《我们都有病》 楔子 被绑架了吗?她回忆不起来任何事情,似乎毫无来龙去脉的,她就被放置在这里了。她感到紧张和无形中的压力,有点儿呼吸困难。 她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瘦弱,低调,孤僻,从不惹人注目。在班级里,她没有朋友。她也不想交朋友。只要大家不再用那种看待一个残缺的人的眼光看她,那就已经达到她的期望了。这样一个灰扑扑、弱小的她怎么会被人给盯上呢? 然而并不是没有被绑架的可能。 她的妈妈是市内有名的女企业家,上过好几次电视,经常作为重要企业法人和女性优秀典型出席各种重要会议。她的爸爸是大学的校长。 不对。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珰说不上来不自己究竟是坐着还是站着,四肢似乎毫无感觉,浑身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头昏昏沉沉,周围的一切物品都像是自己有脚,忽近忽远,若隐若现。 不过她的嘴并没有被堵住。呼救,是的,应当呼救。不知道困住她的人究竟是大意还是根本不在乎这一点。 可是她却没有呼救——或许对方知道,她没法呼救。——她悲哀的想,做不到啊,她是有问题的,没有办法使用声音。 她实打实对自己绝望了。可是这份消极的情绪似乎很快就释放流失了。她搞不清楚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像是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秒钟。 她开始观察四周。 这里似乎本应是一个有着高天花板的大房间,但是现在它被各种实验器材和仪器塞得挤囊囊。略有些秃顶的老教授从一台哔哔乱响的机器后面冒出来。 “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尽早打消‘觉得他不错’这样的想法。不要被假象蒙蔽了。这老家伙曾经像绕着桌子上的罐头转圈的猫一样缠了我好久,只为切开我肘部的静脉插一根导管进去看看。”一个男声在耳边说。 是谁?这声音让她很熟悉,也感到值得信赖。但其余的信息她再也想不出来了。 老教授仿佛也听到了那句,扭过头来嘿嘿一笑。一呲牙露出满口乱糟糟的黄牙。 恍恍惚惚间老教授慢慢转过身,他的手里捧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还在挣扎着,像一只想飞的鸽子。但是老教授的手指紧紧困住它,它哪儿也去不了。 “别怕。”老教授呵呵地笑着,“恐惧会促使你的神经细胞在血液中释放茶酚胺,也就是肾上腺素和去甲基肾上腺素。这玩意在受伤时有利于血凝,但是在心脏里会引来大量钙离子。心肌纤维因此强烈收缩,你的心脏会变得像石头一样硬——它被钙化了。” 老教授很慈祥,就像是爷爷在对宠爱的小孙女絮语。 但是她本能地升起一股警惕之心。 她费力地想要看清老教授手里究竟捧着什么。 但是她做不到。 加把劲呀,她对自己说。 可她越是努力,心里就越发恐惧。似乎是在本能地抗拒着什么。 失语症 柔色花纹墙纸,原木高背椅,膝盖上是厚厚的羊毛毯。光线柔软地打下来,低沉的声音在耳畔絮语,十分具有安全感。 “你现在非常的安全。你能看到一切,它们却无法伤害到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眼前是浩瀚的星海,林珰感觉到自己随着意识化为一道白光,向着某一点飞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巨大的恐惧袭来,心跳的鼓点越来越紧促不安。她曾多次体会到过这种焦虑感,在巨大的压力下,她想躲避又无处躲避,想尖叫却叫不出声音。是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关键时刻就是一个不中用的小哑巴。就在她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掉进那一片刺眼光芒的那一刻,“磅!”一声巨响打碎了这个意象中的世界。 林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不止,胸腔都快被敲破了。她本能地想要尖叫,但是没有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来。 “别害怕,你已经回来了,没有什么能再次伤害你。”一张帅气的沉静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 业界著名的新起之秀、年轻的心理咨询医师尉承大理石般严肃圣洁的脸此时的表情看起来镇定得有点勉强。 突然出现的是个身材火辣的大姐。她黑色的紧身背心外面还套了会随着呼吸起伏微妙变色的迷彩背心,下身是同款迷彩裤和黑色跑步鞋。“突然想起来,必须领你看看我的新发现。”火辣的姐姐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病人,她得意地一撩头发。 林铛认得她,她叫米寇,是这家心理咨询室活泼的前台。 “……抱歉,我们原本只是出来散散步。”一个细瘦的身影从大姐身后闪出来。 “穿着?(注:著名迷彩商标)散步?还破门而入?”尉承走到门口,停下来,“你知不知道你不专业的行为打扰了我的病人?这对她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对不起。”米寇终于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了。她走到林铛面前,向她道歉。 林铛一声不吭,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吭出声音。她是个非常内向和自卑的少女,现在有点手足无措。 米寇宽慰地摸摸她的头,说“别害羞,小美女,这里都是病人,谁没有点儿问题那才让人觉得古怪,比如那边那个庸医……” 尉承很无语,他打断林铛和米寇的对话,说:“我跟米寇谈谈,尉轩,你留下来陪她。” 尉承冲林珰挤一挤眼睛:“这位小帅哥是我侄子,尉轩。” “同时也是他的病人。”蔚轩补充。 帅气的心理咨询师无奈的笑笑。米蔻亲密地挽住他,把他拉走了。 治疗室里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气氛。 尉轩在侧面靠墙的椅子坐下,林珰假装欣赏着对面墙上的油画。 “感官重叠症候。”少年突然开口。 “嗯?”被吓了一跳。 “我的病。简单来说就像读心术,你相信吗?” 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望过来,似乎带有能从你心底一把抓出什么来的魔力,砰砰响扣心门。林珰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慌乱地转开视线,想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却想起自己现在还没法说出话来。林珰一旦紧张起来就说不出话来,班里的男生戏称她为“失灵的小铃铛”。很快他就会放弃和我沟通了,林珰悲哀地想,谁能和一个小哑巴聊下去。 “你……”少年犹豫了半响,“我能读出来的,你的声音丢了。那个,或许……我可以陪你去把它找回来。” 失语症 二 尉轩虽然说要带林珰找回声音,但是感觉更像秋游。松松散散地逛到诊所附近的河堤上。 丢失的声音,没错,之前的大夫也是这么诊断的,说林珰是“情绪性失语症”。即主体在紧张、悲伤。愤怒、恐惧等强烈的情绪作用下出现的语言生成障碍。 话是这样说,但是蔚轩说起来就好像弄丢了钥匙一样,只要很单纯地行动——去找就好了。 可是,有这么简单吗?就算多么少不更事、粗心大意,也不会把这么宝贵的东西随便丢在大街上吧,更何况又是那种没法随便丢弃的…… “当然会有弄丢的啊。”米蔻说,“我有一次从实验室带出来一只眼球,然后不小心把它落在咖啡店的柜台上呢。” “你们跟过来干嘛?”蔚轩很无语。 米蔻伸手摸摸林珰的脸蛋道:“十六岁的少年少女,正是处在含苞待放的时期,跑到河堤这样又浪漫又人烟稀少的地方,作为监护人难免要紧张一些。对吧医生?” “我得确保治安稳定。毕竟,米蔻,这群人中你的危险级数最高。”尉承说。 “好啦好啦,不要吓到小妹妹。”米蔻讪讪的说,“小妹妹,放轻松点,告诉你吧,这家诊所比较与众不同。在一般的心理诊所,病人之间都是没有联系的对不对?但是在我看来,与其做医患关系不如成为朋友关系。就好像老友记里面那个咖啡馆,嗯,用你们学生的话,就好像同好组成的小社团。我们可以相互交流,相互帮助嘛。顺便说一句,不如我们一起学校里我的实验室去找找看?” “并不是这样的,是你太任性了。任何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都应当与患者保持一定的距离。”尉承在旁边补充。他把眼镜摘了,少了精英锐气,看起来更像个温和的邻家大哥哥。 米蔻的话林珰不太懂,但是意思她明白,米寇想要跟她做朋友。这对林铛来说,还挺亲切的。 林珰一直是孤独的。那是一种长时间独自呆在大房子里,跟豪华的设施和家具相处培养出来的孤独。 林珰的妈妈是个企业家,是她用努力支持起了这个富足的家庭。林珰爸爸是一所大学的副校长,肩负着整个学校几千个孩子的未来,所以他也没空关心林珰。 数不清有多少个周末晚上,原本约好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满桌菜都凉了,林爸爸林妈妈不约而同都没回来。大人们总有数不清的理由,有时候是因为堵车,有时候是临时有了别的事情,好像两个人在比赛谁回来得晚一样。总是保姆静悄悄地把菜饭重新热了端上来,告诉林珰:“你爸爸/妈妈说让你先自己吃吧。” 林爸爸和林妈妈忙工作的忙工作、忙生意的忙生意,直到一天,一家三口终于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刚要进入其乐融融场景,林爸爸林妈妈却相互埋怨起来。 “你根本就不照顾孩子!”林妈妈冲林爸爸叫嚷。 “是谁没照顾孩子?你每天都在干什么?!”林爸爸不甘示弱。 这对夫妻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对峙,相互之责。却没有注意到孩子在一边越来越紧张。 林珰感觉一切都很糟糕,她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一聚头就发生争吵,她希望他们别再吵了,她想出言制止他们。但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做。她紧张、愤怒、恐惧。 当林爸爸将一个盘子摔碎在墙上的时候,林珰终于崩溃了。 林爸爸林妈妈看到自己的孩子捂着耳朵,瞪着眼睛,大张着嘴,身体惊恐的挣扎着,像是在用力尖叫。但奇怪的是,她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这把他们吓坏了。 林珰的父母带着她跑了很多医院、诊所。诊断结果很明确,情绪性失语症。但是却总也治不好。当林珰紧张、受到了惊吓、感到压力的时候,或者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语症就会发作。而且愈演愈烈,最近甚至在课堂上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发作了。 林爸爸林妈妈是在朋友的介绍下找到尉医生这里的。 ——治疗方式出乎林珰的预料。 ——不过似乎也不坏。 在河堤上吹着风,呼吸着清新的流动的空气,林珰想。 不知道米蔻跑到哪里去了,而尉医生大概是跟着米蔻去了。 尉轩躺在几米之外的茵茵草地上,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蔚轩深吸一口气,说:“你听。” 听什么?林珰竖起耳朵,周围静悄悄的,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听到河堤下的流水声,还有风声。风从下面的河道吹上来的声音,风拂过草地的声音。林珰用心去听,寂静的河堤似乎也是很热闹的,努力去听的话,仿佛草地下面也是有声音的,野草努力生长的声音,小昆虫窸窣穿行的声音。林珰突然感觉到很放松,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稳定,温和。 “万物都有自己的声音。”尉轩说。 “嗯。”在悠闲的气氛中,林珰应了一声。 “你的声音……还挺好听的。”尉轩摸摸鼻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小美女终于说话了!”米蔻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兴奋地喊。 “林珰,用心感受,记住现在的感觉。你可以在心里把此刻的感觉、状态做一个标记,在你平时的生活中,也要努力让自己找到这份放松的感觉。随时注意自己是不是偏离了这个刻度。”尉承说,“至于尉轩,告诉你,林珰只要放松下来就可以正常交流了。你想努力做个好伙伴,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进步,但你不是医生。” “我本来就不是医生,我是读心侦探。别着急,还在寻找的过程中呢。”尉轩依然躺在草地上,镇定的回答。 失语症 三 与尉医生的约谈治疗还在继续,收效似乎不错。爸爸妈妈很欣慰。他们依旧忙碌,很少出现,但是他们通过保姆了解情况。 林珰开始对自己产生信心,跟失语症对抗的信心。 那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周末,林珰爸爸学校组织教师职工去附近的瀑布游玩,林珰爸爸破天荒抽出时间,带着林珰加入了旅行团。一路上欢声笑语,林珰随然话不多,但也享受着欢乐的氛围。 爬山的过程中,林珰随身背的小包包带子断了,只好拿在手里。林爸爸看见了,就让林珰把小包包给他,由他帮林珰拿着。 林爸爸久不运动,爬起山来气喘吁吁的。 “我还是自己拿着吧。”林珰说。 林爸爸不同意:“山路不好走,昨晚又下过雨,路滑,你要小心,空着手也好临时扶住哪里。” 林珰心里一动,尉医生曾经说过的话,“不要怀疑父母对你的爱,在他们心目中你永远是最珍贵的。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善于表达的地方——比如你在紧张的时候就发不出声音了。爸爸妈妈也有没办法好好发挥的时候。他们吵架也是出于想给你更多。他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平衡的方法,给你他们认为最好的和你最想要的东西。” 林爸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以后要多带你参加一些集体活动,你看跟着这些老师叔叔阿姨们一起多热闹。你多参加几次,慢慢就开朗起来啦。” 终于爬到瀑布顶端,老师们纷纷拍照留念。一个老师招呼道:“林校长,和你女儿在这里留个影吧!” 林爸爸揽住林珰肩膀,想拉林珰过去照相。可是林珰扭动着肩膀把爸爸掸开了,她有点羞涩,不习惯和爸爸这么亲密。 “那林校长自己来一张吧。”拍照的老师解围道。 于是林爸爸自己过去站在瀑布旁边。 拍照老师说:“要给林校长拍一张最有气势的才行。林校长,再往左边一点。” 林爸爸很配合地移动位置。 林珰望着爸爸,爸爸虽然有点老了,还有些发福,但是看起来还是很有气势,很有大校长的样子。眼看着爸爸往左挪了一点,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再往左挪。其实林爸爸已经站得很靠边了,负责摄影的老师专注于镜头,也没有留意到。 林珰突然感到心一提,不能再挪了,看起来有点危险。林珰想叫住爸爸,她张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林爸爸看到林珰的异样了,他正欲询问林珰状况,下一秒,他就整个人滑到跌下去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那么混乱。林珰只记得泪眼模糊,满山的杂草及低矮的树丛荆棘。不知道记忆里面怎么会有这些,事实上林珰并没有下到悬崖下面去,立刻就有老师过来抱住林珰,同时有人用手机报警。 消防大队去悬崖下面搜救爸爸,队员们找了三个小时,什么消息都没有。此时天色渐渐黑下来,一个叔叔回到服务站,递过来林珰的小包包,问林珰:“小妹妹,这是你的吗?” 林珰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她的失语症又犯了。她只是接过小包包,紧紧抱在怀里,任由眼泪滴落在包包上。小包包看起来没有一点儿损伤,仿佛刚从爸爸的手里转交过来,还能感觉得到爸爸的体温。 尉承和尉轩就是这时候赶到的。 失语症 四 林珰和妈妈并排坐在尉医生诊疗室里,一人一个柔软的熊椅,那种毛茸茸的,座位低低的,却有高靠背和高扶手的椅子。林珰平时很喜欢占据其中一张,因为它又柔软又舒适。 可是今天感觉完全变了。即使是窝在熊椅里,铃铛依然感觉到无法放松下来,浑身都在颤抖。林妈妈看起来也不好受,她眼含着泪,伸出一只胳膊,越过两张沙发之间的扶手,握着林珰的手。妈妈的手很凉,握得又很紧,并不舒服。 尉医生过来,给林珰和妈妈分别盖上毯子,然后又把窗户打开了。“我怕你们感到冷,但是我还是觉得把新鲜空气放进来比较好。” 他好像怕我们晕倒似的。林珰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女士,您知道情况吧。”尉医生对林妈妈说。 “我知道……”林妈妈说得很费力,她又哭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或许先不告诉她比较好,等找到了再跟她说。”林妈妈哭着说。这个掌握数百员工命运的女企业家此时看起来非常懦弱。 尉医生不同意。“林珰是个大孩子了,她又聪明又敏感,你应该平等的告诉她,好好跟她说明白。” 两个人的意见就此发生了分歧。 林珰一点也不好奇他们在争论,她反倒有点抗拒,抗拒妈妈的手,也抗拒现在的情形。她想找尉轩,可是尉轩不在这里。房间里只有她们三个人。 耳边是妈妈和尉医生的说话声音,林珰的耳朵此时完全不能解读这些声音讯息,它们和窗口掠进来的风声没什么不同,都是喧嚣。吵得林珰油然而生一股烦躁。林珰的声音还没有恢复,她无法表达自己,于是逆反地生出一股想要逃离的情绪。 林珰站起来就跑,一口气跑下来楼,沿着街道一溜小跑。她漫无目的,全凭感觉选择方向。背后似乎有妈妈的呼唤,她置之不理,很快就听不到呼唤声了。 静下来发现,居然跑到了河堤上。河堤是个静一静的好地方。可是此刻林珰静不下来。她“咚!”地踢一脚河堤旁边的垃圾桶,天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居然把垃圾桶踢翻了。 垃圾桶咣当咣当地沿着河堤滚下去。那一点金属闪光随着“咕咚!”一声巨响,一阵巨大的水花声音,垃圾桶被黑暗吞没了。 下面的河水一片漆黑,暗沉沉的,河水的声音阴沉,水流声很大。 夜晚的风也很大,呼啸着。林珰感到又冷又恐惧,这些声音都是那么的嘈杂,她害怕地捂住耳朵。 突然有东西落在林珰肩上,把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动静来自尉轩,这才感到肩上的外套传来的暖意。尉轩居然找到这里。 “吓坏了?”尉轩问。林珰没说话。 “你别怕。”尉轩自顾自的说,“静下心来。你听,万物都有自己的声音,它们会和你共鸣。如果你仔细听,其实这声音并不凶猛,也不喧嚣,是呜咽。就像你。我能看到你的内心,你表面上看起来愤怒和惊恐,其实你很悲伤。” 听到他的话,林珰突然感到身上的力气都溜走了,身体突然感到很疲惫,肌肉的紧张感全都消失了,她感觉得到自己的一切变化,仿佛肉体的全部力量被抽走了,脚一软跌坐在草地上。而她的精神却很清醒,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爸爸跌落悬崖的瞬间,是我的错,她想,如果我能及时出言提醒,他就会好好的回来。而现在,爸爸生死不明。这样冷的夜,山里只会更冷。林珰预感到爸爸回不来了,那个虽然很忙,但是也在努力尝试帮助林珰的林爸爸没法好好的回来了。 她的心脏跳得很用力,心很痛,眼睛酸涩,不停地流眼泪。黑暗中一切看不见的东西都在跟她共鸣,玄色的风呜咽着盘旋,冰冷的水悲怆的奔腾,她沉浸在巨大的悲哀当中。 尉轩俯下身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的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为感到你难受。你可以放任自己难过的。但是不要自责,这不是你造成的。” 尉承和林妈妈赶到,看到林珰在尉轩怀里呜咽。倒是松了一口气,林珰能发出声音,说明她现在的状态还比较稳定。 就在这个时候尉承的手机响了,是搜救队打过来的。这通电话很短,尉承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 可是挂了电话,他宣布:“已经超过十二的小时,还没有找到人。很抱歉,搜救队说,生还希望渺茫。” 林珰终于放出悲声,嚎啕大哭。 筋肉玫瑰 一 心理治疗像蚂蚁筑巢一样,需要一粒土一粒土缓慢搬运,直到把心里的灰尘清空。一般都是六周一个疗程起算的。林铛的失语症在尉承的心声咨询室得到初步控制,于是继续来尉医生这里接受心理辅导。 悬崖坠落事故过去一个月了,林珰的爸爸一直没找到,成了失踪备案。 这天,林珰按照约定时间过来,正好碰到一个大叔从尉医生的谈话室里出来。这位大叔块头很大,看起来壮壮的,但是五官却不相称地很柔和,特别是眉毛,修得细细的。 细眉毛的大叔看起来精神头很好,很兴奋,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挥舞着手臂,欢快的宣称:“是的!我应该面对她,跟她说清楚!” 他的眉毛很细,和体型反差很大,这使得林珰对他印象深刻。 短短几个小时之后,林铛正准备离开,两个女人闯进接待室。 这两个女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矮一些。身材高大的那个穿着夸张的粉红色套装,肩上披着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脸上是浓墨重彩的妆容,就像电影棚里跑出来的人。另一个则穿得很随便。要不是矮一些的女人一只手搭在高个子女人肩膀上,由高个子女人搀扶着她,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去。矮个子女人看起来比高个子衣着华丽的女人有气势得多。 身高不高,穿着随便的这个女人走得一瘸一拐的,但她很急躁,看起来怒气冲冲的。一进门她就锁定了尉医生,直冲着他嚷嚷:“就是你?是你劝他甩开包袱,大胆做个变态?” 高个子女人在旁边支支吾吾地,没敢说话,只是紧张地拉住矮个子女人。她的嗓子有点怪,又粗有扁。 林珰盯着他的脸,突然意识到他是刚才的那个细眉毛大叔。 尉医生很镇定的说:“这位女士,建议您先去医院请医师看看您脚。” 矮个子女人冷笑一声,“还不都是你害的!” 细眉毛大叔有个奇怪的嗜好——把自己打扮成女人。 大概是从少年时候开始的吧,他就总是趁着家里没人,带上妈妈的项链,往脸上抹妈妈的化妆品,穿上妈妈的连衣裙和高跟鞋,打开收音机,就着音乐旋转,感受裙摆轻盈飘荡。或者披上家里的毛巾被,让它长长的拖在地上,像个选美皇后一样走来走去。其实很多男孩子都曾出于好奇偷偷把玩过身边的女性长辈或者女孩子的东西。但是他却乐此不疲地一直玩下去。 他妈妈是个有点严厉的人。有一天,爸爸妈妈临时提前回家,正好撞见儿子身着女装在客厅搔首弄资。那场面尴尬透了。妈妈指挥爸爸拿着一根竹竿追打他,宣称“让他长长记性”。他现在还记得被竹竿抽的滋味,还有那声音。 他没有再穿过妈妈的衣服。直到他搬出去自己住,结了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神神差的,又开始玩换装的游戏。妻子属于朴素务实的类型,没有什么花哨的衣服。他就自己偷偷买,藏起来。结婚十六年,他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他都佩服自己窝藏赃物的水平。 结婚十六年了,两个人没有孩子,他也不想要孩子。不过想想结婚十六年了,内心升起浓浓的愧疚,对妻子。长久的隐瞒使他感到很压抑,也不好受。 他找到尉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希望得到帮助。 尉医生和他已经花了四个半月的时间。18个礼拜,他为这18个礼拜编了20多个借口,用来解释自己的时间和一部分工资去哪儿了。18次约谈,相对于家里平时的开支,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了。 尉医生是个很好的人,耐心,愿意倾听,而且没有任何偏见。他不会露出恶心的神情,也不是立刻就批斗他的行为劝诫他改正。 他们一起探讨他对这些事情的印象和感觉,探讨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犹豫不决,他自我排斥,尉医生鼓励他坦然接受自己。 就在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面对妻子,面对真实的自己。 从尉医生那里出来他直接回了家,翻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装束,花了漫长时间用心打扮,直到妻子下班回到家。 妻子刚迈进家门,似乎一度以为自己进错了门,惊诧地望着他,直到辨认出来眼前的“美人”是谁。那段时间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跟妻子坦白了一切。他以为她会哭泣,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无止境的眼泪,和愁云惨淡的气氛。爸爸妈妈发现他的癖好之后,他家就变成生产愁云的场所,他冒着把另一个家变成生产愁云的场所的风险,去面对这一切。因为他应该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妻子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出乎他意料的是,妻子并没有哭。她默默的听完,然后一声不响,冲进厨房,拿出来一把沉甸甸的菜刀…… 筋肉玫瑰 二 “菜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东西。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你先把菜刀放下。”细眉毛大叔劝老婆。 矮个子女人完全不听他的。 争夺过程中,菜刀脱手而出,直直落在矮个子女人脚上——幸亏是是刀背朝下,不然骨头都有可能斩断了。虽然没见血,矮个子女人的脚背立马就出现一道青黑的印子。(所以大家千万不要通过过激手段解决问题。) 细眉毛大叔劝妻子先去医院,他老婆却死活都要先来找尉医生“聊聊”。 米蔻正在接待室前台的位置上喝茶。她放下茶杯,过来揽住林珰肩膀:“有人来踢馆喽。看尉承怎么办!”她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林珰却很害怕。林珰从电视上了解到,现在的医患关系都挺紧张的,容易闹出人命。林珰不希望任何人的安危出现问题。 尉医生淡定地请大婶先坐下。 细眉毛大叔扶大婶到沙发坐下。矮个子女人咄咄逼人地说:“这算什么?人家都是戒烟戒酒戒恶习,你却是鼓励恶习。你算什么医生?你还想不想干了?看看我伤成什么样子!扩散出去看谁还敢来找你!……还有我老公看病的事情!完全瞒着我!这不是坑钱吗?这么一大笔钱。你这医生!你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尉医生招呼在场的人都坐下,他自己在大婶和细眉毛大叔对面坐下来。 “你先消消气。”尉医生继续说,“他是我的病人,我为他的行为负责。但是我反对你用‘恶习’来形容他。我觉得也不应该把现在发生的一切对归罪到他头上。是谁举起菜刀的?” “……”大婶一时没法回答,但她立马转移了话题:“那你也不能教他这样吧!他以前从来不这样子的。是你教唆的!” “别再说了!”大叔突然在旁边大叫起来:“都说了是我一直瞒着你!当我对不起你好了!”大叔抓过旁边的一尊水晶玻璃杯就往自己脑袋上砸。 这水晶玻璃杯林珰把玩过,沉甸甸的,又坚硬。要是砸在脑袋上,肯定“砰”的一声巨响,就像拍碎一只西瓜。林珰吓得闭上眼睛往后缩。 这时候米蔻身形一动,动作轻盈得就像一阵微风。她一个低抬腿正踢,水晶杯嗖地一下飞出去,砸到后面墙上,碎了。 “你这是干什么?”矮个子女人质问自己丈夫。 米蔻那一脚力度很大,不知道大叔的手有没有被踢到,那一定很疼,林珰想。 大叔把自己的手捂在怀里,两只手紧紧抠在一块儿。面对厉声质问,大叔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妻子,他面对着尉医生,他的表情很痛苦,他说:“我对不起她。我知道我的行为和趣味很奇怪。我跟她说了之后,她就伤了脚。可是不说也是欺骗她伤害她。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在伤害她。” “你错了。我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为了让你伤害她吗?”尉承说,“不是的,我们不是为了伤害她。也不是让你决定去成为一个异装癖。而是为了让你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让你跟你的妻子家人吐露心声。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找我吗?你请求我帮助你,请我救救你和你的婚姻,你说不希望再欺骗妻子,为什么?现在你就差一点点了。” “……我不知道……”大叔拼命摇头,假发甩动,糊在他的脸和脖子上。他脸上出了很多汗水,彩妆已经有些花了,再加上一缕头发粘在他的嘴角,看起来有点滑稽。 尉医生没有笑,他专注地跟大叔对视:“你经历了很长的疗程。你想要的是什么?四个月来你一直在我这里治疗,三年,想想那些不菲的医疗费。你来到这里,你花费的时间,你做的这些努力,这些都是为了让你说出心中所想的。你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十分昂贵的勇气。现在拿出来吧——” “——你想要什么?”尉承的声音低沉,温和。 “……你想要什么?”大婶的音调也降了下来,她终于平静下来,附和着尉医生。 大叔流泪了。“我……”他留着泪笑了笑:“我在乎我的家庭,在乎你——我的妻子。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发誓以后永远不再这样穿了。” 大叔说着一把扯掉头上的假发,拿在手上撕扯:“我只是想向你坦白。因为我没有办法再瞒你,欺骗的滋味不好受,我早就忍受不下去了。” 他妻子按住他的手。“好了,我知道了。”她柔声说,“谁让咱俩是两口子呢。算了,起码衣服不是买给外面别的女人。” “真的吗?就这么算了?”大叔含着眼泪,喜出望外:“那我以后每个月可以这样1次吗?” 大婶的眉毛又竖起来了。 “我建议你们先看看她的脚。”尉医生冷静地插话。 大婶的脚面已经肿起来了,紫红紫红的,人字拖的两条细带勒在肉里,像捆面筋的细绳一样,深深陷进去,已经脱不下来了。看起来十分骇人。 大叔一把扛起大婶:“走,去医院!” 林珰趴在咨询室的窗前,望着大叔抱着大婶远去的威武背影。尽管大叔还穿着粉红色的套裙,但是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娘。大婶被公主抱那样抱在大叔的怀里,那怀抱看起来很结实,很稳。 林珰不知道大叔的怪趣味最后究竟治好了没有,她甚至不知道大叔叫什么。就叫细眉毛大叔吧。 她想起爸爸以前很喜欢哼的一首老歌,讲一群女运动员的。叫《铿锵玫瑰》。 细眉毛大叔的心也是一朵玫瑰吧,林珰总结。 双生 一 一对特别的姑娘出现在心理咨询室。 她们看起来一模一样:一样的白色印花t恤,一样的牛仔裤,一样的板鞋,几乎一样的身形和面孔,一样的披肩发——其中一个头发稍微长一些。 “双胞胎是比较讨巧啦。”迎着三个人六只眼睛的注目礼,头发稍长一些的微笑着回应。 正在接待休息室喝茶的三人分别是:林珰、米蔻和尉轩。 这对美丽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姐姐蝶活泼大方,而妹妹燕则看似有些认生,站在门口不想进来。 谈话室里正有人在跟尉医生交流,所以大概是姐妹俩倒得比约定得稍稍早到了一些。三人邀请姐妹俩一起坐下喝茶。 得知尉医生有事在忙,妹妹燕好像松了口气,被蝶拽进来坐下了 “有些双胞胎挺讨厌被人认错的,你们呢?”米蔻突然问。 “并不会啊。”蝶说,“所有人一出生都会被打量、比较和分辨。埃里克森说过,孩子是在母亲注视自己的喜悦表情中看到自己,因而发展出自我的。而对我们来说,即使是母亲不在,也能看到自己,毕竟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就像……” “……就像镜子。”燕补充。 “对!像镜子。”蝶露齿一笑,鼓励地望着妹妹,期待她多说两句。 “医院的婴儿房里,一个小包包在哭,其它肯定也会跟着哭,对吧。”燕说。“我们相处的时间比别的婴儿长好多。早就习惯了一起出现,一起分享,一起思考。你看我们长得这么像一个人……” “考试的时候都可以相互当枪手。”蝶幽默地插话,大家都被逗乐了。 是挺像镜子的,林珰正想着,撞上尉轩的目光,尉轩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给她一个赞同的眼神。 “那竞争呢?通常双胞胎最容易遇到的就是家庭内部竞争问题了吧。你们会怎么办?”米蔻犀利的问,“同一个胚胎,同时出生,长得又一样。可是总有得到的分配不均的时候。凭什么给一个多一些给另一个少一点呢?难道就因为早出生了几分钟当了哥哥姐姐?一方获得父母更多的照顾,也就意味着另外一方竞争的失败。会感到很不公平吧?” “我们是一体的。”燕坚定地说。 蝶在一旁点头:“从胚胎起我们就是在一起的,小时候两个人一起淘气对抗父母,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一起难过。我们是一体的。” “就像一个圆形被剖成了两半。父母也好、爱情也好,什么都比不过我们之间紧密。”燕说。 蝶和燕相视一笑,两个人手拉着手。燕现在完全放松下来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都是柔和而又深情的微笑。 “不是来解决竞争矛盾的,那你们是来干嘛的?”米蔻嘟囔着。 “喂!这是个人隐私。”尉轩警告她,“况且也有专门只是来拜访尉承的人啊。” 米蔻显然沉浸在对自己判断失误的失望中,全然不顾在座的姐妹的脸色,自己在那儿嘀咕:“弗洛伊斯说的嘛,子宫是潜意识里非常重要的影响因素。空间的争抢、胎盘中营养的争抢……” “久病成良医啊。”一个温和的声音插话,是尉医生。 “还有你尉轩,你得叫我舅。”尉医生又说。 燕的脸色又有点紧张。 林珰突然意识到,或许燕一开始就不是腼腆和认生。这一对姐妹表现出的的表达能力非常强。林珰自己就是内向害羞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和大家侃侃而谈。所以燕排斥的其实是尉医生——从燕现在的脸色来看,如果不是蝶坚定地把手按在她的膝盖上,燕很可能会站起来走掉。 如果林珰能够预知到后面发生的事情的话,她一定会把这对姐妹初来咋到时的表现告诉尉医生。但是时间是不能退回去的。况且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对姐妹的表达能力太出众了,任何人都毫不怀疑她们能够清楚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和真实想法。 双生 二 一周后。 林珰从超市货架上拿到自己最爱喝的西瓜牛奶准备结账,却发现前方的通道被堵住了。 好几个人在围观,人群中间的地板上趴着一个姑娘,看起来好像是蝶——或者燕。她独自一人,不顾形象地跪在地上,正在专心致志地数超市地板上两厘米见方的马赛克瓷砖。没有人能把她从地板上劝起来。 超市工作人员无奈地低声询问周围的群众:“谁是她的家属?” 林珰走上前。“对不起,”她说,人们因此把目光放在她身上,这让她有点儿不自在。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对超市工作人员说:“……她是我的朋友。求您了,让大家不要再看了。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就打电话。” 这位工作人员是个理着平头的小伙子,看起来很好说话,他说:“她在这里数了半个小时了。但是我会给你时间的。我的哥哥有精神病,但他对我很好。他是个善良的人,但他有精神病。” 小伙子一副“我懂”的样子,说:“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我会疏散开人,你赶快把她的医生叫来吧。” 林珰给尉承打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她只好给尉轩打,问他能不能联系上尉医生。 尉轩了解到情况,很快就赶过来了。 尉轩到的时候,正看到林珰学着蝶(或者燕)的样子跪趴在地上,随着她的节奏一起挪动,不断劝说着她。然而这毫无效果。 “抱歉我也联系不上他。”尉轩说。 “那怎么办?她已经数了快一个小时了。”林珰的膝盖都跪麻了,她换个姿势,干脆坐在地板上。 “我来试试。”尉轩说着,也在旁边坐下。 “燕?”尉轩试探着问。 对方置之不理。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你姐妹呢?”尉轩又问。 眼前的少女还在不间断的数格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是不是有些事情没有跟尉承说。”尉轩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说。 林珰也跟着凑近,想一探究竟。 不停数数的少女突然厉声长啸:“别烦我!”同时她的胳膊往两边用力一挥,把尉轩和林珰两个分别往左边右边推开。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林珰和尉轩被推倒在两边。 平头小伙作为工作人员,闻声赶过来。“不然我还是喊警察吧。有警察帮助能快点联系上家属。” “……你答应过我的,不叫警察抓走她。”林珰有点着急。她想到自己,特别讨厌的一种情况就是,失语症发作的时候被拉到陌生人面前,被人研究、讨论。 “那你们能处理得了吗?”平头小伙有点无语。 “拜托了,让我再试一试。如果还不行,那你就打电话吧。”尉轩站起来,诚恳地跟平头小伙沟通。他的真诚打动了平头小伙。 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了,接下来还能怎样做?林珰也站起来,她有点失去信心了。 “从问题的发生入手。”尉轩说。 尉轩要求林珰模拟一遍事情发生的场景。他们来到最初发生状况的位置。 “首先确定了她是燕。”尉轩整理着逻辑。 “为什么?”林珰问。 “第一,燕比较内向,一开始站在门口要跑,到后来能跟我们聊很深入的东西。这可以看出她并不排斥所有人,只是害怕医生。她不愿意来看医生,蝶才是愿意看医生的人。她是跟着蝶才来的。第二,蝶说话都在附和燕,或者打圆场。妹妹出现问题,姐姐会有强烈的内疚感。姐姐一直在照顾妹妹,控制她的状态。现在蝶不在,剩下燕一个人,她就爆发了。” “那蝶在哪儿?” “我不知道。”尉轩说,“我猜她们一定没有跟尉承完全讲清楚,肯定有什么没有告诉尉承。” 燕还一直跪在地上,念念有词。望着那个身影,林珰心疼地说:“快帮帮她吧。” “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引发了她这样。是什么呢?”尉轩的视线在周边的货架和不远处燕的背影之间跳转,“对于有些人来说,数字是秩序的代表。一定是有什么打乱了她的世界。她的生活之中少了什么?” 尉轩的视线锁定在上空悬挂在超市天花板的电视机,电视机一直在重复播放各种广告,正播放到一条有关行李箱的,讲的是一个少女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机场告别家人,因为她考上了远方的大学。现在正是九月初,大学新生们报道的时段,行李箱卖得很火。 “蝶不在,因为她离开了!”尉轩犹如醍醐灌顶,他冲回燕身边。 “我知道了。”他说,“她走了,蝶填的是很远的大学。你却还留在这里。” 燕的眼圈红了,在数字与数字间,她吐出一句话:“她明明答应过我一起去x大学的。” x大学是本市的一所大学。 “我知道你很伤心。”尉轩柔声说,“但你不能把这看作是她抛弃了你。你们是姐妹,谁也不能把你们的血缘拆散。但是每个人都要经历成长,从婴儿时期的一片混沌,到自我意识觉醒;从诞生到经历死亡,都是不断融合与分离的过程。或许她就是希望你们都能继续成长,自由的发展。你应该给她、也给你自己自由。” 尉轩的读心术灵验了,他说到燕心里去了。 “这是她离开我的原因吗?”燕声泪俱下,她终于停止了数数。 双生 三 尉承一直在接一个电话,所以没能接到林珰和尉轩的联络。 “你有没有去预约学校里的心里咨询室?你知道大学里都有这样的机构吧,由专业心理学科的老师负责,免费为在校学生疏导。他们相当值得信任。”尉承的语气就像劝说朋友去看一部电影。 “这不是主要问题。”对方说。 “是吗?需要提醒一下,你好像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没有睡觉了。”尉承说,“之前你来找我,我们讨论你失眠的问题。当时你没有告诉我,自己马上就要远赴千里之外的大学上学了,你回避了问题。” “现在你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到学校报到之后就没有睡着过觉。你是想要寻求帮助的对吧。”尉承努力说服对方敞开心扉,“我也很愿意帮助你。可是现在我们一直在兜圈子!你不愿意触及具体问题。” 尉承喝了口咖啡,继续说:“你不告诉我具体的事情,拒绝跟我一起分析,也不接受我的建议。但是你自己主动打电话给我,你内心渴望得到帮助!蝶,想想你的朋友,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妹妹——她有多担心你!” “尉医生,你知道吗,”蝶突然话题一转,“两年前,燕生了很重的病,差点就治不好了。妈妈带我去病房看她。我站在床边,看她病得像一支即将熄灭的蜡烛。我望着她,她那张跟我一模一样但是憔悴得多的脸,我突然好希望她赶快病死掉,消失掉。我很糟糕吧?当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感觉自己就像个恶魔。” “你觉得你那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尉承陪她聊下去。 “我不知道。”蝶说,“不是因为嫉妒,真的。她病得很重,应该得到细心的照顾。我那时候只是……只是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一个就够了……天呐,我怎么能……” “我知道,你很内疚。”尉承阻止她继续检讨下去,“所以后来你就用加倍照顾燕弥补这份愧疚?” “燕很喜欢我。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她希望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一直在一起。她总是说,我们两个就像两个半圆,拼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可是你却故意报考了远方的学校。我猜,你也没有告诉你妹妹吧?” “燕很生气吧?” “不知道。从知道我要走起,她就没有再理过我。” “然后你就失眠了。”尉承说。 “我不是想说这个。”燕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要聊一聊你的失眠了。”尉承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她想继续做双生花,而你则想区分开彼此。你选择用遥远的分离来区分你们两个。但是你又忍不住内疚,你为抛下了燕而愧疚。我想,你该正视关于分离的问题。” “是的,我很担心燕。”蝶说。“大家都说,你们是双胞胎,所以你们小时候一定不寂寞。不是的,当妹妹不在,而母亲又没有说她到哪去了,我就会深深感觉到那份孤独感,被抛弃的感觉,不完整的感觉。燕也会有这种感觉吧?” “有一个专门针对双胞胎的概念,叫做‘半人幻想’。”尉承说。 他继续解释:“他们想象自己其实和另外一半是一体的,本来就属于自己,是被强迫分离出去的。有人为此而责怪医生,或者母亲。你和燕应当好好聊聊这个问题。你应该跟她聊聊对于分离的想法,把问题解开。你说燕不再理你了是吗?我想她一定也很痛苦。” “我就是想说这个。”蝶说。“尉医生,虽然我一直瞒着燕,但是我猜她潜意识里一定早就感觉到了什么,她才变得容易陷入抑郁,睡不好……” “什么?!”尉承碰翻了自己的咖啡杯。 “对不起,尉医生,抑郁和失眠的不是我,是我妹妹燕。她很抗拒,我才想到我替她咨询的……” 尉承这才知道,自己被这对双胞胎给耍了,关注的重点一直都是错了,忽略了真正严重的问题。 当尉承终于跟林珰和尉轩对接上的时候,燕已经平静下来了。 “做得不错嘛小子。”尉承拍拍尉轩肩膀。 “尉大医生也有被愚弄的一天哦?”尉轩呛他。 尉承选择没听见他的话。 “你看,就算是你们分隔这么远,都能联合起来把一个专业人士整得团团转。”尉医生对燕说,“你们永远都会是姐妹,这一点是分隔再远也不会改变的。要不要给蝶打个电话?” 燕笑了,笑得像蝶最初出场时那样大方、俏皮。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一朵微风中的梨花。不由人想到她的姐姐。如今己经是秋天中旬了,但是如果姐妹俩同时出现,一定会让人感受到春天的降临。 因为百花盛放的春天才会结出美丽的双生花。 秋老虎 一 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天气又莫名其妙转热。 连日来都是高温天气。 “为什么不开空调!”米蔻抱怨道。 “因为要开窗户。”尉轩回答,他正坐在沙发上,细瘦的胳膊和手举着一本书在专心地看。林珰瞟了一眼封面,名字叫《神的九十亿个名字》。 好像很深奥,林珰吐吐舌头。 “一本科幻小说。”尉轩眼皮也不抬就说。 “把窗户关上,开空调不好吗?”米蔻还在抱怨。 “尉承觉得,对大家来说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比较好。”尉轩答道。 “新鲜空气对身体和脑部都有充沛的导向,它能促进消化,能安抚神经,还有利于睡眠。”尉承站在办公室门口,解释道,“bytheway尉轩,你得叫我舅。” 跟着尉医生出来的是个拄着拐杖的中年女人,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但是她态度很柔和,乐观。尉医生送她往外走。 “尉医生,谢谢你提供给我的资料,这真是帮了大忙了。”女人连声道谢。她是个写惊悚悬疑小说的女作家,有时候会来找尉承请教学术问题。 “你投注了这么多热情,我有预感,你这本书一定会非常畅销。”尉承微微一笑。 这时候一个跟林珰尉轩同龄的女孩出现在门口。 “噢,我女儿来接我了。她真是个好孩子!”女人用好夸张的语气说。说着女人腾出一只手揽住女儿肩膀。她女儿看起来就是很乖的女孩儿,穿得也很朴素,穿着牛仔裤和姜黄色长袖格子衬衣,衬衣的每个扣子都牢牢扣好。那女孩儿腼腆地低着头,柔顺地扶着自己母亲。 “你女儿很乖巧。”尉医生附和道。 “是的!她很懂事。……你知道,当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曾经很担忧,生怕她学坏。幸亏她这么懂事!”女人感慨着,“每当看到我女儿,我就忍不住动容。” 这是个比较敏感情绪化的母亲。 “对了!”女人突然一顿,“尉医生,你看她手臂上的伤碍不碍事,要不要去看医生?”女人说着,把自己女儿右手臂抬起来递给尉承。 尉承把少女的衣袖拉起来,手臂中间有一道淤青。“怎么回事?”他温柔地问那女孩。 “……没什么的。下公交车动作太慢,被门挤到了。”女孩低着头,小声说。 尉承试探性地按一下,女孩发出“嘶”的一声。拄着拐杖的女人在旁边心疼地跟着一起哼哼。 “骨头没事,回去擦点跌打药吧。”尉承宣布,“以后要小心点啊。” 拄着拐杖的女人松了口气,再次对尉承表示感谢。 “那女人怎么回事?”母女俩走了之后,尉轩问。 “我表示快热死了!”米蔻突然大喊,“尉承你这样违背了劳动法精神!而且你这里还有病人,热坏了病人怎么办?是不是这样,小铃铛?“小铃铛是她给林珰起的外号。 林珰说:“……我还好。” “话说,林珰怎么在这里?”尉承问道。 "嘿嘿……“米寇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林珰妈妈恰好想给她请个家教辅导一下功课。“米寇回答。 “所以你就这样同时打两份工?”尉承看着她。 米寇谨慎地观望尉承的脸色,确定他并没有愠容,于是打着哈哈说:”你不反对是吧?我就说,我的老板最好了。考虑到她的性格,由我来带着她最合适了。我要把她带得开朗一些。“ “……说得那么高尚。其实是因为你自己花钱太大手大脚,入不敷出了吧。”尉轩在一旁插嘴道。 “哈哈……双十一快到了嘛,要提前做好资金筹备呀。”米蔻调皮地伸手过去揉尉轩的脑袋,然后顺手又戳一下林珰的小脸。 “尉医生,我爸爸到现在还是没找到是吗?”林珰突然问。 尉承过来坐在她身边,正色回答她:“目前还没有他的消息。” 林珰神色黯然:“恩。” 沉默了一小会儿,尉承温柔地摸摸林珰的头:“小铃铛,”他也像米蔻那样叫,“在想什么啊?” “没什么,别担心。”林珰说,“我只是……刚才那个阿姨看起来好亲切和蔼,我好羡慕她们母女。” 尉轩从书本上抬起头,注视着林珰。 “刚才那对母女……那母亲表现得是不是有点夸张?”尉轩突然说。 “是有点。小说家嘛,情感比较细腻丰富。”尉医生附和道,一边说一边安抚林珰,“一般家长没有这么善于表达。但是这不代表她们不关爱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说这个。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天这么热,那女孩为什么捂得这么严实?”尉轩啪地一下合上书,坐直说。 “你是在质疑什么吗?”尉承问他。 “你回想一下,在你给她看手臂上的伤的时候,她有抬头跟你对视吗?”尉轩问,“她为什么这么紧张?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秋老虎 二 “或许那女孩有什么隐情。”尉承说。他掏出手机,给拄着拐杖的女人打电话:“你们还没走远吧?我突然想到,前几天写了一篇新的案例,你可以拿去参考,或许你以后的故事中会用得上。” “没关系,我让我女儿小璇上去拿一下。谢谢你啊尉医生。”女人回答。 小璇很快就上来了,尉承把材料递给她。 小璇接住材料,尉承却没松手。他说:“你想让伤好得快一点吗?我给你胳膊上点药水吧。很快就能涂好的。” 小璇打量打量尉承,他人畜无害地笑着,小璇又左右顾盼,林珰尉轩等人都在场,她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尉承拿出医药箱,准备好药水,再次把小璇的袖子挽起来。他仔细确认了一下伤口。 “这药水不好洗。”他说,“为了防止衣袖沾到,我再往上挽一点。”他说着把袖口又推高一些。 然而随着袖口拉高,居然又露出一处淤青。 这一块淤青颜色暗沉,边际模糊。仔细看还会发现,淤青旁边还有几道若隐若现的已经结痂的抓痕。这显然是旧伤。 “小璇,这是怎么回事?”尉承问。 小璇有些紧张,想要挣脱尉承。 “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人欺负你?” 小璇低着头不说话。 “你妈妈知道吗?”尉承继续问她。 提到她妈妈,小璇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尉医生,求你了,你能别跟我妈聊这些吗?” 尉承说:“那你就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你妈妈多担心你的。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情,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学校的,我都可以帮你的。” 小璇低头想了一会儿,最后她说“我确实是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碰的,是我自己笨手笨脚的。就是这样子。” “那上面这处旧伤呢?抓痕是怎么弄的?公家车可不会挠人。看起来像是有人狠狠地拽着你的手臂。”尉承说。 小璇完全不想配合,“我该下楼了,你知道,我妈妈会着急的。”她说完就跑了。 第二天,林珰放学便来接待室找米蔻,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在里面发脾气。天知道这个燥热的初秋怎么那么多矛盾。 是昨天那个拄着拐杖的女人。“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乱打电话,居然说我虐待儿童!搞得社区居委会上门调查!”女人对着尉承吼。 “你在添什么乱啊?”小璇也对着尉轩发表不满。 尉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兜,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尉承连声道歉。“我想他可能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璇并没有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尉轩站在旁边冒出来一句。 “你不要再说了。”尉承说:“尉轩,你不能凭感觉就下结论。她的腿不好,又失去了丈夫,但是她不自我放弃,我知道她的努力,她努力维护家庭,抚养女儿。同时她也是一个好作家。这很了不起。” “你所说的这一切,就能够证明她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了吗?”尉轩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拄着拐杖的女人委屈地哭了。 “尉轩,你不要忘了……你也是我的病人。”尉承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来,“你不能凭感觉就做一些事情你知道的,很多医院的诊断结果都认为你是思维奔逸,有时候可能因为神经兴奋,瞬间吸收的信息量过多,导致头脑中联想速度变快,产生一些错误的联想。” 林珰有点替尉轩难受,她理解这种感受,每一个心理疾病的病人都不愿意听别人提及自己的病症。林珰自己也是这样的,那滋味很苦涩。 “你是医生,随便你怎么说。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尉轩最后说:“治疗病人是你的专长,但是解密和破案不是。” 尉承没理他的话。 秋老虎 三 林珰在旁边听尉医生描述尉轩的病症,感觉有点揪心。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林珰曾听尉轩谈起自己的病症,尉轩自己称之为“读心术”。 然而尉轩的读心术却在以科学为依托的医学诊断中被描述得如此不堪。 林珰很不喜欢尉承用的词:“思维奔逸”。听起来就好像尉轩只是在胡思乱想一样。林珰宁愿相信,敏感智慧的尉轩确实有读心术的能力,否则怎么做到开解自己,开解蝶? 林珰为尉轩得到这样的评价而难过。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不擅长沟通。但是她也想做点什么,维护咨询室友善的气氛。 沉默了一会儿,尉轩说:“我只是想听小璇亲口说说发生了什么。” 小璇在旁边不停绞着手指,她突然开口:“当时她没站稳,要摔倒了,我只是去扶她。她跌倒的瞬间拉住我的手臂,就捏青了。这都是没法控制的事情。“ “是的。”拄拐杖的女人说,“那只是个意外,我摔倒的时候拉住她,我控制不住自己,这只是一个意外。” 尉承愣住了,他望着女人:“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人们总是说我一个残疾人没法照顾孩子!”拄着拐杖的女人回答。 “她只是腿脚不好,容易抽搐。但是我妈妈怎么会伤害我呢。她只想要好好照顾我。”小璇接着她妈妈的话说,“我不想离开妈妈。” 拄拐杖的女人在旁边声泪俱下:“我真的无法接受女儿离开我。” 场面看起来很僵,拄拐杖的女人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哭泣,小璇在一旁安抚她。 尉轩远远站在窗户旁边,窗户开着,吹进来的也是股股热风,所以站在窗边一定不怎么惬意。可能尉轩只是为了背对着大家罢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尉承在自己办公室,他办公室的门开着,应该是为了以防什么紧急的事情好及时出来应对。但是他人缩在办公室里,似乎想要静一静。 林珰犹豫地踏入尉承的办公室。 “尉医生……”她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怎么了林珰,你怎么来了?”尉承虽然情绪也很低落,但是对待林珰还是那么温和,有耐心。 “别生尉轩的气了。”林珰说。 “他干扰了咨询室客人的生活,做得有点越界了。”尉承说。 “小孩子常常会维护自己的父母,甚至为虐待行为找借口。”一个声音突然说,是米蔻。她扶着尉轩肩膀,站在尉承办公室门口,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呆着黑框眼镜,看起来非常有学术精英的派头,可是她的下一句话立马抵消了这种精英气质:“小铃铛给我打的电话,好开心得到小铃铛的认可,我风尘仆仆就赶来了。我是无条件支持小铃铛的。” 是林珰给米蔻打电话,请她赶快过来帮忙修复尉承、尉轩两人之间的裂痕。 林珰小声说:“我只是……只是觉得小璇似乎并不开心,也不幸福。”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尉承静静地望着林珰。他沉思了一小会儿,最后说:“那我们最后再试着核实一次。” “小璇,这两天这么热,你都穿着长袖长裤,只把手露在外面,这是为什么?”尉轩重新发问。 小璇没有说话。 “你还是要这么判断吗?”拄着拐杖的女人有些愤怒,她刚刚止住眼泪。她愤怒地看向尉承,用眼神询问尉承怎么不管管自己侄子。 “你知道林珰有多羡慕你吗?”尉轩接着说,“她失去了爸爸,而她妈妈很忙,几乎没有时间陪她。她妈妈已经尽力地抽出时间了,但还是没法像你们母女这样朝夕相处,可是,果真如林珰所羡慕的这么幸福的话,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林珰在旁边默默地点头。 小璇看看林珰,眼神飘忽了一阵子,她终于开口:“她确实打了我几下。” 所有人都吃惊地望向小璇,包括拄着拐杖的女人。 “但是她立马就向我道歉了。她真的为自己所做的感到抱歉。”小璇急切地解释着:“当然,我可以逃开她的。你瞧,她是行动不便的。但是我理解她,她很不容易,她有许多痛苦是我没有办法分担的。” “每个人都有痛苦。”尉承在旁边轻声说。他在沙发上坐下,重新做回了那个淡定、包容的尉医生。 “小璇,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的妈妈常常哭泣,但是我没有见到过你哭泣。你是个好孩子。“尉承望着小璇说。 尉承又把视线转向拄着拐杖的女人:“但是,无论一个好孩子再怎么坚强,有些事情不是一个孩子应该背负的。比如说……被伤害,被殴打——被一个本来应该好好珍爱她的人。” 拄着拐杖的女人失声痛哭。 “你没有必要承受这些,这些不该你承受的东西,为此而封闭你自己的心。”尉承最后对小璇说。 小璇低着头,若有所思。 拄拐杖的女人最后是自己离开的。因为小璇表示想到她爸爸那里去暂住一段时间。 大家并肩目送小璇坐在爸爸的车上远离。 尉承低声对尉轩说:“对不起。我那时候太维护别人,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知道。之前的医生确诊我为思维奔逸,这并不是你的诊断结果。你原本应当更相信我的,但是你跟女作家的友谊影响了你的判断。你总是觉得我过于冷漠,然而冷静、疏离,这些性格特点帮助我看到更多细节。”尉轩静静地回答。 “你不要因此而骄傲起来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支持你利用你的那种能力当什么侦探。”尉承竖起一根手指,象征着立规矩:“还有,你以后要老老实实喊我舅。” 尉轩只是打了个呵欠:“这个闷热的秋天,怎么还不过去?” 人们常常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然而当秋天依然保持盛夏的闷热,秋天就变成了会咬人的秋老虎。很多事情都不能想当然,正如一些原本最亲密的人,也有可能变成伤害的来源。想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一味忍耐和承受并不是解决办法。 生日惊变 一 林珰以前并不知道,尉承和尉轩就住在心理咨询室楼上。 尉承办的心理咨询室名字起得很小清新。 一般按照惯例是会用主治医生的名字,比如说,叫“尉承心理咨询”之类的,但是尉承这间叫“心声咨询”。 “心声咨询”位于滨江路80号,那是一排三层小楼中的一户。一楼是一家小超市和一家小药房,留给心声咨询的门面只有三平米见方,推开玻璃门,迎面就是楼梯。楼梯属于老式风格,绿色花岗岩铺地,黑色铁艺栏杆,木质扶手。虽然有年头了,但是维护的很好,很干净。 沿着楼梯上到二楼,进门就是心声咨询的接待室,用于接待访客和让病人们休息放松。接待室里采光良好,十分明亮。地上铺着浅色的木地板,放着一套米白色的组合沙发。沙发前的小茶几上摆着富有生命力的盆栽,原本盆栽旁放着水晶摆件,但是摆件已经被米蔻踢到墙上碰碎了(详见《筋肉玫瑰》),现在只留下一个水晶底座。不知道谁在底座上摆了个动漫人物的手办。 接待室里还零散摆着几张扶手沙发,这样可以照顾到一些来访者紧张的情绪,避免对视,减轻心理压力。 接待室气氛很好,米蔻常常劝尉承在这里开个咖啡店,开展一下副业。 还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尉承的办公室,里面是他的办公桌、带锁的资料柜和书架。书架上摆放着一些心理方面的专业书籍,和一个不发出声音的小钟。尉承的办公桌对面放着一张老式的双人绒面沙发,看起来很高档,不像咨询室的风格,倒和楼梯看起来像是同一个时代的。 另一个房间是注重私密和隔音的咨询室。那是一个墙壁软包的房间,里面放着舒适的熊椅,尉承会在里面跟来访的病人进行一对一的交流,接受咨询。 三楼是尉承和尉轩居住的地方,林珰第一次上来。一套客厅比楼下接待室小的多,很普通的一套三室一厅,家具也是新旧参半。尉轩为什么跟着尉承住?林珰不知道。 今天心声咨询没有任何来访者,林珰和米蔻都是尉承专门叫来的。今天是尉轩的生日,尉承计划给尉轩办个生日典礼。当然,尉轩目前还不知情。 米蔻大大咧咧地靠在沙发上:“蛋糕、菜都买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尉承说。 “那就等着小轩回来喽。”米蔻说。 “……好像还缺点什么,不太有气氛”尉承托着下巴环顾。 “好像是哦……”米蔻也环顾起来。 这两个人好像都不太有这种生活经验。 “要不然我去‘知网’(注:学术论文搜索网站)上查查?”米蔻最后提出解决方案。 林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那个……我们可以去楼下超市买点彩带和彩纸,自己布置的……我可以用彩纸做个生日王冠。” “太好了,幸亏小铃铛懂得。”“小铃铛好聪明!”尉承和米蔻都很高兴,——其实是这两个学术精英太脱离生活了。 三人一起到楼下小超市,各自挑选觉得用得上的装饰品,林珰拿了彩纸、彩带,米蔻挑了了可以绕在家具上的小彩灯,顺便还挑了一堆膨化食品和冰淇淋,“今晚吃剩的还可以放在二楼平时继续吃。”她说。尉承拿了剪刀和胶水。 结账的时候,超市老板突然叫住尉承:“尉医生,我儿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病怏怏的,饭也不好好吃。送去医院又查不出来什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说着把儿子抱起来,让他坐在柜台上,方便尉承看他。那是个七八岁的小正太,眼睛圆圆的,小脸肉嘟嘟的,看起来非常可爱。 小正太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精神。 尉承摸摸小正太的头,又让小正太张开嘴,检查了舌头和扁桃体,都没有任何问题。 平时林珰天天见小正太穿着溜冰鞋到处滑来滑去,疯得很,而且是个自来熟。 他能有什么问题呢? 尉承把小正太从柜台上抱起来,带他到超市门口,现在没什么人,尉承悄声问小正太:“你看起来可不大开心。怎么啦?希望自己生病?” 小正太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指,说:“我知道我没病的。我知道我是什么问题。” “那你是什么问题啊?”尉承问他。 “我恋爱了。”小正太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尉承,坦诚道。这小家伙,他嘴角还挂着午睡留下的口水的痕迹。 生日惊变 二 “唔……”尉承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啊。我觉得挺好的。” “可是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那就很糟糕。”七岁的小男孩这样说。 尉承点点头:“她是谁?” “河堤上滑冰认识的。”小正太回答。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尉承问。 小正太垂下头:“当然不知道。如果说了,那个人肯定不理我了……” “你懂得可真多……”尉承说,“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小兄弟,你难道不尝试一下吗?比如说,约她一起玩啊之类的。” “是啊,我想过。”小正太说,“但是我很害怕把事情弄糟。” 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早熟了吗?真是个深思熟虑的孩子。 “恩,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尉承像对待天大的事一样,郑重地点点头,“不过事情积压在心里也好难受的啊。你是个男子汉嘛,不如拿出男子汉的魄力,看看会怎么样喽。” 小正太被鼓舞了,心有戚戚地跟尉承拉钩。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三人回到楼上,开始装点布置。 “知心哥哥哦”米蔻调侃着,然后她问,“这个应该怎么弄?”她一边说一边拉扯着装饰用的彩带,随着她懊恼地“噢!”的一声,她拉断了一节彩带。 尉承摆弄着小彩灯,他不费什么劲就把它们组装好了,但是应当缠在哪里,他犯了难,看起来他似乎想把它们缠绕在饭桌上上。“这样好看吗?”他犹豫着。 是不是智商和学历越高人在生活中越是笨笨的?林珰觉得有些好笑,她一边做生日帽一边给两个人提建议。 这个时候楼下门铃示意,有人进门了。 “小轩这么快就回来了吗?我们还没布置好!”米蔻尖叫。 话音刚落,一个小鬼探头探脑地进来。是楼下超市老板家的小正太。 小正太的衣服脏脏的,脸上还挂了彩。他憋着嘴,圆溜溜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尉承立马抛下手上的东西,把小正太抱到沙发上,然后蹲下检查小正太的伤势。 “我就知道不该说的。”小正太嘀咕着。 “宝贝,谁对你做的这些?”尉承认真的问他。 “……小超。”小正太回答。 “小超是谁?” “就是滑冰认识的小超,我喜欢的人……”小正太的声音带着哭腔。 在场的三个人同时定住,呆呆地望着小正太。 等小正太不哭了,尉承帮小正太处理好脸上的伤口,由他自己下楼去了。 “我觉得这个小超听起来像个男孩的名字。”米蔻一边吐槽,一边手忙脚乱的继续搞装饰。 “我认识小超,确实是个男孩子。”尉承回答。 “什么?”米蔻乐了,带着坏笑评价:“现在的小正太们都不简单啊。七岁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了,胆子不小,有前途。” 尉承收拾着地上散落的塑胶包装纸,说:“有些孩子就是知道,正因为他七岁,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 “……他有点可怜。”林珰同情小正太。他公开身份,可是换来的却是心碎,还有一顿揍。 “我应该多陪他聊一聊的。开导开导他控制住局势。”尉承突然懊恼地说,“我应该做点什么的,像这样的孩子,会有很高的几率因此而否定自己,自残什么的。” “可是小轩快回来了哦。”米蔻说:“再不快点我们就弄不完了。他总不会现在就去伤害自己吧?” 尉承沉默着,他在犹豫。 “快去做菜吧。”米蔻指挥他。 在场的三个人中,尉承是厨艺最高的。他只好进了厨房。林珰和米蔻在旁边负责打下手。 正做到油炸大虾,门铃又响了。 可以确定肯定不是尉轩,因为有人一边上楼一边在喊:“尉医生?尉医生?” 是楼下超市老板和他老婆。两口子很着急地说:“我家儿子不见啦。” “什么?”正在做菜的三个人同时震惊地转过来,望着经营超市的两口子。 “他回去就说要睡觉。可是等我去叫他吃饭,他就不见了。”超市老板娘说。 “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他。”超市老板说,“我猜他是找揍他的小子报仇去了。”超市老板用笃定的语气说。 虾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没有人去管它。尉承看看超市老板,在犹豫如何跟他解释。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我们该报警吗?”老板娘快哭了。 超市老板赶快安抚老婆:“没那么严重,要不我们再去河堤上找找,也许他藏在哪儿了我们没看到。” “我们也来帮忙。”尉承一边关火一边说,“米蔻和林珰在附近的小区找找,我去滑冰的地方找他。” “真的吗,尉医生?”超市老板娘一脸感激:您看起来在忙……” “先找到孩子再说。”尉承宣布。 生日惊变 三 尉承找到孩子们滑冰的地方,一大群小孩在那里穿梭,其中没有小正太。 但是在孩子群中,尉承发现了小超。小超是个下巴尖尖的小男孩,看起来很洋气,有点像混血,很漂亮,留着长到盖住耳朵的棕色直发。 尉承把小超叫到一边。 “你知道小虎(注:小正太的名字)在哪儿吗?”尉承问他。 小超不说话,他想要走开。 “等等,等等。”尉承拉住小超,“他在哪?” “我怎么会知道那个怪胎在哪?”小超生气了。 “他是你的朋友。”尉承平静地看着他。 “他不是!”小超否认道,“我以前把他当哥们儿,直到他跟我说那些……” “所以你就揍了他?”尉承问说。 “他叫我跟他做男女朋友那种朋友!”小超一脸嫌弃。 “或许他已经后悔说这些话了。”尉承说,“你瞧,你打他,他甚至都不还手。” 小超露出后悔的神情:“他不该在这里说那些话的。” “小超,小虎失踪了。我需要赶快找到他。”尉承严肃起来。 “什么?”小超也吓了一跳。 “他失踪了。你知道他会在哪儿吗?” 小超眼睛瞟向其它地方:“我不知道。” 尉承俯下身,捧住小超的脸,让他跟自己对视:“小虎的爸爸妈妈很着急。你知道吗?你应该告诉我。” 小超终于松了口:“河堤旁那栋旧办公楼的楼顶,大人们不允许我们上去的,可是那地方很棒,有时候我们偷偷过去滑冰。” 尉承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个……”小超说,“我没控制好,打他那么狠,你看到他了跟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尉承摸摸小超的头。 尉承在旧办公楼楼顶找到小正太的时候,他正在楼顶边缘的水泥台子上发呆。 “嗨。”尉承打个招呼,慢慢的走近,在距离小正太两米处停下来。他没有靠得更近,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上来就立即靠近会给对方带来紧张感。 正太小虎看他一眼,扭头继续看向楼下。他看得很认真,像是要看出什么名堂似的。 “我想离家出走。”小正太说,“但是我没钱。” 尉承静静地听他说。 “就这么离家出走会被大家笑话蠢。”小正太说,“所以我想还不如这么跳下去算了。” “小虎……”尉承轻声说。 小正太自顾自地说:“可是跳下去也会显得很蠢。” “是的,这不是个好主意。”尉承说,“我跟小超聊过了,他说他很后悔打你。” “是吗?”小虎自己从台子上下来:“可是他肯定不想再见到我了。” 尉承摇摇头:“不会的。” 小虎抿着嘴坐下来。 尉承上前坐在他旁边:“会有漂亮的喜欢你的人出现。你明白吗?你还小。” “但是我只喜欢小超。”小虎说,“我没出息,不是个男子汉。”他的头垂得低低的。 “我不这么想。”尉承说。 小虎看他一眼:“那是因为你是大人,大人都是这样,不当回事儿。” “我是大人。”尉承点点头,“而你还小,你还有很多很多机会,去遇到真正对的人,然后再次喜欢上一个人。” 小虎看着他。 尉承冲他笑一下,夕阳的余晖洒在尉承脸上,那笑容很暖。“很多大人都没有你勇敢,他们不断犹豫,不断放弃。”尉承说,“……我去,我居然在鼓励你早恋?”他看起来真的很质疑自己的行为。 正太小虎噗嗤地一下笑了。 “我……恩……我还不想回家。”小虎最后说。 尉承回答:“那我们就再在外面玩一会,然后我就要送你回去了。” 尉承在一片昏暗中推开心声咨询室的大门,太阳几乎要完全下山了,他总算把小虎送回家,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响。 尉承上到二楼,米蔻在接待室里喊他。 大伙都静静地坐在接待室的沙发里,尉轩也在。接待室里只有一盏会随着光线自动调节的智能灯亮着。看来他们已经坐着等了好一会儿了,以至于都懒得起身去开大灯。 “……怎么坐在这儿?”尉承问。 “等你啊。”尉轩回答,“而且你没有关好火,油一直烧,家里都是白色的烟雾,还有刺鼻的气味。” 尉承走过去坐在尉轩旁边:“对不起……我本想好好给你过个生日的。我对你妈妈做过承诺,要让你像其他孩子一样。……我没有好好负起责任。” 尉轩笑了笑:“不。正因为你是一个负责任的大人,你才会出现在最需要你的地方,肩负起你的责任。我们不但是亲人,也是医患关系。正因为你是个好医生,我妈她才会放心把我交给你。” 尉承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一片昏暗中,他默默地搂住尉轩。 尉轩又长大了一岁,昏暗中他们两个的轮廓看起来是那么相像,他们的关系既像父子又像兄弟。 米蔻在一旁突然喊:“surprise!” 一串小彩灯应声点亮,环绕着四周的墙壁盈盈闪烁。 “上面没法呆啦,所以我们把布置搬到了这里。”米蔻得意地一边说一边把一大袋零食底朝天倾倒在沙发中间的茶几上。 各种各样的食物在茶几上堆成了小山。 林珰默默地捧出亲手制作的生日帽,她好像有点脸红,米蔻笑一下,但是她没有调侃什么,她直接拿起帽子一把扣在尉轩头上。 尉轩好像也有点脸红。 “抱歉各位,来不及做点好吃的。”尉承又道歉道。 “那……罚你上去把蛋糕拿下来。”尉轩笑着说。 尉承刚走到楼梯口,尉轩又喊道:“尉承。” 尉承回头。 “我们每天都在这里,在这一层花的时间比在上面多多了。”尉轩说,“所以在这里很好。我是认真的,不是安慰你。这里很有气氛,也很有意义,我觉得很特别,很开心。” 尉轩一连用了好几个“很”。 尉承愣了一下,终于露出会心一笑,他啪地点亮接待室的大灯,仿日光的暖色灯光洒下来。尉承就着灯光一边往楼梯上走,一边淡淡的说:“别没大没小的,以后要喊我舅。” 夜幕完全降下来了。 米蔻的大嗓门响起来:“尉承,你最好顺便处理一下锅里那一摊暗黑物质,黑黑的,油亮油亮的。没人敢去动它,我估计油都烧得碳化了……” 万家灯火中,接待室的窗口像其他普通家庭的窗口一样灯火辉煌,欢声笑语。 逃跑的孕妇 一 “……尉老师。”一个娇俏的女孩子站在门口轻唤,留着长碎发,穿着干练的绿色警员制服,看起来一身正气。她的身材很好,胸很大,让人很难不替她担心她胸前第二、第三颗衬衣纽扣会不会崩开。 “真是一个尤物啊……你舅接收病人都是要考评颜值的吗?”米蔻悄悄冲尉轩吐槽。 “她不是尉承的病人。”尉轩说。 “祝贺你,李警官。”尉承说。 李小钰羞赧一笑:“多亏了老师们的教导。一直忘不了尉老师给我们上变态心理学时精彩的分析。”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尉承曾经在警察学校代过课,变态心理学。李小钰是尉承曾经的学生,现在她是个实习警察。一个大有前途的实习警察,由于她敏锐的头脑和精湛的判断能力,据说转正之后很快就要被调到特别行动组去了。 “所以今天是教师节?”米蔻问旁边的林珰。 林珰还没说话,李小钰就赶快说:“这次来找老师,也是有个难题希望尉老师帮助。” 说着她从背后拉进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瘦很瘦的女人,过度瘦削衬得她的眼睛又大又凸出,她的头发有如乱草,病号服在她身上宽敞得像个麻袋。她瘦得摇摇欲坠。 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问:“她有每天在吃饭吗?” “这是怎么回事?”尉承一边请病号坐下,一边问。 “我不知道。”实习警察李小钰坦诚,“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在街边乱逛。我不能任由她这样。” 尉承轻轻把女病号的右手握在手里,手背上有针眼和干涸的血迹,显然手上的针头是被粗暴地拔掉的。 “救救我们。”病号说。 “我们?还有谁?”尉承问她。 “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病号回答,“有人要杀掉我肚子里的宝宝。” 她实在是太瘦了,病号服又宽宽大大,根本不显肚子。 尉承看向李小钰。 李小钰点点头:“是的,她怀孕了。我估计三到五个月吧。” “五个月。”病号说,她的手在肚子上轻抚着,“我太瘦了,不显肚子。” “我愿意帮助你。”尉承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医院吗?我会跟你的医生好好谈谈。” 病号不说话。 “她拒绝配合。”李小钰无奈地捧住脑门,“拒绝说她的姓名,她住在哪里,拒绝提供任何信息。她只告诉我她叫欣儿。” “你们有搜索系统的。” “是的,可是目前还没有符合她的失踪报告。” “那也应该去咨询医院,而不是我这里。”尉承一边说一边抬起欣儿的手腕。 “我试过从这里入手。”看到尉承的动作,李小钰说。 细细的手腕上带着病号带。这种腕带上通常记录有医院和病人的信息,腕带一旦佩戴上是没法轻易打开的。显然欣儿没能脱掉它,但是那上面的信息已经被刮得无法辨识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没法查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了?” 李小钰点点头。 “那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尉承说,“我可不是侦探。”尉承说着扭头跟尉轩对视一眼,几乎没人注意到,尉轩从女病人进门就一直紧皱着眉头。 细柴一般的病人欣儿在这个时候突然说:“救救我,医生。求你了。救救我和我的宝宝吧。”她哀求着。 欣儿暂时被安顿在谈话室里的熊椅上休息。 尉承和李小钰在接待室商定意见。 “你应该带她去医院。”尉承说。 “她太瘦了,而且疑神疑鬼。我怀疑她有厌食症,或者惊恐证。”李小钰说。 “可是她看起来很爱她的孩子。”尉轩突然说。 “是的,我也觉得她很爱她的孩子。”李小钰说,“所以我带她到这里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正在讨论中,又有新的客人到访。一位不速之客。 “我得到可靠消息,说我的病人在这里?”新客人一上来就说。 “……林冽。”尉承跟来客打招呼。 对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我的好朋友、曾经的好同事。” 他们像是交战中的敌国大使相见一般,一个上来握手,另一个张开怀抱。然后握手的这个赶紧收回手作势拥抱,但是又为谁在左边谁在右边弄得别别扭扭的。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客套的笑容。 林冽先放弃了。“我们还是别来这一套了。”他说,“既然当初是你选择离开,那么现在就不要来跟我争病人。” 逃跑的孕妇 二 众人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林冽,英俊、严肃、镇静,一个升级版的尉承。只不过下巴更尖,眼窝更深——带着深深的黑眼圈,更加精英派头,更加文质彬彬,但是少了些温和,多了些阴郁,像是刚从冰室里走出来。 “你认识我们的无名氏病号?”尉承问。 “她叫王雨欣。我希望立刻把她送回精神研究所。”精神研究所是一所比较特殊的医院,接收的都是有心理或者精神疾病的患者。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李小钰不禁好奇地问。 “这位警官,当你看到王雨欣的时候,就应该立刻感觉到她比较特殊,遇到这种精神不大稳定、又明显像是逃出来的病人,应当首先跟我们医院联系的。”林冽盯着她,严肃地说,“当然,念在你是个实习警察,可能还不懂得。” 林冽的话看似是在体谅李小钰,然而他的眼神可不是体谅的颜色,他的眼神在说:“这是一个低级错误。” 这激起了李小钰的不满。“据我所知,精神研究所并不是个妇产医院。精神研究所有没有妇产科?”她问。 “呵呵。”林冽客套地笑一笑,“看来这位无名氏病号不只隐瞒了自己的姓名。” “你什么意思?”李小钰问他。 尉承把话接过去:“她在你们那里接受强制医疗和监管?” “是的。”林冽回答, “可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李小钰说。 “你凭借看起来的判断问题?”林冽一手抱胸一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小钰,“在座之中有一位恰巧好名列你们警察局备案名单上,你看出来了吗?” 尉承咳嗽一声。林冽话题又转回王雨欣的事情:“这种病人都是很善于说服别人的。而这位王小姐从18岁起就神志不清了,她随时能把自己搞出问题。” 与此同时,咨询室里响起女人痛苦的哀嚎声。 尉承和林冽率先冲到王雨欣旁边。 看到林冽,病号更加紧张了,她一边哀嚎一边挣扎着。 尉承一只手同林冽一起按住她,另一只手在王雨欣下腹轻轻按压。“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为了你肚子里的宝宝,不要再乱动了。”尉承一面安慰一面诊断,“我怀疑你有宫缩的症状。” 宫缩是孕妇临产前的症状,但是妊娠期也会出现假性宫缩,表现为不规则的无痛收缩,这时候就需要医生鉴定是不是早产,如果排除早产的话,就不会有大碍,只需要注意休息就好了。 王雨欣乖乖安静下来。 检查过没有出血也没有羊水破裂的症状后,大家协力把王雨欣送到尉承办公室的长沙发上,让她平躺着。 “尉医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请你不要让他带走我。他们根本不希望我有孩子,他们只觉得我是疯子,然后剥夺我的孩子。”王雨欣拉着尉承的手不放。 “我希望能够尽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尉承说,“因此你得配合,我来亲自为你做精神状况评估。” 林冽为尉承插手自己的病人而不满,但是王雨欣只有听尉承的才肯平静。 经过四十分钟的交谈和测试,尉承终于从办公室出来。 “我认为她还没有到有什么危害的程度。”尉承说,“林冽,你得告诉我你们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林冽翘着腿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他一摊手,做出“我就知道你会干预”的表情。“不是医院要做什么。”他说,“是她家里人。他们决定要给她打掉这个孩子,而她不配合。” “你们不能和家人联合起来强迫她。”尉承说。 林冽镇定地回答他:“你瞧,她有厌食症,她还会伤害自己。她根本不适合当母亲。即使是不强制引产,她的身体也没法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反而会有危险。所以你什么都帮不了她,你不该给她承诺的。” “你瞧,这就是我要离开的原因。”尉承突然有点咬牙切齿,他在林冽对面坐下,“你们根本不是以病人为中心!你们在乎你们的学术研究,在乎社会的意见,在乎家属的意见,但是忽略了真正最应该关注的人——病人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林冽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十秒,最后他说:“我已经通知王雨欣家属,他们在过来的路上。根据我国的精神卫生法,监护人拥有非自愿病患的住院决定权。” 逃跑的孕妇 三 王雨欣的丈夫赶到心声咨询。 “我要立马带她回去。”他一进门就说。他有一张大众脸,每个城市都会有几百万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一板一眼地穿着衬衣、西裤,早高峰和晚高峰的时候,他们一板一眼地拎着公文包,在城市里风尘仆仆的穿行。 “你可以带她走。”尉承说,“但是要等她宫缩停止。” “我去看看她。”王雨欣的丈夫说。 他还没走到尉承办公室门口,李小钰把门打开一条缝,从里面闪出来,她说:“你还是先坐一会儿吧。得知你到了她很激动。我先劝劝她,让她平复一下。” 大伙都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林冽和王雨欣的家属占据着组合沙发的一半,尉承坐在他们侧面的沙发上。 林冽当着大家的面对王雨欣的丈夫说:“你没必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研究所派了车过来,等王雨欣好点了,我们就走。” 场面有点僵。 林珰安静地在一边呆着。米蔻早在刚才就离开了。林珰感觉到米蔻似乎有些不开心,像是被冒犯了。但是米蔻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悄悄地走了。 王雨欣的丈夫拘谨地坐在那里。 尉轩端来两杯温水,放在王雨欣丈夫和林冽面前。王雨欣的丈夫轻声道谢。 “我们可以聊一聊天。”尉轩在他们旁边坐下,他还是个孩子,所以得到的抵触不是很大:“你们有检查过吗?男孩还是女孩?” 王雨欣的丈夫没有回答。 “我听说你想放弃孩子?”尉轩说。 王雨欣的丈夫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不能要孩子。” “为什么?”尉轩问。 王雨欣的丈夫的眼圈红了,他求助似的看向林冽。 林冽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你没必要回答他。”林冽还是说。 尉轩也不气馁,他继续说:“那我来推断一下。不是不能要,而是不敢要,对吧?她的身体状况很差,随着孕期发展,她的身体还有可能更差。再加上遗传风险。光是抑郁症,就有30%的概率遗传给孩子,再加上焦虑等等其他的症状。” 王雨欣的丈夫点点头。 “你们一开始是打算要这个孩子的对吗?”尉承继续推测,“或许她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已经好多了。然后你们就像要个孩子。但是随着她怀孕周期,她的情况恶化了。这个时候很难办,需要用药控制病情,但是用药又会影响孩子健康。” “嗯。”王雨欣的丈夫闷闷地应一声。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肚子里面是条活生生的生命。那不仅仅是她的孩子,那可也是你的孩子啊。”尉轩说。 “你以为我不想要我女儿吗?”王雨欣的丈夫突然站起来冲着尉轩咆哮。 林冽和尉承同时起身控制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李小钰又出来了。“她可以见你了。”李小钰对王雨欣的丈夫说。 王雨欣的丈夫几步跨进尉承办公室。 王雨欣面色苍白地躺在尉承办公室的绒面长沙发上,于是她丈夫半跪半坐在沙发边,握着她的手哄轻声她。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王雨欣说,“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团圆了。” “你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为此你要冒很大的死亡风险。你根本承受不了生产过程中的状况。”丈夫说。 “你太不了解一个女人了。”李小钰在旁边说。 “是的!同时你也太不了解以为母亲了。我根本承受不了的是失去我的孩子!”王雨欣用哭肿的双眼瞪着自己的丈夫。 “这太危险了。”她丈夫摇摇头。 “王女士。”林冽突然开口,“想想你被厌食症折磨的时候,想想你陷入焦虑时快要窒息的感觉,那些萦绕不去的痛苦,你忍心创造一个新的生命,同时把这些痛苦传递给她吗?” 逃跑的孕妇 四 王雨欣张开嘴,哑口无言。她无声地留着眼泪,她丈夫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指甲几乎扣紧丈夫手背上的肉里。 “不是的。”尉承反驳道,“不能一概而论。其实精神病的发病有许多原因,遗传只是其中的一项,并非有遗传就一定会发病。比如说同卵双胞胎,如果其中一方得精神分裂病,另一个得精神分裂病的几率理论上应该是100%对吧,但是实际上只有47%左右。李小钰,你来说是为什么。” 李小钰想了想,说:“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经历不同,发病的概率也不同。” “对。”尉承说,“占另外那53%的是其它因素的影响,比如社会心理、环境、健康保健等。连我的学生都懂的东西,你不懂吗?”尉承质问林冽。 “但是那也是很高的概率。理性的话……” “要有理性,也要通人情。”尉承说,“他是一位好丈夫。他放弃孩子,选择保护妻子,这是非常大的牺牲。能做出这样的选择,说明他非常爱他的妻子。但是你们不能光因为遗传概率就抹杀掉一个孩子。好好地爱护孩子,培养健全的人格,增强对外界社会环境压力的调适能力等,对预防精神病的发生都有非常积极而重要的作用。你们的这种行为,就像代替上天进行自然选择,就像人种优越论一样荒唐。” 林冽说不出话来。 尉承转向王雨欣的丈夫:“留不留下这个孩子,应该是你们夫妻共同的意愿。即使你是为了她着想,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决定。如果你能给她更多的决定权,或许她也不会这么焦虑。” 王雨欣轻轻地摇丈夫的手:“我想要这个孩子。我知道你把我的安全放在首位,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要把她生下来。其实你也是想要孩子的,对吗?”王雨欣说。 王雨欣的丈夫终于妥协了。 精神研究所派来的车没有用上。 王雨欣和丈夫另外叫了专门妇产医院的车过来。 并肩目送妇产医院的救护车远去,林冽开口说道:“我真搞不懂你。离开了顶级团队,然后窝在一个小小的诊所——一天能接待一个病人吗?” 看着尉承的脸色,林冽迅速推断出答案:“有时候一天甚至一个都没有!” “在这里,我的病人都很特殊,需要我全神贯注地与他们沟通,而不是用心理评估和各项检测结果来决定病人的未来。我觉得这样很好。”尉承笑一下,答道。 林冽却说:“你只是接受不了研究所对他的诊断罢了。”他侧脸朝身后示意。 后面站着林珰和尉轩。林珰妈妈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接她。尉轩正客套地跟林妈妈寒暄几句。 “你甚至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这个朋友跟你一起保护好他!”林冽不依不饶地说下去。 “我只是不喜欢研究所否定式的态度。就像今天,干嘛否定那个还没诞生的婴儿?不应该害怕希望,希望是个好东西。”尉承回答。 “希望你能用这种好心态面对一切结果。”林冽说完,坐上研究所的车子,绝尘而去。 李小钰走过来:“谢谢您,尉老师。” “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尉承不笑反问。 “查到的。”李小钰不好意思地说。 “以你的勘破能力,应该能够轻易联系到精神研究所,或者联系上王雨欣的家属吧?”尉承望着即将成为警界新秀的曾经的学生。 “可是当我套话之后,我就觉得应该要把她送到你这里。毕竟,我也是个女人。我懂她的感觉。” 尉承无奈地笑笑,说:“以后好好当警察,不要给老师添麻烦。” 李小钰也笑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就请尉老师多多指教喽。” 独居老人 一 米蔻躺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一边吃着抹茶味冰淇淋,一边嚷嚷着:“尉承,你应该知道,用未成年劳工是犯法的!” 此时尉轩正站在凳子上,由林珰扶住凳子。他们正在合力打扫尉承办公室档案柜上面的灰尘。 尉承把手里一摞正在归档的文件放下,迈步上去帮忙。 恰巧尉轩一扒拉,一捧灰从柜子顶洒下来,三个人满头满脸的灰尘。 尉承一边咳嗽一边从办公室探出半个头,说:“我并没有雇佣他们,是他们自愿帮忙的好嘛。所以,理论上来说,这并不违法。而你……” “你常常赖在这里吃吃喝喝,你也有责任一起打扫,米蔻!”尉轩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边拍身上的灰,一边不满地插话道。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米蔻嘟囔着,依然在沙发上偷懒。 楼下突然门铃响了。 “奇怪,今天没有安排预约呀,怎么有客人光临?”尉承纳闷地再次从办公室出来。 走进接待室的是一个老妇人和一名中年男人,他们长得很想象,有一模一样的小眼睛和鹰钩鼻子,一看就是一对母子。 “不好意思,今天咨询室休息整顿。”尉承说。 “尉医生。”中年男人上来握手,“打扰您了,不好意思。可是我现在每晚都睡不好觉,担惊受怕地,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抱歉,我办公室全是灰,只好请你们现在这里坐下。”尉承一边请这对母子坐下,一边询问:“这位先生,您是怎么了?我想我们需要做一个评估。” “要做评估的不是我。”中年男子一边扶自己母亲坐下,一边说:“是我妈。” 老妇人今年已经72岁高龄了,老伴过世后,目前她还独居在老房子里。 中年男人力邀母亲跟自己一起居住,但是老太太总推脱说不习惯。 直到最近医生诊断出来,老太太的健康情况不太好。医生说,老太太随时有可能摔倒,或者昏厥,需要得到谨慎地照顾。 中年男子在医院里当场表示立马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去,然而老太太却号嚎大哭,死也不肯搬家。 “呃……”尉承谨慎地选择着用词:“很多老年人都是这样,不想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和自己的朋友圈子。这还要靠你自己说服她,或者请诊断医生跟她好好解释现状。我这里……你知道我这里是心理咨询室吧?” “我知道,男人说。“我只是觉得,她这样坚持,简直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朋友向我推荐你这里,我想来查查看,是不是……”男人轻轻同食指在太阳穴敲了敲。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老妇人强调,“你们都在联合起来对抗我。” “你年纪大了,不适合独自居住。”中年男人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老妇人练练否认。“我有朋友,我不是独自一个人。” “我明白的,对任何人来说,搬去一个新的环境都是有压力的。”尉承点点头说,“离开温馨熟悉的老家,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但是这么大年纪了坚持独居是一件需要严肃对待的事情。不如我们聊聊,我来帮你做个评估。” 老妇人终于同意了。 尉承把老妇人领进咨询室。 “经过评估,我认为她很清楚自己所做的决定。”从咨询室出来,尉承向中年男人宣布结果。 中年男人显然无法接受:“你想想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随时有可能晕倒在地,冒着没有人敢去扶她的风险和独自倒在家里甚至没人知道的风险!你能付得起这个责任吗?”中年男子表现得很愤怒。 “是您让我进行评估的。结果就是她既不是抑郁症,也不是超出标准的固执,这是客观评测的结果。”尉承提醒她。 “瞧吧。”老太太慢慢从咨询室里踱步出来,冲儿子说:“安静点,听听人家医生的话。” “或许你们可以在房子里装个医疗警报器什么的。”尉承建议道。 “我必须要照顾好你。”中年男人望着母亲。“老爷子走的时候有多不放心你啊,妈。我不是要把你关在家里,我只是想让你得到更好的照顾。” “别逼我。”老妇人不耐烦地一扬手,“我好得很。” “医院里心脑科的医生可不认为你还好得很。”她儿子强调。 “你知道什么!”老人情绪激动地一拍桌子,然后她捧住额头。 下一秒,老人缓缓栽倒在沙发上。 独居老人 二 老年人是不能动作过猛的,很容易中风或者出现其他状况。大家都吓坏了,以为她要晕倒了。 然而她并没有晕倒,她渐渐哭出了声。 尉承轻声对中年男人说:“在老人有强烈的抵触情绪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贸然让她搬家。” 中年男人很无奈“那她到底是为什么不肯搬?” 尉承没有说话。 突然门铃响,又有新客人到访。 一个比中年男子年纪稍大一些的中年人出现在接待室门口。圆圆的脸,留着比寸头稍长一点的短发,带个无框眼镜,穿着polo衫,脖子上又挂着藏传佛珠,气质很中性化。 那人目光在众人间转了一圈,最后直接锁定到老妇人身上:“阿霞。”“他”唤道,声音稍微有点出卖了“他”。 老妇人抬起头,在泪眼模糊中辨认了两秒:“阿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被唤作阿江的中年人几步就跨到老妇人跟前,握住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稍稍有点躲闪,但是最后也由着阿江去了。 中年男子警惕地询问:“您是哪位?” “她是我的朋友,你不要这么跟我的朋友说话。”老妇人说,“你可以喊她江阿姨。” 大家都有点吃惊。林珰偷偷望着这位汉子气十足的阿姨,有点佩服她,她的穿着打扮都展示着她与其他人的不同——虽然林林珰还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但是阿江看起来很坦然。 “现在是我们的家族事务,朋友重要还是命重要?”中年男子很不满。 “我希望有人站在我这边。”老妇人紧紧抿着嘴唇。 “我……我会照顾好她的。”阿江诚恳的说。 老妇人按住阿江的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妇人的儿子充满了敌意。他转向自己母亲:“妈,我知道你在嫁给我爸前离过一次婚,但是你那时没有孩子吗?你不要现在告诉我……” “不是这样的!”阿江在旁边喊。 老妇人瞬间脸通红,她看向尉承。 “说出来吧。”尉承轻声说,“他会理解的。” “他是不会接受这个理由的。如果我说了,他会恨我的。”老妇人又哭了。 “医生是对的。”阿江也在劝老妇人:“说出来你会好受得多。” 老妇人终于看向儿子,深吸了几口气,老妇人缓缓道来:“我……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他……很爱我,也会好好照顾我。我不想走,也不敢告诉你,因为我害怕你不能理解。” 中年男子很震惊,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老妇人的话:“理解什么?” 老妇人咬住嘴唇,像是下了一个很大决定般,抓起阿江的手,两个人十指交叉相握。 “我……”老妇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自己和阿江紧紧相握的手,说:“我有想在一起的人了。” “什么?!”中年男子完全没办法接受。他无助地看向尉承。 尉承只好说:“这里有个人让你妈妈不想离开,她找到伴侣了。她害怕告诉你这一切。” 中年男子背转身,又转回来,他望着自己母亲:“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人!你怎么能……” “我就知道你不能接受。”老妇人流着泪轻声说。 “你年纪大了,脑筋糊涂了。”中年男子一口断定。 “不是的。”老妇人渐渐止住了哭泣,她坚定地说:“我们在一起有一阵子了。我很清楚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中年男人扭头冲出心声咨询。 尉承看一眼尉轩,跟去追中年男人了。 独居老人 三 老妇人又止不住开始流泪。 尉轩承担起主人的角色,给她一杯温水,在她旁边坐下,说:“坦诚是对的。” 老妇人接过水,捧在手里,她静默了一会儿,让眼泪退回去,然后她开始倾诉:“小弟弟,在你们这个年纪可能不懂。人这一辈子啊,不能事事都由着自己的。但是……但是遇到一个相投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很拒绝的。我都年纪这么大了,还想怎么样?只是……“ 老妇人在回忆中露出微笑,握一握身边阿江阿姨的手:“她很诚恳,也很热烈,她感染了我。当时的感觉,她就是上天派来的一位天使,是专程来解救我走出孤独和痛苦的。让我觉得,我也可以让自己快乐一些,不至于那么早就了无生趣。” 尉轩点点头:“是啊,起码你做到了诚实面对自己。——这就很厉害了,很多大人都做不到的。” 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会理解吗?等他冷静下来,会同意吗?” 米寇在旁边说:“有什么的嘛,没什么不能被接受的。瞧瞧人家李银河,跟你情况差不多,一开始反对声一片,现在大家还不是接受?越来越多这样的人被人们所接受,他会想通的。” 中年男人冲下楼后只走到几百米外的河堤,他没法离开,没法就这么抛下自己的老娘。 大叔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 尉承慢慢走向他。 “我好像把手机落在你们诊所了。”男人对尉承说。 “那我们就回去吧。”尉承说。 中年男人站在原地没动弹,也没说话。 “如果你真的强烈坚持的话,她不得不跟你走的。”尉承说,“但是你好好想想吧,她一把年纪了,替她考虑考虑。” “她考虑我了吗?考虑死去的老爷子了吗?她这样子老爷子对她来说算什么?我现在考虑的最多的,是早在我爸刚死的时候怎么没把她直接接走。”中年男人叼着烟说。 “她想告诉你的,她就是怕现在的局面。”尉承说,“你也有孩子吧?当好父母不容易。想想你怎么对你孩子的,再想想你母亲。每一个都有没法跟孩子解释的东西,你不知所措,但是还是会对孩子尽心尽力。这就是家庭。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她都是你的母亲。” “我不知道。”中年男人望着远处的江水,“想想小时候,她给我和我爸洗衣服,伺候我们爷俩,真的挺辛苦的。觉得她跟我爸是有感情的。而现在,我都觉得不认识她了。” 尉承和中年男人一起望着江水:“不管怎么样,她仍然是你的母亲。想想你母亲为你所做的。在你父亲离开她只好,她仍然值得得到她想要的快乐。” 接待室里,老妇人轻轻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拍拍阿江的手:“要不,你先回去吧。” 阿江愣了一会,问:“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打算把‘我们’怎么办?” 老妇人咬了咬嘴唇,说:“都是我的错。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 “每个人都应当诚实面对自己,这并没什么错。”尉轩在旁边说,“没有人会因为撒谎而获得幸福。” “对啊。”米蔻在旁边补充:“就是因为这么大年纪了,更应该好好把握,做自己的主角。” 阿江在旁边连连点头:“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的。”阿江一边说一边拥抱她。 中年男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跟尉承一起走进接待室的。 看到自己母亲和阿江正抱在一起,中年男人尴尬地顿住脚步,别过脸去。 老妇人尴尬地推开阿江。 中年男人没有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就自顾自的说:“我在楼下抽烟,想好了,我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这个事情。” 老妇人望着自己儿子,她眼睛里的神采全部都黯淡了。 中年男人接着说下去:“老爷子临走前最放不下你,我也很担心你。你照顾我和老爷子这么多年,老爷子是开心的,我也是开心的。现在轮到你开心了。”中年男人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你想留就留下吧。我会尽量多回去看你。……有什么情况……一定要跟我说。” 老妇人和阿江手拉着手笑了,她们的眼神都带着光,就像看到了非常璀璨的光景——那大概是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客人们离开之后,米蔻忍不住感慨:“这对她们来说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好在她们熬过了。” 尉承收拾着接待客人的杯子,说:“这不是选择不选择的问题,而在于她遇到了,她成为了这样的人。有些人压抑自己,同样活得很艰难的。”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似乎都在思考。 林珰提醒大家:“那个……办公室还没收拾完呢……” 尉轩拿来扫把,打算去扫办公室地上的那一捧灰。扫把划过接待室的沙发,勾出来一个彩色的小东西。是一枚徽章,造型是六种颜色条纹组成的小旗子。 “这是什么东西?”尉轩随口问。林珰也好奇地看着那个小东西。 “是骄傲。”尉承回答他。 “是做自己人生的主角的勇气。”米蔻补充。 尉轩把彩虹旗徽章也放在茶几上的水晶座上:“那就把骄傲和勇气放在这儿吧。”他说。 尉承点点头:“让它鼓励需要骄傲和勇气的人。” 罐头新娘 一 一眼看上去好像与他人无异,但是只有自己知道,那种感觉像一团阴霾萦绕周身,挥之不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霹出一道闪电。让人无力抗拒,无从抵挡。 这大概是每一位心里疾病患者的共同感受。 林珰正在进行心理咨询。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她的情绪性失语症有所改善,但阴霾并没有散去,每当松了一口气,以为拨开云雾取得胜利的时候,就又会冒出一道晴天霹雳,把人打回深渊。 林珰妈妈获了市优秀妇女企业家的荣誉称号,市晚报派记者到家里采访。 一天傍晚,记者坐在林珰家装饰豪华的客厅对林珰妈妈进行采访,林珰好奇地在旁边看。 记者话题一转,突然问道:“您在进行创业的过程中,除了面对企业发展的困境,生活上似乎也面对了很多困难。我们想听您聊聊生活上的事情。” 林珰妈妈从容地说:“生活上还好,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我很宽慰。” 记者却不依不饶地问:“我们听说您的丈夫林校长的死亡和学校里一笔耗资巨大的科研项目有关系。” 林珰妈妈愣了一下,回答道:“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清楚。同时也希望你们尊重死者,不要提出没有证据的谣传。我们还是围绕着主题聊吧。” 记者大方地放过这个话题,说道:“那么再聊聊您的女儿吧。您一定为她严重的自闭症操了不少心吧?” 林珰并没有自闭症。自闭症是一种儿童发育上的障碍,表现为不同程度的言语发育障碍、人际交往障碍、兴趣狭窄和行为方式刻板和智力障碍。林珰只是情绪性失语,其它方面不存在任何障碍。但是妈妈表现得很紧张。 任何一个母亲在孩子的问题上都是高度紧张的。即使只是向记者介绍情绪性失语症,如果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也会有很广泛的散播,到时候学校里的孩子,学校里的其它家长都会怎么看待林珰?林珰每天上学放学要顶着什么样的探究的眼光?会不会因此而受到别人欺负?这些可能都令林珰妈妈紧张万分。 于是林珰妈妈断然否认道:“我女儿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有点内向和认生罢了。” 记者笑了一下,转向林珰,一把拉住她,假笑着问道:“小妹妹,回答阿姨一个问题好吗?你在哪里上学呀?” 林珰望着这个陌生的记者阿姨,她的笑容里没有真诚,只有探究、质疑、控制,还有一丝戏谑。林珰感觉得到妈妈在旁边用力地盯着自己,用意念拼命祈求林珰表现良好,就像溺水的人拼命祈求氧气降临一样。 直到咨询结束,尉承还在回想着林珰复述的故事结尾: 坐在心声咨询室柔软温暖的熊椅上,林珰平静地告诉尉承:“我当时在心里说,放心吧妈妈,记者阿姨的问题很简单。答案就在嘴边,轻易就能脱口而出。我并不紧张,也不害怕。可是等我张开嘴,却没有任何词语脱口而出。声音仿佛被冻住了。” 对林珰来说,尉医生、尉轩和尉承都是自己的朋友,咨询以外,林珰也不介意跟他们分享自己出糗的事情。所以米蔻和尉轩也得知了这件事情。 林珰判断声音是被来自空气里的巨大的压力和焦虑冻住了。 “那你以后就少吃点冰淇淋。”米蔻给出诊断意见。 这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大家都在接待室打发时间——除了尉承,他等一下还要接待一个预约。 门铃响了,出现在接待室门口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看起来都是二十七八岁。李丰是个圆圆脸的小伙子,留着像街边麦当劳叔叔一样的自来卷,也像麦当劳散发食品优惠价一样不断散发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的女朋友张小云是尉承的病人,接受治疗有一段时间了。此刻她正挂在李丰的胳膊上,她依然像一只误跑出森林的小鹿一样胆怯。但是此刻她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希冀的笑容。 尉承微笑着迎接,把张小云请进咨询室。 李丰突然一把抓住尉承的手紧紧握住:“拜托您,控制住她的陌生空间恐惧症。明天我们就要举办婚礼了,您一定要确保她不会临场退缩……” 罐头新娘 二 张小云露出焦虑的神情,她求助地望着尉承:“我不知道是否做得到……” “亲爱的,加油啊,你一定要做到。”李丰给她布置要求。 “放心吧。”尉承向李丰承诺。 而尉承和张小云走出咨询室时张小云脸上的表情也印证着尉承的可靠。 尉承一面送她从咨询室出来,一面安慰着她:“放心吧。明天你就要嫁给李丰,一切都安全、保险,紧张的时候就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按照我们反复练习过的呼吸方法,保持好呼吸。 张小云微笑着邀请在座各位参加她明天的婚礼。 大家都欣然接受邀请。 第二天。心声咨询四大“常务”早早就在接待室碰面。 林珰妈妈特意替林珰准备了鹅黄色欧根纱的公主裙,搭配裸粉色靴子和白色绒外套,打扮得很可爱。林珰平时穿着都很低调,因此大家都像没见过一样盯着她。 站在接待室门口,迎着大家的目光,林珰不好意思地拉住妈妈,她有点想撤退。 尉承走上前,从林珰妈妈那儿接过林珰的小手,尉承用另一只手摸摸林珰的头,说:“很好看,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祝福小云姐姐呀。” 林珰看看大家,其他人也都有用心准备一番。尉承和尉轩都穿得衣冠楚楚。米蔻穿着灿烂的花朵印花连身裤,加一件薄薄的羊毛外套,表现出一种超越她真实性格的温柔,米蔻对即将参加的婚礼表现出一脸向往。 四人正准备出发,尉承的手机突然响了。 显示的是张小云的手机号,但是却是伴娘打来的。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小云的陌生空间恐惧症还是发作了,她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这可把伴娘们急坏了。 尉承等人匆匆赶到酒店,李丰强打着笑容站在门口迎宾。“我解释说新娘的礼服出了点小问题。”他苦笑着说,“你们赶快想想办法,等会儿仪式的时候她必须得出场的。” 找到化妆间,尉承一看到伴娘就问:“找到她了吗?” “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到了。”伴娘把他们领到化妆间的衣橱前,“她在这里面。” 尉承轻轻敲着衣橱的门:“小云,你在里面吗?” 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嗯,是我。” 尉承想了想,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你喜欢狭小封闭的空间,越小的空间对你来说越安全。你渴不渴?要不要给你递杯水?” “不用。”张小云拒绝了他。 “好吧。”尉承说,“你瞧,你独自呆在里面,就像把自己封在一个罐头里。但是,即使是在里面,你也应该知道,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如果你出来,我们就能更好地陪伴你。” “不行。”张小云回答。 “为什么?” “我害怕。”年轻的新娘带着哭腔,“我真的害怕,害怕这个世界的一切。如果我出去了,所有人都会看着我,讨论我。现在,我的婚礼已经毁了。我这辈子都不会踏出这里。” “你看得太严重了。”尉承轻轻摇摇头,尽管张小云根本看不到。 “你们根本就不是我。你经历过那种质疑和否定吗?在他们眼里,只看到你的缺点,他们质疑、否定、嘲笑。你们知道什么?不知道就别管我。”张小云在里面反驳道。 林珰听着她的话,感觉心里像是被轻轻点了一下,感觉到於我心有戚戚焉。 就在这个时候,李丰进来了。“小云?”他轻轻唤着:“求你了,出来吧,好吗?” 他的新娘在里面不说话。 李丰在外面苦苦哀求着:“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会顺利完成婚礼的。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到场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连林珰都知道,他不该说后半句,那样只会增加新娘的焦虑。可他已经说了。 张小云在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回答:“反正已经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我更是死也不会出去的。” 李丰很委屈,也很郁闷:“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可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不要强迫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张小云在里面小声嘟囔着。 李丰转身面对尉承,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来不及了。”一个伴娘在旁边说:“要不然找个替身先顶一下吧。” “什么?”大家都很吃惊。 伴娘在旁边支支吾吾地说:“画上那么浓的妆,大家也都不太认得出新娘子。再带上头纱……” 这是个鬼主意。但是真正的新娘却在衣橱里连声赞同。 李丰已经完全蔫了,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我们可以用配用婚纱。”伴娘捧出另一套婚纱,把目光锁定在米蔻身上。 米蔻连连摆手,她发表自己的意见:“要么就你伴新娘我当伴娘。” “你认为是偷换一个新娘明显,还是新娘伴娘全都换掉显眼?”伴娘问她。 最后决定分成n a和n b,尉承这边继续给张小云做工作,伴娘和米蔻在一边尝试冒充新娘的装扮。 罐头新娘 三 怎么劝说都没用。张小云坚定地呆在衣橱里,拒绝配合。 尉轩在一旁轻声说:“她有很大的压力,很大的焦虑,这股精神波动弄得我都有点头晕……” 尉承紧张地立刻上前捧住尉轩的头,仔细观察他有没有异常。他最在乎尉轩的身体健康。 林珰怀着一腔心事默默走到衣橱的门缝前。 “……小云姐姐,我知道那种感觉的。”林珰对着门缝轻声说,“感觉就像被一下子冻住了,被封存在透明的罐头里。被大家盯着,什么都不会做了,什么的做不好。” 里面没有回应,但是衣橱门打开细细的一道缝,里面伸出来半个手掌。 林珰把手凑上去,轻轻握住。 “但是你不能因此就如他们所愿。”林珰继续说,“他们想要封住你,你就听话的把自己罐装封存?” 张小云在里面抽回手。 林珰遗憾地轻轻叹一口气。 然后衣橱的门开了,里面走出穿着洁白婚纱的美丽新娘。她看起来可真美。 “帮帮我吧。”破出罐头封闭的新娘说:“陪我度过这一切。” 酒店宴会厅,婚礼仪式开始了。 李丰苦着脸站在前面,等待新娘进场。他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脑子里想着等会要出场的冒牌新娘,即担惊受怕,又沮丧。 司仪正在宣布新娘入场。 在这关头,李丰突然出声喊停。 台下响起一阵小规模的议论,但是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新娘已经进场,大家都忽略了刚才的插曲。 李丰望着向自己走来的新娘,耀眼的光芒笼罩着她,把她映得像个天使一样。李丰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美丽的张小云在对自己微笑。 不,他对自己说,一定是看错了。 李丰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又看了一眼新娘,然后他呆住了。他确实看错了,张小云在这种场合是不会露出淡定的微笑的。但是迎面走来的确实是张小云没错。李丰的大脑激动得要短路了。 张小云哪儿也不看,她眼观鼻鼻观口地走着,她的左右站着两位伴娘。 一位是原定伴娘,另一位是林珰。 悠扬的音乐盖住了新娘的声音,宾客们不知道,新娘一边走还一边念念有词:“一步,两步,保持呼吸……深呼吸……” “大家在盯着我看。”新娘又开始紧张了。 可是两位伴娘一左一右的托住她的手臂。 “……她们是在纳闷,怎么……冒出来个不认识的伴娘。”林珰也紧张的不行,但是她坚定地轻声安慰着张小云。林珰感觉自己对张小云有一种使命感。成功把她劝出来的人是林珰,既然答应了她,林珰就要做好接下来的陪伴。 张小云终于缓步走到李丰面前。 李丰握住张小云的手,一对璧人喜极而泣。 尽管张小云表现得很僵硬,为了配合她,婚礼仪式也很短促,但反正宾客们在看到新娘子的样子之后关注的重点也只剩下菜式了。所以婚礼总算是顺利落成。 林珰沉浸在当伴娘的紧张和激动中,恍恍惚惚用过婚宴,然后跟着尉承和尉轩一起回来了。 今天是突破性的一天。张小云突破了自己,走出给自己设定的罐头;林珰突破了自己,她在鼓励张小云的同时也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找勇气。 “等等。”站在接待室门口,林珰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米蔻姐呢?” “我今天可真是突破了自己。”声音从接待室的沙发上传来,米蔻正躺在那里:“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有机会在三十岁以前穿上这套衣服……感觉自己美美哒~” 她身上还穿着那套备用婚纱。“让我穿着它做个美梦吧!”她说着闭上眼睛。 “病的不清,快喊医生。”尉轩在旁边故意说:“尉医生,医术欠佳啊。” 米蔻也被逗乐了,她噘着嘴坐起来,嘟囔着:“哎,假新娘就算穿上婚纱也没有新娘光环。” 大家都笑了。林珰笑着在米蔻旁边坐下安慰着她。 笑声中,尉承轻声嘀咕了一句:“我觉得还……挺美的……” 尉轩在旁边嘀咕着补充:“我觉得伴娘也挺美的……” 当微笑成为一种病 一 林珰站在医院前台。 林珰妈妈有点感冒。开始只是轻微的咳嗽,后来愈演愈烈,渐渐严重起来,不得不到人民医院看病。 医生经过诊断,要求林珰妈妈挂一个礼拜水。 林珰妈妈只好老老实实地到医院挂水。作为一个女企业家,她从不休息,即使是周末也在忙碌。每耽误一个小时,就是耽误了一大笔钱流进账户。但是感冒让她没办法好好工作,她只能躺在病床上,寄望于自己的身体能早日战胜病毒。 但是对于林珰来说,这个周末终于有时间跟妈妈好好相处,也算因祸得福。 然而妈妈人虽然被强行留住,心却没被留住。不断地有来自下属或客户的电话打进林珰妈妈的手机。 药才输了一半,林珰妈妈的手机“嘟嘟”地提示电量过低。 没带充电器。 林珰懂事地给妈妈出主意:“我去医院前台问问,看有没有备用充电器。”林珰只是内向,但她并没有脱离生活,她知道,医院、酒店,常常有被人遗忘的充电器,这些充电器都被放在前台,可以要来应急。 林珰站在医院前台,背后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唤她:“小铃铛?” 尉承是坐着警车来医院的,米蔻和尉轩也跟他一起过来了。尉承今天没有预约,原本正清闲地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咖啡才喝了两口,就却被他从前的学生、如今的实习警花李小钰打断了。 李小钰在路上已经介绍了基本情况。 江边发生一起落水事故。落水男子田帅二十五岁,是一名小小的公务员。无人目睹落水经过,所幸及时被热心群众发现并抢救上岸,无生命危险,目前由于溺水引起的急性肺水而肿住院。 这件事情刚好被分给李小钰。田帅醒来后先是说自己是失足落水的。但是落水的江边围着高约1.2米的护栏,排除了失足落水的可能。面对李小钰的质疑,田帅又改口说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田帅呛水损伤了嗓子,无法配合侦查提供更多细节。李小钰还来不及提出更多疑问,田帅的母亲就愤怒的要求警方“赶快抓住嫌犯,给自己儿子一个交代”。但是就李小钰了解到的信息来看,田帅跟同事相处融洽,聚会和集体活动都是最大方积极的,没有任何树敌。李小钰认为其中还有隐情。 “那你觉得疑点在哪里?”尉承问她。 “直觉。”警花酷酷地给出答案。 “你怎么也在这里?”米蔻亲热地跑上去摸摸林珰的头。 林珰解释了妈妈的感冒病情。米蔻自作主张,非要给林珰下个小游戏用于打发时间。 林珰于是一路跟着尉承等人来到急诊室。 田帅的母亲迎面扑过来,她直接锁定了尉承:“警官,现在的社会什么心理阴暗的人都有,您可不能放过那个无故害我儿子的人,要不然就是置全市人民的安危于不顾了!” 尉承尴尬地解释:“我不是警官。” 田帅母亲立刻翻了个白眼,看向李小钰:“你们警察局怎么回事?派个实习警察来能破什么案子啊。怎么还不叫派了有经验的过来。我们小市民的生死不重要是不是?”李小钰应付着她。 尉承和尉轩趁机绕过愤怒的欧巴桑,来到田帅床前。 田帅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对周遭的纷杂充耳不闻。经历了一番磨难,他看起来面色苍白,眼睛肿肿的,眼圈黑黑的。 尉轩拿起床头一个金属小碟子,在田帅床头架最靠近田帅耳朵的那根钢管上“砰”地一敲。 田帅“哎呀!”地叫了一声,在床上弹了一个激灵,不满地看向始作俑者:“你做什么!” “看来能交流嘛。”尉轩说。 尉承虽然不太满意尉轩虐待病人的做法,但是他选择忽略,问道:“你不认为自己落水是个意外?” 田帅不理他。 尉轩再次把小碟子靠近田帅耳朵。 田帅吓得大喊:“妈!妈!” 田帅妈妈听到儿子的呼唤,急忙抛下李小钰赶来救驾。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我儿子是个踏踏实实的孩子,在单位,对同事亲和,对下属体贴,对领导谦虚。小区里所有人都快我儿子斯文礼貌,他能惹上谁?谁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某个反社会人渣!神经病!”田帅妈妈十分不满。 “对不起,是小孩子不懂事。”尉承向田帅妈彬彬有礼地道歉,他帅气精锐的形象通常都能顺利博得阿姨们的好感。尉承解释道:“虽然我不是警察,但也是来协助调查的。我会帮助您儿子的。” 田帅妈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她一面嚷嚷着:“让资深警探来跟我说话!”一面把所有人都赶出病房,然后狠狠一摔病房门合。轰然关上的房门差点夹住尉承鼻子。 当微笑成为一种病 二 林冽穿着研究室的白大褂,面若寒霜的站在那里。看着跟急诊室的医生似的——还是那种刚刚进行了失败手术的医生。他的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这个田帅很蹊跷。”林冽板着脸,“精神研究所上半年的时候曾经推出过一种负荷更小的新型安眠药,他一口气订购了好几十盒,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你是说,他有自杀的前科?”李小钰问。 林冽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干巴巴地继续说下去:“我们跟他联系,希望他过来进行评估。但是他拒绝了,他解释说试用了之后感觉我们的药不错,出于一种‘囤货’的心理,就一次性多买了些。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没有用于自杀。” “嗯。要不早死了。”米寇分析道。 “但是他确实有失眠的问题。”林冽说,“我后来又进行了一番努力,给他做思想工作。终于劝他做了一份评估。” “结果怎么样?”尉承问。 “都在这儿了。”林冽把手里的材料交到尉承手上:“结论是他的心理状态非常开朗、乐观、积极。” 李小钰在旁边补充:“我调查过他周围人对他的印象,也是这个评价。” 这就怪了。先后排除了失足落水、他杀和自杀,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尉轩在旁边皱着眉头说:“这家伙不老实。” “难道你发现了什么?”米蔻问。 尉轩望着病房门,好像他的视线能看穿那道门,直直望进里面病床上的田帅心里去:“阳光的人的心是清新单纯的。而他的……一团糟。” 尉承犹豫了一会儿,再次上前敲响田帅病房的房门。 田帅妈打开门一看,还是这群人,她拉下脸问:“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我儿子差点命就没了,现在需要休息,你们不要再打扰他了。” “我知道他需要休息。”尉承说:“我就是a市最好的催眠医生,他们都可以作证。” 林珰接受过尉承的催眠,她知道尉承催眠技术的高超。 “他在研究院时是催眠领域做得最好的。”林冽佐证。 “我可以帮助田帅更好的休息。田帅,你需不需要?”尉承冲着里面的田帅大声说。 “都说了你不要吵到我儿子休息!”田帅妈不满地说。 然而田帅在里面沙哑地唤道:“妈,你让他进来吧。” 尉承和林冽站在田帅床前,其他人都被田帅妈卡在门口。特别是尉轩,被田帅妈作为重点监视对象。 “我想好好休息,我需要睡眠。但是,你知道吗,太烦了,总是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外面的马路上有车疾驶而过,或者是有谁从楼上扔个东西下去。砰!怎么会有这么多没有公德心的人。” “是啊。”尉承配合着他,温和地说,“你没有休息好,你很累,是吧。” 田帅躺在床上,不断地轻轻点着下巴:“是啊,我好累的。我都这么虚弱了。躺在病床上,我还是睡不着。你现在要帮我催眠了吗?” “是的。”尉承轻快地说,“有的时候脑袋不自觉分泌过多兴奋激素,人就会总是醒着,睡不了。需要一些调整,让身体恢复平衡。我们可以用催眠手段帮助你释放脑内啡,抑制荷尔蒙,调节你体内的激素。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很好。”田帅说,“调节回来就好了。我有时候喝太多咖啡了。都说咖啡因能让人兴奋,其实它只是让人醒着,开心不起来。快让我睡吧,睡着了就简单多了。” 尉承和林冽对视一眼,尉承问道:“为什么睡着了才简单,你认为平时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田帅回答,“没意识的时候哪里还知道什么郁闷、虚伪。……我是说,除了小孩子。天呐,他们多幸福。生活根本就不像小时候幻想的那样简单。”他的眼眶湿了。 “你需要休息,拥有充足的体力,然后才能坚强起来。”尉承应和着,然后帮田帅进入了睡眠。 最后望一眼儿子熟睡的脸,田帅妈轻轻带上病房的门,跟大家一起站在走廊里。她终于放下了敌意。 “我儿子一直很乖的,他什么都不说。我都不知道他身体这么不好。” 尉承请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坐在她旁边,说:“你儿子不只是身体不好。我还怀疑他有抑郁症。”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田帅妈很震惊:“他不是这种人的,他很阳光的,做事情也很积极。” “我怀疑他患有一种隐秘的忧郁症。表面上,他没有表现出情感低落之类的典型特征。但是在为工作忙碌和强颜欢笑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脆弱、沮丧、悲观厌世的心。我们可以称这样的类型为微笑型抑郁症。”尉承回答。 当微笑成为一种病 三 田帅妈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我不信。我们全家没有一个人有精神疾病的,怎么他就得上啦?你们不要讲的那么严重来吓我。” “抑郁症就是这样,它偷偷地缠上一个人——就像感冒,同样接触病毒,为什么有的人被传染有的人避免了传染?你控制不了的。可能因为对某些事情的执念。然后它就会使人更加看不开。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最后变成精神病。” “我也有压力啊,生活上有的是让人操心的事情。保暖费,维修费,物业费,哪一个不要我为他操心?但是我怎么没……我怎么没有……”田帅妈哽咽了。 尉轩在旁边轻轻摇头:“你不能理解,因为你不是他。他将忧郁、内心痛苦压抑到最深处隐藏……你不能体会他。” 这时,病房里传出一声咆哮。 大家都冲进病房查看田帅的状况。 “我终于清净地睡了一会儿!入睡的感觉就是这样!一切渐渐远离,心慢慢沉下去……”田帅兴奋地喊着。 接着他的声音转而变得痛苦:“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想心情放松。我听人说晨练是很好的调整状态的方法。我跑到江边……可是我休息不好,我脑袋很乱,我要镇静下来就得远离周围的嘈杂。然后我就找了个相比最安静的地方,盯着空无一物的河水。然后答案突然简单起来,我一切就真的远离我了,我慢慢沉没在水中……” 田帅躺在病床上,任眼泪涓涓地往下流:“我跳下去了……我自己跳下去的。我不敢承认。但是我害怕再次控制不住自己……” 大家都愣住了。 田帅还在流着泪喃喃自语:“当时很静,周围没有人,所以没人会发现。我就可以好好地让自己得到彻底的安静了……” 尉承和林冽搀扶住田帅妈,她终于相信自己儿子患上了抑郁症。 跟田帅妈约好下一步的治疗,大伙从田帅病房出来,心情莫名都有点沉重。 林珰妈妈已经打完吊针准备下楼了,于是大家一起坐在大厅的椅子上陪林珰等候。 林冽沮丧地把自己摊在椅子上。这很少见,毕竟他平时就像个铁打的人一样,随时都硬邦邦地,看不出情绪。可是现在的林冽似乎累坏了,他用右手轻轻按压着鼻梁,说:“我以为只是失眠,太大意了。或许你那样专注于病人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研究院更看重科研、实验,把注意力分散,我连本职工作都没有做好。” 尉承沉吟了一下,说:“是他刻意对你隐瞒了实际情况。有一部分人是最排斥心理咨询的,那就是在机关工作的人和企业白领。在他们看来,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既没面子,又阻碍晋升。头晕、肩颈痛、乏力、失眠,都是常见的工作病,往往被这些人归结为过度劳累、没有休息好或者是突发身体状况。他们不肯承认这是心理症状的表现。这不是你的错。” 林冽否认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诊断误差,他不会变得怎么糟糕的。” 尉承摇摇头:“心理活动是个复杂的事情,不管是多么优秀的医生都有可能犯错误。” “不!”林冽低声咆哮:“是我的错!” 尉承静静地看着他,给他一点时间。 “这真是太糟糕了。”林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生活这么高压,失眠的问题高发人群就是企业白领,高级知识分子,因为他们最爱逞强。个体的防御机制越高,越容易像田帅这样。我有的时候也在逞强。当然,我比一般人都强。但有时候我会不会也……” “你不会的。”尉承说。 “你预料不了。”林冽说 “那么你就来找我。”尉承冲他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像大学里的男生们那样对林冽勾肩搭背:“你刚刚也说了,我是最好的,我会给你催眠的。” 他的微笑发自内心,很有魔力,也很有吸引力。 米蔻在一边露出腐女标配的迷之微笑,拉住尉轩八卦:“这两个人不是事业上的对手吗?还是说反目另有原因,因爱生恨什么的。” 尉轩不理她。 林珰妈妈出现在大厅。 妈妈看起来好转了不少。目睹了田帅的事情,林珰也稍微能体会到妈妈的不容易了。 带着尉承微笑加成,林珰跑到妈妈身边轻轻抱住她。 母女俩相视一笑。 人们都说微笑是会传染的,但是林珰觉得应该把这句话补充完整。 如果说微笑是一种传染病,那么要拆开来理解:发自内心的微笑会传染,而违心的微笑,是一种心理疾病。 小伙伴们要慎防患病哦。 受体阻止剂 一 尉轩曾经提过自己是尉承的病人,但是究竟是什么病,林珰一直很好奇。 “感官重叠症候。”尉轩说:“有的人非常善于察言观色,但是我我不是察言观色,而是不自觉地感知到他人的情绪。别人的内心情绪、心理变化会对我造成影响,真实的影响,让我的大脑皮层有反应。” “那会带来什么感觉呢?” “好像大家感觉到天气变化、周围的温度升高降低一样,你就是知道,感觉到了,却不好描述。……也会给我带来负面影响,比如说,引起头痛、烦躁之类的。” “随时都在知道别人想什么吗?” “不是。只有在情绪变化达到一定幅度的时候,比如说某种感觉特别强烈,那它就会让我感觉到。具体我能感知的情绪幅度的阙值是多少,这就是米蔻研究的领域了。” “米蔻?” 尉轩介绍道,心声咨询的前台工作是米寇的兼职,同时她也是大学里心理物理学专业的研究生。 心理物理学是一门研究心身或心物之间的函数关系的一个心理学分支。这么说好像有点复杂,简单来说,就是研究究竟多强的刺激才能引起感觉,以及对人所能察觉的感觉进行精确测量。 米寇在心声咨询一方面是帮忙,一方面也通过心声咨询的案例完成自己的研究。而尉轩由于感知情绪的特殊能力,成为了米蔻研究的重点。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聊到米蔻,她就来了。不过今天她看起来急匆匆的。 她直奔尉承办公室。 “尉医生,我听说有一种进口药物药,用在发生了灾难的幸存者身上。它能帮助忘记发生过的不快。”米蔻开门见山的说。 “你要这个干嘛?”尉承问道。 “学校里有位老师,她在停车场受到了袭击。天呐,那家伙不仅抢劫,还几乎让她毁容。要是让我抓住,一定让这家伙好看!”米蔻恨得咬牙切齿,“我劝她来咨询室,她拒绝了。但她向我咨询这么一种药。” “她想借助药物获得平静和安全感。”尉承沉吟了一下,说:“林冽是精神药理学的专家,我打电话问一下他。” 林冽几乎是秒接电话。 尉承问道:“有个病人,她在停车场受到了袭击。她想寻找一种用在创伤后心理压力病人身上的进口药物。” “普罗潘纳洛,受体阻止剂。一种处方药。”林冽不假思索,流利的给出答案。 “真有这种药?”米蔻在旁边惊奇的说。 林冽听到了她的话,回答道:“呃……存在争议。它是管用的,它能改变受体对于外伤整体记忆的反应。但同时也有一些副作用。比如说呕吐、没有来的惊悸等等……相比,有效的安慰和疏导达到的效果要好得多,我认为你们应当慎重用药。” 米蔻再次找到受袭击的女教师。米蔻不能直接带一个心理医生对女教师进行干预,于是她把主意放在尉轩身上。尉轩年纪小,人们通常不会对一个好看的正太增添多少防备。 “帮你打听到了药物,但这是一种处方药。建议你跟我到咨询室接受治疗。”米蔻说。 “就不能直接给我药吗?”女教师脸上还带着鼻青脸肿的痕迹,“就是挨抢了,我所经历的这一切并没有糟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米蔻看着她:“你需要帮助。与其用药物来帮助,不如采用更温和,有效的治疗方法。” “我没什么的,只是刚受完刺激,有些缺乏安全感。因为老公他常常不在,短期内只怕都睡不好觉了。” 米蔻还想再说点什么。 但是女教师说:“我还有课,先走一步。你如果肯帮我的话,只需要帮我把药开出来拿给我就好。” 女教师把话说完就脱身走了。留下米蔻对着尉轩大眼瞪小眼。 “她很抵触和抗拒心理治疗,因为她不想要交谈。”尉轩想了想,说:“她是在回避。她隐藏了很多恐惧。” 米蔻不是很赞同,但尉轩说服了她。 受体阻止剂 二 女教师的住处位于大学附近的高层住宅,那是一栋银灰色的大型建筑,地下是大型停车场和超市,中间是百货商场,上部是住宅的城市综合体。 尉轩和米寇站在电梯旁边的门禁那里等着。 两个小时后,到了女教师下课的时间了。两人张望着寻找着女教师的身影。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毕竟已经是冬天了,天黑得很早。 远远看到女教师,她用厚厚的大衣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低着头,形色匆匆地快步行走。她没有开车。经历过那么一场惊吓,她路过停车场都哆嗦,更别说开车了。 女教师渐渐走近,尉轩上前两步站在她的正前方。 女教师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好在一道车灯打过来让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呃……我们是来……看看你是否还好……”米蔻编造着借口。 尉轩打断她,开门见山地说:“你并没有把全部故事说出来对吗?你还隐藏了一些事情。” 米蔻拉住尉轩,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应该委婉一些,她毕竟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损伤。” “正是因为她所遭受的袭击。因此,一定要把犯人绳之以法。”尉轩用女教师也能听到的音量回答。 女教师裹紧身上的大衣,脸上露出痛苦而又脆弱的表情。 “那个人闯进来,破坏了一切,破坏了你的幸福,你的安全感。应该要让那个人得到应有的惩治。”尉轩说。 女教师紧紧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她说:“你们跟我来吧。” 她用密码牌打开门禁,领着尉轩米寇二人回到自己家里。 女教师的家并不大,但是打扫的很干净,电视柜上的相框里放着女教师和他爱人的合影,他们还没有孩子。 在女教师家温暖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米寇问道:“你丈夫出差回来了吗?” 女教师回答道:“他很担心,所以改成今天晚上的飞机,提前回来,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米寇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你可就安全感多了。” 女教师没有说话。 “现在,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吧。”尉轩说。 女教师保持着沉默。 “我知道你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尉轩继续说:“要想将犯人绳之于法,首先,你得说出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是安全旳。我知道你很害怕。可你应该试着想想看,深呼吸,试试看。” 女教师把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膝盖里。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 “他抢我的包,我用力踢他。然后他站起来,抓住了我,扯住我的头发,接着我就感觉脸上挨了一拳。他把我摔在车上,然后他掏出一把刀……”女教师开始脆弱的哭泣。 米寇把位置换到女教师旁边,伸手揽住她。 女教师长长短短地抽泣着,她继续讲下去:“他拿刀指着我,我相信他随时做得出来拿刀子捅我这种事情。他刚才打我的时候毫不留情。我突然想起老公出差前,我们一起做了测试,验孕测试,两道杠。我们俩都兴奋得发狂。我的肚子里有个小生命……谁能想到,我老公刚出差,就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一刻我突然好害怕。我不应该跟他打架的,我的肚子里可是还有条命啊。我吓坏了。他却还不走,他上前来,扯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地上,恶狠狠的揍我……” 女教师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我拼命哀求。钱给你,包给你,车钥匙我也可以给你。全都给你。不要再伤害我了!不要再拖着我走了!”她表现得有点歇斯底里。 米寇抱住她,让她先别回忆了,先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调节自己。 女教师在米寇怀里低低啜泣了一会儿,坐起来,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着眼泪和鼻涕,她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呜咽着说:“太可怕了,我不想再回忆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我不希望我老公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那会吓着他。我不想给他带来以后都要守着我的心理压力。” 正说着,女教师家的大门被从外面打来,是女教师的丈夫回来了。 电视柜上的照片里,女教师的丈夫风度翩翩,但是此时的他看起来很狼狈。他拖着个十二寸的小箱子,眼睛里都是血丝,下巴上全是胡渣,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女教师的丈夫一进门就松开箱子,跑到自己妻子跟前,咬着嘴唇,端详她脸上的伤势。能感觉到他在压抑自己的痛苦和愤怒。他只是说:“你受苦了。”然后把女教师搂在怀里,轻轻捋她的背。 米蔻于是说:“……那我们先走了。” 女教师的丈夫感激地看向他们:“谢谢你们在我回来之前陪着她。” 女教师和她丈夫将客人送到门口。 米蔻和尉轩准备告辞,女教师说道:“米蔻,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拜托了,帮我把药开出来吧。” “什么药?”女教师的丈夫问道。 “让我舒缓心情的药。”女教师说。 “哦。”女教师的丈夫点点头,然后冲米蔻说:“那就拜托你了,谢谢。” 米蔻一时有点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拒绝还是再次解释。 这时,好久不吭气的尉轩在一旁突然发话:“他打了你,然后把你拖到地上,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米蔻拽一下尉轩衣角:“怎么在这时候说这个啊!” 女教师的反应却很出人意料,她用手捧住脑袋,慢慢跌坐在地板上,然后哭出声来。 女教师的丈夫怔怔地看着自己老婆,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他碰你了,是不是?” 受体阻止剂 三 隔了一夜。 米蔻一早就来心声咨询上班,思虑重重地坐在前台。 望着她大大的黑眼圈,尉承问道:“什么问题想不明白?” 米蔻讲述了在女老师家发生的故事,她趴在桌子上说:“好在孩子没事……她怎么能不说出来呢,她宁可用药物,也不愿让任何人帮助她。犯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确实有这样的现象。”尉承说,“对于一个性侵犯的受害者来说,为了不让伴侣受到伤害,选择隐藏事实和细节。” “我觉得他们夫妻俩都需要来你这里接受治疗。”米蔻闷闷地说。 尉承还没说话,一个声音从沙发区飘过来:“等考虑好了,他们会的。” 是尉轩,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云淡风轻的说:“我在他们的茶几上留了尉承的名片。” 尉承看向这个苍白瘦削的美少年、自己的侄子:“你这小子,怎么老是没大没小的,你应该叫我……”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米蔻接起来。她只问了一声“喂?”很快就精神起来。 “可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过来?”米蔻对着电话说。 得到对方的回答,她立马接话道:“好的,你们现在就可以过来。” “是谁?”尉承问道。 “那位女教师,她终于肯过来了?”尉轩在同时问道。 咨询室,女教师坐在沙发上,她的丈夫看起来还是那么憔悴,他站着,不时地走来走去。 “那个男人用他的脏手到处乱摸!……我却在遥远的外地什么都不知道!”他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尉承平静地看着他:“你现在最应当关心的,是你的妻子。“ “我会的。是我的错,我出差了,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办法赶到!”女教师的丈夫颓然在沙发上坐下。 “你并没有错。”尉承轻轻说,“我知道你的心情。作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责任感。没有保护好她,你很内疚。这是人之常情。想想你的妻子吧,她遭受了痛苦,还隐忍着不说出来。考虑考虑她的情绪。” 女教师坐在沙发上,低垂着眼睛:“如果我把包扔给他,然后赶快跑开,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糟糕的……” 尉承截住她的话:“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它太可怕了。可是你的表现称得上勇敢。发生的那些事情不是你的错,而是犯了错误的那个人。你的表现极其勇敢,你知道吗?” 女教师的丈夫在旁边砸着拳头:“应该让那个人接受惩罚!我们应该告诉警察这一切!” 女教师把头垂得低低的:“我做不到……” 她的丈夫搂住她:“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不想再面对这一切,但是将犯人绳之于法才是对你,对孩子最好的。我会陪你……” 女教师打断他的话:“……我不记得他的脸了。” “什么?!” 女教师说:“那时候很暗,很黑,我想我没看清。又或许我是看清了的。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我看谁都像是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公交车司机、超市收银员、与我擦身而过的路人……我感到他的脸无处不在,每一张脸都让我恐惧。甚至是做梦的时候……” “停,不要再说了。”尉承止住她的话。 女教师的老公咬着嘴唇,紧紧搂着妻子。 “我只想要拿到药,把这一切抹掉,把这份恐惧抛开。”女教师哭着说。 咨询室的门一打开,米蔻就迎上去,挽住女教师,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 女教师低着头不看她,只是摇摇头作为回应。 米蔻又望向女教师的丈夫,他看起来也很低落。 最后,米蔻望向尉承,尉承戴着眼镜,面色平静,看不出表情。 “我觉得还是停止治疗吧。”女教师说。 “为什么?”米蔻惊讶地说:“你受到了精神损伤。” “我没法面对这件事情,我现在看谁都像那个人。”女教师说道。 米蔻并不气馁,她挽着女教师,继续随着女教师的步伐往门口走,边走边说:“可是如果不把犯人抓住,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那个人的脸就会一直挥之不去。你知道吗,应该让事情有一个了断。” 尉承在旁边轻轻说:“米蔻,你不能给一个已经要崩溃的人制造心理压力。” “没事的。”米蔻轻轻安慰一下女教师,然后看向尉承,“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也曾经是没烦恼的。是因为那个人闯进来,偷走了她的东西,伤害了她。她只是害怕。我只是希望她让一切了解,然后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女教师呜呜地哭了:“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你可以的。”米蔻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吗,你毕竟活下来了。你只是害怕回忆,害怕再次面对。但是想想你曾经是多么的勇敢,你仍然坚强地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你需要有足够的勇气。” “是这样。”尉承承认米蔻的话有道理,他也加入一起说服女教师:“你想要拿到药,我可以给你,我甚至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药物的名字:受体阻止剂。但是用药物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只有让你自己真正面对这件事,你才能克服它。” 女教师的丈夫从另外一边搀扶住她:“我会陪着你,给你勇气,给你安全感,陪你面对这一切。” 女教师终于点了点头。 受体阻止剂 四 虽然女教师一直没有想起作案人的面孔或者面部特征,也由于耽误时间过久导致一些有利于指认身份的证据没有了,但是配合调查后,案件很快就有了线索。 一周过去,女教师接到通知,要求她前往警局辨认。 “怎么办?”女教师忧心忡忡地说:“我都想不起来他的脸,怎么指认嫌疑人呢?” “别担心。”米蔻安慰她,“当你从心底准备好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你就会想起来的。” 来到警局,米蔻和女教师的老公陪着女教师,由李小钰引领他们走进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并不大,空荡荡的,也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打开的门照进来。 这间办公室对外没有窗户,但是它与相邻办公室之间的那堵墙上安着一扇巨大的百叶窗。 此时百叶窗是合上的,缝隙间透过来隔壁的灯光。 李小钰来到百叶窗前,她望向女教师:“如果你看见袭击你的那个人,就大声说出他胸前的号码。你明白了吗?” 女教师再次露出犹豫和脆弱:“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米蔻握住她的手:“你可以的,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我知道。”女教师说,“我只是……怕我指出的是错的人。到现在我的脑子里还是没有印象。” 李小钰看向她们,她的脸严肃起来:“如果你不确定,那我们需要重新考虑指认的有效性。多数受害人记性都很差,并没有指认出真正的嫌疑人,甚至有不少最后都指认了我们混杂进去的民警。” 女教师绞着手指,她看起来很没信心。 “他们在那边看不到你的。”李小钰在旁边说。 女教师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 米蔻拉住女教师的手:“你在犹豫什么?你又不想指认了吗?” “我一点儿也不想想起来,一点儿也不想再次面对那张脸。”女教师说:“他打劫了我,然后又伤害了我。他打了我,然后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地上,然后……他毫无怜悯地拖着我,像拖一只装米的麻袋一样,把我拖到车库角落,打开一扇门,把我塞进去。里面乱糟糟的。他俯过来捂住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他突然一膝盖踢在我肚子上。那一刻我吓坏了,如果伤到了孩子怎么办?突然,我真真切切地听到孩子的哭声。那声音让我心碎,我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女教师低低地抽泣着,她的讲述让人心酸。 “他不只伤害了我,还破坏了我的安全感,我安稳的睡眠,和我的幸福。我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女教师咬着牙说,不知道她是在恨嫌疑人,还是在恨自己。 “不是的。”女教师丈夫突然说话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你受到了这么多伤害,可是毕竟你存活了下来。我觉得你太有勇气了。你是一个好母亲,也是我的好妻子。你用你的勇气和坚强保住了我们的孩子,保住了你自己的生命。”他抱住自己的妻子,两个人紧紧依偎着。幽暗的办公室里,这样一对苦难中的璧人的剪影令人不由动容。 女教师渐渐止住哭声,恢复了平静。 她从丈夫怀抱里轻轻脱出来。“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她说。 李小钰命令随行的另一位警员关上门。房间里立即一片漆黑。接着,李小钰拉开了百叶窗。 米蔻拉着女教师上前一步,透过百叶窗望过去。 对面办公室里光线充足,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几米之外,七个男人面对窗户一字排开,这些人中,有一个就是警方锁定的犯罪嫌疑人。 “不用急,你可以慢慢想。”李小钰对女教师说。 女教师没有说话,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先是慢慢地扫视了一遍,端详每个人的脸,看到差不多一半,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米蔻紧紧握住女教师的手,说:“深呼吸,像我们之前练习的那样。” 女教师发出压抑而又克制的呼吸声,过了十几秒钟,她继续往下看,直到辨认完对面每一个嫌疑人的脸。 接着她又从头开始,迅速地扫视,看到第四个的时候,她没有再往下看,也没有再多端详那个人的脸,“四号。”女教师直接将号码报出来。 “好的。“李小钰干脆地说:“你指认了四号嫌疑人。你确定是他袭击的你吗?” “我确定。”女教师干脆的说。 “好的。感谢你的合作。”李小钰说完就合上百叶窗,往隔壁办公室去了。 女教师的丈夫上来抱住妻子:“没事的,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从警局出来,与女教师夫妇告别后,米蔻没有回家。参与到这件事情中,了解了这么多细节,令她唏嘘,也令她感到压抑。她想散散心。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咨询室楼下,米蔻抬头仰望,看到咨询室的窗户还开着,她信步往上楼走。 在她推开门的时候门铃自动响了一声。“谁呀?”上面有人问。是尉承的声音。 米蔻走进接待室,发现朋友们恰巧都在。尉轩还是坐在沙发上看书,他不用上学,一天到晚都在看小说。林珰在一边乖乖的写作业。林珰妈妈估计又在忙碌,她已渐渐习惯把林珰托付在这里,这样似乎比让小铃铛呆在空荡荡的豪宅要好。 尉承没在办公室,他也坐在沙发上,正在茶几上摆弄着。 茶几上放着一个刚拆开的披萨盒子,里面是热腾腾的大披萨。 “林珰妈妈订了叫人送过来的。”尉轩说:“你倒是来得巧。” 小铃铛欢快的蹦起来,过来拉米蔻。 米蔻顺从地在沙发上坐下。 “今天顺利吗?”尉承随口问道。 米蔻没说话,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再需要那个药了吧。”尉承说道。 “恩。”米蔻回答。但是接下来说什么她还没想好。 这个时候尉轩突然开口:“那个药,我觉得跟我那个感官重叠症有点想通之处。” “昂?”大家都表示奇怪。 “那个受体阻止剂。都能影响感觉,也会给身体造成一些负担。”尉轩解释道。 “也同样受争议。”尉轩补充着自己的话,他一面说一面看了尉承一眼。 尉承伸手摸一下他的头,被尉轩躲开了。 “不得不感受到来自别人的情绪,如果不是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甚至会头晕、呕吐,这感觉很糟糕。”尉轩对米蔻说,“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很酷的能力。因为通过这份感知我可以帮到一些人。我相信尉承也会因为接触一些来访者而带来心理压力。但他被很多病人感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米蔻感到一丝触动,她突然知晓当一个心理医生需要的觉悟。奇怪的是,她却因而坚定了想法。她瞬间轻松起来,抿着嘴笑着拿起一块披萨递给旁边的小铃铛:“你瞧他们俩,一个医生一个药,自产自销哦。” 尉轩:“……” 尉承:“……” 大家很快就又欢声笑语起来。 生活就是这样,虽然会遇到挫折,遇到痛苦,遇到压力和压抑,但是一个勇敢的人就会选择不断抛下包袱,然后勇敢地继续前进。一旦通过荆棘和痛苦,前方会有欢声笑语,会有幸福。 不恰当的爱 一 人们常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人类的恋慕是一种天然的与生俱来的不受自己主观意识控制的天性。 时间是周六上午十点半,米蔻刚刚走到心声咨询室楼下。她已经迟到将近一个小时了,但她一点儿也不着急。 正准备开门上楼,一阵马达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过来,米蔻转头看个究竟。 一辆雪白色的宝马七系轿车停在心声咨询的门口。 车窗降下来,米蔻发现开车的女人竟然是李小钰。她一个实习警察哪来的这么多钱开得起宝马啊?米蔻犹疑地看向李小钰。 虽然米蔻之前曾经因为逃跑的孕妇事件曾经见到过她,但并没有多少交集。后来米蔻在陪女教师去警局的时候,见到过她严肃干练的样子,严肃干练但似乎没有多少同情心。 没想到生活中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警察其实是个辛苦的职业,忙,工资低,还常常吃力不讨好。很多家庭都不同意孩子去当警察,更别说女孩子了。一个实习警察一个月工资也就不到两千块,李小钰却开着张扬的豪车,她年纪轻轻再配上她那副让人看了血脉喷张的身子,难免不让人想入非非,怀疑她是否新认了个干爹什么的。 迎着米蔻耐人寻味的目光,李小钰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傲娇地戴上了墨镜。 这个时侯,米蔻身边的门被拉开了。尉承侧身走出来,“你还不赶快上去?别忘了接听电话的时候做好接待预约的记录!”他冷冰冰地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径直向宝马七系走去。 宝马七系留下一溜烟离开了。 米蔻不满地踏上楼梯,嘴里嘟囔着:“男人都一样经受不住考验,都抗拒不了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呐……” “什么魔鬼?”尉轩随口接话道。他正端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当然是欲望那只魔鬼啦。”米蔻回答。 “什么?”尉轩迷惑的抬起头。 “没什么。” 尉承提醒米蔻把他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时间预定住,别无他话。 七点的时候,大家刚吃完饭,米蔻带着小铃铛和尉轩在接待室的茶几上玩桌游,一个细瘦颓唐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地走进来。 米蔻立即意识到,他就是尉承特意预留时间等待的人。 这男人驼着背,好像身上的旧夹克衣服压得他站不直似的。他有些谢顶,秃着脑门,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眼睛又小又圆。他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肉,显得下巴尖尖的,脸很小,耳朵很大,形象很像一只老鼠。 他的目光也像老鼠似的,滑来滑去的,快速的溜过接待室的全景,溜过每一个人的脸,在茶几的区域转了两圈儿,最后视线缩回他自己的脚尖。 尉轩停止了游戏,警觉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老鼠大叔。 “怎么了?”林珰推推他。 尉轩没有说话,目光追随着老鼠大叔。 尉承把老鼠大叔请进咨询室,两个小时后亲自把他送出去。尉承回来,对米蔻说:“帮我预留出他的时间,每个礼拜两次,周六和周三,都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好的。”米蔻记录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他是什么状况啊?” 尉承压低声音告诉她:“他坦白承认自己对小姑娘会产生特别的感情。” 老鼠大叔被同小区的一户人家举报。 那户人家向公安局报案称,到处都找不到自己五岁的女儿小妞妞,就在大家怀疑她走失了的时候,却看到小妞妞由老鼠大叔领着,从他家里出来。那户人家很敏感,怀疑女儿受到了侵犯。 老鼠大叔是个独居的单身汉,没有人为他的行为作担保。警察们便到老鼠大叔家搜索取证。没想到在老鼠大叔家竟然搜出了大量幼童的照片,其中也包括许多小妞妞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偷拍的。 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证实侵犯的线索。小妞妞也说只是在大叔家里玩并没有发生什么。因此,老鼠大叔的罪名并不成立。 据说哺乳类动物对于幼崽的喜爱和怜悯,是根植在天性中的。 想想那小小的圆胖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纯洁无瑕的面孔,喜欢孩子并没有什么错。 但是老鼠大叔的猥琐行为实在让人有点放心不下。于是李小钰找到尉承,通过一番努力,说服了老鼠大叔接受尉承的心理矫正。 米蔻露出反感嫌弃的眼神。 “别这样。”尉承靠在前台,温和地看着她:“如果他只是喜欢收集一些关于儿童的照片,这并不是什么严重违法的事情,也不能说明他就是一个危险人物。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仅仅拥有某种偏好,并不代表他一定会做出什么违背人性的事情。” 米蔻冷哼一声:“谁知道呢?当欲望冲破理性会怎么样呢?你好好盘问盘问,也许他已经犯下什么错误,只是隐藏的很深。” “他可能仅仅只是想和小姑娘们开展一番轻松愉快的交谈,而不是做出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 “这是什么破烂借口啊。”米蔻不屑不地说:“你一定要接待他是不是?那我会避开这两个时间段。” “你是不是把对什么事情的情绪带入进来了?”尉承问道。 米蔻板着脸拿起包就走。 尉承无奈地扭头看向尉轩:“谁惹她了?” “看来,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讨厌你的新病人的人。”尉轩耸了耸肩。 不恰当的爱 二 转眼到了第二个礼拜的礼拜三。 米蔻提前给小铃铛打了电话,约好晚上到小铃铛家找她玩,其实私心是避免小铃铛在这天晚上过来心声咨询。然后米蔻在下午就提前离开了。 尉承会批评她玩忽职守,随他批评吧,米蔻只是要表明一种态度。 米蔻在小铃铛家门口按着门铃,没有人应答。奇怪,已经快六点了,小铃铛应该早就回到家了。米蔻在包里摸索着,想要掏出手机,与林珰联络。 包有点儿乱,米蔻摸到了唇膏、薄荷糖、钥匙、各种卡片、练习散打时的缠手带,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就是没有找到手机。 “糟糕!手机丢在哪儿啦?” 于是,米蔻在林珰家小区门口找了个电话亭,试着往自己的手机上打电话。 等待铃响了好久,终于有人接通了电话。谢天谢地! 对方是个温柔的女声:“呃……您好。机主不在。请问……” “我就是机主。”米蔻说:“你是哪里?请帮我收好手机,我好过去取。谢谢!” “哦!我就想一定是来访者忘记的。放心吧,我会替你收好的。”对方轻快地说:“这里是心声咨询室。” “什么?”米蔻愣住了:“请问你是哪位?” 首先可以确定这不是小铃铛的声音。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这里是心声咨询室的前台。” 米蔻完全蒙了。 对面话筒里传来一个声音:“哦,这个是我们前台米蔻的手机,我来接听吧。”是尉承的声音。 尉承接过去后,米蔻问道:“怎么回事?我被解雇了吗?” “哪有这回事。我知道你不愿意,今天是李小钰自愿过来帮你顶班。”尉承在那头轻松的说,“不过如果你总是这样松散,我真的要考虑……” 米蔻在这边已经是怒火中烧。 这时候,对面话筒中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是小铃铛的声音:“米蔻姐姐!”他在那边呼唤着。 “你怎么在那里?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米蔻问道。 “妈妈有事,保姆又临时请假,助理阿姨就直接把我送过来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你。米蔻姐姐,快过来吧,妈妈订了披萨送来。”林珰在电话那头说。 “我这就过去。”米蔻回答。 米蔻赶到心声咨询楼下的时候,看到门口还停着李小钰的宝马七系,不满地上楼。 走到二楼楼梯口,正赶上李小钰从接待室门口出来,还一边笑着回头冲里面说话:“我也觉得我那辆车有点张扬啊,不过本姑娘确实是凭实力当上的这个警察位置,谁也说不了什么。” “不留下吃点披萨再走?”尉承在里面说。 “不啦!那老头子在海燕大酒店等着我呢。”李小钰回答。 “……不正经。”米蔻冷哼一声。 “你说谁呢?”李小钰转而怒视她。 “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吧?”李小钰说,“要不要较量较量?”她说着把手里的包随手放下。 “谁怕谁呀!”米蔻边说边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搭在走廊栏杆上。 两个女人面对着面,剑拔弩张,蓄势待发,气氛瞬间下降到冰点。 尉承走出来,“你们两个要做什么?”他警惕的站在二人中间。 “你闪开!”米蔻没好气的说。 “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李小钰在另一头说。 “有话好好说。”尉承说着拾起李小钰的包包,塞到她手里,轻轻推她往前走两步。同时,他拉住米蔻的手腕,把她扯进门。他就这样将两个女人调换了位置,化解了冤家路窄的局面。 李小钰手里的手机又响了。她接起来:“哦!我马上就到。”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下走去。 米蔻不满地撅着嘴,把手臂抱在胸前。 尉承去拿米蔻挂在楼梯栏杆上的外套,同时说:“米蔻,你应当收敛收敛脾气,不要总是那么冲。” 米蔻别过脸,看向别处。 这一眼却吓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 接待室的沙发上,只有老鼠大叔和小铃铛两个人,他们并排坐着,有说有笑。 米蔻一个箭步冲过去,揪着老鼠大叔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推到一边:“离她远点儿!” 尉承拉住米蔻,把两个人分开。 下一秒,另一个身影过来在老鼠大叔胸前一推,让他撞在墙上。是李小钰,她是听到动静返身上楼的,她严厉的警告老鼠大叔:“别想对这位小妹妹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老鼠大叔靠在墙上,瑟瑟发抖。 米蔻这时候已经把林珰拉到自己身边,关切的问她:“他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碰你哪里?” “……他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呀。怎么啦?”林珰迷迷糊糊的问:“他是谁?” “我并没有想要犯错误。”老鼠大叔说。 米蔻在旁边说:“别听他这一套,一开始,都是只是聊聊天,接下来记住了女孩的面孔,就会去跟踪、偷拍不!” “我知道。”李小钰回答:“我们俩想得是一样的。” “我……我只是想和她聊聊天啊?”老鼠大叔一口咬定,“因为陪我聊天的人太少了,其他人都无法跟我好好的聊天。” 尉承拉着老鼠大叔,把他拖进咨询师,让他远离现场。这两个破坏力惊人的女人目前在同一战线上,绝对不容小窥。 “你必须让他停下来!”米蔻在后面嚷嚷。 咨询室里,尉承和老鼠大叔呈直角坐着。 “她们两个反应过激了。”尉承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放松下来。” “我不怪她们。”他说道,“我知道我这样的人在别们眼中是什么感觉。所以我一直都在默默隐藏着自己。” “唔,对任何人来说,长久的压抑和隐藏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尉承说。 “是啊。”老鼠大叔说:“当他们揭露我的那一霎那,我甚至突然觉得得到了解放,我终于可以坦白面对自己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忍不住会去想,想跟那些女孩子一起玩。或许这真的是一种病态。”老鼠大叔流露出惭愧的表情:“可是,我就是不想同成年人一起,他们尔虞我诈,他们尖酸刻薄。”老鼠大叔,露出幽怨的眼神。 “我们能聊聊你过去的事儿吗?曾经有人欺负过你,是吗?”尉承问道。 “我恨这些。”老鼠大叔回答,他的眼圈红了。“我恨这些不懂得善待别人的人,因此我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我只是想和这些单纯善良的孩子成为朋友。请你相信我。” 老鼠大叔低声抽泣:“如果这样不对,那么,应该怎样做?你倒是教教我。” 尉承哑口无言。 不恰当的爱 三 当尉承和老鼠大叔从咨询室走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林珰一个人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她们呢?”尉承问道。 “呃……小钰姐走了。”林珰回答,“我在等妈妈来接我。” 米蔻阴沉着脸嗯走过来冲着尉承说:“我要跟你谈谈。” 老鼠大叔灰溜溜的在旁边说:“我走了。”说完他就从接待室的门口出去了。 米蔻拉着尉承走进尉承的办公室,关上门。 林珰依然独自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中间,看起来孤零零的。 几秒钟后,一个脑袋从接待室门口探进来,是老鼠大叔。他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儿,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讪笑着走进来。“呃,我想起,有句话要对问医生说。那我在这里等他忙完吧。”他说着在林珰旁边坐下,“这么晚了,你妈妈还在忙,没空照顾你是吗?” 林珰没说话。 “我对你并无恶意。”老鼠大叔对林珰说:“你愿意相信我吗?” 林珰低头把玩着手指。 “……我听说你喜欢收集照片?”林珰突然问。 “哦……是的。就像你们喜欢收集贴画和小卡片一样。”老鼠大叔扬起眉毛。 “你收集了那么多照片。当你看到那些女孩的照片时,你是什么感觉?” “我啊,想和她们在一起,做朋友。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人家说你对小孩子有非分之想?” “没有。没有。”老鼠大叔连连摇头。 “那你想做什么呢?”林珰不解地望着老鼠大叔。 老鼠大叔咬着嘴唇:“她们只是照片。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搜集照片,对于我来说,她们是幻想中的。” “那么,如果是面对真实的女孩儿呢?” 老鼠大叔轻轻搓手,他的眼睛上下扫着林珰。 “我想……或许……或许可以聊聊天,我只是喜欢和小朋友们在一起。我想……有很多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家庭。你瞧,有些家长根本就不懂得自己的孩子,或者顾不上自己的孩子。这些孩子,她们不快乐,想要离开家,到遥远的地方去。比如之前的小妞妞,差一点我就帮到她了。” 老鼠大叔舔了舔嘴唇:“我是说……我们是朋友。如果你也不快乐,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到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远离所有人。” 一个声音突然冷冷地在旁边响起,是尉轩,他站在沙发一端,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老鼠大叔:“唔……看来你想了很多这样的事情。”他的旁边站着李小钰,正双手叉腰,挡在唯一的出口。 沙发的另一端站着尉承和米蔻。米蔻看起来气势汹汹。 老鼠大叔慌乱的摆手,哀求的看着尉承:“尉医生,你懂得我的,那些只是幻想。” “是吗?”尉承轻轻的说:“听起来像是狡辩。你很清楚,在你内心深处,你想做其他的事情,而不仅仅只是聊聊天。” 老鼠大叔的脸皱成一团,他看起来要哭了,他在瑟瑟发抖。 李小钰夸张地掏出一副手铐,手铐锁弹开,发出“唰”的一声脆响。“你已经供认了你的罪行,你刚才当场描述了自己对小妞妞的诱拐。“她说:“而且你还试图犯下新的诱拐,被抓了个现行!有什么话到局子里面说吧!” 米蔻在旁边冷冷的说:“不要再打着什么好听的旗号。与其他症状不同,恋童癖就是一种性变态,没什么好说的。不管你是不是受到过别人的欺负,都不应当转而把注意打在孩子们身上。即使是监狱里的犯人,也都鄙视欺负妇女和儿童的人。到里面去,你可小心点儿!” 老鼠大叔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下一秒,他倒在地上,开始抽搐,口吐白沫。 “快播110。”尉承说着上前检查。 “他怎么样?”李小钰问。 “他一直都无法停止抽搐,所以我只好先给他注射一针吗啡让他昏迷。希望救护车赶快到,不要造成脑损伤。” “那可真是恶有恶报。”米蔻在旁边说。 尉承抬头撇了她一眼,轻声指责:“作为一个医生,你应当遵守医生准则,怜悯、善待病人。” 米蔻耸一耸肩:“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一说。” “哎。”尉承轻轻叹一口气,把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轻轻揉着鼻梁:“我能理解你们对于这种人的憎恶。可惜我没能帮到他。” “你能怎么帮助他呢?你有灵丹妙药吗?”米蔻拍拍他的背。 “坏事总会发生的。”李小钰也安慰道:“既使是你能校正他,但不等于事情没有发生过。他确实做了一些事情,他应当受到应有的惩戒。”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老鼠大叔,被抬上车。李小钰要随救护车去医院,跟医院沟通接下来的收押手续的交接。 李小钰打开宝马七系车门的时候,米蔻叫住她:“你是个好警察,在意见相同的情况下,跟你合作很愉快。” 李小钰淡淡的笑了一下:“合作愉快!”说完,她坐进车里。 “等一下!”米蔻再次叫住她。 李小钰降下车窗:“还有什么事?” 米蔻犹豫了一下,说到:“看看老鼠大叔,你也应该知道,欲望像火一样,不恰当的感情终究会引火烧身。你……你会是个好警察,希望你有自知之明,早点抽身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李小钰皱着眉头回答。 尉承站在旁边,这个时候插进来说:“米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米蔻一咬牙,把话摊开来:“干爹那一套的,社会上这么多,谁猜不出来呀!你又这么张扬!” 李小钰无语极了:“……你是说这个呀!那不是干爹,那可是我亲爹!” “她父亲是个大商人,李威,上过好几次电视的!”尉承在旁边替李小钰解释道。 “啊?”米蔻懵了:“那她一个富二代,干嘛还去当小警察?” “那你一个精神物理学家,干吗去争什么全国武术冠军?”尉轩在旁边捂着嘴笑。 “这与出身无关,她的理想就是匡扶正义,不屑于潜规则那一套。”尉承一本正经地回答米蔻。 “谢谢尉老师给我这个高的评价!”李小钰开心地踩动油门,汽车驶出去的同时,她抛下一句话:“干爹什么的那种不恰当的爱,本姑娘真没兴趣。不过师生恋还是可以考虑下的哦!” 宝马七系滑行着远去,留下林珰、米蔻、尉轩、尉承四个人面面相觑。 尉承尴尬地说:“这个词……你们两个小家伙也懂啊?……” 有些恋慕是看到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感情是没办法由主观克制和把持的,这是由潜意识决定的。 然而当天性冲破了理性,就会出现一系列常人无法接受的悲剧。 所以,恋与不恋是天性,而是否伸出魔爪,则是理性的一面。 笼中 一 事情要从米蔻接到电话说起。 米蔻作为心声咨询室的前台,需要负责的事情有接听电话,记录打电话过来的人的情况,安排咨询时间,登记来访者。凡是主动联系心声咨询室的人,基本上都是寻求帮助的,所以也都很配合。 可是这一次,打电话过来的人非常不好控制。听声音,对方是个中老大妈。米蔻刚一接听,她就连声催着要尉医生接电话。 “不用登记。”大妈说:“尉医生认识我的。” “那您把名字留下,等他忙完了我让他打回给您。”米蔻回答。 “不行!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大妈不依不饶。 “已经告诉您啦,尉医生正在进行心理辅导。要不您等会儿再打过来吧” 大妈答应了。 可是仅仅过了五分钟,电话铃又响了,还是那位大妈。米蔻只好告诉她,尉医生还要预计还要一个小时才能结束目前的咨询。 大妈悻悻的挂了电话。 过了20几分钟,电话铃再次响起。依然是那位大妈。 米蔻无奈了。 没等米蔻回答你,一只苍白芊细的手伸过来,拿过话筒。 “尉……”米蔻的声音发到一半,苍白纤细的手指竖直压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电话那头立马问道:“尉医生是吗?” 拿过话筒的人并不是尉承,而是尉轩。他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三番五次的铃声打扰到他了。 尉轩对着话筒不置可否,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田帅妈。” “不记得。”尉轩回答:“要么你就别再遮遮掩掩,把话说清楚,要么就别再打过来了。” 这么一逼,大妈果然老老实实的交代:“上个月,你们到医院去检查,结果发现我儿子不是被人推下水的,而是自己跳下去的啊,发现他有抑郁症。” “嗯,他不是由林冽治疗吗?” “可是他自从上个月底接受完治疗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过房门。” “那你应该去跟他的主治医生——林冽——说。”尉轩冷酷的回答:“他毕竟不是我们的病人。” “哪个病人?是找我的电话吗?”一个声音从咨询室门口响起,是尉承,他刚结束了对林珰心理辅导,跟在林珰后面从咨询室出来。 四人一同来到田帅家。尉承是被田帅妈请过来的,尉轩和米蔻是听闻病号是那个微笑型抑郁症而前来凑热闹的。由于米蔻答应了林珰妈妈,今天要帮忙照顾林珰,所以索性把林珰也一起拉过来了。 田帅妈打开门,看到这么多人登门拜访,有点儿意外。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了。 田帅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他既不去上班,也不出来吃东西。只能由田帅妈把食物端到房间门口,然后回避——只有在没人的时候,田帅房门才会打开一道缝,把东西收进去。 田帅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会写在纸条上,从门缝塞出来。田帅妈费尽了口舌,但是房间里静悄悄的,所有劝说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丝毫回应。 那田帅总要上厕所吧? 这么过去五天时间,第六天晚上,田帅妈决定熬夜也要守在儿子门前,不信他不出来。 深夜,田帅的房门果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道缝,田帅缓缓伸出头,像一只警觉的猫鼬一样张望着。田帅妈透过门缝瞥见自己儿子邋里邋遢并且浮肿的脸,心都要碎了。 下一秒,田帅发现了她,他瞬间缩回头,门“砰”的一声关上,并且整夜都没有再打开。 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白天,田帅门口用过退还的菜碟里,赫然盛着那些污秽的东西,仿佛是在宣告对房门被监视的抗议。 田帅妈受不了了。田帅这样的行为不仅仅是在糟蹋田帅妈,也是在糟蹋他自己——他简直是把自己当成牲口了。 生无可恋,又没法去死,他宁可活成一只牲口。 田帅妈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拉下脸面,通过警察局辗转打听到尉承的联系方式。 田帅妈是个坚强的老太太,可能有些固执,不开化,但她深爱着儿子。她把尉承以及跟着一起来了的尉轩、米蔻和林珰领到田帅房门前,冲里面柔声说:“帅帅啊,你猜猜谁来看你了?是上次那个好心帮你催眠的尉医生啊。你要不要见见他,或许他能再帮你一次呢。” 房门里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里面说:“谁来都没用的啊。我不认为我能出的了这个门。” 虽然遭到了拒绝,可是田帅妈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用气声对旁边的四个人说:“他平时都不理我的!”田帅妈的语气就像中了彩票。 尉承安抚的拍拍她的背,然后对着门缝说:“那你不出门,由林医生过来见你,你觉得怎么样?” 里面没有回答。 “你得跟医生见面,这样你才能战胜抑郁。想想看你曾经为了战胜它而付出过的努力。”尉承耐心的说。 过了一会儿,田帅在里面,回答道:“……是我妈想要我接受治疗。” “重要的不是你怎么开始的,而是你毕竟已经行动了。”尉承说。 “转告林医生吧,不我根本没有好转。” “所以你更应该去接受下一步治疗,跟林医生沟通,他好调整治疗方式。” 房间里半天都没人回答。 米蔻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轻声说:“我一脚就可以把门破开。” 尉承安静的抬手制止她。这时候里面又传来田帅沙哑的声音。 “我受够了聊天、吃药!这些都没什么用。……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谈心疗法、运动疗法、抗抑郁的药……都没用。我知道你们想帮我,我也知道我妈希望我赶快好起来不能。我只是受够了,不想活了。你们为什么不能让我彻彻底底的享受安静?那我就再也不用烦这些事情了。” 田帅这边找不到突破口,一行人换到另外一边,跟田帅妈沟通,让田帅妈仔细回忆状况的发生有没有什么迹象。 “我一直都很小心,随时留意着他。”田帅妈说:“连胡子都是我替他刮,用完刮胡刀,我就会小心收好。因为……”田帅妈没有说下去,她递出一个眼神。 尉承了然地点点头。 “我这么小心的看着他,他却连门都不出了。”田帅妈叹了口气。 “阿姨,抑郁症是很难迅速治好的。”尉承说。 “可是再这样下去……”田帅妈愁容满面地撕扯着一块抹布:“……他会被开除的。” 笼中 二 尉承打电话通知林冽,这毕竟是他的病人。 林冽过了一个小时才开车过来。他是实验中途被打断的。林冽还穿着精神研究所实验室的白大褂,戴着做实验时戴的护目镜。直到下车时他才把白大褂脱下来,仔细地整理一下,把口袋里的东西转移到衣袋里,然后把外套轻轻搭在车座靠背上。“田帅家在哪个门栋?”他招呼也不打,直接发问。 尉承在楼下迎接他,此刻轻笑一声。“你还是这么……龟毛……”他说着,很自然地伸手去帮林冽摘护目镜,一面说:“你那边最近这么忙啊?病人一个礼拜不出门,你都不跟踪调查的?” 林冽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眼镜。”尉承用手指在鼻梁上示意着。 林冽自己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仪表台上,同时傲娇地嘀咕一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尉承和林冽走进田帅家们的时候,看到尉轩正静静地站在田帅房门前,面对着紧闭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看?”林冽随口问道。虽然林冽最信服的是自己的研究和判断能力,但是在病人拒绝配合的情况下,借助尉轩对病人情绪的感知和把握有助于了解情况。毕竟尉轩的能力是不容小觑的。 “他在里面生活得怡然自得,不希望被打扰。他很排斥社会生活。”尉轩定定地望着门,仿佛透过房门在看一部小说,或者密密麻麻的代码。 “他当然排斥。好不容易可以逃避那些问题,他现在把压力拒之门外,很轻松,他可不想再回到过去了。”林冽说。 “那我们怎么办?”米寇说。 “那就顺其自然呗。”尉轩说。 林冽不置可否,他似乎在犹豫。 “……”尉承很无语:“就这样?林冽,作为一个医生,能就这么放任他逃避现实吗?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母亲的感受。她一个老太太,她该怎么办。你说这样对田帅妈公平吗?” “我又没说要放任他这样。”林冽说,他抬起头,看着尉承说:“那我们就下点儿猛药来帮助他恢复。” “什么意思?”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几粒药丸,他轻轻摇一摇小瓶子,药丸在瓶子里“咣啷啷”响。 “这是什么?”米蔻问道。 “我们尝试了很多治疗方法,都不见效。不但他有抑郁症,这让我都快有抑郁症了。我一度很沮丧,说到精神分析,我还是不如你精通。”林冽看向尉承:“后来我就想,为什么我一定要运用谈话开导的方式来治好他呢?为什么不运用我擅长的方式,通过药物,试着帮他脱离烦恼。” “你知道的,一直以来,心理治疗中药物都是起辅助作用。”林冽说,他没什么表情,冷冷的,还是保持著他一贯没有波澜起伏的情绪状态,只有嘴角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我应该试着突破一下,在自己的领域独当一面。” 尉承递给他一个微笑:“那就试试看好了。” “可是,首先,你们得……”尉轩用手比出大拇指,指了指田帅紧闭的房门。 林冽试着跟田帅沟通,他对着房门说:“田帅,我是林冽。” 里面一声不响,没有任何回应。 林冽又问到:“田帅,我不是来劝你出来的,我是来问,你以前开的那些治疗失眠的药吃完了吗?你现在还需要那些药吗?你也知道,那些药是我研发的。我关心的是药的效果。”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林冽慢慢把手中的小药瓶塞回兜里,他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时,门对面传来田帅沙哑干涩的声音:“药很好。不过我现在用不着了。我现在不用为了第二天能起床上班而强迫自己,不想睡的时候可以彻夜打游戏,想睡就睡,不想起就不起。睡觉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也不那么有压力了。” “那你现在还有想解决的问题吗?总会有最想解决的困难之处。我或许我可以提供你需要的药。”林冽说。 “……哦!还真的有。”田帅在里面回答。然后他吞吞吐吐的,磨叽了一会儿。 “说出来吧!我会帮你解决的。”林冽鼓励他。 “呃……有那种,能让人不需要大小便的药吗?” 林冽:“……” “得了吧。”尉轩终于有点儿不耐烦了。咣咣咣!他用手敲了几下门,让门发出嘈杂的声响。然后他对着里面嚷嚷:“你以为你有理由待在里面,我们就得为你负责吗?你有抑郁症是不假,但是只有当你处在压抑的社会环境下你才会抑郁,现在的你心情很好对吧?完全不抑郁啊。你只是以此为借口,好吃懒做罢了。” 尉轩“嗤”地冷笑一声:“把自己像个牲口一样反锁起来,那还在乎什么人类的羞耻啊,不如就像牲口一样,随地排泄好了!” 田帅的房间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是他绊倒了自己,还是他正在生气的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泄愤。 尉承从背后用双手锁住尉轩,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更多犀利的话。他把尉轩往门口拖:“或许你该出去透透气。” “他说的没错。”一个声音在旁边说。是田帅妈。她紧握双手,绷紧下巴,几步走到田帅房门跟前,正对着田帅的房门,冲里面嚷嚷道:“我纵容你娇情了这么久,应该够了。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现在你该出来,赶快给我去上班。” 田帅房间里传出一阵嘈杂声,像是各种各样的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响声。响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然后似乎没什么东西可摔的了,房间里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完全不像人的声音,像是动物受伤后嚎叫。 田帅在里面哀嚎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为什么总是要逼我。我说了很多遍了,我受够了!还要逼我。我受够了,不想活了。能不能别再烦我,能不能给我彻底的安静?” 米蔻轻手轻脚地把田帅妈拉走,不让她继续站在门口,不让这对母子俩继续相互虐心。 林冽对着里面轻声说:”田帅,别这样。我了解你,我们聊过的。你很怕疼,怕受罪,自杀不适合你。我了解你,知道你想要的就是简单的安静而已。我有一种药,可以有效的帮助你——你知道我研究出来的药品的药效都是很有保证的。你想试试吗?” 房间里的抽泣声渐渐止住,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感觉田帅在靠近房门。 “真的吗?”田帅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离得很近很近,他正贴着房门。 笼中 三 “你知道吗,早在心理学界的开拓者弗洛伊德之前,医学原本就是生物统治的,人们研究免疫系统、抵抗力、病原体、麻疹疫苗、精神系统等等,很大程度都要依赖于药物治疗。药物所能达到的效果是很大的,如今它被弱化了,但不代表它没有潜力。” 尉承在旁边轻轻点头,鼓励的望着林冽。瞟到尉承的表情,林冽冲他翻了个白眼,根本不领这个情。 他对着房门继续说:“田帅,我新研制出来的药,就是通过改善脑垂体所分泌的激素,来改善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你应该可以试一试的。” 田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药。” “我知道你想维持的是现在这种状态,你觉得不需要帮助了。你跟我说过,你喜欢上网,喜欢打游戏,觉得当一个宅男也是很怡然自得的事情。你也跟我说过,你有多厌倦每天在单位里装出一副打鸡血的振奋态度。现在你终于可以不用面对讨厌的人和事物,实现自己一直想要的轻松了。我记得的。”林冽说。 “——但是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说你喜欢动物,喜欢那种自由自在奔跑的动物,而不是动物园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他补充道:“所以你为什么不试着解放自己。” “……塞进来吧。”田帅的房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细得仅仅能够容一根手指捅过。 “但是你得答应我,让我进去。”林冽说。 “这……那你先把药给我吧。”田帅说。 林冽就乖乖把药塞过去了。尉承在旁边刚要表示异议,门就被迅速的从里面合上了。差点夹到林冽的手指。 “没事吧?”尉承赶紧问。 林冽摇摇头。 “……你可真是标准的学院派。”尉轩坐在客厅餐桌旁凳子上,嘲讽的说。由于他说了刺激人的那些话,尉承禁止他靠近房门。米蔻和林珰在他旁边陪伴着他。 “什么意思?”林冽问。 “就是说你这都能上当,太没经验了。”米蔻笑道。 林冽没说话。他冲着房门问道:“田帅,你把药吃了吗?” 没人回答他。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一会儿,林冽又冲房间里面问了一遍。仍然没有收到回答。 “呃……你的药会有什么副作用吗?”尉承犹豫着问。 “没有的。”林冽说:“我的药都是很小心防范毒副作用的。但是也不能打包票。不同的人,难免会有人对物质产生排斥之类的反应。” “嗯。我明白了。”尉承点点头,把林冽从房门前拉到一边,唤了一声:“米蔻!” “哎!”米蔻应声,两步跨过来,然后借着冲势,在房门上重重的一跺,房门应声而开。 林冽由于没料到米蔻的行事风格,愣住了。 而尉承早有心理准备。他们的配合可谓默契,房门一经破坏,尉承率先冲进去。林冽晚了他一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紧随其后跟上。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进到房间里。 田帅的房间里乱糟不糟的,一片狼藉。而田帅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 两位医生稍微检查了一下。林冽掏出手机拨打精神研究院的电话:“派辆救护车过来,然后准备好急救室。” 此时,田帅妈跪在床边,扑到儿子身上开始哀嚎:“你们把我儿子怎么了?你们乱给他吃了什么药,要了他的命!” “不要乱说哦!这不是林医生的责任。”尉轩冷冷地说。他从床头柜拾起一板药物包装,是田帅以前自己屯的安眠药。“他把两种药混着吃,还一口气吃了这么多安眠药。这能怪谁?” 田帅妈立即改口,她拉着林冽的袖子:“林医生,拜托你了,一定要救他啊!” 其实田帅并没有什么大碍,送到急诊室后洗了一下胃。还没等护士们收拾好仪器,田帅就醒过来了。 林冽做了几个基本测试,确认他并没有什么器官功能受到影响。 “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小问题。”林冽说,他要确定田帅没有受到神经损伤。 “你叫什么名字。” “田帅。” “年龄?” “25岁。” “你还记得你出什么状况了吗?” 田帅点点头:“我……我服用了不该用的药。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把安眠药和你给我的药混在一起吃了。我那时候很痛苦,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心理。” “那你现在呢,什么感觉?”林冽问。 田帅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迟疑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微笑。他睁开眼睛,欣喜地望着林冽:“我现在感觉好极了。或许是你的药起作用了!” “那很好。”林冽点点头:“现在可以允许你母亲进来了。刚才实施急救,没让她进来,她在外面一定急坏了。” 听闻这番话,田帅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怎么啦?”林冽问道。 “医生,我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吗?”田帅转移了话题。 “恩,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如果你坚持回家的话,输完液你就可以离开了。”林冽回答。 林冽走出急诊室,大家都围上来。 “他已经醒了。”林冽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田帅妈放下心来,轻声问道:“……林医生,你也知道他之前的状态。我该怎么做?是假装若无其事,还是试着跟他交流?” “……阿姨,您先别急。”林冽犹豫了几秒钟,说道。 “我儿子怎么了?”田帅妈脸色都白了。然后她扭头冲进急诊室,她等不及听取医生的答案,况且她一直秉承着一种小市民心态,并不完全信任医生。 笼中 四 人类的直觉其实是很敏锐的,潜意识能够接收和破译超出主观意识几十甚至几百倍的讯息。尤其是当人们在面对重要的人的时候,会非常敏锐,非常敏感。但往往越是想得多,主观意识就会越混乱。中国有句老话——关心则乱。 田帅妈率先冲进急诊室,在门口差点被绊一跤。 大伙都跟着进去了解情况。 田帅看起来很平静。面对这么多人,他却很镇定,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 “儿子?”田帅妈试着轻推儿子,但是他根本不理睬她。 “田帅?”林冽试着叫了一声。 田帅看向他:“林医生,怎么了?” “你认识我吗?”尉承在旁边插话。 “尉医生。我们之前就在医院见过。刚才你还来我家。”田帅回答。 “儿子,你跟妈妈说句话呀!”田帅妈在旁边说。 然而田帅毫无反应。他平和地倚在病床上,静静地坐着,甚至和林冽尉承都有视线交流,但是他看都不看自己母亲一眼,当她是空气。 众人经过一番验证,发现田帅可以和每个人毫无障碍的交流,唯独对自己的母亲视而不见。完全主观屏蔽掉了这个他生命的缔造者、重要角色。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没了办法。田帅妈已经开始哭起来,一边哭泣一边轻轻推自己儿子,哀求他哪怕看自己一眼也好。 “林冽,我们实话实说,最坏的情况会怎样?”尉承把林冽拉到急诊室门口小声说。 “我不知道。”林冽揉着太阳穴。 “我认为可能问题出在他母亲身上。”尉承说。 “什么意思?” “他苏醒之后,心态是变好了不是吗?但他独独排斥掉他母亲。可能他沮丧的根源在于他母亲。”尉承说。 田帅妈走过来:“医生啊,你们再想想办法吧。”她抹着眼泪。“我儿子以前多么优秀,多么上进,可孝顺了,总是按照我的心意。可他却变成这样了,我可怎么活啊?” “阿姨,您别着急。我们会想办法治疗的。也有病例接受电击、药物等治疗手段后产生失忆的状况,不过大部分只是短暂的,慢慢就会恢复的。我们也会努力帮助他恢复。“林冽说。 “不过,想要更好地跟田帅协调好关系,您似乎也应该改变一下。”尉承在旁边说。 “什么意思?” “阿姨,您对儿子的要求,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挺高的?”尉承问道。 “我儿子一直是这么优秀。小区里其它阿姨都承认的,谁家孩子也比不上我们田帅出息。”田帅妈回答。 “阿姨,这就可以看出来对他有很高的要求了。”尉承斟酌着用词:“您对他的要求太理想化了。这样的影响下,他对自己的要求也太理想化了。可是,理想化带来的快乐是表层的,当这种表层的快乐失效的时候,就会暴露出深层的结冰的内心世界,就会是抑郁症发生。之前他就失眠、不快乐,差点自杀,不是吗?他需要的是来自身边的支持,您应该帮助他卸下重担,而不是再去要求他怎样努力。” “我还没有支持他吗?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礼拜,我、我还给他供饭!”田帅妈不太高兴。 “这是纵容,不是帮助,也不是正确的支持。”尉承说。 “或许我是有办法的。”尉轩凑过来。他高深莫测地拉着田帅妈,把她拉到一边,从手术用刀具柜里拿出一把医用剪刀。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医院里的组织剪,很细小的一把剪刀,前端微微弯曲,刀刃又锐又薄。 田帅妈这会儿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呆呆地看着,由着尉轩控制。 尉承和林冽急忙跟上,以防尉轩又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 尉轩把它塞到田帅妈手里,对她说:“你刺激他一下,试试看。”尉轩鼓励着田帅妈。 田帅妈迟疑着。 “尉轩,你不要胡闹!”尉承上来阻拦。 “你希望以后你儿子都把你当空气吗?他这样胡闹起码也要有个度!”尉轩说。 田帅妈似乎被说服了。她一咬牙,朝田帅冲去。 田帅妈挥动剪刀,田帅突然有了条件反射,想要躲开。 但是田帅妈早已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田帅躲无可躲。 剪刀刺下去的一霎那,田帅一缩脖子,发出“呲!”的声音。 “……你这不是有反应的么。”尉轩在旁边说。田帅被拆穿了。他竟然故意不理自己的母亲。 田帅妈已经松开了田帅,任由他从床的另一边翻下去。 田帅紧张的检查自己胳膊上的伤势。 然而他的胳膊好好的,没有一丝破损。 剪刀扎在田帅妈自己手臂上。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胳膊蜿蜒地流下来。 田帅呆住了。 “帅帅……”田帅妈喃喃地说:“妈妈从来都不会舍得伤害你的。我知道,你是怨恨我的。可能妈妈以前对你的要求有点高,其实我不是逼你。而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逼你了。我们母子俩好好沟通,看看你追求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妈妈都会支持你的。你别在装作看不见妈妈了,好吗?” 田帅流下眼泪。他绕过病床,心疼地托起母亲的手臂,噼里啪啦的滚下泪珠。“妈!”他喊道。 林冽和尉承询问了田帅,对他进行开导,才知道,田帅是故意不想理自己母亲。他把很大一部分压抑和怨恨都算在自己母亲头上了。 然而看到母亲一番用心良苦,宁可伤害她自己也不舍得伤到田帅,田帅终于心生悔过。 田帅妈包扎好伤口后,母子俩就准备回去了。 林冽送大家下楼。 “我们也准备回去了。”尉承道别道。 林冽点点头,他还是一副面若冰霜的样子。 “干嘛总是板着脸?事实证明你的药挺管用的。” “谁知道呢。”林冽说,“可能这份工作他就丢了。可是他总得工作,总是会遇到让他压抑的事情的。他还是得不断克服抑郁症的困扰。很多人终生都在艰难的同抑郁搏斗哦!。” “是啊。”尉承点点头,“真实的人生是艰难的,有很多困难需要努力克服。有时真实的人生就是这么无奈。但这并不能否定一切。他们母子不就是在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重新来过吗?” 他们相视一笑,一阵风吹过来,吹动尉承的风衣衣角和林冽的白大褂下摆。这两个英俊的年轻人并肩站在研究所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插兜。 “有点像我们曾经一起奋斗的日子呢。”林冽突然开口说,“你要不要再来一次机会,回到研究所重新来过吧!” 尉承笑一下。他还没有开口,不远处传来米蔻的呼唤:“尉承!再不快点我们可不等你了啊!我们要吃火锅去!” 尉承扭头朝林冽粲然一笑:“你瞧,我已经有新的机会了。” 无法离开医院的男人 一 人类是穴居动物。早在原始人时期,人类就居住在山洞里。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从搭建小木屋,到砖泥房子,再到如今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总之,人类是需要房子来生活和生存的。我们把这个我们依赖啊之而生存的东西叫做家。 在这个世界上,不愿意回家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无家可归的人;另一种是害怕面对现实的人。 林珰整理东西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多出来一个手机充电器。 她回想了一会儿,猛然想起,在一个多月前,陪妈妈到人民医院打点滴,妈妈即使在生病时依然要处理大量的商业决策,连手机都打没电了。于是林珰到医院前台借了个充电器给妈妈。没想到在前台意外的遇到尉承等众人,以及那起没有嫌疑人的落水案件事件。居然就把充电器的事情忽略了。 林珰有点不好意思,决定趁着休息,去医院前台还充电器,并诚恳的道歉。 妈妈出差了,不在家。不过这么一件小事,林珰自己也可以搞定的。她穿好厚外套,独自出发。 林珰凑到到医院前台的桌子边,一位面色苍白的大叔正在把充电器交给前台。这位大叔有着圆圆脸和八字眉,看起来一副衰样。 “这个充电器以后都用不上了,交给你们吧。”大叔说。 值班的另一位前台翻看着充电器的借用记录,查到林珰那一条时,她看了看林珰,突然说:“你是……林校长的女儿对吧?” 林珰看看她,是因为中年阿姨,看起来略有点面熟,但是林珰不知道她是谁。 前台阿姨说:“我爱人是学校里的老师啊。肖叔叔,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你爸爸常把你带到单位的。在学校里我们俩曾经见过的。你肖叔叔去年离开学校自己开公司了,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你啦。” 林珰恍然大悟,连忙点点头。 前台阿姨问道:“你爸爸妈妈最近还好吗?” 林珰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啦?”前台阿姨问道。“林校长不会是病了吧?他现在医院里吗?” 林珰摇摇头:“他不在。” 这时又有好几个人来前台咨询事情,前台阿姨就去忙了。 八字眉的大叔轻声说:“恐怕他已经不在了吧?” 林珰愣了一下,想到搜救队当时给出的结论以及妈妈绝望的推测,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八字眉大叔看到林珰的表情,了然的说:“啊,我明白了。嗯……小妹妹,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你的心情我懂的,因为我也正经历着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说着轻轻抬起左手,用手里拎的一小兜杂物向林珰示意。 “我的妻子刚刚去世。天呐……我终于把‘去世’这个词说出来了……”八字眉大叔的眼眶红了:“所以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一直都回避承认这件事的。” 林珰看着这位颓唐的大叔。四个月前,林珰爸爸跌落悬崖事故刚发生的时候,林珰和妈妈都崩溃了——即使是现在,想到爸爸,林珰也十分不好受。所以她十分理解大叔所说的。这是只有失去了至亲的人才能理解的共鸣。 林珰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八字眉大叔旁边轻轻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不用勉强自己的。‘你可以放任自己难过的。’当时有人就是这么教我的。我觉得很奏效。” 八字眉大叔缓缓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哭出来,他的眼泪慢慢缩回去,他向林珰倾诉道:“医院把她的遗物交给我。天呐,你能想象只有这么一小袋东西吗?我根本没有想到。我想要带回家的可不是这么一小袋东西啊!” 林珰轻轻拍拍八字眉大叔的背,然后掏出手机,翻到心声咨询室前台米蔻的电话,问道:“你需要帮忙吗?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助你的。”林珰想联系尉承。 “谢谢你,不用了。等会儿会有朋友过来接我。”八字眉大叔回答。 结束了跟八字眉大叔的短暂交谈,林珰走出医院。 手机响了,林珰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家里的保姆阿姨,已经到晚饭时间了,保姆阿姨询问林珰什么时候回去吃饭。 林珰跟阿姨说:“不用等我啦,把饭放在冰箱里,我回去自己热一下就好了。大周末的,阿姨,赶快回家团圆吧。” 保姆阿姨便问林珰:“你是在咨询室那里吗?你要是在那里,我就安心回家了。” 林珰随口应着:“嗯,我现在就在回去的路上了,放心吧。” 咨询室和林珰家的小区之间有公交车直达。公交车站就设立在林珰家小区门口,这条线路最安稳不过了。保姆阿姨放下心来。 挂了电话,林珰来到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可是等了好久公交车都不来。 没关系,林珰想,反正家里没人等着,我有的是时间。然后她心里突然一动,似乎没有看到八字眉大叔从里面出来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医院里独自伤悲? 林珰决定折返回去。 八字眉大叔确实还未离开,他正呆呆的坐在医院等候大厅的椅子上,怀里抱着那个装着遗物的小兜子。 尽管已经是晚饭时间,但医院里依然人来人往。 十几盏白炽灯把等候大厅照得亮如白昼。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广播声、以及各式各样的动静交织在一起,十分热闹。 林珰朝八字眉大叔走去,手里拎着在门口买的两张热腾腾的鸡蛋饼。 “你怎么还没走啊?根本就没有人来接你对吗?”林珰把其中一张鸡蛋饼递给八字眉大叔。 “谢谢你。”八字眉大叔接过鸡蛋饼,回答道:“不是的,朋友说要来接我的——等我准备好。可是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去,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医院。” “那我陪你坐一会儿吧。”林珰说。 八字眉大叔往里面的位置上挪了挪,林珰在他旁边坐下。 “你不用回家的吗?”八字眉大叔问道。 “啊?”林珰正在低头吃鸡蛋饼,周围人声嘈杂,没有听清大叔的话。 八字眉大叔重复了一遍。 林珰轻轻摇头:“你不也没回家吗?” “反正家里也没有人。如果只是要待在一个屋檐下,那么待在这儿也一样的。”八字眉的大叔回答。 “我也一样。”林珰说。 两个人默默啃完了手里的鸡蛋饼。 “像你这样的小萝莉,独自呆在外面,跟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大叔在一起,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吗?”八字眉大叔说。 “不会的,毕竟这里是公共场合,人来人往的。”林珰回答:“而且,看眼睛就知道你不是个猥琐大叔。那种人的眼神,只要见过一次就懂了。” “你遇到过?”八字眉大叔的表情严肃起来。 “遇到过。不过有人保护我的。”林珰淡淡的说。 八字眉大叔松了一口气。“总之,你这样孤零零的,还是要保持警惕。”他不放心的说,“说起来,我好像看到过一篇文章,至于说缺乏父爱的孩子很容易有恋父情结的。看到大叔们就心生亲近什么的。这样很容易上当受骗的。” 林珰瞟了八字眉大叔一眼:“我喜欢同龄人,对大叔们没兴趣。” 无法离开医院的男人 二 八字眉大叔尴尬的咳了两声,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看眼睛就能看出来是什么样的人?那你看我是什么样的。” 两个人侧身相对,面对着面大眼瞪小眼。 林珰端详着八字眉大叔的脸:“我看你的眼神,能看到震惊、害怕、和悲伤。……还特别衰。” “哦。原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啊。”八字眉大叔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 “那你看我呢?”林珰反问。 “我觉得你……经历过痛苦,不只是变故,也有来自身的痛苦和压力。你还很寂寞。”大叔端详着林珰,缓缓下结论。 林珰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看那边那个穿黑色夹克的叔叔呢?”林珰又指向不远处一个正在走来走去打电话的青年,“你觉得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一老一少两个人坐在接待大厅的椅子上,舔着八字眉大叔请客的冰淇淋,即兴揣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这场比赛没有输赢,因为谁也无法核实揣测对象的经历。但他们还是玩儿得聚精会神,轮流指定揣测对象。 轮到八字眉大叔指定了,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终于锁定目标:“刚进门来的那个,跟你差不多大,刚好朝这个方向走的小帅哥。” 嗯林珰朝大叔示意的方向望去,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是尉轩。 尉轩笔直的走到林珰面前。医院是个神奇的地方,见证了无数噩耗,也见证了成千上万个劫后余生。林珰知道,它积压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所以尉轩不喜欢这个地方。 “你怎么来啦,只有你自己?”林珰问道。 尉轩看着她。“来找你的。”他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得赶快告诉其他人,省得你被当成失踪人口在警察局立案。” “啊?”林珰吃了一惊。 尉轩抛下一句“看一眼你自己的手机吧。”,然后对着已经拨通的电话说:“人我已经找到了。不用来接我们了,过来你们就绕远路了。我们在咨询室汇合好了。我带她回去。” 林珰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看,上面好多未接电话,来自保姆阿姨、米蔻、尉承、尉轩。她再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夜里十点了。 “……不好意思,没想到惊动了你们这么多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珰推推八字眉大叔,他们依次往里面挪了一些,给尉轩腾出一小块空位。 “你家保姆阿姨从家里往你家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就怀疑你没回去。她又打到咨询室。尉承和米蔻去学校找你了。我看河堤上没有,就又给你家阿姨打电话,询问你出门的细节。她说你带了口罩,又只背了一个很小的包,出门前嘟囔要去还什么东西。我就想到了。” 尉轩挨着林珰坐下,问道:“还不回去吗。你要在这里干嘛,抢尉承的饭碗?原来你对这一行有兴趣。” 林珰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有点儿同病相怜。我只是想帮帮他……他没法离开医院回家。” “你怕什么?”尉轩倾斜身体,越过林珰,盯着八字眉大叔的眼睛。 “我没有在怕。我只是……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我需要花点时间。”八字眉大叔支支吾吾的说:“我是来接我妻子一起回家的。我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妻子,独自一人,我没办法回去。你可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是说……” “节哀。”尉轩短促的说。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同情。但是他已经表现出了难得的体贴和尊重。 八字眉大叔的话被卡住了。他的嘴唇一张一翕,最后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一下林珰,吐出一句,“他刚才要是在的话,我们俩都不用赌了。” “刚才玩儿的很开心,可是我觉得我们该离开了。”林珰扭头看着八字眉大叔。 “恩,拜拜拉。”八字眉大叔点点头,挤出一个告别的微笑。 “我是说,你也回去。你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不是吗?”林珰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你担心当你回到家,进入空荡荡的屋子,不得不忍受着形单影只的折磨。” “我已经是形单影只了。”八字眉大叔露出凄惨的笑容。 “你不是。”林珰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瞧,我们不是跟你在一块儿吗?我们会护送你回去的。” 尉轩略有些反对的小声说:“我是来带你回去,而不是陪你任意妄为的。” “这不是胡作非为。我跟他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他的感觉。我应当帮助他的。这样我感觉好像也是在帮助自己。”林珰说服了尉轩。 好在八字眉大叔的家距离医院不远,又恰巧跟回咨询室顺路。 站在八字眉大叔家楼道里,林珰鼓励着大叔:“你看,我们进展得很不错。” “是啊,很成功。”尉轩敷衍着接话:“你该赶紧开门了。” 八字眉大叔默默地点点头,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嘴里喃喃地说:“很好,只需要再转一圈,门就开了。” 然而他握着钥匙,尝试了半天,都没能继续拧动下去。 尉轩翻了个白眼。八字眉大叔没看到,但林珰看到了。林珰用肩膀轻轻撞一下尉轩,提醒他稍微多点耐心。 八字眉大叔在这个时候突然转过身:“我们已经计划好了趁着过年放假去云南旅游。原本以为只是小病的,但是化验结果却很糟糕。我没有想到陪她去医院之后,她在医院一住就是几个月……在她跟我一起踏出门去医院以前,这栋房子里的我们多幸福啊。没想到……” “……我知道这很难。”林珰轻声说:“但是你早晚都要面对的。” 八字眉大叔转过身,握住钥匙,又将钥匙旋转了一圈,门锁轻轻的弹开了。他一推门,门缓缓向内打开。 他站在门口,迟疑着。 “没事的,你可以慢慢来。”林珰安慰他。 八字眉大叔深吸一口气,踏出走进房间的第一步。 他没有换拖鞋,就这么直接穿着皮鞋,慢慢把脚步落地,响起很小的一声脚步声。 然后他缓慢的,一步一步走进房间,走到客厅正中央,深吸了一口气。 八字眉大叔扭过头,林珰以为他面对旧情旧景会哭,然而他的脸上没有泪痕,反而看起来很平静。 “重新面对这一切,我以为我会痛不欲生,我以为空荡荡的房子会不断地用‘她已经走了’这件事打击我。然而……”八字眉大叔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这里。我很确定。” “……很多人在失去伴侣之后,由于接受不了失去带来的打击,主观上会产生错乱,拒绝相信事实。”尉轩凑到林珰耳边,对她耳语道。 他的气息喷到林珰耳廓,痒痒的。林珰低下头。 八字眉大叔接着说道:“我能分得清。我是说,我明白,她已经永远离开我了。但是,她对我的爱还留存在这里,我们之间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还留存在这里。” “嗯。”林珰轻声说:“心怀美好,这很重要。” “小妹妹,谢谢你。”八字眉大叔重新走到门口,对着林珰感激地说:“是你帮助我面对这一切。好久不在,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不能好好招待你们。” “不用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他们要等急了。”尉轩打断他们俩的惜别,拉着林珰离开。 回咨询室的公交车上,林珰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八字眉大叔的话、自己的心情、对爸爸的回忆,各种各样的心绪纷杂而至。 公家车突然猛地一颠,林珰回过神来。 余光中看到尉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林珰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嘛。”尉轩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 “可能……就是经历上有共鸣吧。”林冽回答。 “你也不想回家?” “……”林珰迟疑着,她也说不准内心的想法。她一贯很乖的,从不让人操心。可是剖析内心,今天表面是在帮助八字眉大叔,内心深处也有纵容自己不回家心理吧。 “别这样。”尉轩轻轻说:“尉承和米蔻都会伤心的。你忘了咨询室。心之安处,既是家。记住,以后你有两个家。任何时候你都不是形单影只,我们会跟你在一块儿的。” 林珰轻轻依靠着尉轩,在心里默默地答应下来:“嗯,回家。” 躁郁症 一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在人生的旅途中,有时候不得不不断面临着各种选择。 有的人选的很适合自己,于是美满的走下去;有的人犹豫不决,拿不定注意,最后一直空着手;有的人选了就不改了,将错就错;有的人一边走,一边选,一边丢。 总有一些人,在选择与放弃之间受到伤害。 林珰妈妈赠给心声咨询室一台崭新的自动咖啡机。她十分感激心声咨询室。据班主任向林妈妈反映,林珰最近进步很大,学习上和人际沟通上都提升了很多。 咖啡机现在就摆在接待室一角。 它应当受到热烈欢迎的,米蔻早就劝过尉承在接待室搞个高级的咖啡机。虽然她当时美名其曰帮助尉承提高收入,但大家心里都知道,那主要是为了满足她心里的小资情调。 然而米蔻心不在焉的。她最近积极性不高,虽然她依然在完成前台的工作,也继续担任着林珰的家教(反正她都是把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在接待室一边坐班一边辅导林珰),但她总是走神,也不大爱聊天了。 林珰和尉轩悄悄交流。 尉轩耳语道:“米蔻啊,心里正纠结、心烦呢。” “为了什么?”林珰追问。 “我也不知道。”尉轩轻轻摆头,视线重新落回手上的书本。 尉承从咨询室里出来,他刚刚给一位年轻的姑娘做完心理辅导。 姑娘郁郁寡欢的盯着脚尖:“尉医生,你知道我的,我放不下啊。我总觉得已经有什么问题了。”这姑娘看起来二十几岁,非常消瘦,脸色苍白。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怀疑她没有好好吃饭。 尉承温柔地对她说:“小雨,你应当试着做点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情。让自己放下那些纠结,你明白吗,选择权在你手里。你要重新拿回对自己的主动权。” “主动权……”小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突然拉住尉承的手臂:“尉医生,你说,如果我主动点,我和高轩还有希望吗?我还能再试一试吗?” 尉承愣了一下:“我只能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听你的描述来看,你们之间是有感情基础的。如果你想挽留,你应当大胆地表现出来,而不是把话藏在心头,这种焦虑可能是厌食的原因。希望你可以妥善解决感情问题。或许你下次可以把他也带过来,我们一起聊天看看。” 小雨点点头:“以前的我有点任性,我会主动一些,再更爱他一些,让他感觉到我的好。” 尉承把小雨送出门口,拐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在沙发旁停住脚,问米蔻:“你刚才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没什么。”米蔻回答。 “那好吧。”尉承端着咖啡,准备回办公室整理刚才的材料。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米蔻腾的站起来,她还是没憋住话头:“你不该那么教她的。既然那男生已经提出了分手,还亡羊补牢有什么用?这只会让那男生更加看不起她。” “是么?”尉承看了看米蔻:“我们不是恋爱军师,而是心理医生。你明白这之间的差别吧?” 米蔻开口想要辩驳,可她却无话可说,尉承是对的,心理医生的引导方式并不是告诉来访者不能怎么做、或是应该要怎么做。一个心理医生真正应该做的,是帮助来访者更加清楚的认识自己,弄清自己的想法,坚定正确的想法而不迷失自己。 米蔻只好又讪讪地坐下了。 当日傍晚,米蔻穿上外套,拿起包:“小铃铛,我们走。今天晚上带你去喝热乎乎的羊汤。小轩要是不想在家吃饭了,也可以一起去哦。” 林珰和尉轩对视一眼。这么久以来,他们四个人已经培养出了某种情分,只要呆在咨询室,大家都是默认一起吃饭的。这种活动往日里米蔻是最积极的,如今她却要把情分拉开,率先提出分开搭伙。 就在这时,尉承从办公室出来,他的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显然他刚通过电话。 尉承面色凝重,他匆匆的不穿上外套,对米蔻说:“米蔻,小雨出事了,我们现在就要赶去人民医院。” 林珰和尉轩也一起跟来了。本来米蔻是想要帮他们叫外卖的,但是这两个孩子坚决要跟来看看。 “病人已被送来。她吞了一把勺子,还企图用小刀剖腹。情况很严重,尉医生。并且她十分不配合治疗,哦!感觉她可能有精神疾病。”郑玥一边引路一边简要介绍着情况。人民医院急诊室值班的郑玥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女医生,之前尉承已经为了病人来过急诊室好几次了,他们也因此而相互认识。 了解情况的过程中,大家的步伐追上了医用推床。 尉承看了一眼推床上虚弱的小雨,搭手一起推动病床。 “小雨,我是尉医生,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能回答我吗?”尉承对着病床上脸色惨白、意识模糊的小雨轻声呼唤着。 推床另一侧是李小钰,她还穿着一身警服,警服上有不少血迹,她说:“万达广场一家咖啡厅的服务员报案,说有纠纷,感觉要出人命。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吞下去了,还划伤了自己,血液大量流失。但是她拒绝接受任何救助。我们只好采取强制手段把她送来医院。她拒绝配合,姓名年龄家庭情况不详。请你看看能不能开导一下她。” “……你怎么样?控制住她的过程中你没受伤吧?”尉承问。 李小钰摇摇头,“我没事,粘上的都是她的血。哎,也不知道这个妹子叫什么,命都不要了,应该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可惜还没查出来她的具体信息,不知道她叫什么,也没法联系到她的家人。如果他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儿为情所困,伤得这么深,肯定心都要碎了” 尉承静静地听她叙述完,介绍道:“我认识她。她叫小雨,是我的病人。” “……尉医生。”小雨有了虚弱的反应,她似乎想要嘱咐什么,想要握住尉承的手,然而她没能握到,下一个瞬间,她晕过去了。 尉承和林珰在急诊室门口的座椅上啃着汉堡,几个大人站在旁边上商量着。 经过一番检查,郑玥给出诊断意见:“她需要做手术。” “好把她胃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是吧。”米蔻接口。 郑玥看了米蔻一眼,轻轻摇头:“并不是这么简单。” “米蔻,你那里应该有她的详细信息,起码把她的的身份证号码给我。必须要尽快联系上她的家属。”李小钰说。 米蔻不置可否的说:“咨询室有义务为病人的情况保密。” 李小钰看向尉承,等着他拿话。 尉承却在这个时候叹了口气:“当时我问她,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尉承模仿着小雨的语调和声音:“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上面写着他走了。我想不通为什么。” 李小钰拍拍尉承的背,试图安慰他。 尉承还在继续复述着咨询室里的对话:“她的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她等着他回来,或者给她电话,等了好几天。她说感觉自己就像一具空壳,或者行尸走肉,没有办法思考,甚至喘不上来气。我的男朋友高晨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反复问我。” “还能有什么意思?高晨的意思我们都能听出来,她偏偏听不出来。她不愿意承认她们已经分开的了。她要的是亲口听到答案。李小钰,我好羡慕你。米蔻,你明白吗,作为一个警察,她可以下结论,判定如何处理某一个人。可是我不能。即使知道她即将走向痛苦,她会伤心,可我还是得让她自己直面问题。” “我明白。你做的没有错。”米蔻轻声说。 “事情还有得补救。我们应当立即联系她的父母。”李小钰说。郑玥在旁边点点头。 “她早就成年,并且是独自在这个城市生活,我们得先取得她的意见。”米蔻回答。 这时,急诊室里,小雨悠然转醒。 大家都进去查看她的状态。 “好难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小雨有气无力地说。 “你感到喘不过来起,是因为你的器官运行不正常。你知道你有肝内胆管结石吗?”郑玥一边调整着小雨的点滴速度,一边说。 小雨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接受内科治疗,吃药,定期检查。” 米蔻和尉承对视一眼,他们并不知道小雨还患有这种疾病。 “那你上一次接受检查是什么时候?”郑玥继续提问。 “呃……有一阵子了。最近心情、状态一直都不好,没有空去医院检查。” “现在它发生了急性病变。”郑玥告诉她“……等你好一些,就要实施手术。你最好提供家人的联系方式,让他们过来照顾你。” 小雨听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高轩来了吗?他不来看看我?” 尉承愣了一下:“我们还没有联系上他。之前你是去见他了是吗?情况如何?” 面对尉承问题,小雨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兀自摇摇头,别过头去:“他离开了。他告诉我他早就不爱我了,然后转身走掉了。”她又开始流眼泪了,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团。 “那你又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尉承继续提问。 “我已经出了那么多洋相,放了那么多傻,当时我只想把自己弄得越难看越好,看他究竟会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反正我也不要命了。”小雨狰狞的说。她又激动起来。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劝说才好。尉承试图安抚她,使她平静。可是她根本不听。 “他回头看你了又能怎么样呢?”米蔻突然说,“现在看,你做的这些有意义吗?” “有啊,我就是想死啊。你们不应该救我的。我不想活了。”小雨费力地喘着气,抱怨着。 躁郁症 二 小雨拒绝郑玥和李小钰想要联系她父母的提议,也拒绝接受治疗。 “我并不想好起来,我一点儿也不想做手术。”她的态度很坚定:“你们不能强迫我吧?” “我们可以尊重你想法,不通知你的父母。你也不想他们担心,对吧?但是首先,你得证明自己很稳定,不再尝试自杀,其次,你要配合接受治疗。你如果你的表现让人觉得你已经失去了理智,那么一切就由不得你了,你明白吗?”尉承看着小雨的眼睛说。 小雨配合的点点头“好。那你们也不能逼我做手术。……你们不能强行让我接受手术,对吗?” “呃……我们希望你能接受手术。”尉承回答。 “我拒绝,我根本不想得到治疗。”小雨再次重申。 留下小雨静静的躺在病房里休息。 其他人再次站在病房门口商量。 “如果不做手术,她就会死的。所以一定要说服她。”郑玥说。 “不做手术,这正是她企图自杀的另一种手段。”李小钰分析。 “呃……不能这么说吧,拒绝治疗和自杀并不是同一回事儿。她很沮丧,她时而忧郁,时而烦躁,但她并不是疯子。”米蔻持不同意见。 “她想要自杀啊!这还不算疯啦?”李小钰瞪着她。 “……不能这么说她。”尉承在中间打圆场。 “那应该怎么说?就这么纵容她,拖延下去,直到疾病无法挽回?她尝试自杀失败了,却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得偿所愿?”李小钰针锋相对地反问。 “她已经同意服用抗抑郁的药,应该会有帮助的。”尉承回答。 “是吗?”米蔻眨巴着眼睛表示怀疑:“可我怎么觉得,她之所以同意服药,只是想得到高晨的怜悯,好让那个人改变主意,回到她的身边。” “可是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会死的。我们得联系他的父母,哪怕强行给他做手术。”李小钰给出意见。 “不行。在严重抑郁的情况下可没法做手术。”一直沉默的郑玥突然说:“缺乏求生欲望,这会增加她死在手术台上的几率,这太冒险了。” 大家都没了主意。 “可是再这样拖延下去会引发严重的感染,不仅死亡率高,还会严重影响手术效果。”郑玥短短一句把众人的情绪推到更加焦急和两难的点上。 沉默了一会儿,尉承终于妥协:“好吧。那我去找到高晨,小雨跟我提到过他的情况,我会说服他过来。看看他能不能劝小雨接受手术。”他说走就走,转身出发。 米蔻站在原地冲着他的背影追问:“难道你觉得让他重新爱她比现在的情况要简单吗?” “不管怎么说,她因为他就快死了。”尉承转过身回答道,然后他短促地叹了口气:“也许他离开她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试试看。” “好吧……”米蔻并没有被说服,她嘲讽地说:“但愿你能改变他的想法。” 尉承瞥一眼他,转身走掉了。 尉轩追随他而去。 尉承扭头看了尉轩一眼:“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外面挺冷的。” “咚咚咚”,在夜色与冬日里的寒风中,尉承轻轻叩门。 很快就有人应门,一开门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尉承不禁打个寒颤。 开门的人是个理着寸头的年轻小伙子,“您是哪位呀?”他问道。 “是高晨吗?我是小雨的心理医生尉承。”尉承自我介绍道。 尉承说完有一两秒钟的冷场,只剩下寒冬里的风声。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尉承主动再次开口:“呃……我们打过电话,你也试着给你发短信。” “那个号码我不用了。”高晨漠然回答道。 “小雨在医院里。她拒绝做能救命的手术,只是因为你不在。你突然离开了她,这让她伤透了心。” “突然?”高晨突然有点儿无奈:“你不了解情况,这不是突然的事情。我试过,让她接受现实。可她就是不……”高晨抿着嘴,摇摇头。“她拒绝接受不想听的话,她不想面对。后来查出来她的胃不好,我试过改善我们之间的问题。但毫无效果,可能我们就是……不合适。”高晨流露出遗憾的神情。 “好吧……那你能不能去医院陪陪她?仅仅是看望一下她,鼓励她重燃生存的希望。”尉承换了一个角度努力。 可是高晨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吗,我很希望她能好好生活。但是下午的时候我跟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也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还要那样苦苦相逼。如果、如果我回去她身边的,下次我离开的时候她又会自杀,这怎么办呢?我就永远别想离开她了吗?” 尉承答不出来。 高晨抱歉地耸了耸肩,“已经很晚了,不好意思,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说罢,他当着尉承的面合上房门。 房门轰然合上,屋子里溢出来的那一点暖意也被斩断了。尉承就这样被拒之门外,孤零零地站在寒夜里。 米蔻和李小钰再次进入小雨的病房。 “嗨,你感觉好点儿了吗?”米蔻故作轻松的问。 “嗯。”小雨应了一声。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在咖啡厅里。”李小钰突然问道。她的语气很温和,并没有之前要求给小雨立即动手术的强硬姿态。 小雨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当时只想一切快点结束,这样我就不再感到痛苦了……也不再感到孤独了……” “但你并不是孤独的啊。你还有父母、亲戚、朋友。”李小钰循循善诱。 “我现在不想去想这些。请你不要逼我。……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现在想睡一会儿了。”小雨用被子蒙住脸,拒绝继续沟通。 米蔻和李小钰就这么被赶出病房。 “怎么能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呢?他走了,她就想寻死。”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米寇轻轻叹了口气。 林珰坐在米蔻旁边,此刻她默默地伸手握住了米蔻的手。米蔻的手凉凉的。 “傻女人太多了,她可不是第一个这样的。”李小钰挨着林珰坐下,也轻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把他们那样放在心上,关键时刻还不是得自己熬?”米寇轻声嘟囔着,忽然有点伤感:“我是说,当感情良好的时候,我们渐渐投入更多,因而忽略了自己,偏移了自己人生的真正使命。这种时候了,还能念什么情分?如果是换成对方来抉择,说不定早就洒脱地走出来了。” 李小钰突然转过身,上下扫了米寇几眼,呵呵一笑:“……我们现在讨论是小雨没错吧?” 等待尉承的期间,李小钰去转了一圈,拎着几杯温热的奶茶过来,一人发一杯。 “希望尉医生尽快把高晨带来。”林珰捧着奶茶轻声说。 “我觉得可能结果不会那么乐观。”米蔻说。 尉轩赞同米蔻的观点。 几个人正聊天,尉承回来了。 “你和高晨谈过了吗?”大家纷纷围上去问。 尉承回转身,冲着手肘窝打了个喷嚏,他看起来有点被冻着了。 李小钰和米蔻同时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他。 面对这个场面,尉承愣了一下。 尉轩顺手把手里的奶茶塞到他手里。 “谢谢,谢谢。”尉承向包括林珰在内的每个人都致谢点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高晨怎么没来?”李小钰问道。 “嗯。他不想跟她再有牵连。”尉承无奈地回答。 “哦……”米蔻叹了口气:“那我们一起去告诉她吧。人其实都是这样的,想要的,总比自己所能得到的多那么一点点。总得有人教她放下。” “……等等。我们不能说。”李小钰插话。 “什么意思?你觉得不告诉她,让她怀抱虚假的希望,让她以为他还有可能出现,这样更好吗?”米蔻很不赞同。 “只要能让她乖乖的顺利完成手术,那就是好主意。要不然我去说,我去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完成手术,高晨就会见她。这个责任我来付。”李小钰回答。 “欺骗她,治好她,然后让她等她醒过来,让她再一次绝望,把她的肝治好了,却把她的心弄伤了。这有意义吗?”米蔻问。 “起码她活下来了。”李小钰简洁地给出理由。 两个人再次一起望着尉承,等待他做决定。 尉承犹豫着:“我们应当等等看。” “什么?”米蔻和李小钰异口同声地说。她俩难得站在统一战线。 “那我们就干等着,等到她病情恶化吗?”李小钰犀利地问。 “我们应当告诉她实情,坦白的告诉她,为了一个对她的生命都不屑一顾的人死不值得。”米蔻说。 “你们以为她不知道高晨过来可能只是奢望吗?以她目前的情况,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高晨有多绝情,和自己处在命悬一线的地方。但是一个有躁郁症的人是不顾这一切的。躁郁症也是抑郁症的一种。这些抑郁症病人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人生目标。但是当下,一个抑郁症患者更想的要的是厌世和寻死。”尉承解释着。 “所以,我们可以再观望一下。她服用了抗抑郁的药物,等她休息一阵子,心情就会平静一些,那时我们就可以努力帮她找到新的希望和方向。”尉承下结论。 “可是,现在才过了几个小时!抗抑郁的药物并不能那么快就起作用的。”米蔻指出问题的矛盾之处。 躁郁症 三 大家各持己见,局面陷入了僵持。 李小钰手机突然响了。 她看一眼屏幕,然后背转身,径直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米蔻和尉承还在就到底要不要告诉小雨实情而争论。 “有句话叫做‘置死地而后生’,就是要把高晨的态度明确告诉她,等她死心之后,她会接受现实的。”米蔻再次强调。 尉承认真的看她一眼:“米寇,我发觉你最近有点浮躁。” 米蔻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刚想要说什么,李小钰走过来打断了她。 李小钰宣布:“小雨的父母正在赶过来,她们已经在机场准备登机了。我调动了警车去接她们。等他们的飞机一落地就可以全速赶过来。三个小时后她们就可以赶到医院。” 尉承叹道:“你到底还是联系了他们。” 米蔻皱起眉头:“你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的啊?” 李小钰理直气壮:“我是一个警察。我不能等着人们做决定,警察的世界里非黑即白,我得做正确的事情。有她们的签字,郑玥就可以给小雨做手术了。看到父母,小雨就会幡然醒悟,一切都会顺利的。” 尉轩突然好奇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李小钰得意的一笑:“这就是一个警界新秀的能量。” 尉轩露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 米蔻忍不住拆台:“一个刚转正的小警察说话就能这么算数?” 李小钰双手一展,傲娇起来:“本姑娘,一个富二代,手里当然有那么一些关系,能让本姑娘在做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一路大开绿灯。就是这么任性。” 小雨躺的病房里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好几个仪器同时发出报警,这些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雨痛苦地哼唧着 郑玥急匆匆地冲进病房,查看了一番,她紧张地宣布:“小雨的情况恶化了。我现在用药物让她暂时稳定下来,但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她必须尽快手术。” “安排手术室吧。她的父母快到了。”李小钰压低声音对郑玥说。 “多快?”郑玥悄声问道。 “……三个小时。” “那不行。”郑玥说:“她的状况等不了那么久。必须得马上进行手术。” “你们在说什么?”小雨警惕地问。 “说你再不手术命就没了。 听到郑玥这么说,大家一时都有点着急。 小雨一面忍受着剧痛的折磨,一面还在嘴硬:“我死也不做手术。” “不如你换个角度,反正接受手术你也有不小的几率死在手术台上的。”尉轩突然插嘴说。 没人为这个冷笑话发笑。 小雨硬扛着痛苦不吭气。 米蔻想了想,下定决心:“大家都出去,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和小雨单独谈谈。” 等到最后一个出去的尉承关上病房的房门,米蔻正色对小雨说:“对不起,他不会来了。尉承已经去找过他,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但他还是不愿回头。我明白你的痛苦,但是你应该看清楚他对你的态度了。 小雨悲从中来:“他曾经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离开我的。我们有过约定的。” “……你付出了血的代价,受了这么多罪,还不明白吗?”米蔻俯下身跟小雨对视:“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希望他也像你一样深情,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然而真正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事实就是他早就不爱你了,你现在做的一切,除了折腾自己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小雨目瞪口呆。 “你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这么对你说话吧?”米蔻居高临下地说:“难道只有你被拒绝了吗?我啊,刚刚被延期毕业,也被拒绝了。并不是因为我学习不够好,而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一些事情。难道我就不郁闷吗?我也有喜欢的人啊。我天天对着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不是怕拒绝,而是因为一些注定无法解决的鸿沟。没谁就不活了?这不是爱情,这是犯病!” 小雨被骂得有点不知所措,渐渐红了眼睛。 米蔻继续说下去:“你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惨到没人不让着你,对吗?你无法面对的是失败带给你的对自尊和成就感的羞辱。但是其实这有什么的啊?不过就是一次拒绝罢了!我猜你小时候家里一定对你百依百顺。” 小雨呜咽地哭起来:“他怎么会离开我!我们那么合适!我是说……我废了那么多力气,让他的朋友们对我交口称赞。大家都觉得我好,偏偏他不珍惜……这是为什么?” 米蔻温柔下来,轻轻抚摸着小雨的头发:“这就说明你确实是很好啊。你不能因为一次恋情失败,就影响了对自己的判断和解读。有时候拒绝仅仅是为了让两个人各自追寻真正适合自己的人。如果你仅仅因为一次拒绝,就放弃了生命和爱这两样重要的事情,那么说明你还没有准备好,还不够成熟。” 小雨抽泣着:“……啊?那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米蔻握住她的肩膀:“面对现实!” 小雨终于点点头:“……好吧。我同意进行手术。” 米蔻松了口气,急忙打开病房门招呼等在门口的郑玥。 郑玥拿着医院的声明书进来递给小雨,小雨顺从地在上面签了名。 随后她被迅速推进了手术室。红灯亮起,手术开始进行了。 小雨的父母赶到的时候,红灯还亮着,没有任何人从手术室里出来过。 小雨的父母都是五十多岁,看起来不怎么显老,从衣着和行动能看出,他们是修养很好的人。“我女儿情况怎么样?”他们此时表现得都有些紧张。 “叔叔、阿姨,先别着急,手术正在进行,会顺利结束的。”尉承宽慰着他们。 两位老人家松了口气。 然而小雨的父亲突然狐疑地问:“我们家小雨……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或者做了什么事情?” “您怎么会这么问?”尉承答非所问。 “那怎么会这么多人在这里。甚至惊动了警察?”小雨的爸爸朝李小钰的方向示意。李小钰还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带血的警服。 米蔻诧异地凑到李小钰耳边,轻声问她:“……你没说?” 李小钰轻轻摇摇头,“我只是做我认为能解决问题的事情。至于该怎么向别人解释,应该信任你们,不是吗。” 说罢,她上前一步,答复小雨父亲的问题:“我们都是小雨的朋友,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能尽快得到救治。” 小雨的父母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简单的解释。 小雨的母亲轻轻抓住尉承手臂:“小伙子,告诉我们吧。小雨究竟怎么了?” “那您二位先在这里坐下。”尉承把两位老人引到一旁,米蔻给他们一人端来一杯温水。 尉承缓缓地向小雨父母解释。 “这个傻孩子!”小雨的母亲听罢心疼的眼睛红了。 小雨的父亲并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他只是绷着下巴:“我们要把她带回去,没必要留在这个城市发展了!” 尉承还欲说点儿什么,但是手术室的灯灭了。 郑玥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小雨的父母来了是吗?” 二位老人匆忙迎上去,他们相互搀扶着,紧张的不得了。他们一直都很疼爱女儿,得知小雨经历的这一切,他们疼得心都要碎了,他们再经不起任何坏消息 “你们的女儿小雨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们将把她转移到住院部的病房,她一会儿就会醒来。”郑玥告诉他们。 小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没有人离开。包括林珰。林珰妈妈的事业正在向全国扩散,这位女强人又出差了。林珰早就习惯很少见到妈妈,所以并没有很大落差。相反,她甚至开始享受,这样她能有更多时间参与到心声咨询室的事情中。 众人关注的眼神之中,小雨悠悠转醒。 小雨妈妈眼圈红红地握住她的手:“小雨,爸爸妈妈都知道了。你受苦了。” “跟我们回去吧,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小雨爸爸在旁边补充。 小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却露出了犹豫之色。 “你在犹豫什么?”小雨爸爸问。 小雨环视尉承等人:“……我……我有点舍不得这里。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这里还有我的朋友。” “瞧瞧你现在的身体。”小雨妈妈劝说女儿:“独自留在这里,你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不知道……”小雨说。她求助似的望向米蔻,似乎在祈求她帮自己做决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够勇敢。” 米蔻冲她鼓励地笑一笑:“我知道这很难的。但是你也该成熟起来了,对吧?” 我们都失去过自己的所爱。 你以为两个人已经彼此约定好了一生,当你发现事实和想的不一样,就会很受伤。但别让自己留下伤疤。 你必须面对现实。 你应当试着做点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情。试着被爱,变得完整。不必那么纠结,也不伤害任何人。 生活在继续,我们应当往前走。适当的参加一些活动,这就很好。 选择权在你自己手里。 交通工具恐惧症 一 往昔的岁月仿佛历历在目,新的一年已经策马扬鞭而来。不管过去的时光是悲伤还是喜悦,当年轮画上句号时,无论成功和失败那已经是历史了。面对崭新的岁月,又一轮生机勃勃的日子在向我们招手,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我们没有多余的空闲时间可以消磨。 元旦临近,米蔻已经开始带着林珰、尉轩布置起心声咨询室。 其实圣诞节的时候她们已经布置过了,现在只不过把小松树上的星星拿掉,把玻璃上的英文擦掉,然后换一些有中国风特色的装饰品上去。 尉轩是对于装饰没什么兴趣,只不过稍微给点面子在那里懒洋洋地配合。而米蔻和林珰两个女生则兴致勃勃。米蔻似乎度过了那段心烦的时期。 尉承这会儿手头也没什么事,于是也来帮着一起装饰。 “马上就要元旦放假三天喽!”米蔻开心地说。 “你成天都没课,对你来说,放不放假没什么差别吧?”尉轩吐槽道。 米蔻仿佛没听见一样。“放假三天大家什么安排呀?憋了这么久,心里好闷。咨询室有没有什么福利哇?尉老板?”米蔻冲尉承挤眉弄眼。 这时候,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进来,他是来找尉承的。他叫赵全,是心声咨询室的老客人了。 赵全告诉尉承:“元旦我妹妹结婚。然而到上海的飞机票早已抛售一空。只有高铁票了。” 尉承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望着他:“这对你的高铁恐惧症来说是个挑战。经过一段时间的辅导和治疗,现在我们该看看效果如何了。” 赵全不自信的说:“我没有把握……” 他说着掏出两张高铁车票:“这是我们市火车站到市东站的票,只有短短十五分钟的车程,尉医生,我想请你陪我试一下。”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声,一个女声说:“各位旅客,本次列车即将发车,请大家在位置上做好。下面为大家介绍一下本次列车……” 尉承和赵全登上高铁。他们在座位间穿行着,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号。 他们的座位是两人并排的双人座。赵全选择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尉承便坐在临走廊的位置上。 落座之后,尉承随时注意着赵全的状态。 目前来看,赵全似乎一切正常。 很快,列车发车了。 随着列车提速,尉承轻声问:“赵全,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就这样吧。”赵全回答:“呃……感谢您抽出宝贵的时间陪我。” “像你这种能熬过这么大创伤的人,把时间用来陪你是我的荣幸。”尉承冲他呵呵一笑。 广播声再次响起,开始介绍列车本次的行程。 赵全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一片茫然。 随着列车奔驰,他渐渐抿住嘴唇,咽了口吐沫。 尉承轻轻拍拍他:“赵全?你可不可以,放松一点?” “喔,不好意思。我……我感觉还好,似乎可以克服。多谢你能陪我事先体验一下。不然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元旦该如何与家人团聚” “我为你感到高兴。”尉承微笑着回答。 短暂的对话结束,赵全恢复了沉默,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把头靠在靠背上,闭上眼睛,不断的深呼吸。 尉承一直留神观察赵全,注意到他紧张的情绪,立刻伸手握住他的手:“赵全,保持呼吸。对,就这样。你可以的。” 赵全一边深呼吸一边不住点头:“嗯,我可以的!” 尉承在旁边试图引导他:“想想能平静心态的事情,想想上海,想想你的家人。“ 然而赵全并没有听进去这番话,他越来越紧张,他的眼神由迷茫变为压抑的惊恐,眉头紧锁成一团,还张开嘴不住的喘气。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尉承轻轻拍着赵全的手背,但是赵全只会无助的轻轻摇头。 “放缓呼吸,好吗?”尉承试图引起赵全的注意 只见赵全胸口起伏越来越厉害。“我错了。”他不住的叨念:“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尉承坚定的说,并试图按住他:“试着放松下来吧。” 赵全在座位上不住挣扎,并且大喊:“停下来!我要下去!” 高铁的乘务员赶了过来:“先生,不好意思,列车正在高速运行中,没有办法临时停车。而且高铁行驶到一半上即使是停车您也没法下车的,我们是在高架铁路上。”乘务员向赵全耐心的解释着。 然而此刻的赵全任何话也听不进去:“不!这列车会出轨的啊!大家都会死的!”他高喊着,挣扎着。 “不好意思,他是11年那趟发生事故的高铁上幸存者。”尉承小声向乘务员解释。 乘务员恍然大悟,理解的点点头。 “没事的。”尉承转过去安慰赵全。 然而赵全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住在喘气。赵全不再大喊,这令尉承松了口气。谁料赵全突然猛的一窜,从座位上起来,跨过尉承跑到走廊上去。 他径直冲到高铁车门,无助的捶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高铁上的一个铁路警察赶过来,和跟上来的尉承一起把赵全制服,按在地上。 赵全一边挣扎一边不住的尖叫:“我们会死的!” 乘务员走过来,为难的望着这无法控制的一幕。 尉承无奈的掏出安定,给赵全打了一针。 赵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 他们灰溜溜的回到诊所。 赵全清醒过来了。 “算了,大不了我明天就驱车北上。不一定非要乘高铁的。我不用坐火车,也可以好好过日子。”坐在咨询室舒适的熊椅上,赵全自暴自弃地说。 “是你找到我,要求治疗的。”尉承耐心地劝说着赵全。 “那又怎么样?有意义吗?我们回忆了100次发生事故的过程。”赵全挥挥手,他有点不耐烦了。 “那就不谈事故,谈谈我们刚才的旅行,好吗?”尉承好说话的让步。 赵全迟疑着。 “你聊聊你的情绪,我们看看能不能找的让你激动的原因。”尉承耐心地引导着赵全。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缓缓点头,答道:“好。” 静默了一会儿,赵全开始描述:“我们坐好了。” 尉承轻轻点头。 “然后……然后是列车启动的广播。”赵全回忆着:“那时我依然很好。” “接下来呢?”尉承继续引导着他:“是什么让你紧张起来的?” “不知道。”赵全的眼神很空洞:“我就是崩溃了。” “你想一下崩溃前,你在想些什么。我们当时聊到上海,还有与家人团聚……” 赵全的眼珠向左上方斜视,想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变了。 尉承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轻声呼唤她:“赵全,当时怎么了?” “……是你”赵全说:“你像那个人一样,拉住我的手,让我深呼吸。” “像谁一样?”尉承轻声问。 “像事故时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人……一个因我而死的女人。”赵全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赵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列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然后天旋地转,到处都是碰撞声和激烈的尖叫声。我当时系著安全带,在颠簸中条件反射的紧紧的抓住扶手。然而我旁边的这个女人没有系安全带,剧烈的颠簸使她离开了座位。” 尉承静静地倾听。 赵全继续描述下去:“我看到她在颠簸中撞到了前面的椅背上,又弹回来撞到旁边我的扶手上。她尖叫着,‘救命!’” 尉承点点头。 赵全:“然而我只是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扶手。我好害怕。我看着同样害怕的她,然而我什么都没能做,并没能伸手拉住他。” 赵全的脸上溢满后悔之色:“我的耳边充斥着她的尖叫声。然后,随着车厢急剧倾斜,她就向车厢后方跌去。我能从她痛苦的声音中听出她渐渐地滑向底部,距离我越来越远。车厢里哀嚎一片,尤其是车厢底部,听到她又磕磕碰碰了好几次。可我却袖手旁观,没能拉住她。” “这不是你的错,害死他的人不是你说那场事故。”尉承轻声安慰道。 “我应当救得了她的,但我却没有帮助她。这就是见死不救,这体现了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多么可笑,工作中、生活中,大家都说我是老好人。但是我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做了一件最自私、最可恶的事情。简直就是,活该下地狱。”赵全的眼圈红了。 “她的家人曾经联系过我,他们知道发生事故时,我和她相邻。他们问我,她最后有没有交代什么话。我简直无地自容。我要怎么跟她的家人交代,她最后的话是‘救我!’,她像我呼救,我却置之不理。是我害她死掉了。” 赵全叙述得泪流满面:“尉医生,你说这份恐惧和痛苦,怎么可能,简单的依靠沟通就能排解?靠深呼吸就能遗忘?” “别说了。”尉承制止住他。 “我不治了,就这样吧。”赵全完全放弃了,说罢他便起身径直离开。 尉承呆呆地坐在原位。 由于今天的安排就是陪赵全坐高铁,所以心声咨询室今天没有营业。 赵全就这么穿过空荡荡的接待室离开了。 楼下很快响起赵全出门时门铃的叮咚声。 尉承听到声音知道赵全离开了。他还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良久地发呆。 虚假的病假 一 上海东站的站前广场,赵全仿佛重获新生一般,喜不自禁,力邀众人——甚至包括林珰和林珰妈妈——随他一起参加妹妹的婚礼。 尉承微笑着婉拒:“你妹妹那边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多人临时要过去,这么重要的时刻,不要打乱新娘的安排,再给她增添紧张感啦。” “你们为了我才临时起意,大过节的全跑来上海,若是招待不周,我怎么好意思。” “快别这么说。”米蔻笑眯眯地说:“来上海过元旦,这是我的员工福利。” “我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陪配家人。……我平时疏忽他太多了。”尉承说着把手搭在尉轩肩膀上。 林珰妈妈闻言似乎也心里一动,默默牵起林珰的小手。 尉轩并不怎么给面子,扭了一下身子,似乎想把尉承的手甩下来。扭了一下未果,尉承的手还牢牢搭在肩上。却被林珰盯了一眼。尉轩讪讪地安静下来,没再抗拒尉承。 赵全也不勉强,一拱手道:“那我就先赶过婚礼去了,若是没什么计划就跟我联系,我帮你们安排。” 尉承等人理解他迫不及待的心情,挥手目送他先走了。 “你们恐怕没什么安排吧?”林珰妈妈突然发问:“我也是带林珰来上海玩的,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陪陪她。我们可以结伴呀。” 林珰在旁边赞同地帮腔。 米蔻眼睛亮了,用胳膊肘悄悄兑一下尉承,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跟着大金主,有肉吃啊!你还省钱了。” 尉承瞥她一眼,看起来似乎十分鄙视米蔻流露出的市侩嘴脸。 尉轩却在这个时候率先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林珰腼腆地一笑,两只手偷偷捧住脸颊。她的小脸蛋突然感觉有点烧。 “到我们住的酒店去吧,我再多开两间房间。”林珰妈妈热情地说。 尉承感激地冲她一笑:“谢谢您了。不过我们已经事先订好了宾馆。” 两边一合计,发现订的宾馆彼此也不远。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打车走吧。”米蔻笑着牵起林珰另一只手。 “……我有个表妹在上海,她一定要过来接站。”林珰妈妈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先打电话问问她在哪儿的啊。” 林珰妈妈掏出手机,正在拨号,林珰打断了她。 “妈妈!”林珰摇摇妈妈的手,指向一个方向。 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用很高的嗓门叫着冲过来抱住林珰妈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一点事情,来得晚了。” “不要紧的。上海堵车那么厉害,路上很花时间的。我都说了不要这么麻烦的。”林珰妈妈客套地回应。 “说什么见外的话嘛!”矮胖女人亲热地挽住自己的女强人表姐:“好久不见你哦,你还是保持得这么好!你瞧瞧,你家囡囡的都长得这么大啦!” 林珰尴尬地冲她挤出一个微笑。 胖女人还在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家的囡囡看起来就像小大人一样,很稳重嘛。比她哥哥强多了!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个小冲啊,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也不省心!今天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来晚。” 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年轻小伙子这时候低低喊了一声:“……表姨。” “你瞧瞧,现在才知道喊人。”胖女人一撇嘴。“像他爸一样木木的,不修边幅。” 小伙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身材精瘦健康,就是一张脸胡茬森森,眼神也透露出低落,看起来有些颓唐。 “我让他刮胡子,他拖拖拉拉就是不去刮。这才晚了!” 林珰妈妈转移话题:“小冲工作了吧?” “提起这个我就上火!”胖女人数落起儿子来就不顾场合了,又拔高了一个调:“毕业了找个工作,在学校里当校医。也好,没医院里那么累,也没紧张的医患关系,对吧?结果工作才几个月,就吃了一个警告!” “……妈!”小冲打断了自己母亲的控诉。 胖女人眼珠一转,注意了下场合,不再讲下去,也放低了声音:“你说说,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事,人如其名,这么冲动!我只怕他在学校里干不久。说起来我儿子也是被冤枉的,他太老实……” “妈……”小冲不耐烦的又喊了一次。 胖女人及时转移话题:“这几位……是跟你一起的?” “她们是我的……朋友。”林珰妈妈回答,向表妹介绍米蔻:“这位是我女儿的家庭教师。他们帮我女儿提高了很多。” 胖女人似乎有些不解,但她还是热情地点点头:“哦……欢迎欢迎……” 经过短暂的寒暄,林珰妈妈和林珰被胖女人母子接走了。 尉承等人自己打车去宾馆。 分开前林珰妈和米蔻约好,大家明天一起去上海新开的迪士尼乐园。 第二天一早,一辆xx载着林珰和林珰妈妈等候在了尉承定的宾馆楼下。 司机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冲。小冲的妈妈矮胖女人没有跟来。 林珰和尉轩到底都还是孩子,在迪士尼乐园里很快就兴奋起来。每个项目都跃跃欲试。 到了巨型摩天轮,一个摩天轮车坐不下六个人,于是小冲主动说:“我就不上去了,你们去吧。” 尉承犹豫了一下,他有留意到小冲情绪似乎一直都不太高涨,联想到小冲妈昨天的话语,大约他是在为工作上的事情烦恼。 尉轩这个时候突然说:“两队就好了。” “什么?”尉承问。 尉轩简单划分了一下,他自己、林珰、林珰妈妈率先上前一个车,米蔻、尉承、小冲在后一个车。 上车前,尉轩低声说:“跟他聊聊吧,看看你们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尉承本来也正有此意。方才大家都在热热闹闹的玩,尉承也不好冒然开口询问小冲。趁着这个机会,刚好跟小冲聊一聊。 三个大人沉默地坐在摩天轮罐头里,缓慢升高。 小冲一直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尉承和米蔻交换了个眼神,尉承开口:“你毕业多久了?” 小冲回过头:“六月刚毕业。” “哦。”米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学校是九月开学,这么说你才上班三个月啊。” “嗯。”小冲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随之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顺利吗?”尉承问道。 小冲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是医学专业的,去了一所中学,当校医。这个工作不累,比较有空闲在办公室做自己的事情,正是我想要的。” “那很好啊。”尉承接话道。 接下来小冲脸色一黯:“可是,学校里有个男孩,他看起来,呃……很瘦弱,也很苍白。你们小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同学吧?瘦小,虚弱,容易受排斥。他一次又一次地到校医室来,说他胃疼的厉害,想让我给他开张病假条。” “唔。”“是这样,没错。”尉承和米蔻都表示赞同。 “终于有一天,我对他说:别装了,你我都心知肚明。胃疼是很难完全确诊的,真假难辨。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恩,逃学最好的借口。” 小冲点点头,讲下去:“他呆呆地看着我。你干嘛要装病?我问他。他却还是嘴硬,说他没有。后来我掏出了一根直径十厘米的的窥管,告诉他,如果他还一口咬定胃疼的话,我就只好使用这个了。说实话还是插管,让他自己选。” 小冲讲到这里,为自己的手段狡黠地一笑。 然后他继续讲下去:“那男孩,他叫涛涛。他目瞪口呆的盯着那根粗粗的窥镜,支支吾吾地,最后终于交代了。学校里有些同学不太待见他。有一些孩子,他们作弄他。” “唔,是有些青少年挺没意思的,特别粗鲁,不友好。” “于是他就请求我帮他写份证明。” “你就答应了?”米蔻问。 “当然没有。我断然拒绝,然后反问他,我给他开了证明,难道他以后就永远在家自学吗?能这么躲一辈子吗?” 尉承点点头:“然后呢?” 小冲讲下去:“我们正说着,校医室的门被敲响了。我打开门,一个很严厉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她自我介绍道,她是涛涛的妈妈。然后她就板着脸进来,双手抱胸,就这么审视着自己儿子,问我:他到底是真不舒服,还是装的呀?我看着涛涛。他的脸色变了,看起来很不好受。鬼使神差地,我就回答,涛涛确实有点胃部发炎,不过已经吃了药,没有大碍了。建议给他回家休息个一两天。” 小冲说到这里,停住了。 摩天轮此刻正升到最高点。苍穹和整个大地尽收眼底。脚下是欢乐的迪士尼乐园,此刻从半空中看下去,蚂蚁一样小的人们跑来跑去,到处都是气球、彩带。几百米的距离隔开了乐园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使得这些场景带来一种疏离感。让人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三个成年人都被景色吸引,各怀心事地望着窗外。 沉默中,罐头越过了最高点,开始缓慢下降。 “这之后没过两天,有一天,我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翻书,有人粗鲁地推门进来。是涛涛妈妈。她怒气冲冲,一只手拽着自己儿子。她一进来就冲我嚷嚷:班主任打电话了我才知道,涛涛书包里装了把刀去学校!一把刀啊!这就是医生您的帮助吗?帮他隐瞒着受欺负的事情,然后让他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 小冲苦笑一声:“她质问我,一个14岁的孩子知道什么,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家长。她向学校控告了我。她说,是我的教唆下,涛涛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行为。” “那你怎么说?”米蔻挑着眉毛问道。 “我只是想帮忙。我没想到……”小冲抱住头:“不能让小冲挨学校处分。受到同学欺负,还挨处分,这是什么道理?” 小冲盯着尉承,似乎在等他给一个解释。 尉承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我想,我可以去跟涛涛谈谈,给与他一些帮助。” 虚假的病假 二 电梯里,小冲按下了19楼,然后充满歉意地对尉承说:“等一下可能还要受到涛涛妈妈犀利的讽刺,甚至吃闭门羹。跟我一起可能要难为你受委屈了。” 小冲昨天晚上已经打电话给涛涛妈妈,跟她沟通,希望带着尉承去跟涛涛聊聊。只可惜,这个请求被涛涛妈妈断然拒绝。 经过跟尉承商量,两人决定尝试着到涛涛家登门拜访。 尉承冲他笑一下表示理解,没有多说什么。 门铃按响之后,并没有人应门。 尉承试着又按了一次门铃。 “似乎没有人在家。”小冲沮丧地说:“会不会是出去了。” 话音刚落,门里面有了动静。 防盗门上的瞭望门轻轻打开,一张黑黑瘦瘦小脸凑在瞭望门前。“小冲老师……”涛涛轻声唤道。 小冲立马凑到瞭望门前:“涛涛,你在家,太好了。我带来了我的一个朋友,尉医生,他是专门解决心里想的烦恼的。我们过来……呃,你妈妈在家吗?” 涛涛神色一僵:“……你们找我妈干嘛?” 尉承在旁边补充:“我们希望征得你妈妈同意,跟你聊聊天。” “哦……”涛涛神色缓和下来:“可是我妈不在家。” “……啊。”小冲发出一声失望的声音。 涛涛咬了咬嘴唇:“你们主要是来跟我聊天的是吗?” 小冲愣了一下:“是这样没错……” “那我们现在聊可以吗?” “……”小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涛涛,你瞧,这样都没法面对面的好好聊天。我们想聊聊生活中那些不得不面对的烦恼,帮你解决一些问题。” 涛涛没说话,把瞭望小门关上了。 “涛涛……”小冲对着门小声唤道。 防盗门咔哒一声响,缓缓打开了。涛涛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那你们进来吧。” 尉承和小冲在涛涛家客厅的沙发上落座。涛涛安静地坐在侧面的沙发上,自顾自地摆弄着手里一块橡皮。 小冲对这份尴尬有些不自在,他看向尉承,渴望尉承赶快开口。 尉承温和地开口:“能给我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吗?” 涛涛向尉承摊开手,他的手心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那其实是由一块橡皮雕刻而成的。 “橡皮章,雕刻的很不错。”尉承称赞道。 涛涛的眼睛亮了:“我喜欢雕刻橡皮章。” 尉承又问:“你在学校里也刻这个吗?” 涛涛支吾了一会儿:“一些人不喜欢我做这个。学校里就是这样,仅仅是因为爱好不一样就孤立一个人。他们总是扔掉我的橡皮,故意弄翻我的桌子,弄乱我的东西。” “唔……”小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要理他们。你总会遇到喜欢橡皮章、聊得来的孩子来跟你成为朋友。” 涛涛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橡皮:“希望吧。” “你在学校里也刻吗?”尉承继续发问。 涛涛点点头。 小冲了然地说:“我知道了。你把雕刻刀带去学校了是不是?班主任误以为你要威胁同学。” 涛涛看着他,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不是的。我把厨房里的一把水果刀装在书包里带去了学校。” 小冲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受人挑衅就拿刀去报仇,这有点过了吧。”尉承用商量的语气评价道。 涛涛垂着眼帘,手掌合拢握紧橡皮:“他们不只是挑衅。他们把我推倒在地,踢飞我的橡皮和刻刀,然后踩我的手。” 小冲在旁边倒抽了一口气。 “我也不指望他们理解我。”涛涛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能安安生生地在学校待下去。我不想让我妈太紧张。我都能想到她会怎么做。跟班主任联系,跟那几个男孩的家长联系,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孩子。这没用的,只会让我更丢脸。” “是的。同龄人之间有自己处理矛盾的方式。”尉承点点头:“那你有没有观察过其它同龄人,他们是怎么处理和化解矛盾的?” 涛涛抬起头,呆滞地张大嘴,搜索着词汇。 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嗓门响起来:“你们两个是来干嘛的!” 涛涛妈妈怒气冲冲地站在客厅尽头的大门口,脚边放着一兜新鲜的蔬菜。显然她刚从外面回来。 尉承站起来,到涛涛妈妈跟前,温和地跟她打招呼:“你好,我是心声心理咨询室的医生尉承。我们是来了解一下涛涛的情况。” 小冲战战兢兢地站在尉承旁边,他似乎很怕高分贝说话的女人。 面对文质彬彬的尉承,涛涛妈妈的语调稍微降下来些:“我昨天不是说了,不同意你们过来吗?你们怎么趁我不在家擅自来了。” 尉承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们想帮助涛涛解决一些问题。” “如果我儿子遇到什么问题,他会跟我说的。”涛涛妈妈冷着脸回答。她一边说一边上前握住儿子的肩膀,“他当然是要跟我说。”说罢她便冷着脸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好吧。”尉承顺从地说:“那您能跟我到门口说两句吗?” 涛涛妈妈斟酌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同意了。她把尉承小冲二人送出门口,反手关上门,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要说的?说完了就赶快走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跟班主任联系,让班主任看牢那些孩子,然后警告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们的家长。对吗?”尉承问道。 “不然呢?”涛涛妈妈没好气地说:“他是在学校里莫名其妙地挨打啊!” 小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你是想要保护好他。但是……” 涛涛妈妈瞪着他:“我不是‘想要保护好他’,保护好他,这是我作为家长的职责!” “你采取了这些手段,然后这些男孩儿就会对涛涛友善了吗?”尉承突然发问。 涛涛妈妈神情一滞:“这……” 但她很快恢复了怒气满满的状态:“我不能任由他受人欺负而坐视不管吧!那些欠揍的坏小子!”涛涛妈妈咬牙切齿。 尉承温和地对她说:“初中校园是个独特的小世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有自己的规矩。其中也不乏阴险、恶毒。你应该很清楚,随着长大,他会面对越来越多复杂、丑恶的人际问题。人际上的烦恼并不会因为他踏出校园而结束,长大至关重要的就是要学会如何应对这些。” 涛涛妈妈沉默了。 尉承继续说下去:“如果您同意的话,应该让涛涛试着学习自己处理这些事情。” 涛涛妈妈看着尉承:“我比你了解我的儿子。他已经14岁了,但是他还是毫无自理能力。根本不比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强多少。自己的东西也不知道收拾,受到了欺负也不知道争取公道。我能怎么办?你们根本不懂。一个男孩子,成天就知道在那儿玩橡皮,活得这么软弱,能有什么出息?我也不指望他,但是总得看好他吧!” 尉承和小冲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涛涛家出来,两人心情都有点低落。 沉默了一会儿,小冲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哈……” 尉承冲他宽慰地一笑。 小冲轻叹了一声:“我真的很想帮助涛涛。……他是个好孩子,不该因为那件事而受到学校的处分的,是吧。” 尉承点点头:“他是个很棒的孩子,非常独特……” 小冲猛点头附和:“独特的孩子都显得有些异类,但他们其实都是很聪明的好孩子。” 尉承看着小冲:“看起来你对此很有共鸣。” 小冲尴尬地笑一下:“嗨……我当年,唔,沉迷于武侠小说。跟班里那些静不下来的男孩就不怎么聊得到一块去。我经常被捉弄,被欺负……你知道么,武侠小说的世界里,恶霸最终会得到惩治的。” 尉承点点头:“武侠小说里的世界就是江湖道义,快意恩仇,惩恶扬善。一个有秩序的世界。” “可惜现实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小冲沮丧地说:“涛涛被欺负了这么久,不止一次受到侮辱。他妈妈是很在乎他,可是学校里的世界家长没法帮上忙的。” “嗯。我承认你的话没错。”尉承回答:“但是学会适应,学会自我调整,这些技能是每个人为了长大成人必须努力的。” 小冲若有所思地说:“涛涛妈妈必须给涛涛机会,让他学着自己处理和解决人际上的矛盾。可是……哎,家长……”小冲叹了口气,不再说了。 尉承给米蔻打了电话,询问了她们目前的位置。 今天林珰妈妈和米蔻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豫园。吃小吃,逛各种各样的小店。 尉承和小冲与她们汇合的时候,两大两小四个人吃小吃都已经吃得半饱了。 大家在一家饮品店坐下休息。 “怎么样?”米蔻问尉承。林珰妈妈也关切地望着他们,她早就从絮絮叨叨的小冲妈那里得知了小冲的事情。 尉承还没回答,小冲就已经用一声叹气说明了一切。 林珰妈妈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小冲在为涛涛妈妈要向学校反映小冲校医失职的事情而郁闷,安慰道:“年轻人,没事的,才刚刚工作,还需要磨练。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冲只是摇摇头,然后歉疚地说:“耽误了尉兄一个上午,多谢了。” 尉轩咬了一会儿吸管,突然说:“你懂得他,所以他才找你。” 小冲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鼻子问尉轩:“你是在说我吗?什么意思?” “你是那孩子选择的人。你应该再试一试。”尉轩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搭理小冲了。 虚假的病假 三 米蔻掰着手指计算着:“元旦假期只有三天,1号当天配赵全坐车过来,昨天去了迪士尼乐园,晚上我们就要搭乘高铁回去了。时间过的好快哦!” 米蔻不尽兴地叹息着,转向尉轩:“小轩轩,你还想去哪里玩?” 尉轩想了想:“我还没有去过东方明珠。” “那我们下午去东方明珠!”米蔻点头道。 “不过呢,东方明珠塔晚上比较好看哦。”林珰妈妈在旁边评价道。 “你们已经去过了吗?” 林珰点点头:“是啊,前天晚上和小冲哥一家吃完饭就直接带我们去啦。夜里灯火闪烁,更加好看。” “你们下午打算去哪里?”尉轩问。 “呃……我想去上海博物馆,好像里面有很多史前文明留下的化石、恐龙化石。”林珰回答。 尉轩流露出向往的表情。 林珰妈妈笑了:“小轩,要不要去?” 尉轩是个沉稳的孩子,小小年纪一副扑克牌脸,此刻罕有地露出少年人的纠结。可见这两个地方他都很想去。 尉承在旁边看着侄子,不由觉得好笑,于是做了决定:“下午一起去博物馆。晚上我们再去东方明珠好了。” 米蔻和尉轩都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他。 米蔻瞪大了眼睛:“喂!那怎么来得及搭高铁?” “明天有安排预约吗?”尉承问。 “呃……好像没有。”米蔻回答。 尉承闲适地笑了:“那就好呀。帮尉轩请个假就好了。这个假期来上海就是想好好陪小轩到处玩玩。想去的地方当然都要去到。课程漏了可以弥补,遗憾可没法弥补。”尉承宠溺地望着自己侄儿。 尉轩冷着脸回答:“尉承,你不要这么肉麻……”然而不断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尉承敛住笑容:“……臭小子,你应当叫我舅!” “就这么说定了!”小冲在一旁大声说:“尉兄,耽误了你一个上午,太不好意思啦。今天不管去哪儿玩,我都给你们当司机!” 众人在博物馆度过了一个欢乐的下午,从博物馆一出来,林珰妈妈就带着林珰草草告别。她们母女定的是晚上7点的飞机,要提前赶到飞机场去。 小冲于是说:“尉兄你们什么安排?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会,然后吃晚饭。我把表姨和表妹送到机场,再回来带你们去东方明珠。” 尉承还没来得及说话,林珰妈妈率先说:“不用送我们啦。我知道,小冲觉得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尉医生一个上午,想要为尉医生出点力。没关系的,刚好我带着小珰感受一下磁悬浮列车。” 小冲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表姨。那,那我送你们回去取行李、送你们去搭车。” 林珰妈妈大手一挥:“真的不用。上海这么堵,送我们这么一趟,你还要回来载他们,那你哪有时间吃晚饭啦?你这样子,尉医生他们也会不好意思的。” 尉承原本想谢绝小冲的好意。 不过刚才林珰妈妈一番话,说出了尉承和小冲两人分别的心理。尉承也就不再回绝。众人最后商定,反正住的不远,先回到宾馆,如果时间还充足,那就一起吃个饭。然后小冲送林珰母女,尉承这边在宾馆一带自由安排。小冲送完林珰母女,天也差不多黑了,刚好带尉承等人去东方明珠。 “小冲,今天这一天辛苦你了。” 驶往东方明珠的路上,尉承坐在副驾驶,对正在驾驶汽车的小冲说。 小冲轻轻摇头,笑了一下:“尉医生,你听了我的事情,还想去帮助涛涛,我很感激,也很受鼓舞。最近因为这件事情,对学校这份工作一直有些消极。我家里,我妈妈,呃……反正我一方面压力很大,一方面也有些自暴自弃,甚至想要放弃了。但是看到你,听到你的那番话,我也感到很受启示。有些问题是必须自己学会想办法面对的。” 尉承说:“唔,那可真是意外收获。” 小冲也跟着笑了:“交到你这个朋友,对我才是意外收获。——我们是朋友了吧?” 尉承用笑容回答了他。 小冲驾驶着汽车一转弯,车子缓缓进入停车场,找到个车位停下。车窗外,不远处,就是不断闪烁着变化颜色的东方明珠塔。 “你们上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小冲留在车里,跟尉承等人暂别。 尽管天气寒冷,东方明珠下面的气氛一点也不冷。无数不停变幻的彩灯照耀着人群,其中有兴奋地排队或拍照的游客。有热情叫卖地小贩,有捧着单反四处穿梭兜售照片的摄影师,十分热闹。 欢乐是能够传染的,三个人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米蔻笑着问尉轩:“还记得我们出发前查的资料吗,东方明珠总共有多高?” 尉轩冲一旁的简介展示板示意:“这么大的字,你自己看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玩考查小知识这一套。” 米蔻无语地瘪瘪嘴,向尉承抱怨道:“你是该多花时间在他身上,挺好看一个小正太,性格这么不可爱。一定是你陪他太少,就应该多点这种家庭活动,让孩子像个孩子!” 尉承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尉轩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家庭活动,那你呢?” 米蔻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所幸马上就要排到了。 马上就可以进入塔内,尉承的手机响了。 尉承低头一看,屏幕显示来电人是小冲。他立即接起来。 听筒中,小冲焦急的声音说:“尉兄,不好意思,我不能等你们了。” “你有自己的事情就去忙吧,已经很感谢你了。”尉承回答。 “恩。我要去帮忙找涛涛了。那就明天早上再见,我过去送你们。” 尉承愣了一下:“等等,怎么回事?涛涛怎么了?” 小冲犹豫了一下,才说:“……尉兄好好陪家人吧。我这边会去努力找到涛涛的,他跟他妈妈置气,离家出走了。” “你肯定还没来得及走远,过来接我吧。我和你一道去。”尉承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全然不顾旁边米蔻不赞成的目光。 米蔻没有听到小冲的话,不明就里,所以不赞成。而小冲则同样不赞成:“尉兄,我不能再耽误你陪家人了。我知道,你和你侄子小轩也是挺不容易的。我怎么能……” 尉承打断了他的话:“小冲,你根本料想不到,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在面对挫折和否定的时候,会做出多少过激的事情!除了伤害他人,也有伤害自己的可能!” 小冲被可能的结果吓坏了:“……那我现在就开到塔后面那里去接你。” 尉承拔腿就迈出队伍,往塔后走。走了两步,他顿住,回过头看尉轩。 其实他们马上就要排到,差一点点就可以进塔了。 米蔻和尉轩站在入口处,齐刷刷地望着他。 尉承一时有点内疚。 尉轩脸上没多大表情,他跟尉承对视了一两秒,吐出一句话:“没关系,我希望你去帮帮那孩子的。” “好。”尉承点点头,扭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众人把涛涛可能会去的地方,以及年轻人爱去的店铺、网吧搜索了个遍,然而一无所获。 涛涛妈妈吓得要命,她看起来脆弱极了,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么冷的天,他会感冒的。” 小冲试图安抚她:“要不然您到家里等着他,或许他就自己回去了。我们再去找一次,会找到的。” 涛涛妈妈却一把揪住小冲的领子:“你是学校的校医,涛涛也管你叫老师的。你却这么教他,让我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导致现在的结果。这都是你的错!” 尉承劝说道:“您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归纳原因。” 涛涛妈妈转向尉承,眉毛倒竖:“你还说是来帮助解决问题的,结果呢?你算哪门子心理医生?你早上跟他聊,却没发现他这个念头!” 尉承平静地望着她:“我确实没发现。就像,你一开始也没发现他在学校遇到的事情吗?” 涛涛妈妈愣了一下:“我……我没想到学校里的孩子们会这么欺负他,排斥他。” “他只是被同学们排斥吗?”尉承反问道:“事实上他也在被你拒绝。想想你早上的那番话,你心里对他的态度。你有好好倾听他吗?” 涛涛妈妈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天呐!我……如果涛涛就这样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涛涛妈妈发出哀嚎,“那就是……就是我的错!” 这个一贯强势严厉的妈妈崩溃了,她腿一软蹲在地上,一边大哭一边不断地重复:“这是我的错……” 尉承和小冲都上前一步试图安慰她。 旁边涛涛妈妈警察朋友的手机突然响了。警察朋友只花了几秒钟,就过来宣布:“涛涛找到了。” 涛涛妈妈停止了哭泣,呆呆地蹲在那里,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小冲在她面前蹲下,扶住她,温柔地对她说:“别怕,涛涛是不会恨你的。其实……我有点能体会涛涛的感受。我也有类似的经历,被孤立,一个强势的母亲……我只是想告诉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是个好小伙,给他点时间,你就会发现,他没这么不堪一击。” 涛涛妈妈茫然地问:“真的吗?” “是的。他还是会好好成长的。”尉承坚定地点点头:“我们快回到你家里去等待涛涛吧。” 涛涛由一辆警察护送回来,并由警察叔叔牵着押送回到家,进家门的那一刻显得有点战战兢兢的。 “干嘛啊?怕挨骂挨打?”警察叔叔问道。 涛涛一个战栗,点了点头。 然而迎接涛涛的并不是狂风暴雨般的训斥,也不是劈头盖脸的打骂。 涛涛妈妈安静地站在门口,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旁边一左一右站着小冲老师和早上刚见面的尉医生。 涛涛小声换道:“……妈,……小冲老师。”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小冲首先开口。 涛涛惭愧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不该离家出走。” 小冲扳住涛涛双肩,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种方法,你明白吗。” “我只是……只是受不了她,我受不了她那么大惊小怪。”涛涛低声说。 尉承也在涛涛旁边蹲下:“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想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想让你妈妈太紧张,对吗?” 涛涛点点头。 “可是你知道吗,你拒绝跟她沟通,她才紧张。”尉承语重心长的说。 涛涛有点不敢置信,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妈妈。 涛涛妈妈也俯下身,冲涛涛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是她的失败之作,不是吗?”涛涛问。 涛涛妈妈连连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求助地看向尉承。 尉承却没有回答,他充满鼓励地向小冲使了个眼色。 小冲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冲破现有的局面,这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很孤独,只有一个网友。学习还很差。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一定完蛋了。但是,结果呢?慢慢地,我就成长起来了,顺利地升学、毕业,成为一名医生。保持着自己的爱好,并且还在不断地结交新的朋友。你瞧,事情是会变好的。只要你坚定,坚持。用合理的方式去调节。” 涛涛的眼睛亮了。他望向自己的母亲:“妈妈,我……我错了。我只是……学校的事情,我能按自己的节奏处理吗?” 涛涛妈妈愣了一下:“那些坏孩子没那么容易认错的,他们就是需要被……” “妈妈!”涛涛强调了一声。 涛涛妈妈打住话语,最终点了点头。 “小冲老师,你会把你的方法交给我吗?”涛涛又问。 “唔……我可以把我的成长过程讲给你听。但是具体怎么做你需要自己去尝试。”小冲回答。 尉承在旁边温和地补充:“没事的,就像小冲一样,随着成长,你的眼界会越来越广的。当你不经意间,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12点半,尉承才回到宾馆楼下。告别了不断表示歉意和千恩万谢的小冲,尉承独自上楼回房间。 他用房卡打开门,门口玄关处的灯柔和地亮着,应该是尉轩特意给他留的。 尉承尽量在行动中不发出声音。 可是房间里还是传来尉轩的声音:“尉承?” 尉承忽略了他对自己直呼大名,轻声问:“你还没睡?” “刚好醒了而已。” “哦……”尉承讪讪地到尉轩对面,自己的床头坐下,看着尉轩:“我……我本想好好陪你的。但是……” “我理解。其实东方明珠我只要上去就好了,不用非得你陪我的。”尉轩看着他:“别忘了,在迪士尼我提醒你跟小冲谈谈。是我发现的问题,我也有份参与的。你能同时帮到小冲哥和那孩子,这样很好。”尉轩也露出一抹微笑。 尉承看着如此通情达理的侄子,感动得不得了。 然而随即,尉轩伸手扭灭了唯一亮着的那盏灯。 “明天还要早起呢,我睡了。”他冷静地说。 留下尉承无语地坐在黑暗中:“你就是这么对待照顾自己的舅舅的吗?” 没有人回答。 尉承在一片黑暗中默默地流泪。 他终于体会到一些当妈的朋友们的感叹:养娃就是放假前想,终于可以好好陪孩子啦;放假后想,妈呀,还不如赶快上班,远离这个不停气我的小祖宗! 不知道是喜是忧的心情中,尉承的元旦假期就这么在黑暗里结束了。 臆想症 一 “我……我想我有被害妄想症之类的。”小伙子犹豫了一番,最后告诉尉承自己的推测。 “是吗?李硕,你为什么这么认为自己?”尉承一边做笔记,一边问道。 “我的女朋友,美蝶,我们在一起五年了,感情很深,我们已经认定彼此就是那个人。”李硕回答。 “嗯。”尉承点点头:“但是?” 李硕露出纠结的表情:“……但是我没法完全信任她。——我是说,我们感情基础很深,我当然信任她。但我却越来越疑神疑鬼。我总怀疑美蝶有外遇。我要上班,她在家里准备考试。我有一次下班回来,看到电视机前有两个杯子。说明家里有来过客人。我就问,是谁来家里坐?可是美蝶一口咬定没人来过。” “还有别的事情吗?”尉承问道。 李硕点点头:“后来我就总留心,回家都要忍不住检查一下餐具什么的。常常发现餐具都是用过两套。” “你怎么鉴定餐具用没用过?” “我们家都是我洗碗。”李硕回答:“呃……我知道我这方面有点强迫症。我总是摆得很整齐,花纹都是对齐的,一看就能看出来。” “美蝶知不知道你对盘子摆放的要求?” “她知道我有时间要求比较多,有点洁癖什么的。但是具体到碟子这一条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因为我知道我在有些方面规矩太多,都是默默地去调整,尽量不让这种琐碎的偏执影响生活。” “你觉得她有外遇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尉医生,我怎么能够认为她背叛了我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李硕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困惑和苦恼。 “虽然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但是听上去确实有些古怪。难免会让你产生一些想法。”尉承安抚他。 “我渐渐对美蝶心生怀疑。于是有一天下午,我请假了。我们租的是那种老式的小区,楼梯间很敞亮的。我没去上班,就呆在对面楼,找了个看得到我家家门的角度,只要有人进我们门栋,我就注意是不是上我家去。” “那你有什么发现?” 李硕不断绞着手指:“我呆了整整一个下午,美蝶没有出过门,也没有任何人去过我家。但当我装作正常下班回到家,却发现餐具还是动过了。……我了解美蝶,她是一个很乖、很好的女孩子,不会背叛我的。我的内心是相信她的,但很多事情逻辑上都说不通啊。” “还发生过别的事情?”尉承望着李硕。 “恩,周末睡午觉,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美蝶在聊天。有时候我不睡觉,在干别的,也听到过她偷偷跟人聊天。我随口问她,在跟谁讲电话。她支支吾吾地,给我一个她的朋友的名字。我觉得她在撒谎。” “你为什么认为她撒谎了?” “……不知道。感觉吧。”李硕用手捂住额头,一副很无助的样子:“可是美蝶是个好姑娘,她不是这种人。” “所以你既怀疑她,又坚信她不会这么做?” 李硕一咬牙:“好吧,实话告诉你,我去查了她的通话记录——没有任何可疑电话——美蝶电话打得很少,就那么几个人,都是我认识的。……天呐,我不感相信,自己居然对她怀疑到这种程度!居然暗暗地在查她!我们以前聊过的,观点很一致,要尊重个人隐私。我却在背后这样查她……我很内疚。” 李硕说着凑近尉承:“我知道,有一种病,会影响看到的和听到的,会变得极度谨慎和处处防备,会胡乱推理和判断,将身边的人纳入妄想的世界,觉得别人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情。我查过,这是被害妄想症。尉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也不想疑神疑鬼的。如果美蝶发现我不信任她到这种程度,她该多么失望啊。” 尉承观察了一会儿李硕,“那你先做个评估量表吧。” 核算量表分数是米蔻的工作。 米蔻核算完分数后很意外:“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小伙,分数显示他一切正常。” “什么?”尉承把李硕的量表接过来,亲自核算了一遍。 计算出来的得分与米蔻一样。李硕或许有些自卑和软弱,但是他的一切精神状态都是在正常数值范围内的。 尉承点点头:“从他的讲述来看,有很多疑点是我们必须要搞清楚的。一般来说,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却完全相反。” “爱情都是盲目的嘛。”米蔻没头没尾地说上一句。 “我们接触美蝶看看。”尉承制定下一步方向。 李硕的女朋友美蝶是个苍白纤细的姑娘,长相普通,看上去是个温柔文静的姑娘。此刻她看起来神色复杂。 “到底……要告诉我什么?”站在心声咨询进门处,美蝶略有些紧张地发问。 米蔻看向李硕。 李硕说:“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哦。”米蔻点点头,然后露出微笑,招呼美蝶:“进来坐吧。会弄清楚的。” 李硕揽住美蝶腰,熟门熟路地带着她进门。 美蝶晃了一下,脚下没动。她不肯往里走。 李硕开口:“你怎么……” “我想回去看书了。”美蝶轻声说:“毕竟没几天就要考试了。目前有什么重要得过这场考试?” 李硕看着她:“那如果我说……是关乎我们的感情呢?” 美蝶睁大眼睛看向李硕,仿佛经受了一个晴天霹雳。 米蔻“啪!”地一巴掌拍在李硕背上:“会不会说话啊?干嘛把话说那么重。” 美蝶眼眶红了。 李硕轻声嘟囔:“都说了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嘛。要怎么说我有被害……” “我来跟她说吧。”一个声音打断了李硕的话,是尉承。他温和地望着美蝶:“我想跟美蝶单独聊聊。” 尉承跟美蝶在咨询室里进行一对一的谈话。 “你别难过了,也别觉得因为我是陌生人不好意思开口。我是想帮助你的。” “嗯。”美蝶用哭腔应一声。 “我们先从聊聊你和李硕的生活开始,好吗?”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尉承问。 美蝶迷惑地抬眼看着尉承,愣了几秒钟,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头。 “唔……那你们之间的关系最近怎么样?” “有一点……” 尉承等着美蝶说下去,可是她却不再说话了。 “你可以告诉我的。”尉承耐心地说:“我只是跟你聊聊,了解你的看法和感受,我并不会跟李硕讲你是怎么看他的。所以你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你们之间有一点什么?” 美蝶犹豫着把话补充完整:“有一点紧张。” “为什么会这样?”尉承继续问。 “我……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看李硕,是否觉得他疑神疑鬼的?” “……这不是他的错。”美蝶否认尉承的话。 “那是谁的错?”尉承顺着她的话问。 “……我们别绕圈子了。我到底为什么坐在这里?我和李硕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吗?我们甚至没有吵过架。”美蝶说,她有点不耐烦了。 尉承看着她,坦白告诉她:“李硕怀疑自己有什么问题,总爱幻想,疑神疑鬼。” 美蝶愣住了。她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断然宣布:“李硕没有任何问题。” 尉承微微一笑。“你并不是医生,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还是说——你知道他在疑神疑鬼什么?” 美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尉医生,你会相信我的话吗?我只能告诉你,李硕没有问题。” “那他的怀疑、他对你的推测确有其事喽?” “不是他想的那样。”美蝶摇摇头。 “如果有苦衷,那你可以告诉我。” 美蝶再次摇头。她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视线并不跟尉承接触。 “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样会慢慢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尉承分析数学题那样给美蝶进行理智的分析。 美蝶咬住嘴唇,愁绪慢慢笼罩了她的脸。她的手紧紧握着衣角,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你还好吧?”尉承轻声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恩,我还好。可是……小林不愿意相信你。” “小林?” “恩,我最好的朋友。” 尉承愣了一会儿,然后面色古怪地问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小林不愿意相信我。所以小林现在在场,对吗?” 美蝶迟疑了两秒,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尉承不由再次环顾四周。 咨询室是个不大的房间,十几平米。布置得很空旷,只有墙纸、地板、熊椅、茶几。没有多余的摆设。 从尉承的角度看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坐着两个人,他和美蝶。 “是小林引起了李硕的误会吗?”尉承问道。 “可能吧。”美蝶回答。 “那你可以试着介绍小林给李硕认识吗?李硕不是那种嫉妒心很强的人,或许认识了,就会打消他的顾虑。”尉承建议她。 美蝶再次陷入沉默。 隔了好半天,美蝶才开口:“尉医生,你相信我吗?” 尉承放下手中的笔,直起背,把坐姿调整得更加端正。他诚恳地望着美蝶:“那你信任我吗?” “我愿意相信你。”美蝶回答。 美蝶留在咨询室里静静地等待。 尉承谨慎地选择辞藻,向李硕交代美蝶的情况。 得知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然而李硕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你是说,我并没有被害妄想症,有臆想症的是美蝶?” 尉承点点头。 “所以美蝶幻想出来个叫小林的家伙成了我的情敌?” “小林是她的朋友。”尉承矫正他的话。 李硕愣了一会儿。 “臆想症就是这样的。一般来说,小林对她而言是一个伙伴和榜样,可以在某方面影响她,鼓励她。”米蔻对李硕解释。 李硕颓然坐在沙发上,为难地抱住头:“这可怎么办……我……我们不该来的。” “很抱歉,让你感到有压力了。但不要担心,经过治疗,美蝶会好起来的。”尉承安抚着他。 李硕不断地摇头:“那怎么来得及。没有时间等你们慢慢治疗了。” “为什么这么说?”米蔻在旁边不满地发问。 李硕无暇顾及米蔻,他握住尉承的手,急切地问:“你先告诉我,这会不会影响她的考试?” 面对尉承和米蔻不解的眼神,李硕解释道:“她必须得通过这次的考试。有了稳定的工作,我们两边的父母才能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约好了早点结婚的……这样计划就全打乱了。如果她不能通过考试,她父母就不同意她继续留在这个城市了。现在又冒出来个臆想症,我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尉承沉默了。 米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咨询室的门被打开。美蝶悄然走出来,她忐忑地走到李硕旁边。“你们,……聊得怎么样?”她怯生生地问。 李硕握住美蝶的手,然后宣布:“她的考试才是目前我们最首要解决的事情。其它事情先往后压一压吧。等她考上了再说。或许,等她考上了,压力没这么大了,就一切都好了。”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带着美蝶离开了。反倒是美蝶,被李硕拖着,还不断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