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漫天舞》 第001章:保卫榆钱 “小小子,起床了。”耳边传来爷爷的呼唤。 我揉揉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看看窗户,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到了炕上。 爷爷把我的白茬小皮裤,从单裤里抽了出来,再换上绒裤。 “我不想穿这个,这里面的大粗棱子太硌了。” 妈妈用旧军服给我改制的绒裤,大腿内侧的接缝太大,把那个皮薄的地方,摩的很不舒服。 “你妈给你新做的,没棱子,你摸摸。”爷爷摸摸说道。 我翻过来调过去地摸了摸看了看,“奥,还行。” 这次是妈妈一针一线缭起来的,一点棱都没有。 穿好衣服,急忙冲到屋外,站到路中间偏那边的地方,使劲挺起肚子,大大的撒了一泡尿,一弯腰,收了家伙,跑回屋里,从炉台儿上抱起最后一个榆钱窝窝,啃了起来。 “吃完了就在家玩吧,别走远了,好好看门,爷爷得到地里干活了。”爷爷说罢,扛了铁锹往东边去了。 当我把最后一口窝窝,塞进嘴里,又把手心里最后一枚榆钱连同窝头渣渣,沾到舌尖上的时候,喜平腰里扎条皮带,手里提把“二十响”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职工院儿的那帮匪徒,把咱们的榆钱给祸害了。” “喊报告。”我故作傲慢地说道。 “忘了,谁还没有个忘。”喜平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苦笑了一下,说道。 “走,看看去。” 我带着喜平走出家门,萍萍和刚刚在门口,一边吵吵一边折回头,跟着我们向西边路口的老榆树走去。 抬头看看老榆树,上面扒了五六个孙子,使劲地蹬着树杈子,疯狂地摇着树枝,看样子有五年级的模样,我看得出,这不是职工院儿的人,因为今天不是礼拜日,职工院儿的人都去上学了。这是更远一点儿的工棚区的人,因为他们不上学。这帮孙子只知道捡煤、偷铁、祸害人。 喜平抬手举起“二十响”,“啪啪”两枪。 这时,萍萍的妈妈,挺着胸脯出来,把萍萍和刚刚叫回去了,喜平的妈妈包着头巾出来,也喊喜平回去了。 “尽是点子胆小鬼,不配做我的兵!”我心中暗道。 我独自一人,站在阳光下,抬头望着那漫天飞舞的榆钱,打着滚,翻着跟头,一闪一闪的落了下来,铺满了大地。 看着和他们一伙的,比他们小一点儿的几个女孩儿,用手收拢着地上的榆钱,捡那嫩一点儿的放进嘴里嚼着,把那不嫩的装进花布缝制的书包里。还看着她们高兴的拿截树枝棍,在地上划拉着,扒拉开烂草沫子,挖着那站着都看不见的,刚发芽的“辣辣根儿”。 “我们还没发现呢,你们就开始挖了,辣死你们。”我心里暗暗地诅咒着。 看着她们每人的手里都攥着一把“辣辣根儿”,我真想过去踹他们,但看看树上那帮小子,我的心软了,始终没有把脚抬起来。 我想像孙悟空那样,把那几个小子定在树上,便闭上眼睛默默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慢慢地睁开眼睛,伸出攥着拳头的右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将树上那几个孙子圈在里边,在圆心处狠狠的点了一下,口中吐出一个字:“定!” 无效。 又画圈吐字:“定!定!定!” 可努力地试了几次,到底也没能把他们定住。 咋回事儿? 平时我对喜平、刚刚、萍萍作法时,他们立即就被定在了那里,必须要我说:“解除!”他们才可以行动自如,今天这是咋啦? 可能是离得太远了吧,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站在地上?听大人们说地是可以传电的,无可奈何,我便像唐僧那样,以慈悲为怀,最终还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小小子,回来。”萍萍担心我和那帮孙子发生冲突,开门出来,边喊边向我跑了过来。 萍萍真好,昨天吵架,我把她骂哭了,她都不记仇,还出来给我仗胆儿。 ...... 昨天,我和萍萍、刚刚、喜平一起玩儿游戏。 “我当孙悟空。”喜平说道。 “我当猪八戒。”我说。 “小小子,你别当猪八戒,猪八戒爱媳妇儿。”喜平急忙说道。 萍萍牙长嘴快:“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哈哈!”说完,扭着屁股拍着手,在我面前哈哈大笑。 我脸一红,蹬着眼冲她喊了一声:“我就要你!” 这声音太大了,太突然了,萍萍一愣,接着“哇”的一声哭了。 刚刚腿快,赶紧跑回家,把他妈妈叫了出来。 萍萍一哭,可把我吓坏了,她妈妈一出来,我就蔫儿了。 这个sd大娘可厉害了,又高又大,眼睛一瞪,连萍萍的爸爸都害怕。大人们都叫她sd侉子,我们都叫她sd大娘。 “为啥把萍萍吼哭了,在一块儿玩的多好,你们。”sd大娘问我。 我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右手食指的指甲,狠狠地抠着左手拇指的指甲,发出一点点,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啪啪声,借此来缓解自己的心理压力,不时地把眼角往上翻一下,但总也看不到sd大娘的脸,她太高了,而且我还是低着头的。 喜平和刚刚,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爱媳妇儿,不好吗?你要她,这话你说的,你记住了,到时候你别反悔,”说着把萍萍往我面前一推,“去,到他们家吃白面去吧。”转脸又对我说:“好好待她啊。”说罢扬长而去。 我蒙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sd大娘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这回完了,闯大祸了。 早晨起床时,我问爷爷,有没有榆钱圪垯汤,爷爷说,这个月没白面了。 “爷爷说,这个月没白面了。”我喃喃自语道。 “我以后不说你了,待会儿我回家跟我妈说,你们家这个月没白面了。”说罢,萍萍扒拉了一下我的手。 这时,我才不抠指甲了。 “走吧,咱们玩儿打仗。”喜平和刚刚拽我的胳膊。 “走,到我家看小人书。”我如释重负地说道。 中午了,萍萍不敢回家,刚刚拽着她进了家门。我和喜平跟在后面看着她,给她仗胆儿。 我们把耳朵贴在她家门上,没有听见sd大娘的吼声,只听到锅声,碗声,大铁勺盛饭声。 噗......长吁一口,这时,我的心才完全放了下来。 其实,sd大娘并不可怕,人家就是那直爽的脾气,风雨一来一去,就没了。 “喜平,吃饭啦。”喜平的妈妈一开门就喊了起来。 喜平一转身没了。 喜平家和萍萍家门挨门,喜平妈妈一开门,喜平就钻进去了。 我正愣神儿,背后传来sd大娘的声音:“你爷爷不在家呀,到大娘家喝碗圪垯汤?” “我不饿,我早起吃了一个榆钱窝窝。”我说道。 “奥,那你别跑远了,一会儿瞅着你爷爷回来找不到你。”sd大娘说罢转身回屋去了。 sd大娘真好,刚才的事,这会儿就翻篇儿了。 第002章:换来换去的饭 正当我走也不是,在也不是的时候,萍萍跑过来拽着我的袖子往回拉我。 “我妈说别招惹那帮孙子,吃了亏连他们家都找不着。”一边往回拽,一边说着。 我哪里会那么听话,一边使着倔强的性子,一边彰显着英雄气概,一边极力地掩盖着“其实早就不想在这儿站着了,只是没个人来劝劝我,给个坡儿下,”的复杂心情。 我一步三回头,看看那老榆树,看看树上那帮孙子,看看那漫天飞舞的榆钱。 我一句话也不说,甩着肩膀,但又怕把袖子从萍萍手里扥出来。 还好,萍萍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子,好费劲的把我拉了回来。 “反正榆钱也不能吃了,就甭管他们了,都是一伙临时户,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招惹他们干啥,咱要是吃了亏他们跑了,冤不冤呀。”萍萍就是萍萍,学她妈说话一字不差,就连那神态,口吻,面部表情,那眉毛一挑,眼皮一撩,嘴角一咧,活脱脱一个sd小大娘。 榆钱掉光了,都是被那几个临时户孙子给祸害的。 接着几天过后,老榆树上冒出了墨绿色的树叶,赶上连着几天夜里下了雨,眼见着那树叶一天天地长,那树冠一天比一天大,地上那阴凉,也是一天比一天浓。 爷爷这几天,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扛把铁锹,带上种子,趁着地湿土软,抓紧播种。 谁曾想,那帮孙子又上了树,撅树枝,撸叶子,把好端端的树冠弄得稀稀拉拉,缺胳膊少腿儿,地上的阴凉也变得花里胡哨的,这怎么可以,我们夏天还能在树底下乘凉,还能够玩儿吗?真是郁闷死了。 坏事还没完呢,看来不把你气死,是誓不罢休了。 那帮孙子家的大人也出动了,拿了菜刀,拿了筐,开始剥树皮了,从下面开始往上剥,一筐一筐的往家运,那么多的人,人人手里拿着刀。 萍萍的妈妈出来了,把我拉到她们家。 喜平的妈妈说:“除了你能拉动他,我就贵贱拉不动他,叫人家劈上一刀,你叫你爷爷可咋地也活法。” 第二天,我爷爷没有去种地。 直到那些人把那老榆树剥成了白色的,这才树光猢狲散。 行啦,这回天下太平了,没什么烦心事儿了。 这时,我们的游戏,才恢复了正常。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过时了,如今我们开始了“官打捉贼”。 “官打捉贼”就是四张小纸条,上面各写一个字,官,打,捉,贼,然后揉成团撒在地上,我们四个人抢,抢到“贼”的赶紧跑,抢到“捉”的赶紧追,抓回来交给“官”。 “官”说:“打二十大板。” “贼”便把手伸出来,手心朝上准备挨打。 这时“打”便在“贼”的手心上轻轻拍二十下。此轮游戏结束,下一轮开始。 如果“捉”空手而归,将要受罚,结果如同“贼”一样。 如果“打”数错了数,结果也同“贼”一样,将由被打的执行。 刚实行的游戏,所以天天玩儿不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慢慢的我们就不想玩啦,因为体力不支跑不动了。 最近家家的饭都变稀了,菜也少了,只有当爸爸的才能吃到窝头。 这个月的白面更少,也只够我每天早晨喝一碗疙瘩汤。上午爷爷从粮店买回了白薯面,面也是白的,但不是很白。 爷爷和面蒸窝头做午饭。饭熟了,一揭锅,嘿,窝头变成黑的了,当然也不是很黑。咬一口,还挺筋道,有点甜。 下午饿了,像往常一样,拿个冷窝头一咬,咬不动,两只手抱住,晃着脑袋使劲咬,不像汽车里带那么软,也不像汽车外带那么硬,倒也能啃下点儿茬来。我随手又把它放回到笸箩里。 爷爷笑笑说:“那得蒸热了吃。” 家家都这样,我们还能玩儿“官打捉贼”么?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后来是越来越热了。再后来就有点儿凉了。 这几天家里的白薯面好像吃完了,爷爷又拿着购粮本,到粮店买回来大豆(蚕豆)面,这次特意问了人家卖粮的,这面怎么吃,人家说不能蒸窝头,得蒸丝糕。 浅灰色的面,和好后颜色就深了,蒸熟了就更深了。 开始几天,吃着暄腾腾的丝糕,感觉还不错。后来就不想吃了,那个味道太不好,热着吃味儿太大,冷着吃肚胀,老嘟嘟放屁。 爷爷总是变着法儿的做着大豆面,把面炒熟了,熬糊糊吃,加一点点儿盐,也还好吃些。 经过这一夏天的饥饱,我们都瘦了,尤其是萍萍,一个夏天也没长个,显得又瘦又小,眼睛比以前更大了,两颗门牙也更长了。 刚刚也瘦了,sd大娘老给他抓一些“歇了虎子”、“蝲蝲蛄”,烤干了吃,说是消食的。我们有时抓到,也让萍萍拿回家交给她妈妈。 哼!真好笑,都没饭吃了,还消食。 到底是受到了特殊的照顾,刚刚最终也没有瘦过萍萍。 爷爷去年晒得小虾早就吃完了,今年又去了一趟黄土沟,还是推着他的那个独轮车去的,两根木头车把,上面横着钉几块木板,像梯子那样,车把上栓一条绳子挎在脖子上,前面装一个木头的小轱辘,就是这样一辆独轮车,木头轱辘比别人家的大一点儿,而且又钉了一圈自行车外带,车轴是用自行车的轴做的,装着滚珠,推起来比别人家的轻快多了。 本来也就是去碰碰运气,结果也是,几乎算是白跑了一趟,不像去年那样,每次回来都是半桶小鱼,半袋子蛤蜊。 本来就是从臭水沟的臭泥里捞回来的,邻居见了扇着鼻子走了,爷爷笑而不语。 把那蛤蜊泡在洗衣盆里,就忙着洗小鱼,有几条稍大一点儿的剖净了,晚上煮了吃,小的就炒熟晒干了。 天天给蛤蜊换水,几天后,爷爷把蛤蜊炖熟了,比那小鱼好吃多了,全是肉,我和爷爷开心地笑了。 秋天的时候,爷爷就到洋河滩上的草丛里去捞虾。 可是今年没有了。 还扇着鼻子走呢,想臭都没得臭了,也许是都被人们捞完了吧。 从那以后,爷爷再也不去了,还是安心种自己的小片儿荒吧。 第003章:这玩意儿能吃 朦朦胧胧的就到了深秋。 爷爷把夏天从我单裤里面抽出去的绒裤,又好端端的塞回到单裤里。 天凉了,感觉不太好,就像大地刚刚经历了一次大风,街道上没有看见枯黄的树叶飘来滚去,野地里也难寻觅一把柴草,就连西边路口的那几棵被扒了皮的老榆树,此时也变成了一具具硕大的白骨,张牙舞爪地戳在那里,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天将要黑的时候,我们就不敢出门,每到这个时候,街上便没有了孩子们的打闹声和嬉笑声。 不过偶尔还能听到,从邻居家传来大人的打骂声和小孩子的哭嚎声。 这天,我和我的朋友喜平,刚刚,萍萍,在我家门前玩耍,聊天。 忽然,一阵旋风刮来,我们都使劲儿的闭上眼睛,狠狠地“呸,呸,呸”,待风刮过,我们睁开眼睛,发现一株干枯的草枝,滚到我们的面前。 刚刚手快,一把抓了起来,“这是老虎爪子,能吃。” 萍萍手更快,急忙从她弟弟手里夺了过来。“这叫老鸹爪,已经被人吃过了,你们看,皮都被剥完了。” 说完,一扬手就要扔掉,突然又停了下来,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主干虽然已经被剥了个净光,但在几根枝叉上还留有一些能剥得下来的草皮。 萍萍仔细地在那枝叉上抠呀抠,抠下来一点儿草皮,忙塞到她弟弟的嘴里。 萍萍继续抠呀抠,又抠了一点儿,要往我的嘴里塞。 我不要。她说:“挺好吃的,你尝尝。”说罢,硬塞进我的嘴里。 我试着嚼了嚼,没什么味儿,就想吐了。可我看到喜平那眼巴巴的样子,如果我吐了,他很有可能会像狼一样,扑上去看看,还能不能再捡起来。我便又咽了下去。 萍萍再也没抠下来能吃的东西,便把那株草棍儿扬手扔了出去。 喜平眼巴巴地望着那远去的草棍,舔舔嘴唇,显现出一副失落的表情。 我真恨萍萍,那一点儿草皮为什么不给喜平吃了,反而硬往我嘴里塞。我又不喜欢吃,害得我想吐又不好吐。而喜平又是我最好的哥们儿。 喜平的爸爸是个小职员,妈妈是个贤妻良母。 喜平有一个大哥,叫喜栋,都上五年级了,在我们的眼里又高又大,就像公园里的大狗熊,他非常能吃,一顿能吃两个窝头,再加一碗稀粥。满脸的麻子,都没人跟他玩儿,还自称是大王,就像小人书里的坏人一样,每天追着一个不知从那儿捡来的,没有胆的破足球,满世界踢,尽蒙小孩子,往小孩儿屁股上踢。只要他一放学,我们就遭殃了。 后来,还让他“那个甚、唔呔”妈妈给破足球塞上烂棉花,用麻绳把破口缝起来。这样就更硬了,踢的就更远了。 前不久,他放暑假的时候,有一次还把小丽给蒙趴下了,膝盖都磕破了,哭了好半天,他“那个甚、唔呔”妈妈,还借我家的红药水,给小丽抹上,我爷爷又给了小丽一把大枣,她才不哭了。 “那个甚,谢谢你啦他爷爷,要不是你啦家有这个二百二,这院儿唻的孩儿们,磕磕绊绊的可咋整呀。” “不用,都在一块儿住着,大家伙儿,平安无事就都好。”爷爷一口的冀中话。 这时,喜平的大哥端了满满一盆儿凉水放在地上,然后弯腰一头扎在凉水里,那个爽呀。 “哦日你个灰货,一点儿也不给哦省心,你再闹点儿病拉唔呔,叫哦咋地也活法。”喜平的妈妈一张嘴就带“那个甚”或“唔呔”,所以大孩子们背后都叫她“那个甚大娘”,或“唔呔婶婶”。 “行啦,你啦他爷爷,你们先站的吧,哦得赶紧回去看看,哦那小女女会爬啦,摒给哦跌地下。”唔呔婶婶说罢,颠着那个肉胸脯,扭着大屁股,回去了。 前不久,艾淼家又搬来我家隔壁,这样我又多了一个女朋友。 其实,萍萍也是我的女朋友,可是你看她那样儿,尖嘴猴腮的,又瘦又小的,而且两颗前门牙总是在外面突突着,真像小人书里的大老鼠。整天就知道护着她弟弟。 刚刚也是,个子都有萍萍高了,一个男子汉整天跟在一个小丫头屁股后面,哭哭啼啼的。 萍萍家也挺可怜的,大姐云云在农村老家和爷爷奶奶生活,听说都要结婚了。 二姐芳芳五年级了,和喜平的大哥是同班同学,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芳芳长得特好看,浓眉大眼,圆圆脸。一说话就笑,自己都会洗衣裳了,红领巾总是那么干净那么红,一个墨水点儿都没有。 芳芳学习很好,像个老师一样,常和我们做游戏,就在我家隔壁,艾淼家外屋,玩儿上学的,她在墙上写字,我们坐在小板凳上听她讲课,还给我们出题,留作业。 萍萍的妈妈整天在炕上,听说是,抱着萍萍最小最小的小妹妹喂奶,大热的天,从来也不出来。我们都想看看,那个小妹妹到底有多小,她们就是不让。门老是关的紧紧的,而且还挂了一个红布条。谁家都没有,就她家有,明显的就是不让人进。 萍萍的二姐芳芳还警告我们,如果谁敢进她家门,她就大耳刮子煽谁。 更倒霉的是,萍萍的爸爸老魏,原来是我爸爸手下的一个排长,驳壳枪玩儿的倍儿利索,从来没打着过靶心,前几天擦枪走火崩掉了大脚趾头,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可是排长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萍萍的爸爸只认得自己的名字,但总也写不好。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多年的战争中,没有受过伤,更没有立过功。只是幸存了下来。 这回残疾了,就要面临转业,级别最低又没文化,也只能拖家带口回农村老家,过那五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后经首长多方联系,找到了接收单位,准备出院后,就在一家工厂,当个传达室的老大爷。 这才没有搬出这个大院儿,萍萍才有幸继续和我们做朋友。 此时,因为萍萍塞我嘴里的那点儿草皮的事儿,我很不高兴,就有点儿生气了。 我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前面。 第004章:做月饼的模子 突然,我眼前一亮,发现我家对面,小丽家低矮的墙头上,放了两个秫秸杆儿扎的篦子,那上面晒了些什么,黑乎乎的,我不认识。 “那是什么?”我指给大家看。 “小丽家晒的酱油渣子。”萍萍抢着答道。 “能吃吗?” “能!” “那就......” 大家会意的一笑,便弯着腰悄悄地过去,每人偷了一小把回来,庆幸没被发现,还兴高采烈地品尝着,评论着。 “太咸了。” “真齁。” “吃太咸了,会变燕末儿虎儿。” “那是耗子,人又不是耗子。” “嘿嘿,” 大家有说有笑的,用手指沾上一点儿放在舌尖上,一会儿唾液就上来了,吧咂吧咂嘴咽了。 其实小丽家的妈妈很有可能,从窗户看到了。 原来,这东西是小丽家的爸爸,通过酱油厂的朋友,搞到的酱油糟,掺在玉米面里蒸窝头,顶粮食用。 小丽家刚搬来不长时间,就住在我家对门,都是那种排子房,她家住的是北排东把边。 其实,在他们搬来的时候,中间有一家刚搬走,人们都劝他们住中间,说是比边上暖和,可他们说是怀念家乡,便住在了大院的东北角。 说是大院,其实就是两排房子脸对脸,东西贯通也没有个门啥的。 我家住的是南排东把边,两家房子门对门。 小丽说,她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从东北那边来的。 我问她东北远吗?她说老远了。 我指指北边的那座山:“要过那个山吗?” “要!” “过了那个山就没有了,一定就在那个山脚下,过了三道沟就是,等哪天我带你去找你的老家。” 她点点头笑了,笑的是那样的甜,笑的是那样的美。 小丽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大哥小光,二哥小义,三哥小全。 听说小丽的两个姐姐都出嫁了,还生了好多小孩子,她大姐家有个女孩儿比小丽还大呢,那小丽也不能管她叫姐姐。小丽的妈妈说,她还得管小丽叫小姨呢。 唉,真费脑子,哪有那么小的小姨呀,小姨都应该上班了。 小丽有好多玩具,都是她爸爸给她们做的,最后都被小丽霸占了。 这些玩具,都是他爸爸用木头雕刻的,磨得油光。有小胖孩儿,小鲤鱼,小猴子,小兔子等等等等。 还有好多说是用树根做的,虽然看不出是啥,但是非常可爱,我特想偷她一个,可是偷东西就是坏人,我爸爸就是抓坏人的,而且有好多坏人被爸爸送上了军事法庭,爸爸还亲手枪毙过坏人。 如果我被爸爸枪毙了,那该咋办呀。 我最喜欢小丽那几个像胡芦瓢一样的“模子”,比胡芦瓢瘦,比胡芦瓢长,每个上面有一个或两个圆窝窝,窝窝里边刻着花边。 夏天的时候,我和小丽就和一大块黄土泥,摁在里面,然后反过来磕在地上,晒干后有的裂了,有的没裂,我们就把裂了的扔掉,用不裂的和别人换杏核。 那个时候,谁拥有杏核多,是很了不起的,名声会传出很远的,如:“干部院的小小子有五百零三颗。” 职工院的“四嘟噜”便会凑够五百零四颗,带着几个合伙人,来挑战,当着双方的见证人,一五一十地数起来,然后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 四嘟噜最能赢杏核了,因为他太奸了,禀杏核老是掏裆,四个人,每人十颗,然后定钢锤(剪刀石头布),如果他先来,那就惨了,四十颗杏核放在手心,他还要码好了,然后扬出去,翻手,用手背接住,手指微微叉开,手显得大了许多,还要轻轻晃一晃,小拇指再挑一挑,把手背上的杏核集中集中,再杨出去,杏核上下形成一缕,翻手从上往下一抓,杏核全入手中,为了多抓少掉,他会手掏裤裆,这样做就是耍奸。 再有就是砸窝,每人十颗放在地上挖好的窝里,然后用一颗老子儿(比较大的,使唤起来比较顺手的),用力砸,砸出来的便是赢的,如果把老子儿掉进去,要用两颗换出来。 我们砸出来寥寥无几,他一砸,便出来许多,因为他的老子儿,比我们的好,他用的力气,比我们巧。 所以,每次我们都输得很惨。 有一次被小丽的三哥小全,给赢光了,以后就再也没来,好像是没本儿了。 我拿着一个最喜欢的模子对小丽说:“把这个送给我吧。” 小丽说:“我妈妈说,这是月饼模子,是我家的传家宝,将来谁娶我做媳妇,就给谁。我妈妈还说,什么时候有了白面,就要教我做月饼。” “那你吃过你妈妈做的月饼吗?” “......” 原来这是做月饼的模子。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一夜的枪炮声,惊得小丽爸爸一家没有睡觉,第二天早晨,很早,小丽的爸爸就往学校跑去,到了学校一看,只剩下残垣断壁冒着青烟,没有见到一个人,只有满目的焦土和血迹。 就这样,他像傻子一样躲躲藏藏地找了一天,太阳快落山了,也没找到一个同学和老师。 一天没吃饭的他,被吓坏了,慌慌张张地往家跑。 到家一看,傻眼了,房子被烧了,爹娘,妹妹,无影无踪。 “爹-娘-,妹妹-”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似的,四处狂奔,眼前的世界,仍然是残垣断壁,浓烟翻滚,只见处处血迹,未闻缈缈生息。 半夜了,突然想起未过门的媳妇,便疯了似的朝那个方向跑了去。 天蒙蒙亮,他一头栽倒在未婚妻家的炕上,便没了知觉。 这可急坏了一家人,掐人中,灌糖水。折腾了半天,哇的一声喊,全家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急忙向他问出实情。 这时候,远处传来“砰砰”“乓乓”的枪炮声,街上的人们都乱套了,“鬼子杀人啦,快跑吧。” “嘭!”门被撞开,未婚妻的大哥一头闯了进来,“快跑吧,鬼子杀过来啦。”一五一十的向父母说了听到的情况。 “我早就看他们不是东西。”说罢,老岳父赶快叫姑娘和姑爷跪到爹娘面前磕头,这就算成了亲。 第005章:小丽一家 做了大半夜月饼的老岳母,忙收拾东西,把几个沾着白面的月饼模子和一堆热乎乎的月饼,包了一大包,又拿出一些钱交到姑爷手里说:“快领你媳妇往关里跑,快!” 就这样,小两口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唯一的念想就是从家乡带出来的一套月饼模子,有圆的,方的,有寿字的,有喜字的。 做月饼要用很多的白面和麻油,还要有白糖,芝麻,花生仁,核桃仁,葡萄干,等等等等,总之越多越好吃。 啥时候才会有这些东西呢? 小两口子,自从磕了头的那天起,这嘴唇边儿上就没有沾过多余的面,所以那些月饼模子也就成了孩子们的玩具,当然,比较珍贵的几个,如金童,玉女,寿星老儿,便成了小两口,不,如今已成了老两口的珍藏。 每当中秋节,待孩子们睡熟之后,两口子便抱头痛哭直到天亮,年年如此,岁岁如约。 当初的小两口,今天已是枝繁叶茂的老两口了,带着一群儿女来到了这里。 小丽的爸爸,如今是焦化厂里的技术员。 技术员,嗨,什么呀,一个瘦干老头,梳一个大背头,还有许多白头发,大冬天也不带帽子,只围一条大围巾,胡子拉碴的,还带一副小眼镜,有时候是白玻璃片儿的,有时候又换成黑玻璃片儿的。 有人见他大冬天不带帽子,便说:“李技术员儿,带个帽子吧。”他却摆摆手说:“我呀,高血压。” 更有意思的是,每天上班走的时候,站在门口弯着腰,低着头,让小丽的妈妈给他围好围巾,再递给他那个边边角角都磨毛了的破公文包,还说是什么东洋牛皮的,其实那里头也没什么,就是几张破报纸和半拉干窝头。 把公文包的带子往他肩上一挂,把公文包往他咯吱窝底下一塞,他双手一揣,还得小丽妈妈推他一下,他才转身拥着肩,小跑着出了门,小丽的妈妈还要跟出来:“慢走,早点回来啊。” 连辆自行车都没有,还慢走,那能早点儿回来吗? 天快黑的时候就回来了,穿件大风衣,被风刮得浑身土哄哄的,两只耳朵也缩到大围巾里面去了,鼻子尖上还提溜一颗大水珠,要掉又不掉的,来回晃悠,就像小人书里的那个啥先生。 进门还要喊一声:“我回来了。” 小丽妈妈赶紧停下手里的事情,欢欢喜喜地像个孩子一样,跑到门口一边“嘀里咕噜,嘀哩咕噜,”和他小声说着话,一边帮他接过公文包,摘下大围巾,挂在墙上的那个大木橛子上。然后把他推出门外,拿个花布抽子把他浑身抽个遍,才让他进家,洗脸,上炕坐好。 小丽的大哥小光,挺好的,好大好大,从来不骂人,对谁都讲礼貌,还会洗衣裳,一身干净合适的学生装,上衣口袋还别支钢笔,像个小干部一样,老爱帮助小孩儿。 尤其是喜平他大哥,老在人家家里写作业。 倒是喜平的爸爸讲理,老说:“谢谢!谢谢!”“哦家大小子学习进步了,遇事也翻开阴阳了,可比以前机敏多了,多亏小光这个先生啦。” 说懂事,也算是懂了点儿事,不像以前,一放学就满世界踢他那个破足球了。但有时还改不了要踢一踢。 小丽的大哥还帮助老人。 我爷爷老问人家:“小光啊,来,来,来,我这个称啊,约了十二两,该算多少呀?” “那不就是一斤二两吗?” “可我这是老称,十六两啊。” “奥,那我得给您好好算算。”说罢,跑回家拿来纸,笔和算盘。 “爷爷,您看啊,您的称,一两约等于现在的三十七克,三十七乘以十二,二七十四,二三得六,六上一去五进一,加上,奥,等于四百四十四。” “现在一斤等于五百克,一两等于五十,四百四十四除以五十,五四倍作八,五四倍作八,等于八点儿八八,爷爷,您这等于八两九,不到九两,是大约的啊。” 爷爷也扒拉着算盘笑眯眯地说道:“嗨,这真是个好小子。” 我特恨他二哥,因为他不让我说小丽是我女朋友。还有就是不让我喝他家的凉水。 因为我家大人不让我喝凉水,而我每天晚饭后,必然要偷偷地到他家外屋,掀开水缸盖子拿起葫芦瓢,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两口,然后把葫芦瓢往水缸里一扔拔腿就跑。 他们很能吃,尤其是那个二哥,像个猪似的,头那么大,眼睛那么小,终于有一天走不动路了,他爸爸借我家的小推车把他推医院去了,说是营养不良,酱油糟吃多了,喝水喝的。回来后就在家躺着,邻居们都去看他,有给他送一把挂面的,也有拿一碗白面的。 第二天上午我和爷爷准备去看他,盛了满满的两碗小米,又捧了两捧大枣,爷爷看着仅有的六颗鸡蛋,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嘴里还叨叨:“两颗太少,三颗是单,四颗不吉利,五颗更不吉利,六颗就没了,哎孙子,咋办呀?” “都给他拿上吧,一会儿咱家鸡又下了。” 他的妈妈很客气,总是弯腰鞠躬道:“谢谢!谢谢!你们都是好人。” 爷爷说:“昨天我该来看望的,但是我们老家有个讲究,看望病人要在上午,所以我们今天才来。” “大家都一样的,你们都是好人,谢谢,谢谢,”说着又是弯腰,又是鞠躬。 过了好多天,那个二哥出来了,靠在他家窗台上晒太阳呢,我们都不认识他了,又瘦又小,一点儿也不凶了,见了我们还笑呢,我们一大帮过去,挨个儿叫他“二哥”“二哥”,他不答应,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那个二哥就去上学了。 小丽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每到星期日,三个哥哥便带上筐和铲子,过来三道沟,到北面很远的山坡上,去挖野菜和草根。最近发现他们换了装备,大哥扛了一把镐,二哥和三哥一人一把铁锹,而且筐也换成面袋子了。 一到礼拜日,小丽的三个哥哥就出马了,只要能吃,就往回捡。 早晨出去,晚上归来,总能拎回半袋子鼓鼓的东西。好像是粮食。 而且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哪里的农民收了粮食,他们就去地里捡豆子和谷穗儿,反正是能吃的东西都要。 有一回,我发现他们中午回来了,扛回来三大口袋东西,在门口倒了一大堆,蓝灰色的,像蒲扇一样的菜叶子,还说是圆白菜的叶子,我看一点儿也不像。 后来又急急忙忙地走了,还说要去挖圆白菜的根。心眼儿多坏呀,你把人家根儿都挖了,那人家明年还结不结圆白菜了。 鬼鬼祟祟的,一句实话都没有。 第006章:艾淼的爸爸 唉,由他们说去吧。 反正我还是觉得小丽的三个哥哥不像是好人,并且亲眼看见过他们爬上高高的老榆树,骑在树叉上剥树皮,把老榆树的上边也剥成白白的,到了晚上吓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结过榆钱。 后来,听我爸爸说,是真的。 其实,你看着是半袋子,但有很多土。小丽的妈妈每天的捡呀捡,捡出来的玉米粒和豆子还要晒一晒,然后再泡一泡,煮粥吃。 听说,他们弄回来的粮食,是从山老鼠或野兔子的窝里挖出来的。 那些个小动物在秋天的时候,偷了农民的粮食,存在洞府里,留着冬天下雪时才吃的。结果,全都被小丽的哥哥们偷走了。 那如果冬天下雪了,它们怎么办?会不会被饿死?唉!我也只能叹口气,再摇摇头。 冬天到了没有,不知道,反正爷爷还没有把我的绒裤从单裤里面抽出来,换上棉裤,天就下起了雪,还下的很大。 那天我起的很早,太阳还没出来我就起来了,就是为了看看雪停了没有,结果让我很高兴,雪还在下着。 记忆里没有过这么大的雪,满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就连远处的大山也不见了。 我急忙冲了出去,一脚踩下去,脚没了。 就是这几天,我爸爸和艾淼的爸爸,正在密谋一件事情,说是过几天,他们要去北山上打野兔。 艾淼也算是我的一个女朋友,她的爸爸很得意。 确实很得意,真的,那可是个老游击队员,枪法很准的,说打鼻子不打眼,他还经常指着身上的伤疤说,这个是哪年那月被鬼子的三八大盖钻的眼儿,这个是哪年哪月光荣负伤留下的,等等。 那些光荣负伤的疤他都留着呢。 我问他有没有光荣牺牲的伤疤,他说没有,那个不好,他没留。 他常跟我们讲他最牛逼的事情。 ...... 那还是在他打仗的时候,那可是大人们真打仗,玩儿的可都是真枪,鬼子也是真鬼子,敌人也是真敌人,像电影里那样的打仗,负伤也是真负伤,牺牲也是真牺牲。 有一次,他发现,有鬼子藏在一个地窖里,他冲上去就掀开了盖子,一颗子弹打了出来,从他耳边擦过,他急忙扔了一颗手榴弹下去,“轰,轰,”炸了两声,他也纳闷,“怎么这玩意儿还有双黄弹?这可是咱边区造的,不错!真不错!”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两个穿着马靴,挎着洋刀的鬼子大官儿藏在那里,却被艾淼的爸爸发现了,自知难逃一劫,抱在一起准备用手榴弹自杀,结果,和他扔的手榴弹几乎是一起炸的。于是,双黄弹的故事很快就传开了。 无论如何,凭着“双黄弹”三个字,如今做了一家大厂的挂名厂长,取了个小媳妇,生了俩大丫头,第一个是艾淼,第二个就是艾淼的妹妹。 他这个厂长很自由,不用天天上班,如果让他去开会,他就坐在最后面睡觉,没人能管他,因为在这里他的级别最高,待遇也比别人高,每个月比别人多一两油,还多二斤白面,而且还是那种叫作“富强粉”的白面。 我敢保证,院里人,谁也没吃过这种白面。 艾淼的爸爸有一辆很旧很旧,但擦得乌亮乌亮的自行车,还吹牛说,是从鬼子手里夺的战利品,叫东洋车。 这个可以信。 他的车技很棒,经常在院里显摆,一只手扶把骑得飞快,拐弯掉头不用下车,双手撒把也能拐弯,更了不起的是,能把前轱辘扬起来只用后轱辘也能骑老远。 艾淼的爸爸经常背着猎枪,骑着他的东洋车出去打猎,每次回来,都有收获。 如果是天蒙蒙亮出去的,中午回来时,便带回野兔,或野鸡,最次也有一只野鸽子。 如果是傍晚出去,第二天早晨回来,就可能带回獾子,或狐狸。当然,这样的事情我只见过各一次。 这不,这几天下雪了,便和我爸爸密谋,星期日到北山去打兔子。 这件事儿,他们是背着我做的,天还没亮,他们就开始行动了,那个时候我可能还在睡觉。 艾淼的爸爸背着双筒猎枪,从家里出发了。 我爸爸背着雷锋式的冲锋枪,从兵营出发了。 两个人在山下会师后,便紧张地投入了战斗。 经过一天的苦战,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两个人便凯旋了。 我和艾淼欢天喜地的,迎接归来的英雄。 我拉着爸爸的手进了家门,昂着头望着他的脸,那意思就是说:有战利品吗? 爸爸从兜里掏出一把子弹壳,扔在炕上说:“给你,战利品,数数,不少吧?” 爸爸休息了一会儿,就回兵营去了。 快要睡觉的时候,艾淼来了,用她爸爸的那个鬼子饭盒儿给我提来了好吃的。 她一进来,我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香味儿。 “妈妈说,小小子不吃地下跑的,就给盛了俩天上飞的。”艾淼伸手把饭盒递给爷爷说。 爷爷接过来一看,是两只煮熟了的野鸽子和半盒汤,便倒在一个小盆儿里,洗干净饭盒,顺手抓了两把大枣放进去, “跟你爸爸说,谢谢你们。” 爷爷把艾淼送回家了。 其实,我家和艾淼家只隔炕上这堵墙,如果把这堵墙拆了,我们两家就睡在一盘炕上了,我的脚就能勾着艾淼的脚了。 如果是头朝里睡,那我和艾淼的头就会碰到一起,我们用被子把头一蒙,然后就会说那说不完的悄悄话了。 夏天很快就到了。 数伏天,晚上热的睡不着,我和艾淼就敲墙对暗号,我敲一下,她敲一下,我敲两下,她也敲两下,然后我对着墙喊“艾淼......”,喊完赶紧把耳朵贴到墙上,就听到她喊“小小子儿!” 听得真真切切,仿佛就在眼前,就连她妈妈低声说:“甭叫唤啦,黑天半夜的,你不睡,人家也不睡啦。”都听得真真儿的。 嗨,原来声音是从窗户进来的。 我们两家的窗户挨得很近,又都开着,都听见艾淼她爸爸的呼噜声了。 第007章:打猎不一定要下雪天 艾淼的爸爸可精了,尽骗我爸爸,每次打猎回来,他都有战利品。而我爸爸却只是拿回一把子弹壳。 记得有一次,骗我爸爸把兵营的卡车开了出来,还带了五个小兵子。 一个司机,四个警卫员全副武装,倍儿亮的牛皮武装带,胸前四个弹匣,冲锋枪口朝下挎在背上。 这一次走了两天一夜。第二天下午艾淼的爸爸骑着他的东洋车回来了,后衣架上驮着一只黄色的长着两个犄角的大肥羊,直接带到西边路口,挂在那白刷刷的老榆树上杀了。 晚上给我爷爷拿来半只,爷爷说:“别给我这些个,你家人口多。” “诶,我多,还有一堆头蹄下水,不好拾掇,就不给你啦。” 艾淼的爸爸说着,在炕沿边坐了下来,眉飞色舞地向我爷爷和我讲着这次打猎的经过。 原来,艾淼的爸爸在游击队的时候经常把鬼子拖到大山里,把鬼子拖垮,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其实,他们就是在打猎,过着猎人的生活,所以,什么季节打什么,他全懂。 这次,就是他撺掇我爸爸,向上级作了请示报告,以给哨兵们增加营养为由,外出执行一次狩猎任务,但是没有批下来。还是艾淼的爸爸,骑着他的东洋车,到了我爸爸的上级的上级那里,向他的老首长说了这件事,并且说他的两个女儿已经站不起来了。 这样,上级才批准了这次行动,并由艾淼的爸爸担任总指挥,这可把他乐的,一蹦老高。 他们开车走了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到了目的地,便用树枝和草将车隐蔽起来,然后他们躲在车里吃饭休息。 后半夜了,艾淼的爸爸下令,作好战斗准备。 卡车上的四名战士,便将四把冲锋枪架在驾驶室顶上,做好了射击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艾淼的爸爸命令,发动车。 待车发动正常后,又命令,打开车灯。 马达轰鸣,灯光耀眼,只见灯光所到之处的草丛中站起几只惊恐的黄羊四处张望,当感觉到危险之后,便四处狂奔,这样又惊起几只,在光照范围内,它们来回乱跑,而且越来越多,互相碰撞。 这就是,受到惊吓后的蒙头转向,强光下的瞬间失明,和黑暗处的被惊起后,想逃命又看不见路,只好向着有亮的地方跑。 在越聚越多的时候,艾淼的爸爸下令,开火! 四支冲锋枪射出密集的子弹,有几只黄羊中弹倒地。 艾淼的爸爸又命令,开车追击! “不能追!”我爸爸立刻制止道。 是啊,天黑草密,谁知道脚下是哪一种状况,万一有沟坎暗礁,隐藏其中,那不就中了敌人的奸计了吗? 艾淼的爸爸重新下达命令:“全体下车,仔细打扫战场,汽车缓缓跟上。” 我爸爸接着说道:“大家枪不离身,把子弹匀一下,把保险关好,别走了火,更不要乱开枪,不要太分散,保持互相喊话。” 大家都去搜索了。 艾淼的爸爸担任留守,便把一只小羊杀了,从车上搬下汽炉子,行军锅,开始给大家煮肉做饭。 等到肉味飘香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大家精疲力竭地都回来了。 七个人,一个也不少。 大家开始一边吃肉一边休息。 “今天可真过瘾,我端着冲锋枪一扫就是一梭子。” “你过枪瘾来了,一梭子扫倒几个目标?” “目标就在眼前立着,这时候你应该点射,啪啪啪,一点三枪,撂倒了,再打下一个。” “每人五十发子弹,你剩多少了?” “没了,” “如果敌人冲上来,咋办?” “为啥每次战斗过后,首长都让咱们匀一下子弹?” “那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 人们高兴地吃着,喝着,聊着。 天已经大亮。 “大家都吃好,喝好,休息好没有?” “好了!”大家起立,同声答道。 “好,大家散开,再仔细搜查一遍,一定保持在互相的视线之内,时间四十分钟,开始!” 四十分钟很快就过去,战士们又抬回一只大肥羊,装上车。 “大家上车,把武器检查好,仔细清点一下战利品,一班长回营后如实向司务长报账。” “是!” “报告首长,战利品九只。” “目标,分区,前进!” “前进!” “日出东山红霞飞,战士打猎把营归,把营归......” 开足马力,一路飘歌,向分区奔去。 艾淼的爸爸又见到他的老首长,作为总指挥向首长作了汇报。 由于这次行动是老首长指示特批的,便由老首长提出对于战利品的分配方案:分区食堂两只,支队食堂三只,机械厂是军工,也归分区,因此机械厂食堂也得一只,中心库分队最辛苦,特批两只,总指挥是特聘,所以,特,特批一只。秘书记录完毕,经首长签字。递到我爸爸手中,“照批示执行,批文随后印发各有关部门。” 随后老首长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粮票,递给艾淼的爸爸,“这点粮票你拿上,我们老两口子饭量小,攒了点儿,你家孩子们小,能吃,你拿去吧。” “哎,不不不,不能拿,我有办法。”艾淼的爸爸急忙摇着双手说道。 “你能有啥办法?拿着!” 艾淼的爸爸红着脸接过了粮票,装好。 “好了,去吧,”老首长也眼润了。 过去在战场上,他们可是过命的好兄弟。 我爸爸和艾淼的爸爸立正向首长敬礼,然后转身离去。 ...... 艾淼的爸爸尽跟我显摆,把他那擦得倍儿亮的双筒猎枪,在我面前“咯,喀,”撅折了,“咔咔”又掰直了,瞄准电灯泡,嘴里“砰,砰,”两声,然后问我,“怎么样?” 我也没感觉到怎么样呀。 “怎么样,想不想摸一摸呀?”艾淼的爸爸用那奸诈的目光,死死盯着我那嫉妒的眼神,挑衅地说道。 我笑了,他就让我摸一摸,但他始终不松手。 我知道,他担心我拿不动。 我确实也拿不动,两只手连我爸爸的小撸子都举不起来,也只能挎上爸爸的手枪套晃哩晃荡地在屋里神气几圈。 第008章:哨兵神圣不可侵犯 他们都管我爸爸叫首长,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官儿,反正那些人见了他,都要立正敬礼。 其实我知道,他只有一个小队的兵马,守卫着一个叫“中心库”的大院儿。 大院儿,分里院儿和外院儿,高高的院墙上面挂满了铁丝网,四个墙角上面都有岗楼。平时,里院儿的大门紧锁着,外院儿的大门却敞开着。门口都有一个小木屋,就像托塔李天王手里的那个宝塔一样,大家都叫它岗亭。每天都有一个小兵子站岗,黑夜也有。 他们胸前挎着雷锋叔叔的枪,站的笔直。 我觉得那就是雷锋叔叔的枪。 每天中午,大喇叭里都唱:“接过雷锋的枪,雷锋是我们的好榜样。接过雷锋的枪,千万个雷锋在成长。” 爸爸和他的兵马就住在外面这个院子里,我经常瞒着爷爷到这里来找爸爸玩儿。 今天我又来了,吃完午饭,爸爸让我到他房间去睡午觉,我一进屋,在那张大写字台的后面,还是那张士兵铺,被子叠的方方的,单子铺得平平的,我习惯地跑了过去就要上铺,忽听爸爸轻轻地喊了一声,“立定”。 我立刻止步站直。 “向后转。” 我转过身来,发现写字台上立着一把军号,我欣喜若狂,伸手就要拿。 “立定!齐步走。” 这时爸爸已经打开里间屋门。 我径直向一张大铺走去。 铺很大,是两张士兵铺拼在一起的。 “诶呀呀,这么大的铺,要是妈妈在就好了。”我感慨道。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很少回家,在家里,她们的房间总是关着门,爷爷从来都不让我进去。 我只记得,妈妈一回家就给我擦屁股,可能是不想给我擦屁股吧。 我也真是的,每次拉屎蹲在垃圾堆边上,捡根小棍划拉划拉玩儿尿泥,等我不想玩儿了,就喊妈妈擦屁股,**儿上的屎已经都干了,擦也擦不净,妈妈只好嘴对着我的**儿“呸呸呸”吐几口唾沫,再擦干净,然后“啪”拍我屁股一下“起来吧,”再帮我提起裤子,整好衣裳,两只手捏住我的两个耳朵,在我的脸上闻一闻:“好臭!” 是啊,臭哄哄的,给我擦屁股这点儿活儿谁想干呀。 现在,我自己会擦了,可是爷爷检查后,总说没擦净。 等我擦干净屁股以后,一定告诉妈妈,让她和爸爸回家来住,要不然他们的房间该有老鼠了。 我都忘了妈妈长啥样了,现在有多高了,肯定超过爸爸了。 就是,爸爸有好吃的都留给妈妈吃。 我躺在铺上怎么也睡不着,那是因为外屋写字台上有一把军号,我很想玩玩儿,就等爸爸睡着了,我悄悄下地,偷偷的拿起军号,跑到大门口,和站岗的小兵子玩儿了起来。 他问我:“你会吹吗?” 我说:“不会,我就会嘟嘟放屁。” 没想到那个小兵子笑得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来。他还说是把肠子给拧了。 我蹲下,歪歪头对他笑笑。 他竖起拇指点点我。 这时,从马路对面的大门里,走来一位年轻漂亮、像姐姐一样的女人,我赶紧把军号横放在我的怀里,双手紧紧把脸捂住藏在双膝间。 咔,咔,咔,咔,女人小皮鞋的声音由远而近。 我从手指缝里偷偷看。 只见那个小兵子双脚一磕“咵”,还轻轻喊了声“敬礼!”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赶忙向哨兵鞠躬点头,说道:“不客气,不客气。”然后向我走来,我的头藏得更深了,两个膝盖把耳朵都掩住了。 那个女人来到我背后,把一只小皮鞋伸到我的屁股底下,使劲把我诌了起来。 一只手捏着我的耳朵,把我提溜到大门里边。 “你咋又来了,啊!”这个女人双手叉腰,歪着头,小声的训斥我。 “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你还说又来了,”我心里默默说道。 我忙把军号藏在背后,扬起脸来向她笑笑:“你咋就认出我来了?” “你以为你是鸵鸟啊,把头藏起来,别人就看不到你啦?你个小滑头!”说罢,弯腰用手指头在我的脑门儿上重重地点了一下,把我点了个趔趄。 我感到她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接着,她蹲下来拍拍我屁股上的土,整整我的衣襟儿,看看四周,然后在我耳边对我深情地说道:“记住了,你是我生的,无论你躲到哪儿,我闻都能闻出你来。” “看你这一身的土,你这屁股可真够脏的。” “你老在我屁股上擦皮鞋。” “以后不擦了,来,亲一下。”说着撅起了嘴,凑上来。“呜......哇。” 就在亲我的同时,一双魔爪伸向了我的背后,一把抓住了我的军号,劈手夺了过去。“这东西也是你玩儿的?” “去,跟那个叔叔玩儿去吧,别跑远了,一会儿你爸爸送你回去。”说罢,站起身,“咔,咔,咔,咔,”地向里边跑去。 “阿......嚏!”我最讨厌她脸上的那个雪花膏味儿了,我的鼻子都被熏坏了。 我悻悻地回到那个小兵子的身边。 “咋啦,被人欺负了?” “她敢,哼!”我不服不忿地说道。 没想到,那个小兵子一手捂着嘴又乐了。 我指着他说道:“你就笑吧,一会儿你的肠子又要拧了。” 说起这事儿,根本就没人敢欺负我,天下这么多人哼,就她老欺负我。 前两年,天天煮代乳粉给我吃,不甜不酸的真难吃。还骗我,溜须拍马的说:“乖宝贝,来再吃点儿,吃饱了长大个,长你爸爸那么高,穿上大马靴,挎上大洋刀。” 尽骗人,吃了好长好长时间也没长高。 其实,我爷爷才是个实在人。 爷爷有一个布口袋,他对我说是个宝袋,每天我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的时候,爷爷就到他的地里锄地了。爷爷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回来好吃的。 爷爷从他的小布袋里倒出一堆胖胖的,肉肉的,肚子大大的蚂蚱来,摘了摘捡了捡,用盐水洗净,锅里放上油,炒熟了给我吃。 爷爷一只一只喂到我嘴里,我嚼着美味儿,笑着看着爷爷。爷爷很开心,喂我一只,问我一句,“香不香?香不香?” 到了冬天,爷爷每天早起,给我做一碗白面圪垯汤,那才叫香呢,有葱花,有油点儿,那可是正经白面啊。 这时,爸爸推着自行车出来了,又要送我回家。妈妈跟在后边也出来了,她下午要上班。 妈妈把我抱上爸爸的自行车,然后使劲抱紧我,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都让我喘不过来气儿了,妈妈又亲了我一下,我举手和妈妈再见,爸爸骑上自行车带着我就走了。 我回过头来向那个小兵子摆摆手,他伸出拇指点点我就又笑了。 “那个小兵子可爱笑了,都把肠子给拧了。”在路上我对爸爸说。 “什么小兵子!那叫哨兵,是哨兵,看到大门两边的八个大字了吗?那是:哨兵神圣不可侵犯,你再敢这么说我的士兵,小心我关你禁闭。”爸爸严肃的说道。 “哦,”我自讨了个没趣。 “我不想回家,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又溜须地说道。 “不行,万一晚上我有军事行动,出去抓坏人,你自己不害怕吗?” “没事儿,你把枕头下面的小撸子给我留下,就行。” “说不行,就不行,你必须服从首长的命令!” “哦” “说是!” “是!” 我就喜欢那个小撸子,又光又亮。后来我知道,早就被妈妈拿走了。 早就听大人们在说,反动派要反攻了,所以,爸爸妈妈的工作特别忙。 妈妈原来在女中教俄语,现在又到机械厂工作了,妈妈的专业是俄文,在厂里负责翻译工作,特别忙,每天翻译图纸,进口设备说明书等等资料,还常常到工人夜校讲课。 厂里有宿舍,有食堂,所以很少回家。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几年,妈妈就住在爸爸的兵营里。 爸爸的兵营,就在妈妈的工厂对面,爸爸是首长也不能回家,所以他们放在爷爷家的房间,门老锁着。 “快停,停停停,” “怎么,拉屎呀,还是尿尿呀?” “你看,是鸟儿。”我指给爸爸看。 这时,被剥了皮的老榆树上,落了一只大黑鸟。 爸爸停了车,拔出手枪说:“我给你把它打下来,晚上让爷爷给你煮了吃。”说罢,双手抱了一把左轮儿瞄了半天,最后又把枪收了,骑上自行车继续走。 我问他:“你咋不开枪,” “要讲究战术,目前这种情况不能盲目进攻,所以不能开枪,” “那为啥?” “我瞄了半天,” “对呀!” “据我观察,那个鸟儿在树枝后面,以树干做掩体,它所占据的地形对它非常有利,属于易守难攻,如果它在空中,我一枪就把它撂下来。” “奥” 快到家了,我说:“你真笨,你开一枪,它不就飞起来了吗?” “你咋不早说!就该你吃不上。” 其实,并不是爸爸笨,是爸爸不能在这里随便开枪,那叫扰民,拔出抢来瞄了瞄,只是逗我玩儿而已。 第009章:其实我也有姐姐 一天中午,爷爷做好了饭,放好小饭桌,摆好小板凳儿,就是不开饭,我问爷爷:“咋还不吃饭。” “再等等,咱们等一位客人。”爷爷笑着说。 “是谁?” “你的姐姐。” “?” “有个姐姐也挺好的,这下有人给我仗胆儿了。”我立刻高兴地对爷爷说道。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垮了美国兵呀,......”我洋洋得意的唱了起来。 有个姐姐就是挺好,萍萍的姐姐就老给萍萍仗胆儿。有一次,外院儿的几个坏小子把住了大门,不让我们出去玩儿,而且还把萍萍给打哭了,小丽跑得快,赶紧回去把萍萍的姐姐叫来。 那帮小子都比我们大,而且他们全是男的,还有一个头儿是三年级的。而我们的萍萍才一年级。 萍萍的姐姐芳芳来了。 那帮小子见来了一位女的,并没有胆怯,洋洋得意地退到垃圾堆上,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歪带个帽子,嘴角一撇一撇的,就像小人书里的二流子。 芳芳指着他们问道:“谁把我妹妹打哭了!” “谁让她那么爱哭呢。”其中一个头儿一样的小子挑衅般地回道。 芳芳猛冲过去,左手一把抓住那小子的前襟,抬起右手“啪啪”两个大嘴巴子,煽在那个小子的左右脸上,脚底下一使拌,那小子便跌坐在垃圾堆上。 芳芳指着那小子的脑门儿说道:“老老实实在你们职工院儿待着,再敢来我们干部院儿捣乱,小心我给你开了瓢。滚!” 说罢,又在那小子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那小子爬起来和他的伙伴们仓皇地逃窜了。 我的朋友们都有人给仗胆儿。小丽有她三哥小全,喜平有他大哥喜栋,萍萍有她二姐芳芳,艾淼有她妈妈,就我没有仗胆儿的。 艾淼的妈妈从来不动手。 有一次,艾淼哭着回来了,她妈妈问她:“谁欺负你啦?” “职工院儿的那小子。” “认识他们家吗?” 艾淼点点头:“认识。” “妈跟你说好了,你哭,别停,妈让你别哭了,你就别哭了,妈领你去找他家大人,给你出气。”说罢,领着艾淼往后院儿走去。 后面还跟了一群无聊的,爱看热闹的女人孩子。 直到对方家长当着她们娘儿俩,把那个小子揍了一顿。 艾淼的妈妈才说:“别哭了。”那才算完事儿。 临走,艾淼的妈妈甩下一句话:“老娘生娃,是为了养老,不是让你们随便欺负的。” 这回我家来了姐姐,我就更厉害了。 我坐在饭桌边的小板凳上,想着:什么样的姐姐?有多高?是胖还是瘦?厉害不?要是像萍萍的姐姐芳芳那样就好了,又好看又厉害。千万别像刚刚的姐姐萍萍那样,和弟弟一般高,比弟弟还瘦干,动不动就“咧咧”的哭了...... 想着想着,就要睡着了。 “嘀铃铃,”爸爸的自行车响了。 我一激灵,刚站起来,爸爸领着一个姐姐进来了。 哇,这个姐姐真好看,浓眉大眼,咋就长得像妈妈那么好看。 爸爸指着姐姐对我说:“这是你秀英姐姐,初中二年级了,学习可好啦,能读好多书,今后好好跟姐姐学认字。” 见到这么好看的姐姐,我赶紧上前拉住姐姐的手。 “我叫小小子,快坐下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说罢,便把一双筷子递给姐姐。 爸爸和爷爷在外屋说了一会儿话,进来又对姐姐说:“秀英啊,有啥事呢,跟爷爷说,想吃啥让爷爷给做,跟弟弟说也行,姑父和你姑姑都上班,不能常回来。你们都要听爷爷的话,别忘了学习,等让你姑姑再给你找点儿学习资料。” 一指炕上那个箱子,“那里面全是课外书,随便看。你呢就住在我们的屋里,盖你姑姑的被子,那个绿花的,待会儿吃完饭,趁着有太阳把被褥抱出去晒晒。” “别忘了把门窗全打开,通通风。”说完就赶紧走了。 姐姐很大方,几天就和院儿里的人混熟了,见了谁都打招呼,伯伯,婶婶的,特懂礼貌。院儿里人们都跟爷爷夸她。 姐姐平时也不出去玩儿,总是在家里看书,还帮爷爷做事情。并在爷爷的田地里种上她带来的芝麻,花生,葵花,在田地周边种上豆角。 姐姐说她种的是农作物。 “秀英唉,迟了,误了节气啦。”爷爷笑着说。 “不怕的,爷爷,有的同学迟到了,老师一样让他进教室。”姐姐同样笑着回答爷爷。 姐姐的命真好,种完豆角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了,其实是她的农作物的命真好,没几天,她的农作物就发芽了,而且明显的是在一天天的长大。 就这样,夏天进入了雨季。 我可喜欢姐姐了,爱看姐姐洗脸,爱看姐姐编小辫,因为她长得像妈妈一样好看。 我爱让姐姐用香胰子帮我洗脸,虽然我一闻到那种香味儿就打喷嚏,但是我也乐意。 还爱看姐姐写作业。 每当姐姐坐在妈妈的书桌前,写作业的时候,我便坐在旁边的床上,静静地看着。 当书桌上的台灯照在书本上,又反照在姐姐脸上的时候,我怎么看,都像是妈妈坐在那里,给学生批改作业。因为这幅情景,在我的脑海里,印像太深了,也是我记住的第一幅情景。 那时候,我天天在妈妈的床上睡觉,天天能看到妈妈坐在那里。 对,就是这样,坐在那里,写呀,写呀,一大摞的作业本,一本一本地写着。 这边的一摞,一本一本地减少,那边的一摞,一本一本地在长高。 我从来没有记起那是冬天,还是夏天,也从来没有感觉到冷了,或者是热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妈妈什么时间写完的,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还爱吃姐姐煮的豆角菜。 姐姐把她种的豆角采摘回来,把两头的尖掐掉,再把两边的筋抽出来,然后掰成一段一段的,掰开后,如果发现有没抽净的筋,就再抽净,这样煮熟的豆角,吃在嘴里绵绵的,可以大口大口的吃,大口大口的咽。 爷爷煮的豆角不好吃。 爷爷只是把豆角两头的尖掐去,然后洗净放在案板上,用刀切成段,再把土豆切成四四方方的条,煮熟后,豆角吃到嘴里,那豆角筋老是往舌头根上挂,咽又咽不下去,弄又弄不出来,真烦人,所以我只吃那四四方方的土豆条儿。 我从来没吃过姐姐煮的土豆,我只吃豆角。 因为姐姐切的土豆不是四四方方的条儿,而是三角形的块儿,我用筷子夹起来,掉了,再夹起来,又掉了,我只好把筷子放进嘴里嘬一嘬,然后吃口饭,再夹半天,夹不上,再嘬嘬筷子,又吃一口饭。 爷爷看着我笑,姐姐也看着我笑。 “你这样吃就对了,这是我的老家,你的姥姥家,那里人们的一种习惯。” 第010章:二次蒸煮法 姐姐的老家原来很美。村子后面紧靠大山,山脚下的几个泉眼汇成了一条小河,从村子前面由西向东潺潺流过,小河的两岸,两排老柳树从小河的源头,一直延伸到尽头,不知有多少,更不知是何人所栽。 那大山里更是有数不尽的好东西,榛子,酸枣,野柿子,山桃,山杏,酸溜溜。獾子,野兔,花黎棒。百灵,石鸡,野鸽子,一辈传一辈的,在这山里繁衍着。 山外的人们,也是一辈传一辈的,在这里生活着。 每年到了秋天,孩子们一群一伙地结伴进山,去采摘能吃的东西,女孩儿们拿着口袋采摘野果。男孩儿则带着镰刀,棍棒,弹弓负责保卫和狩猎,也只能打几只野鸽子,再抓几只花黎棒带回家养着玩儿。那时候大山给孩子们的快乐,真是太多了。 突然有一年,大人们都疯了,真的是太疯狂了。他们在村边堆了好多房子那么大,像窝头一样的土堆,把中间掏空。再把小溪两边那一望无际的老柳树伐倒,再破成一块一块的放到那个窝窝头里面烧掉。 整天地烧啊,烧,满天的浓烟,满地的黑灰,天天都像是黑夜。人们还天天的敲锣打鼓,大声的嚎叫,好像要驱走吃了太阳的天狗一样。 终于有一天把树烧完了。树根也被人们刨出来烧掉了。 人们又疯了似的冲到山上,开始砍,不管是乔木,灌木,只要能烧就砍。人背,驴驮,车拉,全送到窝窝头里烧掉了。 小孩儿们没有了榛子,酸枣,野柿子。嫂子们到河边洗衣裳也没了树荫凉儿,更听不到那头顶上的蝉鸣鸟叫声。 孩子们没有了欢乐,弄不懂这是为啥。 “我告诉你吧,五柱儿的那个后奶奶说,那些树都太老了,快成精了,所以才把它们砍去烧了。”一个长得老眉搁抽的后生,眯着一只很小很小的眼睛和一只从来也没有睁开过的眼睛,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甭到处乱说啊。”五柱儿一只手捂住半拉嘴说道。 “好可怕呀,咱家的木头烧完了都变成灰了,你知道那大树烧完了,变成啥啦?”五柱儿四下张望了一下,趁着捂嘴的那只手还没有离开,又急忙说道。 “啥?”一个叫门划子的后生问道。 “铁!”五柱儿捂着嘴肯定地说道。 “诌你娘的球,铁是啥样的?没见过是咋的。”一个叫扁担钩子的后生,反驳道。 “那就是石头圪垯,咱家那锅铲铲,大铁勺,铁锹,镰刀,锄,那是铁的,一样吗?”门划子此时抛出了有力的论据。 “别嚷!小点儿声。”捂着嘴的五柱儿急忙说道。 “怕啥唻,就跟你娘似的,又想让人听,又怕人听见。”一个在旁边冷眼观察了半天,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说道。 “还有扁担钩子,门划子。”一伙孩子们开始起哄了。 一群孩子们跑开了,扁担钩子和门划子便追了去。在这荒田野地里,少不了半天的翻爬滚打。 “门划子,狗扯蛋,门划子......嗯,嗯......狗扯蛋!”一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声嘶力竭地骂着门划子。可见是门划子出手重了。 孩子们的悄悄话咬着耳朵就传开了。 从此,白天变黑了,黑夜变长了。 不久,干部们开始给人们出主意,天天讲,什么主意是天堂,什么主意是桥梁,什么主意是食堂。 孩子们从大人嘴里,听到个一言半语的,便到街上传颂开来,“不待做饭吃食堂,家里不留隔夜粮。不想劳动上桥梁,坡上坡下晒太阳。要啥有啥去天堂,儿孙捎钱又上香。” 渐渐的,人们开始把家里的粮食背到食堂里,就到食堂去吃饭。 刚开始,食堂的饭太多啦,白面大馒头,萝卜熬大肥肉,人们高兴的不得了。 慢慢的,食堂的饭就不多了,不能随便的吃啦,开始按人头打饭了。 但十个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齐,那些家里有很多很多粮食的地富们,总想占便宜,不想吃亏,就不愿意把好粮食交出来。 此时便有一伙人背着枪,开始挨家挨户的收粮食。 人们为了证明,自己家柜底下没有洞,便把那大红柜子支的高高的,把柜底下扫的干干净净,以便于那些检查“卫生”的人,不用弯腰,一眼就能看到柜底下的后墙根。 为了证明自己无的干净,不怕检查,把大红柜子上那巴掌大的,雕刻精美,擦得锃亮的,黄铜吊扣,不加阻拦的被人家撬下拿了去。 五柱儿家里兄弟姊妹七个,五柱是长子,前边的四个柱分别是大爷(伯)和二大爷(伯)家的儿子,五柱的爹行三,五柱是老大,下来是女孩,七柱是老二,下来又是女孩,九柱为老三,下来还是女孩,十柱算老四,这样四儿三女。 有一次,爹娘收工,从食堂打饭回来,按人头分开,每人一份,吃完饭,大家都觉得,今天的饭,分量给足了,对,是那个当家子大嫂给打的。下次遇到了,一定还人家一个笑脸。 五柱儿他娘捂着半拉嘴,嘟嘟囔囔笑个不停。占了便宜嘛,都这样。 在一家人高高兴兴准备睡觉的时候。 “娘,我饿啦。”七岁的九柱儿从柜底下爬出来,揉着眼睛说道。 那没办法,饿着吧,饿一夜也死不了,谁家会有隔夜粮呀,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人们都把粮食交了,这下好了,不用在家里做饭了,人们便把锅也放到窝窝头里烧掉了。后来,慢慢的慢慢的,就到了说没粮食的时候了,就开始吃稀粥,糊糊了。 大人们又说,吃饭不能靠别人,还得靠自己。 人们只得悻悻地回家自己做饭。 可是,锅没了,好说,粮没了,难办。 为了提高粮食的利用率,人们发明了二次蒸煮法,就是做熟的糊糊,稀饭先不吃,盛到碗里放凉,等到变硬了再倒进锅里,再加一碗水,再煮,这样就成了两碗了。只是多费些柴草罢了。 地里的白菜丰收了,运走了,人们就到地里去捡人家丢掉的菜叶子,回来洗净剁碎,掺上玉米面,蒸菜窝窝,粘呼呼的,把仅有的一点儿面粘的到处都是,可吃到嘴里的,仅是些烂菜叶子而已。 姐姐切的土豆就是这样,就是让你吃不着,剩下后再加水煮,这样就可以再吃一次了。 姐姐讲着故事笑,爷爷听着故事乐,我还是听不明白。 “好啦,我以后切土豆也像爷爷那样切,反正咱家又不缺吃的。”姐姐看着我笑着说。 第011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有一天,我午觉醒来,发现姐姐不在身边,我往窗外看去,只见姐姐在她种的葵花下面的阴凉处,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把一块黑布铺在膝盖上,双手不停地在捋平,而且看她那庄重的样子,好像是刚刚哭过。 看来姐姐很不开心。 “谁敢欺负我姐姐,”我说完就要下地冲出去。 “别出去,她想爸爸了。”爷爷拦住我。 原来,姐姐的爸爸早就死了。 姐姐的爸爸,我的大舅原是市里一个中学的校长,大舅妈是大商场的售货员,姐姐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孩儿,一家三口过着够吃够花的日子。 有一年上级给大舅他们学校下达了一个指标,让他们按指标选几个“思想有问题”的人,然后集中起来,去参加学习。 校长大舅认为,顶多就是集中学习几天,自己也没有担任课,不会影响教学任务,正好自己带队去学习学习,所以就报了上去。 过了几天,下来通知,让他们到集中点去报到,他们几个人就结伴去了,结果,这一走便没了结果。 大舅走后就被开除了公职。 从此,姐姐和大舅妈就没了好日子。 以前,姐姐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名列前茅。那是老师的骄傲,同学的榜样。 而现在,姐姐成了批判的典型。说她只低头学习,不关心政治。学习目的不明确,不知为谁学习。爱讲吃穿,是资产阶级大小姐。 更可恶的是,有几个学习不好的二流子学生,居然动手打了姐姐。 大舅妈找到学校评理,学校却给出这样的道理:“同学们在批判她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学习目的,难免控制不好情绪,和出于义愤,动了手,有情可原,我们也要支持同学们,敢于向资产阶级斗争的勇气。”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说,穿一件干干净净的连衣裙,穿一身没有补丁的衣服,把脸洗的干干净净,把头发扎的整整齐齐,走路不踩泥,经常洗澡,身上没有虱子,门门功课一百分,有什么不对吗? 不往学校带一些干窝头,臭咸菜,嘴里不嚼萝卜干等等零食,就是资产阶级吗? 我们家孩子穿着干净,讲卫生,不吃零食,就是反动吗? 大舅妈一看,这学校不会再讲理了,便气愤地回到了家里。第二天,她便接到上级通知,从市里国营大商场,被下放到了很远的乡下小卖部,工资下降一级。罪名是“反对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想。” 为了上班方便,就和姐姐搬到乡下那个小卖部的旁边,租了一间民房住了下来。 从此,姐姐就不去上学了,和妈妈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不久,家里的公祖房被一个只会写“万万岁万岁的,有着深厚的阶级感情的”锅炉工新校长占有了,因为房里的床和家具都是公家的,大舅妈没有理由据为己有,就是一些油盐酱醋,衣服被褥,以及米面煤球等私人物品,也被那个不怀好意的,老婆在乡下的锅炉工校长给扣下了,任何人都不能代取出来,非要逼大舅妈亲自上门求他不可。 “不行!她又不是不认识这个门儿,见不到她本人,我怎么会不负责任的把东西随便交给你们。”锅炉工校长对任何一个来取东西的人,都是这么说。 “她被调到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也请不出假来。”来人解释道。 “白天没时间,晚上来也可以吗,啊。只要她来了,我帮她送回去都可以!”锅炉工校长洋洋得意地说道。 大舅妈就是不低头。 刚安顿好,家里要啥没啥,一点粮食都没有,饭也吃不成,大舅妈又请不出假来,就让姐姐回市里,到她的舅舅家去借点粮食回来。 第二天上午,姐姐饿着肚子,空手而归,和大舅妈抱头大哭。 其实也难怪,你说他家有粮吗? 不久前,突然有一天,大舅妈接到了上级的通知:“xx分子xxx,在农场劳动改造中,因病抢救无效死亡,现已安葬。经有关部门批准,允许xx分子家属前来认领遗物。” 大舅妈到主管部门开了介绍信,把姐姐送到我家,安排好了。凑足了路费,带了一堆窝头片儿和咸菜圪垯。买好了车票准备上车。 原来坐火车不光是要买票,还要介绍信。进站时,保卫人员一看介绍信,便提高了警惕,对大舅妈的挎包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发现了上坟用的纸钱和一堆窝头片,咸菜,便说她是去进行封建迷信活动,并要她交代,到了那里和谁联络,接头地点等等。 大舅妈指着介绍信说:“这不是,xx分子家属前去xxx农场认领死者遗物。说的很清楚嘛。我也只是想在他的坟前给他烧把纸而已。” “那你带这么多吃的,怎么解释。”保卫人员凶狠地说道。 大舅妈用手,把那些窝头片儿整拢起来,和气地说道:“你们看,这只是四个窝头不到,你们男人一天四个窝头不够吧。我怎么可以凭这四个窝头,穿越西北大沙漠投敌叛国呢,靠这四个窝头我能到农场就不错了。” 大舅妈终于向那些人解释通了。 还好,火车晚点了。大舅妈便踏上火车去了大西北。 大舅妈一路辛苦就不必说了,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农场。 “死者的遗物,一床被褥,一块毛毡,一件皮大衣,已经被他同监的犯人分了,不过也没必要追回了,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农场的一个老干事接待了大舅妈。 “能不能找个人带我去认认坟?”大舅妈提出。 “不用了吧,今年春天一场大风暴袭来,全被沙漠盖住啦,你看,西北那一片,那下面有无数的坟头。唉,你呀,真不该来。” “本来我是准备给他来烧把纸的,进火车站时,他们给没收了。”大舅妈望着西北那一片沙漠流下了眼泪。 “节哀吧,此时一切都没用了,注意自己的身体吧,一会儿农场有车去县城,我给你说说,你就赶紧回吧,这里你连个住处都没有。”那个老干事说道。 “哎哎,哎哎,车站住,站住!”老干事喊住出了大门的卡车。 “叔,啥事儿?”司机探出头来问道。 “有地方没?”老干事问。 “上边有。” 老干事看了看,指着驾驶室里的一个小青年说道:“你年轻,出来上后面去,给我捎个妇女到县城,送到火车站。” “这是谁呀。”小青年下车问。 “你还记得那个校长不,这是家属。” “奥,好人。来,嫂子上车吧”小青年说罢,上卡车后面去了。 “一定把这事给我办好了。”老干事又嘱咐司机道。 “放心吧,叔。” 车开了,大舅妈伤心地离开了农场。 大舅妈回来后,便给姐姐送来一块黑布,姐姐把它屡屡平,叠的整整齐齐,装在衣兜里。并在笔记本里写道: 一个榆钱飞舞的季节,一个乌云蔽日的早晨。一个肩扛行李的汉子,一个莫名其妙的“罪人”。上了一辆押解他的卡车,从此便无了音讯。说是去了什么“学习班”,却被埋在了沙漠中。 是偷盗,是抢劫?是放火,是杀人?没有人起诉,更没有人宣判,默默地赴了死刑。亲属受到迫害,死者尸骨无存。娘想儿来,儿思父,妻子含泪念夫君。 第012章:放暑假了 要放暑假了,“一年级的猴”这个称号,将从我们这里传到新入学的小弟弟那里去了。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姐姐的极力主张下,爸爸妈妈和姐姐领着我到学校报的名,在这之前的一段日子里,姐姐每天都要教我,从一数到一百,教我板着手指头,算十以内的加法和减法。用蜡笔涂出十二种颜色,教我:红的,蓝的,黄的,绿的...... 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写爸爸、妈妈的名字。还教我讲礼貌,见了老师要敬礼,要说老师好。 幸亏有姐姐教我。 报名那天,我可是出了风头。 那天妈妈的同学郭老师,领着我们到了报名处。 开始,报名处的一位老师,一看我的户口说:“呦,太小啦,这差两岁呢。” 那位郭老师跟她耳语了几句。 报名处的老师便说:“来都来了,走个过场吧。”随手递过来一张试卷:“写上你的名字。” 我拿起桌上的铅笔,端端正正地写上了我的名字,写的很干净,没有描,没有擦,没有改。 紧接着,我按老师出的题,该写的写,该答的答,全答对了,老师说我得了一百分,我高兴地喊了声:“老师好!”然后给老师敬了个礼,那个老师说:“真是个好孩子。”屋里好几个老师都对着我笑了。 我猜想,她们一定都很喜欢我。 回家后,我就每天盼那盼,终于盼到学校开学了。 早晨起来,姐姐用妈妈给的香胰子,给我洗了头,洗了脸,洗了脖子,穿上姐姐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挎上新书包,领着我到了学校,看了新生榜,我被分到一年级三班,然后把我送到教室,交给张老师。姐姐像个大人似的,还跟张老师说了半天话呢。 过了好长时间,同学们都到齐了,张老师讲了好多好多,反正都是规矩吧,我都没有记住。 我只记住了第一句,“同学们好,我姓张,大家以后可以叫我张老师。”然后,给同学们鞠躬。 讲完了以后,张老师开始给我们发新书,语文,算术,图画,唱歌。 “回家后,让爸爸、妈妈,或哥哥姐姐,给新书包上书皮,写上名字。大家记住了没有?”张老师发完书说道。 “记住了。” “下课后,大家拿好书包,到院里排队。好,下课。” 我们都到院里排好队,老师叫了一名漂亮的女同学当班长。“王雪梅同学先代理班长,以后同学们熟悉了,谁学习好,咱们再选谁。好不好。” “好!” “稍息,立正,半臂向前看齐,向前看......” 王雪梅长得真好看,圆圆的苹果脸上,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那睫毛长长的向上翘翘着,浓浓的黑发,编着两个扫肩膀的麻花辫,脑门上淡淡的头发帘,将那两道浓眉,似隐似现地遮挡着。比我的那几个女朋友都好看。比那个又瘦又小,一张小猴脸上,呲两颗大板牙的萍萍,可好看多了,比萍萍个子高,也比她有肉。 比二班的那个小丽,个子高。 比和我最好的那个尖下巴小眼睛的艾淼,胖一点儿,看着也结实。 按照课堂上老师讲的规矩,老师说:“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同学们排着队走出学校大门,一直走,离谁家近了,谁才能离队。 姐姐就像老师一样,跟在我们的后面,到了我该离队的时候,我就对剩下的同学们说:“同学们再见!” “再见!”几个同学齐声说道。 姐姐领着我和艾淼回到家里,忙着帮我包书皮。 “姐姐,我们班的那个班长好看不?” “好看呀。” “我想让她做我新的女朋友。” “那旧的,就不要了?” “放学回来玩儿呀。” “上学还有时间玩儿吗?” “也是......我老想和她说话。” “可以呀。说些和学习有用的话。”姐姐一边包书皮,一边和我聊着。 午饭时我们坐在饭桌旁,爷爷眯着眼睛,听我和姐姐讲上午在学校的事,听我和姐姐“咯咯”的笑声。 转眼一年过去了。 要放署假了。 我把新发的,二年级的课本轻轻地放进书包。 “同学们,回家后,让大哥哥大姐姐们,帮你给新书包上书皮,写上你的名字,然后再看,有不懂的,或不认识的字,就问问家长,或大哥哥大姐姐们,把这张纸,就是暑假通知书,交给家长,记着完成假期作业,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到危险的地方去,不要去玩水。开学的那天,要准时到校,不要迟到。”张老师读完暑假通知书后,又补充道。 “好了,就到这里吧,下课。” “起立!”班长王雪梅喊道。 我们立刻起立,立正站好,向老师行注目礼。 张老师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我们齐声喊道。 “好,同学们先走。”张老师站在讲桌旁边,目送同学们一个个走出教室,然后跟在我们最后面,不断地向回头的同学招招手,把手向外划一划,做出“走吧”的手势。 这种难舍难分的情景真的是不好受,难怪有几个女同学边走边抹眼泪。 我倒是挺高兴的,这样可以天天和姐姐在一起,姐姐看大书,我看小人书,也最喜欢听姐姐讲书上的故事,也最爱闻姐姐脸上的香胰子味儿。 我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家,把新书掏出来递给姐姐:“二年级的新书,帮我包上书皮。” “通知书呢,拿来我看看。”姐姐说道。 我把老师发的那张纸,从书包里拿出来递给姐姐。 “语文一百,算术一百,图画九十,唱歌八十。爷爷,听到了吗?”姐姐高声说道。 “听到了,开饭吧。”爷爷高兴地说道。 “今天奖赏你,请你吃,姐姐蒸的净面馍,” “馒头,”我纠正道。 “奥,对对,馒头馒头,还有姐姐煮的豆角菜和姐姐熬的千千,奥,不对了,是豆豆粥。”姐姐说道。 “有糖馅的没?”我问道。 “知道你们老家是t县的,当然有了。”姐姐逗我道。 “难道姐姐的老家就不是t县的吗?” “当然不是啦。”姐姐拉着长声说道。 第013章:姐姐走了 “姐姐的老家不是t县的,那是哪里的啊?” “姐姐的老家是y高的,我们那里有羊,吃羊肉泡馍,还有羊皮袄。我的爷爷就会做羊皮袄,奥,对了,你去年冬天穿的那条小皮裤,就是羊羔皮的,怎么样,暖不暖,那就是我爷爷给你做的。”姐姐一边说着,一边摆好了桌凳,盛好了饭菜。 “暖是暖,就是虱子咬我,怎么也抓不着。” “奥,倒也是,这样吧,到冬天再穿的时候,让你妈买点儿白洋布,给你做条衬裤,有了虱子用开水烫一下,就好几天不咬了。用你爸爸的旧衬衣或背心改一个更好,穿着更舒服。”姐姐嘱咐道。 “爷爷,你也给弟弟记着点儿,不然那虱子会把弟弟咬死的。”姐姐又对爷爷说道。 “去年我还拿到院里,整夜整夜的冻,也不管事。奥,还是你这个办法好,这事我得记着,最好做两条,换着穿。”爷爷嗯啊地答应道。 我们有说有笑的,正要吃饭。忽然,爸爸和妈妈来了。 看着爸爸、妈妈那张没有笑容的脸,我们的心咯噔一下,提了起来。 果然,两张苦脸,带来了一个非常非常不好的消息。 姐姐将要走了,要回到她的爷爷奶奶那里去,而且是必须回去。 我抱住姐姐的胳膊,又哭了,而且是放声的哭。 姐姐也很难过,但还是安慰我,摸着我的头说道:“别动不动就哭,姐姐还会回来的,姐姐只是去看看妈妈,看看爷爷、奶奶。一有时间姐姐就来看你,姐姐还会经常给你写信,你要好好学习,也学着给姐姐写信,不要动不动就哭,大小也是男子汉呢,看看老师给你的评语,你要不是爱哭,老师就让你当班长了。” “老师不是嫌我爱哭,我在学校根本就没哭过,老师说我太小了。” “奥,是这样呀。那就只好等你长大点儿啦。” “我长,他们还长呢,还是我最小。”我独自嘟囔道。 妈妈对姐姐说:“你收拾收拾,明天上午我和你姑父送你回去。” “那可不能让她一个人走,你们得把她送到家,这满世界乱哄哄的,谁能放心呦。”爷爷也非常失落的说道。 整个一下午,姐姐没有看书。先给我包好书皮,然后又把我的衣服,枕套、枕巾,褥单、被头,全给我洗了。又用香胰子给我洗了头,还嘱咐我,不要用凉水洗头,更不能到水管子下面浇头,那样会生病的。 “爷爷,您有需要洗的没有?”姐姐还问道。 “我不用你。”爷爷笑着答道。 夜里下了雨,清晨很凉爽。我们早早地起来,爷爷已经做好了小米绿豆捞饭,“今天出远门,要吃得饱饱的。”爷爷对姐姐说道。 我当然是紧紧地挨着姐姐。 “别忘了给咱的芝麻和向日葵浇水,那可是好吃的东西。”姐姐一边吃饭,一边对我说。 “等秋天丰收了,我们会给你留一份,你可记着来拿啊。”我认真地说道。 “好,到时候你记着给姐姐写信,姐姐接到你的信,就会来拿。”姐姐说罢,伸出右手和我击掌为誓。 爸爸和妈妈来了,我和爷爷送姐姐到门口,姐姐弯下腰来,给我整了整衣服和红领巾,然后在我的脑门上亲了一下说:“再见。”微微摇着手,倒退着向爸爸的自行车走去。 我站直了身体,高高举起右手,庄严地向姐姐敬了一个队礼。“姐姐再见,我不哭。” 今天,我真的没有哭。 姐姐走了,带着高兴和不高兴的表情走了。高兴的是,她就要见到妈妈和爷爷奶奶了。不高兴的是,她要离开这个可爱的弟弟了。 姐姐自从到了我家之后,她的妈妈只来看过她一次,就是来给姐姐送黑布的那次。来的很匆忙,吃过晚饭才到我家,和姐姐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就走了。爷爷做好的早饭,她都没顾上吃,老是说给爷爷添麻烦了。 “这一趟来的着急,也没顾上给您啦买点儿啥,真是对不住您。” “不要那么考虑,咱悄悄说呢,这年月你能买到啥?谁都吃不饱,哪还有东西卖。”爷爷感慨地说道。 “私人没得卖,也不敢卖,公家要供应票......我这真是活也活不好,死又死不了,唉!”大舅妈说罢双手一摊。 “你可要往好里想,这过日子,跟种地儿是一样样儿的,一年收成好,一年收成不好,但你得年年儿种,总有好收成的那年。”爷爷啰里啰嗦地说道。 大舅妈苦笑了一下,临出门非要给爷爷留一些钱不可,爷爷哪能收呀。 “你这孩子见外了不是,谁不知道个你,一个月十几块钱生活费,你自己够吗?孩子在这儿,你放心,别的不说,一天三顿管饱,我还不作难。”爷爷又啰里啰嗦地说道。 后来,大舅妈含着眼泪就走了。 姐姐到家以后。 姐姐哪有家呀,是到了她的爷爷家,也就是我的姥爷家。姐姐才知道了一点儿缘由。 虽然姐姐已经辍学,但是学校还有她的名字,他们那一届学生,去年就毕业了。家庭红的发紫的学生,都分到了好工作,其次的被分到了工资低的小企业,不受待见的学生则被动员,到农村去扎根。 像姐姐这样的,算是可以改造好的子女,就必须到更艰苦的地方去,往好里改造。 更艰苦的地方,是哪里呀,大人们打听了一下,那就是很远很远的,没有公路和小路的山区,那里的人们,住着崖打窑,每天背一个大背篓,下去的时候是一路刹不住狂奔,脚下趟起团团祥云,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回来时,则是踏着前人的脚窝窝,弯着腰,抓着身边的灌木条条,几乎就是四肢落地,像个驴一样的,来来往往。 春天,人们把头包的只剩下两只眼睛,顶着漫天的黄沙风尘,在那层层梯田平展展的地里,撒下种子,经过一个风调雨顺的夏天,到了秋天的时候,就会有十几倍的收获,和不少的牛草。 如果不是风调雨顺的话,也会收获到比撒下的种子要多好多粒儿的粮食和牛草。 那些人们在劳动当中,也会顺便捡一点儿树枝,或拔一些野菜,放在背篓里,回家后,或是扔在兔窝里喂兔,或是喂鸡。但更多的是,洗干净,切碎,投到大锅里,再盛一大勺米或面,不能忘了放几粒儿盐,煮一大锅菜粥,便是全家人的晚餐。 在那样一个恶劣的环境里,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怎么能生存,不能生存,还谈什么改造。 第014章:姥爷的英明 姐姐作为一个可以改造好的子女,被安排到最艰苦的地方,接受劳动锻炼和思想改造,为早日加入到无产阶级革命队伍中来,这本是一件谁都不能反对的好事情。 可是,家里人担心的是,一个十四五岁,弱不禁风的女孩儿,孤身一人在那个环境里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诶!不要这么说嘛,人家能活,咱咋就不能活了呢。这就恰恰说明,资产阶级的意志是懦弱的,所以,就更需要改造成无产阶级坚强的革命意志。”当说到革命意志的时候,锅炉工校长,右手握拳,放在胸前,胳膊肘抬高,左手握拳放在屁股后边,做了个坚强的革命者的造型。 就这个问题,大舅妈曾经几次找过学校,那个有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的锅炉工校长,总是笑眯眯地说:“这也是上边的决定,不过嘛,县官不如现管,这事也可以变通,不过,听说这个学生长得挺洋气,像个资产阶级大小姐,我以前还真没注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得和这个学生,单独谈谈,得让她改变改变。奥,你看,我现在还有一个会,没时间了,你如果还有事,就晚上到我的办公室来,咱们一起好好想想办法。” 大舅妈一看,这个学校有这样的校长,那是永远也不会再讲理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踏进学校半步。 可是校长不干呐,那个时候的那些人,厉害啊,讲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三番五次地,通过大舅妈的单位领导,向大舅妈施加压力,逼她写检查,写认识,通过不了就降级,降工资,一降再降,由原来的五十几元工资,降到最后的只给生活费十八元。而且是因“对组织有抵触情绪”,而开除留用,以观后效。 此时的大舅妈,泪已经干了,心也已经死了:“大不了被送到丈夫的那个地方去。那样也好,那样就可以夫妻团圆了。反正女儿已经躲了,躲到一个,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后来,还是爸爸和妈妈,从收音机里听到:xxx高中毕业,回到家乡,用学到的知识改造自己的家乡,用艰苦的劳动改造自己的思想,成了广大知识青年学习的榜样。 和大舅妈商量后,便把姐姐的户口,从城里迁回老家,上到爷爷的户口本上,成了原滋原味的农民。 姐姐的爷爷,我的姥爷有文化,年轻时做过大买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有一年腊月。那天,太阳已经落了,天寒地冻,我姥爷收账回来,骑驴走到离村口不远的地方,发现前面两个搀扶着的男人,像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在路边晃着。就低头拍了一下驴屁股的空儿,再看,没影儿了。 我姥爷晃晃脑袋,又揉揉眼睛,还是没有。后背开始有些紧了,“这是遇到鬼了?”不敢走了,赶紧勒住驴缰绳。可是驴不听呀,家里还有个驴驹子等着吃奶呢。驴屁股被拍了一下,反而小跑了起来。 跑到近前一看,是那两个人摔到路边的沟里了。沟里的积雪很深,两个人在无力地挣扎着。 姥爷跳下驴背,赶紧上前,一手抓着驴缰绳不敢松手,因为一松手,驴自己就跑回去了,毕竟家里有个吃奶的驴驹子等着呢。 另一只手帮忙把人拉上来,一看不认识,不是村里人,仔细一打听,说是贩皮子的,走到这儿生病了,走不了啦。 我姥爷一听,同行,那好啊,到我家去吧。便和那个“伙计”把他家那个“掌柜的”扶到驴背上,驮到家里。 赶紧烧开客房,把炕烧的热热的,那个“伙计”伺候那个“掌柜的”洗了脸,洗了脚。 一会儿,姥爷端来了两大碗热汤面。两人吸溜吸溜几口就给吃完了。 “行了,行了,今天不给吃了,明天咱们有酒有肉。”姥爷看他们好像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所以不敢让他们吃太饱。 后来的几天,姥爷都没出门,每天给那个“掌柜的”打火罐儿,扎针,刮痧,煎药,陪他们吃饭聊天。 过了五六天,那个“掌柜的”病好了,便和我姥爷说了“实话”,临走的那天,千叮咛万嘱咐的对我姥爷说:“你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城里的买卖全兑出去,把家里的好地全卖出去,留几亩够吃就行,把大宅院全卖了,留下破院子,够住就行,千万别舍不得。如果我不死,我一定会来看你。” 我姥爷是何等的聪明,走南闯北的,多少也知道点儿啥,便按那个“掌柜的”说的办了,做了个不折不扣。 后来,那个“掌柜的”真没死,土改的时候专门来了一趟,跟干部们说,我姥爷在那年腊月就参加革命了。 再后来,村里人“早就见”我姥爷领着全家人,穿着旧衣裳,春耕,夏锄,秋收,原本就是最穷的农民。 开始姥姥死活不愿意,可拗不过姥爷呀,几年过后,尝到了“穷”的甜头,再看看那些黑五类,不得不佩服姥爷的英明。 我姥爷从小念书写字,都是用毛笔写的,尤其是大字,写得好,私人、公家的大字,全请我姥爷写,有什么翻不开的礼,弄不懂的题,都来找他解决,村里人写个契约啥的,都来找他执笔,并做见证人。 每年一过了腊八,我老爷就摆好了桌案,开始给村里人们写对联了。 人们根据自家的需要,裁好了红纸,便拿来让我姥爷给写,有对联: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全靠毛主席。立下愚公移山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等等。 到了腊月二十三,再给集体写一天就收笔了。当然全是免费的啦。 村里的人们,只要提起我姥爷,就没有一个不挑大拇指的。所以说,姥爷要是罩着谁,那都得给面子。只是可惜了姐姐的城市户口,唉,没办法嘛,城里有人不讲规矩。 姐姐回到家乡,便在村里小学当上民办教师,挣上了工分加补助,有人眼红,那也是没办法。“回乡知识青年”,当时最响亮的称号,“相当于高中”的文化,村里无人可比,又有爷爷罩着,那转正,还不是时间问题? 开学了,我上二年级了,又收到了姐姐的来信,姐姐告诉我,她当上了村里的民办教师,先让她试着教一教一年级。 什么叫试着教一教,谁都知道,那啥也不懂的一年级是最难教的。 姐姐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爷爷。 我升二年级了,见了一年级的小屁孩儿,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喊:“一年级的猴,爬墙头,让人家逮住当小偷。” 可是,今年的一年级,比我们还坏,他们喊的比我们更高:“二年级的猴,爬墙头,让人家逮住割j巴头。” 后来,张老师知道了,就捂着嘴笑了。说:“你们别欺负一年级的同学,也就不会被骂了。”事实果真如此。 第015章:老榆树又发芽了 关于给姐姐的农作物浇水的事,我早就忘了。只是每天和艾淼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但不知为什么,到了学校门口她就不走了,等我进了大门离开她老远,她才慢慢走进来。 “哎,你们家在一起住着,你咋老不理他?”艾淼的好朋友问她。 “一个小毛孩子,谁想理他!”艾淼瞟我一眼说道。 我们在班里装着很冷漠,就像不认识,有一次体育课我踢足球绊倒了,膝盖擦破了都出血了,男同学女同学围了一大圈,唯独她站在圈外冷冷地看着。直到放学出了校门,她才问我:“疼不疼了?”我说:“没事,早就不疼了,你看。”我蹦两下给她看,这才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一起回家。 天气渐渐变得不太热了,晚上睡觉也就把窗户关上了,我和艾淼敲墙还能听得见,说话就听不见了,更听不到她爸爸的呼噜声了。 不知为什么越来越不高兴,包括我身边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些大人们,不但不像以前那样傻呵呵的乐淘,而且还神经兮兮的。 艾淼的爸爸也不去打猎了,每天骑上他的东洋车去上班,天天不迟到。有一次过来和爷爷坐了一会儿,说什么,“被他们黄袍加身了”。 大人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就连后来不久,在学校参加的一次庆祝大会上,高年级同学走队时喊的口号,我都弄不懂。 白天,高年级的同学敲着洋鼓,吹着军号,走着方块队。喊着口号:“万岁!万岁!毛主席万岁!” 晚上,在操场上,我们每个班都点一堆火,老师说这叫篝火。大喇叭里放着没人唱的歌曲,老师说这叫舞曲,也叫音乐。 随着舞曲和音乐声起,老师教女同学们,拉起手来围成一个大圈,围着篝火转圈,还是那样儿的,走两步,腿踢一下,往左边走几步,还要往右边走几步,再把拉着的手举起来往前走,圈就小了,然后,把手放下,蹲下来往后走,圈就又大了。 我们男生则坐在圈外边的地上,随着喇叭里的音乐,拍着手唱着:“啦啦啦啦,啦,啦啦......”。 唱着,唱着,我们也站了起来,拉成一个大圈,把女同学围在里面,学着女同学的步伐也转了起来,但嘴里仍然是“啦啦啦啦,啦,啦啦......”。 转着,转着,不知什么时候,女同学全都转过了身子,我们往右转,她们往左转。 男同学对女同学笑一笑,女同学也对男同学笑一笑,有的害羞,有的害臊,而我只感觉有些心跳。 奥,原来这音乐和舞曲不是唱的,是这样玩的。 这是我在学校第一次参加这么开心的活动,也是我最后一次高兴。 好长时间了,我爷爷总是唉声叹气,好歹的把种的粮食收回来了,每天在窗前的空地上,打着谷穗。 至于那些老玉米,在这之前就已经煮了几大锅,给喜平、小丽、萍萍、还有艾淼家也都送了一些,当然,给艾淼家要多几次。 我和爷爷说:“等芝麻和葵花籽收了,就谁也不给了,顶多再给艾淼一些瓜子,一定要给姐姐留着,我还要给姐姐写信呢。行吗?爷爷。” “行啊,听你的。你可别忘了写信呶。”爷爷只有对我才会笑笑。 爸爸和妈妈,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过了。 一个星期日,我瞒着爷爷跑去找爸爸,兵营原来敞开着的那个大门关上了,只有大门上面的一个小门留了一条缝。 我刚过去,那个哨兵伸手把我拦住,不让我进,我一看,不认识,就说:“我找我爸爸。” 那个哨兵昂首挺胸,看都不看我一眼。跑进岗亭打了个电话出来说:“等着吧。”依然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不再同我讲一句话。 一会儿,爸爸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戎装,崭新的武装带扣着崭新的军装,颜色比以前深了许多,也厚了许多,脚上那双大马靴也是新的,肩章上的四颗星星少了三颗,只是又多了一道杠杠,不如四颗星星那么饱满,但依然是那么的威风,那么的帅。 那个哨兵立正向他敬了个军礼,我也立正,高高举起右手,向他敬了个少先队的队礼。 爸爸赶紧说:“我很忙,正在开会,你以后不要来了,自己回家吧,我不能送你。记住,以后不要再来。”说罢,就进去了。 这是爸爸给我留下的最好的形象。 回家后我和爷爷说了,爷爷笑眯眯地说:“那叫将校呢。” 爷爷笑了。我又跑到艾淼家,想跟艾淼的爸爸说说,可艾淼的爸爸不在家,家里只有一帮娘们儿。 艾淼的妈妈坐在炕上和艾淼的妹妹缝沙包。艾淼独自蹲在炕上,在炕桌上玩儿杈子儿,只见她把四个骨头码儿撒在桌子上,再把一个小皮球抛起来,然后,赶紧伸开手指,用食指和中指把一个骨头码儿杈起来翻个个儿,当小皮球落到桌子上再弹起来时,伸手把小皮球接住,把四个骨头码儿翻成一面时,一把抓起来再接住小皮球,就算成了。 可艾淼的手小,骨头码儿有点大,总也弄不好,不是没接住皮球,就是手里的骨头码儿掉了。 “那个码儿太大了,你不会弄一副小的吗?”我给她指出了原因,并告诉了她解决的办法。 “那东西是吃羊蹄吃出来的,谁买羊蹄不买大的?小的哪里会有肉。”艾淼的妈妈什么都懂,人家说的就是有道理。 “大爷咋还不回来,礼拜日还上班?”我心里有点等不急了。 “找你大爷有事呢?上炕等着吧。”艾淼的妈妈笑笑,说道。 “不了,回来让他找我去,我爷爷等着我下棋呢。”说罢,我就出到外屋,见炉台上烤着几块干窝头,我便说道:“我把小妹妹的那一块拿走啦。” 马上传来一句:“不行,你要拿就拿姐姐的。” “我问你,凭啥呀?”姐姐问妹妹道。 其实,我根本就没打算拿,只是逗逗小妹妹而已。 ...... 自从上了学,院里人们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家家炉台儿上都有干窝头,孩子们放了学,都拿一块干窝头出来,一边啃,一边玩,一边追打,一边吵架。 掉了的渣渣也不捡了,还蹲下来看蚂蚁抢食儿,时不时的还要搓点儿下来。 不见萍萍和刚刚捡草棍,也不见小丽的妈妈晒酱油糟,更不见小丽的三个哥哥,去偷老鼠的粮食了。 只是那几棵老榆树,还是那么白,还在那里立着,还是不接榆钱儿,还是不长叶子。不过又从根上长出了好多嫩枝芽,有的比我还高,只要没人撸它的叶子扒它的皮,爷爷说,用不了几年就能结榆钱了。 到时候爷爷还要给我做榆钱窝窝,榆钱傀儡,榆钱糊糊,榆钱粥,榆钱圪垯汤...... 第016章:活不好了 整个冬天没有见到妈妈。爸爸也很少回来。爷爷总是唉声叹气的。 我经常看到爷爷把一只脚蹬在炉台儿上,把棉衣撩起来烤肚子,也许是爷爷的肚子冷了吧。 今年爷爷也不去挑煤渣了,因为那个大澡堂子突然就没人洗澡了,关了,不用烧锅炉了,也不会再有煤渣倒出来了。再说了,我家攒了那么一大堆煤渣,也够烧几年的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每天到大澡堂子洗澡的人络绎不绝,上午八点钟就开门了,一群一伙,男的女的,下了夜班的,下了白班的职工,都来洗澡,澡堂子一直开门到半夜以后,夏天的时候,有时天已经都有点亮了。 现在不同了,洗澡的人很快的就少了,后来几乎就没人了。 接着发现,西边的那个大伙房也关了。之前有些日子了,不知是谁发现的,那里竟然有鸡爪子卖,每天下午开始,卖完为止,二分钱一个,也是剥皮吃的,那可比萍萍剥的“老鸹爪”的皮,好吃不知多少倍! 我们每天下午搭伙去买,晚了就没了。 也许这就叫“最后的疯狂”吧,这样的“好日子”对我们来说太短了,没多长时间,鸡爪子卖完了,大伙房也就关门了,啥都不卖了。 后来,小丽的二哥领着我们,到他爸爸的焦化厂食堂,去买鸡蛋,五分钱一个,煮熟的。 其实,这个二哥也挺好的,上中学了,个子很大,有了他的保护,路上也没人敢欺负我们。 可是没多久,鸡蛋也不卖了,不过人家食堂可没关门。 为什么“大伙房”关了,“食堂”却没关,不如你一开始就叫个“食堂”多好。 工棚里的临时工全走了。 职工院儿的人家也搬走了不少,很多房子都空下了,没搬走的人也都嚷嚷着,想走的人留下了,想留下的人却走了。 有的人很坏,他们走的时候就把门钉死了,但是把窗户全打碎了。骂骂咧咧地发泄着怨气。 我们院儿新搬来的那些大人们,都是有素质的,不像那些大老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很装逼。揣着个手,低着个头,好像怕把裆里的东西丢了似的,两条大腿夹得紧紧的,跑着小碎步,匆匆而过,偶尔走个对面,错不过去了,才互相点点头,咧咧嘴,拿眼角瞟一下对方,擦肩而过。 鬼鬼祟祟的,装什么呀装。 春天过去了,但风还是要刮好长时间的。 老榆树下面的枝条又长新叶子了,可还是没结榆钱儿。 远处的小片荒,爷爷已经懒得去种了,只把家门口的一块地随便地种了点儿老玉米,想着秋天煮了给院里的孩子们分一分。窗户前边种了几棵向日葵,还有几棵芝麻。 去年,给姐姐留的那份葵花籽和芝麻,姐姐也没来取,记得她好像接到我的信了,还给我来了回信,说放了假就来,可是姐姐没来,现在已经又开学了,肯定又不能来了。 我记得姐姐信上说,她们那里放假和我们这里不一样。她们那里一年放三次假,比我们这里多一个秋假,但总的加起来也不如我们这里放的多。 她说她不愿意放假,一放假就没有补助了,那可是一天一毛钱那。 真是个好姐姐,还挺会过日子的,谁要是娶你当媳妇,那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我就不行了。看看小丽,跟个黑肉球似得,还成了班里的运动员,每天跑的呼哧呼哧的,啥都不会干。 萍萍倒是老帮她妈妈哄孩子,可就是长得还是那样。 艾淼呢,好倒是好,就是那天帮她妈妈洗锅,打了两个碗。 我们班的王雪梅,太厉害了,仗着她是班长,谁不听话就踹谁,诶呀,吓死我了。 不说了,姐姐知道又该笑话我了。 又放暑假了,再开学我就三年级了,发了新书,我自己也会包书皮了,我还给艾淼包了书皮。 一天晚上,虽然很晚了,但天还不黑,艾淼的爸爸来了,给爷爷端来一小盆白面,说是攒了点儿富强粉,给你们尝尝。还说他家就要搬走了,搬到他的厂里。 “去住家属院,起码冬天有暖气,不用生炉子了。”艾淼的爸爸自豪地说道。 “那做饭咋办呢?”爷爷憨憨地问道。 “那是他们女人的事,咱不管,反正别人咋样,咱咋样。”艾淼的爸爸说道。 “艾淼上学咋办?要不,让艾淼住我家吧!”我只关心艾淼。 “不用,厂里有学校。”艾淼的爸爸胡噜胡噜我的头顶说道。 第二天,来了一辆大卡车,把艾淼一家拉走了。 艾淼家搬走没几天,又搬来一个什么主任。 这个人从来不跟院里的邻居说话,只和远处的几个妇女开会,给这些妇女布置工作。他好像是管街道主任的主任。 开学了,上学的路上和放学的路上,只剩下我自己了。 带着黑不溜秋的红领巾,穿着脏不拉几的衣服,两条土哄哄的裤腿,一双快要漏脚指头的鞋,追着一个破垒球,踢着上学,踢着回家。 秋天到了。 一个星期天,爷爷掰了几个老玉米煮了,说:“还不行,将将儿挑了这几根,今年没好好管它,也没浇水,长得不好,下星期就行了,等下星期吧,多煮点儿给你的‘兵’们分一分,送点儿过去。” “行啊。”我边吃边说。 一天下午,我放学回来,见小丽的三个哥哥扛着一卷铺盖,拿着饭盒送到他们爸爸的厂子里,说厂子里很忙,他们的爸爸回不了家。 “唉!”爷爷又叹了口气,“忙啥呀,厂子下马了,工人下放了。前几年可怜的饿肚子,这两年可以点儿了,不用捡菜叶子,不用剥树皮了,这又要出啥洋相了,这是。” 过了几天,一群工人,后面跟了好多男男女女和孩子们,押着小丽的爸爸和另外几个人,都戴着白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特务啥啥的,反动专家啥啥的。换着地儿的游街。 小孩子们显,见有的妇女朝他们吐吐沫,就捡起石头打他们。 “唉!”爷爷看了,回来又叹了口气。 星期六下午放学了,我踢着破垒球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明天就要煮老玉米了,一定要多给小丽家一份,小丽家挺可怜的。 主意打定了,就这么办。 第017章:爷爷死了 走到家门口,看见爷爷低着头,靠在墙根站着,一帮领着丫头,抱着小子的妇女,在一个叫主任的头目指挥下,围着我爷爷骂。 我怒不可遏地刚要挤进去看看,却被小丽的妈妈使劲地拉了过去,推到了她家,插上门,说:“别出去,小心他们打你。” “我跟爷爷准备今天煮老玉米呢,还要给小丽多分一份呢。”我着急地说道。 “别煮了,早都被他们抢光了。” 我扒着窗户看着,那帮可恶的女人和那些小球子们抱着那些玉米棒子走了,有个最坏的女人,捡起一个玉米棒子,剥开一看,没长籽呢,便很生气地砸在我爷爷身上,还骂骂咧咧地回头呸了一口。 “没籽儿,怨你们抢的早了,那也是你们头领给你分的,跟我爷爷有啥关系。”马勒戈壁的,我***的。 一会儿,没人了,爷爷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赶紧回家拿了大扫帚,颤颤巍巍地把那些玉米秧子,叶子,扫到路边远一点儿的地方,又把门前打扫干净。 这时,小丽妈妈才开开门,把我送回家。“别生气啦,不值得,就这世道,谁也不让你安生。快回家给孩子做饭去吧。”小丽妈妈愤愤不平地说道。 第二天,爷爷就病了,慢慢地,慢慢地,就起不了炕了。 爸爸来了,把爷爷送到医院去了,家里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每天放学,看看爷爷没回来,就到西边的路口去等着,爷爷就是从这里走的,要回来一定会从这里回来。 天气已经很冷了,我每天还要看看那几棵老榆树,看着新长的树枝,已经又生出枝杈了,像是一棵棵小树的样子,叶子掉光了,但不是人们撸光的,树皮还在,明年肯定还能活,只要结上榆钱,爷爷就会给我做榆钱窝窝,榆钱傀儡,榆钱糊糊,榆钱粥,榆钱疙瘩汤...... 白天越来越短了,今天放学后,我没有回家,直接走到西边路口去等爷爷回来。 坐在老榆树旁边的大石头上,瞅一眼十字路口上那偶尔过往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爷爷,因为爷爷的身影我老远就能看得出来。 没有人过来的时候,我便看着身边的小榆树,终于发现了在一株枯枝的顶端,还有一片树叶牢牢地站在上面,我伸手轻轻地把它摘下来,小心地捧在手心里,然后,左手打开书包掏出语文书,像昨天一样把它也夹在了中间。 我忘了今天有没有过太阳,我也没记住今天早晨,是不是像往常一样迎着太阳,跟着垒球走到学校的。 我也没记住中午是怎么回来的,下午又是怎么去的。我的脑袋好疼,就是想不起来今天出没出过太阳。 腿上的小皮裤短了许多,坐在石头上就显得更短了,露出了妈妈用爸爸的旧背心改制的衬裤,只是下边的松紧带儿有点儿紧了,不过这样也好,更保暖一些。 十字路口好一阵没有过人了,就是过人也看不清眉目了。我站起来看看远处,也没人,只是风有点儿大了,刮起来的尘有些眯眼睛,打到脸上生疼生疼。 “妈你看,他还在那儿呢。”身后传来了喜平的声音。 我回头看看,喜平拉着他妈妈的手向我走来。 “孩儿啊,这么冷,别等啦,先去大娘家捂捂。”喜平的妈妈抓住我的手,拉我往回走。 我的犟劲儿上来了,就是不走。 “我就不信,这非得sd大娘才能拉的动你。喜平,拽他那只手” 我的手在喜平妈妈的手里,感觉到暖暖的绵绵的,有一种妈妈手的感觉,便无力抗拒地跟着到了她家。 家里很暖和,开着灯显得窗外更黑了,风卷着尘打在玻璃上啪啦啪啦地响,遛窗缝的纸条子起来一面,风从那窗缝中进来“嗡儿嗡儿呼嗒嗒”让人听了心慌。 天虽然黑了,喜平的爸爸还没有下班回来,在城里上中学的喜栋也没有回来,证明时间还早,我还想出去等我爷爷。 “我感觉的到,我爷爷今天一定会回来,我要出去等他。”我的犟劲上来了。 喜平的妈妈一把拉住我的手,“孩子,甭去了,你爷爷不回来啦,这么冷的天,再把你动坏唠,叫你爸爸、妈妈,咋活呀。”叨叨叨,叨叨叨的。 一会儿,我就被叨叨明白了,原来是,爷爷死了,爸爸、妈妈他们去埋了。 我拿了喜平妈妈给的一个窝头,回家了。 哭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当我睁开眼时,爸爸、妈妈在我身边,炉子也点着了,火很旺,家不冷了,身上也暖和了,就是静悄悄的,一句话也不说,也许是该说的都说完了吧。 还好,还有炉子上的那把铁壶,在少气无力的吱吱地响着,给这死寂的夜,添了一丝活气。 第二天早晨,妈妈做好了一锅面条,吃完饭,天开始亮了,风也停了,我戴上那个黑不溜秋的红领巾,挎上书包,拿上破垒球,就准备去上学。 好几天没好好上学了,没听到老师的表扬了,今天早点儿去,点点炉子啥的,要不然老师也没得表扬了。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洗脸了,妈妈帮我把脸和手都用香胰子洗的干干净净,把我的红领巾摘了下来说:“都成黑的啦,我给你洗洗吧,今天别戴了。” “不行的。”我不高兴地说道。 “爷爷死了,你不能带红领巾了。”妈妈红红的眼圈里含着泪,哽咽地说道。 我一甩肩膀一吱楞,“不带红领巾怎么去上学?” “今天不去上学了,跟妈妈坐火车去姥姥家。”妈妈说。 “不!我要上学,还要看着我们的小榆树。”我倔强地说道。 “这里没人给你做饭,你会被饿死的。”妈妈说。 “你会生火吗?着了火咋办,中了煤气咋办,你担得了水吗?听话,必须走!这是命令!”爸爸很明确地命令道。 妈妈拉着我出了门,爸爸把门锁好。 我很不老实,一边哭着,喊着:“小丽,你出来,萍萍,刚刚你出来。喜平,你出来。” 小丽的妈妈领着小丽出来了,萍萍的姐姐芳芳,领着萍萍和刚刚,也出来了,喜平的妈妈和喜栋,也领着喜平出来了。 第018章:第一次坐火车和牛车 妈妈和妈妈们说话,小孩儿和小孩儿们说话,边说边走,就到了路边的老榆树下。 小丽的二哥也一边抹着嘴,一边跑了过来。“啥事儿,这么急?” “二哥,我求求你,千万别剥它们的皮了,别撸它们的叶子了,我爷爷说,过几年它们就长大了,就结榆钱了,我们还要吃榆钱窝窝,榆钱糊糊,那可好吃了。”我哭着对他说道。 “你放心,现在没人儿再祸害它们啦。”二哥点头答应了。 我又对我的那些男朋友,女朋友们说:“大家都看着点儿,发现有人祸害,赶紧告诉二哥。” “放心吧,我们都给你看着。”妈妈们也说道。 这样,我才坐上爸爸的自行车,和妈妈走了。 爸爸没有和我们上火车,我知道他很忙,从他们兵营敞开着的大门,现在关上了,就可以看出,如今的形势挺紧的。 虽然,我不懂这“形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形势”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对谁不利,谁立刻就得倒霉,一会儿功夫都不容的。 所以,院里的那些刚搬来的装逼大佬们,狡猾的就像**子夹了个尾巴似的,从来听不到他们说人话。 火车开动了,慢慢的离开了城市,迅速地驶向了荒凉。 从车窗向外看去,黄漠漠的一个地球,一团团黄尘自西向东滚滚而去。 远处的山是蓝色的,和天的蓝是有区别的。莫大一个世界,没看见一棵像没有被剥皮的老榆树那样,高大挺拔的树,偶尔能看到几棵没有树干的树,就像小榆树那样的树,那或许是灌木吧。 也有一伙伙穿着白皮袄的男人,和像sd大娘那样,用头巾把头包的严严实实的女人,杵着铁锹站在地里看着匆匆而过的火车。也有人铲起土扬起来,弄个尘土飞扬。 在背阴的地埂下面和小水沟里,聚了厚厚的残雪。 看到了几个小孩子,在铁道坡下面,拿着竹爬子在干涸的沟里搂着草叶子,箩筐里已经塞得满满的,看来是准备回家了。他们的家,也许就是他们身后的那片,和土地一个颜色的建筑群里的某一家。 当火车从他们的面前经过,他们停了手里的活儿,向火车招招手,跳着喊着。 我想他们一定是喊着我们的歌谣:“火车来了我不怕,我给火车打电话,火车说我好小子,我给火车包饺子!” 包不包的无所谓,吃饺子才是我们最大的理想。 咣叽咣当,咣叽咣当,火车慢了下来,在这片荒郊野地上停住了。 妈妈领着我下火车,“这是个什么车站,连站台也没有,”我看着车下的一堆石头,和深深的路基底沟,站到车梯最下边的一层,紧紧抓着列车员阿姨高高举起的手,向着那深渊勇敢地跳了下去。 列车员抓住门边的扶手,轻轻一跃,噔噔噔跨上列车,收起车梯关好车门,列车从我们的面前爬走了。 妈妈领着我,跟在其他几个下车人的后面,踏着铁道边上的小路,跟在火车后面急匆匆走去。 走了有二里地,前面有一个道口,我和妈妈右转,走过道口,上了大道一路向北走去。 “这是什么火车,把咱们甩这么远,反正你也是往前走,多拉一截不行吗?”我抱怨道。 妈妈看着我只是笑。 这时,后面“吱咛,吱咛,咯噔噔,”赶上来一辆老牛拉的大轱辘车。 “那是秀英她二姑吧,老远看着就像你,撵上来一看,就是。吁......”说着话,牛车停在了我们面前,一个老伯伯从车上跳了下来。 “是四伯伯,身体挺好的啊,这是给队里送粪唻?”妈妈答话道。 “没的个正经营生。”那个老伯伯一边整理车上的东西,一边说道。 “快叫四姥爷。”妈妈对我说。 “四姥爷好!”我说着,给这个四姥爷鞠了一躬。 “挺好,挺好,快上车吧,捎回你们去。来来来坐这草袋子上。”说着,把一个鼓鼓的装着草的口袋滚到车的中间。 “来来,靠前坐,后面颠得慌。”四姥爷说着拍了拍口袋上的土。 我和妈妈爬上牛车,坐到那个大口袋上。 “前天听你爹说,这几天你有可能要回来,赶上我这几天给铁道南送粪,哎,啥粪呀,就点儿土。专门给你准备了个草料袋子,每天这个点儿,火车一过,我就张望,今天总算瞭见你啦,你爹能掐会算呀。”这位四姥爷一边高兴地说着,一边拉着牛头慢慢地走着。 “四伯伯咋不上车坐?”妈妈问道。 “你们坐好唠,我给咱们拉住这牛,这家伙,来的时候磨洋工,一回家就跑,这路又坑坑洼洼的,可怕颠着你们唠。这是你的娃娃,我知道,一看那精神的,我就知道。咋,你女婿没跟你来?”这位四姥爷说话有点儿喘了,是走的快了?还是话说多了,反正我觉得,他是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 说着话,又过了一条冰封的小河,上游又平又宽的冰面上,有几个小孩儿在划着冰车。我的心里一阵躁动,这可是我最拿手的。 “他没来,他们最近挺忙的。”妈妈解释道。 “我知道,这官儿当大拉,就会忙。奥,到啦到啦,看看这四伯,看见你稀罕的,跟你说了这一道儿。我拉住这牛,你们娘俩慢慢儿下,甭跳。”四姥爷左手使劲抓住牛头上的笼头,右手使劲压住车辕子,我和妈妈慢慢地爬着下了车。 “四伯伯来家坐吧。” “有事我就去了,这一天去八趟。写个信啦,念个信啦的,数我事儿多。”四姥爷说着,摆了摆手,“快进去吧,看把娃娃冻得。”说罢拉着牛调头拐弯儿了。 这时已经过了中午了,家家房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我和妈妈进了院子,北屋的房顶上也是炊烟缭绕。一溜五间房,东边的三间,窗户纸比较白,下面的四孔大玻璃锃明瓦亮,中间关着的双扇门开了,姐姐跑了出来,弯下腰抱住我使劲地亲呀。 我闭住眼,“不管了,你吃了我,我也不管了,别嘬了我的眼睛就行。”她使劲地把我抱起来,费劲的把我放到东屋的炕上。 我坐在热乎乎的炕上,一下就不冷了。 姐姐笑着,紧紧地抓着我的两只手,给我捂着。当她看到我左臂上的黑布,立刻没有了笑容。 第019章:扳住你儿脚板子 我从姐姐手里抽出捂暖了的双手,取下挎着的书包,倒在炕上,除了书和作业本,还有两个布口袋,我指着一个大一点儿的说:“这是你的葵花籽,今年爷爷病了,没有管它,长得不好,这是那几个好的,爷爷怕被坏人偷了,提前摘了。后来的都被坏人抢了。爷爷临去医院的时候说,都给你留着,让你种吧,我们不种了。” 这时我看到,姐姐的眼里也闪出了泪花。 “这是一点儿芝麻,爷爷揉不了了,是我揉的,吹走了不少,撒了好多,都被坏人踩了,我就捡起这么点儿。” “去年给你留的那些,让我送给艾淼了,就是她们搬家走的那天。爷爷也同意的。”说到这里,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姐姐爬上炕,抱着我的头痛哭了起来。 “咋啦,咋啦,”姥姥惦着小脚跑了过来,“挺大个女子咋把弟弟戏逗哭了,看我不打你。” “我那好外孙,我那大孙子,甭哭啦,我给你打姐姐,你听着啊,叫你气弟弟,叫你欺负弟弟,”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地拍着巴掌。 嘿嘿,这一招我早就懂,您舍得打谁呀? 姥姥为我打姐姐了,我赶紧爬起来,跪在炕上,“姥姥,我给您磕个头吧。”说罢嘭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姥姥赶紧上炕,给我使劲地揉着脑门子。“看看,磕红了,尕娃子,疼不疼。” “走,上那厢吃饭去。”姥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姐姐,走过堂地,进了西屋,上炕盘腿坐定。 “雪白的糖馅馒头,给弟弟来上他四五个。”说罢,姐姐将一盘白面馍放到我的面前。 我们都饿极了,不一会儿饭就吃完了。妈妈要帮姥姥洗碗,姥姥不用,便推着妈妈坐回到炕上。 姥爷翻开炕席,从席子角的背面,掐了一节席篾,放在嘴里,挑着牙缝里的酸菜筋子,跟妈妈说安排我上学的事情。 这时,姐姐抱了个破水缸底子,放在灶台上,里面盛满了米糠。 “快搁地上吧,叫你弟弟笑话呀。”姥姥笑笑,对姐姐说。 “笑话啥唻,他懂个啥。”妈妈说罢,看了我一眼。 “就是嘛,他笑话,就不给他吃鸡蛋。”姐姐怄了我一眼说道。 “天气这么冷,多掺一碗高粱面吧,可怜孩儿们的。”姥姥说罢,姐姐跑出去,端了一碗灰色面粉进来,倒了进去,拿了个木头铲铲翻了几下,姥姥又盛了刷锅水,倒了进去。姐姐继续搅拌,拌好后,姐姐把木头铲铲在上面拍了几下,翻过来再拍几下,把铲铲拍干净放在风箱上边的旮旯里。然后抱起来放到院里:“咕,咕咕。”叫了起来。 “妈妈,你听,姐姐叫你呢。”说罢,我隔着玻璃一指姐姐。 妈妈随着我的一指看去,回过头来举手就要打我,我嬉笑着退到姥爷身边,姥爷本能地伸出右手,把我护到身后。 姐姐喂完鸡,又喂猪。摘了套袖围裙抖一抖,卷作一团,塞到菜缸旮旯里,从门后边摘下一个布抽子,站到院里,抽抽裤腿儿,抽抽鞋。还要擦把脸,洗洗手,搽点儿雪花膏。 “你不是爱看姐姐写作业吗?来吧。”说罢,拉着我进了东屋。 姐姐坐在东屋的炕上,把炕桌挪近窗户,搬出一大摞作业本,开始批改学生作业。 姐姐她们的学校挺古怪的,上午很晚才上课,中午不放学,连着上五节课,下午才放学,一天只上一次学,吃完饭就玩儿或者是写作业。 这时,我跟着姐姐上了炕,坐在姐姐对面,靠在被垛上,静悄悄地看着姐姐和作业本。 也是那边的一摞在慢慢地减少,而这边的一摞在慢慢长高,等到两边一般高的时候,姥姥点了一盏煤油灯端了过来。 姐姐忙把炕桌挪到炕沿边上,姥姥把灯放在桌角。又出去把一个厚厚的破布帘子挂在窗户外面,用石头压牢在窗台上,进来时抱一堆柴草,添到炕洞里。 姥姥做事情,从来就是这样井井有条,利利索索。 我靠在被垛上继续看着姐姐和作业本。 看着看着,又像几年前妈妈在家里那样,又像是姐姐在我家那样,一样,一样,我翻了个白眼儿,再看,奥,台灯不一样,想起来了,这是姐姐家。 看着看着,这就是我家,一样一样,就是台灯不一样。又翻了几翻白眼儿,嘣一声,把脸杵在了炕席上。 “弟弟,弟弟你咋啦?睁眼啊!”姐姐忙爬过来扶起我。 我又翻了个白眼,冲姐姐笑笑。 这时,妈妈和姥姥也急急忙忙跑过来, 我舔舔嘴唇咸咸的,姐姐掉眼泪了。 “挺大女子,弟弟瞌睡了不知道给弟弟捂炕,还哭唻。”姥姥说道。 “我这不才做完,正准备捂炕呀,弟弟就杵这儿啦。”姐姐一边给我揉着脸,一边委屈地说道。 “没事儿,就是困了,”我不好意思地揉着眼睛,说道。 姐姐铺好被褥。我便开始费力的脱鞋。 自从爷爷病了,我就没好好的脱过鞋,尤其是爷爷去了医院十几天,只脱了两次鞋,一次是脚疼了脱了看了看。又一次是脚疼得厉害了,脱了一看,脚踝骨下面烂了两个洞,便撕了些破布条垫了些破棉花包了起来,后来就没脱过鞋。 姐姐见我很费劲,便来帮我把鞋拽了下去,差点儿把她闪到地上,幸亏是妈妈挡住了她。 我痛苦地咧了咧嘴,“嘶......噗......” 妈妈一看,忙拦住姐姐,“娘!快来。”带着哭腔喊道。 姥姥扭着小脚,噔噔噔,跑了过来一看,“呀!脚趾头都黑了,血脉不通,快把那破布解开看看。” 说罢,噔噔噔跑出去,又蹬蹬蹬端了个针线笸箩进来。用剪子剪开破布条子,一看,揭不开了,已经被脓血一层一层的粘死了,只好一点一点的剪碎,剩下伤口周围那点儿硬的,姥姥便淋上温水一层一层地揭掉,最后一层揭了下来,露出两个蚕豆大小血肉模糊的洞,妈妈呆若木鸡地愣在那里,手足无措,机械地听着姥姥的指派,“去,把娘的枕头抱过来。”妈妈去了,抱过来一个大枕头。“把孩儿腿衬起来,换盆儿水。”妈妈照着做了。 姥姥轻轻地把我的双脚洗了个干干净净,脚趾头也没有原来那么黑了。 我躺在姐姐身边,姐姐两只手死死地掐住我的腿,看着姥姥给我洗伤口,“奶奶,看着骨头了,”姐姐悄悄说道。 “打你个死女子,胡说啥唻。”说罢,怄了姐姐一眼,扭脸看了看妈妈。 妈妈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我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冷,往姐姐身边挤了挤,便抖了起来。“奶奶,弟弟抖擞的厉害。”姐姐说罢,拽了件大衣,把我裹了起来。 姥姥用手背贴贴我的脑门儿,“不咋,不咋,”然后对妈妈说:“扳住你儿的脚板儿,我去取马皮泡给他撒点儿。” “我去吧,娘。”妈妈是不敢看我的脚,那可都是她的肉啊。 “你寻不见,来。”说罢,把我的**到妈妈的手里。 妈妈抓着我的脚,只会说“疼不疼,疼不疼。” “这么大俩窟窿哪能不疼。”姐姐也是一眼一眼的怄妈妈。 其实,这跟妈妈有什么关系,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自从爷爷病重了,我就没人管了,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热一顿,睡觉也不脱衣服,因为半夜要给爷爷拿尿盔接尿。虽然爸爸每天中午来,点着炉子给我们做点儿饭,但晚上我放学回来,火已经灭了,放在炉台上的饭已经凉了。爷爷吃不下,我好歹的也能吃饱。 爷爷的痛苦,时时刻刻在折磨着我幼小的心灵。 爸爸把爷爷送到医院后,更没时间管我了。我放学后不想回家,总在校园墙根下站着,或蹲着,看着西边的太阳,落到破大楼的那边了,我身上的阳光从我的头顶离开了,脚下的阴影渐渐地爬满了我的全身,湮没了我的头顶。我无奈地转身,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破垒球,抛在地上,跟着它往家走。 吃完炉台上那个硬邦邦的馒头,和那口冰凉的菜,便到西边的路口去等爷爷。 看着身边小榆树上那枯黄的叶子,一天天的在减少,盼着爷爷早一天回来。 一天天的过去了,小榆树上的叶子掉的只剩下一片了,我把它轻轻地摘了下来,放在手心里失神的看着,孤零零的小叶子好可怜,我把它捧回家,夹在语文书里第四十五页,第十九课列宁的大衣那一页,想想那一页有大衣两字,就不会冻着小树叶了。 可是第二天,爷爷就死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等小榆树结上榆钱的时候,谁来给我做榆钱窝窝,榆钱糊糊...... “你就一天也不着家,这么大的风也挡不住你,快看看那娃的脚,可咋着呀!” 外屋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听到姥姥的埋怨声。 “这是冻疮,咋闹的唻,咋弄成个这样啦。”姥爷带着一股冷风进来,说着,摸摸我的头,“不发烧,问题不大,甭睡热炕。每天给娃煮颗鸡蛋,我出去一趟,去给娃淘换点儿冻疮膏。”回头看看妈妈说:“我闺女甭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