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法师之歌》 第一章 灾星(一) 深冬时分,天空布满阴霾,夜雾迷蒙,漫山松林直顶云层,向天穹铺去,起起伏伏,苍茫如海。 松林间有一条宽阔山道,被雾气遮掩,向山下蔓延。 道路远方传来车马声,两辆彤轩大车破开浓雾,疾驰而下。每一个车厢硕大无比,由四匹枣红骏马拉着,如同一间小屋架在轮上,向前飞奔。 一团魂火,通体青白,从远方黑暗中突现,疾飞而来。 魂火追逐前方马车,它越过一团团松针,却未震落一丝雾凇,只留下青白色光影,一闪而过,它在瞬息间就追赶上马车,但却犹豫不前,开始在原地打圈,仿佛在感知什么。 魂火突然找到了目标,它开始围着第二辆马车飞速旋转,然后在一个扭动中,闪入车厢。 黑暗在车厢内被驱散,那团魂火,漂浮在空中,静止着,诡异万分。 魂火继续发出微光,缓缓闪动,映出车厢内一个躯体。 “我要转生在这个躯体上。”魂火被这个念头充斥,它在求生渴望中,开始靠近眼前这具躯体。 它一点点凝聚,渐渐形成一个青白色光球,越来越亮,融入躯体头顶,直到车厢内青白色光芒彻底消散。 黑暗重新降临…… “轮回之术成功了?”车厢内那具躯体想要说话,但只能发出这几个沙哑音节。 他颤抖着用右手摸向自己前额,却没有发现护额。 “这个身体也被刻下了咒印。”他轻轻感知着前额,依旧感觉到皮肤表面有一个疤痕,呈x字状。 “一样被束缚的命运。这就是我能转生这具身体的根本原因?”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一阵莫名悲伤升起。 两种人格、两段人生,在同样执念中慢慢开始融合。 这个过程很痛苦,一切感受与细节被无限放大,两个意识在精神领域中混战,尝试寻找秩序。 无数记忆,碎裂成片,相互吞噬。 许久后,终于有东西沉淀下来,在这个躯体脑海中,只剩下一轮血红落日,如同深秋落叶,漂浮在地平线上;只剩下啜泣声,如同冽风细雨,吹打在耳边;只剩下血腥味,如同刀尖锈渍,缭绕在自己嘴里;还有那胸口剧痛,如同一个垂死少年,静静跪在地上。 意识之海终于形成,前一生那种种点滴,化为幸苦修炼、艰难成长、死前诀别等一段段难忘记忆,开始相互交织,慢慢涌动。 在那意识之海深处,还有一些古朴纹路,在不断组合与生成,形成一个奇异文字,凝结后沉入海底。 许久后,融合完毕。 一个沙哑少年声轻轻开口,做出承诺:“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穆宁夜,我继承了你的一切,我会替你完成所有愿望,我会解开束缚我们命运的那个枷锁。” 少年做出这个承诺后,突然感觉到心中有一阵释然,一种莫名悲伤渐渐消散,他知道这具躯体认可了他。 “我是穆宁夜。”他轻轻读出这个名字,也认可了在这个世界过往十二年间,这具躯体的一切。 第一章 灾星(二) 山道上,两辆彤轩大车仍在急速奔驰,每个车厢前都有一名马夫,他们左手持鞭,右手持一盏特制宫灯,以身躯稳住火光。 从远望去,这宫灯犹如一双巨眼,随着山势颠簸,在一片片马蹄声中,破开雾气,照亮前方未知山道。 整个车厢由生铁铸成,以彤漆涂饰,车厢四角包有赤铜,向车窗延去,构成一幅蟠螭纹,包裹住整个车厢。 车厢内,穆宁夜双目禁闭,似在睡眠,实际上却在适应这个新世界。 他第一次依靠意识来驱动这具新身体,但却艰难万分,他用右手尝试好多次后,才勉强拉开车窗上方丝绸挡帘,让车厢外灯光照亮车内。 他面容消瘦,一头黑色长发,以玉带束起,分为三骨,由头顶向后披下,宛若鹰尾。 他这一头长发似仓促间梳成,但又几天未打理,有几缕发丝从他耳边垂下,在汗水中粘成一缕一缕,落在他那惨白脸颊上。一袭灰色半长皮袍,裹住他全身,随着他那急促呼吸,快速起伏。 他额头前有一个x状疤痕,拇指大小,细细看去,这个疤痕是由九个符文形成,每个符文呈方形,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刻在他额前皮肤,相互排列而最终组成一个x状疤痕。 他心中明晰,自己虽然凭借轮回之术转生成功,但自己和这具身躯依旧需要长时间磨合,才能控制得当,在此之前,任何修行都是事倍功半。 穆宁夜开始静静回忆这具躯体到底经历过什么,也在无数记忆中,逐渐认知这个世界。 许久之后,他从回忆中醒来,无数前尘往事一段段被翻起,再一件件被沉淀下去,就如同他亲身经历那般。 其中有两件事最让他在意,一好一坏,福祸相依。 所谓祸,是指这个世界依旧凭借武力修为高低,来区别尊卑,他很不幸,他虽然能够修行,但他却作为家中滕妻所生庶子,没有太多修炼资源,并且他额头上也被刻下符印,这种特殊禁制会在他每一次修为提高时候阻碍他。 所谓福,是指他看到了这具新身体在身心两个层面都蕴含巨大潜力,如果能把额前符印去除,这具躯体也算得上是天才,更何况他前生种种对修行领悟,丝毫没有忘记,天下武道相通,细节不同,但大道相同,凭借这些他在以后修行突破时,能少走很多弯路。 “先不管这一祸一福,我必须解释我的身心异变,不然会惹出很多麻烦。”穆宁夜在心中暗暗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回忆起过去所读前朝野史中,有提到过修行人被夺魂而疯魔之事。 在车厢隐约颠簸中,穆宁夜并没有能继续顺利磨合身心,他突然感觉到胸口疼痛,他弓着身,强忍着喘息,双手不自觉开始在按在前胸,仿佛想从中拽出什么东西,从而抑制那种刻骨剧痛。 视线逐渐模糊…… “苏公公!苏公公!”穆宁夜在痛苦中,喊出这个名字,他知道,他现在无法依靠自己独立去除这种痛苦,而这也是一个契机去解释他身心上那一切异变。 车厢外车夫旁边有一位老翁,面容憔悴,穿一身灰色水田衣。他听见车厢内呼喊声后,立刻从马车驾驶位上站起,未打开身后车门,而是轻盈一跃,翻身进入车厢。 驾驶座上那位黑甲车夫,看到老翁身手后,双眉紧蹙,右手微微一抖,但却一声不发,继续持鞭赶马。 “宁夜少主,宁夜少主!”老翁进入车厢后,开始轻轻呼喊。 穆宁夜在剧痛中,感觉自己灵魂几乎要离开躯壳,他察觉到视野虽然微微变亮,但却一片模糊,一片片血红在他眼皮外快速跳动,他深呼吸几次,更发现自己嘴里,充斥着刺鼻血腥味。 一阵阵剧痛持续从胸前背后传来,他知道,这是上一生导致他死亡的伤口,被他灵魂所记录,在此身躯上重现。 那老翁听到穆宁夜在呼救,露出焦急表情,加重了喊声。 穆宁夜在一阵极度灼热清醒,他瞬间坐起身,下意识用右手扶住胸口,那巨大痛苦让他开始不自主颤抖,他仿佛刚刚又重新死过一次,他咬着牙,强行让自己不要因这种灼痛而惨叫,这种痛,甚至让他忽略了身边那一句句呼喊。 他在颤抖中被人扶住,一阵阵祥和暖流从自己后背传入全身。 穆宁夜感觉到浑身疼痛在快速消减,自己意识也在逐渐回复,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一双浑浊眸子正在静静看着自己,眸子两旁是一束束苍老皱纹。 “苏公公……”穆宁夜声音虚弱,勉强向自己身前这位老翁露出感激笑容。 “少主,您是做噩梦了吗。”老翁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慈祥。 穆宁夜勉强开口说道:“是做了一个噩梦,很真切。而且我好像胸口受伤了。” 老翁轻轻将手摸向穆宁夜颈脖,闭眼感知后,又仔细端详了穆宁夜半晌,然后再次露出疑惑表情,他说道:“少主,我没有看到您有任何外伤。” “就是感觉心神不稳……我梦见……自己被利器贯穿……”穆宁夜嘴里含糊着,吐几个音节,虚弱之极。 但苏公公却听懂了,他有些警惕,郑重观察着穆宁夜并问道:“是胸口?” 穆宁夜没有支起身,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迈太监算是他亲人之一,在他记忆中,苏公公从小看着他长大,医术和修为都很高,如同自己爷爷一般,教导自己成长与修行。 他声音还是有些痛苦,缓缓说道:“是……感觉在梦中……死过一次……醒来后……就心神不宁……痛……无法使上力气。” 苏公公皱起那双白眉,他伸出右手,用掌心轻轻按住穆宁夜额头,然后闭上双眼,似乎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收回手,神色严峻,低声说道:“少主,恕我直言,您这种情况,应是在体虚之时,有邪物入体,扰乱心神,这可有些麻烦。” 穆宁夜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现在虽然继承了这具身躯,但在诸多身心细节上,还是与原主人有异,而且苏公公立刻就感知到自己在灵魂层面发生异变,可见这个世界对于灵魂和躯体,必然有深刻认知。 “圣旨要求我们三日内进入卫州山阳郡,那里必然有医馆,但这才走了大半天。就算我们是日夜兼程,也还至少需要一日一夜才能进入,更何况你父王也不会答应……”苏公公再次停顿住,他看到穆宁夜还在瑟瑟发抖,便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请少主放松。”苏公公犹豫片刻后,慢慢伸出右手,开始在空中划出若干个繁复手势,他一言不发,手上皮肤因年老而松弛,但一个淡白色符文却在空气中慢慢形成。 “灵!”苏公公低喝一声,一个复杂古奥符文,由无数线条相互交错重叠而成,呈淡白色,凝结在空气中,充满着神秘气息。 苏公公站起身,聚精会神,保持着这个符文,将它慢慢变小后,轻轻按入穆宁夜胸前。 穆宁夜感觉到,自己瞬间被一种温暖包围,浑身隐痛开始慢慢消失,身体各处那种灼烧感犹如被净水浇灭,形成一种舒适感,仿佛是刚刚从清晨睡醒那般,这种感觉缭绕在他胸腔,一直持续着,直到白色光芒慢慢散尽。 他更察觉到自身灵魂开始稳定在这具躯壳内,他轻轻握住拳头,力量从掌心反馈回来,他发现自己又能掌控四肢活动。 穆宁夜虽然不清楚刚才那个符文是什么,但他却根据记忆中浅薄知识而断定,这个符文至少是一种宗师级治疗术,如此才能够同时在身心两个层面消除损伤。 他看到苏公公施术后,疲惫万分,面色更加灰暗,心中不由一痛,赶紧直起身,扶着苏公公坐下。 苏公公休息了差不多有半刻钟后,才缓缓睁开眼,然后用手掌轻轻按在穆宁夜胸口,仔细检查。 “如此耗费,实在有劳苏公公了。”穆宁夜轻轻说道,他声音恢复清亮,但语气却充满感激与愧疚。 苏公公检查完毕,便收回手,轻声说道:“多谢少主关心,老身无碍。老身所做,也是权宜之计,等回到兆都,需要少主再寻找医馆彻底解决问题。” 苏公公又长叹一口气,静静看着穆宁夜,缓缓开口,语气凝重:“宁夜,修行之道,必然讲究不急不缓,你才修行三年不到,根基未稳,千万不可操之过急。若太想获得强大修为,必然引来邪魂入体,虽然修为精进,但有性命之忧。乱世之中,命运各有定数,大命难逃,小命可改。我看少主也是心怀仁爱,一生虽有波折,但也是寿终正寝。” 穆宁夜心中有些释然,他明白苏公公似乎已经认定,他是因修炼过急,而导致邪魂入体,而自己轮回转生一事,暂时未被发现。 他屈身行礼,同时口中焦急道:“此去兆都,前程不明,宁夜在此恭请苏公公为我父亲与兄长指明道路。” 但穆宁夜却未能施礼成功,苏公公拖起他,眼神中露着关爱与释然,柔声说道:“命运之事,扑朔迷离,我也看不透呢。” 第一章 灾星(三) 苏公公感慨完,就陷入沉默。 穆宁夜听到苏公公所言,心中稍有遗憾,但也只能坐下,毕竟他现在没有什么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跟着这些强者。 车厢内暂时进入静默,穆宁夜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种莫名焦虑,随着外边马蹄声,慢慢渗入四方黑暗之中,不曾停歇。 片刻后,苏公公重新开口说道:“此去兆都,必然危险重重,老身自会尽力保护好少主,但也需要少主能够自保。你虽进入引气境三年有余,但随意一个比你高阶的修行者,现在都能轻易杀掉你。” 穆宁夜听到这番残酷话语,心中略微感到黯然,毕竟他前一生也是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长大,知道弱者会获得何种下场。但这就是事实,这就是命运,需要挣扎着,通过无数努力而最终突破。 “我教你的一阶‘神文’,劳烦少主再练习一遍。”苏公公虽然依旧使用了敬语,但口气却是不可置疑。 穆宁夜点点头,正襟危坐,他根据记忆,先从腰间刀鞘中拔出一把鎏金短剑,小心放在自己右腿上。他记起,这把短剑是苏公公在此行出发前,郑重交给他用于防身。这把短剑长约两掌,通体以精铁制成,剑脊正面上,靠近剑尖处,刻有一个符文。 他又从外袍口袋中取出一叠符纸,从中随意取出一张,平摊在左腿上。符纸表面也刻有一个符文。 车厢内灯光下,短剑与符纸上所刻符文一模一样。这个符文呈方形,由数道淡蓝色线条重叠交错而组成,阴刻在剑脊上,看起来就像一个文字,古奥而又繁复。 穆宁夜认出,这种符文,就是这个世界特有的力量体系,被人们称作神文。这种文字由繁复线条交错而成,据说它们是神明的语言,每一个文字都代表一种规则,可以转化这个世界一切力量的本根,也就是“源气”。 当源气通过某个特殊神文具体转化到这个世界时,就可能呈现为一个火球,或一片霜冻。 而他现在需要去激发符纸上的神文,以作为激发短剑上神文的练习。毕竟只有踵息境以上的修为,才能在这把短剑上刻下神文,而这就说明这把短剑上的神文价值不菲,只有在危机时刻才能消耗。 所以他只能先用稍微便宜的“符纸”去练习,去激发神文,如此才能在危险时刻,能够准确而快速去激发短剑上的神文。 穆宁夜知道,这张练习所用符纸,也并不便宜。这张符纸长宽皆为半寸,摸起来像是平日书写所用纸张,但这种符纸却不会被非修行者撕烂,也不怕浸水。 这种练习方式,是这个世界一切修行者提升实力的最基本方法,也是区分尊卑的最直接手段。 穆宁夜从小在宫内长大,但却从苏公公给他的风土人情笔记中认识到,这张符纸不能说价值千金,但也可以在平常人家,换得半月饭食,又或者在兆都最好的酒楼换得一席酒菜,又或者在有天灾出现时,从某个破落人家买回一个少年奴隶。 而这把精致短剑,穆宁夜根本不知道价值多少钱。 他抛下这些思虑,闭上双眼,开始感知源气,开始从天地万物间寻觅这种产生一切力量的存在。 这个世界有生民千千万万,但修行者不过十者存一,若男子在行冠礼,女子行笄礼之前,没有感知到存在于天地间的那无数源气,也就是进入“心斋境”,那此人这辈子几乎修行无望,永远落入凡人世界。 毕竟,你感知不到源气,就无法通过修行而获得强大力量,就无法驱动刻有神文的兵器来保护自己。 穆宁夜记得,自己在九岁才能感知到源气,进入心斋境,从修行者来说,九岁才感知到源气,算是非常差的资质,毕竟有些天才生下来,就能感知到源气。 三年前,他正式进入“引气境”,能够激发神文,但从此却停滞不前。 他知道,这修行道路中的一切迟钝与停滞,都是源自于自己额头前的那个x状疤痕,这个疤痕,虽然只有拇指那般大小,但实际上竟然是由九个神文组成的禁制,在修行道路上成为一座座高山,阻碍着他,等他来攀爬。 穆宁夜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这张符纸上,他正坐,静心,专一,严格顺着这个顺序去感知符纸上的神文。神文的本质也是源气,但更加微弱,所以修行者需要先感知到天地间的源气,也就是进入心斋境,才能进一步感知到物品上的神文。 穆宁夜感知到,这个名为“霜”的神文由九个笔画组成,每个笔画由淡蓝色条文构成,看起来就像一片冰晶,印刻在符纸上。 穆宁夜按照苏公公交给他的方法,进一步去激发这个神文。他从第一个笔画开始,以固定顺序,在意识之海中,一点点重新书写这个神文。 穆宁夜感知到,这个神文在意识之海中逐渐成型,当最后一笔被勾画成功时,整个符文亮了起来,他在此时也轻轻开口,用特殊语音说道:“霜!” 仿佛有一个开关被打开,符纸上的神文突然发出淡蓝色光芒,但却开始消散,只留下一张被冻结的符纸,开始驱散车厢内暖炉带来的温度。 穆宁夜看着这张被冻结的符纸,开始思考,如果自己这把短剑刺入敌人,他同时又激发出“神文·霜”,那敌人的身体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但苏公公却打断他,主动接过符纸,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搓揉一角,一段悉索声后,符纸一角犹如冰一般,碎裂成无数碎屑,落在地上。 苏公公看着穆宁夜额前那个x状疤痕,轻叹一口气,用惋惜口气说道:“少主虽能成功读出‘霜’这个神文,但还是需要多加练习,从而提高激发速度,否则你遇到一个武者,你还没念出这个神文,手中武器就会被夺走。请少主平时务必要在心中持续临摹这个神文,每隔三百次临摹后,再使用一张符纸进行练习。” 苏公公停顿了下,又补充说道:“你记住,这把短剑不是让你主动出击,而是在敌人放松时刻,才用于自保。” 穆宁夜点点头,答应下来,但此时,他心中却是震惊万分,因为他在意识之海中,发现了异样。 他能看到那颗名为霜的神文,在意识之海中点亮,漂浮着,发出微弱蓝光,这代表他掌控了这个一阶符文,但他同时还感知到,自己的意识之海上,竟然漂浮着一颗高阶神文。 这个神文已经被点亮,呈现出华丽的淡白色。穆宁夜认出,这个神文就是刚才苏公公所用的那个宗师级治疗术! 穆宁夜在意识之海中仰望这颗高阶神文,那颗高阶神文如同一颗星辰,挂在苍茫天幕上,发出明亮白光。 意识之海如同星空,但比星空还要深邃,穆宁夜突然有一种感觉,他能够在意识之海中临摹这个名为“灵”的高阶符文。 这种情况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随意请教苏公公,但他看着那颗高阶符文时,却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惊喜,他很想去探索,但却需要忍耐,因为他注意到苏公公的变化。 苏公公突然将整个符纸都在手中捏碎,警觉起来,他打开车窗,向远处山道望去,感知片刻后,神色严峻,开口说道:“有通玄境高手破了我放置的侦守符。” 远方山道积雪下方,每隔一段路程,就埋有几张土黄色符纸,但都已经燃烧殆尽。 阴霾夜空下,松林间那一阵阵沙沙声被打破,山道开始微微震动,符纸余烬上方,有一队重甲骑士才奔驰而过。 队伍最前方,有两名重甲骑士并列前行。 左方骑士没有带头盔,他那短发下,有一道丑陋伤疤,从他额头滑向下嘴唇,切断鼻子,但他那双眼睛却是完好。 右方骑士则是带着头盔,他那盔甲上,没有纹饰,但却镶嵌有很多尖刺,又短又粗,锐利无比。 这两名领头骑士身后是一名女子,他身穿一袭黑色对襟披风,两袖垂下,头部却被披风所带兜帽罩住,看不清面容。他身形娇小,但身下战马却是雄健,在疾驰中,他全身披风被劲风吹起,紧贴在他身上,盖出他腰间所挂长剑形状。 三人在前方引领着马队方向,在夜晚山道上飞速前进,他们三人身后跟有二十一骑重甲骑士,着装相似,都身穿黑色重甲,身下战马也附着了黑色马铠,马头部位铠甲还延伸出一根尖锐长刺。 领头三位骑士不知道用了何种方法,并未打亮火把,就可以在夜色中看清山道而疾速行军。所有马蹄被棉布包裹,在黑夜中没有形成太大声响,只是溅起山道两侧新雪,露出下方冻土。 整个马队与夜色融为一体,犹如黑夜中一只捕食巨兽,正在扑向猎物。 第一章 灾星(四) 苏公公拉开车窗,用严肃口气向车外喊道:“聂术主!王爷!有马队在我们后方,有一名至少是通玄境的高手坐镇,按照目前行军速度,三刻钟就能追上我们。” 苏公公话语声向车厢外传去,但另外一辆马车速度并未减慢,从中传出一个少女声音,略显清丽,但却沉稳:“聂术主有令,加速前进。” 在车夫挥鞭下,两辆彤轩大车加速前进,似乎想要甩开身后追兵。 从远处看去,两辆彤轩大车就像两只甲虫,在山道上缓缓爬行。山势错落有致,犹如一张巨掌扣在大地之上。 山顶上似乎有许多建筑,但却被夜雾遮蔽,只能看到有四条山道,由山顶伸出,向山脚延绵。 此刻,四条山道上,每个山道都有两辆彤轩大车在奔驰,犹如四个猎物。 猎物身后,有一个骑兵队伍,犹如一只巨兽,在犹豫到底先去捕捉哪只猎物。 同时,半山腰上,离山道不远处,还有一个老练猎手,静静观察着四条山道上的猎物。这是一名黑衣老者,他剑眉如墨,盘膝坐在一巨台之上。 巨台底部伸出八根支柱,插入下方冻土之中。巨台上方有一圆盘,由金属制成,表面横竖刻有无数细小数字,如同一个巨型罗盘。 罗盘上方固定了一把巨型金属弩,质地粗犷而沉重。 罗盘两旁有八名汉子,他们穿着单衣,分成两组,在一声声整齐呼喝中,转动两侧绞盘,为巨弩缓缓上弦。 弩臂中似隐匿了无数齿轮与机栝,相互传动,发出一阵阵金属碰撞声。 随着众军士在有规律呼喝,巨弩慢慢上弦完毕,一根弩矢也从弩臂前方箭孔中伸出,银色弩矢头部如巨兽尖牙,蓝光闪烁。 巨台周围还有四顶巨盾,护住整个弩床三面,只留下一面用于发射。 那位黑衣老者突然站起身,走到床弩后方一个三尺见方平台之上,用双眼认真盯住弩臂上一块凸起金属,顺着这块金属而向远望去,同时高声命令道:“左转,九厘!” 另有六名军士开始在台下合力推动整个罗盘,他们动作小心,紧盯着刻度,从而细微调整巨弩矢头的方向。 那名黑衣老者突然拿起身旁一把巨型铁锤,瞄准弩牙,悬在空中,聚精会神看着远方。 两千步外,山道上,有两辆彤轩马车被这名黑衣老者选定为第一个猎物,但他们并未感觉到有任何异样。 “喝!”那黑衣老者突然一声低吼,同时将手中巨锤击中弩牙。 “嗡!”一声,整个巨台也随着震动一次,那弩矢已然发射! 弩矢速度极快,普通人肉眼无法跟上,只能看到整片松林已被弩矢在其中划出一条凹线,激起无数尘土与碎雪。 “轰!”一声,弩矢箭头似乎有某种爆炸物,两千多步外,一辆马车瞬间被击中,化为粉末。 “上弦!”黑衣老者又是一声命令,那八名粗壮军士又开始重新呼喝,一根新弩矢被三人抬着,置放在弩臂上,随着众军士呼喝声,慢慢准备就绪。 远方另一条山道上,两辆彤轩大车原本在飞驰,但前方马车车厢内又传出那位少年命令,声音焦急但却清亮:“立刻停车!” 两位车夫却丝毫不敢怠慢,立刻拼命拉紧缰绳,所有马匹在疼痛中发出一阵阵“唏咴”声,两辆马车继续前进一小段路后才停下。 “轰!”穆宁夜在车厢内也听到远方有爆炸声传来,他看到苏公公突然警惕起来,神色严峻,命令道:“少主,恐怕是有敌人用了攻城巨弩,这爆炸声,应是其他马车已被击中,你务必呆在车厢中。” 苏公公说罢,就打开箱门,跃出车厢,向另一辆马车走去。 穆宁夜透过车窗,发现苏公公那水田衣下,穿着缚裤,他知道,苏公公平日在地坤宫生活时,很少使用那条缚裤,因为这缚裤和苏公公身上那件水田衣一样,都缝有不少隐蔽口袋,其中都放有成品神符。 这些神符质地不同,或金或木或纸,表面刻有若干个神文,这些神文的等级、威力、功能也各不相同。 穆宁夜意识到,按照这种情形,他们此行就算分兵四路下山,也有可能被这些攻城巨弩一一击中。 穆宁夜突然感到身体微微发抖,心跳加快,但这不是战斗前的兴奋,而是一种源自于躯体本能的恐惧,毕竟这具躯体没经历过太多战斗。 他知道,其他四路马车,里边也有人在车厢内,他只在刚离开坤阴宫时,见过这些人一面,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他们都听命于自己父亲,但此刻,他们其中的某些人,已经随着车毁而人亡。 自己所乘这辆车会被击中吗? 穆宁夜心中无底,只能摸向自己皮裘内部左侧口袋,里边放着三块由纯银所制神符,若真遇到危险时刻,只需要用手接触这些神符,然后以自身源气激发神符上所刻禁制,同时口中喊出特殊口令,就能激发这些神符。 这些神符上的神文虽然比短剑上的神文威力小,但也却胜在各有特殊作用。 穆宁夜突然想起苏公公在交给他这三块神符时,苦口婆心,絮叨很久,特别提醒自己,这三种神符,要伺机而用,熟练激发。具体时机甚至可以是刚感觉到有危险时,就以神符激发后所释放的雾气,隐蔽自己。否则像自己这种引气境初学者,任何一个修行者,只要略有实战经验,就有很大可能击杀自己。 苏公公向前方那辆车厢行礼后,用苍老声恭敬说道:“聂术主,情况有变,请做出下一步指示。” 停靠在前方马车上,车厢门被马夫恭敬拉开,其中先走出一名少女,体形略微有些瘦弱,也穿一套旧皮袍,在她身上稍稍显大,但也替她抹去青涩,增添出一丝倦色。 穆宁夜看到,那少女束发在后,并未行笄礼,脸上五官略显柔弱,瞳孔却是淡绯色,透着一份沉着。 少女弯腰停下,小心扶出一名中年男人,那个男人戴着一张金属面具,只露出双眼,穿一套破旧武士服,头顶戴有一顶术者远游冠,看不出身份。 穆宁夜看到这个少女扶着那个面具男走出,知道这个男人就是苏公公口中的聂术主,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异样,犹如察觉到这男人身后有一只猛兽那般。 这就是真正高人吧。穆宁夜心中感叹,他知道,大穆朝十万万人口中,能修行者不过十者有一,而除去那大半武者,剩下都是术者。 他眼前这男子能被称呼为术主,那就说明,他能在修为层面,屹立于据大多数修行者之上,而天下间,如此佼佼者,不会超过百人。 穆宁夜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隐隐惧怕这位面具男,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有过吃饭,休息,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所有命令都是由他身边这个少女来发布。 这个男人就如同一把剑,藏在剑鞘里,特立独行,让他畏惧。 但他也知道,这个面具男修为极高,连自己父亲和苏公公都对这男子毕恭毕敬。 “轰!”又是一声爆炸巨响,穆宁夜用手紧紧抓住车窗边缘,心跳加速。 但外边那面具男一动不动,只是抬头望向天空。 苏公公见到那聂术主对于这致命弩矢不闻不问,开始焦急。 第一章 灾星(五) 苏公公略微犹豫后,用右手从水田衣中掏出一块扁平玉石。 玉石表面刻有一个神文,呈圆形,由繁复的银色纹路构成,隐约有微光闪烁,一看就不是凡物。 苏公公用右手将这块玉石举过头顶,随即低吼一声:“伪!” 玉石表面的神文迅速消散,随着那银色纹路迅速变淡,玉石也仿佛变得很柔软,在苏公公手中慢慢融化成光。 穆宁夜看到一道道淡银色光芒沿着苏公公右手臂上方喷射出来,光芒如同涟漪,只一瞬间,就越过自己身体,覆盖住两辆马车,向远方扩散开来。 但穆宁夜却感知到,自己的意识之海没有浮起新神文,这就说明他没有理解这个神文的结构,更别说临摹与使用它。 穆宁夜在脑海中回忆了一边苏公公刚才激发那块玉石的动作,才发现他在回忆中,无法精确重现这个“神文·伪”的结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瞬间记下先前的高阶治疗神文,但却看不透这个高阶伪装神文。 穆宁夜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苏公公的动作,体悟那种一气呵成的流畅。 他在心中感慨,这才是高级修行者激发神符的标准动作。先是精准的临摹,这就要求修行者必须能在意识中,迅速按照正确顺序,完整临摹所需要激发的神文,只要有一丝差错,就会无法激活,甚至毁掉某些高阶神文;再是迅捷的动作,这就需要修行者必须不断去重复临摹相应神文的结构,因为在任何战斗中,施法速度都是首要致胜条件;最后是清晰且精确的引导语,这就要求一切修行者在调用神符力量前,必须清晰念诵激发神文的引导语,一个音节,一丝音调都不能出错。 苏公公释法完毕后,在驾驶座上喘息着,但他身旁却传来一个男人冷淡的命令声:“停车!熄灯!” 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但却充满威严,两名车夫立刻拉紧缰绳,灭掉宫灯。 两辆彤轩大车在一阵马嘶声中停下。 穆宁夜感觉到眼前一片黑暗,他适应了好一阵,才在惨淡月光下看清苏公公的动作。 苏公公喘息着从马车上跳下,他屈身向另一辆马车施礼,然后说道:“聂术主,王爷,我激发的神符,可以让我们的存在暂时无法被敌人感知,这就避免我们被攻城弩击中。” 苏公公又喘息几声,想了想措辞后,才开口说道:“聂术主,敌人用这武器,恐怕是不想让我们活着下山。老身怕下一刻我们就被击中,那时就晚了,所以恕我鲁莽。” 聂术主在车厢内一动不动,他那金属面具犹如恶鬼般狰狞,他缓缓开口,声音充满冷淡:“敌人击杀下山车辆,不过是困兽之法,你这一激发伪装,反而让敌人知晓了真正目标。当然,你不会那么蠢,你不过是想激我出手而已。” 苏公公从聂术主的口气中听出一丝不悦之意,他赶紧变换礼节,做出赔礼姿态。 苏公公原本在说话时,是向聂术主行拜手礼:也就是双手掌心向内,以右手掌按左手掌,然后在站立中弯腰躬身,将前额靠在双手上,以双手代替大地,从而模仿跪拜姿态。 但苏公公听到聂术主的不悦口气后,立刻缓缓跪下,额头着地,连续叩首出声三次,埋头不敢起身,做出道歉姿态。 聂术主在车厢内一言不发,苏公公也不敢起身,只能保持稽首礼,跪在雪地上。冬雪在苏公公额头细汗中,缓缓融化。 穆宁夜看在心里,却是心疼,苏公公在身份上属于他家仆人,但在大穆朝礼仪制度中,只有主仆第一次正式建立雇佣关系时,才会使用跪拜礼。平日苏公公见了他父亲,甚至是高品级的武者与术者,都只需使用拜手礼。 而苏公公此时用稽首礼这种最重跪礼,可见是有大事求救于聂术主。 聂术主低头望着苏公公,缓缓起身,拉开车门,跳下马车,负手站立,淡淡说道:“你等寻常人,不想付出代价,还妄想以人力改变大命,却也是可笑又可悲。” 苏公公听到这番话后,未敢抬头,依旧把头深深埋在雪中。 聂术主说话声不大,但在清晰中透着一种威严,穆宁夜听出聂术主所言似乎在暗示什么,但他此刻心中却是一片悲凉。 他不知道这寻常人到底是指代谁,若是指苏公公,那自己这种实力又算什么? 突然间,穆宁夜突然发现聂术主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 “砰!”“轰!”在一声尖锐碰撞与持续巨响中,穆宁夜下意识捂住双耳,向远处寻觅。他看到聂术主不知道用何种方法,已经瞬间出现在几十步之外。 在爆炸中,一大片松林被点燃,从远看去,仿佛有神人在松林间,用火把犁出一道巨痕。 熊熊火光下,聂术主手持一把未出鞘的长剑,身姿悠然。 穆宁夜双手抓紧车窗,却是不自觉发抖,因为他明白,果然如同聂术主所言,敌人已经知道自己真正需要刺杀目标位置所在,并且已经用攻城弩发起第一次进攻。 若没有聂术主以长剑挡住弩矢,那弩矢所击中一丈范围内,必然是车毁人亡。 “我若会救,自然会下命令。我若不救,那也是你等咎由自取,命该如此。”穆宁夜听到聂术主的话从远方传来,声音还是冷漠之极,带着沙哑,不急不缓,清晰无比。 “当然,你能在这几天中,算出此行的一线生机,并诚心护主,倒也是难得,更是可贵。免礼。”聂术主从远方火光中走来,以尊者姿态,向苏公公拱手,微微弯腰,回了礼仪。 苏公公这才抬起头,口气恭敬,说道:“劳请聂术主示下!” 聂术主依旧淡漠,他开口说道:“我确实可以出手毁了那攻城弩。虽然这发射攻城弩之人,只有通玄境修为,但对方若再埋伏三名同境高手,又或者只需再多一名宗师境高手,那么,只要我不全力出手。”聂术主突然停顿了下,提高了声音:“你们都活不下来。” 聂术主那声音回荡在夜空中,平静如毒蛇嘶叫一般。 “两辆马车,按原先顺序,继续下山。苏让,你单独去驾驶一辆马车,处理好后方那队骑兵。其他人都集中到王爷那辆车上。我会毁掉那台攻城弩,还有射向你们的弩矢。不要停车。行动吧。”聂术主吩咐完命令,即刻向远处走去。 但黑暗中,他那嘶哑声又传来:“林天玥,你去保护好王爷。” 他身旁那位少女听到命令后,在车厢内一边施礼,一边应声答应。 苏公公听到如此安排后,这才叩首三次,迅速起身,带着坚决说道:“老身遵命。” 第一章 灾星(六) 苏公公起身后,向穆宁夜所在车厢走去,面色更加疲倦与憔悴,他对车夫命令道:“胡三,你去驾驶王爷那辆车吧,这辆马车我自会驾驶。” 那名为胡三的马夫穿一身黑甲,是一名中年汉子,听到命令后,闷声点头,小步跑去另一辆马车,低声吩咐几句后,开始熟练检查马匹的情况。 这拉车的四匹骏马体形健壮,红色长鬃在马脖子上被人梳理整齐,四匹马都受过很好的训练,所以在爆炸声中,只是略微受到惊吓,却未彻底慌乱。 苏公公打开车门走入车厢,一言不发,只是打开车厢座位上方的盖板,从中拿出一个大包裹,递给了穆宁夜,他面带微笑,语气略带缓和与轻松,用细微声说道:“请少主恕老身无礼,若聂术主不出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些高人身手虽然不烦,但多数都……哎,不说也罢。” 苏公公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补充道:“这包裹里是净水和干粮,我去驾驶另一辆马车,若有敌人,我也能抵挡一阵。你务必保护好自己。快去你父王那边吧。” 苏公公说罢,轻轻施礼,与平日一样,虽然憔悴,但言行始终温和。 穆宁夜点点头,接过包裹,从车箱里跳下,向另一辆马车走去。 车厢外寒气略微有些蜇脸,穆宁夜想着远方还有一台攻城弩瞄着自己,就加快脚步,几个呼吸间就跑到另一辆马车前。 他眼前这辆彤轩大车,相比他原先乘坐的那辆,更加宽大,他刚准备行礼询问,就见车厢门被打开,丝绸遮帘被拨开后,出现了一个瘦高身影。 “宁夜,快上来!”说话之人是一个年轻男子,他身穿一袭黑色裘衣,身材修长,黑发束起,头戴成年术者常用的素衣冠,面容俊朗,但又让人亲近。 穆宁夜回忆起,这就是他的同父兄长,当今代王的嫡长子穆启明,他看到哥哥眼中有焦急神色,心中迅速闪过一些记忆,都是平日哥哥和他亲如手足的画面。 他拉着车厢旁的扶手走入车厢,车厢内极其宽大,足足可以坐下十五人有余,车厢内燃有淡雅熏香,车顶角落还有一盏小型琉璃宫灯,发出淡黄色光芒,将整个车厢内照亮。 穆宁夜注意到那名叫做林天玥的少女正在靠窗的角落中,仔细检查她的装备。穆宁夜赶紧仔细打量了一下聂术主身边的这位少女。 从侧面看去,林天玥此时已经拉开身上所披的旧皮袍,露出一身术者专用的战服,整个战服由半身灰色素锦制成的上衣打底,两条银色披肩,都镶有金边纹饰,相互交叉后固定在上衣表面。她的腰间绑有一条缟色战斗腰带,宽约三寸,上边有若干个精巧开口,里边放有六枚神符。 腰带右侧挂着一把短剑,剑鞘乌黑而陈旧,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林天玥正在正在低头专注检查自己的腰带,她将神符从腰带上小心取出,确认过每一枚神符的功能后,再按照顺序重新插入腰带。她注意到穆宁夜后,迅速起身,以左手掌心盖住右手的手臂,一边向穆宁夜行女子的拜手礼,一边说道:“见过公子。” 穆宁夜看到林天玥行完拜手礼后,迅速抬起头,用一双杏眼看着自己,姿态落落大方,那双绯色眸子反射着车内火光,精致面容虽然稍有些清瘦,但却透着严肃与镇定。 穆宁夜赶紧说道:“林姑娘,免礼。” 他刚准备继续做出上位者的回礼姿态,就被一个小小躯体抱住,他心中一暖,知道这是自己的三弟穆翰隆。 穆宁夜赶紧按照记忆中那样,抱起三弟,用手亲亲摸了摸那张粉嫩小脸,然后用拇指擦去那小脸两边抹开的鼻涕,他看出来,自己的三弟是才哭过一场。 他看到自己三弟抱住自己后,才慢慢哭出来,看起来是被刚才外边的爆炸吓着,但又不敢在父亲面前失礼,只能偷偷抹去鼻涕眼泪。 穆宁夜心中一软,他记起自己的这个幼年弟弟和自己最亲近,他从小看着这个小屁孩长大,他二人虽然不是同一个生母,但感情却是极好。。 林天玥看到如此情况,眼中略微露出好奇神色,但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坐回去检查自己的装备。 穆宁夜把三弟轻轻抱在一旁,赶紧跪下,向车厢内一角拜去,轻轻叩头后,才恭声说道:“孩儿参见父亲大人。” 一个位中年男子,披着一袭紫色皮裘,眉目细长,端坐在车内箱椅上,神情专注,他听到穆宁夜的行礼后,只是仓促回了一句:“免礼吧。” 中年男子说罢,立刻紧紧盯着自己面前的棋盘,又陷入沉思。整个棋盘有大半已被黑白两色棋子落满,显然已经进入收官阶段。 穆宁夜看到这个男人,心中有一种莫名失落,他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当今大穆朝天子的长兄,代王穆白宏。 穆宁夜在心中轻叹一声,他这个躯体的主人,对自己父亲的最深印象就是一种淡漠感,他记忆中关于父亲的各种记忆,多是看到父亲在和他人对弈,又或是父亲独自一人在摆谱。 穆宁夜兄弟三人看见他们父亲穆白宏正在专注之中,不敢打断,只能各自坐到箱椅上,沉默不语。 穆宁夜在一阵阵熏香之中,想要尝试去平复自己身心,他听到车厢外的马匹们已经被胡三安抚下来,又听到苏公公朗声请示道:“王爷,我们可以出发了。” “有劳苏公公了。”穆白宏应了一句,回头继续独自弈棋。 苏公公和胡三分别在驾驶座上拉紧缰绳,两辆马车开始缓缓启动。 穆宁夜在车厢内灯光中,开始思考,他在分析为何刚才苏公公要不顾一切,甚至做出以下犯上之罪,强行逼迫聂术主出手,去对付那台攻城巨弩。 他猜想,或许因为苏公公知道,若是真到了危机时刻,聂术主必然会尽全力保护他父亲和兄长。但却从未保证过,让他这个庶子也能安全抵达兆都。 因为他本来不会踏上这条通向帝国权力中心的路。 因为那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只让代王穆白宏与代王世子穆白启,在三日内抵达兆都。 更因为身份尊卑,所以一开始他就不能和自己两个嫡出的兄弟同坐一辆马车。 穆宁夜回忆起,他们全家在接到圣旨那天晚上,他躯体原先主人心中的那份恐惧,因为圣旨上没有穆宁夜这个名字,这就意味着,他父亲有可能带着两个嫡出的孩子,带着苏公公,离开他,让他孤单一人留在这地坤宫之中。 他不敢去求父亲,只能向自己的长兄求救。 穆宁夜正身端坐,火光在他紧蹙的双眉中缓缓摇曳,让他陷入沉思,重新去回忆这具躯体过去所经历的一切。 第一章 灾星(七) 穆宁夜搜索着记忆中有关自己身世的种种信息,但他却发现自己对于天下大势实则一无所知,仅仅知晓自己的父亲穆白宏是代王,是当朝圣上的同母幼弟,但却在八年前就被一道圣旨贬斥到穆氏皇陵,要替兄长为先帝守孝十年。 那时候穆宁夜仅仅只有四岁,他对很多事都不懂,只记得自己一直被娘亲抱着,从兆都的家离开,到达寒冷的守龙山,入住地坤宫。 他娘亲十分不适应山中的寒冷气候,没几个月,就在郁郁不乐中,匆匆过世。 五年前,自己的主母也在生下三弟穆翰隆后,得了血虚之症,即使受到宫主空永大师的尽心治疗,也匆匆离世。穆宁夜记得,自那之后,他的父亲就开始沉溺于弈棋,对其他繁杂俗事,不理不睬。 在山中整整八年了,穆宁夜兄弟三人,虽然身份尊贵,但只能在地坤宫中孤单长大。 守龙山是大穆朝福地之一,自穆武帝建朝以来,只有大穆朝历代帝王才能在守龙山上修建自己的陵墓。 山脉如巨龙般雄伟,群峰迭嶂宛若龙鳞。穆朝二十九代先皇,就葬在山脉各座主峰之上。地坤宫作为术者八宫之末,终生守卫在皇陵。这群术者与天下其他术者不同,他们以苦修为师,以清规为戒。 穆宁夜回忆起来,苏公公本来想趁着这次机会,恳求空永大师,让他也加入地坤宫,正式成为记名弟子,但他却没敢让苏公公说出这个请求。 因为他自己知道,他不会甘心,自己作为守墓人就这样死在这偌大的陵墓之中,就算是天象中灾星已现,乱世将至,他也不愿意以一名苦修术者身份老死在山中。 更何况他额头还有一道x状封印,这就预示他在修行之路上必然是苦难重重,最终结果很可能是成为地坤宫的低等修行者,每日以处理杂役为生。 穆宁夜还想去见识这大千世界,去经历人生百态,所以即使圣旨没有提到他,他也还是想去兆都。即使此行去兆都,最终结果是全家人被莫须有罪名处以极刑,这也是和自己唯一几位亲人死在一起,勉强算是走出那生他养他之地。 穆宁夜看见父亲依旧在独自弈棋,而兄长却开始闭目养神。他心中却升起一片愤恨,这种愤怒与憎恨来自于对他身世的愤愤不平,只恨他全家虽然贵为皇族,但却根据穆武帝遗训,被烙下封印,限制了修行能力;只恨那权臣魏贤,撺掇朝政,削弱穆氏一脉的皇子皇孙。 聂术主刚才的那一次出手,在穆宁夜脑海中留下一片惊艳,他心中充满了羡慕与渴望,甚至还有一丝安定感。这就像他前世在强者手下修行那样,总感觉身后有一个可靠的护盾,会保护他成长。 聂术主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所有人无条件服从,让他们不再去畏惧远处敌人射来的攻城弩,这就是这个世界顶尖强者的姿态。 穆宁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苏公公的一句话,不知道何年何月何地而说:“术修、武修这两条路,皆以天地大道为毕生追求,那些天资卓越之人,不会轻易过问寻常世间琐事,这世间种种仇怨,对于这些一心追求修行之人来说,就像是偶遇道路旁有两条野狗争食,他若轻易出手,或许也就是承认自己无法出离这世间而已。” 穆宁夜听苏公公讲过,修行者一旦突破修行四大阶段的“身心十境”,那就会从某一方面彻底脱离世间规则的束缚,这些世间顶尖强者将会不再需要常人的饮食,每日只需在子时冥想而恢复体力,更会根据自身的气海属性,或者不再惧怕火焰,或者终日以寒冰为伴。 穆宁夜意识到,苏公公,父亲,兄长,还有自己,在那聂术主心中,不过都是卑微众生罢了。 他突然间很想去立刻变强,想尽一切办法去除额前的封印!他想好好活着!他不想让自己全家被世俗权力随意驱逐!他更不愿意屈服于当下自己的命运。 他要在这将至的乱世中,按自己方式活下去。 穆宁夜心中仿佛在燃烧,他实在忍不住,将车窗拉开一个小缝。 他望向远空天穹,虽然依旧灰蒙,但就要日出,太阳正要从地平线升起,一个猩红色光球无比耀眼,带着一轮轮光圈,缓缓升起。但却突然间被一颗灾星遮住面容。 灾星不如旭日大,但却犹如一只小虫,正在吞噬太阳,给人以无限惊恐。 灾星蔽日,乱世将至。 天地间,那旭日的耀眼光芒被灾星吸收,开始缓缓消失,灾星几乎将天空带回黑暗,只留下远处几颗惑星,犹如萤火一般,孤单闪耀。 旭日在灾星的背后挣扎,霞光想要拼命逃离灾星的吸收,但却无法做到。 穆宁夜望着天空那一轮黑日,看到霞光如同希望被一丝丝吸入灾星,他身躯从本能层面开始不自觉发抖,他在心中呐喊,强要驱逐这种源自于天地骤变的恐惧感:“我要活下去!我必须依靠修行,依靠修行让自己有实力,让自己不再是弱者!我要在这乱世中找到活下去的路!” 穆宁夜继续望着苍穹,阴霾在逐渐散去,旭日升起后,那颗灾星在太阳表面慢慢移动,一口一口吞噬着霞光。 穆宁夜看到林天玥也在观察窗外升起的灾星,她那精致面容被变幻的光影照射,眉间升起一小片忧虑之色,但眼神依旧坚毅。 清晨是一片黑暗,众人虽然恐惧,但依旧沉默,因为他们已不是第一次看到灾星,整整半年了,灾星每隔七日就会出现一次,半个时辰后散去,没有任何人能解释灾星的原因和影响。 车厢内那种因惊恐而带来的短暂静谧被打破,远方又传来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轰!”又传来一串树木碎裂声,在车内听起来有些闷。 穆宁夜听到车窗外传来急促的驱马声,马车在飞速蹦驰。 在身后那攻城巨弩的绝对力量下,车厢内无人发出声响,这已经是聂术主挡住第三根弩矢了,穆宁夜看到三弟在身旁瑟瑟发抖,便抱起三弟。 穆启明见状,说了一些安慰众人的话,但声音却有些异样:“三弟莫要担心,聂术主会处理好那攻城弩,苏公公会处理好骑兵,我们不会有事的。” 穆翰隆也不敢哭闹,只能点点头,然后将小脑袋埋入穆宁夜的怀中。 车厢内,除了代王穆白宏之外,所有人都在继续听着身后动静。 时间在紧张中,缓缓流逝,许久却没再传来新的爆炸声,穆宁夜猜想敌人是否也意识到,他们这边有高手,抵挡住攻城弩的进攻。 “咚!”穆宁夜听到车顶上方传来一个落地声,接着他听到苏公公说道:“王爷,老身已经将后方车辆布置为一个陷阱。诸位务必呆在车厢内别出去。林姑娘,请你在车厢内守住车门,我来驾车。” 林天玥应声后,迅速起身,抽出腰间一枚神符,握在手心,然后以战斗姿势,站在车厢门口,动作老练而成熟,那绯红色眸子反射着车内火光,看起来十分坚毅。 车厢前那四匹枣红马开始出汗,在深冬空气中呼出一阵阵白气,两辆彤轩大车逐渐加速。 两辆车后方,有一队重甲骑士以惊人速度正在追赶。 第一章 灾星(八) 这一队骑兵像是某个组织的私人军队,他们所用盔甲表面没有刻有任何世家或者诸侯国的标志。但整个骑兵队伍装备却是统一,所有骑兵装备的黑色重甲和马铠款式都完全相同,每一部铠甲的边角都有打磨痕迹,只能勉强看出是卫州本地商会出产的通用骑兵甲。 领头的两骑军士突然策马向山道两侧移动,为他们身后那名黑色斗篷女子让开道路。 那黑色斗篷女子用右手拔出腰间佩剑,剑长六尺,剑脊上并排刻有两个菱形神文,由银红两色线条交替构成。 那女子突然将手中长剑向松林深处指去,他身后所有骑士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弯腰趴在马身上,以手捂住自己身下战马双耳。 那女子手中长剑开始剧烈抖动,速度快到模糊剑身本色,那两个菱形纹饰在这种抖动下,有一个开始迅速发亮。 “啸!”那女子口中突然高声喊道。 剑身上的一个神文已然被成功激发,持续的低沉声从黑色斗篷女子的佩剑上发出,声音像是某种强大生物在吼叫,又好像是某种恶毒咒语。 这些声音沿着山道,向松林内部传去,无数道看不见音波汇集着,仿佛有意识,迅速向前方倾泻。 松林边缘,苏公公驾驶马车在崎岖道路上飞奔,他突然听到了这种低沉声音。这种低吼声越来越强,带车前进的那四匹马像疯了一样,开始挣脱驾具,向前狂奔。 在剧烈颠簸和摇晃中,苏公公跳上车厢顶,从缚裤里拿出一个银质圆盘,表面也刻有一个菱形纹饰,用右手高高举起,也大声喊道:“啸!” 那金属装置周围空气开始扭曲,四道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波纹,以马车为中心,向远处扩散。 两种不同声波在对抗,整个松林似乎被激怒了,无数动物,相互回应着各种叫声,回荡着,汇成一股股尖啸向苏公公身后山道传去。 前方另一辆马车也有些摇摇欲坠,马夫胡三拼命操作缰绳,大声呼喝着,尝试去稳住拉车的四匹枣红马。整个彤轩大车的车厢随着惊马在剧烈晃动,车厢内,穆白宏随着音波入耳,昏倒在棋盘上,将棋子搅落在地。 穆启明则在座位上屈着身子,用手指堵住他的两个耳孔,鲜血从他的耳道和鼻孔中慢慢流出。 穆宁夜在车箱剧烈晃动中一把包住自己的幼弟,下意识用两手捂住幼弟的双耳,但他自己两耳却在声波的攻击中被震伤,只剩下嗡鸣声。 他看到到自己幼弟在瑟瑟发抖,而自己的脸颊处传来温热粘稠感,他明白自己的耳道肯定在流血,他的颈部还传来一声微小撕裂声,一阵阵剧痛从头部传来,仿似脑袋已裂开,在燃烧。 记忆在穆宁夜脑海中,瞬间又裂成亿万碎片,在他意识中碰撞着,想要恢复原状,在一片混乱与模糊中,他拼命坚持着,没有昏过去。 林天玥是车厢内唯一没有被音波震伤的人,她听到音波攻击后,第一时间就从座位上跃起,她似乎不怕音波的攻击,而是迅速靠近穆白宏,用双手捂住穆白宏的双耳。 音波渐渐消散,林天玥迅速观察完毕众人情况后,将穆白宏在座位上扶起,然后一个箭步跃到穆启明身旁,开始检查穆启明的受伤情况。 车厢外,旭日依旧被灾星汲取了大部分光芒,从而暗淡无光,夜色下,松林中,两辆马车被受惊的枣红马拉着,越跑越快,激起山道表面层层冬雪。 前方马车上,只有胡三没有昏迷,还在拼命安抚马匹,另外两名车夫早已生死不明,闭眼瘫软在驾驶座上。 后方马车上,苏公公已经跳回到驾驶座上,他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轻轻安抚着那四匹拉车枣红马,驾驶座一旁的宫灯在疾风中剧烈摇晃,但四匹枣红马却慢慢安静下来,苏公公紧皱眉头,满脸严肃,观察着前方山道。 他确认前方是很长一段直路后,横跨一步,左手抓紧车厢角,贴在了车厢门上,先观察身后追兵情况,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前方马车的驾驶座上,迅速用手将四匹马安抚下来,随即向车厢内大吼道:“王爷!你们没事吧?” 车厢内只传来林天玥那沉稳回应:“苏公公,大家都没有受内伤,只是耳膜被震伤了。” 穆宁夜也慢慢缓过神来,他看到幼弟在怀中没有受伤后,才用袖子擦了擦耳边血渍,虚弱说道:“我还好!有多少敌人在追我们?” 苏公公又从缚裤里拿出一个精致圆盘,光滑金属表面反射着忽闪火光,上边刻有一个红色神文,呈涡纹形,他大声说道:“不知道,但追兵并未分散,还未触发我制作的陷阱!” 苏公公一边说着,一边用单手掰开圆盘,精致圆盘分为整齐四块,每块上都有一片单线涡纹,发出嗡嗡响声。 苏公公用力将手中圆盘丢向马车后方山道,金属盘在空中裂成四块,深深埋入山道积雪中,隐藏起来。他接着又从缚裤里连续掏出三个精致圆盘,将他们一个个都掰开,依次又丢在了山道两侧。 他做完这些动作后,翻身回到了驾驶位上,从胡三手中接过缰绳,在飞驰中,熟练驾驶马车转过一个弯道。 苏公公意识到身后那辆无人马车,因为没有人驾驶,已经慢慢落后。 他等了几息时间,又从缚裤里掏出两个圆筒形状金属体,然后开始仔细观察着路旁地形。 当马车前方出现一个转弯时,苏公公依次将手中两个圆柱体向空中丢出。两个金属圆柱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们在一阵嗡嗡声中,迅速飞离马车,没入黑暗中,卡在树干上。 苏公公又从缚裤里拿出另外六个精致圆盘,掰开后,再次使劲将它们向马车后松林深处丢去。 做完这些,苏公公牙齿紧咬,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似乎这些圆盘耗费殆尽他一生积蓄那般。 苏公公身后不远处,一队重骑兵依旧在前进,他们仿佛是黑暗中巨兽,沉默着追逐前方马车。 为首黑色斗篷女子,似乎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一切。她俯身控制着身下黑色战马,在队伍最前方,如同巨兽獠牙那般,引领着整个骑兵队伍前进。 突然,那女子改变了行进方向,脱离小道,向两旁密林跑去,他身后马队,没有任何慌乱,继续紧跟首领。 从远处看去,那女子将马队从山道上带入松林中,动作看似鲁莽而延缓了行军速度,但却避开前方各类陷阱。 那女子突然意识到了某种异样,她赶紧用右手向身后做了几个手势。 第一章 灾星(九) 骑兵队伍前方的不远处,有一张淡银巨网,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在黑暗中几乎无法看见,在两个圆柱体之间展开,以山道为中心,覆盖了一大片松林。 黑色斗篷女子再次挥舞手中长剑,指向身前。 随着急促破空声,三道镰刀形状的暗影从剑中飞出,在空中急速旋转,瞬息间就将那银网碾碎,并继续向前飞去,将前方松木一并切碎。两个金属圆柱也被击中,在空中发出碎裂声,散成碎片,落在地上。 黑色斗篷女子驱马继续向松林深处跑去,她带着队伍,绕了一个大圈,回到了松林的山道上,然后向身后队伍发出了命令,声音干脆:“别再浪费工夫,速速解决他们!” 队伍后方那个疤脸光头男听到命令后,似乎有不情愿之意,但又在惧怕什么,只能从怀里拿出一个淡绿色翡翠,握在手中,将翡翠表面的神文激发。 翡翠变成粉尘,化作绿光附在了整个队伍上,重骑兵们在绿光中,仿佛变得轻盈,行军速度瞬间提高一倍,飞速接近前方两辆马车。 苏公公感觉到后方敌人就要追上,他低声道一句“对不住”后,将两个已昏迷的车夫推下车去,然后用手中鞭子狠狠抽了几下,拉车四匹马发出哀嘶,忍痛狂奔。 胡三看到两个车夫被推下车,眼皮跳了跳,但不敢有任何评价,只能在颠簸中认真用手挨个检查身前五根车辕上的铁箍,毕竟这种彤轩大车是显示皇家威严的礼车,有一定防护能力,但远不能和军中专用的战车相比。 苏公公向身后大吼道:“少主!你们锁好车厢门!不要乱动!敌人就要过来!” 车厢内,林天玥听到命令后,立刻锁好车厢内门。 穆宁夜也迅速起身,将他父亲、兄长扶起,将二人靠在车厢后方。他的父亲依旧在昏迷中,而兄长的鼻子也还在流血,他又抱起幼弟,交给兄长看护。然后拔出腰间短剑,摆出平日在修行中所学一种战斗姿态,以护住身后三人。 穆宁夜感觉到自己心中虽然没有慌乱,但身体却在不自觉颤抖,因为自己这具躯体没有经历足够的实战,从而被马车后方传来的隆隆马蹄声,搅得十分不安。 黑暗中,那一队骑士正在迅速接近他们,就要展示武力,宣泄巨兽的凶残。 苏公公把缰绳递交给胡三,然后跳上车顶,去观察追兵情况。四匹枣红马也感觉到危险,自主在松林山道上奔驰。 马车身后的黑暗中,巨兽终于显出獠牙,黑色斗篷女子距离前方两辆马车已不到十个身位,她向后吼道:“不留活口!秃子,你先上车,干掉那个碍事的!” 骑兵队中那个疤脸光头加速从队伍冲出,带着三个手下,慢慢在高速中接近前方马车。 四个重骑兵以精湛骑术,分散着包围住马车,然后借助马镫,从马上一跃而起,从四个方向分别扒住车厢,厚实的黑色盔甲在他们身上仿佛没有重量。 四个军士,动作不快,相互配合起来却十分娴熟,透着老练,显然是要合力击杀掉他们眼前那老翁。 疤脸光头男趴住车厢右下角,他向其余三个军士以手势做出几个简单命令,另外三个军士听到命令后,开始了行动。 两名军士齐齐抽出腰间横刀,顺着车厢侧壁向车头爬去,另一名军士则蹲在车顶,双手持有一把轻型连射弩,已经瞄准了苏公公。 苏公公此时沉着冷静,俯身在车顶,独自面对眼前的三名军士。 后方那名黑色斗篷女子也带领着其余军士,开始靠近两辆彤轩大车,所有骑士都分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做出一种攻守兼备状态。 一片混乱马蹄声中,苏公公突然轻吒数声,激发了先前埋下的陷阱:“连!凌!破!” “轰!”苏公公终于将他所埋陷阱全部激发。以后方那辆彤轩大车为中心,从车箱内部突然同时凸起五道冰墙,相互交叠,并向两边不断延伸开来,犹如突然从马车上冒出五个巨型琉璃碗,死死盖在地上那般。 冰墙激起周围碎雪,整个地面都在震动,那后方狂奔的马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冰墙分割,有几个骑士瞬间被升起的冰墙击中,在惨叫声中向道路两侧飞去,更有几个骑士被冰墙困住,来不及勒住战马而撞在冰墙上,仿佛是蚂蚁被囚禁于一个巨大冰碗中。 那个黑衣斗篷女子却没有被挡在冰墙后面,她猛一下勒紧坐骑,跳过脚下升起的冰墙,加速前进,继续追赶马车,丝毫不顾及身后那些军士是死是活。 前方车厢上四名军士,虽然听到身后有异常声响,但没有回头,那疤脸光头男似乎意识到后方发生了什么,但却死死盯着前方苏公公,脸上长疤略微扭曲了下,眼中带着一丝忌惮。 另外三名军士也发起进攻。两名军士挥动手中横刀,分别从两个方向对苏公公砍去,持弩军士也发射了手中的连弩。 就在这刹那间,苏公公突然从驾驶座上跃起,闪过面前挥来两把横刀,直接冲向他身后方那名持刀军士,用膝盖狠狠撞向其头部。 “嘭!”在一声撞击闷响声中,那个骑士头部应声发出骨折声,摔下马车,向后滚入黑暗。 苏公公一击得手后,又在车厢顶借力,攻向另一名军士,他用右腿狠狠踢向这个军士头部,这个壮汉下意识用剑抵挡,但却被苏公公连人带剑,一脚踹下马车。 但就在这一刹那,那名持弩军士却将手中连射弩,指向前方四匹枣红马。 “嗖!嗖!嗖!嗖!”四根弩矢在两息之间就被发射完毕,全部击中目标。 四匹枣红马在一阵悲鸣中,全部倒下。 “哗啦啦!”车厢也因为失去拉力,在地上犁出一长溜轨迹后,才渐渐停下。车夫胡三拼命抓紧扶手,没有被甩出去。 就在这个过程中,苏公公也已几步跨过车顶,一脚踢中那名持弩军士,军士随着骨头碎裂声,从车顶上飞起,落入两旁松林里,生死不明。 此时,黑衣斗篷女子已从车厢后方赶来,从马上一跃而起,她用剑划向苏公公后背。 苏公公瞬间感觉到背后的寒意,他猛然趴下,低身贴住车厢,翻滚避开攻击,低吼一声“泽”后,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滩油亮液体。但他的腰间还是被划开了一个伤口,他不敢回头,迅速趴在车顶。 马车不再前进,苏公公转身,慢慢弓起腰,在车厢顶部站定,越过那滩油渍,冷冷看着那名黑衣斗篷女子。 那黑衣女子看到车顶上的那滩油渍,也停止了攻击,摆出了防御姿态。 苏公公用余光看到,那名光头男在自己侧下方,正用剑柄一下下重击着车厢门锁,想要进入到车厢里面。 苏公公心中焦急,但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因为他知道,车厢顶部这个黑衣斗篷女子,才是最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