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骄》 001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元和三年,腊月初七。 京都这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早些,雪花飘落正为这座堂皇富丽的宫殿添上一份银装。佳节将至,宫内的侍婢们正脚步匆匆地来回于各殿之间,为明日的祭祖作准备。 就在这片匆忙之中,刚下早朝的皇帝亦然也是心情极佳,正立坐于案台前审批着这日百官递上的奏折。正对着其中一道来自江南的折子津津有味时,外头的内侍顺子双手托着一碗汤进入,说是乔妃娘娘知道皇上日夜操心国事故亲手煮上一碗鸽子汤时,皇帝停笔抬头,眼睛凝视着小顺子,拧了拧眉头,将御笔搁在石镇处,撩起了常服龙袍,“不见。” 皇帝说完,小顺子立马放下手中的提案,目光快速往皇帝的身上偷瞄了几眼,顺着手中的拂尘,自门前走去通报。 “等等,你到礼部袁成明府上走一趟,就说朕宣他立刻入宫。” “诺,奴才这就去。”小顺子快步离去,自是看不到身后皇帝的深沉目光。 片刻,一个偻着身躯,着深蓝色官服的老人,巍巍而来。袁成明已过花甲,身体自是不比年轻时健壮,早已向皇帝提交辞呈打算退老归田。这几日更是受寒未能赶上早朝。这朝可不上,但那奏折那是一份不落。对于今日的召见,袁成明自是了然。 他巍巍地走近御案台几尺处停了下来,缓缓跪下,“臣袁成明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坐在圈椅上的皇帝,朝着身旁的小顺子挥了挥手,等到众人退出房内,这才愤然地朝地上扔下一份奏折“大胆袁成明,你眼中还有朕的存在!!” 只一句话,就令这位念过六十的老人一顿寒颤。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视线往地上的奏折盯上几眼,颤声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你且读读这奏折上写的是什么!!袁成明啊,袁成明,朕看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皇帝嘲讽道:“难不成那刑部的乔帧杰许予你几分好处。” “陛下啊”袁成明抬起头,泪水盈眶,目不斜视地拜了拜,又道“陛下,自是英明。老身与乔大人不过区区几次碰面,老臣虽不才,不熟知乔大人的为人,这区区几日,各地百姓往上递的请求卸免乔大人的信就有几百份,可见乔大人深得民心,如此一位官员又如何会做出通敌的事?。如今落得处斩的下场,甚是凄凉。老臣斗胆上奏,恳请陛下查明此事,虽说这与匈奴通信书从他府上搜出,但这事处处透着破绽呀,陛下。” “袁成明,朕看你在礼部算是屈才了。”皇帝站了起来,往袁成明的身前停了下来,俯视着地上这位经历三朝的元老,看着他那垂垂欲倒的身子,终究还是叹了叹气。“大理寺早已经验明那书信的真假。更是从乔府附近捉到几名匈奴人。” “陛下,这,这”袁成明听着皇帝的一番言论,抬起头盯着面前那绣着金龙的袍子,抿了抿唇继续道:“若是陷害,信与人皆可作假呀。” 皇帝轻轻地摇了摇头,望着那张布满沧桑的脸,说“如今在刑部与大理寺的审讯下,那乔帧杰已认罪。这通敌的罪名,落得处斩的下场,怕算得上是轻的。若匈奴犯京,后果不堪设想。怎么,还是你袁成明觉得朕的旨意有误?” “老臣不敢。” “哼!退下吧。这明日的祭祖还需你多几分劳心呢。那乔帧杰有如此下场,自是他的命数。”皇帝转回了身子,往案台处缓缓走去,并未再有任何话语说出。 袁成明见此,只能无奈地站了起来,细汗早已布满额间,终究还是不敢再上去求情。 “老臣,谢过陛下。”如今看来,那乔帧杰的命算是到此了,无论那书信是真是假,陛下的旨意都不会变。想起了殿前那时正中探花的乔帧杰风华正茂,如今莫不是因为勾党结派落得如此下场?咋咋咋,可见京都的门派斗争残忍,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朝门口一步步地踏了出去。 见着袁侍郎渐渐离去,小顺子这才走进内伺候起来,见皇帝继续伏于案台处批阅奏折,御笔轻点着墨汁,快速地往那奏折处写写点点,未曾透出怒意。小顺子低头慢慢地靠近,按着砚台磨起了墨,虽是冬季,砚池上的墨提前置于炭火边缘烤一烤,如今磨起来自是温暖。 “出宫了?”小顺子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到皇帝唤了一声“顺子。” 顺子这才反正过来:“奴婢已安排马车在宫门前等候,会直接护送袁侍郎回去。陛下,不必担忧。” “罢了”皇帝抖擞着身上的龙袍,“摆驾青宁宫吧。朕去乔妃那处看看。”案台的书架处摆放着从番外进贡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声音显示着时辰的流逝。如今,这该是申时五刻。平日这时辰,主子早已处理好朝事,去瞧瞧太子的功课了。今日如此,怕是刚刚乔妃娘娘的求见吧。如此一想,小顺子到底还是难以推算主子的想法。 “怎么?还不下去安排。”皇帝又唤了一声,小顺子才忙着下去安排了,走得仓促,房内只留下皇帝一人久久地紧握着手中的奏折,深沉地注视着手中的奏折。 腊月初八这天,虽是雪意寒人,大街处热闹非凡,更别提皇宫内,唯独有一处冷冷清清。那便是关押犯人的牢狱。燃着红红的炭火,嗅着浓烈的血腥味,不时传入耳边的吱吱声,付慧华拧着绣帕遮住嘴角的笑意脚步轻盈地迈入了牢笼之中。视线所看到的脏乱,倒是令她心中的快意更甚,跟着身前的狱吏,渐渐靠近关押乔府女眷的牢笼。 “付二小姐,前面便是那乔家的牢笼。”那狱吏撩了撩腰上的钥匙,笑眯眯地说:“附二小姐真是善良,自那乔帧杰落马已来,甚少人过来探看。落井下石的不少,这送雪添瓦的倒是没有。可惜了那乔家的大小姐,听说还是个美人。如今发放边疆,挺令人可惜。” 付慧华抬起了头,用关切的语气问道:”如今,只我一人过来探看吗?”仔细一瞧那狱吏,模样倒不算难看唯独那双笑眯眯地眼散着市侩和算计,着实令人讨厌。 “是,是。像付二小姐念着往日情分探看的人,极少。二小姐,真真是菩萨心肠。”狱吏佝偻着身躯,探出钥匙扭了几下咔擦一声,那锁头已是打开。“付二小姐,请,小心头上的牢门。” 付慧华见此点了点头,朝着身后的丫鬟递上了个眼色。丫鬟翠花赶紧从衣衫处抽出一个荷包,往狱吏的方向递了过去,嘴角轻扬:“大哥辛苦了,这是我家小姐的心意。还望大哥多多照顾那乔家女眷。” “这,这”那付二小姐可是太傅的嫡亲小姐呐,且不说那大学士是她外祖父。权力遍布朝野,是万万不能得罪。莫说那白银,要是金子,也不能收啊。 正当那狱吏为难之时,丫鬟翠花倒是看出了几分心思,笑道:“大哥,还是收下吧。这不过几个钱,还劳烦大哥辛苦了。” 狱吏见此,咬了咬牙接过了荷包,往手上垫了垫快速地收入衣兜处,哈哈笑说:“多谢二小姐。小人这就出去探风以免打扰到二小姐与友人相聚。” 直到那狱吏退了出去,丫鬟翠花这才压下了嘴角,朝着身后呸了一声。幸亏这关押的牢笼偏远靠墙,只关着乔府的一众女眷,并未有人瞧见。付慧华拧了拧眉头,未曾吭声,跨过门栏走了进去。寒风咆哮,看着那一家子颤抖地身子,付慧华拢了拢身上的兔毛斗篷,匆匆略过几人后,便找到了那乔家大小姐。那张娇艳的鹅蛋脸上不过是添了几分尘埃,如同明珠蒙尘却依旧散发着光芒,令她嫉妒令她发狂。 大概是她的恨意太深,连身后的丫鬟翠花也发现,木然地上前轻声唤道“小姐。” 付慧华这才回过神,收敛起心中的嫉妒,故作慌忙地上前几步,解开身上的斗篷披在那人的身上,关切地问道:“乔妹妹,你受委屈了。” 斗篷透着温热挡住了那刮人的冬风,那人忍住了颤抖,双眼通红布满泪水,双手紧紧握住那斗篷上的手,触碰到那柔嫩的肌肤却又慌慌张张地放开“华姐姐。” 大抵是她眼里的自卑,着实刺激到付慧华。呵呵,乔青娇你也有今日。 “华姐姐,是不是陛下查清了事情的真相,查明我爹的冤屈了?”乔青娇舔了舔嘴唇,满怀希望地等待着。 “怎么可能?乔大人如今罪证确凿也认罪了,圣上已下懿旨判他及乔家的一众男眷腊月二十在市西菜市场处斩手示众呢。这京城的告示贴得满街都是。”翠花这话一说,牢笼中乔家女眷立马紧张了起来,更甚的知道放归无望直接瘫倒地上。更别提乔家的主母穆氏立马晕过去了。 “那女眷呢?女眷们如何处置?”几人奋力紧捉着丫鬟翠花的衣袖,惶惶地。 翠花扯了扯衣袖,抹了几下,尖声道:“入奴籍,发放边疆啊。” “好了,翠花。”付慧华怒斥道,拍了拍乔青娇的手,安慰道:“妹妹放心,虽说这通敌罪大,但女眷何其无辜。只是这边疆路途遥远,还望妹妹多多保重。”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乔青娇茫然地注视着前方,脑里一片空白:“不可能,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通敌,那信时假的,假的。不,还有我外祖父,我外祖父肯定会救救我们的。华姐姐,帮帮我们。帮帮我们。” 付慧华摇了摇头,叹息:“穆家的大门未曾打开过。想必......” 乔青娇颓然地坐在地上,嘴里还唠叨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不对,不对,成王爷!成王爷。” 见乔青骄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付慧华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就要开始了,却故不作声。 “乔小姐,你这不摆明了要另我家小姐难做么?再过几个月,我家小姐便是成王妃了。这么一劝说,圣上会如何看我家小姐。”丫鬟翠花还说个不停,可这乔青骄心却碎个满地。 乔家二嫂吴氏一听,不对,那成王爷与小姑子分明情投意合,怎会多出如此荒乱之事,忍不住上前争议:“你这丫头,京城谁人不知那成王爷与我家娇娇情投意合。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什么胡说八道,圣旨都下了。我家小姐是名正言顺的成王妃。” 吴氏神色一晃,眼睛往小姑的身上一投,立马骂道“你这丫头,还说,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付慧华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乔青骄,内心早已开了花。 “是你吧”乔青骄目光黯然,轻声问道:“那封信,是你带入乔府的。是你陷害我家通敌的。是你,是你,对不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付慧华站了起来,漠然地说。“如今你乔家已成丧家之犬,这,只能怪你自己。乔青骄!你有眼无珠。”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乔青娇瞪大了双眼,凶狠地扯住她的衣衫,宛如那地狱中逃脱的恶鬼,一心只为散发着自己心中的怒意。 “你敢么?乔青骄。”付慧华指着那乔家的幼女,哼声道:“他们的命运,如今是掌握在你的手上呢。敢伤我一根寒毛试试!” 即便愤怒布满了每个乔家人的脸上,但为着那些年幼的孩子,并未有人敢上前,只能护住身后的孩子,嘴里却依旧吐着各种咒骂。 “付慧华,如今你还想怎样!” “我今日过来,不过是看看故人罢了。你们离开之日渐近,我要作嫁妆就不便相送。” “滚,给我滚。”说着,乔青骄愤然地用力推了退付慧华。 只丫鬟翠花稳住了付慧华的身子,关心道:“小姐,没事吧。” 付慧华倒是抿嘴笑了笑,对着乔青骄的方向道:“呵呵,乔妹妹,你我就此一别,还望你多多保重自己呐。”话完,率先走出了牢笼。身后的丫鬟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身后众人的伸冤声、哭泣声久久在这座牢笼内回荡。 002 一踏出牢房,付慧华见身后的丫鬟翠花欲言又止,神情疑惑,不由地笑了笑,“怎么?这一趟牢房,倒是让你悟出了几份学问?” 翠花闻言,心中虽有话但还是摇了头。 付慧华看了一眼翠花,“如今也如其他人一样,对你家小姐我是避而不谈,不肯说真话了?“ 对于眼前笑颜如花的小姐,翠花咬唇终究还是问出了一直悬于心头的话:“小姐,为何要教奴婢在那乔家人面前说那些话呢?”虽然自家小姐确实是将要嫁给成王的人,但也不必亲自走牢房这一趟,派府里的几个嬷嬷也一样能羞辱那乔家的人。哼,何必多跑一趟呢? 付慧华见此,眯着眼睛,指尖轻轻地搓了搓翠花的额头几下:“你啊,你......” “小姐,疼”翠花退了几步,抬手抚了抚额头。“若是要羞辱乔家小姐,何须小姐亲自走这一趟?府上的赵嬷嬷和陈嬷嬷嘴皮子利,肯定能叫乔家大小姐一顿蒙羞。若是要救那乔家?呸呸呸,瞧乔家人那一副嘴脸,哪里值得小姐费心啊。要奴婢说,还是叫上赵嬷嬷她们再来一趟牢房,非要骂得她们一顿不可。” 付慧华愣了愣,望着不远处的牢房大门,故作愤然,“你家小姐是这么坏的人吗?” 翠花瞪大眼睛,急忙摇了摇头,那声不还未来得及说出,又依稀听到付慧华轻声哀叹,那悲伤如丝线绕着胸口闷闷地。“我与她,不过也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罢了。” “怎么会是棋子!小姐是名门闺秀,不久的将来还是成王妃,受人爱戴,哪里跟那些罪臣一般。”翠花愤然地说道。“这京都哪人不知,哪人不晓得?小姐何必如此贬低自个呢。” “好,好,你家小姐我必定是受人敬重的成王妃。”只是苦了这乔家小姐了。后面的话,付慧华并未说出口,又见那牢房旁的几个人不时地将目光投入她们的身上,便警觉了起来,眯起了双眸:“翠花,我记得之前你提过,你哥哥大成在府上做侍卫,对吗?” “是的。”翠花不太明白问题为何又提到这事情上,抿了抿下唇,又说:“小姐为何这么问?” 付慧华笑了笑,顺了顺头丝“这便好。估计要你哥做一件事了,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夜色荒凉,乔青娇咬着下唇用力地将身体紧紧的缩成一团,抖擞着身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右手死死握住匕首,这地方多长着带刺的荆棘,尖锐的长刺穿透衣下雪白的皮肤,渗出的血色早已将身上的灰黄色的囚衣染成暗红色,手腕和脚踝处只徒留那铁锁印上的夹杂着血色的样子。此处距京都不过是百里,却早早被人布下了杀局。 “乔家大小姐。”不远处有人突然开口,踏过散落着枯枝的地面时没发出一丝脚步声,“乔家大小姐,卑职是成王爷身边的侍卫,这次王爷安排保护小姐您的,请您别害怕,出来吧。那些人已经被我们的人处置了。乔家大小姐。” 乔青娇眉目深邃地听着那声声呼喊,身子僵直地不敢动弹,下唇传来的疼痛并未让她留意,反倒脑里清晰地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幕幕,那位救命恩人的叮嘱,这时出现于这里的人必定有着不寻常的目的,不能相信,无论是谁,都不能现身。可,那越来越近的火把,她,能逃得过吗? “嘿嘿,大哥,看来你这主意不行啊。”又一人说到,噼啪地几声似挥剑声,树枝啪啪啪地落于地上:“大哥,要我说,那娘们也逃不远,我们何须如此客气。这几里路已经布满了咱们的人,就算是苍蝇都难逃出去。” “你啊你,还是如此暴躁。不过,你说得也对,这荒山之中,一个弱女子要是想逃出哪来地这般容易。哼哼”那人大笑了起来,又道:“乔家大小姐,你也听到我这个兄弟的话,识相得就快些出来,咱们也好给你个痛快。” 乔青娇双手握着匕首身子更是往荆棘地深处缩,长刺入骨,疼痛更甚,鲜血粘稠地滴落于泥土中,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回忆起那些发白的脸色血泊里的身体,顿时这荆棘处浓了些血腥气。 火苗通红,映着火把下的那人一身张扬的大红色衣衫,袖口处用黑线绣着的复杂的花纹,头上系着发髻,脖子处却又戴着不少奇异的白骨,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手上的黑色羽扇不时地摇动。他的身后还有一人,身形高大,单手提着剑眼神四处张望寻找着。 “当年匈奴来势汹汹意图入侵嘉峪不过一月便攻破四城剑向京都,有能力的将军不能调动,剩下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那时的蒋将军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呵呵呵,正是那时刑部侍郎乔大人冒死向先帝进谏招募江湖上能人异士参军报效国家共同抵御外敌。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虽异常漫长,但从未有人孬种地做逃兵,足足三年才击退匈奴。兄弟们正兴高采烈地享受着这刀口来去得来的战果时,却招到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士兵的捉捕屠杀。说什么这当中的江湖人士多是通缉犯人,这个曾背负着多条性命的人,那个是偷窃明抢少女的采花大盗。呵呵呵,杀匈奴时未何不想想那些人尝过多少刀伤歼敌多少人,如何保家为国呢?忠君报国,最后得来人头落地。”红衣男子抬高声音,娓娓道出一段,未了话锋一转,“可笑至极,至极。谁能想到这样可悲的结果。若不是你的父亲乔大人,咱们江湖人士何须落得如此下场!你的父亲是最好的刽子手呐。” 自始至终,乔青娇都在垂头听着,眼波浩淼,唯独手中的匕首片刻不敢松开,耳边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容不得她的思绪涣散,更容不得为她的父亲辩驳。 “幸亏,这老天有眼。他乔帧杰也有今日。私通匈奴的罪人,人人得已诛之。”那男子言之凿凿,不禁地大笑了起来“痛快,痛快啊。” “你胡说八道,若我爹私通匈奴,那三年前的战役便不会是击退匈奴!”乔青娇惴着气,苍白道“私通匈奴,这不过是你们强行按压在我爹身上的罪名罢了。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嫁祸,世间人大多是被你们蒙蔽双眼,可终究还是会还我爹一个清白。” 红衣男子瞧了瞧四周,朝那丛丛的荆棘一指,黑衣男子立马明白过来,放轻脚步缓缓走去。“呵呵,这私通匈奴的罪名,哪能是咱们这些江湖人士按压得了的,这罪名,可是当今圣上下圣旨昭告天下的。你爹就是叛贼,为一人私欲陷我国如水火灾难之中。” “休得狂言,当今圣上受人蒙蔽!”乔青娇舔了舔嘴角,心中坚定了活下去的念头,她的身上还带着为她爹正名的责任,揪出残害她乔家的凶手。不能如此轻易地死去,乔青娇,不能如此轻易地死去。 火把荱葇,却能照出此刻乔青娇那张惊恐的脸。 “哟,这不就找到你了吗?我的乔家大小姐。”那个嚣张的红色身影快速地走到了乔青娇的面前,险恶地盯着她手中那把匕首“小姐手嫩,这匕首啊,锋利得很。” 乔青娇不听他的悠忽“你们别过来。”匕首朝前挥动了几下,可惜不懂技巧,更别提力气。黑衣男子长剑指地,眼底是冷冷地漠视,长剑一挥,她手中的匕首便被狠狠地甩落在地上。“大哥,还是快些了结吧。这会兄弟们都还等着呢。” “你们为何要杀我乔家眷属,为什么?稚儿本无罪。”乔青娇如此说着,站了起来,似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问出了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明白的问题。她爹为人清廉,平日甚少与人结怨,她家的药铺,更是救死扶伤得多。为何要对她们乔家如此赶尽杀绝?为何? “要怪就怪你姓乔吧。下辈子投个好胎。”红衣男子点了点头“二弟,你来吧。” 火光下闪着银光的长剑往她的方向而来,乔青娇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却只有认命地等待着长剑穿过身体的疼痛。片刻,她等来的是迎面的血腥味和伴随着的晕昏,倒地前耳边依稀听到的阵阵马蹄声。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希望醒来时她们还生活在十几年的乔家大宅之中。 003 淮安,江淮平原东部的一个小城,因临近江海,更是连通南下北上的要道,往来不断的船只,令这座城区繁华不断。淮安城的百姓,安居乐业,得江海之道,千家万户宝马香车,迤逦款款,闲时喝茶下棋甚是快活。 而这淮安城最繁华之处除了停泊往来船只的码头外,便数这城内最大的一家茶馆,如意楼。茶馆内十分热闹,人多口杂,消息虽零散,但凡是城内新奇怪事,都被人拿来津津乐道。这大厅正中央搭建着流水高台,茶馆处早已布满了人。高台处,那一句句韵味的戏腔刚完,一位着深灰长衫的说书人快步就走上了台。 “各位看官,这厢有礼呐。今日由我李老儿在此为各位讲上一段这淮安城内发生的怪事。”众人见那老儿一鞠躬,便知道这新鲜的事儿就要开讲,连忙静了下来。 “各位可还记得半个月前的杜家小姐被害案?” 在座的众人一听,顿时底下一片轰动,低头接耳私语。 “话说,这杜家也算是淮安城内的一个有名富商,虽有钱财无数,但这杜家老爷心善,每年都会为这淮安城内的孤寡老人布粥,只可惜子嗣单薄,杜老爷只有独女一枚,闺名莹莹。十八年华,正是貌美如花的年纪,琴棋书画极精。杜老爷对这个女儿,是捧在手中怕化,呵在心里怕融。可,天妒红颜,有一天早上杜家小姐被仆人发现死于自家的藏书阁中。”说书人暗暗压低了嗓子,诉说着这样一件事。 “据说,前天晚上夜黑风高,不时还听见几声哭泣声,当人走进些时,却又消失。这杜府一夜不得安宁,这夜间更是被责令不得外出,众人胆颤心惊,唯恐碰撞到不详之物,也便遵从了起来。这终于等到了早上,众人见府上并未发生事情也都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府上的丫鬟前去唤那杜家小姐更衣时,却不曾在这房内并没有出现杜家小姐的身影。府上的有人立马禀告老爷,这杜老爷,连忙吩咐众人仔细搜寻,不料.......” “怕是搜到了那杜家小姐了吧。”有人说道“你,这老头,这半个月前的事情,也好在此糊弄咱们。哎哎哎,据说,当日便已捉到杀害杜小姐的凶手。此人,正是城西巷里的陈家秀才。” “正是,正是。” “城门都有公告了,正是那个秀才,没想到平日这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也会如此凶狠手辣地残害一个妙龄女子。” “这不,盼了死刑了。” 说书人一听也不恼,拍了拍手中的扇子“各位只知其一,似乎并未闻其二。”啪啪啪的几声,说书人收回手中的扇子,神色迥然,又道:“怪就怪在,这近几日杜家府门处又现了奇事。” 众人一听极为好奇,莫不是那事里透着曲折,这茶馆又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那座杜小姐葬身的藏书楼早已被衙门官差封闭,外人更是不得靠近,以免惊扰到杜家小姐的芳魂。那发生在杜家府门的奇事就发生在这藏书楼之中。有人夜里,从那藏书楼处看见了已经死了半个月的杜小姐。” 众人骇然失措。 “更离奇的,那杜家小姐悲惨的喊着要找真凶偿命。” “真凶?这陈秀才不是已经捉捕归案了吗?难不成这凶手另有其人?”众人中有胆大的人,似信非信地问。 说书人在众人充满疑惑的目光中,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手中的扇子,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多谢各位看官。” 众人一听,即便是有些兴奋,可却又无从追究下去,见那说书人几步退下时,也都拍手示意。 这时,茶馆的门口出现了几个着深红衣衫的衙差,大步地走入了馆内。 店小二立马辛勤地上前几步,“哟,候捕头,今天有空过来喝茶?这边请,这边请,二楼的雅座为你留着呢。” 候捕头神色淡然地看了小二一眼,自腰间拿出了刻着字的铜牌“小二哥,还请你们掌柜出来吧。捕头我正有事要问问他呢。” 茶馆内,顿时静了下来,有人欲离开茶馆都一一被门口的衙差请了回去。如此这样的场景,在淮安城怕是少见的。莫不是这馆内犯下了什么错?还是说他们不经意间也参与其中?众人心中咯噔一声。 一瞬间,掌柜自一房内走出,缓缓地吸了口气,又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几步,认出那人是城内的捕头,心中是布满了疑惑。“候捕头,你今个这样一出,可着实把人吓一跳了。这有事好说,不必为难客人们吧。要不,我这就上你们黄大人的府上走一趟?” 候捕头蹙眉,“今日侯某来此,不过是依法办公,还请掌柜的多包涵。这茶馆内的说书人,李潜融可在?” 掌柜见此,小心翼翼地凑到候捕头的耳边,问:“大人,不知道这李潜融犯了何事?” 候捕头立刻眯起了眼睛,看着他:“衙门办案,恕不奉陪。”话一说完,又喊道:“李潜融可在?” 一旁的小二盯着候捕头腰间的佩刀,咽了咽口水,掺着身子,说:“在后台,刚刚说完戏。” 候捕头紧了紧腰间的佩刀,点了点头,示意着小二带路。这后台人员众多,要是一眼认出那李潜融最好,怕的是那人狡猾如狐,上演那脱壳之术,耽误了大人的事情。 茶馆的后台也不过是拼着几张桌子,桌上摆着些许的胭脂粉色,几步外的架子上挂着数套戏衣。可这人呐,不少。 “候捕头,那个就是李潜融,李师傅。”小二指了指角落里的其中一人说道。那个角落处,隔着灯火十几布远,暗淡无光,但可以看出,那里站着两个人。候捕头立马拐过桌子,走了过去。前方一个人影微微晃动,吓得角落处的李潜融呆住了。而另一个人,回头一看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洁白的牙齿。 候捕头愣了愣,摸着后脑勺,“头儿,什么时候回来了?孔先生不是说你请一个月假回去探亲吗?“ 何青骄目光闪烁,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候成,办案要紧。” 候成讪讪一笑,连忙上前,这才发现,那李潜融双手已被绳索紧紧的套住。 “那个,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绑着我?”李潜融转着被绑紧的双手,想抬手擦擦额上的汗,不明地问“老儿来这淮安城也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不知犯了什么事情,还请大人告知告知。” “向你打听个事”何青娇将视线转移到候成的身上,见他并未有任何阻挠的意思,接着又说“我想知道,刚刚你台上所说的杜家小姐喊出的话,是不是真的?” “大人说的,是找真凶偿命的事情?”李潜融立马反应过来,“这,这事情,我也是听来的。” 一旁的侯成一听,脸色有些发青,意味深长地看了头儿一眼:“杜家小姐的案子!!” “从何处听来?给我老老实实地说。”何青娇审视地盯紧了李潜融。 李潜融小心翼翼地说“这,我一个月前来到这淮安城,投靠远方的一个表叔。这个表叔在杜家大院里当差,这事,是他说的。这不,恰恰我这谋得一份说书的事儿,正好可以谈上一谈。” “那,那个杜家小姐所喊的真凶?你知道是谁吗?” “大人,我哪里知道,我那表叔也只是略略提过这事罢了。若是知道那真凶,我早已到衙门报案去了。那赏银是一回事,能为杜家小姐报仇,那才是大快人心呐。”李潜融一脸无奈地说起,话语间带着几分幻想。 话完,李潜融见两人并未吭声,悠悠地说:“难不成,这也算是犯了事?” 侯成谨慎地问道:“你的表叔,是谁?” “呃,李富贵,他在杜家大院的厨房当管事。”李潜融犹豫地问:“大人,你们还要捉我吗?” 对于李潜融的去留问题,何青娇直接对这侯成点了点头,这才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你走吧。但这杜家小姐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是知道的。” “是,大人。”李潜融揉了揉手,快步溜出了后台往外走去。 而一旁的侯成终于憋不住了,盯着眼前的这个黑了一圈的头儿,吱吱喳喳地说起了自她离开后淮安城内发生的事情,其中最令人惊叹的要数那杜家小姐被杀案件。 “......当天我们就从那陈秀才家中找到了那沾满暗红色血印的剪刀。那陈秀才也承认了,是他亲手杀害了杜家小姐的。这件案,还是黄老爷定的最后一件案子了。这不,就等这几日一过他就要退老还乡了。谁能想到,今日一早那陈家的老寡妇就击鼓为他儿子伸冤来了。说那杜家小姐的芳魂出现,要寻找真正的凶手。不是她的秀才儿子。头儿,我这不,四处寻找了吗?正巧听到有人说这茶馆有人在说那杜家小姐的事情?就赶了过来了。那李潜融,倒是耳有所闻。”侯成这一言一句地缓缓说了起来,“出来的时候,老爷还说,要小心点,这新上任的官员这几日就到了。要咱们快些破案。” 何青娇拧着眉头,专心地听着侯成的话。 “还好,头儿你回来了。”侯成神色有变,低头凑到她耳边悄悄说:“头儿,那杜家的小姐难不成真是鬼?冤鬼索命来呐。“ 何青娇踏出了茶馆,看着街上那灯火通明处,冷声说:“怕是人心作祟罢了。” 004 随着小巷往右拐,何青骄的住处就在胡同口第二间,地势不好但离衙门不远,这住宅还便宜,对于她家来说恰恰是个好选择。今夜院内的一屋还点着盏油灯,灯火温柔地将房内一人影印在了那胡着纸的木窗上,格外显眼。 何青骄愣了愣,心思有些沉重,故放慢了脚步,焦灼着心思这才进入房内。 “骄儿,你可回来了。”屋内坐着一妇人,正是何青骄的娘亲郑氏。郑氏上前探了探她的手凉得很,目光充满了慈爱,语气关切:“你这来回一趟也够辛苦的了,来来,快坐下再说。” 何青骄抿了抿唇,安静的坐了下来。 郑氏见此也不恼,拍了拍她的手,“如何?这趟去庆云可有见到你师父老人家?她身体可还好?” “她身体尚且健壮,你,不用忧心。”大抵是受不住那热切的眼光,何青骄就着手提起了桌子上的茶喝了起来。 看着喝着茶水的何青骄,郑氏有过片刻的愣神,那麦色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她现在很难把眼前的这人和两年前那个浑身是伤的桀骜小姑娘挂上关系。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手早已经覆上了青骄的面容。 “骄儿,还没用饭吧?娘,这就去给你准备。”话完,郑氏快步踏出了房门,只留下何青骄独自尝着手里的茶。那茶,寡淡无味,已是重复冲泡多次的旧茶,合着刚刚走出房门的郑氏那举止,何青骄明白,郑氏这是想起了过去。 何青骄解开了腰带,松开了那紧紧缠绕胸口的淡黄纱带,那束得死死得胸口终于得到了放松。何青骄摸了摸胸口处那结了疤后来留了痕的伤,眼角不禁泛红。即便眨眼已过两年,但那时的惊悚却依旧能感觉到。幸好,那时,遇见了师父。后得郑氏心善,怜她丧失双亲,故收留她在身边。那些过去,太遥远了,宛如过眼云烟,却又历历在目,如今她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报仇,还不如活在当下寻找机会到来。 郑氏的脚步轻盈,手中提着的食盒散发着食物的香气,进入了房中。原来食盒内不过是一碗菜粥何一个馒头。再走近些看见何青骄散落的一头青丝,心里的念头灭了一些,只是叮嘱着何青骄早些入睡,才走了出去。 待一切都平静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咯吱的几根木板床随着她的身体辗转而发出声音,这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的回想。何青骄合着眼睛,心里似乎习惯地响起了今日高台处李潜融所提到的杜家小姐复生寻真凶的情景。杜家小姐被杀这件事,虽是发生在她离开淮安城的这段日子,事件的发生乃至最后的捉捕凶手,她都并未参与。路上所听到的官府捉捕,也似乎太顺利,反而令她有些烦躁。那时还以为是她多心了,如今那杜家小姐的复生,却让她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杜家小姐被杀,凶器是剪刀?杜家小姐与那陈秀才如何认识? 陈秀才是如何进入杜府? 他为什么要杀害那杜家小姐?那陈秀才是否真的无辜?真凶又是谁? 不知何时,何青骄带着这些疑惑进入了梦乡。这天刚亮起来,就被一阵阵的敲门声吵醒。那些急促的脚步声,焦灼的话语,她一听便知道,是候成。若不是出现什么问题,他俩的碰面应该是衙门。 何青骄快速地收拾了起来,这开门一看,见到的是一脸紧张的侯成,见了她就说:“头儿,那杜家大院,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昨夜杜家小姐的鬼魂又出现了。”候成一脸惊慌,“那藏书楼的一扇门上还留着血字,一个刘字。头儿,你说,难不成那次捉错了人?那陈秀才,是无辜的?“ “你说,这次留了血字,刘?”何青骄冷声又问:“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那杜家人寅时就已经到了衙门报案了,说是门扇上写着大大的刘字,加上夜晚光线朦胧那一声声的呜咽声,众人怕厉鬼缠身,倒是没人敢再靠近。这不,天一亮黄大人就让我来告知情况。”侯成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怎么不对了呢,如果陈秀才不是凶手,那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杀害了杜家小姐?凶器也在他家发现啊。” 这两人脚步匆忙地出了宅子,往杜家的方向走去。没想到,刚一胡同,一个老婆子拧着眉头摸着眼泪,看见何青骄一来,扑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的呢喃着叩头拜了下去。 两人一顿惊吓,看见那跪在地方的人正是那陈家的老寡妇。 “何捕头,请你还我家清白啊。我家麟儿没有杀人,他是冤枉的。” 何青骄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听着她口中的话心里不是滋味,却并未对陈家秀才有过多的评判,只是先让人将她安顿好,就随着侯成立刻赶到了杜家大院的藏书楼前。 衙差早已将书楼围了起来,大概是驱赶过围聚的仆人。那楼门前不过区区十几人。几步之遥,何青骄看着那黄大人和杜家老爷在说着话,旁边还站着两人正四周张望着又似观察着或是讨论着什么。 何青骄抚了抚身上的捕头衣服,上前弯腰就说:“下官何青骄见过黄大人,杜老爷。不知这两位是?” 那几人愣了愣,黄大人很快便回过神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何,你可算是回来了。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即将上任的李子皓李大人,那位是他的门人萧先生。” 何青骄看着对面的两人,目光深思了起来,那位李大人二十有几的年纪今日并未身穿官服不过一身象牙色长袍横腰配一玉佩,周身并未有过多的名贵,仍可观其清贵之气。而他身旁的那位萧大人浑身冷清,咋一看面容俊美,再看清楚些,身上的狠劲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 对此,何青骄深深吸了口气,弯腰又喊道:“李大人,萧先生。” 李子皓见此,上前扶了扶她握紧的拳头,“这位就是黄大人口中所听到的何捕头,久仰久仰。这任命书还在驿站,这官还未上任,何捕头不必多礼。今日我和萧先生过来也是好奇,这众人口中的杜家小姐的事。当然,最好能为杜家添上一份力抓拿真凶,好保我淮安城一片平安。” “是,李大人。” 一旁的黄大人见此,对着她挥了挥手:“去吧。” “小顺,你带何捕头去看看那藏书楼吧。”杜老爷这时也吩咐着侍从。那杜老爷才不惑之年,脸色苍白满脸皱纹,宛如花甲之人。 “何捕头,何捕头,请随小人进去。” 听到这样一声,何青骄转身穿过衙差往书楼方向走去,尽管如此,她还能感受到身后那一道压迫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是那位萧先生,她知道,那人实在可疑。 藏书楼布置别有风致,一楼的木柜布满了书卷,数目之多,倒是令何青骄大开一番眼。墙的一面装着一扇木窗,这时的木窗是打开的,透过木窗可以望到门外庭院的风景,远远一看,竟与那头萧先生的目光对上,顿时让她猛然一沉,自然关上了木窗。 “何捕头,可好?”侍从小顺躁动不安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是否有什么发现?” 何青骄请咳一声,并未领会,说:“那扇写着血字的木窗呢?在哪里?请带在下前去。” “何捕头,还请小声点,以免吵到小姐的芳魂。”小顺沉着声告知,轻手轻脚地踏上了通向二楼的梯子。“小姐平日最喜欢待在二楼了。” 何青骄无声的一笑:“难不成那杜家小姐还能白日出来?我倒是想会一会她。顺便问一下谁是杀害她的真凶?” “何捕头,你可千万不要吓小人啊。”说着,见他双手合十,嘴里唠叨着些话,缓缓登上了二楼。这二楼宽阔,靠东墙放着一张榉木雕花大架子床,左手侧边一黄梨木梳妆台,台前安放这绣墩,南边的墙面悬着一副山水春光图,那线条顺畅,色彩明艳淡然。中央处摆着一酸枝桌子,一副碧玉茶具摆在上面,背面的放着一把古琴,这整一层铺陈简洁,倒像是女子的闺房。唯一令人惊悚的,是那扇木窗上大大的深红色的刘字。 何青骄微微蹙眉,走了过去,洗洗一闻有股淡淡的腥味,再靠近些,那木窗上的纱布处凝结的深红色物体用手一碰就碎,不像是人血。“诶,可有你家小姐以前的字帖?” “这,这,小人不太知道。要不,小人让红缨姐姐过来,小姐的事情,她最清楚了。” “红缨?红缨是谁?” 小顺犹豫了片刻,说:“红缨姐姐,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何青骄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还请你带那红缨姑娘上来一趟。” 小顺顿时应了下来,咚咚咚地下了楼,片刻后,他的身后跟着一秋香色衣裙的丫鬟模样的姑娘,约莫十三四岁,倒有几分姿色,挪着步子赶着上前。 这,就是红缨了,杜家小姐的贴身丫鬟,红缨。 005 蹬蹬蹬几下的楼梯声,人很快就出现到了何青骄身前。她立即抬头来,对着刚才那位小顺点了点头。自然也是留意到他身后的那位姑娘。一身朴素的碎花衣着,发髻上插这一对点金小钗,面容清秀,唯一双眼眸闪烁星光勾人入目,恰也对得上红缨这个名字。 “何捕头,这就是红缨姐姐,小姐的贴身丫环。” 还未等她上前询问,突然见那位红缨姑娘眼中含泪,她连忙沉声问:“是否有什么话要跟在下说?红缨姑娘。” 红缨欲言又止,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却摇了摇头,“何捕头,奴婢是高兴,今日有捕头在此,必定能将杀害我家小姐的凶手捉拿归案。”说着,她用衣袖轻轻擦了擦眼角“让何捕头见笑了。刚才听小顺子的话,捕头是要查找小姐之前的字帖?” 何青骄丝毫未见喜色,淡淡地应了一声,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恩?!红缨姑娘,认识在下?” “淮安城内何青骄捕头破案入神,谁人不知?”红缨连声称赞后又忍不住叹了叹气,“那日小姐逝去后,小姐所有的宝墨,均被奴婢小心的收藏在一楼的木柜里头。捕头,你看......” “那就劳烦红缨姑娘走一趟,把杜家小姐的宝墨全都拿给在下了。”何青骄眯起了眼睛,悄然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位红缨姑娘,猜想着那杜家小姐遇害的那日这位红缨姑娘又在何处。 思绪反复,却又半点理不清。如今,也只能从现场开始着手。 “何捕头不必客气。奴婢这就去拿。”红缨翩翩回过身子走下了楼。 而后何青骄才转身又开始试图从四周寻找更有价值的线索,现场除了那个血字外,并没有发现地上或者墙上有什么痕迹或者线索。 似乎一切的源头又重新回到这个血字。 何青骄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来到那个血字的窗台前,安静的沉思了起来。这血字书写于木窗纱布上,隶书文字,字迹苍劲有力。而刘字书写在木窗上的位置,约是七尺高,写这字的人身高也不超过这高度。 “誒,头儿,头儿”侯成亦步亦趋地跟着红缨的脚步,上了二楼,精神奋起掷地有声地说“头儿,我知道这杀害杜小姐的人,是谁?!” 何青骄思绪一听,转头看着侯成。 有戏!侯成心里一喜,凑到她的耳边说起了事儿:“头儿,我可打听到,恰是杜家小姐遇害的前几日,她表哥刘子蕴曾在府上借住。依我看,这刘字,指得定是他!” 何青骄眉头微皱,眼神深沉!难不成这杀害杜家小姐的真凶真的是那位刘姓表哥?这一切来得过于巧合。突然她想起了立在一旁的红缨,并未接过她手上的字帖,问:“红缨姑娘,是杜小姐的贴身婢女?” “是的。”红缨点了点头,哽咽道:“奴婢自小跟在小姐身边服侍。” 何青骄声音低沉,垂眼看着她,“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杜小姐的表哥刘子蕴呢?听说他半个月前曾借住在杜府?” 红缨身子抖了一下,眼泪却因这话又掉了下来。她抹着泪,气道:“那人,根本就不是小姐的表哥。” 眼见着何青骄的脸色沉了下去,红缨赶紧将升高了的语调降了下来,抽泣了一会又继续道:“那人,是继夫人那边的亲戚。” 何青骄一听,若有所思。“你口中的继夫人,是?” 红缨犹豫了起来,神情迟滞木讷,不见刚才的伶俐,反倒是顾忌着些什么,咽了一口口水问:“何捕头,这跟案件有关系吗?” 见何青骄不说话了,她几番挣扎终究还是咬牙说了出来。“这继夫人林氏,是个狐狸精。我家夫人在世时,见她独自一人流落街头,好心好意把她接入杜府作小姐身边的嬷嬷。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竟勾搭起老爷成了这杜府上的林姨娘。我家夫人自此便郁郁不欢久熬成病就这么没了,留下小姐一人孤苦伶仃。可那幺蛾子,却被老爷扶正成了当家夫人。小姐恨啊,可小姐的那些嫁妆都被她霸占了去,自然是无力而为。更荒唐的是那日她派奴婢过来发话,胡说八道的说我家夫人在世时把小姐许配给那刘子蕴,逼小姐成婚。” 没想到,这一问,倒是牵引出些豪门宅事。何青骄快速地把她的话过滤了一边,自然也注意到她提起那位继夫人时的怨恨,不免也对她的身世有些感兴趣。 而侯成听到她的话,倒是觉得有些没趣,满眼心思的想这那刘子蕴。不太明白,为什么头儿还要问这丫环这么多的问题。这不明摆着,那姓刘的就是凶手了么?盯着那斗大的血字,心中想法坚定。刚想打断头儿的问话时,只见头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他安静下来。 “那,陈家秀才呢?城西巷里的陈秀才,可曾认得?”何青骄抿嘴,说。 红缨自然知道。那是小姐埋在心里的人。她还记得那年中秋赏灯会之时,陈秀才花灯题诗,一举多得那盏最量的花灯。小姐恰好遇见那一幕,这一时间就如迷了心窍。之后也就时常找机会出门,不时还特意经过那城西巷里只为遇见到那人。回来后就时常一个人发呆,不时的发出些笑声。如今细想,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认得,那陈家秀才是杀害我家小姐的凶手。” 何青骄心头一愣,咧嘴一笑,露出晶白整齐的牙齿,“哈,是么?可我怎么听说杜小姐显灵指明凶手另有其人了呢?” 一瞬间,红缨紧张的捏了捏手腕,战战兢兢地疑惑道:“啊?!这,这,奴婢可不太清楚,只知道半月前那陈家秀才是以杀害我家小姐的罪名关押在大牢中的,不是吗?” 何青骄自是明白,从红缨的身上是再也探不出些什么,也不恼推着侯成下了楼并未回答红缨的话。踏出这楼时,何青骄还特意留意了一下这楼的锁头,后又装作随意的问了小顺。这锁的形状特殊,只能用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而那钥匙只有一把,在李管家的手中。那位李姓管家,也就是说书人口中的亲戚。 这时,侯成一脸的焦急,见她静下来了就说:“头儿,我们什么时候去抓那刘子蕴啊?” “刘子蕴?”何青骄拧了拧眉头,沉下思绪。 “是啊,杀害杜小姐的真凶。幸亏杜小姐显灵,把真凶的姓写得清晰。要不然,那陈秀才就成替罪羔羊了。”侯成抚着嘴角勾起的笑意,“那凶器,恐怕也是那刘子蕴嫁祸给陈秀才的。头儿,你说对不对?有一点奇怪的是,那陈秀才当初为什么要承认杀人呢?难不成是是个傻子?” 何青骄听着他的话轻笑一声,斜眼瞧了他一眼,抬步走出了杜府。“不是说要抓捕刘子蕴么?还不跟上!” “头儿,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侯成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永安巷拐进去的一个胡同四合院。”如今,似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姓刘的?是有人故意转移他们的视线么?想着红缨的战战兢兢,再看看心急火燎的侯成,她微微抿了抿嘴。刘子蕴,是该要会一会了。 两人朝这巷子的方向走了过去。远远地,差役和捕快已经将巷子围了起来,驱走好奇前来看热闹的人。 这就奇怪了!她和侯成面面相觑。 何青骄闻着血腥味,走近了巷子,这巷子中摆着一席子,席子上躺着一人用白布遮挡。席子的旁边还跪着个头发半白的妇人正在这里敲鱼念佛,苍白的嘴唇一扇一合。 她来到尸体前,死去的人正是那刘子蕴,仵作正在验尸。 刘子蕴脸色苍白,脸上似被人抓过,或者他做过挣扎,颈部的喉咙处一道道入骨的划痕显眼。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心脏处的伤口,心口被尖形利器插得遍体鳞伤形成了一个血洞。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她再检查了尸体的情况,死者双手上的指甲处均镶嵌着厚厚的肉末。何青骄想,他颈上的划痕,是自己一道道添上的。随后站起身来,看了看仵作的验尸单,心中惊骇不已。 自杀? 经过和仵作的再三确定,刘子蕴的身高,她已经明了,又对人说:“将尸体抬回去。” 有捕快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就要把尸体抬走,没想到,却遭到了妇人的激烈反抗,她朝侯成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一一解释,就走到了巷子的另一旁。 “你们不能带走他,是厉鬼杀了他。是厉鬼杀了他。对,对,我要给他超度。”妇人喃喃细语又敲起了木鱼,双眼无神的注视着尸体。 片刻,侯成对她说:“那妇人是刘子蕴的娘亲,据说刘子蕴自杀时,她正坐在旁边拼命阻止。可惜力气不大,被刘子蕴一撞就晕了过去。这一醒来,也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情景了。嘴里一直叨念着,她家的儿子,真的是被厉鬼所杀......。” 这样说着,侯成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诡异的低声说:“莫不是这杜小姐所杀?” 何青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也不太理会他。 杜家小姐遇害?变成厉鬼?杀害刘子蕴? 这次的案子到处透着诡异和恐惧,一环接一环,如同一个迷局紧紧缠绕着何青骄,片刻不得清静。 006 何青骄用了一天的时间重新整理了这案情,从一开始的杜小姐遇害,到如今刘子蕴的自杀,这两者的关联,她一步一步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一次次的细想推翻再猜想再推翻。脑海不时的浮现起刘子蕴那苍白的脸色。也许她应该从一开始杜小姐的遇害而查起。说起这杜小姐遇害一案,衙门结案神速,误认杀人的凶手陈秀才也认罪入牢。可当她一翻开时宗本时,那陈词间却处处透着矛盾。譬如说这凶器吧,由于当时考虑到杜小姐的清白,杜家并未允许仵作进行尸检,只能匆忙检查了表面的痕迹,致命伤等。 翻开仵作的记录,杜小姐的致命伤在喉咙处,颈部的口咽部和咽喉被整齐的切断。而从陈秀才家中搜出的那把剪刀,虽然锋利,可要是切断气管,那可就万万不能。何青骄猜想,那伤口倒像是刀剑一类的利器所伤而成。更何况,尸体不被允许尸检随后就草草落葬,这里面是否还有内情?这一点,她也并不得知。 默认罪名的陈秀才,话语自相矛盾的红缨,恩将仇报的继夫人林氏,自杀而亡的刘子蕴,这几人又在案中充当什么角色? 虽说刘子蕴已死,但之前默认罪名的陈秀才依旧被关在大牢中,也许从他身上有更清晰的线索。正当她想灭灯休息时,突然有人急急忙忙地敲响了她家的门。何青骄认得这人是黄大人身边的侍卫。 “怎么了?”何青骄注视着这跑得气喘喘的人,问。 这人拱手行礼,说:“何捕头,黄大人让你立刻去衙门。!” 何青骄自然是片刻不得停留,快速地整理起身上的衣物,拿上桌上的腰牌,快速地赶往衙门。 已是傍晚,这一路的街道灯火辉煌,街上行人见她着急也都纷纷避让,有认识的人更是大声呼喊打起了招呼。何青骄虽然冷着脸,但都一一点头示意。 进入衙门时,并没有看见黄大人。一小厮见着她微笑的领着她入了内院。走廊几处拐弯,还未来到黄大人的房间,就听到那里传来了几人吃喝玩乐的吹捧调笑声。 小厮示意她暂时在门外先等候一会,他这就进去禀告。 何青骄挺直了身子站在门边上,房内的一言一句自然也是听在耳中。无非就是那杜家小姐被杀害的案件,这当时在淮安城内轰动一时的案件,到今日的刘子蕴畏罪自杀的明了,这在黄大人即将退任的日子里得到破解让人信服之类的话。 “黄大人,杜某在此谢过大人,抓拿真凶。” “是啊,黄大人料事如神.......”说话的人也跟着附和。 片刻后,黄大人发话了,“各位,这说得什么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下官既然为这淮安城内的知府,必然是要保这一方平安的。李大人,你说,是吧?” 李大人? 何青骄想了想,顿时明白这位李大人正是前不久在杜府遇上的新任知府李子皓李大人。那么他的门人萧先生是否也在里面?这两人是否也如黄大人所说的,甚是赞同那刘子蕴畏罪自杀的说法?一度,她的神色有些迷茫,神色越发的冷漠。 “黄大人所言极是。”那位李大人语气停了一下,接着又说:“还要烦请黄大人,写成卷宗,放入衙门宗案室。” “这好说,好说。来,李兄,敬你一杯。” 站在门外的何青骄眉头微皱,满是忍耐的闭了下眼睛,将眼底的压抑尽收,留下了几分决意。难不成,这些人瞧不出那刘子蕴自杀的蹊跷?还是只为了早早将此案了解而不顾真凶逍遥法外? 这时,房门悄然打开,见刚才那位小厮朝她点了点头,低声又道:“何捕头,大人请你入内。” 不由得,她的脚步跟随着小厮,一步步踏入了房中。房内的那些人一一注视起了她,眼神里包涵着审视,疑惑,喜悦等等。为由的是李大人身旁坐着的门人萧先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也并没有表态。他深深地看了何青骄一眼,带着睥睨与压迫。 “黄大人。”突然发现有人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前,何青骄立刻收回了视线,见是知府黄大人,连忙行起礼来。 “何青骄啊,这次让你奔波赶回为了彻查此案,确实是本官大意。如今这起案件水落石出,之前你的休假,本官必定会重新安排,好让你休整一番。”黄大人呷了一口清酒地抚着唇边的两撇胡子,轻笑道。已有几分醉意的脸上,一片通红。“来,本官敬你一杯。算是给你赔罪。” 何青骄对此不以为然,面色平静对着黄大人低声说道:“大人,属下不敢。属下这有要事相报。” “哟,何青骄,本官宣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好好休息。你看,你,怎么又办起事来了?”黄大人不禁摇了摇头,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深长道:“听本官一言。这铁打的身子也得要喘气的机会吧。” “大人,此事与杜小姐遇害一案密切相关,还请大人屏退他人。”她纵然有些羞愧,更是很不甘心。顶着他人奇异的目光,何青骄心中猛然一沉,又重申了一遍。“请大人先行屏退其他人。” “何青骄,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那杀害杜家小姐的真凶已经畏罪自杀。这又有什么事情是和杜小姐的案件相关。莫不是,告诉本官那杀害杜小姐的凶手并非刘子蕴,而是另有其人?!真凶还逍遥法外。”这话一出,房内的几人又不安躁动了起来。黄大人只朝小厮点了点头,一一把房内的人送走。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门人萧先生,他脸上面无表情,视线从她的身上一闪而过。 片刻后,黄大人晃了晃那昏涨的脑袋,额上布着一层细汗,盯着那低头抿嘴不语的何青骄,心底也是料定这人必定是发现了些重要的线索。终究沉声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何青骄这才抬起了头,欲言又止,“属下愚钝,至今为止,依旧还未能抓拿到真正杀害杜小姐的凶手。对于刘子蕴的自杀,甚是半点头绪都不得。但,凶手作案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属下也一定能查出杀人动机和杀害这两人的凶手。还请大人暂未把此案终结,同时也给属下些时日,自然会把真凶擒拿归案。” 黄大人一愣,随后拧了拧眉头,怒气不自觉的开始涌入胸腔直冲头上,忽然又想起好友离去时的请求,那浑身的怒气也就散得七七八八。“你也知道,本官退任的日子不远了,你这一查也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只怕这案一日未结,本官的声誉也深受影响。” 这当官的,谁人不想自己的政绩漂亮?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给本官说说,这几日,可有什么线索?接下来,你想干什么?若是不明不白的,本官可不敢帮你。”黄大人渐渐平缓了情绪,清清嗓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杜小姐遇害的地点在闺房。昨日属下与侯成随意看了几眼,杜府守卫虽不太深严,可陌生人贸然入内将杜小姐杀害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说,是这人对杜府的地形非常熟悉。”何青骄迟疑了一下,瞧着他一脸的若有所思,邃然又道:“而那刘子蕴借住在杜府的时间不长,对于那里的地形大概也是一知半解。自然也就将他排除在外。而令属下瞩目的是,杜小姐的贴身丫环红缨。昨日见她时,明显语句自相矛盾。” “那,那就是那个丫环杀了她家小姐?”黄大人脸色一惊,嘴角颤了颤,真真是没想到啊。 何青骄颇有耐心的回了他一句:“属下不知,只是觉得她更为可疑。” “那就把她抓回衙门。”黄大人似看出了她的想法,连忙解释道:“本官是说,把她抓入大牢严密把控以防她随时逃脱。” 他的窘迫,何青骄看在眼中,却有些苦笑不得。对于他的做法,她并不赞同。这万一凶手另有其人,打草惊蛇怕是得不偿失。“不,大人。” “恩?”黄大人疑惑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你这是另有办法?”要是严刑逼供的事情,他可是做不来。 听着他的话,何青骄沉重的黑瞳深邃不已,不禁轻叹了一声,“有一件事情还请大人答应。” “哦?!”听她的口气很笃定,仿佛她已胸有成竹自己一定会答应。“你说来听听。” “烦请大人说服杜家,开棺验尸。”一字一句显得分外沉重。 黄大人大吃一惊,语气波澜:“你说,开棺验尸?” “对,重新验尸。”这句语气平稳,但魄力犹如晴天霹雳闪在房内立着的黄大人,久久回不过神。 007 少七月,骄阳似火的日子。 天气十分炎热,这时路边的小茶寮处人算是不少。还未曾走近,就听到其中一位黑衣中年男子正说得起劲,语气甚是激动:“这杜小姐遇害的案子,大伙还记得吧?前几日衙门还说这案子已经水落石出,真凶查明便是那离奇自杀的刘子蕴。可没想到,今日一早这衙门处又传来,说是发现了新的线索,硬生生的将本要结案的宗卷截了下来。说是要重新开棺验尸呐。” “开棺验尸?”有人惊骇不已,又耐不住心中好奇:“这已经是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这尸体还能验?多晦气啊。传闻这杜小姐还是厉鬼呢?别是到时候惹了一身骚呐。”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立刻说道:“是啊,其他的捕快也是这样想。可,那何捕头偏偏又说,便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情,她晦气也就认了,只要能查出这真正的凶手,保护老百姓的安危。” “何捕头,真是个好捕头。”周围的人纷纷发出称赞。 “是啊,何捕头明察秋毫,断案如神,之前的几起案件......” 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而无人留意于茶寮角落边上的两名男子并未搭话。黑衣男子见两人只顾着桌上的查点,忍不住的上前搭起了话:“两位,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其中一名灰衣男子轻轻笑了笑,点头道:“大叔眼神锐利,我们是上京人,近几日才刚到淮安城。这里天气闷热,像是烤在火球上。我们两人也就来到了茶寮喝口茶。这不,刚刚听大叔说得栩栩如生,不知你口中所提的何捕头,是......?” 黑衣男子一听,也不恼,反倒是聊了起来。“这何捕头,是淮安城衙门的捕快。两年前才到这淮安城,年纪虽小,却是个能人。最是注重那些秋毫之末,而快速得破起了案见。说那些容易忽略的细节,恰是破案的关键。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这不,这一大早就收集些捕快,说是要重新开棺验尸?” 灰衣男子甚是好奇,见旁边的男子并未吭声,又问了起来:“那杜家老爷,也同意?” 还未等黑衣男子回答,便听到这街道上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衣男子遥遥望去,正是那早上集队去开棺的捕快们。 等到了茶寮,捕快们摆好手中的工具,坐了下来。 “候捕快,来些茶?”有伙计连忙迎了上去,笑嘻嘻地问道,语气中透着几分熟稔。 侯成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抬手一抹额上冒出的汗珠,按着别再腰间的刀,点了点头。“要快些上。” “得咧。”伙计拎起肩上搭着的桌布,认真的来回抹了几次桌子,嘴巴利索了起来。“候捕快,听说你们早上集队,要开棺重新验尸体啊?” 侯成一听愣了一愣,倒是还未反应过来。坐在旁边的何青骄忍不住搭上了话:“你这是听谁说的?” “咋,这大家都这么说的。”伙计见她也是一身官府,眉开眼笑,小小的一只,鹅蛋脸,只是身材略矮了些,猜想是新来的捕快,爽朗地直接道出。“候捕快,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片刻,侯成这才回过神,怒气直冲脑门,可想起一旁的何青骄,硬是忍了下来,故作稳重道:“衙门办事,无可奉告。” 见他这般作态,伙计讪讪一笑:“我这就去催催那茶。”话完,一股麻利的穿梭于其他的桌子上。 而这头,侯成见他快速离开,歪着头想了一下,把心中的不明白低声问了出来:“头儿,开棺验尸这事已经传开,对咱们是极其不利啊。杜老爷死死不肯答应开棺,难不成就这样僵持下去?那线索是不是就这样断了?” 何青骄想了想正要说什么,却察觉到一股视线紧紧缠绕在她的身上,她纵然抬起头,四周环视了起来,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的人。这茶寮虽小,但又接近码头一带,到这里纳凉喝茶的人并不少。人来人往之间,她不禁的叹了叹气,知道这就是做捕快的自然反应。 “并不会。”何青骄摇了摇头,心中固然明白,这开棺的想法,有些荒唐。也许,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探一探那陈秀才?她抿了抿唇,脑海中已然是浮现了面对陈秀才时的几个问题。 纵然不知,此时的她已然是落入了他人眼中。 “誒,瞧,那个就是断案如神的何捕头。”刚才的黑衣男子按捺不住兴奋,眉毛一横,手指朝何青骄的位置指了指,又朝着角落处的两人说道。 “哦,原来就是他啊。”声音冰冷,说话的正是灰衣男子一旁坐着的人,说话时带着一股正宗的上京口音。嘴唇一张一合着,神情却异常的冷漠。 黑衣男子一惊,神色很快又恢复了过来。瞧着这两人身上的衣服面料精致,自然是料想到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本着小心使得万年船的念头,他悄然的开始跟这两人保持距离,渐渐的退了几步,仿佛要走。 灰衣男子一见,眯着眼睛笑了笑,“大叔,莫要慌。他啊,这人就是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来,喝口茶。”话完,又朝伙计招了招手。 “不用了,我这就赶着回去。”说话间,他人已是渐渐退出了茶寮,朝另一方向走了去,动作迅速麻利。 而茶寮里头,灰衣男子一见,不禁笑得乐开了怀:“萧文博啊,萧文博,你也有今日啊。” 幸是这茶寮嘈杂声不绝于耳,灰衣男子的笑声并未引起过多注意,而他身旁的那人神色丝毫不动,只安坐这饮起了茶,并没有吭声。 这两人,正是新任知府李子皓和门人萧文博。 见他这样,李子皓叹了口气,又说:“誒,说真的。你说你,这一大早的就蹲在这茶寮。说着是来查案的,可这一蹲就是一上午,也没见着你动手什么来着。还硬要我跟那人搭上话,这样有意思吗?” 萧文博眉头一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但还是未开口,目光一直注视着不远处的何青骄,见她不时的四处张望,不禁低垂了头避开她的巡视。 李子皓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自然也认得何青骄。对于这位何捕头,他虽未曾与他合作,但也知道这人有些本事。这开棺之事,说是荒唐,也并非闻所未闻。这人的勇气,不得不令他折服。见好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这人,心中大抵是明白过来。恐怕,他的这位好友是对这人产生了怀疑。“原来是为了何捕头啊。” 萧文博并不在意,心中思绪复杂。“那人说,他是两年前才出现?”两年时间,一宗宗案件被一一击破。那一身的本事,为何会出现在这淮安城? 李子皓明白萧文博话里的他指的正是何捕头,并没有回答,反倒问了起来:“文博,你怎么会怀疑何捕头?听说杜家小姐遇害时,何捕头并不在这里啊?” 萧文博的声音没有起伏,“你当真以为,这杀害杜小姐的真凶是那个小捕头?” 李子皓哑然地瞧着他微微勾起了一下嘴角,看不出个息怒,连忙掩嘴咳嗽,佯装镇定道:“我这就是怕你冤枉人么?” 萧文博似是全然没看到他的窘境一般,盯着何青骄语气自然呢喃道:“你到底是谁呢?” 而另一边被人时刻牵挂的何青骄正吹着眼前那杯热气腾散的茶,时不时的跟一旁的侯成搭着话。昨日她虽告知黄大人,这几日的发现也保证誓要把真凶擒拿归案,可这办起来却异常的不顺。从伙计话中,知道这开棺之事已传开,那凶手固然也是知道。 “你说,这陈秀才已经出狱了?” 何青骄愣了愣,刚要开口质问他原因,又见他诺诺地偏头,急忙说道:“这不是几日前,说那刘子蕴是真凶。这陈秀才,也就放了出来。听当日值班的捕快说,那人开始还声声说道人是他杀的。后来听到那真凶是刘子蕴时才平静下来走出了牢房。当然,牢狱的捕快觉得这小事一桩,也就没有上报了,” 大抵是看何青骄变了脸的缘故,侯成立马停了下来,就着桌边上的茶压了一口,壮着胆子补充道:“释放陈秀才这事,是黄大人亲口审批的。” 何青骄眉头紧蹙,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抬着爪子就朝他的耳朵抓来。现在是追究色时候么?还有心情想这些?“走,去见见这陈秀才。” “誒,誒,头儿,咱们说好的,不揪耳朵。”侯成回身一闪,躲开了她的手,摆了摆手又说:“行行行,咱们这就走。”话完,朝另外两桌的其他捕快打了招呼。 还未等两人走出茶寮十里之外,抬头便见不远处的天空升起了浓浓黑烟,徐徐而来。 何青骄的心一沉,顿生不安。 008 到底他们并没有去见陈秀才。 两人匆匆忙忙地赶到这冒起浓烟的地方,跑过几条街道拐上几个弯。眼帘所呈现的景色,熟悉得很,正是那停靠尸体的地方,义庄。 此时的义庄,已经面貌全无,被熊熊烈火所包裹。一时,那木头燃烧吱吱声,几个看热闹人的喧嚣声,齐心协力的扑救声,这些声音直把何青骄的耳朵吵得嗡嗡直响。火苗很旺盛,数十桶井水根本无法延缓火苗。噼里啪啦直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是刺鼻的味道。一旁的侯成立马抬起了手,用衣袖将鼻子捂得紧紧,嘴上倒是说起话啦:“头儿,这火一时半会也烧不完,不如趁着天色尚好我们这就赶过去陈秀才家。” 何青骄面色平静,口吻深沉,盯着义庄上空那股久散不去的浓烟,不露半点情绪,说:“不急。” 大抵是见这大火不曾熄灭半分,这救火的人纷纷也都停下了手,只能任由火苗燃烧。幸得这义庄不在淮安城的繁华地段,这附近平房靠得不近,这火情一时也不会蔓延到。唯独,一人哭着伤心的跪在了那燃烧旺盛的义庄前,声音极大。身旁的众人纷纷劝说,安慰着,效果却不显著。 何青骄缓缓地朝那人的方向挪了过去。跃过几人,也就看到那人。这一瞧,又是胆战心惊。那人,正是衙门聘请的仵作老伍。说起这老伍,祖上三代皆是衙门仵作,不惑之年,入行也有十五年之久,平日的验尸单都由他所写,喜欢终日沉迷于这义庄内。 他哭得惨烈,额上布着一层细汗,身子缩成了一团,拒绝了旁人的安慰,固执的跪着。眼眸处的悲伤之情许久不散。 不过是那么一刻的功夫,她便是来到了老伍身旁,大概也是猜到了他如此悲伤的原因。于是放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淡淡地询问了起来。“老伍,老伍,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的老伍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并没有立马转头察看,奈何这人耐性极好,觉得这拍肩膀的举动震撼不了他,竟学起了衙门那何小子的声音。 “没见过人伤心吗?”他这才收起了哭声,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泛红眼角的泪珠,愤然地转过身子,脊梁挺得笔直,话里头带着强烈的责备。 未曾想,这一转头却是傻了眼。一身红蓝相隔的捕快衣服,映入他的眼帘。身材矮小,面容稚嫩,这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何小子。 大抵是察觉到自己刚才的狼狈,老五神情羞涩,微微避开了何青骄的视线,苦涩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侯成不知何时立在何青骄的身旁,深深地看着老五,后又轻笑一声,略略挑眉:“老伍,刚才我怎么听到你在哭?” 侯成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青骄狠狠瞪了他一脚,面无表情的又重复了一遍:“老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脚,蹬得侯成腿直发麻,更是半句也不敢再说,只在一旁蹲着隔着面料摩擦了几下以试图缓解痛意。 老伍一见,顿时乐开了怀。后又听到何青骄的那话,顿时沉下了脸,轻咳了几声故作谨慎道:“这里人多口杂,不宜多说,跟我来。” 两人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于是,跟上了老伍的脚步,来到了一平房的拐弯处。这三人,聚成一团形成一个小圈。 老伍张嘴就想说那刘子蕴尸体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那刘子蕴的尸体本该停留在停尸间之中。因那里空间不大光线不太明亮而被他叫人挪到了这义庄中。如今这义庄被烧没了,这责任自是要追究他的。说给这两个小子听,也没用。还不如乖乖的向黄大人投罪去。 他很是心虚,对着眼前两人炯炯有神的目光,微微低着头,说道:“这不就,平日没有了消遣的地方么?” “老伍,你这口味挺重的。好这口的人不多了。”候成一听,甚是退了几步,见他神情沮丧,不由的安慰到。“这义庄没了,还会再起的。到时候,谁也不能阻碍你专心著书。”衙门的差役大多清楚这老伍整日投身义庄,为的是要著一本关于仵作的书。平日也不太敢打扰他。 “衙门内不是还有停尸间么?”何青骄理所当然地说道。 老伍一时无话可说,支支吾吾这几声,“可是,可是,这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何青骄神情严肃,厉声喝道:“老伍,你不要忘记,这衙门的规矩?!” 老伍无言以对,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果然是瞒不住你小子啊。” “知道什么?”侯成一时不清楚眼前这两人打的哑谜,试图从他的话语里头找出一丝线索,可终究还是放弃了,耐着性子疑惑的问了起来。“老伍,怎么听你的话,是在夸头儿呢?” 老伍横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得令侯成心中不由的有些发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又听到老伍娓娓道明:“那刘子蕴的尸体,确实是在义庄中。” 这话里头,一字一词侯成知道,可拼凑成这么一句话,他却是不能理解。这刘子蕴的尸体,那日明明被搬到衙门的停尸间,何时又突然出现在义庄中呢?莫不是......? 何青骄并未吭声,耳朵却听到了身边侯成的惊骇声。“你,你怎么敢?” “对,是我。”老伍一说,整个人仿佛松了下来,他清楚的明白,衙门有衙门的规矩。 “那你打算怎么办?”何青骄径直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双臂抱胸。“禀告黄大人,让他治你的罪?” “自是这样。”老伍缓缓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带着几分踟蹰。 何青骄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可惜,又微微黯然。“那就去吧。这五年的牢狱之行,大概你是免不了。” 这么一个入行十五年的老仵作,也会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时候,那么她的父亲乔大人呢?是否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等等,就没有其他别的办法了吗?头儿,要不我们为老伍向黄大人求情?”侯成一听,愣了愣。这时不该是力劝老伍不该去吗?粹然拍了拍何青骄的肩膀。“老伍,毕竟为这衙门出过力,没有功劳也又苦劳,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头儿。” “侯成,你过分了。这刘子蕴的死,固然还没查清,这背后,牵连的人或许也不止是他一人还有杜小姐遇害一案。官场本是赏罚分明之地。罪无大小之分,每个人都要为他所做的每个抉择而负责。老伍如此,你和我,也不例外。”何青骄奋力咬牙,一字一句的戳入侯成的心中。她是说给侯成听,何尝又不是告诉自己呢? 侯成的喉咙犹如刺入一鱼骨,半刻也没法发出声音,心中却是非常明白何青骄所说的道理。而望着老伍那张脸,他撇开了头,倔强地并未吭声。 老伍心中五味陈杂,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侯成的肩膀,“何小子说的没错,我犯了错自然要受罚。” 何青骄并不避讳的看着老伍,对上了他的眼眸,了解他话中的真实,思索了稍许,“老伍,你可知这义庄为什么会起火?” 本已是沮丧不已的老伍一听,脸上带着几分愤怒夹杂着几丝无奈的一一说出:“今早我这刚要踏入义庄,没曾想就有人急冲冲的从里面跑了出来,说这义庄起火了。还没等我回过神,这义庄的火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附近的几户人,一见赶集过来救火。只可惜......” “怎么这么奇怪呢?莫不是那人放火跑了?”侯成一开始静静的在一旁听着,可这越听却越觉得不对,有人放火这念头一动,不禁脱口而出。 老伍轻轻叹了叹气,“我也是这样想。可,那时那人低着头行迹冲冲,再加上我忧心这刘子蕴的尸体,并未过多的留意那人的容貌。可这后面慢慢想起来,想必也是那人放的火。”这话说完,老伍悔恨的朝自己的胸口捶了几下。“可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想必那人也是抓不到。我这还要去给黄大人告罪呢。” 何青骄拧了拧眉头,双手抱胸,抿了抿嘴,终究说了出来:“咱们到现场去看看。”心中已然明了,这火就是那人放的,为得就是妨碍老伍再次查验刘子蕴的尸体。可一开始便已经验明刘子蕴的死因是自杀,凶手为何又多此一举?怀中虽然满腹疑问,可她坚信这一次,必定是个机会,一个翻天覆地的机会。 她眯着眼睛,脚步坚定的一步步重新回到义庄前,这时的义庄早已被烧得体无完肤,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暗火依旧在这梁木中埋伏着,慢慢的湮灭。 009 一枚小珍珠 一  烈日灼热,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侯成一件一件的搬起那已被烧成碳状的物件,动作迅速,神情极为专注。只可惜,这一场火把物件本来的面貌化了个一干二净,硬是要把这物件分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义庄极大,光是停放在这里的尸体,就有十几具。原本这里都有特意标明尸体的详细情况的账本,终究这纸抵不过火,烧得只剩下灰。他不免有些丧气,这些尸体被烧得熏黑,身上的衣物已经烧毁,表皮如泼了浓墨,肉眼不大能分辨出他们的容貌。 “头儿,这里的东西都被烧毁了,尸体连脸都认不出来。”这样说着,视线倒是避开了附近的尸体,松开腰间的佩刀,朝另一个地方挑了挑,又开始寻找起来。 何青骄弯着腰,手里捏着那被烧成渣的布料,轻轻一吹便化成灰又再一次融入地上,“再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别的发现?” 这义庄已经被她派人用绳子围了起来,一面防止破坏了现场的重要信息。虽说这一举动惊动了黄大人,得来了一段嘲讽,可又鉴于这刘子蕴的尸体依旧还在这义庄之中,他不得不加派人手细细寻找这里是否有凶手留下的线索。 义庄这地方大,可老伍却熟悉的很。他扭了扭有些疼痛的肩膀,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默默的察看情况,脑子里还清楚的浮现那告知黄大人时的情景,不自禁微微垂下头。这里的东西大多已经移了位置,可他依旧记得这个位置上摆放着一盆牡丹花,离靠近刘子蕴的尸体只有半步之遥。此刻,这花虽已成灰,花盆可还在。破碎的瓷片散落在地上,盆中的泥土倒是坚固。他慢慢地一片一片的收拾起瓷片,收拾起泥土。未曾想到,这泥土底下压着一枚小小的珍珠,珍珠映着烈日透着洁白。老伍顿时兴奋不已,立马往那旁的何青骄招了招手,“何小子,你快过来,快过来。”这话,是一字比一字语气更重。 何青骄一听,仓皇地起了身,端着一张小脸,步伐急促的来到了老伍身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藏于泥土中的那枚小珍珠。她轻轻的将珍珠捏起吹了吹周围的尘,再放在掌心之中观察了起来。再靠近些,自然发现这枚珍珠并不完整,它中心是空的。 随后跟过来的侯成一见,倒也不在意。“不就是枚珍珠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种珍珠啊,那些女子的饰品或者绣花鞋上多的是,不值得放在心上啊。” 兴奋不已的老伍一听,心情顿时缓了下来,摸了摸后脑勺,讪讪一笑:“啊?我还以为......,算了。”说完,移开了脚步,又往花盆附近的尸体探了探。 何青骄却丝毫没有把视线从这小小的珍珠中移开,倒是侯成的话提醒了她。这义庄虽大,可将尸体停留于此处的,多是贫苦人家。这小小的一枚珍珠,她琢磨着也得个十几枚铜钱吧。贫苦人家多是舍不得。而对于珍珠究竟是饰品还是绣花鞋上掉落,她并不太在意,把小珍珠小心安放好,猜想着这放火之人定是一个家境富裕的女人。她再四周巡查了一番,这义庄已经被围,看热闹的人也都被驱逐到几十米外。 何青骄霍的把目光投向看热闹的人中,可惜并未发现可疑之人。难不成,是她猜错了?她疑惑的回头,细细琢磨了起来,并未发现人群外的一灰色身影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于热闹的街道上。 “头儿,你瞧?”侯成咧着嘴,笑了起来,捏着手里那把剪刀,“头儿,你瞧,这剪刀是不是那放火的人故意留下的?” 何青骄歪头一听,嘴角处微微勾了一下,并没有吭声。 而那头的老伍一见,连忙摆手,脚步快速地走了过来,一把抢过侯成手中的剪刀,细细抚摸着。“这是我的东西,你这小子难道就不认得?”说着张开了剪刀,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伍字。 “誒,我,怎么认得?”侯成稍稍有些恼羞,“这剪刀,不都是一个样么?” 老伍伸出手指搓了搓他的脑袋,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罢了,罢了。” 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何青骄不禁觉得心中涌入一股暖意,不曾后悔那日在黄大人眼皮子底下保住老伍,说得是要将功补过之意,这老伍耿直,倒是硬生生地挡住了黄大人扔过来的笔筒,那声音连站在几步之外的她都能听见,并且感到肉痛。此刻想想,牙龈不禁一酸。脚步往后退,避开了仍在吵闹中的两人。 自然,在这义庄里找出了刘子蕴的尸体,可惜,模样已经认不清。按着老伍之前停放的位置找到的,这尸体的身上除了有烧焦的味道,更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气味如同鞭炮。 最后,他们再从这义庄中又找了一遍,都没有其他的发现。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一旁的侯成腹中肠鸣,何青骄一听自己也觉得饿了,也就不再坚持解散了其他的捕快。 “头儿?要是再找不着凶手?这可怎么办?”侯成一脸担忧的凝视着她,仿佛眼中藏着千言万语不可诉说。“你不会真的不做捕快了吧?” “不会”何青骄望着那远方泛着落霞的橙色天边,轻轻的应道。即便这时间又过去了一天,距离黄大人的时间又近了一天,可她依旧有信心将凶手缉拿归案。俗话,说得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嘿嘿,我就说吧。”侯成这才安下心来,低头似乎思索什么,等他再次抬头,便见何青骄的身影就要消失于眼前,他也不恼,立马冲了上去,满怀信心的揽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那头儿,接下来是......?” 何青骄出手是毫不犹豫,几乎是没有思考过,抬起手肘往他的身上一撞,动作十分迅猛,一气呵成,让他措手不及,脸色阴沉的避开了他的靠近。“好好说话。” 侯成揉了揉那被撞的腰间,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硬是没有料到何青骄会下如此狠手。“头儿,你这手下得太狠了。” 何青骄别开眼,微微摇了摇头,大步离开了“明日去会一会陈秀才。”徒留侯成一人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城西巷里,不过是淮安城内一条普通的胡同,地处淮安城的西南方,并不靠近繁华地段。这里的租金,却算不上便宜。因靠近文华书院的缘故,这里多是书生学子居住的地方。这巷子的走道,比一般的巷子来的宽。 何青骄跟上前方侯成的脚步,走入了这条巷子。这走道虽宽,却十分干净。门前栽着株桂花树的,便是这陈秀才的家。恰逢七月,桂花盛开,芳香扑鼻,令人心扉。 “这就是陈秀才家。”侯成用力的拍了拍门,声音紧急催促,“陈秀才在吗?陈秀才!” 而一旁的何青骄抚了抚门前的桂花,淡黄色的小花簌簌而成,心思似乎不大放在侯成身上。 “来了,来了。”一道沧桑的低哑的女声蓦然响起,踏踏的脚步声悄然传到两人的耳朵中,许久这门依旧没有打开。 正当侯成疑惑着想再拍打时,那扇门轻轻地咿的一声露出一缝隙。缝隙里出现了一张满脸褶皱的脸,何青骄认得,这老婆子正是之前为儿喊冤的陈秀才的娘亲李氏。 见门外站着两名捕快,李氏神情有些慌张,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扬着浓浓的笑意问:“何铺头,候捕快,你们这是?” 侯成躬身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难得认真的说明了来意,“李婆子,陈秀才可在家中?” 李氏愣了愣,大抵是没料到自己的儿子这才刚刚出狱还没到几日,这捕快便又要寻他做什么?心中满是疑惑,语气有些着急“语堂在家中,不知两位捕快找他有什么事?” “李婆子不必紧张,咱们这次过来也不过是循例问些话而已。”何青骄不知何时站到了侯成身旁,淡然地说着这话,不露半点心思。 李氏微微蹙眉,像似在思考着些什么。 何青骄他们也不催,毕竟这捕快一进门,甭管是好事坏事,一旦传出也就得是坏事,这道理,他们固然是清楚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捕快这职业,也如此。 “这说得是什么话呢?何捕头,候捕快,快进,快进。”门被推了半边。 屋内的景象,一一投入何青骄的眼帘,温热的阳光下,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一身青色交领长袍,腰间收束着兰草墨绿带,修身挺拔,乍一看温润文雅。 “语堂,娘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这院中看书。”李氏缓缓的朝那人的位置走去,步伐不一,外人一看便知,她的右脚松弛无力。 那人微微转过头,分明周身不配半点名贵点缀,可又浑身散着清贵之气。这,便是何青骄几番欲见之人,陈秀才陈语堂。 010 陈秀才 一  何青骄深深吸了口气,注视着沐浴于阳光中的青年男子。一瞬间,院内一片寂静,何青骄蓦然发现这陈秀才的视线越过李婆子的肩膀投放在他们两人身上,眉眼轻抬,只淡淡的看着,似乎早已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两位捕快,这是?”他歪了歪脑袋,迎上了她的目光,笑意里含着些许她看不清的意味。 目光交接之间,何青骄察觉到一丝的压迫感,正当她往前踏上一步,仔细观察时,只见他撇开了头移开了视线朝侯成的方向礼貌的问好。 何青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身子却端正地站立着。 侯成倒是经验十足,故作镇定的说道“陈秀才,关于杜小姐一案,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一问你,还请你如实回答。”那模样肃穆,身子挺得直直的,一手抹了抹腰间的佩刀,一字一句道出了来意。 陈秀才也不慌,对上身旁李婆子满是担忧的眼神,耐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细声安慰了起来,并未回答侯成的话。 但一旁的李婆子一听,反应有些激动,避开陈秀才的安抚,转身朝着何青骄和侯成说道:“两位,那杜小姐的案子,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杀人凶手正是那刘子蕴啊。你们去抓他啊。” 盯着神色激动的李婆子,何青骄有一瞬的怔愣,心里不免泛起了深思,她看向老婆子,眼神夹杂着审视,“凶手并非刘子蕴。” “怎么就不是那刘子蕴呢?这杜家小姐显灵都指明真凶了。这,这怎么就不是了呢?”说着话时,李婆子的身子微微颤抖,对于刘子蕴并非真凶这件事情似乎难以接受。“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他吗?不,不,那凶手明明就是他。” 侯成立马上前一步,挺拔的身躯阻挡了李婆子想要向前的想法,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衙门办事,无可奉告。” 见他这般作态,陈秀才赶紧拉住了李婆子,镇静的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了良久,那李婆子神色这才缓了下来。 “娘亲,不如去倒几杯茶吧。”陈秀才开了口,这话一出自有想避开李婆子的意味。随后见她步伐沉重的踏入厨房,他才轻轻松了口气,认真地说道:“这日照渐强,两位不如进来坐坐。” 何青骄朝侯成点了点。她默默把刚才陈秀才听到刘子蕴并非凶手时的表情惊慌放在心上。那个表情一闪而过,快速的消失在他脸上,可是依旧被何青骄捕捉到了。这,陈秀才必然是知道些事情,也许他知道真凶是谁。 两人跟随着陈秀才的步伐,踏入了这间平房。这平房不大,两房一厅的格局,厅内一角落处堆满了书卷,一旧木桌放着个毛笔架子,上面吊着几个毛笔,架子旁边是砚墨等物品,唯独木桌的中间处显眼得放着一副字,何青骄慢慢的走近,便见这纸上写着一个“诚”字,纸上的墨汁还未风干,像似刚写不久。 看见何青骄静静的站在木桌前观看着那副字,陈秀才不禁轻轻笑了一声,须臾后又觉得有些失礼,“何捕头,也喜欢字画?” 也? 何青骄略微挑眉,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用力的看了这青年一眼,谨慎问道:“这字是出自陈秀才之手?” 没想到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起了自个儿来。陈秀才一哽,后又漫不经心地说:“这不过是闲时无聊之作罢了。” 何青骄见他这样也不恼,沿着木桌来到了凳子前,那个字似乎有些熟悉。这里她所说的熟悉,并非是字本身,而是这形状,风格像是她在杜府所见到的那个血字一样。 “陈秀才不用着急,头儿这不过是做捕快的本能,见着什么东西都得问一问。”侯成倒是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仔细的打量起了这间房内的格局,并未有任何发现,跟印象里所见一样。 陈秀才微微抿了抿唇,又开了口,“瞧候捕快说的,这不过是闲时之作,若是何捕头喜欢,来日有空我定要认认真真的写上一副送给何捕头,还望那时莫要见笑。” 何青骄若无其事的提笔沾墨顺着字的笔画一一的仿制起来在另外一张纸上,笔墨之间虽稍有相似却难以相比。这字倘若要十足相似,也需要不少时日。再说,那血字出现时,陈秀才还在牢狱之中,并没有可能会出现在杜府中。她猜想,那写出血字之人必定跟眼前的陈秀才有所关联。“秀才的字,颇有大家风范。不知出自哪位名师?” 听着她的赞叹,陈秀才愣然看着她,见她目光正色丝毫不见玩笑之意,他的目光微微闪烁,脸色竟有些泛红,“多谢何捕头夸奖,这字不过是多练所得,并未拜过名师。” “哦?!”何青骄落落地说道,并没有再问下去,满腹疑惑,却又得不到答案。碎碎然得也便离开了那张木桌,依着侯成坐了下来。“陈秀才,请坐吧。” 侯成心中自然明白,何青骄这是要开始询问了,不由的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陈秀才,一举一动不曾放过。 “之前听候捕快提起,说是你承认自己是杀害杜小姐的真凶?”何青骄定定的看着他,抛出了第一个问题,目光凌厉如刀,似要穿越他的身体割断他的谎言般锐利。 陈秀才脸色一白,不由的死死握紧了自己的双手,视线开始涣散,犹犹豫豫了起来。“我,我......” 还未等他说出后面的话,一阵脚步声蓦然的踏入了大厅之中,何青骄眯起了眼睛,迎光一看,李婆子正吃力的举步向前踏入大厅,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近些再看时,那篮子里面正是一茶壶配着几个茶杯,动作小心却略显几分佝偻。 陈秀才起身快步迎了上去,欲要接过那个篮子,却被李婆子退开了手。 一旁的侯成见状,立马伸出了手,帮着李婆子一起把篮子放在了桌子上,半句不言,脸上竟是严肃。 “何捕头,候捕快,请喝茶。”几步之遥,李婆子却走得缓慢。从篮子里一一将茶壶茶杯摆上,那壶已经依旧散着热气的茶被小心的送到两人面前。“我家语堂口舌愚笨,若有什么过错还请两位见谅。”说话间,她又起身朝书卷的地方走了过去,整理了起来并没有离开。 何青骄闻言神情淡淡的,接着又说“陈秀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究竟为何你会承认自己是杀害杜小姐的真凶?”李婆子此刻的打断,并非何青骄所乐意看见的。 陈秀才依旧欲言又止,低着头不敢正视何青骄,似乎正想寻找着些理由搪塞过去“我,我” 候成和何青骄的视线,让他倍感压力。而就在这时,书卷那头的李婆子却开了口,轻轻叹了叹语气沉重:“唉,这个问题,也许老婆子我能回答。” 侯成和何青骄一听,面面相觑,心里顿感疑惑。还未来得及猜想,两人的耳朵处又传来了李婆子的说话声娓娓道出。 “我家语堂,自幼孝顺。而承认杀人这事,也是受我这老婆子所累。那刘子蕴,本与我家语堂同在一书院内读书,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感情自然也深厚。可没曾想,那刘子蕴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那日竟以我这老骨头相逼,让语堂亲自到衙门自首,只要亲口承认那杜小姐就是被他杀害,便会放了老身。语堂迫不得已,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便有了凶手一说。我这老婆子无能,唯有终日徘徊于衙门外,击鼓为我儿伸冤,每每结果却不尽人意。哈哈哈,可惜机关算尽,那杜家小姐鬼魂灵啊,竟直指真凶。真真是应了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说到最后,李婆子大笑了起来。“两位,老婆子说得可清楚。” “那,那把带血的剪刀也是刘子蕴带来的?”侯成松了口气,定了一瞬,接着又问,“要是这样,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报官?” “娘亲性命在他手中,我,我这不敢轻举妄动。”陈秀才的声音疑滞,有些许顿涩。“再说,即便是报官,我也无法证明那刘子蕴便是凶手。当日那把带血的剪刀是在家中搜出,如实指出这刘子蕴,你们定然也不会相信。不知两位,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呢?” 他们的对话,何青骄听在心中,指尖缓缓有序的敲打起桌子,李婆子的话里头几乎找不出破绽,而陈秀才之前的犹豫焕然不见,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啊。她沉默了起来。 侯成见她眉头紧蹙,知道她这是在思索着些什么,他摸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的茶色,开口又问了起来“不知七月初七,陈秀才身在何处?” 陈秀才想了一会,谨慎的说道,“那日,我是在家中。这天气炎热,我也是刚刚出狱,自然不愿多走动,便在家中读起了书。” “可有人为你作证?” 陈秀才愣了一下,随后沉声清晰的说道,“我娘亲可以作证,也可询问附近的邻居,那日我确实在家中,并未出过门,他们定也不会在街上见过我。” 侯成并未吭声,瞅了两眼头儿,见她沉静的看着陈秀才,不禁在桌底踩了她一脚,以示提醒。等得到她的允许后,“我也是循例发问而已,大概情况都了解。打扰了。” 011 青梅 踏出了陈家的大门,沿着来时的路走着,空气中飘荡的浓浓桂花香越远越薄,何青骄抿着唇大步走到了前面,并没有吭声。这时已是中午时分,小巷中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来往的人多是书生学子,成群而来然后分开而散。 紧跟身后的侯成见惯不怪,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时刻注意着何青骄的神色。自出了陈家后,他就已经观察到何青骄宛如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目光涣散似乎要寻找着那里的出口。他试图打破此时的沉默,“头儿,那陈秀才和李婆子的话,再次进一步证实杀害杜小姐的真凶,就是刘子蕴。这就有些奇怪了,如果这刘子蕴是真凶,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啊?反正已经有人顶罪了,就算是那杜小姐所写的血字指明他是真凶,但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抓他啊?!” 何青骄停了下来,脸上平淡,眉眼微抬,“陈秀才和李婆子的话,你信么?” 侯成满腹疑惑,不明白问题怎么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略微蹙眉,只是片刻的功夫,脑子中闪过了一个想法,“头儿,你是说陈秀才和李婆子说谎?!”这一发现不经令他浑身为之一震,惊讶的忍不住又说,“头儿,你是如何断定他们说谎的?我怎么一点都发现不出来?” 何青骄屏气端然而立,泰然自若,“李婆子的借口太完整,反常极为妖,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说出那话时脸上的表情过于紧绷。其实这个时候害怕惊慌才是对的,但是她并没有。这就是我怀疑的原因。” “那陈秀才呢?刚刚开始时,他还犹犹豫豫的,怎么也说不出原因。”侯成耳朵听着,把刚才注意到陈秀才犹豫不决的表情说了出来,“哦,我知道了一开始他就在想着找借口。” 何青骄微微点头,随后转身又抬步迈动了起来,“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遮掩。” 侯成想了想,觉得她的话有些深奥,见她又朝小巷外的方向走去,连忙跟从她的步伐,走在了她的身旁,按了手中的佩刀,“头儿,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戳穿他们,把他们带到衙门再审问啊?他们定然是知道了些事情。要不,我这就把他们捉回来?”侯成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回身就要往陈家走去。 何青骄抚着那还在跳着发痛的脑门,深深吸了口气,微微眯眼目光里透着不赞同,“不必。” 侯成听着她话中的两个字瞬间不淡定,却又老老实实的转过身子,瞄了她一眼。 大抵是他的眼神过于哀怨,不再就陈秀才和李婆子的谎话过于纠结,毕竟从她的话中明白,头儿定是有后招。 “你说,这陈秀才他们家中可有亲戚在杜府就职?”何青骄沉默了一小会儿,用侯成最为熟悉的清清淡淡的语气问了起来。 侯成歪头想了一想,不时的把几日前默念在心的关于陈秀才的详细信息过滤了一遍,并未发现有和杜府相关,目视着前方乖乖搭起了话,“并没有发现这陈家有任何亲戚与这杜府有关。不过,这陈秀才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可惜家道中落后来便不知去向了。” “哦?!”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到了何青骄冷静的又问“陈秀才的年龄是?” “三十而立。”侯成愣了愣,自是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该是让他继续追查那陈秀才那位青梅如今的情况吗?怎么会问起了陈秀才的年龄了呢?虽然心中疑问,却还是回答了她的话。 何青骄拧了拧眉头,揣着那满门的心思往外走。陈秀才三十而立,如此推算他的青梅芳龄定是不少于花信年华,女子一般到了这年纪,大多已经嫁人。可这人,又与杜府有关?她不禁的叹了叹,似乎铭铭之中有条线将所有的事情连接了起来,而这条线,此刻的她仍旧不知。也许,这一切的源头又重新回到了杜府。杜府?瞬时她想到了一人。可,还要等她再三确认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头儿,要我查一查陈秀才那个青梅如今得下落吗?”侯成大胆的揣测她此刻的想法,莫名得有些紧张。 何青骄摇了摇头,脚步不再停息。 城西巷里的路并不长,靠近这里有一条街道,那里的小贩多是卖着鲜花,如今恰逢初夏,荷花开得正茂,街边以竹篮盛花,淡粉色含着半苞的荷花慢慢铺展了开来,略显娇美,街道上弥漫着淡淡的荷花香,令人迷醉。 沿着这街道一直走,正当侯成以为回衙门去时,何青骄却停了下来,站在一个竹篮的面前,这里位置不是很好,跨着一条路的位置硬生生的与这一条街隔开,应该算得上是这花街尾部,来往的人自然也是少。她的视线朝着那街道的划开的分水线看了看,轻蹙眉头目光盯着那个坐在竹篮前方古稀之年的老婆子。 侯成顺着她的视线一看,赶紧在这竹篮前微微倾身,快速的掏出了腰牌,递到这老婆子的面前,“婆婆,你这花出线了,麻烦请你往后挪一挪。” 老婆子慢慢的抬起了头,目光迷离的瞅了瞅那递过来的腰牌,对上了侯成的视线,片刻后似乎认出了人,连忙摆手摇了摇,“候捕快啊,我这花要十五个铜板,不能拿这腰牌换啊。” 侯成也不恼,收起了腰牌,指了指地上的那条红线,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婆婆,你这花出线了,麻烦请你往后挪一挪,以免这过往的人有碰撞。” “什么?只能给十个铜板?侯捕快,这样可不成,你瞧我这花多新鲜呐,还带着水呢。四个铜板太少了。”老婆子叨叨的说着,颇有几分嫌弃的模样。 侯成深吸了一口气,不太明白这老婆子为什么总是把他说的话转移到她的荷花上,耸了耸肩,看着那那明显发黄的荷花显然不值这十个铜板,这样纠缠下去不是个好办法,略显得无奈。 何青骄见他这样,不禁笑了笑,从衣兜处掏出十五个铜板到掌中,一一的数着,抬眉间自然注意到老婆子的视线随着这铜板的拨动而闪烁着亮光,大抵也明白了这老婆子的意思。 “头儿,你该不会真的是要买这花吧?!”侯成诧异的瞧着她手中的铜板,心下一急“你瞧这话都已经发黄了,不新鲜啊。再说,你这买回去作什么?没用啊。” 何青骄深深地瞪了他一眼,蹲着身子,把手中的铜板轻轻的放在了那荷花瓣上,嘴角上扬,“婆婆,想跟您打听件事,请问您知道那城西巷里的陈秀才么?听说他有个青梅,不知这姓甚名谁呢?” 老婆子倒是快速的捏起那十五个铜板,手中碰了碰等铜板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时,才泛起了笑意。“何捕头啊,是找那林女娃啊?唉,可惜来晚了。那林府啊,早就没人了。什么?你不信。一年多前那林大福啊硬生生的一条白绫横梁上吊了,说是欠着大笔的债还不清啊。这墙倒众人推,林府自然也落入了别人的手中了。打那时起,就再也没见过那女娃子。” “婆婆可还记得,那林氏女的名字?” 老婆子撑着脑袋想了想,笑容满满地说“林元香。说是生于元月梅花争相之意。” “多谢婆婆。”话一说完,何青骄朝着老婆子的位置躬身行了一礼,抿嘴而笑下一刻又大步离开了,片刻不曾回头。心中已然明白,那小青梅正是如今的杜家夫人林氏。 而一旁的侯成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两人的反应说明了什么,一眼看着头儿空手离开甚是不解,弯身从竹篮里拿起了一朵荷花,把老婆子的样貌特征一一记在脑中,然后快步跟了上去。“头儿,你不是说不用打听那个小青梅吗?怎么问起了那个老婆子呢?” 何青骄横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过他的话,眼眸中映着他左手依旧执着的那朵荷花,撇开了脸,轻咳了几声,“你怎么还拿着这荷花啊?” 侯成呆住了,又看了看那朵荷花,有些尴尬的苦笑着,“这不是,你花十五枚铜钱买下的么?你也不拿。” 听着他的话,何青骄不自禁的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何时说过要买那荷花了?再说,你不是说那荷花不值这钱吗?” 侯成瞪大了眼睛,全身一僵,回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豁然开朗,“头儿,你,你这是......” 何青骄蓦然点了点头,“那个婆婆自然是卖消息的人。” 见侯成立马扔掉了那荷花,又转头往身后望了望,四处寻找了起来,她倒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不必再找了。这些消息灵通的人,一旦买卖一成就会立刻转移。你啊,是找不到的。” “头儿,那你怎么知道这消息来的真不真啊?若是不真,那不就亏了吗?”确实如何青骄所说,刚才那老婆子摆放的位置早已无人,侯成不死心的往人群中寻觅着,依旧是没有找到,不由的叹了叹气。 “他们的话只能信一半,不过已经足够解开我的疑惑。”她心下一轻松,勾起嘴角道,“侯成,咱们这就去杜府探一探究竟。” 012杜府 杜府。 门口。 何青骄用力的拍了几下杜府朱红色大门,很快就听到了门的另外一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朝她的方向走来。 咔嚓一声,门开了,门口露出了一张沧桑的脸,正是杜府的管家李富贵。他看着门口站着的何青骄和侯成,不禁叹了叹气,“何捕头,候捕快,你们怎么又来?我家老爷早早已经吩咐下来,说这我家小姐开棺之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死者为大,既然已经安然下葬,也不便打扰。” “我们,并非为开棺之事而来。”何青骄掏出了腰间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们是淮安城内的捕快,我们之所以再次来杜府,自然是为了查案,若你还不通报,我这就可以把你抓起来按上个包庇凶手的罪名。” 管家李富贵听到她的前半句本已忐忑的心缓了下来,未曾想这还有后半句等着他,一时晃了神,呆然地盯着眼前的两人,消化着刚才何青骄说过的话。 “你是说凶手在杜府?” “你已经查明凶手是谁?” 前一句是侯成略带些许的惊讶说出的,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瞅着前方的何青骄,明明这一路他都跟着过来,怎么就不明白这凶手为何会在杜府呢?而后一句是管家李富贵回过神捕捉到何青骄的话时满是诧异疑问道,话语里含着几分喜悦,倘若捉住凶手,这正是杜府的一件大事,好让这杜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按下心来。 还没等何青骄好好回答,管事李富贵笑意盈盈地快速朝身后的仆人招了招手,“去,快去,快去通知老爷。”身后的仆人还未明白过来,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一瞬间,管事李富贵松了口气,上前一步,迎了上去,“何捕头,候捕快,请。” 瞧着这人一副兴奋的表情,何青骄蹙眉大步走了进去,身后的侯成一见立马跟上。 “头儿,这凶手真的是在杜府吗?你知道是谁?”侯成一步一步的跟着,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可没说过这话。”何青骄停了下来,靠近他,压低声音,“这话,是你和那管家所说的。我想见的人也并非是杜老爷,而是他的继任夫人林氏。” 侯成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你,你这人......” 何青骄咧嘴一笑,指尖微微碰嘴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出来。毕竟前天他们才因为这开棺之事而被人轰出来。 “要是他们发现,那可怎么办?”侯成偷偷的瞄了旁边几眼,见没人这才接过了她的话,“到时候那杜老爷肯定饶不过咱们啊。” 何青骄并没有吭声,对于侯成的反应早已料到,这也是之前没有告诉他的原因,就算是杜老爷发现了,她们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而已。若是直接请见继夫人,那可就是不好说了。 杜府极大,走了一段长廊,拐过几个弯,便来到了杜府的后花园,这时节凌霄花正开得茂盛,远远望去,恰是好看。而这凌霄花的不远处站着几分人,其中一个是之前传话的仆人,此时正垂着头立在那里,似乎正在挨骂。杜老爷,是她认识的,他满脸通红表情激动甚是愤怒的斥骂着那个仆人。杜老爷几步外的花圃中一个女人身影徐徐挪动,似乎正在料理着花草。她的一旁,丫环着装的人在一边传递着些工具。 何青骄想,那个女人就是林氏。身子越过一旁的管家,朝着杜家老爷的方向,阔步走了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耳朵传来了管家的传叫声,一时,花园内的人都把目光投来了何青骄和侯成两人的身上。当然,花圃里的那个女人,也不例外。 林氏着一件浅水蓝的裙,长发垂肩,用一根水蓝的绸束好,玉簪轻挽,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微一晃动就如雨意缥缈,未见奢华却见恬静。眉清目秀,带着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表情温暖中却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 这是一位美人。何青骄不由地赞叹道,却片刻不放过她脸上的丝毫表情。 大抵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一旁的杜老爷眉头紧蹙,不由的清了清嗓子咳嗽几声,“哎呦,何捕头,候捕快,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杜老爷好,这次我们过来,是为了杜小姐的案子。”何青骄抿了抿嘴笑道,固然看到一旁的管家满是兴奋的表情。 当然是为了我女儿的案件啦,要不然你们怎么会站到我府中?杜老爷立刻眯起了眼睛,不耐的看着她,“不会又是开棺这样的事情吧。我可不答应。”他的话顿时引得那仆人浑身一抖。 管事李富贵哪里还不明白,这人还没对老爷说,忍不住的上前几步,说:“老爷,何捕头他们查明凶手了。” “哦?!!那个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到底是谁?”杜老爷的脸色紧绷,急促地走到了何青骄的面前,“你说,是谁?!” 何青骄倒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目光越过他的身体投注于林氏身上,“杜老爷,不如换个地方说话,可否?”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不知何时,杜老爷的脸上已布满了泪水,顺流而下沾染了胸前的衣衫。见何青骄的目光投在他脸上,这他才察觉,抬手擦了擦。“走,这就走。” “不知,能否请你的夫人林氏,一起前往呢?” 杜老爷若有所思,转过头朝林氏招了招手,带着几分不敢置信。难不成,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正是自己的妻子林氏? 何青骄一脸无奈,她早已料到,抿嘴一笑,“杜老爷,不必多想,这林夫人是你的妻子,而杜小姐是你的女儿,林夫人在一旁听着,这也不碍事。” 听着何青骄的话,杜老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毕竟谁想自己的妻子会杀自己的女儿,这不是一件疯事么。 013 继夫人林氏 茶香飘溢,何青骄抬起茶杯抿了一口,把视线投注于继夫人林氏的身上,半点不露痕迹,心思沉寂。而另外一旁的杜老爷,自打进入了这屋内心情越发的焦躁,固然是想知道这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到底是谁,可坐在木椅上的何捕头却是半句不提,不禁有些着急。 “何捕头,那杀害我家女儿的真凶到底是谁?”杜老爷深吸了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心情,这才问了出来。 何青骄听着他的问题,摇了摇头,“真正的凶手并非杜府之人。” “什么?那你是知道真凶是谁?”杜老爷霍然站了起来,满脸通红,似有怒意,“你说,是谁?” “杜老爷,且慢。这人,何某还未能说。”何青骄故作玄虚,微微笑了一笑,“今日何某过来,是有些话要问一问你的夫人林氏,还请夫人解答。” 一旁的林氏一听皱了皱眉,心中已是明了,眼前的这人怕是为了她而来的吧,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可回答的呢?于是点头示意,“还请何捕头直说,妾身知无不言。” “不知夫人何时进入这杜府?”何青骄微微眯起了眼睛,瞧着林氏的脸色一变,认真一笑,“夫人不必紧张,也不过是循例问问而已。” “一年前。”大概是想起了那时的狼狈,林氏脸色略有些苍白,紧了紧交握的双手,不明白眼前的这何捕头是否有意硬戳她,抿嘴仔细看了看何青骄,猜测着她是否是以往的熟人?可怎么看都看不出来,神情沮丧。 何青骄点了点头,“不知夫人的闺名是?”说话时,眼角偷偷的瞄了杜老爷一眼,自然明白这女人的闺名对于陌生男子是忌讳,极少人知道为妙。恰好这目光对上了杜老爷,见他眼神深究略有些不懂,却也没说什么。 林氏冷眼瞧着,并没有吭声,倒是一旁的丫环开了口,嘟囔着,“这何捕头也忒不要脸的。”虽说是嘟囔,可话音恰恰让何青骄和侯成他们听到,气氛略有些尴尬。 “这也是为了办案。”侯成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窘迫,尽管不明白头儿要做什么,但也清楚她定然不会白白问这些东西,必然是与案件息息相关。 “问女人的闺名,也算是办案?”林氏淡淡一笑,又说,“若是平常,何捕头这样一问,多半会被当作歹人,可能会被人活活打死。”说话时,即便她脸上带着笑意,何青骄依旧感到了浓浓的恶意。 何青骄笑了笑,“夫人不必介意,屋内的人定然不敢传出,夫人大可放心。” 杜老爷朝着林氏的方向点了点头,“今日若是敢让我在外头听到半句议论夫人的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目光直勾勾的注视着屋内的几人,旁边的管家和林氏的贴身丫环一听,抖了抖身子,低了低头。 “既然何捕头这样问,妾身也应你一句,妾身闺名元香。”林氏直视着何青骄,眼眸闪过一丝悲伤。 “林元香,好名字。”何青骄避开了她的目光,头往左边一撇,指尖点了点桌面“不知夫人年龄多少?” “哼!何捕头,这话有些过了!”林氏脸上带着几分怒气,一手拍了拍桌面,愤然站了起来,似乎被人触碰到逆鳞般难受。 屋内的几人一惊,气氛顿时一片安静。 何青骄摇了摇头,“夫人不必生气,这不过是循例问问而已。” “哼,何捕头的循例,可跟其他的捕快问的不一样啊,净是问些与案件无关的事情。”林氏嘲讽了起来。 “夫人又如何知晓这些与案件无关呢?”何青骄也不恼,摆着一副端正的姿势坐着,琢磨着这杯中的茶叶,这到底是不是黄山毛峰。 林氏满是无奈,眉头微抬,冲着一旁的杜老爷,说:“老爷,你看他,这不是在侮辱妾身么?”只可惜,此时的杜老爷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逃开了她的视线,“誒,老李,我说过多少次了,这茶吧,就得换成龙井,这才显得气派。” 哎呦,还龙井呢?平日可是连这黄山毛峰都不舍得喝。管事李富贵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半分不露,直点着头“是,老爷,我这就吩咐下去。” “好,好。妾身今年二十四岁。不知何捕头可满意?!若是没有其他的问题,妾身这就告退。”林氏霍然明白,今日这事吧指望不上自家的老爷,暗暗地咬牙,说了出来。这屋也没法坐下去了,自然想着逃开。 “多谢夫人。何某这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夫人回答。”时间,名字,年龄都一一对上了,确实了自己的想法。何青骄压低了嗓子,诡异又悲沉,“夫人,不知你还记得这城西巷里的陈秀才么?” 林氏骇然的退倒在木椅上,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这,这陈秀才我怎么认识?我又没有去过那城西巷里,自然不会认得。何捕头,你这不是白问么?” 一旁的侯成一听,豁然开朗,也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妇人就是陈秀才的青梅竹马,一切都对得上。正是她。没想到,她成了杜夫人。这差距也忒大了吧。 “夫人还要说谎么?”何青骄早已料到她的反应,“需要和陈秀才见上一面么?” 说话间,林氏神色如瘪了气的气球般无力,眼神涣散,似乎在回忆,“不必了,竟然你知道,我也不怕说出来。是,我以前和陈语堂是青梅竹马,那又如何?” 何青骄点了点头,倒是一旁的侯成开了口,“既然你们是青梅竹马,为什么你会一声不吭的消失?难不成是被人贩卖了?”侯成眨了眨眼睛看这她,片刻不放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并非这样吧。”何青骄不禁看了看那头的杜老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半刻没有这时该有的愤怒和斥骂,也都明白过来。这杜老爷,也许是故作不知。“一切,大概是因为杜老爷,何某猜得对吗?” 林氏一听,吃惊的看着何青骄,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一般,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