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淡墨》 上架感言 接到小编毛毛大的通知,28号《花开淡墨》要上架了! 作为萌新,开始写文的动机很单纯,就是为了赚钱。 因为意外,竹里摔断了尾椎,在床上躺了两个月,那时候想,没有收入该怎么生活? 于是便动了写文的念头,竹里并不算很资深的书虫,看书两年,却有过数次想要写书的冲动。于是,借着卧病在床的机会,竹里开始码字。 开始很艰难,因为尾椎骨折连带腰椎受伤,卧床两个月后虽然能小步走动,却不能坐下。但是,赚钱的动力迫使竹里开始站着码字,每十分钟再走动走动,否则腰部的酸胀感会令竹里很不适。 就这样竹里坚持了下来。 老实说,与当初的想象出入很大。入了行才知道,码字很难赚钱,比如竹里这种萌新,大概这本写完,赚到的稿费也许只能够一个月的饭钱。毕竟,一本成神的作者实在是凤毛麟角。 但后来,码字的动力开始随着每增加一个收藏、每收到一条评论、每一个打赏开始变化,感谢读者们,你们都很宽容,尽管留言不多,但竹里收到的都是鼓励和赞扬的评论(天地良心,除了广告,竹里没有删除过任何一条评论)。 于是,因为责任,码字开始变成了一件每日必做的事情,而且,令竹里自己也很欣慰的是,码字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因为它令竹里感觉到满足和快乐。尽管,到目前为止,码字几乎没有为竹里带来过收入。 因为病情,竹里不能像某些作者那样一天万更,但保证,除非有十万火急的理由,否则保证每天两更。如因特殊原因需要请假,一定会跟读者们说明。 再啰嗦一句,竹里的文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宅斗文,想看撕逼的读者,可能会失望。书里偶有撕逼,也是因为需要推动情节。 竹里只是认真的再讲一个故事,关于爱、关于友情、关于亲情,尤其是,关于独立的故事。 最后,感谢看文的每一个读者!谢谢! 第一章 一梦数年 赤地千里,饿殍遍地,苍茫大地上战火漫天。 破败的厢房内,踏步床上平躺的少年颧骨突起、瘦骨嶙峋、面色灰白,他一动不动,死亡似乎随时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阳光从敞开的的窗外照进来,直射在少年的脸上。他睁开眼,动了动胳膊,艰难的想要抬起头。细微的移动拉动了缠在手指上的棉线,棉线那头绑在床头的小铃铛便“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伴着快速的脚步声一个女子推门进来。 女子的脸很脏,涂抹着黑黑黄黄的东西,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更猜不出年龄,只能从虽然瘦骨嶙峋却依稀窈窕的身形看出来这是一个少女。少女身上淡青色的直坠裙已很破旧,湿漉漉的裙摆紧紧的贴在小腿上。 她慌忙快步走到床前,双手颤抖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和额头,带着哭音急急的叫到:“溪儿,溪儿,墨溪,你没事吧”? 少年努力的睁大双眼,他直直的看着少女的身后,艰难又断断续续的说到:“墨池,别、别哭,娘、娘娘,呢?”(注1) 少女用手擦了泪水,柔声说道:“娘娘清晨便去城外的军营送活儿了,一会儿就回来。这批军服军被姐姐也马上洗完,等母亲回来咱们就有钱了。姐姐去买点儿白米煮白米饭,还能抓到药,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乖,先喝点儿粥”。 少女一边说一边端起床旁桌上的粥,说是粥,不如说那是碗底躺着三四颗粟米的清水。 她艰难的扶起少年喝了一口清粥,少年已经无法吞咽,一口粥喂进嘴里却吞不下去,很快又从嘴角益了出来。 少女放下碗,抱着少年哽咽着说:“都怪姐姐,都怪姐姐,若不是姐姐没用你就不用去军营偷吃的,就不会被他们打的重伤,姐姐没用,姐姐当初竟没有答应父亲学习医理,姐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姐姐没能力照顾你,没能力照顾娘娘。都怪姐姐。” 病弱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大概原想说些什么安慰姐姐,但此刻已经说不出来,嘴角扯扯算给了姐姐一个微笑。 “溪儿,我的溪儿,我可怜的孩儿!母亲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相公,母亲丢人了,可母亲没办法,没办法啊!”一个相貌姣好却满脸灰败的妇人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却不靠近,只看着姐弟俩喃喃自语。 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妇人,母亲是个十分整洁的女人,就算在这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时候,她也随时都是整齐干净的。 但此刻的母亲嘴角青肿,发丝凌乱,领口也撕裂开,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娘娘,您……” 女儿的声音大概拉回了妇人的神志,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她猛地将一直紧攥在怀里的一小包铜钱扔给少女,大声嘶吼道:“去,快去买些吃的,你弟弟只要吃点儿东西就有力气了,快去——。” 少女接过钱快速的冲了出去,刚到门口,房内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喊: “溪儿啊,我的孩儿——”。 少女一怔,待她转身返回屋内,看到的只是弟弟睁的很大却毫无生机的双眼,那双眼里有无数的漩涡,漩涡一层层席卷过来,一瞬间便将她吞噬了进去 .......... “啊——,不要啊,不要”大汗淋漓的墨池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坐在床上,街上刚刚敲过了五更,天快亮了,梦境中蚀骨焚心的痛苦那么真实,真实的让她在醒来的一瞬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今夕,何年? 这是两年来第四个类似的梦,第一次梦里的墨池是和自己现在相仿的十二岁年纪,而今日梦里的墨池已是碧玉年华。 夏日的天亮的早,虽然敲过五更没多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墨池在床上翻来翻去好半天,却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开始打扫院子。 不多时,母亲也起来张罗早饭。 ............................................................................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宜阳县街道上时,街道上各家铺子已经在准备开张了。 ‘舒云斋’的胖掌柜安排伙计点燃了一团盘香,让整个书斋里弥漫着香檀的味道;‘绣云房’的张绣掌一口娇侬软语,叮咛小丫头再看看绣品是否有瑕疵;‘制衣阁’里陈老板最后又检查了一次衣架上的一应长袍外衫,确保客人进门第一眼就能看的赏心悦目。 ‘本草医诊’的木板门“咯噔”一声打开了一块,木板后面露出了墨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她稍有些吃力的推动着木板门,很快门就完全打开了。 墨池又进门拿出了铜盆和笤帚,往门沿上洒了水,一边清扫门口一边甜甜的和邻居们打起了招呼。 “张姨姨早!陈爷爷早!” “啊哟,小墨池好勤快呢,每天早上都帮伯伯(注2)开门打扫啊!”张绣掌站在‘绣云房’门口,手拿着丝绢扇着凉风。 “是啊,咱们街坊里的孩子就墨池最懂事,墨大夫好福气啊!”陈老板也抚着他仙气飘飘的长鬓须称赞道。 “张姨姨和陈爷爷也好早呢!”墨池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童音,听起来软软糯糯,舒服极了。 不一会儿负责抓药的小伙计大童来了,墨池已经清扫完台沿,打了招呼后进了后院。 墨池家的‘本草医诊’用的是家里的门面,从医诊大堂穿进去就直接到了后院家里。 小院里杏树下摆好了早膳,玉米粥、四碟小菜和一摞炸好的豌豆饼,夏日的清晨已有些热,墨家的早膳便直接摆在了凉爽的院子里。 厨房里的妇人白玉般的瓜子脸,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吊梢眼,身材高挑丰满,本应是三十一二的年纪,看上去却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虽青钗布裙,仍掩盖不住她的风华。这正是墨池的母亲柳顺娘。 这样美好的母亲,在梦中却狼狈至斯。 墨池眨了眨眼,收起了眼里腾起的水汽,她走进厨房,对着柳顺娘甜甜一笑:“娘娘,我来摆碗筷。” “池儿,摆好碗筷叫你伯伯和弟弟吃饭了。”柳顺娘一边洗手一边叮咛道。 墨池摆好碗筷,进正房叫了父亲,又去东侧屋叫弟弟墨溪,墨溪小墨池两岁,正是半大不大贪睡的时候,墨池费了好大劲儿才叫起了他。又帮他端水洗漱,姐弟二人这才坐到了饭桌上。 一家四口安静的用完早膳,墨池帮母亲收拾了碗筷,就随着父亲去了诊堂。 墨池的父亲墨若璧是宜阳县很有名气的大夫,父亲母亲在她出生前搬来的宜阳县,到今年墨池十二岁,一家人已完全适应了这个距离长安三百多里的南部小县的生活。 如今陈玄帝登基已三年,他与简朴仁孝的先皇完全不同,三年来骄奢淫逸、残暴荒诞,老百姓的日子已是一天比一天艰难。 但墨池知道,往后会一年比一年更艰难,直至多地民不聊生。数年内各地异军突起,六年后,陈玄帝会被造反的义军杀死在他建康新建的行宫里。 而后新朝取代大陈朝,并开创繁华盛世。 两年前她开始做那个梦,梦里烽烟战火,遍地苍痍。 只是梦境而已,她本来并不在意,但直到从父亲书架上的一个小本儿里看到了那些文字。 文字记录的是大陈朝与下一个朝代的更迭。 陈玄帝荒淫残暴,各地反军烽烟四起、战火连连。在后来的数年里大陈朝饿殍满地,赤地千里,数个地区的老百姓为求活命竟易子而食。只有南方的某些地区受到的影响最小。 因为未来的皇帝就是从南方一路打来了北方,而后建立了新朝。 当时她吓了一大跳,把小本儿拿给父亲母亲看,他们却什么也看不到。她又拿给墨溪、大童,甚至其他的街坊邻居看,但他们看到的小本儿就是一页页白纸,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小本儿里明明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那黑色的字到现在还散着淡淡的竹墨香。可是,在他们看来,那只是一个书院里的孩子用来练字的普通小本子而已。 自己的梦境竟预示着墨家的未来。 梦境中的宜阳县饿殍遍地,每天都有人饿死,军队的注入让老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 梦境中一直未出现的父亲、饿死的弟弟、遭受凌辱的母亲,他们都是自己要保护的家人。只有在战乱开始前离开宜阳,去江南,才能躲开梦境中既定的命运。 但是,怎样才能说服父亲?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墨池两年。 当时她告诉父亲母亲小本儿里的内容和自己的梦境,却吓得母亲以为她中了邪,父亲听了她的话呆愣了半响,看她的眼神复杂深沉,之后便一再警告她不得乱议政事、胡思乱想,再后来她的言语差点儿为全家招来了大祸。 从此后她犹如醍醐灌顶,闭了嘴再不谈此事,只暗自寻找契机去说动父亲能将全家搬去江南。 现在是建安三年,距离小本儿里提到的动荡始因‘铭泰之乱’还有两年。 她还有两年的时间。 注1 : 陕西秦岭以南某些地方对母亲称之为‘娘娘’。 注2:陕西秦岭以南某些地方对父亲称之为‘伯伯’。 第二章 墨家有女 墨若璧医术精湛,本想让墨溪子承父业,但墨溪不喜读书,性格又跳脱淘气,反而墨池从三岁起就是他的小跟班,性格又沉静稳重,女儿尤其有一点异于常人,那就是嗅觉灵敏异常,大童抓药靠识别,墨池却在七岁时就能够做到只依靠嗅觉便准确的辨别药材。而且她记忆力也极佳,看过的书往往很容易便能记下来,而后触类旁通。 学医的人接触药物千千万万,有了灵敏的嗅觉和超强的记忆力,墨池的先决条件就比别人好。 大陈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相对较少。墨若璧惜才,又不是刻板保守之人。因此就想让女儿传承衣钵。 怎奈墨池却借口学医要整日面对那些死气沉沉之人,又要忍受污浊恶臭,因此一直不愿学,只是对药理还有些兴趣,偶尔会主动帮大童抓药捡药。 直到两年前,女儿病了一场,说了些惊世骇俗的话,整个人也好像悟道的人突然开悟一般,变得懂事体贴,性格也越来越宽厚豁达。说话处事也越来越不像个小孩子,竟主动要求跟着他学医,说女子需有一技之长,今后才能庇护家人。 当晚墨若璧整夜未眠,反反复复看着那惹事的小本儿,又仔细的回想了女儿的话,天亮后便答应了墨池的要求。 这两年来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带着墨池一起坐诊,倾力将自己一身医技传授给女儿。 墨若璧带着墨池到了诊堂,一大早便已有数位病患在等候,父亲诊脉,墨池负责记录医案,再将医方交给大童抓药,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看完上午最后一位病患,墨若璧正准备挂出中午停诊的牌子,一个灰衣小厮闯了进来,对着墨若璧飞快的鞠了一躬,急急的说道:“墨大夫,请您快去看看我家四公子,他突然晕倒了。” 墨若璧认得这是元县令家的小厮,县令的小儿子元誉自小身子骨弱,元夫人带着这位四公子来看过几次诊。 元誉身体只是普通的虚寒之症,不算康健却也并无大碍,怎么会晕倒? 墨若璧一把抓起案桌上的‘九针’(中医针灸器具),对着小厮说道:“小池去拿药箱,你速速将你家公子的症状说来,边走边说”。 “伯伯,女儿与您同去。”墨池背起药箱,小小的身子背着大大的药箱,显得有点儿滑稽。 因觉得女儿还小,墨若璧从未带墨池出过诊。此时他迅速的斟酌了一下,觉得女儿始终要继承他的衣钵,出诊也是迟早的事。便点头答应了墨池的请求。小厮很有眼色的接过药箱,一行三人快步朝着县令府走去。 所幸县令府就在紫府大街,距离墨池家所在的闽家路只几个路口,三人疾步快行,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县令府后院。 元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已是半昏迷状态。元县令心急火燎的满屋乱走,元夫人坐在床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个子女妾侍和伺候的婆子在旁边七嘴八舌的安慰着元夫人。 墨池和父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屋子乱哄哄的场景。 元县令看见墨若璧,慌忙迎了上来,声音颤抖着抓住他的胳膊道: “墨大夫,你快些看看,我儿食完午膳后就突然昏厥,如今怎么也叫不醒!你快看看!” 墨若璧安抚性的回应了一句,又将众人全部遣散了出去,只留元县令夫妇留在房内询问元誉发病时的症状。 加上一路上小厮的叙述,他基本已心中了然。 墨池看着父亲拿出九针,在膻中、合谷、璇玑、关门几个穴位逐一撵揉,不多时,躺在床上的少年头上虚汗少了很多,苍白的脸色也和缓了少许。 墨池见父亲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急忙掏出怀里的丝绢,心疼的为父亲擦拭。 待墨若璧收了针便示意元县令夫妇一起去了外间,他皱眉道:“元小公子体质本就虚寒,不适宜进补过于猛力的补品,否则身体虚不受补,反而容易造成气血逆行。且大补之物又与阴寒食物搭配,小公子本就胃寒,阴寒之物又导致胃部痉挛,所以才会昏厥。我已施了金针,一个时辰内小公子会醒过来。” 元夫人抬手用丝绢擦了眼角的泪,道:“都怪我,我娘家送来了两只百年人参,便让厨房和老鸭一起炖了给誉儿补一补,不成想反而害了我儿。” 墨若璧不再多说,只开了药方,又交代了服侍的丫鬟一些注意事宜。 墨池默默的收拾好金针和药箱,这种因不懂药理胡乱进补导致的病情,她这两年随着父亲已见了很多。 这边元县令与夫人交换一个眼神,元县令便道:“墨大夫与这位女公子还未食午膳吧,不如在我府上食完午膳再走不迟。” 墨若璧自然推辞,医诊下午还有病人候诊,一般他食完午膳直接看诊,今日已然晚了,妻子肯定留了饭在家中等候,如在元府食午膳必然会耽搁更久。 元县令道:“不瞒墨大夫,本官还有一事相请,还请墨大夫不要推辞。” 传言这个墨若璧本是有些背景的大家公子,却因某件事情名节尽毁,被家族驱赶才到了宜阳县。他医术精湛,为人宽厚,又生的儒雅俊秀,在宜阳很有些声望。 因此元县令一向对墨若璧礼让有加。 墨若璧不明所以,但他向来与人为善,便回答道:“元大人请讲,但凡鄙人力所能及之事定不会推让。” 元县令哈哈一笑道:“必不会令墨大夫为难,只是想请墨大夫帮忙为小儿调理些膳食,避免再发生这种因饮食不当导致小儿昏厥之事。” 墨若璧展眉,道:“这倒不是难事,只是调理药膳,可有比鄙人更擅长之人啊!” “哦,墨大夫医术堪比再世华佗,宜阳还有比你医术更精湛的大夫吗?”元县令好奇道,此时在内间看顾儿子的元夫人正好出来,也是满脸期待的看着墨若璧。 “医术好不代表对膳食和药物搭配就精通啊!”说到这儿,墨若璧有些自豪的看了看墨池,“不瞒大人,小女对药补很有些心得,倒可以帮小公子调理调理。” 刚才一通闹哄哄,元县令夫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墨若璧和儿子的身上,这会儿听墨若璧一说,这才注意到他今日带来的小姑娘竟是一个如此精灵剔透的人儿。 只见她年若金钗,穿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水绿百褶裙,梳着垂鬓分肖鬓,粉嫩嫩的小脸儿能掐出水来,一双灵动的凤眼仿佛在诉说千言万语。红红的小嘴唇此时正嘟起来看着父亲。 显然有些惊讶。 第三章 梦窥天机 墨池有些惊讶,父亲居然推荐她帮病人调理药膳,也就是说,她在药理方面的能力得到了父亲的认可,这让她很高兴,也有些自豪。 两年来她非常用心的随着父亲看诊辨药,父亲说她在药理方面的确有些天赋,但学医是个单调而漫长的事情,她年纪太小,学医时间也短,因此从未让她诊过病,她也从未单独接触过病人。今日父亲的主动推荐着实让她有些激动。 未来变数太多,想要立足于动荡的乱世,就必须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否则怎能护着自己、护着家人。 元县令夫妇觉得小姑娘长得倒是灵动可爱,再大些一定是个小美人。但现在为儿子调养药膳是大事,对墨若璧推荐一个小姑娘很是不以为意。 元县令认为墨若璧有些敷衍自己,转念一想觉得小姑娘虽然年纪小,有墨若璧在傍边指点着,也不会差的太多。本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便说好让墨池每三天来一次元府,指点厨娘调理元誉的膳食。又说好报酬,定下三日后开始。便让管家送上这次出诊的诊金后送墨若璧父女出去了。 墨池和父亲进了家门,柳顺娘摆上了一直煨着的饭菜,墨溪吵着刚才没吃饱,也和父亲姐姐一起坐了下来。 墨若璧和妻子说了元家小公子的病情,柳顺娘感叹道:“听说这元家小公子生的面如冠玉,学业也好。可惜身子太不济事,要不说不定还能考取个功名呢!” 墨若璧看看妻子兴奋的脸。墨溪是个一刻也不愿安静的孩子,学业是指不上了,妻子性子好强,但凡看见别人家孩子学业好就羡慕不已。但在他看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子虽然好动顽皮,天性却善良醇厚,又是个有担当讲义气的孩子,以后又怎知不会有一番作为。 他笑笑说道:“元家有四个儿子,倒不指望这个最小的光宗耀祖,看元县令夫妇有把这个小儿子一直留在身边的打算。且元小公子虽然身体略有不足之症,只要好好调养一生也无大碍。” 又说了让墨池帮元誉调养膳食的事情,柳顺娘听的眉眼带笑,女儿这么小就能挣钱养家还在其次,能为县令家的公子调养膳食,就是得到了县令夫妇的认可。 虽说大陈朝民风相对开放,但女儿继承父业,以后总是抛头露面的,得到身为一县之主夫妇的认可,女儿以后说亲会容易的多。 这边夫妇俩高高兴兴的说事儿,那边墨溪又夹住了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饼。 “溪儿,你刚才是否已食过午膳?”墨若璧看着儿子,墨溪有些心虚的收回了筷子。 因为已是夏天,牛肉饼不好存放,母亲只做了六块,他和父亲各两块,母亲和姐姐只一块。刚才他已经吃了两块,可是看见父亲和姐姐食午膳,觉得自己又饿了,因此筷子就伸向了盘子里属于姐姐的那一块。 “哎呀,男孩儿长身体本来就很能吃,池儿是姐姐嘛,让着弟弟是应该的。你别吓着溪儿。”柳顺娘一边说着,一边把盘子里的牛肉饼夹给了墨溪。 对于母亲的偏心墨池早已习惯,九岁前她总是因为母亲的偏心暗暗流泪,也常常口有抱怨。 后来的梦境,加上小本儿里的文字,她才明白什么也没有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重要,母亲偏疼弟弟,其实也爱她,只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她也无需抱怨,只尽好自己的力,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这两年随父亲看诊,见多了身为女子的病人被家人嫌弃,也见过有些人家因生的孩儿是女儿,竟直接掐死的极端事例。过些年到了乱世,生而卑微的女子又该如何活下去? 无论谁看轻自己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要看重自己。她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这一生不用取悦于任何人,不论世道如何艰难,都可以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家人。 “溪儿中午没吃饱吗?姐姐的给你!”墨池一笑,又夹了一箸菜给墨溪,说道:“溪儿要答应姐姐,以后遇到再紧迫的状况,也千万不要做出冲动的事情,任何情况下,都要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梦境里,墨溪是因为想要为她和母亲找点儿吃的,跑去军营偷军粮被打成重伤,饥饿加上重伤,才小小年纪就失了性命。 墨溪满脸的不耐烦,这两年墨池像变了一个人,倒是越来越大方,对他也很疼爱,不像以前事事都要计较。可是又变得啰嗦了,动不动就给他讲一大堆道理,明明只比他大两岁,却整天像个老太太似的老气横秋。 哎,所以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啊! 宜阳县的老百姓们过着平静琐碎的日子,三百里之外的长安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尚书令安又杰就很发愁,陈玄帝继位三年,做了三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使得他们这些老臣每日唏嘘不已、惶惶不安。 第一件是刚登基就强行纳了工部侍郎王延吉的正妻为美人,导致王延吉大喊着‘臣不愿为天下人耻笑,宁死以孝天下”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气的陈玄帝差点儿劈了龙椅,大声呵斥‘天下都是朕的,何况一个女子’。 若不是安又杰等跟随先帝打天下的忠臣们死谏,陈玄帝还打算诛了安家三族。 第二件发生在登基的第二年,高丽使节来访,迎接官宴上高丽舞姬表演了鼓上舞,陈玄帝当场舞性大发,坚决也要试一试,此次宴席皇帝号称要展示大陈朝国威及形象,安又杰等老臣被嫌弃形象不佳未有出席。因此当时竟无人敢阻止陈玄帝行此荒诞行径。 结果大陈朝堂堂皇帝一头掉进被自己踩烂的皮鼓内摔了个四仰八叉。大陈朝国威和形象在高丽国面前展示的异常豪放不羁。 第三件更离谱,就发生在几月前,太后六十大寿,举国欢庆,宫中请来了长安名伶‘小梅香’,皇帝再次表演欲强烈爆发,竟涂脂抹粉穿上戏装为太后演了一出,本来这行径解释为尽孝道倒也勉强。 偏偏戏词里有一句‘当世天下唯我一人”,这个‘小梅香’也不知是脑子抽了筋还是想报私仇,竟然假装不知唱戏文的是皇帝,一巴掌扇在了陈玄帝脸上,还争辩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唯皇上一人才对,你算什么人’。陈玄帝本来要杀人,闻听此言竟然哈哈大笑称赞他说得好,还赏了他随时进出宫的令牌。 气的太后当场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皇帝一年一出荒诞不羁的大戏,又喜欢偏听偏信,安又杰等老臣忠言逆耳,一日更比一日不受皇帝待见。 陈玄帝最近又想出了新花样,长安呆腻了,想要南下体察体察民情,工部尚书纪林运乘机进言,称应在南部修建行宫,为南下视察做好准备。江宁郡为六朝古都,也是龙气聚集之地,在此修建行宫可彰显我大陈朝之昌盛繁荣。 皇帝大喜,今日在朝堂上竟没有询问一下三公及六部的意见,直接下旨准了。 安又杰等老臣据理力争,最终无果,老头儿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在金銮殿上晕过去。 回府的路上,老爷子越想越觉得悲从心中来,估计自己终有一天会像御史台官员一样撞死在金銮殿上。 到了府门口,听家中老奴禀报在国子监上学的小孙子安亦池放旬假回来了,老爷子的心情才好了些。 安又杰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两个儿子又为他添了三孙子三孙女,虽说个个都孝顺醇厚,但这个排行第三的孙儿安亦池心性上最为圆融通达。且三岁起学文,四岁上习武。一年前以十三岁稚龄入了国子监读书,是国子监三十年来年纪最小的监生。因此安又杰对这个小孙子也最为爱护。 第四章 往事如烟 不说长安皇帝的怪诞离奇,只说宜阳墨池的小试牛刀。 三日后一大早,墨池去了元府。 元府门口的司阍(音同婚,看门的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个丫鬟便带着她去拜见了元夫人。 元夫人四十出头,长得珠圆玉润,这几天忧虑小儿子的病情,神情有些憔悴。 见了墨池,她眼睛一亮,小儿子虽然醒了,三日来却一直精神不济,怏怏的也吃不进什么食物,她倒忘了当日还定下了这么一个小娘子帮着儿子调养药膳! 虽说对墨池的能力半信半疑,但本着‘万一撞大运呢’这种心情,元夫人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小桃带着墨池去了厨房。 此时主子们刚刚用完早膳,几个厨娘正在收拾,小桃介绍了墨池,又指着一个四十上下、长着容长脸的妇人说这是主事的厨娘张妈,墨池便福了福身说道:“有劳婶婶,请婶婶带我看看厨房都有些什么食材。” 张妈看看面前的小丫头,心里很有些瞧不起,元府的几位厨娘年龄加起来快两百岁,难道还调理不好小公子的膳食?夫人却从外面找了一个黄毛小丫头,她倒要看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 张妈叫一个婆子带着墨池大概瞧了瞧厨房里的食材,墨池也没理张妈和那婆子明显的轻视,只暗自琢磨了一番,便挑选了一只猪手、一只小仔鸡、两个鸡蛋、一条干鱿鱼、一小块瘦肉、一根青笋、两根萝卜、一根莲藕并香菇等配料。 虚寒之症的病人体质较弱,容易疲劳。因为消化功能弱,食量也比较小,平日里畏寒喜热,性格也比较内向。 她选用的这些食材中猪肉和鸡肉性温、萝卜补气、青笋补血,莲藕能助消食。都是有利于虚寒之症的食物。再搭配自己按照比例配置好的黄芪、枸杞、当归、麦冬和大枣,能起到温补的作用。 墨池把猪手用酱料腌好,又把香菇料酒葱姜等配料填进鸡肚子里,把猪手和鸡放进了一个青瓷小盆,鸡身下依次放好切成块的萝卜和莲藕,待加入了些调味的香料,又从袖袋里掏出纱布包裹好的几位药材放进了铜盆。 然后把放满了食材的青瓷小盆放进蒸笼蒸了起来。 趁着蒸煮的空档,她又把瘦肉细细的剁碎,加上佐料调成馅儿,鸡蛋打散,把一个小铁勺放在了小火炉上,抹上点儿猪油,用小勺儿舀了一勺鸡蛋,细细的包起了一个个小饺子。 小桃看墨池做的有模有样,而且这种菜肉一起蒸煮的方法也是闻所未闻,夫人本来不放心让她跟着看看,眼下看来,这个小丫头还是有点本事的。 小桃转身回去秉了元夫人,元夫人正在指点小女儿元瑶描花样子,听完点了点头,元瑶便问道:“娘娘,小桃说的墨家小姐就是你给四哥请的那个小厨娘吗 ? “ “什么小厨娘,人家是墨大夫的女儿,也是懂医术的小大夫呢,可不要乱讲。”元夫人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元县令一共有四子二女,其中二子二女是元夫人所出,长女几年前高嫁到了长安。这个幺女元瑶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今年才十一,从小便很得家中父母及几个哥哥姐姐的宠爱。 元夫人也知道小女儿性子有些骄纵,但这有什么呢,有父亲及几个哥哥姐姐在,小女儿有骄纵的资本,他们夫妇也没打算将女儿嫁去什么高门大户,骄纵些以后到了夫家才不会受欺负。 待元瑶绣完了手里的绣品,元夫人便带着她去了元誉住的院子。 一进门,看见儿子端坐在书桌前,书桌上已写了好几张大字。元誉看见母亲过来,忙起身行礼。 这个儿子就是这样,性子过于好强,知道自己身子弱,就想在学业方面超过其他的兄弟。 元夫人快走几步,拉起了元誉。满脸心疼的说道:“誉儿,你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又没什么力气,就应该好好的躺在床上将养着,做学问也不急着这几日啊!” 元家四个儿子中老大元谋与元誉都是元夫人所生,元谋今年二十一,自小习武,前年参加武科举得了二甲武进士,又得了姐夫帮忙上下打点,放了山西晋阳府振威副尉。大儿子也是元县令夫妇的骄傲。 老二老三都是庶子,常年在广州和河北两地行商,也不用元县令夫妇操心,只这个小儿子,相貌在宜阳县说排了第二无人敢应第一,自小聪颖懂事,性子也是温和有礼,就是身子羸弱,所以最得元县令夫妇欢心,同时也让二老最操心。 元誉性子好强,一心想要参加科举,但元县令夫妇却不赞成。 一则担心学业辛苦,小儿子身体受不了。 二则家里已经有了一个正七品的县令和从六品的振威副尉,如今皇上治国不仁,朝廷的官儿不好当。元县令夫妇眼见快到五十,也希望身边有个儿子安安稳稳替他们养老。 元誉今年十六,长得身长腿长,只是俊秀的面容略显苍白。 他听了母亲的话,温和一笑:“娘娘莫劳神,孩儿今日觉得好些了,所以才坐下来练练字。” 又看看元瑶,道:“妹妹也来了!” 元瑶向哥哥行了礼,看着元誉眨了眨眼睛说道:“哥哥,娘娘偏心,给你单独请了厨娘,我是来你这儿蹭午膳的呢。” 元誉摸摸妹妹的头,笑着说:“好啊,哥哥也吃不下什么,一会儿就有劳妹妹帮哥哥多吃点儿啊!” 母子三人正说着话,丫鬟进来询问现在是否摆午膳,元夫人便让赶紧传膳。 丫鬟们陆续进来摆好了膳食,只见桌上有百合银豆、清蒸黑鱼、爽口青条、豉汁豆腐四个小菜,特别的却是放在正中的青瓷小盆,丫鬟揭开盆盖,一阵夹杂了少许药味儿的香气扑鼻而来。 只见盆内最上面摆放的是一只昂首挺胸的小仔鸡,鸡身金黄油亮,那盆面的三分之二是汤,汤清亮亮、香喷喷,绕着鸡身摆放了一圈金灿灿的鸡蛋饺子,立刻能让人想起任水河上飘荡的三板船。 丫鬟用小刀在鸡身上划了几下,鸡肚子里面的宝贝便显露了出来,香菇、枸杞、红枣 .... ,再翻一翻鸡身,便看到了下面的猪手、萝卜、青笋、莲藕 ..... 元夫人觉得满屋飘荡的香味更加浓烈了。 元誉平日里食量小,胃口也不太好,尤其这几日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 此时看上去也只是稍有食欲的样子。 元夫人赶紧挑了一块鸡肉给儿子,元誉举箸咬了一口,只觉那鸡肉嫩滑如脂,吃后留香,又尝了尝青笋、莲藕、萝卜和猪脚,更觉各种食材和鸡味相得益彰。 丫鬟在旁边为元夫人母子三人盛了汤,不知不觉这顿午膳元誉竟用了平时一日的量。 待丫鬟们收了食盘,元誉的大丫鬟竹梅便进来行礼道:“夫人,墨家小姐还候在外间,说要替公子再把把脉,好知道下一次为公子调理什么膳食。” “那是自然,快请进来,”元夫人眉开眼笑的说道。 这顿午膳让她对墨池的本事有了大大的改观,先不说有没有药膳调理的功效,直说儿子每日能有这样的食量,又何愁身体不能日日康健起来。 元誉对墨池也很好奇,那日他昏迷并未见到墨池,后来听丫鬟说母亲请了一个小丫头为他调理身子,他便有些自责,自小为了调养他的身子母亲想了很多办法,各种补品也从不间断,自己的身子却不见大好,让父亲母亲操了不少心。 第五章 墨家小弟 墨池一进屋内便迎来了三道打量的目光。 元夫人端庄和善中透着高人一等,元誉好奇探视中透着些许善意,元瑶高傲不屑中透着羡慕嫉妒。 墨池这几年随着父亲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加之现在的心境与前些年也不可同日而语,如今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也算炉火纯青。 她镇定的给元夫人行了礼,待坐下后元夫人便笑问道:“你这个小丫头年纪这么小,没想到厨艺竟然这么好,我儿长了十六岁,这是第一回有了好胃口,你可是功不可没啊!这手艺可是你母亲传给你的!” 墨池一笑,唇瓣像弯月般绽开,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正打量着她的元誉一下子红了脸,赶紧低下头,所谓君子固德,这样盯着女儿家看实在不雅。 坐在元誉旁边的元瑶看了哥哥一眼,她不喜墨池,这么大的姑娘见了外男也不知羞涩,还坦坦然的笑语嫣然,听丫鬟们说这个墨池整日的抛头露面,真是缺了家教,不成体统。 墨池却没注意元家兄妹,她笑盈盈的回答着元夫人的话。 “小女惭愧,平日里总在医诊帮忙,娘娘的手艺竟不得时间学,只是平日里爱研究药理,喜欢将各种食材按功效搭配,其实也多是注重药膳的功效,味道倒常常忽视了,娘娘也总批评小女只重意,不重味,有些浪费食材呢!” 元夫人心里暗叹,如果面前的小姑娘说的不是过于自谦的话,那她就真的是在药膳食补方面有天赋了,这样只按功效不讲究味道搭配出来的菜色就如此可口,假以时日,再给她配一个厨艺好的厨娘,可还愁儿子以后胃口不开? 她又问道:“这道药膳口感极佳,只是这种做法可是闻所未闻,不知叫什么名字啊!” 墨池只是临时按照食材搭配的膳食,哪有起什么名字,听了元夫人的话她灵机一动,便答道:“这道药膳叫做‘秋水沁芙蓉’”。 元誉听了,便道:“可是取自‘秋水浸芙蓉,清晓绮窗临镜’。” 墨池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有一次从书房一本集册里看到的一首小诗,因为觉得意境好,便记住了。 “是啊,是取自周密的《好事近秋水浸芙蓉》,觉得用来形容这道药膳的形与色倒是恰如其分。”墨池道。 元誉又看了看墨池,发现她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看起来十分可爱。看了一眼,他忙又低头垂眼。 元夫人听旁人说过墨大夫有心要这个女儿传承他的衣钵,倒没想到墨池平日里也习诗文。小姑娘虽然年幼,谈吐之间却从容大方,看起来传言说墨大夫出自长安高门大户应该不假。 元夫人心里暗暗琢磨,这边元瑶却开口了,看见母亲一直夸赞墨池,哥哥也是一副欣赏的表情,元瑶的妒意和不喜早已挂在脸上多时。 元瑶道:“娘娘,这位墨小娘子做的菜色味道虽然还可以,但是那股子药材的气味儿不好闻,而且哥哥身体弱,她做的膳食这么荤腥,岂不是很难消食,哥哥的脾胃怎么受得了。” 元夫人看看女儿,又看看墨池,这个问题她其实刚才也想到了,只是看见儿子难得有这么好的食欲,便自动忽视了这个问题。 墨池正待开口,元誉便说道:“娘娘,儿子今日觉得胃口很好,这顿膳食食用的也十分舒服,无有不适,且近几日菜色都很清淡,多食用些荤腥不打紧。” 元瑶不满的瞪了哥哥一眼,嘟着嘴十分不高兴。 墨池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位大小姐,不过她自然不会跟一个心理年龄小自己很多的孩子斗嘴,仍然笑着道: “夫人有所不知,一般人只认为生病了就应该饮食清淡,多食素少食肉,其实这是因人而异的。元公子体质虚寒,脾胃也比较弱,伯伯说元公子的脉相虚滑,想是常年食用大补之物,且饮食也多是清淡,因此虚不受补,反而造成了元气不足。而且咱们宜阳地处秦岭以南,气候潮湿,常年食用清淡的素食不利于去除身体里的湿气,反而容易伤身。” 墨池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碗饮了一口茶接着道:“因此元公子的膳食应该荤素搭配,适宜温补,尤其是这次大病初愈,需要适当的食用些肉食,这样才能尽快的补充元气。这道膳食里我加了黄芪、枸杞、当归、麦冬和大枣,黄芪用于气虚乏力、中气下陷,当归、枸杞补血补气,都有益于元公子的气虚之症,但又不会补的太急太过。” 一番话说的元夫人目瞪口呆,原来自己多年来一直人参燕窝精心的为儿子补身体,却原来根本不对症,反而很多时候适得其反。 元誉一边听一边点头,他的确常常觉得气虚无力,夏日最燥热的时候他也常常觉得身子湿冷。原来是身体里湿气过重。 元瑶翻了翻眼睛,她已经很不耐烦坐在这里听这个她认为很自以为是又没教养的人胡说八道。 元夫人松了一口气,对墨池的能力又认可了几分,心里也希望儿子的身体这次真的能够在墨池的调养下慢慢好起来。便道:“墨小娘子,请你为我儿再诊诊脉,看看接下来几日我儿的膳食应该怎样安排合适。” 元夫人没注意到自己对墨池说话的口气客气了很多,元瑶却发现了,因此她也更加生气。 墨池道:“小女正有此意,劳烦元公子坐到圆桌上来。” 墨池从随身的小药箱中拿出沉香木的脉枕,便替元誉诊脉。元誉低头看着轻轻把在自己手腕上的小手,小手葱白,十指芊芊,指甲是粉白色,好看极了。 元瑶更不屑了,如此轻易的接触外男的手,这样的女子真是有伤风化。可见家教太重要了,自己就绝不会轻易的与外男接触,别说接触,就是见面也不会。 她便借口还有功课没做完带着丫鬟起身走了。 墨池把完脉,又查看了舌苔。她看看傍边一直未说话且有些紧张的元夫人,笑着说:“元公子身子正在恢复,比起三日前脉相实了些许,好好调养身子会好起来的。” 元夫人松了一口气,又闲聊了一会儿,墨池便告辞了。 第六章 荒诞不羁 墨池回到了家。 墨溪在学堂中午不回来。墨若璧和柳顺娘给她留了午膳,又仔细询问了她在元府的情况,知道一切顺利柳顺娘开心的眉眼带笑。 墨池午间小憩了一会儿,便随着父亲去了诊堂。 墨若璧在宜阳很受民众爱戴,一方面是因为他医术高明,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宅心仁厚。 墨若璧带妻子来宜阳的当年便开了“本草医诊”,来年生下了墨池,到今年已是到宜阳的第十三个年头。 他诊病从来不看病患的身份,除非急症,否则不论谁人都得排队。而且除了急症,其他病症他也概不出诊。对家庭贫困的重症病人他还会减免诊金,这些年不收诊金还倒贴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医者父母心’‘仁心仁术’等赞美医德的词语用在墨若璧身上再合适不过。 墨大夫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看眼色。这是宜阳人调侃时说的。 这还得从墨池四岁那年说。 墨池四岁时,有一天墨大夫正在为病人诊病,突然听到外面吵闹异常,叫来大童询问才知道是隔壁的‘绣云房’出事儿了,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带着小厮要砸店,说’绣云房‘的绣品以次充好,张绣掌赔了半天不是也消不了那位公子的怒火。 一会儿功夫门外的街道上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家七嘴八舌评论的好不热闹。 外间太吵,墨大夫这儿都是身体不适的病人,病人被街道上的看热闹的人吵得身体更加不适。 于是墨大夫出马了。 不成想那位公子一见到墨若璧眼睛立刻就绿了,本来一张脸色迷迷的对着张绣掌,这会儿那绿眼神儿直看着墨大夫一眼不眨。 看热闹的人里有知情的,悄声说这位满眼放绿光的公子是本地乡绅张善人家的二公子,常年在渭南跟着张老太爷和老夫人住。 张善人的妹妹嫁给了户部侍郎的庶子,据说二公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十分得她和张家老夫人的宠爱。所以后来长大了也舍不得送回宜阳。 这次张二公子只是回宜阳探望父母。这位张二公子在渭南还有个‘浪荡公子’的称号,是个男女通吃的货色。 知情人看着张二公子眼中的绿光感叹,墨大夫这次清白难保啊。 张二公子很兴奋,他本来看上了张绣掌,想着一个独自撑家业的女子,找找事儿吓唬吓唬估计也就到手了。不成想半路杀出个打抱不平的,而且还是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 后来的情景具体是怎么样大家众说纷纭,但都肯定的是墨大夫当时好像完全看不见张二公子眼中的绿光和张绣掌给他使的眼色,尽管这眼色使的旁边一圈看热闹的人全都看懂了。 他很顺从的跟着张二公子去了张善人家,半个时辰后又安然无恙施施然的回了家。 再一个时辰后张公子被张大善人送回了渭南,而后几年都不曾回过宜阳。 从此宜阳就有了墨若璧墨大夫其实是来自长安的大家族之子,只是做了错事被驱逐出家门的传言。跟着这个传言流传的就是墨大夫不会看眼色的调侃,不管是张二公子‘带着色的眼’还是张绣掌‘眼珠子快要转掉的眼色’他都没看懂。 不会看眼色当然只是宜阳人的笑谈,但是墨大夫不看没病的人眼色、只看有病的人脸色,这种诊病的原则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墨池十一岁那年问过父亲这个传言,墨若璧并未多说,只告诉墨池,医者需秉承治病救人的原则就好,救得是身体有病的人,脾性有病的治不了。 他在这句话后面又缀上了一句:“这句话是你的爷爷我的父亲告诉我的。” 墨池明白了,父亲秉承的原来是乃父之风。 墨池依旧每日随父亲去诊堂,只是她比往常多了一件事,就是抽空跟母亲学习厨艺。晚间她继续研究药理,用各种食材去搭配药物。不说期间浪费了多少食材和药物,反正她的厨艺的确很有进展。 如此过了三个多月,夏蝉收噪,秋雁戴来。 又一日大早,墨池如约去了元府,厨房里的厨娘如今对她不敢再有一点儿怠慢的心思。 四公子自小体弱,自从五岁时染了风寒差点儿丢了小命后,老爷夫人更是胆战心惊。平日里游河怕吹了风受寒,踏青怕染了潮气咳嗽,因此四公子虽然已十六,却因为诸多不便也没什么朋友往来,平日里只是在房内看书习字,出次府也要跟上好几个小厮,生怕在外面有个好歹。 这三个多月四公子的胃口却一直不错,身子也康健了许多,前几日去了任水河对岸的‘紫~阳观’上香,小厮还陪着在郊外踏了青游了河,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四公子的身子仍然虚弱,但假以时日,谁说他不能恢复的如其他男子一样康健呢? 因此如今这个墨家小娘子是元家的福星。就是二小姐也因为前几日讽刺了墨家小娘子,被老爷训斥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今日墨池打算做小刀鱼豆球汤,小刀鱼体型窄长,看上去如它名字一般,像一把半尺长的小刀,是任水河特有的鱼种。 豆球是柳顺娘的独门绝活儿,做法跟豆腐类似,但是制作的过程中加入了她特制的蔬菜汁和几种大叶菜,因此口感更加鲜香,营养更加丰富。整个大陈朝怕只有她家能吃到这种豆球。 一番煎炸,等小火熬汤时墨池放进了她按比例配好的茯苓、五指毛桃、苍术、五加皮,这些药材对去除湿气很有效果,元誉畏寒,体内湿气重,去湿气的药膳需要长期食用。 小火熬汤需要一个时辰,墨池拿了本《神农本草经》开始看起来。 几个厨娘一边做饭一边闲聊,墨池只负责小公子的药膳,府里所有主子的膳食还是得她们来做。 这几个月张妈和几个婆子已经适应了墨池的习惯。小姑娘总是在煲汤的空档拿本书看,从不和她们一起闲聊。 不过她们也喜欢这个小姑娘,一方面是因为主子对她的重视。另一方面是因为小姑娘从不会因为元县令夫妇的重视而摆架子,见了她们姨姨婶婶的叫着,让她们这些人很舒心。 富贵人家的下人们大概总是喜欢议论主子的是是非非,尤其是对议论主子的隐私敏感又执着。 墨池今日便听见了一桩。 第七章 矫揉造作 元府的厨娘有四位,年纪都是四十左右,她们负责整个厨房的采买、灶头以及杂役等诸多事宜。事情多且累,好在主子们大多随和,对下人也宽厚。 几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在一起最喜欢讨论家长里短,墨池这几个月已经听惯了,也养成了‘是非耳旁过,半点不留心’的习惯。 但今日她们讨论的内容倒引起了她的兴趣。 张妈起的头,说到了元府的大小姐元枚。 这位大小姐今年二十有一,是元夫人所生的第二个孩子,比大公子元谋小一岁,四年前高嫁给了国子学李博士的嫡三子李宇宁,据说二人结缘是因为当年李宇宁与友人游玩儿到了宜阳县,结果在紫阳山偶遇,接下来就是一桩才子佳人的动人故事。 李博士在长安官职虽不高,但家中嫡子娶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却也算是门户不太相当。好在李博士家书香门第,对子女的婚姻并不强制干涉,因此李宇宁虽耗了些心神,最后也算顺利的把元枚娶到了长安。 夫妇俩婚后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所出,这也成了夫妇俩的心病,这两年求医问药不知废了多少心血也不见效。 如今李宇宁顶不住家里老祖宗的压力要娶个平妻,若说纳个妾倒也罢了,大不了生了孩子元枚自己抱过来养。 偏偏夫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有着顽固的家训,注重嫡庶有别,历代各房长子一定是嫡出。 本来李宇宁与元枚成婚才四年,虽暂时无子嗣,再等几年也无妨,偏偏李宇宁大哥早年伤了身子,只得一女后再无子嗣。二哥早亡,现在只指着李宇宁这一房延续子嗣,老祖宗身子逐渐不好,想要在自己咽气之前见到曾孙。 因此硬逼着李宇宁娶个平妻。元枚当然不答应,于是就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几个厨娘讨论此事时满脸不平,这因为正妻无所出而纳妾的事情屡见不鲜,可为了子嗣之事娶平妻的事情却闻所未闻。 如果大姑娘以后又生了孩子,那这嫡子岂不是比平妻所生的还要低一头? 这也是高嫁的弊端,娘家式微,在夫家面前说不上话。 元枚回娘家已经三四日,长安那边的夫家却没有任何消息,甚至口信儿都没有一个,元县令夫妻也是又尴尬又生气。 墨池因为听到了‘长安’二字生了兴趣,他想起父亲,当时她问起父亲那个传言,父亲却避开不谈。 长安是个怎样的地方,小本儿里所说的盛世不过再往后十数年,那‘千乘万骑入长安,稻米流脂粟米白’的盛景富庶该是怎样一番场景? 小刀鱼豆球汤用小火煨了快两个时辰,午膳时便送到了主院。 今日元誉在主院陪着母亲和姐姐用膳,元枚心情郁郁,几日来消瘦了不少。 待午膳摆上来,正中黑陶汤盆里的汤便引起了三人的注意,只见汤色浓白,三条小刀鱼已经熬得软烂,汤面上漂浮着十数个绿白相间的小丸子,黑、白、绿三色相间,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元夫人便亲自动手为女儿先盛了一碗汤,柔声劝道:“枚儿,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不管怎样都要保护好身子,要不怎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呢,身子垮了就什么也没了。” 母亲的一番话说的元枚很无奈,这几日类似的话她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子。碍于弟弟在跟前又不好说什么。 元誉看出大姐的无奈,便说道:“大姐,尝尝这个汤,是用小刀鱼熬出来的。你好几年没有吃过小刀鱼了吧!” 元枚感激的看看元誉,几个弟弟中他最体贴,因从小身子弱,父亲母亲便不太敢让他和其他的孩子玩儿,他抱怨了一次,后来看见母亲流泪便乖乖的再不说什么了。 若不是弟弟开口打岔,母亲又会絮叨好半会儿。 元枚喝了一口汤,本是为了岔一岔母亲的话头浅尝一口,却不想味道竟极鲜美。倒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又用汤勺舀起小丸子尝了一小口,入口是豆腐和绿菜的清香,又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 不知不觉元枚竟食了两小碗汤、五六个豆球和一小条鱼。 元枚放下碗盏便称赞道:“娘娘,府里什么时候有了厨艺这么好的厨娘,女儿这次倒是有口福了。只是不知汤里怎的有股子药味儿,不过这药味儿倒不让人反感。” 元夫人看女儿儿子胃口都不错,眉开眼笑道:“你是沾了你三弟的福了,这汤可不是家里的厨娘做出来的,是为你三弟调理身体的小大夫专门为他调制的药膳。” “小——大夫”元枚为母亲这奇怪的称呼好奇起来。 “是啊,可不是小大夫。”一旁布膳的小桃便插嘴道。“这个大夫有些特别,是墨大夫家的女公子,今年才十二,别看年纪小,却着实有些本事呢!这三个多月四公子的身体可是康健了不少。” 元枚回来这几日也注意到这个最小的弟弟面色好了许多,今日的胃口也是奇好。 听了小桃的话元枚仔细看了看元誉,果然觉得三弟比起去年她回娘家探亲时也健壮了一些。 便问道:“墨大夫的女公子吗?墨大夫竟有那个大的孩儿啊!” 想当年少女怀春,她随母亲带着元誉去看诊,偷偷的观察那个儒雅俊秀的大夫,心里幻想着自己以后的夫君也能如此玉树临风。 如今的夫君虽也是俊朗的男儿,却又 ...... 元夫人没注意到女儿的神色,她回到道:“墨大夫在咱们宜阳看诊也十几年了,他有一儿一女,儿子不知怎样,倒是没见过。这个女儿却很不得了,年纪虽小,长得却是万里挑一的模样,若非墨大夫不是官身,等再过几年这个女儿送进宫里做娘娘也是使得的。而且不说长相,就是待人接物也是一等一的落落大方。墨大夫带着她一起看诊也有几年了,虽不知她医技如何,对药理药性却研究的极透彻,这几个月誉儿的身子在她的调理下好了很多了。” 小桃发现元枚神色低迷,作为夫人最信任的丫鬟,大小姐的事情她也是清楚的。 想了想便道:“夫人,不如带大小姐去墨大夫那儿看看,说不定墨大夫会有办法呢?” 元夫人却叹了一口气道:“长安城里有名的好大夫有那么多,咱们宜阳毕竟是小地方,墨大夫医术再高能比得过长安的名医吗?而且墨大夫也不看这种病症。” 第八章 女子诗社 女子的话题元誉不好参与,便一直默默的低头喝着汤,此时听了母亲的话有些惊讶,便抬起头来看着元夫人。 元枚道:“这是为何?是墨大夫不擅长看女子的病症吗?” 元夫人拿起小勺儿搅了搅碗里的汤,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母亲也不清楚,听说当年墨大夫刚刚小有名声时,城南王大户家的夫人便带着儿媳去看过诊,但墨大夫拒绝了,王夫人以为他想要抬高诊金,便一路将诊金抬到了一千两,墨大夫却气的拂袖而去。 后来他便在‘本草医诊’里挂出了二不治的牌子。” “二不治?”元誉问道,他随母亲去过‘本草医诊”几次,却因身子不适,并没有注意过诊堂的布置。 “二不治,不治不孕之症,不治有孕之人。” “这个墨大夫还真是有些奇怪,医者父母心,那如果有孕之人遇到了危及性命的事情,难道他真的看见了也不管吗?”元枚疑惑的看着母亲。 小桃说道:“大小姐您还真说对了,他还真不管。” 元枚和元誉瞪大了眼睛,如此儒雅的男子真的是个见死不救的虚伪之人? 元夫人便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几年前真有一个从南边来往长安去寻夫的孕妇昏倒在闵庄路上,距离墨大夫的医诊也不远,但墨大夫赶到后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便把人送去了‘青塘医诊’。当时他交代‘青塘医诊’的马大夫那孕妇肝阳上亢,有产前风的症状,但马大夫却治不了。” “那墨大夫还是不治吗?”元誉又问道。 “是啊,他还是不治,不过却掏了五百辆银子亲自顾了马车拜托马大夫带着那孕妇去了长安,让去长安找了一个他相熟的大夫。几日后马大夫回来说那长安的大夫直接留下了孕妇,连后来生产的婆子也安排好了。”元夫人说到这儿表情很复杂。 “哦,原来如此。”元誉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不希望墨大夫会是一个冷血冷情的虚伪之人。 元枚又问道:”娘娘,您刚才说的墨大夫这个女公子不知是个怎样的人呢?看您对她的评价很高啊!” 元夫人看了看瞬间坐正的儿子,心里头又琢磨了一圈儿,便道:“也没什么,倒是一个齐整的孩子,也有些本事,不过这么小的年龄便随着父亲抛头露面的总归有些不太妥当。” 元枚疑惑的看看母亲,不知道母亲为何对墨家女公子的态度突然变了样。但她转眼看见了满脸失望的弟弟,便有些明白了。 母子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元誉还得去花园里逛逛消消食,便先走了。 等元誉出了门,元枚便道:”娘娘,这墨家女公子可有什么不妥?” 元夫人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便道:“不是墨池不妥,是你弟弟不妥。” 元枚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母亲继续等着下文。 “这个小姑娘漂亮聪慧,也有些本事,只是这几个月我倒没提防,你弟弟跟她接触的多了些,竟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怪我和你父亲,从小拘着他,也没让跟太多人接触。他少年情窦初开,见着个漂亮小姑娘就有些懵懵懂懂的心思。如今我都有些为难,你弟弟的身子需长期调养,所以和墨池还得经常见面,长期以后可怎么控制的了。”元夫人感叹道。 “那母亲是觉得墨池配不上三弟吗?”元枚便问道。 元夫人皱眉说道:“若论样貌,再过上几年,整个宜阳估计也找不出来比墨池更标志的。这孩子性情也挺好,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墨大夫的家教也好,这孩子是个知书达理的。可惜墨大夫想让女儿继承他的衣钵,先不说和咱们家门第合不合适,这女子以后整日的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元枚被母亲的表情逗笑了,便说道:“娘娘,三弟可有跟您说过他想要娶墨家女公子。” “倒没有到那一步。” “那娘娘想要让三弟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自然是脾性好相貌好的,要比咱们家门第低一些,誉儿身子弱,门第高的女子心性大多骄横,怕誉儿会受气。” “那娘娘还担心什么?这个墨池性情好、模样娇、家中门第虽不高,却也是知书达理的门风。以她的条件不就是为三弟量身定做的未来媳妇吗?” “哎,不是说了吗?这孩子以后抛头露面的不合适。” “可娘娘你忘了关键的一点,墨池会医术,三弟的身子弱,娶个会医术的媳妇能十二个时辰的看护着他,再说墨池不是还小吗 ? 墨大夫约是怕自己门第低,女儿又是那样的人才,以后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好说亲,所以才让她继承衣钵,这样的情况估计是准备招婿的。如果嫁了咱们家,墨大夫应该会很满意吧,估计也不一定让女儿继承衣钵了。” 元夫人仔细的琢磨了女儿的话,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而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性子单纯执着,如果真的喜欢了墨池只怕很难放得下。 她便对女儿说道:“枚儿,这样吧,明日我让墨池到府里来一趟,就说让她帮你也调理调理身子,你便帮母亲看一看,这个小姑娘说起来只比你妹妹大一两岁,心性却不知比你妹妹成熟了多少。事关誉儿的终身,母亲也怕看走了眼。” “哦,十二三岁孩子的心性竟然能用‘成熟’二字?” “明日你见见再说吧,母亲也怕说的太多影响了你的判断。”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元枚便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晚间,元县令满脸疲惫的回了元府。 元县令一家并未居住在县令府后衙。元夫人娘家是川州达县的富户,当年陪嫁颇丰,如今的元宅便是十年前元夫人做主置下的。 元夫人将元家后院管理的也很妥当,前几年更是为两个庶子出了一大笔银子做生意,如今元家诺大的开支便主要依靠两个在外行商的庶子赚的银子。 因此元县令对夫人一向尊重,成婚后从不花天酒地,现在的两个姨娘也是成婚前的通房生了儿子后才抬起来的。 第九章 特殊癖好 元县令这些年被县城近郊离奇的几宗失踪案搞得焦头烂额。 十二年前他拖关系从达县由从七品的县承调来宜阳任县令。达县是个下县,宜阳却是三千多户的中县,元县令刚到任时很是春风得意,不成想舒心日子过了没两天便一连接了两宗失踪案。 两宗案子失踪的都是年轻男子,离家时告知家人到郊外会友,而后失踪,元县令当时本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心态,很想好好破了此案树立树立青天的威名,却不想耗尽心力,却毫无线索,失踪案成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悬案。 时隔四年也就是八年前又发生了两宗,失踪的同样是单身青年男子,在紫阳山附近游玩时失踪,元县令几乎将县郊掘地三尺,县郊的村子以及紫阳山上散居的住户逐户盘查。结果仍是毫无线索。 再过四年又是两宗,还是单身年轻男子。失踪的地点仍是县郊,这次县府几乎倾巢而出,结果再次败北而归。 一度宜阳及附近的年轻男子再不敢单独出行,县郊尤其是紫阳山附近成了青年男子踏足的禁区。 多年来元县令因为这个连环失踪案一直耿耿于怀,誓言不破此案不离开宜阳。 当然,元县令多年来没能离开宜阳的原因断断不是因为未破此案。 半月前又发生了一宗青年男子失踪案。又是一个四年。 若说是凶杀案,却不见尸首;说是绑架案,七位失踪男子的家人从未接到过勒索:一个两个失踪也能解释为意外或是故意离家。 却偏偏是七个正当风华的大好男儿。 若是凶杀案,这凶手显然将官府和法令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几宗案子把元县令的脸面拍的啪啪做响,着实让他劳神劳力。 元夫人让丫鬟给元县令打水洗漱,夫妻二人又讨论起案子,自是各自唏嘘短叹。 墨池这边也在劳心劳力,柳顺娘明日要带她和墨溪去“修业寺”抽签上香,把准备供养膳食的事情交给了她。 修业寺是律宗祖庭,修行人不沾荤腥,墨池便做了罗汉斋、五色蒸卷等素食。 “修业寺”在紫阳山的山顶,柳顺娘想烧到头柱香,第二日天未亮便顾了马车带着墨池姐弟出城往郊外去了。 紫阳山离县城有十几公里,马车只能到山脚下,母女三人便带着供养的一应物品往山上而去。 墨溪一路在马车上睡得迷迷糊糊,此时下了车,见姐姐走在前面提着食盒,母亲也挽着一个大包袱,自己却两手空空。显然母亲和姐姐没打算让他帮忙。 他觉得自己的男儿自尊受到了轻视,有男人在,女子呈什么能?这种出力的事情自然应该由自己来干的。 墨溪闷闷的拿过来母亲胳膊上的包袱,又上前几步提起墨池手里的食盒,也不说话,便径直往前去了。 柳顺娘和墨池互看了一眼,柳顺娘便一笑,说道:“这孩子,心疼他还不领情,平日里明明是个跳脱的性子,生起气来却又像个闷嘴葫芦,只知道气鼓鼓的不说话。” 上山的路基本全是一级级青石板铺成的台阶,只是每四五百级台阶便会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有凉亭可供善男信女们休憩。 墨池小心的扶着母亲走在台阶上,她看看走在前面不远的弟弟,他右手挽着包袱,左手提着食盒,小小的身影虽然还略显瘦弱,却脚步坚定。 想想梦境中的弟弟,善良莽撞,有一颗有担当的心,却没有乱世中能维护自己和家人的本事。 她便对母亲道:“娘娘,您有想过溪儿以后能做什么吗?” 柳顺娘回答道:“溪儿才十岁,还小呢,再过几年再看看他能做什么吧!” “娘娘,甘罗十二拜上卿,项橐七岁为孔子师。若想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溪儿虚岁十一已不小了。” 柳顺娘一愣,脚步顿了顿。这个女儿如今越来越懂事稳重,这番话说的竟然很像夫君的口气。 她总觉得孩子们都还小,自然应该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女儿的心思显然太多。 但这番话说的却有些道理。 柳顺娘便问墨池:“以他的性子,你觉得应该能做些什么呢?” 墨池一边走一边凝眉思索道:“溪儿不爱诗文,学堂里夫子布置的课业十之五六都不能完成。可见以后走文科举的路子是行不通的。但他性子活泼,爱结交朋友,而且思维活跃,咱们街坊的孩子们都服他,说明他平日里处事能服众。” 墨池想了想又说到:“娘娘,以溪儿的性子,行商倒是行的通,但行商之事风险居多,若在太平盛世只要稍有能力之人,自然可保全家衣食无忧。但若在乱世,行商则是刀口搏命的行当。” 听到这儿,柳顺娘便打断到:“池儿,莫议政事。” 墨池笑了,她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又说出“改朝换代”这样令世人惊悚的话来。 “娘娘,女儿只是和您讨论溪儿的事情,与政事无干的。女儿觉得,溪儿可以学武,学武一则强身健体,二则以后考武科举也会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啊!” 母亲以往的事情墨池知道些许。她能理解母亲希望墨溪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口气的心情。 这几年眼见墨溪走科举之路无望,母亲心中的失落墨池也一直看在眼里。 但她的本意自然不是希望墨溪以后去考武科举,再过几年朝廷都会没了,这官还怎么做? 但学武之人显然在乱世中更容易生存。 学武辛苦,母亲向来娇宠弟弟,只有考武科举这样的说法才能让她心动,才有可能考虑送墨溪去学一身武艺。 果然,柳顺娘听了墨池的一番话后便沉默不语,只低头赶路。显然对让墨溪学武的提议很动心。 墨池也不在言语,母子三人便走走停停,不多时便上了山。 第十章 美人初见 律宗祖庭有两座,除了修业寺,还有一座在终南山里。 三人爬上山时修业寺的僧人们刚刚上过早课,柳顺娘带着墨池姐弟二人在大殿中上了香,又将食盒里的供果和素膳供在了偏殿。 柳顺娘与知客僧闲聊了几句,知客僧便带三人去了主持本明师的禅房。 柳顺娘一行四人到了禅堂门口,本明师看见柳顺娘,白净的脸庞上立刻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柳顺娘便带着墨池二人双手合十行了礼。 墨池是第二次来修业寺,上次是去年的浴佛节,本明师开坛讲经,她跟在母亲后面远远的看了大和尚几眼。 本明师看起来四十左右的样子,身材适中,面带慈祥,一口官话中夹杂着稍许的南方口音。见人未语三分笑,是个颇有福相的大和尚。虽是一寺之主,却与一般人心中宝相庄严的大师形象相差甚远。 墨池知道,父亲是修业寺的常客,与本明师私交极好。 在墨池看来,本明师完全没有大师父的形象,他此刻盘腿坐在禅堂正中的蒲团上,面前红泥小火炉上搁置的小茶壶正咕嘟嘟的冒着热气,他对着柳顺娘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多日不见,祥和之气越发的浓郁了!” 柳顺娘眉梢一挑,道:“本明你又胡言乱语的匡人了。今日子敬没来,孩子们面前你可要庄重些才有大师父的样子呢!” 子敬是墨若璧的字。 墨池因为这句话心内小小惊讶了一番,母亲在本明师面前很随意,似乎也没有一般人对大师刻意的尊敬,倒是随意中透着亲人般的亲近。 本明听了柳顺娘的话便坐直了身子,探身拨过来三个蒲团,说道:“你们三个运气好,我这儿有福建的极品单从,刚开封,用晨间露水泡味道可是一绝。你们刚刚好赶上,来来来,坐下来品品茶。” 柳顺娘让面面相觑的姐弟俩也盘腿坐下,本明高水冲茶,瞬间一股清香便在小小的禅房内弥漫开来。 本明给众人倒了茶,端起自己面前的青瓷杯轻轻一嗅,再小口轻酌,随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赞叹声。 墨溪‘扑哧’一笑。随即又赶紧捂住了嘴巴,大眼眨巴眨巴的看着柳顺娘,一脸犯了错误可怜兮兮的样子。 本明往前凑了凑上身,隔着小茶桌仔细的看了看墨溪,又转头对柳顺娘道:“这就是你家那个整天上串下跳的小猴子?” 墨溪装可怜的小眼神瞬间呆怔住,这位宜阳人口中料事如神的大师如此不拘小节,这点让他很喜欢。 可大师竟然还知道他,而且叫他小猴子。 柳顺娘还没说话,本明便又转头仔细看着墨池,这一次却只盯着看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古怪极了,像是饿极的人看见了一只羔羊般两眼发光。 墨池也瞪大了凤眼坦然的看着本明,这大和尚古怪,莫不是能解释为什么她能看见小本子的字而旁人看不到? 柳顺娘对本明的这种表情已经见惯不怪,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本明的肩膀道:“和尚看什么呢?我女儿脸上写着佛经不成?” 本明这才坐直了身子,又饮了一杯香茗,说道:“非也非也,老衲看到你的女儿,便好像见到你小时候一样,只是她比你那时候乖巧安静多了。” 柳顺娘面色一黯,道:“是啊,池儿长得像我,但比我小时候懂事的多。”又看看墨溪,补充道:“溪儿也乖,这一双儿女是我命中的福气。” 本明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在墨溪的肩头使劲拍了说道:“子敬听见你这话该有意见了,难道遇到他不是你的福气吗?” 墨池觉得墨溪的身子瞬间僵硬了一些,想是大和尚的力道比较足,估计把墨溪拍疼了。 柳顺娘点点头,艳丽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对墨池说道:“池儿,带着弟弟找如临,他就在禅堂外。让他带着你们到后院,那儿有一只苍鹰和两只豹子,你们去见识见识。” 本明笑眯眯的对着姐弟二人说道:“小心点儿哦,我那两只小豹子最喜欢吃鲜嫩嫩的肉,你们可别给两只小豹子当午膳哦!” 墨溪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墨池抿嘴笑了笑,这个大和尚童心未泯,只不知为何父亲母亲会与一个出家人关系亲密非常。 如临是负责洒扫的小沙弥,还没有受戒,年纪与墨池一般大,性格外向,完全没有一般出家人的寡言沉默,是个小话痨。 他带着墨池姐弟饶到禅堂后面。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和墨溪聊的十分投缘,墨池也不插言,只静静的欣赏寺院的风景。 禅堂后面是一片竹林,靠山的那面墙上建了一个石屋,石屋大门虚掩,如临带着他们推门进去,便看见两头花斑豹被铁链锁在铁笼里,石屋干燥整齐,一头花斑豹懒洋洋的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眯着眼趴在铁笼里。 如临笑道:“阿二又生气了,还不理人呢,一会儿就送猪骨给你啊!” 他指着两头豹子给墨池墨溪介绍道:“这头壮实点儿花斑也密一些的是阿大,是头公豹子,那是阿二,母豹子,阿二心眼儿最小,喂食晚一点儿她都生气。” 墨溪第一次见到这种猛兽,便好奇问道:“那他们吃什么啊!” 墨池也在想,佛门清静地,养这样的猛兽岂不是要杀生? “哦,你是想问要不要给它们喂活物吧!当初住持把它们带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都奄奄一息的,后来是初度师兄从山下一家村民家里拉来了一头母牛喂大了它们。本来它们大了后应该放生的,但紫阳山里没有猛兽,放了怕会到山下村里害人,所以就一直养着了。不过它们从没有吃过活物,都是初度师兄他们从山下村民家里买来剩肉和内脏给他们吃的。” 墨池紧紧的拉着跃跃欲试想要摸摸豹子的墨溪。如临便笑道:“现在不敢摸的,它们跟你不熟,以后你多来几次熟了就可以摸摸它们了。” 又待了一会儿,墨池便拉着依依不舍的墨溪出来了,后来看见苍鹰,墨溪也有点儿怏怏的提不起劲儿来。 毕竟相比起豹子,苍鹰显得瘦小了很多。 墨池却觉得这种苍鹰很特别,尤其是那双十分犀利的眸子,看人的目光像闪电一般灼人。 第十一章 小墨大夫 晌午三人便在在斋堂过堂(注1),而后柳顺娘说难得有时间,想带着孩子们到山下的任水河乘船游河,一口回绝了本明提出带他们参观寺院新建的金刚堂的提议,也没理会墨溪明显还想再多都逗留会儿,好看看豹子的小眼神儿,便带着墨池墨溪离开了修业寺。 禅房的檀木窗前,本明看着向山下越行越远的母子三人,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 任水河在紫阳山山脚下,河水碧绿,远看像一条绿色的缎带围绕在山脚下。 母子三人站在河边,今日阳光灿烂,云朵如絮。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碎银子一般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 河岸边停泊着三两只无蓬小船,这种小船可载四五人,平时用来渡人过河,也常被来任水河游玩的人雇来做游船。 柳顺娘便挑了其中一个五六十岁面相憨厚的艄公的小船。 船行江面,秋日的阳光照的全身都暖暖的,墨池看着兴奋异常的墨溪和不停叮咛儿子小心点别掉进河里的母亲,心里也觉得温暖极了。 天命难违,但愿未来动荡的日子短一些,天下的百姓都能早日过上祥和宁静的日子。 河水在船侧荡起了水花,墨池伏在船沿上,伸出手感受着凉凉水汽扑打在手心的感觉。 艄公在船尾撑着船,笑呵呵的对墨溪说道:“小公子很少坐船吧,我慢点儿撑。你仔细看看,还能看见水里的鱼呢!” 墨溪趴在船沿上瞪大了眼睛仔细看,果然看见河床底下游动的大鱼,他兴奋的大叫:“墨池,墨池,快看,有鱼啊!快看!” 柳顺娘皱眉说道:“怎么又叫姐姐的名讳,要叫姐姐!” 墨溪撇撇嘴不以为意,墨池也笑笑不说话,弟弟从小不爱叫她姐姐,总说自己是男子,墨池以后归他保护,所以不用叫姐姐。后来长大一些才因为父亲母亲强制而不得不在外人面前无可奈何的叫她一声姐姐。 但高兴的时候就又忘了。 柳顺娘花了一两银子包了半个时辰的船,时间很快就在墨溪时不时的欢叫声中过去了。 任水河岸靠着官路,艄公选好一处平坦些的岸口准备停靠,却出了意外。 墨溪好动,未等艄公停靠好便纵身一跃,直接跃进了水里。幸好船已经靠了岸,河水比较浅,却也把墨溪的对襟短衫弄湿了一大半儿。 近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凉,墨溪冻的只打哆嗦,柳顺娘急的差点儿将自己的外衫脱给墨溪。 艄公连声道歉,自称姓赵,称自己没留意才害的孩子落了水,又说自己家不远,家中也有孙儿的衣物,小公子可以先去换一下。 紫阳山山脚下行人不多,也没有客栈和商家铺子,柳顺娘想想也别无他法,回城还得近两个时辰的车程,湿的衣物穿久了只怕墨溪会生病。 墨池也担心弟弟会冻病了,看看艄公也不像坏人,便说道:“娘娘,不如听这位老伯的,先让溪儿换上干衣物吧!” 柳顺娘点点头,便带着姐弟俩和艄公一起又上了船,幸而行了不到一刻钟艄公便靠了岸,又走了约莫二三百米便到了艄公家。 任水河两岸居住的人多是靠打鱼和摆渡为生的渔民,各家离得也比较远。 艄公家的院子看起来很大,还没到门口,墨池便觉得异香扑鼻,她皱了皱鼻子,这种香味儿刺鼻,让她很不舒服。 柳顺娘拍拍墨池的肩膀,自己的女儿嗅觉异常灵敏,这种怪异的香味儿她可能有些受不了。 墨溪递给墨池一块儿丝绢,那是刚才墨池帮他塞进后背隔湿衣服用的。 艄公推开院门口的竹芭门,大声叫道:“老婆子,来客人了。” “来了来了,叫魂儿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从院子的一个角落蹒跚而出,见还有外人,脸上便堆起了笑脸。 老婆婆看起来得有七十多岁,脸色憔悴,一双肿泡泡的金鱼眼,看见墨溪时双眼铮然一亮。 老艄公尴尬的解释道:“对不住这位娘子,我的小孙儿十多年前走丢了,走丢的时候也是小公子这般大小,老婆子见了小孩儿就有些控制不了的想多看几眼。” 柳顺娘点头笑笑,老艄公便吩咐老婆子找来了小孙子的衣物,墨溪进屋去换衣物。 艄公和老婆子一起去厨房烧热水。墨池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候着墨溪,墨池便仔细打量起这个充满异香的院子。 院子很大,但因为种满了植物,能够落脚的地方并不多。 墨池起身沿着植物中间留的窄道转了一圈。 院子里种的植物七成是草药,有府积草、败酱草、地血、红花、广藿香、香附,这些全都是气味极重扩散性也极好的药材。各自的功效虽不尽相同,但长势都很好。 除了这些草药,院子里还种了七八棵香樟树,这几颗香樟树看起来已有些年份。 对柳顺娘而言,这些草药的香气只是有些重罢了,但墨池嗅觉异于常人,从靠近这个院子起她就觉得心内不安,此时这种不安已到了极点。 她回到木凳上坐好。 柳顺娘发现了墨池的异常。女儿红红的小嘴唇轻轻的抿着,眉头紧皱,脸上露出的凝重神色使她看上去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 “池儿,怎么了,身子有什么不妥吗?”柳顺娘伸手摸了摸墨池的额头。 墨池正准备开口说话,便看见墨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紧跟着老艄公也从厨房端着一个大茶壶和几个茶碗走过来。 注1:寺院里吃早餐和吃午餐都叫过堂。 第十二章 未婚夫婿 墨溪扭扭捏捏的走到母亲和姐姐面前,他穿着老艄公小孙子的青色粗布对夹衫,下面是灰色扎腿裤。这样的穿着让他有些不适。 看见墨溪的老艄公脚步顿时停滞,他呆呆的看着墨溪,跟在他身后的老婆子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柳顺娘摸摸墨溪的头,叹息一声,身为母亲,她对老俩口的痛苦感同身受。 墨池看看老艄公夫妻俩,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她上前一步,拉着母亲的手说道:“娘娘,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向老人家告辞,早些回城去吧!” 柳顺娘还未开口,老艄公像突然醒过神来,急急的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公子穿上我那丢失孙儿的衣裳,竟与他有些相似,老朽实在失礼了!” 老婆子收住哭声,哽咽着也在他身后不住的说着抱歉。 这两位老人实在可怜,柳顺娘在心里暗暗叹道,她柔声对老俩口说道:“两位老人家别多礼了,二位丢掉亲孙,如此神态也是情有可原,但愿二位早日找到孙孙。” 老艄公忙把茶壶放在木桌上,又说道:“小公子受了寒,需喝些热茶驱驱寒气,这茶水里老朽加了些附子,小娘子和两位小姐公子都喝一些,免得受了湿气生了病。” 他一边说一边倒好了三碗茶。 墨溪的确有些口渴,端起一碗就准备喝下去,墨池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说道:“溪儿,你近日卫阳上升,附子补火助阳,不适合你喝。” 说罢她接过墨溪的碗,轻轻的放回木桌上,又补充道:“老伯有所不知,附子虽有驱寒止痛的功效,又称为回阳救逆第一味,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服用的,我弟弟不适合,我和母亲也不适合。” 老艄公表情瞬间变得尴尬,柳顺娘没见过女儿这么不领情的时候,便打个圆场说道:“抱歉老丈,小孩子不会说话,您老多多担待。” 一直站在老艄公身后未出声的老婆子却呵呵一笑道:“这位女公子还通医理,幸好幸好,否则我家老头子一番好心倒要办坏事了。” 老艄公却突然变了脸,他气呼呼的上前把茶碗一收,转身朝屋内走去,边走便说道:“什么混帐话,没有教养的东西,若不领情就请三位快滚,我这乡野之地,东西也都不干净,别污了贵人们的眼。” 柳顺娘眉梢一挑就要发火,她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而且又是个级护短的母亲。之前因老艄公停船不稳且未出言提醒害的儿子掉下了水,她因艄公年长,便一直未说出责怪的话。 后来来老艄公家里,老两口看着墨溪频频失态,她又可怜老夫妻俩失了孙子也未怪罪。 如今墨池只是实话实说,这老头儿竟然气冲冲的骂了她,这要传出去倒成了墨池不敬老人,她还未说亲,那以后谁还敢娶。 墨池却在柳顺娘发火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双眼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看着柳顺娘说道:“娘娘,我想回家,弟弟也得赶紧回家。” 墨溪也了解母亲一旦发起火来就不管不顾的性格,他一把挎住柳顺娘另一只胳膊,摇晃着说道:“娘娘,我头晕,咱们快回家吧,我可能得吃几服药了。” 儿女的话让柳顺娘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她拉着墨池姐弟迅速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墨溪还穿着人家的衣裳,便回头将一小块碎银子狠狠的放在了木桌上,母女三人这才走了。 老婆子好像被老头儿的突然发飙和柳顺娘凌然的气势吓到了,她肿胀的脸上此刻表情呆滞,愣愣的看着母女三人却不说话。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无踪。老艄公才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他的脸上已没有半分刚才的怒气。 老婆子仍然看着竹芭门外,口中却喃喃的说道:“多合适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赶走他们。” 老艄公看看老婆子,长叹一口气道:“那小姑娘会医,她刚才在院子里查看的很仔细。咱们眼看要成功了,不能现在出什么漏子!” 老婆子转头看看老艄公,再不说话,仍然呆呆的看着门外。 太阳已经西下,落日的余辉照在老两口的身上,显得寂寞凄凉。 柳顺娘母女三人很快到了官路上,他们在路边的驿站租了马车,上车后柳顺娘仍有些愤愤。 墨池看看母亲,又看看对她撇嘴做无可奈何状的墨溪。 她也很无奈。母亲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强脾气又大,唯一能让她毫无火气的大概只有父亲了。 一路无话。已近日落,官道上少有行人和马车,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到了家。 墨池仍然去诊堂给父亲帮忙,柳顺娘去厨房做晚膳。墨溪无可奈何的去温习明日的功课。 一家人吃了晚膳,墨池帮母亲洗刷了碗筷,便到书房找父亲。 墨若璧正在看书,看到墨池,他微微一笑,道:“今日随你母亲上山可有事情发生,你整晚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墨池拉过圆凳,坐在父亲书桌对面,双手平放在书桌上,坐正了身子看着父亲严肃的说道:“伯伯,女儿要问您一件事情,您要老实回答,不得欺瞒哄骗,不得遮遮掩掩,不得避重就轻。” 墨若璧心中暗笑,面色却一正,也坐直了身子,道:“好,只要不是涉及到他人之隐私,为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池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母亲和本明大师是什么关系?” 墨若璧摸了摸下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曾经一度他想要留长胡须,却被墨池坚决反对,理由是那样显得太老。后来胡子没留成,他却养成了偶尔摸摸下巴的习惯。 “你母亲没跟你们说啊,我还以为她今日会告诉你们呢,也罢,她说不出口我来说也一样。本明是你们的舅舅,你母亲的亲大哥。” 墨池又点点头,她猜到了本明一定跟母亲有亲戚关系。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那就有第二个问题了,为什么 .... ” “你刚才说问一个问题的。” 墨池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 她皱皱鼻子,哼了一声道:“那您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可为父也说了,前提是不涉及道别人的隐私啊!” “您,,,“ 第十三章 蓬荜生辉 墨池无言以对,父亲的理由总是很充分,让她找不到破绽。 所以姜是老的辣这句话永远是对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墨若璧又说道:“老规矩。” “成交。” 他从书桌的滕屉里拿出一本扉页泛黄的书,放在墨池面前,说道:“《白氏长庆集》,七到十二章,老规矩,需要标明生僻字,还要将雅词锦句标出来。” 墨池接过书,假装长叹一声趴在了书桌上道:“伯伯,您这到底是欠了谁的情,每年一本诗集注释,您知道我最不喜诗词,这几年帮您做注释,我的诗词修养倒是进步了不少。” 墨若璧隔着书桌摸了摸墨池的头,这个女儿学东西融会贯通的极好,如今方方面面都是他的好帮手了。 “咱们言归正传吧,还想不想知道母亲的事情?” “想,您说。”墨池迅速坐正身体。 “你也知道,为父当年是在南边儿遇到你的母亲,当时她已定婚,却被夫家退婚,后来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为父。” 墨池点点头,一年前父亲禁不住他屡屡相问,大概跟她提过这件事情。 “其实这期中还有内情,你母亲的家族在南边也算世族,只是已经没落了,她是族中庶女,十五定亲,等到十九岁,那人却因父亲升了官,便看不上你母亲的庶女身份而退亲。而后你母亲被家族所逼,要送她与人为妾,她誓死不从,服毒自尽。是为父因为机缘救了她。而后她便诈死嫁给了为父。” “为父与你母亲为避开她的家族,便一路往北,一直到宜阳,觉得此处山清水秀,这里的百姓也质朴醇厚,便决定住下。” “十年前,本明到了宜阳,为父与他一见如故,而后他无意见到你母亲,为父才知道他们竟是异母的兄妹,本明大你母亲十三岁,多年前就出了家,本来他也以为你母亲已经离世。” “你母亲开始并不愿相认,甚至不愿见本明,本明倒也不以为意。直到两年前你母亲因为你的原因找到本明,这才开始与本明有些走动。” 墨池心内澎湃,面色凝重,她没想到母亲的经历竟如此曲折。难怪她的个性如此好强。 墨池叹息一声,又说道:“伯伯,其实女儿有另一件事情想跟您讲一讲。” 她大概讲述了下午在任水河发生的事情,只是略过了老艄公发火这一段。 “伯伯,女儿觉得奇怪,若说老艄公种草药是为售卖,那府积草在河边沟渠随处可见,根本不值钱,因此也无人专门种植。而红花喜寒,咱们宜阳气候和暖,并不适宜种植。可是那老艄公院子里的十几种草药似乎都不受气候影响,长势竟极好。难道说老艄公一个以船为生的渔民,竟然还是种植草药的高手?” “那院子极大,种植的九成却都是有异香的草药,且药性各不相同。因气味极大,其中一两种放在一起便能驱虫避蚁。可那院子里竟然种了十几种。药香气中夹杂着刺鼻的特殊气味儿,说飘香半里也不为过。” “伯伯,还有一点,十几种气味中有一种并不属于院子里种植的任何一种植物。那气味很刺鼻,但在几种药香的掩盖下一般人几乎闻不出来。” 墨池顿了顿,咬着唇若有所思。 墨若璧了解女儿,如果没有八九成把握的事情她不会说出来。 他便说道:“池儿,那可是你熟悉的气味儿。” “伯伯,那气味是腐烂的气味儿,而且是肉质腐烂的气味儿。”墨池面色凝重,语气却肯定。 下午在老艄公的院子里,她心内不安的最大原因就是因那古怪的腐肉味儿。 “池儿,也许是老艄公家里存放的鱼或者山中的猎物耐不住存放变了质?”墨若璧凝眉问道。显然墨池的话让他很慎重。 “如果是家中存放的食物腐烂,那存放的数量恐怕有些多,以至于那一整院数十种气味儿极大的草药也不能完全掩盖住。 墨若璧看着墨池,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兹事重大,但女儿年幼,且她嗅觉异常之事,除了家人和大童,并无其他人知晓。 自古怀璧其罪,身负异禀的人很容易被他人利用,他不能让女儿被无良之人觊觎。 “伯伯,此事重大,女儿不能置之不理。”墨池郑重的说道。 墨若璧挑眉,道:“那你打算怎么理?” “你说。”墨池道。 墨若璧看一眼桌上的笔墨,墨池会意,父女二人便一人一笔,各自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主意。 写好打开,墨若璧写着‘旁敲’,墨池则是‘侧击’。墨若璧哈哈一笑,道:“到底是我的女儿,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啊! 晚上就寝时,柳顺娘与墨若璧说了白日墨池所提让墨溪学武的事情,墨若璧不置可否,只说让妻子先征询墨溪的意见,而后再商量。 第二日一大早刚食完早膳,元夫人身边的郑妈妈便来找墨池,说元夫人有请。 墨池直接被郑妈妈带到了元夫人的院子,元枚自然也在,元夫人便向墨池提了几个关于药理的问题,墨池一一回答。 元夫人和墨池有问有答,元枚大大方方毫无掩饰的对墨池好一番打量琢磨。一边打量一边暗叹,‘这小姑娘好淡定的性子,不管娘娘问什么都答得不紧不慢,举止间也是从容有度。对我的打量毫无在意,竟一点儿尴尬不安也不曾有。难怪娘娘用成熟来形容她的心性。’ 正说话间,丫鬟进来禀报,说四公子在外间等候,要给元夫人请安。 元夫人无奈的看了元枚一眼,元枚心里暗笑,这个弟弟太沉不住气了,他昨日受了寒略有些不适,娘娘才吩咐过这几日让他好好休息,因此今晨他便没来娘娘这里请安。这会儿估计听下人说墨池来了,便又巴巴的跑了过来。 不过才隔了一日未见,看起来在三弟心中,墨池的地位并不像母亲说的‘只是动了些懵懂的心思’那样简单。 墨池听见元誉来了,心里暗自叫好,她正盘算着找个借口见见元誉。 关于老艄公的事情她与父亲商量后决定通过其他人给元县令一些提醒,这提醒要自然而然,不能太突兀刻意,又需要点到即止。 元夫人过于老道,墨若碧怕墨池应对起来会露出破绽。下人们也不合适,。元瑶对墨池敌意颇深,自然也不可能。墨若璧认为元誉天性纯良,这个提醒的人选非元誉莫属。 第十四章 亦池?亦池 元枚给了元夫人一个安定的眼神,便让丫鬟放元誉进了内室。 元誉因受了寒,脸色有些苍白,进门后坐在了元枚的下首,他匆匆的看了一眼墨池便低下头,一副心虚紧张的样子。看的元夫人眉头微皱,心里对这个儿子的单纯羞涩很是无奈。 元枚是个乐观直爽的女子,当年李宇宁大约就是因为她的脾性不像长安大家闺女那般矜持羞涩,因此才对她一见钟情。 前几日她因为夫家的荒唐行径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没想到恩爱几年的夫婿数日来竟口讯也未见一个。她伤心难过后倒也想明白了,与其委委屈屈的过日子,不如来个长痛不如短痛,他若无情她便休,大不了随着两个弟弟去行商,反正女子行商的例子大陈朝也是有的。 正巧母亲让她帮着相看相看墨家小姐,她便将自己那些不快抛到一边儿。今日一见之下,觉得按照母亲对元誉未来妻子的要求标准,墨池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又看三弟的样子,便一心想要成全元誉与墨池二人。 元枚见弟弟低头不语,连跟母亲请安也忘了,便笑着说道:“墨小姐,前日晚间我三弟想是在花园里待久了些受了凉,昨日到现在身子一直不适,要不你给把把脉,看看这两日的饮食需注意些什么?” 墨池也发现了元誉的紧张,她却并未往自己身上联想,横竖与她无关,她也未多想,听了元枚的话,便说道:“理应如此,只是刚才郑妈妈并未提到四公子身子不适,今日也不是调理药膳的日子,因此小女来时并未带药箱。用金针刺血可缓解邪气入侵。而且若论诊脉针灸,自然是父亲更精准熟练,不如府上派一顶软轿带着四公子到医诊去,让父亲把一把四公子的脉更好些。” 元誉想说他那里也有一套金针,又觉得如此说显得太突兀,似乎目的性太强,便张了张口后又闭口不言。 元夫人觉的墨池说的很有道理,正准备叫下人备轿,元枚却及时的开了口。 “那样多麻烦啊,三弟今日身子弱,来回颠簸的对他的身子也不利,誉儿,姐姐记得你的院子里也备有金针吧!不如让墨小姐直接去你院子为你诊脉吧!” 元夫人准备再开口,若论针灸,自然是墨大夫才稳妥。但看看元枚阻止的眼神,又看看儿子迅速明亮起来的眼神,便心内叹叹气,硬生生的把阻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于是元枚又借口还有事要与母亲商量,拉住了满脸复杂神色的元夫人。 墨池将元家母女的眼神官司看在眼里,纵是她平日里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此时也不明白母女二人这眼神官司所谓何事。本着想不明白就不想,看不明白就不看的原则,她便随着元誉一起去了元誉的院子。 元誉喜爱茶花,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茶树,院子的名字也叫“茶韵苑”。 到了’茶韵苑’,青竹拿来了脉枕和金针,墨池便替元誉把了脉,她打开金针,对服侍元誉的另一个丫鬟松梅说道:“劳烦姐姐安排人把金针在笼屉上蒸上一刻钟消消毒,待消完毒我再给四公子金针刺血。” 松梅去安排人消毒金针,青竹也去下间泡茶,房内只剩下元誉和墨池二人,墨池便打量起墙上的一副水墨丹青,走进一看,那上面画的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图,她心里有事儿,斟酌一下便道:“四公子很喜欢水墨丹青,记得以前这里挂的是一副小童扑蝶,也是水墨丹青。” 元誉听了墨池的话心里很欢畅,他觉得墨池是留意他的,便走到墨池身边也假意欣赏丹青,道:“说起来还是应该谢谢你,这是十几日前在任水河游玩后回来即兴所画,这几个月我的身子爽利了很多,因此才能在任水河上泛舟。” 墨池歪歪头一笑,道:“你不用谢我啊,我可是收了银子的,要是不好好干活儿元夫人扣了我的工钱怎么办啊!” 元誉看着墨池唇角边的两个小酒窝,心中欢畅甜蜜的感觉更甚,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他就觉得她很特别,灵动却沉稳,靓丽却内敛,本应是十二三岁稚童的年龄,眼中却流露出沧桑,这几月相处下来,他更想弄明白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似乎充满了矛盾,这些矛盾却又在她身上结合的如此完美。 还有她双眸中偶尔流露出的伤感与担心,这些都让他好奇。 他十六年的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独处,小时候有一次和别的孩子一起玩儿,男孩子顽皮,他因为身子弱被一起玩儿的孩子推倒了,当时便造成了手骨骨折,从此母亲和父亲再不让他接触其他的孩子。 于是,多年来,他的伙伴便是书架上一册又一册的书籍,他除了看书习字,最大的爱好便是观察,观察家中的每一个人,通过他们的一言一行去了解他身边的人,去猜一猜他们有过什么经历,每天的心情又如何。 墨池是个矛盾的女子,这让他新奇且着迷。 墨池看看似乎陷入了沉思的元誉,这几个月来她对这个县令府的小公子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知道他有时候会神飞九天,但很快就会神形归位,因此也不已为意,便又说道:“说起来我昨日与娘娘和弟弟也去了任水河,还遇到了一桩倒霉事,还碰到了一个奇人呢!” “哦,你碰到了什么倒霉事?”元誉果然好奇起来。 第十五章 小试牛刀 墨池道:“昨天与娘娘和弟弟去‘修业寺’上香,回城时娘娘便带着我和弟弟游了任水河,不想弟弟顽皮,竟弄湿了衣裳,撑船的老艄公也抱歉自己的疏忽,便提出让弟弟到他家里换掉湿衣裳。” “这是我第一次到渔民家中,这才知道咱们宜阳的渔民竟如此有才,那老艄公的院子很大,里面种满了各种草药,而且有几种并不适宜在宜阳种植,比如红花和甘草,这两种植物喜寒,适合种植在温差比较大的地区,宜阳潮湿,雨季多,气候也比较和暖,喜寒的草药种植起来并不容易。” “可那老艄公院子里的草药无论什么品种长势竟都极好,你说他可不是个能人巧匠吗?” “哦,宜阳竟然还有这样的能人 ? ”元誉从小喝的汤药极多,对一些草药的药性也有大概的了解,他知道某些特殊的草药寻起来很不易,自己小时候因为一味药引极难买到,娘娘托了川州的几位舅舅耗时半年才寻了来。 “是啊,可这个老艄公不仅仅是能人,四公子想必也听说了最近边关战事吃紧,朝廷将草药控制的极为严格,如今我家医诊里治疗活血跌打的药材就缺了好些。所以我想着问问老艄公,想将他院子里的药材收购起来,并且跟他定下长期为诊堂供药。可那老艄公脾气却有些古怪,我刚说完他便气呼呼的回绝了我。” “你说他可算是个奇人?如今就要进入渔业的休眠期,以往进入冬季很多渔民都会打短工来贴补家用,这老艄公却眼看着银子不想要。我的性子有时候比较固执,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那老艄公,只可惜他院子里的药材长势虽好,可都是府积草、败酱草、地血、红花、广藿香、香附这等气味儿急大的,我的鼻子最受不得这许多混在一起的气味儿,那味道重的让我心内翻腾的厉害。后来实在不能多待,娘娘只好带着我和弟弟先走了。” “昨晚我还与伯伯说,想再去一趟那老艄公的家里,看看能不能再跟他说一说。”墨池给自己的一番话收了尾。她把话已经说明白了,就看元誉的警觉性好不好,能不能发现其中的异常之处。 果然元誉听了她的一番话便又陷入了沉思中,这会儿青竹已经泡好了茶,墨池也不打扰他,便坐下来静静的喝着茶,等松梅送金针过来。 待松梅煮好了金针,墨池便用金针在元誉手上的尚阳、合谷等几个穴位放了几滴血,又叮嘱青竹元誉这几日无需大补,只需要多饮水,膳食不可油腻,便收了金针准备告辞。 松梅送墨池出去,刚走到院子门口,碰到正准备进来的小桃,小桃一愣,有些尴尬的与墨池行了礼,说夫人让她来找青竹要个花样子,墨池也未多想,出了元府回家去了。 元誉待墨池出了门,吩咐随身的小厮半栗盯着主院,待父亲回来及时告诉自己。便从画筒里抽出一副未完成的画,坐在书案上继续画起来。 不说宜阳,再看长安。 长安尚书府,国子监放一月的“授衣假”,安亦池刚回到自己的院子‘竹里’,他在小厮长远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常服,正准备去母亲的“静思院”请安,父亲的小厮三七便来了“竹里”,说父亲在书房等他。 安亦池心内诧然,父亲安沐华官居四品礼部员外郎,平日里事务繁多,他放假回家十次倒有七八次是见不到父亲的。今日不是休沐日,他居然过了辰时还在家中? 安亦池便跟着三七去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内,安沐华正拿着一本诗集看的喜笑颜开,安亦池走进来向父亲行了礼,看见正忍俊不禁的父亲,便笑着问到:“父亲何事如此开心。” 安沐华放下诗集笑看着安亦池,十四岁的少年,长腿长身,个头已经快要超过他了。 “池儿,上次旬假你回家,父亲公事繁重,也未及见你一眼。不知近日学里课业可还能应对。” “父亲勿挂心,孩儿这次旬考算学、律学为首,其他四学成绩也尚可。学里的课业尚能对付。”安亦池不紧不慢的答到。 安沐华知道这个儿子,他说的尚可,只是成绩未有名列榜首罢了。 儿子的学业从不用他操心,他只担心这个孩子过于顺遂,自小各方面都很出色,在众人称赞中长大。就怕他承受挫折的能力会弱一些。 他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他坐在书案旁边的藤椅上,又拿起书案上的诗集,递给儿子道:“送给你的。拿去好好参详参详。” 安亦池接过诗集,《新乐府》三字赫然跃于扉页上。 “太好了父亲,又是你那位旧友派人送来的吗?这是第五本了。”一向淡定的少年此刻颇有些激动。 学里前一段夫子讲了《新乐府》。但他知道,这位父亲的旧友对诗词很有些独到的见解,与夫子们的讲解大相径庭。让他知道了原来诗词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 就像自己遇到的某些事情,也可以从另一种角度去揣摩端详。 前面那父亲旧友送来的几本诗集,着实令他的思维开阔了许多。 他翻了几页,便收进了袖袋内,准备晚间再慢慢参详。 想起在学里听到的传言,便问父亲:“父亲,祖父近一段身子可还好?朝廷的事情让他很忧心吗?” 安沐华看着安亦池,儿子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看起来皇上近日的几桩事情又已经传遍整个长安城了。 他给了儿子一个安抚的微笑,家里已经有太多人在担心皇上那些乱七八槽的事情,他不想儿子在国子监这样本应是净土的地方也整日担心。 “池儿,你无需忧心,皇上年轻,做事情难免没有章法,你祖父性格耿直刚毅,眼中揉不得沙子,为夫与你伯父会多劝劝他老人家,再过几年他老人家也该递上辞呈,安心回府含饴弄孙了。” 安亦池点点头,他明白父亲是在安慰他罢了,以祖父的心性,断断不会抛下朝廷安享晚年。 尤其是皇上独断专行,连国子监的夫子们如今都了些惶惶不可终日之态。 第十六章 话痨小二 这几日宜阳县的老百姓沸沸扬扬的议论着一件大事:元大人抓住了一个连环杀手,这杀手数年间居然杀了一两百人。 据说凶手穷凶极恶,杀人分尸,死者形状俱都十分惨烈。 还说凶手杀人不为报仇,竟是为了用尸体做花肥。 又说凶手面目狰狞,五大三粗,等闲人靠近不得。 也说数年来失踪的那些年轻人都是被这凶手所杀,其中有一位当时拐了良家女儿私奔,因为随身带着银子太多被凶手觊觎,结果因露财被劫杀。 还有一种流传很广的说法,说这个杀人狂魔能被抓住是因为元大人有一夜在梦中受到神女指点。因此第二日一早便派衙役直奔县郊,才从那凶手的院子中挖出了大量尸骨。 关于这宗案子的各种说法在众人的交口相传下流传的越来越广泛,也越来越离谱,最离谱的说法有两个,一说宜阳县有神女庇护,因此元大人才能在梦中得到指点,抓住了这个杀人的魔头。 另一说是天将降大灾,因此才能出现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 总之短短半个月,那版本已经变换了无数个,更显得此案诡异异常、扑朔迷离。 眼看着留言越传越离谱,大有往朝政方面发展的趋势。元县令与县衙众人一商议,决定在十月十五日下元节这一天公开审理此案。 因关注此案的百姓太多,不可能敞开县衙大门公开审理,便决定邀请宜阳各个层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旁观此案。 墨若璧父女也得到了邀请。 十月十五,已进秋日的天空艳阳高悬,街道上行人稀少,一些小铺子干脆关上铺门,本定于巳时开审的案子,早在辰时便有不少人候在衙门外。 墨家父女到的时候,县衙所在的紫府大街已被义愤填膺又十分好奇的众人堵得严严实实,虽然其中绝大部分人根本无法进入县衙内亲自看到审讯的过程,但在县府门口能第一时间听到最新的消息,还是令众人趋之若鹜。 好在百姓们大多认识墨若璧,知道他必定是被邀请的观审人,便为他父女二人让了道。 有人小声的议论说:“墨大夫带的那姑娘是他的女儿吗?真是个漂亮的丫头,不过观审不是不能带陪人吗?怎么墨大夫能带女儿进去啊!” “你们不知道,听说墨大夫最近帮元大人治好了他家那个病秧子儿子,这是元大人给墨大夫面子呢!”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墨若璧护着女儿进了县衙内,已有几位观审的乡绅名士在公堂旁侧安置好的座椅上就座,看见墨若璧进来便互相打了招呼,众人对墨池不免多看了两眼,大约都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么也能进公堂内观审。 不过众人隐约也听说了元小公子近日身子大好的事情,便都默认了元县令是给墨大夫面子,允许他带着女儿一同观审的说法。 可能考虑到墨池是女子,墨若璧与墨池的座位安排在第二排并不显眼的位置。墨池坐下后看了一眼自己左侧空着的位置,那张座椅上未写名姓。她微微一笑,心中了然。果然,不多一会儿,元誉从后衙悄悄的饶了过来,他安静的坐下后对墨池羞涩一笑,墨池也微笑点头算是见了礼。 “升堂——噢——”随着衙役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众人马上正身端坐。公堂瞬间变得庄严肃穆。 头顶着“明镜高悬”匾额的元县令端坐在公案之后,下首两侧是正襟危坐的县丞和主薄。如狼似虎的衙役分列两班,随着惊堂木一声脆响,元县令稳声道:“带嫌犯赵云忙上堂!” 众人忙看向堂下,只见一个灰白头发的老翁脚步蹒跚的被两个衙役带上堂来。 墨池凝目一看,正是任水河边的赵姓老艄公,大半月不见,老艄公已没有了那日所见憨厚健壮的形象。 现在跪在公案右边被告石上的老艄公神色颓然,头发已全部花白。但偶尔抬起的双眼中透出的狠劲儿让墨池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墨若璧伸手搂住女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元誉抬了抬右手,又迅速的放下了。 “堂下人报上名姓。”元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老翁抬头看一眼堂上的元县令,又扭头看看两侧坐着的十数个观审人,眼光在墨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墨池刚才被老翁的眼神吓了一跳,很为自己的反应汗颜。 此时她已经镇定下来,也迎着老翁凌厉的目光看过去,老翁与她对视片刻,嘴角竟好似扯出了一个微笑。 他转过头去看向堂上答道:“小人赵云忙,汉中人氏,居住在宜阳县瓦房村,平日里以捕鱼摆渡为生,家中只有小人与老婆子二人。小人冤枉!” 元县令冷哼一声:“堂下人回答的倒是详细,你且听来,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可多言,也不可妄语,不得藐视公堂,不得咆哮公堂,违者二十大板,再违四十大板,你可听清了。” “小人听清了。” “九月二十七日,我县衙役在你家中院子挖出尸骨若干,经由仵作察验,尸骨共二十一具,你可知罪!” “二十一具啊,不是只失踪了七八个年轻人吗?” “不是七个,是十几个,但也不是二十一具啊!” “不是说杀了一两百人吗?老天爷啊,二十一个人也够多了,这老头儿太丧心病狂了。” 公堂内的观审及小部门能进得县衙内在堂下听审的百姓发出了小声的惊叹,一时间公堂内嗡嗡声不断。 墨池与父亲对视一眼,他们也很惊讶。元誉看看墨池,却发现她并未看过来,他有些失望的叹口气,又看向堂上跪着的老翁。 “安静,不得在公堂内大声喧哗,升堂期间不得窃窃私语,违者请出堂下。” 公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老翁伏地对着元县令磕了个头,颤声辩道:“小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小人与老婆子十几年前搬来宜阳,当时那院子是村长帮忙张罗买下的,小人与老婆子年迈,怎么能有力气杀死二十几个人、还埋了骨头在院子里。小人冤枉啊,那日老爷们挖出那许多尸骨,小人也是吓得腿软,这十几年小人夫妻二人竟然每日和尸骨同住一院,小人冤枉啊!” 第十七章 疲于应付 元县令又传唤了瓦房村的村长,村长姓李名力,是一个七十多岁面目黝黑的精瘦老人,他证实赵云忙夫妇的确是十四年前搬来的瓦房村,房子过户也是他做的中间人,之前院子的主人姓王,是个傻子,老伴儿去世后蒲城的女儿接走了他,也是那王家女儿做主卖的院子。 听完李村长的证词,元县令侧身与县丞和主薄低语几句,又问赵云忙:“赵云忙,本官问你,你夫妻二人十四年前因何故搬来宜阳? 老艄公答:“回大人,十四年前因独生女儿身故,外孙又失踪,老婆子终日痛哭,甚至神志都有些不太清楚,小人不想在家乡终日触情生悲,想着换个环境老婆子精神头能好一些,因此便带着老婆子来了宜阳。” 听到这儿人群里有人轻轻的叹息,大约觉得老艄公也是个可怜人,女儿去世,外孙失踪,老伴儿又神志不清。 “赵云忙,你可懂医理?”元县令再问。 “回大人,小人不懂医理。” “你一个渔民,又不通医理,院子里为何种了满院的草药,且草药长势都极好?”元县令又问道。 老艄公脸色虽颓败,神色却不慌忙,他稳声答道:“小人不懂医理,只是老婆子身子弱,往些年常常寻医看药,因此小人对一些简单的药性有些了解。搬来宜阳后小人家境越来越差,也无力再负担医药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些草药。老婆子病情严重的时候,我就熬点儿汤药给她喝。” 墨池眉头微皱,老艄公的话语里有明显的漏洞。 她看看父亲,墨若璧却摇摇头,给了她一个继续看的眼神。 果然元县令又道:“赵云忙院子里种植的各种植物本县都命人取了一份,可否请墨大夫上堂帮忙辨认一番。” 墨池心内安定,不由对元县令做事严谨的风格赞叹一声。她再看看老艄公,那老艄公依然是一副满脸颓色的神情,却并未因元县令的话有所慌乱。 待衙役把十几个托盘呈上来,墨若璧欣然起身辨认,又一一报上各种草药的名称。再总结道: “堂上的草药共有一十三种,其中香附、广藿香有理气解郁、化湿止呕的功效,的确适用于精神不济的病人。府积草、败酱草、红花等七种草药有活血通经、祛瘀排脓的功效,一般用于跌打损伤和红外伤。香樟则能解毒、杀虫。这一十三种草药虽药性功效不尽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气味极大,扩散性极强的药材。” “还有,这些药材如红花、广藿香适宜北方种植,宜阳气候潮湿,并不适宜种植。” 元县令问道:“墨大夫。据衙役所报,这些草药在赵云忙的院子里长势都极好,以你所学,是否因泥土里埋了尸骨,因此草药长势才好呢?” 墨若璧摇头,道:“鄙人只识药性,若要问草药的生长环境和种植条件,小女倒是略知一二。” 元县令便道:“请墨家女公子上堂。” 众人这才真正的把目光看向了墨池,心内无不惊讶。难怪墨大夫带着女儿观审,原来竟是破案的助力。 墨池站起身抚抚裙摆,为了今日观审,母亲特意给她做了一身浅紫色的织锦长裙逼她穿上,这长裙美则美矣,只是行动上却不大便利,她有些不太习惯。 老艄公看看墨池,眼中露出了一抹凄然之色。 墨若璧是举人出身,自然不用跪拜。墨池向堂上元县令行了跪拜礼,报上了名姓,元县令便道:“念墨家女公子年纪尚幼,便起身说话吧!刚才本县问墨大夫的话你可能答。” 众人唏嘘,元县令对小姑娘颇有好感啊,小姑娘非官非贵,又不像她父亲一般是挣取了功名的男子。这公堂之上竟都不用她跪着回话。 墨池道谢起身,道:“民女能答。刚才大人说在院中挖出尸骨若干,被告老翁又说十四年前搬去了那院子,想必这些尸骨应该已埋入多年了。” 元大人道:“尸骨刚挖出时全是零散的碎骨,县衙内两个仵作拼了十日才拼出的二十一具尸骨。据仵作察验,这些尸骨至少埋入泥土中五年以上。” 墨池点头,心中了然,又道:“若埋尸时连皮肉埋入泥土,尸身中的血液滑入泥土中,是极利于府积草、败酱草、红花等有补血化瘀功效草药的长势,但不过三五年,待血液骨肉给泥土带来的养分吸收干净,红花这等喜寒植物的长势就会颓败下来。” 老艄公眼中的凄然之色更重。 墨若璧站在大堂的旁侧,他给了女儿一个鼓励且欣慰的眼神。 元县令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各种药性不同、种植条件也不同的草药种在一起,但长势都极好,只能是土壤中加入了特别的养分?而且尸骨提供不了这种养分,只有血肉才可以?且血肉提供的养分一次只能维持三五年?” 墨池答道:“这种养分倒也不尽然一定是血肉,有些技艺高超的山匠(注1)也懂的调理泥土的养分,也能北方种植好南方的花草,或在南方种植好北方的花草。但沉年的尸骨是一定无法改变泥土的土质的。” 元县令便又对老艄公道:“赵云忙,你可识山匠之术?” 老艄公却嘴唇诺诺,半天什么也没答出来。 元县令让墨若璧父女回座,继续审问老艄公。 “赵云忙,你可知罪?院中尸骨若是十四年前所埋,缘何你一个不懂山匠之术、也不懂医理药理的渔民,竟能将满院一十三种草药种植的如此旺盛?若你是为老妻种植醒神健脑的草药,缘何又要种植补血化瘀的药材?且种植的药材为何都是气味极大、扩散性极强的草药?” 老艄公闭目不答,身体却微微的颤抖起来。 元县令站起身来,厉声喝道:“赵云忙,你院中草药长势好是不是因为你数年来不断杀人埋尸所致?种那一十三种味道极大的草药是不是因为你要掩盖尸体腐烂的气味?因此我县衙中的衙役数次挨家排查都被你蒙混过关。你所杀之人俱都何人,十二年来的数宗失踪案是不是都与你有关,杀人所为何因?你速速答来?” 注1:古代对园林工人和叠山工人的称呼。《中国古典园林史》 第十八章 装腔作势 堂下听审的百姓中有失踪案的苦主,此时便大声哭骂起来。 “你个挨千刀的杀人犯,你不得好死啊!” “我家孩儿可是被你害了?还我的孩儿啊!” 一些人眼看就要掀翻隔离的栅板冲上大堂。衙役们也连忙维持秩序,一时间竟慌乱成一团。 元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堂下人等不得喧哗,违者二十大板,立即执行。” 说罢手执公案上的白色竹签用力掷于堂下。 一直静默异常的老艄公却突然大哭道:“小人不知啊,小人冤枉,那些尸骨真的与小人无关呐。” 说罢开始不停用力磕头,众人只听公堂上青石地板发出‘咚咚’的沉闷之声,没几下老艄公的额头就磕的鲜血淋漓。 元县令只好宣布休堂再审。 待嫌犯押下,元县令等主审官也退了堂。众人才高声议论起刚才的案子,无不夸赞墨若璧有一个有见识、有胆识的女儿,小小年纪初上公堂,面对一众人等竟能镇定稳重、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谈,尤其是公堂之上还有一个可能杀了无数人的杀人魔头,小姑娘面对这杀人魔头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着实令人佩服。 元誉却在刚刚退堂时便起身悄悄的离开了,只是离开时他默默的注视了墨池片刻,眼中流出的温柔神色全部落入了墨若璧的眼里。 晚间元县令回了府,元瑶正在跟母亲痴缠,想跟大姐去长安玩玩,要母亲答应。 三天前李宇宁终于来了宜阳。原来元枚不高而别后李宇宁明白这次确实伤了妻子的心,便在父亲的院子里跪求了一夜,终于求得李博士同意再跟老祖宗商量娶平妻一事。 李宇宁又在老祖宗跟前磨了三四日,终于使得老人家开了口,同意再延迟两年,如果元枚还是没有子嗣,再考虑此事。 李宇宁准备启程来宜阳接元枚时,却因为连日的劳心劳力病了一场,长安到宜阳需三四日路程,李博士怕儿子路上身子骨受不住,硬是让他养好了病才启程。 元枚见到夫婿悲喜交加,夫妻二人经过一夜长谈终于冰释前嫌。 李宇宁有公职在身,不能在宜阳久待,而眼下夫妻二人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子嗣之事,便准备等李宇宁再休整两日,便启程回长安,由李博士出面找找尚药局奉御修睿文,修家是医药世家,修奉御虽只官居五品,却只为皇家诊病,在帝后面前也很能说的上话。等闲人等根本入不了修家的大门。 元瑶看大姐夫妇二人要回长安,便求了大姐要去长安玩儿,元枚有些为难,便推脱说母亲同意就带她去。 元瑶便又来缠母亲。 元县令进门时元瑶正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卖痴,一副母亲不答应她就不走了的神态。 元县令便觉得头疼,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女儿家,自己的女儿整日里仗着家人疼爱,骄纵的越发没有规矩了。墨家的女儿只比自己女儿大一岁,为什么却如此的懂事稳重,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看起来再也不能如此宠溺这个小女儿了,否则以后嫁了人还不得弄的人家后宅鸡犬不宁? 想到这儿他便一声厉喝:“胡闹什么?看不见你母亲已经疲惫不堪了吗?” 元瑶和元夫人并未注意到元县令已经进了门,外间的丫鬟也未进来通报。这一声厉喝吓得元瑶身子一抖,紧跟着委屈的咬住双唇,硬生生的把哭声憋进了肚子里。 最近她有些怕父亲,前一阵父亲还罚她禁了十天的足。 都怪那个墨池! 元夫人心疼的一把搂过女儿的身子,看见元县令黑透的脸色,她又赶紧起身上前帮元县令脱掉外袍打岔道:“老爷回来了,今日的案子审的如何?” 元县令的脸色这才好了些,道:“很顺利,而且这个案子可能确实牵涉到失踪案。” “当真?”元夫人挂衣服的手一顿,这个失踪案多年来毫无头绪,虽然她夫妻二人都很盼望这次的案子与失踪案有关,但没想到一审就能确定下来。 元县令在圆桌前坐下,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元瑶赶紧上前,替父亲捏开了肩膀。 元县令道:“这次倒是多亏了墨大夫家那个小丫头。” “墨家女儿?怎么今日的审案她也帮上忙了吗?”元夫人诧异道。 她知道能抓住那个老艄公有墨池的帮助,但认为那不过是小姑娘歪打正着碰到了一件新鲜事儿,然后又碰巧告诉了儿子。重要的是儿子警觉性高,才能发现了这么大一桩案子。 挑选观审人时,老爷也是在名单拟好后又加上了墨池,当时老爷是怀了一丝侥幸在里面,毕竟墨池懂药理,那满院子的草药终归有些奇怪,多一个懂药理的人在堂上总是好的。 “是啊,当日初见那小姑娘,不过觉得是个和瑶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罢了,没想到这几个月,她不仅把誉儿的身子调理的妥当,今日在堂上,也是她逐句分析,用她所知的药理药性,还有丰富的种植经验说的嫌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若是墨池听见元县令此话会有些汗颜,她那里能有机会种植药材,所以也提不上丰富的种植经验,她的经验都来自于书本而已。 元县令说到这儿又看看元瑶,叹口气道:“瑶儿,以后不要总是只知道玩乐,多跟你大姐和墨家姐姐学学,人家墨家女儿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今日在堂上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对墨大夫教女有方敬佩不已啊!” 元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退后一步大喊道:“您是我的伯伯吗?为什么总为了别人骂自己的女儿,墨池就有千般好,女儿就是万般不堪。” 说完转头跑了出去,她的丫鬟红玉候在门外,看见自家小姐跑了出来吓了一大跳,只听见夫人在后面大声道:“发什么愣,快追上小姐。” 红玉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第十九章 故人之子 堂下听审的百姓中有失踪案的苦主,此时便大声哭骂起来。 “你个挨千刀的杀人犯,你不得好死啊!” “我家孩儿可是被你害了?还我的孩儿啊!” 一些人眼看就要掀翻隔离的栅板冲上大堂。衙役们也连忙维持秩序,一时间竟慌乱成一团。 元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堂下人等不得喧哗,违者二十大板,立即执行。” 说罢手执公案上的白色竹签用力掷于堂下。 一直静默异常的老艄公却突然大哭道:“小人不知啊,小人冤枉,那些尸骨真的与小人无关呐。” 说罢开始不停用力磕头,众人只听公堂上青石地板发出‘咚咚’的沉闷之声,没几下老艄公的额头就磕的鲜血淋漓。 元县令只好宣布休堂再审。 待嫌犯押下,元县令等主审官也退了堂。众人才高声议论起刚才的案子,无不夸赞墨若璧有一个有见识、有胆识的女儿,小小年纪初上公堂,面对一众人等竟能镇定稳重、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谈,尤其是公堂之上还有一个可能杀了无数人的杀人魔头,小姑娘面对这杀人魔头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着实令人佩服。 元誉却在刚刚退堂时便起身悄悄的离开了,只是离开时他默默的注视了墨池片刻,眼中流出的温柔神色全部落入了墨若璧的眼里。 晚间元县令回了府,元瑶正在跟母亲痴缠,想跟大姐去长安玩玩,要母亲答应。 三天前李宇宁终于来了宜阳。原来元枚不高而别后李宇宁明白这次确实伤了妻子的心,便在父亲的院子里跪求了一夜,终于求得李博士同意再跟老祖宗商量娶平妻一事。 李宇宁又在老祖宗跟前磨了三四日,终于使得老人家开了口,同意再延迟两年,如果元枚还是没有子嗣,再考虑此事。 李宇宁准备启程来宜阳接元枚时,却因为连日的劳心劳力病了一场,长安到宜阳需三四日路程,李博士怕儿子路上身子骨受不住,硬是让他养好了病才启程。 元枚见到夫婿悲喜交加,夫妻二人经过一夜长谈终于冰释前嫌。 李宇宁有公职在身,不能在宜阳久待,而眼下夫妻二人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子嗣之事,便准备等李宇宁再休整两日,便启程回长安,由李博士出面找找尚药局奉御修睿文,修家是医药世家,修奉御虽只官居五品,却只为皇家诊病,在帝后面前也很能说的上话。等闲人等根本入不了修家的大门。 元瑶看大姐夫妇二人要回长安,便求了大姐要去长安玩儿,元枚有些为难,便推脱说母亲同意就带她去。 元瑶便又来缠母亲。 元县令进门时元瑶正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卖痴,一副母亲不答应她就不走了的神态。 元县令便觉得头疼,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女儿家,自己的女儿整日里仗着家人疼爱,骄纵的越发没有规矩了。墨家的女儿只比自己女儿大一岁,为什么却如此的懂事稳重,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看起来再也不能如此宠溺这个小女儿了,否则以后嫁了人还不得弄的人家后宅鸡犬不宁? 想到这儿他便一声厉喝:“胡闹什么?看不见你母亲已经疲惫不堪了吗?” 元瑶和元夫人并未注意到元县令已经进了门,外间的丫鬟也未进来通报。这一声厉喝吓得元瑶身子一抖,紧跟着委屈的咬住双唇,硬生生的把哭声憋进了肚子里。 最近她有些怕父亲,前一阵父亲还罚她禁了十天的足。 都怪那个墨池! 元夫人心疼的一把搂过女儿的身子,看见元县令黑透的脸色,她又赶紧起身上前帮元县令脱掉外袍打岔道:“老爷回来了,今日的案子审的如何?” 元县令的脸色这才好了些,道:“很顺利,而且这个案子可能确实牵涉到失踪案。” “当真?”元夫人挂衣服的手一顿,这个失踪案多年来毫无头绪,虽然她夫妻二人都很盼望这次的案子与失踪案有关,但没想到一审就能确定下来。 元县令在圆桌前坐下,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元瑶赶紧上前,替父亲捏开了肩膀。 元县令道:“这次倒是多亏了墨大夫家那个小丫头。” “墨家女儿?怎么今日的审案她也帮上忙了吗?”元夫人诧异道。 她知道能抓住那个老艄公有墨池的帮助,但认为那不过是小姑娘歪打正着碰到了一件新鲜事儿,然后又碰巧告诉了儿子。重要的是儿子警觉性高,才能发现了这么大一桩案子。 挑选观审人时,老爷也是在名单拟好后又加上了墨池,当时老爷是怀了一丝侥幸在里面,毕竟墨池懂药理,那满院子的草药终归有些奇怪,多一个懂药理的人在堂上总是好的。 “是啊,当日初见那小姑娘,不过觉得是个和瑶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罢了,没想到这几个月,她不仅把誉儿的身子调理的妥当,今日在堂上,也是她逐句分析,用她所知的药理药性,还有丰富的种植经验说的嫌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若是墨池听见元县令此话会有些汗颜,她那里能有机会种植药材,所以也提不上丰富的种植经验,她的经验都来自于书本而已。 元县令说到这儿又看看元瑶,叹口气道:“瑶儿,以后不要总是只知道玩乐,多跟你大姐和墨家姐姐学学,人家墨家女儿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今日在堂上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对墨大夫教女有方敬佩不已啊!” 元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退后一步大喊道:“您是我的伯伯吗?为什么总为了别人骂自己的女儿,墨池就有千般好,女儿就是万般不堪。” 说完转头跑了出去,她的丫鬟红玉候在门外,看见自家小姐跑了出来吓了一大跳,只听见夫人在后面大声道:“发什么愣,快追上小姐。” 红玉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第二十章 良善之人 元县令让墨若璧父女回座,继续审问赵云忙。 “赵云忙,你可知罪?院中尸骨若是十四年前所埋,缘何你一个不懂山匠之术、也不懂医理药理的渔民,竟能将满院一十三种草药种植的如此旺盛?若你是为老妻种植醒神健脑的草药,缘何又要种植补血化瘀的药材?且种植的药材为何都是气味极大、扩散性极强的草药?” 赵云忙闭目不答,身体却微微的颤抖起来。 元县令站起身来,厉声喝道:“赵云忙,你院中草药长势好是不是因为你数年来不断杀人埋尸所致?种那一十三种味道极大的草药是不是因为你要掩盖尸体腐烂的气味?因此我县衙中的衙役数次挨家排查都被你蒙混过关。你所杀之人俱都何人,十二年来的数宗失踪案是不是都与你有关,杀人所为何因?你速速答来?” 堂下听审的百姓中有失踪案的苦主,此时便大声哭骂起来。 “你个挨千刀的杀人犯,你不得好死啊!” “我家孩儿可是被你害了?还我的孩儿啊!” 一些人眼看就要掀翻隔离的栅板冲上大堂。衙役们也连忙维持秩序,一时间竟慌乱成一团。 元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堂下人等不得喧哗,违者二十大板,立即执行。” 说罢手执公案上的白色竹签用力掷于堂下。 一直静默异常的老艄公却突然大哭道:“小人不知啊,小人冤枉,那些尸骨真的与小人无关呐。” 说罢开始不停用力磕头,众人只听公堂上青石地板发出‘咚咚’的沉闷之声,没几下老艄公的额头就磕的鲜血淋漓。 元县令只好宣布休堂再审。 待嫌犯押下,元县令等主审官也退了堂。众人才高声议论起刚才的案子,无不夸赞墨若璧有一个有见识、有胆识的女儿,小小年纪初上公堂,面对一众人等竟能镇定稳重、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谈,尤其是公堂之上还有一个可能杀了无数人的杀人魔头,小姑娘面对这杀人魔头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着实令人佩服。 元誉却在刚刚退堂时便起身悄悄的离开了,只是离开时他默默的注视了墨池片刻,眼中流出的温柔神色全部落入了墨若璧的眼里。 晚间元县令回了府,元瑶正在跟母亲痴缠,想跟大姐去长安玩玩,要母亲答应。 三天前李宇宁终于来了宜阳。原来元枚不告而别后李宇宁明白这次确实伤了妻子的心,便在父亲的院子里跪求了一夜,终于求得李博士同意再跟老祖宗商量娶平妻一事。 李宇宁又在老祖宗跟前磨了三四日,终于使得老人家开了口,同意再延迟两年,如果元枚还是没有子嗣,再考虑此事。 李宇宁准备启程来宜阳接元枚时,却因为连日的劳心劳力病了一场,长安到宜阳需三四日路程,李博士怕儿子路上身子骨受不住,硬是让他养好了病才启程。 元枚见到夫婿悲喜交加,夫妻二人经过一夜长谈终于冰释前嫌。 李宇宁有公职在身,不能在宜阳久待,而眼下夫妻二人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子嗣之事,便准备等李宇宁再休整两日,便启程回长安,由李博士出面找找尚药局奉御修睿文,修家是医药世家,修奉御虽只官居五品,却只为皇家诊病,在帝后面前也很能说的上话。因此等闲人等根本入不了修家的大门。 元瑶看大姐夫妇二人要回长安,便求了大姐要去长安玩儿,元枚有些为难,便推脱说母亲同意就带她去。 元瑶便又来缠母亲。 元县令进门时元瑶正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卖痴,一副母亲不答应她就不走了的神态。 元县令便觉得头疼,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女儿家,自己的女儿整日里仗着家人疼爱,骄纵的越发没有规矩。墨家的女儿只比自己女儿大一岁,为什么却如此的懂事稳重,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看起来再也不能如此宠溺这个小女儿了,否则以后嫁了人还不得弄的夫家后宅鸡犬不宁? 想到这儿他便一声厉喝:“胡闹什么?看不见你母亲已经疲惫不堪了吗?” 元瑶和元夫人并未注意到元县令已经进了门,外间的丫鬟也未进来通报。这一声厉喝吓得元瑶身子一抖,紧跟着委屈的咬住双唇,硬生生的把哭声憋进了肚子里。 最近她有些怕父亲,前一阵父亲还罚她禁了十天的足。 都怪那个墨池! 元夫人心疼的一把搂过女儿的身子,看见元县令黑透的脸色,她又赶紧起身上前帮元县令脱掉外袍打岔道:“老爷回来了,今日的案子审的如何?” 元县令的脸色这才好了些,道:“很顺利,而且这个案子可能确实牵涉到失踪案。” “当真?”元夫人挂衣服的手一顿,这个失踪案多年来毫无头绪,虽然她夫妻二人都很盼望这次的案子与失踪案有关,但没想到一审就能确定下来。 元县令在圆桌前坐下,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元瑶赶紧上前,替父亲捏开了肩膀。 元县令道:“这次倒是多亏了墨大夫家那个小丫头。” “墨家女儿?怎么今日的审案她也帮上忙了吗?”元夫人诧异道。 她知道能抓住那个老艄公有墨池的帮助,但认为那不过是小姑娘歪打正着碰到了一件新鲜事儿,然后又碰巧告诉了儿子。重要的是儿子警觉性高,才能发现了这么大一桩案子。 挑选观审人时,老爷也是在名单拟好后又加上了墨池,当时老爷是怀了一丝侥幸在里面,毕竟墨池懂药理,那满院子的草药终归有些奇怪,多一个懂药理的人在堂上总是好的。 “是啊,当日初见那小姑娘,不过觉得是个和瑶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罢了,没想到这几个月,她不仅把誉儿的身子调理的妥当,今日在堂上,也是她逐句分析,用她所知的药理药性,还有丰富的种植经验说的嫌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若是墨池听见元县令此话会有些汗颜,她那里能有机会种植药材,所以也提不上丰富的种植经验,她的经验都来自于书本而已。 第二十一章 一切顺利 元县令说到这儿又看看元瑶,叹口气道:“瑶儿,以后不要只知道玩乐,多跟你大姐和墨家姐姐学学。” “人家墨家女儿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今日在堂上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众人刮目相看,对墨大夫教女有方敬佩不已啊!” 元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她退后一步大喊道:“您是我的伯伯吗?为什么总为了别人骂自己的女儿,墨池就有千般好,女儿就是万般不堪。” 说完转头跑了出去,她的丫鬟红玉候在门外,看见自家小姐跑了出来吓了一大跳,只听见夫人在后面大声道:“发什么愣,快追上小姐。” 红玉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元夫人回到内室,看见老爷气的够呛,她也知道女儿性子暴烈冲动,便柔声拍拍老爷的后背道:“老爷,你别生气了,瑶儿小孩子不懂事,明天我会罚她的。” “哎,不说她了,刚才回来我一直再想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情?老爷您说。”元夫人心里松了口气,老爷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气,这样明日女儿的惩罚也能轻些。 “今日在堂上,我观察了一下誉儿,发现他的眼神更多不是看堂上的众人,而是看的墨家女儿。”元县令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爷也看出来了,看起来这孩子的心思越来越藏不住了。”元夫人苦笑道。 “哦?夫人早已知道?”元县令抚了抚长须问道。 “这不前些日子还跟枚儿说道此事,誉儿刚满十六,倒也不用急着定。但他喜欢墨家女儿,按说墨家家风严正,墨大夫又是举人出身,家门倒也比咱们家差不了太多。” “可是墨家小姑娘随父行医,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实在不成个体统。所以我就有些犹豫。” 元县令便看着夫人笑道:“夫人所言差已,其一,誉儿的亲事要早些定,如今他身子爽利了许多,本来就想参加科举。” “现在离明年科举还有大半年,早点儿给他定下亲,说不定明年他就不想去长安折腾了。省的折腾半天也是枉然,还得耗费他的体力。” “再者,我看墨家那小丫头是个有能耐的,谈吐举止落落大方,誉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过于绵软,娶了墨家女儿做媳妇,对以后兄弟妯娌之间的相处也有好处。” 元夫人听了此话很感动,老爷话说的含蓄,家里三个儿子都已娶亲,三个儿子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儿媳也都不弱。 这个小儿子自己知道,他善良纯厚,性子却绵软了些,老爷的意思是若他娶个同样绵软的媳妇,等他们老两口百年后,怕会受到其他几个兄弟妯娌的排挤。 尤其是两个庶子,毕竟不是从一个娘的肚子里出来的,总不像亲兄弟那般亲近。 元县令继续说道:“至于墨大夫带着她行医坐诊,倒也无妨,墨大夫是个明白人,等订了亲,自然不会让女儿再过于的抛头露面。” “再则,等成了亲后她就是咱们元家的人,出嫁从夫,让不让她继续行医,还不是咱们元家一句话的事情?” “夫人你糊涂,墨家小姑娘会医术、通药理,等于为咱们誉儿请了一位十二个时辰贴身的大夫,就是全家也跟着收益啊。三个儿子都离咱们远,这个儿子能不能留在身边关键可就在他的亲事上了!” 老爷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令元夫人沉思了很久,就寝后她在榻上辗转到半夜,终于打定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墨池照例开门打扫,食完早膳后便和父亲去了诊堂。 昨天案子带来的话题正在宜阳这个两千多户的中等县城迅速发酵,以至于今日看诊的病患竟比往日多了数倍。 令墨池和墨若璧无可奈何的是,其中很大一部分人身体并无大恙,他们只是听了传言来看看墨家这个‘长像如神女下凡,气度似洛神在世,一言说的那凶徒伏地痛哭、大声求饶”的小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样。 伏在案桌上记录医案的墨池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指,她已经几乎一刻不停的书写了一个多时辰,整条胳膊都酸涩极了。 墨若璧抓过女儿的手,帮她活动了一下指骨,心疼的说道:“池儿,如果坚持不住就进去休息一下吧!” 墨池给了父亲一个讨好的笑容,道:“伯伯,你要心疼女儿,就答应女儿一起到江南去走走吧!” 又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墨若璧看着女儿期待的小脸,墨池两年前说的话他将信将疑。但他知道,妻子绝不会同意回去南边,她不愿再回想以往的生活。他也不想妻子忧心。 而且他还有使命没有完成。因此也有自己的顾虑。 墨若璧看着女儿不做声,墨池嘟嘟嘴,心内叹了一口气,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父亲总是如此。 “下一位,亦池。”诊室外大童的声音高亢,打断了父女二人的静默、 父女俩互看一眼,这个名字和墨池的名字好像,只不知是哪两个字。 随着大童话声落下,一位公子掀帘进来,缓步坐在了墨若璧对面病患的木椅上。 墨池定睛一看,只见这位病患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淡紫色的柔缎长衫,墨黑的头发从两侧挑起一部分在挽起,大部分长发则披散着脑后。 他的皮肤很白,鼻梁高挺,即使在宜阳这个以频出美人而闻名的地方,他的外貌也是极出色的。 少年背梁挺直的坐在案桌对面,双目炯炯的看着墨若璧。 这是一个气质如修竹般的男子。 但重要的是,墨池看着他极有神采的双眸,觉得面前的人看上去熟悉极了。 这自然就是昨日刚到宜阳的安亦池。 墨若璧也在心内猜度少年的身份,十几年来他从未在宜阳见到过如此气度不凡的男子。 奇怪的是这少年看向自己的眼光是灼热的,似乎有些隐隐的兴奋。 他示意安亦池伸出左手,道:“公子叫亦池?是哪两个字。” 刚刚掀帘入内看到墨若璧时,安亦池有些微诧异和兴奋,他没有想到十年来送了自己五本诗集注释的叔叔,竟是一位如此俊秀儒雅的男子。 看上去比父亲年轻很多,至多而立。 他便微笑而道:“天不变,道亦不变。就是那个亦字。池是临池学书的池。” 墨池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亦池,亦池,也是池。 第二十二章 墨溪的路 女子的话题元誉不好参与,便一直默默的低头喝着汤,此时听了母亲的话有些惊讶,便抬起头来看着元夫人。 元枚道:“这是为何?是墨大夫不擅长看女子的病症吗?” 元夫人拿起小勺儿搅了搅碗里的汤,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母亲也不清楚,听说当年墨大夫刚刚小有名声时,城南王大户家的夫人便带着儿媳去看过诊,但墨大夫拒绝了,王夫人以为他想要抬高诊金,便一路将诊金抬到了一千两,墨大夫却气的拂袖而去。 后来他便在‘本草医诊’里挂出了二不治的牌子。” “二不治?”元誉问道,他随母亲去过‘本草医诊”几次,却因身子不适,并没有注意过诊堂的布置。 “二不治,不治不孕之症,不治有孕之人。” “这个墨大夫还真是有些奇怪,医者父母心,那如果有孕之人遇到了危及性命的事情,难道他真的看见了也不管吗?”元枚疑惑的看着母亲。 小桃说道:“大小姐您还真说对了,他还真不管。” 元枚和元誉瞪大了眼睛,如此儒雅的男子真的是个见死不救的虚伪之人? 元夫人便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几年前真有一个从南边来往长安去寻夫的孕妇昏倒在闵庄路上,距离墨大夫的医诊也不远,但墨大夫赶到后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便把人送去了‘青塘医诊’。当时他交代‘青塘医诊’的马大夫那孕妇肝阳上亢,有产前风的症状,但马大夫却治不了。” “那墨大夫还是不治吗?”元誉又问道。 “是啊,他还是不治,不过却掏了五百辆银子亲自顾了马车拜托马大夫带着那孕妇去了长安,让去长安找了一个他相熟的大夫。几日后马大夫回来说那长安的大夫直接留下了孕妇,连后来生产的婆子也安排好了。”元夫人说到这儿表情很复杂。 “哦,原来如此。”元誉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不希望墨大夫会是一个冷血冷情的虚伪之人。 元枚又问道:”娘娘,您刚才说的墨大夫这个女公子不知是个怎样的人呢?看您对她的评价很高啊!” 元夫人看了看瞬间坐正的儿子,心里头又琢磨了一圈儿,便道:“也没什么,倒是一个齐整的孩子,也有些本事,不过这么小的年龄便随着父亲抛头露面的总归有些不太妥当。” 元枚疑惑的看看母亲,不知道母亲为何对墨家女公子的态度突然变了样。但她转眼看见了满脸失望的弟弟,便有些明白了。 母子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元誉还得去花园里逛逛消消食,便先走了。 等元誉出了门,元枚便道:”娘娘,这墨家女公子可有什么不妥?” 元夫人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便道:“不是墨池不妥,是你弟弟不妥。” 元枚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母亲继续等着下文。 “这个小姑娘漂亮聪慧,也有些本事,只是这几个月我倒没提防,你弟弟跟她接触的多了些,竟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怪我和你父亲,从小拘着他,也没让跟太多人接触。他少年情窦初开,见着个漂亮小姑娘就有些懵懵懂懂的心思。如今我都有些为难,你弟弟的身子需长期调养,所以和墨池还得经常见面,长期以后可怎么控制的了。”元夫人感叹道。 “那母亲是觉得墨池配不上三弟吗?”元枚便问道。 元夫人皱眉说道:“若论样貌,再过上几年,整个宜阳估计也找不出来比墨池更标志的。这孩子性情也挺好,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墨大夫的家教也好,这孩子是个知书达理的。可惜墨大夫想让女儿继承他的衣钵,先不说和咱们家门第合不合适,这女子以后整日的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元枚被母亲的表情逗笑了,便说道:“娘娘,三弟可有跟您说过他想要娶墨家女公子。” “倒没有到那一步。” “那娘娘想要让三弟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自然是脾性好相貌好的,要比咱们家门第低一些,誉儿身子弱,门第高的女子心性大多骄横,怕誉儿会受气。” “那娘娘还担心什么?这个墨池性情好、模样娇、家中门第虽不高,却也是知书达理的门风。以她的条件不就是为三弟量身定做的未来媳妇吗?” “哎,不是说了吗?这孩子以后抛头露面的不合适。” “可娘娘你忘了关键的一点,墨池会医术,三弟的身子弱,娶个会医术的媳妇能十二个时辰的看护着他,再说墨池不是还小吗?墨大夫约是怕自己门第低,女儿又是那样的人才,以后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好说亲,所以才让她继承衣钵,这样的情况估计是准备招婿的。如果嫁了咱们家,墨大夫应该会很满意吧,估计也不一定让女儿继承衣钵了。” 元夫人仔细的琢磨了女儿的话,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而且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性子单纯执着,如果真的喜欢了墨池只怕很难放得下。 她便对女儿说道:“枚儿,这样吧,明日我让墨池到府里来一趟,就说让她帮你也调理调理身子,你便帮母亲看一看,这个小姑娘说起来只比你妹妹大一两岁,心性却不知比你妹妹成熟了多少。事关誉儿的终身,母亲也怕看走了眼。” “哦,十二三岁孩子的心性竟然能用‘成熟’二字?” “明日你见见再说吧,母亲也怕说的太多影响了你的判断。”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元枚便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晚间,元县令满脸疲惫的回了元府。 元县令一家并未居住在县令府后衙。元夫人娘家是川州达县的富户,当年陪嫁颇丰,如今的元宅便是十年前元夫人做主置下的。也在紫府大街,距离县衙不过一盏茶的步程。 元夫人将元家后院管理的也很妥当,前几年更是为两个庶子出了一大笔银子做生意,如今元家诺大的开支便主要依靠两个在外行商的庶子赚的银子。 因此元县令对夫人一向尊重,成婚后从不花天酒地,现在的两个姨娘也是成婚前的通房生了儿子后才抬起来的。 第二十三章 寺中猛兽 如此过了三个多月,夏蝉收噪,秋雁戴来。 书上说长安的秋日秋燥,墨池不知秋燥是怎样的感觉,但宜阳的秋日却很舒爽。 暑气尽除的夜晚,月色微凉,月光清亮如水,泼在院子里,像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墨池轻轻的关上厨房的门,父亲母亲的主屋已熄灯多时,墨溪的东侧房也刚刚熄了灯,回到自己的西侧房,忙碌了一天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觉出了异样。 只听得滚滚的雷声嘶吼着划拨天际,眼前乌云翻滚,一片血红的废墟上弥漫着腥臭的让人窒息的气息。堆积的残肢狰狞可怖,墨池脚步趔趄,独自走在一片被迷雾包围的残垣断壁中,她睁着迷茫的凤眼四处打量,前一刻疲惫的自己还躺着她温暖的踏步床上,现在这是在哪儿? “安家小子,快些放下兵器递上白旗?皇上早已下旨,你若投降可免死罪,你安家还有机会保住最后一根独苗。你襄阳的人马再多现在也赶不及过来救你,何苦负隅顽抗丢了性命。” 墨池拨开迷雾循声看过去,这里原本应是个废弃的小村子,只是现在除了面前对垒的两批人,大约已经没有其他的活人了。 穿灰色盔甲的有上百人之多,人数上显然远远的超过了对面不过百步之遥的五六人,墨池就站在对垒的两队人马之间的空地上,但双方好似谁也没有看见她。 地上躺着无数具尸体,显然两拨人刚经过一场恶战,灰色盔甲的首领坐在马背上咆哮,神色间透着异常的兴奋。 墨池看向另一边的五六人。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头部的盔甲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孔,但露出的双眼和挺直的鼻梁能看出这应该是一个十分好看的男子。 他显然受了伤,却看起来并不狼狈,站立的身姿修长挺拔,双眸中透出的凌厉与狠绝使他看上去像是一头孤独的头狼,让墨池在一众人等中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的身侧还有四五人,这方人马身上的盔甲完全看不出本色,剑尖滴答的血透露着他们的刚毅与勇敢。显然他们人数虽少,对方却也没有从他们这里讨到多少好处。 第二十四章 任水河畔 如临是负责洒扫的小沙弥,还没有受戒,年纪与墨池一般大,性格外向,完全没有一般出家人的寡言沉默,是个小话痨。 他带着墨池姐弟饶到禅堂后面。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和墨溪聊的十分投缘,墨池也不插言,只静静的欣赏寺院的风景。 禅堂后面是一片竹林,靠山的那面墙上建了一个石屋,石屋大门虚掩,如临带着他们推门进去。 便看见两头花斑豹被铁链锁在铁笼里,石屋干燥整齐,一头花斑豹懒洋洋的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眯着眼趴在铁笼里。 如临笑道:“阿二又生气了,还不理人呢,一会儿就送猪骨给你啊!” 他指着两头豹子给墨池墨溪介绍道:“这头壮实点儿花斑也密一些的是阿大,是头公豹子。 那是阿二,母豹子,阿二心眼儿最小,喂食晚一点儿她都生气。” 墨溪第一次见到这种猛兽,便好奇问道:“那他们吃什么啊!” 墨池也在想,佛门清静地,养这样的猛兽岂不是要杀生? “哦,你是想问要不要给它们喂活物吧!当初住持把它们带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家伙都奄奄一息的。 后来是初度师兄从山下一家村民家里拉来了一头刚生完小犊子的母牛,挤奶喂大了它们。 本来它们长大后应该放生的,但紫阳山里没有猛兽,放了怕会到山下村里害人,所以就一直养着了。 不过它们从没有吃过活物,都是师兄从山下村民家里买来剩肉和内脏给他们吃的。” 墨池紧紧的拉着跃跃欲试想要摸摸豹子头的墨溪。如临便笑道:“现在不敢摸的,它们跟你不熟,以后你多来几次熟了就可以摸摸它们了。” 又待了一会儿,墨池便拉着依依不舍的墨溪出来了,后来看见苍鹰,墨溪也有点儿怏怏的提不起劲儿来。 毕竟相比起豹子,苍鹰显得瘦小了很多。 墨池却觉得这种苍鹰很特别,尤其是那双十分犀利的眸子,看人的目光像闪电一般灼人。 晌午三人便在在斋堂过堂(注1),而后柳顺娘说难得有时间,想带着孩子们到山下的任水河乘船游河。 一口回绝了本明提出带他们参观寺院新建的金刚堂的提议,也没理会墨溪明显还想再多都逗留会儿,好看看豹子的小眼神儿,便带着墨池墨溪离开了修业寺。 禅房的檀木窗前,本明看着向山下越行越远的母子三人,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任水河就在紫阳山山脚下,河水碧绿,远看像一条绿色的缎带围绕在山脚下。 母子三人站在河边,今日阳光灿烂,云朵如絮。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碎银子一般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 河岸边停泊着三两只无蓬小船,这种小船可载四五人,平时用来渡人过河,也常被来任水河游玩的人雇做游船。 柳顺娘便挑了其中一个五六十岁面相憨厚的艄公的小船。 船行江面,秋日的阳光照的全身都暖暖的,墨池看着兴奋异常的墨溪和不停叮咛儿子小心点别掉进河里的母亲,心里也觉得温暖极了。 天命难违,但愿未来动荡的日子短一些,天下的百姓都能早日过上祥和宁静的日子。 河水在船侧荡起了水花,墨池伏在船沿上,伸出手感受着凉凉水汽扑打在手心的感觉。 艄公在船尾撑着船,笑呵呵的对墨溪说道:“小公子很少坐船吧,老朽慢点儿撑。你仔细看看,还能看见水里的鱼呢!” 墨溪趴在船沿上瞪大了眼睛仔细看,果然看见河床底下游动的大鱼,他兴奋的大叫:“墨池,墨池,快看,有鱼啊!快看!” 柳顺娘皱眉说道:“怎么又叫姐姐的名讳,要叫姐姐!” 墨溪撇撇嘴不以为意,墨池也笑笑不说话,弟弟从小不爱叫她姐姐,总说自己是男子,墨池以后归他保护,所以不用叫姐姐。 后来长大一些才因为父亲母亲的强制,不得不在外人面前无可奈何的叫她一声姐姐。 但高兴的时候就又忘了。 柳顺娘花了一两银子包了半个时辰的船,时间很快就在墨溪时不时的欢叫声中过去了。 任水河岸靠着官路,艄公选好一处平坦些的岸口准备停靠,却出了意外。 墨溪好动,靠岸的时候船身不知为何狠狠的抖动了一下,站在船头正准备跃下船的墨溪便直接掉下了水。 幸好船已经靠了岸,河水比较浅,不会水的墨溪并没有呛到,但身上穿的对襟夹袄却弄了个透湿 盛夏的宜阳城很热,紫阳山却是个山顶常年有雪的雪山,山脚下的温度也很凉。 任水河有一股支流来自于山顶的雪水。因此河水也是透心凉。 因此来紫阳山的人都会备上夹袄,到了山脚下就穿上。 全身湿透的墨溪一时之间竟冻的浑身哆嗦。 艄公连声道歉,自称姓赵,称自己没留意才害的孩子落了水,又说自己家不远,家中也有孙儿的衣物,小公子可以先去换一下。 紫阳山山脚下行人不多,也没有客栈和商家铺子,柳顺娘虽生气老艄公的大意,想想却也别无他法。 就算马上能在驿站上租到马车,上官道也得两刻钟左右,这么凉的温度,湿的衣物穿久了只怕墨溪会生病。 墨池也担心弟弟会冻病了,看看艄公也不像坏人,便说道:“娘娘,不如听这位老伯的,先让溪儿换上干衣物吧!” 柳顺娘点点头,便脱下自己的夹袄搂着墨溪又上了船,幸而行了不到一刻钟艄公便靠了岸,又走了约莫二三百米便到了艄公家。 任水河两岸居住的人多是靠打鱼和摆渡为生的渔民,各家离得也比较远。 艄公家的院子看起来很大,还没到门口,墨池便觉得异香扑鼻,她皱了皱鼻子,这种香味儿刺鼻,让她很不舒服。 柳顺娘拍拍墨池的肩膀,自己的女儿嗅觉异常灵敏,这种过于强烈的香味儿她可能有些受不了。 墨溪递给墨池一块儿丝绢,那是刚才墨池帮他塞进后背隔湿衣服用的。 艄公推开院门口的竹芭门,大声叫道:“老婆子,来客人了。” “来了来了,叫魂儿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从院子的一个角落蹒跚而出,见还有外人,脸上便堆起了笑脸。 老婆婆看起来得有七十左右的年纪,脸色憔悴,一双眼肿胀浑浊,看见墨溪时双眼铮然一亮。 墨池心口腾然一紧,这双眼和这院子的香味儿让她极不舒服。柳顺娘的面色也冷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异香扑鼻 老艄公见状便尴尬的解释道:“对不住这位娘子,我的小孙儿十多年前走失了,走失的时候也是小公子这般大小,老婆子见了小公子就有些控制不了想多看几眼。” 柳顺娘这才点头笑笑,墨池却依然抿着小嘴,眉头也微微的拧了起来。 老艄公吩咐老婆子找来了小孙子的衣物,墨溪进屋去换衣物。 艄公和老婆子一起去厨房烧热水。墨池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候着墨溪,墨池便仔细打量起这个充满异香的院子。 院子很大,但因为种满了植物,能够落脚的地方并不多。 墨池起身沿着植物中间留的窄道转了一圈。 院子里种的植物七成是草药,有府积草、败酱草、地血、红花、广藿香、香附,这些全都是气味极重扩散性也极好的药材。各自的功效虽不尽相同,但长势都很好。 除了这些草药,院子里还种七八棵香樟树。 因此这院子的香味儿才会如此强烈。 对柳顺娘而言,这些草药的香气只是有些重罢了,但墨池从靠近这个院子起就觉得这香味异常,此时她心内的不安已到了极点。 她回到木凳上坐好。 柳顺娘发现了墨池的异常。女儿红红的小嘴唇轻轻的抿着,眉头轻皱,脸上露出的凝重神色使她看上去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 “池儿,怎么了,身子有什么不妥吗?”柳顺娘伸手摸了摸墨池的额头。 墨池正准备开口说话,便看见墨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紧跟着老艄公也从厨房端着一个大茶壶和几个茶碗走过来。 墨溪扭扭捏捏的走到母亲和姐姐面前,他穿着老艄公小孙子的青色粗布对夹衫,下面是灰色扎腿裤。这样的穿着让他有些不适。 看见墨溪的老艄公脚步顿时停滞,他呆呆的看着墨溪,跟在他身后的老婆子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柳顺娘摸摸墨溪的头,叹息一声,身为母亲,她对老俩口的痛苦感同身受。 墨池看看老艄公夫妻俩,心中的不安让她很想立刻离开这里。 她上前一步,拉着母亲的手说道:“娘娘,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向老人家告辞,早些回城去吧!” 柳顺娘还未开口,老艄公像突然醒过神来,急急的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公子穿上我那丢失孙儿的衣裳,竟与他有些相似,老朽实在失礼了!” 老婆子收住哭声,哽咽着也在他身后不住的说着抱歉。 这两位老人实在可怜,柳顺娘在心里暗暗叹道,她柔声对老俩口说道:“两位老人家别多礼了,二位丢掉亲孙,如此神态也是情有可原,但愿二位早日找到孙孙。” 老艄公忙把茶壶放在木桌上,又说道:“小公子受了寒,需喝些热茶驱驱寒气,这茶水里老朽加了些附子,小娘子和两位小姐公子都喝一些,免得受了湿气生了病。” 他一边说一边倒好了三碗茶。 墨溪的确有些口渴,端起一碗就准备喝下去,墨池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说道:“溪儿,你近日卫阳上升,附子补火助阳,不适合你喝。” 说罢她接过墨溪的碗,轻轻的放回木桌上,又补充道:“老伯有所不知,附子虽有驱寒止痛的功效,又称为回阳救逆第一味,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服用的,我弟弟不适合,我和母亲也不适合。” 老艄公表情瞬间变得尴尬,柳顺娘没见过女儿这么不领情的时候,便打个圆场说道:“抱歉老丈,小孩子不会说话,您老多多担待。” 一直站在老艄公身后未出声的老婆子呵呵一笑道:“这位女公子还通医理,幸好幸好,否则我家老头子一番好心倒要办坏事了。” 老艄公却突然变了脸,他气呼呼的上前把茶碗一收,转身朝屋内走去,边走便说道: “什么混帐话,没有教养的东西,若不领情就请三位快滚,我这乡野之地,东西也都不干净,别污了贵人们的眼。” 柳顺娘眉梢一挑就要发火,她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而且又是个级护短的母亲。 之前因老艄公停船不稳害的儿子掉下了水,她因艄公年长,便一直未说出责怪的话。 后来到老艄公家里,老两口看着墨溪频频失态,她又可怜夫妻俩失了孙子并未怪罪。 如今墨池只是实话实说,这老头儿竟然气冲冲的骂了她,这要传出去倒成了墨池不敬老人,她还未说亲,那以后谁还敢娶。 墨池却在柳顺娘发火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双眼眨巴眨巴,可怜兮兮的看着柳顺娘说道:“娘娘,我想回家,弟弟也得赶紧回家。” 她们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现在紧要的是赶紧离开此地。 墨溪也了解母亲一旦发起火来就不管不顾的性格,他一把挎住柳顺娘另一只胳膊,摇晃着说道:“娘娘,我头晕,咱们快回家吧,我可能得吃几服药呢。” 儿女的话让柳顺娘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她拉着墨池姐弟迅速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墨溪还穿着人家的衣裳,便回头将一小块碎银子狠狠的放在了木桌上,母女三人这才走了。 老婆子好像被老头儿的突然发飙和柳顺娘凌然的气势吓到了,她肿胀的脸上此刻表情呆滞,愣愣的看着母女三人却不说话。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无踪。老艄公才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了半分刚才的怒气。 老婆子仍然看着竹芭门外,口中喃喃的说道:“多合适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赶走他们。” 老艄公看看老婆子,长叹一口气道:“那小姑娘会医,她刚才在院子里查看的很仔细。” 老婆子转头看看老艄公,再不说话,仍然呆呆的看着门外。 太阳已经西下,落日的余辉照在老两口的身上,显得寂寞凄凉。 柳顺娘母女三人很快到了官路上,他们在路边的驿站租了马车,上车后柳顺娘仍有些愤愤。 墨池看看母亲,又看看对她撇嘴做无可奈何状的墨溪。 她也很无奈。母亲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强脾气又大,唯一能让她毫无火气的大概只有父亲了。 一路无话。已近日落,官道上少有行人和马车,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便到了家。 第二十六章 俊朗秀逸 回到家中,墨若璧和安亦池正在杏树下对弈,看见面色不善的柳顺娘,他低头悄声对安亦池道: “看起来这一局得下次继续了。” 说罢也不等安亦池回答,便起身走到柳顺娘身边,二人小声交谈几句,便相拥着进了厨房,也不再管院子里剩下的三人。 墨池和墨溪对父母这样的情形已经见惯不怪。墨溪与安亦池见了礼,便进房间换衣裳去了。 小鼻仙也不在家,柳顺娘想给吴宅的孩子们做一身冬日能御寒的衣物。下午医诊闭门后他便自告奋勇到吴宅给众人报信去了,说是要在吴宅住一晚,明日一大早就回来。 院子里只剩下立在杏树下嘴角勾起的安亦池与满脸无奈的墨池。 墨池的确有些无奈,父亲母亲就是这样,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因此常常会忽视身旁的人。 而此刻毕竟有外人在。 她上前一步道:“安公子,你来有一会儿了吧!” 安亦池嘴角勾起的幅度更大了,原来墨大夫还有如此不羁的一面,他家中父亲母亲也很恩爱,却从未见过父亲会当着他们的面拥住母亲。 墨大夫这样似乎——也很好! 安亦池道:“来了有大半个时辰,我与墨伯父已经手谈了两局。” 安亦池近日也算墨家的常客,与墨家人都比较熟悉了,墨池与他相处也随意了很多。 她看看石案上未完的棋局,便道:“父亲去帮母亲做晚膳了,安公子若不嫌弃,我来帮父亲下完这一局可好? 只见安亦池笑着躬身双手抱拳,做了一个夸张的抱手礼道:“能与小墨大夫手谈一局,鄙人十分荣幸。” 墨池被他这个夸张的行礼逗得‘扑哧’一笑,一路上郁郁的心情好似也消散了不少。 二人在石案前坐下,该轮到墨池执黑子。 墨池犹豫片刻,执下一子,安亦池回了一粒白子,墨池再思量片刻,又执下一子,很快墨池执黑子的速度便越来越慢。 安亦池也不催促,他默默的看着墨池凝眉思索的脸庞,这近半月来他来过墨家三四次,却总见她忙忙碌碌,两人几乎没有机会交谈。 其中两次更是连她的面也没有碰到。 安亦池问道:“方才进门时见你面色不虞,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为难事?” 墨池正在思考下一颗落子的位置,闻言便道:“也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小墨大夫可否说出来,也许两个臭皮匠真能胜过一个诸葛亮呢?”安亦池戏谑道。 墨池闻言便抬头看着安亦池,他今日穿了一件冰蓝色素锦直裰,腰系玉带,乌发束起。落日柔和的光线折射在他白皙的脸庞上,整个脸庞像晕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 墨池想起上山时母亲的问话。 安亦池俊朗秀逸,晓是自己这种不太留意别人外貌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就皮相而言,他远胜过了墨溪和其他人。 安亦池嘴角微微的勾起,任由墨池打量自己,半响,墨池才说道:“安公子,你说,这天下的可怜人就都值得同情吗?” 安亦池右手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道:“未必,我与闵德从长安出来的第三天在流水镇碰到了一位乞讨的妇人,那妇人怀中抱着岁余的幼儿,幼儿眼见已是奄奄一息。 我便让致远给了那妇人十两银子,又带着妇人去找大夫为孩子诊病。 等回到驿站我们才听说,那妇人本是附近的村民,他丈夫因为田产与村中恶霸起了争执,那恶霸竟然在夜间一把火烧了她家的房子,妇人丈夫和一岁多的小儿当场烧死。” 安亦池说道这儿顿了顿,看着一直盯着他的双眼仔细听他讲话的墨池。 对面的女子大约并没有发觉,她表情严肃的讲话或凝神仔细倾听的时候,常常会不由自主的盯着对方的双眼。 这是一种认真的态度。 安亦池嘴角勾起,问道:“你说那妇人可是个可怜人?” 墨池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呢?” 安亦池无奈的笑了一声,道:“在去找大夫的路上,那妇人竟在我与闵德还有两个小厮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带着孩子和银子。 当晚那妇人就被官府抓住了,那孩子是她从一个村民家偷来的,当地在几百年前曾有一个习俗,家有冤死之人,需用活人生祭,那冤死之人方能投胎转世。 如果那妇人没有被抓住,那个孩子可能已遭毒手,你说这种可怜之人是否可恨?” 听到这儿墨池皱起了她精致的黛眉,问道:“你说那妇人准备杀死偷来孩子为自己的孩儿殉葬吗?” 安亦池点头答道:“是啊,这件事情在当地极为轰动,因为这旧习俗违反法令,已废除几百年。如今旧事重提,大家也为这妇人的遭遇唏嘘短叹。” 墨池道:“这习俗果然古怪,不知安公子这个流水镇可在长安附近?” 安亦池道:“离长安一百多里,还是属于关中地区。” 墨池点头,她心中对今日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 安亦池又道:“不知这件事情对你的疑惑可有帮助?” 墨池歪头一笑:“嗯,多谢安公子,我的脉络清楚了很多。” 安亦池盯着面前的少女,她笑起来唇角有两个淡淡的酒窝,看着她恬淡的笑容,安亦池觉得燥热的天气也凉爽了下来。 他又说道:“对了,闵德家中有事,昨日先回了长安,因未及前来辞行。他让我向伯父伯母道声失礼,还说你如果有机会去长安,他定当倒屣相迎。” 墨池又笑道:“慕公子客气了,倒是今日我母亲还念叨他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了长安。” 安亦池挑眉道:“哦?伯母很喜欢闵德吗?” 墨池道“是啊,我母亲说慕公子性子直,说话逗趣,问他这几日怎么没来我家玩儿了。” 安亦池呵呵一笑,心里却因为墨池这句话一阵别扭。 二人一局棋未下完,厨房里柳顺娘便招呼墨池摆碗筷。 安亦池便和墨池一起进厨房拿出碗筷盘盏。 安亦池极会引用典故,于是这一顿晚膳便在安亦池的妙语连珠中度过了。 收拾碗筷时柳顺娘便看着墨池好几次欲言又止,但墨池也是心有所思,并未发现母亲的异常。 安亦池食完晚膳与墨若璧在书房待了半刻便告辞离去了。 第二十七章 墨家父女 墨池帮母亲收完碗筷后便去了父亲的书房。 墨若璧正在看书,看到墨池,他微微一笑,道:“今日的事情你母亲也大概与为父讲述了一遍。但你整晚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定不会是因那老艄公的几句浑话吧!” 墨池拉过圆凳,双手置平于书案,坐正身子看着父亲严肃的说道:“爹爹,女儿要问您一件事情,您要老实回答,不得欺瞒哄骗,不得遮遮掩掩,不得避重就轻。” 墨若璧心中暗笑,却也坐正身子严肃的说道:“好,只要不是涉及到他人之隐私,为父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池满意的点点头,又道:“爹爹,女儿想知道,母亲和本明大师是什么关系?” “嗯”,墨若璧点点头道:“看来你母亲还是没跟你们说,也罢,你母亲不好与你们讲,由为父来讲也一样。 本明是你们的亲舅舅,你母亲的亲大哥。” 墨池又点点头,她猜到本明一定与母亲有些关联。只是没想到他与母亲竟是亲兄妹。 “那就有第二个问题了,为什么....” “你刚才说问一个问题的。” 墨池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了。 她皱皱鼻子,哼了一声道:“那您还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可为父也说了,前提是不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啊!” “您....” 墨池无言以对,父亲的理由总是很充分,让她找不到破绽。 所以姜是老的辣这句话永远是对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墨若璧又说道:“老规矩。” 墨池给了父亲一个假意嗔怒的眼神,道:“成交。” 墨若璧从书案的滕屉里拿出一本扉页泛黄的书,放在墨池面前,说道:“《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这是为父新得的,这可是宋朝的药材方剂学。而且虽破旧些,却也还算完整。” 墨池小心接过这本看起来很有些年份的书,想了想道:“最近事多,得四个月左右吧!” 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整理他千方百计寻来的各种医方药典古本,他说老祖宗留下了很多好东西,可惜随着改朝换代等等原因遗失了太多,现在他尽自己的力搜集整理,希望能为后世的医者多留下一些可以引经据典的书籍。 以往墨池很不赞成父亲的这种做法,认为既耗费银子又耗费力气,自那梦境后才开始懂得父亲的心思,有时间时也常常帮父亲一起整理。 墨若璧隔着书案摸了摸墨池的头,女儿如今方方面面都是他的好帮手了。 “咱们言归正传吧,还想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情?” “想,您说。”墨池迅速坐正身体。 “你也知道,为父当年是在南边儿遇到你的母亲,当时她已定婚,却被夫家退婚,后来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为父。” 墨池点点头,一年前父亲禁不住他屡屡相问,大概跟她提过这件事情。 “其实这期中还有内情,你母亲的家族在南边也算世族,只是已经没落,她是族中庶女,十五定亲。 等到十九岁,那人却因父亲升了官,便看不上你母亲的庶女身份而退亲。而后你母亲被家族所逼,要送她与人为妾,她誓死不从,服毒自尽。是为父因为机缘救了她。而后她便诈死嫁给了为父。 为父与你母亲为避开她的家族,便一路往北,一直到宜阳,觉得此处山清水秀,这里的百姓也质朴醇厚,便决定住下。 十年前,本明到了宜阳,为父与他一见如故,而后他无意见到你母亲,为父才知道他们竟是异母的兄妹,本明大你母亲十三岁,多年前就出了家,本来他也以为你母亲已经离世。 你母亲开始并不愿相认,甚至不愿见本明,本明倒也不以为意。直到两年前你母亲因为你的原因找到本明,这才开始与本明有些走动。” 墨池心内澎湃,面色却凝重,她没想到母亲的经历这样曲折。难怪她的个性如此好强。 墨池叹息一声,又说道:“爹爹,其实女儿有另一件事情想跟您讲一讲。 爹爹,下午在任水河的事情您都大概知道了,只是这中间有一些地方女儿觉得奇怪。 若说老艄公种草药是为售卖,那府积草在河边沟渠随处可见,根本不值钱,因此也无人专门种植。 而红花喜寒,咱们宜阳气候和暖,并不适宜种植。可是那老艄公院子里的十几种草药似乎不受气候影响,长势竟都极好。 难道说老艄公一个以船为生的渔民,竟然还是种植草药的高手? 那院子极大,种植的九成却都是有异香的草药,且药性各不相同。因气味极大,其中一两种放在一起便能驱虫避蚁。可那院子里竟然种了十几种。药香气中夹杂着刺鼻的特殊气味儿,说飘香半里也不为过。” 爹爹,还有一点,十几种气味中有一种并不属于院子里种植的任何一种植物。那气味很刺鼻,但在十几种药香的掩盖下一般人几乎闻不出来。” 墨池顿了顿,咬着唇若有所思。 墨若璧了解女儿,如果没有八九成把握的事情她不会说出来。 他便说道:“池儿,那可是你熟悉的气味儿。” “爹爹,那气味是腐烂的气味儿,而且是肉质腐烂的气味儿。”墨池面色凝重,语气却肯定。 下午在老艄公的院子里,她心内不安的最大原因就是因那古怪的腐肉味儿。 “池儿,也许是老艄公家里存放的鱼或者山中的猎物耐不住存放变了质?”墨若璧凝眉问道。显然墨池的话让他很慎重。 “如果是家中存放的食物腐烂,那存放的数量恐怕有些多,以至于那一整院数十种气味儿极大的草药也不能完全掩盖住。 墨若璧看着墨池,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兹事重大,但女儿年幼,且她嗅觉异常之事,除了家人和大童,并无其他人知晓。 自古怀璧其罪,身负异禀的人很容易被他人利用,他不能让女儿被无良之人觊觎。 “爹爹,此事重大,女儿不能置之不理。”墨池郑重的说道。 墨若璧挑眉,道:“那你打算怎么理?” “您说。”墨池道。 墨若璧看一眼桌上的笔墨,墨池会意,父女二人便一人一笔,各自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主意。 写好打开,墨若璧写着‘旁敲’,墨池则是‘侧击’。墨若璧哈哈一笑,道:“到底是我的女儿,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啊! 墨池又想起另一件事,这件事她在心中斟酌已久,却一直无解。 第二十八章 元大小姐 “父亲,女儿还有一件事情想跟您商量。”墨池道。 墨若璧收起笔墨,笑道:“好啊,我的女儿如今大了,心事也越来越多了,你说吧,为父洗耳恭听。” 墨池嘟起小嘴道:“跟您说正经事情呢,您又取笑我。” 墨若璧笑的更欢,“为父这是欣慰的笑意,而非取笑的笑意。” 墨池嘀咕一句,道:“好吧,您永远都是有理的。女儿想跟您谈谈黑大哥他们的事情。 最近女儿一直在想,吴宅近两个月接收的流民越来越多,这一年黑大哥管得好,吴宅众人都安分守己,加上县令老爷也宽厚,众人暂时倒有个安身之地。 可是,这个安身之地并不安稳,如果县令老爷突然容不了他们呢? 还有食物也一直是他们的大问题,现在虽然靠着刘婶婶暂时安排了几个人,但剩下近四十人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只依靠救济怕时间长了会饿死人。” 墨若璧收起笑容,满脸严肃的看着墨池道:“嗯,为父近日也在思量这件事,之前跟大黑讨论过,他也是发愁,却没有好办法。 小池,你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墨池摇摇头,这正是她这近日发愁的所在,以往她只想说动父亲,只要自己一家人能迁往江南,就能够避开家破人亡的结局。 但一年来随着与吴宅众人接触的越多,她越是放不下这些善良又可怜的人。 侠义爽直的黑大哥、聪明漂亮的小鼻仙、坚强勇敢的敏婶儿,还有那院子里每一双看着她和父亲的充满了感激的眼神。她不能想象乱世来临时他们一个个饿死冻死病死的身影。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善天下。 可是,她是个穷人啊,不仅仅穷在银子,还有实力。 她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的实力。 该怎么办? 墨池看看父亲,沮丧的说道:“爹爹,女儿只想到了一件事,就是女儿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帮助他们的能力。” 墨若璧凝视着面前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小的孩子,却把保护家人,甚至保护所有她在乎的人当作了自己的责任。 他该欣慰女儿的懂事还是心疼她的承担? 为什么小小的女子却总让自己站在男儿的立场上,去考虑男儿应该思考的责任、家国、民生? 墨若璧不明白,女儿这两年到底怎么了,难道他真的应该相信那老和尚的胡言乱语?也要相信女儿向他们诉说的关于改朝换代的梦境? 两年多来,墨若璧第一次真正的开始重视起墨池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语。 他站起身子,缓缓的踱步思索起来。墨池也不说话,只眨巴着那双灵动的凤眼期待的看着父亲。 良久,墨若璧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看着墨池,道:“小池,若要让宅子里的众人能够暖衣饱食,现下最重要的是需解决银子的问题。 有了银子,我们就可以考虑将吴宅众人安置到时局稳定的南方,这不也是你之所想。” 墨池嘟着嘴叹一口气,道:“女儿知道啊,可是女儿没有银子啊,而且女儿除了在配置药膳上尚有些能力,也没有其他本事了。可是配置药膳也赚不了几两银子啊!” 墨池惊喜的看着父亲,难道父亲这是同意全家迁往南方吗? 墨若璧走到女儿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你没有赚银子的能力,但书里有啊!” 墨池瞪大凤眼看着父亲,一副没听懂的模样。 墨若璧回身在书案前坐下,道: “去南方的事情为父还需与你母亲商议,你也知道,她是绝不会同意再回江南的。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说说眼前银子的事情。” 墨池点点头,她一直知道母亲的态度很难改变。 墨若璧从书案最下层的滕屉里拿出一本扉页破旧的书,“《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这是宋朝的药材方剂学。虽破旧些,却也还算完整。里面的方剂任意拿出来一剂,都会被各家医诊抢破头。” 墨池瞪大杏眼看着父亲,父亲这是让她拿方剂去换银子的意思吗?现下民风虽开放,但若有人用家中藏书换取银子,是会被世人耻笑浑身铜臭的。 墨若璧看出墨池的担心,他把书放在墨池的手中道: “做人要学会变通一些,为父整理这些孤本珍本,是为了将医术传承下去,可以造福更多人。这里面的方子眼下就能为宅子里的人谋到暖衣饱食,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小池,人这一生做很多事情都会出现顾此失彼的矛盾,如果顾及太多,反而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而且,世人大多人云亦云,完全不用理会别人的看法和说法。为父还是那句话,做人做事但凭‘良心’二字。” 墨池自嘲的笑一笑,自己的确顾虑太多,往后的事往后说,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父女二人又商议了几件事情的细枝末节,直到近亥时才各自回房安睡。 第二日一大早刚食完早膳,元夫人身边的郑妈妈便来找墨池,说元夫人有请。 明日才是她去元府的日子,墨池不知元夫人此时寻她何事,便随着郑妈妈去了元府。 墨池直接被郑妈妈带到了元夫人的院子,墨池进了屋内,只见元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她下首的花梨木交椅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美貌妇人。 妇人年约二十一二,挽了妇人髻,上着百花衫,下束百褶裙,颜如桃李,柳眉弯弯,与元瑶的面相像了七分。 她想起前几日听到厨娘们的议论,知道这位定是刚回娘家的元家大小姐。 听厨娘们说元家这位大小姐三年前高嫁去了长安,婚后夫妻恩爱,却苦于三年未有子嗣,据说她夫家为了子嗣之事要娶平妻,元大小姐一气之下便回了娘家。 墨池上前与元夫人见了礼,元夫人又与她介绍了那位年轻妇人,果然正是元誉的大姐元枚。 墨池在元夫人另一边下首的交椅上坐好,元夫人便东拉西扯的问了她几个关于药理的问题,却不提叫她来所为何事,墨池心内虽奇怪,也礼貌的一一做了回答。 元夫人和墨池有问有答,元枚在一边大大方方毫无掩饰的对墨池好一番打量琢磨。一边打量一边暗叹, ‘这小姑娘好淡定的性子,不管娘娘问什么都答得不紧不慢,举止间也是从容有度。对我的打量毫无在意,竟一点儿尴尬不安也不曾有。’ 墨池感觉到元枚打量的目光,她心内虽然疑惑,却也没好多问。 正说话间,丫鬟进来禀报,说四公子在外间等候,要给元夫人请安。 元夫人无奈的看了元枚一眼,元枚心里暗笑,这个弟弟太沉不住气了,他昨日受了寒略有些不适,娘才吩咐过这几日让他好好休息。 因此今晨他便没来娘这里请安。这会儿估计听下人说墨池来了,便又巴巴的跑了过来。 看起来在三弟心中,墨池的地位并不像母亲说的‘只是动了些懵懂的心思’那样简单。 墨池听见元誉来了,心里暗自叫好,她正盘算着找个借口见见元誉。 关于老艄公的事情她与父亲商量后决定通过其他人给元县令一些提醒,这提醒要自然而然,不能太突兀刻意,又需要点到即止。 元夫人过于老道,墨若碧怕墨池应对起来会露出破绽。下人也不合适。元瑶对墨池敌意颇深,自然也不可能。墨若璧认为元誉天性纯良,这个提醒的人选非元誉莫属。 第二十九章 公子元誉 元枚给了元夫人一个安定的眼神,便让丫鬟请元誉进了内室。 元誉因受了寒,脸色有些苍白,进门后坐在了元枚的下首,他匆匆的看了一眼墨池便低下头,一副心虚紧张的样子。看的元夫人眉头微皱,心里对这个儿子的单纯羞涩很是无奈。 元枚三年前嫁给了国子学李博士的嫡三子李宇宁。 据说当年李宇宁来宜阳游玩,与元枚一见钟情。但两家门第却不般配。 后来李宇宁颇费了一番周折才顺利的把元枚娶进了长安。 本来夫妻恩爱,却不想为了子嗣,李家的老祖宗硬是逼着李宇宁娶个平妻,只因为李家祖训,长子只能为嫡系。 前几日她因为夫家的荒唐行径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没想到恩爱几年的夫婿数日来竟口讯也未见一个。 她是个乐观直爽的女子,伤心难过后倒也想明白了,与其委委屈屈的过日子,不如来个长痛不如短痛,他若无情她便休,大不了随着两个弟弟去行商,反正女子行商的例子大陈朝也是有的。 正巧母亲跟她诉苦,说发现三弟看上了墨家小姐。 母亲觉得墨家小姐跟父亲行医,整日抛头露面的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又担心三弟与墨家小姐相处久了会一门心思的陷了下去。 母亲又指着墨池帮助调理三弟的身子,因此近日里颇有些左右为难。 是她一番劝慰,说先了解了解墨家小姐的人品再做打算。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相看。 今日一见之下,觉得按照母亲对元誉未来妻子的要求标准,墨池实际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母亲重貌,墨家小姐娇俏可人,等过几年再长开些,以她的容貌,只怕送进宫里也是冒尖的。 母亲不喜对方家世强过自家,怕三弟以后受委屈。而墨家小姐教养极好,家中门第也不高。 元枚认为还有一点很重要,墨家小姐是个大夫,三弟身子自小羸弱,有个作大夫的妻子在身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又看看三弟的样子,便一心想要成全元誉与墨池二人。 元枚见弟弟低头不语,连跟母亲请安也忘记了,便笑着说道:“墨小姐,前日晚间我三弟想是在花园里待久了些受了凉,昨日到现在身子一直不适,要不你给把把脉,看看这两日的饮食需注意些什么?” 墨池也发现元誉有些紧张,却并未往自己身上联想,横竖与她无关,她也未多想,听了元枚的话,便说道: “理应如此,只是小女来时不知四公子身子不适,今日也不是调理药膳的日子,因此来时并未带药箱。 若四公子受了寒气,用金针刺血可缓解邪气入侵。而且若论诊脉针灸,自然是父亲更精准熟练,不如府上派一顶软轿带着四公子到医诊去,让父亲把一把四公子的脉更好些。” 元誉想说他那里也有一套金针,又觉得如此说显得太突兀,似乎目的性太强,便张了张口后又闭口不言。 元夫人觉的墨池说的很有道理,正准备叫下人备轿,元枚却及时的开了口。 “那样多麻烦啊,三弟今日身子弱,来回颠簸的对他的身子也不利,誉儿,姐姐记得你的院子里也备有金针吧!不如让墨小姐直接去你院子为你诊脉啊!” 元夫人准备再开口,若论针灸,自然是墨大夫才稳妥。但看看元枚阻止的目光,又看看儿子迅速明亮起来的眼神,便心内叹叹气,硬生生的把阻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于是元枚又借口还有事要与母亲商量,拉住了满脸复杂神色的元夫人。 墨池将元家母女的眼神官司看在眼里,纵是她平日里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此时也不明白母女二人这眼神官司所谓何事。 本着想不明白就不想,看不明白就不看的原则,她便随着元誉一起去了他的院子。 元誉喜爱茶花,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茶树,院子的名字也叫“茶韵苑”。 到了‘茶韵苑’,松竹拿来了脉枕和金针,墨池便替元誉把了脉,她打开金针,对服侍元誉的另一个丫鬟松梅说道:“劳烦姐姐安排人把金针在笼屉上蒸上一刻钟消消毒,待消完毒我再给四公子金针刺血。” 松梅去安排人消毒金针,松竹去了茶水房泡茶,房内只剩下元誉和墨池二人,墨池便假意打量起墙上的一副水墨丹青,心内寻思着找个话题代入那老艄公的事儿。 她走进水墨丹青凝眉细看,只见卷轴之上画的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图,她心里有事儿,斟酌一下便道: “四公子很喜欢水墨丹青,记得以前这里挂的是一副小童扑蝶,也是水墨丹青。” 元誉听了墨池的话心里很欢畅,他觉得墨池是留意他的,便走到墨池身边也假意欣赏丹青,道: “说起来还是应该谢谢你,这是几日前在任水河游玩后回来即兴所画,近日里我的身子爽利了很多,因此才能在任水河上泛舟。” 墨池歪歪头一笑,道:“你不用谢我啊,我可是收了银子的,要是不好好干活儿元夫人扣了工钱怎么办啊!” 元誉看着墨池唇角边的两个小酒窝,心中欢畅甜蜜的感觉更甚,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他就觉得她很特别,灵动却沉稳,靓丽却内敛。 本应是十二三岁稚童的年龄,眼中却隐约有沧桑的痕迹,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更想弄明白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充满了矛盾。而这些矛盾却又在她身上结合的如此完美。 还有她双眸中偶尔流露出的伤感与忧心,这些都让他好奇。 他十六年的人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独处,小时候有一次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男孩子顽皮,他因为身子弱被一起玩儿的孩子推倒了,当时便造成了手骨骨折,从此母亲和父亲再不让他接触其他的孩子。 于是,多年来,他的伙伴便是书架上一册又一册的书籍,他除了看书作画,最大的爱好便是观察,观察家中的每一个人,通过他们的一言一行去了解这些人,去猜一猜他们有过什么经历,每天的心情又如何。 墨池是个矛盾又特别的女子,她与小妹年纪相仿,却没有这个年纪女孩子的懵懂娇嗔。 她面对母亲时成熟镇定,面对自己时恪守分寸,面对下人时和颜悦色,对小妹的故意挑衅她从来也都是淡然一笑置之不理。 这样的女子让他新奇且着迷。 第三十章 低劣迷香 不知她面对自己的家人又是怎样的神态? 墨池看看似乎陷入了沉思的元誉,这些日子她对这个县令府的小公子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知道他有时候会神飞九天,但很快就会神形归位,因此也不已为意,便又说道: “说起来我昨日与娘娘和弟弟也去了任水河,还遇到了一桩倒霉事,又碰到了一个奇人呢!” “哦,你碰到了什么倒霉事?”元誉回过神来,好奇的问道。 墨池道:“昨天与娘娘和弟弟去‘修业寺’上香,回城时娘娘便带着我和弟弟游了任水河,不想弟弟顽皮,竟弄湿了衣裳,撑船的老艄公抱歉自己的疏忽,便提出让弟弟到他家里换掉湿衣裳。 这是我第一次去渔民家中,这才知道咱们宜阳的渔民如此多才,那老艄公的院子很大,里面竟种满了各种草药,而且有几种并不适宜在宜阳种植。 比如红花和甘草,这两种植物喜寒,适合种植在温差比较大的地区,宜阳潮湿,雨季多,气候也比较和暖,喜寒的草药种植起来并不容易。 可那老艄公院子里的草药无论什么品种长势竟都极好,你说他可不是个能人巧匠吗?” “哦,宜阳竟然还有这样的能人?”元誉从小喝的汤药极多,对一些草药的药性也有大概的了解。 他知道某些特殊的草药寻起来很不易,自己小时候因为一味药引极难买到,娘娘托了四川的几位舅舅耗时半年才寻了来。 “是啊,可这个老艄公不仅仅是能人,四公子想必也听说了最近边关战事吃紧,朝廷将草药控制的极为严格。 如今我家医诊里治疗活血跌打的药材就缺了好些。所以就询问了老艄公,想将他院子里的草药收购起来,并且跟他定下个长期为诊堂供药的合同。 可那老艄公脾气却有些古怪,我刚说完他便气呼呼的回绝了。 你说他可算是个奇人?如今就要进入渔业的休眠期,以往进入冬季很多渔民都要打短工来贴补家用,以免在休渔期食不果腹。这老艄公却眼看着银子不想要。 我的性子有时候比较固执,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老艄公,只可惜他院子里的药材长势虽好,可都是些气味儿级大的。 我的鼻子最受不得这许多混在一起的气味儿,那味道重的让我心内翻腾的厉害。后来实在不能多待,娘娘只好带着我和弟弟先走了。 昨晚我还与伯伯说,想再去一趟那老艄公的家里,看看能不能再跟他说一说。” 墨池给自己的一番话收了尾。她把话已经说明白了,就看元誉的警觉性好不好,能不能发现其中的异常之处。 果然元誉听了她的一番话便又陷入了沉思中,这会儿松竹已经泡好了茶,墨池也不打扰他,便坐下来静静的喝着茶,等松梅送金针过来。 待松梅煮好了金针,墨池便用金针在元誉手上的尚阳、合谷等几个穴位放了几滴血,又叮嘱松竹她家公子这几日无需大补,只需要多饮水,膳食不可油腻,便收了金针准备告辞。 松梅送墨池出去,刚走到院子门口,碰到正准备进来的小桃,小桃一愣,夫人觉得墨家小姐在四公子的院子里待得时间有些长,想让她来看一看。 不成想人家已经出门准备走了。小桃便有些尴尬的与墨池行了礼,说夫人让她来找松竹要个花样子,墨池也未多想,出了元府便往家走去。 元誉待墨池出了门,吩咐随身的小厮半栗盯着主院,等父亲回来及时告诉自己。便从画筒里抽出一副未完成的画,坐在书案上继续画起来。 元府二门外,红玉远远看着墨池从‘茶韵苑’离开。墨池刚刚走出大门外,红玉也急匆匆的像门房递了令牌出了门。 近午时的阳光很是炙热,紫府大街空荡荡的青石板马路似乎能被烤出油来,墨池拿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便拐进了元府旁侧的教场巷。 这些时日她一直都走这条全是窄道的教场巷,穿过巷子再过几个路口就能到闵庄路,虽然路程稍稍远了些,但可以避开毒辣的日头。 教场巷里常年不见阳光,宜阳潮湿的气候使铺地的青石板从缝隙里长出了薄薄的青苔,墨池踏着碎步,一边缓行一边思索着父亲昨日的话。 昨晚她回房后仔细的研究了那本《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不算很厚的书册共有10卷。分伤风、伤寒、一切气、痰饮、诸虚等14门,载方788首。 里面的方子用药大胆,且一些制药方法简单易懂。父亲提议用方子换银子,她却有另外的想法,待一会儿回去后需与父亲再商议商议。 墨池又仔细的推算了自己的方案,更是觉得此方案可行,她心内不由得轻快了许多,正准备加紧脚步速速回家,却不想眼前突然一黑,紧跟着自己的口鼻被人捂住,她心里道一声;‘好低劣的迷香。’紧跟着整个人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很快,两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抱着一个鼓囊囊的麻袋上了停在教场巷口的一辆马车,马车若无其事的朝着东城门外悠哉悠哉的缓缓离去。 紧跟着又有两个穿着细稠长衫文人打扮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一人对另一人道: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让咱们这几天一直跟着小墨大夫,不过安杨,你说公子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让咱们直接杀了那几个人把小墨大夫救下来,只让咱们跟着,等小墨大夫醒过来才救呢?” 安杨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方正硬朗,他瞪了同伴一眼,道: “小孩子家家的,整日里别光想着揣摩公子的心思,公子的心思要是那么容易被咱们搞清楚,那他就不是公子了。 快跟上去吧,我回去禀报公子。” 先说话的人十三四岁,是个长了一对大大猫眼的漂亮少年,他嘿嘿一笑,纵身跃上屋檐,很快就踏着屋顶跟上了前面的马车,尾随着马车一起朝东城门方向而去。 安杨笑着摇摇头,调转头快速朝驿站方向去了。 第三十一章 黄金面具 墨池悠悠的醒转过来,眼前一片漆黑,她苦笑一下,自己真是大意,这些时日不应该总是一个人走那僻静的教场巷。 刚才绑架她的人用的是洋金花和川乌草乌配置的迷药,这种迷药很常见,一般的大夫都能配制出来。 幸而是夏日,她随身携带着霍香丸和薄荷膏,藿香与薄荷都能提神醒脑,对迷药有一定的抵抗作用。所以她比一般中了迷药的人醒来的快一些。 墨池知道现在自己在马车上,耳边能听到车轱辘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还有从她前方传来的男子鼾声。 她的右侧还有一个人,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即使隔着麻袋也熏得墨池一阵阵恶心。 此人正在嘀咕:‘妈的,这么热的天,他几个倒是美,一点儿力也不出就落了银子,我他妈扛着风险出着力,倒是为他几个赚银子了’。 大约因为她是个小女子,他们并没有绑住她的手脚,但墨池一点儿也不敢动。 她仔细的推想了可能绑架自己的人,不一会儿便心内了然。 父亲宅心仁厚,不可能有仇家。墨家又非富贵人家,自然也不会有人为勒索银子劫持她。 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是她自己结了仇。除了曹雨梅和元瑶,绑架她的人不再做第三人的猜想。 是曹雨梅还是元瑶?或者,是她二人联手? 咕噜噜的车轮声停了下来,车里的两人骂骂咧咧的把她搬下了马车,一人骂了一声道:“王三儿,你迷药用的够不够,别一会儿人醒了。” 王三儿呸了一声道:“去你妈的咸吃萝卜操淡心,我是干什么吃的,保证她得睡到二半夜。” 这个王三儿正是刚才车里身有恶臭的人,他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宜阳本地。 两人把墨池从麻袋里放出来,王三儿在墨池的小脸上摸了一把,遗憾的说道:“长得倒是好看,可惜太小了点儿。” 另一人骂道:“行了,太阳落山那边儿接货的人就来验货了。你他妈也赶紧的去睡一会儿去。别到晚上又打瞌睡耽搁事儿。” 随后是关门落锁的声音。墨池等了一会儿,确定身边没有了人,这才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很脏乱的屋子,地上凌乱的堆积着杂物,家什也十分破烂。墙角没有蛛网,也没有潮湿的霉烂味儿,看起来平时是有人居住的。 她现在躺在靠墙侧的竹榻上,竹榻上铺着看不出颜色的被单,被单散发出的酸馊味儿熏得墨池胸腹好一阵翻腾。 她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在右手的合谷穴好一阵按压,总算抑制住心中的翻腾。 墨池又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感觉稍稍精神了些。看看脚上的绣鞋只剩下了一只,她干脆只穿着足衣落了地,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趴着门缝往外看去。 外面是一个同样脏乱的小院子,日头看起来已有些西斜,应该是寅时左右。 门外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看看这又脏又破的小院子,恐怕这铜锁防的不是贼,而是屋内被关起来的人。 看起来,她不是第一个被关进这间脏屋子的人。 她转过身再仔细的观察屋内。 竹榻对侧那面墙上有一扇开的比较高的窗户,窗户从外面用几块木板钉住了,木板看起来腐朽的很厉害,几缕阳光从木板中间的空隙洒落了进来。 墨池的目光又落在墙角一张很破的带木屉的木桌上,木桌上的桌角有一片暗污的血迹,墨池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她目测一下,以自己的身高和灵巧度,竹榻再垫上木屉可以爬上窗户。以她的力道应该可以撬开已经腐朽的木板。 头好晕,墨池摇摇晃晃的又走回竹榻边坐了下来。 刚才那两人说接货的就要来验货了,这个货指的自己吧。看来那两人要卖掉她! 日落后来接货,现在距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她有大半个时辰可以想办法逃跑。 但是首先得让自己恢复体力,有力气才能砸开钉死的木板,才有一丝逃跑的机会。所以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休息片刻,等迷药的药劲儿过去一些再开始行动。 她蜷着身子在竹榻上躺下,很快便进入了浅眠。 但不过两刻钟左右,门外一阵响动惊醒了她。 难道验货的人提前来了? 正思索当中,随着‘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墨池慢慢的坐起身子眯着眼看向门外。 阳光随着敞开的门直直的照射进来,却不如与它一同进来的男子耀眼。 男子身姿挺拔修长,雪白的丝缎长杉垂直飘逸,乌黑的头发梳成发髻,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整齐的盘在头顶。 一张黄金面具将他的整张脸完完全全的遮挡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深入幽潭的双眼审视的看着她。 二人都未开口说话,只是审视的看着对方。 片刻后墨池问道:“路人?恩人?或者你总不会是来验货的吧?” 面具男子嘴角勾起笑意,只是这笑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没料到眼前的女子到了如此的处境也是冷静淡然的,她那双好看的凤眼认真的打量着他,双眸里有探究、有审视、有怀疑,唯独没有恐惧。 本想让她受一点儿小惊吓,有了教训今后才会知道做事说话应当谨慎。现下看来,教训是有的,只怕她还是不知何为惊吓。 这样更好。 他回答:“恩人,我专为救你而来。” 墨池撑起身子在竹榻上坐好,发丝随着身子的直立顺着双肩披落下来。 头上的银簪经过一路颠簸早已不见了踪影,她知道此时自己定是十分狼狈的。 面具男子走到她身边,弯腰捞起她乌黑的发丝,几下帮她挽了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又拔下自己头上的白玉簪,插到了她的发髻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墨池有些惊讶,她一动不动的看着男子。 “我小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帮我娘挽发髻,我会挽九种发髻,以后都帮你试一试。” 男子的话像解释,又像承诺。 屋内的光线并不十分好,墨池不说话,只眯着眼看着男子,那双平日里灵动的双眸在不算太亮的屋子内闪现着点点盈盈的光。 第三十二章 双重身份 面具男子却不理墨池审视的目光,他看看门外,道:“这些人是拐卖良家女子的团伙,一共六人,外面两人中有一个是宜阳人,就是这个人给你下了迷药。 现在安心回家去吧,后面的事情有我。” 墨池点点头,道:“多谢恩公仗义相救,下面的事情就不劳烦恩公了,女子的事情终需用女子的方法去解决。” 男子面具下的嘴角又勾起了一个笑容。 这样的想法是她的风格。自立、自信,不轻易的依靠于他人。 “好。”他答道。 说完他俯身抱起了墨池。这样的动作却是墨池万万没想到的。 纵是她平日里再淡定自持,此时瞬间感受到男子如烙铁般炙热的体温,也禁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你没有了绣鞋,我的随从又都是男子,你是想光脚走出去还是不想让我抱?”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 墨池抿了抿唇,她无话可说,只好把头往男子的怀里歪了歪,这样起码外面的人看不见她的脸。 院子里,安杨看见自家公子直接抱着小墨大夫出了屋子,眼中闪过了惊喜的光芒。他忙迎身上前回禀道: “公子,属下安排二人候在此处,木柏也引了宜阳的衙役过来,只等他们剩下的同伙来了就能瓮中捉鳖。” 靠在男子胸侧的墨池嗅了嗅她的小鼻子,男子身上淡淡的竹墨香味儿是她喜欢的,而且——也是她比较熟悉的。 她嘴角勾起轻轻的笑容,现在总算可以放下一直提着的心了。 稍稍休整,然后,将那些想算计她的人扇过来的巴掌加倍的奉还回去。 男子抱着墨池出了院门。院子门口停着一辆线条精致的马车,拉车的马匹棕红色的皮毛油光水滑。 车身四面用白色丝绸装裹,窗牖被一帘淡绿色的绉纱遮挡,使外面的人完全看不到马车内的光景。 马车不大,车厢看起来只能容三两个人,这种马车是女儿家出行常用的。 面具男子把墨池抱进了马车,放在软垫上,墨池坐正身子,整了整裙角,有些尴尬的对他笑了一笑,道:“今日多亏了恩公,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如此恩情我与家父日后定当重报。” 面具男子在她对面的小竹榻上坐了下来,又转身打开背后的木板,拿出来一个食盒放在小案桌上,道:“叫我子郁,纨绔子弟的子,神郁气悴的郁。” 墨池‘扑哧’一笑,道:“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是炎黄子孙的子,郁郁葱葱的郁才对吧!” 子郁带着笑意说道:“你终于笑了,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墨池这下终于被弄了个大红脸。子郁把食盒推到墨池面前又说道: “这里是一些小食,你先吃点儿,从这儿进城需大半个时辰,吃完休息一会儿,我让下面的人买了点儿你们女儿家用的发饰梳子,就放在板柜里。你一会儿看能不能用上。 家里我已经让人带了话,说元夫人找你有事,留你在元府用膳,到卯时左右才能回去。” 墨池瞪大凤眼看着子郁,她和他之间也不是很熟的关系,他为什么要如此帮她? 子郁看看疑惑的墨池,道:“这辆马车给你用,就放在你家隔壁的陈宅,以后叫‘子宅’。 宅子里只有车夫和母女两个,那个女儿比你大几岁,以后出门叫她陪你。还有,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陈宅是墨池家隔壁‘制衣阁’陈老板的宅子,陈老板把制衣阁搬到了紫府大街,在紫府大街又置了一个更大的宅子。他现在的宅子是个二进的院子,前些时日一直在售卖,但现今年岁不好,这宅子一直没卖出去。 墨池往后面的软垫上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她长嘘一口气,看着子郁幽深的双眼道: “子郁公子的盛情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今日承蒙相救已是欠了你极大的恩情,再受不起你如此的大礼。” 子郁又笑了。女子用的马车车厢内有些狭小,他身长腿长,便有些伸展不开。 他干脆伸长腿,将修长的双腿搭在墨池斜靠的软垫上,道:“你不用客气,此事我会与墨大夫沟通,相信他会认可我的安排。” 墨池耸耸眉,侧头看一眼他搭在自己身旁的腿,长衫下的腿型修长笔直。他在自己面前似乎随意的过分了些。 罢了,今日乱了礼数的事情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墨池转过头,心里想道,父亲最不愿叨扰别人,绝不可能接受子郁如此的安排。 有父亲出马,她倒不用多言了。 不过,子郁为什么要对她如此细致甚至体贴? 墨池身子前倾,默默的看着子郁不说话,少顷,她隔着小案桌伸出手,缓缓的摘下了子郁的面具。 子郁也不言语,任由她摘下了自己的黄金面具。 面具下露出了安亦池那张霜明玉映的脸庞,那张脸上嘴角微翘,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墨池。 墨池放下面具,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面,道:“怎么?不想装了?” 安亦池闻言脸上荡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本来还得装一阵子,怎奈有些人小鼻子比阿黄还灵敏,所以只好让她验明正身了。” 阿黄是一只整日流浪在闵庄路的大狗,墨溪和小鼻仙经常喂给它东西吃。 墨池撅了撅嘴,也不生气,道:“好吧,既然不装了,那索性说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咱们应该没有特别深厚的交情吧!” 安亦池挑了挑眉,一副揶揄的表情说道:“关于这个你可以问问墨伯父,由墨伯父告诉你可能最合适。 不过小池,我有些要紧的事情办,所以才有了这个身份,这件事情希望只你一人知晓。” ‘小池’这个称呼让墨池有些不适应,只有父亲和母亲才称呼她‘小池’或‘池儿’。 什么时候她和安亦池是如此亲近的关系了? 她拧眉道:“安公子大可放心,只要你做的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伤害到我再乎的人,此事我定当为你保守秘密。” 安亦池看她一眼,却不回答。 他打开桌上的食盒,拿出一枚白玉糕递给墨池道:“先食块糕吧,你是大夫,最清楚饥饿对身子伤害有多大。” 折腾了快半日,墨池的确又饿又累,她默默的接过白玉糕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待进到宜阳城里时,墨池已经靠在软垫上睡着了。安亦池也未再戴上面具,他让车夫把马车在停在了紫府大街旁,低声吩咐了车夫一句话。 然后他下了马车,走进一间成衣铺子,很快拿着一个小包裹又上了马车。 第三十三章 炸毛的猫 待进到宜阳城里时,墨池已经靠在软垫上睡着了。安亦池收起面具,让车夫把马车在停在了紫府大街旁,低声吩咐了车夫一句话。 然后他下了马车,走进一间成衣铺子,很快拿着一个小包裹又上了马车。 许是迷药的药劲儿还未完全散去,此时又完全脱离了危险的境地,墨池睡的很熟。 安亦池打开包裹,取出了里面的绣鞋,想了想,便靠过去扶起墨池的双脚,轻轻的给她擦净了足衣上的土尘,又帮她穿上了绣鞋。 墨池就在此时醒了过来。 她诧异的看着正扶着她双脚的安亦池,心内的滋味完全无法言语。 刚才他抱她,那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此时又是为那般?他难道不知男女大防吗?她虽穿着足衣,但被一个非父非兄的男子如此亲近,恐怕也不只是不妥而已吧! 他就不能叫醒她让她自己穿鞋? 这个登徒子!!! 墨池小脸愠怒,安亦池却很镇定,他那张丰神俊秀的脸上一点儿尴尬的表情也没有。 仿佛他为她穿鞋是他们之间已经很熟稔的事情一般。 若无其事的放下墨池的小脚,安亦池道:“马上到家了,伯父睿智,你瞒不了他,想想看怎样跟伯父解释吧!” 墨池气愤的看着面前这位脸皮颇厚的俊俏公子,咬牙道:“安公子是国子监置生,想必应该对本朝礼教烂熟于心。 不知公子对‘离坐离立,毋往参焉。离立者,不出中间。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这一段作何理解?” 安亦池含笑看着墨池被愤怒憋红的小脸。炸毛的小猫很好玩儿,不过得适可而止,小猫这会儿得顺毛摸了。 他收起笑容,换了一副严肃认真的姿态道: “嗯,没想到小墨大夫对‘礼记’这种条条框框限制极多的书也颇为喜爱,不过这一段内容你跟墨大夫谈完之后就知道并不适用于你我之间。 还有,那个一身馊味的家伙,我让木杨砍了他的爪子。” 墨池看看他,对他前面那番话虽心有疑惑,但到底感恩于安亦池救了自己,也再未多言。 至于那个迷晕了她一身馊味的男子,那是他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到了闵庄路口,墨池与安亦池告辞后独自下了马车朝家里走去,待她走出不远,一直跟在马车后面长着猫眼的少年冲马车点头行了个礼,便尾随墨池而去。 墨池到家已近戌时,柳顺娘刚从书房出来,看见她疾步过来拉着她的手连声道: “池儿,今日怎么在元府待了一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你做的药膳不对吗?元四公子身子有什么状况吗?元家人可有为难你? 我说去元府问一问,可你父亲就是不让去,说什么你已经長大了,自然会处理突然的状况,又说元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断断不会为难你,他们不为难你那你怎么在元府待了一整日啊!” 墨池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心中很内疚,她挽着柳顺娘的胳膊撒娇道:“娘,您不用担心女儿,女儿没事,元公子的确身子有些不适,我帮他做了针灸,他没什么大碍。 我的药膳也没有问题,今日元夫人叫女儿去是想让女儿帮元家大小姐也调理调理,元大小姐身子阴寒,嫁到长安三四年了一直没有子嗣,元夫人有些着急,所以我在元府待得久了些。” 墨池倒没说谎话,今日元夫人的确提出让她帮元枚也调理调理身子。 柳顺娘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拍拍心口道:“那就好,害得我今日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你父亲在书房等你呢,快去让他看看吧!你还没食晚膳吧!娘留了饭,去热热一会儿叫你啊!” 柳顺娘说完便去了厨房,墨池看着母亲急匆匆的身影笑了笑,正准备转身去书房,墨溪和小鼻仙听见她的声音也从东侧屋出来了。 墨溪一脸嫌弃的表情看着墨池道: “都跟你说了女儿家不能整日一个人乱跑,现在坏人很多,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元府了,我要是没时间你就叫小鼻仙陪着你,要是路上遇到什么坏人可怎么办?” 小鼻仙只比墨溪小三岁,却矮了一个半头,近日住进了墨家,脸上红润了不少,那双灵动的大眼咕噜噜一转,看着墨池道: “姐姐,你以后出门就叫上我啊,我最近跟着哥哥学功夫呢,我现在可厉害了,要是有坏人就帮你打跑他。” 墨池笑着摸了摸小鼻仙的小脑袋说道:“知道了,咱们墨家现在有三个大男人呢,你们都会保护墨家女儿的,对不对?” 小鼻仙得到了鼓励,使劲的点了点头,墨溪一把拉过小鼻仙的胳膊道:“好了好了,我们进屋吧,哥哥继续跟你说安大哥昨日教我的那招....”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小鼻仙自顾自的进了屋。 墨池站在杏树下,听着东侧屋内两个弟弟传来夸张的‘呼呼呵呵’的声音,她唇角藏笑,好一会儿才又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墨若璧正在书案上写字,看见墨池进来,他缓缓放下笔,面色严肃的凝视着女儿。 墨池转身关上门,默默的走到书案前,在墨若璧的对面坐了下来。 看看父亲担心又不愉的眼神,墨池道:“父亲,抱歉,女儿让您担心了!” 墨若璧道:“敬渊让他的小厮致远来报信,为父便知道事情不对,他让致远告诉为父不用担心,为父也相信以敬渊的能力,断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现在来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墨池咬咬唇,道:“是女儿的疏忽,近日去元府,因为贪凉,回来时一直走的教场巷,今日在巷子里招了坏人的暗算,险些被拐子劫走。是安公子救了女儿。” 墨若璧之前也估计到事情比较严重,他一直皱眉聆听女儿的讲述,闻听此言也不诧异,只点头道:“今日算是有惊无险,这要感谢敬渊,幸亏有他一直照拂着你。” 墨池闻言一惊,道:“爹,您说安公子一直照拂着我?” 第三十四章 一网打尽 墨若璧答道:“嗯,他原是我故人之子,你也知道敬渊功夫不错,他说如今朝廷礼坏乐缺,宜阳治安也不太好,你总是一人出行恐有不妥,便派了一人暗中保护与你,为父觉得你的安危最为重要,便应允了。” 墨池更疑惑了,父亲的话显然是有些不通的,她便又问道:“爹,只因他是您故人之子,你便允许一个不太熟悉的男子来保护女儿?” 墨若璧含糊道:“也不尽然是故人之子,主要还是因为敬渊德才兼备,又文通武达。为父也放心他护着你的安危。” 墨池还是不明所以,正要再问,院子里响起了小鼻仙欢快的声音,“伯伯,安大哥来了。” 父女俩对望一眼,墨若璧心中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他还有顾虑,没有完全拿定主意前并不想让女儿知道太多。 墨池也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随着父亲出了书房。 杏树下,一身浅紫绸衫的男子正双手背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在院子里过招的墨溪与小鼻仙。 见到墨若璧和墨池,安亦池躬身向墨若璧行了晚辈礼,微笑道:“伯父,小侄冒昧,今日又来叨扰了。” 墨若璧呵呵笑道:“贤侄每次来叨扰,你伯母和两个弟弟都极为高兴,你伯母做的菜都好吃了几分,还希望你经常来叨扰叨扰啊!” 墨溪乐颠颠的跑到安亦池身边,脸上满是眉飞色舞的神情,听了父亲的话也接口道:“是啊是啊,安大哥,欢迎你经常来我家叨扰,你要不来我家叨扰,以后我就去驿站叨扰你啊!” 墨溪再有两月就年满十一,最近的个头也猛窜了一截,但在身如修竹般的安亦池面前,却矮了一尺有余。 安亦池便笑道:“今后就不用去驿站了,我买下了隔壁的宅子,这下你随时都能来找我了。” 墨溪高兴的大叫:“是陈爷爷的宅子啊,那个宅子比我们家大,那个院子里练功夫完全甩的开啊!” 墨若璧的面色却有些奇怪,墨池正在琢磨父亲到底对安亦池搬到隔壁是什么态度,这时柳顺娘从厨房里出来叫墨池食晚膳。 又笑着招呼安亦池一起用一些,安亦池道谢后称不用,说过来是想找伯父下一盘棋。 墨若璧便和安亦池去了书房。 墨池在院中一边食晚膳一边思量着父亲到底为什么不愿跟她把话说通透。 安亦池与墨若璧在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去。待他走后墨若璧又把墨池叫进了书房。 他告诉墨池,安公子决意往后每年来宜阳住一阵子,所以买下了隔壁的宅子。那宅子里会放一个婆子和丫鬟并一个杂役,让墨家平时帮忙照拂照拂宅子。 又说为了墨池的安全,他收下了安亦池的一番好意,往后墨池出门就带着车夫一起,不要再单独一人,以免再次出现今日的事故。 墨池心内的疑惑越来越大,安亦池竟然这么容易就说服了一向不愿麻烦别人的父亲。 但看看父亲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她只好先出了书房。 到了东侧屋门口,墨溪正在温习今日的功课,墨池便招手叫出了小鼻仙,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小鼻仙嗯嗯的应着,听完后便蹦蹦跳跳的跑出门去了。 因为怕母亲怀疑,墨池回家一直没敢换衣裳,这会儿才回房间速速的冲洗了一下,又换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刚收拾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门,小鼻仙冲墨池点点头,墨池会意,关上门独自朝着医诊走去。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墨池点亮灯,又打开医诊的大门,一个梳着妇人髻,穿青色棉布长裙的妇人正候在门口。 正是墨池派去‘温书院’的洛十二。 待洛十二进了医诊,墨池又关上大门。 二人坐定后,墨池看看洛十二,眼前的妇人面色依旧憔悴,脸颊消瘦,但一双明亮的双眼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仍然比较精神。 “婶婶近日辛苦了!”墨池开口道。 洛十二忙道:“小墨大夫莫要说这样的话,要不是小墨大夫帮小妇人找到这个事儿干,如今小妇人还在宅子里饿肚子呢!” 不等墨池开口,她又说道:“这大半个月曹家小娘子只去了书院两次,都是正午时分去的,待了不多久就走了。 一次是去给夫子送汤,另一次是七天前,学里考试,夫子那日吃坏了肚子不太舒服,曹小娘子便去帮夫子监考。” 墨池一边听一边思索道:“七天前去学里监考,那那天学生们可有人缺课?” 洛十二答道:“没有,夫子平时严厉,考试大家都不敢请假的。” 墨池今日一路上想的很清楚,只凭元瑶,没可能演的了劫持掳人的戏码。 元瑶是闺阁女子,没有机会认识王三儿那种市井流氓。服侍元瑶的丫鬟都是元夫人亲自挑选的,以元夫人谨慎的性子,定不会把首尾不干净的人留在女儿身边。 元瑶与曹玉梅交好,以曹雨梅阴私的性子,她俩倒是能一拍即合。何家小郎那种整日胡混的浪荡子,恐怕认识不少如王三儿那般的歹人。 曹雨梅知道自己盯着她,断断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何小郎。看来就是那次监考,曹雨梅通知了何小郎。 曹雨梅够狠,为了陷害自己,竟让自己的父亲在那天恰如其分的吃坏了肚子。 墨池不是个多事的性子,这段时日她面对元瑶时不时的挑衅一直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一来是她不愿跟小孩子计较,二来也是觉得元家人大多宽厚,她也感恩元县令一年多来对吴宅众人的网开一面。 但看起来,做人不可太良善,元瑶这样所谓的孩子,只为几次口角之争,竟然能做出毁人一生的事情。这次她不能再置之不理。 还有曹雨梅和何小郎,她本想等待时机成熟再一网打尽,看起来也得主动出击了。 墨池与洛十二安排了后面的事情,又拿出十两银子给她,让她收起来自己安排,洛十二却坚决不受,直说已承了小墨大夫偌大的恩情,再受不起这银子。 墨池便说:“洛婶婶,如今你在城里做工,下次回宅子的时候用这些银子给大家买些吃喝回去,也算为大家做了好事啊!” 洛十二这才千恩万谢的拿着银子走了。 墨池闭上医诊的门,便又径直去隔壁院子敲开了朱漆大门。 第三十五章 瑕疵必报 一个穿着传说中暗卫的黑色衣衫、面目英俊冷酷的年轻男子打开了门,他向墨池点点头,待她进门后关上院门跃上山墙一晃便不见了。 墨池第一回见到以往只在话本子里读到过的‘功夫’,惊讶新奇之余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说服母亲,无论如何也要送墨溪去学功夫。 墨池来过陈宅几次,陈老爷是个讲究的人,陈宅虽只是二进的院子,院儿里的布置却格外讲究。 她熟门熟路的穿过雕花长廊,径直去了二门里的主院。 主院门廊一侧种满了青竹,伴随着习习微风,青竹传来沙沙的响声。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烛灯摇曳,男子披散发丝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显然已经梳洗完准备就寝了。 墨池立在青竹下犹豫起来,她忘记了此时已近亥时,确是有些晚了。罢了,她转过身子,正准备出门回去,屋内却传来安亦池的声音: “来了为甚又走,进来吧,我还没睡呢!” 随着声音落下,穿一身墨色丝质中衣、满头乌发披散在肩侧的男子打开门扇,满脸坏笑的神态看着她。 凭心而论,安亦池的风姿实在不像十四岁的少年,身材高大的他此时慵懒的神情着实令墨池尴尬万分。 她心内骂了自己一万遍没脑子,怎能忘了时间,这么晚跑来找一个登徒子。 来也来了,总得说完要说的话。墨池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也不进门,只站在门口道: “安公子,这么晚冒昧打扰,是想向公子借一人一用,听父亲说公子派了人保护我,不知此人能否帮忙做一件事,我想着此人是公子的人,必然要与公子打个招呼。” 墨池低着头双眼看向地上,一口气说完了要说的话,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回音。她疑惑的抬起眼,双目所及之处却是一片丝质墨杉。 再一抬头,便看见近在咫尺的安亦池正一脸狭促的表情看着她。 男子身子低俯,俊脸上一双黑曜石般幽深的双眸充满了笑意,这种距离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扑在她脸颊上的淡淡的呼吸。 墨池愣了一愣,随即唇角勾起了一个冷笑。她稍稍仰起脸,猛地又往前行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已不足半尺,此时墨池更是几乎撞进了安亦池的怀中。 安亦池没想到她会靠过来,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便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他腿长身高,这一步便立刻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顿时感觉到了狼狈。 墨池冲着安亦池得意的扬了扬头,道:“安公子不答话,小女子以为这就算是答应了。” 她转头冲着身后大声道:“那位一直跟着我的壮士,小女有一事相求,还请壮士现身一见!” 良久没有回音,墨池以为自己会错了意,莫不是那位保护自己的壮士并没有随时跟着? 安亦池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摆手,‘壮士’从山墙上飞身下来。他冲着安亦池俯身行了礼,对墨池道:“不知墨小姐有何吩咐?” 墨池干干的笑笑,她没想到保护自己的‘壮士’竟是一位大不了自己三两岁的白净少年。 今天晚上出糗的事情太多,证明此地不宜久留,墨池心内暗想着。 她上前几步,从袖袋中拿出信封,递到‘壮士’手中道: “小女有一事相求,还得劳烦....嗯,公子。详细的安排都在这里,请公子仔细看看,有何处不明,烦请壮士再来问小女。” 又转身对安亦池行了礼,道:“如此小女先行告退,多谢安公子。”说完便翩翩然出了院门自行去了。 安亦池看着墨池仿佛安静闲适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今日看起来真的惹怒了她,这会儿连称呼都从平日里很随性的‘我’变成了‘小女’。 不过刚才这小家伙真是大胆,居然算准自己不敢真的怎样,反而将了自己一军。 那小身子凑过来时带着淡淡的清茶香,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久久不散,令他极为舒心。 ‘壮士’在傍边扑闪着猫眼,插嘴道:“公子,其实您被小墨大夫吓了一大跳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您平日里从不接触女子,突然闪开也是出于本能嘛!” “哼哼,木橡,如此多谢你的体贴开导了!”安亦池冷笑一声朝着木橡伸出了右手。 木橡感觉到自家公子瞬间冷若冰霜的气场,心里连连骂自己多话,赶紧递上了墨池刚才给她的信封。 安亦池看信的脸上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看完之后递给木橡,木橡看完之后嘿嘿一笑,一脸有热闹瞧了的神色。 安亦池摇摇头道:“谁说这丫头是个宽厚闲淡的性子,她明明是个瑕疵必报的小女子。木橡,以后跟着她可得小心点儿,得罪了她小心也被收拾的这么惨。” 木橡听言后背生生的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向安亦池行了礼,默默的纵身上了山墙,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安亦池在长廊上站立了片刻,招手叫下来木松,低头细细的又吩咐了几句,这才返身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宜阳城内沸沸扬扬的议论着一件大事:元大人昨日晚间抓住了一个连环杀手,据说元大人带着衙役们在那凶手的家中守了整晚,竟在凶手家的院子里挖出了一两百具尸身。 据说凶手穷凶极恶,杀人分尸,死者形状俱都十分惨烈。 还说凶手杀人不为报仇,竟是为了用尸体做花肥。 又说凶手面目狰狞,五大三粗,等闲人靠近不得。 也说数年来失踪的那些年轻人都是被这凶手所杀,其中有一位当时拐了良家女儿私奔,因为随身带了太多银子被凶手觊觎,结果被劫杀。 还有一种流传很广的说法,说这个杀人狂魔能被抓住是因为元大人昨日午眠在梦中受到神女指点。因此下午便派衙役直奔县郊,才从那凶手的院子中挖出了大量尸骨。 关于这宗案子的各种说法在众人的交口相传下流传的越来越广泛,也越来越离谱,最离谱的说法有两个,一说宜阳县有神女庇护,因此元大人才能在梦中得到指点,抓住了这个杀人的魔头。 另一说是天将降大灾,因此才会出现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 短短一日之间,版本已经变换了无数个,人们的交口乱传使得得这宗案子诡异异常、扑朔迷离。 宜阳的百姓们一整日都保持着空前高涨的热情讨论的沸沸扬扬,墨池却暂时无暇理会这件宜阳建县数百年来未遇过的大案。 第三十六章 一抹幽魂 一大早黑大哥派人送来口讯,说宅子里有几位病人不太好,墨若壁便带着大童和小鼻仙急急的赶去了吴宅。柳顺娘准备为宅子里的孩子们做冬衣,便也跟着墨若壁一起去吴宅给孩子们量尺寸。 黑大哥的口讯来的好巧! 但墨池也没时间思考太多。她今日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墨池今日没打开医诊的大门,连家里的院门也紧紧的闭上,从里面放下了门栓。 然后她还要准备很多的东西。 元府内,元瑶心思不宁,她忧心昨日的事是否已成,一大早便派红玉去找曹雨梅,但现在已近晌午,红玉还未回府。 元瑶今日穿了一件大朵盘花翠绿上杉,浅黄水仙绿叶长裙,垂云髻上插一根翡翠蝴蝶钗,薄施脂粉,端端是娇嫩可爱的小美人一个。 可惜小美人此时坐卧不安的神态生生的让娇美打了折扣。一上午她手中的绣花针下错了好几处针脚,显然已经毁了手中绣棚上的那副‘春生图’。 元瑶愤愤的扔掉绣棚,正要找个由头训斥身旁的绿石发泄怒火,外面响起了红玉的声音: “小姐,奴婢回来了!” 元瑶赶紧放下绣棚,叫绿石去母亲那儿给自己再拿一捆五色丝线,待绿石出了门,她便急急的问道: “怎样了?快说!” 红玉在外面跑了一上午,满身热汗淋漓、又渴又累,但小姐显然没有先赏她一杯茶的意思。红玉只好咽了咽喉咙,道: “小姐,早上奴婢按曹小姐的吩咐先去温书院找了何小郎,何小郎说他收到了那边儿给的信儿,昨日那些人抓到了墨小姐,然后奴婢又与曹小姐去了‘本草医诊’,医诊整个上午都闭门未开,曹小姐还敲了墨小姐家里的院门,也没人来开门。奴婢想着那事儿肯定成了!” 元瑶听完站起身来,兴奋的问道:“你确定墨家医诊没开门,家里也没人?” 红玉回到:“奴婢确认,因为不放心,奴婢在墨家医诊对面的巷子里站了小半个时辰,有几位来看诊的病人瞧着医诊的门没开,又去敲了墨家院子的门。但是院门紧闭,像是里面落了栓,没人来开门。” 元瑶长长呼口气,恨恨道:“这样说来墨池肯定出事了,要不她那一向喊着医者父母心的父亲怎能不给病人看诊? 她敢跟本小姐作对,本小姐就让她没有好下场。” 她拔下头上的翠玉蝴蝶钗递给红玉道:“好丫头,你这次立了大功,以后好好跟着本小姐,本小姐绝对亏待不了你。” 红玉喜滋滋的收下簪子连声道谢。 一转眼到了夜间,今日是七月十三,因为临近中元节,家家户户便都早早的闭了门。 何家小郎关上院门落下门栓,他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咒骂一句这该死的天气,竟然七月盛夏的夜晚也这么阴气森森。 何家也住在桥沟巷,与刘夫人的老宅只隔了三四户人家。何家上三代都为屠匠,到了何小郎这一代,何屠匠希望家里能出个有学问的子孙。而何小郎上面两个哥哥长得像父亲,都是膀大腰圆的粗汉。 只有他长相随了母亲,面目清秀,因此何屠匠对何小郎给予了厚望,早早便把他送到了‘温书院’读书识字,巴巴的指望着这个小儿子考个进士举人帮何家光宗耀祖,从此何家也能够改换门庭,不再已屠匠为生。 可惜何小郎光长了一副好皮相,骨子里却是个鸡鸣狗盗坏事做尽的东西。 何屠匠明日一大早接了活儿,因此和妻子早早便睡下了,何家大郎二郎都已成婚生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矛盾颇多,去年何屠匠干脆让老大老二分家另过。 何家便只剩了何屠匠夫妻和何小郎三人。 何小郎关好院门,回屋上了床榻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算算日子他已经快有二十日没与曹雨梅在一起过。 学里又请了一个做午膳的妇人,那妇人一双眼睛像簇了毒,看他的眼神让他很紧张。因此曹雨梅来学里,他连和她说句话也不敢。 想想曹雨梅前几天给她的纸笺,他心里又把墨家小娘子骂了个一遍。 不过那小娘子长得倒是不错,再过几年宜阳第一美人应该非她莫属。 何小郎正在想入非非之中,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嘤嘤’的哭声。他顿觉后背一凉,‘噌’的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嘤嘤’的哭声似有似无,声音隐隐约约从窗外传来。何小郎战战兢兢的抱住瓷枕,想到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莫不是.... 已近子时,万籁寂静中似乎只能听到何小郎牙齿打颤的‘嗒嗒’声。 他双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死死的盯着窗口。 突然,窗口慢慢的打开,伴随着‘嘎吱’的声音,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外飘了进来。 何小郎张大嘴,他想大喊,却不知为何完全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只能张大眼睛看着那道飘忽的白影慢慢的一点点飘进了屋内。 白影披散着黑黑的长发,似尘埃般漂浮在床榻前,只见她惨白的脸上有两个深深的眼窝,眼窝中的血液一滴一滴滴落在白衣上。 白衣上点点的绽开了如梅花般鲜红的血点。 何小郎全身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突然,白影朝着何小郎伸出了长长的胳膊,张开的嘴巴传出了似男似女、不辨阴阳的声音: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阎王爷叫你去,说你害死了我,说你和曹雨梅害死了我。阎王爷叫你去,叫你去,叫你去......” 那声音如同修罗般嘶哑,似乎随时要拉扯着何小郎进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不要啊,不是我,是曹雨梅,不是我,救命,救命,救命啊.....”何小郎发现自己能张开口,他发狂似的抓起床上的物件朝着白影扔了过去,但所有的物件到了白影身侧便自然跌落地面。 “哐哐哐哐”,门外传来何屠匠夫妇猛烈的砸门声和叫喊声,他们在熟睡之中被儿子的嘶喊吵醒,但即使何屠匠力大如牛,那扇木门仍然犹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只能听到屋内何小郎发狂般的大叫:“救命,救命,不是我干的,是曹雨梅勾引我,她还勾引其他学生,救命,救命。” 何屠匠急的在外大声叫喊儿子的名字,何娘子也赶紧出去叫邻居帮忙,不过片刻之间,何家院子里便挤满了人。 所有人都听见何小郎在屋内一直嚎叫着“救命,救命,是曹雨梅勾引我,她还要勾引书院里其他的学生,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想害人的。”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众人才七手八脚的砸烂木窗,救出了在床榻上早已屎尿横流的何小郎。 屋顶上,二黑一白三道身影盖上了青石瓦片,踏着屋檐飞身迅速离去。 第二日,宜阳县的老百姓对头一天的挖尸案还谈论的意犹未尽,又从桥沟巷传出了‘温书院’曹夫子家的女儿水性杨花、竟勾引学堂的学生并陷害他人的特大丑闻。 宜阳人沸腾了! 第三十七章 尘埃落定 今日整个宜阳县都很热闹,大街小巷、茶楼店铺到处都是热情高涨的人们在激烈的讨论着挖尸案和***案。 墨池却很平静,她已经做完了要做的事情,剩下的就是静观其后果。 墨池昨晚折腾了半宿,上午又在医诊给父亲帮忙,食完午膳后便趁着响午小憩一会儿补补眠。 一觉睡得通透,墨池睁开眼,平日里灵动的双眸微微迷茫,面前的男子让她有些诧异。 夏日午后的阳光韶华极盛,它透过窗纸直射进屋内,照耀在坐在床边的男子身上。 男子一身白衣,乌发披散在肩侧,只用一根深蓝色的缎带轻轻的绑起两束束在脑后。 他深邃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她,一点儿没有偷窥女子被抓了现行的尴尬。 墨池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敢相信安亦池竟敢在青天白日之下不请自来,她再眨眨眼,叹息一声坐了起来。 好在自己因为太疲劳,刚才未脱外衫便倒头就睡,否则不知现在会是怎样难堪的光景。 “你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吗?女子的闺房你也说进就进,难道不怕我父亲将你一棍打出院门外?” 面前的男子虽然无赖又厚脸皮,却几次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倾力相助。墨池有些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对他。 无奈?斥责? 安亦池眯眼笑了,他瞥一眼半敞开的木窗道∶“自然是怕的,因此刚才我是从那里进来的。” 墨池扶额,幸而自己不是个迂腐的闺阁女子,否则遭他如此随意的对待,只怕自己只能投江以证清白。 墨池绕开安亦池,下床穿上绣鞋,提步走到梨木雕花圆桌傍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待放下茶杯,她看着安亦池慢悠悠的说道∶ “还未来的及感谢安公子,昨夜之事小女本不敢劳烦安公子亲自出手相助,但确实,昨夜因为安公子亲自出马,此事才能有如此好的效果。” 安亦池一直微笑的看着墨池,面前的女子不管处在任何情形下都是不紧不慢、姿态秀雅,就像此时,仿佛他们不是在她小憩后的闺房中叙话,而是在她家的大堂中闲聊。 他喜欢她的处变不惊。 安亦池道∶“小墨大夫都想要亲自出马扮女鬼,小可自然也要为宜阳的繁荣安定出一份力。”他口气中满是调侃。 墨池心内“呸”了一声,安亦池的厚颜总能让她感觉到上升了新的高度。 明明昨晚是他忍不住好奇非要跟去看热闹,却又扯上宜阳的繁荣安定。 不过她得承认,安亦池让她真正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内力,他竟能用内力逼着何小郎发不出声来。 昨晚木橡扮女鬼,安亦池出内力,反而她倒做了真正的看客。 院子里传来小鼻仙搬动药筛晒药材的声音,安亦池收起笑容走到墨池对面坐下,低声道∶“我让人调查了黑大哥,他原籍山东单县,早年曾做过山匪,后来隐名埋姓做了一名当地县衙的衙役,因他为人正直仗义,在当地很有些声名。 黑大哥负责朝廷在单县的征丁,却因为屡屡于心不忍,差事办的很不好,单县的县太爷本来对他就有诸多忌惮和不喜,在一次黑大哥为战死沙场的同乡向县太爷讨要抚恤银子后,这种忌惮不喜便变成了陷害和杀戮。 黑大哥被派去绞杀盗匪,被同僚陷害,差点儿命丧当场。他的妻子被入室的盗贼侮辱后撞墙身死当场,两岁幼儿也被沉了井。 黑大哥处理完妻儿后事的当晚,便在深夜潜入县令家中,杀了县令全家五口,又一把火烧了整个县衙。 他原名吴有名,现在是朝廷赏银五百两通缉的要犯。” 墨池静静的听完安亦池的讲述,她知道黑大哥来历不凡,却未料到他的经历竟如此坎坷悲惨。 二人沉默片刻,安亦池又道∶“你不问我为何查他?” “你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做出伤害好人的事情。” 墨池睁着黑白分明的凤眼,看着安亦池认真的说到。 安亦池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墨池的双眼像夏日的天空般明澈澄净,那双眸子淡淡的,却很真诚、直率。 “你如此信任我?”他问到。 “谈不上信任你,我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个眉目之间充满凌然之气的人,不会做阴私狭隘的事情。你做事有你的原因,但必然有根有据。你不会去陷害与自己没有利益之争的良善之人。” 安亦池嘴角展开一个和煦的微笑,他认为自己不算良善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会不择手段,但确如眼前的女子所说,他会用些手段收服可用之人,却不会用下作的陷害之法。” 安亦池话锋一转,道∶“你想为吴宅众人找一条自力更生的活路?” 墨池点点头,她知道自己最近做的所有事情都逃不开眼前这位长安贵公子的法眼。 她说到∶“的确,近日我也有了些想法,只是还未与父亲商议。” 安亦池伸手给墨池续上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浅酌一口道∶“说来听听。” 墨池正有此意,一个篱笆三个桩,有这位实力非凡的贵公子相助,也许吴宅众人的温饱问题更好解决。 “前几日父亲给我一册古方,他原意本想用方子换银子。但我仔细参详了一番,发现里面有一些丸药的方子制起来很容易。 便想着能不能交给吴宅众人来加工。只是制好的丸药怎样卖?又能卖往哪里?这路子找起来恐是有些不易。” 安亦池沉思片刻,问到∶“那些丸药主要针对什么病症?” “以舒经活血,跌打损伤还有风寒热症等为主。”墨池回答。 “嗯,如此你先与墨伯父商议,丸药的销路我来解决。” 墨池闻言双眼一亮,道∶“此话当真?” 安亦池微笑点头。 墨池起身给安亦池行了一礼,道∶“如此我替宅子里众人谢过安公子,往后众人若能吃饱饭、穿暖衣,必然感谢安公子的大恩。” 安亦池摆摆手道∶“你多礼了,往后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我先走了,你昨晚没睡好,再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也不等墨池回答,便翻窗出去了。 晚间,小鼻仙给墨池带来了消息。 曹雨梅夫家今晨去她家退了婚,温书院今日休息,诸多学子的家人堵在曹家门口,要求曹夫子交出曹雨梅,滚出宜阳县。 何小郎昨晚受到的惊吓不小,据说有些魔怔了,一直连声嚎叫小娘子饶命。何屠匠一怒之下砸了温书院的大门。 元府暂时没消息。 第三十八章 第五个梦 第二日,白日里的一场暴雨让闷热的宜阳凉爽了少许。 夜晚,月色微凉,月光清亮如水,泼在院子里,像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墨池轻轻的关上厨房的门,父亲母亲的主屋已熄灯多时,墨溪和小鼻仙的东侧房也刚刚熄了灯,回到自己的西侧房,忙碌了一天的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觉出了异样。 只听得滚滚的雷声嘶吼着划拨天际,眼前乌云翻滚,一片血红的废墟上弥漫着腥臭的让人窒息的气息。 堆积的残肢狰狞可怖,墨池脚步趔趄,独自走在一片被迷雾包围的残垣断壁中,她睁着迷茫的凤眼四处打量,前一刻疲惫的自己还躺在柔软的踏步床上,现在这是在哪儿? “小子,快些放下兵器递上白旗?皇上早已下旨,你若投降可免死罪,还有机会延续。你襄阳的人马再多现在也赶不及过来救你,何苦负隅顽抗丢了性命。” 墨池拨开迷雾循声看过去,这里原本应是个废弃的小村子,只是现在除了面前对垒的两批人,大约已经没有其他的活人了。 穿灰色盔甲的有上百人之多,人数上显然远远的超过了对面不过百步之遥的五六人,墨池就站在对垒的两队人马之间的空地上,但双方好似谁也没有看见她。 地上躺着无数具尸体,显然两拨人刚经过一场恶战,灰色盔甲的首领坐在马背上咆哮,神色间透着异常的兴奋。 墨池看向另一边的五六人。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头部的盔甲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孔,但露出的双眼和挺直的鼻梁能看出这应该是一个十分好看且似曾相熟的男子。 他显然受了伤,却看起来并不狼狈,站立的身姿修长挺拔,双眸中透出的凌厉与狠绝使他看上去像是一头孤独的头狼,让墨池在一众人等中一眼便看见了他。 他的身侧还有四五人,他们身上的盔甲完全看不出本色。但凌冽的气势和剑尖嘀嗒的鲜血透露着他们的狠决。 显然他们人数虽少,对方却也没有从他们这里讨到多少好处。 灰色盔甲的首领又开始咆哮:“姓安的,你现在就剩了这几个人,还不快快投降,本将念你在南边儿也是叱诧风云的人物,对你一再网开一面,今日本将再不会姑息你。再不投降就速速受死吧!” 孤狼身侧的一人哈哈大笑道:“呸,李亚度你个怂货,以朝廷三十万大军对我十万安羽军,还被我家将军打得屁滚尿流,你那三十万人马如今剩的还够不够五万?这次恩施之战,你三万人还不照样被我家将军用两千人干掉了两万多。你倒在这里颠倒黑白的胡说八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墨池骇然,这孤狼般的男子竟然如此厉害?只听那灰色盔甲的首领干干一笑,又道:“成王败寇,多说无益,你就说你投降不投降吧。”孤狼般的男子举起手里的剑,剑指对方,明显处于弱势的他却态度从容,只听他朗朗道:“李亚度,你倒是有心,竟然知道我身边的人如此重要的秘密,掐住他的七寸迫使他背叛我,陈留玉那个昏君断断没有这样的手段。” “让本将军猜一猜,旋王爷一向喜欢剑走偏锋,如今他在山西州起了军,现在却把好处卖给陈留玉,是为了转移陈留玉的视线,好让他自己有时间养精蓄锐,一举拿下长安吧?李亚度,何必挂着羊头卖狗肉,你是旋王的人!只怕今日你的任务不是让我投降,而是来取我的性命吧!” 听到孤狼此话,墨池的心里一阵难受,她抚了抚心口,对那莫名其妙的心疼感到惘然。 只听灰色盔甲的首领嘿嘿一笑,道:“既然你已知道,本将也不在多说,拿命来吧!” 转眼间,那上百人便铺天盖地般的冲将过来,墨池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透明般穿过了众人,竟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两方人马瞬间战在一起。 墨池定定的看着那孤狼般的男子,他长剑如虹,迅猛异常,却耐不住双方人数悬殊太大。 墨池眼看一柄长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后背,他转头一剑削掉了对方的头颅,但更多的人围攻上来,转眼间人潮便将他淹没,任凭墨池脚步趔趄的冲将过去,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着急之下,墨池忽地整开了双眼。她起身走到桌前端起茶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让她迅速的清醒了过来。第五个梦。可是,为什么是战场?娘娘呢?墨溪呢?双眼睁开时那孤狼般男子的面目已十分模糊,为什么?为什么看见他受伤致死,自己竟心如刀绞? 她抚了抚胸口,那样真实的疼痛,到现在还让她觉得窒息。 这次的梦境又预示着什么?墨池从床下的木屉里拿出小本子迅速的翻了一遍,却仍然只能看到半本内容,里面粗略的提到朝代更迭,却没有详尽的叙述,更没有下一个朝廷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能看到的最后一页还是那十二个字: “二陈弱,北渐衰,女遇君,盛天下”。 她收起小本子,又仔细的回想了一遍梦境,却只依稀的记得梦境中敌对的双方都提到过对方的名姓,可是,除了旋王、李亚度这两个名字,那个孤狼般的男子姓什么? 旋王她知道,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先皇的亲弟弟,素来有贤王之称。旋王也反了吗?难道后来是旋王得了天下。 她完全忘记了梦中那个孤狼般男子的名姓,还有那半张似乎熟悉的面孔。 可是,却强烈的感觉到那男子与自己一定是有关系的。难道是溪儿?墨池摇摇头,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恨恨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总是这样,五个梦境,却总会在梦醒后忘掉其中某些关键的东西。这是老太爷在耍她吗?枯坐一夜,墨池却毫无头绪。 再一日,墨家刚刚食完早膳,便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第三十九章 旁观审案 来人是县衙的衙役李丁。 挖尸案的谣传在近几日眼看着越传越离谱,大有往朝政天象方面发展的趋势。元县令与县衙众人一商议,决定在七月十八日这一天公开审理此案。 因关注此案的百姓太多,县衙又不能敞开大门公开审理案件,元县令便决定邀请宜阳各个层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旁观此案。 李丁今日便是来送邀请文书给墨若璧,令墨池惊讶的是,邀请文书的最后一行又备注了一行小字,特别邀请墨若碧携女同往。 墨若璧却大概了解元县令行事严谨的风格,知道他恐怕对墨池有些许怀疑,便不多问,只欣然应允届时会准时携女出席。 待送走李丁,被墨池派去找洛十二的小鼻仙便给她带回了曹家最新的消息。 曹夫子关闭了温书院,全家决定离开宜***据洛十二打探的消息,他们的去向应该是曹玉梅母亲阮大娘娘家湖北某处。 至于曹雨梅,昨夜天擦黑时,曹夫子便绑了她强行塞进了一辆马车送出了宜阳,去向不明。 曹家人口紧,洛十二并未打听到曹雨梅被送去了那里。 墨池并不关心曹雨梅去了哪里,自作孽不可活,她的行为是咎由自取,墨池只欣慰因为自己的介入,少了一些被曹雨梅荼毒的少年。 到了晚间,小鼻仙又带来了何小郎的消息,何小郎那晚受了惊吓,一直有些魔怔,本来这一两日有所好转,但昨晚在自家院子里遇了鬼,今日便彻底疯了。 据说何家昨晚闹鬼动静很大,二更天连隔壁邻居都被惊动了。今日桥沟巷议论纷纷,都说何家几代人杀戮都太重,这是何家阴气太重遭了报应。 又是闹鬼?这鬼倒是闹得蹊跷? 何小郎做事卑鄙龌龊,小小年纪便满肚子坏水,疯了倒好,免得大一些还不知会祸害多少人。 随着曹家人搬离宜阳,何小郎彻底疯掉,宜阳人的话题便完全转到了挖尸案中。 对墨池而言,她还没有等到元瑶的消息,似乎曹雨梅这件事情对元瑶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不过她不急,该来的在合适的时间总会来的。 七月十八,盛夏的天空艳阳高悬,街道上行人稀少,一些小铺子干脆关上铺门,本定于巳时开审的案子,早在辰时便有不少人候在衙门外。 墨家父女到的时候,县衙所在的紫府大街已被义愤填膺又十分好奇的众人堵得严严实实,虽然其中绝大部分人根本无法进入县衙内亲自看到审讯的过程,但在县府门口能第一时间听到最新的消息,还是令众人趋之若鹜。 好在百姓们大多认识墨若璧,知道他必定是被邀请的观审人,便为他父女二人让了道。 有人小声的议论说:“墨大夫带的那姑娘是他的女儿吗?真是个漂亮的丫头,不过观审不是不能带陪人吗?怎么墨大夫能带女儿进去啊!” “你们不知道,听说墨大夫最近帮元大人治好了他家那个病秧子儿子,这是元大人给墨大夫面子呢!”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墨若璧护着女儿进了县衙内,已有几位观审的乡绅名士在公堂旁侧安置好的座椅上就座,看见墨若璧进来便互相打了招呼,众人对墨池不免多看了两眼,大约都不明白一个未及笈的小娘子怎能进公堂内观审。 不过众人隐约也听说了元小公子近日身子大好的事情,便都默认了元县令是给墨大夫面子,允许他带着女儿一同观审的说法。 可能考虑到墨池是女子,墨若璧与墨池的座位安排在第二排并不显眼的位置。墨池坐下后看了一眼自己左侧空着的位置,那张座椅上未写名姓。她微微一笑,心中了然。果然,不多一会儿,元誉从后衙悄悄的饶了过来,他安静坐下后对墨池羞涩一笑,墨池也微笑点头算是见了礼。 “升堂——威武——”随着衙役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众人马上正身端坐。公堂瞬间变得庄严肃穆。 头顶“明镜高悬”匾额的元县令端坐在公案之后,下首两侧是正襟危坐的县丞和主薄。如狼似虎的衙役分列两班,随着惊堂木一声脆响,元县令稳声道:“带嫌犯赵云忙上堂!” 众人忙看向堂下,只见一个灰白头发的老翁脚步蹒跚的被两个衙役带上堂来。 墨池凝目一看,正是任水河边的赵姓老艄公,不过几日,老艄公已没有了那日所见憨厚健壮的形象。 现在跪在公案右边被告石上的老艄公神色颓然,头发已全部花白。但偶尔抬起的双眼中透出的狠辣让墨池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墨若璧伸手搂住女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元誉抬起的右手便迅速的放下了。 “堂下人报上名姓。”元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老艄公抬头看一眼堂上的元县令,又扭头看看两侧坐着的十数个观审人,眼光在墨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墨池刚才被老艄公的眼神吓了一跳,很为自己的反应汗颜。 此时她已经镇定下来,也迎着老艄公凌厉的目光看过去,老艄公与她对视片刻,嘴角竟好似扯出了一个微笑。 他转过头去看向堂上答道:“小人赵云忙,蓝田人氏,居住在宜阳县瓦房村,平日里以捕鱼摆渡为生,家中只有小人与老婆子二人。小人冤枉!” 元县令冷哼一声:“堂下人回答的倒是详细,你且听来,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可多言,也不可妄语,不得藐视公堂,不得咆哮公堂,违者二十大板,再违四十大板,你可听清了。” “小人听清了。” “九月二十七日,我县衙役在你家中院子挖出尸骨若干,经由仵作察验,尸骨共二十一具,你可知罪!” “二十一具啊,不是只失踪了七八个年轻人吗?” “不是七个,是十几个,但也不是二十一具啊!” “不是说杀了一两百人吗?老天爷啊,二十一个人也够多了,这老头儿太丧心病狂了。” 第四十章 公堂之上 墨池与父亲对视一眼,他们也很惊讶。元誉看一眼墨池,却发现她并未看过来,他有些失望的轻叹一声,又看向堂上跪着的老翁。 谁也没注意到,公堂下的人群中,有一位青衣长衫、身材修长、面目普通的男子,那男子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除了看审,也时不时的瞥一眼墨池所在的方向。 元誉的动作自然完完全全落在了他的眼里。 “安静,不得在公堂内大声喧哗,升堂期间不得窃窃私语,违者请出堂下。” 公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赵云忙伏地对着元县令磕了个头,颤声辩道:“小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啊,小人与老婆子十几年前搬来宜阳,当时那院子是村长帮忙张罗买下的,小人与老婆子年迈,怎能有力气杀死二十几个人、还埋了骨头在院子里。小人冤枉啊,那日老爷们挖出那许多尸骨,小人也是吓得腿软,这十几年来小人夫妻二人竟然每日和尸骨同住一院。小人冤枉啊!” 元县令又传唤了瓦房村的村长,村长姓李名力,是一个七十多岁面目黝黑的精瘦老人。 他证实赵云忙夫妇的确是十四年前搬来的瓦房村,房子过户也是他做的中间人。 之前院子的主人姓王,是个傻子,老伴儿去世后蒲城的女儿接走了他,也是那王家女儿做主卖的院子。 但村长说从前王傻子居住的时候那院子里并未种植任何植物,因王傻子有些疯癫,他老婆要整日要看顾他,还得做些缝补的活儿贴补家用,所以那院子根本没人打理,一直是光秃秃脏兮兮的。 听完李村长的证词,元县令侧身与县丞和主薄低语几句,又问赵云忙:“赵云忙,本官问你,你夫妻二人十四年前因何故搬来宜阳? 赵云忙答:“回大人,十四年前因独生女儿身故,外孙又失踪,老婆子终日痛哭,甚至神志都有些不太清楚,小人不想在家乡终日触景生悲,想着换个环境老婆子精神头能好一些,因此便带着老婆子来了宜阳。” 听到这儿人群里有人轻轻的叹息,大约觉得赵云忙也是个可怜人,女儿去世,外孙失踪,老伴儿又神志不清。 “赵云忙,你可懂医理?”元县令再问。 “回大人,小人不懂医理。” “你一个渔民,又不通医理,院子里为何种了满院的草药,且草药长势都极好?”元县令又问道。 赵云忙脸色虽颓败,神色却不慌忙,他稳声答道:“小人不懂医理,只是老婆子身子弱,往些年常常寻医看药,因此小人对一些简单的药性有些了解。 搬来宜阳后小人家境越来越差,也无力再负担医药钱,就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些草药。老婆子病情严重的时候,我就熬点儿汤药给她喝。” 墨池眉头微皱,赵云忙的话语里有明显的漏洞。 她看看父亲,墨若璧却摇摇头,给了她一个继续看的眼神。 果然元县令又道:“赵云忙院子里种植的各种植物本县都命人取了一份,可否请墨大夫上堂帮忙辨认一番。” 墨池心内安定,不由对元县令做事严谨的风格赞叹一声。她再看看赵云忙,老艄公依然是一副满脸颓色的神情,却并未因元县令的话有所慌乱。 待衙役把十几个托盘呈上来,墨若璧欣然起身辨认,又一一报上各种草药的名称。再总结道: “堂上的草药共有一十三种,其中香附、广藿香有理气解郁、化湿止呕的功效,的确适用于精神不济的病人。 府积草、败酱草、红花等七种草药能活血通经、祛瘀排脓,一般用于跌打损伤和红外伤。 香樟则能解毒、杀虫。这一十三种草药虽药性功效不尽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气味极大,扩散性极强的药材。 还有,这些药材如红花、广藿香适宜北方种植,宜阳气候潮湿,并不适宜种植。” 元县令问道:“墨大夫。据衙役所报,这些草药在赵云忙的院子里长势都极好,以你所学,是否因泥土里埋了尸骨,因此草药长势才好呢?” 墨若璧摇头,道:“鄙人只识药性,若要问草药的生长环境和种植条件,小女倒是略知一二。” 元县令便道:“请墨家女公子上堂。” 众人这才真正的把目光看向了墨池,心内无不惊讶。难怪墨大夫带着女儿观审,原来着未及笈的小娘子竟还是破案的助力之一。 墨池站起身抚抚裙摆,为了今日观审,母亲特意做了一身浅紫色的织锦长裙逼她穿上,这长裙美则美矣,只是行动上却不便利,她有些不太习惯。 堂下的男子面目严肃,双眼中却含着温润的笑意看向缓步朝堂中走去的女子。 赵云忙看看墨池,他灰白粗直的长眉下,那双严峻狠辣的眼中露出了一抹凄然之色。 墨若璧是举人出身,自然不用跪拜。墨池向堂上元县令行了跪拜礼,报上了名姓,元县令便道: “念墨家女公子年纪尚幼,便起身说话吧!刚才本县问墨大夫的话你可能答。” 众人唏嘘,元县令对墨家小娘子颇有好感啊,小姑娘非官非贵,又不像她父亲一般是挣取了功名的男子。这公堂之上竟都不用她跪着回话。 墨池道谢起身,道:“民女能答。刚才大人说在院中挖出尸骨若干,被告老翁又说十四年前搬去了那院子,想必这些尸骨应该已埋入泥土中多年了。” 元大人道:“尸骨刚挖出时全是零散的碎骨,县衙内两个仵作拼了三日才拼出了二十一具尸骨。据仵作察验,这些尸骨至少埋入泥土中五年以上。且全为青少年男子的尸骨。” 墨池点头,心中了然,又道:“若埋尸时连皮肉埋入泥土,尸身中的血液滑入泥土中,是极利于府积草、败酱草、红花等有补血化瘀功效草药的长势。 但不过三五年,待血液骨肉给泥土带来的养分吸收干净,红花这等喜寒植物的长势就会颓败下来。” 赵云忙眼中的凄然之色更重。 墨若璧站在大堂的旁侧,他给了女儿一个鼓励且欣慰的眼神。 第四十一章 休堂再审 元县令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各种药性不同、种植条件也不同的草药种在一起,但长势都极好,只能是土壤中加入了特别的养分? 而且尸骨提供不了这种养分,只有血肉才可以?且血肉提供的养分一次只能维持三五年?” 墨池答道:“这种养分也不尽然一定是血肉,有些技艺高超的山匠(注1)也懂的调理泥土的养分,能在北方种植好南方的花草,或在南方种植好北方的花草。但尸骨是一定无法改变泥土的土质的。” 元县令便又对赵云忙道:“赵云忙,你可识山匠之术?” 赵云忙却嘴唇诺诺,半天什么也没答出来。 元县令让墨若璧父女回座,继续审问赵云忙。 “赵云忙,你可知罪?院中尸骨若是十四年前所埋,缘何你一个不懂山匠之术、也不懂医理药理的渔民,竟能将满院一十三种草药种植的如此旺盛? 若你是为老妻种植醒神健脑的草药,缘何又要种植补血化瘀的药材?且种植的药材为何都是气味极大、扩散性极强的草药?” 赵云忙闭目不答,身体却微微的颤抖起来。 元县令站起身来,厉声喝道:“赵云忙,你院中草药长势好是不是因为你数年来不断杀人埋尸所致? 种那一十三种味道极大的草药是不是因为你要掩盖尸体腐烂的气味?因此我县衙中的衙役数次挨家排查都被你蒙混过关。 你所杀之人俱都何人,十二年来的数宗失踪案是不是都与你有关,杀人所为何因?你速速答来?” 堂下听审的百姓中有失踪案的苦主,此时便大声哭骂起来。 “你个挨千刀的杀人犯,你不得好死啊!” “我家孩儿可是被你害了?还我的孩儿啊!” 一些人眼看就要掀翻隔离的栅板冲上大堂。衙役们也连忙维持秩序,一时间竟慌乱成一团。 元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堂下人等不得喧哗,违者二十大板,立即执行。” 说罢手执公案上的白色竹签用力掷于堂下。 一直静默异常的老艄公却突然大哭道:“小人不知啊,小人冤枉,那些尸骨真的与小人无关呐。” 说罢开始不停用力磕头,众人只听公堂上青石地板发出‘咚咚’的沉闷之声,没几下老艄公的额头就磕的鲜血淋漓。 元县令只好宣布休堂再审。 待嫌犯押下,元县令等主审官也退了堂。众人才高声议论起刚才的案子,无不夸赞墨若璧有一个有见识、有胆识的女儿,小小年纪初上公堂,面对一众人等竟能镇定稳重、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谈。 尤其是公堂之上还有一个可能杀了无数人的杀人魔头,小姑娘面对这杀人魔头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着实令人佩服。 元誉却在刚刚退堂时便起身悄悄的离开了,只是离开时他默默的注视了墨池片刻,眼中流出的温柔神色全部落入了墨若璧的眼里。 堂下的青衣男子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晚间元县令回了府,元瑶正在跟母亲痴缠,想跟大姐去长安玩玩,要母亲答应。 三天前李宇宁终于来了宜阳。原来元枚不告而别后李宇宁明白这次确实伤了妻子的心,便在父亲的院子里跪求了一夜,终于求得李博士同意再跟老祖宗商量娶平妻一事。 李宇宁又在老祖宗跟前磨了三四日,终于使得老人家开了口,同意再延迟两年,如果元枚还是没有子嗣,再考虑此事。 李宇宁准备启程来宜阳接元枚时,却因为连日的劳心劳力病了一场,长安到宜阳需三四日路程,李博士怕儿子路上身子骨受不住,硬是让他养好了病才启程。 元枚见到夫婿悲喜交加,夫妻二人经过一夜长谈终于冰释前嫌。 李宇宁有公职在身,不能在宜阳久待,而眼下夫妻二人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子嗣之事,便准备等李宇宁再休整两日,便启程回长安,由李博士出面找找尚药局奉御修睿文。 修家是医药世家,修奉御虽只官居五品,却只为皇家诊病,在帝后面前也很能说的上话。因此等闲人等根本入不了修家的大门。 元瑶看大姐夫妇二人要回长安,她这几日提心吊胆,唯恐曹雨梅牵连出自己。后来听说曹家一家人不知去向,何小郎也得了疯症,她这才稍稍心安。 知道大姐要回去长安,她便央求大姐带上她,也好趁机躲躲风头。元枚却有些为难,便推脱说母亲同意就带她去。 元瑶便又来缠母亲。 元县令进门时元瑶正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卖痴,一副母亲不答应她就不走了的神态。 元县令便觉得头疼,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女儿家,瑶儿整日里仗着家人疼爱,骄纵的越发没有规矩。墨家的女儿只比瑶儿大一岁,为什么却如此的懂事稳重,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看起来再也不能如此宠溺这个小女儿了,否则以后嫁了人还不得弄的夫家后宅鸡犬不宁? 想到这儿他便一声厉喝:“胡闹什么?看不见你母亲已经很疲惫了吗?” 元瑶和元夫人并未注意到元县令已经进了门,外间的丫鬟也未进来通报。这一声厉喝吓得元瑶身子一抖,紧跟着委屈的咬住双唇,硬生生的把哭声憋进了肚子里。 最近她有些怕父亲,前一阵父亲还罚她禁了十天的足。 都怪那个墨池! 元夫人心疼的一把搂过女儿的身子,看见元县令黑透的脸色,她又赶紧起身上前帮元县令脱掉外袍打岔道:“老爷回来了,今日的案子审的如何?” 元县令的脸色这才好了些,道:“很顺利,而且这个案子可能确实牵涉到失踪案。” “当真?”元夫人挂衣服的手一顿,这个失踪案多年来毫无头绪,虽然她夫妻二人都很盼望这次的案子与失踪案有关,但没想到一审就能确定下来。 元县令在圆桌前坐下,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元瑶赶紧上前,替父亲捏开了肩膀。 元县令道:“这次倒是多亏了墨大夫家那个小丫头。” “墨家女儿?怎么今日的审案她也帮上忙了吗?”元夫人诧异道。 注1:古代对园林工人和叠山工人的称呼。《中国古典园林史》 第四十二章 令牌之主 元夫人知道能抓住那个老艄公有墨小娘子的帮助,但认为那不过是小姑娘歪打正着碰到了一件新鲜事儿,然后又碰巧告诉了儿子。 重要的是儿子警觉性高,才能发现了这么大一桩案子。 挑选观审人时,老爷也是在名单拟好后又加上了墨小娘子,当时老爷是怀了一丝侥幸在里面,毕竟墨小娘子懂药理,那满院子的草药终归有些奇怪,多一个懂药理的人在堂上总是好的。 “是啊,当日初见那小姑娘,不过觉得是个和瑶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罢了,没想到不过大半月,她不仅把誉儿的身子调理的妥当,今日在堂上,也是她逐句分析,用她所知的药理药性,还有丰富的种植经验说的嫌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若是墨池听见元县令此话会有些汗颜,她那里能有机会种植药材,所以也提不上丰富的种植经验,她的经验都来自于书本而已。 元县令说到这儿又看看元瑶,叹口气道:“瑶儿,以后不要只知道玩乐,多跟你大姐和墨家姐姐学学。” “人家墨家女儿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今日在堂上镇定自若的姿态让众人刮目相看,对墨大夫教女有方敬佩不已啊!” 元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她退后一步大喊道:“您是我的爹爹吗?为什么总为了别人骂自己的女儿,墨池就有千般好,女儿就是万般不堪。” 说完转头跑了出去,她的丫鬟红玉候在门外,看见自家小姐跑了出来吓了一大跳,只听见夫人在后面大声道:“发什么愣,快追上小姐。” 红玉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元夫人回到内室,看见老爷气的够呛,她也知道女儿性子暴烈冲动,便柔声拍拍老爷的后背道:“老爷,你别生气了,瑶儿小孩子不懂事,明天我会罚她的。” “哎,不说她了,刚才回来我一直再想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情?老爷您说。”元夫人心里松了口气,老爷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生气,这样明日女儿的惩罚也能轻些。 “今日在堂上,我观察了一下誉儿,发现他的眼神更多不是看堂上的众人,而是看的墨家女儿。”元县令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爷也看出来了,看起来这孩子的心思越来越藏不住了。”元夫人苦笑道。 “哦?夫人早已知道?”元县令抚了抚长须问道。 “这不前几日还跟枚儿说起此事,誉儿刚满十六,平日里被咱们拘的紧,也没见过几个女儿家。 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喜欢墨家女儿,按说墨家家风严正,墨大夫又是举人出身,家门倒也比咱们家差不了太多。 可是墨家小姑娘随父行医,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实在不成个体统。所以我就有些犹豫。” 元县令便看着夫人笑道:“夫人所言差已,其一,誉儿的亲事要早些定,如今他身子爽利了许多,本来就想参加科举。 现在离明年科举还有大半年,早点儿给他定下亲,说不定明年他就不想去长安折腾了。省的折腾半天也是枉然,还得耗费他的体力。 再者,我看墨家那小丫头是个有能耐的,谈吐举止落落大方,誉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过于绵软,娶了墨家女儿做媳妇,对以后兄弟妯娌之间的相处也有好处。” 元夫人听了此话很感动,老爷话说的含蓄,家里三个儿子都已娶亲,三个儿子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儿媳也都不弱。 这个小儿子自己知道,他善良纯厚,性子却绵软了些,老爷的意思是若他娶个同样绵软的媳妇,等他们老两口百年后,怕会受到其他几个兄弟妯娌的排挤。 尤其是两个庶子,毕竟不是从一个娘的肚子里出来的,总不像亲兄弟那般亲近。 元县令继续说道:“至于墨大夫带着她行医坐诊,倒也无妨,墨大夫是个明白人,等订了亲,自然不会让女儿再过于的抛头露面。” 再则,等成了亲后她就是咱们元家的人,出嫁从夫,让不让她继续行医,还不是咱们元家一句话的事情? 夫人你糊涂,墨家小姑娘会医术、通药理,等于为咱们誉儿请了一位十二个时辰贴身的大夫,就是全家也跟着收益啊。 三个儿子都离咱们远,这个儿子能不能留在身边关键可就在他的亲事上了!” 老爷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令元夫人沉思了很久,就寝后她在榻上辗转到半夜,终于打定了主意。 紫阳山上。 修业寺住持法师的禅房内,白衣俊美的安亦池与面如盘玉的大和尚刚刚手谈完一局,大和尚本明乐呵呵的推了棋,又摆上他新得的一套汝釉莲瓣杯。 这是一套四盏的撇口杯,杯体开片如鱼鳞、如蝉翼,杯口点缀着小小的莲瓣,宛若新生。 古铜泛青的茶盏放置在黑檀木的茶盘上,古朴典雅,美轮美奂。 本明泡好头道茶,给盘坐在对面的安亦池轻点一杯,少年嗅其香,品其味,浅斟细饮,一时之间,明亮的禅房内只有浅浅的冲茶声。 片刻,本明道:“万事顺缘,老衲在此等候十年,今日也终于等到公子,正所谓因果循环,皆有定数啊!” 安亦池晃一晃莲瓣杯,本明泡的是武夷岩茶‘水仙’,茶汤色沉,带着淡淡的果香,他轻酌一口道: “朝廷如今奸臣当道,三公不公,皇上不问政事,如我祖父那般的老臣忠言逆耳,不得皇上欢心。 我这次从长安出来,一路上竟是荜门蓬户、颠连无告的老百姓,山东河北那边的情况恐怕更是凄惨。 师父与我说过,本明师虽是方外之人,却是个实在的性情中人。已大师父来看,我翼盟如今应当如何自处?”” 本明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白净的圆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凝重神色,道:“翼盟职责是为天下苍生请命,老衲自当谨遵令牌之主号令。但老衲私下也认为,但凡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翼盟如何做都不为过。” 安亦池看一眼老和尚,本明慈眉善目,冲茶的姿态如行云流水,令他想起另一人。 “本明师,师父当年的预言可还有详尽的说明吗?”安亦池问道。 本明放下茶盏,沉思道:“未有,当年大师兄只说让我过了秦岭再往南,到律宗祖庭方能等到预言开解。但老衲感觉,这个有缘人应当已经出现了。” 他说吧伸手在茶盘上蘸水写了一个字。 安亦池看完,幽深的双眸更加深邃。 “我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人,总之,从现在起,她是我的人。她的安危寄予我身。她的人也寄予我身。” 四十三 非亲非故? 隔日,县衙的衙役李丁又来了墨家,這次是带来了元县令的口讯,请墨池去一趟县衙大牢,因为老艄公赵云忙提出让他见一见墨小娘子,说他愿意跟墨小娘子坦白案情。 墨池虽有些诧异,但此事重大,便点头应允下来。墨若璧却有些担心,牢狱污浊,且里面关押了许多穷凶极恶之人,她担心女儿受不了里面的污秽之气。 便与李丁说好晌午由他陪墨池一起去县衙。李丁见如此轻松便完成了任务,心内松了松,他来之前本想着事情难办。 墨小娘子这样娇滴滴的女子,让她去牢狱之中见一个杀人如麻的邪恶之人,这与在青天白日之下的公堂上当着众人侃侃而谈可不是一码事。 他担心墨小娘子没这个胆量,也担心墨大夫不放心让女儿去那肮脏污秽之地。却没想到墨家父女二人竟如此深明大义。 李丁便乐滋滋的回县衙复命去了。 晌午时分,准备出门的墨池意外的在院门外见到了安亦池。 他今日一身墨蓝色劲装打扮,浑身的气势浑然由一个翩翩佳公子变成了英俊明朗的侠客。 安亦池身旁是那架白丝绿纱的单匹马车。 安亦池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着说道:“牢狱之中阴森污秽,小可向墨伯父自请陪墨小姐一同前往,请墨小姐上车。” 墨池上下看看安亦池,他如今总在自己面前是一副厚颜又不羁的样子,也不知初见时那种文质彬彬的贵公子形象是怎样装出来的。 “不是有木橡保护我吗?就不劳烦安公子大驾了。”墨池挑眉道。 安亦池看着墨池明显排斥的神态,心内觉得无辜又好笑,便道: “木橡是暗影,影卫如果总出现在明处,就失去了影卫的作用。牢房内狭窄,他也无处隐身,无法随你一起进去。” 隐在暗处的木橡心中愤愤,他那里去不了,别说区区一个县衙大牢,就是皇后的寝宫他也去过一次呢! 公子这又是拿他当挡箭牌。 墨池想了想,觉得安亦池说的有理,便承了他的好意道声感谢上了马车。 到了县衙门口,衙役带着二人便一路直行去了大牢。 县衙的大牢在大堂西南仪门之外,是一处独立于县衙其他办公场所的方正厚实的建筑。 远远看去,几缕阳光照向那里,却似乎很快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残阳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整个建筑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低矮、令人压抑。 衙役带着二人开了铁门,一股潮湿的臭气扑面而来,墨池赶紧掩住口鼻,安亦池掏出一粒丸药,也不等墨池反应,便一手捏开她的下颚,将丸药快速的塞进了她的嘴里。 “你!!!”墨池凤眼圆瞪,他对她实在太过失礼。 “清心丸,你嗅觉太过灵敏,这丸药可在短时间内令你的嗅觉迟钝,牢狱之中的污浊之气就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只是这丸药必定得在猝不及防之下服用才有更好的效果。” 安亦池眼看墨池就要炸毛,赶紧替她顺了顺。当然,丸药在猝不及防之下才有更好的效用,这种话是他胡诌罢了。 墨池半信半疑的看着安亦池,她从未听说过丸药还有这样的服法,便皱眉道:“安公子,男女有别,你我非亲非故,小女感谢安公子一再帮助,但也请安公子尊重小女作为女儿家的尊严和礼数。” 说罢也不等安亦池回答,便催着衙役带她去了关押老艄公的牢房。 安亦池眯眼笑看着墨池的背影,低语道:“非亲非故.....吗?” 县衙的牢房是半地下下沉式牢房,二人随衙役走到最后一间与其他牢房隔开的单间门口。 只见隔着铁门,满头白发的老艄公戴着手镣脚镣斜靠在墙角,抬头看着头顶开着的一小扇天窗正在出神。 “赵云忙,你一个老渔民,大字不识几个,别整日装深沉。墨小娘子来了,你赶紧起来。”瘦巴巴的衙役一脸凶相,对着老艄公一通乱吼。 赵云忙缓缓转过头,看起来数日的牢狱生活令他呆滞了不少。他双眼中的戾气已完全看不见,只剩下浑浊和迷茫的双眸一眼不眨的看着墨池。 安亦池微微向墨池靠近了些,到他的双手可以随时拢住她的距离。 衙役打开牢门,他身后刚刚赶到的四个衙役进去将赵云忙提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县丞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赶了过来。 衙役把赵云忙带进戒律房便出去了,戒律房内只剩下四人。 安亦池、墨池、县丞王密和赵云忙。 赵云忙被架上了木枷,用铁链拴在粗重的木桩上。 县丞王密坐在案桌旁,他会记录下今日赵云忙说的话,下次升堂审案时作为呈堂证供递交堂上。 安亦池和墨池坐在另一边案桌后并排摆放的交椅上。 赵云忙看一眼安亦池,阴阴的笑了一声道:“这位俊俏的公子是墨家小娘子的家人吧,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找她来是想给她讲个故事罢了。” 从打开牢门看到赵云忙那一刻起,安亦池再度换回他冷峻不羁的面目,听完赵云忙的话,他也不回答,只是双眼中的寒芒令本来阴冷的牢房更冷了几分。 王密厉喝道:“赵云忙,废话少说,讲讲案子吧!” 赵云忙呵呵笑了,他嗓音嘶哑,那笑声中透着莫名的阴森,令人不寒而栗,墨池皮肤迅速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觉得周身都凉了起来,正后悔进来时应该带一件薄披风,突觉得手掌一暖。 原来是坐在旁边的安亦池握住了她的手,墨池一惊,正准备缩手回来,却觉得一阵暖流从手心中缓缓的注入了身体内。 她扭头看一眼安亦池,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 安亦池却不理她,只恍若无事般正襟危坐。 幸好案桌挡住了赵云忙和王密的视线。 不过片刻,安亦池放开了墨池的小手,有了输送的内力,墨池身体的不适也好了许多。 赵云忙又说道。 “当日小老儿不知小娘子竟是墨大夫家的女儿,结果动了念头被小娘子察觉。说起来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墨小娘子心思缜密,警觉性也高,如果小女有你一半的灵性,如今我一家人也不至于走到如此田地。 有些话小老儿多年来郁结于心,也到了该吐一吐的时候了。墨大夫宅心仁厚,墨小娘子在县郊的流民心中也是女菩萨般的人物,小小年纪有智慧、有担当,还有一颗善良的心。 因此小老儿要见见墨小娘子,希望你看在老儿一把年纪的份上,认真听。” 墨池与王密听到此处身子微倾,知道老艄公要说到重点。 第四十四章 真相大白 赵云忙开口道:“墨小娘子,小老儿夫知道我夫妻二人罪孽深重。只求小娘子心善,在听故事之前先答应小老儿一件事情。 小老儿家中有女儿一家三口的牌位,请你将他们送至‘修业寺’供奉,小老儿三年前已将供奉银子送上了‘修业寺’,本打算今年将牌位送去后,我夫妻二人便自尽已谢罪,现在只能恳求墨小娘子代劳。还望小娘子万万不要推辞。” 墨池看向王密,道:“王大人,按照律法,不知这样的请求小女是否能答应?” 王密知道,如果墨小娘子不答应这个所谓的‘请求’,只怕赵云忙什么也不会说出来。况且此事也并不违律,便说道:“墨小姐,如果能证明此案与赵云忙女儿一家并无干系,此事便不违律。” 墨池便答应了赵云忙。 赵云忙浑浊的眼里有泪光闪动,他似回忆般沉默片刻,开口道: “小老儿今年六十有一,家中老妻五十有九,十四年前,我们一家人住在蓝田县马旺镇。 小老儿家中世代经营玉器,在马旺镇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虽家中富足,只是小老儿终身只得一女,女儿如玉性子乖巧,脾性温顺,因怕她嫁到夫家受苦,加之我赵家的家业也需有人继承。小老儿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 女婿是个外来的孤儿。他在我店中五年,从学徒做到匠人,很是踏实努力。 后来如玉生了小宝,那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啊!长得也白皙俊俏,我赵家那时在马旺镇是远近闻名的福泽之家!” 赵云忙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墨池心内却觉凄然,福泽至盛极衰,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老艄公家里的衰败只怕会很惨烈。 “只是,所有的美好都止在了元治十六年的元宵佳节,小老儿如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我的小孙儿就在那晚在集市上弄丢了。 原本以为是拐子拐走了孩子,几天后我们却在城外的谷子地里找到了孩子的尸身。 再后来如玉自尽,我们才知道她一直被人纠缠,因那人是县太爷的侄子,如玉不敢声张,恐为我们招来灾祸。 元治十六年的元宵节,如玉和女婿带着小宝去看灯,不成想那混蛋趁着女婿去为小宝买吃食的空隙,着人劫了我女儿和小宝,因嫌小宝碍事,竟活生生的捂死了他。” 老艄公说到这儿老泪纵横,嘶哑的声音几乎快要发不出声来。 墨池叹一口气,对王密道:“可否为他倒上一杯水。” 王密点头,起身着人倒了一杯茶水喂给赵云忙,老艄公喝完水情绪平复一些,继续说道: “后来县衙抓到那混蛋,县太爷私心,只判了那混蛋流放。我女婿一怒之下,在衙役押解的路上只身杀了那混蛋,而后当场自尽。自此我一家人家破人亡。” 王密听到这里便问道:“你夫妻二人为何选择迁来宜阳?又为何要杀死如此多无辜之人?” 赵云忙道:“老伴在家中中日痛哭,后来神志也逐渐糊涂。小老儿便变卖了家产搬来宜阳,因为女婿是宜阳人。从十二年前,我们开始杀第一个人。 那是一个租了我三板船的青年人,小老儿在茶盏中下药迷晕了他,后来把他的尸骨埋在了院中,因为当时是春日,尸身味道大,便种了一些味道重的药草,再后来又陆续杀了二十一人。” 王密问道:“你与这些人可有仇怨,杀人的动机是为何?” 赵云忙浑浊的双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他沉默片刻,道:“仇怨啊——,怪他们自己撞上了我吧,这都是命数。” 王密一拍桌案,只听的‘砰’一声,他直接从交椅上站了起来,怒喝道:“二十一具尸骨,二十一个鲜活的年轻人,你杀他们究竟是何原因?” 赵云忙低头却不出声,墨池看着老艄公,只觉得他可怜可悲可憎,她问道: “老人家,你不觉得用活人生祭死去之人,这样很残忍吗?每个人都有父母家人,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人生死呢?” 赵云忙抬起头,咧嘴惨然一笑,道:“小娘子的确聪慧,小老儿杀那些人是为了生祭女儿女婿和孙子。 小老儿家乡几百年前有这样的习俗,每四年用两个年轻人活祭亡者,祭满四回,亡者必定飞升成仙道,再不入下三道。 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个习俗,那是他们愚痴。可惜如今最后一年,却不想真的是老天不开眼,我女儿一家三口注定不能入上三道轮回。” 说罢赵云忙长叹一声。 墨池正准备再开口,却见安亦池朝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墨池抿唇,她明白安亦池的意思。 老艄公已经有些魔怔,他虽可怜,却罔害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执拗之人行事多极端,如今木已成舟,再与他多说也无意义。 墨池便不再言语,接下来的审讯很顺利,老艄公一五一十交代了谋害那二十一具尸身的方法和时间。 其中有几位是租船被谋害,大多数却都是他夫妻二人在任水河旁寻找的目标。 除了吴公子是带着小厮因口渴,敲开赵云忙家的院门讨要茶水,其他都是独身游玩男子,他二人借口问路或求助趁机迷晕对方,然后绑上小船到深夜再带至家中埋尸。 因任水河旁居住的人家本就零零星星散落在河畔两侧,加之赵云忙夫妻二人谨慎,杀人时选择的地点都是僻静之处,加之赵云忙多年来在瓦房村是出名的憨厚之人,因此从无人怀疑过这对老夫妻。 衙役这些年挨户上门盘查过两三次,却因为夫妻二人年迈,面相看似良善之人。 加之那园中满院异香的干扰,衙役们也不过是稍加询问即刻离开。 因此从未有人怀疑过老夫妻二人。 待安亦池与墨池从牢房出来,时间已近酉时。 二人上了马车,安亦池道:“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小刀鱼可好?” 墨池的确饿了,午膳时因为心中有事,她只食了一小碗红豆粥。 但她心中却万万不愿与安亦池独处,便道:“不劳烦公子了,家中母亲做了晚膳。” 安亦池挑眉一笑,道:“如此甚好,我也觉肚中饥饿,想必伯母知道我陪你一起去了县衙,应该也备了我的那份晚膳。” 墨池不回答,直接扭头看向窗外,从上了马车此人又换成了那副厚颜无耻的嘴脸,她干脆懒得理他。 第四十五章 皇位之争 安亦池却好似浑然不觉墨池的不屑,道:“后日我回长安,下次再来得到明年,所以想再尝尝伯母做的菜。” 他的声音中略带委屈,墨池扭头看看安亦池。男子幽深的双眼一眨不眨看着自己,脸上写满了渴望与哀求。 她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人家陪着自己在阴暗污浊的大牢里待了两个时辰,自己却不知感恩还甩一副冷脸给人家瞧。 这不是她墨家的待人之道。 墨池从小桌案上的琉璃壶中倒出一杯豆浆,他们上车时这琉璃壶并一碟小点便摆在了小案桌上,豆浆是‘永乐坊’的冰镇豆浆,此时还冰冰凉凉的。想是方才车夫掐着他们回来的时间买来放好的。 “安公子在宜阳的事情可办好了,后日是一大早走吗?”墨池将豆浆递给安亦池问道。 安亦池心内偷笑,他不动声色的接过杯盏,道:“嗯,遇到了应该遇到的人,也找到了应该找到的东西。” 墨池觉得安亦池这回答听起来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问。 回到家,柳顺娘果然也准备了安亦池的晚膳,一家人和乐融融食了晚膳不表。 夜已深,‘子宅’书房。 安亦池坐在书案后的雕花太师椅上,他认真的看着左手里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笺,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扣动着,安静的房间内只听见食指扣动木桌的‘嗒嗒’声。 少顷,安亦池道:“你也看看吧!” 房梁上轻轻的飘下来面如寒冰的黑衣男子,正是那日为墨池开门的木松。他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看完后道:“公子,看这情形皇上是要立大皇子了!” 安亦池冷笑一声,“倒是物以类聚,皇上这样的人,到底还是中意同自己一般无二的大皇子。” 木松一向呆板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如果大皇子继位,只怕老百姓日子更是过不下去了。而且老大人也不会同意皇上立大皇子为太子。” 安亦池叹息一身,道:“我正是担心祖父,他为人正直却太过刚烈,先皇仁厚豁达,能够欣赏他的直脾气,现今皇上昏庸执拗,又喜偏听偏信,这些年几乎视祖父如眼中钉一般。 如果皇上决意立大皇子为太子,只怕祖父会拼了老命也要阻止。 木松,龙岩的部署怎样了?” 木松正身直立,恭敬答道:“一切都在顺利进行,按木杨的脚程应该这两日能赶到龙岩,大概三四日之内就有那边最新的消息。” 安亦池点点头,他眯上眼朝后靠在了椅背上,木松担忧的眼神看了看自家公子,他知道公子疲惫,却还是又问了一句: “公子还是打算助三皇子上位吗?您真的不考虑师父他老人家的留言和那天本明大师的话吗?” 安亦池睁开眼,八木卫不属于安家,是师父留给他的暗卫,多年来随他一起长大,尤其木松,做了七年自己的影卫,与自己的感情深厚如亲兄弟一般。 他担心自己,这一点安亦池很清楚。 皇上迟迟未立太子,仅剩的三位皇子中,大皇子内里明明是与皇上同样荒谬狂妄,在皇上面前却总是一副温良恭谨的样子。这一点与与皇上的当年的行事风格如出一辙。 因此与皇上也最投缘。 二皇子体弱,张贵妃常年名贵汤药补品勉强将他的命吊到十九,今年开年以来却因为一口食积了肠胃,尚药局奉御修睿文用尽了方子,二皇子却是药石罔顾。 如今已昏迷了数日,能不能熬过这个盛夏也是未知,修睿文为此事连头上的白发也多了好几缕。因此二皇子一向不在皇上及朝廷众人关于太子的考虑之中。 唯有三皇子贤良温厚,安又杰等老臣也有心拥护三皇子。 只是,三皇子过于式微,性子又有些阴柔,且还有个不能与人言的嗜好。安又杰也知想要扶三皇子上位难上加难。 除了三位皇子,朝廷上还有一位‘英王’,当今天子唯一的亲弟弟,那也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一条猛兽。只可惜,他为人阴险多疑,做事没有底线。 安又杰这些年来多次向皇上进言控诉‘英王’,皇上却因为某些原因,对这个亲弟弟总是网开一面。 以现在的形式而言,无论大皇子还是‘英王’上位,都可能对安家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安亦池幽深的双眸看着窗外,已近月底,一轮圆月当空而上,他不说话,木松也不再问,一时之间室内安静极了。 片刻,安亦池道:“我安家连主带仆439人,还未算已出嫁的安家女儿,以祖父为首,我安家为大陈朝鞠躬尽瘁,同时也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说我怎敢考虑师父的留言? 我这一生,做不到为很多人着想,只能尽力为我在乎的人创造相对安定的生活。希望大陈有一位贤明的皇上,老百姓日子能过的富足一些,仅此而已!” 木松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轻叹一声,跃上房梁继续沉思去了。 第三日一大早,安亦池便回了长安,只在‘子宅’里留下了母女两个仆从和一个赶车人。 当然,一同留下的还有委屈万分的木橡。 墨池近日很忙,关于吴宅众人的安置问题,墨若璧也认可墨池的建议。于是,这几日墨池便几乎日日往吴宅去。 她从宅子里挑出了九位妇人,竭力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里面几个简单的丸药方子交给他们。 幸而安亦池留下的三人都极得力,车夫李众国字脸,一身蛮力,不仅操纵马车的技艺了得,更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药草采办、运输等他一人全包,省了墨池不少力气。 子宅的母女俩中妇人姓王,长得珠圆玉润,面相端庄严肃,一看就是大宅子里管事的人物,墨池叫她王妈妈。 女儿今年十五,姓安,叫美玉。圆脸大眼睛,是个极细心的女子。她是安府三管家的小女儿,也是安府的世仆。墨池近日出行便都带着美玉。只是她一直不习惯美玉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墨池说过几次,让美玉不用主仆相称,也不必过于拘礼。美玉却坚持主仆有别。墨池想一想,觉得安家必然有安家的规矩,既然她受了安亦池的好意,那便该依着安家的规矩。也免得美玉不知所措。 于是说过一次后便默认了了美玉认她为主。 墨池还是三日去一次元府,元誉的身子好了很多,但仍需调养。元瑶在几日前随元枚夫妇去了长安。 这次元瑶很幸运,曹雨梅和何小郎完全没有牵扯出她。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报应会有时,墨池不着急。 这一日一大早,墨池真准备出门去吴宅,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女儿今年十五,姓安,名美玉。圆脸大眼睛,是个极细心的女子。她是安府三管家的小女儿,与她的母亲王妈妈一样,都是安府的世仆。 墨池近日出行便都带着美玉。只是她一直不习惯美玉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墨池说过几次,让美玉不用主仆相称,也不必过于拘礼。美玉却坚持主仆有别。墨池想一想,觉得安家必然有安家的规矩,既然她受了安亦池的好意,那便该依着安家的规矩。也免得美玉不知所措。 于是说过一次后便默认了了美玉认她为主。 墨池还是三日去一次元府,元誉的身子好了很多,但仍需调养。元瑶则在几日前随元枚夫妇去了长安。 这次元瑶很幸运,曹雨梅和何小郎完全没有牵扯出她。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报应会有时,墨池不着急。 诊堂有小鼻仙给父亲帮忙,墨池近日基本都在忙宅子里的事情。这一日一大早,她正准备出门去宅子,家中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墨若璧父女端坐在书房的竹椅上,他们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左右、穿着素锦长衫、浑身透着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 男子拱手对墨若璧行了礼,道:“小人冒昧前来打扰,实在是家中主人嘱咐,来到宜阳一定首先拜谢墨大夫父女二人,因此小人昨日晚间到了宜阳,今日一大早便前来拜访。” 墨若璧抬手做了一个请茶的手势,道:“不知客人家中主人姓甚名谁,可是墨某的故人?” 中年男子从袖袋中拿出一张名帖,起身上前两步双手奉上递给墨若璧道: “小人姓刘,贱名刘福,乃是湖北荆州府刘舒易刘老爷家的五管家,宜阳城南的吴家夫人是我家老爷的亲姐姐,我家姑奶奶。” 墨若璧父女对看一眼,原来如此。悬了十几年的男子失踪案最终水落石出,近日各家苦主都在前往县衙认领尸骨。 只是年代久远,这些尸骨大多无法辨认原主,仵作只能根据苦主提供的受害人身高及年纪、体格大概判断尸骨的归属。 苦主家本来丢了孩儿已是愁云惨雾,如今有一些可能连尸骨也找寻不到,因此近日县衙常常哭声一片。 看来吴家也是来宜阳找回失踪儿子的尸骨。 刘福坐下后又向墨若璧拱手行了一礼,道:“墨大夫,我家老爷这些年一直派人在宜阳寻找侄少爷,因此第一时间便接到了此案已破的消息。 老爷便派小人连夜赶来宜阳,无论如何也要将侄少爷的尸骨寻到好好安葬,以慰姑奶奶和姑老爷在天之灵。” 墨池问道:“吴老夫人已经故去了吗?” 刘福点点头,面露哀色道:“姑奶奶回荆州的第三年便故去了,临死前拉着老爷的手都未闭眼。 如今多亏了您二位和县令老爷明察秋毫,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虽然侄少爷已经故去,但总归有希望安身入土,也算有个归宿了。 这次小人前来,老爷吩咐了几件事情,第一是将城南的宅子过户到墨大夫名下,老爷知道那宅子里这两年都居住着流民,也知道墨大夫一直默默的资助他们。 我家老爷吩咐小人这次带来了房契地契,将那宅子和城南茶园的二十亩地都过到墨大夫名下。这样也算为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做些事情,是为姑奶奶一家三口做了善事。 第二件事情是让小人送上拜帖,老爷知道墨大夫非功利之人,因此嘱咐小人莫要与与墨大夫谈红白之物,只说往后墨大夫但凡有需要,就请拿着拜帖到湖北荆州府找我家老爷,但凡老爷力所能及之事,我刘家一定倾力相助。” 墨若璧赞许的看着对面的刘福,湖北荆州刘舒易这个名字在大陈朝极为响亮,那是一个与大陈朝最顶级富商相挂钩的名字。 难怪一个排五的管家也是如此精明利落,言辞之间几句话便将前因后果来历身份介绍的一清二楚。 墨池心内却五谷杂陈,她为吴老爷一家惋惜,好好的一家人却因为老艄公荒谬残忍的做法弄的支离破碎,吴老夫人到死也未知道儿子的消息。 同时又觉得欣慰,她正担心吴宅众人有朝一日会被驱逐,近日一直为银子的事情发愁。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如果吴宅成为了墨家的家产,黑大哥等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在里面。 还有城南茶园,那是亩产100斤好茶的黄金之地,茶园、宅子、再加上她们自制的丸药,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有了这些银子,她就有把握带上吴宅众人一同下江南。 以后他们可以在江南某个小县居住下来,只要人都能活下来,身份文书或路引都不是问题,总会有办法的。 墨若璧看一眼墨池,小小的女儿家到底不懂的掩饰自己的心思,那满眼里转动的都是兴奋的神色。 到底是个孩子。 墨若璧也明白,刘舒易这的确是雪中送炭,这份大礼他收下了。 于是也不推辞,道过谢后便收下了房契地契。刘福还得去县衙辨认尸骨,与墨若璧约好去县衙过户的时间后便告退了。 墨池很高兴,她想着赶紧赶去吴宅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黑大哥,却不想正准备出门,家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是宜阳出名的冰人严大娘。 这次换柳顺娘接待客人,墨家没有正堂,柳顺娘便在杏树下的石桌上给严大娘沏上了一壶清明前的‘碧螺春’。 墨池很好奇,严大娘来访自然是为做媒,这媒做的自然又是自己的,总不会为才十岁的墨溪做媒吧! 不过她既没时间也没立场待在院中听母亲与严大娘说什么,看看时间不早,便带着美玉坐上马车去了宅子。 这边平日里紧跟墨池的猫眼少年却依然蹲在房檐上,竖起耳朵仔细偷听着院中的谈话。 严大娘看上去四十出头,见人未语三分笑。穿一身蜀锦织纹绣球花夹裙,额上附着水绣波纹红抹额,乍一看倒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夫人。 第四十七章 元府提亲 她坐下轻轻品了一口茶,眼尾扫一圈院中的布置,只见小院儿进深不到200尺,宽约二三丈。 院子一半儿用来晾晒药材,另一边便空空旷旷的。除了中央一颗杏树,便只有院中四角种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 再看这个一进的院子,约只有五六间房屋,房屋门楣上连最简单的牡丹雕花也没有。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平常人家的小院儿。 唯一讲究的便是这茶,严大娘虽品不出是什么茶,但她见识多,只看汤色和茶的清香味儿,便知这茶是极讲究的。 严大娘心中有数,再想想传言,知道这墨家是个不讲究浮华,却极注重品质的清贵人家。她轻轻放下茶杯,笑着道: “今日老身是来给夫人道喜的,咱们宜阳人都夸奖夫人您和墨大夫教女有方,墨小姐行端有礼,睿智心善,这悬了多年的失踪案可是多亏了墨小姐,才让那些沉冤多年的冤魂洗刷了冤情。近日里墨小娘子可是咱们宜阳人口中交口称赞的女菩萨啊!” 柳顺娘平日里最喜欢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孩子,但近日她听得多了,又知道冰人的嘴是最能夸人的。她更好奇严大娘这是为谁家来求娶女儿,便笑着对严大娘道: “严姐姐客气了,我家这个丫头最是调皮,还不懂事呢,那案子不过是凶手看池儿年岁小、好说话、脾气也好,总比在堂上对着威武严肃的大人们说起来要轻松些。要不他怎么可能对池儿交代他的案子呢。” 严大娘掏出丝绢,擦了擦嘴角的茶渍,笑的更加圆满可亲。 “夫人谦虚了,如今小娘子的美名连县令夫人都被打动了,这不,我今日来的目的可不就是为元夫人跑一趟嘛! 元家四公子您也是知道的,论长相学文,他在咱宜阳排了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而且元四公子又是个极孝顺温厚的孩子,元大人和夫人咱宜阳人也都熟悉,那是最最不过平易近人的。 老身今日就是为元大人家的四公子来求取小娘子,只看墨大夫和夫人的意思了。” 一番话听得柳顺娘嘴角高高翘起,元家四公子自然好,相貌好,学问好,听夫君提过,性子也好。 元县令这样的人家就更不用说了,那还有什么不好? 除了元四公子身子稍稍弱一些,她真是挑不出来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但夫君也说了,元家四公子只是身子弱,其他却没有影响。 女儿这不是一直为他调理着身子嘛,今日听说他身子骨康健了不少。假以时日,元四公子身子骨恢复的同其他公子一般康健也不是不可能的。 柳顺娘正准备回答,却看见夫君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严大娘背对着厨房而坐,自然是看不见墨若璧的。 柳顺娘知道这是夫君找她有事,便笑着说道:“严姐姐说的没错,元家四公子我也是知道的,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严姐姐抱歉啊,我这记性不好,刚才炉子上熬着汤,却忘了灭火,我先去看一眼,要不可熬干了,你稍坐片刻,我马上就回来。然后咱们接着说!” 严大娘便笑着说不打紧。 柳顺娘进了厨房,墨若璧皱眉问道:“那位是谁?好像不是咱们附近的街坊?” 柳顺娘眉开眼笑,“不是啊,那是咱们宜阳排第一的冰人呢。你的宝贝女儿这下出名了,你知道严大娘是替谁来提亲吗?是元大人家,为他家四公子提亲呢!” 墨若璧知道,自从女儿跟他学了医,妻子一直担心女儿的婚事,怕高不成低不就耽搁女儿一辈子。 冰人上门,妻子自然是十分高兴。元四公子中意女儿,他也是知道的。但他以为元家夫人并不中意女儿,今日元家却让冰人来提亲,倒是让他意外。 不过不管是谁,他都不能答应。 墨若璧扶一扶妻子的肩,道:“顺娘,你回了那冰人,就说池儿年纪幼,咱们还想多留她几年,因此现在不易谈婚事。” 柳顺娘瞪大眼看着墨若璧,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女儿再有几月就十三了,现在定亲正是时候。大陈的女儿家基本都是十三四岁定下亲事,及笄后再成亲。到女儿这儿怎么就尚小了呢? 墨若璧叹一口气,道:“顺娘,你也知道为夫是长安人,十八岁才离开长安遇到了你。池儿的婚事有些......哎!这件事情稍晚为夫再与你细说,总之,从现在起,如有冰人再上门,你一律用池儿尚小为借口先拒了。” 柳顺娘瞪了墨若璧一眼,“夫君,你若是打得安公子或是慕公子的主意,我可是不答应的。那两位长安来的公子是很好,尤其安公子人长的俊,能看出来他也喜欢池儿。 可是,那长安勋贵人家的门可不是咱家的女儿能进的。咱们的女儿,莫说与人为妾,就是未来的女婿有个姨娘有个妾我也是不能答应的。” 墨若璧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莫说浑话了,我怎能让池儿与人为妾。你说的对,未来的女婿以后如果以后敢纳妾为夫会打断他的腿脚。 不过,先说现在吧,顺娘,你听为夫的,有些事情为夫现在无法多说,再等些时日与你好好交代,到时候再接受为妻的严刑拷打,您让跪地上,为夫绝不敢跪床上,您看,可好?” 柳顺娘也不好将严大娘一人总是晾在院中,便假装嗔怒一眼,只嘟囔一句便除了厨房去院中陪客人了。 墨若璧耸耸肩膀出了口气,摸摸下巴也出了厨房,径直往诊堂去了。 柳顺娘回了院中便婉言回拒了严大娘。 严大娘满头雾水,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显墨夫人进厨房之前一脸很中意元四公子的神情,为什么后来又拒了呢? 再说,这么好的亲事,又有什么道理拒了呢? 难不成因为墨大夫来自长安,他墨家的闺女就准备嫁到长安富贵人家去? 但看着墨家的做派也不像是什么长安大家的公子啊! 严大娘拿不成红包,自然一脸惋惜再三说服柳顺娘,柳顺娘却无论如何满脸笑容态度坚决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 严大娘只好悻悻然走了。 屋顶上的猫眼少年掏出怀中的炭笔和蚕丝纸,‘刷刷刷刷’奋笔疾书,很快一封洋洋洒洒描述详尽的书信便随着信鸽飞去了长安。 第四十八章 一瓢冷水 小鸽子‘扑棱棱’飞向位于长安城西南布政坊的尚书府,又准准的落在了尚书府中一个种满青竹的院子里。 小厮致远解下鸽腿上薄薄的信笺,恭敬的递给了正在书房看地图的自家公子。 看完信笺的安亦池双眉耸立,星目中似冒出了点点火花,他看着自己的小厮道:“你说有人要挖本公子的墙角,本公子是不是应该送给他一份礼物呢。” 致远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自家公子的礼物一般人真的消受不起啊! 长安的安公子不高兴,远在宜阳的元四公子也很沮丧。 严大娘从墨家出门直接去了元府,元夫人听了严大娘的回复便愣住了,她没想到墨家如此不识抬举,她堂堂县令府委身求娶一个大夫家的小娘子,居然被拒绝了。 元誉刚才给母亲请安,因为严大娘的拜访为避嫌进了内室。此时听了严大娘一通话,顿觉得一瓢冷水当头浇下。 严大娘没完成任务,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待了片刻便要告辞。元夫人让丫鬟给严大娘封了个红包。严大娘那里敢收,连声道歉着赶忙离开了。 元誉从内室出来,元夫人心中正是怒火满天,看见形容沮丧的儿子,更是觉得心中一把火烧的更旺。 于是言语中便有些严厉,道:“堂堂七尺男儿何患无妻,你是我宜阳最优秀的男子,被一个如此不懂礼数的人家拒了婚,竟然还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让母亲情何以堪?” 元誉被母亲一顿抢白,面容上很是汗颜,但心内的冰冷难过却是他无法自制的,于是便躬身对母亲行了一礼。 “母亲教导的是,大男儿何患无妻,孩儿惭愧,孩儿只是心内觉得郁郁,出去散散心便好了,母亲无须忧虑。” 元夫人极少对儿子说重话,今日也是心火太旺了些才如此严厉,听完元誉的话叹口气又温声劝道: “誉儿说的极是,你心内郁郁也是正常,要不就让半栗陪你去戏楼听听戏吧,最近‘亮云楼’从南边儿请来了一位说书先生,那满口带着南腔的官话,说的段子能让人笑的直不起腰来。你去听听啊!” 元誉倒不想听书,他觉得心内压抑沮丧,只想走出去散散心好好想一想。横竖先离开府里再说,便同意了母亲的提议。 元夫人吩咐丫鬟把在院外等候自家公子的半栗叫进来,元夫人对半栗一番叮咛,让他看顾好公子。 于是元誉便带着半栗出了元府。‘亮云楼’就在紫府大街,不过一刻钟二人便坐在了‘亮云楼’二楼的雅间。 墨池今日也很忙,她一大早带着美玉去了吴宅,又看着黑大哥几人将十箱制好的‘舒筋丸’、‘牛黄丸’、‘大补丸’、‘归脾丸’、‘安神丸’等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及安神补气的药丸装好马车由李众运到码头。 李众说码头上有一艘船,他家公子已安排好人接应,这些丸药会直接送到南方。墨池问过具体会送到哪里,李众却含糊说自己也不清楚。 墨池便不再问,这些丸药卖了个好价钱,对她而言,她要的是宅子里众人有安身立命的银子,其它她并不关心。 她这两日还有一件事情做,是关于‘绣云房’张绣掌的。 梦境中那件事就是在这个月底发生,今日已是二十七,梦境中张绣掌得了曹雨梅相助,才能准确得到自己与母亲交束脩的日子和回到家中的时间。 现在,没有了温书院,也没有了曹雨梅,母亲又很警觉,张绣掌还会行那龌龊之事吗? 不管怎样,她得先留意,以防万一。 墨池在宅子里与众人食过午膳,如今吴宅已经过户到了墨若璧名下,是正经的墨宅了。以往黑大哥从没让人住进那几件正屋,另外几间落锁的侧屋也从未打开过。 墨池这几日便让黑大哥打开了那些屋子,又陆续变卖了里面的家具和一些字画,如今变卖的一千两银票已经躺在了墨池房中的匣屉里。 李众赶着马车带了两个人一起去了码头,墨池与黑大个便回了院里。 吴宅是个四进的大院子,会客的厅堂在进院门的主院,这些时日墨池几乎变卖了宅子里所有的家具,如今偌大的厅堂也只剩下几把官帽椅,整个屋子便有些空荡荡的萧瑟之气。 墨池让美玉在门外等候,她与黑大个进了厅堂内,待墨池在椅子上坐好,黑大哥便问道:“小墨大夫找我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墨池笑道:“黑大哥以为小女找你有什么事呢?” 黑大个心里有些忐忑,近日墨池几乎变卖了宅子里所有的东西,众人私下里都在猜想,是不是小墨大夫要卖了宅子。因此大家都有些恐慌,怕卖了这所宅子,她们便只能露宿街头了。 黑大个在墨池对面的官帽椅上坐下来,黄花梨木椅上的清漆已经有些剥落,他摸了摸扶手上裸露出来的木头,自嘲一笑。 “虽不知小墨大夫要说什么,但这一年多来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呈了小墨大夫一家天大的恩情,如今不管小墨大夫说什么做什么也都是应该,黑某自当按照小墨大夫交代的去做。” 墨池蹬圆了凤眼,这是什么状况?黑大哥怎么一脸无奈又黯然的神色,她想了想,片刻后便了然。 “黑大哥,倒是小女疏忽,近日做的这些事都忘了知会你,我与父亲是有些想法。不知黑大哥对宅子里众人的安置是否有长远的打算?” 黑大个苦笑一声,道:“小墨大夫,你是知道的,这三四十号人,老的老小的小,更要命的是都没有身份文书,能怎么安置呢?” 墨池沉思片刻,“黑大哥,你觉得宜阳可是个偏偶一方的祥瑞之地?” 黑大个看向对面的女子,她穿着水红色石榴裙,小脸微皱,脸上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 可是,那浑身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很难令人真的将她看作未及笄的女子。 他斟酌一下道:“若说宜阳,距离长安不算太远,又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之地,自然是好的?” 墨池却不依不挠,继续问道:“黑大哥,如今朝廷内外都不太平,小女的意思是想知道,若苏陌城从山东越过河南打了过来,黑大哥是否觉得宜阳仍能偏偶一方?” 第四十九章 迁移大计 黑大个皱眉凝视墨池,稍稍沉默道:“恐怕不能,宜阳地处秦岭以南,虽然看起来大部的军队很难越过秦岭杀到宜阳。 但宜阳与汉中连成一线,而汉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越过剑阁才能到四川,不管是从东边还是北边过来的军队,宜阳都是他们去汉中的必经之路。只怕一旦战乱,宜阳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墨池点点头,“黑大哥,若真有这一日,宅子里的老老少少只怕很难逃过劫难。” 黑大个沉默不语,这点他当然非常清楚,只是力有不逮,他也无可奈何。 墨池又道:“黑大哥,小女与父亲有一个想法。若宅子里众人都能离开宜阳,去更安全的南方,便能躲过可能会出现的战乱,你说是吗?” 黑大个瞪大双眼看着墨池,这个想法是很好,可是太难施行,将四十几人带去南方,这需要多少银子? 虽然墨家人心地善良,这一年多来也帮了他们很多,可是,带着一种老弱妇孺去南方,这不仅是银子的问题,还有诸多不可预测的困难。 墨家人这样做对他们而言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他好像明白为何墨池要卖掉宅子里的家具字画了。 接下来墨池将她与父亲的计划仔细的告诉了黑大个。 如今宅子里一共有四十二人,三十为女,十二为男,其中老人六位,妇人十三,小孩一十九人,年纪从四岁到九岁,中青年男子四人。 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墨池有把握将这些人全部迁往南边儿,目的地是江西瑞京。 墨池这两年一直在研究《异物志》,再结合梦境中的一些场景,她便选定了江西瑞金,瑞金靠近福建,而福建是未来皇帝起兵的大本营。 之所以选择瑞金而不是直接选择福建,是因为她想要避开锋芒,毕竟福建在不久后就会成为漩涡的中心,墨池在梦境中并未看到福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因此从平稳的角度出发,她向父亲推荐了瑞金。 但她没有料到的是,父亲听完她的建议,竟问也没问便决定最晚年底,待安排好眼前的事情后便启程往江西。 墨池与黑大个低头伏在厅堂中仅剩的一张木案上,仔细为宅子里众人分了工,又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应事情。 等墨池带着美玉坐上马车往家返时已近申时。 马车上,美玉打开身后的屉板,拿出四色小食、一碟瓜果和一壶四花凉茶,一边倒茶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 “小姐,您葵水初至,太操劳很容易导致往后的葵水不规律。而且这夏末的暑气最是伤人,奴婢常听人说‘松弛有度’,您也要劳逸结合,别太累了!” 墨池斜靠在软垫上,因为觉得时间不等人,她近日的确操心多了些,看起来是应该松一松绷得有些紧的弦。 看着正在用小银刀为她把甜瓜切成小块的美玉,墨池水遮雾绕似的凤眼便含了笑,心道长安勋贵人家训练出来的丫鬟果真是不同,不仅心细如发,做事也是沉稳有度。 美玉恐怕在长安尚书府里也是一等的大丫鬟,这段时日自己将好几件事情交给美玉,她都办的井然有序、妥妥帖帖。 倒是委屈了她在这小小的宜阳整日跟着自己如此辛苦的跑来跑去。 墨池便道:“美玉姐姐,听溪儿说亮云楼近日请了一个南边儿来的说书先生,好像还挺有意思的,要不咱们也去听听吧!” 美玉笑盈盈的脸上好像绽开的杏花,她把装好甜瓜的小蝶递给墨池,写满了笑意的大眼看着墨池道: “小姐,您又叫我姐姐了,您就叫我美玉,要不被别家小姐听见了该笑话小姐了,那有主子管丫头叫姐姐的!” 墨池也笑了。美玉看着墨池,小小年纪的女子笑起来凤眼中有似有光点点闪耀,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嘴角还有两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可爱极了。 正看的愣神,只听小姐说:“你也说主子啊,我算你哪门子的主子呢?不过为了以后不再听你数落我,我一定记得叫你美玉就。 那美玉,咳咳...本小姐今日带你逛一逛宜阳城,咱们先去馆子听听书,顺便好好搓一顿,然后再看看宜阳的街市,然否?” 美玉想起自家公子临行前叮咛自己的话,便也不再多说,她拿起小叉子挑起一小块甜瓜递给墨池道:“小姐,那奴婢今日就沾一沾小姐的光,跟着混一个肚儿圆啰!” 欢声笑语中,马车载着二人到了‘亮云楼’。墨池让李众先回家报个信,告诉父亲自己会晚些回去,又吩咐李众不用来接,反正路程不远,自己与美玉逛完街市步行不过一刻钟便能到家了。 李众知道自然有人暗中保护墨池,便应下后赶着马车回‘子府’了。 二楼雅间内,百无聊赖的半栗正在数着窗外大街上有几辆马车。 公子带着他在这间雅间里已经坐了快两个时辰,说书的先生换了三位,桌上的茶水也换过两壶,可是公子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只一双俊目盯着楼下大堂若有所思,快两个时辰里他居然一个字也没说。 可公子从来也没表现出来过喜欢听书啊? 远远的又过来一辆马车,半栗仔细辨认马车上的徽标,宜阳各个大户人家的马车他基本都认识,这辆精致小巧的红橡木马车一看就价值不菲,可他竟不知是谁家的马车。 正琢磨中,马车上下来一位穿着碧衣、丫鬟打扮的女子,她下车后将手伸向车内,大约是想扶自家小姐下马车,却不料从车上利落的跳下一位身穿淡黄色云烟衫的小娘子,那丫鬟便扶了个空。 半栗嘿嘿的笑着,心道这不知是谁家的小姐,跳车的样子倒是利落干练。再仔细一看,天爷,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够巧。 他速速的跑到自家公子跟前,谄媚的笑道:“公子公子,您知道谁在楼下吗?” 元誉心中正在理清思路,却被小厮打断,他微微转过头双眼茫然的看一眼半栗,却也不理,又转过眼继续看下堂下的说书先生,继续理他的事情去了。 第五十章 公子逼婚 半栗便急了,自家公子喜欢墨家小娘子,这在元府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今日墨家拒了婚他在夫人院子里也听小桃说了。 眼下遇见了墨家小娘子,这么好的机会公子怎能不珍惜,起码也应该当面锣对面鼓的问清楚,公子到底哪里配不上墨家小娘子,为什么墨家会拒婚? 便叫道:“公子,您别看了,是墨家小娘子在楼下呢,她带着丫鬟也进了‘亮云楼’,您不去见一见吗?” 元誉这才回过神来,他转过脸叹息一声:“半栗,你家公子如今被拒婚,那是人家看不上你家公子,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去讨好人家,而不是见了人家就躲开吗?” 半栗哎呀道:“公子您不知道,今日严大娘从夫人屋里出来后小的问她了,她说去墨家时墨小娘子正出门呢,所以这拒婚应该不是墨小娘子的意思。再说了,您倒是有那点不好,凭什么墨家要拒婚,您难道不想知道吗?” 元誉仔细一想,觉得半栗说的话很有道理,便起身走出门,准备下楼找墨池谈一谈。 刚到楼梯拐角,一眼便看见正在上楼一袭黄衣的女子。 她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带着笑,嘴角翘起的弧度如月牙般完美,似碧波一般清澈的眼神里也洋溢着淡淡的温柔,看起来她的心情似乎很好! 墨池与美玉跟着小二上了二楼,不想刚上到二楼口,一抬头便看见了元誉。 她与元誉见了礼,便道:“好巧啊,四公子也是来‘亮云楼’听书的吗?” 元誉拱手对着墨池行了一礼,摇摇下唇沉声道:“在下想借个地方与墨小姐说几句话,不知墨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美玉一直跟在墨池身后,听见元誉的话,便微微上前一步站在墨池身旁。这个距离刚刚好能够防备对面的公子再走近一步,又不显得过于突兀。 墨池还不知早上提亲的是元府,她看着元誉严肃深沉的面容,心内觉得奇怪,这位元府四公子一向是温文有礼的典范,如此拦住自己说出这样不和礼数的话,着实不应是他的做派! “不知四公子找小女有何事?小女正要去雅间,不如四公子与我们一起?” 元誉点点头,小二便赶紧带着三人进了雅间‘望云轩’。 待墨池与元誉坐好,小二上了茶,元誉却仍是满脸沉色不开口。 墨池便看向身后的美玉:“美玉,你跟着小二去点几个菜吧!” 美玉有些忧心的看看墨池,却也没说什么,只行礼道声‘是’,便随着小二出了雅间,出门后她又反手轻轻的关上了’望云轩’的木门。 墨池莞尔一笑,道:“不知四公子今日有何事要找小女?” 元誉长吁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在下想要知道,墨小姐的母亲为何拒了在下家里提出的婚事?” 什么? 墨池满脸惊愕,原来早上竟是元府来提亲吗?元家四位公子好像只有眼前这一位还未婚配?那提的莫不就是这一位? 元誉看墨池满脸惊讶的样子,心内总算安慰一些,看起来墨池真的不知自家的提亲。 心内舒畅一些,说话便也自在一些,他又问道:“莫不是墨小姐并不知在下家中今日前去你家提亲,而且你母亲已经拒了亲?” 墨池惊愕过后便是欣喜,虽然知道父亲一定会阻止任何人的提亲,但她还是有些担心一心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母亲会一意孤行。 现在好了。 墨池佯装口渴,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茶,压下了心中的窃喜。 抿完茶水的墨池换了张略带羞涩的面容诚恳的看着元誉道:“小女今日出门较早,确实不知家中之事。” 元誉点点头,心内的郁郁又散了不少,他犹豫半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红了脸面道: “在下听冰人说,墨夫人认为墨小姐年纪尚小,暂时不宜议亲,但在下以为,议亲并不代表成亲,其实先议亲,过四五年后再成亲,这样并不影响墨小姐与父母多相处啊!” 墨池眨了眨凤眼,疑惑又惊讶的看着元誉,她不敢相信,从来羞涩温文的元四公子,这是在亲自向她求亲? 墨池瞬间觉得词穷,竟不知如何回答。 元誉抿着唇,紧张的等待着墨池的回答,一时之间,小小的雅间内悄然无声。 窗外,趴伏在横梁上的猫眼少年手拿炭笔,满脸笑容兴致勃勃的一边细细记录,一边在心中想象了元四公子的若干种死法。 片刻后,墨池心中斟酌一番,道:“小女尚年幼,自然一切但凭家中父母安排,于理于情,此等婚姻大事都不应由小女自己做主。” 元誉心内轰然一声,顿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坍塌。心道果然、果然结果还是如此。他嘴唇诺诺,一时脸色在红白之间变换几回。 “墨小姐,你不愿答应在下的提亲,可是因为长安来的那位公子?听说那位公子来自长安勋贵之家?你是想嫁去长安那样的高门大院吗?” 墨池皱眉,元誉突然的质问实在无礼,任她平日里再好的脾气,此时也觉得有些坐不住了。 “想是今日出门太早,此时觉得有些劳累,小女便先告辞,还请四公子自便。” 说完便起身准备推门而出。 元誉也跟着站起身,逼近一步道:“池儿,长安的贵公子往往三妻四妾,后院之中也是勾心斗角,你若嫁了在下,在下此生必定只你一人。 若你和你家里人是嫌弃在下没有功名,及不上那位长安来的公子,你放心,今年秋试在下必定放手一搏,已在下多年所学,断断不会令你和家人失望。” 窗外的猫眼少年看情形不对,正准备跳窗而入,却听见雅间的门‘砰’一声被推开了。 美玉脸色坦然的走进来,俯身对墨池行了一礼,堪堪好隔开了元誉似乎随时会抓住墨池臂膀的右手。 美玉进来却并没有使雅间内瞬间升起的气压减弱半分。 墨池白玉般的脸庞涨得通红,平日里清澈温柔的凤眼中此时满是凌厉,她冷笑一声道: “小女平日里看四公子饱读诗书,是个颇有见地的男儿。原想着自然与我等连‘礼记’‘春秋’都读不通的闺阁女子是不同的。 不成想四公子今日一番话倒是令小女‘刮目相看’,你不是小女,亦不是小女的家人,怎知我墨家就是那贪慕富贵的虚荣之家。 我墨家虽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父亲却也常常教导小女与弟弟,‘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 小女愚钝,却也知不要妄加猜疑他人的心思,四公子好坐,小女便告退了。” 说罢便带着美玉头也不回的出了雅间扬长而去。 只剩下满脸自责又满腹郁结的元四公子独自立在狭小的雅间内,长久的一动不动。 第五十一章 深夜纵火 这两日墨池仍然很忙,她让小鼻仙将匣子里那一千两银票,送去宅子给了黑大哥。 黑大哥已经按照那日二人商议的结果,开始着手安排众人准备南迁的一应物品。 七月三十,晚间,墨家东侧房内,墨溪和小鼻仙坐在书案前,坐在他们对面的墨池正在柔声与他们说着话。 墨溪仍是一副满脸不耐的神情,他时不时扭动一下屁股,双眼中写满了烦躁与不忿。 他的确觉得糟心。为什么父亲那日将他叫进书房,严肃的与他说,自现在开始,让她一切事情听从墨池的安排。 让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去听一个小女子的安排,这着实令墨溪觉得羞愤。可惜他没有反抗父亲的勇气。 但随着墨池将今晚行动的安排一条条讲开来,墨溪也慢慢安静下来,并随着墨池的话频频点头。 小鼻仙双手趴在书案上,小脸随着墨池的声音时而皱皱眉,时而紧紧的抿着唇,很认真的捕捉着墨池的每一句话。 自从曹雨梅事件后,墨池就变成了小鼻仙第三崇拜的对象,他虽不知最后何小郎为何会疯掉,但也明白一定与墨家姐姐脱不开关系。 小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极为灵敏,小鼻仙觉得,想要为爹娘报仇,跟着安家哥哥和墨家姐姐,总归是有希望的。 少顷,墨池从东侧屋出来,回了自己的屋子。 今夜夏末初至,秋雁待来。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撒下皎洁的月光,好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白雾。 刚敲过二更鼓,闵庄路上,只有蟋蟀不遗余力的卖力歌唱。 除此之外,便只剩路两旁榕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声响似乎是在为鸣叫的蟋蟀和音。 三道人影出现在了路口,借着明亮的月光,只见其中高胖的一人,背上扛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三人鬼鬼祟祟的猫着腰,悄悄的走到了“本草医诊”门口。 其中两人把包袱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了医诊门口,那竟是满满的一捆柴草。高胖子“嚓”一声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高胖子把火折子朝着柴草堆扔过去,眼看草堆就要燃烧起来。 却不想,不知从哪儿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刚被扔出的火折子。 火折子的映照下,一个猫腰少年笑眯眯的看着高胖子。 高胖子虽身高体胖,反应却极快,他扭头撒腿想跑,但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双臂,只一个旋手,他便被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高胖子再一看,两个同伴早已直愣愣的躺倒在地上,被两个少年一人摁住一个,‘啪,啪’扇了好几个耳光。 一个说话瓮声瓮气的少年走过来踢了高胖子一脚,恨恨的骂道∶“混账玩意儿,敢来烧我家的医诊,看我不打死你!” 猫眼少年功成身退,“哎,想我木橡这般绝世高手,如今竟被用来抓这等小小毛贼,真真的天理不公、大材小用啊!” 嘀咕完哀叹一声,反身跃上屋顶睡大觉去了。 李众带着墨溪和小鼻仙,三人一起将捆成粽子般的三个毛贼连夜送去了县衙。 第二日刚过午时,有衙役来传墨若璧,墨若璧便带着墨池和墨溪一同去了县衙,在县衙门口,他们碰到了张绣掌。 张绣掌带着一个随身的婆子,她神色紧张,见了墨若璧只低头匆匆行了一礼,便脚步慌乱的随着衙役进了大堂。 墨家父女三人也随之进了大堂内。 等候片刻后,元县令开堂审案。 端坐堂上的元大人满面肃然,堂下跪着的三人具都二十左右,一人肥头大耳,另二人则是满脸猥琐之像。 三人皆是鼻青脸肿,看起来昨晚,李众带着墨溪和小鼻仙将这三人收拾的够惨。 墨若碧和墨池墨溪立在堂下右侧,张绣掌则被安排在左侧。 待四人按照堂审规矩报上名姓,只听元大人一拍惊堂木,堂中间跪着的三人便是一颤,赶紧趴伏在地上 “堂下嫌犯,报上名来!” 肥头大耳之人先开口,他左脸高高鼓起,口齿也有些不太清楚,听了元大人的话忙磕头道:“回大人话,小人王八,家住西关螺市口。” 听到这儿,墨溪没忍住‘嘿嘿’一笑,但立刻感觉到旁边站立的父亲看过来的严厉眼神,忙挺直了上身在原告位上一本正经的跪好。 另外两人也赶紧回答道:“小人吴九,家里也在螺市口。” “小人刘四,也在螺市口。” 西关螺市口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这里居住着倒夜香、干苦力、暗门子等等宜阳最底层的人。 “王八...咳咳,你可知罪?本官问你,你昨夜为何与吴九、刘四一同去‘本草医诊’纵火?” 元县令的话音刚落,张绣掌的脸色便白了几分。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石榴裙,外罩白色玉兰蝉翼纱,衬着她的细腰丰臀,即使此刻紧张的跪在这肃穆的公堂上,也仍不损半分她的艳丽妖娆。 “大人,小人知罪,但是小人和墨大夫无怨无仇,不是想要害他性命啊。是小人贪财,收了一个老太婆的银子,那老太婆说让我兄弟几个点火烧了墨大夫医诊的大门就行,而且还再三叮咛小人只能烧医诊大门,千万不能伤任何人的性命。 求大人饶恕,小人几个也没成事,那银子小的几个也不敢要了,大人您找那婆子治罪才是找对了人啊!” 那王八说完一番话,便如捣蒜般又连磕了几个响头。他旁侧的吴九和刘四也忙同他一起磕了几个头,口里一直喊叫着‘求大人饶恕’。 肃穆的公堂上便有些闹哄哄的令人烦躁。 墨池看一眼跪在对面的张绣掌,觉得她此时的神情却比刚才镇定了许多。 ‘啪’,元大人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道:“安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随意喧哗,谁是疑犯,又岂容尔诘问!” 三人顿时安静下来,元大人又问:“王.....八,你可知找你的老太婆姓甚名谁?” 王八便指着张绣掌道:“大人,昨晚小人就告诉王大人了啊,您不是把她已经押到堂上了吗? 那老太婆是张绣掌家的婆子,咱们这些在街道上混的,对张绣掌这样的女子总是特别留意的,那婆子一直跟着张绣掌,我们见过好几次。 那天她虽然戴了帕子遮了半边脸,但我们这种人别的本事没有,认人那是一认一个准儿的,那老太婆一定是张绣掌贴身的婆子。” 元大人便看向张绣掌,又问:“张氏阿霞,你可有话要说?” 张绣掌却笑了,她微微抬起了下颚,朗声道:“民女知罪,此案大人不用再审,的确是民女派身边的婆子找的此人,想要烧了墨大夫医诊的大门。” 第五十二章 皆大欢喜 张绣掌转头,看向立在右侧如修竹般挺立的中年男子,她上身微俯,低头对墨若璧行了一礼。 “抱歉,墨大夫,只因奴家一己私怨,竟险些将墨大夫一家至于险地,是奴家的过错。” 张绣掌又看向堂上的元大人。她红唇轻启,一双美目中充满了盈盈的泪水。 “民妇知罪,只因民妇与墨夫人有些私怨,因此便让身边的伺候的婆子找到此人,原也不想伤人性命,只想吓一吓墨夫人罢了。 如今幸而未酿成大错,民妇知错,还望墨大夫及二位小姐公子原谅。也请大人,谅在未铸成大错,对民妇网开一面。” 墨池嘴角勾起一个冷笑,这张绣掌的确有些手段,应变能力也是一流,难怪梦中自己全家人几乎都被她耍的团团转。 不过她也无心与张绣掌争辩,这场闹剧,只要能对张绣掌起到震慑的作用,让她以后安分守己便达成了目的。 况且眼前这个风情妩媚的女子,寿命不过再有一载罢了。 可惜元大人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妙人儿。只听他又一拍惊堂木,威严冷厉的面孔,没有因为张绣掌的一番软语,有任何稍显柔和的痕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错误已成,已本官看,便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此案苦主是墨大夫一家,依墨大夫之意,可愿原谅张氏阿霞的所作所为?” 张绣掌一双桃花眼立时看向墨若璧,眼中充满了柔情万分的期待。 就连墨溪这般,对情字一事完全不通的少年,也觉得张绣掌看向自己父亲的眼神奇怪极了。 墨若璧却完全不理会张绣掌的眼光,他拱手对元县令行了一礼。 “墨某自认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狭隘之人,别人欺到自家门前,墨某恐怕还没有这个度量当作无事发生。 不过这件事情,毕竟是因张绣掌与墨某内人的矛盾而起,女眷的事情还是应该由女眷来定夺,因此墨某还请大人已墨某女儿的意见为准。” 张绣掌双眼中的光芒,随着墨若璧的话语一点点熄灭掉。多少年了,从那时这个男子已自身为筹码,从张家那坏小子手中救出了她开始。 她喜欢墨大夫快十年,如今终于知道,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纵她再是风情万种、柔情蜜意。 那儒雅温暖如春日般的男子也不屑于看她一眼。 罢了! 张绣掌顿时竟有心如死灰般的感觉。 元大人听完墨若璧的话,便对堂下一直跪着的墨池道:“墨小娘子,以你看来,张氏阿霞的所作所为是否可以原谅啊?” 元大人倒是真喜欢墨家这个小娘子,墨家拒婚他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忿,但很快便释然了。 他元家的儿子个个出色,与墨家没有缘分,那还有张家李家嘛,他元为楚的儿子还怕找不到出色的女儿? 不过他近些时日也有些烦恼,誉儿提出要去‘国子监’读书,求他上个折子。现下正值国子监补录,已他的成绩,应该可以补录进四门。 为此这个小儿子前日竟然在他书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 他当时心下一软,几乎都要答应了,只可惜夫人那里态度坚决,因此他这几日也是左右为难。 墨池一直跪在堂下,此时双膝酸软,听到堂上元大人问话,她歪了歪身子,稍稍调整一下跪着的姿势。然后对元大人行了一礼。 “回大人,小女认为父亲说的极是。父亲常常教导小女,生而为人,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但我墨家不是得理便猖狂的人家,张绣掌起心动念虽不够厚道,但一,我墨家福泽深厚,这三个鸡鸣狗盗之辈已被我家人抓住,因此也未造成大祸。 二来,张绣掌又是女子之身,恐怕受不得刑责。小女斗胆,恳请此案刑责可免,但罚金不可逃!” 墨池一番话说的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这小小的女子,用一番文绉绉不带一个铜臭的字眼,竟然在公堂上红果果的跟张绣掌要银子! 墨若璧嘴角抽了抽,女儿近日真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银子的机会啊! 张绣掌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墨池看她不顺眼,这堂上的一顿板子今日恐是免不了了。 却不想如今用银子就能了解此事。 元县令心中大笑,他就知道这小女子一定又会说出些惊人之语。 不过她确实务实。 而后,一众人等皆大欢喜,张绣掌对墨若璧死了心,花了三百两银子,带着婆子步履款款的离开了县衙。 墨溪怀里揣着县衙的判决,那张薄薄的纸片价值两百四十两银子。 只有王八吴九刘四三个倒霉蛋,衙门没收了张绣掌给他们的二十两银子,又给了他们仨一人二十个板子。 因为未对墨家造成实质性伤害,因此将‘流放千里’改为‘徒三年’。王八三人只被打得叫苦连天。 张绣掌约是真的死了心,三日后,‘绣云房’便传出了喜事,张绣掌答应了‘一品楼’王掌柜的提亲。秋分过后就会成亲。 和离后孤身支撑‘绣云房’多年的妖媚妇人终于要成亲了。闵庄路以及附近的妇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墨池听到这个消息时只微微一笑,命运很多时候还是按照各自本来的痕迹在行走。 她只愿,自己在乎之人,都能够安然无恙。 再说元誉,他那日在‘亮云楼’左思右想,心道若想得到心中所爱,必定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儿才能得偿所愿。 如墨池这般女子,恐怕不会安分于,守着后院过普通人家‘柴米油盐’般平常的日子。 回府后他找了母亲,请求母亲同意他去长安入学、参加来年春季的科举。可惜母亲态度坚决,竟然没有一丝容许商量的余地。 倒是父亲似乎有些松动,但元誉知道,若母亲不应,父亲也是无可奈何。 但他主意已定,哪怕偷跑,他也一定要参加春季的科举。 这一日,元誉带着半栗出了府门。 二哥元善年前在长安开了分铺,因此这一整年,他们全家都会住在长安,直到长安铺子的生意理顺一些。 他打算去‘奇宝斋’买些竹制的小物件,带给两个精灵古怪的小侄子小侄女。 顺便去一趟成衣铺,为自己去长安做些该有的准备。 不想,刚从府里出来不久,元誉便遇到了一件,令他狼狈至极,以至于此生难忘的奇耻大辱。 第五十三章 奇耻大辱 ‘齐宝斋’在紫府大街与红卫街交叉的路口,是宜阳最大的竹制品商行。 老板王永山从前是个秀才,也就是帮墨池把洛十二推荐到曹雨梅家,那位刘夫人的儿子。 ‘奇宝斋’离元府不远,步行也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 元誉面若寒霜走在前,半栗隔了五六尺,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自从那天从‘亮云楼’回来,公子除了必要的吩咐,基本不与任何人说话,整个人如冬日的冰雪般,没有一丝温和的气息。 ‘茶韵苑’服侍的下人们最近连走路都轻了半分。生怕公子因为情绪不好,导致身子又有什么不适,夫人会迁怒于她们。 连着下了两日大雨,夏日暑气尽除,紫府大街上的行人比前一段时日多了些。 但不一会儿半栗便觉察到不对。 就算没了暑气,可这会儿正是午膳十分,怎么这些人都不在家中用膳,倒跑到大街上晒太阳吗? 半栗正摸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便听见身后有人大声说:“快点儿快点儿,那美人长得楚楚可怜,去晚了被人拐走就没得看了。” “听说是被人始终乱弃啦,可怜呐!” “听说是那个.......”说话的人越过半栗,刚走到元誉面前,看见元誉后迅速闭了声,尴尬笑着对元誉点了头,便慌里慌张的跑掉了。 元誉疑惑的回头看看自己的小厮。难道自己这几日精神不济,连面相也变得奇怪? 半栗赶走两步到自己公子身旁,他看见那二人朝着前面不远处,围了一大堆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公子,好像有些不对呀!咱们也去看看吧!”半栗提议说。 元誉点点头,二人便一前一后朝着那一大群人走过去。 近看才发现,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居然围了有五六十人之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之间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半栗正想扒开众人往里挤,只听一个极洪亮的声音喊道; “元四公子来啦!”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齐齐的看向了元誉主仆二人。 有识相的迅速为二人让出一条道。 元誉皱着眉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使他只想速速离开此处。 半栗却已三两步跑进了人群中央。 只见一个浑身孝衣的女子跪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张大大的白色棉布,棉布上写满密密的字迹。 又是一个卖身葬父或葬母的女子! 可为什么他的不安更严重了? 元誉立在原地,犹豫着是往前走还是后退回府。 不过几息之间,只见半栗看完棉布上的字,转头看着自家公子,面色古怪的说道:“公子,您看这.......。” 元誉缓缓上前几步,他已知事情绝对蹊跷,棉布上到底写了什么? 随着半栗的声音落下,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子慢慢的抬起头,双眼中盈满了泪水,那一双妙目在看向元誉的一瞬间潸然泪下。 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只见她年约十五六,玉颜精致妩媚,一双凤眼勾魂摄魄,欲拒还迎。 唇瓣如樱桃般艳丽。双眉似柳叶般娇俏。一身白衣更是衬得她似落入凡尘的谪仙般风姿卓越、倾国倾城。 围观的众人一阵唏嘘,好一个柔情似水、令人时时想要搂在怀中细细珍爱的痴情美人儿! 可是有人竟不珍惜这样的女子。 一时之间,围观的众人向元誉投来了忿忿不平的眼光。 元誉慢慢走过去,他眯眼打量一番地上的女子,女子看向他的眼光仍然是欲泣欲诉,似有万般委屈要向他诉说。 他疑惑的低头看向棉布,片刻后,长吁一声,看着女子道: “姑娘是否认错了人,在下自小读圣贤书,自认品德也算端方。 且平日里并不常出门,又怎能认识姑娘,又不顾礼义廉耻与姑娘私定终身。 再始乱终弃,以致姑娘如今竟需要卖身葬母呢?” 人群中随着元誉话音的落下传来了小声的嘘声,元誉看一眼嘘声传来的方向。 到底是县令的爱子,就算平日里性子温和,在宜阳人眼中,也有几分威严之气。 人群中的嘘声立刻止住了。 女子听罢元誉的话凄然一笑,道:“穆清如今越发会演戏了,初见妾身时赞妾身‘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后来千般柔情、万般蜜意,终于哄的妾身与寡母信了穆清,将穆清招赘到家中。 却不想穆清除了表字,竟然连名字和身份文书都是假的。 穆清一年前辞别妾身,声称去长安考科举,哄骗妾身在家中等待你高中的喜讯。只可怜妾身等到寡母去世,也没有得到你半分消息。 若不是妾身无意中发现你与家中的信笺,也不会知道原来枕边人竟骗了妾身一年有余。 奴家如今一无所有,只带着一个忠心的丫鬟,千里迢迢从广元而来,只为一见妾身的枕边人,听一句真话,穆清,你为何要骗我?” 女子说了一长串话,也许是长途跋涉,身子受损严重,她的娇声中带着些许沙哑,听起来似气喘吁吁接不上气来。 元誉的脸色在听了女子的话后变得煞白,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感到不安。 竟有人给他下了一个如此无耻的圈套。 可如今他却百口莫辩?他到底得罪了谁?居然会用令他声名扫地的方法来报复他? 元誉煞白的脸色在围观众人看来,完全是心虚的表现。 众人不敢大声议论,只小声的交头接耳。 元誉冷笑一声,他平日里总是温和的俊目中充满戾气,看向女子的眼光似簇了毒一般凌厉,厉声说道: “你是谁?这棉布上所说的芜娘不是真名吧,罢了,本公子且叫你芜娘。是谁雇你来陷害本公子?你且说来,本公子必定奉上双倍银钱!” 女子缓缓的站起身,风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她看一眼元誉,又转过头朝着人群中一处凄然一笑: “小八,你家小姐终究被骗、被弃,你说这可怎生是好呢?”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青衣打扮的小丫鬟,小丫鬟一张小脸长得清秀,只是细看又觉得有些棱角分明。 对女子而言,这样的长相显得有些硬朗。好在她一双猫眼十分灵动可爱,令人见之便极有好感。 那丫鬟匆匆从人群中挤出来,但还未走到自家小姐身边,便发出了一声惨叫:“小姐,不要啊~~” 众人回神再看那孝衣女子,只见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只听‘噗’一声,女子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左胸。 动作利落,发力迅疾,顿时,鲜血从女子的胸口喷涌出来。 第五十四章 被人整了 元誉反应极快,他上前一把捞住女子下滑的身子。 触手之间,只觉的女子的身子坚硬如铁。 元誉双眼中满是惊愕,他看着怀中鲜血喷涌的女子。 这女子竟如此烈性,可他的确什么也没做过,难道真的有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竟被女子误认了? 围观的众人或惊吓中后退,或有几位仗义之士想上前帮忙,一时之间,竟乱成一团。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大喊道:“都别过来!” 围上去的几位男子顿时停下了脚步,满脸不明的看着出声的猫眼丫鬟。 那丫鬟猫眼圆瞪,一把从元誉手中抢过已经气绝的女子。 她伸袖子抹了一把泪,哽咽道: “多谢众位宜阳的乡亲,我家小姐原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思到宜阳寻夫。小姐有遗言,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只是乡野间无知妇人。 若真的错信了负心人,嘱咐奴婢一定将她的尸身带回广元,即便是一抹幽魂,她也不愿与宜阳再有半点攀扯。” 说罢,那丫鬟抱起了自家小姐的尸身,步履蹒跚的穿过众人,上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上。 连看也未看元誉一眼。 转眼之间。马车带着二女扬长而去。 此时的路口已经涌过来将近上百人,人们交口相传刚才的一幕。 大家将元誉和半栗孤立在中央,远远的围着他窃窃私语,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小声的咒骂声。 元誉立在原地,他的脸色如雪般煞白。 半栗扶着满手鲜血、已有些摇摇欲坠的自家公子,幸好此地离衙门不远,闻讯赶来的六个衙役一看是元四公子,赶紧驱散了众人,扶着元誉迅速回了元府。 扬长而去的马车内,猫眼丫鬟一把扯散头发,狠狠的擦掉了脸上涂着的玉簪粉。 他仰天长叹一声,“哎,想我一代侠士,如今沦落到整日盯着一个小娘子,又是抓毛贼、又是扮女子的地步,八木卫中还有没有比我更悲催的人啊!” 满身鲜血的孝衣女子坐起身来,她胸口还在‘淙淙’往外冒着血珠。 小八嫌弃的看一眼孝衣女子,身子往外挪了挪,道:“老三,你如今做事越来越敷衍了,扮的明明是手误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可拿匕首往胸口插的动作用力干脆,要是那群人中有习武之人,立时就能看出破绽。” “这不是时间紧张吗?三天功夫,小女子从长安千里迢迢赶到宜阳,又准备这么一些易容的东西,哄哄那些老百姓也够了,是吧,小八!你说你三哥厉害不厉害。” 那声音竟是颇有些嘶哑的男声。名为老三的孝衣女子脱下外衣,露出了里面的血囊。 他用手指沾了一些抹进了嘴里,砸吧一下又道: “嗯,味道不错,下次还是用鸡血藤做血浆。” 小八,也就是木橡,听完此话,他瞪着猫眼满脸鄙夷的看着老三。 “这么些年了,你怎么娘娘腔越来越严重,也不知老大和公子怎么受的了你。” 木梧妩媚一笑,翘起兰花指指着小八,“先不说我,你可要办好公子交给你的这件差事。 这个墨小娘子十有八九以后会是翼盟的主母,你可拍好她的马屁呢!” 最后那个‘呢’被他拉长了音,听得小八手臂上生生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搓搓手,扭过头不再看自己的同伴, 过一会儿,木橡又回过头,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这次却把他整的这么惨,好像不太像公子平日的风格啊! 你确定是公子的本意,不是你恶趣味发作,又把公子的意思领会过头了吧!” 木梧一愣,眨了眨他妩媚风情的桃花眼,道:“应该没有.......吧!” 元府,脸色青白的元誉被众衙役送回来后便直接晕死过去。元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只好又低下头来去请了墨若璧。 墨若璧告知元大人。元誉只是气怒攻心,不算大事。 墨大夫几根金针下去,元誉便悠悠的醒转过来。 元誉病了,这一病就是三日,三日里宜阳县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热烈的讨论着元四公子的风流轶事与始乱终弃。 元大人事发后便派人往广元方向一路追了过去,但一直追到四川府境内,那主仆二人却似人间蒸发般,毫无踪迹。 元大人与元誉一番长谈,却也不知到底得罪了那路神仙。 虽然这几日在元大人的努力下,宜阳的老百姓渐渐明白过来,那日的事情多有蹊跷。 比如元四公子体弱,从小并未离开过宜阳,甚至鲜少走出过元府的大门。这在宜阳几乎是众人皆知。 那日的事情不过是一场闹剧,恐是元大人得罪了某人,殃及儿子糟了罪。 元誉用这场闹剧为借口,最终使得元夫人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他丢了颜面,但殊途同归,这次闹剧却也成全了他的愿望。 因为就是元夫人,也受不了宜阳的众位贵夫人们,从一开始鄙夷,到后来充满同情的眼光。 八月初的一个清晨,元四公子带着青竹和半栗,乘着两辆马车,悄悄的离开宜阳,一路奔向了长安。 长安国子监,一个独门小院的小书房内,那位元誉得罪的神仙,穿着月白色置生服,坐在书案后面目冷峻的看着,立在自己面前身段妖娆的下属。 木梧低头含胸,双眼直视自己的脚面。完全不敢抬头看向自家公子那双幽深的双眼。 说起来,公子与小八同年,比老大小了整整八岁。可是,与他相处,除了最初的两年,他们任何人都不敢把他看成一个,本应是心思简单的少年。 片刻,安亦池右手食指敲敲桌面:“既然那小白脸离开了宜阳,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个结果更好一些。 不过,这是第二次,好事不过三。” 木梧先是心内一松,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些,小八那张乌鸦嘴。还真让他说中了,公子的原意只是吓唬一番那小白脸罢了。 他承认,的确是自己喜欢整人的恶趣味发作,夸大理解了公子的意思。 好在公子不打算追究。 可公子最后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提了上来。 木梧俯身低头,收起了浑身的妖娆妩媚。规矩的道了声:“属下知错,属下绝不再犯。” 安亦池摆摆手,木梧便转身出了书房。 冷峻的公子拿起桌上的一封信笺,那是木橡的飞鸽传书。 他低低的自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真是有些道理!” 宜阳墨家的书房里。墨若璧面前放着也放着一封语言简短的信笺。 看完信笺的他已在书房中独坐了快一个时辰。 已近中秋,一轮残月高悬半空,清幽的月光散落在墨家空旷的院子里,显得冷冷凄凄。 主屋的烛光几乎亮了整晚,第二日食完早膳,面容略有憔悴的墨若璧把一家人齐齐叫到书房。 宣布了一件令墨池姐弟极为震撼的大事! 第五十五章 终南客栈 刚过处暑,宜阳城正是秋高气爽、十分舒适的时节。 终南山中却已十分寒凉。 墨池的房间在客栈三楼最西侧,她坐在窗前的锦櫈上。身穿浅粉色长锦衣,身上裹了一件藕紫披风。 这是他们一家离开宜阳的第四日。 那日父亲突然宣布,因为祖父病重,他们全家需赶去长安探望。 墨池姐弟从未听父母提到过祖父或其他的家人。那天被告知长安城中除了祖父,还有伯伯叔叔婶婶等一大家子人。 但梦境中他们一直住在宜阳,并未到长安认过亲。 起码她和母亲、弟弟从未离开过宜阳。 这倒解释了为何后来的梦境中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恐怕他是独自去了长安。以父亲的性格,绝不会抛下他们母女三人。 后来的梦境中没有了父亲的身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父亲出了事! 墨池知道,想要在任何未知和险恶的环境中生存,理性、冷静,或许会成为制胜的关键。 因此片刻的惊愕后,她很快便镇定下来。这几日她细细分析回忆了一番,渐渐理清了一些梦境中的线索。 按照未来的时局,长安是龙潭虎穴之所。走之前父女二人进行了一番长谈。 墨若璧答应墨池,他们迁移江西的计划至多往后推迟半年。 墨溪一路上却兴奋不已。 墨池一走,黑大哥需要处理的事情更多。小鼻仙便留在宜阳给黑大哥帮忙。 但墨池有了很好玩的伙伴,就是可怜的小八. 自从抓那三个纵火的毛贼,小八露了真身后,便成了墨溪崇拜的对象。 如今离开宜阳,小八干脆一身随从打扮,坐在车夫傍边,做了名副其实的护卫。 墨溪这几日得空便缠着小八,让他教功夫。柳顺娘看在眼里,心中只叹息。 原来儿子真的适合学武,可惜他们一家要去往南方,考武科举也成了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宜阳距离长安不过三百多里,但因为中间横了一座终南山,因此路程走起来颇有些艰难。 终南山以北20公里是长安,以南两百里便到了宜阳。到长安必须翻过终南山。 墨池一家雇了两辆马车,走了四日,终于到了终南山顶的秦人镇。 今日他们住宿的这家,便是镇子里最大的一间客栈。 秦人镇原不过是不足50人的小村子,却是翻越终南山的必经之处。 当年先皇登基后用了上千的人力,耗费了两年的时间、挖山凿石,炸山铺路,总算勉强铺平了一条官道。 多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人往,秦人镇也日益繁华起来。 墨池的房间在客栈三楼,开窗便能看见巍峨的群山。 明日开始,他们一家便要开始下山的路程,至多两日,便能到长安。 墨池坐在窗前,静静的欣赏着落日。 山中多雾,即使夜幕即将来临,也能看到一些尚未散去的薄雾,远远看去似有似无,落日的霞光散在薄雾上,山林便好像被笼罩上了一层五彩的轻纱。 这便是静谧之美! ‘砰砰’的敲门声打断了室内的安静,墨池打开门,是母亲叫她下楼食晚膳。 大堂中已经坐了四五桌人,墨池一家刚露面,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一家人父亲儒雅温文、母亲风姿逼人,小公子俊秀活波,小娘子美貌灵动。 真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家人。 来往终南山中,行商之人与武林中人居多,此类人最是不拘小节,大堂中吃酒划拳声便不绝于耳。 墨溪一边巴拉碗中的米粒,一边四下打量着周围的众人,十一岁的少年从未离开过宜阳,一路上万事都令他充满新奇。 墨池夹了一筷子蔬菜给墨溪,低声道:“溪儿,多吃点儿菜。一会儿咱们去镇子上逛一逛!别晚些又饿了,这不是在家中,晚间可没有膳食!” 墨溪嘴里嗯嗯的答应着,一双咕噜噜的凤眼还是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墨若璧便道:“溪儿,仔细你的饭粒,别全喂了桌缝。” 墨溪闻声赶紧坐正了身子,低头老实的夹起菜来。 柳顺娘白了墨若璧一眼,埋怨道:“别吓着孩子,溪儿未出过远门,好奇些也是正当的。” 墨若璧好脾气一笑,也不说话,柳顺娘还准备说什么,只听小二在门口大声招呼; “二位爷里面请,您二位一路辛苦,坐下来看吃点什么?住店您是要几间上房?”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伴着习习凉风,从大门外走进来二位公子。 略前一些的公子身披曲水深蓝锦织披风,里面穿一件竹青色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青色云翔纹宽边锦带。 锦带上挂着一个白玉麒麟,大眼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头上束一顶嵌玉小银冠。眉眼秀丽,皮肤白皙。清丽出尘的气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媚感。 稍后一步的男子约十六七,身材修长,身穿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靛蓝色长裤扎在云锦靴之中。 他五官俊朗阳光,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令人见之便觉十分亲切。 二人身后还跟着六七位额头上青筋爆出、一看便知是顶尖高手的黑衣护卫。 众人心知,这两位公子的身份非富即贵,绝不是好惹的人物。 小二热情的招呼着两位公子上二楼的雅间就坐,穿披风的公子却摆手道: “不用去雅间,那里怪冷清的,懿德,不如咱也坐在大堂,看这里多热闹。” 穿靛蓝色长衫的公子懿德微微一笑。 “如今到了长安,便是在下客随主便了。一切但凭清华安排。” 于是两位公子便坐在了墨池一家傍边的空桌上。 随着二位公子的落座,大堂吵闹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堂中坐着的,都是整日行走在外极有眼色之人。看二位公子虽然面相温和善良,可那些护卫俱都满脸戾气,看人时满眼查探之色。 喝酒划拳的众人便速速用完晚膳避回了自己的房间。 很快,大堂内除了墨若璧一家,便只剩下二位公子和他们的两桌随从。 这时他们叫的菜还未上桌,叫清华的公子便皱眉道: “咱们就这么可怕?怎么走到哪儿大家都避之不及?” 懿德端起桌上护卫刚换上来的青瓷茶盏,朝着隔壁一桌做了一个端盏的手势:“清华,也不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这不还有一桌吗?” 清华闻言便释然一笑,他也端起茶盏,朝着墨若璧举杯道:“这位仁兄,可是也往长安去?” 第五十六章 皇室三子 从两位公子进门起,墨若璧便开始暗自留心他们。按他的观察,这两位公子的确身份不凡,但穿竹青长袍的公子性子随和、穿冰蓝长衫的公子眸光良善。 因此他才没有嘱咐家人如其他人那般连膳食都未用完,便匆匆回避。 听见清华公子的话,墨若璧转过身子,端起茶盏朝着清华回敬一礼,“在下与家人前往长安探亲。” 墨池坐在父亲对面的条凳上,正好面对着穿冰蓝长衫的公子。她留意到,父亲转过身子瞬间,那位叫懿德的公子双眼眯了眯。 清华笑一笑,正准备再说什么,目光却被刚端上桌的山中野味白机子肉吸引了过去。 墨若璧一家也都用完了晚膳,便道一声告辞后上了三楼。 离开时,懿德的眼光在墨池的脸上又停留了片刻。这一切,被在三楼拐角等候墨池的小八看的一清二楚。 坐了几日的马车,柳顺娘身子有些不太爽利,墨若璧自然留下陪着妻子。 墨池便回房间拿上钱袋子,又与墨溪、小八一同出了客栈。 秦人镇并不大,一条不算宽阔的石板路贯穿了整个镇子。这些年来往的客人多,镇子每到春夏季节便极为热闹。 因为终南山每到冬季会封山禁行,因此镇子上的人们便会趁着春末、夏日及初秋,来往客人最多的时候做生意。 此时已近戌时,正是一日之中客人最多的时候。 街道两旁的铺子里挂满山中的各色野味儿,一些店铺把核桃、板栗、柿子等终南山特产连成一串挂在铺子门口。 有几家铺子门口还挂着手工编制的各种小玩意儿。 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物品,瞬时吸引了墨溪的目光。从出了客栈的大门,他便满脸好奇的东看西瞧。 墨池想在镇子上买一些霜桑叶,她从《异物志》上看到过,终南山中的霜桑叶品相与功效都是极佳。 小八默默的跟在墨池身后,安静的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猫眼少年。 墨池有些好奇,便问:“木大侠可有心事?晚膳时怎的不见大侠?溪儿找遍了整个客栈也未见你。” 木大侠是墨溪对小八的称呼,小八很喜欢这个新称号。 墨池如今与小八也算熟稔,于是也调侃似的这样称呼他。 小八今日的神色颇有些凝重,听了墨池的话,他犹豫片刻。看看左右无人,便低声说道: “小墨大夫,刚才那位身穿竹青色长袍的公子,身份很尊贵,方才我就是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所以才在后院打探了一番。” 墨池停下脚步,看见墨溪又钻进了一家卖木制雕刻品的店,她便转身看向小八。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那位公子的身份很特殊吗?” 小八点点头,“那位是三皇子陈昶泽。另一位我还不知,但此人下盘极稳,气场也强大,绝不是平平之辈。” 原来那位公子身份如此尊贵! 墨池也很惊讶,身为皇子,出行时不应是前呼后拥,万人跪拜吗? 深山之中路遇扮成普通公子的皇子,虽有蹊跷,但显然不能成为小八满脸沉重的理由! 她看看身侧,知道此时不易多说。便含糊道: “他是要离开长安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离他远些便罢了!” 小八摇摇头,“非也,他是回长安。” 小八的确心思有些沉重,他隐隐觉得长安此时的局势有些微妙。 三皇子去年被皇上御笔钦点为宗正寺宗政卿。今年春分后,又被派往两广,视察地方之社情民运。 前一段时日,皇上又把大皇子叫去了御书房,当着安家老爷子和工部尚书的面,大大夸奖了一番大皇子。 对三皇子微妙的安排,以及今年以来的一系列动向。纵是平日皇上行事惯常毫无章法。朝廷中也开始传言,大多数人认定了皇上准备立大皇子为储君。 大皇子继位,对安家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十分清楚。 因此公子才急急赶回了长安。 他刚才查探过,三皇子一行不过二十几人,如此敏感的时候,三皇子又是如此低调回长安。 不知公子到底是怎样的安排? 小八还准备再说,却看见墨溪从雕刻店里面走出来。 墨溪跑到墨池面前,把手中一个木雕的小兔子,一把塞进了墨池的手里。 “给你,生辰礼物,看着这个就像你,动不动就会眼睛红红的掉眼泪。” 说罢摆出一副满脸不屑的表情又跑开了。 墨池温柔一笑。 两年前她的确是个爱哭哭啼啼的小女子。 她看一眼手中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兔子。小兔子胖胖的,一只耳朵立起来,另一只耳朵耷拉着,脸上镶着两颗小小的红宝石做眼睛。 看起来这只小兔子,应该花了不少墨溪攒了两年多的银子。 小八在一旁问道:“小墨大夫,今天是你的生辰吗?” 墨池摇摇头,将小兔子收进了袖袋。“不是,我的生辰还得几天呢。 墨池缓缓而行,她不知这个三皇子为何会令小八如此担心。但看小八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便说道: “若真担心你家公子,不如先行一步,以你的脚程,应该半日便能到长安吧!” 小八摇头,“公子一向运筹帷幄,三皇子如今回长安,公子一定是知晓的。我是瞎担心罢了。 再说,我的任务是保护小墨大夫,就一定会保护小墨大夫平安到长安!” 说这句话时,小八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坚定神色。 墨池沉默片刻,问:“木大侠,你可知道,你家公子为何会对我如此.....” 墨池想了一下,却没找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她的意思。 小八眨了眨猫眼,又恢复到他平时总有些坏笑加觊觎的表情,接话道: “小墨大夫想知道公子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可以直接去问公子啊!” 墨池挑眉,她就知道此话问了也是白问。 石板路不长,很快便走到了头。 墨池在一家专卖药材的铺子里,买了霜桑叶和另几种终南山特有的草药。便和墨溪小八一同回了客栈。 墨池的房间在三楼顶头,顶头开了一扇木窗,从窗口看出去,便是秦人镇那条蜿蜒整个镇子的石板路。 墨池与小八墨溪道了晚安,缓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到了顶头,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双手背后,身姿挺立站在窗口,看上去正在欣赏窗外的夜色。 约是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见墨池便礼貌点了点头,原来正是刚才那位叫懿德的公子。 墨池也微含了下颚,算打个招呼。她推开门准备回房间,却听那公子道: “恕在下冒昧,请问小姐一家,可是姓韩?” 第五十七章 深山凶案 这话问的突兀。 墨池怔然,推门的手便停了下来,她看着长衫玉立的男子,男子脸上满是真诚,隐约还有些期盼之色。 懿德看面前的女子,她年约十四五岁,皮肤细润,如羊脂玉般散发着淡淡的柔光,红润的樱桃小口微微张开,腮边两缕发丝随着窗外吹来的微风,轻拂着她的脸庞。 一双凤眼慧黠灵动,里面充满了不解和探究。却只看着他不说话。 懿德心内突觉自己的莽撞。 这是在北方,不是在相对开化的广东。他摇摇头,暗恼自己疏忽,忙又补充: “抱歉小姐,只因在下有一位离家多年的舅舅,方才见到令尊与小姐,与在下母亲相貌有五分相像,因此才冒昧打扰了小姐。” 墨池心下了然,原来真是认错了人。她这才摇摇头,“非也,小女父亲并不姓韩。” 说罢,也不等对方答话,屈身行了一礼,便推门进房去了。 立在窗前的男子叹一口气,自嘲一笑,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了几日的马车,方才又逛了一会儿,墨池也觉疲惫,她回房后稍稍梳洗便上了榻,很快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大早,墨池便被嘈杂的声音吵醒。只听门外走廊里‘咚咚’脚步声不断,似有不少人在外面走动。 她撑起身子,正要下榻看一看,便听见门外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池儿,池儿,快看门”。 墨池穿上绣鞋,随手披上外衫,上前打开门。 柳顺娘满脸焦急,她进来后转身合上门,拉着墨池的手将她上下看了一遍:“苍天佑护,我的女儿完好无事。” 墨池被母亲看的莫名其妙:“怎么了,娘,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柳顺娘长松一口气,一边回答一边收拾墨池的行李物件。 “阿弥陀佛,这楼上出了命案,咱们快快离开这儿。娘刚才听小二说是被害的是一个小娘子,当时差点儿魂都被吓散了。” 墨池吃了一惊,正要继续问,只听走廊里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楼上所有人暂不得离开,刑部办案,所有人到一楼大堂,等候问话。如私自离开者以嫌犯论处”。 说话的人声线浑厚。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连屋内的桌案似都发出‘嗡嗡’的回响, 墨池想,大约这就是话本子里提到的‘内功’吧! 柳顺娘收拾东西的手随着那声音停了下来,墨池走过去拍了拍母亲的胳膊,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待墨池稍加收拾,便与母亲出了房门,准备去一楼大堂。 快到三楼拐角时,只见一间上房门口立着两个黑衣护卫,与昨日三皇子身后的护卫一样的打扮。 柳顺娘搂着墨池的肩膀,小声说道:“就是这件房住的小姐昨夜被人害了。” 经过那间上房门口时,墨池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房门虚掩,从门缝内能看到里面有几个人影晃动,还能听到女子小声的抽泣声。 墨池皱了皱鼻子,一丝熟悉的气味隐隐约约飘进了她的鼻间,她再嗅时,却又了无痕迹。 她拉开母亲的手臂,想要靠近房门口,弄清楚那缕若有若无的气味从何而来。黑衣护卫却伸长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柳顺娘一把搂过女儿,瞪那护卫一眼,搂着墨池下楼去了。 到了一楼,只见大堂中或坐或立,已有三四十人之多。 最显眼的,便是三皇子那一桌,他今日换了一件蝶恋花蓝底箭袖。束着月白青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天青色起花白底披风。 整个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海棠之花。 晓是墨池这等不通风月之人,也在心内赞叹一声:‘好一个眉目如画、面比花娇的美男子!“ 三皇子坐在条凳上,满脸好奇之色四下打量众人,四个身材高大威猛的黑衣护卫,满面肃然双眸警惕的立在他旁侧和身后。 令墨池和柳顺娘惊讶的是,墨若璧和墨溪也坐在三皇子那桌的条凳上。小八还是一身青衣护卫打扮,立在墨若璧的身后。 昨晚回来时父亲母亲已经睡下了,墨池还未来得及告诉父亲三皇子的身份。 墨溪一脸忐忑不安又颇为兴奋的神色,大约对于自己身边突然发生如此重大的案子,有些突如其来的茫然不安和对真相大白的振奋期待。 却不见那位懿德公子。 倒是三皇子先看见了墨池母女,他对墨池招招手:“小娘子过来这边坐。” 墨池扶母亲走过去,俯身对三皇子行了礼,柳顺娘也道了声谢,母女俩便挨着墨若璧坐下。 大堂内满是众人小声议论的‘嗡嗡’之声。 不多时,只见三四位约五六十岁的老人陆续从楼上下来,走在他们身后的正是那位懿德公子。懿德公子身后也跟着四位黑衣护卫。 墨池猜那几位老人应是镇长之类的主事人,但那位公子为何与他们一起? 领头的老人须发灰白,他站在大堂的说书台上,清了清嗓子道: “对不住各位客官,老夫姓王。乃本镇镇长,自终南山官道通行以来,本镇第一次发生凶案,因为离县城太远,衙役仵作赶来最快也得子时。” 听到这儿,大堂中便有人大声问道:“如此我等需等到明日才能离开吗?在下与人约好的生意,去晚了可对不住‘诚信’二字啊!” 其他人也嗡嗡的附和起来。 老人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伸手对懿德公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说: “幸而刑部谢大人昨日也投宿在本镇,现在此案由谢大人一手处理,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老人说完,嗡嗡声小了些许。大家齐齐看向老人身侧修身竹立的男子。 只见他穿一身杏白色锦服,青莲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头上束着紫金冠,一双眸光中寒星点点,两弯浓眉如墨似画。 好一位身姿凛然、相貌出众的伟岸男子! 老人恭敬的对着白衣公子行了一礼,白衣公子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对众人朗声道: “本官乃刑部新上任员外郎谢思齐,尔等都已知道这间客栈发生了命案,在商南县衙役到来之前,本官会先就案情进行逐一询问,还请各位配合。 询问后,如无嫌疑的住客,可以报备名姓住址后先行离开。”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下,谢思齐与老镇长、及另一位镇中族老,当然还有满脸兴奋之色的三皇子。 四人一同在二楼的雅间内对一众人等进行了逐一询问。 第五十八章 真名实姓 没轮到询问的人便候在大堂。 墨若璧一家也候在大堂。墨溪早已与几位江湖侠客打扮的大叔混的熟稔,几位侠客见他长得喜人,嘴又甜。便拉开几张桌椅,腾出一小块地方,指点他几个招式。 小八也兴致勃勃的在旁观看。 墨池坐在条凳上,她看看兴高采烈的墨溪,又看看一旁正与一位夫人低声交谈的母亲。 墨池拉拉父亲的袖口,待墨若璧看过来,她便俯底些身子,离父亲近了些,小声道: “爹爹,有些不太对!” 墨若璧知道女儿警觉:“你指的是凶杀案?” 墨池点点头,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香’字。 墨若璧拧眉:“是什么香气?” “车前子。”墨池抿着嘴唇,满脸思索的表情,又补充一句: “可是女儿又不敢肯定,女儿离那间房太远,那气味在鼻间似有似无。似乎还混合着别的香气。如果能进去看一看,女儿兴许会有些线索。” 墨若璧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一会儿到你问询时,你不要多说,为父会把这个线索透露给那位谢大人。 如今多事之秋,不要因为一时的仗义将自己的安危搭进去,池儿,你可明白!” 墨池吐吐舌头,给了父亲一个讨好的笑脸。果然知女莫若父,她的确很想去那间发生凶案的上房看一看。 她赶紧转过话题,小声告诉父亲三皇子的身份。墨若璧听罢却只稍稍惊讶,嘱咐墨池离三皇子远些,不要多生事端。 轮到墨若璧问询时,他告诉谢思齐,自己是大夫,也曾协助县衙破过案子,也许去发生凶案的房间查看后会发现些许线索。 不想谢思齐竟未多问,便找护卫带着墨若璧去了三楼凶案的房间。 墨若璧回来后便告诉谢大人,房间内似有些车前子的气味,不知是被害人服用过此药,还是凶手身上携带有此药材。 听完墨若璧的话,谢思齐温和的双眸中满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墨若璧静等他的盘问,不想他却点点头未再多说一句。 待墨池一家离开客栈下山时已近未时。 马车晃晃悠悠又走了一日半,终于在八月十五正午时分赶到了明德门。 城门的查验很严格,等候加上验查文书、检查马车行李等等,耗了近半个时辰,墨若璧一家才进了城。 昨夜在歇脚的客栈,墨若璧给妻儿详细的讲述了墨池祖父家的情况。 马车在宽阔的长安路上悠悠哉哉,驶向墨池祖父府邸所在的崇仁坊。墨池撩开纱帘,仔细的观察着这座经历了多个朝代的都城。 走了近半个时辰,穿过了崇仁坊的坊门,马车又走了约有五六百米,便停在一处颇有气势的府邸前。 墨若璧扶着柳顺娘下了马车,墨池和墨溪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墨池定睛打量,只见那朱漆大门足有丈高,上方悬挂着‘奉御府’三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匾额,墨池凝目细看,那匾额的落款下竟是‘维桢’二字。 世人皆知,当今天子喜好诗词字画,‘维桢’乃是天子少年时为自己所取的别字,专为题字作画落款时用。 难怪父亲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来描述祖父一家的现状。 墨池再看,只见大门两侧有四颗两人合抱粗细的门槐,一侧立着两根一人高低的拴马桩子。 院内高高的粉墙环护,一排绿柳,从院内伸出了三两支低垂的柳丝,柳丝随风摇曳,似在招展着那朱门大院内的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墨池担忧的看向母亲,只见父亲轻握着母亲的右手,她轻轻抿唇一笑。显然,她的担心有些多余,母亲性直,但有父亲的呵护,她自然会安然无恙。 四人刚下马车,大门里便跑出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仆,他远远看见墨若璧,呆怔了片刻,便小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墨若璧面前。 “三少爷,您可回来了,您还认得老奴吗?”那老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情绪看起来很激动、 墨若璧的神色也有些动容,他一把扶起老奴,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把,道: “你是当年随母亲一起陪嫁过来的阿大叔,还娶走了母亲最喜欢的红梅姨,三郎怎能不认得呢!” “是是是,三少爷,您这一走就是十五年啊,我家那口子日日念叨,念了您十五年,这下好了,您终于回来了。” 那阿大一边说话一边用袖子摸了眼泪,这才又说道:“这位是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不是不是,如今得叫三爷和三奶奶了,还有小姐公子。 老爷一早得了您的信,让奴才这几日时时留心,三爷快进府吧,奴才叫人去通报老爷夫人去。” 阿大一声招呼,从大门里又跑出来五六个小厮和两个丫鬟,众人引路的引路,搬东西的搬东西,安静的府门口一下热闹了起来。 丫鬟向墨若璧一家四口行了礼,说老爷刚吃了药,正在午眠。夫人在韶年院候着他们。 墨若璧与柳顺娘在前,墨池和墨溪紧跟其后,四人随着丫鬟入了大门,穿过抄手游廊,便进入了主院。 只见院内一色青砖绿瓦的群墙,门栏窗槅,皆是雕刻的花草、细看之下,竟是各式药草的形态。 那丫鬟带他们穿过一座石桥,只见桥下流水潺潺,那水似也不深,从桥上看下去,还能看见一尾尾游鱼在水中游弋。 墨若璧知墨溪喜水,看他一脸跃跃欲试之像,便道:“溪儿,那水引自浐河,待过一段时日,为父带你和母亲姐姐去游河。” 墨溪高兴的使劲儿点头,在宜阳,他们一家可从没能一起出游过。 柳顺娘走过来拉起墨溪的手,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墨池观那丫鬟,只见她虽低着头,却依稀能看出她嘴角不屑的神色。墨池微微一笑,深宅大院的丫鬟,惯于爬高踩低, 只怕,即使在长安只待一年半载,也需得好好谋划谋划,才能过得上平静舒心些的日子。 走了约两盏茶的功夫,顺着甬路,便看见一个挂着‘韶华院’黑漆匾额的院落。 院子门口立着两个婆子,一个见了她们便远远的迎了上来,另一个则返身进院子禀告主子去了。 第五十九章 韩家姐妹 进了院子的垂花门,只见院子里花红柳绿,一带池水从院子中心横穿而过。 两边是抄手游廊厢房,院内青砖铺地,过了穿堂,便看见一个黑檀木的金丝鸟雀大插屏。 绕过插屏,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看见他们,便笑着迎上来行了礼,其中一个肤色略黑,但眉目极为出众的丫鬟道: “三爷好,三奶奶好,四娘子好,少爷好,老夫人念了好几日,今儿总算把三爷一家盼来了。” 柳顺娘微笑着虚扶一下那丫鬟:“倒劳烦姑娘在此候着我们,路上有些耽搁,所以晚到了半日,只怕让母亲久等了。” 一番话说的极为得体,墨池当即对母亲刮目相看。原来直人快语的母亲,也会如此九曲回肠的说话。 众人随着那丫鬟进了正屋,只见临窗大炕上坐着一位五六十岁,两鬓有些斑白的老夫人,她尖脸薄唇,腮骨突起,一副刻薄精明的面相。 墨家四口进了屋,未等拜见老夫人,却见她怔怔的看着墨若璧,稍许,便掩面泣道: “好一个狠心的孩儿,一走十五年,竟连音讯也没有半句,还以为你非等到老爷子和我都归了天,才知道回这个家啊!” 她身旁立着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忙递上丝帕,又低语安慰。 墨若璧上前两步,拉着柳顺娘跪倒在地上: “是孩儿不孝,让母亲伤神,如今孩儿回来,定会在父亲榻前扇枕温袭、问安视膳,弥补多年来未在父亲身边尽孝的亏欠。” 墨池跪在父亲身后,心道若不是父亲昨晚对他们细细的讲过了这府里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一见面,她还真是很难听出,她这位继祖母刘氏老夫人话中之话。 老夫人看似心疼抱怨,实是指责父亲弃双亲二老于不顾,现今趁祖父病重才怀着叵测的心思回了家。 老夫人见墨若璧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一时也猜不透他这次回来的真实想法。 老爷子病重,老三离家多年,老爷子却仍一直巴巴的等着他回来继承衣钵。偏偏自己的儿子媳妇又不争气,儿子医技平常倒也罢了。可这许多年来,竟然连孙子也未生下一个。 自打几日前收到了老三的书信,老爷子的病体似乎都康健了三分。 如今,多年来空荡荡的‘渺然居’,不仅要迎回它的主子,还要迎来‘奉御府’第三代唯一的男丁! 老夫人心内郁结,面上却仍是一副祥和之气,她吩咐丫鬟为三爷四口落了座,坐下后又是一番唏嘘短叹。 正说话间,门外丫鬟进来禀报大奶奶带着各院的小姐们过来了。 老夫人便呵呵笑着让人进来。 不一时,只见五六个奶嬷嬷和婆子并四五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并四位小娘子进了屋。 只见那****年约三十四五,身量高挑、体态婀娜、朱唇粉面。她头上戴着金丝孔雀绿头钗,挽着飞凤髻;上身穿蝶恋花朱红色水袖,下着翡翠散花飞流裙。 端端的气质出众、美貌逼人。正是老夫人长子、墨若璧大哥韩若为的正房妻室常氏。 常氏进屋后目光飞快的在墨若璧夫妇脸上扫过,眸中闪过微微的异样。 “见过母亲,媳妇带着孩子们来给三叔见礼。” 墨池皱眉,这位大伯母恁无礼,竟无视母亲的存在,只说带晚辈们拜见父亲,却不提母亲。是无意还是有意? 老夫人便让常氏将四位小娘子一一介绍给墨若璧一家。 大娘子韩嘉卉,常氏所生长女。长墨池两岁,四月才过及笄礼,她削尖细腰,身材如母亲一般高挑。鸭蛋脸上一双美目顾盼神飞。 二娘子韩嘉瑜,是大伯父的姨娘程氏所生。长墨池一岁,虽年纪尚幼,身材已是玲珑有致,只是举手投足间带着些怯懦。 三娘子韩嘉音,姨娘程氏所生幺女。与墨池同岁,上个月刚满十三。与其他三位娘子比起来,她面容普通许多,但胜在笑容甜美,让人观之可亲。 墨池排四。 下来便是五娘子韩嘉南,她与墨溪同岁同月,刚刚过了十一岁生辰。 常氏冷眼看墨池,只见她一袭烟紫色衣裙,外套一层透薄洁白的轻纱,听老夫人说这丫头未及十三,看身段却比同龄的三娘子高出半头。 她肤如凝脂、眉如墨黛、齿如含贝、唇如红莓。墨玉般的发丝,挽成一个简单的飞仙髻,一根简单的羊脂玉钗随意的插在发间,很衬她颇有些清冷的气质。 明明是稚龄少女,那双乌黑的凤眼却极深邃,打量人的眼神也通透清冷。 常氏在心中暗暗留心,直道自己莫要小看这位尚未及笄的小娘子。 主子们基本到齐,一时之间偌大的屋子里各种寒暄。 常氏伶牙俐齿,将墨池和墨溪好一番夸奖,夸的墨溪坐立不安,只恨不得出去好好搓一搓满身的鸡皮疹子。 墨池安静的坐在母亲身旁的雕花木椅上,默默观察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韩府的女主子,除去据说生了病的三伯母和一个姨娘,还有大伯父的姨娘程氏,其他便都在这儿了。 常氏自然是巧言令色,心有七窍的内宅心计女子典范。 大娘子心高气傲,看谁都几乎不用正眼,也不像她母亲那样健谈,基本很少说话。 二娘子性子有些却懦,一切看大娘子眼色行事,恐怕是个没甚主意的女子。 三娘子笑意盈盈,始终附和着大伯母和老夫人的话语,态度却不显的卑微讨好,看起来极有心机。 五娘子是所有人里最沉默的,墨池偶尔还会回答几句长辈的问话,她却除了刚进门时与老夫人和墨若璧一家打过招呼,其他时候几乎未出过声。 不知过了多久,墨溪屁股扭来扭去,早已坐不住了,老夫人也有了疲态,才吩咐丫鬟带三爷三奶奶去渺然居。 “老三媳妇,府里孙辈中一直没有男丁,溪儿如今可是阖府的宝贝,你要看好了他,可不能磕着摔着,要不我老婆子可要唯你是问!” 柳顺娘抿唇一笑,“母亲尽管放心,从现在起,这个皮猴子我一定时时盯着。断断不让他离开我身边半步。” 常氏看着柳顺娘的笑脸,只见她虽年纪与自己相仿,笑起来时却面若娇花,诚然一副被丈夫宠的不知世事艰难的少女模样。 老夫人听了柳顺娘的话便举起右手,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柳顺娘,对众人笑起来: “看这个老三媳妇,儿子都这么大了,还看的跟小孩子似的,那可怎么成?不让他磕着碰着不代表整日里看着他,是要让他学着自己护好自己。 你也别看着他了。我早早让人打扫了院子,竹里馆归池儿,青苏馆归溪儿,这两个院子离渺然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你们夫妻就让两个孩子自己学着独立独立吧!” 第六十章 顺娘威武 柳顺娘心内思量,按昨晚夫君的分析交代,她怎能放心让儿女独居?正准备回话,墨若璧却隔着椅子扶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好意子敬心领,只是子敬这两个孩儿生长于南部湿润之地,怕是一时之间对长安的水土多有些不适应。还是住在渺然居,由我夫妻二人亲自照顾,才妥当些。” 老夫人的神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府里的女儿家都是满十岁便分出来独居,池儿马上十三,与你们一处成何体统。溪儿也大了,与池儿住在一个院子里总归不太妥当。” 墨若璧心内冷笑一声,过了十五年,这老太婆倒是没变,还是一副明明心思不轨,面上却一心为他打算的虚假模样。 也不知她总是这样装腔作势,为甚从不觉得累。 墨若璧主意已定,这次无论如何,再不会让别人来安排自己的生活。 他正准备一口回绝,却听墨池柔柔的说道: “祖母说的竹里馆,听起来好像是一处很清雅的院子,不如父亲就让女儿居在此处吧,这样姐妹们如果来找女儿玩儿,也方便些。 不过,祖母,弟弟还小,不会照顾自己,又不惯被人服侍,您还是让母亲来照顾弟弟,好不好嘛,祖母!” 一番撒娇卖痴的软语,说的老夫人眉开眼笑,听得墨溪又起了一层鸡皮疹子。 老夫人明白,今日刚见面,不能要求太多。要达到目的,须得沉下心来慢慢谋划。 当年不就是她的谋划,才让眼前这位名正言顺的韩府嫡子,不得不远远离开了长安吗? 老夫人便直夸墨池懂事,顺势答应了她的请求。 墨若璧知道女儿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当下也不再阻止,只有柳顺娘满脸不情不愿,但在墨若璧的暗示下,也未在说什么。 一时之间,虽然众人心思迥异,屋内却仍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 常氏当下便亲自带着墨若璧一家去了‘渺然居’。 渺然居在府里东侧,是一个有两间主屋,带耳房和小厨房的院子。墨池知道,这是父亲自出生到十七岁离家,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院子显然刚刚清理修缮,显得的十分整洁,墨若璧一家带的十几个箱笼已经整齐的放进了主屋。 二十几个丫鬟小厮排成四排,低头恭顺的立在院中,见了墨若璧夫妇,齐齐俯身叫道:“三爷好,三奶奶好,奴婢们给主子请安!” 那声音洪亮齐整、训练有素。 看着柳顺娘有些惊讶的神色,常氏得意一笑,娇声道: “让三弟和弟妹见笑了,府里人手不够,这些个丫鬟婆子是三日前接到三弟的书信后,急急忙忙才买回来的。 这不,规矩还没太学会,以后还得弟妹多多调教。都是些刁奴,弟妹要是降服不了,尽管来‘关雎院’找嫂子告状,嫂子替你收拾他们啊!” 柳顺娘掏出丝绢,掩掩嘴角的一抹冷笑: “大嫂多虑了,调教几个丫鬟婆子,能是多大的事情?哪能需要大嫂帮忙。况且,我若是受了谁的气,不是还有夫君在嘛,他自然会为我做主,加倍奉还回去的。” 一句话说的常氏一愣,面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跟在母亲身后的墨池姐弟互相看了看,墨溪悄悄的朝墨池竖起了大拇指,墨池低头抿唇一笑。 母亲这说话一点儿不迂回的性子,有时候还真是可爱。 墨若璧低头忍住笑,‘咳咳’两声假装嗓子不适,他摸摸下巴看看墨池姐弟: “池儿,你先在‘渺然居’梳洗,晚些为父带你去‘竹里馆’吧!” 常氏生于长安、长于长安,自小便学会说话掩半句,意思不说透,任凭对方猜。却从未遇到过柳顺娘这种说话直白不拐弯的人。 这不明摆着讽刺她多管闲事吗? 她立时脸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却一时又想不出能挤兑回去的话。 常氏不愧为太仆寺下牧监家嫡次女,清楚活在高门大院的后宅,不能轻易摘下和善的面具。她大度一笑,指着立在身前的一个婆子: “三弟、弟妹,这个是府里二管家韩建家的刘妈妈,府里十年来新进的丫鬟婆子都归她调教,大嫂就留她在‘渺然居’帮你们先调教好那些个新买的丫头。” 又指着站在前排的两个丫头: “这两个丫鬟也是府里的老人,一个是老夫人跟前的一等丫头碧桃,另一个是老爷院儿里的二等丫鬟丝音。 老夫人说,让她们俩留在‘渺然居’,帮着先带一带这些新进的丫头。过一阵子,三弟和弟妹若是用的顺手,就继续用着,不顺手还回去就好。” 说罢,她纤腰一扭,对墨若璧和柳顺娘一笑,说自己院里还有事,便带着丫鬟婆子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渺然居’。 待常氏众人离开,刘妈妈满脸堆笑,对柳顺娘讨好的说道:“三奶奶,您看这些人怎么安排,四娘子院子里照例得拨过去六个丫头、两个婆子。 大奶奶吩咐了,梅香是她房里的大丫鬟,让跟着去四娘子的院子,帮着带一带新进的丫头,其他几个,您是亲自挑还是由奴婢直接安排?” 柳顺娘便笑了,那笑容却不亲切,而是带着浓浓的讽刺。 “大嫂说刘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又是负责调教的婆子,却怎的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其一、几个主子在院中站了多时,却没有一个奴才有眼力劲儿的,知道去搬张胡床让主子歇上一歇! 其二、三爷虽离开府中多年,但他也有以往使得顺手的奴才,怎么着三爷的女儿,也不能要大嫂身边得力的人来服侍。 不明白的,会说我们三房不懂礼数,刚刚回来,便把父亲母亲还有大嫂身边得力的人都给要走了。 你说,你这样的奴才,不懂礼数,又不会替主子着想,我‘渺然居’要你作甚?” 柳顺娘说话间,早有人搬来了胡床,让四位主子落了座。 刘妈妈进府二十几年,甚至她能厚着脸皮说一声,她是看着三爷长大的,却没想到,今日被这个不明娘家身份的三奶奶一顿斥责,竟把她说的一无是处。 刘妈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平日在府里虽然跋扈,但面前胡床上到底坐的是正经主子。 尤其是,还是一位府里所有人都在议论,未来继承这韩府的,多半可能就是这位主子。 因此,任她平日里再嚣张,此刻没摸清楚三爷一家的底细和脾性,到底不敢摆出半分脸色。 第六十一章 百年预言 幸而柳顺娘发完飙,又换了迂回战术,她站起身,理了理裙角并不存在的褶子: “不过话说回来,刘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恐是年岁大了,有些地方疏忽也正常。 再说,既然大嫂派刘妈妈来‘渺然居’主事,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弟媳妇也不好落了大嫂的脸面。 只盼你日后再细发些,免得到时候,服侍不好我们这几个半道来的主子是小事,丢了大嫂的脸面才是大事! 不过,池儿院儿里的事情,就不劳妈妈操心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是摆设。” 而后,她点了老爷身边的二等丫鬟丝音跟着墨池,又让墨池自己在众丫鬟里再挑选五个。 墨池起身,可当她走到院中,站在众婆子丫鬟小厮面前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第二排第三个丫头,圆盘脸、大眼睛,在一众丫鬟中,容貌虽不十分出色,气度却最是沉静平和。 可不就是留在‘子宅’的美玉! 小八将他们送到崇仁坊,便赶回布政坊的‘尚书’府找安亦池复命去了。 墨池离开宜阳前,去‘子宅’找过美玉,但只见到了王妈妈。 不想美玉竟比自己先回长安,还混进了韩府。 安亦池安排的倒是紧凑,走了小八,接上美玉,中间一点儿都不断档。 美玉面色平静淡定、稍稍带些怯懦的看着墨池,眼中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惶恐,仿佛从不认识她。 墨池心内暗笑,倒没发现过,这个总是一本正经、做事也是循规蹈矩的丫头,还有如此好的演技。 待一轮挑选下来,墨池的‘竹里馆’便进了一个婆子六个丫鬟。 婆子便是阿大家的红梅姨,现在叫赵妈妈。 赵妈妈是墨池已过世的亲祖母,墨氏的陪嫁丫头。 墨若璧十岁时,墨氏因病去世。他十五岁,老爷子扶正了姨娘刘氏。不久后,赵妈妈便被刘氏放到大厨房做了杂役总管。说是总管,却没有实权。 柳顺娘问过刘妈妈,知道赵妈妈还是在大厨房当差,当下便让丝竹去回了大奶奶,想把赵妈妈要过来。 也不知什么原因,大奶奶听了丝竹的禀报,竟未多说一句,便直接应承了。 柳顺娘又给‘渺然居’留了八个丫鬟,两个婆子,四个小厮。 安排好下人,墨若璧正在指挥几个小厮整理箱笼,老爷子身边的老仆韩光过来‘渺然居’,说老爷醒了,让墨若璧带着妻儿去拜见。 墨若璧便带妻儿先去了老爷子的‘鹤鸣堂’。 韩睿文靠在榻上,看起来六十出头,枯瘦的脸上已有了好些皱纹,看见墨若璧的一刹那,他浑浊的双眼中竟渐渐溢出泪来。 墨若璧大哥,太医署医正韩若为侍奉在左右,见此情形,也抹泪直道: “三弟好狠的心,当年竟留书一封便不辞而别,后来家里才知道,连‘国子监’那边,三弟尚且亲去辞行。 家中是你至亲,却得不到你只字片语的解释。多年来,竟连一封书信也未寄回来过,三弟可是好狠的心啊!” 跪在父亲身后的墨池发现父亲的身躯微微颤抖,她咬咬唇,心疼父亲此时的心痛和无力。 心内却对大伯的话不能有半个字的辩驳。 韩太医自初夏起身子就不大爽利,因为劳心二皇子的病情,一个夏日折腾下来,竟直接病倒在榻上。 前一段时日,长安盛传,韩太医因医治二皇子不利,心焦火盛,加之多年顽疾复发,眼看就要不治。 于是安亦池的父亲、礼部员外郎、也是墨若璧当年在长安的挚友安沐华,便休书一封带给了墨若璧。 墨若璧这才做出携妻带子全家来长安的决定。 韩老爷子身子如风中残烛,虽见到嫡子嫡孙,却无力多说,待墨池姐弟见过祖父,柳顺娘便带着二人先回了‘渺然居’。 韩太医挥挥手,韩若为低头应声‘是’,也出了房门。出去后便合上门,只剩下韩太医和墨若璧留在屋内。 墨若璧跪行几步,到了父亲榻前,恭敬的给韩太医又磕了个头,声音哽咽:“父亲,孩儿不孝,孩儿回来了!” 病榻上,韩太医伸出枯瘦的右手,轻轻的拍了拍墨若璧的肩膀; “孩子,委屈你了!你不该回来啊!”他声音颤抖,有千种情绪在心中涌动,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 “父亲,孩儿不孝,十五年来每每想起父亲一人独自在长安支撑,孩儿却不能为父亲分担半分,孩儿....” 说到这儿,墨若璧掩面,十五年来,他对父亲的担忧和愧疚,在这一刻爆发到顶点。 “为父不委屈,为父所做一切,虽违背医德,却护住了这一大家子。只是委屈你,明明是个好孩子,却被所有人看成不孝不义之人。” 韩太医说话喘息之声极重,且说一句,便要停顿片刻。 墨若璧伸手抹了把脸,帮父亲调整了靠枕的位置,又帮他在几个穴位上按压了一番。韩太医的神色便轻松了少许。 墨若璧按压完,他神色凝重,看着韩太医认真的问道:“父亲,预言便一定准确吗?” 韩太医神色一惊,他抓住墨若璧的左手:“你可是发现溪儿有异常?”那声音中带着满满的紧张。 墨若璧轻轻摇头,“未有,父亲不必紧张,溪儿你也见到了,他资质平常,又天生顽劣,哪怕多坐片刻,对他而言也是折磨,那有半分族谱中所说‘生而灵动、性稳寡言、触类旁通’之像?” 韩太医这才放下手,他长叹一声又叮咛道:“三儿,你要多多留意,我韩家几百年来的预言从未出过差错,到你已是韩家十八代。 若有疏忽,你伯父和叔祖父、曾叔祖父,还有你,这么多人放弃自己的姓氏隐姓埋名,可就白白牺牲了。我韩家,绝不能出此大逆不道之人,让他带累我韩家全族啊!” 看着榻上面如枯槁的老人,墨若璧神色悲戚,他郑重的回复父亲:“父亲,您老人家但请放心,若真是溪儿,孩儿一定带他远远离开,况且,如今溪儿姓墨,本就不姓韩啊!” 韩太医浑浊的双眼中悲戚之色更重:“三儿,我韩家的推演之力恐是遭了天谴,如今第十九代,除了溪儿,便再无男丁,如他不是命定之人,需归入我韩家祠堂,为我韩家添枝续脉!” 墨若璧却回答不了,他想起女儿的异常,想起他应承女儿的话。父亲的要求,他恐怕做不到完全答应。 “父亲,二皇子的病真如外界传言一般,过不了这个冬日吗?”墨若璧转移了话题。 第六十二章 皇家秘辛 韩太医长叹一声:“原本就是靠成堆的银子吊着命罢了,也是迟早的事情。 皇上和张贵妃也清楚。三儿,你可是疑心,为父的病似乎不像传言中那般严重?” 墨若璧不解的看着父亲,这的确是他心中疑惑。父亲虽面色枯槁,却不像峻青信中所说‘伯父久病榻前,已数日不能见客,坊间传言伯父恐已不妥’。 韩太医面色严肃:“为父是扛不住了,恐怕,在东宫之位定下以前,为父都得卧病在榻,不能见客啊!” 墨若璧瞪大双眼,惊异的看着父亲,难道十五年之后,又要重复当年的一幕? 韩太医咳咳一声,摆摆手道:“非也,非你所想。当年的事情你也清楚,幸而皇上如今还知道遮羞,又唯恐动了为父,寒了当年一起动手那几位的心。 只是,近日朝中渐渐有些传言,说皇上身子患有隐疾。 为父这个太医令,整日在外面乱晃,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人,还不得整日想方设法来套话? 如今朝中众人削尖脑袋想套为父的话。因此,为父这个太医令,就得奉旨得病,不得不病。” 墨若璧拧眉,父亲说的轻松,他却听得心惊。 “父亲,皇上真有隐疾吗?”墨若璧问道。 韩太医伸出手腕,示意墨若璧替他把脉。 墨若璧伸出右手,轻轻搭上父亲的手腕上,须臾,他瞪大双眼,眼中满满震惊与痛苦。 韩太医自嘲一笑,他看着这个从小便格外出众的小儿子: “看,这才是皇上真正放心为父的理由。 皇上心脾两虚、湿热下注(注1),症状极重,且持续已有半年。只是,皇上要脸面,却仍然召幸妃嫔,不过,召幸的妃嫔必服避子汤。 三儿,为父本不愿你回来,我小小的太医府,如今却在朝廷各派虎视眈眈之下。可是,你却回来了。 但,回来容易,只怕想再离开,却是难上加难了! 为父一生谨慎,唯恐稍有不慎便会累及全家,如今却如放置在案板上的鸡鸭,逃也逃不了了。” 墨若璧嘴唇颤抖,父亲这一番话里牵扯了太多皇族的龌龊。他完全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态度。 墨若璧心内五谷杂陈,酸涩、悲痛、心疼、愤恨。过一会儿,他看父亲闭上双目,似已累极,便为父亲盖上锦被,返身出了房内。 墨若璧吩咐丫鬟去‘渺然居’告诉三奶奶,他即刻起便住在‘鹤鸣堂’,亲自调理老爷的身子。 柳顺娘与墨池姐弟回了’渺然居’,便让赵妈妈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小厮将墨池的箱笼搬去了‘竹里馆’。 ‘竹里馆’是一个小院子,一间主屋,四间側房,还有一个小耳房。院中种满青竹,随着清风吹过,竹叶便发出‘沙沙’的轻响。 墨池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小院子。 老夫人又让人来传话,说老爷子尚在病中,三爷一家的接风宴便等老爷子身子爽利些再安排。 累了好几日,待墨池在‘渺然居’用完晚膳,便回了自己院子,早早上榻补眠去了。 清晨,墨池在院外‘啾啾’的鸟叫声醒来。 老夫人面子上的事儿做的足,免了他们回府第一日的晨昏定省,所以早上丫鬟们没有叫醒她。 墨池打开云帐,便看见美玉端着铜盆从外间进来,看见她,便微笑着说:“四娘子晨安,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竹里馆’如今六个丫头里,丝音是府里的老人。美玉和另外四个都是新买进府的丫鬟。 按规矩,新进的丫头得由主子赐名,墨池便给美玉赐名吟冬,提了她和丝音一起做近身伺候的二等丫鬟。 另外两个三等丫鬟,团脸弯眉、面相喜庆的叫赤夏。眉目清秀、稍显腼腆的叫念春。赤夏十四,念春十三。 两个负责院外洒扫杂役的小丫头都是十二,长相机灵的墨池给她起名叫晚秋、另一个木讷些,但一看就是老实孩子的起名叫四季。 吟冬在盆架上放好铜盆,便拿了外衫帮墨池穿戴起来。 昨日柳顺娘对刘妈妈一番敲打,不过隔了六个时辰,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韩府。 墨池让丝音出门转了一圈,她便带回来府里人的各种议论。总结后便是一句,‘三奶奶彪悍,是个不好惹的刺儿头。’ 丝音是个性子爽直,走路都带风的丫头,她十岁进府,一直在老爷院子里服侍。如今已经五年。 墨池不得不佩服母亲识人的眼神儿,老夫人和大奶奶安排了四个人给她们。刘妈妈是不得不先留在‘渺然居’,毕竟母亲暂时也无人可用。 这三个丫鬟里面,母亲便独独留下了丝音,时间尚短,虽看不出丝音暗地里的主子到底来自那个院子,但起码,她办事利索,性子也是墨池喜欢的。 墨池洗漱好,‘竹里馆’便迎来了她搬进来后的第一位客人。 三娘子韩嘉音带着两个丫鬟款款而来,丫鬟手里拿着一对青釉梅瓶。吟冬带他们进了房内,三娘子便让丫鬟将梅瓶交给吟冬。 她面上笑意盈盈,嘴里直说:“四妹妹这院子可真是清雅,跟你这儿一比,我那‘青黛阁’可真是白丁俗客啰。” 墨池也眯了眼笑,一边笑着一边把韩嘉音迎了进来: “三姐姐真是客气,本应是妹妹先去看你的,却劳烦姐姐先来看我,还带了礼物来。妹妹怎好收姐姐的礼物。” 韩嘉音粉面细眼,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颇有几分娇俏。 听罢墨池的话,她伸手轻轻抓住墨池的小手,拉着墨池沿着圆桌坐在锦櫈上: “昨日见了四妹妹,姐姐便跟身边的丫头说,这么灵动的美人儿,三叔怎么也不早点儿带回府里来,这样咱们姐妹也多一个人作伴。” 韩嘉音貌似亲切的动作和甜美的笑脸让墨池瞬间想起了曹雨梅,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手,将桌上摆放的一碟‘白玉糕’往前推了推: “姐姐谬赞了,妹妹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乡野丫头罢了,怎能称得上美人儿? 姐姐吃点儿糕点吧,这是我们来时路上在安仁坊买的,父亲说安仁坊‘奇罗斋’的糕点最是香甜软糯。我尝着确实清香绵软。” 注1:男子心脾两虚、湿热下注导致的直接病症便是不举。 第六十三章 美人 韩嘉音似乎丝毫未察觉到墨池的疏离,她依旧笑眯眯的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姐姐今天好口福,想吃到‘奇罗斋’的糕点可是要碰运气的,他家大师傅一月不过去四回,这‘白玉糕’是大师傅的拿手绝活儿,别人做不了。” 韩嘉音吃完一小块糕点,又道:“妹妹,等你歇上两日,姐姐带你到长安城到处转转,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可是需要些日子慢慢逛呢!” 墨池发现,韩嘉音说话时喜欢将尾音上扬,使得她的话听起来绵软娇侬,整个人也透着几分俏皮。 墨池含笑道声谢谢,韩嘉音又问道:“妹妹,三叔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吧,祖父应该也不会让你们再离开呢。” 墨池心内道一声,正题来了。这位三姐果然是来打探消息的。 她两指夹起一小块‘白玉糕’,轻轻的放进了口里。清甜细软,口感极好: “不知啊,或许不走,或许还要走!” ‘那不等于没说’,韩嘉音心里暗骂一句,又觉得不死心,一个小地方来的丫头,又比自己小半年,她倒不信自己套不出她的话来。 “四妹妹,那你跟三叔三婶好好说说呗,长安城毕竟是天子脚下,繁华喧嚣,就是长安城的公子也是极俊俏的呢!” 十三四岁的少女本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说起俊俏的公子,韩嘉音声音也略高了几分。 “你可知长安城那家女子最美,那家公子最俊。姐姐跟你一一道来,往后若有园会,妹妹不至于不认识人。 长安城四大美人,除了貌,还需有才,大姐姐擅音律,长安女子无人能比,自然算一个;还有工部纪尚书的嫡孙女纪静好,一手行书颇有逸少先生的风范; 国子监祭酒寸大人嫡次女寸朝雨也算一个,她七步成诗的本事堪比曹氏子健;户部尚书安大人嫡孙女安亦雅,她画中的人物活灵活现,似随时能从画中走出来。” 墨池继续吃着糕点,她今日起来的本就晚,还没来得及吃早膳,韩嘉音便来了。 她漫不经心的回答了一声,算是应和了韩嘉音。 韩嘉音有些不满墨池的敷衍,但她还有目的未达成,便自顾自的继续说起来: “四大公子更是赫赫有名啦,户部尚书幕大人嫡长孙幕比歌慕公子,温文尔雅、洒脱随性,无论再烈性的马匹,到他手里三五下便会乖顺如小猫一般; 安平侯世子章清越,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他斫琴的技艺连明玉先生也甘拜下风; 户部尚书安大人嫡孙安亦池,品貌非凡、身长玉立,三岁能文、四岁习武,十三岁稚龄便入了国子监。 当今三皇子貌比潘安、待人亲厚,他的穿衣品味每每引领长安城男子争相模仿。” 听到这儿墨池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看着韩嘉音,四大公子,倒有三个是她认识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不说安亦池和三皇子,就是幕比歌那个性子直白说话没遮没拦的,从长相来说,也的确是万里挑一。 不过她没想到,看似偶尔少根筋的幕比歌,竟然有一手很好的御马术。 韩嘉音看墨池有了兴趣,继续道:“所以啊,不说长安的美食美景,直说美人儿,你也该说服三叔,让你们留在长安别回去呢。” 她眨眨细长的眼睛,放低声音靠近墨池又补充一句: “不过姐姐可提醒你,其他人无所谓,安公子你就别仰慕了,大姐姐喜欢他呢。 可惜以咱们家的门第,大姐姐却只能想想而已啦!” 她的字眼似乎再为韩嘉卉遗憾,语气中却有抹不去的幸灾乐祸。 墨池心中疑惑,按照韩嘉音的身份,她应该很不希望他们一家回长安,毕竟这偌大的家产,严格说起来,只有父亲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韩嘉音字里行间,却满满希望墨池一家留在府里。 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二人正说话间,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习画过来找墨池,吟冬带着她进了内室,习画看见三娘子便笑着道: “三娘子也在四娘子这里啊,那太好了,可省了奴婢的腿脚,老夫人叫娘子们过去‘韶年院’,家里今日又有喜事呢!” 韩嘉音笑嘻嘻的拉着习画问:‘姐姐快说说,是什么好事儿啊,让我们姐妹提前知道,也早高兴高兴啊!“ 习画歪着头佯装瞪了韩嘉音一眼:“就不告诉三娘子,谁让三娘子上次拿过来的‘梅糖酥’奴婢一口都没吃着!” 韩嘉音身后的大丫鬟依然便逗趣道:“姐姐可辜负三娘子的心,三娘子也没想到姐姐屋子里还有老鼠,半夜爬起来吱吱的把那‘梅糖酥’给啃光了。” 一句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墨池静静的听着,知道这中间必定有什么典故。 三娘子看起来有些手段,只怕老夫人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得过她的好处。 三娘子遣了一个丫鬟回‘青黛阁’,只带着依然一人,墨池带着丝音,一行人便朝着‘韶年院’而去。 进了‘韶年院’,隔着黑檀木大插屏便听见房内传来一阵阵笑声,那笑声中还隐隐夹杂着男子的声音。 待墨池进了屋内,一眼便看见坐在大伯下首,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正是那日在终南客栈遇到的刑部员外郎谢思齐谢大人。 她颇有些尴尬,毕竟那日人家问过她是否姓韩,可当日她的确不知祖父姓韩,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祖父肯定姓墨。 韩嘉音走在墨池身后,她细长的双眼在看到谢思齐的瞬间明亮了三分。 韩府的主子已基本到齐,老夫人见墨池与韩嘉音进来,便笑呵呵的高声道:“快过来,见过你们大姑姑家的大表哥懿德。” 老夫人是真的高兴,她对墨氏所生的韩家长女韩若柔,一向是有些刮目相看的。 当年韩若柔不顾全家反对,坚决嫁给在长安街卖字画的穷酸秀才,却不想那秀才成婚后竟一飞冲天,中了当年科举的探花郎。 不过十五年时间,便由探花郎做到了广东都督。 老夫人觉得。韩若柔挑人的眼光绝对一流。 六十四章 谢家大郎 老夫人眯着细眼观察面前的青年,他前年以十五岁的年纪高中状元郎。其能力与学识,与他父亲谢都督比起来更胜一筹。以后的前程恐怕不可估量。 他虽不是自己的亲外孙,但毕竟身体里留着一半儿韩家的血液。韩府有这样一门亲戚,多年来,使老夫人在自己的交际圈里也多了几分锦上添花的谈资。 墨池与韩嘉音走过来,墨池尴尬,韩嘉音羞涩,二人齐齐向谢思齐行了礼。 老夫人指指墨池,双眼中充满慈爱与关怀: “懿德快看看,这就是你二舅舅的长女,在你这几位表妹里排四,叫墨池。 你也知道你二舅舅离家多年,恐是怕我们找到他,那傻孩子竟改用了母性,所以便也随了‘墨’姓。” 她又指指韩嘉音:“这是三娘,你们应该比较熟悉,老太太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随着老夫人的话音落地,谢思齐也起身向面前的两位表妹行了礼,只见他温和阳光的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转头看着老夫人: “懿德倒是不太记得这位三表妹,两年前懿德虽住在府里半年,却鲜少与几位表妹碰过面。 四表妹与家母有五分相像,虽头次见面,却并不觉得十分生分。” 谢思齐的声音磁性、温和,显得低沉浑厚,这样的声音是极吸引人的,可此时这声音说出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使已近八月底、本来温度适宜的屋内瞬间冰凉了几分。 屋中众人面色各异,尤其是大奶奶和大、二、三几位娘子,面色颇有些尴尬。 韩嘉音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轻咬唇角,心内暗恨母亲和姨娘没眼光。三年前姑丈被降职外放到广东,眼看那一家人灰溜溜的离开长安,连一向高看姑丈一家的祖母,也觉得他起复无望,自此仕途便画上了句号。 因此两年前谢思齐上长安城赶考,祖父仁慈,强留他住在府里备考,母亲和姨娘便很有些瞧不上他,老夫人也对他很冷谈。 更何况谢懿德那时看上去也不过是个五官清秀的矮小子罢了。她们这几位整日里大门也鲜少迈出的闺阁女子,自然是看着大人的眼色行事,半年里,与这表哥几乎形同路人。 谁能料到,矮小子当年中了状元,姑丈来年也连升三级,做了广东都督。 今日再见面,不过短短两年,当年貌不起眼的状元郎竟长成了身高七尺、俊朗秀逸的翩翩公子,那长相气度,比之四大公子也毫不逊色。 众人一时之间心思各异,屋中便有了短短的沉默。 墨池也咬着唇角,以免笑意从嘴角溢出来。这个谢思齐有意思,说话的直白程度与自己有一比。她喜欢。 她低下头,调整好面部的表情,目不斜视的看着地面,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神态。 突然,老夫人传来一阵不间断的咳嗽,傍边的婆子忙递上润肺汤,坐在老夫人下首的韩若为上前一步,忙端过润肺汤给老夫人喂了两口。 众人也一水儿关切的目光齐齐看向老夫人。 韩嘉音离得最近,她上前两步,帮老夫人轻拍后背,又软语询问。大奶奶瞪韩嘉音一眼,也上前两步走到老夫人身侧。 韩嘉音忙低头让开了老夫人身后的位置,大奶奶便接替她继续帮老夫人顺着气儿。 一时之间,所有人好像都忘了方才的尴尬,转而你一言我一句关心起老夫人的身子。 谢思齐缓缓坐回了自己的交椅。 墨池也退后几步,站在柳顺娘身后。 少顷,老夫人止住了咳嗽,众人也各自归位。 只听老夫人避开了方才的话题,问道:“都不比紧张,不过是老毛病罢了。 懿德啊,你前年高中了新科状元,却自请去广西外放,那种魄力让你外祖父感叹了许久。 直道比起玄宜,懿德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今回长安,可是要参加朝廷此次甄选!” 谢思齐坐在老夫人左下首,脸上带着招牌式的微笑:“朝廷已经下了任命,懿德通过了铨选,任刑部员外郎,今次便是来刑部就职。” 老夫人一惊,紧跟着连眉眼都带上了浓浓笑意:“好好好,懿德刚刚十七便官居从六品,可是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屋中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其他人看向谢思齐的目光随着老夫人话语落下,便又齐齐炽热了几分。 尤以韩嘉音最盛,她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俏脸满是烟视媚行,颇有些扭捏的看着对面的男子。 仿佛完全忘记了方才谢思齐的话使她感到的羞辱。 坐在右下首的韩若为皱皱眉,他眼尾扫过对面两个侄女侄儿和四个女儿。又看向坐的端正、笑的颇有些谄媚的母亲。 对自己母亲的秉性他极为了解,唯恐继续交谈下去,母亲会说出什么过于热情的话: “母亲,已近午时,懿德恐怕得去‘鹤鸣堂’探望父亲,也该去拜见三弟了。” 老夫人这才连笑着说自己糊涂,只想着自己太久未见外孙,却忘了老爷子也同样想念外孙。 谢思齐便起身告辞,和韩若为与墨溪一同去了‘鹤鸣堂’。 主角走了,老夫人便显出了疲态,大奶奶方才一直未插上话,此时也顾不得老夫人疲惫,忙问道: “母亲,方才媳妇知道表侄来了,便着人开始打扫‘流光苑’,你看可还要添置些物品?” 前年谢思齐来长安复考时便住在‘流光苑’,那院子倒还气派,但摆件却普通陈旧。 如今谢思齐身份比以往尊贵许多,在大奶奶看来,自然不能再已往常那般随意对待。 老夫人稍稍沉思,那双不大的眼睛里冒出了点点精光:“打开我的库房,挑两幅最好的插屏,你亲自再看看,需要添置什么尽管安排。” 又看着立在旁侧的众丫鬟婆子,严厉的说道: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表公子短时间内都会住在府里,你们都有些眼力劲儿,伺候好表公子,若有半分差错,老太太我可轻饶不了你们。” 墨池低头,嘴角便泛起轻笑,这位老夫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遮掩自己的唯利是图、卑谄足恭。 老夫人又敲打几位孙辈几句,便让众人散了。 待所有人都出了门,她支走了身边服侍的丫鬟,朝她最信任的婆子罗妈妈道: “怎样,你有没什么发现?” 第六十五章 垂涎欲滴 老夫人身边的罗妈妈是她的陪嫁大丫鬟,后来指给了府里当时的采办主管、现在的总管韩楼。 罗妈妈婚后还是跟着老夫人,做了‘鹤鸣堂’的管事妈妈。 许是跟老夫人久了,罗妈妈的面相与老夫人有五分相似,也是高颧骨薄嘴唇,不同的是老夫人体态干瘦,罗妈妈却是个比较健硕的老妇人。 听了老夫人的问话,她上前一步,帮主子又斟上一杯‘云中仙毫’,低声道: “奴婢观表公子的眼神看众位娘子并无不同,只是与四娘子见礼时,面上的笑容略温和些。 几位娘子中,四娘子五娘子基本不多看表公子,大娘子和二娘子眼神虽然也热情,但最激动的,显然还是三娘子。” 罗妈妈火眼金睛,一向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几句话便将刚才众位娘子的心思分析清清楚楚。 老夫人点点头冷笑一声:“三娘平日里精明,可惜一到大事儿上就犯糊涂,堂堂都督家嫡子,如今又是六品员外郎,岂是她一个庶女可以肖想的。 不过你说表公子看四娘子不同些吗?” 罗妈妈回答的有些犹豫:“四娘子行礼时,奴婢看表公子的确笑的温和些,但仔细想想也正常,毕竟四娘子才算是表公子嫡亲的表妹。” 老夫人点点头:“应该就是如此,要说容貌气度,四娘虽然也出色,但毕竟还没张开,比起大娘,就逊色了一筹。 我观懿德的表现,恐怕对两年前府里没看中他很有些心结。也怪我这老婆子,当时明明知道老大媳妇不喜欢懿德,就该多留留心。 你这样,告诉老大媳妇,一定给‘流光阁’挑我私库里最好的摆件,把家具也全换掉,我那张檀木的踏步床从库房里搬过去,再多安排几个机灵点儿的丫头。 懿德现在正是定亲的年纪,咱们不能肥水留了外人田。找机会让大娘与懿德多接触。只要懿德喜欢,他娘那儿应该也不会太反对。” 罗妈妈低声应下,便出门安排去了。 这边柳顺娘母女出了‘鹤鸣院’,墨池挽着母亲的胳膊,丝音和柳顺娘的丫鬟白兰落后几步跟着后面。母女俩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 “娘,这位表哥是姑姑的长子吗?不知他脾性如何?”墨池心里有些别扭,也不知这位赵大人会不会觉得自己故意骗了他。 柳顺娘听墨若璧提起过这一节,因此猜到了墨池的心思,她拍拍女儿的小手: “池儿,那是你嫡亲的表哥,听你父亲说,你这位姑姑是个性子极泼辣爽直的,姑父脾气好,落魄时得了你姑姑的爱慕和帮助,因此夫妻二人感情也极好。这样的父母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怎能是锱铢必较的脾性。” 墨池被母亲猜到了心事,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对着母亲笑了起来。 “池儿,你需知道,长安不是宜阳,韩府也不是咱家那小院儿,想说的话得在脑子里过一过再说出来,做事需得步线行针、沉谋重虑。万万不可莽莽撞撞。” 柳顺娘说这句话时心思颇有些沉重,她一直觉得女儿心思单纯,做事情又是直来直去,说话也一向不打腹稿。 而且她和夫君作为父母,也从未对儿女有过严苛的要求。女儿的性子举止,着实不够所谓大家闺秀的标准。 如今来了长安,进了这尔虞我诈、人心叵测的高门大院,她担心女儿直来直去的性子会吃亏。 墨池知道母亲的担忧,她反手抱住母亲的胳膊,心道真是母女,昨日之前,她也担心母亲直爽不迂回的性子,在这个深宅大院里会吃排头。 不过,经过了昨日,她觉得自己多虑了。 到了长安,墨池最担心的还是梦境中,回了长安的父亲到底遇到了什么?竟使一向将妻儿视作性命般的父亲,明知宜阳处于那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却抛下他们,没有回宜阳? 现实中,来了长安的父亲,还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吗? 到了晚膳时间,老夫人本想破格为谢思齐办接风宴席,也顺带为三爷一家接风。 但在罗妈妈苦劝之下,放弃了那样的打算,只是吩咐厨房特地做了一桌极具长安风味的菜色,送去了‘流光阁’。 墨池正伏在桌案上默写方子,听道吟冬打听来的消息,她放下笔,轻轻笑道: “看起来这位大表哥可是快肥肉,祖母都收不住她垂涎欲滴的口水了,只是,不知道那块肥肉愿不愿给祖母面子,让她也蹭点儿油光呢!” ‘肥肉’此时面对满桌的菜色,以及桌上几位表妹送来的各种刺绣画作,还有满屋子焕然一新的家具摆件,唇角也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在‘渺然居’食过晚膳,墨溪便去‘流光苑’找表哥去了。那日在‘终南客栈’,他已经对谢思齐的风采十分折服。 如今不过半日,他便与这位表哥十分熟稔,恨不得直接搬去‘流光阁’与表哥同住。 墨池与母亲又聊了一会儿,便带着丝音出了‘渺然居’,她白日里经过花园,觉得那一带清流十分喜人,便想乘着天色未黑,去水边转转。 韩府所在的崇仁坊,紧邻着皇城东侧,与当今皇上亲姐平康长公主的府邸相邻。 韩府的园林据说与长公主府的园林设计出自一人之手,因此虽然韩太医官职不高,府邸占地面积不大,府中的景致却匠心独运、清幽雅致。 离水边尚远,便听见流水‘涓涓’声,一股湿气扑面而来。长安相对干燥,这股子湿气便令墨池觉得十分舒爽。 墨池走快两步,朝流水边跑过去,惊得丝音在她身后连声叫道:“四娘子慢些,小心摔着。” 她声音又不敢太大,生怕惊动了周围的人,若是府里其他人看到四娘子如此不矜持的样子,只怕那些嚼舌根子的更会胡说八道。 墨池却不理她,自顾自的撩起长裙,蹲在水边,又挽起袖子,舀了一捧水洒到半空中。 她看着那一滴滴水珠在夕阳的映衬下,撒发出宝石般的光泽,水珠又接二连三的落回到水面和她的衣襟上、脸颊上。 凉凉的水珠落在皮肤上那种通透的感觉,令她觉得一路上的辛苦和进了韩府后的揣测和担忧,都轻了几分。 第六十六章 好戏未开场 丝音追了上来,忙掏出丝绢帮她擦脸上的水珠,一边擦着一边小声埋怨: “四娘子可不敢再如此随意,府里人多,要是有人看见可要嚼舌根子的。” 墨池看看丝音,满不在乎的说道:“嚼什么舌根子?说四娘子到底是从乡野之地来,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那又怎样,别人的议论又不会让我少半根眉毛。难道我还得因为担心不相干的人议论,一言一行亦步亦趋、唯唯诺诺? 玩耍嬉戏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为什么不在没有违背原则的情况下活的恣意一些呢?” 丝音正要答话,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婉转沉静、却充满了讽刺的声音: “妹妹倒是自知,晓得自己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是在长安,妹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我韩家女儿的脸面,断断不能因为你一人言行不当损了韩家的家风。” 墨池循声望去,只见大娘子韩嘉卉带着两个丫鬟款款走了过来。 她穿着淡青色百褶如意长裙,身披一件薄薄的姒锦披风,轻移莲步、摇曳生姿。 若不是满脸的傲慢之色破坏了她闲雅身姿的优美感觉,倒真不愧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儿。 嗯,很好,这翩若惊鸿的衣裳已经不是中午在‘鹤鸣堂’那一身。 丝音紧了紧手中的丝绢,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只一双眼担心的看着墨池。 她转过身,对韩嘉卉行了礼,道声:“大娘子安好。”便退后一步站在了墨池身侧。 墨池心中哀叹一声,‘好不容易找个幽静点儿的地方清静清静,结果还是免不了遇到挑刺儿看她不顺眼的,难道她自带吸力,随时能吸引各种刺儿头找她的事儿?’ 她看一眼韩嘉卉,毫不犹豫的转身便走,边走边对丝音说;“走吧走吧!” 丝音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家娘子是这样的反应。 大娘子貌美,在音律上又有超常的领悟力,还是长安四大美人之一,就是府里老夫人,对大娘子也比其他几位娘子宽厚许多。 因此大娘子性子最是冷傲,打小就没看过任何人脸色。府里的众位娘子,在大娘子面前也一向低眉顺目、从令如流。 可自家娘子明明听清了大娘子的训斥,却理也没理转身就走,这不是下了大娘子的脸面吗? 丝音稍稍犹豫,飞快的给韩嘉卉行了礼,也追着自家娘子的脚步往前去了。 眼见面前的人一个字不说转身就走,韩嘉卉气坏了,她不敢相信似的看着那走的飞快的主仆,也顾不上自己优雅的形象,大声叫道: “大胆,你给我站住!”声音尖利刺耳,白皙的脸庞因为气愤涨的通红,完全没有了方才那闲雅的姿态。 墨池听见后面的喊叫,脚步走得更快,眼见一条岔路口,她记得从那条小路能直接到‘鹤鸣堂’,于是脚步一拐,上了小路。 突然,从小路傍边的小树林里,走出来一位月白长衫的翩翩公子,正是谢思齐。 天色已经擦黑,墨池又只顾低头赶路,便一头直直撞进了谢思齐怀里。 硬邦邦的胸膛带着炙热的温度,她吓得捂嘴急退两步,惊得紧跟在她身后的丝音差点儿没收住脚。 谢思齐微笑看着墨池,他有些奇怪,女子被吓到了,不是应该惊慌失措的‘哎呀’乱叫吗? 眼前的表妹看上去的确吓到了,却为什么被吓到的表现是瞪大眼睛捂着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怎么,吓到了?”谢思齐笑眯眯的问道。 墨池放下双手,凤眼瞪了谢思齐一眼,嘴里说道:“这不明摆着吗?表~哥~!” 她叫表哥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可见的确吓得不轻。 墨池过了夏天,个头长了不少,也只比高大的谢思齐低了一头。只见谢思齐双手背后,略低了低头,俯视着墨池,双眼中满是笑意: “那为什么要跑。被别人挤兑了你就跑,好像不太符合你的气质啊?” 墨池有些烦,不过想清静清静,刚甩掉一个挑刺的大姐,又碰到一个好奇的表哥。 “嫌麻烦罢了,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免得耗费精力,有做口舌之争的时间,不如多吃点儿东西,多睡会儿觉,好歹有益身体健康。” 谢思齐做了一个略显夸张的吃惊表情,女儿家不是都喜欢斗来斗去吗?比谁的妆容更美;比谁的衣裳更靓;比谁的未婚夫家更有权势; 甚至能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你损我一句,我骂你一回。吵来吵去,不亦乐乎! 还有不愿多费口舌,被人挤兑也懒得理的女子? 不过,她确定是不愿理才扭头就走,而不是害怕理才落荒而逃? 谢思齐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女子。 她说话的时候满脸的满不在乎,似乎刚才被韩嘉卉损了几句的完全不是她。 “表哥若无事,四娘便先行一步。”墨池说完,对谢思齐行了礼,也不等谢思齐回礼,便自顾自的先走了。 丝音对谢思齐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只好跺跺脚跟上了自家娘子。 谢思齐转身看着愈走愈远的主仆二人,若有所思的也转身回了‘流光阁’。好奇的小表弟还蹲着马步,等着他回去指点! 不想他只是出来溜个弯儿,就差点儿见了一场姐妹宅斗大戏。 可惜,另一方不应战,好戏没看成。 丝音一边走一边心里寻思,四娘子太过随性,这可不成,这样的行事风格,在长安贵女的交际圈里面,肯定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 丝音心里好发愁,之前老爷专门叮咛她,一定要服侍好四娘子,可现在四娘子的行事风格如此随性,要不要她多提醒提醒娘子呢? 可提醒多了,娘子会很烦吧,那她岂不是会遭娘子的嫌弃。 丝音一路纠结中,主仆二人回了‘竹里馆’。 墨池觉得有些扫兴,便早早洗漱上了榻,近日有些劳累,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脸颊上一阵痒痒,墨池一向浅眠,她立即睁开眼坐了起来,却不想‘砰’一声,她的前额和鼻梁与另一个坚硬的物体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第六十七章 二闯闺房 墨池捂头,酸涩的痛感令她双眼立即涌上了泪水,那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被窗外的月光映衬的晶莹剔透,眼见就要滴落下来。 始作俑者吓了一大跳,他认识墨池虽短短几月,却知道她不是个动不动掉眼泪的娇弱女子。就是那次被几个坏人绑架,也没见她流过一滴泪。 看起来这会儿确实疼坏了。他不该逗她的。 他一把搂住墨池的身子,连声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别哭啊!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墨池奋力一把推开他,咬牙切齿说道:“安公子,你是否走错了门?这是崇仁坊韩太医府,不是布政坊尚书令府! 还有,这是韩太医嫡孙女的闺房,不是你安大公子的书房,可以任由你随便出入。” 安亦池低头闷笑,他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生气的她才像个未及笄的女子,瞪着眼、鼓着腮,像个娃娃似的灵动可爱。 他不希望看到她总带着淡淡忧郁的眼神。 秋夜微凉,安亦池拿过墨池的外衫,替她披在身上: “许久不见了,看起来,来了长安的小墨大夫也变得牙尖嘴利了。” 墨池紧一紧外衫,朝安亦池努了努嘴,道: “安大公子,请起身、左转、朝前十步,面朝窗外站好。” 安亦池点点头,乖乖的照她的要求离开了榻边,站在窗前。 墨池飞快穿好外杉,往外间看了一眼,她心里嘀咕。今夜值夜的是丝音,难道她也是安亦池的人,竟然让安亦池大咧咧的进了自己的闺房? 安亦池一身黑衣,月光映照下的面庞肃穆、冷峻。他转过身,静静的看着墨池。 墨池没点灯,幸而月色清亮,屋内并不显得太黑。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口喝了下去,觉得思维清醒了很多。 墨池走到窗前,在离安亦池两三步的距离站定:“有事?” 声音压的很低,显然是怕吵醒外间的丫鬟。 安亦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无妨,你闺房二十米内的活物,现在都睡的很沉。” 墨池回给安亦池一个大大的白眼。她转身走几步在圆桌上坐下。 “安大公子已是二闯小女子的闺房,这次又有何事?” 安亦池身高腿长,两步便走了过来,坐在墨池对面正色道:“你可知韩太医病情如何?” 墨池疑惑的看一眼安亦池,难不成他大晚上迷晕她院里的丫鬟婆子,跑到自己闺房来,就是为了问候祖父的病情? “祖父年迈,昨日见他气色十分不好。除了父亲和大伯父,他平常不见府里其他人。” 安亦池沉思,他好看的剑眉微皱,稍许,看着墨池严肃的说道:“长安如今局势不好,朝廷几个党派明争暗斗,都盯着储君的位子。 关于皇上的身体,最近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韩太医多年来一直为皇上调理身子,现下生病,不能见客倒也好。” 墨池微微侧头,稍稍犹豫的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身子不好,会有人从祖父这里开刀,了解具体的情形。” 安亦池点点头,“你们府里的管事比较大意,完全没有防范的自觉。我能安排美玉进太医府,几位皇子自然也会安排人进来。 如今你们府里处在各方虎视眈眈之下,都希望从韩太医这里得句准话。” 墨池只知如今祖父病重,府里人心涣散、勾心斗角,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却不知祖父一个太医而已,却与朝政还有牵连。 听完安亦池的话,她皱起了眉头。 安亦池知道墨池听明白了自己的话,看她神色疲惫,想是路途上奔波了几日,如今身子还没缓过劲儿来。 他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在圆桌上: “如今你在太医府,美玉跟着你比小八更方便些。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去布政坊找我。 这是你后日的生辰礼物。以后拿着它,到东市‘永和坊’,可以拿用那里的任何财物。” 墨池拿起锦盒,打开后只见里面是一快半个拇指大小的吊坠。 她走到窗前,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只见这是一块墨玉质地的狐狸吊坠,玉质细腻、黑如墨漆,手抚上去细如羊脂。 狐狸承半蹲状,毛茸茸的大尾巴矗立在身子旁边,眼睛圆溜溜的,雕刻的十分逼真。 这块吊坠看起来应该价值不菲。 她看看安亦池,心中虽有若干不解,却也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 到了长安,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多一份助力,对事情的掌控就多一分胜算。更何况是堂堂尚书令家嫡孙的帮助。 墨池收好吊坠,道一声谢。 安亦池很满意墨池毫不客气的态度,他温声说一句:“送我一程吧!” 说完,也不等墨池答应,便一把抱起她翻身出了窗外。 猝不及防之下,墨池吓了一大跳。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男子有力的双臂紧紧的抱着她在屋檐之间、围墙之上飞奔,她睁大凤眼,紧紧的盯着安亦池如刀刻般的俊脸。 面前是男子的俊脸,胸中是熊熊的怒火。 良久,安亦池放下墨池,双臂却仍然紧紧的搂着她。 墨池四下一看,只见二人站在一个阁楼顶层,四周黑压压一片,远处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应该是防外的街使正在巡查(注1)。却不知这阁楼是哪儿? 墨池推开他,转过头来,咬唇看着安亦池,一双凤目中满是怒火。 “安公子,或许你不知道,女子晚间不能随意和男子外出,尤其是外出吹冷风。否则轻则声名扫地,重则沉塘游街。 你若有心邀我共赏长安美景,记得经过我的同意,还有记得在白天。” 安亦池却好像没看到她的怒火,他双手背后,往前一步站在木栏边,看着楼下如黑幕般的夜色: “池儿,这是尚书令府的‘净月楼’,是一座藏书楼,我带你到这儿,是想让你知道,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注1:街使分为左右街使,掌管六街巡逻,负责长安城交通道路治安,是宵禁制度的主要执行者 第六十八章 炙热的吻 墨池皱眉,她就知道安亦池一定又是答非所问。 她转头凝目细看,却只能见到脚下一片漆黑。 “长安城是一座有故事的城,他看上去繁华似锦、鲜衣怒马,可惜早已没有了稻米流脂、粮仓聚丰的盛世景象。 就像在黑暗掩盖下,你看不到这座城的虚伪、龌龊、贪婪、荒淫;看不到有多少魑魅魍魉藏在黑暗里,等着吞噬人们的善良和单纯。 池儿,我想让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只希望,我在乎的人,能够衣食无忧,不会惶惶不可终日,不会为活下去做出违背良知的事情。” 墨池认真的看着安亦池,认识几个月来,她见过他伪装羞涩的一面、霸道顽固的一面,厚颜无耻的一面。可是,却没见过他如此忧郁严肃的一面。 她嘴角微张,本来满腹的怒火却因为看到他忧郁的眼神而渐渐熄灭。 她想说句什么安慰他,却不知说什么。 突然,两步外的男子猛地转身,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紧跟着,那双带着些微夜晚潮气的双唇朝着墨池的红唇,紧紧的压了下来。 身体瞬间又被束缚进那个炙热的环抱,男子的唇湿润,贴过来的一瞬间带着微凉。 墨池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完全没有了思想,呆呆的任由他润泽的舌滑入口中。 安亦池紧紧的搂着墨池,心里有某种声音咆哮着,他贪婪的吸取她的气息,品尝着她口里每一寸芳香。 悸动的心跳令他忘了所有的谋算、出路、未来,等等等等,他只能看到她,只能感受到她鲜嫩水润的舌尖,丰润的唇瓣,只能看到她妩媚的双眼,鼻间细小的汗珠。 直到‘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醒了安亦池,也令不远处兴高采烈看热闹的木松和木橡,激灵灵齐齐打了个冷战。 墨池退后一步,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右手,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安亦池粗喘的气息瞬间平息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拉住墨池的手,低头在手掌上轻轻印下一吻,道:“抱歉,我有些着急了!” 墨池抽回右手,放在身后紧了紧手掌: “我没想打你,大概出自本能,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先送我回去,今晚的事情,我需要整理整理,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语气有些慌乱,两年多来,她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慌乱的心情。她弄不懂自己为何心跳如鼓、血液膨胀。 安亦池再没说什么,只帮她紧了紧身上的黑色披风,那是出韩府时木松递给他的。 沿着来路,安亦池把墨池送回了‘竹里馆’,临别时,他认真的看着墨池道: “情之所到,情非得已,我并不是想要冒犯你。今后,我会学着亲你前先征求你的意见。” 说完,他翻出窗外,一个起跃便不见了身影。 墨池抿着唇,安亦池温润滚烫的双唇留给她的气息和感觉似乎还在。她的双眼有些迷茫,看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良久,她收起黑色披风,脱掉外衫上了床榻,却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很久后才入眠的墨池,一整晚的梦境里都是安亦池润泽的唇、霸道的吻。到后来还梦见自己被安亦池拆吃入腹,血淋淋的场景惊得她半夜里又醒来一回。 早晨醒来时,墨池暗青的双眼吓了丝音一大跳,倒是吟冬默不作声的拿来了早备好的热鸡蛋。 在鸡蛋热敷和铅粉遮盖的双重效应下,墨池总算拖着一张不算太难看的脸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拍着墨池手背细心体贴,墨池满脸笑容温柔顺从。堂上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待众人坐定,老夫人精明的双眼飞快从眼前五位孙女身上一一扫过,直觉几位孙女春花秋月各有不同。 近日老爷子病情日渐不好,她心内焦灼。偌大的韩府多年来一直靠年迈的老爷独自支持,若他自此倒下,府里恐怕再不复往日迎来送往的辉煌。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夫人过惯了翠绕珠围、膏梁锦绣的日子,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再也得不到长安贵夫人的聚会邀请时,心中会有怎样的失落不堪。 如今,儿子是指不上了,往后韩府的荣华,就只能指着眼前的几位孙女。 老夫人原先打算将韩嘉卉送进宫,可这个想法只是在韩太医面前露了个口风,便得了他一顿严厉的斥责。 如今,退而求其次,她心中对几位孙女也有了安排的目标,只是,老三的归来是个变数。 看着眼前的墨池母女,老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屋内,老夫人与大奶奶一唱一和,感叹乞巧节去晋国公府时见到府内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二奶奶常年生病,几乎不离开“丝香园”; 柳顺娘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淡淡笑容不发一言; 大娘子韩嘉卉满脸冷傲,她就像孤立于世的孔雀,俯视一切众生,不屑于一切众生; 三娘子韩嘉音时不时插上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二娘子韩嘉瑜虽极少说话,却也满脸堆笑极尽附和讨好; 墨池站在母亲身后,低眉顺目,一副乖巧的模样。 五娘子韩嘉南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这一点,她与墨池倒有几分相似。 老夫人与大奶奶从晋国公夫人的流彩金丝云锦宫装,聊到工部侍郎幺女的百草翡翠镶红宝石发簪。只听得墨池瞌睡连连,恨不得找两根小棍儿支撑眼皮。 待老夫人让众人离开时已过了快一个时辰。 柳顺娘去‘鹤鸣堂’探望父亲,墨池便带着吟冬沿着甬道往‘竹里馆’走去。 ‘韶年院’东北面的甬道一侧种了一排梨树,正值开花的季节,枝条上缀满银白如雪的花朵,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 墨池今晨才发现这条甬道,一眼便爱上了。 清风吹来,梨花一片片落下,纷飞的花瓣中,墨池看见了一个妃色的身影。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孤身站在梨树下,她身穿妃色素缎绢裙,衣裙因为反复浆洗已有些掉色。 这不是府里婢女的装扮。 墨池主仆的到来似乎打扰了她,她看墨池的眼神很不友善,带着浓浓的敌意。 墨池转头看看吟冬,吟冬微微摇头,表示也不知这是谁。 正疑惑间,一个婢女从另一条小道跑过来,喘着粗气对少女道:“娘子让奴婢好找。” 第六十九章 没有排行的诡异女子 只见妃衣女子转过头看着婢女冷冷道:“找什么,真要掉进水里淹死倒也罢了。” 婢女瑟缩,似乎很害怕她。犹豫片刻,她朝着墨池屈膝行礼道:“四娘子安好!” 听见婢女的话,妃衣女子转身上前两步,认真的打量起墨池。 离近了些,墨池才看清妃衣女子的相貌。 若不看双眼,妃衣女子也算是一位身姿窈窕的美丽女子,只是那细长的双眸中透出浓浓的阴郁,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阴森的感觉。 妃衣女子看一眼墨池,嘴角泛起一个冷笑:“原来是刚刚回府的四娘子,这下有好戏看了,正主回来,篡位的那位自然该下台啰。 只是不知正主带回来的女儿,老夫人会不会也认为是随便那儿来的野物,不肯承认你姓韩呢?” 墨池本打算带着吟冬离开,听见妃衣女子的一番话,眉头便皱起来。 她虽然不愿搭理别人的挑衅,却不代表可以仍由别人侮辱。 吟冬大眼圆瞪,上前一步便准备质问妃衣女子。 墨池伸手拦住吟冬。她上下打量一番妃衣女子,幽幽的说道: “你说对了,我生下来便不姓韩,回了府里祖父也没要求我改姓韩。不过,如今回了长安韩府,虽不姓韩,却仍是正正经经韩府三爷的嫡长女。 却不知娘子姓甚名谁,是这府里哪一房的娘子?” 墨池的声音平静温和,字眼里却是满满的讽刺。 她回府两日,却未听过任何人告诉她除了大房的四位娘子,府里还有其他娘子。 因此她猜测,妃衣女子可能是大房或二房的私生女,所以在府里才没有正式的身份。 妃衣女子听了墨池的话却并不生气,她嘴角泛起了笑容:“倒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是啊,连你都是正经娘子呢。” 明明是微笑,那笑容却让墨池心中涌起了莫名的寒意,尤其那双似乎带着笑的眼眸,阴沉而诡异。 墨池眯着眼若有所思,即使吴宅里那些饱经磨难的流民,他们眼里也只会有痛苦和怨恨。 墨池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中看到如临深渊般的森寒。 妃衣女子自顾自说完,也不在理墨池主仆二人。便拉着婢女慢慢悠悠的走了。 看着女子慢慢离去的身影,吟冬上前一步揽住墨池:“娘子.....” 她看向墨池的大眼中充满关切和担心。 墨池转头看吟冬,问道:“你也觉得不适吗?” 吟冬点点头,纵是她接受过翼盟严苛的训练,见到过无数翼盟杀手阴冷的眼神。妃衣女子那双眼里的阴郁也令她有些心悸。 那不是因为杀人无数才练就的冷漠眼神,那双黝黑的瞳仁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娘子,咱们先回去吧,赵妈妈应该知道这位是哪一房的娘子!” 待二人回了‘竹里馆’,赵妈妈正在安排晚秋和四季收拾院子里的杂草。 赵妈妈年纪接近五十,是个身量瘦高、面目严肃的妇人,话不多,却句句能说到点子上。 进了屋内,吟冬简单描述了方才的事情,赵妈妈听完便轻叹一声:“娘子,怪奴婢没有及时提醒您,那位娘子是二房奶奶的独生女,姓韩,名烟云。” 墨池疑惑的看着赵妈妈,这话说的有点儿奇怪。 “关于那位娘子的身份,府里老夫人下过封口令,因此大家都不敢提。 十五年前,就在三爷离家后不久,二奶奶上香途中被贼人劫持,三天后付了赎金人才被放回来。 二奶奶回来不久就被查出怀了身孕,后来生下的就是那位娘子。她只比大娘子小半岁。 不知为何,那位娘子却没有随几位娘子的字派。且多年来,从未见她给老夫人行过晨昏定省,就是二奶奶,一年中也有十个月是病着不见人的。 府里的几位娘子从不与这位娘子来往,她也没有随着府里其他几位娘子的长幼顺序走。下人们便只好叫她娘子。 前些年府里关于二房的传言很多,有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后来老夫人动用了家法,连着打死了四个乱嚼舌头的丫鬟婆子。府里这才没人敢在议论二房奶奶的是非。” 赵妈妈说到这儿又叹了一口气,很郑重的跟墨池道: “娘子,奴婢去年因为一件差事去了‘望月阁’,当时见到那位娘子也下了一大跳,那会儿她才十四,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感觉能把人肉挖下来一块儿似的。 您往后见了她,千万绕着点儿走,可别吓着您。” 赵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颇有些沉重,她那张平日里本就严肃的脸,此刻满是担忧的神情。 府里下人们大多不敢靠近‘望月苑’,五年前,大厨房里的管事婆子去二房传了句话,当天下午便暴毙而亡。 那段时间府里人心惶惶,下人们传言那位娘子的双眼能摄魂,多看几眼轻则生病,重则身亡。 对二房奶奶和娘子怨言颇深,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 这些话她不敢跟四娘子说,怕吓着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娘子。 墨池抿唇一笑,她向来对别人的好意心存感动。 “妈妈,您放心吧,往后我见到那位姐姐,自然会绕开些走,绝不跟她打照面,免得被她吸了阳气,损了身子。” 口气中满是调侃。 赵妈妈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容,自家娘子语气轻松,却也应诺了她。可见自己的话还是引起了娘子的重视,她便也不再多说。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墨池一家来长安已十几日,十几日里,墨若璧一直在‘鹤鸣堂’照顾韩太医。 但韩太医的病情似乎没有起色,墨池只见过父亲一次,他憔悴的神色令墨池心疼不已。 这一日,墨池的‘竹里馆’迎来了她搬进来后的第二位客人,她的表哥谢思齐。 谢思齐上任刑部员外郎已有些时日,他做事果断,思路清晰,虽年纪尚轻,却是皇上钦点的员外郎。 他行事也颇为老道圆滑,短短十几日,在刑部混的风生水起,风评颇高。 如今,坐在墨池对面年轻的员外郎却双眉紧皱、面色冷峻,他看着墨池,严肃认真的问道: “那日在终南客栈,你是怎么发现凶案房间内有异常气味的?” 第七十章 谢大人的颓败 墨池心里快速的思索一番,正在想应该怎样回答,只听谢思齐又说道: “我知道是你发现房间内有异常气味,且与姑父商议后,决定由姑父来告诉我。” 墨池心里一笑,在精明的人面前,果然是不容易隐藏秘密的。 不过她虽不精明,却也不是单纯的小孩子。 墨池满脸懵懂的看着谢思齐,同样认真的回答:“表哥这话我听不明白啊!什么异常气味?” 谢思齐挑眉笑了,面前的水仙花娇嫩可爱,还真让人不忍拆穿她装蒜的把戏。 “终南客栈一楼也有一个雅间,只是因为狭小,平日很少有客人使用。不过这个雅间正好朝大堂开了一扇小窗,又正好三皇子有一位能读唇语的随从。 更巧的是,那位能读唇语的随从,将大堂中一对父女的交谈看的清清楚楚。” 谢思齐说这句话时满脸笑容,他很想看看自己这位行事常常出乎意料的小水仙花小表妹,装不了蒜的时候,会是一副怎样尴尬的神情。 不过他失望了。 墨池听完谢思齐的话,脸上竟没有半分尴尬或难堪的表情。 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拿出丝绢擦了擦她刚刚吃掉一粒葡萄的嘴角,缓缓说道:“嗯,那又怎样?” 谢思齐傻眼! 是啊,纵是他知道自家小表妹心思细密,或许还有些超出常人的能力。可他——能怎样?想怎样? 谢思齐手握拳头轻咳一声,决定不再拐弯抹角。 “是这样,表妹,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刑部任职,十日前,长安城里出了一宗人命案子,因为是同僚负责调查。我便没有多问。 但五日前,又发生了同样的案子,于是这宗案子便交到了我的手上。我这才询问了同僚,知道他们几日来一直是按照采花贼入室采花的方向去查案。” 他说到这儿有些不自在,觉得跟一个未成亲的女子谈采花贼,似乎颇为不妥当。但看墨池正在认真聆听,并无尴尬的神情,才放下心继续讲起来。 “六日前,我查看了案宗,才发现此案应该与终南客栈的案子有些牵连。” 谢思齐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墨池正听的入神,见他停下,便眨巴着凤眼道:“继续说啊!” 谢思齐很满意墨池的态度,他习惯于用抛诱饵似的引导方式,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小表妹听得认真,便代表她对此案有兴趣,他提出让她帮忙就更容易些。 “两宗案子的死者都是未婚女子。一位是长寿坊商贾之女,年方二八。另一位是永寿坊里正的幺女,尚未及笄。 两位死者都死于闺房内,仵作察验有...嗯...被侵犯的痕迹。案宗中记录,死者全身赤裸,颈部被划一刀,身体被划了二十四刀。 四日前我亲自去了一趟停尸房,发现两具尸身刀口的位置,与终南客栈中被杀女子刀口的位置一模一样。” 说到这儿,谢思齐又停下了讲述。 墨池点头道:“表哥到底是刑部的人,听得我如临其境,真是精彩,不过,现在已是晚膳时间,表哥不饿吗?不如下次我在听表哥讲案子。” 谢思齐有些傻眼,这小表妹脑子结构与旁人不同吗?明明满脸好奇的模样,却突然转了话风方向。 他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这朵水仙花难道认为自己像个说书先生? 若是普通女子,他可能会认为自己的讲述吓到了对方,因此她才不想听下去。 但这位小表妹长的虽是娇滴滴的模样,却显然是个胆子极大的。那日护卫分明说,她还想去凶案发生的房间看一看。姑父当时便提醒她不可因为一时仗义,将自己的安危搭了进去。 胆子大,好奇心重,又好打抱不平,分明应该对这件案子极有兴趣啊! 他有些迟疑。一时之间,倒不知应该怎样回答墨池的话。 墨池却仿佛完全未看见谢思齐的犹豫,她站起身道:“表哥,我要去‘渺然居’用晚膳,表哥同去吗?” 谢思齐想一想,干脆也站起身对墨池鞠了一躬:“表妹,表哥实在有事相求于表妹,还望表妹答应。” 墨池挑眉,她不动声色的又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红彤彤的葡萄,又喂给自己一粒:“表哥,你行这样的大礼可要折煞我这个表妹了。 我一个区区闺阁女子,能帮你什么忙!” 谢思齐看墨池的样子,心道原来原来这朵水仙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心中暗暗后悔,方才一进门他就应该直说来意,不应该先提那日终南客栈的事情。 那样倒显得他相用那日的事情拿捏她似的。他虽然不知墨池到底会发现些什么线索,但直觉上,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得到她的帮助,似乎她能找到的线索会很利于破案。 “表妹,这几日来我查看了所有的线索,但除了知道三件案子应是同一人所为,其他却没有任何线索。 那日在终南客栈,姑父说房间里有车前子的气味,当日我们询问了被害女子的家人,被害女子在被害前十几日内,都没有服用过任何药物却。 那车前子的气味可是凶犯留下的?却不知这与案子会有什么关联?” 墨池低头沉吟片刻,看着谢思齐严肃又认真的问道:“表哥,若我答应帮你,你可以给我两个承诺吗?” “你说说看。” “其一,我需要一个正当出符的理由。” “这个自然,我会安排好理由,绝不让你为难。” “其二,此事不能有第三人知道,即使父亲母亲那边,你也不能说。” 乍听之下,谢思齐有些不解墨池提出的第二个要求,转念一想,估计墨池不想姑父姑母担心,便也应下了。 二人又交谈几句,谢思齐看天色不早,便告辞回了‘流光阁’。 将黑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秋雨顺着屋檐滴落,像断线的珠子渐渐连成一条线,然后又汇成一条条细流,穿梭在泥土里、草丛中。 韩烟云一身妃衣,独自立在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雨幕。风扬起她披散的长发,夜幕中,她的身影看起来萧瑟、飘忽。 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一个丫鬟远远的拿了一把油纸伞,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后来还是放弃,继续待在原地看着她。 半响,主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连雨点掉落地面的撞击声也遮盖不住那尖利刺耳的声音。 韩烟云猛地转身,疾步朝主屋跑去。 第七十一章 两张帖子 ‘望月苑’在韩府东北角,十多年前还是个鸟语花香的精致院子,这些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死的死、卖的卖,如今只剩下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服侍院子里的两位主子。 因为人手不够,‘望月苑’常年无人看顾打扫,看上去很是破败杂乱。 但比起主屋的脏乱,院子里丛生的杂草、破旧的屋檐,却也都不算什么。 韩烟云跑进主屋,母亲张氏的咳嗽已渐渐平息下来,张氏的陪嫁婢女秦妈妈正在给她喂汤药。 看见这一幕,韩烟云悄悄将手中紧攥的白色小包放进了袖袋,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可瞬间,她满脸的忧心焦急之色变成了浓浓的厌恶和不屑。 “怎么,又缓过来了,您的命倒是很顽强。” 韩府二奶奶刘氏今年四十四,常年的病痛却折磨的她看上去与老夫人年纪不相上下。听了女儿的讥笑,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是啊,当娘的又没死成,倒是让你这个亲女儿失望了!” 秦妈妈虽见惯了这对母女的厮闹争吵,却也有些看不下去韩烟云的尖酸刻薄,便对她道: “娘子,二奶奶体弱,受不得刺激,您明明担心她,又何苦说话这么难听呢?” 秦妈妈的话似乎惹怒了韩烟云,她面色阴郁的转过头看向秦妈妈,那双黑色的瞳仁渐渐的泛开来,很快便比方才大了一圈。 房内的气氛随着她一语不发的注视,似乎也慢慢的阴冷了下来。 若是旁边有不熟悉韩烟云的人,见此情景恐怕会瞬间吓得惊厥过去。 秦妈妈虽见惯了,却也骇得的低下头,忙战战兢兢跪下来说道:‘娘子.....娘子息怒,奴婢虽有.......逾越,也是为了您和二奶奶好。” 二奶奶捂住胸口‘咳咳’两声,好不容易才喘出气来,她看着韩烟云低吼起来:“你个怪物,还.....不滚回你的屋子,又....又在这里吓人做什么。” 韩烟云歪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幽幽的说道:“怪物不也是您生的吗?您嫌弃了这么多年,用尽了办法,可也没能把我赶回地狱不是? 倒是您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自己的夫君都不愿靠近您半步,整年推说药行里忙,根本不回长安。 所以,您说,我们俩可不真是母女,同样的千人弃、万人嫌。 您呐,就慢慢受着我这个怪物,在这偌大的韩府里,陪着您,陪着那老太婆,陪着这冷血的一家人,慢慢的熬吧! 不是说天道循环吗?我倒要看看,这府里高人一等的主子们,做了那么多阴私的事情,到底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声音低沉,似从远处飘来,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听不真切,却并不影响她身旁的人感受到那声音里的绝望和阴森。 屋外的丫鬟抱着雨伞,满脸绝望的靠墙蹲下来,伸出手捂着嘴,无声的哭起来。 第二日是晴天。 昨夜的雨水把回廊冲涮的十分干净,甬道有些湿滑,墨池梳洗整齐,吟冬便扶着她小心翼翼朝‘韶年院’走去。 因为起得早,墨池今日到‘韶年院’比平日更早些,老夫人还没起,堂屋里,韩嘉音已经坐在交椅上候着了。 墨池心道,难怪老夫人除了韩嘉卉,最喜欢的就是韩嘉音,就是韩嘉南这个嫡次女,也比不上韩嘉卉在老夫人面前得脸。 韩嘉音看见墨池,笑盈盈的低声打了招呼。不多时,众人便陆陆续续到了堂屋,老夫人也起了身。 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勾勒宝相花纹服,衣裳精致的面料和裁剪为她平添了几分富贵之象。她身边坐着大娘子韩嘉卉。 韩嘉卉穿一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衬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孔,看的老夫人心里一阵阵欣慰得意。 正说话间,老夫人的大丫鬟碧桃端着托盘进来,墨池凝目一看,只见托盘上放着像帖子似的东西。 果然,碧桃笑盈盈俯身行了礼说道: “老夫人,今日可是巧了,门上同时送来两套请帖,您老人家快过过目吧!” “哦?快拿过来我看看!” 老爷子自从向太医院请假在家养病那日起,便下令禁止府里人参加长安任何一家的宴会,直到前几日,老爷子才松口解了禁。 长安富贵人家的消息灵通,这么快便得了消息送来了帖子。 老夫人伸手拿过红底烫金的请帖,打开细细读了一遍,面上便显出得意的神情,冲着下首的几个孙女道: “工部尚书纪大人家的幺女九月三日及笄,请您们几位小娘子去观礼。” 她拍拍韩嘉卉的手,笑眯眯的接着道:“我记得纪大人家的幺女叫耀星吧,与你是手帕交。” 韩嘉卉点点头,抿唇笑道:“是啊,祖母,这小妮子发帖子来,是想要我大出血呢!” 老夫人看着众人笑道:“这丫头是跟我哭穷呢,好好好,你这个韩府嫡女送出去的及笄礼自然得贵重些,及笄礼就算到我老婆子的头上,你去我私库里面随便挑,挑中什么你就送什么,这下可满意?” 韩嘉卉乖巧的道了谢,底下众人也齐声称赞老夫人的慷慨和慈爱。 三娘子韩嘉音笑的最欢畅,她上前几步,走到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娇嗔道: “祖母最偏心了,大姐姐是仙子般的人物,我等俗人也不敢跟大姐姐比,但祖母赏了大姐姐一块翡玉糕,总也要赏我们一个糯米棕子,这样才公平嘛!” 老夫人指着韩嘉音笑的合不上嘴:“就你是块黏皮糖,被你粘上就得脱一层皮,好好好,你们几个也有赏,让罗妈妈开了我的小库房,你们几个一人挑一只簪子去,这样总公平了吧!” 韩嘉音忙笑嘻嘻的给老夫人垂着背,又连声道谢,嘴里又冒出一串吉祥话,听的老夫人满脸笑容,只夸她一张小嘴儿抹了蜜,也不知以后要便宜谁。 韩嘉卉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韩嘉音看在眼里,若无其事的又对韩嘉卉说了几句恭维的话,韩嘉卉这才收起了冷笑。 碧桃见老夫人没有打开另一张请帖的打算,便提醒道:“老夫人,这张请帖您还看吗?” 老夫人瞥一眼托盘中的请帖,只见这是一张不明质地秋香色的帖子,看起来毫不起眼,估计应是哪个品级不高的府邸送来的。 便对碧桃说:“撤下去吧,韩府的女眷,也不是什么人家的邀请都会去的。” 碧桃点头称是,便准备端了帖子下去。老夫人犹豫片刻,又道:“拿给我看看吧!” 待老夫人拿起帖子打开一看,便直接怔住了。 第七十二章 老夫人的变脸神功 老夫人愣怔片刻,脸上的神色便激动起来。 她又拿起托盘上另三张同色同质地、但尺寸略小些的帖子,只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便古怪起来。只把众人看的莫名其妙。 墨池心里对老夫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此短短的时间,她脸上至少露出过激动、不解、气愤、忍耐、恍然大悟等几种神色,且每一种都那么明显,毫不克制。 这变脸的本事比起戏台子上的名角儿也不逞多让。 片刻后,老夫人脸上恢复了她慈爱的笑容:“这张是尚书令府登高节菊花宴的请帖。”随着她话音落下,众人的神色便激动起来。 工部纪尚书的夫人是长安城出名爱热闹的人,一年里尚书府中大大小小的宴席,总也会办上七八次。 尚书令府安大人家,却是出名的低调,除了婚丧嫁娶、女儿及笄这种非办不可的红白喜事,多年来,几乎从未办过其他任何宴席。 不说安家办宴席的稀罕程度,直说安老大人贵为本朝尚书令、百官之首,长安城里,能得到他府中宴席请帖的人家,只怕只有四品以上才有资格。 看着老夫人手里那张毫不起眼的秋香色帖子,众人的目光开始炙热起来。 就连平日里总是一张冷面的韩嘉卉,脸上的神色也很激动,双眸中透出的神采令她整个人鲜活了许多。 墨溪也很激动,他伸手拽了拽墨池的衣袖,脸上满是渴盼的神色。 到长安城已经半个月,他却连府门也未踏出过一步,一想到菊花宴可能会见到安大哥,他心里便一阵阵激动。 众人的神色一一落在了老夫人眼里,她压下自己的激动和不满,拿起另三张稍小的帖子: “老三媳妇,这三张帖子是安府单独下给你母女三人的,你且收着。” 众人的脸色瞬间充满诧异,大奶奶干笑一声:“三弟妹好福气,竟得了安府单独下的帖子,这真是长脸面的事情。” 罗妈妈从老夫人手里接过帖子,转身走两步递给了坐在大奶奶旁边的柳顺娘。 柳顺娘接过帖子,粗略一看,朝众人笑道:“想是因为三爷与安郎官自小交好,安家三公子在宜阳时又与溪儿有些交往,因此才单独下了帖子。” 大奶奶捂唇娇笑:“是啊是啊,当年三弟与安郎官可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至交好友呢,没想到安郎官的儿子与池儿、溪儿又成了朋友,这可不是缘分吗?” 柳顺娘抿唇一笑:“大嫂耳朵倒是不太好,我只说安家三公子与溪儿有些交往,何时说过他与池儿也有往来。 大嫂莫不是不清楚,闺阁女儿家名声要的紧,若传出私下与男子单独往来,池儿往后可怎么嫁人?” 大奶奶心里暗骂一声,她倒忘了柳顺娘彪悍随意的性子,脸面与她而言完全是不用装的,她也根本不屑于粉饰大家族妯娌之间表面上的平和。 墨池立在柳顺娘身后,母亲的一番话令她想起那晚的事情,顿时便有些尴尬起来。 老夫人心里也骂老大媳妇愚蠢,这半月来与老三媳妇交了两次手,竟都被对方弄的狼狈不堪。 “老三媳妇,你大嫂的意思是赞赏你老三一房的福气,你也别听差了。怎么好好一句表扬的话,倒上升到女儿家清誉这么严肃的话题上来了。” 柳顺娘见好便收,听了老夫人的话便起身向大奶奶行了个万福: “大嫂原谅顺娘没听清话头,误会了您的意思,顺娘就说您端庄知礼,断断不会说出毁自家侄女清誉的话。是顺娘失礼了。” 大奶奶被柳顺娘一番话堵得胸口疼,却只能咽下浊气,上前虚扶起柳顺娘,又客气了两句。 众人一时之间神色各异,老夫人正准备让众人散了,碧桃又进来禀道:“老夫人,表少爷候在门外,特意来给您请安呢!” 老夫人笑呵呵道:“今日这孩子休沐吧,他倒是有心了,近日这么辛苦,还不好好休息休息,给我请什么安呢,快请进来吧!” 随着身穿水墨色长衫的男子走进来,众人便觉得眼前一亮。 韩嘉卉瞥一眼韩嘉音,见她双眼中瞬间充满神采,连身子也挺直了不少。 想想前几日婢女的禀报,这些日子三娘时不时找借口往‘流光阁’去,表哥却借口刑部事务繁多,上任半月来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官衙,三娘几乎次次扑空。 韩嘉卉微微摇头,心里嗤笑三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却也懒得管,反正她的心思迟早会成为一个笑话。 谢思齐上前给老夫人和常氏、柳顺娘行了礼,又与众表妹表弟打过招呼,老夫人让丫鬟给他看了座,又是一番慈爱的嘘寒问暖。 谢思齐一一作答,然后对老夫人道: “祖母,前日母亲来信,知道三舅舅一家回了长安,高兴的喜极而泣,再三嘱咐懿德,要替她好好照顾池儿和溪儿。 但懿德近日一直忙于公务,今日才抽出点儿时间,想带着池儿和溪儿在长安城里逛一逛,还请祖母允许。” 老夫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懿德也两年不回长安,恐怕对长安城也有些生疏了,不如大娘也一起,让大娘带你们去一下东市西市,东市‘永和楼’的菜色那可是长安一绝。你们兄妹应该去尝尝。” 韩嘉卉闻言便上前一步,正准备行礼应是。 不想谢思齐却不卖老夫人的面子: “就不劳烦大表妹了,母亲再三嘱咐懿德好好陪陪池儿和溪儿,她还有一些私房话想托表妹表弟转给三舅舅。 而且懿德当年一人闲来无事,倒也走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东市西市也是极熟悉的,当年懿德年幼,尚且是一人逛遍长安,现在就更无需大表妹引领。” 他笑容依然温和,口气却坚决的不容一丝商量。 且称呼墨池和墨溪便是名字,到了韩嘉卉这儿,却是大表妹,远近亲疏,可见一斑。 韩嘉卉立时尴尬的站在原地。她自打出生以来,向来是众人围捧的中心,就是在长安贵女圈,众多显赫家族的贵女,也因为祖父的原因,会给她三分面子。 与韩嘉卉而言,何时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此刻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双妙目狠狠的瞪了谢思齐一眼,又转过脸簇毒般的看着墨池。 第七十三章 刺儿头大娘子 墨池莫名其妙,她何其冤枉,难道她的体质真的天生招刺,从头到尾一声未出,竟也会招了韩嘉卉的恨! 常氏干笑两声,站起身上前一步,将韩嘉卉挡在身后,道:“都知道懿德孝顺,想必大姐有交代。懿德也不好违背母亲的意愿。” 老夫人也听出谢思齐还是对往日在府里受到的冷遇耿耿于怀,便赶紧顺着常氏的话下了台阶: “老大媳妇说的有道理,如此就依着懿德的意思,四娘和大郎准备准备,随着你表哥一起出府吧!” 谢思齐谢过老夫人,大家又闲聊片刻,老夫人便让散了。 柳顺娘去了‘鹤鸣堂’看望墨若璧。墨溪自然做了谢思齐的跟屁虫。 墨池带着吟冬,沿着梨花甬道回‘竹里馆’,她回去换身衣服,便准备随谢思齐出府去。 却不想刚上甬道,走了不过百米远,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墨池回头一看,又是大刺头韩嘉卉。 刚才众人离开时,韩嘉卉被老夫人单独留下。又耳提面命了一番,吩咐她要为菊花宴好好准备,争取一鸣惊人。 韩嘉卉不耐烦听这些,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菊花宴的重要性,根本不需要谁给她强调。 好不容易打发了啰嗦的老太婆,韩嘉卉便急急忙忙的追上了墨池。 看着气势汹汹,满脸怒火的韩嘉卉,吟冬皱着眉头道:“娘子,大娘子面色不善,您小心点儿。” 说话间,韩嘉卉已经带着两个丫鬟走到了跟前。 韩嘉卉比墨池大两岁,今年春天刚及笄,但墨池个头高,比起韩嘉卉也只低了个头顶盖儿。 韩嘉卉看着墨池,平日里总是冰冷的双眸,此时快要喷出火来: “四妹妹好风光,短短十几日,不仅得了表哥的青眼,连安府也单独给你下了帖子。四妹妹今日想必很得意吧!” 她这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尤其是‘四妹妹’几个字,似乎恨不得在嘴里咬碎了再说出来一般。 墨池瞪大凤眼看看韩嘉卉,不解的问道:“大姐姐这话说的奇怪,你若是生气表哥没答应带你一起出府,大可以到‘流云阁’找他论理去。 若是生气安府给妹妹单独下帖子,却没有给大姐姐也下一张,也可以去安府找安夫人算账。再或者,也可以不给安府这个面子,菊花宴大姐姐不去便是。 想一想,登高节菊花宴,少了堂堂长安四大美人之一的韩嘉卉,也定然失色不少! 妹妹真的想不通,这些事情大姐姐都不去做,却为何只是迁怒于妹妹?妹妹又何其无辜?难道大姐姐向来是挑软柿子捏的吗?” 墨池这一番话,字字句句似乎都在为韩嘉卉出谋划策。她的神情看起来真诚不已,口气中也充满了委屈。 韩嘉卉气哽,她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什么时候被人当面如此抢白过。 她的确满腔怒火需要发泄,可她能怎么办,除了找墨池泄泄愤,她怎么可能去质问表哥? 堂堂尚书令府菊花宴,韩府能收到请柬,那是无上的荣光,与她而言,更是难逢的崭露头角的机会,更何况她可能还有机会见到那个人,她怎会不愿去? 墨池的话字字诛心,将她的心思揭露的清清楚楚,她平日里俯视一切的骄傲,在此刻似乎成了笑话。 韩嘉卉看看四周,幸好除了她们主仆五人,再没有其他人经过。 她站直身子,微微昂头,又恢复到平日里傲视一切的神态: “四妹妹倒是一副伶牙俐齿,不过四妹妹怕是不知道,想在长安城贵女圈站稳一席之地,光靠一张嘴皮子,恐怕是行不通的。” 墨池抿唇一笑:“姐姐说笑了,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容妹妹先告退!” 韩嘉卉看着墨池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悟过来墨池这句话的意思,她冷笑一声也转身回了丝云楼。 待韩嘉卉离开,梨树下走出来一个淡绿色的身影,正是三娘子韩嘉音,她旁边跟着大丫鬟依然。 韩嘉音紧紧的攥着手里的丝绢,看着韩嘉卉离开的方向半天不言语,她面上的狠戾之色吓得依然担心的叫了一声:“三娘子,你没事儿吧!” 韩嘉音斜一眼依然:“能有什么事儿?那两个才有事儿吧,一个平日里目空一切,另一个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正经的嫡子,与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我倒要看看,这两只长爪子的小猫要是咬起来,到底那只会赢呢?依然,看起来我们要帮忙吹点儿西北风,才能让这两只小猫心中的怒火烧的枉些呢!” 崇义坊韩府众位主子心思各异、气氛也很压抑,布政坊安府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安老爷子很开心,因为他的三孙儿放授衣假,今日一大早便回了府里。 安老爷子高兴,府里上上下下便都跟着高兴,老爷子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安亦池最喜欢的菜色,他今日休沐,要与孙儿喝上两杯。 钟鸣堂里,安家老爷子兴致盎然。惊蛰楼里,安家三公子却面露寒色。 安亦池从祖母那里回到惊蛰楼,刚刚换上一身荼白色短打衫,准备到练武场松松筋骨后再去陪祖父食午膳。 木松便给他递上了刚收到的信笺。 安亦池看完,面色便严峻起来。 “英王的胃口越来越大,如今居然连广东的事物也想插上一脚。”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递给立在他面前的木松。木松很快看完,问道: “公子,属下不解。英王的意图越来越明显,皇上为何还是如此纵容?” 安亦池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冷笑一声:“如果你有把柄在某人手上,恐怕也会对此人忌惮三分!” 木松的脸上一向只有一种表情,他好似思考了片刻,又问道:“老大那儿还是没有眉目,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等,然后,还需要为某些人制造点儿小麻烦,要不他恐怕接下来手长得会伸到福建去。” 安亦池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小楷。木松接过寸余宽的信笺,便转身去了院子。 不多时,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棱棱’的朝着南方飞去。 位于长安城西南的永寿坊,这几日颇有些人心惶惶,坊间走动的大部分都是男子,偶尔有女子出现,身边也必定有二三人陪同。 已近正午,秋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懒的,连麻雀也如木头般,立在枝头上一动不动。 平日人来人往的里正家,近些时日门可罗雀。今日,却迎来了两位十分显眼的公子。 七十四章 假小子? 里正戴阿福听了下人的禀报,忙迎出门来,只见其中一位正是着便服的谢郎官。 另一位公子年纪尚小,个头比谢郎官低了一头,虽也穿着天青色男式长衫,但明眼人只要细看,便能看出这其实是一位小娘子。 这位自然是稍微做了乔装的墨池。 谢思齐和里正说明了来意,戴阿福便带着他们去了幺女的房间。 戴小娘子的闺房在主屋南侧的厢房。 戴阿福推开门,对二人行礼道:“二位大人请自便,老夫不忍睹物思人,便先告退。” 进了门,墨池打眼一看,只见这是一个面积狭小的小二楼,进深约二三步,宽约八九步。 一楼只放置了一张软榻,两个箱笼和一个立柜。 奇怪的是,中间靠墙的位置,直通二楼的楼梯搭建的十分狭长陡峭,那楼梯坡度很大,看上去危险极了。 谢思齐看墨池好奇,便在旁边解释道: “戴家世代居住在长安,在永寿坊,他们也算是大族,长安本土的大家族规矩森严,女儿家的闺房基本都是这样的阁楼,也叫绣楼,一楼住着服侍的婆子丫鬟,二楼是闺房,如没有重大的事件,女儿家出嫁前从不会下楼。” 墨池瞪大凤眼看着谢思齐:“那不是得十几年不下楼吗?也不用晨昏定省吗?” 墨池惊讶的神情让谢思齐颇有些成就感,总算有一件事情令这个总是淡然的表妹惊讶了: “不用,长安里坊的这些本地家族,十分严格的遵守着祖辈留下的规矩,所以你在街头坊间,基本不会看到在长安居住了十代以上家族的女子。” 墨池摇摇头,再不说什么,她走到楼梯口,仰头往上看去,然后挽起长衫的下摆,扶着扶手小心翼翼的往楼上走去。 谢思齐紧跟其后。 一上楼,墨池便皱了皱小鼻子,她环顾四周,看见木窗已经打上了官府的封条。拔步床、梳妆台等家具摆件也印上了封条。 墨池仔细辨认着空气中的各种气味,问道:“凶案就是发生在这间房里吗?发生有多久了?” 谢思齐一直做出保护的姿态,紧跟在墨池身后,他有些担心眼前的女子会不小心摔倒,或是因为害怕而颤抖。 但是,这些他预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都未发生,眼前的女子镇定、冷静,面色凝重,仿佛他们置身的不是凶案发生地,而是同僚之间在部里讨论案情。 “戴小娘子七日前在这里遇害,她的婢女住在楼下,当晚被迷晕,但所幸未受到其他伤害。 第二日一早,厨房的下人看婢女没去厨房给娘子拿饭,才敲门过来叫醒了婢女,而后婢女上楼,发现戴小娘子遇害。” 墨池闭上眼睛,将嗅到的各种气味结合谢思齐的讲述,如看戏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问道:“凶案发生后,都有什么人上过绣楼?” 谢思齐看着眼前的小女子,她看上去白皙娇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还能看见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分明的确是个尚未及笈的小娘子。 可是她严肃的神情,令人完全不能将她如普通弱质女子般对待。 “里正报案后,永安县衙来了两个衙役查看过现场,然后由刑部接手,刑部加上我,一共来过六人,戴家只有里正父子和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上来过。加起来案发后有一十二人上来过绣楼。” 墨池又问了每个人的形貌特点,谢思齐一一回答,墨池暗暗记下后又提出去看看死者的尸身。 于是二人从里正家出来后便直奔刑部。 到了刑部,谢思齐让墨池等候了片刻,去刑部分给他的官舍取了一件薄披风。 然后带着墨池去了位于刑部东北角的停尸房。值班的仵作跟谢思齐行过礼,便带着二人去了停尸房。 时值初秋,长安的天气温度适宜,十分舒爽。停尸房中却极为阴寒,且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味儿。墨池进去后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谢思齐给墨池披上披风,又上前一步,准备为她打上绳结。 突然上前一步的男子令墨池瞬间绷紧了身体,随着谢思齐的靠近,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味儿扑面而来。 墨池微微转过头,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大表哥,我自己系吧!” “别动,马上好!”谢思齐嘴角露出一个坏笑,可惜转过头的墨池没看见。 系好绳结,墨池退开一步,离谢思齐远了些,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屋内一排排盖着布巾的尸首上。 不知那一具是戴小娘子?墨池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看谢思齐。 谢思齐却不理墨池的眼神,只皱着眉问道:“你不怕?女子见了尸身不是都应该害怕吗?” 墨池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又没害他们,为什么要害怕?” 谢思齐抬手揉揉鼻头,这个小娘子太让他吃惊,若不是她真的是自己如假包换的表妹,他险些怀疑她是男扮女装的好奇少年。 谢思齐往前走几步,揭开了第三具尸身。墨池缓缓移步,在尸身旁停了下来。 为防止腐烂,尸身四周敷了冰块。 大陈律法,冰块只能是皇室、六品以上官员及部分士族可以使用,墨池倒不知,原来刑部办案也能使用冰块。 谢思齐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在傍边解释道:“这件案子影响重大,刑部特向礼部申请使用冰快,以保证尸身在一定时间不会腐烂。” 墨池点头表示明白,她从袖袋中拿出一副丝质手套,戴上后轻轻的将布巾拉开了些。 这下尸身的上半身便全部暴露在二人面前。 墨池嘴角抽了抽,她不知道尸身竟然是全身赤裸的。 谢思齐看着墨池瞬间红透的脸颊,伸手揉揉鼻头,压下了他快要忍不住露出的笑容。 墨池很快镇静下来,专心的查看起尸身。 谢思齐仔细的观察着墨池,只见她在尸身的伤口处时不时按压一番,每次按压后会闭目拧眉,似在思索什么。 半响,墨池抬头道:“另一具呢?” 谢思齐揭开旁边另一具尸身的布巾,示意她过去。 墨池走过去,将布巾又往下拉了一些,这具尸身仍然是赤裸的,墨池这次的神态却自在了很多。 谢思齐看墨池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有些小小失望。但他注意到,墨池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些。 一番查看后,墨池对谢思齐道:“可以了,咱们出去吧!” 第七十五章 两具尸身 待二人出了停尸房,走了几步,墨池的脸色才慢慢好了些。 谢思齐有些担心的看着墨池,问道:“是不是不舒服?里面气味不好,是熏的难受吗?” 墨池摇摇头:“不打紧,吃点儿东西就好了。” 谢思齐便道:“时间刚刚好,咱们去东市和谢云汇合,他应该也带着溪儿从城北大营往东市去了。” 墨池笑着点头:“你这个主意倒是打得好,溪儿最喜欢舞刀弄枪,你让谢云带他去见识兵营,就怕他去了就不愿走。” 谢思齐也笑,他展开笑容的面庞看起来如秋日的阳光般灿烂和暖,令人望之便觉亲切。 墨池心道,难怪三娘子每次看到谢思齐,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羞涩模样,完全不见了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机灵劲儿。 “谢云对付这种好奇心强的小子最有办法,咱们约好正午在“永和楼‘见,谢云一定不会迟到。” 又是‘永和楼’,加上这一次,墨池已经听到三个人提到这个地方。想起颈脖上挂着的玉坠,她边走边装作随意的问道: “这个‘永和楼’很有名吗?早上祖母也提到过。” 谢思齐并未怀疑什么,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刑部门口,谢思齐扶墨池上了马车,随后他也上马车坐好。 为安全起见,谢思齐并没有用府里的马车,而是在坊里的车马行租用了一辆。 谢思齐撩起窗牖上的竹帘,这才回到道:“‘永和楼’在长安城虽不是最大的酒楼,却是最有特色的,一会儿你去了便知道。 民间有传言,说‘永和楼’的幕后老板极有来头,更有传言说这位幕后老板极可能来自皇室。 不过,我倒觉得不太可能,本朝皇室,素来做事是奢华到顶级、却又华而不实的风格。‘永和楼’虽有特色,走得却是另类务实的路线。菜品的价位也不算高。” 墨池看看谢思齐,心内觉得诧异,表哥这是当着她的面,在批评皇室吗? 谢思齐挑眉一笑:“池儿不会去告发表哥吧,拿着朝廷的俸禄,吃着皇家给的饭食,却这样批评皇室。” 墨池微微摇头,心道这位表哥她倒是没看出来,竟也是个直言不讳的性子: “表哥即是朝廷命官,自然对朝中的人和事,会有自己的想法看法,这样比大多数人云亦云、满口仁义道德、满心鸡鸣狗盗之辈强了不知几许。 只是这种话,表哥跟家人说说到了罢了,万不可在同僚之间露出不满的口风,以免招人口实。” 谢思齐诧异的看着墨池,他脸上向来保持微笑,习惯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所想。此刻却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这位表妹真的尚未及笄?且自小生长在一个不足千户的小县?她的见解和胆识倒比许多饱读诗书、却整日只知伤春悲秋或是姐妹之间争来斗去的长安女儿强了很多。 谢思齐沉默片刻,问道:“今日你可有什么发现?” 墨池一路上,已经把要说的话在心里斟酌了一遍,想想应该没什么破绽,这才回答: “是有些发现。表哥,这两具尸身除了你说的共同点,还有一些相同之处。就是刀口的位置几乎完全相同。” 谢思齐点头:“的确,关于这一点,仵作的验尸结论也指出来了。因此我们怀疑,凶手武功应该不俗,而且善于使刀。 可奇怪的是,根据仵作的判断,刀口却像是切菜刀之类的利器造成的。可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使菜刀的门派或高手。” 墨池抿唇一笑:“还有一种情况,也有可能造成两具尸身刀口一致,那就是习惯。” 谢思齐摇摇头:“这种推论行不通,如屠夫,因为常常杀鸡宰鸭,自然有惯常下刀的位置。可这是人,难道有人日日杀人,所以才有习惯下刀的位置吗?” 墨池道:“这是一种推断,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下刀之人长期处于目力损伤的状态,因为目力受损,他的耳力必然超出常人,且行动有自己固定的习惯。 比如,茶杯饭碗等常用的东西必定放在固定的同一个位置,行走的每一步必定长短相等。” 谢思齐拧眉沉思,墨池也不再说话,半响,谢思齐有些犹豫的问道:“你的这个推断,可有能够支撑的依据。” 墨池认真的看着谢思齐,好半天才回到道:“我若说没有,表哥必定是不信的,但我告诉表哥原因,可否请表哥答应,这推断只有你知道,且不会出现在案卷之中。” “一言为定,我谢懿德以官威保证,必定不会将表妹的话告诉第二个人,也不会在案卷或其他任何资料中记录。” 谢思齐说话的态度很郑重,语气也很诚恳。 墨池抿了抿唇,接着道: “还记得在终南客栈,父亲告诉你凶案发生的房间有车前子的气味吗?我在戴娘子和另一具尸身的刀口上,也嗅到了些微车前子的气味儿。 世人只知车前子清热利尿、化痰止咳,其实它还有一个功效,就是清肝明目,对于某些长期目赤涩痛的病患,长期服用车前子能控制病症,让服用者能够看的相对清楚些。 但车前子不能治疗失明之症。因此,我才推断,凶手应是目力不好,却不是失明之人。” 墨池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推断,不过她没有告诉谢思齐,在戴娘子的绣楼里,她也嗅到了些微车前子的气味。 毕竟,那么多人去过的凶案现场,又过了那么些时日,她还能嗅出当日凶犯留下的些许气味,这似乎太过匪夷所思。 墨池记得父亲的话,知道尽量不要为自己和家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思齐听完墨池一番话,皱着眉陷入沉思。墨池也不再说话,很快,马车进了东市,走了一刻钟左右便停了下来。 谢思齐在前先下了马车,正准备回身扶下墨池,却见墨池已经直接跳下了马车。 谢思齐摇头无奈的笑笑,收回了刚刚伸出的手。 墨池下了马车,只一眼,便大概明白谢思齐方才所说‘永和坊’的特别之处。 第七十六章 特别的永和楼 长安城的酒楼,或雕檐画栋、富丽堂皇,或碧瓦朱桓、酌金嵌玉,总之一定是古色古香的闲雅之地。 ‘永和坊’却是一间方方正正的酒楼,没有挑檐、没有围栏。 整个酒楼用石砖泥瓦盖起来,一眼看去,如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倒扣在地上,与长安城里千篇一律的飞檐楼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乍一看突兀极了,再一看却觉得只它特别,傍边的所有建筑却都显得俗套了。 酒楼的大门是一扇不算太宽敞的木门,二人进了酒楼,墨池便觉眼前一亮。 大堂竟不是由方桌条凳组成的,放眼看去,里面是一片绿色,小桥流水、绿树红花,使人顿觉置身于山间林中一般。 就连上楼的楼梯上,也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只一片绿色中,隐隐能看到木桌条凳,空气中,也漂浮着阵阵菜肉的香味儿,进来的人才知道这其实是一家酒楼。 小二上前招呼,谢思齐正准备开口,便听见有人叫:“表哥,这里这里。” 墨池寻着声音抬头一看,见墨溪的小脑袋从二楼一扇半开的窗里伸出来,正向他们招手。 小二便领着二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二人进了门,却发现除了墨溪和谢云,还有一位身穿蝶恋花红箭绣的公子,也大剌剌的坐在正中的方桌上。 正是三皇子陈旭泽。 三皇子显然与墨溪已十分熟稔,看见墨池进门,便伸手招呼墨溪:“小家伙,你的漂亮姐姐终于来了。赶紧让店家上菜,本皇子快要饿死了。” 墨溪嘟着嘴,显然十分不满意被人称作小家伙,却又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发作抱怨。 只气鼓鼓的跟谢思齐和墨池打了招呼,便出门叫小二去了。 三皇子笑嘻嘻的招呼谢思齐和墨池,仿佛完全没看见墨溪的黑脸。 “来来来,漂亮的小娘子,本皇子最喜欢漂亮的人儿,你坐本皇子身边,让本皇子也沾沾你的光,多和美人儿接触,本皇子会变得更美!” 墨池嘟嘟嘴,心里想,‘看你那一脸妖孽的样子,还能有谁比你美?’ 不过心里腹诽,她还是坐在了三皇子身边。 说也奇怪,三皇子说话随意,他的话换了其他男子说出来,应该会显得轻佻,但不知为什么,墨池却觉得他很亲切,她对三皇子也没有惧怕或生疏之感。 很快,墨溪撅着嘴巴回来了,四人坐定,三皇子便对谢思齐道: “懿德你不够意思,今日休沐,你不去找本皇子,却陪你的美人儿小表妹到处逛,本皇子一会儿得罚你三杯。” 谢思齐抱手笑着说: “下官带表妹走在街上,可不会被小娘子们围起来。跟着殿下一起,快被那些小娘子一路上送给殿下的秋波闪瞎眼,一回两回倒也罢了,长此以来,下官也有些受不住啊!” 一句话说的三皇子直瞪眼,他摸摸自己的脸:“哎,都怪这张倾城倾国的脸啊,太招祸了。漂亮的小娘子,你说对不对?” 三皇子一边说一边朝墨池转过脑袋,一副垂影自怜的模样。 墨池给了三皇子一个大白眼,也不理他,只专心拿起筷子,夹起桌上摆放的小菜喂进嘴里。 三皇子哈哈一笑,也不在乎墨池的无视,又转过头去逗墨溪。墨溪这会儿已经忘了方才的气愤,与三皇子有说有笑,一时之间,满屋都是三皇子和墨溪的笑声。 正说话间,小二敲门送上了点好的菜,不知是不是疏忽,他摆好饭菜出门后却忘记关上雅间的木门。 三皇子身后的侍卫上前两步,正准备关上门,却不想一个湛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大家。 正是安家三公子安亦池。 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三皇子迅速趴下身子,似乎有东西掉在地上,准备拾起来。 谢思齐若有所思的看看正在进门的安亦池,又瞥一眼三皇子。脸上的微笑似乎更灿烂了些。 安亦池满脸含笑进了门,走到墨池的旁边坐了下来,看她一眼,又转头对谢思齐笑道: “想必这位便是刑部新上任的员外郎谢大人,安某近日听到过谢大人不少好评,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年轻俊逸的翩翩公子。 据说因为谢大人,近日刑部大门外多了不少小娘子丢失的丝绢荷包。如今谢大人可是刑部一景啊!” 谢思齐看一眼墨池,对面的女子正在低头扒着饭,完全没理会周围的任何人和事。 他眼前的笑容里多了些不知名的深意: “安公子虽比小可还年幼几岁,却已是长安公子中的翘楚,仰慕公子的小娘子也不知凡几,所以公子大可不必给谢某脸上贴金。” 安亦池看着身边从他进来后就没正眼瞧过他一眼的女子,心里暗骂这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他挑眉一笑,再不接谢思齐的话,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鱼给墨池:“终南山里的黑鱼虽然肉质不如小刀鱼紧致,口感却也极鲜嫩。” 墨池抬头看他一眼,又默不作声的低头继续扒拉碗里的米粒。 安亦池又看看从他进来后,就眼巴巴的看着他的墨溪,给他也夹了一筷子鱼:“男子汉大丈夫,要长力气就得多吃饭。” 墨溪喜滋滋的伸碗接过鱼:“谢谢安大哥,你终于看见我了。” 那口气中充满了委屈,神态就像一只受了主人冷遇的小猫。 安亦池哈哈一笑,道:“桌下的那位公子,您的东西可找到了?” 三皇子无可奈何的立起身子,叹息一声道: “昨日本皇子被你家老爷子唠叨了快两个时辰,如今看见你们姓安的,本皇子就想跑,可还是随处都能碰到你们姓安的。真是气煞我也。” 他说完看一眼墨池,大叫道:“哎呀,你这小娘子,怎么能吃独食!也不等本皇子一下就开动了。” 说罢,也不再理安亦池,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安亦池摇头一笑,转头对谢思齐道: “听说这‘永和楼’内有一些特别的景致,在下却一直无缘得见,听刚才的小二哥说,谢大人是这里的常客,可否请大人带在下参观一二?” 第七十七章 旁敲侧击 自安亦池进门,谢思齐便一直暗暗观察他,心里揣测着面前这位长安城出名的神童公子,今日如此巧合的出现在这里,到底出于什么动机,有什么目的? 听完安亦池的话,他温和一笑:“区区小事,本官愿做向导。” 又转头对三皇子道:“王爷,下官带安公子去楼下看看,你们先用膳,下官稍后就来。” 三皇子摆摆手:“你们俩快去快回,菜都上桌了,还参观什么啊!” 二人在墨溪不解、墨池无视的眼神中出了雅间,缓缓向楼下走去。 待出了门,安亦池收起他的笑容,满脸的冰霜似乎能让周身的空气结上一层冰。 到了一楼,谢思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安公子,‘永和楼’真正的特别之处在后院,请吧!” 二人并排朝后院走去,安亦池侧头看一眼谢思齐: “安某不知谢大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但需提醒一句,如果有人想把池儿带进长安的凶险之中,安某绝不会答应。” 谢思齐微微一笑:“安公子多虑了,池儿是谢某的表妹,谢某自然会护她无忧,何谈将她带进凶险之中。” 听见‘池儿’二字,安亦池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谢思齐。 随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身上,谢思齐顿觉压力扑面而来。安亦池幽深的双眸中有种莫名的寒意,与那目光对视的瞬间,竟令他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他心内震惊自己的举动,对方不过是个刚刚束发的少年,虽身高与自己无差,但毕竟比自己小了两岁。 方才在雅间一见之下,尚觉得他气质温润,也有些不服输的少年心性。 但此刻,他浑身的气场竟令他升起了畏惧之心! 只听安亦池又说道:“如此甚好,不管谢大人猜到了什么。也不要忘记助你之人单纯善良的发心。 安某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再上楼,请大人代为致歉,安某便先告辞!” 说完,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身带着小厮扬长而去。 谢思齐看着少年的背影,那背影青涩,看起来并不十分健壮。似乎方才他感受到的强烈气场只是自己错误的幻觉。 谢思齐站在原地沉默半响,才抬步缓缓朝楼上走去。 食完午膳,他送墨池姐弟回韩府,自己便直接去了刑部处理案子。 墨池回府后休息了片刻,刚刚起身,吟冬便进来禀报,说韩嘉音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墨池心里一笑,韩嘉音最近越来越沉不住气,自己回府不过半个多时辰,她便急急忙忙来打探消息了。 韩嘉音带着婢女依然步履款款,进了屋内便笑着说:“妹妹,你这儿的糕点好像格外好吃,姐姐那日没尝够,今日可又来做馋猫了呢。” 墨池笑着吩咐吟冬又拿来了一盘糕点:“姐姐说笑了,除了‘奇罗斋’的白玉糕,那日给姐姐奉上的其他糕点都是妹妹从宜阳带来的。 这些普通的东西那能跟长安的糕点比。姐姐这是有事寻妹妹,才找借口夸奖妹妹吧!” 韩嘉音面上笑容一僵,纵是她自认交锋几次,已经习惯了墨家母女说话毫不掩饰的直白性子,此时被墨池一语揭露来的目的,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好在她是个从来都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韩家英若无其事的尝了一口糕点,心里只骂墨池寒酸。这糕点放置的时间太长,明显有些变味儿了。 可她有言在先,是来品尝糕点的,也只有勉强下咽。 喝了一口茶水,韩嘉音总算压下了糕点的酸味儿,她假装不经意的说道: “四妹妹总是爱说笑,姐姐哪有什么事情寻你,可不就是羡慕你今日能出府逛去吗? 你快跟姐姐说说,今日你们玩儿的可好?表哥带你去了不少好玩儿的地方吧? 说起来姐姐真的好羡慕妹妹,姐妹们平日里除了偶尔能在坊间的水粉铺子、首饰铺子里逛一逛,也很少有机会去其他地方逛逛呢。 上次姐姐还说带妹妹看看长安城,结果表哥却捷足先登,单独带着妹妹先去了呢。” 墨池抿唇一笑,心道,韩嘉音还真是好玩儿,她自己喜欢表哥的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便以为别人也是这样的心思。 “三姐姐从小在长安城长大,那还需要羡慕妹妹。表哥今日不过带着我跟溪儿逛了逛东市,然后在永和楼吃了顿饭罢了。 表哥公务忙,若不是姑母有命,只怕他今日也抽不出时间陪妹妹和溪儿。” 韩嘉音看着墨池,心里揣测墨池这句话的真假。但看看墨池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微笑,一时倒看不出什么。 她脑子一转,又问道:“妹妹,你觉得表哥怎么样?” 墨池满脸不解的看一眼韩嘉音:“姐姐说的什么怎么样?” 韩嘉音心里骂一句,心道‘我问的如此直白,她却装清纯,好像不懂男女之情似的’。 但韩嘉音心内有事必须得搞明白,她只能耐心解释道: “四妹妹,表哥身姿如修竹,面貌若潘安,又是如今朝廷最年轻的官员,往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呢。你就真的对表哥没有一点儿想法吗?” 墨池眨着凤眼,表情十分的懵懂,似乎真的没听明白韩嘉音的话:“什么想法?” 韩嘉音心里疑惑,‘莫不是这位从小县里来的四妹妹,真的对男女之事完全不开化?’ 旁敲侧击了好半天,也没解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韩嘉音气的咬牙,却也不死心: “姐姐的意思是,如表哥这样的好男儿,应是咱们这样的女子最好的婚配对象。依姐姐的观察,表哥对四妹妹也很上心呢。 四妹妹若也觉得表哥不错,就应该早点儿让三叔三婶知道你的心思,也好早做打算啊。” 墨池心里暗笑,韩嘉音也是被逼急了,竟然不顾体统,直接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不过这倒也像韩嘉音的性子,她向来说话,嘴上一层意思,心里却是另一种打算。 墨池眨眨眼:“姐姐,女子的婚事向来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轮的到我们自己决定呢? 况且,我还小,几位姐姐都还没有议亲,我有什么着急的?” 看着墨池满脸坦然的神色,韩嘉音觉得,自己整日来一直惴惴不安如飘在云层的心,在此刻总算稍稍放下了些。 第七十八章 畅所欲言 韩嘉音笑着说道:“好啦好啦,你就当我这个当姐姐的瞎操心,说胡话好啦!你都不着急,我可急什么呢?” 韩嘉音又东拉西扯的闲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待韩嘉音主仆出了院门,吟冬便笑道:“四娘子,奴婢以前怎么没发现,您有时候还挺会演戏的。您这迂回战术,听得三娘子直瞪眼。” 墨池无奈的叹口气:“你以为我想演戏,这不是没办法吗?来了长安后,整日里无所事事,我不想唱戏,可由不得有人拉着我唱。 吟冬,你快看看,我是不是都胖了很多,哎,真想念宅子里的那些人,他们从来不会带着面具做人。对人真诚,懂的感恩。 所以啊,我这个人,还是适合在小地方生活,自从来了长安,整日里闲的发慌。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闺秀日子还真是不适合我,。” 吟冬走过来,帮墨池捏着肩:“娘子,您心肠好,性子直,宅子里的人遇到您,确实是他们的福气。” 韩嘉音主仆出了竹里馆,依然便笑着道: “三娘子,这下您可不用再担心了吧,听四娘子的意思,表少爷好像对四娘子也没有特别之处。依奴婢看着,四娘子对表少爷也没有男女之情。” 韩嘉音侧头看一眼依然,口气凉凉的说道:“都是府里的娘子,谁让我投错了胎,托生到了姨娘的肚子里。 以我的身份,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须得精心谋划。一步错便步步错。 表哥与我而言,是天与地的差别。不说整个长安有多少大家闺秀盯着表哥这样的人物,只说府里近水楼台的就有好几个姐妹。 连心有所属的大姐姐,都对表哥颇为心动,祖母她老人家一向无利不起早。我这个庶女,她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过。 所以我想要达到目的,便得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走吧,我们在去一趟‘丝云楼’,四妹妹是个温吞性子,这把火得点在大姐姐那儿,才能发挥它应有的效果。” 安亦池出了‘永和楼’,便径直回了府,他要赶回去与祖父一同用午膳。 到了‘钟鸣堂’,下人正在摆膳食,老爷子看见孙子,便哈哈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正准备让阿福去叫你,你就来了。” 老爷子身材高大,虽已经上了年纪,精神头却仍很健硕,笑声也如洪钟般有力。不识得他的人,往往会以为他是个武官。 安亦池向老爷子告了罪:“抱歉,祖父,方才有些事情出府了一趟,因此来晚了些。” 老爷子伸手指凳子,示意安亦池坐下: “孩子,不妨事,你已经大了,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老百姓以后的日子是否能过的衣食无忧,就指望你们这一代人呐。陪老头子这种事情,抽空就好。” 他摆摆手示意身旁服侍的下人都下去,待下人们鱼贯出去,候在门外的木松便紧紧闭上了门。 老爷子说道:“难得今日咱们爷孙俩都有空,爷爷许久没与我的乖孙子好好喝一杯。” 安亦池坐下,伸手给祖父倒了一杯酒,却不倒满,只半杯左右: “祖父,虽是畅饮,孙儿也得顾及您的身子,否则违了祖母定下的规矩,孙儿又该被祖母罚去打扫祖宗的牌位了。” 老爷子听了孙儿的话满脸遗憾,犹豫着说道:“也是,你祖母我也不敢惹,要不,咱们....喝...七分?” 见面前的孙儿只看着他不答话,老爷子又试探道:“实在不行......六分?” 安亦池这才点头,给他把酒杯又续上一些,这才问道:“祖父,您今日心情不错,可是朝堂上有喜事?” 老爷子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咂咂嘴,苦笑道:“喜事谈不上,没有坏消息就算不错了。那还敢奢望喜事? 不过,昨日与三皇子长谈了一番,倒觉得他的态度如今有了些改观。希望他真的能够明白,夺嫡一事,并不能由着他的心性而行。 他既投生在皇家,就应该为这皇朝所属的天下子民着想。” 安亦池给老爷子又续上一杯,他想想方才三皇子说的话,只能暗自摇头: “祖父,您为朝廷鞠躬尽瘁一辈子,如今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有些事情,若不是本人真能有所觉悟,恐怕您说的多了,也只会令他更加排斥罢了。” “哎——!”老爷子一声长叹,又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 “你爷爷活了六十多岁,难道还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吗?只是如今我年事已高,再能为皇上的江山社稷操几年心?眼看皇上中意这个,” 他举了举大拇指: “这个要是当了储君,以他六亲不认、残暴又听不进去意见的心性。这天下恐怕迟早得易主。 你爷爷若不趁着还有一口气,替天下的苍生选个明君,那怎能对得起先皇当年对我的托付,九泉之下,我怎么去见先皇? 当年眼拙,已经选错了一次,如今不过是在弥补当年的过错,再不能坐视不理。” 安亦池默默的听着祖父铿锵有力的话语,老爷子酒量不好,借着酒劲儿说出心里话,对他的身子康健很有好处。 祖父知道木松和木柳守在门外,所以才会借着酒劲儿畅所欲言。而他只希望祖父说出心里话,心情也舒畅些。 祖孙俩一个慷慨激昂,一个时不时附和一句,一顿膳用了快一个时辰,老爷子终于上了酒劲儿。 安亦池扶祖父上了榻,替他脱下鞋袜,盖好被子,便回了自己的‘惊鸿楼’。 ‘惊鸿楼’虽叫楼,实际上是个种满四季竹的院子,安亦池喜竹,从四岁起搬进来,这个院子里便除了四季竹和青草,再没有其他任何一种植物。 安亦池进了书房,吩咐致远:“让木柳木松忙完后一起过来见我。” 木柳也是八木卫之一,被他安排在老爷子身边做暗卫。木松方才留在‘钟鸣堂’和木柳一起检查布置在院子里的暗哨机关。 不多时,木松和木柳一起过来书房,木柳是一个面目平常、少言寡言的人,八木卫中排四。性子十分沉稳。 安亦池坐在书桌前,他食指敲着木桌:“木柳,近日可能大皇子那边不会太安分,我再多派几个人给你,从今日起,你扮做随从跟着祖父,务必小心谨慎。” 木柳领命。 安亦池又问道:“木松,木柏那边这两日可有最新的消息?小八去宜阳也有几天了,米满仓准备的怎样了?” 第七十九章 人生处处是算计 米满仓是黑大哥的真名实姓。 木松低头拱手:“公子,早上接到了小八的书信,说已经安排米满仓见过本明法师。 小八说,米满仓已经按照小墨大夫的吩咐,开始着手安排财物和粮食。南迁的地址,据他的猜测应该是江西某地。” “江西?”安亦池皱眉,将那三四十人老弱病残迁那么远,这可是个十分劳心劳力的浩大工程。 “你吩咐小八,不要打乱她的计划,并且给予全力协助。” 木松应下,又道:“老大那边也来了消息,按您的吩咐,他将谢都督引到了盐田码头,英王那批私盐还没运出去便被谢都督堵在了码头上。 这次他吃了哑巴亏,损失又这么大,应该会消停一阵子了。” 安亦池低头沉思片刻:“木松,联系三皇子,说‘翼盟’盟主要与他一见。” 韩府‘丝云楼’,韩嘉卉正在试穿参加菊花宴穿的衣裳,这是一件水蓝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 韩嘉卉肤白,身段也玲珑有致,穿上这身衣裳,竟有如神仙妃子般如梦如画。 大丫鬟千惠一边帮她整理裙角,一边感叹道:“大娘子穿这一身衣裳去菊花宴,肯定力压群芳,满场的娘子绝对都会成为您的陪衬。” 韩嘉卉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影,神色颇为得意。她不敢说长安四美中,她一定能力压其他三美,但至少,长安城里的其他女子,只怕给她提鞋也不够格。 尤其是三房的那位,她望了望竹里馆的方向。前几日纪五娘子及笄礼,墨池借口身子不适没有去。 后日菊花宴,她希望墨池最好也别出现。 想想三娘那日来说的话,她心里讥讽一声,就算四娘得了表哥的青眼又能怎样,区区一个六品官,又怎能及得上从小便被称为神童的安府三公子。 那才是惊才艳绝、貌比潘安的人物,以他的才干和家世,以后的前程,完全是表哥这个外放四品都督的儿子不能比拟的。 三公子安亦池才是她的目标。 虽然以家世来说,太医府完全不够格攀上尚书令府,但她相信,若论品貌才能,自己绝对配得上安亦池。 望着镜中笑颜如花的女子,韩嘉卉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墨池也在‘竹里馆’试衣裳,她的衣裳是一件湛蓝色的梅花纹如意月群。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一身衣裳很华贵,但年纪尚幼的她,穿在身上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看起来别扭极了。 她无奈的对镜一笑,还真是深宅大院,衣食住行,处处都透着算计。 柳顺娘站在她身侧,看着赵妈妈问道:“打听了吗?府里其他几位小姐穿的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裳?” 赵妈妈恭敬的回到:“早上衣服刚送来,奴婢便和丝音去挨个打听了。二娘子是杏白色的散花烟罗衫,三娘子是粉色百花邹纱裙。 五娘子是水绿银纹修百蝶度花裙,最特别的是大娘子的衣裳,水蓝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听‘丝云楼”的小丫鬟说,大娘子穿上那身衣裳,如仙子般好看。” 柳顺娘讽刺一笑,五娘子尚小,倒不说了,她就知道老太太和大奶奶不会让池儿压了大娘子的风头。 可这是她的女儿第一次在长安贵族圈子中露脸。而且又是关系如此特殊的安家。 想想离开宜阳时夫君告诉她的话,柳顺娘笑了,还好她早有准备,她绝不会让女儿在这种场合落了脸面。 ‘青黛阁’里,韩嘉瑜穿上新衣,杏白色的衣衫衬得她面容娇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笑什么笑?你再美能美过大姐姐?本来你的优点是胜在身材玲珑有致,可这身衣裳的剪裁,应是让你看上去上下一样粗,像个木桶一般,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韩嘉音一脸讽刺的看着韩嘉瑜,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一般。从衣服送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母亲又故伎重演。 她满腹的怒火没处发泄,可还得看着韩嘉瑜那张蠢脸。 “你....,你总是这样挤兑我,有本事你挤兑大姐去啊。”韩嘉瑜被韩嘉音莫名其妙的一番讽刺说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你知道我没有这样的的本事,不过可惜你也没有,谁让你跟我一样,都是从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只好一起接受母亲的挤兑,每次参加宴会,都穿的是最好的衣料缝制的最不适合自己的衣裳。” 韩嘉瑜一向语言木讷,这会儿更是满腹委屈,却又说不出话来,她流泪看着身边的程姨娘道: “姨娘,您也不管管她,看她如今关起门来,说话越来越刻薄了,总都是门背后的笤帚,只收拾自己人,从不敢在外面扬眉吐气的。” 程姨娘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做绣活儿,完全不理会两个女儿的争吵。听到这儿才略略的抬起头,冷冷的看一眼韩嘉音: “你也别总是门背后怄气,我也没请你爬进我的肚子,所有你做了庶女,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 等那一天飞黄腾达了,你再来数落你的亲生母亲和姐姐,那时我这个亲娘,一定在你面前恭恭敬敬,不管有半句怨言。” 韩嘉音愤愤的站起身,盯着程姨娘道: “您说的都对,我一个庶女,现在只能低头哈腰的讨好正经主子,不过总有一日,我会高高的站在最上面,俯视你们这些如虫蚁般低贱的人。” 说完,她转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高声叫她的丫鬟:“依然,跟我去园子里转转,这屋子里憋气死了。” ‘望月苑’的院子里,韩烟云蹲在地上,手里的小药杵叮叮当当的捣着什么东西。 良久,她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药,低声叫了句:“红药。” 明明她的身旁空无一人,但随着她声音落地,一个小丫鬟瞬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声音颤抖着应了一声:“娘子,我在这儿。” 韩烟云嘴角勾起,轻轻一笑:“如今你倒是越来越耳聪目明了,给我揉揉腰。” 小丫头忙低头走到在她身后,伸出手,熟练的帮她揉捏着腰间,一边怯怯的说道:“是娘子教的好!” 韩烟云闻言便转过头,小丫鬟忙又补了一句:“娘子的药也好!多亏了娘子给我吃的药,我如今才能行动敏捷、耳聪目明。” 韩烟云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她抬头看着天空漂浮的云彩,嘴里喃喃的说了一句:“热闹啊,会越来越热闹的。” 第八十章 翼盟盟主 平康坊‘拥黛楼’里有长安城最媚骨的女子、最旖旎的美酒,多少好男儿醉倒在‘拥黛楼’美人的怀里,整日流连忘返、日日笙歌。 三皇子虽也喜爱吃喝玩乐,却十分不喜这种声色场所,他站在‘拥黛楼’高大的门楼前颇有些无奈,同时又觉得疑惑。 按说青楼门口,应该有拉客的女子和老鸨,但他带着两个随从在‘拥黛楼’门口已经站了好一会儿,明明从敞开的大门可看见里面人声鼎沸,却没有半个人走出门来招呼他一声。 他无奈自己走进楼里,刚进门,一位身穿素衣、薄施脂粉,年约三十出头的女子便迎了上来,对他微微施了一礼: “公子安好,可有相熟的女子,芸娘为您寻来。”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态度不卑不亢,与三皇子印象中谄媚的老鸨形象相差甚远。 三皇子觉得自己的心情略好了些。 “约了人,姓蒙。” 女子又福了福身:“桑公子请上三楼,左拐最里面一间,蒙公子在‘惠生雅居’候着您。” 三皇子一笑,姓桑,倒是个不错的姓,以后他若在民间游玩,倒可以用这个姓。 上了三楼,他顿觉耳根子一静,楼下吃酒划拳、嘻闹笑骂声到了这一层便消失的无踪无影。 他暗自纳罕,待走到‘惠生雅居’,他推开门,便觉得眼前一亮。 打开的窗前,立着一位白衫长发的公子,似乎正在欣赏落日。随着他推门,那人转过身来。 只见一张黄金面具将他的整张脸完完全全的遮挡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了一双深入幽潭的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已近卯时,夕阳如血,那万丈霞光照在他的身上,如梦如幻,似一层幻影笼罩在他的身上,连那副冰冷的面具也似乎柔和了很多, 三皇子一时之间便痴痴的怔在当场。 男子面具下的眉头皱了皱:“三皇子请进门叙话。” 他的声音略低,却很有磁性,因为面具的遮挡,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感觉。却无法从声音辨认出他的年龄。 三皇子这才反应过来,他对面具男子拱了拱手:“抱歉,落日余辉照美人,实在令人不忍打扰。 没想到令我父皇忌惮十分的翼盟盟主,竟是如此风姿卓越的男子。” 翼盟盟主上前几步在圆桌前做下,又伸手做了一个请:“三皇子谬赞,本尊倒是听说,长安城若论风姿,三皇子派了第二,便无人改称第一。 请三皇子屏退左右,坐下说话吧!” 三皇子一笑,对身后的两个护卫道:“你们出去吧,带上门。” 一个护卫满脸不愿:“三皇子,属下....” 未等他说完,三皇子便打断了他:“你们且放心,堂堂‘翼盟’,从来都已,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而存在,不会对我一个皇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两个护卫这才不情不愿的出了房门。出去后却不关门,只立在门口,满脸戒备的看着屋内。 只见翼盟盟主大袖一挥,房门便‘哐’一声紧紧闭上。紧跟着听见‘哎呦’一句,而后外面安静下来,在没有一丝声音。 三皇子面色一紧,这两个护卫忠心耿耿的跟他多年,他不想他们出事,正要问,便听翼盟盟主解释道: “无妨,只是我的人请他们到了另外的房间休息休息。” 三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翼盟盟主的对面坐下,问道:“不知一向标榜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翼盟,今日找我这个闲散皇子做什么?” 翼盟盟主为他倒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道:“当今皇上子嗣不丰,且尚未立下储君,而人选又只有两位皇子,三皇子怎知你就会是一位闲散皇子?” 三皇子却不回答,他瞥一眼面前的杯盏: “盟主难道不知,夲殿父皇多年来一直想对‘翼盟’除之而后快,您就不怕夲殿告知父皇,拿下你这个‘翼盟’老大,为我皇朝除去一个极大的威胁吗?” 翼盟盟主似乎笑了一声:“如果殿下会那么做,那就是和大殿下一般昏庸的人,本尊眼光倒不会偏差到如此地步。 若殿下要告知皇上,今日就不会易容来见本尊。现在本尊与殿下也不会坐在这里。 况且,殿下若真有此想法,已翼盟的实力,自然有办法让殿下闭嘴,从此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皇子紧紧的看着面具下的双眼,那双眼幽深如墨,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你们的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南部洪灾、山东蝗灾,翼盟都出了不少力。 还有山东巡抚刘吉利、四川都督王文广这几个大贪官,也多亏‘翼盟’出手,查到了真凭实据,夲殿才能名正言顺的拿下这几个大蛀虫。这一点本殿代父皇和天下百姓谢过盟主。” 翼盟盟主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品了一口茶,这才说道:“所以说殿下是个明白人,翼盟之所以会把这几个的证据交给殿下。 也是相信殿下在陈姓一族里,是一位少有的真正能为民生社稷着想的皇子。所以,殿下不做皇上,谁能做?” 三皇子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苦涩:“这就是你们找我的目的吗?盟主可知道,父皇中意的是大哥, 夲殿若是硬要做这个劳什子储君,就意味着要与父兄翻脸成仇。以大哥的心性,夲殿若有此意,必定要与他你死我活。 如今二弟眼看支撑不了太多时日。我兄弟中注定只剩二人,难道还要为了那个位子手足相残?” 翼盟盟主摇摇头,对这番话完全嗤之以鼻:“本尊倒不知道殿下原来心性如此幼稚,你不争,难道大皇子就不会兄弟相残,会珍惜手足之情? 你不争,难道大皇子继了位。就能和乐的与你相处,从此后上演兄弟一家亲的戏码? 听说宫中又有一位婕妤有了五个月身孕,若生下的是个皇子,也不知你那哥哥会不会允许他长到成年?” 三皇子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男子,那面具下到底是一副怎样的面孔?翼盟的情报网到底有多大? 宫中婕妤有了身孕,连他这个皇子都不知道,翼盟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第八十一章 赏菊宴 翼盟盟主却不跟他解释,只继续说道:“还有英王,若是大皇子继位,殿下觉得他会是英王的对手吗? 这皇位最终恐怕还是会到英王的手里,到时候别说你们几位皇子,就是公主们,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三皇子嘴唇诺诺,这些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不愿细想,更不愿背负这么多沉重的责任,因此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他转头看着翼盟盟主,一字一句道:“盟主倒是说的冠冕堂皇,以翼盟如今的实力,何不举一举反旗,与我大陈抗争一番,盟主自己做了皇位岂不是一了百了? 盟主又何必如此慷慨,一定要让我这个没有母族支撑、没有雄心壮志的皇子上位?” 翼盟盟主注视着他,那双黑洞洞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自古改朝换代,必定金戈铁马、尸骸遍地。若让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便违背了翼盟存在的意义。 三皇子仔细斟酌,已翼盟的实力,加上朝中几位顾命大臣的支持,三皇子上位,完全是可行之事。” 三皇子眼神复杂的看着翼盟盟主,再未说话。 待他走出‘拥黛楼’时,已是星光满天,坊门早已落了钥。 所好‘拥黛楼’所在的平康坊,距离他府邸所在的‘永兴坊’很近。两个护卫带着他飞檐走壁,总算在不知不觉中回了府。 九九重阳,登高、赏菊、佩茱萸,一大早,整个韩府便处于高度忙碌中。全府女眷,除了柳顺娘、二房和程姨娘,其他人今日都要去布政坊的安府。 柳顺娘是自愿留在府中,老爷子这两日病情有些反复,墨若璧已经两夜不得休息。近日不再病榻前伺候的大爷韩若为,昨日晚间也在老爷子的榻旁职守了一夜。 按理说这种时候,老夫人应该留在府中主持中馈,但她却完全没有留下的意思,大奶奶自然更不可能放弃参加如此尊贵宴会的机会。 柳顺娘担心夫君的身子,便主动留在了府中。 墨池也不想去,她本来就不喜欢这样过于热闹喧哗的场合。但她的请求却被母亲拒绝了。 柳顺娘很严肃的告诉墨池,既然单独给她们母女下了帖子,都不去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韩府只有两辆马车,自然载不下这么些人,柳顺娘不希望女儿与居心叵测的人同座一辆马车,便主动提出二房自己雇马车。 老夫人假意推脱两句,便兴然应允了。 雇用的马车准时停在韩府门口,墨池带着丝音上了马车。老夫人他们心情急迫,一刻钟前便出发了。 从崇业坊到布政坊,需沿着皇城根儿走大道,墨池掀开布帘仔细观察着这座大陈的权利最高处。 隔着护城河,远远看去,只见宫墙巍峨,城门前的士兵威武的站立于两侧。 世事难料,巍峨皇城里掌握最高权力的那个人,在这世上只剩下不到六年的光景。 进了布政坊坊门,马车又走了不过百米便停了下来。 丝音下了马车,伸手扶下墨池,门口的仪令验过请帖,一个绿衫白裙的丫头迎了上来,俯身行礼后带着墨池主仆进了府内。 这几日吟冬嘱咐了墨池不少长安贵族上层的礼仪和规则,甚至安府的布局,吟冬也大概画了图。 尚书令府是布政坊最大的府邸,吟冬说安家老夫人自幼时便极喜菊花,晚辈们为逃老人欢心,因此安府花园里,几乎一半的植物都是菊花。 菊花宴的入门是东侧门,只见入门便是一条曲折游廊,石子铺成的甬路相衔,山石点缀,顺着游廊走了几步,便能听见前方有熙熙攘攘的交谈声,中间夹杂着几声娇笑。 走到游廊尽头,便觉得视野豁然开朗,眼前双目所及之处,竟是一片花的海洋,万花丛中,三五人群聚在一起,红绿蓝紫,衣袂翻飞。 一位身穿粉紫色衣裳的娘子迎上前,领路的丫鬟向她行了礼:“三娘子,这位是韩太医府上四娘子。” 墨池心道,原来这是安府四娘子,她听吟冬说过,三娘子安亦雅是安亦池一母同胞的姐姐,今年十六。 也是长安四美人之一,极善画人物,据说她画的人几能乱真。安亦雅年初与安平候世子章清越定了亲,来年入春便要成亲了。 墨池行了礼,仔细打量这位安三娘,果然是一位冰肌玉肤、端丽冠绝的美人。 安大美人上前两步,直勾勾的上下看墨池一遍,然后笑嘻嘻拉住他的手: “原来墨池妹妹长得如此乖巧美貌,你来之前,母亲可念叨了好多遍你的名字。” 墨池也笑着回到:“姐姐谬赞,妹妹中人之姿,怎敢在姐姐面前当得美貌二字。” 安亦雅哈哈一笑,拉着墨池往前走:“快快与我去见母亲,你这张小嘴儿会说话,母亲见了你肯定是极爱的。” 说话间,安亦雅拉着墨池到了院中的凉亭,只见五六位打扮华丽的夫人正坐在凉亭中闲话家常。 墨池打眼一看,老夫人也赫然坐在其中,大奶奶站在她身后,二人正满脸堆笑,与坐在上首的一位淡雅脱俗、皎如秋月的妇人说着什么。 妇人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静静的听着。 只一眼,墨池便知道,这一定是安亦池的母亲,安家二房奶奶。原来他的长相随了母亲。只是那双幽深的双眼与母亲淡然的眉眼不太相似。 安亦雅拉着墨池快走几步,上前给几位妇人行了礼,对母亲道:“母亲,小雅带了一位妹妹来,母亲快看看她是谁?” 墨池上前,屈膝先向老夫人行了礼:“池儿给祖母、大伯母请安,” 她又屈膝向安二奶奶行了礼:“韩太医府四娘墨池,给安伯母请安。给众位姨姨婶婶请安!” 老夫人忙说道:“这孩子不知礼,应该先向二奶奶请安才是,二奶奶是主人,怎么倒朝我这个老婆子先行礼了。” 一句话说的旁边几位夫人只斜眼看她。自古长幼有序,虽说这是在安府,但安二奶奶没有品级,众人中老夫人年龄最大,下首行礼的又是自家孙女。 因此下首的小娘子先向自己祖母行礼,再向主家夫人行礼,这顺序一点儿也没错。 可见有传言说韩太医家老夫人极势力、极爱逢高踩低,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第八十二章 打脸的老夫人 三夫人听了老夫人的话,便接过话说:“老夫人苛责了,我看这孩子是个极懂礼数的,知道长者为上。倒比现今很多目无尊长的小辈强了不知几许。” 老太太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但她是个极会变脸的,不过瞬间便调整好表情,笑呵呵的说道: “三夫人谬赞了。这孩子刚回长安不久,礼数上花了老身不少心思,如今总算还能入得了眼。” 大宅里的勾心斗角是大家都熟悉的,几位夫人都能听出来韩老太太这是想打压住这个孙女。总归是别人家的事情,除了三夫人,其他人都是漠然的态度。 只是老太太厚颜的程度,令大家互看一眼,不禁掩唇而笑。 三夫人看看墨池。只见眼前的女孩儿安静的站在下首,身姿挺立闲雅,似乎完全没听见老夫人打压她的话。 不禁心里赞一声到底是子敬的女儿,一身好气度连自己的女儿也比不上。想到这儿,三夫人不由得笑容溢出了嘴角: “来,孩子,到伯母身边儿,让伯母好好看看。” 墨池上前,安三夫人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一边打量一边夸奖: “这孩子长得像韩家三郎,波澜不惊的性子也像,听我家老爷说,这孩子三岁起就跟着韩三郎学医辨药,记忆力惊人的很呢! 只可惜这次你母亲没能过来,要不伯母跟你母亲肯定一见如故,极能谈得来的。” “是啊是啊,李夫人你看,这小娘子年纪虽小,眉眼肤色气质却都是极出众的,再过几年啊,长安四美可要再增加一美啰。” “张夫人说的极是,小姑娘这身条也生的好,再过几年可是不得了啊!” 众位夫人都是浸淫后院宅斗多年的好手,哪能听不出来三夫人这是不满韩老太太对小姑娘的打压,刻意抬举韩家四娘子,也众口一致你一言我一语夸奖起墨池。 听的老夫人身后的大奶奶,面上的微笑也几乎端不下去了。 只老夫人依然笑盈盈的,似乎很高兴众人夸奖自己的孙女。 只听墨池回到:“池儿来时母亲特地交代了,让池儿见了伯母一定致歉。家中祖父身子不爽利,身边离不开人,母亲得留下陪着父亲一起侍疾。 所以只能多谢伯母的盛情,母亲说待祖父身子好转,会亲自上门致歉。” 一番话听得众人满脸鄙夷,心里对老夫人和大奶奶更加不屑。 韩太医病了有些时日,今日看韩老夫人和韩家大奶奶出现,以为老爷子身子已经爽利,没什么大问题了。 却原来身边还是离不了人。按理说,无论如何,老夫人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跑出来参加宴会。 可她不仅丢下病重的夫君在家,自己打扮的富贵团团的跑来了。还让刚刚回府不久的三儿媳妇留在家中,帮着照顾老爷子。 所以,韩老夫人这是又多虚荣,才能做出如此本末倒置、惹人非议的事情! 几位夫人不禁心里嘀咕,这小娘子看起来尚未及笄,心思却如此厉害,方才一直见她低眉顺目的不出声。 可这一出声,几句话就把老太太的本性揭露的原形毕露。而且,她这番话中,听起来似乎还跟老太太没有半丝关系。 几位夫人再看墨池,只见小娘子满脸的诚恳,一双凤眼扑棱棱的眨着,看上去懵懂可爱。 便又想,还是自己想多了,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又是小地方出生长大的,哪有这高门大院女子的绕弯弯心思。 老夫人脸皮再厚,这是也有些挂不住了,她心里暗骂四娘心思歹毒,却也无法当着三夫人的面斥责墨池,只好笑着说: “池儿,还没见到你几位姐姐吧,去找找她们,小娘子们在一起更有意思,陪着我们这些长辈可能就无聊了。” 三夫人摸摸墨池的头,温和的笑着到:“老夫人的话有理,你和小雅去找娘子们玩儿吧,今日就是来好好玩的,可要玩的尽兴。” 正说着,她身后的丫头极有眼色的递上一个锦盒。三夫人拿过来打开: “你伯父一再叮咛我,说见了他老友的姑娘,一定不能亏待了。小丫头试试这个镯子,这是你小雅姐姐为你精心挑选的,看看合不合适?” 老夫人闻言,忙伸长脖子看,只见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通体莹白的玉镯,色泽温润,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层柔柔的光。 “羊脂玉!”老太太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说完便意识到失礼,忙尴尬的笑笑。 众人却不理她,几位夫人都是勋贵人家出身,自然知道羊脂玉贵重,但与众人而言,虽觉得三夫人送的镯子贵重,却也不是没见过的,完全不值得惊叹。 大奶奶迎着众人的目光,直觉得那些目光将她灼烧的体无完肤。 她暗暗懊恼,觉得今日选择跟老太太一起来安府,实在是错误的决定。这丢人完全丢到姥姥家去了。 三夫人拉过墨池的小手,便直接把镯子戴上了她的手腕,尺寸大小刚刚合适。纤细白嫩的手腕与柔白的玉镯,也不知是谁衬托了谁? 墨池忙脱下玉镯放进锦盒里:“伯母,池儿怎敢受如此贵重的礼物。” 三夫人一挑眉,又把镯子套进了墨池的手腕上,对她挤挤眼:“长辈赐、不可辞,这是伯母给你的见面礼,可不白给你,以后还要收利息的。”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见。老夫人心里泛起了嘀咕,不知道三夫人此话应作何解。 周围的几位夫人也暗自嘀咕,三夫人的这句话似有深意,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们认为的那层深意,是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墨池这才收下玉镯,与安亦雅告辞出了凉亭,往园子深处里去了。 刚走几步,便遇到四位正在交谈的娘子,其中一位身穿鹅黄色长裙,长得很是娇美可人的女子,见了安亦雅便笑道: “这位娘子,你作为主人,将一众客人扔在这儿,自己却偷懒去了,倒麻烦我这个客人帮你招呼,你说说,一会儿怎么罚你吧!” 第八十三章 没脑子的炮仗美人儿 旁边的几位娘子也一边笑一边连声附和,安亦雅带墨池上前,笑着说:“抱歉,让众位姐妹久等,一会儿文罚还是武罚,便由着姐妹们尽兴。 来来来,罚之前,我先引荐一位姐妹给你们认识,这是韩太医家的四娘子墨池,刚刚十三,却是一位医术十分精通的小娘子呢!” 墨池心里小小疑惑,方才她未提过自己会医啊!难道,安亦池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还跟安亦雅提到了她? 鹅黄长裙的女子闻言便恍然大悟般道:“哦,原来这就是小墨大夫啊!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 一句话说的墨池两耳‘蹭’的红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安亦池,到底都对别人说了些什么? 鹅黄色女子伸手拉起墨池的手:“我叫寸朝雨,你以后叫我寸姐姐就好。” 话音刚落,安亦雅便拆台笑道:“不用,池儿,你叫她小鱼儿就好,她经常满嘴胡言乱语像鱼儿似乱跑,完全没有当姐姐的样子。” 傍边另三个女子忍俊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墨池十分喜欢安亦雅和寸朝雨之间亲密的气氛,她正准备说话,却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充满讽刺的声音: “我倒是奇怪,明明说的是韩太医家的四娘子,却姓墨,怎么,几位都不觉得奇怪吗?” 墨池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五六个娘子慢慢走过来,韩家三姐妹也赫然正在其中。 只见为首的娘子一身火红色衣裙,面容艳丽,一双丹凤吊梢眼中带着十分的凌厉。随着她走动,墨池仿佛觉得她的衣裙带着风捐了过来。 韩嘉卉见了墨池却是一惊,只见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素锦织彩素花孔雀纹长裙,梳着精致的芙蓉归云髻,整个人如芙蓉仙子般娇嫩可爱。 虽然年幼,但即使站在端庄闲雅如安亦雅、艳丽明媚如寸朝雨,这两个与自己齐名的长安二美面前。 墨池也丝毫不显的逊色。 韩嘉卉暗暗捏紧了袖中的拳头。她心中不禁疑惑,已母亲的性子,怎可能为墨池置了一身如此雅致的衣裳? 墨池皱眉,走到哪儿都少不了韩嘉卉的影子。 她想,这位红衣女子应该就是长安四美中的一美,工部尚书嫡长孙女纪静好。 据吟冬的描述,纪大娘子性子跋扈,喜穿红色。个性也是冲动易怒。 不知为何,她今年已满17,纪尚书却未给她定亲,她与纪家五娘子,跟韩嘉卉的关系都不错。 墨池还未答话,寸朝雨上前一步,冷笑一声: “小雅,我说怎么你家这花园里除了花香,总还夹着一股子酸味儿,原来有人又乱冒酸水出来喷人了。” 红衣女子正是纪静好,她上前一步,丹凤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了出来:“你说谁冒酸水?” 寸朝雨摸摸发丝,转身看着身后的几位姐妹,幽幽道: “算了,姐妹们,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乱吠的狗,我也是够了,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走吧,换个地方闻闻花香,省的空气不好一会儿弄的身上臭烘烘的。” 纪静好更生气,愤怒将她面色染得通红,可偏偏口舌不利,每次与寸朝雨交锋,她几乎都占下风,这会儿除了生气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安亦雅看火候差不多,寸朝雨再次完胜。这次毕竟自己是主人,这时候也该打个圆场,于是笑着说: “诸位都消消火,长安城的秋燥还是有些厉害,大家去那边吃点儿瓜果去去火啊!” 纪静好身后一个杏黄色衣裳的女子站出来,正是纪家前几日刚刚办过及笄礼的五娘子纪静谣。 她满脸委屈,看着安亦雅道:“雅姐姐您是主人,怎么能不说句公道话呢? 我姐姐说这位韩家的小娘子,却不知为何姓墨不行韩,这也是事实,怎么就惹着了雨姐姐,莫名其妙的招来了一顿指桑骂槐呢?” 安亦雅气结,本来方才纪静好那番明显挑衅的话,依他的性子,必然要直接回了回去。 可今日她是主人,势必行事得顾及些,寸朝雨知道这点,才会替她出头骂了回去。 可备不住纪静谣一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会儿还在煽风点火。 她冷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句: “这位姐姐说的不错,我的确姓墨,不行韩。 不过却不知大陈有那条律法规定,孙女必须得随祖父的姓,如果随了祖母的姓,便会被人随意耻笑? 我来自小地方,倒不懂的长安的规矩,难道这位姐姐家里的教养,就是教姐姐随意侮辱耻笑别人的名姓? 教姐姐与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面,就要极尽言辞侮辱? 我姓甚名谁与姐姐没有丝毫关系,我也没有吃过姐姐家一粒米、食过姐姐家一颗糠。 我姓墨,是祖父祖母的决定,这是我韩家的家事,难道姐姐家的教养,就是教姐姐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随意取笑别人家的长辈的决定吗?” 一番话说的纪静谣目瞪口呆,纪静好的脸色由红转成白,韩嘉卉冷面喷火,韩嘉瑜低头不语,韩嘉音笑容悻悻。 第一大陈的确没有律法规定子必须得随父姓,孩子虽父姓,不过是约定俗成罢了; 第二,墨池姓墨。的确是韩太医的决定,她们方才的话如果传出去。 往小了说,是她们教养不好,随意取笑不相熟的小娘子;往大了说,可以说她们目无尊长,品行有失。 不管怎样,方才的事情传出去,对她们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纪静好狠狠瞪了身后的纪静谣一眼,都是这个妹妹煽风点火,非的说给韩嘉卉出气。 害的她本来想找寸朝雨的茬儿,却沾上了韩家四娘子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麻烦。 寸朝雨悄悄拉住墨池的手,满脸写着欣赏二字,安亦雅‘咳咳’两声,打了个圆场: “小雨,池妹妹第一次来我们府里,我这会儿又忙不过来,你帮着带妹妹去四处转转。 一会儿祖母出来,就该开宴,可就逛不成了。静好也带着几位妹妹四处转转吧。” 她看一眼韩嘉卉,虽然并不认识韩嘉瑜和韩嘉音,但也大概猜到应是韩家另外两个姐妹。 她对韩嘉卉一向没什么好映像,但往常只是不喜她的冷傲,今日却看清楚。 纪静好这个没脑子的炮仗,八成是受了自己亲妹妹和这几位韩家娘子的挑唆,故意找墨池的麻烦。 她想起弟弟,笑着摇摇头,这个心有七窍却唯独‘情’之一事上不开窍的弟弟,这次总算开窍了! 第八十四章 老掉牙的手段 韩嘉卉气结,她几年来一心想与安亦雅交好,却不想碰见几回,安亦雅对她都是不冷不热. 此时安亦雅看她的眼神,甚至是冰冷厌弃的。 都怪墨池这个扫把星,似乎自从她来了长安,家里便整日愁云惨雾. 祖母对她们越来越严厉,母亲常常独自失神叹息,就连一向极受祖父疼爱的父亲,似乎也失了宠。 她不能让墨池再得了安亦雅的青眼,她有预感,如果墨池与安亦雅再拉上关系,她可能会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 韩嘉卉眼神复杂的看了墨池一眼,便随着纪氏姐妹去了湖边。 两拨人分两头各自走开,安亦雅看着墨池离去的身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寸朝雨带着墨池在园子里逛起来,另外三位娘子觉得累,便找了凉亭吃瓜果去了。 寸朝雨一直拉着墨池的手,走了一会儿,脸上仍是满脸的兴奋: “你这个小妹妹可真让人意外,原以为你年龄小,人又长得娇滴滴的。 初来乍到又不了解长安,必然需要我们护着的,不想你竟然是个伶牙俐齿反应快的。 刚才看纪家姐妹那副吃瘪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开心了。” 墨池对她的话有些不解,便问道:“姐姐,您早知道我吗?” “是啊,前几日池儿那小子.......”,说到这儿,寸朝雨吐了吐舌头,满脸说错话的表情; “哎呀,我答应他不告诉你的,可又说漏嘴了。我这个大嘴巴可怎么办呀!” 墨池抿唇一笑,长安四美,今日她算是见全了。 没想到这位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嫡长女,竟是一位如此爽朗直率的女子。 “好妹妹,你记得别告诉池儿我说漏嘴了。 我这个当姐姐的,满口打包票说会护着你。 而且绝不让你知道是他求了我,答应帮我抄一本前朝诗集绝本。可是我又说漏了。” 没想到安亦池心细如此,竟然还知道帮她在女儿堆里找帮手。 墨池心里觉得感动,可想起那晚那人的冒失,心里又愤愤然。 寸朝雨还在继续说: “不过,说起来你们韩家人还真有几个厉害的。 刑部谢大人应该是你的表哥吧,他前几日破了那个飞贼案,还真是了不得。 哎,好端端的女孩子,却被那种无耻的败类祸害了。只是不知道这案子详情如何。 好妹妹,回头帮着问问谢大人这案子,有机会仔细讲给姐姐听呗。” 前几日谢思齐破了那件棘手的案子,凶手是竟是城北大营的一位绍武校尉,官居六品。 但详情如何,墨池也不知道,自从那日从永和楼回来,她便在没见过谢思齐。 “详细的情况妹妹也不清楚,表哥近日都住在衙门,不过有机会我问问他,估计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应该会告诉我一些。” 寸朝雨听了便眉开眼笑,看起来是很喜欢的样子。 她真准备再说什么,却见一个婆子急急走过来,看见寸朝雨便道:“大娘子,夫人找您有急事儿。” 随着那婆子一阵风似的走过来,墨池嗅到了一股十分异常的气味儿。 寸朝雨面色一僵,方才的笑容迅速淡了下去,她对墨池道: “母亲有事情找,我去去就来,妹妹先在这里逛一逛。” 说完,她转身便准备同那婆子一道走,墨池却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雨姐姐,池儿突然想去官房,不知姐姐能带池儿去吗?” 按照长安宴席的规定,丫鬟们被留在园外,除非有急事,否则会一直在园外的凉棚里等候主子。 那婆子似乎很不情愿,对寸朝雨道:“大娘子,夫人还等着呢。” 态度算不上尊敬,墨池看一眼那婆子,双眼微微的眯了眯,嘴上却不说话,手里也仍然抓着寸朝雨的衣袖不放手。 寸朝雨抿了抿唇,对那婆子道:“母亲在哪儿?我先带池妹妹去官房,也耽搁不了一会儿。” 语气有些解释的意思。 那婆子颇为不满的看一眼墨池,犹豫了一下道: “夫人就在前面等,去的路上就有一座官房。大娘子就送这位娘子到官房,可不能再等,要不夫人该生气了。” 寸朝雨咬咬唇,却什么也没说,便拉着墨池往前走。 到了官房,寸朝雨和那婆子先走了。 墨池进了官房,很快又出来,悄悄的跟在了寸朝雨主仆二人身后。 前面主仆二人走得很急,似乎那婆子不停再催促寸朝雨。 主仆二人渐渐离了园子,走到一个雕门廊柱的二层小楼前。 墨池钻进一丛浓密的绿菊后躲了起来。 隔着树丛,只见从小楼里迎出来一个绿衣白裙的丫鬟,正是安府丫鬟的装束。 那丫鬟将寸朝雨二人迎了进去。然后又独自出来,朝着园子里走去。 不多时,先前寸府的婆子也鬼鬼祟祟的出来,她左右看看,转身闭上门,迅速向与园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那婆子的身影消失,墨池忙上前,贴在门口,却听不见里面有声音。 她想了想,又轻轻的敲了几下门:“里面有人吗?小女走迷了路,请问里面有人吗?” 未见动静,墨池这才推开门,她皱了皱鼻子,屋子里的气息令她十分不喜。 榻上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女子,正是寸朝雨。显然已被迷晕了过去。 墨池松口气,幸好自从她上次被迷晕劫持,便习惯随身放几粒迷药的解药。 她快步上前,掏出袖袋里的小瓶子,拿出一个小包,俯下身,将小包里粉状的细末对着寸朝雨的口鼻轻轻一吹。 不多时,寸朝雨双眼微微的睁开,满眼迷茫的看着墨池,显然还有些迷糊。 墨池一把扶起她,快快的说道:“雨姐姐,咱们得快点儿,你家那个婆子可能快回来了。” 寸朝雨站起身,冷笑一声,双眼却‘簌簌’落下泪来: “多谢妹妹,没想到我处处忍让,却不想竟让她得寸进尺了。” 墨池自是顾不上祥问,二人正准备出去,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寸朝雨顿时满脸决绝之色,道: “妹妹,咱们也不用走了,我倒要看看,我这位继母到底要做什么?” 墨池拉着她走到窗前,一个翻身出了窗外: “姐姐快出来,先搞明白他们的目的,才能想到对策。” 寸朝雨也是行动利落之人,听完墨池的话未加犹豫便翻身出了窗外。 第八十五章 又见故人 墨池刚刚合上窗,便听见‘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随着几声脚步声,只听那婆子低叫一声:“不好了,大娘子不见了。” 随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妈妈玩笑了,不是下了迷药吗?怎么还能不见?莫不是妈妈记错了房门。” “不是不是,快走吧,一定出了岔子,得拦住夫人。” 随即,二人又脚步慌乱的走了。 窗外,墨池和寸朝雨站起身,寸朝雨擦干眼泪,愤愤的说: “看来这事,还得找阿雅给我个交代。” 墨池抿唇,然后摇头道:“雨姐姐,这事我看跟雅姐姐应该没有关系。” “自然跟她没关系,但一定跟她们府上的哪位主子有关系。” 墨池哑然,她拉起寸朝雨的手:“雨姐姐,咱们先回园子里,事情总会弄明白的。” 稍晚些,墨池和寸朝雨出现在园子里,寸朝雨已经面色如常。 安府的园子建造的错落有致,长安城里,府邸中有小湖的园子只有四座,除了英王府和两位皇子府,便是尚书令安府了。 韩嘉卉姐妹三人和纪氏姐妹坐在凉亭中。 纪静谣看着波光凌凌的湖面,满脸愤愤之色: “大姐姐,雅姐姐太目中无人,她身为主人,却明显偏帮寸朝雨,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纪静好瞪她一眼:“你还说,要不是你非得....,我又怎会弄的如此没脸!” 她看一眼韩嘉卉,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韩嘉卉只好偏过头,假装未看见纪静好的神色。 她心里恨的直哆嗦,方才路上遇到母亲,母亲特地又把她叫到一旁。 说四娘得了安家三夫人赏赐的玉镯,叮嘱她稍晚些赏菊宴上的比试,一定要力压群芳。 想想方才见到墨池时,她手腕上那个明晃晃的羊脂玉镯,韩嘉卉咬咬唇,脸上因为焦灼而苍白了几分。 三娘子韩嘉音瘪瘪嘴,心里唾弃纪静好没脑子,总是干那种‘替人出头却又得不到感激’的事情。 看看一向眼高于顶的韩嘉卉不出声,纪静好的心里总算舒坦了些,正准备再开口,却见几位相熟的娘子走了过来。 为首的娘子翠衣碧裙,五短身材,远远看去,就像一颗圆溜溜的青菜滚了过来。 纪静好忍住嘲笑,嘴角轻启,福身行了礼: “怡安郡主万福!” 韩嘉卉几人也忙起身行礼。原来这位正是英王的长女陈留英,封号怡安郡主。 说来也怪,大臣皇室的成员相貌均是出类拔萃,不说三皇子艳绝长安的绝美相貌。 就是怡安郡主的生父英王陈敏得,也是长鬓美须的中年美大叔。 怡安郡主生母,已故的英王妃,虽不算了不得的美人,相貌却也端庄淑雅。 可二人的亲闺女怡安郡主,长得确是如此与众不同,其性格更是与众不同。 怡安郡主性子不算骄纵,却很随意,行事完全凭自己的心情而定,与大皇子的行事风格有异曲同工之妙。 比如,曾有人因不识她身份,当面笑她体胖如猪猡。 她的护卫抓了那人,但她当时刚得了一副极喜爱的字画,便摆摆手放了那人。 辱骂皇族本是死罪,那人捡了命,从此逢人便夸怡安郡主性格豁达,是很多貌美女子所不及。 曾一度,长安城的老百姓暗自欣慰,皇家终于出了一位性格柔顺豁达的女子。 但没过多久,一妇人因为小儿乱跑,冲撞了她的座驾,本来不是大事,但她那日恐是心情不好,便让护卫将那母亲剁了双手。 众人哗然。原来怡安郡主到底是姓陈的,阴晴不定、极度狠辣的性情与皇上如出一辙。 但这位怡安郡主虽貌丑,在皇后和太后身边却极为得脸。尤其与两位皇子的关系很融洽。 因此,即使纪静好这样冲动骄纵的性子,见了她也总是礼让三分。 怡安郡主今日显然心情不错,她看见纪静好,迎头便走了过来。 “纪大娘不必多礼,几位娘子也不必多礼。既然遇见了,便一起在凉亭里歇一歇吧!” 她的声音略低沉沙哑,与她的体态很相配。 众位娘子自然应好,便拥簇着怡安郡主进了凉亭。 怡安郡主坐定,看看韩嘉瑜和韩嘉音:“这两位娘子倒是没见过,不知是哪位府里的?” 韩嘉音和韩嘉瑜听罢很是受宠若惊,她们自是见过怡安郡主,但没指望这样的贵人会记得她俩这小小太医府的庶女。 二人忙上前见礼、自报家门,怡安郡主便笑着说:“到底是韩家大娘的妹妹,长相气度都是不俗的。” 又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位小娘子,给大家介绍道: “这位妹妹我也给你们引荐引荐,她来自宜阳,也是官家女,国子监李博士三儿媳的妹妹。 她姓元名瑶,今年才十一。算是小妹妹。往后大家就算认识了,你们便叫她瑶儿就是。” 随着怡安郡主话音落下,韩嘉卉和韩嘉音对视一眼。 又是宜阳!最近跟宜阳好有缘! 孽缘! 区区李博士的外戚,众位娘子自是不放在眼里。 但怡安郡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众位娘子便一一向元瑶表示了友好。 又坐了一会儿,怡安郡主便起身,说要去看看老夫人养的那盆闻名长安的“紫雏卧雪”。 众位娘子自然起身陪伴。 陪在怡安郡主身边的便换成了纪静好和惠国公世子嫡女张娘子。 韩嘉音留了心,走了几步后便假装无意,与被纪静好挤在身后的元瑶并排。 她看一眼元瑶,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 “瑶儿妹妹,看你小小年纪,就能让怡安郡主如此另眼相待,可见你是个性子极好的。” 元瑶记得这位是太医府的庶女,依她的性子。 如今搭上了怡安郡主,便不愿搭理小小六品官家的庶女。 但韩嘉音的话取悦了她,她便昂着高傲的脖子,淡淡一笑∶ “姐姐谬赞!” 韩嘉音心里骂一声,都不知那儿来的小角色,也敢如此拿乔! 她按下心内的鄙夷,脸上的笑容更甜美∶“说起来,最近我好像和宜阳很有缘呢。 我们家府里如今多了一位四妹妹,叫墨池,也是从宜阳来的!不知瑶儿妹妹可认识?” 话音刚落,只见元瑶猛地停下脚步,瞪大双眼看着韩嘉音∶ “如果你说的是墨大夫家的女儿,如此声名狼藉的女子,在宜阳,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她!” 第八十六章 巾帼英雄 韩嘉音心里‘咯噔’一声,然后便是满心的惊喜。 她听怡安郡主说元瑶与墨池同样来自宜阳,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看能不能问出点儿有用的东西,万一元瑶和墨池认识呢? 如果有,就可以告诉韩嘉卉。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她这个渔翁,也要为河蚌相争多提供点儿养分不是? 韩嘉音强压了压满心的兴奋: “瑶妹妹此话怎讲?毁人清誉的事情不能乱说,瑶妹妹可有真凭实据?” 元瑶轻‘嗤’一声,对方虽然满脸正色,却掩饰不了话语里的激动。 墨池怎么来了长安?还与这位太医家的庶女成了姐妹?她也是满腹的好奇。 “这位姐姐,我倒是愿意仔细的讲给你听,可在这儿好像不合适吧!” 韩嘉音抬头看看,说话间怡安郡主一行人已经往前去了。她拉住元瑶,指了指返回的路。 二人便悄悄离了众人,又返回了湖边。 元瑶与韩嘉音的谈话,墨池却是丝毫不知。 方才寸朝雨拉着她,硬把正在园子入口招呼客人的安亦雅拉了过来。 她觉得有些话自己不方便听,便找借口离开了。 方才和寸朝雨往园子去的时候,墨池看见过一个湖。她沿着甬道,顺着记忆中的路往湖边走去。 刚穿过回廊,便觉得有水汽扑面而来,放眼看去,湖岸上佳木葱茏、湖边莲丛摇曳。 好一个清静雅致、曲径通幽的所在。 今日安府的客人大多去了园子里赏菊,湖边鲜有人影。墨池舒心一笑,紧走几步,打算找个石凳坐下休息片刻。 不想,刚到湖边,便看见三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莲丛旁的石桌前窃窃私语。 面对她的是韩嘉卉和韩嘉音,背对着的身影看起来很熟悉。 三人交谈的认真,完全没看见不远处的墨池。很快,三人起身,朝着园子方向款款而去。 墨池眯眼看着那道橘色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只是,元瑶怎么和韩嘉卉韩嘉音在一起? “韩家四娘子,我家三娘子请您去西花厅,宴席就要开始了。” 墨池正在拧眉思考,一个声音打断了她,原来是安亦雅派了丫鬟寻她。 丫鬟领着墨池去了西花厅。 安府赏菊宴邀请的宾客并不多,西花厅左右两侧不过摆了三排长案。 令众人惊讶的是,长案并未按照俗成的规矩,依照品级在长案上标注名姓。 有心思玲珑的夫人很快反应过来结伴入了席。 墨池正打算寻一个角落坐下,只听有人叫道:“池儿,这边来。” 她寻声看去,只见寸朝雨坐在右侧第二排一个长案上,正满脸笑容冲她招手。 看起来方才的事情并没有对她的情绪造成太大的影响。 墨池走过去,挨着寸朝雨坐下:“雨姐姐,怎么不见雅姐姐?” 寸朝雨朝西花厅门口看了看:“她和伯母得陪着老夫人一起进来,咱们都得等老夫人入席,这是长安大家族的规矩。” 墨池点点头,端起长案上的茶水沾了沾唇。 寸朝雨拉住她的手:“好妹妹,今日你救了我。 大恩不言谢,以后你在长安城就由我护着,谁要欺负你,先看我和你雅姐姐答不答应。” 墨池抿唇一笑,这种有人相护的感觉很好:“好啊,那妹妹先谢谢姐姐!” 寸朝雨眯着眼问道:“你知道安家老夫人是什么来头吗?” 那脸上写满了‘你不知道吧,不知道就问我啊’的神情。 墨池放下杯盏,眨了眨凤眼,满脸懵懂问道:“请姐姐赐教!” 寸朝雨满意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道:“说起阿雅的这位祖母梅老夫人。 在长安老辈人眼里,可是不亚于长安三老的巾帼英雄。 老夫人的父亲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老将,战死沙场后,老夫人誓言为父报仇。 她向先皇请命亲上沙场。先皇不允,她竟女扮男装上了战场,混进先锋营手刃了仇人。” 墨池瞪大凤眼听得很认真,她只知安老大人是辅佐两代皇上的老臣,却不知连老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 寸朝雨继续道:“后来先皇感念老夫人为父为国的赤诚之心,封她做了本朝至今为止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将军。 可以说,如今朝廷对咱们女子相比前朝宽容许多,与老夫人的努力有很大的关系。” 墨池点点头,这样的老人,的确当得起与‘长安三老’齐名。 寸朝雨身子往前倾了倾,凑近墨池小声道:“传说先皇当年有意納老夫人进宫为妃,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后来她嫁给了阿雅的祖父,先皇御赐给她‘一品国夫人’称号。老夫人婚后便安心相夫教子,再没拿起过刀剑棍棒。” 寸朝雨结束了她的讲述,墨池却陷入沉思。 难怪安亦池总是装作一副羞涩、单纯的模样。有如此显赫的祖父母,当今圣上性情又残暴多疑。 掩藏光芒,的确是聪明的做法。 众人热期待中,一位年逾花甲,满头白发的慈祥老人出现在西花厅门口。 她左右两侧陪伴着两位夫人,左侧是之前墨池见过的安亦雅的母亲安二夫人,安亦雅乖顺的立在母亲身侧。 右侧的夫人大约四十出头,长相富态,墨池估计这应该是安亦池的大伯母,门下省左敬骑常侍安沐汉的夫人吴氏。 众人起身,齐齐向老夫人问好,老夫人笑脸笑容:“劳烦大家都等我这个老婆子,都快坐下吧!” 众人坐下,老夫人按照重阳节惯例致《重阳登高词》。 寸朝雨小声道:“池儿,阿雅的母亲你见过了,另一位是阿雅的大伯母。 这也是一位很传奇的夫人呢。 阿雅的大伯母吴氏来自民间,据说只是一位猎户之女,当年她与她父亲救了重伤的老夫人,她父亲却因保护老夫人重伤致死。 后来老夫人便将吴氏带回了长安,认作义女,再后来义女便成了儿媳。 这在长安,当时也是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墨池点头,这位安亦池的大伯母,她听吟冬提过,据说是一位常年吃斋念佛的夫人。 但墨池不明白,为什么关于安府的事情,吟冬几乎事无巨细,一一讲述的清楚明白。 但老夫人如此显赫的身世功绩,吟冬却几乎只字未提。 老夫人颂完《登高词》,看着下首众人道:“今日幸苦各位夫人和小娘子,时辰不早,付氏,着人上席面吧!” 话音刚落,下首的夫人娘子们便开始切切私语。 第八十七章 好戏开场(加更) 众位夫人娘子窃窃私语: “老夫人为何直接宣布开宴?” “是啊,长安城每年大大小小的宴席,不变的环节,便是考校众位闺阁娘子的才智。今日的赏菊宴难道没安排吗?” “对啊对啊,看看这偌大的西花厅,显然没有安排琴桌棋盘、书案笔墨呢。” 没有比试,在坐的夫人小姐们几家欢乐几家愁。稍许,机智点儿的夫人便直接带着自家娘子上前去给老夫人行礼。 毕竟,能见到这位大陈的传奇女英雄,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 如果能得到这位老夫人的一半句夸奖,那可是给娘子们脸上贴金的事情。 墨池低头夹菜,却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她抬眼看去,只见坐在自己对面第三排的元瑶,正阴测测的看着自己。 她的脸上写满了得意的表情。与墨池对视片刻,便转头与身侧的女子说起话来。 墨池看看那位眉眼柔和的女子,原来元瑶和她的大姐元枚一起来的宴席。 随着众位夫人带着娘子离席去拜见老夫人,席间顿时热闹轻松起来。 墨池看着上首的安老夫人,老夫人气度平和,吩咐身后的嬷嬷给每位娘子都备了礼物,众位夫人娘子自然笑呵呵的满意而归。 不知为何,明明轻松的气氛,墨池却隐隐感到不安。 她看看坐在对面第二排的老夫人刘氏和大奶奶常氏,刘氏一直跃跃欲试,几次想要起身,却因为品级原因,识相的没有往前凑。 刘氏低眉顺目,看在众人眼里,便是十分恭敬孝顺的儿媳典范。 韩嘉卉仍是一副高傲冷淡的模样,韩嘉瑜低头夹菜,韩嘉音一向笑逐颜开的脸上,隐隐有着兴奋之色。 韩嘉南低头用心夹菜,她不管身处何处,似乎都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人。 终于,刘氏起身,带着常氏和四位娘子到了老夫人的桌案前。 刘氏向安老夫人行礼:“妾身韩太医府刘氏,带着府里几位不成器的孩子给老夫人请安了!” 安老夫人微笑点头:“免礼了老姐姐,多年不见,咱们可都老了,孩子们也都这么大了。” 听闻老夫人还记得自己,刘氏很惊喜:“老夫人身子如此健旺,哪里就老了,妾身这等俗人,才真的是老了。” 安老夫人微笑看向韩氏姐妹:“这是老姐姐的孙女们吗?可真是一个顶一个的漂亮。 听说你家三郎回来了,哪位是三郎的女儿啊?” 刘氏这才想起来墨池,她忙转身向席面上看去,看见墨池,赶紧招了招手。 墨池起身,乖乖的向主案前走去,到了老夫人身前,稳稳行了礼。 刘氏尴尬的对老夫人笑笑:“这个孩子刚来长安,行事没有规矩,总是喜欢乱跑,让老夫人见笑了。” 听到刘氏又贬低墨池,安亦雅面色一变,却碍于身份不能开口。 老夫人未理刘氏的话,只笑着对墨池道:“好孩子,你这不懂规矩的孩子,行礼倒是行的标准稳当。 过来让老身看看,可与你父亲一样聪慧漂亮?” 老夫人干干一笑,她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还记得墨若璧。 墨池上前,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道:“真是个漂亮机灵的孩子,这满身的灵气,倒把我们雅儿也比下去了。” 安亦雅松了一口气,她笑着挽住老夫人的胳膊:“祖母偏心,见了个漂亮妹妹就忘了自己的孙女。 哪有胳膊肘往外拐,不夸自己孙女倒夸奖起别人的。” 众位夫人娘子一直竖起耳朵观察聆听着主案前的动静,加上老夫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这几句话自然实打实落入了众人的耳中。 安亦雅是谁?那是长安四美之首,除了画作,她的音律、书法、样貌、性情,样样都是极好的。 若不是顾忌安家一家独大,这未来的太子妃,也稳稳应是安亦雅。 老夫人也太抬举韩家的这位小娘子了。 常氏气的脸色通红,如此下去,长安城的人,总有一天只能记得韩家有个四娘子,却不知自己的女儿韩大娘是谁了。 她看看韩嘉卉,对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常氏迅速镇定下来。 墨池被老夫人的夸奖弄的有些脸红,琴棋书画,除了书法她勉强拿的出手,其他三样,只怕与普通的大家女子比起来也不如。 何况是安亦雅。 她红着脸道:“老夫人谬赞,池儿跟雅姐姐比起来,恐怕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那敢当得起‘灵气’二字!” 老夫人哈哈笑道;“小娘子脸皮薄,被夸了一句居然脸红如此,你雅姐姐不过是得了优秀夫子的教授。 看你这灵气,如果得了夫子的教授,不出两年,一定会超过你雅姐姐!” 刘氏一直陪着笑,这会儿笑的更尴尬,老夫人的话明显是指责她没有给四娘请一位优秀的夫子。 “老夫人,您说的对,我家四娘的确很有灵气....” 刘氏这话说了一半儿,又觉得有些不对,这不是赞成了老夫人的话,说四娘比安家三娘子更有灵气吗? 下首的夫人们笑的灿烂,她们最喜欢看热闹,这位韩老夫人显然是个极有意思的人! 这下有热闹可看了! 众位夫人期待的没错,的确很快热闹就来了。 主案前,老夫人正准备让身后的嬷嬷给几位娘子拿见面礼,却听见花厅门口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声。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了门口,那里隐约能听到女子的哭泣声和斥责声。 老夫人皱眉:“付氏,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是,母亲,儿媳这就去。”安二夫人行礼应是。 很快,她面色不虞的回来,凑在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夫人稍稍思索,道:“即是韩府的丫鬟有事找主子,又弄的如此人尽皆知,便让她进来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二夫人有些犹豫,她迅速看一眼墨池,便吩咐身边的婆子道: “去把那丫鬟叫进来,一定警告她不得胡言乱语、不得污蔑诽谤。否则即使她不是我安府的丫鬟,我也一样乱棍打死她。” 墨池拧眉,二夫人那一眼明显充满了担忧,是为了她担忧吗? 很快,婆子带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却是墨池院子里新买的三等丫鬟晚秋。 墨池咬唇,她的第六感总是很灵敏,方才一直不能心安,看来,是看她不顺眼的人终于出手了。 晚秋跪倒在地上,她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好像突然发现了墨池。 然后,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第八十八章 打脸日常 晚秋年纪小,身条也长得小,一双大眼中蓄满了泪水,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兮兮。 常氏上前一步:“晚秋,你哭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快说。” 晚秋哽咽着止住了哭声:“回大奶奶的话,奴婢是看见四娘子太高兴才哭的。 四娘子在这里就好,奴婢以为四娘子像上次一样,又被坏人绑走了!” 随着晚秋的话音落下,西花厅里一片哗然。 “老天,这位韩家四娘子居然被绑架过,如此丢人的事情,她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大家面前?” “也是可怜人,听说她才回韩府不久,从小是在小地方长大的,估计这事发生在原来住的地方,想着到了长安,反正也没人知道。” “小娘子年纪小小,脸皮这么厚。咱们跟这种人在一起,也太丢人了。方才我还跟她说了几句话呢,哎呀,好晦气!” 西花厅里。众人的议论声不算小,主案前的人都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韩嘉卉低着头,微微勾起代表着她内心的愉悦。 四娘韩嘉南看着墨池,双眉微微蹙起,脸上透着些微担心的神色。 墨池静静的看着晚秋,这枚棋子隐藏的倒是很深,连深谙内院宅斗的母亲和精明的赵妈妈、警觉的吟冬也没看出来。 她竟然是大房安插的眼线。 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常氏很满意,她躬身给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看起来这其中有妾身不知道的内情,妾身等人实在无脸继续待下去。 妾身带着孩子们先回府,打扰了宴会,还请老夫人海涵。” 安亦雅有些着急,她虽然还不了解墨池的人品,但弟弟的眼光是绝对不会错的。 如果让韩家人走了,这个屎盆子就扣在墨池的头上,以后再怎么洗也会是臭的。 常氏如意算盘打得好,不想老夫人却微微一笑:“不急,韩大夫人。 既然这小丫鬟找到我府上,还是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免得日后众口铄金,反而对你府上的名誉不利。” 刘氏却是完全不知道常氏等人的算计,她听罢老夫人的话也点头: “老夫人说的有理,让这丫鬟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因为四娘的事情,反而连累了大娘几个。” 常氏心里叫苦,仓促之中,她能安排人把这个小丫鬟从‘竹里馆’接过来,又叮咛着演了这样一出戏。 这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么短的时间,她那能一一安排细节。 韩嘉卉却不着急,反正墨池被绑架是事实,就算晚秋说的话有什么漏洞也不打紧。 她的目的就是搞臭墨池的名声,现在这个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她看看母亲,微微摇摇头。 常氏明白女儿的意思,她向安老夫人行了礼:“即如此,就按老夫人说的办,只是太过叨扰老夫人,妾身实在汗颜!” 老夫人微微一笑:“无妨,没有什么比一个未及笄小娘子的名誉更重要。 老身也很有兴趣知道,府上的这个丫鬟是怎样调教的如此忠心护主的!” 常氏嘴角一抽,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刘氏皱眉,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常氏转头对晚秋道:“你说四娘被绑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实说来,不得隐瞒。” 晚秋是个聪明的丫鬟,她知道事情不像大娘子身边的丫鬟千惠说的那样简单,想想一路上千惠叮咛的话,再结合自己的想象。 她一咬牙,道:“是这样的,众位夫人娘子,奴婢是四娘子院子里的丫鬟,叫晚秋。 四娘子出府,有时候也会带着奴婢。今日奴婢便是随四娘子一起来的赏菊宴。 奴婢因为早晨吃坏了肚子,在官房待着久了些,方才在园子外面,听一位姐姐说宴席已经散了。 奴婢却没见四娘子出来,于是便有些着急,四娘子在宜阳的时候被坏人绑架过,好不容易才找了回来。 奴婢就担心四娘子又出了事,才吵着一定要见到四娘子才能心安。” 众人心中了然,这演的活生生是一幕宅斗大戏啊,这个小丫鬟口口声声担心自家娘子,却句句都能制自家娘子于死地。 而且这小丫鬟年纪小小,却满嘴胡话,短短几句话里面,便漏洞百出。 不过,看起来,韩四娘子被绑架过,的确是事实,难怪韩太医那个老古板,竟然默认自己的孙女不姓韩。 老夫人微微一笑,看着墨池道:“小姑娘,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墨池一直安静的观察着晚秋和常氏、韩嘉卉、韩嘉音的神色,听了老夫人的话,她坦然一笑。 “回禀老夫人,小女的确有话要说。” 老夫人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小姑娘,满意的点点头。 遇事不慌乱者才能成大事。 墨池接着道:“诸位夫人、娘子,这位叫晚秋的小丫鬟的确是小女院子里的丫鬟。 只是,她却不是忠于主子的奴才,而是陷害主子的刁奴。 小女出门,自然会带上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她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却不知小女为何带她出门? 因此,她今日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众位夫人、娘子有目共睹。她就是受人指使,刻意来诋毁小女的名誉!” 一番话听得众人瞠目,这位小娘子说话真是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一开口就直接挑开了遮羞布。 把她府里的勾心斗角红果果的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种直白的方式,不是长安贵族阶层宅斗的风格啊! 墨池说话的时候,一双凤目一直紧紧的看着晚秋,只看的小丫鬟如跪针毡。 常氏一看情形不对,小丫鬟到底年龄小,没见过什么阵仗,四娘言语又十分犀利,再说下去,小丫鬟可能会扛不住。 她上前一步:“四娘,你这话说的扎心,都是一家人,谁会指使你院子里的丫鬟陷害你。 晚秋说的是事实,你在宜阳时的确被绑架过,这并非谁杜撰出来害你啊!” 常氏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欲诉欲泣,活脱脱的一副为了后院安宁操碎了心的主母形象。 墨池微微一笑:“大伯母说的极是,都是一家人,却不知晚秋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听了无风捉影的话,就跑来胡说八道。” 常氏一愣,不由自主的看一眼韩嘉卉,难道女儿听来的这个消息是假的? 第八十九章 墨池的反击(青云加更) 听了墨池的话,韩嘉音皱眉看向元瑶,元瑶微微点头,默声说了四个字:“千-真-万-确!” 韩嘉音悄悄伸手,捏捏傍边韩嘉卉的手指,意思是让她安心,消息千真万确。 韩嘉卉却不在乎这个消息到底有多少真实性,世人本来就喜欢捕风捉影。 真假参半的事情流传起来才更有趣味。因为里面参杂了很多世人自己的想象。 几人的小动作一一落入了墨池的眼里,她心里冷笑,想要害人,就应该安排好细节。 她虽然是个不愿多事的人,但对于将把柄递到自己手里的敌人,她也愿意稍稍费些力气陪她们玩玩儿。 “请老夫人明鉴,小女在宜阳的确曾经遭歹人袭击,却有幸遇到贵人。 当时贵人便将小女从歹人手中救下,并且将小女安全送回了家中。 事情发生的突然,但小女当时只是受到惊吓,身体发肤却无一受损。 因此,并无‘遭人绑架,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这一说。’”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相比起被绑架,这种被人袭击但立时被救,实在是不算什么。 下首便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原来真相如此,妾身看这位小娘子也不像是失了名节的狼狈之人,幸好小娘子有贵人相助,虽有惊险,万幸没有大的损失。” 韩嘉卉咬唇,分明是绑架案,却被墨池三言两语说成了歹人袭击、立时被救! 这算什么,这样的话不仅她的名声不会有碍,甚至还会博得这些草包妇人的同情! 韩嘉音看了半天的好戏,这会儿也有些着急,墨池来长安时日尚短,却已经处处显出锋芒。 今日必须得大姐胜利,韩府的局面才能平衡,她这个渔翁才能得利,后面的戏才能演的精彩。 难道大房母女俩加起来还斗不过三房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 刘氏拧紧了眉头,她狠狠瞪了灰头土脸的常氏一眼。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想害人偏又搞的漏洞百出,连个应对的方法都没有。 她转头看着墨池道: “四娘,你所说的贵人,可有真名实姓?小孩子有时候受了惊吓,胡思乱想也是有的!” 常氏抬头,对呀,这是关键! 墨池却突然朝着安老夫人跪下,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老夫人,贵人身份贵重,又是小女的恩人,原本不该轻易讲出恩人的名讳,但此事事关小女名誉,还请老夫人和二夫人原谅。” 老夫人看看自己的儿媳,儿媳显然对小姑娘要说的话了然于心,面上的神色很平静。 老夫人转过视线,微笑看着墨池,眼神中带着鼓励: “只要是事实,你但说无妨,老身方才说过,此时,没有什么事情比一个未及笄小娘子的名誉更重要。” 墨池抿唇,这位大陈的女英雄,思维敏捷、语句干练,老夫人对她的善意,她一定铭记于心。 她站起身:“当日救了小女的恩人,自称来自长安,是长安安府的三郎君。 他当时目睹小女被歹人袭击,便命身边的护卫救下小女。后来小女才知道,恩人便是老夫人的嫡孙,安府三郎君安亦池。” 众人哗然。 “原来是安三郎救了她,她好有福气,为什么不是我被歹人袭击呢?” “看起来这位小娘子说的是实话,我儿子与安三郎是同窗,听他说前一阵安三郎的确去了一趟南边儿。” “你傻呀,这么小的小娘子,怎么敢随便拿安三郎说事儿,那必然是真的。” 随着墨池的话音落下,韩嘉卉猛地朝她看去,一双妙目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惊讶和恨意。 韩嘉音的嘴角泛出一个难以遮掩的笑意,她心中狂喜,到此事才相信墨池对表哥确实无意, 因为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在墨池心中已经先入为主了。 总是如木头般呆愣的韩嘉瑜也满脸震惊的看一眼墨池,再看看韩嘉卉。 安亦雅笑意盈盈,她上前一步道:“祖母,池儿前一阵的确去了宜阳,他为人一向仁厚善良,此事必定是他所为。” 老夫人点头:“好了,如此这件事情便已经明朗,池儿今日陪他的夫子去了终南山。 老姐姐如果还有疑问,待他回府,老身让他亲自登门为四娘解释,你看可好?” 刘氏那里敢麻烦尚书令府三郎君亲自登门,更不敢说出半个字不相信墨池的话。 她满脸歉意道:“老夫人严重了,此事如今真相大白,还真是这个丫鬟故说八道。 如此陷害主子的刁奴,待妾身回府一定将她乱棍打死。” 一直跪在地上的晚秋满面惊慌,她慌乱的看着常氏,常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晚秋这才瘫坐在地上。 却不想老夫人说道:“老身不过是个旁观的闲人,怎么处置这个丫头,还是四娘来定夺吧!” 刘氏一愣,看着墨池笑道:“四娘是韩府的人,自然是按照祖母的意见办的,是吧!” 墨池满脸戚色,她腾地一下跪在了刘氏面前,一双凤目中充满了盈盈的泪水,看起来如泣如诉: “祖母,此事并未完全真相大白,晚秋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还未查清。 想是因为孙女是从小地方来的,连个丫鬟也管不住,竟然让她做出背主的事情。 此事若不差个水落石出,保不准以后这些个奴才还会想出更加下三滥的法子。 祖母,您一向慈爱公正,还请为孙女做主啊!” 刘氏作势扶起墨池,心里却恨的打颤。众目睽睽之下,她以后还要在长安贵族圈立足,所以此时她必须做出公正的样子。 “如此,今日事今日毕吧,老夫人,还请借府上的掌刑嬷嬷一用。” 老夫人自然欣然应允。 常氏面色大变,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府掌刑嬷嬷上来,一把拉住晚秋。 瘫软的晚秋顿时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道:“是千惠姐姐,大娘子身边的千惠姐姐叫奴婢这样说的。 别打奴婢啊,奴婢知错了,四娘子,求您绕过奴婢,奴婢只是想吃好点儿穿好点儿,奴婢知错了。” 刘氏的面色更尴尬,这话说的,好像堂堂太医府,竟如此苛待奴才,丫鬟只为了吃好点儿、穿好点儿就能做出背主的事情。 她恶狠狠的看着韩嘉卉:“大娘,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章 漏网之鱼 韩嘉卉面色苍白,她下巴微微抬起,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日里高傲的姿态。 “我承......” “是我,母亲,是媳妇因为嫉妒,嫉妒您对四娘太好,忽视了我大房的女儿。 这才猪油蒙了心,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请母亲责罚媳妇!” 韩嘉卉的话还没有说完,常氏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刘氏面前,声音颤抖着说出了令所有人惊讶的话。 刘氏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常氏,眼里划过深思。 平日里总是愚笨的儿媳这几句话说的还算妥帖,算是稍稍挽救了她这个老太太的颜面,又完全撇开了大娘的责任。 很快,刘氏原本铁青的脸色和缓了些许。 现在一定得有人来承认这件事情,牺牲常氏是最划算的。 刘氏的神色落进韩嘉卉眼里,她心中抖得一惊。 韩嘉卉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嘴唇轻轻颤抖,好几次欲言又止。 跪地的常氏深深回望一眼韩嘉卉,那眼神中有哀求和决绝。 韩嘉卉闭上眼,收起眼中的凶戾,也收回了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 她发誓,今日母亲的受辱,他日她会让墨池千百倍还回来。 事已至此,事关当家主母,怎样处理便是韩家的家事。 刘氏使劲眨了眨眼,浑浊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对老夫人行了大礼: “老夫人,妾身家中出此丑事,实在无颜继续待在此处,还请老夫人原谅。” 老夫人慈祥如满月的脸庞上依然微笑满满: “老姐姐也是被蒙在鼓里,深宅后院中本就是是非滋生之地,只是行事应该有个界限。 相信老姐姐一定会给这个孩子一个公平的决断。” 刘氏嘴角抖了抖,给了老夫人一个郑重的承诺:“那是自然,请老姐姐放心,妾身定不会让这孩子受委屈。” 老夫人微微点头:“如此甚好,三郎的这个孩子老身看着喜欢,便多留她一会儿。 老姐姐若要先行离开,便让老二媳妇送你们出去吧!” 刘氏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带着常氏和四姐妹离开了。 一场闹剧看的众位夫人娘子兴高采烈,韩府众人离开后,西花厅里的气氛更加热闹。 寸朝雨和安亦雅拉着墨池好一阵打量,寸朝雨摸摸心口道: “好妹妹,刚才好紧张,我都以为你真的被绑架过,吓死了。 还好有池儿在,要不说你俩有缘分呢,名字一样,他又救了你....” “好啦好啦,小鱼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怕寸朝雨越说越离谱,安亦雅忙打断她的话。 “妹妹这一番唇枪舌战的,快快坐下吃几块瓜果润润嗓吧!” “小娘子好口才,方才看的我很过瘾啊!” 三人正在嬉笑,只听身后有人说话,三人转身一看,只见怡安郡主领着两位娘子正缓步朝她们走过来, 说话的便是怡安郡主。 “怡安郡主安好!” 墨池随着安亦雅和寸朝雨给怡安郡主行了礼,她的视线却落在了怡安郡主身后那道橘色的身影上。 冤家总是路窄。 墨池看着元瑶微微一笑,今日韩嘉卉安排的这一出闹剧狼狈收场,却便宜了这位始作俑者。 元瑶慌忙避开了墨池的眼神,方才她看的胆战心惊,不知为何,墨池明明是个小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 今日却看着如此狡猾狠辣,有一阵,她竟然有心惶惶然之感。 “郡主谬赞,小女愚钝,不过因为身处险境,出于本能自保罢了。” 墨池颌首低眉,朝着怡安郡主柔声道。 怡安郡主看着面前貌似柔顺的女子哈哈一笑: “你不用对我低眉顺目,其实你内心是个桀骜不驯的女子,我喜欢,今日不早了,我还有事,以后有时间找你出来玩儿。” 怡安郡主说完,又点头与安亦雅和寸朝雨打了招呼,便领着几人出了西花厅。 安亦雅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对墨池道:“池妹妹,那个穿橘色衣衫的女子,你认识吗?她看你的眼神似乎很奇怪啊!” 墨池抿唇一笑:“我与她确实有些渊源。” 寸朝雨拉住墨池的手,满脸的担心:“那个女子眼神闪烁,一看就不是心思磊落之人,妹妹要小心些。” 安亦雅拉着她二人坐在了长案上,又给墨池夹了一著菜:“听说怡安最近和李博士府的一位亲戚走得很近,大约就是那位。” 寸朝雨拧眉: “池儿,怡安郡主性子捉摸不定,做事完全凭她当时的心情喜好。 现在她对你和颜悦色,但说不定下次见了,她又会看你百般不顺眼。入了她的眼可不一定是好事儿。” 安亦雅叹口气: “今日你算是在长安贵女圈赫赫有名了,往后要小心些,任何时候没,都不要离了我和你雨姐姐的身边,记住了吗?” 墨池点头微笑,虽然她不是个怕事的性子,但被人关心爱护,令她觉得十分温暖。 同一时间,永兴坊大皇子府。 大皇子陈旭东今年二十二,当今天子做事一向不按规矩来。照理说,成年的皇子出宫开府,一般会直接给封号。 但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十七岁开府,却都没有封号。 大皇子的母妃王淑妃,是刑部尚书王伟文亲妹,当年的长安城第一美人。 大皇子的长相自然不差,细长眼、肤色苍白、薄唇、高鼻,只是因为阴晴不定的性子,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颇为阴郁。 此时他满脸不耐,向站在他对面的刑部侍郎董有庆道: “怎么,堂堂刑部侍郎,却连关押在你衙门的犯人都保不住,薛校旗不过是一时糊涂,才做了些错事。 不过是两个民间女子,赔些钱安抚安抚也就是了,难道真要朝廷命官去偿命?” 立在下首的董侍郎满头冷汗,大皇子性子冷硬,发起飙来着实让人有些扛不住。 薛校旗这个混蛋,要女人那里没有,却非的摸到人家家里杀人**。 明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却还得让他来给这个变态擦屁股。 “殿下,您有所不知,之前因不知此事与薛校旗有关,案子发生后,部里上下也没有控制过舆论。 后来百姓们听说案子破了,竟然结对给谢思齐送了‘在世宋慈’的匾牌。 如今想要保下薛校旗,只怕老百姓的情绪难以安抚,尤其是其中一位死者的父亲,是永寿坊里正,在坊里很有些声望。 那老头子爱女心切,之前已经在部里来过数次,破案后就是他带着一两百人送来了匾牌。” 第九十一章 大皇子的心思(青云加更) 大皇子坐下不出声,只阴沉沉的看着董侍郎,看的董侍郎两股战战,低着头不敢出声。 旁边的一位蓄须老者见状,便问道:“刘大人,可否从证据方面下手,弄个证物不足的幌子呢?” 说话的人是大皇子的幕僚徐东书,此人年约五十,是大皇子花了好些力气请来的高人。 徐东书极受大皇子器重,薛冷望薛校旗就是他引荐给大皇子后,被大皇子安排进城北大营的一枚重要棋子。 董侍郎哭丧着一张老脸: “徐老,您说的下官早就想到了,可如今证物都在谢思齐手上,谢思齐此人,如同他父亲一般生冷硬倔。 整日里看起来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下官与他接触过数次,他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且软硬不吃。 殿下明察,下官的确尽了力啊!” 大皇子看着徐东书,阴阴的说道:“徐老,实在不行夲殿亲自出面,若那个谢思齐有眼色到罢了。 他若执迷不悟,干脆了解掉算了。” 对于大皇子动不得就喊打喊杀的性子,徐东书虽已见惯不怪,此时却还是禁不住暗暗叹口气: “殿下不可,其一,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万万不能让皇上知道咱们在城北大营这样的军机之地安排了眼线。 听说谢思齐此人与三皇子交好,您若出面,就是告诉谢思齐薛校旗是你的人。 他能被拉拢自然很好,若他果真软硬不吃,岂不是将咱们的把柄拱手送给了三皇子? 其二,谢思齐之父广东都督谢维桢,掌握着整个广东命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咱们要想办法拉拢他才是。 切不可反将他推到三皇子那边。” 大皇子烦躁站起身,走到窗前,抓起鸟架上那只一直装死的秃毛鹦鹉。 鹦鹉吓得‘扑棱棱’只挣扎,怎奈力气太小,大皇子一把将它背上本已稀少的羽毛又狠狠揪下了一撮。 鹦鹉大叫:“坏人,坏人,好疼,好疼。” 大皇子哈哈一笑,顺手将它又扔回了鸟架。鹦鹉逃脱魔掌,赶紧埋头继续装死。 董侍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大皇子现下只是烦躁,所以拿只鸟儿出气,他如果真的生气,倒霉的估计该是就是他了! 揪了鹦鹉羽毛的大皇子稍稍气顺了些,他返回桌案前坐下身,这才说道: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你们说怎么办吧!” 徐东书捋了捋胡子: “殿下,静观其变吧,实在不行,也只能弃了薛冷望,幸而我们城北大营还有几枚棋子。 小老儿一会儿就安排人知会他们一声,让剩下的这几个一定安分守己,万万不可坏了殿下的大事。” 大皇子摆摆手: “那就这样吧,董侍郎,你来安排,让那个薛冷望畏罪自杀算了,他要识相,他的老母妻儿夲殿自会安抚,若不识相,就看着办吧。 所以说这江湖人士就是靠不住,怪癖忒多,倒比夲殿还会玩儿,竟然胆大包天的jian尸。 不过话说回来,这尸体有什么好奸的,还是活生生的女儿家才有意思嘛!” 徐东书听他越说越离谱,忙打断道:“殿下,说起棋子,倒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薛校旗的事情算是已经了结,再不需要大皇子费心,他的心情也好了些:“徐老请说。” 徐东书皱眉道:“安插在太医韩府的卫四送过来一些消息,小老儿本来觉得都是些无用的。 但结合方才的事情,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大皇子最喜欢听书,徐东书的话让他来了兴趣:“徐老快说,什么蹊跷?” “卫四的消息里有一条,说韩太医的一个孙女与谢思齐走得比较近。 这个孙女正是韩太医出走十五年的嫡三子,大半月前回了长安。” 大皇子听完便哈哈笑起来:“徐老,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打听这种儿女情长的事情了,这算什么蹊跷的消息。 儿女情长、男恩女爱,莫说年轻男女,就是老头儿老婆子,夲殿还见过窝在巷子里啃嘴巴的呢!” 董侍郎抹一把头上的汗水,大皇子总算又高兴起来了。大皇子高兴他就轻松,因此也跟着笑起来。 徐老摇头:“不然,殿下,前些时日,小老儿去永寿坊寻友。 见过谢大人与一个装扮成男子的小娘子,一起从永寿坊里正家出来。” 董侍郎听到这儿,精神一震,也补充道: “对了,前几日下官也听验尸房值班的仵作来报告过,说谢大人带了一个很清秀的少年去过验尸房,待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大皇子抓了抓下巴:“哦?官宴上夲殿见过这个小子,看上去眉清目秀的,玩儿个小娘子怎么爱好这么奇怪。 不带着人家去首饰行脂粉店,难道验尸房的尸体也有好看的? 这爱好和薛冷望倒是有一拼。” 大皇子东拉西扯的本事越来越强悍,徐东书很有些恨铁不成钢:“非也,殿下,小老儿看了刘大人递上了的案宗。 发现谢大人是突然开始朝有眼疾的高手这条线索上查的。” 大皇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徐老的意思是,这个小娘子帮了谢思齐?” 说完他又摇摇头:“怎么可能,刑部那么多人都看不出来的线索,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娘子,能发现什么? 难不成她还是宋慈转世?” 徐老又缕了缕胡子:“莫要小看这位小娘子,这世上奇人很多,殿下也知道,小老儿的师父,当年也是九岁扬名天下。” 大皇子呵呵一笑,还是不以为然:“那简单,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侍卫,是大皇子的贴身护卫,大皇子吩咐道: “安排两个人,那韩太医府的小娘子,就是刚回长安的那位,给我悄悄抓起来,带到别院去。动静小点儿,别惊动了其他人。” 护卫得了令,转身出门带了几人飞快出了皇子府,朝崇业坊韩太医府而去。 这边赏菊宴在一团喜气洋洋中结束,墨池被老夫人多留了一会儿,老夫人赏了她一些物件,待她走出安府时已近酉时。 安亦雅不放心,派了两名府里的护卫一左一右护在马车两边,墨池带着丝音,依然沿着皇城边儿往府里走去。 不想,刚过安进门,眼看就到崇业坊,马儿却不知为何受了惊,发狂似的朝东奔去。 第九十二章 疯狂的马车 马匹嘶叫着朝前狂奔,车行的车夫本是控马的好手,此时失控的马匹却完全不听指挥,车夫急的大叫: “妈的,妈的,这疯马魔怔了”。 随着马车突然狂奔,车内本来端坐的主仆二人被摔得朝前猛扑了出去。 “娘子小心....”丝音反应极快,扑出去的同时,她身子微转,双手一把抱住墨池。 主仆二人随着惯性狠狠跌落在地板上,丝音用身体为墨池做了人肉垫子。 只听‘咚’一声,丝音的头狠狠磕在地板上,顿时晕了过去。 安府的两个护卫没骑马,跟着跑了十几米后,只能眼看马车绝尘而去。 已近宵禁的时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马车跑出约百米后。两个青衣护卫从路边闪身跳上马车,其中一人跳进车厢。 另一人一个手刀劈晕了车夫,抢过车夫手里的缰绳,马儿很快便镇定下来,稳步朝通化门走去。 马车里,墨池仔细仔细查看了一番昏迷中的丝音,所幸只是因为猛力撞击导致的昏迷。 没有外伤,应该也没有颅内淤血。她将丝音安置好,凤眼冷冷的瞪着面前的一身护卫打扮的青衣男子。 男子面目普通,从进车厢后便一言未发,只端坐在她们对面紧紧盯着她二人。 墨池脑海里飞快的转动着,这次是谁? 眼前的护卫显然训练有素,绝不是上次那种地痞流氓可比。 韩嘉卉?不可能,这种素质的护卫显然不是太医府护卫能比的。 元瑶吗?也不可能,这是在长安,她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 “你主子是谁?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想不通的墨池朝着青衣护卫问了一句。 然后,没回答。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见我说话吗?” 还是没回答。 墨池一笑,算了,今日真是出门不利,这好戏也是一出接着一出。 索性好好休息,然后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的大戏吧! 墨池干脆闭目养神,再不理青衣护卫。 马车出了通化门,又走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护卫看起来有些木讷,待马车停稳,他拿出一条黑布: “小娘子,是选择蒙眼还是我劈晕你?” 墨池瞪他一眼:“废话,你愿意动不动就被人劈晕吗?” 护卫挨了骂,脸上却依然木讷的没有任何表情,嘴里更没有一个字多余的话。 他拿出一块黑布,利落熟练的蒙住墨池的双眼。 蒙上眼的墨池被带下了马车,她边走边轻轻的嗅着小鼻子。 这个地方种了很多花,除了花香,空气中还有浓浓的脂粉气息和酒香,嗯,还有烤肉的香味儿。 除此之外,还混合着很多种药香,其中有几味,竟是墨池从未见过的药材。 愈往前走,脂粉气和酒香越浓,药香却越来越淡。 随后,前面带路的人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她脸上蒙着的黑布被取了下来。 “这么小的小娘子,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呢?” 刚刚被摘掉黑布的双眼还有些不太适应光线,墨池眯了眯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慵懒的斜靠在软榻上,他的长相平淡无奇,毫无特点,属于大多数人见过即忘的类型。 男子走过来,他比墨池高了半头,站在墨池前面,探寻的双眼显示出他对她极有兴趣。 “小娘子姓墨名池,太医府韩太医嫡孙女。二十四日前随父母和弟弟来长安认祖归宗。 在宜阳曾协助县令破获了一宗悬了十几年的失踪案。” 男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墨池面上镇定,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男子是什么人,为什么将她一个闺阁女子的底细打听的如此清楚?他要做什么? 男子看着墨池镇定的脸,心里有些失望,她不害怕吗?她不惊慌吗? 墨池的表现激起了他更大的好奇。 “八日前,小娘子随刑部员外郎谢思齐去了永寿坊里正、同时也是数日前一宗凶案苦主的家。 待了大约半个时辰。而后又去刑部验尸房,待了大半个时辰。 两日前,谢大人破了前一段时日惊动整个长安的杀人jian尸案。 有趣的是,谢大人在见你之前,那案子已经陷入了无据可查的状态。 你说,这个案子破获,是不是有一半儿功劳应该是你的呢?” 墨池看着男子,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在处于险境时,慌乱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这就是郎君将小女绑来的原因吗?郎君喜欢听书?或者喜欢说书?编的故事倒是一环扣一环,挺有意思。” 男子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娘子有意思,有意思,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被人绑架、还如此镇定的娘子。 现在我更相信这案子能破,跟你有很大的关系了。” 墨池心里‘呸’一声,早知道自己应该装的很慌乱、很紧张才对。 男子走到软榻前靠好,又伸手招呼墨池: “来来来,小娘子坐过来,这儿有茶水点心,方才路上让你担惊受怕,赶紧来用点儿水果压压惊。” 墨池立在原地不动:“多谢郎君,只是小女方才一路颠簸,肠胃有所不适,站着更舒服些。” 男子又笑了:“你这个小娘子,是在抱怨我的属下过于粗鲁,怠慢了你吗? 或者是因为碍于名声,知道男女又别,不想离我太近? 这点你放心,你的名声就掌握在我的手里,我让你有你就有,不让你有你就没有。” 墨池挑眉,风眼中透出一丝冷芒: “郎君是在威胁小女吗?但不知小女有什么价值,值得郎君你竟自降身份,威胁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子?” “咳...咳”,男子似有些尴尬,想想以他的身份,这样威胁一个小娘子,还真他妈有些不合适。 “废话少说,你就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凶手视力不清,让谢思齐按着这个线索去找的?” 墨池瞪大凤眼,满脸无辜的说道: “郎君说的真是有意思,小女一个闺阁女儿,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难道你指望小女有宋慈那般的能力,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丝微线索,去侦破让无数男子也毫无头绪的大案? 小女可没有做大陈朝女神探的志向和能力!” “.....”男子哑然。 但他想起徐东书的话,有些事情虽然确实不可想象,却的确又有先例。 第九十三章 夜色轻快(青云加更) 男子眨眨眼,又说道:“说罢小娘子,你想要什么?金银?首饰?锦帛?或者名望?甚至——美男子? 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发现,凶手有眼疾。” “......”墨池哑然,这男子是有多荒唐,面对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连给她美男子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可尚未等她开口,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这些她都消受不起,还是留给大皇子自己享受吧!” 随着声音落下,一股熟悉的青竹香扑面而来,墨池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黑衣男子紧紧的搂着自己。 墨池身体一僵,随即反应过来,便不由自主的偎依进这个宽厚的怀抱,轻轻松了口气。 随着墨池一连串的反应,黑衣人嘴角勾起一个不易查觉的微笑。 “好恩爱的一对儿,难怪小美人儿不要美男,原来早就有美男相护了。” 男子阴郁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他俩暂时的小温馨。 “殿下这个别院倒是不太好找,若不是在下派人时时关注着小墨大夫,还真找不到这里来。” 黑衣人左手执剑,右手紧紧护着墨池: “不过殿下以后行事,还是多派些人比较好,免得过于轻敌,伤了殿下的万金之躯就不好了。 小墨大夫于在下兄弟有恩,是在下与弟兄们一定要护着的人。我们江湖上混的,向来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在下无意与皇族结仇,但还请大皇子往后不要再找小墨大夫的麻烦。” 男子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说了好几句话,他的手下却没有一人进屋来。 他不由往后推了几步,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 黑衣人却不多说话,他收起佩剑,微微松开手臂,轻轻的拍了怕墨池的肩膀,道:“小墨大夫,走吧。” 墨池点点头,与黑衣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男子看着二人出门的身影,额角上青筋暴起,显然气的不轻。 但他不知外面的情况,绝不敢跟着追出去。 待墨池二人离去一会儿,男子才三两步跑出屋外,却见他带来的六个护卫和负责清扫看护的十几个下人。 被点了穴道堵住嘴整整齐齐并排放在屋外的回廊上。 黑衣人显然没有伤人性命,男子抽出一个护卫嘴上的布巾,低声问:“怎么回事?” 护卫满脸愧色: “请殿下责罚,我等技不如人,对方有十七八人,我等还未来得及向您示警,便被他们点了穴道。” 男子骇然,他的六个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黑衣人面前却连出声的机会也没有。 江湖中人真的如此可怕?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呵呵,有意思,我看上的人,居然被别人半道儿劫了。 这些江湖人士真他妈口味独特,为了一个还未张开的小娘子,居然这么大动干戈。 我他妈还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马车上,墨池帮仍在昏迷的丝音枕好靠垫,看着黑衣人道:“多谢安公子,你又救我一次。” 黑衣人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活动了一下稍稍僵硬的脸部肌肉,挑眉看着墨池。 方才那个依偎她的女子好像不见了踪影,这小家伙过河拆桥的本事倒是挺高。 “池儿,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客气吗?” 墨池瞥他一眼,那晚不由分说胡乱吻自己的是他,今日又忙着撇清与自己没关系的也是他。 她弄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当然要客气些,还望公子往后称呼小女小墨大夫,男女授受不亲,池儿这个称呼,安公子不觉得过于亲密了吗?” 安亦池忍不住笑起来,原来问题在这儿。 “池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破大皇子的身份吗?” 墨池抬眼看他一眼,轻轻冷哼:“让他有所忌惮。” 安亦池颔首,扬眉一笑:“真是聪明的姑娘。我就说嘛,知道关键时候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女孩儿,怎么会是个笨的?” 墨池小脸一红,她知道他说的是赏花宴上的事情。 安亦池又道:“大皇子为人阴狠,做事全凭个人喜好,没有底线、没有原则。 这次他盯上你,可能是关于前些时候的杀人案,对你有所怀疑,一时兴起想套套你的口风罢了。 所以大皇子只是叫属下伪造成事故,将你劫来东城别院,而且未已真面目见你。 可我救了你,就会激怒他,如果不叫破他的身份,你在明,他在暗,难保他往后还会找你的麻烦。 所以我易容,让大皇子看见我的实力,又让他误会我是江湖中人,他现在正在夺嫡的关键时候,对江湖中人必定有所忌惮。 我这个安尚书嫡孙的身份是大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让他知道你我有情,往后你的麻烦会很多。 已现在这种情形,只要你不出现在他面前,依他朝秦暮楚的性格,很快便会忘了你。” 安亦池一番话解释的通透,墨池不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她垂眼,轻声道:“谁与你有情,如今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安亦池身子往前倾一些,这样离墨池更近: “父母之命,只差媒妁之言,你我又有肌肤之亲,难道还不算有情?” 他口气里带着调侃,但这话却让墨池惊讶。 父母之命?何时有的父母之命? 墨池满脸迷茫的样子,令安亦池坏笑的脸慢慢严肃起来。 有些事情,不能由自己告诉她,他必须得遵守在宜阳时与墨伯父的约定。 “池儿,现在坊门已关,早些时候我让致远去韩府,告知伯母,三姐留你在我们府上住一晚。明日再回。 现在,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车往南走了小半个时辰,安亦池带着墨池下了车,天边最后一抹亮色就要消失。 墨池看着眼前木松拉过来的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头大马,眨了眨眼转头看着安亦池道: “我不会骑马!” 安亦池低头闷笑:“这是‘黑豹’,它脾气不太好,所以不是让你骑它,是我带你骑。” 说完,他一把捞起墨池飞身上马,动作干脆利索。 看的一直偷偷打量墨池的木梧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翘着兰花指说一句: “亲娘,主子太威武了。简直....” 后面的话被安亦池飞过来的一个眼刀子吓得生生憋了回去。 第九十四章 惊讶!还是惊讶! 墨池瞪一眼安亦池,九月的城外本就寒凉,他突然的动作吓得自己猛地打了个寒战。 安亦池微微一笑,披上木松递过来的大氅,伸手将墨池紧紧的裹在怀里。 他身材本就高大,蜷缩的墨池在他的怀里显得更加娇小。 木松让跟随的属下将马车赶去城南别院,四人三马,在天边最后一丝光亮的照耀下,一路向南奔去。 安亦池的怀抱很温暖宽厚,疲累一天的墨池在颠簸中渐渐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墨池猛然清醒,迅速睁眼坐起来。 一盏烛光微弱的六角高台灯放置在房内的圆桌上,借着灯光,墨池四下一看。 原来她躺在一张软榻上,微微的眩晕感让她明白,这不是在陆地上。 墨池穿好鞋子推开门,只见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门外船头上,一身黑衣的男子已与夜色混为一体。 清亮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如芝兰玉树般挺立的男子,周身似乎泛出淡淡的荧光。 墨池走上前,安亦池转过头,微笑的看着她:“你睡着的时候像只小猪。偶尔还会哼哼两声。” 墨池瞪眼,这画风转的太快,明明是看着如温玉般令人爱慕的男子,说出来的话却太不招人听。 安亦池低头闷笑,他就是喜欢逗她,也喜欢看她嗔怒的样子。 “逗你玩儿,你睡着的时候也是机灵漂亮的小娘子、安安静静的大家闺秀。” 墨池撅了撅小嘴,探头看一眼湍急的流水,问道:“这是哪儿?我们要去哪儿?怎么还需要坐船呢?” 安亦池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墨池转头仔细打量,这是一只长约两三丈的小船,借着月色,只见两岸一边高山耸立,另一边则是广阔的平原。 随着小船前行,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虽看不太真切,墨池也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一片很广阔的水域。 小船慢慢停在水域中央。 “跟我来。”安亦池抬步朝船尾走去,墨池满脸疑惑的跟在他身后。 木梧和木松已候在船尾,看见安亦池,二人躬身行礼。 安亦池拉住墨池的小手,笑着问道:“相信我吗?” 他的眼眸中似有星光闪耀,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格外耀眼。墨池看着他,微微点点头。 “那就走吧,”说完,他抱起墨池,一个跃身跳下船舷。 随即,稳稳落下。安亦池轻轻放下墨池。 墨池紧抿双唇,凤眼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惊讶。 他们站立在水面上,确切的说,仿佛站立在水面上。因为低头便能看到脚底潺潺的流水。 这是一个一人多高、通体透明的箱体。 “这是.....琉璃?”墨池不太确定的问道。 “是,下次我白天带你来,可以看见水底的水草和鱼虾,你一定喜欢。” 安亦池一边回答,一边关上箱门,又封紧门缝间的缝隙。 随着‘咔咔’的声音,墨池抬头,只见木松和木梧正在松开套着琉璃箱子的铁链。 ‘扑通’一声沉闷的声响,琉璃箱体带着她二人缓缓的沉下了水底。 墨池手扶箱壁,似乎能够感觉到冰冷的河水,还能看到贴近的小鱼游弋。 安亦池不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满脸惊讶的墨池。 下降了片刻,箱体停了下来,然后缓缓移动。 墨池更惊讶,她喃喃道:“琉璃厚重,加上我们两个大活人,竟还能被水流推动着行走吗?” “傻丫头,你再仔细看看脚底。”安亦池笑道。 墨池低头研究起来,原来箱体底部装着四个滑轮。 水底有两根碗口粗的铁链远远的延伸出去,铁链的另一头似乎固定在不远处更深的水域。 滑轮紧紧的扣着铁链,向下移动。 “这条河叫任河,长安的饮水就是靠这条河供给的,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一片水域叫绿川。是我的家乡,就在终南山北麓。” 墨池抬头,这里竟是他的家乡。 “这片水域应该很美,可惜是晚上,看不清。” 安亦池凝视着琉璃外: “下次我白天带你来。这儿的确很美,我的祖辈都生活在绿川。 安家一族,历史上出过十七位宰相、三位皇后,历经六朝、盛久不衰。” 墨池点点头:“安大人也是一位忠耿为民的好官,我们宜阳虽离长安有几百里地。 也常常能听到安大人为民请命、在朝堂上为百姓的利益据理力争的事情。” 墨池的话,却没有令安亦池有丝毫欣慰或自豪的神情。 他平静的说道:“祖父有一片赤诚之心,可惜耿直有余、机敏不足,当今天子并不是可以直言纳谏之人。” 墨池凝视着面前的男子:“所以,你做的事情是在为你们安家找一条退路吗?” 安亦池转头看着墨池,微微一笑:“好女孩儿,你真的很聪明。 不过你说的并不是主因。 我们做的事情,只是希望,能够让天下减少战乱,老百姓能真正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墨池抿唇,他说的是‘我们’,‘我们’指的都是谁? 安亦池却没有解释,他接着道: “若说安家的退路,却不太容易,安氏一族,有忠君爱国的祖训。 所以,祖父明明知道皇上很多时候拿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却仍然抱着身先士卒、死而后已的心,执拗的坚持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你说的退路,却未必会是祖父愿意走的。” 墨池看着安亦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微微自嘲的神色。 墨池轻轻的扶了扶安亦池的右臂,抬头看着他俊朗的面庞认真的说: “生存的本质原是无常,咱们不能预料往后的事情,能做的不过是问心无愧。 正因为我们有一颗无所畏惧的心,才能有披荆斩棘的力量和勇气啊! 不惧将来,不念过往,又何苦困扰于尚未发生的事情。” 安亦池低头,看着眼前女子认真凝视他的小脸,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他今日的确有些伤感。 不过,她有心的安慰,令他十分欣慰。 铁链并不很长,几句话的时间,箱体便滑到了尽头。 随着‘咔咔’的声响,箱体被吊上了水面,待安亦池打开门。眼前的景象又令墨池惊讶了。 第九十五章 神秘的溶洞(加更) 这是一个不算小的地下洞穴,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这里却不知为何,光线依然很充足。 一个与木松、木梧同样打扮的男子正等候在岸边,见安亦池上岸,便恭敬低头道:“主子、小墨大夫,属下已恭候多时。” 墨池看着这个白皙清秀的男子,好奇道:“你....认识我吗?” 男子微笑道:“属下木榕,奉命督造这个琉璃箱体,就是为了迎接小墨大夫。 主子早想带小墨大夫来绿川,只是因为这个琉璃箱体造起来有些麻烦,所以就等到了现在。” 墨池指着身后价值不菲的琉璃箱体,脸上的表情更惊讶:“你说,这个大家伙是为了我专门做的吗?” 木榕还是满脸和煦的微笑:“是的,小墨大夫,能到这里来的人,必须精通水遁之术。您是唯一一位非水遁来的人。” 墨池伸手指了指站在她身边的安亦池:“那....他呢?” 木榕保持着他背手直立的动作:“我们八木卫的水遁之术,都是主子教的。” 墨池看看一旁的安亦池,轻轻的吐了吐舌头,给了他一个很抱歉的笑容。 安亦池嘴角勾起,他喜欢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放松、俏皮的样子。 正说话间,木梧从水中湿漉漉的爬了上来。 一上来,他两下脱掉头上的鱼皮头套和鲛衣,翘着兰花指指向木榕道: “亲娘哎,你真是渎职啊,下面入口都被一大条烂鱼的尸骨给堵住了。 我废了好大劲才把那块烂肉搬走,臭的几乎晕过去。” 一边说一边很嫌弃的用两跟手指夹起头套和鲛衣,捏着鼻子扔向一边的石柜里: “你瞧瞧,平时收拾的香喷喷的鲛衣,都被熏的臭烘烘的。” “入口每两天清理一次,完全按照规定再做。搬走一条烂鱼也顶多废你一息的功夫。 不过,如果你毁坏价值千金的鲛衣,除了赔偿,还得到刑堂自领十铁棍。” 木梧笑的很温和,回答的很详细。 吓得木梧赶紧仔细收起鲛衣和鱼皮头套,给了木榕一个白眼道: “死相,生怕小墨大夫不知道你是刑堂堂主,给我这儿摆威风吗?” 墨池‘扑哧’一笑,她之前下马车时,看到坐在马车前充当车夫的木梧。 以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娇娥,当时还小小惊艳了一番。 却不想木梧真的是一个性子虽妖娆、却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安亦池走过来拉住墨池道:“走吧,他们斗嘴,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听。” 四人依次上了一艘长约一尺半的小船,木榕从船底拿出一个红木木盒,安亦池伸手接过打开。 里面安静的躺着两张面具,一面是墨池见过的黄金面具,另一面则是一个制作十分精巧的银质狐狸面具。 安亦池带上黄金面具,将银质的狐狸面具戴在墨池脸上: “这个银质的小狐狸比较软,戴上不会很难受。一会儿见得人多,带上面具比较妥当。” 墨池欣然接受,今日随着安亦池,她见识了很多从未接触过的事物,接下来的行程让她有了几分期待。 小船在低矮的水洞中航行,曲折荡漾。 墨池伸手摸了摸头顶湿漉漉突出如笋尖的石头,安亦池在一旁小声的解释道: “这是钟乳石,这里是一个地下溶洞,低头,小心被被这些看上去很漂亮的石笋碰到,会很疼。” 墨池有些兴奋: “这就是钟乳石吗?我在《异物志》里看到过,没想到摸起来如此shi滑。” 安亦池点点头,面具下嘴角勾起,这时候的墨池,才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娘子,满是好奇和不加掩饰的喜笑颜开。 小船航行了不过一刻钟,墨池便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地下洞穴,向上一看,钟乳石像千万把蓝色的宝剑悬在头顶。 再看四壁,石幔如银色瀑布一般奔泻而下。 小船靠岸,早有身穿鸦黑短打服的四位男子候在岸边,见了安亦池,齐齐单膝跪地; “榕二、(柳二、松二、柏二)见过主公。” 安亦池伸手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朗声道:“诸位辛苦,请起身吧!” 墨池看一眼身边的男子,他浑身温润的气息,在靠岸下船的刹那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冽严酷的强大气势。 安亦池转头看着墨池,面具后的双眸中泛出丝丝温情,似乎是怕自己冷冽的气势吓到小姑娘,他低声道: “跟紧我,这里九曲回肠,不要走丢了。” 墨池回给他一个微笑,这么多人,她怎么可能走丢。 那四个下属互相偷偷的对视一眼。 眼前看起来很娇弱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一向冷峻严酷的主子温声细语的低声说话。 溶洞内很潮湿,温度却很适宜,安亦池在前,一行人沿着人工铺设的蜿蜒小道往深处走去。 小道两旁隔一小段便点着一盏油灯,灯光经过钟乳石的反射,将溶洞照亮的宛如白昼。 木榕在身后解释道:“这是鲛人油灯,是南海鲛人的鱼油提炼而成,一盏灯可燃五十年。” 墨池点头道谢,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坐上那个琉璃箱体开始,便犹如三岁稚童般对万事好奇。 众人前行,所经之处,又看到几处大小不一的溶洞,墨池发现,每个溶洞前都挂着一个小牌子。 上面写着‘千机堂(一部)’、‘千机堂(二部)、‘墨子堂(二部)等字眼,里面能看到忙碌的人影晃动。 走到一处很敞亮的溶洞前,上面写着‘墨子堂(二部)’,安亦池脚步一顿,便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只见二人正趴在一张石案上,埋头争论着什么,因为过于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木梧上前一步,敲敲其中一人的脑袋:“梧二,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吓得猛一抬头,看见木梧,忙惊喜的叫道:“堂主,您回来了!” 又一转头,看见了安亦池,赶紧拉住另一人跪地行礼:“属下梧二(梧三)见过主公。” 安亦池问道;“是碰到了什么难事吗?” 梧二忙道:“是,主公,这张‘套索’的图纸,真要具体制作的话,有几个小问题得解决,否则很容易脱手。 属下与梧三正在争论如何改动,现在您和堂主都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第九十六章 防身的本事 墨池凝目朝石案上看去,见石案上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上画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横线竖线。 安亦池在石案前坐下,拿起图纸看一眼:“拉绳的地方需要改动。” 又抬头对墨池道:“如果觉得无聊就让木榕陪你四处走走,一会儿我再来陪你。” 梧二和梧三本来并未注意到这个刚刚进来的紫衣女子,现下却张大嘴巴看一眼墨池,再看一眼自己的主公,惊讶的近乎呆滞。 “你们很闲吗?”安亦池冷冰冰的声音把他们的神志拉了回来。 墨池面具下的脸腾的红了起来,她十分不适应安亦池在一大堆人面前对她表示亲昵。 “如此,我便去四处转转,一会儿再回来。”说完,她逃也似的急急走了出去。 木榕紧跟在她身后。 墨池继续沿着石子铺成的小道走了数步,才觉得脸上的灼烧感淡了些许。 她从袖袋里拿出丝绢充当团扇,朝着脸部扇了扇:“榕大哥,你们主子,一直是这样的吗?” “嗯?小墨大夫说的是那样?” 跟在墨池身后的木榕,没明白她的提问是什么意思。 墨池悻悻一笑:“我是说,他一直是这样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吗?” “哦,小墨大夫的意思是他对你的表达方式吗?”木榕恍然大悟。 “.....”墨池无语,安亦池的这几个属下和他说话的方式一样,直白的一点儿也不可爱。 “在外人看起来,主子从小便很风光,身份、地位、才能、外貌无一不好。 但眼睛看到的未必是事实。 主子五岁前的生活应该算花团锦簇、无忧无虑。但五岁后,他的人生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岁那年,他被老大人的仇家绑架,那人的父亲也是朝廷命官。 因为贪墨被老大人参了一本,皇上下令抄了他的家,他父亲也被砍了头。 所以,他把对老大人的所有愤恨都转移到了主子身上。 师父那时云游到福建,无意中救了主子,当时他满身伤痕,双眼几乎全瞎,人也只剩一口气。” 墨池转过头皱眉看着木榕:“此事这些年可是被瞒得密不透风?” 木榕点头:“娘子果然聪颖,难怪小八对你赞不绝口。 主子当时失踪了三个月,老大人恐怕被更多仇家知道,对主子更不利,因此不敢大肆声张。 后来,主子的父亲便恳求师父收下主子。 那时,属下八个师兄弟第一次见到主子。他不过是个比小八大半岁、及其瘦弱寡言的孩子。 当时大家都不懂事,尤其属下和木杨、木枫,没少欺负他。但是,主子的忍耐力和天赋,却是属下几个拍马也追不上的。 不过三年,就连老大也打不过他。” 木榕说的轻松,但墨池知道,一个外来的孩子,后来却统领了八个能力各异的高手。 这其中必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波折和故事。 木榕停下脚步,看着墨池认真的说道: “小墨大夫,主子现在的样子很好,你也知道,不管是翼盟盟主的身份,还是尚书令嫡孙的身份。 与他而言,都注定要承受极大与年龄不相符的压力。 因此他身上几乎没有同龄人的朝气,严谨的自制力让他根本不像十几岁的少年。 看到他面对你的时候那种完全外放、毫不顾忌的感情,我很高兴。” 听到这里,墨池凤眼中划过淡淡的流光,她微微点头,郑重对木榕道: “你放心,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他不负我,我必然也会珍惜他。” 木榕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如此直白的表达了她的想法。但,这样的女子—— 不做作、不耍心机、机敏却不锋芒毕露。她真的很适合主子。 二人继续沿着小道走,突然,墨池在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几缕熟悉的气味。 有些微腥臭的是猫眼草;甜香的是甘遂;淡淡花香的是商陆。这些都是有剧毒的药材。 墨池转头问身后的木榕:“榕大哥,这里还有专门制毒的部门吗?” 木榕点头道:“是的,我们的人执行任务时,常常需要用到毒,因此我们有一个‘逍遥部’是专门制毒和解毒。” 墨池凤眼一亮,今日被大皇子的人劫持后,她在马车上便一直想。 自己不会武功,但一定得有防身的本事,她再也不允许自己轻易被人劫持。 毒,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榕大哥,可否带我往‘逍遥部’一观?” “嗯....”木榕有些犹豫,他的确不想让墨池去逍遥部。 但想起主公的嘱咐,便借口道:“‘逍遥部’全是虫蚁毒物,小墨大夫是个小娘子,去‘逍遥部’恐有不妥.“ 墨池看出木榕的犹豫,但想到自己的目的,也只好装作看不见木榕的为难: “怎么会?你也知道,我是大夫啊,莫说虫蚁毒物,就是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我也是见过的。 小小毒物,有榕大哥在,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句马屁拍的木榕十分妥帖,他点点头:“如此,请小墨大夫随属下来。” 木榕带着墨池,穿过几条如迷宫般的小道,来到一扇装了石门的洞口前。 他从门口的木箱里拿出两双手套,递给墨池一双,又嘱咐道: “小墨大夫,这是鲨鱼皮缝制的手套,虽然厚实,但也抵不住毒蛛的尖刺。 一会儿进去,切莫乱摸乱碰,‘逍遥部’里,连石桌石凳都可能有毒。” 墨池点头,毒物,她虽不算接触很多,却也孰知每种植物和动物的毒性。 木榕走到石门前,只见他双手翻飞,将门上的几块巴掌大的石头迅速移动了位置,随着‘咔咔’的声响。石门便从两侧打开。 “这是墨子机关门?”墨池问这句话的时候双眼闪亮。 “娘子还知道墨子机关术?”木榕也有些惊讶。墨池注意到,木榕换了对她的称呼。 她上前摸了摸那几块石头,赞叹道: “在《城守》上看到过,当时以为墨子的很多机关都是传说罢了,却不想到底是我孤陋寡闻了。” 墨池还想问问这种机关运行的原理,还未开口,却听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是六师兄吗?你可将清儿的礼物带来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粉衣女子从石门内走了出来,墨池定睛一看。 只见她肌肤胜雪、粉腮红润,一双杏眼中似有清泉,顾盼之间,自有一番娇俏可人的气质。 女子看见墨池的一刹那,脚步一顿,随即脸上展开了一个温柔得体的微笑,看着墨池道: “六师兄,这位就是池哥哥的客人吗?” 池——哥哥!墨池心里一笑,有意思! 第九十七章 会演戏的白莲花 木榕偷偷看一眼墨池,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所以说,他不想让小墨大夫来‘逍遥部’嘛! 木榕揉揉鼻头,对粉衣女子道:“清儿,这位是主子的贵客,主子让我带她四处走走,你先忙你的去吧!” 粉衣女子却不理他的话,只笑盈盈的看着墨池,屈身行了一礼:“池哥哥的贵客,自然也是清儿的贵客。 敢问姐姐的名姓,不知怎样称呼姐姐?我叫严怡清,大叫都叫我清儿。” 墨池微微一笑:“姓肖,你叫我池姐姐就好。” “池——姐姐?”严怡清面上的笑容一顿,随即又笑道: “这名字可真是巧啊,不过既然到了我们翼盟,总不好犯了我们盟主的名字忌讳,不如清儿叫你肖姐姐就好。” 墨池挑眉,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你随意。” 木榕觉察到清儿的不自在,到底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见状便插嘴道: “肖娘子,请随属下一起进去,逍遥部所有毒物的原料、制作、加工都在此处。” 墨池点头,随着木榕进了石门内。 严怡清看着墨池的背影,双眸中似有幽幽的火光闪动,她慢慢收起了脸上温柔得体的笑容,心内思肘: ‘此女到底是什么来头身份?狐狸面具制作精巧,显然是三师兄亲手所制,连掌管北部事物的六师兄也要在她面前自称属下? 她不信,从来冷心冷肺、少言寡语的池哥哥,真的会有对人动情的那一天!’ 墨池随着木榕进了石门内,沿着狭窄的通道走十几步,便进入一个很大的溶洞内。 溶洞分成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有四五个人在低头忙碌,木榕解释道: “逍遥堂的毒物分植物之毒、动物之毒、昆虫之毒、未明之毒四个部分。 清儿是逍遥堂的副堂主,她对毒物有天生的敏感,这里一些稀有的虫蚁毒蛛,都是她在南部和苗疆寻来的。” 墨池注意到,木榕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颇有些自豪,看来这个叫清儿的女子,与他们的关系非常要好。 墨池微微一笑。 她将空气中的数百种气味逐个分类,循着气味将其中十数种从未接触过的虫蚁和植物一一辨识。 然后在脑海中将他们再次分类归结。 木榕一直跟在墨池身后,看着她专注的在笼架上看看嗅嗅,询问制毒师的问题也精炼的一语见地的。 木榕心里很欣慰,虽然小墨大夫不会功夫,却也不是娇如弱花的女子。 他并不希望未来的主母是主子的负担。翼盟的主母,应当有和主子比翼齐飞的能力。 约半个时辰后,墨池和木榕走出了‘逍遥部’,木榕的身侧,还跟着笑意盈盈的严怡清。 在交叉小道上,远远便看见二人正朝逍遥部的方向走过来,正是安亦池和木梧。 “池哥哥,你来了!”严怡清当先一步,小跑着奔过去。 却也不敢离安亦池太近,到距离他三四步的距离便停下来,匆匆行了一礼,满脸激动期待的笑容看着他。 未等安亦池答话,木榕一个箭步追上来,拉住严怡清正色道:“越发没有规矩,怎能直呼主子的名讳?” 严怡清大约没想到木榕会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白皙的脸上‘腾’的一下便红了个通透。 紧接着那双本就水灵灵的杏眼里便含上两旺泪水,咬着唇,满面委屈可怜兮兮的看向安亦池。 安亦池却好似未听见、也未看见她和木榕,只大步朝着墨池走去。 他拉住墨池的小手道:“怎么去了‘逍遥部’,那里全是蛇虫蛛蚁,岂是女子该去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严怡清身子一晃。紧接着便听她说道: “盟主大可放心,肖姐姐有我护着,自是无碍的。”那声音娇弱温柔,听起来能让人生出无限的怜惜。 墨池低头抿唇一笑,她不想打断人家的表演。 安亦池转过头看一眼严怡清,面具下的眉头皱了皱,对木榕道: “木梧最近有些事情要办,‘墨子堂’最近这一批机关暗器你盯紧些,有事情随时联系。” 说完,拉着墨池转头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与严怡清说过一句话。 严怡清咬唇,整张脸因为尴尬和气愤涨的通红。 木梧瞥一眼沮丧的严怡清,嘿嘿笑道:“清妹妹啊清妹妹,说你多少回,收起你的那些个小心眼儿。 主子可不像老七,会吃你那一套。哎——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扭着水蛇腰追他的主子去了。 严怡清也不反驳,只杏眼低垂,喃喃道:“六师兄,你也不能理解我吗?” 木榕拍拍她的肩膀,轻轻叹息一声:“清儿,这么多年,主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若他对你有情,又何须你去讨好他? 对他而言,你只是师父的女儿,师父与他有恩,所以他会尽力给你你想要的,但这想要的东西里面绝不包括他。 今日你也能看见,主子有了在乎的人,清儿,你切记,万万不可对肖娘子不敬,否则六师兄也保不了你,切记!” 说罢,他朝着安亦池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走几步,又转过头来,犹豫片刻道: “还有,虽然肖娘子比你高半头,但实际上比你还小一岁,下次不要叫人家姐姐。” 说完,他疾步而去。 剩下严怡清一人立在冰冷的石子路上,轻轻的苦笑两声,才终于咬唇,任泪水哗哗落了下来。 安亦池几人沿着来路返回,到城南别院时已过二更。 丝音早已醒过来,服了药后一直在别院门口焦急的等着墨池。 第二日过了辰时,一辆标记着安府徽标的马车悠悠哉哉,把墨池和丝音送回了韩府。 丝云楼,刚刚给老夫人请安回来的韩嘉卉和韩嘉南坐在院中的凉亭里。 韩嘉卉面色十分憔悴,她昨夜几乎一夜未眠。 韩嘉南叹息一声,将石桌上的一碟果子推到韩嘉卉面前: “大姐姐,母亲不过去庄子待一年,乡下安静,母亲最近这两年身子不爽利,去庄子也可以安安心心的修养。 所以,母亲去庄子小住,也未必是坏事。倒是大姐姐,何必事事好强,总是苦自己呢?” 第九十八章 恨由心生(加更) 韩嘉卉转过脸,狠狠的剜了妹妹一眼:“我常常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妹妹,为什么你的性子如此懦弱绵软? 你自己万事不争也就罢了,眼看母亲被人欺负,作为女儿,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去了庄子,交出中馈,母亲还剩下什么?昨日祖父让三婶这一年帮着主持府里的中馈,却被她虚伪的推脱掉。 她明明知道,祖母博名声,不可能管理家中的事物。可她也不管,府里的中馈总不能交给二房那个病秧子。 那就只能先由程姨娘管。 三房母女俩这是眼睁睁的想看咱们大房的笑话,若程姨娘主持中馈,岂不是让咱们圈子里的姐妹看足笑话?” 姐姐的一番斥责并没有令韩嘉南脸上的神色有半分变化,她仍然平静的说道: “大姐姐,母亲下午就要走,昨日那事分明是你的主意,她却独自担下责任。 我想,母亲就是希望大姐姐能好好的,才会这么做。 大姐姐,四姐姐不是个绵软的性子,她的思虑心机远在你我之上,而且,你真的看不出,安府上下对她的态度很不同吗? 她为人机敏,三婶也是个不好惹的,加上祖父对三叔又极为重视。 试想,大姐姐,你又有多少底牌与她相争? 依妹妹看,四姐姐的性子,倒是个豁达的。大姐姐,若你不再针对她,相信以往的恩怨她也不会锱铢必较....” “够了”。韩嘉南的话尚未说完,韩嘉卉便‘呼’一下站起身。 妹妹的一番话气的她胸口疼。 她来回在凉亭里走动,声音激动的近乎颤抖: “这就是你的想法?我是你的亲姐姐,你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贱人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丫头,安老夫人被她单纯的表象暂时迷惑罢了。 论才、论貌、论性情,在长安城里怎么也排不上她能入安老夫人的眼。 总有一日我会揭下她伪善的面具,让安家人看看,她内里就是个烂货。” “姐姐,你.....”,听到一向闲雅高贵的大姐,居然口出脏字,韩嘉南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可她心知,此时多说无益,大姐姐决计再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韩嘉南皱眉,她小小的脸蛋上还未曾完全脱去女童的稚气,面对如此激动的亲姐,她平静的双眸中露出了深深的忧色。 墨池主仆刚进竹里馆的院门,赵妈妈和吟冬便快步奔了出来。看见墨池,吟冬大眼一红。 赵妈妈虽不知内情,但昨日老夫人带着大奶奶和四位娘子,早早便回了府里。 紧接着,关雎院便传来大奶奶身子不爽利,需要去乡下庄子修养一段时日的消息。 赵妈妈知道,昨日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这一整晚,她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生怕刚刚回府的三爷一家又出什么状况,这样,她日九泉之下,她怎么与小姐交代? 吟冬自不必说,墨池看着赵妈妈憔悴担忧的神情,也颇为感动。 待进了屋内,她让丝音到院子里盯着剩下的三个小丫鬟,便把昨日的事情一一给赵妈妈和吟冬讲了一遍。 当然,一夜未归的理由,她自然讲的是安府三娘子怕她跟老夫人一起回府,路上会受什么委屈,因此将她留下住了一晚,。 赵妈妈听罢骇了一跳,严肃的脸上双眉几乎拧成了一团: “四娘子,都是老奴疏忽,这段时日看晚秋机灵也规矩,却未觉察到她是大房的眼线。 老奴竟眼花至此,差点儿酿成大祸,请四娘子责罚。” 墨池笑道:“连老虎都有睡觉打盹儿的时候,妈妈又没有火眼精金,此事怎能怪到妈妈头上?” 赵妈妈摇头,严肃的说道:“四娘子宽厚,老奴作为竹里馆的管事妈妈,却不能仗着娘子宽厚便为自己找借口开脱。 无规矩不成方圆,老奴犯了失察之罪,理当罚杖责五大板或罚奉一月。” 墨池心内赞叹,果然是亲祖母调教出来的贴身妈妈,行事严谨、绝不倚老卖老推脱责任。 “如此,便依妈妈的话,杖责就不必了,我还指望妈妈帮我管好这个小院子呢,那就罚奉半月便是。” 赵妈妈明白自家娘子的好心,也未再固执己见的坚持,她俯身叩谢,又道: “四娘子,丝音来府中多年,一直在老爷院子里服侍,奴婢近日也对她方方面面观察,觉得她应该是个妥帖的。” 墨池点头,昨日丝音紧要关头做了自己的人肉垫子,这种突然之下的反应是本能,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妈妈,丝音昨日也跟着我劳心劳力,这两日便让好好休息。” 现在她没有正当的理由打赏丝音,只能先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昨日丝音碰晕过去,虽没有受伤,也需要好好修养几日。 赵妈妈点头应是:“往后奴婢一定擦亮眼睛,看紧了院子里的那三个小丫头,务必不能再让眼子混进来祸害四娘子。 奴婢先去‘渺然居’给三夫人报个信,一早上三夫人已经派人来看了三回。” 墨池点头:“妈妈告诉母亲,稍晚些我过去给她请安,让母亲不用亲自跑来竹里馆。” 她还有一个想法,需要跟母亲商量商量。 待赵妈妈转身出门,一直默不作声的吟冬才说道: “娘子,幸好昨日有郎君在。往后出门奴婢都陪着您,奴婢毕竟会些功夫,必定不离开您半步。” 墨池淡淡的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你我?如果有人想要算计我,又岂是你寸步不离便能保护的? 所以,关键还是我自己要强大起来,强大到没人敢欺负,也欺负不了!” 墨池的话吟冬没听懂,她一双大眼迷茫的看着自家娘子,只觉得经历这一天一夜,娘子似乎更加沉稳,说话也越发有主见。 长安城西大通坊的元府,今日来了一位贵客,当挂着英王府徽标的四轮马车停在元府门口时。 左邻右舍顿时对这位搬进长安不过半载的邻居,生出了深厚的兴趣和友爱。 尤其是看到怡安郡主穿着粉红色梅花纹半臂的圆滚滚身子,从马车上‘扑通’一下跳下来时。 这种刚刚生出来的友爱之情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 行商低贱,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元姓外来商户,居然能攀皇亲国戚。 那可不是国子监博士这种在长安一抓一大把的小官儿啊! 第九十九章 心思莫测 大通坊元府是元瑶二哥元善在半年前置的宅子,元善这些年一直在河北行商,河北苏陌城叛乱后,元善的生意损失很大。 于是他便将生意的重心移到长安,毕竟天子脚下好乘凉,又有姐夫帮衬。 短短半年时间,他已经基本算是在长安站住了脚跟。 今日早些时候,在国子监上学的弟弟元誉放旬假刚刚进门,他就接到妹妹元瑶派人送过来的消息。 说英王府的怡安郡主要来府上,元善得到消息颇有些受宠若惊,元誉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怡安郡主的马车在元府门口稳稳停下,跟在马车傍边的丫鬟打开门帘。 扶下一身黄衣的元瑶,紧接着出来的便是兴致高昂的怡安郡主。 郡主来访,皇家仪仗,府上男丁女眷悉数在大门外迎接。 元誉站在哥哥身侧,他本就消瘦的身子,这几月来因为学业辛苦,越发显得单薄。 怡安郡主的目光,在元誉清俊的脸上停留片刻,便笑盈盈的拉着元瑶进了府门。 元府狭小,怡安带的丫鬟婆子就有七八人之多,加上元家的家眷,进了府门后便感觉异常拥挤。 怡安挥挥手:“元二郎君,本郡主与瑶儿一见如故,听她说元四郎君写的一手好行书,因此便来府上叨扰,想求一副元四郎君的字。 你们若有事便先忙去吧,本郡主和元四郎君还有瑶儿一起去书房便是。” 元善早听说,这位名满长安的郡主行事颇为随意,听了此话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一眼四弟,只见元誉双目低垂看着地面,脸上板的平平。 元善心里叹息一声,只好寒暄几句后,带着妻儿退去主院。 待几人进了书房,元瑶拉着怡安郡主的胳膊,将她按在书案前的圈椅上坐下,嘻嘻笑道: “郡主,我好久没来二哥府上,前几日给两个侄儿侄女带了礼物,先拿去给她们,一会儿再来找你和四哥啊!” 元誉一直低垂的眼,听到妹妹的话后抬眼看元瑶一眼,又低下头默不作声。 元瑶离开,仆从们都在书房外伺候,房内便只剩了怡安和元誉二人。 怡安翻看着书案上的一沓字帖:“郎君平时就在这里温书吗?这字果然矫若惊龙,有颜精柳骨之风。” 元誉听到这儿抬抬眼,看了怡安一眼。 怡安自嘲一笑:“怎么?郎君觉得如我这般长相体态的女子,便只能是腹内草包的蠢材一个吗?” 元誉端端正正立在书案前,面上平平的没有半分表情:“小民不敢。” 怡安哈哈一笑:“无妨,这样想的人不止你一个,大约长安城里至少一半儿的人,都是以外貌来定论才情的。 不过,元四郎,你胆子不小,竟敢躲着本郡主!” 元誉干脆连眼皮也不抬了:“小民不敢。” 怡安沉默片刻,抬高声音道:“小蝶。” 一个绿衣白裙的丫鬟闻声,手捧着一个卷轴进来,将卷轴递给怡安后,又行礼出了房门。 怡安将卷轴递给元誉:“这是本郡主最近的一副得意之作,就麻烦郎君帮本郡主在上面提上一阕词吧!” 元誉打开卷轴,一副雄伟大气的《河山图》赫然跃于纸上。 只见此画力透纸背,笔酣墨饱,竟将山棱勾勒的霸气十足。 如此酣畅淋漓、龙游凤走的画作,真的出自这样一位声名狼藉的女子之手! 看着画作,元誉竟觉得心中一片激荡! 怡安一直注意着元誉,看他脸色露出震惊的神色,她淡淡一笑。 这种有些才情、从外地初来长安的郎君,只有显露出比他更好的才情,才能令他折服。 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令符递给元誉。 “本郡主还有事,就不等瑶儿了,你想想提什么词来配本郡主的画,提好了,拿着这个令符到城西别院找本郡主。” 怡安往前走几步,与元誉平行时,缓缓道: “郎君要参加秋试吧?如果你给这副《河山图》上提的词,令本郡主满意,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说完,怡安走出书房,带着她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元府。 等元善接到下人的禀报追出门时,怡安的马车已经启程往坊门方向走去。 元瑶是个急性子,她急急忙忙跑到书房,看见四哥拿着画卷还在发愣,便怒气哄哄的说道; “四哥,你可是得罪了郡主,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郡主对你很不同啊,你怎么就榆木脑袋不开窍呢? 难道四哥还记得那个墨池吗?人家都快要嫁到尚书令府,你再不开窍,可就要被她生生看笑话了。” “什么,小妹你说什么?谁要嫁到尚书令府?”元瑶的一番话惊醒了沉思的元誉,他拉住妹妹的袖子,连声问道。 元瑶一把甩开元誉的手,恶狠狠的喊道:“还有谁啊,就是那个墨池,你喜欢的那个墨池,她也来了长安,原来她是韩太医的孙女 昨天在尚书令府的赏菊宴上,我见到她了,见到了你的心上人,她又勾搭上安尚书的嫡孙,号称长安四郎君之一的安三郎。 而且,他们早在宜阳就认识了,昨天,墨池还恶毒的陷害自己的婶婶和堂姐。 弄的她的亲婶婶丢尽了脸,恐怕以后再也不能出现在长安的贵族圈。” 一番话说完,元誉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喃喃道:“你说,她要嫁人了吗?” 元瑶满脸鄙夷:“呸,她也配,她虽然勾搭了安三郎,但以韩太医府的门第,顶多给人家当姨娘。 一台小轿抬进安府也就罢了,还嫁什么嫁。” 这几句话却让元誉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没嫁人就好,那样的女子,怎么可能给人做小。 他拿着手里的画卷,想起怡安临走时最后说的那句话,再想想他来长安的目的。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布政坊尚书令府的‘惊鸿楼’里,木松也端端正正的立在书案前,满脸严肃的问了自己主子一个问题。 “主子,您觉得,小墨大夫一定是师父说的那个女子吗?万一错了呢?” 第一百章 父女 安亦池站在窗前,他深邃如幽潭的双眸,凝视着窗外一排排沙沙作响的青竹,沉默良久,开口道: “你还记得当年师父将盟主之位传给我时说过的话吗?” 木松点头:“属下记得,师父说一定要找到预言中提到的女子,否则翼盟将乱,天下也将会有百年之乱。 可师父没说过这女子到底能做什么,为什么仅凭一个小小的女子,就能令翼盟安定,也能令天下安定?” 安亦池眯着眼,收起他眼中的寒芒:“可师父说过,我必须得娶这个女子。 那时候,我便打定主意,这一生便不再去尝试情爱二字。因为我已经没有谈论qing爱的资格。” 木松沉默,主子这些年牺牲的岂止是谈论qing爱的资格。 “可是,宜阳之行,我遇到了她,开始只觉得她是个特别的女子。 不做作、不娇柔、正义、善良,有时候像小猫般狡黠,有时候又像只小豹子般张牙舞爪。 心中所想不似一般女儿家的脂粉衣饰、如意郎君。而是怎样才能让自己在乎的人过上好一些的生活。 可我不敢对她有所想法,毕竟,我早已失去了谈论qing爱的资格。 后来,本明师说,她的面相和气场,与预言中的女子有七分相似。 再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是父亲为我早早定下婚约的妻子。 你说,既然眼前有可以抓住的幸福,我为什么不去紧紧的抓住呢!” 看着主子眼中渐渐溢出的柔情,木松向来木然的脸上现出了担忧的神色。 “可是,主子,如果。她不是呢?” 安亦池沉默,眼中的柔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惯常深幽、看不出情绪的眸色。 “十年来,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这一次,不管她是不是预言中的女子,以后都是,且——只有她才是。” 木松沉默片刻,语气坚定的说道:“主子,不过是一则虚无缥缈的预言罢了,属下觉得,相对于预言,人的感受更为重要。” 安亦池淡淡一笑,这个做了他多年暗卫的二师兄,始终是师兄弟里最了解他的人。 英王府,怡安郡主回府后,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 英王四十出头,他的长相继承了皇族的好相貌,是一位仪表堂堂、长鬓美须的美男子。 陈氏一族,性子多有怪异之处,英王在民众心目中,却是个特例。 他性子温和、行事低调,偶尔出现在大众面前时,总是一副未语先笑的模样。 与他相处,常常会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惬意感。 因此,在民间,他素有’贤王‘之称。 若不是英王有一位性子怪异、声名不佳的长女怡安郡主,可以说,他几乎算大陈唯一一位基本没有污点、没有怪癖的王爷。 可惜,多年来,怡安郡主为他惹下大大小小不少麻烦,令民众失望的是,贤明的英王,对这位长女娇宠的无法无天。 以至于这位性格乖张的郡主从小到大,虽然行事随意,也惹过不少事端,却从未受到过任何责罚。 现下,英王的这个污点站在书案前,仪态端庄,神色平静,没有半分平日里众人所见的不堪之态。 似乎她周身端方凌然的气质,令滚圆的体态也没那么难看了。 怡安屈身行礼,递上手中一本小册:“父王,这里是最近宣誓效忠与您的官员名册。 工部两人,屯田郎中张志友、水部郎中王文页;御史台察院两人,分属湖南荆州、广西漓州;刑部一人,都官郎中刘胜寒;” 英王接过名册翻看两眼,双眸中露出欣喜赞扬的神色: “我儿辛苦,为父愧对你。明明如此能干的女儿,却多年来背负不堪之名。我儿实在委屈。” 怡安听了此话,忙跪地道:“与父王的大业相比,女儿声名乃是不足为道之事。女儿不苦。” 怡安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颇为诚恳,英王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欣慰满意的神色: “我儿不要小看这些品级低下的官员,他们手里,可是掌握着整个大陈的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像盖高楼,需踏踏实实打好桩基,人们只看到高楼的雄伟,却不知,桩基才是根本。 桩基打得不好,再高的楼也很容易成为过眼烟云,稍稍有些动荡,便会瞬间垮塌。 我儿,可明白?” 怡安点头,对于父王,她是真心崇拜和敬仰的,从她幼年时,便觉得, 龙座上高高在上的那位皇伯父,比起父亲,无论才能德行,还是外貌气场,实在差了太多。 “父王,女儿近日在国子监四门、上郡等院觅得几个优秀的学生,今年秋试,这几人必定会有上佳成绩。 如若为父王所用,将来必定能有大用处。” 英王扶起怡安,脸上的神色充满惊喜:“我儿如今已学会举一反三。本王甚慰。 待为父得成大业,必然要为我儿正名,让世人都知道,我陈敏得的女儿,乃是一个文不输少陵、谋不输吕尚的奇女子。” 怡安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值午膳,丫鬟们摆上满桌吃食,竟都是油腻的肉食。 怡安皱眉,常年吃这些油腻发胖之物,如今,每顿膳食对她而言,都是一次身体从内而外的巨大折磨。 她身后的大丫鬟小蝶遣散了其他丫鬟,轻声道: “郡主,只一次,奴婢为您准备些清淡之物,您明明不爱吃荤,只爱食素,总要对自己好一次,今日就换换菜色吧!” 怡安摇摇头:“人是习惯的奴隶,若有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皇伯父多疑,如今父王如临深渊之边,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也只有我这个体态怪异的女儿,行为喜怒不定、性格乖张难测,才能令皇伯父稍稍打消对父王的警惕。 毕竟,一个连女儿都教不好、管不好,性子又绵软不强势的王爷,在皇伯父一向偏执的认知里,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坚持一两年。” 说完,她拿起玉著,夹起一块肥腻的肉片,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 小蝶在一旁红了眼睛,她悄悄抹掉泪水,倒一杯加了几滴白醋的清水,轻轻放在怡安手边。 第一百零一章 韩府的惊雷 ‘渺然居’的偏阁内,正中摆放着一抬做工精良、用料讲究的嫦娥奔月红木暖榻。 这是已经去世的韩老夫人——墨池的亲祖母墨氏最喜欢的一张软榻,柳顺娘坐在软榻上,正在为墨溪缝制冬衣。 虽然来了长安,柳顺娘在很多地方仍然没有放弃宜阳的习惯,比如墨若璧和墨池姐弟的里衣和鞋子,她必然不会假手她人。 墨池坐在母亲的对面,她伸手拿起一个绣花鞋面,显然这是母亲正在为她缝制的。 她刚刚伸手,准备绣两针给母亲帮帮忙,不想被母亲‘啪’一下拍在手上。 柳顺娘给了墨池一个嫌弃的眼神:“别捣乱,让你绣上几针,这鞋面还能看吗?” 墨池吐了吐舌头,回给母亲一个抱歉的讨好笑容,大约,心灵手巧这件事情跟她是无缘的。 她压根儿没有做女红的天赋。 “娘,哪位如今怎样?”墨池说的是原先在大奶奶院子,后来被派到‘渺然居’的刘妈妈。 柳顺娘微微一笑:“还能怎样,她的正经主子吃了你的排头,如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翻身,今日她蔫儿着呢! 说起来,大房还真是不消停,咱们来长安才多少时日,倒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说这深宅大院的日子,实在过的没什么意思。” 墨池看着低头缝衣的母亲,母亲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就是大婶婶那样的美人儿,整日里再如何精心打扮,也及不上母亲天然无雕琢的美貌。 想想父亲告诉她的,关于母亲年轻时的往事,墨池心里不由一阵心痛。 那么年轻的母亲,又是庶女的身份,被退亲、被逼婚,那时她是有多么无助。也因为过去的遭遇,母亲现在的性子才会如此泼辣、直率吧。 “娘,关于溪儿,您是如何打算的,也不能让他整日无所事事啊!” 柳顺娘叹息一声道:“这孩子看起来读书是无望了,你上次的提议娘与你父亲商量过,可是还没仔细考虑便来了长安。 到长安你祖父病重,你父亲侍疾,又整日见不到他的人影。这件事情只能暂时先放一放。” 墨池眯眼一笑:“娘,依女儿观察,弟弟读书不成,学医也是不成的,行商更不可能,肯定唯有学武这一途。” 柳顺娘抬起头看了女儿一眼:“你个鬼机灵,是不是又有什么注意,等着挖坑让你娘跳呢?” 墨池嘿嘿一笑,母亲来长安后,警觉性高了很多:“怎么可能呢,女儿怎敢给母亲挖坑。 实话实说啊,若说学武,恐怕在没有比少林派更合适的地方,女儿查了很多书,虽说武功一途,女儿并不太懂。 但女儿也问过吟冬,你知道吟冬是会武的,她也说少林派练得是内家功夫,很适合溪儿的体质。 只是嵩山少林寺这些年已经不收俗家弟子,如果要去少林派,就得到福建少林。女儿想着,如果溪儿去福建少林,等咱们去了江西,离他也近。母亲觉得呢?” 柳顺娘停下手中的活儿,沉思片刻道:“此事还需与你父亲商议,等过几天,你祖父病情有了起色,咱们一起找找你父亲吧。” 墨池点头,犹豫片刻后又道:“母亲,还有一事....”说了一半儿又停下了。 柳顺娘看看墨池,自己的这个女儿鲜少有说话犹犹豫豫的时候。 片刻后,墨池似下定决心般问道:“母亲,女儿想问,您知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在女儿幼年,或者未出生前,与旁人有过什么约定?” “此事......”柳顺娘话未说完,只听外面传来刘妈妈慌慌张张的声音。 “三夫人,不好了,宫里来人报丧,二皇子薨了!” 柳顺娘‘腾’的一下站起来,迈步就往出走门边走,便对墨池道:“走,去鹤鸣堂找你父亲。” 柳顺娘带着墨池急急到了‘鹤鸣堂’的偏厅,只见老夫人和常氏,已经先到。 老夫人看见柳顺娘,连声道:“老爷子方才接到宫里的信儿就晕过去了,现在老大和老三都在里面,也不知如今怎样?” 常氏今日的神色颇有些憔悴,连浓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眼下明显的眼袋。 她看一眼墨池和柳顺娘,眼光迅速转向了一侧。 墨池也无心观察常氏,二皇子薨了,祖父作为他的专属大夫,不知会承担怎样的责任? 血缘是件很奇妙的东西,虽然墨池与祖父并不亲厚,此时却也非常担心老爷子本就病重的身子,得到这样的消息会雪上加霜。 众人焦急的等着主屋内的动静。 片刻后,韩嘉卉带着另外三位娘子和几个丫鬟也赶了过来。 进了门,她一双明眸狠狠的剜了墨池一眼,没有得到墨池的回应,她咬咬唇,愤愤的站在常氏的身侧。 韩嘉音今日的气色倒是非常好,连脚步也轻快许多。 又来了几人,偏厅里一时便显得拥挤异常。 很快,墨若璧和韩若为一前一后走出来,二人神色都十分疲惫,墨若璧向老夫人道: “母亲不必过于担心,父亲只是心绪有些激动,一时痰迷了心窍,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孩儿给他扎了针,现下他老人家已经正在安睡。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什么,只听‘扑’一声,众人循着方向一看。只见韩若为已经晕倒在地。 方才所有人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墨若璧身上,韩若为又站在墨若璧身后,竟无人注意到他如何会晕倒。 “大哥(为儿、夫君、父亲、大爷)”,众人一下尖叫起来,手忙脚乱的扑向韩若为。 “都离远些,闪开,”到底是太医家的女眷,都有些医治病人的常识,随着墨若璧一声厉喝,众人齐齐出了偏厅。 只站在门口焦急却安静的看着里面的兄弟俩。 墨若璧把韩若为抱到软榻上躺下,伸手把住他的左手腕,皱皱眉,又把住他的右腕。 良久,才起身走到门口对大夫人说道:“大嫂,大哥这几年身子很不爽利吗?” 第一百零二章 怪异的毒 常氏咬唇,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你大哥这些年操劳,身子是不如往日。” 老夫人恨的猛力一跺她的梨花木拐杖,厉声喝道:“你是怎么做媳妇儿的,自己相公的身子都照顾不好。” 墨若璧拧眉:“就算操劳也不至于让身子如此虚弱,大哥自小体质就好,八岁时有一次冬天掉进园子里的水渠,泡了个热水澡后生龙活虎一点事都没有。 我方才替他把脉,他体内竟如败絮般残破,肺气不畅,脾胃虚弱..” 他看了一眼墨池,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老夫人一把抓住墨若璧的胳膊,连声道:“你大哥不太要紧吧,是不是多休息,多补补身子就无碍了?是不是?” 墨若璧微微后退一步,不动声色躲开老夫人的手。 墨池拧眉,父亲眼里的愤怒和疑惑她都看在眼里。 堂堂太医的正室夫人,竟然连基本的医学常识都没有,肺主气,主呼吸之气、主一身之气,肺气不畅,可能身体会有多种综合病症,岂是补补身子便能无碍! 也不知老夫人这些年劳心劳力都在做些什么? 可父亲看她那一眼中的疑惑是什么意思? 墨若璧未回答老夫人的话:“母亲,孩儿想让大哥留在鹤鸣堂,这样方便孩儿一起照顾父亲和大哥。” 老夫人还未开口,常氏便抢声道:“这样不妥,三弟,你大哥身子虚弱,需要有人随时不离左右,三弟照顾父亲已经辛苦,如何能同时兼顾二人?” 墨若璧微微一笑:“大嫂,如今大哥的身子,最需要的是大夫在旁侧精心观察和护理,不知大嫂可懂岐黄之术?况且,我只是探病开方子,伺候自然有丫鬟们做,又何谈不能兼顾?” 老夫人本来觉得常氏的担心有道理,听了墨若璧的话,便坚决的说道:“为儿就留在鹤鸣堂,由老三照顾,常氏,待老大病好后你再去庄子,近日,你便好好琢磨琢磨怎样帮老大调理调理身子吧。 那就这样,你们都先散了,不要影响老三给老大诊病。” 老夫人说走就走,带着众人很快散去,墨若璧留下墨池,说针灸和用药需要她帮忙。 常氏扶着老夫人回了韶年院,看着老夫人忧心忡忡的神色,常氏犹豫道:“有一句话,媳妇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皱眉,常氏平日里说话便喜欢说一句留一句的让人猜,今日这种非常时刻,再这样说话着实让人讨厌! “什么当讲不当讲,你说话利索些!” 常氏忙道:“你老人家可放心老爷由三弟照顾?毕竟......“ 听常氏的意思是担心儿子,老夫人的脸色稍稍好些:“无妨,你三弟十七岁离家时一身医术已经十分了得,由他照顾为儿,无有不妥。 且他与为儿自小交好,看人心肠好坏,老身还有有些眼水的。而且,老身这段时日观察,他一家此行回来,恐怕无意长久在长安待下去。” 常氏身子一震,满脸惊讶喃喃道:“您说,三弟无意留在长安?” 老夫人冷笑一声:“昨日老身假意将主持中馈之事交于老三媳妇,却被她推了。因此老身才断定,老三必定不会在长安久待。 所以,你不要再犯蠢,这些时日仔细调理你男人的身子。若不是为儿病重,你一会儿就该收拾收拾去庄子!切记,熬过这段时日再说,老三一家应该不足为虑,你抓紧给我生个孙儿才是正理。 还有,让大娘也消停点儿,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退一步讲,若老三一家最终决意不再离开长安,老身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在长安无法立足,但此时不易打草惊蛇,尤其是四娘那丫头如今得了安家的青眼。 你想想,如果他们注定要走,我们又何苦做恶人,到时候惊动了老爷,岂不是作茧自缚?” 偏厅里,随着墨若璧最后一针扎下,韩若为悠悠醒了过来。 墨若璧紧张的问“大哥,你都有哪儿不舒服?” 韩若为手撑了撑,墨若璧扶他坐起来,墨池拿靠枕垫在他身后。 韩若为伸手扶额:“我这是晕过去了吗?到底晕过去了!” 墨若璧拧眉:“大哥早知身子不好,为什么还强撑?以你的状况,早应该告假在家好好修养!” “三弟,你声音大些,我.....现在身子.......太虚弱,没有精力观察你在说什么?” 墨若璧大惊:“观察我说什么?大哥的听力也有损伤?” 韩若为长叹一声:“也不知为何,这些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耳力、目力下降的都很厉害,为兄私下也调剂了不少方子,补药也吃了不少,却丝毫不见好转。 半年前,为兄.......便基本听不到声音,只是父亲病重,为兄......也不敢让他老人家忧心,调理了半年.......也没有丝毫好转。” 几句话断断续续,说的极为费劲。 墨若璧俊秀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寒芒:“大哥可知,你体内有中毒的症状?” 韩若为苦笑:“为兄虽然医术平常,但......好歹也是大夫,怎能不知......?,自从一年前发现自己......中了慢性之毒,便......刻意留意。 只是......奇怪,为兄观察了一年,平日里的........饮食却为发现半点毒素,可是,无论......怎样驱毒,这慢性.......毒素就是驱之不去。” “池儿,你来替你大伯把把脉!”墨若璧对墨池道。 墨池上前伸出小手轻轻扣在韩若为的右手上,片刻看着墨若璧微微摇摇头。 韩若为满头雾水,四娘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如他的女儿一般、整日想的都是胭脂花粉的小姑娘,可医术精湛的三弟,竟然要征求她的意见,难道四娘的医术竟比三弟还要高明? 韩若为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诞可笑。 墨若璧对韩若为道:“大哥,我给你扎两针,你这几日也十分劳累,先好好休息,待休息好咱们再考虑下一步的诊治。” 韩若为点头,他这几年常常觉得心力交瘁,病来如山倒,此刻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待扎了针,韩若为渐渐睡去,墨若璧带着墨池去了院中的八角亭。 打发身边伺候的丫鬟下去后,墨若璧沉着脸色问道:“池儿,你有什么发现?” 墨池倒了一盏茶给父亲:“爹爹别着急,看大伯的状态,还未到药石罔顾的地步。方才女儿并未发现大伯体内有常见的毒药。” 第一百零三章 扑朔迷离 墨若璧皱眉:“怎么会这样?明明是慢性中毒的症状!而且,以大哥的医术,按理不应该让自己的身子破败到如此地步。他的肺、脾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这种损伤,绝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墨池想了想:“爹爹,若是长期下毒,大伯的身体必然会散发出毒物的气息。但女儿方才并没有嗅出丝毫目前所有已知毒物的气息。 不过,世间毒物颇多,也许大伯接触的并非是常见的毒物也未可知。 爹爹,大伯说他在饮食中没有发现毒,那么,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情况,就是日常接触的物品中,有带毒性之物。” 墨若璧思索片刻:“看来,咱们得先搞清楚,除了大哥,府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也有中毒迹象。起码看看他院子里有没有其他人中毒。” 墨池点头,大伯父这毒中的蹊跷,他在太医府只是小小的太医署丞,又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谁会如此大费周章的给他下毒? 墨若璧带着墨池去了老夫人的韶年院,老夫人闻听儿子竟是中了毒,脸色顿时阴沉至极,当下,便令罗嬷嬷叫来常氏。 老夫人留了心思,也不与常氏说明,只一番旁敲侧击暗自调查后,发现除了韩若为,府里再无人有中毒的迹象。 墨池回‘竹里馆’用过晚膳,在书架上翻找了一番,又来到鹤鸣堂。 墨若璧还是带着墨池坐在了八角亭中。 家中一下有了两位病情危重的病人,墨若璧的俊逸的脸上一下憔悴了很多。 墨池看着父亲疲惫的神色,心中心疼不已。 待坐下后,墨若璧长叹一声:“看起来太医署也无需再查探,肯定只有你大伯中毒。 在日常接触的物品中下毒,需要隔几日一次,且应是与大哥极为熟稔之人,这样目标太大,太医署不可能有人有机会动手。 利用呼吸下毒,也不可能,大哥常去的场所只有府里和太医署,而现在府里却只有大哥一人中毒。” 墨池拧眉:“父亲,大伯父的气息中的确没有女儿接触过的毒物,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所接触之物,本就无毒,但几种混在一起后,却有了毒!” 墨若璧看着认真的女儿,拧眉摇头:“你大伯本是大夫,他能不知道药物相冲,会引发中毒吗?” “若是,这些相冲之物本就不是药物呢?”墨池反问。 墨若璧沉思片刻:“这倒是有些可能,世间万物,本就相辅相克,除了药物,比如食物,也有相克,但是,哪些食物相克,你大伯还是有些常识的。 而且,就算他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厨房也有,利用食物相克之毒,不太可能。” “如果,连厨房也不知道呢?”墨池说完,认真的看着父亲。 “池儿,此事你可是有了些许头绪?” “现在还不敢说有头绪,但父亲,女儿在宜阳时为元四郎君调理膳食,翻看过不少食物相生相克的书籍,比如世人都知猪肉好吃,但与菱角同食,便会引起腹内胀痛; 鹅肉与鸡蛋同食,会大伤元气;喝酒食柿子,会引起胸口憋闷;这些属于生活常识,却不在医术范围内,大伯父也许并不知晓。” 女儿的话令墨若璧的脸色越来越深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里,令他觉得遍体生寒。 院里,常氏满脸喜色看着镜中的自己,真是老天爷都帮她,本来以为只能在庄子里待上一年半载才能再谋后事,却不想大爷竟然在此时晕倒。 想想昨夜她苦求大爷,希望能由他出面给三房赔个不是,免了她去庄子的惩罚。却不想那个冷心冷面的人,不仅一口拒绝她的请求,还无视她的痛苦,斥责她心肠歹毒。 如今,报应来了! 常氏只要想到老夫人那副因为儿子晕倒而心疼的几乎昏厥的表情,还有韩若为那张因为虚弱而苍白的脸,就觉得心里异常痛快。 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巧梅,嬷嬷回来了吗?”她问身边正在为她插花的大丫鬟。 雷嬷嬷方才被她派去‘鹤鸣堂’给大爷送汤,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夫人您别着急,嬷嬷去了一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巧梅话音刚落,雷嬷嬷便从外间走了进来。 常氏打发走屋里的其他人,低声问道:“怎样?大爷醒了吗?三爷怎么说?方才老夫人问来问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爷晚膳的时候醒了,奴婢按您的吩咐,给了服侍他的银杏一根金簪,听银杏说,大爷的神志不是很清楚,问他话他都回答不了。 三爷那边,奴婢去的时候,四娘子刚走,银杏说三爷与四娘子在八角亭里低声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但因为遣了身边服侍的人,银杏说没办法打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雷嬷嬷是常氏带过来的陪嫁嬷嬷,也是她的奶妈妈,对常氏非常忠心。 常氏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妈妈,你说,三爷会发现什么吗?下午老夫人问咱们院子里可有人也有病,会不会是过了病气给大爷,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 “要说应该不会,这么些年,连老爷都没察觉,三爷不过是个乡野大夫,又能知道什么?老夫人心焦之下,盘问盘问也是正常。夫人多虑了。” 常氏点头,眼中现出狠戾的眸光。她想起少女时满心的女儿情怀,曾经,她也是多么单纯喜乐的小娘子,可是,苦难的经历总是能够让柔软的心变成冰冷的石头。 摸摸心口,知道雷嬷嬷说的有道理,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有些心慌呢? 第二日,众人接到‘韶年院’的消息,说老夫人昨日一夜未眠,便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 ‘韶年院’的偏厅,墨池正在查看大厨房送来的,最近三月各院的膳食清单,良久,她抬头动了动已经酸痛的脖子。 各院的膳食配比没有任何问题! “可有什么发现?可找到我儿中毒的原因?” 墨池循声一看,老夫人面色焦急,坐在下首的圈椅上身子朝着她微微前倾,身旁只有罗嬷嬷伺候在侧。看样子已经候了好一会儿功夫! 墨池瞪一眼一直在她身边服侍的吟冬。心道,老夫人来了,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吟冬好委屈,但不等她说话,老夫人便道:“你看的仔细,是老身不让你的丫鬟打扰你的。快说说看,都发现了什么?” 墨池起身给老夫人行礼:“祖母,大厨房送往各房的膳食并无蹊跷,但大伯父的症状,的确是慢性之毒,且不是药物或动物之毒。” 老夫人皱眉,对于老三昨日告诉她的话,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食物相克之毒竟能将健康的儿子折磨的如此憔悴?她一个活了六十岁的老婆子,对这种事情闻所未闻。 但目前,除了救治老大,找出下毒的根源,的确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可老三抽不开身,却让四娘这个半大孩子来找原因,老夫人心里十分不爽快也十分不信任。 墨池却全心全意都在整理思路,完全未留意老夫人不虞的脸色。 “祖母,大伯的院子里,可有习惯单独做午膳?或者夜宵?” 老夫人看看罗嬷嬷。 “回四娘子,有的,大夫人时常吩咐小厨房给大爷加餐,大爷爱看书,总是在书房里一看就半宿,大夫人便常常亲自下厨为大爷煲汤。”罗嬷嬷恭敬的回答道。 墨池双眼一亮:“那......麻烦妈妈,可否将各院小厨房,在大厨房日常菜蔬果肉领用的记录让我看一下!” 罗嬷嬷看看老夫人,老夫人点头后,罗嬷嬷便吩咐丫鬟,悄悄去大厨房叫来了管事,很快,领用记录便摆在偏厅的雕梅花日月洞红木小案上。 老夫人撑不住,罗嬷嬷便劝着去补眠,又吩咐丫鬟们不要去偏厅打扰四娘子,墨池便继续在偏厅一页一页查找核对,只留了吟冬在旁边偶尔添点茶水。 到午时,丫鬟送来午膳,墨池扒拉两口便继续查。 待她与丝音出了偏厅,已是一个多时辰后,老夫人还在休息,墨池便对罗嬷嬷说道: “妈妈,让祖母先休息,待会儿她老人家醒了,您派人来‘鹤鸣堂’通知我。我也还有些细节须与父亲再推敲推敲才能得出结果。” 墨池到了鹤鸣堂,墨若璧又给韩若为扎了一轮针逼毒,从昨日晕倒到现在,墨若璧已经为他施了数次针,又放了一些血,但他体内的毒素已经经年累月,墨若璧也十分头疼。 父女二人依旧去八角亭,又遣了服侍的下人。 墨池拿出她找到的依据,父女二人在八角亭内细细商议一番。墨池在鹤鸣堂用过晚膳,又去鹤鸣堂见了老夫人,过了戌时才回到竹里馆。 赵嬷嬷早命人备好了洗澡水,墨池泡在木桶中,吟冬轻轻为她擦洗着头发。 闭上眼,墨池把昨日到今日的所有线索理了一遍,又仔细回想来长安这些时日以来,各房对她一家的态度。她心里渐渐明白,也许,明日便能知道,梦中的父亲,为何来了长安后久久未回宜阳。 明日,大约便能知道谜底。 第一百零四章 意外 第二天一早,墨池便又去了鹤鸣堂,不意外的,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谢思齐。 谢思齐多日未回韩府,昨日晚间才收到大舅舅病重的消息赶回来,今日一大早便来探望。墨池到鹤鸣堂时,墨若璧正和他在偏厅叙话。 看见墨池,谢思齐站起身微微一笑:“表妹来了。” 自从上次一起查过尸体后,谢思齐对她的称呼便由‘四表妹’变成了‘表妹’,。 那日她与韩嘉音在园子里碰到谢思齐,韩嘉音还半真半假的嗔怒于谢思齐,说表哥偏心,难道只有四妹妹是亲表妹,我们都不是亲表妹吗? 墨池回过礼,乖巧的在父亲身边的圈椅上坐下。墨若璧面色沉重,对谢思齐到:“懿德,今日之事,实乃家门不幸,恐怕得劳烦懿德做个见证。” 墨池未来之前,墨若璧已将这两日查到的物证及他父女二人的猜测讲了七七八八。 虽然三舅舅说是猜测,谢思齐因见识过墨池的能力,心中已是十足相信。当下便答应已刑部官员及韩家外侄的双重身份做个见证。 常氏今日神清气爽,因心中大石落地,昨晚是她近一月来,睡眠最好的一晚。 梳洗后正在食早膳,银杏来禀报:“大夫人,韶年院的荷香姐姐来了。” 多年来,常氏逼迫着自己,对老夫人身边的猫狗也定要高看一眼,听闻老夫人的大丫鬟亲自来传话,便赶紧道:“快请进来吧!” 荷香进门传了话,原来是老夫人有请,常氏心中‘咯噔’一下,挤出个笑容问道: “母亲不是这两日免了晨昏定省吗?莫不是今日未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这是要怪罪了?” 荷香心里轻晒一声,这个大夫人,明明是文官家的教养,却时常说些不合时令、某名奇妙的话。 这话不是当着她这个韶年院一等丫鬟的面,明摆着埋怨老夫人朝令夕改、为老不尊吗? 一旁的雷嬷嬷却是个人精,多年来多亏她与韶年院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混的极熟。 因此以常氏有些冒失的性子,加上没有娘家支撑,在韩府也算混的不算太差。 看见荷香面色有些怪异,雷嬷嬷忙笑着上前,塞给她一块碎银子道: “小荷香,大夫人的意思是,老夫人的身子是不是今日爽利了,所以想见见后辈们?还是老夫人有事要吩咐我们夫人啊!” 荷香也是个圆滑的性子,收了好处自然要多说两句,虽然只是一块碎银子,但肉丝不也是肉吗? “奴婢不知,只是三爷和四娘子、还有姑家郎君一起先到的我们院子,方才他们与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然后老夫人就让奴婢过来传话,让大夫人也速速去韶年院!不过老夫人只让叫大夫人,没传其他院的主子。” 常氏的微笑瞬间僵在脸上,雷嬷嬷赶紧笑着对荷香说:“就劳烦小荷香给老夫人回个话,说我们夫人收拾收拾马上过去啊!” 荷香行了礼,又补充一句:“大夫人,老夫人今日面色不太好,又传您传的急,那奴婢先回了老夫人,你也尽快赶过来啊! 待青荷香出了门,常氏一把抓住雷嬷嬷的手,面色苍白道:“妈妈,怎么办?怎么办?一定,一定是三爷发现了,一定是。” 雷嬷嬷一把搂住常氏,这是她奶大的孩子,心疼如自己的女儿一般,多年来大夫人说什么,她都是赴汤蹈火的去做,看见慌乱的大夫人,她心中一阵难过,忙拍着她的肩膀道; “夫人,您先别慌乱,如果自乱阵脚便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安心些。您想想,这些年都未发现的事情,怎能一夕之间便能被三爷查到?” 常氏稳了稳神,觉得雷嬷嬷说的有些道理:“妈妈,你说的对,我不能自乱阵脚。那,我们现在就去,那个老虔婆,也不知又发了什么疯。” 常氏抬脚准备往外走,却被雷嬷嬷一把拉住摁到梳妆台前坐下:“夫人,您的气色太好,得上上妆遮一遮。” 二人赶到韶年院,便被荷香直接带进了正厅。 老夫人满脸阴色,在看见常氏出现在门口时,细长双目中的怒火似乎要将她吞噬。 只听老夫人厉喝一声:“毒妇,你还不跪下!” 刚刚进门的常氏脸色瞬间闪过一片惶恐,但很快又强自镇定道: “母亲让媳妇跪下,媳妇自是要跪下的,但媳妇却不知。母亲这毒妇二字从何而来。” “跪下,你这个毒妇,老身这些年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竟然下毒要害我儿....” 老夫人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竟起身拿起身边的梨花木拐杖,上前两步,拿起拐杖往常氏身上一阵乱打。 雷嬷嬷惊呼一声,上前挡在常氏身前,常氏便“哇”一声哭了出来。 正厅内只留了罗嬷嬷一个下人,她忙和墨若璧、谢思齐一起拉住已有些歇斯底里的老夫人,这才算稳住了混乱的场面。 墨池和罗嬷嬷扶着老夫人回了正座的红木圈椅上坐好,老夫人打了几拐杖出气,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 只有雷嬷嬷满脸决然的搂着哭泣的常氏,立在堂屋正中间。 老夫人压下怒火:“常氏,你且也不必觉得冤枉,老身问你,这些年,你可是常常熬汤炖补品做甜品给老大吃?” “这本是媳妇份内之事,今日却遭母亲责问,难道媳妇照顾自己相公的身子,却做的不对吗?” 大夫人满脸强自装出的镇定,但颤抖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出卖了她的紧张。 墨池坐在墨若璧下首,听了常氏的话,她看一眼父亲,父亲从来到韶年院后便一直凝重的脸色、听了此话眉头微微一皱。 “哼!”老夫人冷哼一声,她拿起手边一本账册: “这么说,你倒是一位爱护夫君的贤妻,老身问你,你炖的汤可是多为鸡汤里加上菊花、鱼汤里放入甘草。甲鱼中放进苋菜? 做的甜点多是蜂蜜酿豆腐、白酒酿柿子? 夜宵会做羊肉炖梅干菜、红烧鹅肉加鸡蛋羹、兔肉荠菜饺子?” 常氏被问得一愣! 第一百零五章 实验 大夫人惊得猛抬头,她一双美眸迅速在墨若璧身上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喃喃道: “媳妇这些年为大爷调理的膳食太多,也记不清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了!” “你这个贱人——”老夫人咬牙切齿的拉长了声音: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还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嘴硬要是有用,那这些厨房的记录是做什么用的? 老夫人翻开账册大声念起来:“三月,关雎院领取甲鱼五只、羊腿两条、老母鸡四只、苋菜三斤、梅干菜两大包、菊花两小包。 四月,关雎院领取蜂蜜两罐、豆腐五斤、柿子四斤、鹅三只、鸡蛋十八个。 你这个贱人,倒是知道下毒也换着花样下,可怜我那愚钝的儿啊,以为你是个贤妇,竟然还常常在老身面前替你讲话。” 常氏闻言‘呵呵’笑了两声,正准备开口,一直搂着她的雷嬷嬷抢声说道: “老夫人明鉴,这些食物都是大补之物,是我们夫人心念大爷劳苦,才日日劳心劳力想方设法帮大爷调理身子啊!” “放屁,调理身子能把我儿调理成现在这个样子?” 老夫人一拍桌子,拿起梨木拐杖起身又准备往常氏主仆身上招呼。 罗嬷嬷忙扶住老夫人,在她身边小声道:“老夫人,留意您的身子,这家里如今可在再不能有人病倒了。” 老夫人闭闭眼、顺顺气,这才放下拐杖重又坐下来。 谢思齐坐在墨若璧下首,脸色的神色由开始的轻松变得越来越凝重。 常氏这会儿也逐渐镇定下来,她推开雷嬷嬷搂着她的胳膊,昂头道: “母亲身为一家之长,说话却不能信口开河,媳妇也是堂堂六品文官家教养的女儿,虽不算贤德,却也不能任由别人泼污水!” 一直冷着脸未开口的墨若璧突然道: “池儿,告诉你的大婶婶,这些食物可真的都是大补之物?” 墨池暗叹一声,说实话,安府赏菊宴之前,她与这位大婶神,本来并无什么大不了的恩怨,无非是大婶神一直看她不顺眼罢了。 可过了今日,这恩怨恐怕只能越结越深。 “世间之毒,除了药物之毒、动物之毒、苗疆之蛊毒,还有一种毒无色无味。 若只服用几次,不过身子稍有不适,不会对身子造成太大的不适。但若是经年累月长期服用,轻可致残,重则致命。 这种毒便是食物相克之毒,比如说:甲鱼和苋菜一起食用会轻微中毒;羊肉和梅干菜同食,会引起心悸; 鸡汤内放入菊花,会慢性中毒;蜂蜜酿豆腐味道虽滑嫩,却会导致耳聋;鹅肉美味,但与鸡蛋同食,便会令身子元气不足。 以上,不过是食物相克之毒中的几种罢了,若要细论,还有很多。” 墨池说话时,谢思齐一直在想,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到底懂得多少? 先前凶杀案中是她看出来凶手有眼疾,今日这食物相克,他虽然也略有耳闻,却原来不知,区区食物相克竟然还能导致中毒。 换了别人,也许对墨池的话只会半信半疑,但谢思齐见过墨池的本事,对此话自然确信不疑。 随着墨池的话音落地,正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老夫人精瘦脸上耷拉着的脸皮微微颤抖着,她冒火的双眼似乎随时要将常氏吞噬。 她在等待,等待着眼前这个当年她一心一意为儿子挑选的妇人,将会有怎样的回答。 常氏冷笑一声:“四娘,你怨恨婶婶在安府误会了你,婶婶也是知错的。 因此才心甘情愿的去乡下的庄子里反省,如今暂时未去,也是因为你大伯的身子不好。 但是,你一个小娘子,却不能因为怨恨就随意诬陷长辈。 空口白牙对家中长辈行诬陷之事,于理于法,都是罪大恶极!” 墨池被大夫人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逗笑了: “婶婶,今日祖母在此、父亲在此、表哥在次,原本没有侄女说话的份儿。 只是,恰巧侄女这半年来也研究了不少药膳、食补等养生之道,便懂了些食物相克的道理。 表哥在此,池儿想问问表哥,刑部审案,最终能定案的是什么条件?” 谢思齐挑眉,他就知道,这小丫头把自己也哄到这儿坐着,绝不只是因为他韩家外侄的身份,她更加看中的是他刑部官员的身份。 “自是证据说话,在证据面前,天大的谎言也会被揭穿。” 墨池朝着谢思齐一笑,谢思齐觉得眼前女子明媚的笑容令她看起来神采飞扬。 “表哥是如今长安城老百姓交口称赞的青天大老爷,前些时日那样棘手的案子,也是表哥接手不久后便给破了,今日便请表哥做个见证。” 谢思齐心里暗笑,这丫头其实是在拐弯抹角的表扬自己吧! 墨池又转头看着常氏:“婶婶说侄女诬陷,倒也无妨,表哥都说证据才是最好的道理和语言。是不是食物相克,我们用证据说话.“ 随着墨池话音落下,罗嬷嬷打开紧闭的正厅大门,老夫人的大丫鬟碧桃和老爷身边的老仆韩光走进来,碧桃手中端着一盆香气诱人的汤菜,正是羊肉炖梅干菜,只是梅干菜的分量很足。 韩光手里提着一个小笼子,里面关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正是昨晚墨若璧安排人专门在园子里抓的。 随着二人靠近,墨池后背上堪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谢思齐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原来连尸身都不怕的小表妹,竟然会害怕小小的老鼠。 韩光手脚十分麻利将汤菜装了一盏放进笼子里,灰老鼠‘吱’一声开始迅速吃起来。 众人不发一语,十分安静的等待着结果。雷嬷嬷上前一步,再次搂住微微颤抖的常氏。 老鼠很快吃完满满一盏肉和菜,连汤也添得十分干净。 两刻钟后,看起来吃饱喝足一动不动的灰老鼠,突然开始四肢抽搐。 不过一炷香时间,慢慢停止抽搐的老鼠便一动不动。 韩光打开笼子,伸手进去拨了两下后,面对老夫人道:“回老夫人,老鼠已经死了。” “啪”一声响,老夫人狠狠的把手边的茶盏扔到了常氏面前,死死盯着她道:“你们先下去。” 说的是碧桃和韩光,二人忙出了正厅,又紧紧关上门。 “贱人,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零六章 疯狂 常氏微颤的身子已经有些站立不住,若不是雷嬷嬷扶着她,恐怕早已跌倒在地上。 她本就是容颜艳丽的美妇人,如此娇弱的神态,倒令墨池想到了四个字;弱不胜衣。 大伯母年轻时,应该也是长安小有名气的美人儿吧。 “母亲,那老鼠莫不是被下了毒,那汤里恐是有毒,有人要陷害媳妇,要夺了大房的势,您老人家是明眼人,得为媳妇做主啊。” 常氏一番楚楚可怜的样子,说的这番话含沙射影、挑拨离间,十分高明。 却不想墨池早料到她会演这一出。 “贱妇死到临头还是嘴硬,这汤是碧桃照着四娘的吩咐亲自熬制,食材是大厨总管亲自挑选,老鼠也是你父亲身边的老仆亲自到园子里抓的。 你倒说说,是他们几个谁想陷害你,还是你要说我老婆子要陷害你。” 常氏哭道:“可是母亲,四娘方才还说这食物相克之毒需慢慢服用才能起效,可这只老鼠明明不过一两刻鈡便中毒身亡。 可见,老鼠中的并非食物相克之毒啊!” 墨池看着这位终日里总是打扮的十分美艳的大伯母,对她偶尔会细密的思维倒是有些佩服。 “因为临时做实验,无法让大家等候数月慢慢观察,因此,这锅汤里,侄女让碧桃放入了比正常熬汤多十倍的食材。 尤其是梅干菜,放多了二十倍,老鼠体微,食用超过自己身体几十倍的毒物,发作起来便极快。” 常氏被墨池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她心一横,正准备再反驳,身边的雷嬷嬷却松开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夫人别在为难大夫人,是老奴迷了心窍,這些年一直哄骗大夫人,说这些食材都是大补之物,还手把手教她做,是老奴的罪过啊!” 雷嬷嬷说完话便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随着“咚咚”的声音响起,她的额头上立即鲜血淋漓。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雷嬷嬷突然又站起来,大声道: “老奴犯了错,是老奴觉得姑爷对我家夫人不体贴,老奴看不惯夫人总在姑爷面前伏低做小的讨好他。 因此便想人不知鬼不觉的让大爷死了,这样夫人便在不用讨好他。大错已成,老奴自当自行了断。” 说完,她冲着四角雕八仙过海檀木桌角狠狠撞了过去,其他人都还在意外之中,却见谢思齐身影一闪,便牢牢抓住了雷嬷嬷的肩头。 只听‘砰’一声,雷嬷嬷壮硕的身体便结结实实的被谢思齐摔倒地上,顿时晕了过去。 “妈妈——,”常氏一声惨呼,扑上去抱住雷嬷嬷,顿时眼泪如雨点般落下来。 墨池震惊之后神色也有些动容,雷嬷嬷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可惜,她那番话明显在为常氏开脱,且常氏下了这些年的毒,雷嬷嬷必定也是帮凶。 “你们...你们不用再问,这毒的确是我所下,与雷嬷嬷无关。”常氏将雷嬷嬷的身子放正,缓缓的站起身来。 她看着老夫人,美目中露出不屑与决绝的神色。 “母亲,媳妇忍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不用在忍,或许,对媳妇而言,这倒是件好事。 当年刚刚及笄,我便嫁进韩府, 若论才貌,当年的长安城我也能排得上前三位。 可是父亲却想通过韩太医攀上权贵,因此将我嫁给了大爷、这个将将摘掉庶子帽子的伪嫡子。 倒也罢了,原以为,大爷虽资质下成,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他,自然应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却不想,他这个人却是个极其冷心冷肺捂不热的。 成婚不过半年,他便纳了两房妾室,这也罢了;成亲十六载,他从未有过一句稍稍温和的话,从来在我面前都是冷心冷面没有好脸色,这——也罢了; 可当年我父卷入贪墨案,我跪地整夜,苦苦哀求,只求他能在老爷面前说句话,让老爷出面求情,免了我父的死罪,以老爷的面子,上下打点一番,我父死罪本可免,即使不免我父,饶了我那可怜的兄弟,也是老爷完全能够做到的事情啊! 可是,大爷当时的品德是多么高尚啊,他义正言辞的拒绝我的请求,任由我哭晕在书房,自己却去了妾侍的房内寻欢作乐。” “贱人,你父亲找死,卷入的是贪墨案,满门抄斩是皇上下的旨意,谁有能力逆转?我韩家当年未休了你,便是我韩家仁慈,你竟还心有怨恨。” 常氏的一番话听的老夫人恨不得一棍将她打杀在当场。 “哈哈哈...”老夫人的一番话令常氏一阵狂笑。墨池皱眉,常氏双目中已经隐隐能看到血色,这是极怒攻心、血管破裂的症状。 她的脸也因为怨恨而扭曲,看上去极为狰狞。 “大伯母,你先......”墨池的话被常氏打断。 “是啊,我父亲该死,我常氏满门都该死,常氏灭了门,可你韩氏为何还能有后呢? 韩氏自然也该绝后啊。所以,我在大爷的饮食中下了断子草,下了整整半年,完全可以保证大爷断子绝孙呢。 哦,对了,二爷那会儿还没去广州,他常常到大爷的院子里吃吃喝喝,所以,二爷也吃下了不少断子草呢!哈哈哈哈.........” 常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情,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你个毒妇,你个贱人,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啊,明知道你心里有人,就不该让你进门啊.....作孽啊!” 常氏的话终于令老夫人拍着胸脯痛哭起来。 “是啊,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有人。” 常氏猩红的目光飘向始终冷脸沉默的墨若璧: “可惜,那人心中却始终无我,只可怜我从父亲四十寿辰的寿宴上见到他那一眼开始。 便整整爱慕了他十九年,十九年啊!” 墨若璧满脸寒霜,他平时总是温润的气息在此刻了无踪影,有的是双眸里从未有过的杀气。 谢思齐仍然保持着他旁观见证的良好修养,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乎他真的是坐在台子底下看戏的人。 墨池心内叹息一声,果然如此,难怪大伯母从第一眼见到母亲时,便有莫名的敌意。 常氏转过眼又看向老夫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的儿子心中也有人,你却因为瞧不起人家的家世,硬是为他求娶了我。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所以你没什么可抱怨的。”常氏说到这儿,声音已经渐渐平缓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不速之客 “你......” “老夫人晕过去了。” 韶年院正厅的这场闹剧,最后以老夫人晕倒,大夫人和雷嬷嬷被关进祠堂暂时结束。 鹤鸣堂八角亭,墨池与墨若璧默默对立而坐。 墨池看着情绪低落的父亲,觉得心里很难受: “爹爹,您不必过于自责,大伯母行事偏激,就算您这些年在长安,也没法阻止她做下这些事情。” 墨若璧自嘲一笑:“不是,为父并未自责,当初离开长安,也有诸多不得已之处,但那时既然做了选择,就应该有承受今日结果的勇气。 况且,都是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起责任,为父如此,你大伯父和祖父亦如此。” 墨池觉得父亲的话中有话,但父亲未明说,她也知不应多问。 她眨眨凤眼,又直接问道:“爹爹,您与大伯母很早便认识吗?” “你这个小鬼头,什么都瞒不住你的眼!”墨若璧笑着摇头: “当年她父亲是翰林院编修,四十生辰时给你祖父发了帖子,你祖父不想去,又碍于抹不开面子,便派了当时游手好闲的我去。 你祖父的原话说的是‘你小子就去吧,咱送了礼金,好歹家里能省下你小子的这一顿饭钱。不过你记得不要给我惹是生非。’” 墨若璧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模仿着韩太医的声音和表情。 墨池看见父亲模仿的惟妙惟肖的神态,心里的担忧少了很多,不由开心的笑起来。 “宴席上常大人出了一副对子,只有上联,说是他府上的长女所做,满堂却无人能对出工整的下联。 那时候为父年轻气盛,忍了又忍没忍住,便对出了下联。 后来才知道,那上联正是你大伯母所出,而且,此联是你大伯母挑选夫婿的标准,当时,她便在后堂。” 墨池静静的听着,他知道父亲此时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那时候,你大伯母在长安也是出名的才女,追求者很多。 但是,为父中途离开宴席去官房时,无意中路过偏厅听到她与她母亲的对话,她母亲极为看中你祖父是皇上宠臣的身份。 为父当时觉得,有其母必有其女,因此宴席后便婉拒了他父亲让为父留下的建议。 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想后来又碰见过她几次,且每次都似乎是无意中遇见。因此,为父对她更没有好感。 最后一次,为父与几个友人在酒楼吃酒,她让丫鬟将为父请到包房,直接质问为父,为何不会倾心与她。 为父年轻气盛,当时说活也不太客气,大概那时,她便开始痛恨我韩家了吧!” “爹爹,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觉得,所有人理所当然应该要爱他们,应该要对他们好,如果你没有去爱她,没有去宠她,便是你不可理喻、不识抬举。 这种人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他们自私到无耻、自恋到可悲,所以爹爹,这样的人,天生带刺,没有人能够近距离接触她。 女儿认为,大伯父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让一直带刺的刺猬变的柔软。” 墨若璧伸手揉揉墨池的小脑袋:“我的女儿长大了,知道怎样宽慰为父的心。” 这个动作和这句话换来墨池一个嗔怒的眼神。 第二日一大早,府里便传来一个惊雷般的消息,昨日犯了疯症的大夫人,在祠堂里将自己吊死了。 墨池并不意外,事已至此,她没有更多的同情心给这个自私自利、偏激到极致的女人。 早膳后,墨池便一头钻进了后院一间光线充足的屋子,这是赵嬷嬷刚刚给她收拾出来的、以前是用作库房的屋子。 昨日晚间,吟冬带着几个穿夜行衣的护卫将几个密封的小箱子搬了进去。 护卫自然是安亦池的人,箱子里的物品也是墨池从安亦池那儿求来的。 说求,是因为安亦池认为箱子里的物品危险,不愿意给她。墨池无耻的撒了娇、卖了萌才顺利的求到了这些物品。 在里面捣鼓了一个上午。午膳时,墨池才被吟冬生拉活拽的请了出来。 午膳后,她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迎来了一位十分意外的不速之客。 韩嘉卉双眼红肿带着丫鬟来了竹里馆,进了院门,便冷冷的对着拦住她的丝音道: “我找你家娘子就是想问几句话,你无需紧张。也莫要哄我说你家娘子不在屋里。” 听见韩嘉卉的声音,吟冬也有些紧张,正准备告诉自己主子不要出声,却听见墨池道:“丝音,让她进来吧。” “娘子,您不能如此大意。”吟冬皱眉。 “无妨,她要找我,我若不见她,便得整日躲着,那得多累啊!” 墨池嘿嘿一笑,她知道眼前这个终日里表情严肃的丫鬟是真的担心她。 吟冬还想说什么,韩嘉卉已经随着丝音走进来。她的丫鬟被留在了外间。 吟冬默默站在墨池身侧。 韩嘉卉面色十分苍白,一双凤眼哭的通红,说话的声音也嘶哑的没有了半分平日里的娇侬。 她不等墨池这个主人招呼,便毫不客气的坐在墨池对面的锦櫈上: “四妹妹,我有几句话想与妹妹说,说过了之后,你我自此老死不相往来,还请妹妹摈弃左右。” 吟冬捏紧了身侧的拳头。 墨池挑眉,为什么在韩嘉卉的眼里,她总是一个很蠢的形象呢?难道这位大姐姐就这么自信的认为,她会如傻子般乖乖的等着任人宰割! 她挥手让丝音先出去,丝音刚受过伤,又不会武功,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还容易让她分神。 “姐姐若嫌人多,丝音出去便是,我身边的丫鬟都是闷嘴的葫芦,而且听人说话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常常我说的话她们都听完就忘了,何况是姐姐!” 吟冬看一眼自家娘子,娘子,您这样贬低你的大丫鬟,真的好吗? 韩嘉卉咬咬毫无血色的双唇,看墨池虽然一副玩笑的口气,态度却是无可商量,只好无奈接受: “四妹妹,你我二人本是姐妹,却因为别人的挑拨有了误会,今日我母亲已经惨死,往后这府里便是三婶当家,还希望妹妹原谅姐姐不懂事。往后,我们所有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现在,姐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完,韩嘉卉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看的墨池目瞪口呆,哎呀韩大娘子,我的丫鬟还没来得及给你上茶,那是我刚才喝过的杯子啊! 第一百零八章 装 韩嘉卉起身走到墨池面前,她提起茶壶,给茶盏里续上茶水,突然双膝跪地,端起来茶盏双手奉高递给墨池: “四妹妹请饮下此杯,从此希望你我姐妹能够相护搀扶。” 墨池眨眨眼,我的大姐姐啊,你的手段也没有高明多少,这样卑躬屈膝的态度太不像您了。 别说这个杯盏方才你用过了,现在我不能再用,就是那杯盏里的毒,我也不敢喝啊。 不过,韩嘉卉这下毒的方法挺高明,貌似谨慎的吟冬也没发现。 其实,她自己也没发现,若不是天生灵敏的嗅觉,此刻,她搞不好真的被韩嘉卉卑微的姿态所感动,喝下这杯混了鸠毒的茶水。 吟冬很冤枉,任谁看见平日里高贵不可一世的大娘子突然‘扑通’一声给四娘子跪下了,估计也得小小惊讶一番,那还能看见她怎么下的毒呢? 墨池站起身,一手接过杯盏,一手扶住韩嘉卉:“大姐姐你严重了,你我姐妹本来便是血浓于水,何来恩怨二字。妹妹.....哎呀” 墨池说到这儿手一抖,杯盏‘啪’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哎呀,妹妹这几日睡眠不好,手抖了........哎呀”, 说到这儿她又‘哎呀’了一声,这一次却是真的惊叫,因为韩嘉卉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墨池狠狠刺了过来。 吟冬这一次却看的真切,只听‘扑通’‘哐当’两声,韩嘉卉已经被吟冬直直踢了出去,狠狠撞在她身后的橡木书案上。 顿时,书案上的笔墨摆件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韩嘉卉这一脚挨得不轻,她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却仍不忘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自从你们一家来了长安,整个韩府便在没有好日子过。 母亲怎么会疯?怎么可能疯的自杀?她昨日还叫我以后躲着你,说她不用去庄子很开心,她怎么可能会疯的?怎么可能?肯定是你害了她,是你与你母亲一起害了她......唔唔唔” 未等她韩嘉卉说完,吟冬便大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对刚刚听见动静进来的丝音道:“给我根绳子。” 目瞪口呆的丝音似腾云驾雾般翻找出一根棉布带子,看着吟冬和赵妈妈一起将韩嘉卉捆成一团粽子,然后吟冬夹着那团粽子,和赵妈妈一起送回了韩嘉卉的院子。 不到一刻钟,得到消息的柳顺娘和墨溪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看见墨池安然无恙,柳顺娘拍拍心口后一把搂住她,眼泪‘哗’的流了下来。 墨溪低头搂住母亲和姐姐,闷闷的说了一句: “别哭,总有一日我能保护你们,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不让你们任何人陷入危险之中,我保证。” 墨池轻轻拍拍弟弟的肩膀,来了长安后墨溪的个子开始疯涨,如今已经超过她了。 “会的,姐姐知道溪儿总有一日,能够强大到可以保护娘,保护爹,保护姐姐,会的。” 方才,韩嘉卉拔出匕首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意外和明日,真的不知谁会先到来,所以,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无需奢望太多。 她很幸福,有爱她的父亲、母亲、弟弟,还有....墨池的脑海中闪过那张总是很无赖的脸。 韩嘉卉被关进了柴房。 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光,她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短短几日,父亲重病、母亲身亡,自己突然由整个长安城贵女都十分羡慕的长安四美,变成了失掉母亲、很可能也会失掉父亲的孤女。 她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厨房嬷嬷扔进柴房的时候,觉得自己恍如一只丧家之犬,不知道,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不是,还是有意义的,墨池还没死,三婶还没死,三房一家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她怎么能死! 韩嘉卉艰难的爬起来,她的双眼因为留了太多的泪,已经肿胀的快要睁不开,但他仍然看见了几米外,躺在一堆稻草上的、稍稍壮硕的身影。 那是母亲身边的雷嬷嬷! 韩嘉卉爬过去,艰难的扶起雷嬷嬷的身子: “嬷嬷,嬷嬷,你还活着吗?还活着吗?难道你也要死了吗......” 雷嬷嬷身上伤痕累累,任谁挨了八十个板子,也很难再活下去。 随着韩嘉卉的眼泪滴落在雷嬷嬷的脸上,雷嬷嬷却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莫......哭,要.......活下去!装....” “怎么活,活的太痛苦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母亲好狠心,她竟然抛下我就这么去了。” 韩嘉卉抱着雷嬷嬷嚎啕大哭。 “活....下去,才能......报仇!装....”雷嬷嬷说完这句话便头一歪,再无任何生息。 “嬷嬷,你说什么,你说完再死啊,母亲怎么死的,什么是装,装什么啊!嬷嬷.......” 韩嘉卉哭的不能自己,原来真的是三房害了母亲,真的是,墨池,你记着,今日我所有的痛苦和仇恨,来日必定让你数倍来还,必定! 两日后,在柴房里痛定思痛的韩嘉卉终于获得老夫人的原谅,从柴房里被放了出来。 这一日一大早,韩府又被一个惊雷敲响。宫里来了圣旨,要墨若璧带女儿一起进宫面圣。 给传圣旨的太监袖兜里塞进一个足足装了三十两银子的大荷包,又送走欢天喜地话唠般的大太监,墨若璧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说,便折身返回了‘鹤鸣堂’。 主屋内,靠在软垫上的韩太医,神色并未比二十几天前,墨若璧刚刚见到他时有所好转。 墨若璧一脸忧色:“父亲,孩儿无用,诊治快一个月,这毒却毫无办法。” 韩太医嘿嘿一笑:“你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心思太重,你老父亲活了这么大岁数,恶事也做过不少,自然到了老天该收我的时候,你又何必与天抗争。” 墨若璧苦笑:“父亲心态好,孩儿却是不及万一。” “说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皇上宣你进宫那是必然,不过为父没想到这么快,可为什么会让池儿也进宫面圣,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现在还惦记你的女儿?” 第一百零九章 进宫面圣 老爷子的话引来墨若璧一声苦笑:“父亲,您是知道的,当年孩儿并不知他是皇上,那时无知者无畏,总以为以自己一人便能够扫平天下不平之事。 所以孩儿与峻青、比言才会与他不打不相识,后来还结为兄弟。 韩太医哈哈一笑,紧接着‘咳咳’咳了两声,墨若璧忙上前帮他拍后背,韩太医挥挥手:“咳咳,三儿不必紧张,你父亲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哎——,咳咳,说起来,那时的皇上,还是景王,根本没有继承大统的希望。 没有野心,性子也就随意,那会儿他倒勉强算得上是个宽厚的人。可如今,咳咳咳,三儿啊,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与你们月下滴血盟誓的大哥了。” 墨若璧淡淡一笑:“孩儿知道,不说这些年孩儿远在宜阳,也听说不少关于当今天子的荒唐事,直说当年太子暴毙,他突然成为被先皇看中的皇子之一,那时.....” 墨若璧似乎陷入了回忆,顿了顿便不再继续。 韩太医知道儿子不愿提起往事,不仅儿子,连他偶尔在梦里记起当年,也会大汗淋漓的惊醒过来。 “你还未告诉为父,为什么皇上还要召见池儿?”老头儿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墨若璧挠挠头,露出了对他而言、少有的尴尬表情。 “孩儿估计,跟当年的一则玩笑有关。” “玩笑?”老头儿的八卦之心瞬间被激发,听见儿子的话连咳嗽也忘了,忙坐正些身子问道。 墨若璧很无奈,换做一般人,看到对方有不愿讲的话,必定会识趣的闭口不谈。可他的老父亲却不是一般人,他的为人与他钻研医术一般执着和好奇,对于不知道的事情必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少年时没少为父亲的刨根问底头疼。 “当年他摆下谢罪宴,坦诚因是刚回长安,因此才隐下名姓打抱不平,却不想与我们三人相见恨晚结拜了兄弟。而当时情势所逼,并非他有意欺瞒我们。” 韩太医嘿嘿一笑:“所以,你们为他诚恳的态度所蒙蔽,忘了峻青的老子是安又杰,比言的老子是幕刚正。也就冰释前嫌继续称兄道弟了。” 墨若璧摇头,再次苦笑:“那时他态度诚恳,我三人也为他的态度所感,毕竟,作为皇亲国戚,堂堂景王放下身份与我们认错也是不易。 那天,我们饮了不少酒,他当时或许是趁着酒兴,提出要与峻青结为亲家。 当时,景王妃怀着景王府的头一胎,峻青的妻子怀着他们的儿子,安家现在的三郎君。 父亲您也知道,峻青的父亲身份特殊,当时安家绝不能与任何一位王爷攀扯上关系。因此景王话音落下,峻青的酒意就被吓醒一半儿。 当时峻青焦急中乱点卯,顺口借着酒劲儿说早已与孩儿定下誓言,孩儿的第一个孩子,若为女便嫁给他未来的儿子,若为子便娶了她的女儿,若两子同时为儿或为女,便结拜为兄弟或姐妹。 当时为解峻青的燃眉之急,孩儿只能应承下来。景王的脸色便颇为怪异。也不知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年的事情,所以才宣池儿也进宫。” 韩太医听完神色凝重了些。 当今天子是个瑕疵必报的性子,这在朝廷中是大家已知的共识。他看着儿子,久久未在言语。 第二日过了午时,墨若璧带着墨池,在柳顺娘和墨溪担心的眼光里,坐上马车离开了韩府。 马车里,墨池瞅一眼面色凝重的父亲,心里颇为好奇,为什么皇上会宣他父女二人进宫面圣?从昨日接到圣旨直到现在,父亲未跟她解释过半句。 “池儿,稍后入宫,谨言慎行。皇上疑心颇重、行事又无章法,少说、少做为上上之策。我儿记住,遇事不可慌乱,万事自有为父。” 墨池点头,父亲很少会用如此郑重的口气与她说话。片刻后她又犹豫的问道:“父亲,您.....认识皇上?” 墨若璧点头:“少年时为父与皇上有过交往,那时,他还只是个闲散王爷。不过,为父倒是情愿从未认识过他。” 关于陈玄帝,墨池听说过一些他的流传,据说他十岁时因为母妃刘淑妃犯了事,一夜之间,就被先皇封了景王,赶去北地封地。 外封王未得传招不得入长安,直到景王十九岁时,先皇怜悯刘淑妃思子成疾。才招他回长安小住,却不想景王运气实在好,他回长安期间,先太子突遇急病暴毙。 景王这才入了先皇的眼,成为帝位候选人之一。 十五年前,也就是父亲离开长安的那一年,先皇病榻之上才立下景王为太子。 崇业坊就在皇城东侧,马车走不过两刻钟,便到了朱雀门。一阵例行的检查后放行,马车在皇城中又行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宫城门口。 宫城内禁止马车通行,墨若璧父女接受一番检查后,等候在城门内的太监笑眯眯迎上来,正是昨日的传旨太监: “墨三爷,皇上在御书房跟几位大人谈事呢,杂家先带着您二位在御书房偏殿候着。您二位请。” 墨若璧微笑回礼,带着墨池跟在太监身后。 有钱能是鬼推磨,以他平民之身入宫面圣,如果没有提前给太监打点好银子,还不知会被这些太监怎样无视和刁难。 墨家父女被安排在御书房的偏厅等候,看着正襟危坐的女儿,墨若璧难得的露出近日少见的笑容: “池儿,紧张吗?” 墨池笑着摇摇头:“不是紧张,是女儿觉得这个地方庄严肃穆,不由得便令自己的行为举止严肃端庄起来。” 揉揉酸胀的双腿,墨池觉得心里很苦。 昨日吟冬三令五申,进宫面圣需谨守礼仪,否则稍不留意便会冒犯天恩,招来杀身之祸。 硬着逼着她将入宫礼仪反复练习了好几遍。 偏偏柳顺娘在一旁对吟冬大加赞赏,连说不愧是高门贵族教养出来的丫头,端端是教养的面面俱到。 弄的墨池想仗势欺人、拒不练习都不行。 墨若璧摇头笑笑,伸出手想摸一摸女儿的头,想想又放下了。 不多时,太监来传,墨家父女便起身进了御书房。 第一百一十章 皇上的心思 墨池低头,迈着碎步小心翼翼跟在父亲身后。 父女二人跪地叩拜:“草民(民女)墨若璧(墨池)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子敬,多年未见,你倒还是如此风神俊秀。这万岁别人叫叫也就罢了,你就算了。难道朕还真的指望活一万岁不成,你父女二人起来吧!” 二人三呼万岁说了一半儿,便被一个听起来颇有些虚弱的声音打断了。 “草民叩谢皇上!” 墨池随父亲行了礼,便乖乖站在他身侧,依旧低着头,视线绝不会超过自己鞋面五步以外。 “子敬,你这女儿怎么教的一点儿不像你那样随意洒脱,拘谨的样子倒是与你父亲如出一辙。来,小娘子抬起头,让朕看看。你的相貌可是随了你父亲。” 墨池闻言抬起头向前看去,只见前方四五米处,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浅黄盘龙长袍、年约四十五六的男子坐在黑漆描金的月牙桌旁,正满脸趣色的打量着她。 陈玄帝的相貌可称得上英俊,只是那双细长眼睛看过来的目光,令她十分不适。 这双眼阴郁、深沉,与劫持她的大皇子如出一辙,真不愧是父子,连看人如看猎物般的目光也一模一样。 他的脸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浮肿的脸显示着他的身体正处于极不康健的状态。 墨若璧俯身行礼:“回皇上,小女自小便由她母亲亲自教养,因此没太约束她的性子,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如今得见天恩,便有些拘谨。让皇上见笑了。” 陈玄帝眯着他有些浮肿的双眼,看着墨若璧缓缓说道: “子敬啊,不说你的女儿,只说你吧,当年不过与韩太医生了些口角,竟然狠心离家十五年,你说说看,朕要不要替韩太医治你个忤逆不孝之罪。” “皇上仁孝,天下子民效仿皇上,也处处彰显仁孝。草民却昏聩,多年未在父亲面前尽为子之道,皇上治罪也是应当。” 墨若璧口气不急不缓,没有因为陈玄帝的话显出丝毫慌乱。 墨池心里一笑,原来父亲也有说话如此圆滑的时候。 “你啊,朕倒是想替韩太医教训教训你,可是又怕那糟老头子从病榻上跳起来找朕的麻烦,所以还是算了,你父子之间的事情,朕可犯不着做这个恶人。喆喜,给子敬看座。” “是,皇上。” 立在旁侧的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太监笑眯眯上前,伸手做一个请的手势: “韩三爷,韩四娘子,您二位请坐,奴才着人给您二位沏茶上果子。” 喆喜心里暗暗留意,整个朝廷,能在皇上面前坐下的人,可没有几个。 看起来皇上很看重韩太医的这个儿子。 父女二人谢恩后坐下,皇上便问道: “子敬,十几年未见,如今你也成婚生子,看起来沉稳很多。韩太医的身子最近可好些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太医院当值啊?” “劳皇上挂念,家父暂时还不能下榻,只怕还需要修养数月。”墨若璧面色平静的回答道。 “嗯,韩太医也操劳几十年,便趁着生病歇歇也好。小姑娘,你今年几岁啊?” 皇上话题一转,又回到墨池身上。 墨池起身行礼:“回皇上的话,民女是宏基十二年八月所生,刚满十三。” “嗯嗯,挺伶俐的小姑娘,你先去玩儿吧,朕与你父亲还有话说,喆喜,朕赏给小娘子蜀锦玉鞋一双、翡翠绿颜镯一对亦纱扇一柄,你带她去偏厅尝尝宫里的糕点。 哦,对了,再给她带一些回家去。” 墨池偷偷看一眼父亲,皇上见臣子的孙女,都会有这么贵重的赏赐吗? 见父亲脸色平静,墨池忙跪下谢了天恩。 喆喜带她去偏厅,又命宫女送上来一整桌各式糕点,寒暄几句,留了两个宫女伺候,便离开了。 陈玄帝遣下伺候的太监宫女,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他和墨若璧二人,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子敬,你父亲可与你说过朕的病情?” 墨若璧稳声道到:“家父略有提起,说皇上近年来思虑过度,三焦虚火外升,他老人家很惦念皇上的身子。” 皇上浮肿的脸上现出笑容:“韩太医说的倒是很含蓄,子敬,上前为朕把把脉。” 墨若璧踌躇片刻,明白该来的始终躲不掉,索性放松身子,迈步走到月牙桌旁,拿过桌上的脉枕,坐在皇上对面轻轻为他把起脉来。 少顷,他收起脉枕。又规规矩矩退回到下首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下。 陈玄帝阴阴笑道:“怎样,子敬可还敢像十几年前那样直言不讳?” 墨若璧拱手行礼,从进御书房后,他的脸上只有平静这一种表情:“皇上湿热下注、脾虚气陷,乃肾阴亏虚之症。” 陈玄帝满意的点点头,面前这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仍然保持着他实话实说的性子。 “子敬,你可知道,朕找你所谓何事?” “草民愚钝,无法猜测圣意!” 陈玄帝假意长叹一声:“子敬啊子敬,你长了十几岁,又有了一双儿女,这性子也磨砺的圆滑不讨喜了。” 墨若璧拱手低头: “皇上睿智,草民如今有了妻儿,行事自是稳重成熟些,当年是少年气盛,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妄自尊大,请皇上见谅。” 墨若璧很清楚的知道,当年的景王,尚且行事说话疑人三分。如今做了天子,性格越发乖戾狠辣。只有在他面前规矩有礼、低眉顺目的子民,才不会令他疑心陡起。 陈玄帝很满意看到以往那个锋芒毕露、言辞激进的少年,如今在他面前变得恭谨有礼、顺从低眉。 “依你所见,朕这病还有治吗?” 墨若璧拱手,满脸的惭愧之色:“皇上,恕草民医术平常,皇上的病症不是草民这等乡野大夫有能力医治的。” “呵呵呵呵,这话说的婉转,不过子敬,你不用害怕,朕没指望,你父亲都治不好的病症,你有能力医治。” 陈玄帝的话,结合他给女儿那丰厚的赏赐,令墨若璧觉得很不妙。 “草民愚钝。” “朕不妨告诉你,关于朕的这个毛病,朕已经寻到方子,只是,其中一位药引,是一种少见的蛊虫。却只有大庸国的密林之地才能找到。” 墨若璧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轻微的苦笑:“皇上,若是需要草民为您寻药,恐怕您还得派几个得力的护卫。 草民乃是一介书生。大庸国民风彪悍,据说有生吃人肉的习俗,草民恐怕去时容易回时难。” “那是自然,朕自当派一只精锐的护卫乔装随行,也会安排刑部谢思齐同行,此药引据说在大庸国无人之境,但如何需找,恐怕谢思齐会有些方法。 只是,朕不需子敬为朕需找药引,而是要借你女儿一用。”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暴怒的墨大夫 墨若璧面色一凛,瞬间便觉的遍体生寒:“皇上,此等野蛮之地,草民身为男子尚且十分畏惧,小女是个尚未及笄的弱女子。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恐难以为皇上效力。去寻药引,草民比起女儿,应该更为合适。” 陈玄帝呵呵一笑:“若论医术,整个大陈,恐怕除了你父亲,也难找出比你更强的。 只是,此药引为一种虫类,拿到药引之人,必须是精通医术的处子,因为那虫子在接触到处子的皮肤之时,会迅速吸几口血液。 此虫据说十分奇特,它的生命不过短短七日,一生只吸一次血。 而只有与处子之血融合的虫子,才能作为药引,否则抓到它后也会失去效用。” 墨若璧咬牙,硬生生的将自己满腹的怒火压了下去:“皇上,即使需要....处子之血,皇上身边的女暗卫也比小女合适许多。” 陈玄帝又呵呵一笑,那神态中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子敬可是非常气愤,觉得朕不可理喻?其实朕也很无奈呀,此虫喜食药草,因此常出没于密林中草药丛生之处。 可我那些暗卫你是知道的,拼命可以,让她们认草药,止血壮骨的估计尚可,但要在数以万记的密林植物中认出性能不同的草药。那不是赶鸭子上架——为难她们吗?” 墨若璧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狠狠压下他想扑上去给皇帝几个耳光的冲动。 “皇上,小女既不通医术、亦不会功夫,如此大任怎能担当?不如皇上令草民与暗卫同去,定能找到这种药引。” “子敬,你可是想抗旨, 墨池,宜阳人称小墨大夫,九岁起为墨大夫助手,十岁时辨识药材的工夫,即使墨大夫也望尘莫及。两月前帮助宜阳县令破获一起多年未破的杀人埋尸案。 据说就是因为小墨大夫有非常出色辨识草药的能力。 朕————可有说错。” 墨若璧心里冷笑一声,皇帝这用人便要将这人查个底朝天的性格真是从未变过。 “草民......不敢!” “子敬啊,你要知道,朕一向做事但求谨慎,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朕怎么会让你的女儿辛苦跑这一趟。 但是子敬尽可放心,等小姑娘回来,朕便封她为三皇子妃,我这三皇儿你是知道的,论才能容貌,在整个天下,只怕也难找到能与之并肩的男儿啊! 这一趟,朕让华儿一同前去,也算让两个孩子提前培养培养感情, 再说,” 皇上话头一转:“尤儿的事情,如今贵妃日日跟朕哭求,认为是韩太医医术不精,误了尤儿的性命,朕也颇是为难啊!” 墨若璧长叹一声,用女儿跑着一趟,交换对父亲的惩罚,皇上这算盘打得太精,令他根本无法拒绝。 “臣领旨谢恩,只是,关于三皇子妃之事,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小女早已许配峻青之子,如今只等行媒妁之礼。” “哦,哦。朕倒是忘了,当年你与峻青已经为孩子们指腹为婚。好好好,如此,朕便恭贺你们两家共结秦晋之好。” 陈玄帝很高兴,终于说服子敬心甘情愿让女儿去替她找药引,要不是那苗医说,取药引之人须得心情愉悦,才能保证血液畅通甜美。 否则虫子一定拒绝愁苦之人的鲜血,他才懒得费这番口舌。 不过,说来也巧,那苗医所提的寻找药引的条件,竟条条框框似为子敬的女儿所准备的一样。 达成了目的,陈玄帝很高兴,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重整雄风的威武之态。 墨家父女二人随着来时的太监出了宫门,墨若璧一路面色沉沉,上了马车,才长叹一声对墨池道:“池儿,父亲连累了你。” 墨池不解,墨若璧将御书房与皇帝的对话大概复述了一遍,不过,他略掉了指婚这一节。不想墨池听完后却‘扑哧’一笑。 “爹爹,女儿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竟让一向从容洒脱的墨大夫郁闷至此,原来只是小事一桩。对女儿而言,去大庸国却是心之向往。” 墨若璧皱眉:“什么心之向往,你可知大庸是西南南蛮之地,那里的人茹毛饮血,生啖人肉,极其可怕。” 墨池笑道:“爹爹,不过是三人成虎的流言罢了,大陈有多少人去过大庸国?爹爹也是着像了。” 墨若璧微微汗颜,认真说起来,大庸国到底如何,的确是众人交口流传之语。 不过他也清楚,女儿懂事,知道此行非去不可,所以故作轻松安慰他罢了。 回到韩府,墨若璧与柳顺娘大概讲述了宫中之行皇上的目的。 却只说皇上有命,令三皇子和谢思齐去福建等地寻医求药,本来要让他随行,念他家中父兄需要照顾,便让女儿代他随行。 柳顺娘小声将狗皇帝一顿痛骂,却也知无法拒绝,便起身去竹里馆看望女儿去了。 墨若璧回到‘鹤鸣堂’,将告诉妻子的话又复述一遍给父亲,韩太医听完后精明的双眼眸光微闪,却也未多说。 墨若璧翻来覆去,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去书房写了拜帖和书信,令小厮送去尚书令府,交给安二老爷。 刚过巳时,收到回帖的墨若璧换了一身衣衫,便带着小厮出了府,直直往东市而去。 东市一间颇有些年份的小酒楼,小二带着墨若璧上了二楼一个雅间。墨若璧推开门,一眼便看见圆桌前身穿绯色四品官服的中年俊秀男子。 “怎们,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一个十几年未见的朋友?”男子一声冷笑,随即端起手边的茶水,朝着墨若璧直直泼了过来。 墨若璧熟练的一个闪身,堪堪躲过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可见这杯滚烫的茶水若是泼在他的身上,必然会令他受些罪。 “哎呀,可惜了!又没泼上。”男子满脸遗憾。 墨若璧冷嗤一声:“你的准头可越来越差了。” 男子朝墨若璧走过来,盯着他不出声,墨若璧迎着对方的目光,嘴角勾起笑容,也不说话。 少顷,男子给墨若璧一个大大的拥抱,声音微微颤抖:“你小子终于回来了。” 墨若璧神色也十分动容:“是的,我回来了,回来了。” “回来就好,以为你小子这一辈子再不会踏进长安的土地,我儿子的媳妇儿也没影儿了。” 男子正是安亦池的父亲,礼部员外郎安沐华,字峻青。 安沐华猛力拍一下挚友的肩膀,却听对方说道:“找你来,正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的婚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被父亲卖了 二人坐下,墨若璧把昨日进宫皇上说的话大概讲述了一遍。 安沐华一声冷笑:“身为一国之君,如今越来越昏聩,说话行事也越发没有底线,竟让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替她去那南蛮之地寻药引,他也不怕被世人耻笑。” “峻青,小心隔墙有耳。”墨若璧警告道。 安沐华面色悻悻:“我也就是跟你说一说,在家里,我那老父亲你是知道的,明知皇上荒诞,却也不许我们私下说他半点不是。可父亲自己,却又不顾皇上难看的脸色,屡屡直言进谏,搞的皇上对他头疼之极。 哎——总有一日,我安家怕是会灭在皇上手里。” 墨若璧沉默,安大人忠义耿直,辅佐先皇时便以直言纳谏、刚正不阿闻名于朝野。先皇对他也十分看重。因此封他为三位顾命大臣之一。 但安大人却也是个不知变通的人,龙座上已经换了人,他的行事风格却依然如故,不知皇上与先皇,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因此,这几个月来,墨若璧虽然觉得安三郎对女儿十分上心,也是个有责任心、有能力的好孩子,但他还是顾虑颇多,怕女儿嫁给安三郎,会卷入以后未知的危险之中。 但如今,却暂时顾不了许多,皇上的一句三皇子妃,吓得他当时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昨日皇上最后应下了墨若璧的请求。但众人皆知,当今天子朝令夕改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墨若璧昨夜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拖,否则长则生变,到时候恐怕后悔莫及。 “峻青,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说,多年的老友,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晚上回去便安排,池儿这孩子我虽然没见过,但前几日赏菊宴,母亲和芊娘,还有雅儿,对她都是赞不绝口。 更不用说我那个傻儿子,只怕在宜阳时,就一心一意瞄准自己的媳妇儿了。皇上的大戏一天唱一出,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墨若璧一声叹息,其实,他不敢肯定,此时定下女儿的婚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墨池今日起的有些晚,昨日用过晚膳,她又去后院的密室待到过了亥时,才回房休息。 昨日皇上让她去大庸国找药引,虽然还没有定下具体出发的时间,但墨池还是开始做一些准备。 老夫人对常氏痛恨至极,常氏的死,如今在府里下了封口令,对外只说她身子不妥,到乡下庄子静养去了。那日赏菊宴上的事情已经在长安城的贵族圈广为流传,众人对这个说法也丝毫不奇怪。 认真讲,又不是韩太医本人,一个太医家的长媳而已,也不配得到贵夫人和贵女们的关注。常氏,便自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长安贵夫人和贵女的视线里。 当然,几年后虽然人们因为一件大事又想起了她,但,那是后话。 对墨池而言,终于搞清楚梦境中父亲未回宜阳的原因,这几日心里轻松了不少。 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如果不是他们全家一起来了长安,如果她没有找到大伯父所中何毒,那么,这件事情的结果可能会完全不同。 今日轮到丝音伺候墨池梳洗。老夫人因为常氏的事情气的够呛,这几日休息不好,便免了大家晨昏定省。 因此丝音也不着急,连着给墨池换了两个发式,却都觉得不满意又拆掉。 墨池很着急,但看着镜中丝音认真仔细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打断她。这丫头最近做事特别努力,以往在祖父院子里做事,给主子梳头打扮这种事情她自然不太会。 如今吟冬又是个样样出色的,墨池能看见丝音的心焦。 努力的人就不应该被责备。墨池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一笑,左右今日也无事,便由着她折腾吧! 丝音又盘起一个坠马髻,觉得这种娇俏的发式十分适合自家娘子娇艳欲滴的小脸,这才满意的插上两只花钿稍作点缀。 墨池看一眼满脸欢喜的丝音,笑着道:“这个发髻不错,也配得上我坐了小半个时辰配合你了。” 丝音小脸一红:“娘子又取笑奴婢,奴婢就是笨手笨脚的,做什么都不如吟冬妹妹。” 经过这段时日,丝音和赵嬷嬷都看的明白,吟冬绝不会是平常人家卖进府的女儿。尤其是前日,她居然连进宫面圣的礼仪也十分清楚。 只有高门贵府的人家,才会从宫里面请教养嬷嬷教府里的娘子和大丫鬟,学习宫中礼仪。 关键是,她和赵嬷嬷也能够看出来,娘子十分信任吟冬。 因此,丝音完全收起了前些时日对吟冬小小抵触和嫉妒的心思,一心一意向她请教学习。 吟冬是个豁达的性子,她希望娘子身边多一些能用之人,这两日对丝音也是倾囊相授。 墨池很欣慰自己身边的人能够齐心协力抱成一团。毕竟,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只有众口一心,才有可能抵挡住,也许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风雨。 “你哪就不如我,不过是手生些罢了。” 丝音话音刚落,便看见吟冬掀起帘子说着话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走过来递给墨池: “娘子,国子监祭酒寸大人家的大娘子派人给您送来一封信,那丫鬟还在外面候着呢,说她家娘子叮咛她,一定要带一个您的口信儿回去。” 墨池展开信纸,蝇头小楷跃然在五色粉笺纸上,字如其人,艳丽中透着娇俏端正。 墨池收起信纸;“你就回话说,我得问问祖母和母亲才能给她准信儿,最晚今日坊门关闭前一定给她回话。” 吟冬出门回话,墨池便带着丝音去了‘渺然居’。 昨日母亲满脸忧色来看她,一张口便是一副恨不得打杀到金銮殿的阵势,着实把墨池吓了一大跳。 这两日她想多陪陪母亲,一去大庸,路途遥远,只怕没有三五个月是不能回来的。 所好的是,离开宜阳前,她给黑大哥留下了足够的银子,加上那几个制药的方子,一年半载内,宅子里的人应该能够生活下去。 只是,她担心在长安待得久了,局势真的出现大的变化,宜阳那边如果也开始驱赶流民,那宅子里的孩子们就要受苦了。 想起已经去世的囡囡和石奶奶,墨池不由得一阵心酸。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奇怪的大娘子 在‘渺然居’门口,她遇到了带着丫鬟刚走出院门的母亲。 “池儿,你来的刚好,娘还准备过去叫你呢。”柳顺娘的气色不太好,显然墨池要去大庸国的事情,即使她平日里有些粗枝大叶,也本能的感到不安。 “母亲要去哪儿?” “去韶年院,后日便是观音菩萨出家日,近日府里不太平,娘想带你去忏业寺上上香,求个平安符。” 柳顺娘拉着女儿的小手,现在她能为女儿做的事情,便只有诚心祈求菩萨保佑女儿平平安安。 “娘,女儿也正为这件事情找您呢,刚才寸姐姐,就是国子监祭酒寸大人家的长女,女儿在赏菊宴上认识的姐姐。 她派丫鬟给女儿送来一封信,后日观音菩萨出家日,她们家和雅姐姐家里都会去忏业寺,问我们去不去。想约女儿到时候一起去求支签。” “哦?你说的可是那日替你出头的娘子,那............” 母女二人带着丫鬟,一边说着一边往韶年院走去。 到了韶年院,碧桃满脸忧色,对柳顺娘道:“三夫人和四娘子稍后,老夫人刚起,觉得疲累又躺下了。” 柳顺娘犹豫片刻,对碧桃道:“那算了,让母亲休息吧,我就是想问问后日观音菩萨出家日,咱们家要不要也去忏业寺烧烧香。” 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传来老夫人的声音:“老三媳妇来了,进来说话吧!” 碧桃带着柳顺娘母女俩进了内室,老夫人正在起身,荷香和罗嬷嬷在旁边伺候。这几日老夫人面色十分憔悴,几乎可以用老态龙钟来形容。 看见柳顺娘和墨池进屋,老夫人叹口气说道: “最近府里实在晦气,老三媳妇,忏业寺的本真方丈,倒还能卖你父亲几分面子。 你安排小厮拿着你父亲的名帖,今日便去忏业寺先定上几间包房,咱们娘儿几个得好好诚心向菩萨祈福。祈求菩萨保佑你父亲和大哥的身子能早日康健起来。” 柳顺娘应声是,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墨池回了渺然居。 进了院门,没看见墨溪的身影,墨池便问道:“娘,溪儿又睡懒觉吗?” 提起儿子,柳顺娘这几日有些沉重的心思轻快了很多:“哪能啊,你表哥昨日跟溪儿说,他今日要去城北大营查什么案子,问溪儿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去。 那猴儿哪还有不乐意的,天蒙蒙亮就急急忙忙跑去流光苑了。” ‘又是城北大营?’墨池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未再说什么,只笑嘻嘻的陪着母亲进屋坐了会儿,这才带着丝音回自己的院子。 进屋后,墨池写了一封回信,让小丫鬟念春送去了寸府,便又一头扎进后院的密室。 第二日一早,墨池仍然耐着性子让丝音给她梳了一个倾发髻,然后去渺然居给母亲请安,陪她说了会儿话。又随母亲一起去‘韶年院’探望了老夫人。 从昨日起,柳顺娘迫于无奈接管了府里中馈的事物。她向老夫人回了去忏业寺的各样安排,便回渺然居检查账册去了。 墨池回了竹里馆,仍然去了后院密室。 她在密室待了一上午,午间回前院食了午膳,又小憩一会儿。起身后刚准备再去密室。 吟冬走进来,凑近她道:“娘子,三郎君来了!” 墨池满脸懵然的看着吟冬,三郎君是谁? 吟冬苦笑,换了个称呼:“主子来了。” “哦?”墨池反应过来,立即坐正了身子,有些紧张的说道:“他来做什么?” 这个胆大的家伙,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跑来找她! “娘子,方才奴婢去园子里摘桂花,看见三爷的小厮算儿带着致远去偏厅休息,奴婢就留心问了算儿几句。 原来是三爷叫三郎君过来的,这会儿三爷正在鹤鸣堂和三郎君说话呢! “父亲叫来的?是有什么事吗?”墨池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 吟冬道:“奴婢刚才跟算儿侧面打听了一下,估摸着他也不清楚。不过,等三爷跟三郎君说完话,肯定会传消息给您的, 娘子如果着急,要不奴婢一会儿先去鹤鸣堂打听打听?” 墨池沉思片刻:“算了,鹤鸣堂人多嘴杂,只怕哪个院子的眼线都有,你去打听不合适,咱们就等着吧。” 不想,这一等就等到了晚膳后。 直到晚间,墨池也没有等来安亦池的只言片语。她本来想去鹤鸣堂直接问问父亲,但想想父亲近日越来越消瘦的身子,便打住了这个念头。 第二日府里众人都起的很早,吟冬给墨池梳好头,挑了一身丝缎素雪绢裙,披上一件织锦镶毛斗篷,自己则在里面穿上一身短打服,外面罩上一条淡绿色的掐腰百褶裙。主仆二人便出了院子。 到了府门口的偏房,只见韩嘉卉和韩嘉南已经坐在圆凳上等候, 墨池对韩嘉南的印象一直不错,直觉上,她觉得小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安分娘子。 只是,因为常氏的事情,她与韩嘉南的关系只怕会一直尴尬下去。 进了偏房,墨池对姐妹俩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韩嘉南一如既往的淡淡回礼。 令墨池惊讶的是,韩嘉卉竟然也微微点头回礼,且看她的神态,十分从容淡定,脸上没有了往日半分的高傲神色。 墨池身后的吟冬瞬间感觉像见了鬼,她紧紧拳头,告诉自己,这一趟忏业寺之行,一定不能离开娘子左右,绝不能有半分马虎大意。 自韩嘉卉从柴房放出来到现在,墨池是第一次见到她,听赵嬷嬷说,韩嘉卉这几日十分低调。 除了偶尔到韶年院探望老夫人,其他时间都是待在屋子里弹琴写字,似乎真的已经修身养性、变了性子。 而多日来,也只有韩嘉南日日往她的丝云楼跑,韩嘉音和韩嘉瑜姐妹,只是象征姓的派丫鬟送了些果子补品去丝云楼。 韩嘉卉竟然什么都没说便收了,还派丫鬟送了回礼。 与墨池而言,不管韩嘉卉真的改过自新,变成了良善之人,还是她想带上一张伪善的面具欺瞒众人。 只要,她与自己,与自己在乎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自己也不会去管她。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众女的心思 墨池在一旁坐好,不多时,二娘韩嘉瑜和三娘韩嘉音也过来了。 韩嘉音进门,先看见韩嘉卉姐妹,却佯装没看见,头一转,直接与墨池打起招呼: “四妹妹好早呢,我与二姐姐紧赶慢赶,就怕让你等,却没想到你比我们更早。” 二娘韩嘉瑜偷瞄一眼韩嘉卉,悄悄移步站在亲妹妹身侧,对墨池怯怯一笑,附和着妹妹的话: “四妹妹确实早,想是妹妹平日里都习惯早起的。” 墨池淡淡回了个笑容,这府里的四个姐妹,若说起来,她最不喜欢的不是大娘韩嘉卉,而是三娘韩嘉音。 韩嘉卉虽然冷傲,但起码真实, 嗯,起码以前的韩嘉卉很真实。不喜欢她,就会直接表现出来。 而这位三娘韩嘉音,却是个暗地里捅刀子的高手。 那日赏菊宴上,只怕真正的幕后之人便是眼前的这位三姐。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这两个词用来形容整日将笑容挂在脸上的韩嘉音最为贴切。 韩嘉音两步走到墨池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满脸的甜笑。 “四妹妹,听说昨日安家三郎君来府里了,还带来两支百年的老人参,真是拖了妹妹的福,百年人参对父亲和祖父的病情很有帮助呢!” 墨池不动声色收回自己的手,淡淡的说一句∶“安三郎送人参是安伯父与父亲的情分,与我有何干系。三姐姐说笑了。” 韩嘉音大约是韩家几位娘子里最是能说会道的,且自说自话的本事似乎得到了老夫人的真传,墨池的冷淡并没有打击到她说话的兴趣。 “四妹妹,话本子里面这样的故事可多了呢,英雄救美,后来英雄和美人便生生世世相守,哇,好让人感动呢。四妹妹...” “姐妹们都是尚未出阁的女子,三姐姐这玩笑开的有些过了。” 墨池皱眉打断她的话。 对面的韩嘉卉面上平静无波,似乎韩嘉音的一番话没有令她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三娘韩嘉音的情绪也没有因为墨池颇有些严厉的话有丝毫影响。 她就是想气一气压迫了她多年的韩嘉卉。 多年来,她身为庶女,一直卖力讨好着嫡母和大姐,就像一只小狗,必须做出讨主人欢喜的样子和事情,才能获得一口吃食。 坐在三娘韩嘉音身边的二娘韩嘉瑜偷偷瞄了一眼韩嘉卉,悄悄拉了拉韩嘉音的袖子,示意她别在继续说。 韩嘉音却不动声色的甩开了姐姐的手。 她笑盈盈的转了话题∶“四妹妹害羞呢,那姐姐不说这个了。 三婶婶这两日都在查看府里的帐册吧,这查账册可真的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呢,咱们府里的中馈向来乱七八槽,等三婶婶理顺了,我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阿弥陀佛、好过多了。” “三姐,你不要太过分,母亲以往是缺了你的吃喝、还是短了你平时的用度。三姐姐,你....你这样污蔑她良心能安吗” 韩嘉南虽然平时是个沉默寡言很淡然的性子,但到底年龄小,这些时日,她一直沉侵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韩嘉音花语里明显对母亲的不敬,顿时令她气的满脸通红。 她站起身,包子笑脸气的通红,嘟着嘴留着眼泪质问韩嘉音: “三姐姐,做人做事总要凭着良心,我不奢求你会为母亲离世而伤心难过,但,你叫了她十几年母亲,她也从为亏待过你。你就应该给她起码的尊重。” 韩嘉卉看一眼妹妹和韩嘉音,转过脸去没说话。似乎此时正在哭泣难过的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三娘讽刺的那个人也不是自己的母亲。 “呵呵,五妹妹生气了呢,姐姐也没说什么嘛,府里中馈混乱是祖母昨日说的啊,姐姐又没有添油加醋。”韩嘉音任然一副笑笑的模样。 “你...”韩嘉南气结,却因为不善斗嘴,虽然生气难过却不知应该反驳什么。 “三姐姐逾越了,祖母是长辈,自然有教训晚辈的权力,我等小辈如果无端端去指责长辈,若被旁人听见,便是府里的教养出了问题。 况且,这两日母亲整理内务,倒一直说大伯母条理清楚,府里的账册做的十分清晰。” 墨池的话等于红果果的打了韩嘉音的脸,她悻悻的笑一声,却也不敢跟如今正得势的三房嫡女争辩什么,便坐下身再不说话。 墨池说的倒不是假话,昨日母亲还说,你大伯母其他的不说,这府中的账务的确做的清清楚楚,与她清高自怜的性子倒是相符。 墨池从袖袋里掏出丝绢,站起身递给韩嘉南。 韩嘉南接过丝绢,感激的看一眼墨池,哽咽着道:“谢谢四姐姐。” 随着韩嘉南的话语落下,韩嘉卉的目光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丝不屑。但很快她又转过头看向门外。 韩嘉南回到座位上,她的丫鬟帮她清理了泪痕。 偏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不多会儿,老夫人和柳顺娘也收拾停当出来了。韩府只有两辆马车,柳顺娘昨日安排人又在车马行租了三辆。 七个主子带着十一二个丫鬟婆子,一行人五辆马车,浩浩荡荡朝着终南山大峪峪口的忏业寺而去。 墨池母女带着吟冬和柳顺娘的大丫鬟明珠坐一辆车。 上了朱雀大街,看到好些大大小小的马车,韩府的五辆马车很快便汇入了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中。 大陈信佛之人众多,出明德门上官道后,沿途便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寺庙。庞大的马车队伍随着途径寺庙慢慢开始减少。 走了两个时辰,已近午时,韩家的马车终于停在‘忏业寺’门口。 ‘忏业寺’是律宗祖庭,也是长安城达官贵人家女眷上香拜佛的首选之地。因为寺院里规定不能留宿女客,但‘忏业寺’距离长安城又有些远。 僧人们便在寺院外围专门辟出一处地方盖了十几排寮舍,供女客留宿所用。 众人下了马车,随着知客僧入了为他们安排的寮舍。 韩家定了六间寮舍,墨池和母亲住一间。柳顺娘要先去老夫人的寮舍帮着安排,墨池便带着吟冬先去了自己的寮舍。 刚到门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这菩萨也是辛苦,善人她要管,那种名节已毁,又目无尊长、心思歹毒,将自己亲亲的伯母逼的无法在长安立足的恶人, 菩萨也要管,可不是够辛苦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怡安郡主的言外之意 墨池扭头一看,只见身穿鹅黄色散花烟罗裙的元瑶,带着丫鬟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满脸傲娇的看着她。 丫鬟正是当初在宜阳时,墨池赠药的绿石。 吟冬满脸寒霜,捏紧拳头只等着墨池一声令下,便要冲过去。 墨池叹口气,转头看着吟冬,满脸痛心的说:“吟冬,你主子我都说了若干回,不要每次见道看不顺眼的人,尤其是那种找你家主子我麻烦的人,便扑过去打打杀杀。 你想想,你每次把人家打的头破血流,都得麻烦你主子我破费好些银子,虽说,花点儿银子也不算什么,可是你不能每次都朝着人家的脸上下手啊。 哎,有你这样的丫鬟,你主子我真是操碎了心啊!” 吟冬的嘴角抽了抽,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十分奇怪的神色。 元瑶的身子随着墨池的话音落下往后退了两步,她定定神大声道:“墨池....你.......你敢威胁我,难.....难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还敢行凶不成?” 吟冬适时的往前走了两步。 元瑶再往后退几步,急急的说道:“哼,你......也别吓我,我也不是........被吓大的,要不是这会儿还有事,我一定不会饶了你.......这个满脸冰块的丫鬟。” 吟冬脸色一变,又往前走了一步。 绿石瞪大眼睛偷笑一下,没想到好心的墨小娘子还这有这么好玩儿的一面。 不过惊慌的元瑶一点儿没注意自己丫鬟的小小表情。 她转身飞奔而去,慌得绿石赶紧提着裙子跟上去。 看着元瑶主仆俩很快消失不见得身影,吟冬说道:“这个元家娘子跑起来挺快的嘛,干嘛非要装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墨池轻轻一笑:“算了,不过是个长歪了的小娘子,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不理她就是。” “四娘子好肚量,不过有时候,虫蚁也能撼动大树,你可不要低估了长歪的小娘子会有多么邪恶的心思。” 墨池转头一看,只见怡安郡主穿着绿油油的百褶裙,又披着雪白的软毛织锦披风,活像一根上白下绿水灵灵的粗壮萝卜,一步一摇的走过来。 “民女(奴婢)见过郡主!”墨池和吟冬向怡安行了个屈膝礼。 怡安郡主走过来拉住墨池的小手:“四娘子不用多礼,本郡主不是个讲究的,以后你见了本郡主,不要那么客气,否则倒显得咱俩好像十分疏离。” 墨池心道:我们本来就不熟,应该是十分疏离才对啊! 怡安往墨池身后的寮舍打量一眼: “忏业寺这一点倒是极好,其他不说,从来除了我皇家,他们眼里对众生倒真的没有太做区别对待。不管谁来,都住的是这种寮舍。 可惜皇家的居舍在寺院后山,这种寮舍本郡主还从未进去过,妹妹介意不介意让本郡主进去瞧上一瞧?” 墨池微微一笑,心里却起了嘀咕,她不会幼稚的认为,怡安郡主真的想要见识见识这种看起来很普通的寮舍。 怡安身为皇家郡主,也绝不会随随便便与人拉交情,对于只见过两次的自己,她的这声‘妹妹’,令墨池觉得诡异之极。 “郡主大驾光临,令这简陋的寮舍也生出几分光彩,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光,民女怎会介意,郡主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寮舍,墨池打眼一看,只见外间的地上放置着三个蒲团、一张小几,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怡安慢慢踱步,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这寮房虽简陋,却真的能令人心生宁静,这大概就是寺院的神奇之处。身处其中,无需多做什么,便能感觉到祥和之气。” 墨池看一眼怡安,直觉告诉她,这位体态浑圆的郡主,似乎并不像坊间流传的那样脾气怪异。似乎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女子。 二人又往里走,里面的陈设相比外间,多了两张十分简易的软榻,说是软榻,也不过是木板榻上铺了一床薄被。 整个寮舍,给人的感觉便是简洁、朴实。 怡安郡主伸手摸摸榻上的薄被,脸上的神色似乎有片刻的迷茫。 上次只是匆匆一眼,墨池并未看清楚怡安郡主的样貌,今日仔细一看,凭心而论,怡安的五官长得极好,与三皇子的眉眼有三分相像。 只是,满脸似乎已经无处摆放的肥肉,生生的将她本来美貌的五官挤在一处,尤其那已经凸显的三层下巴,令人不敢直视她的脸庞。 “怎么,你也不敢看我的脸吗?很难看吧!” 怡安郡主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她说的不是自己的容貌,而是问墨池“食了午膳吗?”一样简单。 墨池摇头:“不是的,郡主。只是突然觉得,佛家讲究‘成、住、坏、空’,也许世间万物皆有轮回,世人求权、求财、求名、求利,最后往往是各归尘土罢了。” 怡安转过头,认真的盯了墨池片刻:“难怪皇伯父会让你与三哥哥同行,就冲你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认识,便知你定有几分过人之处。” 昨日早朝,皇帝宣布,因边境小国屡屡挑衅,且数十宗连环杀人案多年未破。致使川府边境民心不稳。 为稳定边界民心,凸显大陈皇恩之浩荡。派三皇子代天子巡察川府,刑部员外郎谢思齐同行。定于十五日后出发。三皇子与谢思齐务必配合川府巡按,将几宗大案要案弄个水落石出。 满朝哗然,谁也猜不透。在这种关键时候,皇上把三皇子派出去是为何意? 但怡安知道,皇伯父这道圣旨后面,还有一道密旨,本来她以为密旨派给了韩太医的三儿子,却不想,后来得到消息,这道密令,竟然派给了眼前这位尚未及笄的小娘子。 皇伯父行事诡异,虽然他的心思向来无法揣摩。但怡安和英王昨日商议到二更,确信这道下给韩府四娘子的密旨,一定与皇上的病体有关。 因此,向来不信神佛的怡安,得到韩府来‘忏业寺的消息后’,便立刻觉得,她应该很快便能知道,拿到密旨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墨池歪着头,凤眼懵懂的问道:“不知郡主所说的与三皇子同行是为何意?民女不懂。”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狰狞的面目 除了墨若璧那日跟墨池讲的话,到现在为止,的确没有任何人告知墨池,要她与三皇子和表哥一同去川府。 因此,墨池说不懂也不为过。 怡安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已经问的如此直白,面前的小姑娘却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挑眉一笑,只是因为脸上的鼻子眼睛挤成一处,因此墨池没看出来她挑眉 “四娘子,这世间之人,或为名、或为利,总会做一些无可奈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却不知,四娘子若也是这世人中的一位,是为名、还是为利?” 墨池轻轻摇头:“郡主的身份是极尊贵的,您可能不知,这世间之人,除为名为利,还有一种人,他们背井离乡、抛弃家园、抛弃尊严,从家乡出来沿路乞讨,目的只为一个——活下去而已! 长安一片盛世繁荣之象,但民女从小地方而来,这两年却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卑微如蝼蚁般活着。为有一口吃食与野狗争抢,为得片瓦栖息之地乞求哀怜。 郡主可见过因为战乱和饥饿,而病入膏肓的三岁稚童?他们的眼神里满满是对生的渴望。 所以,不是每个人所求的只是名利二字,更多的人,想要的不过是最简单的‘活下去’三个字! 若真有一日,民女必须去做一件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那多半,也是为了让自己、让自己身边在乎的人‘活下去’而已!” 怡安郡主久久的看着墨池,半响,她脸上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看来,寺院的确是个好地方,连本郡主这种,整日里只知按着自己性子寻乐子的人,也几乎被你这番话感动。 以为我大陈,真的到了民不聊生、饥民遍地的地步! 韩四娘,你就不怕本郡主将你这番话告诉皇伯父,制你个诡辞欺世知罪?” 墨池淡淡一笑:“郡主并非一叶障目之人,应该知道民女所说本无半句虚言。又何来诡辞欺世?” 待怡安郡主出了寮舍,在门外等候的丫鬟小蝶迎上去,小蝶见她神色凝重,便问道:“郡主,可问清楚了?韩四娘子为何要同去川府?” 怡安摇摇头,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小蝶又问:“那您告诉韩四娘子,元二娘子想要.......” 怡安挥手打断她的话:“本郡主改了主意。原以为,世人逐利,一个小娘子而已,稍稍放出点儿好处,她便会顺着竿儿往上爬,却不想,本郡主倒是小看了她。 元瑶那边,就让韩四娘自己应付吧!如果连后宅女子的那点儿小算计都对付不了,她去川府,还不是死路一条! 小蝶,你让人多盯着点儿韩四娘,她每日都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本郡主都要知道。” 小蝶低头应下。 待怡安走远,吟冬不解的问自己的主子:“娘子,为何您要与怡安郡主说那些话呢?她是个锦衣玉食的郡主,能体会黑大哥他们那些下层人活下去的不易吗?” 墨池轻轻叹口气,凤眸中难得的露出了微微有些迷茫的神色:“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我心里那一丝侥幸吧!” 那一丝或许皇上能幡然醒悟,怜惜天下苍生的侥幸; 那一丝或许不会出现天下大乱的侥幸; 那一丝或许不会赤地千里、饿殍遍地的侥幸。 ‘忏业寺’盖的这一片寮舍,为保证女眷的安全,周围用三丈高的石墙围了起来,进出的大门也只有一个。 寮舍共十一排,一排六间,一模一样的六十六间寮舍排列的整整齐齐。从大峪口半山腰的嘉午台看下去,寮舍倒有几分军营营帐的感觉。 韩府的寮舍在属于最后一排的六间,怡安郡主大驾光临,还在墨池的寮舍内待了两刻钟,韩嘉卉和韩嘉南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丫鬟收拾完带来的简单行礼,韩嘉南看着窗外怡安郡主离开的身影,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二人去祖母那儿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再问问三婶婶,午膳是怎么安排的?” 二个丫鬟行礼出去。韩嘉南这才担心的看着韩嘉卉道:“大姐姐,看起来怡安郡主与四姐姐聊的很开心,她的丫鬟都只在外面等她。连护卫似乎也没带进来。” 看大姐盘坐在蒲团上发呆,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便又说道:“大姐姐,四姐姐人不错的,你能不能不要再针对她?” 韩嘉卉瞥一眼妹妹,冷笑一声道:“你是在讽刺你的亲姐姐吗?看看我如今的样子,还有什么能力可以针对她?” 大姐姐自从母亲去世后,性子变得越来越古怪,旁人也许不知道,但韩嘉南自己清楚,大姐姐把母亲的死,全部归结到四姐姐一家人身上。 大姐姐性子高傲,做事容易偏激,这些时日她日日开导,却惹得大姐心烦,反而越来越听不进她的话。 韩嘉南抿抿唇,低下头重新琢磨的说话的方式,才又说道:“大姐姐。你知道我没有那种意思,旁人不说,你我二人是嫡亲的姐妹,我怎么会讽刺我的亲姐姐呢? 我的意思是,大姐姐,你斗不过四姐姐的,天时地利人和,你样样不占,而且,四姐姐为人不坏,她不会针对你我的,所以,大姐姐,你就放过自己,不要在钻牛角尖,整日里折磨自己,好吗?” 韩嘉卉闭上眼,想想雷嬷嬷临终时说的那个字,她深深的吸口气,将体内的一口浊气硬生生的吞下肚,睁开眼看着妹妹道:“聪明人要识时务,我此时不占天时地利,却不代表永远不占。 你忘记母亲是死在三房的手里,我却不会忘,这仇,不在乎一朝一夕得报,但总有一日。我会让墨池跪倒在地上苦苦祈求。让她也尝一尝失去亲人、失去所有的痛苦。 终有一日....” 韩嘉南看着面色已经有些狰狞的姐姐,突然觉得狭小的寮舍逼仄的让她喘不过气。 “大姐姐,我出去走走,你先休息吧,一会儿我就回来。” 她打开门,转头再看一眼盘腿而坐,闭目似在休息,实际上根本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姐姐,叹口气,闭上门慢慢走出了寮舍区的大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墨池是逃婚的媳妇? 刚送走怡安郡主,柳顺娘便派丫鬟明珠过来传话,让两刻钟后去寺院为香客专门准备的斋堂一起过堂(注1)。看看还有些时间,墨池便带着吟冬出了寮舍的大门。 方才进来时,她看到围墙外有一颗已近百岁的银杏树,想着趁过堂之前还有些时间便去看一看。 出寮舍的大门右转,走了不过百步,便到了银杏树下,只见满片金黄的老树,与碧绿的丛山青枝相交辉映,形成了一片十分独特的风景。 那道风景下,白衣翩翩的郎君俊秀儒雅,看着远远走过来的墨池主仆,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红。 吟冬默默往墨池身边走近一步。 墨池挑眉:“元四郎君?好久不见,这是......巧遇?” 元誉的俊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非也,在下特意在此地等候小墨大夫,是因为有几句话想说,可否请小墨大夫借一步说话。” 墨池皱眉:“四郎君怎知我会来这儿?” 看着墨池微微不愉的小脸,元誉反应过来,赶紧补充道: “小墨大夫莫要误会,因为在下的姐夫今日走不开,便托在下陪大姐二妹一起来上香。看到这颗银杏树,在下知道小墨大夫一定喜欢。 便想来这里等一等碰碰运气,看会不会遇到你。” 墨池的脸色缓和一些。 吟冬的脸色却很难看,元四郎君什么意思?她家未来的盟主夫人,他跑来等什么等? 元誉完全没注意到吟冬,见墨池脸上缓和一些,便又问道: “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可否请小墨大夫借一步说话。” 墨池再皱眉,这个书呆子,上次在宜阳,就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顿没用的话,今日又怎么了? “四郎君有什么便直说吧,吟冬也不是外人。” 元誉咬咬牙,抱手再次强调:“实有不便,请小墨大夫看在在宜阳有数月之交,借一步说话。” 面对这个有些较真的文弱书生,墨池真想扶额长叹。 不情不愿的吟冬被墨池遣到五米之外。 元誉这才说道:”你,最近可好?” 墨池点点头。 “你可知如今坊间对你议论颇多?” 原来不是为了在诉衷情,那就好,墨池松了口气,再点点头。 “你可知有人说你小小年纪便心肠狠毒,拿住自己至亲的把柄便狠打不放,甚至还有人.....还有人说你的大伯母已经被你逼的悬梁自尽。” 看起来老夫人的封口令没起到作用。大伯母自杀的消息还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不过,不相干的人怎么议论自己,管它作甚。元誉的话让她觉得有些困。 墨池再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无论别人怎样论你长短是非,在下对你的真情依然一往情深、从未改变。” 墨池再点点头。 但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不对,忙说道:“啊?什么?一往情深,我不知道啊。不是,我不需要知道啊。” 好狼狈。墨池扶额,她想土遁。 墨池的窘态取悦了元誉,不是说女子在心悦的男子面前,会慌乱的口不择言吗? 他不敢奢望墨池心悦他,但起码,一向淡定从容的女子,突然显出慌乱的窘态,至少说明,他在她心中,有了些许分量。 “小墨大夫,你等着我,下月秋试,我,我一定会高中,到时候,到时候再来找你。” 心情瞬间有些激动的元四郎君说完这句话,便顺着小路脚步轻飘的迅速离去。 “哎.....你”墨池的声音随着元誉瞬间远去停顿下来。 又是一个自说自话的! 墨池没有了欣赏巍峨杏树的心情,她无奈转身,准备直接去斋房。 溪边高及一人的芦苇丛后,一道浅粉的裙角吸引了墨池的注意。 “是谁在那儿?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浅粉的身影磨磨蹭蹭的走出来,韩嘉南那张包子小脸上满是懊恼的神情: “四姐姐,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我一直蹲在小溪边玩儿石头。 听见你说话,只好悄悄躲起来。你们表诉钟情,我一点儿都没听到,真的,着的没听到。” 小姑娘,你真是个耿直的好女孩儿。 墨池想哭。 “那个,五妹妹,你不知道,姐姐没有喜欢刚才那个人,所以谈不上表诉钟情。” “那你喜欢谁?” 小姑娘的好奇心被勾起,四姐姐难道还有好几号未来的夫君人选?可是,四姐姐不像是朝三暮四的女子啊? “那个,算了,咱们去斋房过堂吧!” 看看越描越黑,墨池索性放弃这个话题。 一路上,她们遇到不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贵夫人和贵女,有相识的,知道墨池是入了安老夫人眼的小娘子,便主动上来寒暄两句。 也有家中夫君或父兄,一向与安大人政见相左的夫人娘子,对墨池姐妹投来十分鄙夷的眼神,对于这样的人,墨池连眼神也懒得回赠一个。 快到斋堂门口,墨池的肩膀被人轻轻一拍:“池儿,你让我们好找。” 她转头一看,正是寸朝雨,她身边站着笑盈盈的安亦雅。 “雅姐姐、雨姐姐。” 墨池见了他俩也十分高兴,韩嘉南却有些尴尬,从来她都是跟在大姐姐身边,与纪家几位娘子在一起,纪大娘子与寸朝雨是见面便掐的死敌。 “五妹妹,快见过雅姐姐和雨姐姐,你不是最喜欢王少伯的的《从军行七首》吗,小嘴巴要是甜一些,搞不好雅姐姐能帮你誊抄一副挂在你房里。” 韩嘉南感激的看一眼墨池,小声叫一声:“雅姐姐好、雨姐姐好!” 安亦雅和寸朝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韩嘉卉的小跟班会和墨池在一起,但看他们相处不错的样子,二人也微笑着应了。 一行四人并三个丫鬟,说说笑笑的朝斋堂而去。 墨池几个刚走到大槐树旁,突然,一个胖胖的妇人一下从树后跳出来,抓住墨池的胳膊便大声嚎起来: “你个没良心的小娘子啊,老娘可找到你了,你逃婚都能逃到长安来,还得老娘倾家荡产跑来长安寻你。简直是造孽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一声,胖妇人的身子便被吟冬一脚踢出了三米之外。 过堂:寺院里吃斋饭的叫法。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救墨池的母子? 胖妇人身子落地,‘哎呦’一声便杀猪般嚎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小娘子杀人灭口啦!” 随着她的嚎叫,大槐树后又跑出来一个眉目清秀、但眼窝有些发青的十六七岁少年,扶起妇人也扯开喉咙喊起来: “娘啊,亲娘,你没事儿吧,小娘子好狠心,这是谋杀亲夫...哦不,谋杀亲母啊!” 此时离过堂还有一段时间,但也有不少夫人娘子带着丫鬟往斋堂走。 随着他俩的喊声,已进斋堂和未进斋堂的夫人娘子丫鬟,还有一部分从长安城过来的老百姓家的女眷、以及数十个和尚。 足足有三四十人,便将墨池几人围在了中心。 墨池双眸中露出寒光,这——又是谁安排的大戏? 安亦雅和寸朝雨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安亦雅一把拉住墨池,将她拽在自己身后挡了起来。 吟冬则退出人群,朝寺院后方安置男客的寮房跑去。 寸朝雨一看,这母子俩显然不像善类。她挺身朝前一步,柳眉一挑,看着胖妇人道: “哪里来的山野村妇,敢跑到‘忏业寺’来撒野?” 妇人体胖,少年扶了两把,她却依旧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嚎叫不休。 看见眼前几个小娘子穿戴均是不俗,围观的人也足足有上百,她双眼咕噜噜一转,在墨池身上扫了两眼。 随即哎呦哎呦坐起来,靠着少年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 “哎呦....你们大家给小妇人这个苦命人评评理啊! 哎呦.....这位小娘子,就是墨池,小墨大夫啊,她三个多月前在宜阳,被坏人绑架,是小妇人的儿子,呐,就是他。” 妇人拍了拍身边清秀的少年。 “我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救了小墨大夫。 你们都知道啊,女儿家家的,被坏人劫持,又是用了迷药,那清白也就没有了。 哎呦,当时小墨大夫醒过来要死要活的,是我儿见她可怜,又见她是墨大夫的女儿,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便好心说娶她。 后来,相处几次,我儿便真心喜欢上小墨大夫,小墨大夫也收了小妇人的传家之宝,一对儿价值连城的青玉镯作为聘礼。 哎呦,却不想,眼看就要走三媒六聘,墨大夫一家却突然不说一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怜我儿,日夜思念小墨大夫,竟然相思成病,小妇人多方打听,才知道墨大夫一家来了长安。 哎呦,为了我儿,也为了那祖传的一对儿玉镯。没办法,小妇人只好典当了家产,带着儿子背井离乡跑来长安寻儿媳妇。 可到了长安人海茫茫,小妇人母子寻了多日也没有消息。哎呦,钱也快要花光了,要不是今日小妇人想诚心求求菩萨,也遇不到狠心薄情的小墨大夫啊。” 胖妇人的一番话立即惊起了惊涛骇浪,立刻,人群中传来翁翁的交头接耳声。 “天哪,原来韩家四娘真的被坏人劫持,还用了迷药,那不是早就贞洁不保了吗?” “是啊是啊,亏得我们还相信她,听说她还害的她伯母,就是韩太医的大儿媳自杀身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小娘子心思歹毒的可怕啊!” “我就说安三郎怎么可能救了她,哎,不对啊,要是安三郎没救她,那安老夫人和安二夫人,为什么当时没有反驳她呢?” “不对不对,依我看,怕是韩四娘得罪了谁,有人这是要害她呢,不管不管啦,我们看好戏就成。” 众人中有明眼人,也有红眼人,但都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等着看眼前的事态下一步将怎样发展。 墨池看看隐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的元瑶,元瑶站在大姐元枚的身边,看向墨池的目光中充满挑衅和嘲笑,娇滴滴的脸蛋儿被兴奋渲染的微微发红。 韩嘉音和韩嘉瑜也在人群中,只是随着胖妇人的话越说越多,姐妹俩便慢慢的退到了人群最后,几乎将自己躲了起来。 人群中未见到韩嘉卉的身影。 安亦雅暗暗思量,这母子二人显然有问题,她看一眼寮舍的方向,祖母说有些疲累,不来过堂,要是祖母在,一定知道怎样揭穿这母子俩。 她上前一步,朝着胖妇人母子道:“你们空口白牙胡说八道什么,池妹妹是我弟弟所救,与你们有何干系,你这个无知妇人,到底是谁让你来行诬陷之事?” 人似乎越来越多,但各府带来的护卫自发散开守护在斋堂周围,将斋堂护得密不透风,许多想看热闹的老百姓只能被护卫远远隔开,猜测着这边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端。 墨池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母亲要陪着老夫人,暂时还没有过来,否则以母亲的性子,估计会上去撕烂胖妇人的脸。 她拍拍安亦雅的手,往前站一步,一直躲在她身后的韩嘉南却突然抱住她,看着她满脸惊恐小声说道: “四姐姐,不要去,你会吃亏的,那两个人有问题,咱们等祖母和三婶婶来。” 小姑娘对她的信任让墨池有些感动,她安抚的拍拍韩嘉南的小手,依旧往前站一步,看着地上一坐一跪的母子: 冷静的问道:“你二人可是宜阳人?” 胖妇人早知她会有此问,她躺在少年的肩侧,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答道: “小墨大夫,你是装作不知道吗?我母子原籍湖北,是四年前才搬到宜阳。” 很好,墨池一笑,这次唱戏的人,将戏本子背的比较熟。 “那么,请问,绑小女的歹人有几人?你儿子怎样救下的我?” “你还用问,自然是我赤手空拳以一敌三,这才救下了小墨大夫。”这回,回答的是少年。 “哦?那么,郎君一定是身怀武功的高人?否则怎能以如此瘦弱的身躯以一敌三?只是,方才所见,你连母亲倒地的身子,似乎扶起来也有些困难,却不知,当日是怎样以一敌三救下的小女?” 人群中有人‘扑哧’笑了出来。 墨池的话让少年有些尴尬,胖妇人忙接过话头道: “小墨大夫,你说的再多也没用,你背信弃义,见利忘义,实在是为人不齿。 我的妈呀,小妇人这是糟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了一个如此痴情的儿子,又遇到如此狠心的儿媳妇啊。” “闭嘴!”胖妇人似乎没想到眼前看起来娇弱的小娘子竟会发出一声厉喝。随着墨池叫她闭嘴的声音落下,她噶一声止住了哭声。 “敢问这位夫人,你即是大老远从宜阳典当家产来的长安,又几乎盘缠用尽。那么,烧香为什么不选择近一些、车马费也最多花费一二两银子的‘兴教寺’。 而要跑来离长安这么远,车马费加起来至少得二十两的‘忏业寺’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相大白 这一点提前没想到,墨池的话令胖妇人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墨池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所以说,怎么看来,也像是夫人早知我的行踪。 一路跟来了忏业寺,再寻机行诬陷之事,夫人,你说,我的分析可有道理?” 人群随着墨池的话音落地又开始翁翁作响,明眼人早已明白,这是一场安排好的闹剧,目的是为了搞臭韩家四娘的名声。 也不知这个韩四娘到底得罪了谁,加上上次的赏菊宴,这已经被人设计了第二回。 胖妇人干脆破罐子破摔,她一骨碌爬起来,也不在装痛装可怜。 反正顾他们的人说的很清楚,只要搞臭这个小娘子的名声,可以不限手段和方法。 那就直接当众给这个小娘子扣上一盆子屎,让她从此连洗也洗不掉。 “哎呦喂,各位夫人娘子都看看啊,这个儿媳妇目无尊长,翻脸不认人啊!” 一边说,一边将身边的少年一把拉起来,二人作势就准备往墨池身上扑过来。 只是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一花,只见胖妇人和少年的身子如两片落叶般从他们眼前飞了出去,‘扑扑’两下,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呀,是安三郎啊!”人群中传来小娘子兴奋的声音。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气质温润的安三郎,一身白衣风神玉树般的站在了胖妇人母子面前。 他的身侧立着青衣冷面的护卫,显然,方才飞出去的母子,正是这个护卫的杰作。 此刻的安三郎,那张平日看起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却冰冷的充满寒气。 他俯身看着这对母子道∶ “二位在寺院里也敢胡言妄语,就不怕死后下到阿鼻地狱吗? 大妄语者造了口业,死后会堕入阿鼻地狱,受万年拔舌之痛; 还会有铁蛇绕颈,忍受不能呼吸之痛;身体所有肢节被钉上长钉,忍受穿刺之痛; 体内的器官被掏空,然后从嘴里灌进滚烫的铁水,忍受只能进食滚烫的铁水之痛;再用烧红的热铁缠遍全身,忍受肌肤炙烧之痛。 最后的结果,便是时时腹内饥饿,却只能日日生吞滚沸的铁水,苦不堪言。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万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亦池的身上,只见少年白衣温润,俊秀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极符合安三郎从来在长安人心目中,才智杰出却温和内敛的形象。 只是,他预语言详尽的讲述,令在场的人顿时不寒而栗。 顿时,几十人的场合鸦雀无声。 胖妇人和少年对看一眼,再看看不远处的大雄宝殿,两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是谁青天白日之下在寺院里行污言诽谤之事啊!” 一道稳重低沉的女声打破了人群暂时的宁静。 安老夫人拄着梨花木雕麒麟头拐杖,老神在在的带着十几位夫人娘子缓缓而来,柳顺娘和韩老夫人也在其中。 除了安老夫人和柳顺娘,其他人都面色诧异的看着地上狼狈的男女。 安老夫人也不再理地上的二人,她淡淡笑着对围观的众人道:“趁着今日众位夫人都在,老身也宣布一件家中的喜事。 老身的孙儿三郎亦池,自幼与韩太医四孙女、闺名墨池指腹为婚。 如今两个孩子也都大了,我们两府便商议着,为两个孩子先定下婚期。 今日在此宣布这件喜事,也算借一借菩萨的宝地,为我安家添一添福气。” 老夫人的话音落地,人群顿时又是一片安静。 韩太医四孙女,闺名墨池,可不就是眼前这位,方才差点儿成为别人媳妇儿的小娘子吗? 这么快她就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长安四郎君,又一位要花落她家了吗? 人群中很快有伤心的小娘子‘呜’一声哭出来,但马上便被身边的长辈捂住嘴巴。 人群外,刚刚赶到的元誉面色苍白,要不是 韩老夫人的神色一僵,如此大事,她竟然完全不知,这老三一家太不将她放在眼里。 柳顺娘则是满脸感激,方才在路上听吟冬大概讲了这边的事情。 她顿时觉得怒火上升,只恨不得将那妇人碎尸万段,同时心中又有些悲凉,如此一来,女儿的名声可能真的就毁了。 但此时安老夫人这一番话,无疑是雪中送炭,无论那母子再说什么,对女儿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了。 墨池则是一惊,这种惊讶完全超过了方才,那突然冒出来的胖妇人所带给她的惊讶。 指腹为婚!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安亦池瞥一眼满脸惊讶的墨池,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羞涩的神色。 “真是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三郎觅得如此佳人,韩家四娘.....花容月貌,与三郎堪称绝配。” 立时便有反应快的夫人,一张嘴一串吉利话便冒了出来。 其实,这位夫人也好难过,脑子里转了一大圈,这位韩四娘,似乎没听过有什么才能啊? 怎么夸才合适呢?算了,横竖夸小娘子花容月貌总是好话。 一时之间,人群中夫人们此起彼伏的道喜声声不断,安老夫人、韩老夫人和柳顺娘一一谢过。 安老夫人这才又转向一直被木松看紧的胖妇人母子。 “现在说说吧,你又事怎么回事?” 胖妇人在看到安三郎出现的刹那,便明白今日的事情她惹大了。 作为在长安三教九流混迹多年的老片儿(注1),若连鼎鼎大名的安三郎都不认识,那便真是白混了。 可恨她收银子的时候太过听信那丫鬟的话,以为这位墨小娘子真的只是六品官家的私生女,随随便便便收拾了。 元瑶带着丫鬟慢慢的挪到人群最后,转身想偷偷的离开,却被吟冬一把拉住了胳膊: “元小娘子,还是在多待一会儿,看看热闹比较好。” “老夫人饶命啊!小妇人只是个哭灵人,这个孩子也不是小妇人的儿子,他也是个哭灵人。 是昨日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让今日到这儿来诬陷小墨大夫。 是我们不好,我们一时起了贪念,还请老夫人饶恕啊!” 胖妇人一边哭一边伸手抽自己的耳光,直抽的她那张油光水滑的胖脸上满是红红的指印。 她身后的少年低着头满脸通红,一副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土里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章 寸朝雨的无奈 “那丫鬟你可认得?可知是谁家的丫鬟?”老夫人问道。 “认得认得,不是不是,小妇人不认得那位丫鬟。但是刚才她还在旁边看着我们呢。” 胖妇人一边说一遍朝人群中看去。 “是不是她?”吟冬从人群中走出来,她一只手拽着元瑶,另一只手拽着元瑶的丫鬟红玉。 “是是是,就是她,就是她给我小墨大夫的画像,让我们在槐树后面等着,刚才她还一直盯着我们呢,” 胖妇人指着红玉连连说。 元枚从人群中站出来,平时恬静的脸上一片慌乱: “老夫人,这中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妹妹还小,她的丫鬟做什么,我妹妹应该是不知情的。” 红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只哭不说话。 元瑶的小脸苍白,却仍然满脸倔强,她大声喊道: “墨池在宜阳明明被歹人劫持,差点儿卖进了窑子,你们却都被她蒙蔽,相信她被安三郎所救,她根本就是骗人的。” 元枚一愣,她没想到从小便娇滴滴的妹妹,竟然能说出‘窑子’这种不齿的话! “哦,那这些事情元家娘子怎会知道呢,单凭元家娘子空口白牙之说总不好让人信服啊?” 一个声音幽幽的说道,正是安亦池。 “我当然知道,那几个人是我找的。” 元瑶到底年幼,十一岁的小姑娘,很容易便在嫉妒和愤怒的双重刺激下说出了实话。 “哦,原来如此!”众人哗然。 没想到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心肠竟如此狠毒。 安亦池走到老夫人身边,面向众人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池儿当时的确被坏人劫持,但幸好在下因为担心未婚妻的安全,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着她。 因此,当日池儿被坏人劫持,在下才能及时救下她,并且当时便把那几人送去了县衙,是元小娘子的父亲亲自接手,将那几个歹人关进县衙大牢。 元小娘子,难道你认为,已在下尚书令嫡孙的身份,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未婚妻子吗?” 安亦池的态度温和,声音不高,听起来平平缓缓似乎没有一丝怒气,但在场的众人却将他说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元瑶生生打了个寒颤。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 元枚当日便带着元瑶回了长安,第二日,元瑶被万分懊恼的元枚送回宜阳。 只是,马车眼看到了宜阳境内,却出现了一拨歹人,劫持了元瑶和丫鬟红玉,只留下绿石回宜阳元府报信。 元瑶有没有被歹人如何,实情无人知晓,但让宜阳人笑了几个月的是。 元小娘子和她的丫鬟红玉,在失踪的第二日,被歹人将满头乌发剃得干干静静放在了县衙门口。 这是后话,却说忏业寺,夫人娘子们看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心满意足的在斋堂过了堂,今日的消息劲爆,够众人细细分析回味好一阵子。 过完堂,安亦雅和寸朝雨拉着墨池去了安亦雅的寮舍。 三人在蒲团上坐好,安亦雅亲自沏茶,说要为墨池压压惊。 看着恬静淡然的墨池,寸朝雨轻轻的拍拍胸口道:“今日可是吓死我了。池儿,你胆子够大,上次在赏菊宴,横竖身边都是夫人娘子,你冷静些也就罢了。 今日那母子二人,哦不是,那两个骗子,明显不是什么好人,你居然不害怕,还能冷静的问他们话,快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墨池甜甜一笑:“雨姐姐胆子也大啊,那时候还冲上去质问那妇人。” “啊呀呀,你不知道我,雅儿是知道的,我那是打肿脸充胖子,不是说面对恶人要以气势压人吗?那我自然要摆出个气势来啊!” 寸朝雨一边说一边得意的挺起胸脯。 正在烹茶的安亦雅笑着放下手里的小茶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倒是是个门背后的笤帚,要是面对家里那位也有这种气势,上次就不会被欺负。” 寸朝雨神采飞扬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哎——,我这不是没办法吗?爹爹性子刚烈,又不懂变通,朝堂上的事情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要是家里的事情再过于让他费心,我怕他身子受不住。” 安亦雅给她二人斟上茶:“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也得想想法子,要不你那继母迟早生吞活剥了你,这次是我大嫂助纣为虐,下次还不知道会有谁合着跟她一起算计你。” 寸朝雨叹口气却不说话。 看墨池不解的看着她二人,安亦雅解释道:“就是上次赏菊宴上发生的事情,真是多亏了你,要不那日小鱼儿就毁在我们府里了。” 那日的事情墨池并不知后续如何,但她也知,高门大院里总会有些龌龊的事情,所以她自是不会主动问寸朝雨。 “说起来丢人,池儿,但过了今日,你也算我们安家的人,跟你说说也不怕丢人。”安亦雅端起茶轻抿一口道。 墨池嘴角一扯,她还真有些不习惯被人冠上安家人的帽子。 “你也知道,那日雨儿的继母要害她,此事当日我便禀告了祖母,可恨的是,后来查出来,帮凶竟然是我大嫂,哎,内情龌龊,我也不与你细讲。 今日母亲没来忏业寺,就是因为祖母罚了大嫂,大伯母也被大嫂气病了,母亲就留在家中照看。” 安亦雅越说越气愤,他们这样的人家,家风极严,府里即使是负责采办的小总管,行事也十分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招人口舌。 却不想堂堂安府嫡长媳,竟然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若不是母亲劝着,大哥这次差点儿休了大嫂。 墨池不好接话。 寸朝雨看气氛越来凝重,忙打岔道:“好了好了,雅儿你好好调整你的情绪,小心一会儿见你二哥,他说你心不静,又让你抄十遍金刚经。” 墨池不解的看着寸朝雨。 “池儿,我二哥就是忏业寺的首座弟子本言,他是大伯父的次子,今年二十七,十四岁时便出家了。”安亦雅给墨池解释道。 墨池点头,难怪方才安亦池吓唬胖妇人那番话说的头头是道。 “小池最喜欢二哥,他五六岁起便几乎每月都会来一趟忏业寺听二哥谈经讲道,我们家里本来一直很担心,怕小池也会有出家的念头。 后来母亲知道小池在宜阳遇到墨伯父和你,才算安心一些,今日开始,母亲的担心便可以彻底放下了。 小池这会儿,估计又去找二哥了。” 墨池小脸一红,心道安亦池这个厚脸皮的,也不知都跟他的家里人讲了什么。 第二日回到长安城,已经是日落时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韩嘉卉的亲事 第二日一早,柳顺娘便开始这几日例行的账务盘查。 韩府在西市有两间铺子,是当年的老夫人,墨若璧的生母墨池陪嫁的铺子,铺子经营的是丝绢布匹,本是还不错的地段,却因为常氏无心为韩府经营,生意一年比一年惨淡。 今日的账务盘查,便主要是清算这两间铺子多年来的老账。 原来常氏留下的刘妈妈,在常氏自认给韩若为下毒后,便被心有余悸的柳顺娘打发了出去。 这些时日,赵妈妈便帮着柳顺娘查账对账、管理府中的仆妇,让柳顺娘轻松了很多。 柳顺娘正在和赵妈妈说话,明珠进来禀道: “三夫人,碧桃姐姐方才过来,说老夫人让您马上去韶年院,看碧桃姐姐的样子,还挺急的。” 柳顺娘皱眉:“碧桃可说有什么事吗?” “奴婢问碧桃姐姐了,可她还要去鹤鸣堂找三爷,说老夫人让三爷也去鹤鸣堂,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明珠恭恭敬敬的回答。 柳顺娘起身,带着赵妈妈便往韶年院赶去。 在韶年院门口,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墨若璧。 进了正厅,只见老夫人脸上露出近日来少有的喜色,靠在软榻上正在和罗嬷嬷说话。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大哥的毒现在只能算是稳定,却还没有解,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老夫人的脸上已经多日都是阴云密布,此时也不知有什么喜事能让她如此展眉。 “老三两口子来了,快坐下吧!” 夫妻二人坐下,老夫人道: “叫你两口子来,是因为方才有冰人上门给大娘提亲,如今大娘父亲病着,她二叔又远在广州,二婶更是指望不上,所以大娘的婚事,便得指望你两口子为她操办了。” 柳顺娘看看墨若璧,眼中满是惊讶之色,听老夫人的口气,大娘的婚事这是已经定下了? 墨若璧眯了眯眼,问道:“听母亲的意思,大娘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不知是那家府上的郎君?” 老夫人轻笑出声: “说起来这位,虽然与大娘年岁上不算太合适,但这位的才名,在大陈可是家喻户晓,且相貌也是不差的。姐儿爱俏,大娘肯定会十分满意。” 柳顺娘嘴角一扯,老夫人这话,很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哦?如此好的人家,不知是是那家的郎君?”墨若璧似笑非笑的再问。 老夫人显然对这个提亲的对象十分满意:“王维萧王大老板,你们肯定知道吧?” 柳顺娘思索片刻: “王维萧此人乃大陈首富,他的名字媳妇儿也略有耳闻,只是听说他年龄与三爷相仿,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子,与溪儿同岁,比大娘小了快五岁。 母亲,似乎,这孩子年龄与大娘不太相配啊!” “谁说是他的儿子来提亲,冰人提的是王维萧本人!” “.......“柳顺娘目瞪口呆。 老夫人是有多荒唐!竟然想把正当花季的美貌孙女,嫁给一个年纪几乎与大哥差不多的鳏夫做续弦! 墨若璧满目寒芒,语气颇有些不善道:“母亲可是已经答应冰人?” 老夫人不以为意道: “以常氏如今的名声,大娘也无法找到一门好亲事,王维萧是大陈首富,大娘嫁过去,便是守着金山银山过日子,如此好的机会,老身难道不能答应?” 墨若璧皱眉,坚持道:“孩儿的意思是,母亲至少应该询问一下大哥的意见。” 老夫人此时的神情也颇为不愉: “问你大哥?你大哥如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我怎么问?四娘的婚事,老身无权过问,你们二人私下便定下,也就罢了,难道大娘的婚事,我这个老太婆也不能做主?” 墨若璧好看的俊眉几乎要拧成一团: “母亲,池儿的婚事,孩儿早已与父亲禀明,也得到了父亲的同意。 只是因为安府的冰人还没有上门,因此才未来得及与母亲细说。昨日事急从权,您当时也在场,安老夫人也是为了池儿的声誉才宣布婚事。 此事,怎能说是我夫妻二人私下做主定下的婚事?” 老夫人本来就是意难平,随口抱怨罢了,墨若璧的一番话令她一时有些语塞。 柳顺娘看一眼自己的相公,忙圆场道: “母亲多虑了,三爷也是担心大娘,毕竟大娘正当花季,给人做续弦,的确有些委屈了。” 柳顺娘话音刚落,碧桃进门禀报:“老夫人,大娘子来了。” “快让她进来。”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韩嘉卉一身素衣,神色淡淡的跟三位长辈见了礼。 常氏自裁,虽未办丧事,但韩嘉卉和韩嘉南一直再为母亲暗地守孝。 待坐下后,老夫人便直接问道: “大娘,你三叔三婶方才正在为你打抱不平,说你的祖母,在你的婚事上擅作主张,实在委屈了你。如此,老身也不便独自做主,定下你的婚事,此事,只看你的意思罢了。 方才冰人来提亲,对方是咱们大陈的首富王维萧王大老板,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他娶你是做续弦。祖母问你,这桩婚事你可愿意?可觉得委屈?” 韩嘉卉低头,平静的说道:“谢谢三叔三婶的关心,但卉儿不觉得委屈。卉儿愿意嫁给王维萧。” 老夫人满脸得意,对墨若璧道: “如此,你夫妻二人可愿意帮大娘操持一下婚事?王老板家在扬州,这次来长安做生意,听说了大娘的美名,特意请了长安最好的冰人来提亲。 按他的意思,大娘也已及笄,想把婚事早些办了,好带着大娘回扬州。” 墨若璧转头看看韩嘉卉,自嘲一笑: “既然大娘愿意,孩儿也是多事了,待母亲看好婚期,孩儿夫妇自当尽力为大娘操办。” 待墨若璧夫妻二人离开,老夫人看着韩嘉卉阴阴的笑道: “大娘,祖母多年来,还真是小瞧了你,你说王维萧上门会派人上门提亲,便真的就做到了。 你倒也不必觉得委屈,如今,以常氏在外的名声,你能嫁给大陈的首富,已经算得到了极好的归宿。 嫁作商人妇,虽然名声上不甚好听,但胜在实在,抱着金山银山过日子,才是真真实实的日子,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银子更能让人觉得真实。以后便安安心心好好过日子吧。” 看着老夫人贪婪无情的模样,韩嘉卉低下头,眼中扫过一抹不屑,规规矩矩的说了声:“卉儿谨记祖母的教诲。”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秘密 晚膳后,墨池去了鹤鸣堂。 父女二人坐在院子里的八角亭中,墨若璧今日一直有些郁郁的神色,在见到女儿后才略微有了些笑意。 墨池歪着头,俏俏的看着父亲:“墨大夫,见了你的女儿,你就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吗?” 墨若璧怔住,没反应过来女儿话里的意思。 墨池嗔怒的看一眼父亲: “墨大夫,你就老实交代交代,你是怎样在你的女儿尚未出生之前,便把她给卖了的?” 墨若璧展眉一笑,女儿这是知道他心内郁郁,因此才开玩笑逗他。 他将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 墨池点头,难怪书上说‘有缘千里来相会’,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很多事情似乎冥冥之中便已注定。 “爹爹,您说,这世间之事,可是都逃不开一个“缘”字? 人与人相知是缘,人与人相恶是缘,我做了您的女儿也是缘。 因此,很多事情,并不能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大姐姐愿意嫁给那人,也是他俩的缘分。父亲何必杞人之忧呢?” 墨若碧苦笑着微微摇头∶ “池儿,你可知,为父看着你大伯,想到他如今竟到了妻离子散的地步。 再看看你祖父,他...,我韩家,难道真的受到诅咒了吗?” “爹爹...” “三爷,您快来”墨池正要再说,只见祖父的老仆韩光慌慌张张的在正房门口喊到。 “池儿,你先回去,”墨若碧呼一下站起身,一边小跑着往正房去一边对墨池喊道。 从出生到现在,墨池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慌张的样子。 她犹豫片刻,起身朝父亲追了过去。 正房门口,韩光已经急得六神无主,待墨若碧进屋,他推上门,却忘了插上门栓。 墨池悄悄尾随着父亲,推开门,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床榻上,本来应该躺着病重的祖父,但此时,不光祖父,父亲和韩光都不见踪影。 方才,父亲明明进了正屋! 一丝药味飘过墨池的鼻尖,循着这气味,墨池来到书案前。 她走到书案后的那堵墙前,隐隐约约的那丝药味便来自墙内。 墨池转身在书案上寻找可以扭动的机关,终于在木屉内摸到一个突出的按钮。 按下按钮,书案后的墙壁缓缓向两边拉开。 她想一想,又回身去关上房门,插上了门栓。 墙内的暗门打开,方才那丝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随着那药味而来的,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墨池撒开腿跑进去,只见这是一间不算太大的密室。 密室内,祖父披头撒发只穿着一条亵裤被铁链拴在一根石柱上。 他疯狂地嘶吼着,想要挣脱铁链,被铁链紧勒着的手腕已经血肉模糊,但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祖父双目血红状态疯癫,显然已经神志全失。 父亲站在祖父面前,手拿银针,正在寻找机会下针。 韩光紧紧的抱住祖父的下半身,完全不顾祖父时不时锤下来的拳头恨恨砸在他身上,他想要尽量控制住祖父的身子,但没有多大成效。 平时病弱的祖父,竟像是一头充满怒火的豹子,眼看就要挣脱铁链。 “爹爹,我来”。墨池冲过去,飞快的从袖袋里掏出荷包,拿出一个半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 墨若碧转头看见女儿,顾不上问她为何进来,只大声呵斥到∶“快出去,这里危险!” 墨池不理父亲的呵斥,她跑到祖父面前,打开瓶子,将里面的红色粉末,近数朝祖父的脸上喷洒过去。 随着粉末散开,韩太医的脸呆征片刻,头一低,全身瘫软过去。 紧接着,“扑通”一声,韩光也瘫软倒在地上。 “池儿,你.......”,墨若碧话未说完,也身子一软,朝地上躺了下去。 “爹爹”,墨池上前一步,扶住瘫软的父亲,吃力的将他放在地上。 哎呀,这迷药这么大劲儿,第一次使用,尽然迷倒的是父亲和祖父。 墨池叹口气,又拿出一个装着蓝色粉末的小琉璃瓶,放在父亲的鼻尖下,让他轻轻一嗅。 片刻后,墨若碧揉揉发昏的脑袋醒了过来。 “池儿,你这是什么迷药,怎么这么大的药劲儿,为父这段时日用遍了已知的迷药,却没有一种能有如此显著的效果。” 墨池无奈,父亲还真是大夫,难道此时最关心的不应该是她怎么进来的吗? 她摸摸头,朝父亲抱歉一笑∶ “爹爹,您运气真好,女儿做的这种迷药和解药都是第一回用,您和祖父便赶上了!” “这是你做的?”墨若碧听女儿的话,头也不晕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墨池扶他一把,墨若碧靠着石柱坐好,朝墨池伸手∶“把那迷药拿来让为父看看。” 墨池掏出小瓶子,里面还残留了一些红色粉末。 墨若碧拿着瓶子,也不敢再打开,只摇摇看看,又道∶“解药也拿来看看”。 墨若碧拿着两个形状一模一样的小瓶子,研究片刻后双眼一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池儿,你祖父和大伯的毒应该有解了。” 墨池转了转眼珠,犹豫道∶“爹爹的意思是,祖父现在的模样,也是因为中毒了吗?” 墨若碧点头,又摇头∶“不全是,池儿可觉得府里有这样的密室很奇怪?” 墨池点头,祖父只是小小的太医,并非手握大权的肱骨之臣,需要密室隐藏什么秘密? “父亲,难道祖父有什么隐疾?” “池儿,说来话长,先将你祖父和光伯安置好。” 墨池点头,墨若碧先给韩光喂了解药,待他醒过来,三人一起将老爷子抬到密室内的一张软塌上躺好。 韩光是家仆,从小便跟着韩太医,是个忠诚憨厚的老仆,他看着似乎熟睡中的老爷,激动的对墨若碧道∶ “三爷,三爷,老爷这次睡的很安稳,很安稳啊!” 韩光的话听起来很奇怪,墨池不解的看看父亲,墨若璧安慰的拍了拍韩光的肩,又叮咛他两句,便带着墨池出了密室。 按下书案上的机关,密室的门慢慢的关上。父女二人在在屋内的圆桌上坐好,墨若璧赞叹道: “你这个鬼机灵越来越聪明了,想当初,为父找到这个机关,可是用了整整十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疑惑重重 墨若璧给女儿倒上一杯茶:“今日为父要给你记一大功,不过,怎么会想起来做迷药呢?” 墨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在意的说道: “为了自保啊。这世道女儿家活的艰难些,女儿想着万一有一天身处险境,总要有一种防身的技能。说不定,女儿还能用这种技能保护爹爹和娘,还有溪儿。” 墨若璧伸出手,想想又放下。女儿大了,不再是那个总在自己面前撒娇,不愿抄书背书的小孩子: “池儿,你这红色的小瓶内除了雷公藤和番木鳖,还有什么?” 墨池道:“还有蓖麻种子,川乌头,涧寻根。” 墨若璧疑惑:“蓖麻种子有镇定的作用吗?涧寻根却闻所未闻。” 墨池十分肯定的点点头:“一般人只知蓖麻能食用,女儿也是无意中知道,蓖麻种子有镇定安神的作用。 至于涧寻根....女儿也是通过朋友才得到的,这个,女儿也不方便与您多说。 但听朋友说,涧寻根生长在西南极阴之地,性寒,一根约三寸长的根须便能放倒一头体格健硕的牛,但使用过多会令人长睡不起。” 墨若璧沉思片刻,肯定的说道:“如此,便是这个涧寻根。池儿,你祖父的顽疾和所中之毒,大约能有希望治愈了。” 墨池安静的坐在父亲对面不再说话,她的感觉告诉她,接下来父亲要说的,大约关乎祖父和父亲极大的秘密。 墨若璧为自己倒了一盏凉茶一饮而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 “池儿,咱们家祖上世代行医,这点,你是知道的,但祖上还有一个无法与人说的秘密,在每一代除了嫡长子,几乎再无人知晓。 咱们韩家的祖辈本是川府之人,按族谱上记载,从第四代起,祖辈才搬来长安,并开始行医问药。你可知,祖上为何从从川府搬来长安?” 墨池微微思索:“难道是出了变故,祖辈们才从川府千里迢迢搬来长安?” 墨若璧点头:“咱们的祖辈,原先居住在前朝国都蜀州,每隔三至五代,必然会出现一位推演奇才,族谱上记录的第一位推演奇才是第三代嫡次子韩必如。 必如先祖当年预言了大梁妖姬祸国之乱,结果,差点儿为全家招来大祸,他本人吃了三个月牢狱官司,差点儿将性命丢在牢里。家中也损失了几位男丁。 之后,他便带着全家搬来长安,行事也变得低调谨慎,从此再不提推演之术,只精心研究医术,决心行医问药为世代积福。 并且立下祖训,后世韩家如再出现能推演的异人,除非涉及到天道轮回、天下民生,否则家族中任何人决计不得插手并预言。 且口口相传的祖训中还有一条,便是除了每一代嫡长子,完全不允许将此秘密告知其他任何族人。他预言,如又一日,我韩家此秘密被韩家以外之人得知,将会为韩家带来灭顶之灾。 因此,这几百年来,我韩家这个天大的秘密,被保护的天衣无缝。” 墨池皱眉道:“推演天命乃违反天道之事,难道祖父的病与推演之能有关?” 墨若璧长叹一声:“确有关系,有推演之能的祖辈,或短寿、或独身、或死于非命,总之,无寿终正寝或一生得福之人。 到你祖父,便是失心疯之症,从十七岁发现他有推演之能开始,每年一次失心症,发作一次便是一整日,发作时万事不知、状似癫狂。 以往,他发作时能勉强用镇定的药物控制住,但这些年,药物的剂量越来越大,他的身子却越来越抗拒。” 墨池疑惑道:“父亲,这次,祖父也是到了失心症发作的时候吗?女儿观其形状,似乎祖父的力气极大,双目赤红,似乎不仅仅只是失心症?” “的确,你祖父这几月发作的频繁了些,咱们回府这一个月,他已经发作了第二次。因为你祖父中了毒,是皇上下的毒。”墨若璧平静的说道。 墨池瞪大凤眼:“皇上为什么给祖父下毒?他有把柄在祖父手中吗?” “当年,先太子突然重疾身亡,现在的皇上那时还只是一位封地在北边的闲散王爷,封号景王,你祖父也只是太医署的一个小小医正。 你祖父在一次为一位六品官员诊病时突发失心症,将那官员失手掐死,景王以此要挟,你祖父为保下一家大小的性命,便跟随景王参与了夺嫡之战,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墨若璧说到这儿,神色十分黯然,墨池伸手扎住父亲的袖子,给了父亲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 墨若璧摇头一笑,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儿,总是会做些意想不到的动作来安慰他。 “你祖父的情况因为中毒更加严重,这一月以来,为父一直对这种毒一筹莫展,但现在,你这个涧寻根可能会大有作用。 池儿,这涧寻根,你可还有。” 墨池点头:“爹爹,女儿那儿还有一根,一会儿我回去给您拿,如果不够女儿还能想想办法。” 她稍稍犹豫,又问道:“爹爹,女儿想知道,当年,只是因为祖父做了错事,您失望之下才离开长安的吗?” 她总觉得,父亲并没有告诉她全部的事实。因此才有这一问。 墨若璧犹豫片刻,笑着道:“女儿家家的,不要想太多事情,否则容易提前衰老。今日为父也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父亲下了逐客令,墨池无法,只好悻悻回了竹里馆,道密室拿了剩下的一根涧寻根,让吟冬送去给墨若璧,这才看会书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墨池去先去韶年院给老夫人请安,又陪母亲整理一会儿账务,才回了竹里馆。 刚进院门,丝音便迎上来,看着她小声道: “娘子,姑家郎君在屋里等您呢,说有事儿请您出去一趟,已经跟老夫人那儿打过招呼了。” 墨池心下了然,那日怡安郡主说皇上已经在朝堂上下了旨,她估计就这两日,给她的旨意也该到了。 当下便带着吟冬,坐上马车,随着谢思齐又去了东市的‘永和楼’。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房 却说柳顺娘这两日整理府内的账务,却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二房从夫人娘子到婆子丫鬟,多年来月俸银子竟然比大房少了七成,也不知这些年她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柳顺娘合上账册,对赵嬷嬷道:“赵妈妈,关于二房当年的事情,刘嬷嬷也大概跟我提起过,你可知道,二爷是什么时候去的广州,又有多久没回长安了? 赵嬷嬷严肃的脸上思索片刻:“二房娘子生下后大概半年,二爷便去了广州,而后一直在广州做药材生意。上次回来,是前年过年,算起来,已经一年零九个月了。” 柳顺娘微微摇头∶“二嫂母女俩,这些年就真的几乎不出院子吗?” “二夫人身子弱,除了逢年过节,其他时候都是不出院子的。 而二房娘子,老夫人不允许她出院子,她小时候听说是常常哭闹着要找姐妹玩儿,有一次还偷偷跑进园子,刚好那日老夫人寿辰,请了好些夫人娘子在花厅里吃酒。 结果娘子进去哭闹了一场,待客人走后老夫人直接杖毙了娘子的乳嬷嬷。 那时二房娘子才四岁,从此后她便安安静静的再没闹过。后来大了,偶尔会出来摘点儿园子里种的药草,但统共也没有几回。” 柳顺娘看着恭恭敬敬的赵嬷嬷道:“二房娘子的性子很怪吗?刘嬷嬷说府里的下人都怕她,说她会.....摄魂术?但我看你,好像并不十分怕她。” 赵嬷嬷叹息一声: “回三夫人的话,奴婢也有些怕的,只是,奴婢也觉得娘子挺可怜,毕竟只是个孩子,从小没有玩伴,被拘在那小小的院子里,身边连个忠心服侍的人也没有,奴婢听说二夫人也不甚喜欢她。” 柳顺娘沉思片刻,道:“如此,等下午抽个时间,妈妈随我去一趟望月苑吧。回来这么久,我也没去拜访过这位二嫂。” 赵嬷嬷有些犹豫:“三夫人,老夫人不喜二房,从前大夫人主事的时候,从二夫人出了那档子事情后,大夫人从没去过望月苑。您要是去了,怕老夫人会....” 柳顺娘笑了:“老夫人如今身子不大爽利,我作为儿媳妇,为了妥帖的管理好府里的事物,势必要对各房各院有个充分的了解,你就放心吧,老夫人不会怪罪的。” 赵嬷嬷这些时日对这位三夫人的手段也看在心里,知道她是个有主见不怕事的。便低头恭敬的应了是。 快午膳时,谢思齐将墨池送了回来。食过午膳,墨池小憩片刻,便带着丝音去了渺然居,柳顺娘正准备带着赵嬷嬷去望月苑,墨池便提出同去,她对那位说起来应该叫二姐的娘子也有几分好奇。 望月苑在韩府的东北角,如这个死气沉沉的院子一般,连望月苑门口的植物似乎也长得不如其他地方精神。紧闭的院门似乎把这里与整个韩府完全隔开了。 远远的,墨池便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这个院子有些意思,除了霉味儿和普通的药味儿,还有乌头、夹竹桃、断肠草这些剧毒草药的气味儿! 而且,这院子里弥漫的药味儿至少有上百种,气味儿也十分新鲜,显然,院子里应该种了不少药草。 她轻声叮咛母亲一声:“娘,一会儿不要碰任何东西,也不要碰任何茶水点心。” 柳顺娘对女儿的本事也很清楚,见她表情十分严肃,便郑重的点点头。 赵嬷嬷上前扣了半天的院门,里面才传来‘咯噔’拔开门栓的声音,一个十三四的小丫鬟看见赵嬷嬷便咧开一个讨好的笑容,正是韩烟云的丫鬟红药。 红药正准备说话,一眼看见站在赵嬷嬷后面的柳顺娘和墨池、丝音,便一愣,然后赶紧行礼:“三夫人安好,四娘子安好!” 柳顺娘温和一笑:“二嫂嫂和娘子在吗?你去通报一声,便说我和四娘来看看她和娘子。” “三夫人您稍等,奴婢马上就回来。”红药返身一溜小跑便进了院子里,也没有跟柳顺娘行个礼。 赵嬷嬷看着急急忙忙跑掉的小丫鬟,摇头笑笑对柳顺娘道:“三夫人您别介意,红药买进府的时候才七岁,也没教什么就直接送进望月苑,所以礼数上不是太周到。” 柳顺娘摇头笑笑,这小丫鬟看上去还蛮机灵,也没有大房那些丫鬟的事故和眼色。所以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 很快红药又出来,这回看上去稳重的多,礼数上也十分周到,显然方才被主子敲打过了,她躬身行了礼: “三夫人,二夫人让奴婢请您和四娘子进去,三夫人请。” 迈进院门,柳顺娘便不由得一阵心酸,院子很大,却满目荒凉,放眼看去,除了院子中间整整齐齐种着一些药草,再没有其他任何妆点院子的植物。 关键,进了院子,除了眼前的小丫鬟,再没看到一个下人,院子也十分的脏乱,显然平日里是无人打理的。 墨池扫一眼院中的种植的药草,除了一些平常理气润肺止痛的元胡、板蓝根等药草,竟然还有西红花、黄芩这种不易成活的种类,但长势都很好,可见种植之人技术十分娴熟。 “这些药草是谁种的?”墨池问红药。 “是我们娘子,娘子可聪明了,她每次种什么便活什么,就是......” 平时不太有人跟红药说话,她却又是个天生话痨的性子,刚说了几句,意识到这对象不对,忙打住了话头。 墨池也不再多问,转眼进了正厅,明明是秋日正午日照正足的时候,正厅里却给人十分阴冷的感觉,进了正厅,墨池堪堪打了个寒颤。 正厅的主座上,靠坐着一个面目枯槁的妇人,她双目下陷,骨瘦如柴,显然端坐在椅子上对她而言都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正是二夫人张氏。 看见柳顺娘,她咳咳两声道:“妹妹来了,实在抱歉,应当我这个姐姐先去看你的。” 柳顺娘上前两步向张氏行了礼:“嫂嫂客气,本来就应该我这个做弟妹的先来看您,是妹妹礼数上不周到,让嫂嫂见笑了。池儿,来见过二伯母。” 墨池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给张氏行了礼:“池儿拜见二伯母,希望二伯母身子早日安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诡异 125 柳顺娘这两日整理府内的账务,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二房从夫人娘子到婆子丫鬟,多年来月例和月俸银子竟然比大房少了七成,也不知这些年她们是怎样熬过来的。 柳顺娘合上账册,对赵嬷嬷道:“赵妈妈,关于二房当年的事情,刘嬷嬷也大概跟我提起过,你可知道,二爷是什么时候去的广州,又有多久没回长安了? 赵嬷嬷严肃的脸上思索片刻:“二房娘子生下后大概半年,二爷便去了广州,而后一直在广州做药材生意。上次回来,是前年过年,算起来,已经一年零九个月了。” 柳顺娘微微摇头∶“二嫂母女俩,这些年就真的几乎不出院子吗?” “二夫人身子弱,除了逢年过节,其他时候都是不出院子的。 至于二房娘子,是老夫人不允许她出院子,她小时候听说还常常哭闹着要找姐妹玩儿,有一次还偷偷跑进园子,刚好那日老夫人寿辰,请了好些夫人娘子在花厅里吃酒。 结果娘子进去哭闹了一场,待客人走后老夫人直接杖毙了娘子的乳嬷嬷。 那时二房娘子才四岁,从此后她便安安静静的再没闹过。后来大了,偶尔会出来摘点儿园子里种的药草,但统共也没有几回。” 柳顺娘看着恭恭敬敬的赵嬷嬷道:“二房娘子的性子很怪吗?刘嬷嬷说府里的下人都怕她,说她会.....摄魂术?但我看你,好像并不十分怕她。” 赵嬷嬷叹息一声: “回三夫人的话,奴婢也有些怕的,只是,奴婢也觉得娘子可怜,毕竟只是个孩子,从小没有玩伴,被拘在那小小的院子里,身边连个忠心服侍的人也没有,奴婢听说二夫人也不甚喜欢她。” 柳顺娘沉思片刻,道:“如此,等下午抽个时间,妈妈随我去一趟望月苑吧。回来这么久,我也没去拜访过这位二嫂。” 赵嬷嬷有些犹豫:“三夫人,老夫人不喜二房,从前大夫人主事的时候,从二夫人出了那档子事情后,大夫人从没去过望月苑。您要是去了,怕老夫人会....” 柳顺娘笑了:“老夫人如今身子不大爽利,我作为儿媳妇,为了妥帖的管理好府里的事物,势必要对各房各院有个充分的了解,你就放心吧,老夫人不会怪罪的。” 赵嬷嬷这些时日对这位三夫人的手段也看在心里,知道她是个有主见不怕事的。便低头恭敬的应了是。 快午膳时,谢思齐将墨池送了回来。食过午膳,墨池小憩片刻,便带着丝音去了渺然居,柳顺娘正准备带着赵嬷嬷去望月苑,墨池便提出同去,她对那位说起来应该叫二姐的娘子也有几分好奇。 望月苑在韩府的东北角,如这个死气沉沉的院子一般,连望月苑门口的植物长得也不如其他地方精神。紧闭的院门似乎把这里与整个韩府隔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处。 远远的,墨池便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这个院子有些意思,除了霉味儿和普通的药味儿,还有乌头、夹竹桃、断肠草这些剧毒草药的气味儿! 而且,这院子里弥漫的药味儿至少有上百种,气味儿也十分新鲜,显然,院子里应该种了不少药草。 她轻声叮咛母亲一声:“娘,一会儿不要碰任何东西,也不要碰任何茶水点心。” 柳顺娘对女儿的本事也很清楚,见她表情十分严肃,便郑重的点点头。 赵嬷嬷上前扣了半天的院门,里面才传来‘咯噔’拔开门栓的声音,一个十三四的小丫鬟看见赵嬷嬷便咧开一个讨好的笑容,正是韩烟云的丫鬟红药。 红药正准备说话,一眼看见站在赵嬷嬷后面的柳顺娘和墨池、丝音,便一愣,然后赶紧行礼:“三夫人安好,四娘子安好!” 柳顺娘温和一笑:“二嫂嫂和娘子在吗?你去通报一声,便说我带四娘来看看她和娘子。” “三夫人您稍等,奴婢马上就回来。”红药返身一溜小跑便进了院子里,也没有跟柳顺娘行个礼。 赵嬷嬷看着急急忙忙跑掉的小丫鬟,摇头笑笑对柳顺娘道: “三夫人您别介意,红药买进府的时候才七岁,也没教什么就直接送进望月苑,所以礼数上不是太周到。” 柳顺娘摇头笑笑,这小丫鬟看上去还蛮机灵,也没有大房那些丫鬟的事故和眼色。所以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 很快红药又出来,这回看上去稳重的多,礼数上也十分周到,显然方才被主子敲打过了,她躬身行了礼: “三夫人,二夫人让奴婢请您和四娘子进去,三夫人请。” 迈进院门,柳顺娘便不由得一阵心酸,院子很大,却满目荒凉,放眼看去,除了院子中间整整齐齐种着一些药草,再没有其他任何妆点院子的植物。 关键,进了院子,除了眼前的小丫鬟,再没看到一个下人,院子也十分的脏乱,显然平日里是无人打理的。 墨池扫一眼院中种植的药草,除了一些平常理气润肺止痛的元胡、板蓝根等药草,竟然还有西红花、黄芩这种不易成活的种类,但长势都很好,可见种植之人技术十分娴熟。 “这些药草是谁种的?”墨池问红药。 “是我们娘子,娘子可聪明了,她每次种什么便活什么,就是......” 平时不太有人跟红药说话,她却又是个天生话痨的性子,刚说了几句,意识到这对象不对,忙打住了话头。 墨池也不再多问,转眼进了正厅,明明是秋日正午日照正足的时候,正厅里却给人十分阴冷的感觉,进了正厅,墨池堪堪打了个寒颤。 正厅的主座上,靠坐着一个面目枯槁的妇人,她双目下陷,骨瘦如柴,显然端坐在椅子上对她而言都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正是二夫人张氏。 看见柳顺娘,她咳咳两声道:“妹妹来了,实在抱歉,应当我这个姐姐先去看你的。” 柳顺娘上前两步:“嫂嫂客气,本来就应该我这个做弟妹的先来看您,是妹妹礼数上不周到,让嫂嫂见笑了。池儿,来见过二伯母。” 墨池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给张氏行了礼:“池儿拜见二伯母,希望二伯母身子早日安康。”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诡异(二) 张氏笑着应了,对身边的秦妈妈道:“妈妈,咳咳,把我那只青玉簪子给四娘,看看这是多乖巧的孩子。” 秦妈妈颇有些为难,夫人身边就这几件值点钱的家当了,在给出去一件可怎么好。 但主子的话她自然不会违抗,当下答应了便返身进屋取了簪子出来, 张氏招手让墨池上前,亲手把簪子戴在她的发间上,乌黑的发丝间,青色金镶玉簪子泛着流彩的荧光,看上去十分喜人。 张氏一瞬间有些愣怔,似乎,她从没与女儿有过如现在这般的亲近? 张氏的言行柳顺娘都看在眼里,她有些感动,二房的拮据显而易见,不说偌大的院子里除了这个老嬷嬷和方才的小丫头,看不到其他任何一个下人。 就是二嫂这个所谓的正室夫人,身上衣裳也已经浆洗的袖口都出了毛边。而这根青玉簪看上去品相很好,怕已经是张氏压箱底的东西。 “二嫂,为何不见烟云?我这个做三婶的还没见过这孩子呢!”二房的女儿没有排行,柳顺娘便直呼名字。 张氏似乎并不想让女儿见人,但柳顺娘已经问起来,她也不好说什么,当下便吩咐红药:“红药,去请娘子过来。” 不一会儿,韩烟云迈着轻轻的步子过来。 柳顺娘这是头一回见韩烟云,纵是来时心里有些准备,却还是被韩烟云吓了一大跳。 倒不是眼前的孩子相貌不好,相反,韩家的几个娘子,相貌各有千秋,即使三娘韩嘉音相貌上普通了些,甜甜的笑脸却也让人喜欢。 韩烟云相貌自然也不差,只是,明明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娘子,身上的气质却十分阴冷。 想起赵嬷嬷说的话,柳顺娘心里微微叹息。 没人心疼的孩子,身上总是缺少阳光的。 韩烟云进门后,目光在墨池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意。 她屈身给柳顺娘行了礼:“三婶婶安好。” 柳顺娘让赵嬷嬷拿出她送给韩烟云的见面礼,一只青翠欲滴的翡翠镯子。 微笑着对韩烟云道:“孩子,你过来。三婶婶给你戴上。” 韩烟云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 柳顺娘带着温热的手抓起韩烟云瘦弱但很白皙的手腕,替她轻轻的戴上镯子。 韩烟云有些不自在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她有多少年没有与别人如此亲近过了?应该是从乳嬷嬷去世之后吧。 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她有些小小惊讶,她虽不懂,却也能看出,这镯子的品相极好,一定很贵重。收下玉镯道声谢,韩烟云看向柳顺娘的眼神温和了许多。 柳顺娘和张氏拉着家常,韩烟云和墨池分坐在两侧,安安静静的听长辈们说着话。 “二伯母,池儿可以请姐姐带着我去院子里转一转吗?”二人正说话,墨池插了一句道。 张氏有片刻的犹豫,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最了解,生怕会吓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三房四娘子。 柳顺娘想想在院门外时女儿说的话,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这样的要求,便笑着对张氏道: “二嫂嫂,咱们拉家常,孩子们可能听着有些闷,就让两个孩子出去走走吧。” 张氏无法推辞,便对韩烟云道:“咳咳,如此,你便带着妹妹去院子里转转,要小心些,照顾好妹妹。” 语气中颇为严厉。 韩烟云眼中闪过一丝嘲笑,也不多说,便行礼带着墨池出了正厅。 自从上次被大皇子劫持后,丝音的警惕性便提高了很多。她牢牢记住吟冬的话,哪怕在府里,她也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娘子。 因此不用墨池交代,她便紧紧跟在了自家娘子身后。 走两步,韩烟云突然转身,看着墨池幽幽的说道: “你小小年纪,心眼儿倒不算少。说说吧,你提出让我带你来院子里,想做什么?” 未等墨池说话,丝音上前一步站在墨池的身前,紧张的说道:“娘子,我们娘子胆子小,您别吓着她。” 墨池瞪眼看着丝音的后脑勺,她哪一次的表现让丝音对她有了这样的误会? 小丫鬟红药默默的退后一步,但愿这位姐姐,娘子一会儿发怒的时候不要吓着你。 不想韩烟云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倒是个忠心的丫鬟,看起来,你们三房的主母还是有些手段的。”那口气,似乎一点儿不觉得作为一个晚辈,如此议论长辈有什么失礼。 墨池一笑,轻轻的推开挡住她的丝音,转了个话题道:“这些药草,是姐姐自己种的吗?长势可真是喜人。” 说起药草,韩烟云阴郁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温和: “整日被关在院子里缺医少药的人,还不得种点儿草药自给自足?你以为这府里的娘子,都能像你们几个一般衣食无忧,除了赏赏月、绣绣花,伤春悲秋,便无所事事只等着银子从天上掉下来吗?” 墨池挑眉一笑,谁说二房娘子寡言沉默、性子孤僻的,她的话显然也不少嘛。 “姐姐平日也喜欢制药吗?我不喜欢喝汤药,所以小时候生病,父亲常常将药制成丸子哄我服用,我......” “你是来跟我炫耀你有父亲的疼爱,而我没有吗?”墨池话没说完,便被韩烟云冰冷的声音打断。 “......”墨池仔细一想,自己说的话似乎还真容易让韩烟云有这样的感觉。 “这些药草不好种啊,尤其是西红花,西红花喜阳,这院子有些阴冷,但西红花长势还是很好啊!” 墨池也不生气,只是继续问道。她是真的想知道这些药草为何长势如此喜人。 毕竟,不同于宜阳那位老艄公用人肉生血做养分,韩烟云这一院子对土壤、养分、阳光、温度要求各个不同的药草,到底是怎样种的如此旺盛? 还有,她那些毒药是要做什么?总不会和自己一样,是为自保吧? “你倒是个懂点儿行的,不像那几个草包,明明是太医家的孙女儿,却只知胭脂水粉,连最基本的医学常识也没学到。要不怎么可能连自己母亲给父亲下毒都不知道。”韩烟云嗤笑道。 “你知道大伯母给大伯父下毒?”墨池很惊讶。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阴谋 “红药去大厨房取饭,遇到过几次大房正在领东西,说是大伯母给大伯父补身子用的,红药还说大伯母有心,知道心疼大伯父。 可我知道,她是为了下毒,羊肉炖梅干菜、蜂蜜酿豆腐,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吃,可不是为了吃死大伯父? 如今好了,大伯父终于躺下了,老太婆说大伯母去了庄子吗?我看未必,恐怕是事情败露,被老太婆处理了吧!”韩烟云的口气里充满了讽刺。 墨池皱眉:“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大伯父,他也是你的大伯父,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些年一点点的被人毒害。” “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这么多年有人管过我吗?我不也在这儿自生自灭吗?而且,你难道不知道。 我,搞不好不姓韩呢,老头子和老太婆都不让我上族谱的,身上既然留的不是韩家的血,那为什么要管韩家的事,哈哈,真是好笑啊!” 韩烟云一边轻轻的说着,一边朝前自顾自的去了,红药亦步亦趋紧紧跟了上去,只留下皱眉沉思的墨池和目瞪口呆的丝音留在原地。 从望月苑出来,墨池与母亲分开,便带着丝音直接去了鹤鸣堂。 “爹爹,您知道二房的事情吗?二伯父为什么不回来?难道二房的姐姐真的不是韩家人吗?”墨池问了一大堆问题。 面对皱着眉头问了一大堆问题的女儿,墨若璧颇有些头疼。 二房的事情,在韩府还真是个禁忌的话题,连父亲也不愿多提起二房母女,直说府里不差两个人的饭,养着便养着吧。 况且,这个问题他也确实不知道。 “池儿,你知道的,滴血认亲也不一定准确,所以,你祖父才不让她入族谱。” “爹爹,女儿觉得,她一定是二伯父的女儿。”墨池肯定的说道。 “为什么如此肯定。”墨若璧知道女儿一向说话严谨,不确定的事情她不会乱说。 “她是个天才,药理和种植方面的天才。爹爹,这是遗传,就像我遗传了您。”墨池认真的说道。 她将方才在望月苑与韩烟云的对话和她的发现告诉了父亲。 “爹爹,女儿觉得,在药理的认知度上,她应该超过了女儿,只是,女儿不清楚,她配置毒药做什么?。”这也是墨池的担心和疑惑。 “哦?难得有一个人,让你对她的评论这么高,为父会多多留意望月苑的动静。”墨若璧若有所思道。 “爹爹,三皇子给了女儿皇上的口谕,七日后,女儿要先去蓝田候着三皇子和表哥,然后一起上路。 这些日子,您和母亲也会很忙,你们要多多注意身子,有些事情,尽心便罢了。爹爹,不要让自己太累!” 早上,老夫人定下了韩嘉卉的婚期,就在十月十五,算起来韩府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准备相关的议程。 墨池的话令气氛有瞬间的沉默,片刻后,墨若璧伸手,想了想后还是摸了摸女儿的头:“我的女儿长大了,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第二日一早。韩府迎来了安府前来送纳礼的长辈,除了安亦池的大伯,官居三品的门下省左敬骑常侍安沐汉,还有一位竟是分量级高的户部尚书幕刚正。 送大雁的却是幕比歌,他见到墨若璧颇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只骂安亦池这个家伙,一大早急急忙忙送来两只大雁,让他务必帮忙送去韩府,便又火烧眉毛似的走了。 虽不知好友这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但想想他憔悴的面容,幕比歌也只能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高高兴兴去了韩府。 老夫人听到本朝‘三老’之一的幕尚书竟然亲临,颇为惊喜,硬是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随安沐华和幕刚正走完了纳礼全程。 第二日一早,王维萧也着人送来了纳礼,来人却只是长安城的商户,虽然也号称长安城屈指可数的富户之一,但比起前一日幕尚书的大驾,这位便显得实在微不足道。 于是,老夫人借口身子不爽利,便由墨若璧夫妇出面,全程接待了来人。 但王维萧那满满当当真金白银的二十抬聘礼,着实令老夫人喜笑开颜。 转眼到了墨池出发的时候,一大早,普通车夫随从打扮的六个皇家津门护卫赶着一辆马车等候在韩府门口。 在墨若璧夫妇和墨溪、韩嘉南不舍得目光中,带着两个丫鬟、若干个随从的墨池上了马车,一路往南去替父母探望重病的外祖母。 墨池回南方替脱不开身的父母探望重病的外租母,是墨若璧对外的说法,这个外,是包括除墨若璧一家四口之外的所有人。 墨池上马车离开后不久,韩嘉卉戴着帷帽,在婢女的陪伴下,也乘着韩府的马车去了东市。 马车停在东市最大的酒楼‘天香居’门口,韩嘉卉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迎客的小二上前询问后直接把她领进了二楼最大的雅间。 进了门,韩嘉卉返身轻轻的关上门,取下帷帽,平静的看着屋内已近中年的男子。 男子身穿四喜如意云纹锦衣,束着一条狮蛮金带,足上一双复绿云跟靴,头束紫云冠。 韩嘉卉心里晒笑,明明是一身铜臭的商人,却偏要做出一副读书人的装扮,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无论心里再怎样嘲笑,她的面上却仍是一番云淡风轻的样子,静静的看着男子不发一语。 男子正是大陈民间一致认定的首富王维萧。 王维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在下久闻大娘子的美名,去年也只是远远领略了娘子的风姿,如今终于得缘与大娘子一叙,在下不胜荣幸。” 韩嘉卉微微低头行了一礼,给王维萧一个淡淡的笑容。 二人坐下后,王维萧给韩嘉卉倒上一盏清茶:“大娘子,这是今年的极品‘紫雾千毫’,只出产了不过十斤,给宫里的贵人们便上贡了五斤,剩下的五斤里,在下侥幸得了两斤。看看可合娘子的口感。” 韩嘉卉垂眼,压下眼中的轻视,商人就是商人,是用这种所谓千金一两的茶来砸她,为他自己寻面子吗? “小女今日前来,是谢谢郎君遵守承诺到府上提亲,还多谢郎君将小女解救于水火之中。”韩嘉卉眼中闪过水光,一副欲诉欲泣的样子,楚楚可怜的看着王维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隐患 王维萧俊朗的面目上露出淡淡的心疼神色: “是在下唐突娘子,在下比娘子年长许多,又是丧妻之人,且非官身。收到娘子的信物和书信,在下....颇有些受宠若惊,也不知是何时,娘子注意到在下对娘子的倾心?” 韩嘉卉垂目,迅速掩去双眸中的不屑,再抬眼时,脸上露出羞涩一笑: “是王家二娘,一次与小女戏言,说郎君曾经向她兄长问起小女,因此.....小女走投无路,才大胆猜测,求郎君相助。” 说罢,她一双美目中泛起水光,看的王维萧一阵心疼。 礼部侍郎王定力,与他算有些勉强能攀扯上的远亲,当初王二娘十六岁生辰宴时,他在王府门口偶遇韩家大娘子,当时便惊为天为,也向王定力询问过。 但得知她是皇上十分信赖的韩太医嫡孙女,远不是他能够肖想的,也只得作罢。 却不想机缘巧合,如今竟然让他得偿所愿。 “娘子的母亲果然已经....你那妹妹也着实太过狠毒。还有韩家老太太,在下倒也听闻过她的.......一些声名,连自己的亲孙女也想当作物品待价而沽,娘子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的确是举步维艰。 娘子放心,下月娘子随在下回了扬州,此一生,在下必定不负娘子此番厚爱。” 说到这儿,王维萧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娘子所受的委屈,在下——也必定倾尽全力为娘子讨回来。” 韩嘉卉微微摇头,哽咽着说:“郎君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小女只愿....只愿此生有一人相守,至于以往所受的委屈,让它从此烟消云散,只当是......只当是为得到下半生的幸福,老天给小女的考验吧!” 说完,她以袖掩面,哭泣的不能自制。 王维萧有些激动,他站起身上前一步,一把将韩嘉卉搂进怀里,语气坚定、咬牙切齿的说道: “娘子勿要害怕,在下,必定说、到、做、到!” 被搂在怀里的韩嘉卉,双眸飞快的闪过一丝得意,“小女.....小女......此生有依,也算无怨了!” 在‘天香居’待了快一个时辰,韩嘉卉才坐上马车,悠悠哉哉的往韩府而去。 马车上,韩嘉卉的大丫鬟秋雨为她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发髻,担心的问道: “大娘子,这个王老爷,真的靠谱吗?奴婢那日去送书信,正看到他府里一个小厮,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被王老爷下令,打得皮开肉绽从府里扔了出去。 听他府里的丫鬟说,那小厮是跟了王老爷七八年的老人了。那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只怕也活不成了。您说, 那么铁石心肠的人,他真的会帮咱们吗?” 韩嘉卉脸上的神色淡淡:“你知道什么,无毒不丈夫,做大事的人怎能妇人心肠?那小厮一定是做错了事情。” 秋雨咬唇:“可是,娘子,就算是最有钱的商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商人,能为您做什么呢,娘子嫁给他实在太委屈。” 韩嘉卉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容: “普通的商人?秋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若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有能力在短短几年时间,将自家那经营了几代,却始终默默无闻的小小玉器店,做成了玉器、丝绸、瓷器无一不涉足的全国首富? 我听说,他与某位皇家之人关系也极为密切。这个王维萧,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看懂他,但是,咱们且走走看吧,不成功,便成仁,就算孤注一掷,我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韩嘉卉闭上眼,将严重涌出的泪水生生的吞下喉,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 只有这一次机会,哪怕付出我的尊严、身体,付出所有,也要将那些凌辱过我的人,踩在脚下!墨池,你等着吧,不会太久的,一年、两年,势必,我会再回来!取走那些本来属于我的一切! 英王府的书房里,怡安郡主把刚刚得到的,墨池已经离开长安的消息告诉了英王。 英王抚了抚自己的美须,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儿:“依你看,韩太医的这个孙女有何过人之处,这次皇兄怎么会派一个黄毛小丫头去办事?” 怡安微微摇头: “若说过人之处,此女倒是极为机智,耐性也很好。从宜阳调查的消息,说此女医术也尚可。 但女儿也不明白,论机智,她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论医术,不说她父亲,就是太医院里随便拉出来一个太医,只怕也比她强。 可皇伯父为何要找她随同去川府? 父王,女儿猜测,莫非这次皇伯父要办的事情,是一件只能由会医术的女儿家来做的事情?” 英王冷笑一声: “为父这位大哥做事向来荒唐,他的决定还真不是你我这般思维正常的人能够猜度的。罢了,也不用在去猜测,不管怎样,继续派人盯着,静观其变吧!” 他拿起手中的画笔,朝桌上的那副五美图上勾勒一笔,又对女儿说道: “说起来,雍景也不知为何,竟然一意求取韩太医的嫡长孙女,本王瞧着,韩府最近事情不少,雍景此时求娶韩家大娘,时机上似有不妥。这个韩家大娘子,月儿可有了解?” 怡安一笑: “王大哥大约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毕竟是号称长安四美之一的美人儿。韩太医和他的长子如今都病重,家里主事的是韩太医的继室夫人,本来就是姨娘扶起来的,也没什么见识。 大约被王大哥的银子砸晕了,才同意了王大哥的求亲。 女儿觉得,父王不必对王大哥的私事过于忧心,那位娘子,不过心高气傲了些,如果她能帮王大哥操持好家中的食物,王大哥也好把心完全在盐运的买卖上。 父王,上次的事情还是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吗?” 英王手一歪,在图中的美人脸上狠狠落下一笔。 放下画笔,看着已经毁掉的五美图,他淡淡的笑着道: “本来以为是大皇子的人,但查到后来,线索突然完全断掉,连蛛丝马迹也未留下。干脆利索,完全是翼盟的做派。” 怡安一惊,她惋惜的看一眼案上的五美图,那是父王快一个月的心血。 “父王,您不是说,翼盟多年来从不理大位之争,只要不涉及到民生安危、国之根本,他们不会偏帮任何一方吗?” 英王看着体态臃肿的女儿,眉头不可见的微微皱了一下. “傻孩子,人心是随时会变的,翼盟的盟主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贪心。你想想看,手里握着天下各个行业最顶尖的人才,却终年躲在暗处无人相识,这样的日子,怎么会是一个正常男人的选择。 翼盟,这是坐不住了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厚颜无耻的又一个表哥 墨池的马车走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蓝田城里的‘有一家’客栈。 护送墨池的津门护卫头领叫李京,长着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很是敦实可靠。他定好房间,墨池主仆三人便上了三楼的天字一号房。 她们要在这里等到明日正午时分三皇子的仪仗到达蓝田,再一起汇合往西南而行。 一番收拾后,主仆三人下楼用午膳。 墨池此行只带了吟冬和丝音,本来墨若璧要让她带几个府中的护卫,但墨池不放心将府里原本不多的护卫再带走几个,便以府中护卫远不及津门护卫得力为由婉拒了。 墨若璧竟然也未多说,便由着墨池只带了两个丫鬟上路。 据谢思齐的解释,此行皇上十分重视,派给她的津门护卫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墨池虽不会功夫,但看着李京额头暴起的青筋,她也知道,李京必定是一位内家高手。 客栈的雅间全在整修,众人只能在大堂用膳,墨池主仆坐在靠窗的方桌上,李京便带着另外五个护卫,坐在了她们傍边的两张桌子上。 客栈大堂有十几张桌椅,除了墨池一行,还有五六桌客人或安静,或喧哗,也在用晚膳。几桌人虽对墨池主仆有些好奇,但一看她的护卫,便知这小娘子不是好惹之人。 饭食上桌,吟冬刚为墨池布好饭菜,只听大堂中小二一声吆喝:“来客啰,几位请里面坐,爷几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儿啊?” “住店啊,之前定好的地字一号房,姓木的,还有三间上房、四间普通房。”这个声音很妖娆,且颇有些熟悉。 墨池抬眼定睛一看,嘴角便轻轻勾起笑容。 只见一位眉眼十分美貌、但一身黑衣护卫打扮的男子站在掌柜前台一边与掌柜说话,一边似无意般向墨池这边看过来。 “姑家娘子?郎君,是姑家娘子啊!”美貌护卫一眼看见墨池,十分惊喜的叫起来。 随着美貌护卫喊声落地,门外又走进来三四个人,为首的男子长身玉立,穿一身宝蓝色杭绸直裰,虽面貌只是清秀,但一身通透温润的气质,却瞬间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 他一双深幽的双目看向墨池,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温润的笑容:“池表妹!好巧!” 墨池嘴角一抽,这........还真是巧啊! 男子迈着大步朝墨池走过来道:“表妹,几月不见,表妹不是去了长安祖父家吗?如今这是?” 李京站起身,疑惑的看着墨池道:“娘子,这位是.....” 男子看一眼李京,却不理他,跨步在墨池身边坐下,对吟冬道:“吟冬,给本郎君也上一碗饭,走了几日,真是累坏了。” 吟冬一乐,低头行礼道:“是,舅家郎君,奴婢这就去给您布饭。” 墨池看看大咧咧厚颜无耻自顾自坐下的男子,又看看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愣在那里的李京,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李护卫,这是我......大舅舅家的表哥,表哥是要去.......”墨池瞪大凤眼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男子。 男子夹了一筷白玉豆腐,对墨池一笑:“去川府,家中有一笔药材生意,要过去催个帐。” “还真是巧啊,李护卫,我表哥也要去川府。”墨池眨眼,一脸无辜茫然的表情看着李京。 李京点点头坐下,给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六人便低头吃饭,再不多说一句。 墨池转过身子,吟冬已经布好了饭菜,男子夹了一口菜问道: “池儿也去川府吗?姑姑姑父呢?一会儿用晚膳我去找你,咱们在详谈吧,你在哪个房间?” 墨池扒拉一口饭,看着对方一副完全行商之人的做派,嘟囔道:“你难道不知道我自那个房间吗?” 声音虽小男子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莞尔一笑,再不说话,继续食用起饭菜。 墨池疑惑的看着男子,多日不见,连纳礼当天也不见他出现,今日怎么一副看起来饿了许久的模样。 心中疑惑虽多,此地却也不是询问的地方,墨池也不再说话,假装专心的食用起饭菜。 不一会儿,方才那妖娆的护卫已经指挥随从,将行礼放进了房间,男子也用完饭菜,与墨池打过招呼,两拨人马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墨池刚进门,李京便敲门而入,他十分严肃的对墨池道:“娘子,此行为皇上办事,行事应当十分隐秘,还望娘子与同行之人不可多说。” 墨池微微一笑:“李金吾严重了,小女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即是为皇上办事,自当谨言慎行。” 李京本是津门左金吾卫,人前墨池才会称他一声李护卫。 李京满意的点点头,又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今日倒是很巧,竟然刚出长安城,娘子便遇到了久未见面的外家人。” 墨池脸色平静,似乎丝毫没有听出来李京话语中的疑问,她羞涩一笑:“是很巧啊,小女也没有想到呢!能遇到久未见面的外家人,小女的确十分高兴。” 李京看看也实在问不出什么,想想自己可能疑心太重,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而已,难不成有三皇子和谢大人在,自己也是好歹见过些风浪的金吾卫,一群精明人的眼皮子底下,还怕一个小娘子翻出什么风浪来? “如此娘子早些歇息,本将便先行告退。” 待李京出门,丝音愤愤道:“娘子,这个人好生无礼,说话这么咄咄逼人,一副怀疑的口气。实在令人不舒服。” 墨池笑着道:“这算什么,他在金吾卫里,只怕还算是说话客气的人呢。” 正说话间,门外又有人‘砰砰’敲起门来。 墨池收住笑意,对吟冬道:“去开门吧!” 吟冬打开门,清秀的‘表哥’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衫,墨发披散,一副十分慵懒的状态,显然刚刚沐浴完便过来了。 吟冬脸微微一红,忙低头屈膝行礼,将男子让进来。 她返身对墨池道:“娘子,奴婢们下去看看,让厨房备些热水。稍晚些奴婢们再上来伺候。” 说完,也不等自家娘子答应,便拉着满头雾水的丝音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 “表....哥,青天白日,孤男寡女,纵是表亲,独处一室也不太合适吧!”墨池冷冷的说道。 第一百三十章 雾谷之地 清秀的男子满脸笑意,脸上没有半点儿尴尬,似乎完全没看见墨池冰冷的脸色,也没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不善。 “池儿,可是为纳礼那日我没有亲自去送大雁生气?还是生气那天去韩府却没告知你一声?” 男子的口气中带着调侃,他自然是易容的安亦池。 “呸,谁气你,你爱来不来,爱说不说。”墨池一瞪眼,干脆往圆凳上一坐,转过脸不理安亦池。 安亦池颔首,扬眉一笑,也坐在墨池的对面:“池儿,给拿条软巾啊,着急过来找你,连头发都是湿的。” 墨池转过头瞥安亦池一眼,果然见他的发尾滴滴答答的还又水滴,连后背的衣衫也弄湿了一大片儿。她忙站起身,赶紧找来两条软巾,瞪着凤眼一把仍给他道: “快擦一擦,都十月的天气了,也不知道注意点儿,回头受了凉可有你受的。” 安亦池抬头看墨池一眼,笑眯眯道:“你刚才的样子很像我娘。” “........”墨池咬牙,正准备说话,只听安亦池又道:“像我娘一样亲切,但你比我娘年轻时更美。” “.........”墨池一下子觉得心气儿顺了很多,似乎对安亦池多日不露面而生气的情绪也淡了一些。 “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看起来你往日没少哄小娘子啊!”心情微微舒畅的墨池,刚说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 她咬了咬唇,可惜这话已经收不回了。 安亦池的笑容更欢畅,他一边用软巾慢慢的擦着发丝,一边看着墨池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会,我只会跟你这样说话。小时候我的性子有些古怪,不愿多接触人,后来便养成了习惯,除了家人和木松他们,也不愿与其他人过多接触。 也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愿意跟你说话,只要跟你在一起,即使这样坐着静静的看着你,我也觉得很安心!” 安亦池的话让墨池瞬间红了脸。她想起那日在溶洞中木榕说的那些话,心中泛起丝微的心疼。 墨池咬咬唇,打岔道:“那个,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来蓝田了呢?” 安亦池笑眯眯的挑眉:“来,帮我擦擦头发就告诉你。” 墨池给了安亦池一个白眼,但到底还是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轻轻的为他擦起发丝。 他的发很长,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儿,如墨般披散在两肩,发丝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蓝光。墨池轻轻挑起一缕,那发丝便像流水般顺着指尖滑落下去。 “池儿,那天是伯父让我去的你们府上,伯父告诉我的便是这次你去大庸的事情。如今皇上越来越昏庸,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巫医,那巫医也有些本事,竟治好了七公主的顽疾。因此皇上对他的话很相信。” 墨池点点头道:“你是说,是那个巫医告诉皇上,要往大庸国找药引蛊虫的吗?” “是,池儿,关于大庸国,你所知的大概只是书本上所说,山峦重叠、内有迷障,且深山无人之境,还居住着生吃人肉的部落。 但很少有人知道,关于大庸国,还有一个无人知道是否真实的传说。” 墨池手一顿,安亦池干脆转身接过软巾,拉着墨池的小手道:“坐下来,听我细细说给你听。” 手心被一只有些粗糙的大手握住,大手带着炙热的温度,令墨池身体一紧,好在那只大手只是轻轻的将她拉在圆凳上坐下,便又松开了。 “池儿,前朝灭国前二百年,一直在秘密寻找据说是开国皇帝留下的宝藏,传说那笔宝藏价值连城,可抵整个国家五十年税收之额度。 但直到前朝灭国,这笔宝藏却从未被人找到过。大陈开国后,先帝也派出过津门和御林军,甚至暗卫,将整个南部梳理过一遍,但也毫无头绪。 后来,先帝便认为,关于宝藏应该只是前朝皇帝为安子孙的心编造出的谎言。” 墨池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宝藏应该跟大庸国有关系吗?” 安亦池点点头,面色一下变得十分严肃:“大庸国本是前朝的一个郡,但先帝开国时,大庸的土司便自封为王,独立成国。 因为大庸地势险要,又是异族聚集之地,先帝屡次有心将大庸也归入大陈的版图。 后来却因为先帝重病,刘继先将军和我外祖父相继战亡,朝廷一时之间也没有更为合适的大将,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大庸。 当今皇上,你也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他从来无心收复大庸。因此,这个小小的大庸多年来虽不成气候,却偏偶一方,很是得意。 以往,翼盟也没太留意过这个小国,这次伯父告知你要去大庸。我才让木杨查了这个地方,却发现,前朝开国期间,曾有一支军队在大庸驻守了三年。” 一直拧眉思索的墨池,听到这儿插嘴道:“这只军队有问题?与宝藏有关系?” 安亦池微微一笑,故意摇头对墨池道:“池儿越来越敏锐。令小生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啊!” 墨池被安亦池夸张的动作逗得‘扑哧’一笑,她也假装得意的扬了扬小脸,那双凤目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发光。 安亦池接着道:“那只军队却有些特殊,军队里没有饶勇善战的将士,也没有善于平定治安的其他武官。领头的将军是湘西人,真正的身份是个巫师。” “湘西的巫师?是那种......”墨池瞪大凤眼,安亦池的话着实令她有些吃惊。 看着眼前的女子露出惊讶的神色,安亦池面色一正: “是那种,就是湘西的赶尸人。除了巫师,那只军队里还有几位道家精通阴阳之术的道长,佛家精通命理命盘的大师,甚至还有几位巫蛊师。” “这样的一只军队,绝不是为了平定治安,你的意思是,那笔宝藏,应该就是由这只军队藏在了大庸?”墨池平静的话语虽是问句,安亦池却明白,他的姑娘已经有了结论。 安亦池微微点头:“十之八九。” “所以,这次皇上让我去找的所谓的药引蛊虫,搞不好与这支军队所藏的宝藏也有些关系?”墨池眯着双眼,语气中平静的好像再谈论,明日一早他们要用的膳食是什么。 安亦池嘴角勾起一个轻笑,这是他的女孩,越是身处险境,就越是镇定、冷静:“那支军队驻扎的地方便在大庸西南的雾谷,也就是皇上让你去寻的药引——桑雾虫的出没之地。”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上路 墨池歪着头,看着安亦池道:“那么,这些时日,你就在调查这些事情吗?” 安亦池摇头,淡淡的笑道: “不是,这些事情有木杨负责。我在处理绿川的一些事情,因为要离开几个月,福建那边也有一些要紧事情需要办。因此我跑了一趟福建,今日一早才从福建赶来蓝田。” 福建又是怎么回事?墨池愣怔片刻,说道:“如此辛苦,是为了陪我一起去大庸吗?” 安亦池假装叹气,抚着前额道:“无奈啊,岳父大人要求我保护好未婚的妻子,我若不拼尽全力陪着去一趟大庸,只怕日后岳父大人反悔,不愿将女儿嫁给我啊!” 墨池抿唇一笑,为安亦池倒了一杯茶,又担心的说道:“可是,这一去需少则三四月,多则四五月,国子监那边如何交代?总不能不去上学啊?” 安亦池端起茶盏,小地方的茶汤,也只算勉强能入口,他却喝出了甜蜜的味道:“无妨,自然有人替我在国子监上学。” 墨池不解的看着安亦池。 安亦池微微一笑,那张本来只算俊朗的假面也随着他惬意的笑容生动起来:“木梧的千机堂,有顶尖的易容高手。” 墨池恍然大悟。 安亦池突然身子前倾,凑近墨池道:“担心我吗?” 突然放大的俊脸靠过来,墨池身子绷紧。呆立着一动不动道:“不.....担心,只担心.......被你连累罢了。” 放大的俊脸满脸坏笑: “口是心非!池儿,记住,今日是我的生辰,生辰礼物,以后我会跟你讨要。 晚了,先休息吧!” 安亦池出门不久,吟冬和丝音回来,丝音整晚时不时偷偷看着墨池满脸窃笑,墨池也只当未看见。 第二日刚过正午,三皇子的仪仗未在蓝田停留,直接浩浩荡荡朝西南方向而去。 但距离蓝田城三十里的马坡头,墨池带着李京等人,当然还有同行的安亦池一行人,迎来了两位带着数十位随从的富家子兄弟。 自然是三皇子和谢思齐。 三皇子一身淡紫色万字穿梅团蜀绣直裰,腰系白玉金丝带,脚蹬鸦青鹿皮筒靴,打扮算是十分低调,但无奈容色实在逼人。整个人无论处在何处仍然十分显眼。 谢思齐穿着一身暗紫纹云纹图案直裰,虽容色不像三皇子那般咄咄逼人,却因为十分和暖的气场和俊秀阳光的外貌,令人一见亲切,再见欢喜。 墨池早下了马车,候在路边,因三皇子做富家子打扮,墨池和李京等人也不跪拜,只一一行礼。 另一辆马车上,木梧掀开门帘,安亦池跳下马车问道:“池儿,这便是你要等的人吗?” 三皇子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白色素锦长衫、腰系宝蓝色玉带的俊秀郎君面带微笑,正站在马车旁等着墨池的回答。 三皇子眯了眯眼,看着墨池道:“这位是.......。” 墨池道:“桑郎君,这是我舅家表哥,昨日在客栈偶遇,他也要往川府去,为外租家的生意收一笔欠账,此去路途遥远,故而我想让表哥与我们同行,不知.....” 三皇子看一眼站在自己身边,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的谢思齐,脸上闪过一丝揶揄的轻笑: “又是个表哥啊,有意思,池儿,那就让你的‘表哥’同咱们一道上路吧!多个人也有意思些嘛,是吧,四弟,你说呢!” 安亦池幽深的眸色随着三皇子的一声‘池儿’微微闪过一丝寒芒,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谢思齐始终阳光的笑容却并未因三皇子的话有半点儿改变。 “三哥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一切但由三哥做主。” 安亦池上前几步,抱拳对三皇子道: “如此多谢二位桑兄,在下柳子郁,与表妹几月未见,昨日听她说起,是代姑父去川府为祖父寻药,在下对表妹也颇为担心。 听表妹说二位兄台是长安城‘永济堂’的大掌柜,这一路上在下便多有打扰了。” 三皇子眯眼看了一眼安亦池,又看看墨池,再看看谢思齐,笑眯眯的说道: “柳兄客气,彼此照应,彼此照应嘛,我这个人,最怕冷清,最喜欢热闹,多个人会多很多热闹啊!” 李京却一直黑着脸,他知道三皇子做事随性,却不想他竟然如此轻易的答应了外人跟进队伍里。但他一个小小的金吾卫,自然不敢对皇子指手画脚。 于是,三皇子一行二十几人,合着安亦池的八个人,浩浩荡荡朝西南方向而去。 上了马车,三皇子为他和谢思齐斟上一杯清茶道: “懿德,你这个漂亮的小表妹很招人爱啊,安家那小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刚刚才定了亲,据本皇子的观察,你也对她有点儿意思吧,现在怎么又钻出来一个表哥,看起来对她也不错啊。 有意思有意思,已经有主的娇花被好几个人抢来抢去,这热闹想想便觉得很过瘾啊!” 谢思齐阳光的脸上带着微微的郁色,他拿起杯盏轻轻抿一口,淡淡的说道: “只怕要让三皇子失望了,鄙人对有主的娇花一向没有什么兴趣,更不用说抢来抢去。” “对对对,本皇子真是糊涂了,谢大人清正廉明,一心为国为民,在广州的时候便说过,此生唯有一愿,只愿国泰民安。 谢大人对女色没有兴趣,此生是准备做和尚的,本皇子记性不好,记性不好啊。那这一路上,本皇子便只能看看那位表哥的热闹了,要是他能翘了安三郎的墙角,就更有意思了。嘿嘿!” 谢思齐瞥一眼明明长得像一朵娇艳的梨花,却满脸三八之色的三皇子,察不可见的摇摇头,似乎这摇头也能驱散心中那一丝郁结。 马车走了两三个时辰,马车内,墨池检查了一遍她随身带的几个小瓶子。丝音帮她揉了揉酸痛的腰, 吟冬便说道: “娘子,奴婢去问问李金吾,下一站要到哪里?明明直接走终南山过宜阳到川府最近,却放着近路不走,非要为了显示什么皇家天恩,绕这么一大圈。” 吟冬说完掀开帘子,正准备让跟在马车前的骑马的护卫去前面找李京,却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喊声:“救命啊,杀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安 随着那尖叫声,马车停了下来。护卫骑马往前去查探,不一会儿,回来对墨池禀报道∶ “娘子,前面出了命案,镇上的一个村夫持刀将他的妇人砍死在路上,血迹溅到三郎君的马车上,咱们的人正在清理,娘子稍候片刻,一会儿就能启程。 墨池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说道:“知道了,你们也辛苦,便就地先休息吧!” 放下门帘,丝音嘟囔着∶“三皇子的这些护卫也太大意了,怎能让一个村夫如此轻易接近皇子马车,还让血滴溅到车上。想想便觉得可怕,堂堂皇子,尽然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吟冬给墨池剥下一些石榴子放进小碟,语气平静∶“许是事发突然,护卫一时不查也是有的。” 墨池凝眉,她明白自己方才那一丝不安是什么原因了。 “吟冬,三皇子的护卫应该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吧?” 吟冬点点头,她以为自家娘子突然对皇家护卫产生了兴趣,便认真的解释道∶ “是的,娘子,皇子的护卫都是从津门和羽林卫中精心挑选的高手,一人对付等闲三四位武林中人不在话下,三皇子的暗卫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是死士。 不过,皇家暗卫并不轻易示人,除非主子遇到了危险他们才会现身。” “可是,吟冬,如此多高手护卫下的马车,怎能不察觉之下让两个乡野之人靠近,而且还让血滴污溅到马车上? 有些不对,丝音,你叫一下方才的护卫,我有话要问问他。” 丝音忙掀帘子叫护卫,墨池问道∶“四郎君可有说过,那村人有何异常?” “四郎君盘问过那个杀人的村夫,村夫说那妇人背着她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因此才惹的他杀了妇人。四郎君问完话,已经把那人交给赶来的衙役了。” 回答墨池的正是方才那位到前面打探消息的护卫,他口中的四郎君正是谢思齐。 “如此,我们便只能先候着,小哥也辛苦了。” 津门护卫基本来自从长安城各个贵府的族亲,通过层层选拔才会最终留在津门。因此这些护卫也见惯了长安城贵府的娘子们或娇弱、或蛮横、或装腔作势的做派。 护卫墨池的这几位护卫,对这位看似娇滴滴,性子却十分温和有礼的小娘子很有好感,觉得她跟长安城大多数的贵女很有些不同。 听了墨池的话,那护卫十分有礼的回了句:“护卫娘子安全,是我们份内之事,娘子不必客气,我们的人已经清理完毕,马上就能启程,娘子稍后。” 丝音放下帘子,吟冬问道:“娘子,可要奴婢去找一下姑家郎君?” 墨池摇头:“不用,我能想到的,表哥自然也会想到,咱们安静候着就是了。” 不多时,护卫清理好马车,队伍继续往前走。 两个时辰后,顺着车窗,已经能看到绵绵起伏的群山,显然他们已经快到终南山脚下了。 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一阵凉风吹过来,探头往外看的丝音‘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吟冬起身忙下帘子:“终南山脚下现在已经是天寒地冻,小心别受了凉。” 墨池却一皱眉,顺着凉风吹进来的是一丝极为异常的气味。 她低头仔细的辨别一番,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琉璃小瓶,将里面粉红色的药丸服下一颗,又递给吟冬和丝音,示意她们服下后,问吟冬道: “帮我找他,我有事情与他说。要快。嗯,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应该怎样才能做到?” 吟冬自然明白娘子说的‘他’是谁。 她又看了看自家娘子,又看一眼丝音:“奴婢有办法。” 约一刻钟后,吟冬对马车外的充当车夫的护卫道:“小哥,我们舅家郎君身边也没带个丫鬟,我家娘子不放心,想派个人过去服侍,还请小哥行个方便,停一下便好。” 车夫停下马车,只见那个叽叽喳喳爱说话的丫鬟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下了马车,又快速的上了后面那一辆马车上。 马车停了片刻又继续朝前走去,三皇子问身边服侍的婢女:“怎么停了一下,问一问什么情况?” 婢女询问了车夫,回道:“回殿下,是后面韩家娘子的马车停了片刻。” 三皇子直起身子,顿时来了兴趣:“小娘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回殿下,听说韩娘子派了一个婢女去服侍后面马车上的郎君。”婢女恭恭敬敬的答道。 “哦?有意思。”三皇子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一直端坐着看书的谢思齐。 又转过头端起一杯茶似乎自言自语道:“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派自己的贴身婢女去伺候了。这是要有问题啊!” 谢思齐却连眼也未抬一下。 三皇子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靠在软枕上,今日许是坐久了马车,他这会儿有些昏昏沉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三皇子开始打起盹儿来。 谢思齐晃了晃脑袋,在马车上看书,眼睛很容易疲累,要不是有些受不了荤腥不忌、乱开玩笑的三皇子,他也不会让自己的眼睛受这个罪。 应该坚持自己独坐一辆马车的,谢思齐揉了揉鼻端想到,放下书,他双目转向窗外出起神来。 一行人共三辆马车,三皇子居前,墨池居中,安亦池押后。 帘子掀开,随着淡淡的甜香,少女看上去略微瘦弱的身子钻进马车。 安亦池俊朗的假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怎么,一晚不见就想我了吗?” 一身丫鬟打扮、脸上也稍稍做了易容的墨池在安亦池对面坐下,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调侃。 墨池紧皱的双眉令安亦池意识到,她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 安亦池收起笑容,正色道:“出了什么事情,池儿?” 墨池秀眉紧锁,将装着粉色药丸的琉璃瓶递给安亦池: “你服下一颗,剩下给你的属下们。空气中有流溪草的气味儿,很淡,是从前面传过来的,方才我大概辨别了方向,应该是从三皇子的马车上散发出来的。 这个解毒丸也不知有没有用,先服下再说。” 安亦池一惊:“你是说来自异域的‘一滴封喉流溪草’?” 第一百三十三章 麻烦 墨池点点头,脸色十分严肃:“我只在书里看到过,流溪草使用特殊,直接接触不会中毒,它的毒如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需要借助风力扩散气味儿使人中毒。 好在流溪草接触风力后最多一个时辰,毒性便会挥洒干净。方才我嗅着那气味儿,应该已经扩散的差不多了。 但中了流溪草之毒后会有什么症状我不清楚,现在当务之急,需要让车队停下,我得先看看其他人是不是都中了毒,尤其是三皇子和表哥,还有那几个护卫,他们离毒源最近。 但是应该怎样与三皇子说呢? 要不,我直接告诉他,他的马车有问题,搞不好他已经中了毒。” 安亦池摇头:“不可,池儿,你不用管,此事交由我就好。你先等着,我去找三皇子。” 安亦池说完,吩咐马车外的木松:“你去前面告诉三皇子,就说我身子有些不适,需要下马车歇一歇,请大家稍微停留片刻。” 木松领命而去。 墨池盯着安亦池服下药丸,安亦池如此这般与墨池交代了一番。很快,车队便停了下来。 墨池先下车,回马车飞快的换回了自己的衣裳,然后在吟冬的服侍下,去安亦池的马车为他诊病。很快,墨池招来护卫李京,说安亦池中了奇怪的毒。 且所有人的面色都隐隐发黑,似有中毒的症状。 李京这才发现,三皇子和谢思齐以及两个婢女,已经昏迷在马车里,紧接着,护卫三皇子马车的六个护卫也相继晕倒。 队伍一下子炸了锅。 墨池拿出所有的解毒丹,给每个人都服下一颗,包括昏迷的三皇子等人。 李京指挥着剩下的护卫,和安亦池的人一起找了一处平地,迅速搭起了几个大帐篷,将三皇子和谢思齐安置在一个帐篷里。又将六个护卫、两个婢女分开安置好。 李京哭丧着一张脸,他中毒虽然不深,却也一直觉得脚底像踩了棉花般无力。 刚出长安城一天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这个左金吾卫回长安后只怕也不用在做下去了。以皇上阴晴不定的性子,搞不好他连脑袋都保不住。 他看看正在为三皇子把脉的墨池,觉得人生真的无常,不过一天,原先并不在意的小娘子,如今竟然成了拯救他的唯一希望。 “怎么样,韩娘子?三郎君中的什么毒,能醒过来吗?”李京焦急的问道。 “李护对不要着急,池儿诊脉最忌吵闹。”安亦池在一旁微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说道。 李京的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却忍了忍没开口。 片刻后,墨池看着安亦池:“坐下来,我看看你的脉相。” 安亦池乖乖坐下伸出了左手。墨池把完脉,拧眉道:“看起来,我这个解毒丸是有效的。咱们几个在马车内,吸入的毒气最少,因此现在体内已经没有中毒的迹象了。” 李京又忍不住插嘴:“两位郎君也在马车内,为何会中毒昏迷呢?” 不得墨池答话,安亦池接过话头:“这恐怕就得找找毒源了。池儿,这种毒可有什么特性,比如毒性如何?一般会下在食物还是饮水中?” 墨池看看故意装作万事不知的安亦池,咬唇道:“此毒我在书中看过,名为流溪草......” “竟是一剑封喉流溪草?”李京惊讶之下,声音也大了许多。 “这种毒草本身无毒,但与流质的东西混合后,依靠风力四散传播的气味儿却有毒。虽毒性不算很强,却难以被中毒者发现,一旦耽误了最佳的解毒时间,此毒便无解。” 李京的解释比墨池了解的更详细,显然对流溪草知之甚深。 发现墨池正凝神听他的解释,李京大手抓了抓头顶,尴尬的说道:“一个朋友中国这种毒,跟我提起过,说这种毒很邪门儿,让他睡了好几天,差点儿回不来。” “对了,刚才那个村夫,肯定有问题。那些血滴,应该是那些血滴,就是那些血滴散发出来的毒。”不等墨池答话,李京一拍脑门儿反应过来。 “娘子,柳家郎君,我家郎君就先拜托您二位,我去安排一下就来。”找到害三皇子的凶手,也许应该能让他保住脑袋。 李京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墨池微微叹了一口气。 安亦池问道:“三皇子和谢大人的毒还解不了,是吗?” 墨池摇头:“无妨,他们半个时辰左右应该会醒过来,只是他们吸入的气味儿太多,估计这几日应该会有些疲累,我再开一副方子,吃几日应该就无事了。 我只是感慨,皇子的身份,真是一把双刃剑,为他带来无限荣光,便也为让他暗箭难防。 恐怕,这一趟大庸之行,真的不可能风平浪静! 这世间之事真是让人无奈,如我这般懒散、不愿多事的人。却似乎永远跟麻烦二字扯不清关系,在宜阳如此,在长安如此,离了长安,依然如此!” 安亦池看着颇有些惆怅的少女,上前一步,轻轻搂过墨池的身子: “人而为人,便有千丝万缕的攀扯,又怎能没有麻烦?今后你只想着,万事有我便好,你的麻烦便是我的麻烦,我总也会站在你的身侧,为你保驾护航的。” 想起梦境中那孤苦无依的无力,感受到眼前男子手心中炙热的温度。墨池低头,凤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的泪光。 半个时辰后,谢思齐先醒了过来,紧接着三皇子等人也陆续醒过来。两方的护卫早已生火做好饭食。又在原地休整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上了终南山的官道。 马车上,婢女正在为三皇子捏揉肩膀额头,三皇子长叹一声:“懿德,你表妹的医术倒是十分了得啊,说起来她算是我的福星,这次要不是她,估计我们几个便交代在这里了。” 谢思齐也揉着额头,声音中透着几分疲乏:“我原也不知道她还有一手好医术,到底是韩家的女儿,这是得了舅舅的真传。” “你小子,明明难受就让人帮你揉揉嘛,又不是女儿身,这不让人靠近的毛病可怎么得了,也不知你平时怎么应承同僚的。” 谢思齐一笑,放下手看着三皇子认真的说道:“殿下,您就不关心这毒为何下的如此蹊跷,到底要害谁?害人的又是谁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墨家妇人 三皇子嘿嘿一笑:“能有谁呢?李京要去查,是为了保住他的饭碗罢了,夲殿懒得费那番功夫。 去大庸找药引,父皇下的是密令,一众朝臣都以为你谢思齐谢大人与夲殿,现在都在去都城的仪仗中。能神通广大查探到父皇密令,还想让夲殿消失的,左右不过那一两个人罢了。 总不成,那些人是为要你的命,却殃及了夲殿这条池鱼吧!” 说完他面朝窗外,似乎极有兴致的欣赏起窗外的风景。只是那娇艳的笑容中无法掩饰的落寞无奈之色,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心内的孤寂与荒凉。 谢思齐低头,默默拿起手中的书本看起来。二人再不说话,宽敞的马车内便只有婢女端茶盏切水果,轻轻磕碰茶盏果碟的碰撞声。 李京的调查自然无果,那村夫当晚便死在了牢里,而且经过辨认,他并不是那个镇子上的人。 墨池一行走了十几日后,长安城的韩府十里红妆送走了韩嘉卉,这桩婚事的奢华和男方给出的聘礼之多,让长安城坊间茶余饭后热闹的讨论了很久。 自然,更兴奋的是韩老夫人,王维萧一手包揽了所有的开销,韩府收到的聘礼,便足足顶了韩嘉卉嫁妆的十倍有余。 墨若璧坚持将聘礼的绝大部分返给韩嘉卉带去了扬州。尽管如此,韩老夫人依然十分高兴,她亲眼看着剩下那一部分聘礼进了自己的私库。这才心满意足的上榻睡了多日来第一个好觉。 当任何边柳树的最后一片落叶飘零在蜿蜒的河面时,墨池一行人终于快走到距离川府最西南、与大庸国边界交汇的小城——繁花城。 快一月的路途颠簸,三皇子容色无双的娇美容颜也憔悴了很多,这一晚,他们宿在距离繁花城只有五十里之距的落水镇。 客栈三皇子的房间里,三皇子、谢思齐、墨池、李京四人正在商议明日进繁花城后的行程安排。 李京摊开舆图,指着繁花城与大庸交界处说道:“殿下,这里便是去大庸的唯一通道,只是我们虽然有公移,却不好如此大咧咧的直接进入大庸,毕竟.......太显眼了。” 三皇子笑眯眯的看着李京:“那依你说,怎样才不显眼呢?” 李京低下头,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主要是殿下.......您的样貌太显眼,大庸本就是荒蛮之地,您这个样子要是去了大庸,恐怕我们一行会太过招眼。 还有谢大人和韩娘子,大庸民风彪悍,大庸人无论男女,长相上也比较粗狂。如我们这般的粗人,在大庸才不会太显眼。” 墨池点点头,表示赞同李京的意见:“殿下,我看书上说,大庸人口稀少,且少有他国国民敢踏入大庸的土地,咱们可以把样貌打扮的与大庸人相近些,如此便不会太过显眼。” 谢思齐拿出袖袋中的地图,打开后与桌上的舆图仔细对比一番道: “咱们要去的雾谷,在大庸的最西南,这里从没有外族人踏入过,我们的确要小心行事,免得刚到大庸便招惹上不必要的是非。” 他深知三皇子唯恐天下不乱,没有热闹瞧的心思,又加重语气道: “下官还听说,大庸民风十分开放,民间和贵族都有抢亲之说,男子在街上看到心仪的女子,或女子看见心仪的男子,便可以直接抢了回家,过后再补上成亲的礼仪。 以殿下的的样貌,如果不做些易容,只怕到时候会有很多热闹找上您。” 三皇子略一思索,摸着鼻子道: “懿德说的有理,如此夲殿的确需要好好乔装一番,李金吾,夲殿便挑战一下自己,扮个去买药材的中年商人便是,至于懿德和小娘子嘛......” 看着一脸坏笑的三皇子,谢思齐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第二日一早,客栈门口,安亦池站在马车旁候着墨池。 今日三皇子一行要去繁花城,而他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提前安排,因此在这里便要和墨池暂时分开。 有一些事情他需要亲自去做,这样才能保证墨池的雾谷之行尽量容易些。 不多时,墨池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化了妆,皮肤黝黑、眉眼普通的谢思齐。 看着墨池那明明十分熟悉的身影,安亦池指尖轻轻敲击着车辕,脸上露出一个情绪莫测的轻轻浅笑。 站在他身侧的木梧看一眼墨池,吐了吐舌头悄悄朝后移动了几步,尽量离自己主子远了些。 墨池却浑然不知木梧的小心思,她刚出客栈门口,便看见安亦池一副已经整装待行的样子。 墨池走上前去不解的问道:“表哥,怎么这么早?” 这一月来,在人前她一直称呼安亦池为表哥。 安亦池看着眼前梳着妇人发髻、皮肤微微焦黄、看上去至少大了五六岁,一副少妇打扮的女子:“嗯,池儿,你这是.......” “嗯,这是三皇子的意思,这样的打扮不太显眼,就是.....难看了些,是吗?”墨池拽了拽身上的对襟夹袄,吟冬说这是边境已婚女子的寻常打扮。 她虽然不太在意梳妆打扮,但如此模样出现在安亦池面前,她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哦?三皇子的意思?”安亦池挑眉。 不远处的谢思齐走过来,看着安亦池身后,已经整理好的马车行礼:“柳兄这是准备先上路吗?” 安亦池微微一笑:“多日同行,终须一别,在下要从这里转道银城,便先行一步,往后或许在长安还能再见。” 谢思齐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在下与柳兄也是有缘,或许真有再见之日。 安亦池又看看墨池:“池儿,我把阿梧留给你,他为人机灵,鬼主意多,功夫也不错,留个自己人在身边,总归方便一些。” 谢思齐挑眉,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些:“我兄弟二人离开长安时,墨大夫仔细交代过我二人好好照顾池儿,柳兄其实大可不必过于忧心池儿的安危。” 安亦池幽深的双眸一暗,他眯了眯眼,看一眼谢思齐,又看着墨池似笑非笑的说道: “池儿已经定下了人家,若说起来,此行与二位仁兄同行多有不便。池儿,往后我这个表哥不在你身边,你若有事便吩咐阿梧去做,记住了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索贿 墨池有心想问问安亦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看到了大庸边境,他怎么不说一声便又要离开,但苦于谢思齐就在身边,没有机会开口。 此时她心里满腹心事,对安亦池的话也未做多想,从上次绿川之行后,她深知安亦池身边能人众多,便点头答应道:“知道了表哥,有事情我会找阿梧的。” 谢思齐脸上露出微微的惊讶之色,相处几个月,他从不知这位小表妹还有如此柔顺乖巧的时候。 墨池心怀满腹疑团看着安亦池上了马车,带着几个随从快马加鞭而去。 马车走了一段,一直易容扮作随护,跟在车夫旁边的木松挑帘进了马车,声音闷闷的说道:“主子,您要不放心跟小墨大夫分开,这一趟我们去就行。” 安亦池正在看书,闻言淡淡的说道:“走吧,来日方长。” 进城的路上,墨池和谢思齐这对儿假扮的夫妻便坐了一辆马车,他们现在是药材商人三皇子的儿子和儿媳。 十几个护卫则分成了三批,扮作护卫、商人,一行人三三两两的朝繁花城而去。 上马车坐好,谢思齐看着面色枯黄的墨池,轻轻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做这种打扮呢?” “为什么?”墨池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丑啊,小娘子们不是都愿意整日美美的吗?要是玉儿在这儿,估计化完这老妆完便会哭鼻子。”谢思齐微笑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神色。 玉儿是谢思齐的妹妹谢思玉,墨池的姑姑韩若柔和姑丈谢维桢一共有三个孩子,除了大儿子谢思齐,还有一个儿子叫谢思白,与谢思玉是双胎。 谢思白和谢思玉与墨池同岁,但比她大了三个月,如今也是十三。 “玉表姐一定是个很招人疼的娘子,表哥提起她连笑容也深了三分呢!”墨池微笑着说道。 谢思齐摇头苦笑,但笑容中带着浓浓的宠溺: “她呀,很让母亲头疼,完全坐不住,女红和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说起来玉儿的性子跟溪儿倒有些像,而且同样对功夫很痴迷。搞的母亲整日发愁再过几年到底谁有胆子娶她!” 墨池的脑海中便浮现了一个山窜下跳的女墨溪,想起弟弟,她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个温馨的笑容。 看着眼前明明面目打扮十分普通的女子,却因那嘴角勾起的笑容令整个人瞬间灵动起来,谢思齐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 “池儿,那桩亲事,是你真心愿意的吗?” 墨池转了转眼珠,轻轻一笑:“表哥为何有此一问?” 谢思齐双目如炬,看着墨池认真的说道: “池儿,我一直觉得你跟普通的闺阁女儿不一样,你敏锐、聪慧,大胆,你所求的与其他的娘子也不同。 你不会以嫁个夫君做依靠、然后一辈子困在那方寸后院之间作为你的人生目标。我以为,你可以走的更远,你的志向,也可以更高些。 嫁给安三郎,从此便成为他后院众多娇花中的一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让后院宅斗消耗你的青春和灵力,每日费尽心思与一众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爱宠。 我觉得,这不是适合你的生活。也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 墨池歪头抿唇一笑,她没想到,这个接触并不算太多的表哥,却真的很了解她。 “表哥,池儿谢谢表哥的关心,女子这一生,确实不像男儿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其实我和其他娘子一样,不过是个平常女儿家,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我想的,不过是与家人、与所爱之人平安、平静的生活罢了。 嫁给安三郎,未必只能一生困于后院之中,也未必需要与一众女子争宠。若他投于我桃李,我必报他与琼浆。若他朝三暮四,我也无需过多留恋,总有这一身医术能养得了自己。 世事无常,往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我的选择,不过是把握当下罢了,做好当下要做的事情,为以后的日子坐好铺垫。随心却不随性的做事、做人!” 好一个随心却不随性!墨池这是在告诉他,嫁给安三郎是因为她中意他。 谢思齐悟到这个道理,只觉得心中的苦涩似藤蔓般慢慢蔓延开来。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繁花城。 城门口,入城的人并不算太多,按例察验的士兵却有六七人之多。 看见三皇子的马车,一个矮个子士兵对另一个瘦长脸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吆喝道:“什么人进城,快拿文书和路引,检查检查,都给我下车。” 李京扮作护卫坐在车夫旁边,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脸上却露出一个十分谄媚的笑容,忙下车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大咧咧的塞到矮个子士兵手里道: “二位官爷辛苦,这点儿小意思是孝敬几位爷的,我们家老爷带着大郎君和大夫人想进城去收点儿药材,还请几位爷通融通融。” 矮个子士兵将荷包轻轻一掂量,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神色,与瘦长脸装模作样的看了看马车,便笑着道: “你们是第一次来繁花城吧,我们这儿收药材可有些门门道道的,你外地人不懂,很容易上当啊!” 李京双眼中露出一抹狠色,但脸上依然笑的十分诚恳,又拿出一个荷包塞进矮个子士兵的手里道:“还请二位官爷给指点指点,也免得我家老爷多走弯路。” 那两个士兵显然对李京如此有眼色很满意,拉过他到一边,神神秘秘的说道:“跟你说,这上好的药材不在繁花城,那得去大庸,大庸奇花异草极多,大庸人又比较傻,很好做生意的。” 李京露出为难的神色:“可去大庸需要公移,我们小门小户在衙门里也没有关系,这公移不好办啊!” 那瘦长脸的士兵嘿嘿笑道:“你没有,爷有啊,只要舍得出银子,这公移爷给你想办法。” 李京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如此,我回去问问老爷,如果老爷有意,我再回来这儿找官爷。” 矮个子的士兵显然很失望,他看看李京,又叮咛道:“爷告诉你的,可别到处跟人说,这些话传出去可要掉脑袋的。” 李京连声保证后,两个士兵也未在说什么,便放行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巫医之善 繁花城城如其名,这里因为终年盛开着品类繁多的鲜花而得名‘繁花城’。 马车嗒嗒的进了城,李京便将方才的一番对话一一禀报给三皇子。 “呵呵,所以,你那两袋银子,就让守城士兵连咱们的路引也没有看一眼,便直接放行了?” 薄薄的人皮面具令三皇子的脸有些僵硬,他抽了抽嘴角,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满是寒光。 李京国字脸上露出愤愤之色,捏紧拳头道:“这些人居然连公移都能随便买卖,真是....混账之极!” “我们先去大庸,回来后再会一会这个繁花城的知府大人,看看咱们大陈边境的官儿,可都是如此治理边境的?”三皇子面上笑着道。 一行人也未在城中停留,一路往南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大陈与大庸交界的边境。 繁花城与大庸的第二大城东饶相接,边境上,两国士兵驻点相距不过十余步(注1)。这里的士兵要比繁花城守城士兵严格许多。 一番检查,三皇子一行人顺利进入了东饶。 马车稳步前行,墨池掀开窗上的帘子,只见东饶的街道与大陈完全不同,这里遍布着竹楼或木板搭建的房子,街道两侧售卖着色彩极为鲜艳的果子,而售卖最多的,便是各种药性各异的新鲜药材。 墨池皱了皱小鼻子,空气中荡漾的浓浓草药香气令她觉得十分舒爽。 东饶虽然是大庸第二大城,但只看街道,其繁华却连宜阳也不及。一路行来,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女子更是很少,偶尔出现的女子打扮与大陈女子也完全不同。 大庸的女子打扮基本相同,都是上身穿右衽长衫,胸前系着长围腰,脖颈上戴着银色的项圈和银链。不同的只是长围腰的颜色和银饰的大小。 男子的装束则简单的多,一袭右衽长衫,外穿一件马褂,只是颜色大多为湛蓝、炫紫等极为鲜艳的色彩。 且无论男女,皮肤都比较黑。 不同的景色与风情,让墨池觉得这一路的奔波疲惫也轻松了很多。连一向淡定严肃的吟冬,也不由伸长脖子,很好奇的看着窗外。 从落水镇换上的马车看起来极为普通,并未令路上的行人太过注意他们。 毕竟,本就只是普通的单匹马车,连车夫也是两个看上去皮泡眼肿的猥琐男子,实在令当地人生不出看第二眼的兴趣。 偶尔有行路的男子好奇的看向后一辆马车,车夫身边坐着一个身段风姿看起来十分妖娆的妇人,但很快也会对妇人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脸摇头叹息。 到了客栈,饥肠辘辘的众人一一安顿好,用完午膳,按照计划,他们需在东饶购置一些物品,休整一天后继续往南,再走两日便能到雾谷。 丝音打来清水,墨池稍稍梳洗后便带着吟冬和丑妇人木梧出了客栈。 各人有分工,李京负责联络当地的眼线,几个护卫去采办,爱热闹的三皇子便跟谢思齐一起跟去了集市。 上次‘流溪草’之毒用光了墨池的解毒丸,方才在集市上她看到不少需要的草药,也需要乘着这两天休整补充齐备。 上了马车,吟冬道:“娘子,东饶的集市为何如此奇怪,明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道上却几乎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这些铺子里只怕一日也没什么客人吧!” 墨池点点头:“嗯,是很奇怪!一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一行三人进了一家草药铺,肤色黝黑的中年掌柜热情的迎上来,说一口略微带些本地口音的官话: “夫人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挑选,我们东饶的药材铺,数我这儿最全。不过您要什么药材就告诉我,千万不要直接触碰。 有些药材是有毒性的,就怕万一伤了几位。” 墨池微微笑着道:“掌柜的有心了,不过,即是有毒之物,为何竟能公开售卖?” 掌柜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夫人大概是第一次来大庸吧,我们大庸,靠经营药材生意养活家口的子民很多,所以王对药材经营放的宽,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 也因为如此,才会有不少大陈、大烨的客人大老远跑来我们这儿采买药材!一是因为我们的药材质地好、价钱公道,二就是因为我们大庸限制少,买卖手续上没有那么繁琐。” 吟冬上前一步,递给掌柜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他们需要的草药品目。 那掌柜细细看一眼,连连点头道: “夫人您要的这些药材都有,我这就安排人给您打包装箱。不过这些品类中有一些有毒和解毒的,需要细细分开,可能时间会长一些。 几位客人可以先去滩头看看,那儿今日有巫医之善。还是很热闹的。我这儿把药材装好了可以给您直接送去客栈。” “巫医之善?那是什么?”木梧妖娆的身段一扭,便探头往外看去。 “巫医之善可是我们东饶最特别的大戏,因为十几年前阿域佳土司遇险被巫医所救,但那巫医却为救阿域佳土司献出了性命。 后来土司家的舞者便排演了巫医之善,就是为纪念这位伟大的巫医无私的救人之举。 巫医之善每年在滩头跳两次,很热闹的,土司家还会派‘喜果’。所以连街道上都没人,全跑去看巫医之善了。”掌柜口气中充满自豪,很耐心的解释道。 ‘又是巫医?’墨池本不是爱热闹的人,但想起安亦池说过,皇上也是听了一个巫医的串掇,才有了她这一趟大庸之行。 “如此,有劳掌柜费心,我们便去看看。” 问清滩头的具体位置,又留下客栈的地址,三人便坐上马车朝滩头方向而去。 所谓滩头,就是东饶举行祭祀的广场,由于人太多,马车远远停在广场外围,木梧和吟冬护在墨池两侧,三人便向正在载歌载舞的广场中心走去。 不想,刚走了几步,便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紧接着,本来围在广场中心的人群呼啦啦自动向两边靠拢。 随着欢呼声,一匹十分健壮的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马上坐了两人,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高升尖叫着,她单手抓缰绳,另一只手,紧紧扣着身前淡青色长衫的男子。 “夫人,好像是老爷。”木梧故作娇柔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惊讶。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双眼作祭祀之物 墨池定睛一看,红衣女子紧紧扣着的,可不正是三皇子吗?只是,她怎么看着,三皇子那张易容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许是她眼花了吧! 那红衣女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副典型大庸人的长相,她的脖颈上戴着大大的银项圈。 大庸女子项圈的大小,是由她们的身份决定的。这大大的项圈显示着红衣女子尊贵的身份。 墨池眯了眯眼道:“木梧,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表哥和小戴他们几个在哪儿?” 小戴是三皇子的贴身护卫,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三皇子。 木梧朝拥挤的人群中挤了过去。 人实在太多,且场面十分混乱,那欢呼的人群似乎情绪越来越激动。墨池和吟冬只好退到广场外围等着木梧的消息。 “吟冬,他们喊的是什么,你能听懂吗?”看着越来越兴奋的人群,墨池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娘子您别急,奴婢也不太懂大庸话,只是听他们喊的话里有眼睛、太好了之类的词。”吟冬拉着墨池的手臂,双眼警惕的看着四周。 “眼睛?太好了?”墨池想不通这两个词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只见红衣女子高喊了一声什么,人群的喧闹声渐渐弱下来,红衣女子带着三皇子,在一对护卫的护送下离开人群,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群也安静下来,慢慢开始向四方离散。 过了一小会,木梧回来,跟他一起的还有谢思齐,小戴几个护卫却不见了踪影。 谢思齐化妆后黝黑的皮肤上,那双熠熠生辉的双眸十分镇定。 “四郎,怎样?”墨池询问道。 谢思齐满脸无奈之色:“一言难尽,先上马车再说吧。” 待上了马车,谢思齐苦笑道:“刚才那女子是东饶土司的女儿阿桑格,也是大庸王的侄女。她看上了三皇子的眼睛。” 墨池凤目中满是不解:“土司的女儿看上了三皇子的眼睛?什么意思?” 谢思齐叹口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看上了三皇子的眼睛,巫医之善你听说了吧?后日便是那巫医的祭日,她要用三皇子的眼睛做祭祀之物。” “什么?用活人的眼睛做祭祀之物?”墨池捏紧拳头,瞪大凤眼,声音里充满着愤怒。 “这是大庸的习俗,他们的祭天之物,往往都是用活人,祭天用童子童女,祈福用.....处子,祭奠便用活人的肢体脏腑,在他们看来,眼睛是至上的灵物,除非及其灵动的双眼,才配做祭祀之物。” 墨池冷笑一声,端起小案上的杯盏,咬牙道:“这么说,我们还应该感谢那个土司的女儿看上了三皇子的眼睛?” 谢思齐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 “本来,依咱们的实力,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被掳走,只是,他不愿我们强来暴露了目标。好在祭祀典礼在后日,而且大庸对祭祀之物会极其优待,他倒也不至于会受多大委屈。 所以,我只能让小戴他们几个先跟上去,加上暗卫,到晚上再将他‘偷’出来吧!” 墨池不安的心微微平息一些,但听着谢思齐说话的语气,她觉得他颇有些幸灾乐祸。 墨池甩甩头,将这种感觉甩出了脑子。 东饶土司府门口,阿桑格跳下马,一把将马鞭扔给迎接她的婢女,大步朝前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对身后的护卫道:“把人给我先带到正厅来。” 很快,衣衫虽十分褶皱,神态却丝毫不见狼狈的三皇子被带进了土司府正厅。 阿桑格坐在太师椅上,大眼来来回回在三皇子身上扫来扫去:“怎么,你不怕我?” 她的官话十分纯正。 三皇子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胳膊,也不用阿桑格招呼,一屁股坐在离他最近的圈椅上,龇牙咧嘴道:“怕呀,不过,被美人儿劫持,总归比被那些流匪劫持好些嘛。” “哦?你这么想,可见虽然你的身子看起来不太强壮,心里却很强壮。”阿桑格称赞道。 她见多了大庸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往往满口仁义道德,遇到危险时为了保命,却哭的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镇定,倒让她十分欣赏。 三皇子的嘴角撇了撇,这比喻实在是...... “呵呵,多谢你的称赞,这称赞还真是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阿桑格正准备再说话,眼睛却在三皇子的脸上停留片刻。 少顷,她咧嘴一笑,大声道:“来人,看他脸上有什么,给我撕下来。” 回客栈后,墨池始终放不下心里那一丝不安,便去了谢思齐的房间,二人正在说话,赶回来的小戴便带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什么?跟丢了?土司府很大吗?”谢思齐‘呼’一下站起身,总是冷静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谢大人,那土司府的确只是一般,比咱们大庸的县衙还小了许多,只是,刚进府不久,那女子就发现了殿下的易容,便直接将殿下带进了土司府的地牢里。 属下和暗卫探进了地牢,里面却如盘丝洞般错综复杂,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到底将殿下关进了那个地道。而且,走错了道便会触动机关,属下和暗卫惊动了护卫,差点儿出不来土司府。 那土司府也十分怪异,就连书房、正房里也有数道机关,院子里设置了奇门遁甲之术。稍不注意便很容易迷在里面。 因此属下才急着回来,找谢大人您拿个主意,看眼下应该怎么办?” 谢思齐双眉紧锁,他们以商人的身份进了大庸,如今万万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很可能引起两国之间不必要的误会。 可是,如今想要不暴露身份,安全的将三皇子救出来,似乎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很快,他做出了决定:“走,我与你们一起去探一探,然后在想办法。” 他又转头看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墨池,叮咛道:“池儿,你和你的人候在这里,到天亮我们还没有回来,你便拿着文书回繁花城找知府,让他调兵前来交涉。” 墨池叹口气,慢慢站起身道:“表哥,带上我一同去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地道 谢思齐微微一笑,安慰道∶“池儿,你不会功夫,此去..有些危险,便安心在这里等着我们吧!” 墨池睁大凤眼,看了谢思齐片刻,而后垂眼淡淡的说到∶“如此...也好,那池儿便在这里侯着表哥的好消息!” 看着眼前女子安静的模样,谢思齐觉得有些诧异,但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便只能对墨池点点头,转身和卫矛从窗口一跃而下,施展轻功,朝土司府狂奔而去。 站在窗前,看着谢思齐和卫矛的身影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之中,墨池快速转身朝外跑出去,不过几步便回到隔壁自己的屋内,吟冬和丝音正在担心,看见墨池,吟冬上前道:“娘子,姑家郎君可有殿下的消息?” 墨池不答,只快速的翻找出她的小瓶子全部装进袖袋,头也不回吩咐吟冬道:“叫木梧来,有事找他。要快!” 土司府离客栈不算远,几个起落,谢思齐二人便已经站在了土司府对面的巷子里。 “谢大人,我们的人还隐藏在府里面,土司府里面护卫不多,若单拼功夫,我们的人完全有胜算,机关也没问题,只是那些阵法太麻烦,大庸蛊虫又多。 我们的人平时练得都是硬功夫,这阵法和蛊虫实在......方才我们已经惊动了府里的护卫。这会儿他们想是更有防备了。” 说到这儿,卫矛颇有些羞愧。他们不怕死,怕的是身为贴身护卫,却没能力保护好主子。 但作为护卫,他们从来接受的是近身格斗之术,机关术虽不精通,也算略有涉足,但除机关术之外的奇门遁甲便完全一窍不通。 谢思齐仔细看着土司府门口刚刚换班的护卫,沉声道: “不急,再等等,天黑透了咱们在进去。” 不多时,深沉的夜色完全笼罩了土司府。 对面巷子里,两个身影起起落落,很快便翻过土司府高高的夯土墙,停在园子里一颗两人合抱粗细的榕树上。 土司府秉承的是大庸传统的建筑风格,除了围墙,府内的屋子主要以木板屋和竹楼为主。 两人停留的榕树,正对的便是阿桑格的竹楼。只见那浓眉大眼的女子穿的甚是清凉,大咧咧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情绪显然十分高兴。 谢思齐垂眼看树下,园子里,两队巡逻的护卫刚刚经过,人数的确不多,一队只有六人。 “大人,两个暗卫在地牢门口,咱们的人守在府里的四个正角。四个正角应该是破掉阵法的关键。”卫矛 “走,先去地牢!” 趁着夜色的掩护,二人很快到了地牢口。 谢思齐凝神细看,不由为这个小小土司府巧夺天工的布置暗暗生奇。 这地牢入口,从外观看与土司府其他的竹楼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建造的更为简陋。两盏微弱的气死风灯挂在门口摇摇晃晃。 一眼看去,它更像是某个下人的居所。甚至门口连守卫的护卫也没有安排。 若不是卫矛带着他,恐怕连他也很难发现这里竟然是地牢入口。 “大人,我们之前就是轻敌吃了亏,您不要小看这个地方,虽然根本没有护卫把手,但进去容易,想出来却很难。里面一共有七个通道选择,不知道生门有几个,但进了死门,想出来便很难,我们便折了一个人在里面。” 卫矛传音道。 “让所有人待在原地,你我二人先去探一探。”谢思齐说完,掏出黑巾蒙上了半边脸,卫矛千里传音,将谢思齐的指令发出去,二人一前一后闪身进了竹楼。 竹楼里面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谢思齐闪电般敲晕了三个护卫。卫矛将三人藏好,走到墙角,用内力向地面奋力一击,只听咯咯几声响动,地面裂开,出现了几级台阶。台阶两侧点着烛光微弱的鲛油灯。向下看去,台阶竟是深不见底。 二人扶着潮湿的石壁顺台阶往下走,越走越深,也越来越阴冷,大约走了数百级才到底。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面石壁上,七个一模一样,足有一人多高的洞口如七张血盆大口,依自排开,正狰狞的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就是这些通道,不知那一个是生门,也不知有几个生门,错入便是死路一条,但殿下的确是被关进了这里。”卫矛语音有些颤抖,可见这通道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记忆。 谢思齐上前几步,仔细的在石壁上一一摸索,时而皱眉、时而深思,而后从怀里掏出荷包,将里面几块形状如碎银子般的东西依次抛入洞中。 除第三个洞口,其他的地道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卫矛大喜,抬脚就准备往第三个洞口走:“大人,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您真厉害,如次我们便找出了生门,殿下一定被带进第三个地道里。” 谢思齐伸手拦住他,面色十分严肃道:“刚好相反,我们只能知道,第三条肯定不是生门。” 见卫矛满脸疑惑,谢思齐叹口气,便多解释了几句:“你们就算想到这个办法也无用,我手里拿的是阴阳石,阴阳石对铁器十分敏感,方才,第三条里面肯定有铁器,比如箭头。 其他六条通道,只能知道暗藏的机关不是铁器罢了。不过,现在那通道内的机关换位了。” 卫矛退后一步,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机关换位?” 谢思齐点头,神色十分凝重:“若我所料无差,这七条通道,如有人乱入,则会立即机关转换,因此,除了此间的主人,恐怕无人能够找到真正的生门。 所以,这里没有护卫看管,因为,根本不需要护卫。” 卫矛脸色一白:“大人的意思,我们只有亮明身份这一个办法了?” 谢思齐苦笑:“恐怕,大庸国主未必会忌讳大庸皇子的身份!” 卫矛正想问为什么,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娇笑:“哦,有两位漂亮的哥哥在这儿,好像需要人帮忙呢,妹妹,你说,我们帮还是不帮呢?” 昨天关于步的解释:古代一步相当于现在的1.5米—1.8米左右。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性格迥异的姐妹 谢思齐转头一看,只见他们身后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看身段,显然是两个妙龄女子,说话的正是其中个子高一些的女子。 随着两个女子的脚步朝前,卫矛眼眸一亮,只见这两个女子虽黑衣蒙面,但只看那露出来的半张俏脸,也只这两个女子必定是绝色。 尤其高一些的女子,举手投足中便是满满的风情,那对故不胜盼的双眸,看他一眼,便令他觉得身子酥了半边。 谢思齐冷笑一声:“哦?以在下的容貌,不知两位娘子是怎样看出在下能担得起‘漂亮’二字?” 矮个女子不说话,高个女子却一阵娇笑:“奴家看男人,可不是看脸的,一看身材,二看气韵,郎君的身材” 高个女子上下打量谢思齐几眼,右手划了一个夸张的弧线笑着道:“郎君的身材那是一流,气韵嘛,勉强也算得上还不错吧。” 谢思齐微笑着不说话,矮个女子却‘咳咳’咳了两声。 高个女子收起笑容,右手伸出兰花指,翘着指了指谢思齐道;“今日这个漂亮哥哥运气好,我们姐妹与阿桑格有些旧怨,本就是来寻她晦气的。 既然漂亮哥哥有难处,我姐妹二人便伸手帮一把,还望漂亮哥哥今日之后一定不要忘了奴家啊!” 高个女子的尾音拖得长长,那声音令卫矛这种饱经风月之人也听得酥痒不已。 谢思齐眯了眯眼,冷静的双眸在矮个女子的那露出的半张脸上扫了几眼,又看向高个女子道:“哦?不知娘子能怎样帮助在下呢?” “这个嘛——”高个女子一伸手拉住矮个女子的小臂,抬脚便向第五个洞口走去,边走便娇笑道:“奴家说,这个便是生门,不知狼魂敢不敢虽奴家姐妹一起进去看看啊!” 卫矛紧张的看着谢思齐,转头看那两个女子马上便要走进洞口,他有些惶然不知所措。 谢思齐一直盯着矮个女子前行的背影,突然道:“进去就进去吧,二位娘子都不怕在下又有什么可怕的。” 说罢,也不理卫矛,抬步便跟了上去,卫矛愣怔片刻,心想横竖不过一死,也咬牙跟在了谢思齐身后。 洞里照样点着鲛油灯,只是,灯光比入口台阶上的油灯亮了不少,能看清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水沟和一些动物的尸骨。 通道内很宽敞,能容二人并排而行也不觉得拥挤。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子脚步很轻,走得也很慢。谢思齐审视的眼光时而看向高个女子的背影,时而转向矮个女子的背影,不过几个来回,终于把目光锁在了矮个女子的身上 片刻后,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许无奈,又有几许纵容。 在走了百步,谢思齐突然闻到一股十分奇怪的气味儿,他皱眉对前面二人和卫矛道:“此气味儿十分异常,大家小心摒住呼吸。” 却听前面高个的女子道:“大惊小怪,这个吃下去就无事了。” 随着女子的娇笑,一样东西带着风声只向谢思齐面门而来,谢思齐转头躲过,伸手一把接住,只见是一颗蓝色的药丸,他想也不想张口便吞进口里,淡淡的说了一句:“多谢!” 另一颗蓝色药丸扔给了卫矛,卫矛看谢思齐毫不犹豫吞下药丸,想了想,却悄悄将药丸收了起来。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四人走了近两刻钟,却连一个活物也未看到。那奇怪的气味却越来越重,连卫矛这等一贯有些大咧咧的人,也被这种气味熏得时不时传来一阵作呕的声音。 谢思齐也有些微不适,但两个女子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 又行了片刻,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象令谢思齐皱眉不语。卫矛立刻狂吐了出来。 这是个很大的洞穴,却也仿佛是一个被遗忘和唾弃的角落,与外面的风轻水静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腐霉的动物残肢、青苔、枯枝败叶,各种污物、打眼看去,满目所及之处,竟没有一丝能够落脚的地方。 突然,卫矛抱头蹲在地上,发出了‘啊’一声惨叫。紧接着,他开始在地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发出了一连串的哀嚎声。 空气中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合着这一声几位凄厉的惨叫声,似乎渗透进在场每一个的心理.在这寂静的地道里,那满眼溃败,竟犹如唤醒了沉睡经年冤魂厉鬼,刺痛你的耳膜.只有渗进心扉的黑暗是你永远的伙伴! 谢思齐又片刻的愣怔,似乎沉侵在这种黑暗的思绪里不能自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刻反手,快速点击了卫矛的几个穴道。 哀嚎声渐渐止住。高个女子单手捂住耳朵,又扔过来一颗药丸娇声埋怨道: “哎呦喂,可是吓死奴家了,那小哥哥怎么不听话呢,我妹妹的药丸他居然不吃,这下可害了自己吧,哎呦,亲娘,真是活该啊!” 谢思齐伸手接过药丸,撬开卫矛的嘴,一把将药丸塞进他嘴里,又猛拍一把他的后背,那颗药丸便顺顺利利的进了卫矛的肚子。 谢思齐拍拍手站起来,笑着对矮个女子道:“多谢娘子一再赠药,只是在下不明白,娘子为何不说话,难道,娘子似不方便说话吗?” 矮个女子看谢思齐一眼,又慢慢转向了洞穴的另一头,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波澜不惊,似乎并未听见谢思齐的话。 高个女子伸手捂住面巾下的双唇,格格笑了几声;“郎君啊郎君,我妹妹对漂亮哥哥没兴趣的,而且,我妹妹不会说话啊。 不过,她有喜欢的人呢,不过奴家心中一直空空如也,郎君难道看不见奴家吗?” 那语气中,与其说是挑逗,不如说是慢慢的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一丝故意的挑衅。 矮个女子面巾下的唇角一抖,平静的双眸中似乎也显出了裂痕,但很快便有恢复了平静。 谢思齐微微一笑,却不理高个女子的故意挑衅,只对矮个女子道了声:“多谢相助。” 语气中充满了诚恳和不明的深意。 矮个女子的药丸很管用,不过片刻功夫。卫矛便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杀死殿下,不要啊!” 第一百四十章 大娇小娇 看着卫矛躺在地上双眼茫然的胡乱喊叫,谢思齐上前一把把他拎起来,随着身子站立,卫矛的的神志慢慢归位。 谢思齐转过身,对矮个女子道:“二位娘子帮了在下和同伴,能否告知二位娘子的尊号?也容在下往后知道应该向谁回报大恩。” 高个女子道:“郎君记性不好,奴家说过,妹妹不会说话,郎君若要报恩,便记得我们昆仑二娇就好,奴家叫大娇,奴家妹子叫小娇。” 矮个女子身子一个趔趄。 谢思齐唇角一抽,随即满脸笑容道:“小娇?好名字,那以后在下便叫娘子‘娇娘子’好了。 那么,娇娘子,不知我这同伴是因为什么原因发狂,娇娘子可否能够解惑?” 未等小娇回答,大娇便娇声说道:“哎呀郎君,奴家告诉你啊,你的同伴是中了瘴气和这些蛊虫散发出来的毒气,所以迷惑了心神,将心中最恐惧的感觉引发出来。 他方才大喊大叫,叫什么见一下、见一下不要杀死之类的,可怜的人儿啊,真是胆子太小了。咱们快走吧,要不一会儿这里又有人进错了死门,这个生门便不知道又会变出什么东西来呢。” 说罢,她一把夹住小娇,踩着地面上几块勉强能落下脚尖的石头,几个跳跃,很快便到了洞穴的另一头通道。 谢思齐看着那明显不会功夫的小娇,查不可见的摇摇头,走到卫矛身边问道:“怎样,能过去吗?” 卫矛摸摸脑袋,尴尬的笑道:“让大人操心了,还好属下功夫没弄丢,能过去。抱歉,方才我一定出丑了。不过大人,这两个女子有些邪乎啊!” 谢思齐朝对面看一眼,淡淡的说道:“横竖她们没有恶意便是。” 二人随着大娇踩过的石头,很轻松也到了对面。 又行了数百米,前面的大娇突然做出一个止步的手势,转过身递给谢思齐一个小瓶子,轻声道:“蓝色口服一粒,白色含在口里,前面有情况,带上面巾,较少呼吸频率。紧跟我。” 谢思齐接过瓶子,按大娇的要求照做,卫矛这次也毫不犹豫的赶紧吞下了药丸。 四人紧贴着墙壁提起轻功往前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谢思齐注意到,不会武功的小娇几乎由大娇拖着走。 很快,视线完全一亮,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比方才那个更大的洞穴,洞穴的四壁到头顶爬满了墨绿色的藤状植物。 那些植物的根须形状如枯爪,紧紧扣进四壁,在头顶结成一个悬挂的藤蔓,藤蔓向下,接了一个大大的网状果实,果实中间,赫然盘腿端坐着一个红衣黑发的男子。 男子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密密的汗珠,狭长的桃花眼中满是痛苦,身子却稳稳当当端坐不动。 男子的状态明明应该是令人同情的狼狈之色,他的脸上却仍然带着三分娇艳,这狼狈竟让他平添了几分娇柔无力的靡靡之色。 正是已经揭下面具的三皇子。 卫矛大吃一惊,冲着三皇子连声大叫道:“老爷!老爷!” 三皇子听见声音,转过眼,艰难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下...总算热闹些了!” 谢思齐环顾四周,没有护卫,似乎也没有机关暗器,他拔出身上佩戴的‘流云剑’,上前一步,便准备将那网状的大果子砍下来。 “慢着,切不可轻举妄动。”说话的是大娇,此时她的声音里充满严肃,再没有半点方才的轻狂调笑。 谢思齐站在原地,等待着大娇的下文,却见她低头,小娇在她耳边似乎说了什么,大娇接着道: “此地有些怪异,没有护卫,没有机关,也没有蛊虫,事有反常即为妖,”她抬头对三皇子道:“那个...老爷,你还撑的住吗?” 三皇子嘴角勾起一个轻轻的苦笑,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还不能......死,死了.......没........热闹看。” 大娇柳眉轻挑,似乎对三皇子的回答感觉到很意外,却也饿再不说话,带着小娇,脚步轻快的沿着四壁飞快的巡查了一圈。 卫矛有些着急,低声对谢思齐道:“大人,那个小娘子又不会武功,根本就是她姐姐的累赘,可为什么,属下看着,那个姐姐完全听她安排呢?她们到底在做什么?她们是谁?属下怎么感觉,她们是真心在帮咱们呢!” 谢思齐的目光一直追随者小娇的身影,听了卫矛的话,他沉声道:“她们的确真心帮咱们,方才那位姐姐不是说了吗?她们在寻那位土司家娘子的晦气。帮咱们救走殿下,不就是寻了土司家娘子的晦气吗?” 卫矛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怎觉得谢大人的分析听起来完全站不住脚呢? 很快,大娇回来,对谢思齐道: “没有蛊虫,但此地的气味儿很奇怪,但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这气味儿的来源。你家老爷的情况也不对,他身上的精气正在消失,咱们先把他弄下来再说。” 谢思齐面色一凛,对卫矛道:“我去砍断那条藤蔓,你掩护。” 说罢,他飞身向上,一剑斩在挂着网状果实的藤蔓上,只听‘锵’一声,流云剑斩在藤蔓上,竟发出了四散的火花,似乎那藤蔓不是植物,而是由精铁铸造而成。 随着那火花,只见藤蔓的最顶上,一个血盆大口直直坠下,冲着谢思齐直直而来。 “小心,头顶有毒!” 这次发声的却是小娇,只是她的声音十分暗哑,与大娇娇柔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听起来令人十分不适。 她的叫声及时提醒了谢思齐,谢思齐一个旋转,迅速返回原地,再抬头一看,只见那兜住网状果实的藤蔓之上,赫然出现了一条深紫色的大虫。 大虫如男子大腿般粗细,一双鸡蛋般大小的绿色眼睛,阴森森的看着地面上的几个人,身子顺着藤蔓向下慢慢移动,随着她的移动,那些绿色的藤蔓渐渐变成与它的身子相同的深紫色。 眼看那大虫离三皇子已经近在咫尺。 “殿下....”卫矛大吼一声,也不管方才小娇的警告,提剑便朝大虫冲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脱险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卫矛的身影一起冲出去的,还有大娇,但她的速度比卫矛更快。 只见大娇几个起跃便已近大虫三米开外,她将手中的一个白色的小包狠狠朝大虫扔过去,又迅速退了回来。 那小包‘噗’一声砸在大虫头顶四下散开,白色的粉雾顿时如跗骨之蛆,迅速的渗透进大虫覆盖了一层厚厚毛发的皮层里。 大虫挣扎几下,‘啪嗒’一声从藤蔓上跌落下来,顿时直直的躺在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救殿下,用这个。可以熔掉那果实的网。你小心被碰到粉末。” 小娇朝离果实最近的卫矛扔过去一个小包,卫矛接过小包,立即飞身上了藤蔓,将小包里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撒在果实的网状物上。 谢思齐也上前帮忙,待榕开一个小口,二人将已经半昏迷的三皇子拉出来,卫矛背上三皇子,只听大娇大声道:“快走,那大虫一会儿就醒了。” 大娇夹着小娇在前,卫矛背着三皇子居中,谢思齐压后,五人朝来时的路飞快的跑出去。 刚跑进通道,便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大虫追了上来。 “妈的,前面有人过来了。人数还不少。”大娇一声骂。 前有追兵,后有浑身剧毒的大虫,谢思齐沉声道:“先往前,人毕竟无毒。” 做了选择,五人继续往前飞跑,很快,她们便在第一个洞**与带着五六个护卫的阿桑格迎面相遇。 阿桑格站在对面,仍是一身红衣,看一眼三皇子,愤愤的说道:“给我把这些汉人全拿下喂思思。” 话音刚落,只见她身后走出一个穿着五彩衣、长着尖尖下巴的男子,男子嘴里咕噜咕噜说了一串听起来很怪异的话。 大娇惊呼一声:“万头蛊,往后撤。” 说罢夹住小娇转头就跑,谢思齐虽不知什么是万头蛊,但听了名字,再看大娇的反应,也知道一定是很难缠的东西。他反应很快,一把拉住卫矛,五人掉头就往回跑。 随着他们脚步刚刚移动,只听后面传来‘嗡嗡嗡嗡’的声音,卫矛扭头一看,只见方才大坑里五颜六色的虫子,居然长出了翅膀,正密密麻麻朝他们飞过来。 他视力好,一眼便看见那些虫子嘴上突出来一根长长的类似尖刺的东西。 卫矛转头,施展轻功发疯似的背上三皇子朝前狂奔。 很快,跑在最前面的谢思齐,便迎头碰上一路蠕动着追他们的紫红色大虫。 他拔出‘流云剑’,双目闪动着硕硕寒光,挡在众人身前。 “放我下来,我有办法。”声音嘶哑,正是小娇。 大娇放下小娇,只见小娇朝前疾奔几步,站在了谢思齐身前。谢思齐一把将小娇拉回来,急急道:“别逞能!” 小娇已经来不及说什么,她右手一扬,谢思齐只觉得眼前一道彩光闪过,那彩光便直直向大虫而去,又见她左手一扬,一道金色的光芒朝他们身后已经近在咫尺的彩色虫子而去。 顿时,大虫‘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和彩色虫子‘嗡嗡嗡嗡’煽动翅膀的飞行声全部停了下来。大虫似乎失去了目标,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彩色虫子扑扑的掉落在地上。顿时通道里便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彩色绒毯。 身后不远处,阿桑格等人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咱们要到那边通道的顶壁上去,它们只是短暂迷失,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又是小娇的声音。 不等大娇动手,离小娇最近的谢思齐已经一把搂过她朝大虫身后跑去,一个起身便将自己和小娇紧紧的贴在了距离大虫十几米开外的顶壁上。 小娇身子僵硬,但一直没有出声。 大娇愤愤的一跺脚,无可奈何的随后也跃上顶壁。 五人刚刚安置好,只见大虫和彩色虫子已经醒了过来,紧接着卫矛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彩色虫子一拥而上,瞬间将深紫色大虫吸成了干瘪的一张皮,然后彩色虫子如爆浆一般,身子‘砰砰’裂开,通道里瞬间便躺满了厚厚一层五颜六色的泥浆。 阿桑格带着五六个护卫跟了上来,跑在前面的护卫没来的收住脚步,脚上沾上了几滴彩色泥浆,只听‘啊’一声惨叫,那护卫粘上泥浆的那只脚已双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融化掉。 泥浆还在往甬道内流动。 阿桑格黝黑的肤色涨的通红,她怒气冲冲的看着不远处贴在壁顶的五个人,恨恨的对手下道:“咱们先走,晚点儿过来给他们收尸吧!” 说完,便带着手下急急忙忙的往来路上跑去。 五人跳下来,彩色泥浆还在涌动。卫矛焦急的说:“怎么办,咱们走不出去了。” 他又看向小娇,眼光中充满了祈求和希望:“小娇娘子,你有办法吧?” 小娇轻轻的摇摇头,卫矛眼中希望的光芒瞬间熄灭。 他沮丧的说道:“都怪我,没保护好....老爷。” “不用难过,咱们能出去,还有一条路。”还是小娇暗哑的声音。 谢思齐一直注意观察小娇,听到她这样说,便接话道:“那走吧!娇娘子!” 大娇玲珑有致的身段一扭,堪堪将谢思齐挤到一边,拉起小娇的胳膊道:“好妹妹,往哪儿走?” 按照小娇指的方向,五人朝方才找到三皇子的洞穴而去,在洞穴的壁顶,果然找到了一个极隐秘的天窗,顺着藤蔓,大娇带着小娇,卫矛和谢思齐带着三皇子,五人顺利的爬出了洞穴。 洞穴外是一条街道的巷子尽头,五人爬出来,便立刻闻到一股浓浓的酸辣味儿,大庸人爱吃酸辣,显然,这个巷子里应该有某个小酒楼的后厨。 谢思齐从卫矛手中接过昏迷的三皇子: “卫矛,你召集咱们的人,立刻离开东饶,我带着老爷先去南郊的官道候着,你们火速来。客栈的东西,除了必要之物,其他一概丢弃。抓紧时间。” 卫矛急道:“郎君,得先找韩娘子救老爷啊!” “无妨,我自然会先找到韩娘子救老爷的。”谢思齐看一眼小娇,淡淡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上路 卫矛领命而去,谢思齐带着三皇子,大娇带着小娇,也迅速往城南而去。 四人在离官道不远的树林里等候,谢思齐放了信号筒,对小娇淡淡一笑:“估计现在阿桑格已经发现咱们都没死,她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客栈去了。” 小娇却没回答谢思齐的话,她平静的双眼波澜不惊,转身对大娇道:“今日有劳姐姐,他日再谢!” 大娇格格一笑,对小娇抱拳:“如此我就先行一步,山高水长,他日再见!”说罢,潇洒的转身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看着大娇离去的方向,谢思齐明亮的眼眸飞快的闪过一丝审视,但很快消失不见,他笑眯眯的看着小娇道: “池儿,怎么不装了?其实你黑衣蒙面的样子蛮神秘,看起来倒有点儿江湖侠客的感觉!” “原本也知道瞒不过表哥,”小娇边说边取下黑巾,黑巾下是一张美得妖艳的脸,她又掏出锦帕在脸上擦了几下,便露出墨池原本那张清雅脱俗的小脸来。 墨池掏出两颗绿色的药丸递给谢思齐:“表哥,先把解毒丸给殿下服下去。” 看着谢思齐给三皇子服下药丸,墨池转到树后,趁着夜色的遮掩,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夜行衣脱掉,她的夜行衣里已经穿好了一套烟霞色的纹碧罗裙。 从树后出来,墨池解释道: “那只大虫叫巨冉,喜食毒物,越毒它越喜欢,大庸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巨冉本是妖魔所化,天性除了喜毒,还喜欢吸食美貌男子的精气。 据说吃了巨冉的心,能令女子青春永驻,肌肤细腻。所以大庸有贵族女子豢养巨冉。 不过咱们今日去的及时,殿下只是损了些精气,也吸入了一些瘴气之毒,服过解毒丸,休息片刻他便会醒来,这几日殿下身子可能会弱一些,但不会有大碍。” 眼前的女子若无其事的从树后出来,虽然夜色浓郁,谢思齐也能看出来墨池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谢思齐转过头看向官道,假意张望了一下,及时的掩饰住了他脸颊上突然泛出的绯红。 待转过头来,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池儿,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谢思齐找了个话题。 “嗯....这些都是书上看来的。”的确是书上看来的,这段时日,安亦池几乎将绿川所有关于大庸的书籍都让暗卫带过来给了她。 官道上传来一阵马车滚动的‘咕噜’声,谢思齐转头一看,前面一辆车前坐着卫矛和李京,后面是扮作车夫的护卫傍边,赫然坐着的正是中年妇人木梧。 谢思齐三人上了马车,马车便向着西南方一路飞驰。 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钟,三皇子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夲殿好像错过了许多啊!” 谢思齐和卫矛对三皇子这种唯恐天下不乱好看热闹的性子早已十分习惯。 见主子醒过来,卫矛跪地道:“殿下,请您责罚属下,是属下等无能,才让您糟了大罪。” 三皇子在婢女的服侍下坐起身子,在软垫上靠好,摆摆手道: “是要怪你,夲殿只看到那个紫红色的东西掉下来,后面就不知道了,就罚你将后面的事情仔仔细细给夲殿讲一遍吧。” 卫矛整理了一下措辞,将方才通道中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三皇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娇不会武功、但是对毒很有研究,解毒的本事也是一流?” 卫矛点头:“回殿下,的确如此。” 三皇子嘻嘻一笑,那艳若桃李的芙蓉面上露出了十分八卦的神色,他看着谢思齐,神态似笑非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怎么如此巧合?你说呢,懿德?” 谢思齐也笑的灿烂,直接回答道:“殿下想多了,那个小娇不是我表妹。” 卫矛也点点头: “殿下,那个小娇不会是韩娘子,属下这点儿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小娇娘子虽然只露了半张脸,但眉眼与韩娘子完全不同,且身段也稍显臃肿,应该是个微胖的女子。” 谢思齐挑眉看一眼卫矛,端起桌上的茶盏在手中转了转。 三皇子笑着点点头: “你们都说不是那就不是吧,横竖咱们有个好大夫跟着就是好事儿啊!我再睡会儿,好累!这一趟大庸之行热闹、好玩儿,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卫矛出了车厢,摸摸自己的头,有些想不明白。要说他为谢大人的表妹解了围,谢大人应该感谢他啊。可是,刚才他怎么觉得谢大人看他的眼神有些莫名的怒意呢? 走了两天,一行人终于到了雾谷镇。 大庸有一条很有名的河流,叫白河,白河宽约十丈,河面上常年浊浪滚滚。这条河贯穿了整个大庸,日日怒吼着朝南海流去。 雾谷镇便在白河的中游。是一个只居住了上百人的小镇。 因为人口不多,墨池等人的两辆马车刚到雾谷,便吸引了当地人十足打量的目光。 三皇子这两天坚决不肯再易容,谢思齐考虑到他们在东饶已经惊动了土司府,便干脆让所有人都弃了易容,恢复了原本的面目。 李京联络上的眼线依哚起了很大的作用,雾谷镇民风朴素,老百姓说的都是大庸的土话,三皇子的人基本听不懂,多亏了依哚,众人总算在雾谷镇镇长的家里住了下来。 马车无法再进山,护卫卸下车厢。众人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墨池留下了不会武功的丝音在镇长家等候。一行人中,三皇子和墨池骑着马,其他人步行。从镇子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走到了雾谷山口。 清早的晨光照耀着这座云雾萦绕、山峦叠翠的奇山,晨光穿不透云雾,反折射着深山的神秘,墨池站在山谷口,想起安亦池告诉她的传说,不由感叹,这座怪石嶙峋、古藤缠绕的深山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谢思齐拿出从长安走的时候皇上给他的雾谷山地图,一路上,他一直在研究地图里标注的方位。有些疑惑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总觉得,这个据说是前朝留下来的地图里,又许多未解的秘密。看着布满迷雾的深山,他的心里涌动着激动的浪潮,也许,他心里的疑惑,很快便会有答案。 “殿下,有二三十人朝山谷来了,看样子杀气腾腾,似乎是冲咱们来的。”谢思齐的激动被护卫的声音打断了。 随着护卫的声音落下,一阵奔跑声传来,只见二三十个十分魁梧、大庸亲兵打扮的男子快速的朝他们冲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发生了意外 领头的正是一身红衣的阿桑格。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汉人有些本事,跑的可真快,不过还是被我追到了。杀了我的思思,毁了我的万头蛊,还想安然无恙的混进雾谷山,你们胆子倒是不小。 既然来了我们大庸,就见识见识我们大庸的厉害吧!” 阿桑格说完,她身后站出来两个穿着五彩衣的男子,正是大庸巫蛊师的打扮。那两个男子手里各自抱着一个小盒子。 “不好,是飞鸟蛊。娘子护着头。”木梧从进了山口们,一直站在墨池的身边,看见那两个巫蛊师,木梧一把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搭在了墨池的头上。 一旁三皇子等人也得到了依哚的提醒,但为时已晚,只见那两个小盒子里飞出了几十只形状如鸟,体态却只有鸽子蛋大小的鸟儿。 那鸟儿长着十分可爱的圆圆大眼,一双爪子却十分尖利,爪子顶端的指甲上冒着盈盈的绿光,显然爪子是带着剧毒的。 随着巫蛊师的指令,那数十只飞鸟扑腾着翅膀,直直向墨池等人飞了过来。 一同扑过来的,还有那二十几个大庸亲兵。 护卫们拔出剑,和大庸亲兵战在一起。 谢思齐、木梧、卫矛和吟冬将墨池和三皇子护在中间,转眼之间,便挥剑斩断了两只飞鸟的爪子。但无爪的飞鸟仍然十分凶残,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失去爪子的疼痛,扑腾着翅膀,仍然发疯似的朝她们猛扑。 不远处传来一个护卫的哀嚎,只见那护卫的脸只是被飞鸟尖利的爪子轻轻触碰了一下,便看是溃烂,很快整个人便化成了一滩脓水。 除了墨池和三皇子。,没人敢看过去,因为所有他们的人都在奋力的驱赶飞鸟。 “别碰那飞鸟,它们全身剧毒,而且对气味敏感,每一只飞鸟的身上都有不同的气味。”墨池披着木梧的披风,看着那些鸟儿叮咛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像你对蛊虫很了解啊!”三皇子百忙之中也不忘八卦一回问墨池。 墨池双眼紧紧的盯着那些不断扑过来的飞鸟,头也不回的说道:“书上说的。” 很快,墨池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包喊道:“它们是瞎的,只要混淆了气味儿,他们就会不受控制。” 说完,她将手中的小包朝外扔了出去。木梧和吟冬配合的极好,挥剑将小包劈开,里面白色的粉末便四散开来,只见围绕着墨池等人的飞鸟顿时如没头苍蝇般开始乱撞,很快便有十几只飞鸟因为互相攻击掉落在地上化成脓水。 众人依法炮制,飞鸟的数量开始骤降,护卫们不用防备飞鸟的攻击,很快便占了上风。 一只乱撞的飞鸟逐渐靠近了谢思齐,尖利的爪子朝着他裸露的脖颈抓了过去。 “表哥小心!”一直紧张盯着战局的墨池一声嘶喊,但已经来不及,眼见飞鸟的爪子抓了过来。墨池想也没想,抓起围着她的披风便扫了过去。 谢思齐回头,飞鸟掉落在地上,他抬头却看见墨池的脸色煞白。 “怎么了。池儿,你可有恙?”谢思齐斩剑砍掉围着他的一只飞鸟,焦急的问道。 “有恙,蓝色药丸....”墨池说完,便直直朝后倒了过去。 “池儿....”谢思齐一把搂住她,只见墨池的脸色已经白如纸片,一条红色的血线从她皮肤下顺着的脖颈快速的爬了上来。 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颤抖的双手从墨池怀里掏出小瓶子,找到蓝色的药丸给她喂了两颗。 对面,阿桑格在狂笑,两个巫蛊师各自又拿出一只一个小盒子。 “先带娘子走,这儿有我们对付。”木梧大喊道。 谢思齐抱起墨池,飞快的朝深山里跑了进去。 身后,响起三皇子的声音:“把小娘子照顾好,千万不能让她死了。” 谢思齐抱着墨池一路狂奔,在一条清流旁边,他停了墨池。 墨池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但那丝红线已经消失不见。他扶住墨池的手腕把了把脉,心跳虽微弱,却很均匀。 在墨池的手腕上,他看到了一道浅浅的抓痕,那是方才她为了救他而受的伤。 幸亏是隔着披风,否则,眼前的女子便会像方才那护卫一般消失无踪。 谢思齐紧紧的抱住墨池,他从未有过如此紧张失态的时候,方才那一刹那,他以为墨池已经死亡,那片刻的感觉,是觉得整个天地都消失了一般。 万念俱灰! 片刻后,他放下墨池,与她盘腿相对而坐。用掌心为她输送了一些内力。源源不断的内力到了墨池体内,他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很多。 一刻钟后,墨池醒了过来。 睁开灵动的凤眼,她看看谢思齐,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太好了,我没有死啊!” 看着女孩儿露出的笑容,谢思齐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笑着说:“是啊,你没死,你命大。谢谢池儿,表哥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需要你保护,需要你牺牲自己救了我。” 墨池抿唇,声音里透着几分虚弱:“不用客气,表哥,我是大夫嘛,救人是本能。更何况,你是我的亲人啊!” “是啊,亲人!我是池儿的亲人!”谢思齐咀嚼着这两个字,墨池的声音虽虚弱,他却听得十分清楚。 这’亲人‘二字听得尤为清楚,可听到耳中却有些麻木,麻木之余又生出淡淡的酸楚和疼痛。似一片刀刃,划在心间。初看了无痕迹,内里却已是伤痕累累。 不过一息之间,谢思齐压下心中的酸涩,轻轻的扶起墨池道:“池儿,可还有不适,你的药丸我也不敢让你乱吃,你看看,可还需要服下什么药丸?” 墨池坐起身,却觉得仍然十分虚弱,她笑着摇头道:“莫不是这几个月长安贵女的生活把我养的娇贵了,不过是中了点儿毒,我的解毒丸应该是有效的。怎么就如此虚弱了” 她笑一笑,示意谢思齐扶她站起来,刚刚站起来,墨池便身子一晃,谢思齐忙扶好了她,急急道:“可还有不适,池儿。” 墨池苦笑道:“这次还真有不适,我.....看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边人 瞬间的愣怔后,谢思齐伸手在墨池的眼前晃了晃。 墨池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谢思齐脸色瞬间煞白,拉着墨池的胳膊,喃喃道:“池儿,你......可有办法?”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墨池朝谢思齐说话的方向淡淡一笑: “表哥不用紧张,许是那飞鸟利爪上的毒太过霸道,我的解毒丸里面也配了几味药性十分霸道的的草药。 许是冲突,就像两军开战,必然双方都会有损失,但终究会有一方胜利,而胜利的哪一方也需要一个将养元气的时间。” 谢思齐点点头,又想起来墨池看不见,便说道:“如此,我们先休息片刻,方才一路上我都留下了记号,殿下他们应该过不多时就会寻来。” 墨池在谢思齐的帮助下摸索着在一块大石上坐下,谢思齐轻轻的叹口气,也在墨池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 外面的阳光很强烈,但穿不透永远弥漫着大雾的雾谷山。山谷里很安静,二人坐在不知名的溪流边,耳边听到的只有流水的‘潺潺’声。 墨池歪着头朝谢思齐的方向问道:“表哥,方才的战局如何?殿下他们会安然无恙吗?” 谢思齐认真的打量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子,他的目力极好,甚至能够看到她眉角那颗红色的小痣。 此时,她的双眼有些茫然,失去了平日里的灵动和平静,如一汪死水,没有半点活力。 “他们会找过来的,咱们刚才离开时,飞鸟已经被消灭过半。若论功夫,阿桑格所有的亲卫加起来,也敌不过卫矛和小四两个人。” 说到这儿,谢思齐试探着说道:“更何况,柳兄留给你的那个阿梧,功夫只怕也在卫矛之上。” 墨池却不知谢思齐的试探,她点点头,觉得心中平定很多: “嗯,阿梧是很厉害的,子郁表哥说,他原本便是江湖中人,因为表哥对他有恩,他才做了表哥的护卫。” 谢思齐低下头,再抬头时自嘲一笑: “池儿,你知道吗?你其实.........是个很矛盾的女子。你看起来似乎很容易接近,也很好相处。 但其实,你的内心却很难真正的接纳别人,也很难有人能够真正的进入你的内心。你永远都是一副防备的姿态,将自己裹在壳里。不让别人接触到你外壳之下的内心。” 墨池坐在溪流边大石上,静静听着谢思齐的话,她拔起身侧的一株长着朱红色小果的植物,对谢思齐道: “表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谢思齐有些茫然,这与他说的话有关系吗? “不知,不过,这种果子看上去好像味道很不错。” 墨池摇头一笑,轻轻的说道: “这种果子叫做蛇冠草,它的果实看上去如樱桃,世人都认为,它应该如樱桃一般好吃,可惜,它其实是有毒的,虽然毒性不算大,却也足以使一个成年男子上吐下泻。 据说这种果子来自西洋,十多年前有人把它带来了大陈。开始人们虽然不知它是否能食用,但因为它的果子看上去很美,因此很多贵族把它当作观赏植物种植于园林之中。 后来人们发现它有毒,便对它弃之如敝履,并且对它进行了毁灭性的铲除。到现在,只有在这种无人之境,才可能偶尔看到它。 其实,蛇冠草又何等无辜,它的本性就是有毒,人们却只希望它美丽,而不想要它有毒的本性。 人也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活在别人的期待之中,长辈对子女、妻子对夫君、夫君对妻子、甚至对友人,总希望对方活成自己所期待的样子,而厌恶对方内在的缺点和不足。 所以,表哥,很多人学会了伪装,因为不想让所爱之人失望,更不想被别人吹毛求疵。 也许,只有在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面前,才能放下这种伪装,活的像真实的自己,哪怕那个自己,有些丑陋、有些狼狈、有些小心眼、有些不拘小节。 可惜,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没有遇到这个能让自己真正放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的人。” 谢思齐嘴唇动了动,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问道:“那池儿,你......遇到了吗?” 墨池笑着低头,似若有所思,半响才道:“不知道,希望.....遇到了吧!”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死寂般的沉默,墨池的一番话在谢思齐的心里生根发芽。令他突然觉得,或许,他的人生目标,也应该有一些不同的定义,或许,除了国家利益,他应该还有一些别的追求。 二人等候了大半个时辰,三皇子等人却杳无消息。 谢思齐看看始终安安静静坐在大石上的墨池:“池儿,你饿了吧,我去附近找点儿吃的,你就坐在这里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 说罢,他站起身,看了看眼前迷雾缭绕的丛林,选了一条小路,提步便朝着小路走去。 “慢着表哥!”墨池突然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谢思齐一个箭步走到墨池身边,蹲下身子紧张道:“是不舒服吗?” 墨池微微转头,小鼻子轻轻的嗅了嗅:“表哥,附近有野兽,正在朝咱们走过来,不是寻常的猛兽,食肉,极臭,体型应该很大,食量也很大。” 谢思齐舒了口气:“无妨池儿,我正在找食物,那野兽过来,咱们就有吃的了。” 墨池歪歪头,小鼻子又确定了一下方位,她从袖袋中掏出两颗黄色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将另一颗递给谢思齐: “表哥,你也服下一颗,这个野兽很奇怪,咱们先躲一躲,再见机行事。” 谢思齐接过一口吞下,也不问这药丸有什么效用:“好吧,就依你的。” 他拦腰抱起墨池,朝着不远处一颗参天的柏树几个踏步便蹬了上去。 二人在枝头上站立不过片刻,便看见一头野兽奔跑着朝他们方才所在的溪流边走过来。 待看清那野兽的模样,谢思齐大吃一惊。 只见这野兽身长足有七八尺,体壮如牛,却长着似豹、似虎、似狮,又似乎那种都不是。 那野兽在溪边仔细嗅嗅闻闻,似乎很有些疑惑,半响,它才朝着溪流的下游慢慢踱步而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崖度 谢思齐看着远去的野兽,扶着墨池肩膀的大手紧了紧。 墨池道:“它已经走远了,这只野兽很奇怪啊!” 谢思齐抱起墨池,轻轻的跃下树,将她又放回到大石上坐好,这才说道:“是怨豹,我以为这种动物只是传说中才有的,不想竟然真实存在。” 墨池秀眉深锁,凤眼朝着怨豹离去的方向,思索道:“你说的便是那种由豹子、老虎、狮子混交而成的野兽?” 对于墨池的通才练识与说话行事不拘小节的风格,谢思齐已经见惯不怪: “就是怨豹,传说它成活率极低,一旦成活,便具有强于一般野兽百倍的嗅觉和战斗力,因此有人专门培养这种野兽,用作侦查和前锋。 看刚才那只怨豹,分明是发现了咱们的行踪。所以是来侦查的。” 墨池站起身,转向谢思齐的方向:“表哥,也就是说,这座山里面,还有其他人,而且应该在这山里待了很久,恐怕与咱们是敌非友。” “嗯,方才我带你进来的时候,便隐约有些奇怪,似乎这进山的小路走得太顺畅了些。这山里明明处处透着古怪,应该飞鸟虫兽极多。但我带你一路上狂奔,却未遇到任何野兽毒物。” 谢思齐皱眉道。 “表哥,咱们得赶紧找到殿下他们,他们可能会有危险。你还能记得来时的路吗?咱们就往回走吧!”墨池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谢思齐应下,抱起墨池,向来时的路疾步奔去。 走了不远,谢思齐便完全听从墨池指挥的方向,二人一直向着丛林更深处走去。 很快,他们在一片空地上遇到了形容狼狈的三皇子一行人。 二十五个护卫,折损了三个,剩下的二十二人,身上多少带了些皮外伤,却都无大碍。 他们杀死了阿桑格的亲卫和那两个巫蛊师,考虑到阿桑娜的身份为避免两国之间结下不必要的仇怨,将阿桑娜捆起来,暂时丢进了山谷外的陷阱里。 看见墨池,吟冬立刻飞奔过来,那慌张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端庄严肃的做派。 三皇子哈哈笑道:“夲殿就知道,你这个娘子一定命大,死不了的。” 木梧则看着远远走过来抱着墨池的谢思齐,脸上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神色。 将墨池交给吟冬和阿梧,谢思齐走到三皇子身边,掏出地图,指着其中一个画出圆圈的地方,对三皇子道:“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里。” “地陷之境?光看名字,难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地动?然后才有了这一篇平地,所以这里的地势有些像一个铜盆,而且没有方才我们过来时看到那么多的参天大树?”三皇子念出上面的字,又说出了一番自己的分析。 谢思齐点点头: “殿下的分析有些道理,从地图上看,这里离咱们要找的桑雾虫出没之地崖度不过三四里地,咱们稍稍休整,如果顺利,也许能在天黑之前赶回雾谷镇。” 三皇子嘿嘿一笑,仍是那副玩世不恭、万事不愁的表情,他看看不远处正在吟冬服侍下饮水的墨池: “懿德,说起来,你的能耐也很大啊,带着一个眼睛看不见的表妹,居然能够这么快就找到我们。我们这一群人,为了找你们,可是在这林子里兜了好几个大圈啊!” 谢思齐抬眼看看三皇子:“如此,殿下对下官的能力可要做一个新的评定?” 说罢,继续看手中的地图。 三皇子撇撇嘴,在看向墨池,脸上露出了一个深意十足的微笑。 木梧吩咐护卫在林中砍来一棵榉树,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为墨池做出一个简易的担架。两个护卫抬着墨池,一行人便朝崖度而去。 一路上异常顺利,别说走兽毒虫,甚至连体型稍大些的食草动物也极少看到。 三皇子觉得颇有些遗憾,似乎这与他想象中的,在密林深处行走,必定需要经过一番披荆斩棘、餐风露宿,再与猛兽做殊死斗争的情况相差甚远。 谢思齐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一路上他异常沉默,令三皇子觉得无趣极了。 很快,他们到了崖度。 一路上,他们基本行走在向上攀爬的密林之中,除了觉得雾谷的迷雾十分浓郁,并未对这座据说异常险恶神秘的深山有十分惊讶的感觉。 穿过密林,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浓雾也消散很多,在抬头,众人便看到了崖度。 所有人这才明白,世人所传这座深山险峻和神秘是为何意。 转眼看一下回头路,只见脚下山林被浓雾笼罩,不知不觉中,他们一行人,竟然已经站在了这座悬崖的顶端。 对面,隔着一条万丈深渊,便是云峰巍峨、峭壁生辉的崖度。 卫矛和李京朝前走了十几步,俯身向下看去,只见深渊下,云雾缭绕,一阵阴风嗖嗖向上吹过,骇的李京一个趔趄,若不是身旁的卫矛及时扶他一把,他几乎跌进那深渊之中。 谢思齐转身几步走到墨池身边,关切的问道:“池儿,眼睛可还是看不见?这里有些阴凉,小心些,不要再受凉。” 墨池摇头,语气却带着几分轻松:“表哥不用忧心,不过才一两个时辰,没这么快的。有吟冬在,她不会让我受凉的。” 谢思齐想一想,转身走回去对三皇子道:“殿下,看起来池儿的眼睛没有那么快恢复,没有她,咱们找到桑雾虫也无用,不如在这里住一晚,等明日一早在过去。” 三皇子自然应允,李京便安排护卫们开始扎营生灶。 众人正忙的不可开交,却听见身后的林子传来一阵马鸣声。 卫矛和李京立即护在了三皇子身侧。 马鸣声过后,从密林里出来一行十几个人,每人都骑着马,领头的男子约十七八岁,白皙俊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微微寒光,年岁不大,却有着十足的将领气势。 男子的眼光在墨池木然的双眼上一扫,浑身的气势立刻冷了下来。木梧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颈。随着男子的出现,墨池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三皇子眯眼看看那气势凛然的男子,忽而一笑:“阁下好生威风,在下等人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带来的马匹踏进山谷中一步,阁下的马匹胆子可都很大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又见 男子却完全不理会三皇子的话中有话,他轻轻的在三皇子等人身上扫视一圈,转过头,一双寒芒看向对面的崖度,冷冷的吩咐道:“下谷,准备度崖!” 随着话音落下,他身后十几个劲装打扮的随从迅速下马,从马匹驮着的箱子里取出攀岩索、铜扣、铁锥、锁带等物。所有人似乎都没有看到崖顶还有一批人马,只训练有素的各自准备相关的工具。 三皇子摸了摸鼻头,完全不介意对方对他的视而不见,他探头对谢思齐道:“你说这拨人是做什么的?他们的装备可比咱们的还精良。该不会也是来找虫子的吧?” 从男子出现,谢思齐审视的视线便未离开过他的侧脸,听了三皇子的话,他淡淡一笑,低头继续研究他的地图,嘴里道: “也许只是陌路人,就算是找虫子的,与咱们也没有干系,这山里又不是只有一只桑雾虫。各凭各的本事找就是了。” 三皇子嘿嘿笑着点头,他看一眼站在男子身边那个看起来很娇柔的女子,又说道: “我自然会这么想啊,你看看,这么巧,他也带了一个女子,要不是找桑雾虫,带个女子做什么?总不会是他的护卫吧!” 谢思齐抬头看过去一眼,却什么也未说。待他低下头,看着地图上用红色印记标明的‘崖度’二字,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切——’三皇子觉得谢思齐十分无趣,也不再理他,自己兴致勃勃的看着对面那一拨人忙忙碌碌。 很快,对面的人马安装好了梯绳、爪索等物,有两人做了先头军,飞快的攀下了恍若无底的谷底之中。 这边,木梧看着对面的一批人全部下了崖底,轻轻一笑,对墨池道:“娘子,要不要活动一下,让吟冬带你四下走走吧。” 吟冬饶有深意的看一眼木梧,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也笑着对墨池道:“娘子,这里风景很特别,路也有些陡峭,与方才咱们刚进山时走得路大有不同,奴婢扶着您四下转转吧!” 墨池正有此意,只是感觉大家都忙碌,不想过多为其他人带来麻烦。 当下吟冬扶着她,木梧跟在她们身后,便沿着崖顶中间慢慢散起步来。 谢思齐抬眼,看着被吟冬扶着散步的墨池,双眸中露出淡淡的温柔之色。片刻后,他低下头,继续在临时搭起的石案上涂涂画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吟冬一声嘶喊:“娘子——娘子掉下去了”。 谢思齐抬头,只看见崖边,木梧飞快的朝崖底扑了下去。 他‘蹭’的站起身,两步便跑到崖边,想也不想,抬脚便跟着扑了下去。 却不想,他的身子被紧跟在他身后的卫矛死死抱住:“大人,您不要激动,阿梧已经下去了,他能找到娘子啊。” 吟冬也泪流满面,哽咽着对谢思齐道:“大人的恩情奴婢替我家娘子心领了,只是,娘子自然吉人天相,阿梧会把娘子带回来的。崖底太深,也不知下面是什么情况,还请大人保重自己的身子。” 谢思齐停止了挣扎的身子,看着吟冬,突然赤红的双目中若有所思,很快,他冷静下来,推开卫矛,呵呵笑了两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脚步趔趄的回到石案前坐了下来。 三皇子探头朝崖底看了一眼,只觉那万丈深渊,似张开的血盆大口,撕扯着想要将他拉下去。他退后两步,拍了拍胸口,转头看一眼低头轻轻哭泣的吟冬,又看看不远处坐在石案前发呆的谢思齐。摇头轻轻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却说墨池,她本来想找个僻静些的地方问木梧几句话,却不想,吟冬带着她刚走了不多久,她便被身后紧跟的木梧一把推下了悬崖。 墨池大吃一惊,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头脑有片刻的空白。直觉的自己的身子如浮萍般掉落,她咬紧双唇,很快,身子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墨池绷紧的身子随之一松,心也跟着落了下来。几个时辰的黑暗,她虽然看似淡定,心中却是焦灼的。 这个怀抱,总能莫名的让她感到安定。 她依偎进这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满足的叹了口气。 “属下无能,没保护好娘子,请主上责罚!”耳边传来木梧那微微有些娇媚的声音。 安亦池略有些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罢,怎么回事儿?” 木梧低头:“属下一行人在谷口遇到伏击,对方动用了飞鸟蛊,娘子....娘子为救谢大人中了毒,导致双眼暂时失明。谢大人带娘子离开,属下等后来在地陷之境与娘子和谢大人汇合。” 墨池静静的听着,不由对木梧的口才十分佩服,三两句话便将整个事件始末说的一清二楚。 只是,她觉得搂着她的怀抱似乎僵硬了些。 “你的确失职,回去后自行领罚吧。”语气生硬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安亦池说完,便抱起墨池去了石洞的暗间。 身后,一直低眉顺目,站立在一旁护卫打扮的女子抬起头,双眸中露出了几分狠色。 安亦池放下墨池。他们早几日便来了雾谷,这几日,他几乎没有休息,带人扫平了从谷口到崖度的一切障碍。只为了让墨池到来时,整个雾谷山能够相对安全。 可现在,她却双目失明。他所做的一切便成了笑话。 墨池的小脑袋在安亦池的怀里蹭了蹭。 安亦池放下墨池:“做错了事情,倒是知道卖乖讨好!”语气微冷。 墨池抬头,虽然看不见安亦池的脸,仍然给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你知道嘛,我是大夫啊,大夫救人完全是本能,更何况,表哥是我的亲人啊!” 这句话瞬间令安亦池有些别扭的心稍稍舒坦了点儿。他抓起墨池的手腕,把完脉后道:“体内还有毒性,飞鸟蛊的毒是腐蚀之毒,你的小命差点儿不保,不要再有下次,大夫救人也需掂量掂量那人是不是值得救。” 墨池点点头,乖巧的样子令安亦池心中那最后一点儿别扭也烟消云散。 他俯身,双手捧起墨池的脸。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太子良媛 墨池正在扮乖巧,安亦池的动作令她有些猝不及防。她的嗅觉本就灵敏异常,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想起长安城的那晚,令她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心爱的女子就在面前,红唇微翘、粉面霞飞,只是那平时灵动娇俏的凤眼,此时却是一片茫然之色。 他下腹中刚刚涌动的烈火顿时被熄灭。 安亦池伸手在墨池的眼前晃了晃,完全没有反应。 “池儿,眼睛——你有把握吗?” 随着安亦池的手放下,墨池心里哀嚎一声,她刚才一定是一副愿君采撷的傻瓜样,其实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转过身子,掩饰掉心中微微的尴尬,墨池抿唇道:“不出意外的话,过一晚应该就无事了。” 安亦池却没注意到墨池的表情,他满心都在那双木然的双眼上,听道墨池的话,他松了一口气,又道:“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韩府三娘,前几日被抬进太子府,做了太子良媛。” “三姐姐吗?她怎会做了太子良媛?”墨池有些吃惊,韩府虽不是高门贵府,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让孙女做人良妾,哪怕这人是太子。 而且已目前并未明朗的局势,老夫人应该也不至于那么糊涂,会让韩家在这个时候站队。表明夺嫡的立场! “你那三姐姐有些本事,下元节祭祀时,她竟然‘无意中’与到女眷区寻人的太子独处一室,且被不少人看见他俩衣冠不整之状。皇后娘娘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能下懿旨封了你那三姐姐为太子良媛。” 墨池沉默片刻,淡淡一笑道:“三姐姐本来心气儿就高,这下也算圆了她的愿望吧!希望这条路适合她。” 关于韩嘉音,墨池不想多谈。想起在密林中遇到的那只怨豹,她便细细跟安亦池描述了一番。 安亦池听完若有所思:“你说的这只怨豹,这几日我们倒是没有见到过。不过这山谷里,除了有本地的土族,的确,还有其他人的行踪。 这个崖度很有些奇怪,明日你跟紧我,说不定,我们这次真的会很有收获。” 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墨池睁开眼,双眼果然又恢复了光明。 她走出山洞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出了山洞,才发现,这个山洞竟然在半山腰上,她往前走几步向下看去,只见下面一片雾海茫茫,显然这个谷底很深很深。 不远处,安亦池带着他的人正在做过崖的准备。 他这次换上了一张剑眉星目的假面,穿一身黑色劲装,长腿翘臀,宽肩窄背,显得整个人更加俊朗不凡。墨池看了一眼,脸颊微微发红。 待走过去,她一眼便看见了曾有一面之缘的严怡清。严怡清这次见了墨池,态度却十分恭顺,行过礼后,她便安静的站在了一侧。 看见墨池过来,安亦池放下手中的绳索,拉着她走到崖边,伸手指向对面说道: “池儿,那边就是崖度,我们需要从这儿拉绳索滑过去。然后从它对面下到崖底。据说崖底毒物丛生,但也有很多珍贵的药材。你会害怕吗?” 墨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崖度的确如它的名字一般,是一面似用刀削过的半壁悬崖,悬崖上几乎寸草不生,双目所及之处,能看到的全是坚硬陡峭的岩石。 墨池摇摇头,看着安亦池轻轻的说道:“攀岩有你,毒物有我,我自然无所畏惧!” 安亦池伸手搂过墨池,眼神变得幽深,这就是他的女孩儿,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困难,从来都是无所畏惧。 安亦池这次带来的基本都是千机堂和谍报堂孰知机关和刺探之术的好手,他们装好锁链和挂钩,木松和木梧带头,很快便滑向了对面。 待属下固定好对面崖度的铁链和钩爪,安亦池一把将墨池背在背上,用一根摸上去很软,却韧性十足的软绳将她稳稳的绑在自己后背上,笑着道:“池儿,从现在起,你我便用捆仙绳绑在了一起,我在你在,我亡你亡,可记住了!” 不等墨池开口,他抓紧铁索,很快便带着墨池滑向了对面的崖度。 墨池咬紧双唇,耳旁挂过呼呼的烈风,她睁大凤眼,仔细的将眼前所能看到的所有场景记在心里。 待所有人如壁虎般全部攀爬在崖壁上,便很齐整的顺着上下两根铁索在崖壁平移,很快,他们移动到崖壁的另一侧,木梧一声令下。众人放下滑索,向谷底速降。 不知降了多久,所有人才一一落下谷底,安亦池放下墨池,松开捆仙绳,又紧紧拉住她的小手。 他们落在了一片参天大树的脚下,抬眼看去,各种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令人目不暇接。这些大树的形状十分奇特,有的树干、树枝上发出的气生根从半空扎到地里,渐渐变粗,成为支撑树冠的支柱根, 有的气根缠绕在其它的树上,越长越粗,越长越宽,最后连接起来,把附着的树绞死,形成了独特的绞杀现象。 树荫之下,双目可及之处,开着很多颜色鲜艳碗口般大小的花朵,每一朵看上却都十分妖艳美丽。 地面很潮湿,几乎有踩着水行走的感觉,好在众人做足了准备,鹿皮靴的防水性能极好。 除了潮湿,还很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莫名小虫的鸣叫,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潮湿、安静、阴冷,这是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 木松拿出袖袋中的地图和罗盘,做了定位后道:“主子,方位没有错,咱们应该再往南行。” 墨池却突然道:“你们小心,这里遍地毒物,越是看上去很美的东西,约是不能触碰。” 一直站在安亦池身后不远的严怡清,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淡淡笑容。 众人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很快,墨池便在一丛前草叶上面找到了桑雾虫。 虽然之前谢思齐根据那巫医的提示,大概为墨池画出来过这种虫子的形状,但真正见到,墨池也还是小小惊讶了一番。 这是一只通体纯白的虫子,个头如鸡蛋般大小,浑身长着数十条触角,当木松试图接近它时,它的触角便会全部收缩,如刺猬般将自己藏起来。 墨池伸出食指,试探着靠近它,却被安亦池一下拉了回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桑雾虫 墨池不解的看着安亦池。 安亦池拉着墨池的小手,皱眉道:“仔细些,这虫子的颜色有些奇怪。” 墨池看一眼桑雾虫,纯白的虫子看起来完全无害:“无妨,这只虫子没有毒,它身上也没有任何毒物的气息。” 那虫子仍然如刺猬一般蜷缩着一动不动,任凭三个人仔细打量它。 “这谷底太诡异,从咱们下来到现在,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存在,事有反常即为妖,还是小心为妙!” 安亦池招招手,他身后的下属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琉璃瓶,戴上鱼皮手套,小心翼翼的将缩成一团的桑雾虫拨进瓶子里,恭敬的递给了安亦池。 安亦池伸手,正准备接过来,一直盯着虫子的墨池突然出声道: “小心!”墨池上前一步将瓶子一把拨在了地上。 瓶子落地,冒出了一股绿色的烟雾。烟雾迅速消散,只见那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瓶子里只剩下一滩绿水。 “这虫子有毒!”紧跟着他们身后的木梧失声道。 一直站在安亦池身后的严怡清眯着眼,走过去蹲下身子,打量片刻拿起饼子道: “没有毒,可能这种虫子有某些特性,比如不能离开叶片,或者不能与琉璃接触,具体是怎样,还得再观察观察再说。” 拿虫子的属下长着一张娃娃脸,闻言忙跪地道:“请主上饶恕,是属下的失误。” 安亦池摆摆手;“不怪你,我们都不了解这里,也得慢慢摸索。起来吧!” 严怡清小心的将瓶子拿起来摇了摇,里面的绿色液体已经慢慢变成了白色,她收好瓶子,仍旧安静的站在了安亦池身后不远。 墨池有些纳闷严怡清今日的安静和淡然。一时却也想不通原因。她转过脸,轻声对安亦池道:“这里应该还有桑雾虫,咱们再找找看吧!” 安亦池拉起墨池的小手,温声道:“好,咱们再找找看。” 一群人便继续在树丛中寻起来。 很快,墨池在一颗大榕树的气生根傍边,一丛碧根草的叶片上,又发现了一条桑雾虫。 墨池低头,看着那卷缩起来的白色虫子,半响,将食指朝那虫子伸了过去。 安亦池皱眉,却未制止她,只伸手将墨池的肩头轻轻揽住。 虫子探出头,伸出圆滚滚的脑袋朝墨池的指尖靠过去,很快便一口咬住指尖,咕咕的开始允吸起来。 十指连心,墨池猛然吃痛,不由发出了‘嘶’一声。 安亦池搂着墨池的肩膀紧了紧。俊朗的假面上满是寒意,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那桑雾虫,黑瞳渐渐变得深幽。 随着吸允,只见桑雾虫白色的身子渐渐开始变得红润,不一会儿,整只桑雾虫便变成了粉红色,但是它仍然没有停止吸允。 “够了!”忍无可忍的安亦池一声低喝,一个掌风将桑雾虫强行推了出去,他右手一晃,迅速将桑雾虫兜进早准备好的小袋子,封上封口,扔给了木梧。 安亦池抓住墨池的小手,只见食指间上一个圆圆的小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珠。 “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实在,老头子的药引给他带回去也就是了,你还打算让那只死虫吃饱不成!”安亦池的语气冷硬,说完,将墨池的手指塞进了自己嘴里。 墨池目瞪口呆,温润shi滑的感觉从指尖迅速传来,让她瞬间羞得无地自容。 她缩了缩手,却纹丝不动。 墨池眼尾悄悄的瞟一眼身侧安亦池的下属们,只见他们个个面无表情的护卫在他们身侧,似乎对自己主子的做法完全没看见。 这个家伙,总是如此毫不顾忌。难道周围这些都是木头人,看不见他的动作吗? “你不怕脏吗?”墨池小声问安亦池,那神情,十分像做了坏事怕被抓住样子。 安亦池松开墨池的手指,吐掉他允吸出来的几口鲜血,又接过木松递过来的水漱了口。 拿过木梧递上来的棉布,他一边给墨池包扎住小小的伤口,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不脏,你的手指怎么会脏,我怕那虫子有毒,还是吸出来一些好。” “不是有解毒丸吗?”墨池看着安亦池身后,娃娃脸的亲卫背上背着的包裹小声道。她知道那包裹里面,存放着各种性能的药丸。 “药丸的药性来得慢。”安亦池若无其事的说道。 墨池瞪一眼安亦池,这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她刚准备说话,只听木梧说了一声:“主子,您来看看这里。” 墨池转头一看,木梧站在榕树下,手里拿着一根榕树的气生根正在研究。 安亦池大步走过去,木梧将手里的气生根递给他,墨池问道:“怎样?可是有异常?” 安亦池点头:“榕树喜潮湿的环境,但土质若是过于潮湿,时间长了以后,榕树的根会烂掉。” 墨池看着那根足有她半个小臂粗细的气生根,恍然大悟道:“土质长时间潮湿,榕树的根会烂掉,但这棵榕树的气生根却长得十分粗壮,也就是说,这棵树下的土壤可能并不像这里其他地方一样潮湿。” 安亦池看着她一笑:“小丫头越来越聪明了!” 墨池得意的扬头一笑。 他们身后不远处,严怡清捏紧了拳头,但她的脸上却还是一片平静无波的神色。 安亦池把气生根抛给木梧,笑着道:“木梧,咱们便来看看,这个谷底到底都有些什么秘密。” 木梧得令,十几个人拿出工具,将榕树垂下的密密须根铲了个干干静静。 这棵榕树本就十分高大,大陈的榕树,最高也不过长到七八丈,这棵榕树,却足足有十三四丈。铲光了须根的榕树,看上去仍然挺拔高大。 木松和木梧绕着榕树转了几大圈,却没有发现这榕树有什么异常。连树根下的土壤,也被他们掘下了三尺,但榕树下的土壤,的确如这里其他地方一般潮湿。 木梧扨掉铁铲,嫌弃的排掉身上的泥点道:“这个鬼地方,简直像是有地下河一般,怎的这么多水。” 注1:普及一下气生根的概念啊,可能会有一些小可爱不知道。气生根是指由植物茎上发生的,生长在地面以上的、暴露在空气中的不定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异常 听了木梧抱怨的话,安亦池若有所思的走到榕树前,蹲下身捏了一把泥土。 颗粒细腻的泥土,土里几乎没有沙子。 他又往前走了五六丈,蹲下身捏了一把土。 颗粒相对粗糙、里面有一些沙子。 安亦池拧眉思索片刻,走过来对下属们说道:“继续挖,小心些,如果遇到渗水很多的地方要避开。最多掘地十尺,咱们便会知道这奇怪之处到底怪在哪里。” 墨池满脸雾水的看着安亦池,安亦池淡淡一笑: “大庸的气候终年湿热,没有四季之分,一年12个月都十分潮热,而且终年降雨极多。因此,这里的土质是保水性能和通风性能一般的壤土。 这谷底的泥土便都是壤土,但这棵榕树下的土质却是渗水速度慢、保水性能好的粘土。北方雨水相对少,因此粘土是北方特有的泥土。” 墨池点点头,却也有不解:“为什么榕树下的是粘土,而这里其他地方却是壤土呢?” 安亦池看一眼那参天的榕树:“咱们现在站立的脚下,应该有一条地下河,为什么有人要把榕树下的土壤换成粘土,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墨池歪着头笑道:“真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师父有礼,徒儿受教了。” 眼前女子白皙小脸上满是俏皮的笑容,那笑容让着阴暗潮湿的谷底,似乎也多了一分阳光般的通透。 安亦池嘴角也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拉过她的小手,紧紧的攥进手里。 没有等到掘地十尺,木松等人才又挖深了约四五尺,铁铲碰到了十分坚硬的东西。待清理完榕树周围的泥土,便露出来一个宽约十几丈、方形的的花岗石拼成的台面。 木梧走过来,拱手行礼道:“主子,这里有些怪异,您过来看看。” 安亦池和墨池下到坑里,木梧带着他们来到坑壁,指着坑壁上露出的石墙:“主子,您看,这里周围一圈全是这种夯土墙。” 安亦池伸出手,在石墙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 “是熟土墙(注1),里面加了砂和石灰。这夯土墙里面,应该是一个地下河,夯土墙是为了把地下河和这里还有花岗石下面隔开。” “还有血,夯土墙里面还混进了动物的血和人血。这些血液的气息应该至少有几十年,因为加入的血液很多,所以气息虽陈旧,但并未完全消散。”墨池轻声补充道。 二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木梧一番摸索,在花岗石台面的一角,找到了一个掌型的手印,他输入内力往下按压,随着手掌慢慢下陷,方形台面的一个角开始缓缓下落,很快,众人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台阶。 安亦池拉住墨池的手,轻声问道:“害怕吗?如果害怕咱们就先回去,已经拿到了桑雾虫,你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墨池轻轻的摇头:“你不是说皇上拍我来大庸,也许并不只是与桑雾虫有关吗?我总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白白被谁算计了。 再说,那些宝藏,大概对你而言非常重要吧?眼前或许就能揭开谜底,你舍得放弃吗?或者,你将我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再往这里跑一趟?” 安亦池搂过墨池,轻叹一声道:“池儿,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从来执着,一旦认定的事,必定会排除万难去做。但前提是,我要做的事情,不会让我爱的人受到伤害。于我的家人如此。与你,更是如此。” 墨池也伸手搂住安亦池的腰间,仰头看着安亦池,认真的说道:“嗯,我明白的,虽然对你做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以你的心性,你做的必定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你我已经定亲,希望你明白,我并不需要你处处以我为先,时时照顾我的感受,关注我的心情。 我不是园子里娇弱的花朵,需要你时时呵护,你做好你的事就好,我既然注定成为你的....妻子,必然会与你并肩。 你进,我陪你出生入死;你退,我陪你颐养天年;你若翱翔天空,我便是和你比翼的鸟;你若傲视大地,我便是与你一起独步的狼; 所以,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牺牲什么,你....明白吗?” 安亦池没有回答,他突然用力搂住墨池,右手穿过她的发间,将她用力的压向了自己,然后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 墨池只觉的眼前一黑,身子被勒紧,安亦池的炙热的嘴唇压了下来,那吻也不是吻。他仿佛在用尽他所有的力气,只为疯狂的贴近她,似乎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木梧和木松低下头,翼盟的十几个下属悄悄围拢在石阶前,自发的背对着自己的主子。唯恐他们多看一眼,影响了主子现在的心情。 严怡清低下头,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紧盯着那边拥吻的二人。她垂下的手微微颤抖,双目渐渐变得赤红,但很快,那抹赤红便消失不见。 安亦池抬起头,将微微喘气的墨池稍稍松开些,淡淡笑道:“走吧,一会儿不要离开我身边,除非我让你离开。” 墨池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她低下头,实在不敢去想象方才在十几个人的围观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片刻后,她点点头道:“嗯,我知道的,不会乱走。” 所有人掏出随身的火折子,木松带了三人在前,木梧带了三人押后,一行人小心翼翼的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台阶向下延伸的很深,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腐烂之气,每行一步,这种腐烂之气便更胜,安亦池拉紧墨池的小手,待看到她神色如常,心里才稍稍安定一些。 走了约有三四百极台阶,终于到了一片平地。 这是一个十分宽大、却空空如也的殿堂。 殿内云顶檀木横梁的油漆有些斑驳脱落,琉璃灯盏上还有残留的烛泪,珍珠幕帘在火折子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姿势想必起地忙上的大殿,这里的内柱多了不少,几乎每隔五六步,便有一根红木巨柱支撑着,每个主上都雕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看起来分外壮观。 娃娃脸的亲卫伸手摸了一下金龙,诧异道:“哇,居然是真金的龙啊!” 第一百五十章 诡异 木梧疾步上前,对着他的脑袋轻轻一拍:“你什么都敢乱摸,亲娘啊,先锋营里学的东西都喂狗了。” 娃娃脸一缩脖子,露出一个很抱歉的笑容。 墨池淡淡一笑,对木梧道:“没关系的,这里没有毒物的气息。” 娃娃脸转头吃惊的看着墨池道:“娘子怎知这里没有毒物的气息呢?娘子都没四下查看啊!” 说完又觉得问的突兀,摸摸头有些抱歉的看着墨池。 墨池笑一笑,却未回答娃娃脸的问题。 “咱们往前再看看,这个大殿只是前殿,后面应该另有乾坤。”安亦池拉起墨池的小手,往大殿的深处走去。 娃娃脸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这一切,都落入了落后几步的严怡清那双探寻的眸子里。 雾谷山山谷口,被绑成粽子的阿桑格三两下抖掉身上已被划开的绳索,跪在地上,朝面前一身黑袍、长发披散的中年人低低俯下身子: “请师叔禀告师祖,阿桑格已按照师祖的吩咐,一一试探过那些大陈人。依阿桑格的判断,这一行人中,极有可能有师祖寻找之人。” 她态度虔诚,声音沉稳,完全没有三皇子一行人所见的骄阳跋扈。 黑袍中年人轻轻扶起阿桑格,语气温和,语速缓慢的说道:“辛苦了,我会如实向师父禀报,我们拭目以待,也许,我巫族百年所盼,真的会有一个结果了。” 崖度的地下宫殿里,安亦池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穿过大殿,走进一个狭长的通道,通道很长,走了约有半个时才到尽头。 站在通道尽头,墨池只觉得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地方,四壁上安装着无数面巨大的铜镜,地面宽约二三十丈,是一片黄沙的海洋。满眼单调的黄色,先是令人振奋,但很快便会让人感到一种无力的疲倦。 似乎,这满眼的黄沙,随时会让人陷落进去。 “止步!” 一个翼盟的下属抬脚刚准备向前走去,却被他主子的声音吓得退了回来。 安亦池顺手从墨池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朝黄沙上扔过去。 只听‘哐哐’两声,四壁上的铜镜迅速移位,铜镜后短短的小铜炮,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朝银簪落地的方位射出来无数条红色的液体,液体落在黄沙上,发出了‘嗤嗤’的白烟,随着那烟雾,空气中立刻充满了酸酸的气味儿。 黄沙接触到红色液体,瞬间化为烟雾,但很快旁边的黄沙填补过来,转眼一切风平浪静,便看不到任何异常的痕迹。 “亲娘,这毒药腐蚀性好强啊,这酸味儿。”木梧嫌弃的伸手扇了一扇,似乎这样能让酸味儿淡一些。 “别扇,站那儿不要动!”一直安安静静的墨池突然发声道。 安亦池询问的目光看向墨池。 墨池微微侧头,小鼻子轻嗅,仔细辨认了一番:“这酸味儿没什么异常,但遇风又会生出一种淡淡的腥味儿。有没有毒暂时无法分辨,还是小心为妙。” 安亦池点头,吩咐所有人原地不动,直到酸味儿渐渐散去,木梧带着几个千机堂的下属,才开始研究穿过黄沙地的机关。 扬州城黔灵街上的王府,最近上至王老夫人,下至刚入府的小丫头,人人脸上都是一番喜气洋洋的神色。 大爷从长安娶回来的小夫人,不仅人美才高,而且是一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当家主母。 于老夫人而言,王维萧身为独子,却鳏居多年,老太太一方面心疼儿子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贤内助照顾,另一方面又担心未来的当家主母不会善待两个早早失去母亲的孙女孙儿。 却不想,儿子悄没声息的为她取了个官家的漂亮儿媳,这儿媳还是个极善良乖巧的,不仅没有半点官家女儿的骄纵之气,对两个孩子也及其和善体贴。 就连阖府的下人们,也十分喜欢这个长得极美,性子也温柔随和的主母。尤其是大爷往日有些暴躁的性子,也因为娶了夫人变得整日笑的合不拢嘴。给阖府所有下人的月钱也涨了两成。 因此,可以说,几乎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这个新妇赞不绝口。 于老夫人这些时日每晚在佛堂念经都会再三谢谢菩萨,为王府带来了一位千里挑一的好主母。 王维萧今日宴请了一些北方来的客人,回府时已近辰时。小丫鬟翠娥为他取下外袍,王维萧问道:“夫人呢,怎不见来迎我?” “夫君赎罪,妾身方才睡着了,不知道夫君已经进了院门。”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妖艳如花的美貌妻子掀帘从内室走了出来。 王维萧双眼一亮,两步上前搂住韩嘉卉,呵呵笑着道:“卉儿总是如此客气,我是你的夫君,你在夫君面前不用太过拘束,完全可以厉害些嘛。” 韩嘉卉娇羞的看一眼房里的两个丫鬟秋雨和翠娥,二人面红耳赤的连忙退了出去。 “夫为妻纲,夫君是妾身的依靠,也是妾身的天,妾身怎能对夫君言语厉害呢?”韩嘉卉仰起头,满脸娇羞的看着王维萧。 韩嘉卉的话令本来就有些冲动的王维萧再也受不了,他一把抱起韩嘉卉朝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连声道:“卉儿,你太好了,太好了.......” 两个大丫鬟出了主屋,返身将门关好,也不敢走远,只在门外候着。 “雨姐姐,大爷和夫人好让人羡慕,每次大爷见了夫人,都好热情啊!”翠娥是刚刚进府的小丫头,韩嘉卉有意为自己培养些能用的人,便让秋雨带着她。 “嘘,小声点儿,乱说话仔细你的皮。”秋雨瞪眼训到。 话音刚落,便听见内室传来夫人压抑的‘呜呜’声和大爷‘宝贝儿,宝贝儿’的叫声,二人红了脸,低下头再不敢说话。 一番云雨,韩嘉卉粉面桃红,偎在王维萧怀里哽咽道:“夫君,如今,卉儿只有你了,你切不可辜负卉儿。此生,夫君便是卉儿的唯一,望夫君时时垂怜。” 王维萧回给韩嘉卉一个深吻,笑着道:“傻瓜,我不疼你,谁疼你呢!我只问一句,你可想为岳母报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要让她生不如死 韩嘉卉凤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却仍然含着哭音道:“母亲,她难道不是急病而亡吗?又怎会有报仇二字?”王维萧轻轻在韩嘉卉粉脸上亲了一口,心疼的说道:“你这个小傻瓜,也只有你这样单纯的女子,才会相信那样漏洞百出的说法。 我找人查过了,岳母是在你祖母和三叔逼迫之下自尽而亡。你那四妹妹的确也不简单,恐怕岳母的死,她在中间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韩嘉卉猛地转身看着王维萧,声音颤抖的说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母亲真的是被逼迫致死?难道我真的没有猜错吗?” 那一双美目中,满是震惊和悲痛,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又是一串眼泪顺着承恩过后桃红的脸颊滴落。 王维萧心疼的搂过韩嘉卉,温声道:“卉儿,不要难过,在长安的时候,为夫就告诉过你,你所受的委屈,为夫必定会一一为你讨回来的。 你难道是信不过为夫的能力吗?不要小看行商之人,很多事情,当官的不好出面做的事情,我这种行商之人却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的。” 韩嘉卉扑进王维萧的怀里,抽泣着说道: “祖母竟然和三叔一家联合逼死母亲,卉儿只愿,杀人者偿命。如果一切真是四妹妹设下的局,卉儿只愿,让她也尝尝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她也一生一世不得安心,一生都活的生不如死。” 王维萧抚着她的黑发,温声道:“就依卉儿所说,必定要让那些害过岳母,害过你的人血债血偿,让你那四妹妹也尝一尝撕心裂肺的痛苦。” 韩嘉卉抬头在王维萧的脸颊上轻轻触碰一下,含着眼泪道:“不知夫君要怎样为母亲报仇?” 王维萧双眼中的寒芒闪了闪,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怎样做为夫自有安排,你无需多问,只记住,这仇为夫必定会按照你的意愿,为你一、一、清、算。” 韩嘉卉哭泣的脸稍稍僵了僵,她朝王维萧裸luo的肩膀靠过去,垂下的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神色。 大庸的雾谷之地,木梧带着千机堂的人一番测量对比,又用小石块试了两次后,一行人终于安全的越过黄沙地,又走进了另一条通道。 木松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通道里充实着火把上松油的气味儿,墨池突然止步,对安亦池道:“有些不对劲儿。” “如何?”安亦池打手势让所有人停下来。 墨池微微侧头,一边分辨一边回答: “是野兽的气息,离的比较远,我分辨不出是什么野兽,但是.....这野兽极臭、食量大,很像....怨豹,但又不是那日我看见的那一只。” 安亦池轻轻拍了拍墨池的肩膀,转头对木松道: “你小心些,前方可能有体型庞大的野兽,攻击力强,嗅觉灵敏。或许,它已经发现咱们了。” 木松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放在腰间佩剑的手柄上,沉声道:“属下明白。” 又往前走了百十步,众人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又出现一个大殿,只是相对于先前的大殿,这个大殿却破烂陈旧了很多。众人还没来的及仔细打量,只听墨池大声道:“小心,它在左侧石柱后面。” 随着墨池声音落下,石柱后面跳出来一只足有七八丈长的猛兽,像豹子,又像老虎,眼睛又像狼,正是之前墨池见过的怨豹,只是这一只怨豹,显然比之前那只体格更为壮硕。 怨豹身后,跟着一个穿的很奇怪的人,他的年龄看起来似乎很老,眼窝深陷、颧骨突起,脸色十分苍白。身上的衣服像是由数片破布缝起来,给众人的感觉便是那衣裳似乎随时会从老人的身上掉下来。 怨豹绿森森的眼睛看着安亦池一行人,作势要扑上来,但雄壮的身子只做了跳跃的动作,却又不动,显然在等着身后的破布人发号指令。 “尔等是什么人,闯进地宫是要做什么?”破布人的声音十分阴森,听在墨池的耳中,竟觉得那声音似从地狱中传来,令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一股热力从手心传来,墨池转头一看,安亦池双眼直视前方,那双深幽的黑瞳看不清任何情绪。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从进了地宫便没有松开过。手心的温热,显然是他输送了内力给她。 “前辈,我等并非有意闯入地宫,只因为要找一只虫子,才误闯了进来。前辈勿怪哦!”木梧嘻嘻笑道。 破布人一声冷哼,身上的破布也抖了三抖:“哼,一派胡言,尔等来的方向,是隐藏了很多年的入口,若不是尔等故意挖开,曾可能进来。阿奴,上!” 随着破布人的指令落下,怨豹一声低吼,蹭一下扑了过来,木松拔剑,带着五个谍报堂的下属迎了上去。 大殿的光线稍稍阴暗,只见虚空中,怨豹那一对绿森森的眼眸显得格外突兀,随着它的咆哮轰鸣,一只巨爪从横扫过来,直扑木松的喉间,木松的身影一个闪烁,横躲了过去。 其他人一拥而上,怨豹似是失去了耐心,打吼一声转身扑过来六人一兽,瞬间便战在一起。 “嘻嘻嘻嘻,现在的后辈都很厉害嘛,让老头子也会上一会。”破布人说完,纵身跃起,却不是朝着六人一兽的战团,而是直直朝安亦池和墨池而来。 “老头儿不要脸,居然声东指西。”木梧单手叉腰,一声怒骂,提剑便朝老头儿刺了过去。 却听见破空之声瞬间冲天,只见破布老头儿手里突然多了一条柔韧而凌厉的黑影,毒蛇一般向木梧劈头抽来,那条黑影刚开始时只是黝黑的一道,片刻之间,竟已化身万亿,无处不在,将木梧所有退路封死! “护好她!”随着安亦池磁性的声音落下,他飞身上前,一把将木梧推了回去。木梧只觉得围绕在自己身侧的压力瞬间松懈,他一个趔趄站稳,‘哇’一口吐了一口鲜血。 破布老头儿的功夫如此深不可测,他竟然在老头儿手里过不了一招。 娃娃脸和另一个亲卫上前一步,持剑护在了墨池左右。 墨池抿唇,双眸紧紧追随着安亦池的身影。 只见他眸若冷电,长剑如虹,似浮扁掠影一般将破布老头儿围在了他的剑影之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被人坑了 墨池不会武功,却也能看出来,破布老头儿的功夫很厉害。但看情形,安亦池也不弱,应付那老头儿似乎也很轻松。 另一边,木松六人对付怨豹越来越吃力,两个翼盟的下属身上已经挂彩,显然伤的不轻。 除了护卫墨池的娃娃脸和另一个亲卫,所有人都加入了对付怨豹的战团。很快,怨豹的气势便越来越弱,身上也有好几处被木松所伤。 局势眼看就要扭转。 “嘻嘻嘻嘻,不要脸不要脸,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们俩个。”老头儿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狠狠朝安亦池抽过去,一边嘻嘻笑着大叫。 安亦池不慌不忙,挽一个剑花朝那鞭子一剑斩去。 “那鞭子是活物,有毒!”眼看安亦池的剑尖马上要碰到鞭子,关键时刻,墨池一声大喊,安亦池猛地收回了自己的剑,转眼之间,已退后十几步,稳稳落在了墨池的身侧。 老头儿一愣,顺势收回鞭子,那鞭子黝黑油亮,老头儿手一抬,鞭子便安安静静的收在了他的手里。娃娃脸瞪大眼睛疑惑的瞅了几眼,怎么看那鞭子也是个死物,无非颜色比起一般的皮鞭油亮些罢了。 “阿奴,回来!”老头儿又一声招呼,正被木松等人缠的不可开交的怨豹一声怒吼,几个跳跃便来到老头儿身边,温顺如小猫般蹲在了老头儿身侧。 老头儿摸了摸怨豹的头,走几步上前看着墨池道:“小丫头有些本事,你怎么知道我这鞭子是活物?” 安亦池长臂一伸,将墨池牢牢搂在了怀里,一双黑瞳冷冷看着老头儿道:“前辈是怕你那只宠物打不过我的属下,所以才转话题将那蠢物叫回来吗?” “非也非也,你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做事倒是滑头,老头儿在问向你的小情人问话,又不是要吃了她,你紧张什么?你这才是混淆视听,转化话题啊!” 墨池伸出小手,悄悄的捏了捏安亦池的胳膊,凤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看着破布老头儿道: “前辈的鞭子在攻击人的时候,眼睛会动的啊,小女的视力很好,就看见了!” 老头儿露出满脸不相信的神色看着墨池,头摇的像拨浪鼓:“小丫头说谎话,那你怎么还知道我的鞭子有毒?总不会是蒙的吧!” 墨池眨了眨凤眼,满脸的懵懂无辜: “就是猜的啊,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有毒的虫子和植物,我们一路上碰到很多啊!就连刚才见到的那只白色大虫子,也有毒啊,它的身子会化成绿色的毒水呢!” 老头儿听到这儿满脸的嫌弃之色,却显然对墨池的话信了几分: “真是一群蠢人,那是桑雾虫,桑雾虫在饥饿的状态下离开它栖身的叶片,便会暴体而亡。 那绿色的汁液是大补,喝下它会延年益寿。而且它还有一种功能......啊呸呸呸,你们这儿还有两个小女娃,老头子不能乱讲。 小丫头,你说话还靠谱点儿,说说看吧,你们这十几个人到底来地宫想什么啊!” 墨池嘴角抽了抽,老头儿这一脸‘说谎话的孩子不是好孩子’的神情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看上去就那么好哄吗? 安亦池淡淡笑着道:“我还没有请教前辈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前辈在这地宫里做什么呢?” 老头儿挺起胸脯,满脸自豪:“这还用问吗?我自然是这地宫的主人,才会在这里。” 安亦池收起佩剑,幽幽道:“据我所知,这地宫至少是三四百年前所建,而且建这地宫的是前朝皇帝,不知前辈是前朝的那一位皇亲国戚?” 老头儿浑浊的双眼一瞪,气鼓鼓的说道:“老头子不与你这个滑头的小子多说,算了,阿奴,我们走!” 老头儿说完,纵身骑上了怨豹的背,再不理人。怨豹带着他,几步便跃到了进大殿的正门,也就是方才安亦池一行人来时的通道上。 安亦池眯了眯眼,突然向离老头儿最近的木松道:“拦住他!” 但为时已晚,只见老头儿站在通道口,朝着大家诡异一笑,侧面的墙体里突然伸出来一扇石门,石门以极快的速度合上。 待木松赶到时,石门只剩下宽约一掌的缝隙,木松极快的将佩剑插进了石缝中,却眼见那石门快速合上,竟将他的佩剑碾的粉碎。 “主子,属下无能。”木松转过身单膝跪地,对赶过来的安亦池低头认错。 安亦池沉声道:“不怪你,我也疏忽了,这老头儿不仅功夫极高,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厉害角色。” 墨池突然抓住安亦池额胳膊,语气严肃的说道:“不对,有水气,夹着恶臭,离咱们越来越近了。就在那个方向。” 大家顺着墨池手指的方向,只见那是大殿壁顶的一角,看上去与壁顶其他地方一般无二,并无异常。 木梧和木松很清楚墨池的本事,他俩快步上前,一个起跃跃到顶壁,仔细的查看一番后,木梧惊叫道:“哎呀,主子,这里有一个隐藏的暗门。” “离得越来越近了,很多水,带着动物的腐肉,还有很多东西,极臭。马上就会到这里。” 此时不用墨池细说,安亦池与木松木梧三个人已经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安亦池拉着墨池转身朝石门走去,一边走一般吩咐道:“木松与我一起打开石门,木梧带人查看那个机关!再找找其他机关。” 众人得令,安亦池松开墨池的手叮嘱道:“跟紧我,不要乱走动。” 说完,他放开墨池的手,和木松并肩,各自双手撑住石门,运上内力使劲一推,石门却纹丝不动。 木松有些着急:''主子,咱们再找一找其他出口,这儿也不能用炸药,否则整个大殿可能都会垮塌。” 安亦池摇头:“这个大殿是地宫的最后一间,除了这个入口,没有其他入口。” 一直安静的站在安亦池身侧的墨池突然道: “有的,我闻到铜的气味儿,还有食物、竹简。就在那个方向。”墨池的手指向的是大殿的西面。 那里只有空空的一堵墙,墙上描绘着一些彩色的画像,虽然经过了几百年,那些人像看起来还是栩栩如生。 严怡清带着几个人正在墙壁上细细的摸索,希望找出什么机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墨池也会绝望 安亦池抱起墨池飞快的朝西面墙壁飞奔过去,木松运起内力,朝墙壁狠命一击,只听‘哗啦’一声。 却是顶壁方向传来的声音。 “臭水来了!” 随着木梧一声尖叫,壁顶上敞开一个一丈多宽的大洞,黑色带着恶臭的水‘哗’一下涌了进来,顿时将离得最近的几个千机堂下属冲到了十几步开外。 转眼间,臭水已经没过了所有人的脚面,并且已双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上涨。 黑色水面上夹杂着一些早已腐烂的动物尸体和植物的残枝败叶,熏得人几乎作呕。 木梧和木松带着所有人,在墨池指出的西面墙壁上细细的摸索寻找,但是,不论是谁都一无所获。 整面墙是非常结实的岩石墙,按照经验,这种岩石墙,往往是山体的某一部分。也就是说,岩石墙后面,应该是实实在在的山体。 木松用他随身携带的削铁如泥的宝刀,来来回回在岩壁上划了百十刀,但直到刀刃卷起,也没有找到任何可能藏匿机关的地方。 “池儿,你可吃得消?”安亦池抱着墨池,眼带焦急的问道。 这臭气熏天的气味,对墨池这种嗅觉极灵敏的人来说,臭味会被放大几百倍。 墨池脸色苍白,只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便闭上眼,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分辨石墙后,那几道若有若无的铜器、铁器还有竹简的气味儿到底来自这面墙的那个位置。 水面越来越高,很快没过了安亦池的膝盖。 “放我下来,在那里,那个位置有绿矾!”墨池伸手指向石墙靠左的位置。 安亦池却没有放下墨池,只抱着她淌水到了她指的位置。 墨池伸手细细的摸了一遍,眼神肯定的对安亦池道:“就是这儿,有什么办法能将这一片儿整个加热,需要很高的温度。而且要快!” 她伸手指出了离地面约有近一丈高的一大片墙体。 安亦池朗声道:“火油。” 随着主子的声音落下,娃娃脸从背囊中取出两个竹节筒,飞身上了岩壁,三两下将里面装着的火油倒在墨池所指的那片岩壁上。 木松将点燃的火折子朝火油墙上扔过去,‘轰’一声,墙体瞬间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水面已经到了安亦池的大腿根部,连墨池的裙摆也湿了一片儿。十几个人默默的盯着燃烧的烈火。 “化了,墙体在融化。”一个千机堂的下属惊喜的叫道。 此时所有人都嗅到了绿矾那刺鼻的酸味儿。墙面正已双眼可见的速度再融化,一块块墙体也渐渐剥落下来。 墨安亦池沉声道:“轰掉它。” 木松和木梧对视一眼,举起双掌,只见随着二人掌风向前,‘轰’一声,岩壁上被打开了一个圆形的大门。 待众人施展轻功从圆形门中出来,污水已经几乎要蔓延过来。放下墨池,看着眼前的场景,安亦池微厚的性感双唇紧紧的抿着,深邃的双眸中闪现出不明的情绪。 圆形门的这边,是一番令木松这等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也瞠目结舌的场景。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地带。 放眼看去,一层层黄沙浩浩渺渺,起伏不断。 一轮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他们站在沙漠的边缘,那一层层升腾的热浪,令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黄色、黄色、还是黄色,满眼的黄色给人一种眩晕绝望的感觉。 尤其他们刚刚从滚滚的臭水里死里逃生。这满眼的黄沙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他们面对的,永远只有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 “为什么会如此,我明明嗅到了竹简、食物和铜铁的气味儿!为什么?为什么?” 墨池喃喃道,她睁大凤眼,凤眼里是满满的绝望与伤心。 是她带着大家到了这里,却让大家面临的仍然是一条死路,都怪她! 除了安亦池,所有人都是一副满脸生无可恋的神色。 墨池抬头看着安亦池,眼眸中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墨池在安亦池深幽的双眸中看到了落日和黄沙。他英气逼人的五官似乎也在落日的映衬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池儿,清醒。这是幻境!”安亦池轻轻摇动着墨池的双肩,却在她的双眸中看到的只有迷茫。 他一把将墨池紧紧扣近怀里,对身后双眼微微迷茫的木松和木梧喝道: “木松、木梧,摆八卦后仪阵。” 木松和木梧是翼盟里一顶一的高手,安亦池的声音中加上了内力,他俩迅速从愣怔中清醒过来。 拍醒其他的翼盟下属,严怡清却因为功夫略差,神志仍然不是很清楚。 木松唯恐有什么差池,干脆一掌劈晕严怡清,将她交给了一个属下照顾。 木梧和木松打头,十二人一正一反,围成一圈,双掌互推,只见十二人连绵的内力形成了一个圆圆的气圈,气圈不断扩张,渐渐将所有人罩在了圆圈之中。 气圈升腾到半空,‘砰’一声突然裂开,犹如天女散花般散落下来。随着气圈炸开,黄沙、落日全都不见了踪影,众人眼前,出现了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的金灿灿光芒。 满地的金条胡乱散落着,这些金条用金山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举目看去,这金山高约二三丈,宽则一眼看不到头,最少也有三四十丈。 墨池眨了眨凤眼,眼中的迷茫并未完全消散,她挣了挣被安亦池紧紧搂在怀中的身子,抬眼看着安亦池道:“我刚才是被迷惑了吗?现在还在被迷惑吗?” 安亦池慢慢松开她,微笑着道:“现在没有了,你看到的是实境。” 墨池微张着嘴看着眼前的金山,满脸的不可思议。 除了金条,这里还有一箱箱码放的十分整齐的木箱,木梧打开一看,竟是一卷卷码放整齐的竹简,墨池大约翻了翻,竹简上记录的内容,大多是关于行兵阵法、医药典籍、武功秘籍,其中很多都是失传已久的孤本。 木松带着人饶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主子,那边有一个很大的尸坑,里面至少有上百具尸骨。再往后,还有一个石洞,石洞里全都是打造好的兵器。铁制、铜制的都有,足有十几万件之多。” 安亦池却是满脸的淡然之色,眼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不能让他有丝毫情绪上的变化。 他带着墨池随木松绕到了金山后面,果然在一层薄薄的金条掩盖下,看到了一个方形的尸坑,里面的尸骨似乎已经风化,呈现的是近乎透明的白色。 墨池看着这个尸坑,脸色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逃跑的老头儿 墨池从荷包里拿出一双鲛人鱼尾皮缝制的手套,这是昨晚安亦池送给她的,这双手套的不仅折叠起来只有一粒芸豆般大小,携带十分方便。而且利刃割不烂,烈火烧不毁。 她戴上手套蹲下,在一段腿骨上轻轻按压,随着她的按压,腿骨下陷了一块,却没有断裂。她又压了压另外一快头骨,依然是头骨下陷,却不会裂开。 “这些人因巫蛊而死亡,所以尸骨会有些异常。”安亦池一直站在墨池身边,静静的看着墨池的动作,此时便开口道。 墨池站起身,皱眉不解:“什么蛊毒如此厉害,竟然能让人全身骨头变异,这尸骨经过了几百年,照理说应该早已腐烂,却到现在竟还是绵软如泥?” 安亦池牵过墨池的手,帮她轻轻脱下手套: “大庸的巫族,几百年前便掌握了几种及其阴损的秘术,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叫做‘巫医之爱’,听起来倒是情意绵绵。 中了这种巫蛊的人,会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全身骨节慢慢变得柔软,以至于完全撑不住肉身皮囊,最后全身瘫软而死。” 墨池拧眉:“东饶有一个节日,叫‘巫医之善’,据说是十几年前,一个巫医为救他们的阿域佳土司而献出了自己的性命,东饶人为了纪念那个巫医,才有了这个节日。 一个‘巫医之爱’,一个‘巫医之善’,两者间可有什么关联?” 安亦池道:“我之前让谍报堂调查过,目前还看不出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墨池摇头,仍是满脸疑惑:“如果是当时的皇帝要灭口,下毒的方法很多啊,为什么要用这种需要一两个时辰才会中毒而死的巫蛊呢?这样做不是很麻烦吗?” 安亦池一边卷起手套,一边语气平静的说道: “其实不然,这种巫毒并不费事,而且效果奇好。因为这种毒只需要下在一个人身上,其他人如果与他有任何接触,比如面对面说话,肢体上的接触等等,都会中毒,而中毒之人,又会继续扩散巫毒。 一两个时辰,中毒的人不防备,既不影响做事,又可以大面积的扩散巫毒,前朝的永辉帝不愧是狠辣独断的开国皇帝。不过,提前服下解药的人不会有事。” 墨池脸色有些苍白:“这种毒如果用到了战场上,那岂不是,,,,,“ 安亦池牵起墨池的小手,拉着她往放置兵器的石洞走去: “不必担心,传说巫族的祖先因为倒弄出这几种太过阴损的秘术,遭到了神的诅咒。 神灵要求巫族,一种秘术,一代只传一人,而且秘术需要使用人用性命和整族的诅咒去开启。因此一种秘术使用一次后便会永久失传。” 墨池有些迟疑:“真的一代只传一人吗?万一传了两个人呢?” 安亦池停下脚步,看着墨池一笑,继续移步道: “不会,巫族的秘术,自有它很特别的地方,如果谁都能学会并掌握,怎能叫秘术? 据我所知,这些异族秘术,对继承者要求极高,恐怕一代人里面能找出一个继承者也很艰难。况且,巫族信奉神灵,他们不会做出违背神灵指示的事情。 尤其是,违背的代价是全族的诅咒。当年永辉帝,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巫族也参与了这场屠杀之中。” 说话间三人到了石洞,这里相比起外面的金山,便显得十分整洁有序。兵器按照刀、弩、盾、护甲等等分类码放的十分整齐。 安亦池与木松正在细细查看,一个千机堂的下属跑过来禀告:“主子,入口那个大殿的污水正在慢慢消退,梧堂主请您过去看一看。” 安亦池和墨池对看一眼,携手往入口处走去。 方才他们出来后,木梧让人用胶泥暂时堵住了门洞,但从溢出来的一些污水看,整个大殿应该已经全部被灌进了污水。 现在,撤掉胶泥,大殿里面的污水已经退到了门洞之下。 “看起来,咱们要再会一会方才的朋友了!”安亦池说道。 墨池再次感叹安亦池这些下属惊人的办事能力,他们回到大殿不过半刻钟,木梧已经带着几个人,将原先用绿矾封堵的门洞填补的严严实实,从外观看,完全看不到丝毫曾经破开的痕迹。 看着满脸钦佩的墨池,安亦池嘴角勾起,紧了紧手中攥着的小手: “这个只能暂时蒙混过关,当年那位巫师将军,到底用了绿矾和什么东西混合才使这个石洞变得如此坚硬。这个还得样本送回绿川,让木榕研究研究才能知道。 等封好这个宝库,应该不会再出现一个如你这般有能耐的女子找到宝库了。” 墨池惊讶道:“封了这里吗?你不拿走这些东西吗?” 安亦池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道: “这里的东西落到皇上手里,恐怕只会让他变本加厉的荒唐无畏,若是落到苏陌城或者其他有心造反的人手里,这天下会增加更多流离失所的老百姓。 倒不如,让它继续安静的躺在这里,也许,这些东西真有能够重见天日、为老百姓造福的那一日。” 墨池嘴唇动了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不破不立。 比如桌上有一盘樱桃,有一些是色泽鲜艳、香甜可口的,可是,也有生了蛀虫,已经完全无法食用的。那样的樱桃,有谁还能让它变得香甜可口呢? 恐怕,与其让它污染了整盘的樱桃,不如直接把它从盘子里拿掉。再换上新鲜甜美的樱桃补充上便是了。” 安亦池看着墨池,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他抬手摸了摸墨池的脸颊,沉默片刻后才道: “你.....这些话如果让祖父听到,他恐怕会跳起三丈高,再让你听夫子讲上三日三夜的《孝经》,直到你承认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并且痛哭流涕懊恼万分才肯罢休。” 墨池低头一笑,正准备说话,只听那扇关上的石门‘扎扎’的慢慢打开。 安亦池带着一众人,站在大殿的中央,笑意盈盈的看着门口。 石门打开,露出了骑在怨豹背上的破布老头儿,他看见安亦池一行人,显然大吃一惊。微微愣怔后,他一拍怨豹的脑袋,怨豹掉转头便朝来路上跑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巫族的灭顶之灾 可惜已经晚了,老头儿刚刚掉头,安亦池带着木松木梧已经到了他身前。 几人迅速交起手来,翼盟的属下,照样留下了娃娃脸和另一个亲卫保护墨池。 随着破布老头儿出手,安亦池才看清他手中那根活的鞭子,那鞭子竟是一条浑身油亮的蝮蛇,或者说,是与蝮蛇十分相似的某种蛇。 只是这条蛇蛇皮更为黝黑油亮,且看起来蛇皮更为坚硬、身体也更为粗长。 安亦池眸光中寒芒闪动,朝着那蛇鞭一剑斩过去,却听墨池一声大喊:“小心毒气。” 随着墨池的声音落下,安亦池的剑也距离那蛇鞭不过一寸。 安亦池撤剑、回身。 尖尖的蛇鞭顶头,突然喷出来一道淡粉色的薄雾,那薄雾很快弥漫开来,将老头儿和安亦池笼罩在其中。 “安亦池——”墨池惊恐的大喊,她一把推开娃娃脸,朝安亦池跑过去。 老头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安亦池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见扑过来的墨池,他飞身上前,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无奈道: “胡闹,你不知有危险吗?” “你.....”墨池凤眼中莹莹的泪光闪过,却咬唇没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尚能应对!”安亦池说完,将墨池交给迎上来的娃娃脸亲卫。提剑朝嘿嘿笑着的老头儿奔过去。 “让我来,这小蛇又要造反了!” 安亦池刚到老头儿身前,随着一道沉稳的男声,只见一只大雕扑腾着翅膀飞过来,猛扑到老头儿身前,两爪并拢,一下便将蛇鞭从老头儿手中叼了去。 老头儿似乎十分害怕那大雕,竟完全未反抗,任由那大雕叼走了蛇鞭。 正在与木松等人战斗的怨豹,看见大雕后转头扑了回来,蹲在老头儿身边,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看着石门处。 一个身穿黑袍、头发披散的中年人稳步从通道走过来,墨池一眼之下十分诧异,中年人身后,竟是一身红衣的东饶土司之女阿桑格。 阿桑格恭恭敬敬的跟在中年人身后,面色沉静,完全没有在谷口时,墨池所见她的骄纵狂妄之气。 墨池转头看一眼安亦池,只见他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应该没有大碍。 随着中年人走进大殿,老头儿呆立不动,甚至慢慢的低下头,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中年人走到安亦池身边,俯身低头,右手放在背后。这是大庸国迎接贵宾的礼节,代表着尊敬与友好。 安亦池眯了眯眼,微微点头回了一礼。 “尊敬的客人,他是我族的叛族之徒由旺,为客人带来麻烦,还望客人谅解!”中年人语素缓慢,他的态度和声音给人十分舒服的感觉。 说完,他又转头对破布老头儿道:“给尊客呈上解药!” 老头儿低头不出声,只默默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来。 不想安亦池却微微一笑道:“无妨,区区蝮蛇与四角龙交配而成的毒物,还用不着别人的解药。” 说完,他转身朝墨池走过去,从墨池荷包里掏出一枚黄色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黑袍中年人有片刻的愣怔,但很快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又行了一礼道: “请问尊客,尊客与这位娘子可是找到了宝藏藏匿之处。” 老头儿闻言猛地抬起头,满脸希翼的看向安亦池。 安亦池眯了眯眼,那双黑瞳里满眼寒芒,嘴角勾起一个冷笑道:“你是何人?” 中年人面露惭愧:“抱歉贵客,鄙人太过惊喜,竟忘记了自我介绍。鄙人叫由本,是大庸巫族第二十九代传人。由旺是鄙人的叔叔,巫族第二十八代传人。” 阿桑格上前,中年人由本接着道: “这位是我巫族第三十代弟子阿桑格。阿桑格奉我族族长之命,从东饶开始,便对这位娘子和娘子的朋友们做了一些试探。还请贵客和娘子饶恕我巫族冒犯之过。” 墨池脸色平静的看着由本,却未说话。 安亦池挑眉:“哦?试探?” 他转头看一眼墨池,又道:“你们的试探,让她差点儿瞎了双眼,甚至几乎丢掉性命。你确定,要我们原谅你?原谅巫族?” 由本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阿桑格看看由本,也默默地跪在由本身后。 破布老头儿由旺犹豫片刻,也上前一步,跪在由本身后。 由本跪地,合拢双手举到头顶之上,这是一个巫族祈天的手势: “请尊客和娘子饶恕,我族实在是情非得已,才有冒犯一事。鄙人已我族守护之神的名义发誓,我族对宝藏没有一丝一毫的惦记与野心,只是因为,找到宝藏之人,便是能够拯救我族与水火之中的恩人。” 安亦池冷笑一声,拉起墨池转身就走,边走边道:“池儿,这地方好闷!” 中年人大惊,忙转身继续跪地:“尊客,我等一族的安危,全在尊客和娘子的一念之间,还望尊客留步,若我等如愿以偿,定将奉上我族全部珍宝。” “还有我的两只怨豹,还有蛇鞭,甚至我自己,都可以交给你们使唤。”老头儿由旺也闷闷的说道,他尖利的声音故意压低,听起来有些怪异。 墨池低头,为安亦池厚颜无耻的敲诈而汗颜。 安亦池止步,转头认真的说道:“先说说你巫族到底有什么没顶之灾等着别人拯救吧!” 由本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起身说话却听一旁的木梧娇喝道:“谁允许你起身,差点儿让我家娘子双眼失明,你说完了,我家娘子也未必会原谅你!” 由本长叹一声:“却是我族迫于无奈,,此事说来话长,鄙人年岁太小,委实有些说不清楚,还请尊客与娘子移步到我族,听我族族长为二位一一道来。” 说完又补充道:“还请二位放心,若尊客与娘子不是打开宝藏之人,鄙人已我族守护之神的名义发誓,也必将厚礼相赠,绝不让尊客与娘子白白跑这一趟。” “还有我东饶土司府,如果二位尊客是我族寻找之人,我东饶土司府也必定永远听候二位尊客调遣,若不是,也可答应为二位做两件事情。只要这事情不会损伤我大庸国民。我阿桑格代表土司府,已我巫族守护之神的名义发誓,必将为二位赴汤蹈火。”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万恶的诅咒 安亦池挑眉,看着墨池道∶“你的意思呢?” 墨池假意思索片刻后点头∶“既然他们如此诚心,我们便跑这一趟也无所谓!” 由本大喜,忙站起身又给二人行了一个大礼:“如此多谢二位尊客,若我族灾难可解,二位尊客必定是我巫族全族的恩人。” 由本转过头,示意大雕将蛇鞭交还给一直跪地的由旺,又道:“叔叔也随侄儿回去吧,当年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 由旺站起身:“当然要回去,如果这次我巫族的灾难可解,我必然任由族长处罚。” 由本带着一行人从大殿出去后,很快绕进了另一个通道,又走了近半个时辰,待从通道出来时,墨池发现这个地宫出口竟然是之前她和谢思齐与三皇子等人碰面的‘地陷之境’。 在出口处,由旺召唤来另外一只怨豹。 ‘地陷之境’多是岩石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由本带着大家绕着地陷之境边缘走了两圈,终于在一堆层层叠叠的巨石边停了下来。 由本向安亦池行礼道:“还请尊客稍稍退后百步!” 待安亦池一行人退后百步,只留下由旺和阿桑格站在由本身侧。 只见由本往前几步,几乎快要贴上巨石,他举起双手,忽然下蹲,又站起来念念有词,那模样看起来怪极了。 离得有些远,墨池瞪大凤眼,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由本的动作,安亦池解释道: “巫族的大本营应该就在附近,他们应该是用幻术遮掩了进入巫族的道路,由本这是在与族内的人交流,咱们大概很快便能到巫族了。” 墨池转头看一眼安亦池:“说起来,你为什么想来巫族呢?这不像你的性子啊!” 后面还有话没说完,她觉得,依安亦池的性子,巫族给她设套,让她吃了亏,他必然会为她连本带息加倍把吃的亏讨回来。 安亦池抬手,将墨池耳边被风吹散的一缕发丝别到她耳后: “这么多年来,外界对神秘的巫族所知甚少,翼盟搜集到的资料,也不过尔尔,这么好了解他们的机会,怎能错过呢?” 墨池瞪一眼安亦池:“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安亦池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自然,让他们连本带息将给你设套的代价还回来,也是理由之一,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到他们的大本营,怎能做到知己知彼呢?” 说话间,由本面前巨大的岩石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两边种满荆棘花的小路。 顺着小路往前不过百步,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村落。灰砖、黛瓦、马头墙,大约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一条蜿蜒的小溪流穿过村落,让人觉得整个村子看起来很是祥和安宁。 众人踏上一座拱形小石桥,便看见桥下几个当地的妇人正在石块上浣衣洗濯,蓝天白云下,古桥老屋旁,这番场景,简直是一幅墨淡韵浓的水彩画。 可是,妇人们的脸上却满是木然之色,看见由本带着一群陌生人进了村子,妇人们赶紧收起衣蓝,慌慌忙忙的朝村子里跑了回去。 墨池皱眉,那几个妇人,看起来与寻常人似乎有很大不同。 由本一声叹息,对安亦池道:“尊客,请随我先去族长家,一切前因后果,族长自会与尊客详细解释。” 族长的家在村落的中间,由本带着众人行走在村中的小道上。 安亦池紧紧拉着墨池的小手,连墨池这个不会功夫,没有内力的人,也听到了其中几个院子时里传来的嘶吼声。 在一个院子的门口,他们看到了几个浑身肮脏,只露出两排白牙朝着他们嘿嘿傻笑的人,几人脏的看不出年龄,也分辨不出男女。 由本满眼尴尬和无奈,也不多做解释,只带着他们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族长家门口。 族长的家却与其他族民的院子不同,他的家便是一顶很大的白色帐篷。 由本站在帐篷门口,俯身道:“族长,侄儿已将尊客请来族中!还请族长示下。” “由本,请尊客入内吧!”帐篷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 由本低声让由旺和阿桑格、已及木松等人在外面等候,便带着安亦池和墨池二人进了屋内。 族长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一百多岁,他浑浊发黄的双眼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安亦池,看墨池的眼光却只是一扫而过。 “二位尊客请坐,恕老头儿腿脚不便,便不能起身迎客了!” 安亦池二人在老者对面的熊皮坐垫上盘腿坐好,只听老头儿又道: “二位是极有能耐的尊客,我巫族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百多年,也寻找了一百多年。可惜,已近宝藏边缘,却始终找不到入口。 不想,二位尊客入谷中不到两日,便寻到了这笔数万人找了几百年的宝藏。” 安亦池勾唇一笑,眼眸中却是满满的寒色:“族长如此肯定我二人已经找到宝藏?” 老头儿双手合十,低头喃喃的自言自语了一番,才回答道:“巫医之光在几个时辰前开启,那代表着宝藏之门已经打开。” 安亦池面色淡淡: “你巫医一族几百年前违背守护之神的神旨,擅自开启秘术,因此后世之人才受到了诅咒,这宝藏与解除诅咒有何关系?” 老头儿浑浊的眼眸里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刹那,便匍匐在地,对二人行了一个本族大礼: “求二位尊客相助,我巫医一族因为做了错事,我们的后代已经受到了几乎灭族的惩罚,守护之神在两百年前已有启示,开启宝藏的女子,便是能够拯救我族于水火之中的恩人。 我巫族先人做了错事,致使我一族从三百年前,便开始人丁凋落。因为诅咒,我族新出生的婴儿十之六七或死亡、或痴傻、或成年后生出疯症。 短短三百年,我巫族便由五万人的大族,沦落至今三十二户、二百一十六人,其中一百七十三人为痴傻疯癫。而且,随着婴儿出生,这个痴傻的数字会更加庞大。 迫于无奈,我一族人两百年多年前便开始寻找宝藏,而后整族从景谷搬来此地,只为守护宝藏,等候守护之神启示中的女子出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圈套 随着老人的叙述,安亦池脸色越来越冷:“你们安插进我大陈的巫医,是何时开始注意到池儿的?” 如今要寻找的人就在眼前,老人便抱着言无不尽的态度: “因为启示中说,开启宝藏的女子来自北方,且天赋异禀。因此,多年来,我族一直有人在北方游走,一直打听声名正盛的女子。 多年前,我们也注意过贵国唯一的一位女将军,但后来确认,她并非我族寻找之人。” 墨池转头看一眼安亦池,大陈唯一的女将军不就是安亦池的祖母吗? 安亦池微微眯了眯眼:“那么,你们又是如何判断池儿便是你们所寻之人呢?” 老人摇摇头: “也不能确定,只是,我们的人无意中知道,贵国破了一件很轰动的大案子,而这案子中间,似乎有尊客的功劳,因此,才会让阿桑格一路几次试探尊客。 毕竟,我们并不敢随意让人靠近地宫。 不过,桑雾虫的确能够治愈贵国皇帝的病症,且需要女子之血才有效用也是事实。” 安亦池点头:“所以,崖度谷底那几只桑雾虫,是你们故意放出的诱饵,让我们好发现入口榕树的不同?你?” 老人露出笑容:“那也是尊客耳目不同于常人,否则即使我们放出桑雾虫,尊客也找不到入口。”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帮你呢?” 从进帐篷开始,墨池一直静静的听着安亦池与老人的对话,听到这儿她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老头人沉默片刻,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 “如尊客愿意助我巫族解除诅咒,从今往后,只要不是我族守护之神禁止之事,我一族愿永远听候尊客调遣。” 墨池看了看安亦池,安亦池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狡黠。 “你族守护之神可有说过不能听从女子调迁?” 老人摇头,郑重的答道:“未有,我族在四百年前,也曾有过女族长。” 墨池松了口气,轻松的问道:“那启示中的女子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老人再次双手合十:“定不会让尊客为难,只需尊客心甘情愿交给小老儿三滴鲜血,我族人喝下融入鲜血的清水,这诅咒自会解除。从此,我族必定会迎来诸多健康的婴儿。” 只是需请尊客在我族中小住七天,待小老儿准备一些祭天之物,行过仪式后尊客便可离开。” 墨池眨眨眼,又问道:“好,我还有一个问题,帐篷外面那个你巫族的叛徒,他可是犯了不可饶恕之事?” 老人叹息:“由旺本是我族二十七代中的佼佼者,他天赋异禀,自小便能通飞鸟走兽之语。可惜二十年前,他痴傻的哥哥被另一个得了疯症的族人杀死。他便杀了那位族人为他哥哥报仇,触犯了我族族规。 而后,他逃出本族杳无音讯,直到去年,由本才找到了他的踪迹。原来,他一直徘徊在雾谷没有离开,而且,还驯养了两只怨豹和那条怪异的蛇鞭。” 墨池点点头,认真的说道:“那么,由旺会被处以什么刑罚呢?” 老人再叹息:“按族规当处以火烧之刑。” 墨池道:“那,可否卖我一分薄面,饶他的火烧之刑呢?” “尊客开口,自是可以。”老人似乎也松了口气。 待墨池二人出了帐篷,由本早让人收拾出两个干净整洁的院落,又备下一桌丰盛的饭菜。饥肠辘辘的墨池食完晚膳。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头便睡。 一晃,一行人已经在巫族待了三日。三日里,墨池几乎除了用膳便是睡觉,安亦池也知她精力耗损过多,只安排娃娃脸亲卫守在墨池房门口。 自己则和木松等人将后面诸多事物一一商议后做了安排。 长安城韩府。 韩老夫人最近很是意气风发,大孙女嫁的虽不好,但这聘礼着实收的丰厚,三孙女的亲事虽有些意外,但好歹太子良媛也不算太过辱没。 尤其是长子,近些时日已经能够在丫鬟的服侍下下地行走。 这一日刚食过晚膳,老夫人叫身边的雷嬷嬷和两个大丫鬟扶她去鹤鸣堂看看长子,出了韶年院,雷嬷嬷笑着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近日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您不仅身子越来越健旺,连皮肤也细白了很多呢!” “你又哄老婆子开心,都已经过了六十的老太婆,皮肤还怎么细白!”老夫人说归说,脸上却是一脸喜色。 “说起来啊,这老三的医术的确了得,恐怕比起老爷还要强上三分,为儿的身子可是多亏了他。” 老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诚恳之色,可见这些时日,她的确对墨若璧含着几分感激之心。 雷嬷嬷自然满脸带笑不说话。 她不敢接话,老夫人如今年岁大了,上次大夫人的事情对她有些刺激过深,如今情绪越来越阴晴不定,这会儿她高兴,便说三爷好,没准儿到明天她又会指天喊地在韶年院把三爷一通乱骂。 好在三爷两口子都是好脾性,韶年院时不时传来摔东西骂人的声音,三爷两口子不可能不知道,却从来不与老夫人计较。 要不,这个人丁本就不兴旺、如今又两个当家男人都还在病中的府里,只怕日子会更难过。 老夫人一行人刚走到园子里,便碰到墨溪和五娘子韩嘉南。 两人带着丫鬟和小厮,墨溪在打拳,韩嘉南看的正高兴,咯咯的笑声大老远便能听见。 老夫人皱眉:“五娘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越发没有个贵女的样子,笑声都快穿过围墙传到外面去了。” 雷嬷嬷知道,因为大夫人的关系,如今老夫人越发不喜五娘,不过她也有些诧异,最近隐约觉得,五娘和三房一家走得越来越近了。 雷嬷嬷笑着道:“奴婢去提醒一下五娘子,想是小孩子家高兴,一时之间有些忘形也是有的。” 待雷嬷嬷过去说了几句,韩嘉南满脸怯怯的神色走过来,跟老夫人行了礼,墨溪却有些大咧咧的,也过来跟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很是不耐烦,孙辈里,如今她最不喜的两个孩子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干脆连个好脸色也不给,便带着雷嬷嬷几个离开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韩府惊变 墨溪看韩嘉南一脸要哭不哭的神色,叹气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爱哭,跟墨池,哦,四姐姐以前一样。走吧,带你去看个好东西,是前几日我才发现的。” 韩嘉南正瘪嘴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闻言一愣,接着道:“四姐姐以前也爱哭吗?” “现在不爱哭了!走吧走吧!”墨溪有些不耐烦,摇着头大步朝前走去。 韩嘉南忙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鹤鸣堂主屋内,柳顺娘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熬得浓香扑鼻的鸡汤递给刚伺候老爷子喝完汤药的墨若璧。 靠在床榻上的老爷子叹息一声:“没想到,我这个老头子居然还有一日能够享受到小儿子和小儿媳妇的照顾,如此,我这一生也死而无憾了!” 解了毒,又经过这些时日墨若璧精心的调理,老爷子的精神显然已经健旺了很多。 柳顺娘忙道:“父亲不要这样说,您身子越来越健旺,以后不光媳妇和三爷,还有大郎和家里的几位娘子,以后您光是孙女婿和孙媳妇的孝敬茶都吃不过来呢!” 老爷子的笑容凝滞了片刻,接着又笑道:“是啊,是啊,但愿我这个老头子还能等到这一日。” 墨若璧喉头滚了滚,将鸡汤递给父亲道;“您老人家这些日子在房内太闷,才会说这些丧气话一会儿儿子扶着您到院子里转转去。” 天色已经擦黑,坊间的门栓也刚刚闭上,喧闹了一整日的长安城正在慢慢落下它繁华的帷幕,趋于夜晚的安静之中。 鹤鸣堂不远处的甬道上,老夫人一行缓缓走着,眼看距离院子门口不过数百步。 突然,大夫人院子方向,传来一阵惊恐的喊叫:“走水了!走水了!” 随着那声音老夫人转头看去,只见大夫人院子方向,熊熊的火光正在燃烧。 大夫人一跺拐杖,怒喊道:“快去救火,那个杀千刀的点着了火,等查出来了给我乱棍打死。” 看见那冲天的火光,雷嬷嬷几人吓得腿软,忙扶着老夫人,准备先往鹤鸣堂去躲一躲。 刚跑出几步,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两个黑衣蒙面人拿着大刀站在了他们面前,熊熊的火光映照下,这两人露出来的半张脸看起来狰狞极了。 老夫人惊叫道:“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黑衣蒙面人却一句不说,两人手起刀落,转眼之间,老夫人一行四人,已经化作刀下厉鬼,躺在了血泊之中。 黑衣人一声口哨,十几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四下朝府中各个院子散去。 巫族村,墨池休养三日,又在村子里四处乱逛了三日。她的身边,这几日除了奉命保护她的娃娃脸亲卫,还多了一人二兽。 自然是由旺和他的两只怨豹。 由旺离开巫族已久,加之本就是犯了族规的人,因此这次回来十分受到排挤,本族人并不愿与他交往。他得知因为墨池的原因,族长已经免去了她的火烧之刑,干脆便带着怨豹,做了墨池的私人护卫。 安亦池这几日很忙,他在由本的配合下,花了四天的时间,才将地下宫殿全部封闭。 这一日,早上的太阳刚刚爬上枝头,巫族全族人便站在了族中举行祭祀的广场上,一个不漏,即使得了疯症的人,也由家人绑得结结实实带来了广场。 两个族人抬着族长放在祭坛前的空地中央,香炉、烛台一一并案,由本和另一个二十八代传人立在族长身后,一番繁琐的议事后,族长让墨池上前,从她食指上取了三滴鲜血融入了面前装满清水的水盆里。 而后,巫族族人一一取水引用,整个仪式十分简单,完全不是墨池之前想象的那么繁琐。 第二日,在巫族全族人的目送下,墨池一行人离开了巫族村。 当然,随行的还有仍爱穿着一身破布衣服的由旺和他的两只怨豹。 三皇子和谢思齐一行人早在七日前,他们还徘徊在崖度对面,研究怎样下到崖度谷底时,便收到了木松派人送去了桑雾虫。 关于墨池,木松给三皇子的回复是,墨娘子摔下山崖,受了些轻伤,待伤好后他家主人自会将娘子送回长安。 三皇子和谢思齐竟没有多问一个字,便带着桑雾虫返回大庸直接返回了繁花城。 十一月底,虽然北地长安此时恐已是白雪皑皑之景,但大陈南部边境小县松州却是一派绿意盎然。 清澈碧绿的江面,流水清澈透明。阳光灿烂,云朵如絮。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碎银子一样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 一条小船荡漾在清晨幽静的江面,船头上立着的女子碧衣绿裙,齐腰的长发用竹簪挑起一缕盘于脑后,其他垂落的发丝被清晨的雾微微的润湿了,让她娇柔中增加了偏偏点点的温柔。 一个身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的男子从船舱里走出来。他腰系玉带、姿态闲雅,午后明媚的阳光散在他身上相得益彰。不知道是阳光温暖了他,还是他让阳光看上去更温暖。 正是乔装的安亦池和墨池。他们扮作了一对年轻的夫妇,这次,连墨池也带上了一张看上去十七八岁,长相只算清秀的面具。 墨池的个子本来在同龄人中算是高挑,如今看起来,倒有些小妇人的感觉。 安亦池选择了一条水路回长安,美其名曰要让墨池感受不同的景色。墨池知道,此时,三皇子和谢思齐也在回长安的路上。他是不愿自己在路上碰到谢思齐。 安亦池走上前,右手轻轻放在墨池的腰际:“怎样,这景色与宜阳可有相似之处。” 昨日从巫族出来后,他们便直接上了这艘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小船,一路行来,墨池对他这种偶尔的亲昵已经习以为常。她转头微微笑道:“是很像,只是宜阳的冬日没有松州这样暖和。不知为何,我这几日很想念宜阳,也很想念长安。 离开快两个月了,也不知祖父和大伯父的毒有没有解,母亲可已经熟悉了府里的中馈,溪儿是不是还是整日里嚷嚷着无聊,时时想跑出府去。” 安亦池笑道:“按行程看,腊月二十五前能回长安,初二我去给岳丈大人拜年。 正笑着,木松远远走过来,脚步却有些踌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韩府惊变2 安亦池看一眼不远处的木松,搂着墨池往她的船舱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池儿,你进去休息一下,这水路还需要走十几天才能换回陆路。这一路上虽有风景可看,但也着实辛苦。” 墨池心知他们有事,也不多问,便笑着回了舱内。 看着墨池回到自己的舱内,木松几步走过来,将手里的信笺交给安亦池。 安亦池打开看完,方才笑意盈盈的脸上立刻变了色。 他的舱房就在墨池隔壁,带着木松回了舱房,又小心的闭上门,安亦池这才沉声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木松低头禀道: “事情发生在六天前,木榕一收到消息便立刻飞鸽传给了咱们在繁花城的联络点,但那时咱们都在巫族,繁花城分堂的堂主也找不到咱们,故而,拖到今日才收到消息。” 安亦池神色凝重,他敲了敲桌面,问道:“估计是谁做的,都发现了谁的尸身?还....有活口吗?” “现场一共发现五十二具尸身,没有墨大夫夫妇和墨大郎、韩府五娘,也没有韩府二房的娘子。如今,老爷出面,先帮韩府收了尸,全部安放在刑部衙门,刑部也已经立案,但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木榕查探了现场和尸身,尸身有部分被拧断了脖颈,还有一些死于刀伤。整个府邸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是按木榕的分析,作案的人手法不同,拧断脖颈的凶手手法十分熟稔,应该是顶级的高手,死于刀伤的受害者却都是几刀后致命,显然是功夫一般的凶手所为。 因此,木榕推断,应该是两批人下的手。” 安亦池抬眼:“还没有找到伯父伯母和溪儿?” “还没有消息,属下已经知会了木榕我们的路线,有消息他会第一时间传过来。” 安亦池思索片刻: “告诉木榕,查一查扬州王维萧和太子府,还有,联系宫里的眼线,查一查宫里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皇上最近可有密会过什么人,或是说过什么关于韩太医的话。” 木松领命,又问道:“主子,娘子那儿可要知会一声?” 安亦池揉了揉额头,停顿片刻道:“我再想想吧,你先安排,接下来走陆路,先全力赶回长安。” “要快就得舍弃马车,骑马的话,娘子可能会受不住。”木松有些犹豫的说道。 安亦池叹息一声:“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一刻钟后,安亦池敲响了墨池的房门。 墨池刚刚睡下就被敲门声吵醒,她打开门,看到面色凝重的安亦池便愣了一下。 似乎,他们俩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从没有面色如此凝重过。 安亦池进门,便直接了当的问了墨池一个问题:“池儿,倘若有夫妻二人,丈夫因为不想让妻子伤心难过,便对妻子瞒下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丈夫这样做对吗?” 墨池脸上的笑容僵住片刻,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夫妻二人本就是相辅相依的关系,不似亲情,自有血缘的联系,即使有了隔阂,也会是一辈子牵绊的关系。 夫妻之间,信任为相处的根本之道,但凡一方对另一方隐瞒了什么,很容易会因为这种隐瞒产生误会,产生误会便会生出隔阂,隔阂又会让夫妻二人越行越远。 况且,丈夫又怎能独自决定妻子知道事实的权力呢?或许,这位妻子,根本不愿丈夫打着爱护的权力隐瞒自己任何事!” 安亦池伸手,轻轻的搂过墨池,他的下颚顶在墨池的头顶上,轻轻的说道: “池儿,我知道你从来都是特别的。你的想法永远不同于其他的女子。 不过你要记住,任何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后护你、助你,做你的依靠。” 他松开手,从袖口里拿出那张已经被他捏的有些潮湿的信笺。 墨池看一眼安亦池,她的手有些微颤的接过信笺,轻轻打开后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上面的字。 信笺掉落在地上,墨池脸色苍白,呆愣在原地喃喃道:“原来这才是原因吗?这才是父亲没有回宜阳的真正原因吗?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不过瞬间,她整个人便生出了十分的颓败和绝望。 只是,绝望无声,她默默流泪,安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安亦池听不懂她的话,只赶紧补充道: “池儿别急,现场没有找到伯父伯母和溪儿,所以他们极有可能逃出来了。我还在让人找,一有消息,我的属下会第一时间传过来。” 墨池抬头,枯槁的双眼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她一把抓住安亦池的肩膀,声音颤抖的说道:“如此,我们立刻赶回长安。一定会找到他们,他们一定无事。还有,你可知道,是谁害我韩府满门?” 安亦池轻轻拉起墨池的手,那双小手颤抖的厉害:“现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但是木榕还是得到了一些线索,谍报堂正在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墨池擦一把眼泪,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问道:“好。我等着。另外,全府的人,都不在了吗?” 安亦池点点头:“五十二具尸身,里面有老太爷、老夫人和韩医正、韩三娘、韩二夫人。除了伯父伯母和溪儿,目前还没有找到的人有韩五娘和韩府二房的娘子。” 墨池吸了吸鼻子,不过一刻钟,她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的淡定: “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伤心和眼泪不能帮我找到任何一个亲人,也不能帮我找到凶手。 你让木榕去我祖父的正房看看,他书案的木屉里有一个机关,可以打开里面的暗室。看看,我....父亲母亲还有溪儿可会在那里。” 安亦池搂着她,轻轻的抚着她的发丝,他心疼她的淡定,那是用满心无奈强迫而成的淡定,可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陪着她,然后,帮她找出凶手。 “好,我们到下一个渡口便弃船骑马,快马加鞭,应该最多十日,便能赶回长安。” 第一百六十章 小乞丐们 从出了雾谷,安亦池的人马便分别走了两个路线,木梧和几个人带着地宫封闭宝藏的样本,以及由旺和两只怨豹,昼伏夜行,专门挑选山路,一路直往绿川。 安亦池则带着剩下的五六人,一个时辰后,改走陆路,快马加鞭,直奔长安而去。 墨池不会骑马,安亦池便带着她同骑。 第二天,安亦池收到了木榕从长安送来的消息。翼盟的人在密室内找到了已经昏迷的墨若璧夫妇,幸而他二人只是因为脱水儿昏迷,没有性命之忧。木榕已经将他夫妇二人安置在城南别庄。安亦池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仍然没有墨溪几人的消息。 收到墨若璧夫妇生还的消息时,他们正在一个镇子上的酒楼用午膳,墨池只沉默了片刻,便继续低头扒饭,那镇定安静的模样,让安亦池心疼却无奈。 墨池一行快马加鞭往长安赶路的同时,长安城延福坊一间蒸饼店对面,五六个从六七岁到十四五岁不等的乞丐,浑身脏兮兮的正看着对面的蒸饼店眼冒绿光。 蒸饼店的老板娘是个善心人,看着对面几个骨瘦如柴可怜兮兮的孩子,她叹口气,包了十几个蒸饼,走出铺子拿去了对面。 小乞丐们一拥而上,一人拿了两三个蒸饼,嘻嘻笑着连声道谢谢,蹲在路上张口便吃,只有一个脸色黝黑、十三四岁左右的小乞丐们包起蒸饼,却悄悄转身朝坊间的贫民窟走去。 她三两下拐进一条巷子,快步走到巷子尽头。 阴暗的巷子尽头,靠墙的地上铺着一床十分破旧肮脏的棉被,显然是从后巷的破烂堆里翻出来别人家丢弃的棉被。 棉被上面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黑黝黝的皮肤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他双目紧闭,看上去似乎病的不轻。 少年身边,靠墙坐着一个看起来更小的少年,他的五官看上去虽然十分秀气,但那粗糙如砂纸般蜡黄的皮肤,令他看起来十分丑陋可憎。 少年显然正在发愣,待看见小乞丐走过来,她忙站起身带着哭腔叫道:“姐姐,我以为你不回来了!”那声音低哑暗沉,听起来很不舒服。 小乞丐将手中的蒸饼塞进他手里,语气狠狠的道:“你白痴吗?说了多少遍还记不住。”他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怪异。 “哦哦,知道了大哥哥,我再也不会叫错了!”少年抹一把眼泪,连连点头道。 他拿着蒸饼,明明肚子里时不时传来饥饿的咕噜噜声,却也不吃,又问道:“可是,二哥哥他还是没有醒,怎么办呀!” 小乞丐蹲下身,在少年的手腕上轻轻把了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他挨了一刀,没死算幸运。我们现在穷的叮当响,又没钱去抓药,命能吊着算不错了。” 他看看少年马上又要涌出的泪水,无奈的坐下来摆摆手道: “哎呀真是服你了,你还真是水做的,没完没了的哭八天了,放心吧,他死不了,服了我的水都丸,命吊着呢!” 少年吸了吸鼻子,靠着小乞丐坐下来,小乞丐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少年又挨上去一些。小乞丐瞪他一眼,却任命的没有再挪动。 少年把蒸饼递了一个给小乞丐,低声说道:“大哥哥,你说四姐姐现在知道家里的事情了吗?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小乞丐冷笑一声: “你惦记她有屁用,她远在千里之外,能知道长安的消息?而且就算她知道回来了,你还指望安家能为了她给咱们报仇?等她回来,安家认不认这门亲还是未知呢!” 少年流着眼泪,斯文的嚼着蒸饼,口气却倔强而肯定: “四姐姐一定有办法的,她会找到咱们,然后会为祖父,为父亲,为府里所有人报仇的。” 小乞丐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吃蒸饼,干脆闭上眼休息,再懒得理少年。 少年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小乞丐棉花已经翻出来的衣袖,有些怯怯的说道: “大哥哥,你说,咱们现在能不能去安府,找找安三爷,他都已经帮府里所有人.....收敛,是不是也会收留咱们。二哥哥的伤得要赶紧抓药才行,而且这儿好冷,再这样下去,二哥哥身子可能受不住。” 小乞丐摇头: “不行,昨天我回府去看了一眼,附近明显还有人盯着,也不知道是刑部的暗哨还是仇家。目前咱们不知道仇家到底是谁,府里唯一的这只独苗苗,可得保护好,他的命可比咱俩加起来都贵重的多。” 他的口气很有些自嘲,却也透着几分认真。 “我这个人知恩必保,他是为了护着咱们俩才受的伤,我不想欠三房人情,万一把这根独苗苗送进了狼窝怎么办?所以,还是等四娘回来再说。他应该这两天就能醒过来。” 少年叹口气,低下头,给躺在地上的二哥哥又掖了掖被子,也靠着墙再不说话。 安亦池一行人,在第九日赶到了长安。 这一路上,不说安亦池的心疼,只是木松等几人,也对墨池坚毅的性子刮目相看。 为了赶路,除了吃饭和更换马匹,他们一路上没有做任何休息,对翼盟等人来说,这种日夜兼程的赶路并不少见,却不想,小墨大夫这个半点武功也没有、看上去还娇滴滴的小娘子,一路半句怨言也没有,竟然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令他们更惊讶的是,路上,小墨大夫竟然还学会了骑马,过了川府地界后,她坚持自己骑了一天马,直到体力实在不够,才继续让他们主子带着走。 这也令他们很感动,长久颠簸在马背上,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情,更何况还得带着一个人。他们知道,这是小墨大夫心疼他们的主子。 长安城外,安亦池和墨池换上了马车,仍旧扮作一对夫妇,木松驾着马车,二人扮作来长安做小生意的夫妇,悄悄进了城,一路往怀远坊而去。 木榕在怀远坊购置了一间小四合院,院子里服侍的两个婢女,一个小厮,一个厨娘和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头儿,都是翼盟的属下乔装而成。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终于回来了 第161章进了正屋,扮作婢女的谍报堂下属扬二和扬三,齐齐躬身行礼道:“奴婢流云(蝶舞),给老爷夫人请安!” 流云长着一张很平和的团团脸,说话行事和吟冬有些像,蝶舞体格很健壮,一看便是有些蛮力的丫头。 二人请过安,流云奉上一本册子道: “主子,扬堂主从南边传来了‘金点玉器行’老板王维萧的消息。 王维萧,家中世代在扬州当地经营玉器。到他二十岁接手家中生意时开始倒卖瓷器,七年前与英王联手,贩卖私盐,因此成为了大陈首富。但他对外宣称自己是靠经营玉器和瓷器发的家。 两月前王维萧娶回了韩太医府大娘子韩嘉卉,据附近邻居和王府下人反应,新夫人性子温柔贤淑,对下人和气亲切,对王维萧亡妻留下的一对子女也照顾的十分周到,因此王家上下对这位新夫人赞不绝口,王维萧对新夫人也十分宠爱。 王维萧与英王除了私盐交易,私交也甚好。除了私盐生意,英王几乎所有上不了台面的生意,都是王维萧帮忙打理。 王维萧的手里,有一只训练有素的私兵,还有杀手,他为人阴狠,处理对手的方法简单粗暴,基本都是得罪他便直接做掉,然后伪装成意外事故。 但是,王维萧没有做出过灭门的事情。” 听到这儿,墨池便问了一句:“有没有打听过,王维萧为何会突然上韩府提亲,为何会看中韩府大娘子。” 流云躬身道:“回夫人的话,王维萧收到了一封韩大娘子的书信,应该是韩大娘子自请王维萧上门提亲。” 墨池咬唇,片刻后才道:“好,你继续说!” 流云又道: “关于宫里,皇上身子在巫医调理之下,据说康健了许多,宫里眼线传话,皇上如今对这位叫阿里的巫医十分信任,前几日,还把他叫进了御书房。 当时朝中几位元老正在御书房和皇上议事,当场便给皇上提了意见,惹得皇上差点儿为这个阿里巫医砸烂了御书房。” 流云说到这儿,安亦池和墨池对看一眼,心里都有了一个计较。 安亦池又问道:“太子府这两月有什么异常?” “回主子,太子近日易容后私下带着幕僚去了两次城北大营,但两次都未过久停留,只是借口探望家人,在营中转了转。 另外,据咱们的情报,新入太子府的太子良媛,很可能与英王有些关联。 还有英王府,咱们的人也是无意中发现,英王暗中操作了今年的秋选,秋选前三甲,后两甲都是英王的人。” 安亦池拿着那本小小的册子,连日的奔波让他也感到了极大的疲劳,他看看墨池瘦了几圈的小脸和双眼下的暗影,吩咐流云道: “去准备热水,让夫人好好泡个澡,屋子里多准备些木炭,被让夫人受凉。再吩咐厨房熬点儿鸡汤。” 流云和蝶舞领命出去,安亦池轻轻的搂过墨池,短短七八日,她的身子已经瘦了很多,即使穿着厚厚的夹袄,他也觉得怀里的身子都有些咯手。 “池儿,已经到了长安,伯母和伯父也没有大碍,食完晚膳,你安心睡一晚,明日一早咱们去城南别院看伯父和伯母。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墨池抬起头,连日颠簸在马背上,本来应该是极其疲劳辛苦的,可是对她而言,这些时日心急如焚,身体是木然的,似乎感觉不到疲惫劳累。凭着那股意志力,她竟然也支持到了长安。 此时,心中微微放松,她才感觉到十分的疲倦,只是想起尚在昏迷之中的父亲,她仍然坚持道: “不,泡个澡,我要连夜赶过去看看父亲和母亲,我不放心。” “伯母身子无碍,这两日已经亲自在照顾伯父,你现在的样子十分憔悴,现在去会让伯母更加心疼。休息一晚,明日精神些过去,也让长辈少操些心,好吗?” 墨池转头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即使带着人皮面具,也能看出来脸上的疲惫和双眼下十分严重的青影。 墨池点头,算是接受了安亦池的建议。 在流云的服侍下泡过澡,又喝了点儿鸡汤,墨池昏昏沉沉的上了榻,倒头便睡熟过去。 待墨池睡下,安亦池叫来刚刚从宜阳回来,易容成小厮的木橡,打算连夜探一探已经封禁的韩府。 木橡忍了忍还是说道: “主子,您也先睡一会儿,哪怕只睡上一两个时辰也好,您这样身子也会受不住的。您要是身子垮了,小墨大夫就更没有依靠了。” 木橡的话戳中了安亦池的软肋,他想了想,便吩咐道:“好,我休息两个时辰,二更叫醒我。” 木橡松了口气。 二更天,二人站在了韩府一片残垣断壁的鹤鸣堂院中,时隔十几日,即使中间下过一场大雪,空气中仍然飘荡着一片焦灼的臭味儿。可见当时大火燃烧的多么彻底。 “这一场大火,到底想要烧掉的是什么?想要掩盖的是什么?”站在一片废墟中,安亦池黝黑的双眸如一潭深邃的碧水。 他微眯了眼,问木橡:“还没有池儿二伯父的消息吗?” “还没有,早在半年前,韩府二爷便离开广州,说是回长安,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咱们的人找到关于他的线索,最后是三个月前,他曾经出现在东北,据说是去谈了一笔关于鹿茸的买卖。然后便失去了踪影。” “找到他后严密的保护起来,或许,他会是一个关键人物。” “是,主子!” 二人在废墟上一番查看,又转到主屋内,安亦池打开密室,这只是一间很小的密室,空荡荡的屋内一眼看去一目了然,除了靠墙摆放着一张软榻,再无其他的物件。 蹊跷的是,屋内有一根看上去十分结实的石柱,石柱上挂着镣铐和铁链,使这个密室很有些刑房的感觉。 安亦池在石柱旁站立片刻,便转身出了密室。 二人又去了墨池的竹里馆,这里显然不像鹤鸣堂那样烧的惨烈彻底,进了墨池的主屋,还能够看出翻动的痕迹,而且后院墨池的那间小房子里,翻动的痕迹尤为明显。 在韩府二房的丝香园,细心的安亦池在一间侧屋门口,发现了几滴暗沉的血迹,他想了想,让木橡拿出小瓶子,将血迹铲下来,装进了小瓶子里。 第一百六十二章 消息 第二日一大早,梳洗完毕的墨池拿到了安亦池递上来的小瓶儿,瓶子里的血迹虽然早已干枯,但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实在太熟悉,她和血液的主人已经相处了十二年。 一阵天旋地转,墨池身子微微一晃,安亦池及时的拦住了她,满脸焦急的叫道:“池儿,池儿!” 墨池稳了稳身子,喉头滚动,双唇哆嗦片刻,才声音颤抖着说道:“是溪儿,是他,这血迹你在哪里找到的,他可是.....已经......” 安亦池摇头:“没有,你不要担心,血迹是在你二婶的院子发现的,不算太多,而且没有沿途滴撒的痕迹,应该是受伤后及时止住了血。 估计当时溪儿受了伤,但身边有医术高超之人,及时为他止了血,而且此人应该还有些手段,才能让他二人从杀手眼皮子底下混了出去。” 墨池稳了稳心神,说道:“应该是二房的姐姐韩烟云。我与她没什么交往,只知她医技应该不差,而且极会制毒。也不知如今她二人在何处,还有五妹妹也.....”。 安亦池扶着墨池在锦櫈上坐好:“ 别急,溪儿受了伤,你姐姐又是一个弱质女子,他带着溪儿,应该走不了太远,而且,你那个二房的姐姐说不定还真有些能力。 木橡!” 木橡应声从屋外进来,对二人行了礼,安亦池便吩咐道: “让谍报堂在长安城各个坊间,尤其是居住贫民的几个坊间,梳理式排查,二人或者三人,两女一男,或三男,另外两人与墨溪年龄相仿,身高....” 他看向墨池。 墨池补充道:“一人与墨溪相仿,另一人低了五六寸。其中一个女子可能会简单的易容,比如用毒改变皮肤等等。你着力看看与身高年龄相仿,皮肤又十分异常之人。” 木松领命出去。安亦池又问道:“池儿,韩太医的密室,可有什么特殊作用?” 墨池犹豫片刻,便把父亲告诉她的话讲了出来。 安亦池思索片刻道:“这件事情十分蹊跷,昨日我去查探,发现你祖父院子里有翻动的痕迹,或许这件事情与你所说的推演之术会有些关系。 池儿,你可知你的二伯父是一个怎样的人?” 墨池摇摇头: “我不太清楚,府里人很少谈及二房,因为当年的事情,二叔二婶的关系不是太好,二叔好像几年前便去了广州,府里的开支,基本都是从广州铺子的盈利里支取。 二叔很少回长安。听说他平日里也几乎不会写信给二婶婶和二房姐姐。就是祖父那里,也不过很偶尔寄过来只字片语罢了。” 安亦池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现在已经找到了伯父伯母,木橡亲自带人去坊间找溪儿,他对溪儿也十分熟悉,一定会找到的。” 二人稍稍收拾,便出院子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南而去。 马车上,墨池看着窗外沉默不语,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双眸中,带着淡淡的焦灼。安亦池今日只穿了一件冰蓝色的长袍,坐在墨池对面,静静的看着她。 乍眼看去的瞬间,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端坐,却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暗示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怜惜、冷静、保护等等等等。 他似乎总有一种能让人将一切喧闹浮躁抛到脑后的能力,只要在他的身边,墨池总能感觉到平静与安稳。 墨池转过头来,轻轻的对安亦池说道:“抱歉,这些时日让你操心了!” 安亦池给她倒上一杯清茶,淡淡的说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为你担心,为你做一些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墨池微微一笑,转了个话题: “你这个人难道是神仙变得吗?都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我昨晚睡了整晚,今日的气色还是疲惫不堪,你如何做到不眠不休还这么精神,连眼下的暗影也没有呢?” 安亦池把茶盏递给墨池,认真的说道: “池儿,你我之间,真的不应该如此客气,心里难过便大哭,想要发泄也可以大闹,你知道吗?我不想看到你强迫自己笑,强迫自己平静淡定。” 墨池的唇角抽动几下,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片刻后却仍然平静了下来,轻轻的问: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那些血液是溪儿的?” 安亦池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微笑着道: “你二婶不受宠,院子里没有护卫,婢女婆子应该也很少,杀手要杀死几个妇孺,本是十分简单的事情,不可能会受伤留下血迹。 你们府里的护卫,对付市井混混尚可,面对杀手,几乎只有受死的份儿,府里功夫尚可的只有溪儿,以他现在的身手,对付三流的杀手还是有一拼的。 所以我猜那些血液要么是杀手的,要么就只能是溪儿的。幸好我猜对了。” 墨池点点头,叹息一声:“我很庆幸是与你不是敌人,有一个心思如此缜密的敌人,真的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 安亦池握住墨池放在茶盏上的小手,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我不是敌人,你我是一体,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应是如此!” 城南别庄是翼盟在长安的一个秘密联络点,这里从小厮婢女到管家护卫,木榕全部安排的全是翼盟死士。 墨若璧夫妇二人被安置在南侧的东篱院,那是一个清幽整洁的院子,很适合静养。 墨池见了柳顺娘,柳顺娘自是一番唏嘘,墨池却十分淡定沉静的安慰了一番母亲。墨若璧心脉有轻微的受损,但木榕说,他只是暂时昏迷,不会太久就会醒过来。 墨池久久悬着的心总算微微下落了一些。 从别院回来,木松那边便有了消息,最近总有几个小乞丐在韩府门口徘徊。其中有一个小乞丐看身形与墨溪有些相似。 安亦池二人便直接赶去了韩府门口。 原先的红漆大门如今已经满是斑驳,上面贴着醒目的官府封条,过往的行人路过韩府门口都是匆匆而过,似乎生怕走得慢了,冤魂会从围墙中伸出利爪,将他们的魂魄拉进那黑乎乎的院落之中。 二人在对面的茶坊要了壶茶坐在二楼等候了一下下午,却没有看到任何小乞丐的身影。 怏怏的墨池只好和安亦池回了怀远坊的宅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验尸 二人在对面的茶坊要了壶茶坐在二楼等候了一下下午,却没有看到任何小乞丐的身影。 怏怏的墨池只好和安亦池回了怀远坊的宅子。 晚上二更十分,安亦池带着墨池,和木松木橡一起,去了刑部的停尸房。 给值班房里的衙役下了迷药,木橡点亮火折子,四人踏进了这个十分阴寒的停尸房里。 算起来,墨池已经是第二次到这里,上一次,她要查看的不过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此踏进这个在外人看起来十分阴森可怕的屋子时,她的心绪十分平静。 可此时,刚刚掀开那道厚厚棉布做成的帘子,墨池脚步便有些虚浮,连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安亦池搂住她道:“如果不想看,我们便出去吧!” 那道磁性的声音和腰际传来的力量,在冬日夜晚如春日暖阳般让墨池颤抖的身子渐渐安稳下来。 她抿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道:“无妨,我只是有些情怯。” 里面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有待她如亲人般的赵嬷嬷,还有虽不亲厚却性子朴实稳重的大伯父,只见过一面,感觉很容易亲近的二婶婶,还有老夫人,郭姨娘,韩嘉瑜,她院子里木讷老实的四季、清秀腼腆的念春、长相喜庆的赤夏。 墨池嗅了嗅小鼻子,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安亦池给了墨池一个询问的眼神。 墨池咬唇,脸色有些苍白,她回看一眼安亦池,微微摇了摇头。 木松道:“刑部特意将这间停尸房清理干净,里面安放的全都是韩太医府里人的尸身。” 墨池点头,提步朝第一具尸身走去。 是韩太医,他死于脖子上致命的一刀,但他的脸上却带着有些诡异的笑容。墨池只看了一眼,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转头朝第二具尸身走去,是老夫人,同样一刀致命。 再往后,是墨池的大伯父,他被人拧断了颈骨,神色中透着惊恐。脸上,还有些微微的浮肿。 “韩医正临死前被凶手扇过耳光,肺腑也受过内力重击。”木橡在一旁解释道。 凶案发生的第二晚,他和木榕便来一一验过尸体。 墨池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又回到韩太医的尸身前,掏出那双鲛人鱼尾皮制成的手套戴上,跪地给韩太医磕了个头,声音颤抖却郑重的说道: “祖父,池儿不孝,以往从未在您老人家跟前尽过孝道,池儿今日立下誓言,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必定为我韩府满门五十二人,找到凶手,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安亦池也跪地给韩太医磕了个头: “祖父在上,孙女婿安亦池尚未来的及给您老人家敬一杯孝敬茶,今日我安亦池与池儿共同立下誓言,必定尽其所能,帮助池儿找到凶手,以慰府中五十二个冤魂的在天之灵。” 二人站起身,墨池走到韩太医的尸身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片刻后,又查看了另外一些死于刀口的尸身。 她脱下手套,看着安亦池皱眉道:“你说这是两批杀手干的吗” 安亦池点头:“的确,一批杀手是高手,一刀毙命,一招毙命,另一批弱一些,但也不是泛泛之辈。” “嗯,杀我祖父的那把刀,杀过很多人,祖父脖颈上的伤口,气息非常杂乱,那把刀的刀刃上,沾染过至少几百人的血。 我院子里的小丫鬟,她们身上刀口的气息却很干净,只有两个人的血液气息。 五十二具尸身,几乎没有因为火烧和烟雾窒息而死的,可见凶手根本无意伪装现场,可是,既然凶手不怕被人知道,为什么还要放火?凶手到底要掩盖什么?” 她走到一具尸身前,揭开白巾道: “还有这具尸身,不是我院子里的婢女赤夏。这具烧焦的女尸,根本不是我们府里的婢女。” 四人从停尸房出来时,承天门上的钟鼓已经敲过了三更。 这一夜,墨池睡的极不安稳,梦境中,祖父慈祥的笑着对她说,‘不要查了孩子,跟你父亲母亲一起回去吧,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走吧,走吧!’ 然后,又是墨溪满身鲜血的看着她,嘴里大喊着‘墨池救我,我快要疼死了!’她哭着喊着叫父亲救救墨溪,叫安亦池救救墨溪,他们却都不理,只冷笑着看着她。 墨池后来是被在外间值夜的流云叫醒的。 流云为墨池端来一盆清水,擦拭了她额间的薄汗,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担心的问道:“娘子,要不奴婢在您的床旁边打个地铺,屋子里多一个人,您应该就不会做噩梦了。” 墨池摇摇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这个冷的天,你要是打了地铺,明日就该直接躺下了。” 流云笑道: “不会的娘子,翼盟的人都有内力护身,尤其是我们谍报堂的谍人,都是经过冰之谷、火之境、兽之地、灵之水考验过关的人,不会因为睡一睡地板就受凉的。” 墨池抬眼道:“冰之谷、火之境、兽之地、灵之水,听起来好像是很严酷的地方?难怪你们翼盟的人个个功夫都很厉害。” 流云摇摇头道: “我们不算什么,我们盟主才是真的厉害,他十一岁就通过了四地的考验,十二岁独自通过万毒山,十三岁老盟主去世,他接手盟主之位,但是因为还没有通过十恶境,所以没有拿到掌印。 但不过半年,盟主就通过了十恶境,成为了我们翼盟历史上第一位不到十四岁便拿到掌印的盟主。” 上一次在溶洞,墨池听木榕也大概提到过安亦池的过往,这是第二次,她问道:“你们盟主,他......吃了很多苦吗?” 流云团团的脸上露出了郑重的神色:“是的娘子,我们翼盟的分堂很多,但是,知道盟主真实身份,也知道他受了多少苦的下属,也只有几十人。 盟主看起来很风光,其实却很多时候都是被动的,听说他当年并不想接受盟主之位,可惜由不得他选择。不说继承盟主之位所受的磋磨,只说他的本来身份,其实做很多事情的时候已经让他两难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苏醒 与流云聊到天色渐亮,墨池才又昏昏睡过去。一觉睡醒,已经过了巳时。 流云和蝶舞为墨池端来清水,又摆上早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身后为自己挽发的流云,墨池问道: “你们主子几点起身的?这会儿是出去了吗?” 流云回道:“老爷刚过卯时便和小八出去了。说是亲自和小八到坊间再找找韩家郎君。” “刚过卯时便出去了?” 他们昨晚回来已近五更,这样安亦池岂不是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墨池抿唇,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发呆。 墨池正在食早膳,城南别庄那边派人来报信,说墨若璧早上已经醒了过来。墨池放下木著便吩咐一直守候在外面的木松准备马车,带着蝶舞直奔城南别庄。 在别庄门口,他们遇到了刚刚赶过来的安亦池和木橡。 东篱院正屋内,刚刚苏醒过来的墨若璧,靠着软枕正在发呆,看见进来的墨池,他呆愣一下,墨池忙伸手撕下脸上的面具,他这才嘴角抽动,叫了一声:“池儿!” 墨池几步奔过去,拉着父亲的袖口哽咽道:“爹爹....您.....还好吧!” 墨若璧双目赤红,微微点点头。 安亦池上前行了礼,墨若璧闭眼吸气,好一会儿才道出一声:“敬渊,多谢你一路照顾池儿!” 安亦池看着眼前面容枯槁的男子,短短十几日,他已经被失去亲人的巨大打击折磨的没有了一丝往日的俊秀温润。 “伯父,您不要如此客气,照顾池儿本就是敬渊份内之事,伯父安心养好身子,敬渊必定会将此事调查的水落石出,给府里冤屈的亲人一个交代。” “交代?”墨若璧的脸色有些迷茫,半天才喃喃道:“有交代,父亲和大哥也不能再回来了!” “爹爹.......”墨池咬唇,她抓着父亲的小手微微颤抖,强忍着将要落下的眼泪,想要安慰父亲,启唇却发现,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一直站在床头的柳顺娘却捂着袖口压抑的哭了起来。 安亦池低头,静静退出去,转身关上了房门。 屋内,母女俩压抑的哭声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安亦池站在门外的回廊上看着天边,久久不动,进正屋时他便脱下了面具,此时,如玉石雕刻般的俊脸上满是凌厉狠绝,那幽深的双眸在此时昏暗的天色中,显得越发深邃。 天边,乌云几乎完全覆盖了冬日本就在云层中遮遮掩掩的太阳,太阳将今日最后一缕光与热留在了大地,然后不情愿的被乌云拽下了天空。 乌云覆盖大地,狂风咆哮呐喊,一场暴风雨眼看就要倾注而下。 良久,屋内的哭声渐止,墨池打开门,看着门外修长挺拔的身影,声音囔囔的说道: “爹爹让你进去。” 安亦池进门,墨若璧指着床前的锦櫈,示意他坐下。 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墨若璧微微叹息一声道: “池儿,从前父亲总是担心,将你嫁进安府那样的高门大院,与你的性子而言是否合适。如今看到敬渊将你照顾的很好,未来的路有敬渊护着你,为父也很放心。” “爹爹,您....”墨池的声音有些激动,父亲这口气听起来不详,她不喜欢。 “为父不是说什么丧气话,只是你祖父和伯父他们离开,为父才明白,很多话想说的时候应当及时说,否则,不知道何时便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敬渊,伯父知道你是有大能耐的人,伯父不会问你到底在做什么,但要你保证,这一生,必定对池儿一心一意,多多包容她、爱护她,你可能做到?” 安亦池点头,郑重的回答道:“伯父放心,敬渊此生必定护她一世、爱她一世!” 墨若璧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又说道:“伯父知道你们想听听那日的事情,我便讲一讲,顺娘,” 他看了看身边的妻子:“我的脑子似乎有些混沌,有遗漏之处,你便补充。” 墨池拉住父亲的袖子道:“爹爹,您先休息好再说,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墨若璧摇头:“早说一时,溪儿他们便有可能早找到一时。 那日,我和你伯母正在伺候父亲用汤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吵闹声,紧跟着祖父的老仆韩光跑进来,说院子里到处都在走水,而且有蒙面人闯进来杀人。 情急之下,你伯母想起溪儿和五娘还在院中玩耍,我二人便不顾父亲阻拦想出去看看,却不想刚抬脚,我便被人敲晕了过去。” “是父亲让韩光动的手,我想扑过去拦住韩光,也被他一棍敲晕过去。”柳顺娘补充了一句。 墨若璧接着道: “等我和你伯母醒来时,便已经在密室。这个密室的机关,若是从外面关上,里面无法自行打开。我们心知不好,却无奈密室封闭严密,莫说声音,连火烧的烟雾也透不进来一丝一毫。” “爹爹,您说,溪儿当时和五妹在院中玩耍?”墨池问道。 柳顺娘点点头:“五娘这孩子,自从她母亲去世便一直郁郁寡欢,你去了大庸后,她便喜欢来渺然居找娘,后来也常常和溪儿玩儿在一处。 当日,溪儿说去园子里转转,她便一起去了。” 安亦池问道:“伯父伯母,韩光有没有提起蒙面人的特征?” 墨若璧声音有些哽咽:“当时事态紧急,我也没有多问,若是多问一句,或者当时多防备一些,哪怕父亲能与我们一起进密室,或许....” 安亦池轻轻叹息一声: “恐怕当时的情况,韩太医根本不可能躲进密室,甚至,他若是躲进了密室,凶手恐怕会将韩府掘地三尺,将他找出来。” 墨若璧瞪大双眼:“你是说,那些杀手是专为了父亲而来?” 安亦池沉声道: “还不能下定论,但从目前的迹象看来,杀手在找某一样东西,韩太医和韩医正临死前都受过伤,如果单纯杀人,并不需要杀人前先伤人,尤其是在时间并不充分的情况下。” 墨若璧不解,墨池解释:“他的意思是,祖父和大伯父曾被人拷打过,应该是逼问他们交出什么东西!” 墨若璧有瞬间的愣怔,但接着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外人不可能知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推演之术 安亦池知道自己不好出声询问,只沉默不语。 墨池看着独自出神的父亲,出声提醒道:“爹爹,你说的是何事不可能被外人知道?” 墨若璧却闭上眼睛,皱眉思索起来。墨池还想再问,安亦池给了她一个制止的眼神。 四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时之间安静的鸦雀无声。 窗外狂风呼啸,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良久,墨若璧睁开眼,平日里总是很平和的双眸中透着极大的挣扎与痛苦,好半天,他才最终下定决心,看着安亦池道: “我韩氏一族每隔四五代人,便会出现一位推演奇才,这一点,之前我已经告诉过池儿。推演之术,实为泄露天机之举,因此,我韩氏一族历经过不少劫难。而且到父亲这一代,人丁已经凋落至父亲与伯父二人。 池儿可是奇怪为父从未提过你伯祖父?还有,为父当年为何离开长安,常居于宜阳?而且,为何你们都随了墨姓,回长安这么久,为父也没有让你们入族谱,恢复韩姓?” 墨池问道:“爹爹不是说,因为祖父做错了事情,父亲一怒之下才离开的吗?而且,若父亲不愿被祖父找到,隐姓埋名不是最好的打算吗?” 墨若璧摇头:“这只是蒙蔽外人的借口罢了。敬渊可能猜到?” 安亦池回答道:“伯父,敬渊斗胆猜测,原因可与推演之术带来的劫难有关?” “你很睿智,的确与推演之术有关,韩氏第九代嫡子,推演出韩氏十五代到二十代之间,会出现一位撼动天下之逆徒,此子生而灵动,有触类旁通之能。一旦搅动天下,便会祸及天下苍生,最终导致改朝换代。” 墨若璧说道这儿,安亦池眯眼看向了墨池。很快,目光又转向了墨若璧。 只听墨若璧继续道: “我韩氏一族从来忠君爱国,此预言便如刀头剑首,随时会给我一族刻上反贼二字。因此,祖上家训,从十五代起,直至二十代。将家族中最聪颖杰出的子孙带离长安,改母性,从此永不得再入族谱。” 墨池愤愤道:“所以,您就是第十八代中被逐出长安的子孙吗?而且,即使回来长安,也不能入族谱,恢复韩姓!” 墨若璧闭上眼,柳顺娘将手中的热茶递给他,他端过来一饮而尽,才继续说道: “当年你祖父迟迟不愿让为父离开长安,一方面,是怜惜为父早早失母,因此多留为父几年,再有,因为你祖父也是推演之人,他的推演,大约才是这次凶手下手的主因。” 他说到这儿,看向墨池的眼神十分复杂:“你祖父推演出,至多十年,本朝命数必尽。自有新朝会取代大陈。” 安亦池突然插话道:“伯父,韩府的这个秘密,有文字记录在册吗?还是只依靠世代口口相传?” 墨若璧自嘲一笑: “正是有文字记录在册,恐怕才招来了这些恶魔。那册子算我韩氏的另一本族谱。恐怕有人已经窥见一斑,才想将我全府灭门,尤其是我府中男儿,是对方必杀的对象。” “那册子如今可在池儿二伯父的手里。”安亦池又问道。 墨若璧点头:“父亲唯恐皇上有一天会清算当年夺嫡的有功之臣,便让二哥带着册子远离了长安。” 说到这儿,韩府这场大火、这五十二个冤魂的性命,似乎已经找到了冤亲债主。 墨池突然站起身,咬牙道:“皇帝老儿若是想要韩府一族的性命,只管光明正大的拿去便罢,为何非要搞这的如此卑鄙阴暗。” 墨若璧双眸黯淡,长叹一声道: “若这次真是皇上寻到了蛛丝马迹,要将我韩氏斩草除根,也是我韩氏一族命数到了尽头。依皇上的性子,恐怕还不想背上诛杀功臣的名声,才暗地里下手罢了。” 安亦池道:“这中间,除了皇上,还有两股势力。池儿,你院中的那个小丫鬟赤夏,大约是太子的人。另一批.....” 安亦池话未说完,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他起身走出内室,打开外间的门,只见安排在东篱院服侍的婢女屈身行礼,轻轻说道:“主子,松堂主传信,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婢女将一张小小的纸条递给安亦池,安亦池快速看一眼,进屋对墨若璧道: “伯父,昨日调查的线索有了些消息,需要马上赶过去看看,敬渊便先走一步。池儿要不要先在这里待几日在回城里去?” 墨池眯眼看看安亦池,转头对父亲道:“爹爹,女儿还是先回去城里,若是溪儿如今还在长安城,女儿说不定能找到他的气息。” 墨若璧摆摆手:“快去吧,有消息及时通知为父。” 二人出了正屋,婢女拿过来蓑衣斗篷,别院门口,早有马车候着,安亦池对墨池道:“去延福坊,可能他们已经发现了溪儿。” 延福坊贫民区的小巷子,暴雨冲刷着三个纠缠在一起的人。 看上去十三四岁、十分瘦弱的小乞丐和秀气却皮肤蜡黄的小少年,正盯着雨幕,使足全力死拉硬拽着原先一直昏迷,现在醒过来不过三四天,却已经浑身蛮力的黑瘦少年。 黑瘦少年拼尽全力想要挣脱二人的拉扯,他状态疯魔,似乎对漫天的雨幕完全没有感觉。只一边往外奔扯着喊叫道: “你们放开我,我一定要去杀了他们,去杀人,去杀人。” 小乞丐双手围拢,使劲儿抱着黑瘦少年的腰际,她全身已经湿透,干脆伸出一只脚,在少年的小腿上连踢几脚,边踢边喊道: “混蛋,早知道让你继续睡,醒了就变成疯子,一日三疯,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少年哆哆嗦嗦的手脚并用抱着他的另一条腿,她整个人直接挂在黑瘦少年的腿上,气喘吁吁的哭道: “大哥哥,你还有没有迷药啊,再给二哥哥用一点儿,我....我抱不住他了啊,呜呜!” “没有了,都给这家伙当糖丸儿吃了,混蛋混蛋,哎呦,累死我了。”小乞丐一边死命抱着,一边连叫带骂。 “小五啊,估计他.....在这样闹下去,这巷子咱们就待不成了。” 拉扯之间,黑瘦少年突然一怔,双眼直愣愣的看向了前方不远的地方。 第一百六十六章 毒杀 小乞丐顺着少年的目光朝前看去,只见前方十几步处,三四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人,正急急的朝他们走过来。 为首的男子高大挺拔,他紧拉着身边比他低了一头的女子,即使风驰雨骤,她也能看见男子那双深幽的双眸和挺直的鼻梁,似乎因为他的出现,这肮脏阴冷泥水四溅的巷子,也顿时温暖亮堂了起来。 这是一个十分坚毅的男子,小乞丐心里默默的想。她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神色有些迷离的看着面前的来人。 正是安亦池一行人。 “溪儿!”墨池脚步越来越紧,跑过来一把抱住少年大哭起来。 “滚开,要杀人,杀人,杀了他。” “池儿小心!” 说话间,黑瘦少年一把将墨池推开,他力气极大,这一推竟把墨池推得往后一个趔趄,眼看便要摔倒在泥泞的雨地里,紧跟在墨池身后的安亦池一个抄手,将她稳稳抱在了怀中。 木松几人行动迅速,很快,小乞丐三人便被送上马车,直奔城南别庄而去。 别庄的揽风院,墨池面色微微紧张的看着正在给墨溪把脉的木榕,床榻上,面色黝黑的墨溪双目紧闭,浓黑的剑眉拧成一团,时不时发出一阵喃喃低语,那模样看起来痛苦极了。 木榕起身,吩咐服侍的婢女照看好墨溪,便和墨池到了外间, “娘子,小郎君的确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加上受伤后没有得到有效的调理,又服用了含有一定毒性的的药物改变了脸上皮肤的颜色。 忧思伤脾、五志不遂,导致火热之邪气与痰结。因此才失了神志。 娘子的诊断并没有错。您也莫要忧心,只要看护得当,小郎君很快便会恢复神志。” 墨池轻轻点头:“医者不自医,我如今却有些胆怯,唯恐溪儿再有什么损伤。小心的有些过头了,让榕大哥笑话。我还没有与榕大哥道声谢,多亏你的照护,我父亲母亲如今才能安然无恙。多谢!” 木榕淡淡一笑:“娘子莫要与属下客气,娘子如今与主子已经订了亲,便是木榕的主母,木榕做这些事情自是分内之事。” 墨池抿唇,这主母二字,让她觉得颇有些尴尬。 又询问了由旺和两只怨豹的情况,得知他们在绿川的林子里生活的很惬意,墨池也稍稍安心一些。毕竟怨豹的模样太过吓人,也不知木梧用了什么办法才将那两个大家伙带到了绿川。 待木榕走后,墨池便去了揽风院傍边的停雨阁。韩烟云和韩嘉南被安置在这里。 韩烟云正倚在窗前发呆,因为药物的作用还未完全散去,她的脸色依然是黝黑粗糙的,斜眼撇一眼刚进门的墨池,她冷哼一声道: “怎么,来兴师问罪的?怪我让你弟弟迷了心窍吗。” 墨池微微一笑: “怎会找你兴师问罪,溪儿那时的情况危急,是你保住了他的性命。不过我也没打算跟你说谢谢,毕竟,溪儿也是你的弟弟!护他性命是你应该做的。” 韩烟云转头看一眼墨池,似有些小小的惊讶,但很快又转过头,貌似无所谓的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要不我会以为你是来探望我的。” “我的确是来探望你和五妹妹的,也为问问你们当日的情况。”墨池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的锦櫈上坐了下来。 服侍的婢女斟上两杯茶,垂下手,静静的立在了墨池身后。 “坐下吧二姐姐,你这间屋子窗外只能看见一角屋檐,几排青藤,要看风景,得上二楼呢。” 韩烟云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二姐姐,你和溪儿五娘怎会在一起,又怎么从凶手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的?”墨池端起一盏茶,转了转茶杯问道。 韩烟云脖子一梗,抬起下巴道:“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怀疑我做过什么?” 墨池勾唇一笑: “二姐姐怎的如此敏感,做妹妹的也只是一问,毕竟,溪儿和五娘从未进过望月苑,却好巧不巧,正是那天杀手闯进府中时,他们却出现在了二姐姐的院子里。 难道是二姐姐的院子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吸引了溪儿和五娘?” 韩烟云斜眼看着墨池,随着她的注视,她双眼中的黑瞳慢慢泛开,墨池身后的婢女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微微朝前,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墨池却似乎浑然不觉韩烟云身上散发出的诡异,只慢悠悠的喝着茶汤,茶汤冒出的白色蒸汽将她未带面具的娇美面孔熏染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片刻后,韩烟云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冷笑道: “我承认,是我故意用鱼嘴花想将五娘吸引过来,但我也没想到,发现鱼嘴花的会是溪儿,不过歪打正着,他们俩一起过来也正好。我可以把他俩一起杀了。” 墨池放下茶盏,轻轻一笑:“你不会杀他们,你不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不会滥杀无辜,否则,这些时日你也不会费劲心思保护他们。不过,你会利用无辜。” 韩烟云咧唇,也回给墨池一个笑容,不过,这笑容里满是嘲讽: “你挺了解我啊,是的,我是利用他们,本来只想利用五娘这个小丫头,溪儿反而是个麻烦。 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机灵,比韩嘉卉那个蠢货小两岁,却比她聪明的多,你也不用猜,我光明正大的告诉你便罢。 你早就知道我制了毒药吧,不过放心,那些毒药本来都是给那个老虔婆准备的,可惜她用不上了。 你也不用怀疑我还有其他什么心思,我韩烟云虽然不算是个善良的人,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一直要清算的,是那个老虔婆欠我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墨池皱眉:“你要五娘为你做什么?” 韩烟云哈哈笑道: “原来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能料事如神呢!我找五娘当然是下毒啊,这世上只有我才会的毒。 只要她随身带上我的酿蜜香,但凡年龄超过五十岁的女人,与她同处在二十步以内,便会慢慢中毒,累计下来,只需一月左右,那老虔婆必然全身皮肉萎缩而亡。 可惜,我的酿蜜香如此厉害,却没能用到那老虔婆身上。她死的真是太轻松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回忆 墨池眯眼,安静的聆听着韩烟云的话。 韩烟云看着墨池凄然一笑:“你有疼爱你的父母兄弟,自然不能体会到活着这世上,被母亲厌弃,被父亲无视,没有人关爱,没有人心疼是一种怎样的凄凉。 我长到十六岁,能够怀念的只有乳母,可惜我那可怜的乳母,这辈子唯一心疼过我的人,却被那老虔婆一棍一棍活活打死,到最后连口像样的板子也不给一副,一张破席便抬去了乱坟岗。” 墨池抿唇看着韩烟云,出声安慰道:“二姐姐节哀顺变,过去的人已经过去,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真爱你的人,总是希望你能够活的开心一些的。” 韩烟云自嘲一笑:“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是不想已经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院子,还得被人怀疑才会说这么多。” “二姐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溪儿怎样受的伤?”墨池又问道。 韩烟云瞥一眼墨池,似有些犹豫,却还是回答道: “他二人当时翻墙偷溜进望月苑,我刚准备下迷药迷晕他俩,就听见外面在喊‘走水了’,然后溪儿掉头就往外跑,五娘跟着他身后跑,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等溪儿回身扶起他的时候,黑衣蒙面人已经进了院子。 我跑过去,拽住五娘躲进了我娘的屋子,溪儿就和那个蒙面人打了起来,我不懂武功,但看见溪儿夺了蒙面人的刀,还将那人的蒙面巾用刀挑了下来,似乎还伤了那人的脸。 然后那蒙面人才吹了一声口哨,应该是招呼他的同伴,又骂了溪儿一句,‘小崽子,赶紧找你爹娘作伴去吧,这样你姐姐烧头七的时候也方便点儿,一家三口的纸钱可以一起烧了。” 听到这儿,墨池拧眉道:“你说,那个蒙面人说的是,让你姐姐烧头七的时候?” “我的记忆力很好,难道会记错?蒙面人就是那样说的,而且当时的样子明显是有些恼羞成怒,大约没想到堂堂杀手,会被一个半大小子把面巾挑下来吧。 不过,后来又来了三个蒙面人,溪儿打不过,背上还被划了一刀。其中一个跑进来,几刀就砍死了我娘的陪嫁嬷嬷和我娘。 我大概属于不要命的,冲过去就把五花粉赏给他们了几包,趁着他们呼天喊地的找水清洗眼睛,我就带着溪儿和五娘,还有我的丫鬟红药从墙角爬出去了。” 韩烟云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但双眼中闪动的泪光说明了当时的惨烈。 墨池轻轻端起桌上的茶盏,递进韩烟云的手里:“润润嗓子。” 韩烟云看一眼墨池,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墨池这才又问道:“你说你们从墙角爬出去了?” 韩烟云自嘲一笑: “你不会不知道韩府二房在府里过的日子还不如下人吧,我娘身子弱,常年需要好药材吊命,不从墙角弄个洞出来,我娘的首饰,我弄出来的那些药丸子怎么拿出去买?” 墨池有些尴尬,又问道:“你不是说一起逃出去的还有红药吗?她.....” 韩烟云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死了,刚出来时没经验,不知道往哪儿跑,在崇仁坊躲了一晚,第二天混进乞丐堆,碰见了几个流氓,溪儿那时候已经昏迷,我身上又没有能防身的毒药,红药为了护着我,就...后来她自尽死了。 后来我找到那几个混蛋,给他们下了软骨散,然后把他们那玩意儿捣了个稀烂。” 墨池静静的看着韩烟云,片刻后沉声道:“谢谢!溪儿和五娘多亏有你。” 韩烟云看着墨池,突然认真的问道: “那个人是你的未婚夫吧,我知道你不是水性杨花的人,不会跟未婚夫以外的男子那样亲密的。虽然他带着只能算长相清秀的假面,不是传说中的那个长安四大郎君的模样,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你的未婚夫安三郎。他对你很好,将你保护的很好。” 墨池轻轻一笑,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神色:“是的,你说的对,是他。因为一些不得已的事情,我们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往后还劳烦二姐姐代为保密。” 韩烟云点点头,眼光转向了一边,再不说什么。 与韩烟云一番长谈后,墨池又去看了韩嘉南,小小的女孩儿在腊月天里风餐露宿了十几日,竟然顽强的没有病倒。 今日又淋了一场大雨,直到见到墨池的那一刻,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四姐姐’后晕了过去。 吩咐婢女悉心照顾,又看看韩嘉南睡的沉沉的娇美模样,墨池微微一笑,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神色。 现在,亲人都已经在身边,是时候该算一算有些人欠下韩府的帐了。 到晚上,安亦池回来后,直接去了竹园找墨池。 流云正在外间整理,下午松堂主通知她们,从今日起,便住进别庄的竹园。 看到自己的主子进来,她刚想进内室给墨池通报,却见安亦池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流云便低头退了出去。 安亦池掀起琉璃串珠帘,只见墨池素手白衣,执着一本破旧的古籍,似乎看的入神,又似乎想的入神,一缕青丝从挽好的发间掉落在她耳旁,她却浑然不觉。只呆呆的看着书本一动不动。 安亦池走过去,在墨池的脑门上轻轻一弹,笑着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墨池一愣,紧跟着抬头看着安亦池,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在想,就快过年了,时间真的过的好快!也不知黑大哥和小鼻仙他们怎样了,上次的来信还是咱们去大庸之前收到的。” 安亦池在她对面坐下来,拉着她的手说道:“有一件事情,本来打算会长安就告诉你,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便拖到了现在。米满仓此人有些能耐,若是埋没了终归可惜,所以我想将他安排到翼盟福建的总部去。 所以想找你商量,看看我的小妻子是不是愿意放人。” 墨池缩回手,瞪他一眼道:“什么小妻子,整日里没脸没皮,刚好了几日,你又是.....“ 安亦池呵呵一笑:“你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米满仓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击鼓鸣冤 墨池道:“黑大哥能有更好的出路,我也替他高兴,小八应该在宜阳为他们做了很多事情吧,谢谢你给了他们一个更好的去处!” 安亦池收起笑脸正色道: “池儿,你已经为他们考虑了那么多,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现在说说看,溪儿他们那晚到底是怎样逃出来的?” 墨池把白日里与韩烟云的谈话复述了一遍,又分析道: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些凶徒似乎无意要取我的性命,而且似乎还有意留我性命,如果两批杀手中的高手是皇上的人,他们自然要暂时留我性命,但另一批杀手呢?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财?府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为仇?已祖父和大伯父谨慎内敛的性子,怎么招惹如此厉害的仇家?” 安亦池伸手,将墨池有些凌乱的发丝拨到她的耳后道:“池儿,你放松些听我说,这件事情,恐怕与扬州的王维萧脱不开干系。” 安亦池与墨池说话的同时,扬州城王府,韩嘉卉拿着从长安送来的丧贴,哭着对王维萧道: “夫君可能告诉妾身,为何这丧贴是长安安府送来的?为何上面的名字里有我父亲,却没有三叔一家?” 王维萧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下午应酬几个从广州来的难缠商户,已经惹得他很头痛,刚回府中,韩嘉卉就哭哭啼啼质问他,刚想发火,又想一想自己确实有些理亏,只好温声劝慰道: “卉儿别哭,此事确实不怪为夫,当日派去的都是我手里一流的杀手,按原先的安排,是让他们将岳父和五妹迷晕带回扬州,却不想我的人进了府中,却发现还有另一批杀手,那些杀手功夫很高,目标正是韩太医和岳父。我的人与他们交手,还折损了几个。 所以卉儿,此事确实不怪为夫,若不是这样,为夫把长生街那二十间铺子全部过到你的名下,以后咱们有了女儿,也可以作为你这个当娘的给她的嫁妆,你看可好?” 韩嘉卉停止哭泣,只抽抽噎噎的说道:“妾身.....妾身也是心里难过,哪里就是跟你要什么铺子。” 王维萧一把将她抱起来就往内室走,边走便大笑着说道:“是是是,我家夫人最最冰清玉洁,视金银如粪土....” 第二日一早,安亦池与墨池一番收拾,便去了东市的‘永和楼’。墨池近日才知道,在东市一众琉璃瓦、飞檐壁的楼群中,十分别具一格的‘永和楼’是翼盟的产业之一。 二人上了二楼最靠里的雅间,木松与蝶舞站在门外。小二推开门,墨池凝目细看,只见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披散着头发、与由本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坐在方桌前。 见他二人进来,这人站起身,却也不与他们打招呼,只沉默的看着墨池。 小二恭敬的退出去闭上门,墨池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半月型的铜符,轻轻的放在男子面前的方桌上。 男子拿起铜符一番打量,绕过方桌走到墨池身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一个巫族大礼,起身时,四十岁的男子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圣女在上,由昌多谢圣女大恩,解救我巫族于水火之中。两百年了,我巫族终于可以拜托灭族的阴影。这都是守护之神的眷顾啊。” 墨池看看由昌,她的眼中满是惊讶,难道巫族也用信鸽?所以这么快由昌就收到了消息? 她微微低了身子对由昌道:“由大夫请起身,不知由大夫怎知道小女。” 由昌起身,恭敬的说道: “圣女手中的铜符,雕刻的是月亮之神,我族早在一百五十年前搬去雾谷时,便专门为以后会解救我族的圣女打造了这枚铜符。 十三天前,鄙人便感应到我族有大事发生,昨日那宫女将此铜符的拓印交给鄙人,鄙人便知道铜符现身,必定是我族诅咒已解。 如今圣女召唤鄙人,想是有事吩咐,但请圣女直说,鄙人必定挖心掏肺、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墨池微微一笑,与聪明人说话的确省事儿,只是眼前这位的成语用的还真是....吓人啊! 到晚间,墨溪醒了过来,看见父母姐姐都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间接性的疯症无药自愈。 第二天,安亦池收到了从川府边界传过来的消息,三皇子一行人已经过了川府地界,至多五六日应该就能回到长安,谢思齐收到韩府出事的消息,已经带着人先行一步,应该至多两日就能够回来。 到了这个时候,远去南方外祖家探病的‘墨池’也是时候返回长安了! 腊月二十二,,长安城一大早终于迎来今年第一场雪,寒冷侵蚀着每个人的肌肤,一片片雪花落在人的肌肤上,便迅速融化成水滴,似苍天落下的泪,肃穆而凄冷。 正午时分,一辆马车静静的穿过明德门,一路直往崇业坊的韩府而去。 马车停在在韩府贴着封条的门口,婢女护卫从车上搬下来火盆香案。 在周围邻居声声叹息中,从马车上下来一位浑身素白的少女,她手捧一个大大的牌位,牌位的字体娟秀洒脱,上面写着《灵位》两个大字,大字下面却没有一个名字,只空下一整片留白。 正是从外祖家急急赶回来的韩府四娘墨池。 墨池疾步走到韩府门前,放下牌位伏地大哭,只哭的周围四邻一片唏嘘,不少妇孺也随着那凄凉的哭声直抹眼泪。 对着府门扣了头,站起身,墨池对着所有人大声道: “各位伯伯叔叔、婶婶姨姨、哥哥姐姐,我韩氏一门数日前遭此大劫,一门上下五十二口一夜之间命丧黄泉。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韩氏四娘,闺名墨池,今日在此立下誓言,事有蹊跷,小女断断不信此事乃是天灾或是府里下人不慎引起的人祸。 还请各位街坊做个见证,小女今日要击鼓鸣冤,请衙门里的大人们为我一门雪冤报仇,将凶手绳之于法,以慰我一府五十二个冤魂的在天之灵。” 说罢,她手捧着牌位,缓慢却坚定的朝坊门外走去,人群中一些老街坊,与韩府做了多年的邻居,多多少少也受过一些韩府的恩惠,便随着墨池的身后一起往安定门走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表哥的心思 安定门城门上的城门郎,远远看见一行足有五六十人沿着皇城根儿大道浩浩荡荡而来,摸着他的小胡子摇头叹气: “哎,这又是那一户有着天大冤屈的人家啊!” 长安城的登闻鼓就安置在安定门外,墨池举起鼓槌,‘咚咚咚咚’的声响立刻惊动了一众官员。不多时,刑部便派了小吏将墨池带去了衙门,众位街坊也不散去,继续站在城门外,迎着小雪小声议论着等待结果。 刑部衙门大堂,看着面前一声素白、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的女子,谢思齐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苦。 从收到长安来信的那一刻起,他便时时惦念着眼前的女子,唯恐她闻此噩耗受不了打击。 十几天来,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将长安城细细的查找了一遍,却没有半点儿三舅舅、三舅母和墨溪几人的消息。 回长安这两日,他几乎未曾有过片刻的休息,察验现场、查验尸体、翻看卷宗,明知道外祖父死的蹊跷,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线索。 他不知道,自己尚且如此,墨池却是怎样度过这二十几个日日夜夜。转念想到崖度上看到的男子,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已是一片清明。 “堂下人报上名来。有何冤屈,可有诉状?”只听堂上的刑部侍郎董有庆一声低沉的开场。 “民女韩太医府四娘韩氏墨池,我韩府一门五十二人,于建安三年冬月二十五日,被歹人袭击纵火,导致五十二人冤死当场。” 墨池说完放下牌位,从袖袋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诉状,交给衙役递了上去。 董侍郎匆匆一瞥,心中有了计较,便说道: “韩四娘请起吧,家中突然遭此变故也是可怜,如今韩府一众人的尸骨还在刑部安放,就等着你韩家人来认领后安葬。 你这诉状本官先收着,其实不用你递诉状,韩太医乃我大陈命官,这案子皇上也发了话,让好好彻查,只是如今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 韩四娘啊,本官且问你,你这是打哪儿来啊?如今又安置在哪里?” 墨池低头答道: “民女今日方从南方外租家回来长安,路上便着人准备好诉状,到长安后先是祭拜祖父祖母一众亲人,便直接到安定门击鼓鸣冤,至于安置,民女打算先在客栈住下后再做打算。” 董侍郎看一眼站在旁边的谢思齐,笑着道: “懿德啊,本官记得,你与韩四娘是表兄妹吧,今日便给你半天假,先将你表妹安置下来,日子还长远,先有个寄身之处再做打算吧!” 谢思齐低头应了声是,便带着墨池出了刑部,二人并肩,一路往城门外走去。 “池儿,你.....如今要住在哪里,节哀顺变!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为外祖父报仇!” 谢思齐转头看着身边的墨池,语气平淡中透着关切,还有十分的认真。 “表哥,你可相信我?我......可能相信你?”墨池却不回答他的话,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谢思齐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墨池。 眼前的少女身材高挑,但也比他低了近一头,此时,她微微翘起下巴,那张如美玉般细腻的小脸正对着她,红润的小嘴微微嘟起,一双凤眼中透着五分认真、二分调侃,剩下的便是满满的期待。 他喉头滚了滚,咽下喉中突然涌上的干涩,艰难的说道:“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我也.....永远都会相信你!” 少女笑了,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欣慰之色。 “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可以相信表哥的,表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墨池的笑容让谢思齐有片刻的迷惑,已经到了皇城根儿,他也没有多问,便带着墨池出了安定门。 不成想,安定门外,除了还剩下二三十个韩府坊间的邻居在等候消息,那一众人群中,被四五个丫鬟婆子拥簇在中间淡雅脱俗的美貌妇人,一下子便吸引了墨池和谢思齐注意。 “是安家伯母。”墨池低声告诉谢思齐,将牌位交给迎上来的蝶舞,抬步便朝妇人走过去。 美貌妇人正是安亦池的母亲苟氏。看着墨池迎面走过来,她淡淡笑着道:“池儿,伯母是来接你回家的。” 一句话令墨池顿时湿了眼眶,凭心而论,她这些时日偶尔会想,安亦池对她的态度自不必说,但论起安府,本来这门亲事就算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以现在韩府的状态,恐怕与安府只能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伯母,您....” 苟氏将手中的汤婆子塞进墨池几乎已经冻僵的手里说道: “孩子,伯母一直让人守在你们府门口,今日得了消息便赶紧赶过来接你,你祖母还特地叮咛我千万不要让你受半点儿委屈,走吧孩子,从今日起,安府便是你的家。韩府的事情安家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苟氏的话让墨池觉得温暖极了,但此时她显然不能去安府,想了想便说道: “伯母,多谢您和老夫人的一番好意,只是方才刑部已经接了我的诉状,表哥那里有一些线索,我想去看看,伯母,能否容我晚一些在去府里吗?” 苟氏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墨池身后未出声的谢思齐,双眼飞快的在他俊秀的脸上扫过,淡淡笑着对墨池道: “你这孩子怎么与自己婆婆说话还如此客气,正事要紧,小池已经放了年假,晚一些我让他亲自来接你回府,就两个时辰后吧,还在这里吗?” 墨池也未多想,只寻思着两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便点头说好,苟氏又想派一个婆子陪着她,但看看她身后人高马大的蝶舞,想想觉得没问题,这才上了马车离去。 离去时又再三叮咛墨池,两个时辰后一定等着安亦池来接。 人群这会儿看够了热闹,也一一散去。谢思齐看着苟氏离去的马车,冷笑道:“真不愧是母子,行事的风格倒是一样的霸道。” 墨池没听清,转身问道:“表哥,你说什么?” 谢思齐一笑:“没什么,有两只野猫刚从城墙角跑过去,叫声有些烦人。” 墨池看一眼城墙,心里虽觉得今日这样雪花飘飘的寒冷天气里,还有野猫会出来乱跑有些奇怪,却也未再问,和谢思齐上了马车,直奔城南的开明坊而去。 第一百七十章 霸气的婆婆 苟氏上了马车却有总有些不安,身边的苏嬷嬷从小将她带大,对她的性子很是了解,便笑着问道:“夫人可是不安心了。” 苟氏轻轻叹口气: “你说这个臭小子,从小便呆气的厉害,如今好不容易定下个又漂亮又灵气的媳妇儿,别到时候人家住进了府里,被他呆头呆脑的给吓跑了,更何况,你看不见池儿身后那个表哥吗?多么钟灵俊秀的孩子,连我看着都喜欢,更何况人家两个又是亲戚,本来就是近水楼台的关系。 告诉你,妈妈,作为过来人,我的眼光很毒的,那个孩子绝对喜欢小池的媳妇儿,不行。” 她坐正了身子吩咐丫鬟道: “青梅,让马车快点儿走,回府里我得好好敲打敲打那小子,这几天明明学里放了假,却整天闷在书房不出来,在这样闷头闷光知道读书,迟早媳妇儿被人拐跑了。” 安府惊鸿楼书房里,‘安亦池’看着对面的主子,满脸苦恼的哀叹道:“哎呀亲娘,主子,您可算出现了,您再不出现属下就只能对夫人暴露真身了。” 看着对面的属下用自己的脸做出妖娆的表情,安亦池嘴角抽了抽,片刻后低声说了几个字:“你可以滚了!” 木梧赶紧撕下面具,脱掉缠在腰上、用来加粗他水蛇腰的布条,长舒一口气,撒腿便跑了出去。 安亦池嘴角再一抽,自己的老娘是有多可怕,不过让这小子扮了他几天而已,梧三可已经在国子监顶替他两个月! 打开窗,看着南边的方向。想想那个倔强的女子,他笑着摇摇头,又回到书案上开始处理一些积存已久的公务。 木橡驾着马车,在长安城几个坊间绕了几圈,中间又悄悄的换乘了两辆马车,最后才停在了开明坊的一个小院子门口。披着头蓬的墨池和谢思齐下马车进了院子。 谢思齐看着站在自己对面形销骨立的中年男子,不禁湿了双眼。他走上前,冲着男子哽咽着叫了一声:“三舅舅!您受苦了!” 又见到了一位还活着的亲人,墨若璧也不由热泪盈眶。 进了正屋,又见到柳顺娘墨溪几人,各人自是一番唏嘘。 墨池与谢思齐一番长谈后,依旧披着头蓬上了马车,马车仍然在长安城里饶了几圈,最后又停在了安定门旁边的皇城根儿。 下了马车,墨池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对面马车旁,虽然身量很高,却显得略微有些单薄的男子,他站在风雨中,头蓬上已经落下了薄薄一层雪花,显然已经等候了一会儿。 看见墨池下马车,他缓缓走过来,浊世郎君气质温润,风度翩翩,着实有着能令长安城娘子们暗自尖叫的本钱。 墨池嘴角勾起一个浅笑,她一直很好奇,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能散发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一身伪装的本事也着实令人吃惊。 安亦池走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道:“谢兄,池儿,事情可办完了?” 墨池面色淡淡的回给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谢思齐微微点头,脸色挂着他招牌式的微笑:“安兄倒是很准时。” 安亦池看着谢思齐,脸上的笑容也十分诚恳:“天寒地冻,坊门再过一会儿也要关闭,在下未婚妻身子单薄,早些回府在下才能安心。” 谢思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和墨池打过招呼,便头也不回径直进了安定门里。 安亦池拉着墨池上了马车,坐下后,他牵起墨池的小手,仔细查看一番后说道:“我有些后悔依了你的主意,幸好没有冻伤!” 墨池眨了眨凤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可这主意见效啊,木橡说鱼儿已经上钩了!” 她停顿一下又问道:“伯母今日来接我,可是你的主意?” 安亦池身子向后,靠在软垫上伸长腿,伸了个懒腰笑着道: “我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又不想让你住进来,毕竟人多了心思也复杂,不想让你觉得累。可备不住我老娘嗅觉太灵敏,她先下手为强,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这样也好,以后咱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不用在遮遮掩掩。” 墨池嘟着小嘴瞪他一眼,又有些担心道:“住进你们府里,会不会连累了安大人,现在皇上恐怕恨不得早日要了我爹和溪儿的命。” 安亦池身子突然靠过来,伸出大手把她的小手包住,微笑道: “池儿,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后面有我,我自是不会让我的岳父大人和小舅子再受到半点伤害。放心!”墨池身子微微靠后,抿唇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脸。 他的脸庞光洁白皙,斜飞的剑眉英挺,乌黑深幽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高挺的鼻梁透着坚毅,微厚的双唇饱满润泽。 墨池咽下口中突然泛出来的润泽,突然身子朝前,在安亦池的侧脸上轻轻一吻,红着脸道:“谢谢!” 安亦池嘴角泛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眼前突来的福利十分满意。 马车到布政坊的尚书令府,直接从正门驶进去,下了车,苟氏的大丫鬟青梅迎上来,给二人手里递上刚刚加了碳的汤婆子,笑着道: “三郎君可回来了,二夫人在落梅院等的着急,这会儿功夫,都已经让奴婢过来看第三回了!” 二人随着青梅一道往落梅院走去,上次墨池来安府是重阳节赏菊宴,当时只是在后院的园子里稍稍逛了逛,只觉得安府的院子极大,却也未细看。 这会儿踏着已经没过脚面的积雪,听着鹿皮靴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看着八角亭上积雪掩盖不住的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清幽秀丽的小湖和水廊;修剪的十分玲珑精致的奇花异草;心里也暗暗感叹安府泼天的富贵。 一路上不断碰到安府的下人,却都是规规矩矩的给安亦池行过礼后便安静走开,没有一个下人会偷偷打量墨池这个陌生的面孔,或是走开后低声议论。 可见安家的家风是极好的。 远远一阵梅香传来,安亦池轻轻对墨池道:“母亲喜欢梅花,当娘父亲专门请匠人为她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梅,后来母亲干脆把院子的名字也换成了落梅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宝贝要饱餐了 进了门,果然院子里盛开着各式梅花。 青梅进去通报后,安亦池带着墨池进了门,只见苟氏笑眯眯的靠在软榻上,安亦雅一边给母亲捶着腿,一边伸长了脖子正往门口看。 看见墨池,她的脸上出现的满是担忧的神色。在看看墨池身边长身玉立的弟弟,双眼里又盈满了笑意。 苟氏让墨池坐下,一番安慰后,便带着她和安亦池姐弟俩一起去了老夫人的慈顺院。 老夫人稍稍询问了安亦池案子的进展,得知刑部目前尚且毫无头绪,叹气对墨池道: “孩子,你要记住,如今你不是一个人,韩府与安府结了亲,你便是我安家的媳妇儿,断断没有我安家人让其他人欺负了的道理。这案子,自有你祖父替你操心着。 你父亲母亲弟弟的消息,小池父亲也一直在派人寻找。你且安心,会有消息的,老身看你父亲的面相是个有福气的,他必定会有逢凶化吉的命数。” 从踏进安家的大门,墨池便感觉到处处暖心,低头谢了老夫人,老夫人又与她闲聊几句,便让她下去好好休息。 墨池知道安亦池的父亲安沐华没有妾侍,只有安亦雅和安亦池一双儿女。却没见到府里长房一家的女眷和小辈,听安亦雅说长房一家去了观音禅寺烧香,明日才能回来。 给墨池安排的院子‘绿月阁’离安亦池的‘惊鸿楼’不远,安亦池已经完成了接墨池回来的任务,老夫人留他还有话要说,苟氏便带着墨池和安亦雅去了‘绿月阁’。 ‘绿月阁’是一个有着二层小楼的院子,安静清幽,从大门往后看去,还能够看到隐隐的一丛小竹林。 进了院门,早有一个婆子和一个婢女迎上来,先给苟氏行了礼,又对墨池道: “娘子安好,奴婢王李氏(叶儿)给娘子请安!” 苟氏指着婆子道: “池儿,这是王嬷嬷,是伯母院子里二管家嬷嬷,原先想让他去小池院子的,可那个孩子固执,不喜欢院子里有女子服侍,如今倒刚好让王嬷嬷帮你打点院子里的事物。 叶儿原先也是我院子里的一等丫头。”说到这儿,她看了看一直安安静静跟在墨池身后的蝶舞道: “按府里的规制,你院子里应该有四个一等丫头,六个二等丫头,八个三等丫头,两个嬷嬷,这些人你先使着,过一段是时间再看用谁顺手,在具体安排吧!” 安亦雅便道:“母亲,先让池儿用完晚膳休息休息吧,这等琐碎的事情等她好好休息两天再说。” 墨池轻声道:“多谢伯母,伯母安排的十分周到,池儿实在汗颜,给伯母增加了很多麻烦。” 苟氏拍拍她的小手,叹息道: “第一次见你,伯母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个做事有分寸的孩子,本来你也是要嫁过来的,现在不过是早了两年而已,便安心在府里住下。 往后,把你那些可能会生出来的小心翼翼的心思都收起来,给我理直气壮的做事、做人,因为,你是安府里堂堂正正的三奶奶。知道了吗?” 淡雅脱俗与霸气十足两种完全冲突的特性,却在苟氏身上结合的十分融洽美妙,墨池看着面前未来的婆婆,似乎明白了安亦池的身上为何也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她嘴角微微勾起,轻轻点头应了声‘是’。 苟氏又给站在院中的下人们训了话,给她们正式介绍了正经主子,又嘱咐墨池路途劳顿,今晚好好休息。便带着安亦雅离开了‘绿月阁’。 墨池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用了些晚膳,便早早熄灯睡下了。 下了一整天的雪,天快黑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才停了下来。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开明坊坊外的围墙上,闪过八个黑衣蒙面的身影,那些身影躲过街使的巡查,鬼祟祟的出现在了坊间一个小院子门口。 两人一组,八人配合十分默契的转眼之间便翻过了本就不算太高的围墙,安静的摸索着进了正屋和东厢房,转眼之间,只听这两间屋子里传来了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沉闷的声响很快消失,经过院子的更夫摇了摇头边走便自言自语道:“哎,如今耳朵越来越背了,总听见莫名其妙的声响。” 更夫离开不久,院子围墙上闪过四道身影,一色鸦青色的夜行衣,却未蒙面。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个大大的麻袋。五六的身影顺着坊间的围墙向南边的方向几个起跃,很快便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夜色中。 黑衣蒙面人睁开眼时,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张极为美貌的脸,柳叶眉、胭脂唇、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似乎欲诉欲泣,让人觉得十分想要搂过来好好怜惜。 “美人儿....”黑衣人喃喃道。 “哎呦,亲娘,死相死到领头了还要调戏人家!”美人儿说话的口气虽扭捏的像是在撒娇,声音却是地地道道的男声。 黑衣人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夜他们本来是要去杀人的,却不想刚进门便被人袭击,八个人转眼死了四个。 “你们是谁?敢跟老子动手!”黑衣蒙面人一张口,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一张凳子上。 他看着面前身段妖娆、长相娇媚的男子,嘴里立刻一顿乱骂,不料娇媚的男子也生气,只笑嘻嘻的等他骂,似乎还听的饶有兴趣。 黑衣人顿时没有骂人的心思,美人儿这才说道:“说罢,你们为什么要杀韩三爷一家,说了我就真给你送个美人儿哦!” 黑衣人‘呸’一声儿道:“你当你爷爷是吓大的,你知道你爷爷的后台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你爷爷....我就不说!” 美人儿好像失去了耐心,叉腰道:“算了,跟你说话不好玩儿,给你看点儿有意思的东西啊!” 美人儿说完,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很奇怪的老头儿,身上像披着几块五颜六色的破布,黑衣人嘿嘿冷笑道:“是蛊人吧,老子身上早下过了蛊虫,现在什么蛊虫对老子都没有用。” 老头儿也嘿嘿一笑,举起手中一条黑黝黝的皮鞭道:“来,我的宝贝儿好久没有吃饱过了,今天就让你吃个够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往后的打算 看见那条黝黑发亮的皮鞭,黑衣人大笑起来,正准备开口大骂,却见那皮鞭的顶头突然张开,从里面伸出一根手指般粗细的长长尖刺,朝着自己直直戳了过来。 黑衣人惊吓之间忘了喊叫,那尖刺迅速扎进他的右肩,开始大口大口的允吸鲜血,随着允吸而来的是令他极致颤抖的疼痛。 黑衣人侧头,清楚的看到自己身上的血顺着那尖刺的允吸瞬间流进了黑色的皮鞭里。皮鞭顶头有两只绿豆大小的三角眼,朝他眨了一眨。 可以预见,不出一刻钟,他一定会被这条诡异的皮鞭吸成人干。 “救命啊,妖怪吸血啊,救命!你们要干嘛,要干嘛,我说啊啊”黑衣人杀猪般的大叫起来。 快五更时,等候了一夜的墨池刚刚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便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轻轻的敲击声。 她从榻上坐起,三两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果然是带着满身寒气的安亦池站在窗外。 进了屋子,墨池替他解下披风,拿棉巾帮他擦了头上的寒露,又递给他一个暖暖的汤婆子,这才问道:“怎样?” 安亦池微微一笑: “不出所料,一切顺利。木松他们拿下的是王维萧的左膀右臂,那人在木梧手下吃了点儿苦头,得将养将养,过几日才能交给谢思齐。不过,明日可以先将供词交给他。 池儿,关于伯父和溪儿,恐怕暂时不能再让他们留在长安,今日假扮伯父的人能骗的了王维萧,却必定骗不了皇上。如今皇上盯紧你,伯父他们再继续留在长安,实在太过危险。” 墨池点头,轻轻叹息道:“我明白,你安排吧,我爹爹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也是明白的。” 安亦池微微粗粝的大手拉起她皮肤细滑的小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从来没有问过我到底在做什么?也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墨池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侧,他宽厚的肩膀总能给她十分踏实的感觉:“你也一样啊,在宜阳,从你救了我开始,从来不会在我的面前掩饰、隐藏,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安亦池伸手搂着她的肩膀,又说道: “还有一件事,这几日流云陪着五娘,发现她骨骼清奇,是个极好的练武胚子,便教了她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却不想她竟然学的很快。 而且五娘今日求了我,想回福浦后跟着溪儿一起学武,伯母伯母倒是没意见,我想再问问你的意思。” 墨池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忧伤,抿唇道:“五娘虽小,却也是个有主意的。她想学便学吧,若遇到乱世,有一技防身也是好事。” 安亦池凝视墨池片刻,笑着道:“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 五更鼓刚刚敲过,灰暗的天空中,大雪夹着呼吼的北风,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墨池住进安府的第三天,见到了长房一家的女眷,大夫人吴氏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大爷还有两个妾侍,都没有所出。 因此大房只有吴氏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安亦平,官居太仆寺上牧监,从五品下,娶妻李氏,正是国子监李博士长女,元枚的大姑子。 此子安亦雒,十四岁时皈依佛门,正是如今忏业寺的首座本言。 吴氏膝下还有一女安亦盈,今年二十五,如今随夫君江南刺史胡安海在任上。 李氏膝下也有一儿一女,长子安闻哲,只有十岁,长女安闻玉六岁,安亦平还有几房妾室,也生了两个庶女,年纪也都只四五岁。 因为上次伙同寸夫人陷害寸朝雨,李氏被老夫人罚禁足三个月,因此墨池来安府的那天,是大夫人吴氏带着几个孙子孙女去了观音禅寺祈福烧香。 大夫人吴氏性子淡,见了墨池也只是简单问几句,给她一对金丝流纹百雀钗头做见面礼,便告辞去了佛堂。 倒是李氏的一对小儿女,对墨池很是好奇,尤其是安闻玉,正是五六岁十分可爱的年纪,一声‘三婶婶’叫的墨池顿时红了脸。 还是苟氏笑着帮墨池解了围。 安亦池这几日很忙,韩太医等人的尸首在刑部安放的太久,如今墨池已经回来,作为墨池的未婚夫婿,目前唯一能够出面替韩府料理事物的男丁,从坟地安置到仪式等等,他都是亲力亲为,几乎没有假手他人。 墨池搬来安府的第五日,是韩府众人下葬的日子。 墨若璧几人自然不能公开来葬礼,明面上,韩府阖府只剩下墨池和韩嘉卉、韩嘉音,韩嘉卉路途遥远倒也罢了,韩嘉音作为太子良媛,如果太子特许,她本来应该可以参加葬礼,但不知是她不愿来,还是太子不放,总之,葬礼当日并没有见到她出现。 韩太医下葬的第二日,城南别庄里,安亦池刚刚走出‘东篱院’,木松过来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安亦池皱眉,抬脚便往停雨阁走去。 看着男子高大的身影迈进门来,已经完全恢复容貌的韩烟云屈膝,给安亦池深深行了一礼。 安亦池皱眉问道:“你说又想起来当日还有细节没有说完?” 韩烟云抬起头来,从出了韩府,她身上阴冷的气息慢慢开始消散,这几日与柳顺娘和韩嘉南相处的也比较融洽,如今,她看起来已经慢慢有了些许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少女娇羞。 “抱歉郎君,小女撒谎了。只是,若不这样说,郎君必定不会见小女。” 安亦池眯眼看着韩烟云,男子冰冷的眼神与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场,令韩烟云瞬间便觉得透不过气来,她的脸色微红,额头上很快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安亦池看她片刻,也不再说话,只抬脚转身就走。 桎梏的感觉瞬间消失,韩烟云一下跌坐在地上,对着走出去的高大背影喊道: “请允许我加入你们,我不要这辈子隐名埋姓、庸庸碌碌的嫁人了事,我想要做点儿什么,求你了!” 男子的脚步却未有半步停留,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韩烟云慢慢的站起身,吸了吸鼻子,默默的站立片刻后出门朝东篱院而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姑母大人驾到 墨池这几日已经慢慢适应了在安府的日子,老夫人随和,苟氏热情,安亦雅体贴,大房虽复杂些,墨池却几乎没有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 正月初二,本是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一大早,化妆成普通商户的墨若璧一家四口,在柳顺娘一步三回头的依依不舍中踏上了往南方的路途。 安府花园里,坐在亭子里的墨池靠着柱子,静静看着眼前平静无波的一池湖水,今日是一个好天气,冬日暖阳映照在湖面上,温暖而美好。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安亦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墨池身后的婢女忙低头行礼,安亦池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娘子说会儿话。” 待婢女们离开,安亦池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墨池对面,低声道: “伯父他们已经快走到终南山,你放心,木松带了三十个高手,又有暗卫随身保护。伯父他们会安全到达的。” 墨池微微一笑:“有你安排,我并不担心,只是有些舍不得他们离开。二姐姐可是一同走的?” “没有,韩烟云需要先去绿川,木榕是刑堂堂主,她得经受一些考验才能到福浦总部参加训练。”安亦池口气有些淡淡。 “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你们并不接受外来的人加入,是吗?”墨池的语气中有些担忧。 安亦池微微摇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喜欢你被别人利用罢了。” 墨池松一口气:“这种利用有价值就好,二姐姐的能力只要稍加挖掘,一定会成为翼盟的得力干将。这样的天赋埋没了却是可惜。” 二人正在说话,蝶舞拿着一张帖子走过来,低头对墨池道:“娘子,方才门上送来这张帖子,说是太子妃递过来给您的。” 墨池疑惑的转头看一眼安亦池,他深幽的眼里却十分平静。 墨池拿过帖子,打开后略略一看,递给安亦池道:“说是三娘因家中的变故病的卧床不起,因此太子妃便替三娘做了主,请我明日去探一探三娘。” 安亦池挑眉:“哦?我得到的消息,却说你这位三姐在太子府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过的很是惬意,怎么这么快就病倒了!” 墨端起石桌上温着的茶汤,给安亦池续上一杯,淡淡的笑道:“是真是假,总归去看一看便知道了。而且,你不是说,赤夏应该就是太子派进我们府里的眼线吗? 我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韩嘉卉也罢,韩嘉音也罢,太子也罢,总不能让他们轻轻松松的甩脱关系,只站在傍边看热闹吧!” 用过午膳,墨池刚打算稍稍休息会儿,苟氏身边的大丫鬟青梅急匆匆的找了来,看见墨池便满脸无奈的说道: “娘子,我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落梅院,您府里来了人,正跟夫人吵着要接您回去呢!” 满头雾水的墨池带着叶子去了落梅院,刚进正厅,便觉得气氛十分怪异。 她抬眼一看,苟氏下首的圈椅上,坐着一位年约三十五六的美貌妇人,鹅蛋脸、柳叶眉,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穿着一袭石榴红的苏绣月华锦衫,外披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利落、气场强大。只是面容稍稍有些疲惫。 看见墨池进门,她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迅速上下打量几眼,朗声道:“你就是池儿吧,我是你的姑母,姑母今日是来接你回家的。” 墨池愣在原地,抬眼看了看妇人身后满脸尴尬笑容的谢思齐,她便反应过来,妇人正是她从未碰过面的姑母谢韩氏,闺名若柔的韩府长女。 未等墨池出声,苟氏先一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笑眯眯的将她拉道韩若柔身边道:“池儿啊,这是你娘家的姑母,快快见过姑母吧。” 墨池上前给韩若柔行礼,轻声道:“池儿见过姑母。” 韩若柔却一把搂住墨池,哭着道:“可怜的孩子,我韩家遭此不幸,放心,你姑丈和你表哥还在寻找你父亲母亲和弟弟,一定会找到他们,一定会的。” 墨池被紧紧搂住,忙求救的看着谢思齐,却见谢思齐飞快的转过头,呆立着一动不动。 这边苟氏见状笑着道:“柔娘,有话坐下说吧,初次见面,你的热情别吓着了孩子。” 韩若柔听罢才放开墨池,瞪了苟氏一眼,拉着墨池在她身边坐下道: “慧娘,你这么说,池儿会以为我是个疯婆子。来,孩子,你这段时日受了诸多委屈,今日姑母来了,从此后断断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苟氏远远翻了一个白眼。 墨池有些尴尬,轻声解释道:“姑母,池儿这些时日多亏了伯母的照顾,还有府里老夫人和雅姐姐都很关心池儿,池儿没有受苦,您放心吧!” 韩若柔拉着墨池的手微微一顿,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太合适,又补充道: “池儿不用忧心,慧娘和姑母是多年的手帕交,她不会误会姑母的意思。池儿,现下你就去收拾收拾随姑母回广州。往后一切有姑母为你做主,万事你都不用再担心!” 墨池转头看一眼正在望天的谢思齐,又看看苟氏已经有些微沉的脸,笑着说道:“姑母你忘了,池儿还得在长安等候案子的消息,现下那儿也是不能去的。” 韩若柔恍然大悟道: “对了,姑母倒是忽视了这一点,如此。”她转头对身后的谢思齐道: “大郎,你去赁一间宅子,母亲和你表妹便先暂时在长安住下,等案子破了,找到凶手后咱们再回广州。” 谢思齐笑着应下,苟氏忍着气笑道: “柔娘,池儿在自己的婆家住的好好的,你接她出去作甚?” 韩若柔挑眉,看着苟氏,语气十分诚恳的说道: “慧娘,池儿与你家三郎只是订了婚,还没有成婚,未成婚的女子住进婆家,这得有多少人在背后嚼我们韩府的舌根子? 如今池儿的长辈也只有我在她身边,我断断不能让她以后与你三郎成了婚后还被人议论,在你安府抬不起头来,慧娘,你不要怨怪我,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带走池儿。” 第一百七十四章 身上阴气有些重 苟氏听完韩若柔的话,一双美目中流露出几分怒色,但很快她收起怒色,换成了一番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 “柔娘此话十分有道理,只是,依我看,如今凶手尚未找到,敌在暗、池儿在明,若池儿随你在外赁了宅子住下,这万一凶徒想要如何,池儿的安全可就..... 当然,我也知道谢府的护卫自然是极厉害的,但谢大人毕竟人在广州,府里的护卫再厉害也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啊。柔娘,你说可怎么好呢?” 一番话说的韩若柔皱了眉,片刻后只好拍着墨池的手道:“池儿,你伯母说的也有道理,说起安全,的确现在安府更安全一些。是姑母考虑的不够周全。 大郎!” 她转头对站在身后的谢思齐道: “你一会儿去福达镖局,嗯,再多跑几个镖局,咱们要顾些镖局的人手来看家护院才妥帖,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护着你表妹的安全。 池儿,你这段时日就先在安府住下,等你表哥赁好宅子,请好了护卫,姑母再来接你。姑母便不久留了,你表弟表妹还在客栈里候着,等姑母安排好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苟氏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看着墨池送韩若柔母子出了落梅院,这才沉下脸对苏嬷嬷道: “这个韩若柔就是我命中的克星,年轻的时候就霸道强势,如今儿女都成人了,说话行事还是这么不讲理。 嬷嬷,往后她来,你找人给我看紧了,千万不能让池儿和柔娘的儿子多接触,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根本就是来挖墙脚的。” 苏嬷嬷低声应下,她对于谢夫人与自家娘子互掐了这么些年也感到很无奈! 韩若柔带着儿子出门上了马车,也是一番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抹了一把眼泪道:“ 你这个小子,韩家人丁凋落,如今母亲就剩这么一个嫡亲的侄女儿,多好的女孩儿啊,你就这么硬生生的让给了别人,若你能娶了池儿,韩家还能留个姓韩的后人。 如今,你三舅舅和表弟杳无音讯,我韩家以后可怎么办呢。” 谢思齐拗不过母亲的性子,只能陪着她跑一趟安府,安府不会放人也在他意料之中,因此从进安府大门开始他基本一直保持沉默。 母亲的一番话却是说到了他的痛处,他张了张口,本想说一说三舅舅的事情,又想了想母亲的性子,便只好作罢。 第二日,墨池带着蝶舞和叶子出了门,小八做车夫,苟氏安排了六个护卫跟着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太子府。 两个月前,就在三皇子刚刚动身前往大庸之时,皇上终于下旨,册封大皇子为太子,三皇子封晋王。正月二十五行册封礼后太子便会正式入住东宫。 因此,如今太子仍然住在坊里的大皇子府。 递上名帖,很快便有婢女出来带着墨池主仆进了大门,又坐上二人抬的软轿行了一刻钟,便在一个碧瓦朱檐、雕梁绣户的大殿前停了下来。 墨池眯眼打量,难怪坊间传说皇上早就有意传位大皇子,只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大皇子府,便知皇上当初的用心。 婢女屈身对墨池道:“娘子稍后,奴婢先去通报大皇子妃。” 婢女很快出来,却要求蝶舞和叶子止步,只带着墨池进了殿门。 太子妃王瑶里是王皇后的内家侄女,庸国公嫡亲的孙女,年约二十一二,样貌只是中人之姿,为人却十分傲慢,她极敷衍的与墨池聊了几句,便让婢女带着她去了韩嘉音的院子。 韩嘉音的‘韶涵院’倒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很符合她太子良媛的身份。墨池随着婢女身后刚走进正屋,便见韩嘉音的大丫鬟依然迎了上来。 看见墨池,依然笑着行礼道:“四娘子安好,主子这几个月一直念叨您呢!” 依然气色极好,脸上大大的笑容显然没有一点儿勉强的成分。看起来韩嘉音主仆在太子府的确过的很好。 随依然进了内室,只见韩嘉音正靠在软榻上,两月不见,她的气色红润了很多,虽靠在软榻上,却没有半分憔悴之色。 看见墨池进门,韩嘉音推开正在给她捶腿的婢女,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委屈的表情:“四妹妹,你终于愿意来看看我了呢。” 墨池淡淡一笑:“三姐姐说笑了,府里出了那样的大事,三姐姐如今又贵为良媛,岂是我这等小民想见就能见到的。” 韩嘉音笑着道:“四妹妹别站着说话,先坐下再说嘛。” 婢女搬来锦櫈放在韩嘉音的软榻前,墨池却径直在离韩嘉音比较远的交椅上坐下。 韩嘉音面色一沉,她如今再也不是太医府里的小小庶女,需要处处看别人的脸色,处处去讨好别人。 今日她已是太子良媛,未来说不定有机会做个贵妃、甚至做做皇后也是极有可能的。 却不想墨池不仅不知道讨好她,还敢给她脸色看。 韩嘉音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对墨池说道: “怎么,四妹妹,你是嫌弃我这个太子良媛生了病,怕过病气给你,不愿离我近一些吗?” 说话间,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和依然便作势准备上前,只等着自己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将墨池强行拉过来摁在锦櫈上。 墨池抿唇一笑,慢慢的说道:“三姐姐说笑了,你气色红润,说话掷地有声,根本就没有病,我怎么会嫌弃你过了病气给我。 我只是前一段时日去刑部大牢里看过了祖父、郭姨娘和四姐姐的尸身,听刑部的仵作说,冤死的人,鬼魂会跟着来看他们的亲人走,如果见到了仇人或者他们十分记挂的人,便会扑上去吓人呢。 所以妹妹这些时日身上阴气有些重,如果离姐姐近了,怕真的会让三姐姐生病呢!” 墨池的话让韩嘉音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她赶紧一把拉过身边的婢女,哆哆嗦嗦的说道: “你你你,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吓人。我我,府里的人死的蹊跷,我贵为太子府的人,自然不能去沾染晦气,如果把晦气带给了太子,那可就是祸国殃民的大罪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子的选择 墨池拍手鼓掌,轻轻笑着道: “好好好,我这个做妹妹的与三姐姐相处了几个月,倒从来不知道三姐姐竟然还是一位熟背《女戒》的女子典范。 三姐姐到底是入了太子府,如今考虑问题的高度都与往日大有不同。这祸国殃民的大罪,的确是三姐姐背不得的。” 韩嘉音气结,她一个太医府的庶女,不过粗粗识字罢了,从小便没看过几本书,墨池这是在红果果的嘲笑她:“你......” “好了音儿,夲殿算是看出来了,你要是与你这位四妹妹斗嘴,只怕迟早会气死的!”韩嘉音的话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 随着这声音的出现,一个细长眼、薄唇、高鼻,肤色有着病态苍白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韩嘉音貌似突然看见男子,从软榻上下来,娇柔的迎了上去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墨池撇嘴,起身低头屈膝行礼道:“民女墨池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抬起头来,夲殿还未见过音儿这位四妹妹。让夲殿仔细瞧瞧。”太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似乎心情不错。 墨池无奈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不像上次那样戴着人皮面具,只是虽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身上的阴郁的气质却是一样。 太子眯眼打量了墨池一番,那眼神十分无礼且肆无忌惮:“嗯,音儿,你这妹妹可把你比下去了啊!” 墨池微微皱眉,低下头干脆不说话。 韩嘉音却一愣,脸上的神色有瞬间尴尬,但想起叫墨池来的目的,她的脸上很快便换上了十分甜美的笑容,拉着太子在交椅上坐下道: “可不是如殿下说的一般嘛,四妹妹蕙质兰心、玲珑剔透,是家里一众姐妹中最出色的,虽然年龄还小,可再过几年,四妹妹的模样只怕会横扫长安四娘子呢!” 低着头的墨池嘴角勾起一个浅笑,韩嘉音如今演戏演的越发炉火纯青了。 “四妹妹快坐下吧,你难得来看看我,居然会遇到殿下,这也是缘分,姐姐去准备一些茶点,殿下和妹妹稍坐一下,我马上回来啊!” 说完,韩嘉音便带着几个婢女出了内室,只留下太子和墨池留在屋内。 太子看着坐在对面,低着头一语不发的小娘子,阴阴的说道: “你很淡定啊小丫头,光这一点就比你姐姐强了很多。你那个姐姐,后院宅斗有些手段,但真要遇到大事儿,她就变蠢了。” 墨池依然低头不说话。太子嘿嘿一笑,干脆站起来走到墨池身前,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看着她: “你很聪明,一定知道今日音儿借着太子妃的名义叫你来只是借口罢了,那你猜猜看,夲殿为什么会叫你来!” 太子的手劲儿有点大,墨池皱眉,直视着太子道:“民女又没有通天的本事,怎能知道殿下的心思?殿下,您捏疼民女了。” 太子松开她,摇头咧着嘴笑:“你胆子很大,居然敢直视夲殿,难怪父皇会派你去大庸,雾谷那种有食人族和食人兽的地方你也敢去。很好很好。” 他转过身,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又抬脚将双腿搭在了旁边的小几上,努嘴对墨池说道:“夲殿一直怀疑你有问题,说说吧,你的嗅觉是不是特别灵敏,完全于常人,夲殿说的对不对?” 墨池抿唇,很快脸上便故意显出怒色: “殿下是在折辱民女吗?嗅觉不同于常人,是在骂民女是小狗小猫?殿下难道不知民女已经与安三郎订婚,民女虽只是卑微之辈,但身为安大人未过门的孙媳,民女却也容不得殿下随意折辱!” 太子一愣,大约没想到墨池会这样回答,但紧跟着嘿嘿一笑,一对细长的眼睛盯着墨池幽幽说道: “你不用紧张,也不用把那个老小子抬出来压夲殿,小娘子现在便可以做个选择,夲殿知道你有些本事,若跟了夲殿,以后的荣华必定比跟着安三郎那个小白脸强。 若不愿意跟夲殿也没有关系,安又杰那个老家伙的面子,夲殿还是很愿意帮他下一下的,夲殿也不嫌弃你这副小身板儿,现在便把你办了,你看,如何?” 墨池抬起头,飞快的打量了太子一眼,站起身行了一礼道: “殿下误会了,民女并没有用安大人威胁殿下的意思,殿下以后便是万乘之尊,天下所有人和物都是殿下的,又有谁人敢碍了殿下的眼呢? 民女只是有另外一个提议,或许比太子的提议更好一些。” 太子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搭着脚动了动脖子,对墨池的话似乎没有多大兴趣,但仍然说道:“你说说看!” “殿下应该也听说了,民女十几日前在去刑部递了诉状,民女有一位江湖上的朋友这些时日也帮民女做了一些调查,查到了一些线索。 刑部员外郎谢大人是民女的表哥,祖父的嫡亲外孙,他也查到不少线索。 这些线索都表明,凶手极有可能是一个或许会影响到大陈商业命脉的人,本朝首富、扬州金点玉器行的老板王维萧!” 太子一下坐直身子,这个名字他当然熟悉,这个名字背后的人,多年来令他一直寝食难安。 “你继续说!” 墨池低头,十分诚恳的说道: “殿下,民女江湖上的那位朋友有些手段,查到了王维萧与英王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了英王这样大一座靠山,民女担心,就算证据确凿,也恐怕很难治了此人的罪。 因此民女斗胆,殿下乃是万民期待的储君,如今我韩府的案子在长安城影响极大,若殿下此时出面,将真凶绳之以法,必定会是一件万民称颂的好事。 此事殿下从中获得的好处,难道不比后院中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强吗?” 太子眯眼打量墨池,心中迅速做好了决定,就算眼前的女子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这种能力与他而言却没有太大的用处。 的确,帮助韩家破了这个案子,于明,能得到一个好名声,于暗,能除掉英王的左膀右臂。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说说看,你们都拿到了什么证据?”太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凝重神色。 第一百七十六章 捉拿 第一百七十六章 墨池从太子府回来,刚进绿月阁的院门,迎面急急走过来两个丫头,看见她迎头便跪下来哭着叫道:“娘子!” 正是昨日才随三皇子回长安的美玉和丝音。 主仆久未见面,中间又发生了韩府灭门这样的大事,当下便关起门,美玉给墨池细细讲述了路途上的事情。 三皇子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十日,原来他们回繁花城时,三皇子和谢思齐用计处理了繁花城知县刘权以,审问时无意中发现刘权以与河北叛军竟然也有些勾结。 因此过了川府,三皇子又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一趟东边,用刘权以做诱饵,毁了河北叛军苏陌城的两个据点。 丝音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奴婢们一直不知道府里出了事,还以为是刑部衙门里有事情,姑家郎君才半道上先回了长安。昨日三皇子送奴婢们回来,才知道您已经住进了安府,咱们府里竟然,,,,,“ 说罢又哭起来。 墨池也红了眼睛。 美玉双眼微红,却比丝音镇定的多,她递了一条丝绢给丝音: “别哭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娘子刚回来,别惹得娘子又难过。你问问外面的服侍的人,要是备了热汤,就给娘子端上来吧!” 看着丝音擦干眼泪,掀起帘子出去,美玉才满脸担忧的看着墨池道:“娘子,听王嬷嬷讲,您今日去了太子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墨池稍稍犹豫,便大概讲了今日太子府发生的过程,却避开了太子让她跟着他的这一段。美玉听罢,叹息一声对墨池道: “娘子,恕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太子这人,性子实在....,有些古怪。您若与他合作,只怕是与虎谋皮。其实,小小一个商户,用一了百了的方法便可,您又何必冒险与太子合作呢?” 墨池淡淡一笑,灵动的凤目中露出了少有的狠绝之色:“你不明白,若一了百了,反而是便宜了这些凶手。 这些时日,我看到父亲眼中的绝望,看到大雨中疯魔的溪儿、还看到了停尸房里那五十二具狰狞扭曲的尸身。 冤有头,债有主,这世间之事,从来讲究个礼尚往来,你来我往。若只是让这些人无声无息的偿命,那也太便宜他们。 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欠了我韩家的,便应该一五一十的还回来。不管他姓什么。也不管他在什么位子上。 这五十二条性命中,牵涉了太多人、太多的势力。我不着急,你主子也不着急,我们慢慢来,慢慢看,总会让每个欠了我韩府的人,一一偿还。” 第二日,太子在朝堂递上了折子,说为安抚长安城近日因韩府灭门案而惶惶不安的民心,自请亲自调查韩府一案,皇上当即准了太子的折子。 这一次,从来在朝堂上斗个不停的两派,竟然出奇和谐的称赞了太子的行为。 就连向来中立的英王,也向太子友好表示了他由衷的赞赏。 短短七日后,太子在朝堂上呈上当日四名刺客的供词,供词中详细说明了王维萧私养刺客的证据,以及买卖私盐、垄断瓷器市场、刻意抬高瓷器民间买卖价格的一条条铁证。 皇上龙颜震怒,当即御笔一挥,削去王维萧御贡瓷器、玉器的资格,亲批立时捉拿王维萧到案。 但两日后,收到圣旨的扬州刺史带兵团团围拢扬州城王府时,却只抓到了万事不知的老夫人以及王维萧的几个妾侍,王维萧、新娶的夫人以及王维萧与亡妻所生的两个儿女,早在一日前便以到长安城奔丧为由离开了扬州。 官府很快印制了大批通缉令,在所有交通要道上广为散发。 暮色来临,彭州城郊一个小镇客栈的上房里,满脸虬髯的男子轻轻搂着怀中娇柔的女子,长叹一声道: “卉儿,如今我王家偌大的家产全部充公,为夫也只剩下你和两个孩子,你可会嫌弃为夫这个一无所有的通缉犯?” 男子正是化了妆一路从扬州一路往南逃到沿海的王维萧。 韩嘉卉依靠在王维萧的肩头,声音软软的说道:“夫君何来此言?出嫁从夫,无论夫君到哪儿,妾身自当与夫君同患难,共甘苦,又怎会嫌弃夫君?以后夫君莫要再出此言!” 王维萧激动的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从脖子上取下一块从小随身的圆形玉坠,挂在韩嘉卉脖子上: “为夫果然没有看错你,卉儿,这个玉坠是我王家的传家之宝,为夫送给你收着。你放心,咱们的船最多明晚便会到港口,等到了林洲岛,我王维萧照样是海上一霸,断断不会亏了我的小妻子。” 窗外大树上,身穿鸦青色夜行衣的男子伸手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哆嗦对身边另一个男子嘀咕道: “我说头儿,主子让咱们一路从扬州城盯到这儿,又不让动手,又不让报官,还让咱们把英王派来的杀手都帮他们处理掉,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天听这两个人说些肉麻兮兮的话,我这鸡皮疙瘩一天掉几层,有些受不了啊!” 身边身段妖娆的男子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戳一下,娇声道:“笨梧六,没看那女人一路上一直鬼鬼祟祟的吗?女人心海底针,主子这是做好人呐,帮王大掌柜看清楚自己枕边人的真性情。 做了错事总要受到惩罚才对嘛,没道理出了事,王大掌柜抗下所有事,他这个娇滴滴的小夫人却可以隐名埋姓、稳稳当当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啊! 而且不要小看这条咸鱼哦,这个可是一条肥肥美美的大鱼呢!你们几个打起精神,好好看着就是了。我现在先去办正事。” 说完,他转身轻轻的跃下树,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梧六听得云里雾里,他摸了摸自己的头,继续规规矩矩的蹲在树上盯梢。 一个时辰后,整个小镇几乎都已经进入梦乡。 突然,小镇街道尽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镇子里的狗开始狂吠。客栈上房里,韩嘉卉一把推醒王维萧,惊恐的叫道:“夫君,夫君,有声音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贱人害我 第177章王维萧‘腾’一下坐起来,抓起身侧的剑跳下床,睡在旁边几间房里的护卫和带孩子的婆子,以及韩嘉卉的丫鬟依然也已经冲出了门口,二十几个护卫护着王维萧一家四口,疯狂的朝着港口跑去。 无奈,这次官府派来的追兵与前面几批显然完全不同,眼看追兵已至,王维萧咬牙拉住韩嘉卉,大声道: “卉儿,带着孩子们走,为夫去引开他们,天亮前港口见,若为夫出了事,你记住,用玉坠到郁南钱庄,为夫所有的积蓄都在哪儿。走!” 黑暗中,韩嘉卉双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但嘴里却哭着道:“妾身不走,妾身不走.......”。 王维萧一把推开她,留给她一大半的护卫,背着韩嘉卉和两个孩子往东逃去。 而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掉回头与追兵迎面而上。 很快,故意暴露的王维萧便被官府的追兵层层围住,几乎没有太过抵抗便束手就擒。 另一对人马一路朝东奔跑了一夜,天快亮时,几乎虚脱的护卫放下几个主子,在官道旁的树林里休整,前方再有几里地便是集镇,过了集镇,他们便也算安全了。 护卫头领王浩达三十出头,十年前还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剑客,因私仇全家被仇家所杀,是王维萧冒着风险出银子帮他安葬了家人,他手刃仇家后便改名换姓投靠了王维萧。 十年来,他作为护卫忠心耿耿,几乎不离王维萧左右。 现下他们速度并不太快,身后却全无追兵,王浩达明白,十之八九自己的主子已经遭遇不测,看着主子尚幼的一双儿女,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必定护着主母和两位小主子安全,等小主子长大,也算回报了当年王维萧的恩情。 却不想这打算还未有个具体的细节,刚刚停下休息,韩嘉卉便借口小解,带着自己的丫鬟依然一去便再无消息。显然,这位主母已经带着丫鬟丢下小主子们独自跑了。 三日后,官兵押解坐着囚车的王维萧,一路朝长安而去,经过罗场县时,坐在囚车里面色安详的王维萧被一道凄厉的童声惊醒,一个用麻绳拴住手腕的小奴远远朝着他哭喊: “爹爹,爹爹,救我,救我啊!” 正是他十一岁的儿子王子永。但此时,从小养尊处优的孩子满脸脏污、手上绑着拇指般粗细的麻绳,被一个杨柳细腰、面相凶恶的女子拉着在拥挤的人群趔趄而行。 王维萧眼看着儿子扑向囚车,却无奈身子太弱,被那女子猛一拉麻绳又是一个趔趄。 凶恶的女子娇声呵斥道:“老娘花钱买了你是做小倌的,亲娘啊,要是弄花了你的漂亮小脸可怎么办哦!” 看见自己的儿子竟沦落至此,肝胆欲裂的王维萧从囚车里伸出双手大叫:“永儿,永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王子永大哭,伸出被麻绳勒紧的双手就想朝父亲扑过去:“母亲跑了,王叔叔被几个护卫人给杀了,他们把我卖了,把妹妹也卖了。” 面相凶恶的女人手叉腰,一把拉住王子永,边走边骂道:“废话多,还不赶紧给我洗拔干净接客去,快走快走。” “永儿,永儿,你别走,我有银子,你是哪儿的小倌馆,别伤害我的孩子,我给你银子!”任王维萧目呲欲裂的大喊,那女人却扭着腰,拉着痛哭流涕的孩子走远了。 旁边看守的官兵也不理睬囚车里跪地失魂落魄的王维萧,这样的场景他们见的太多,上面只下令捉拿王维萧,他们已经完成任务,囚犯的子女如何,与他们并没有半分干系。 入夜,驿站内,除了看守囚车的四个官兵,其他人都已经安然入睡。 囚车内,王维萧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只是两行浑浊的眼泪无声的流淌在他的脸颊上。 突然,囚车旁的四个官兵一声不吭软软倒了下去。两个身穿鸦青色夜行服的蒙面男子出现在囚车外。 王维萧抬起头,暗红的双眼中满是痛苦与绝望的看着蒙面人道:“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杀我吗?” 两个蒙面人却不说话,一掌敲晕王维萧,一人一边拎起他,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王维萧醒过来时,便看到一个身材魁梧、长相方正的男子端坐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你是谁?你们不是英王的人。” 男子微微一笑,他的笑容看上去颇为温和: “关于我,你可以叫我扬五,我们自然不是英王的人,否则你活不到现在。我还可以告诉你,从扬州到这里,我们帮你拦下了四批英王的杀手、共计一百六十三人。” 王维萧动了动僵直的脖子,冷笑一声道: “那在下还应该感谢你们了?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因为你们的主子见不得以多欺少,因此才匡扶正义吧!” 扬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酌一口后板着脸说道: “正义自然是要匡扶的,只是王大老板行事,从来与正义二字无关,只与利益二字有关。所以,今日我便与王大老板谈谈生意吧!先给你看一样东西,王老板再决定用什么筹码跟我谈。” 扬五说完,抬手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放到王维萧的面前,王维萧打开看完,捏紧拳头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的骂道:“贱人!竟然私下通知官府拿我!” 他双眼中的血红更加明显,看着扬五一字一句说道:“你们既然能与英王抗争,想必也能护着在下一双儿女,给他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平安长大。 还有韩嘉卉那个贱货,你们必然也知道她在哪儿,请你们找到她送往长安,那女人心思歹毒,韩府的布局图便是她交给在下,杀死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她也有份参与。 至于在下的筹码,你觉得,与英王合作这么多年所留下的账本和交易明细,够不够做在下的筹码? 只是,作为交易的双方,在下总应该知道阁下到底是那方人马,互相之间坦诚,这样的交易才能建立起一个基本的信任!”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送果篮的心思 扬五方正的脸上露出非常诚恳的神色,点点头道: “如此,我已翼盟谍报堂堂主的身份与你起誓,交易成立,若王大老板遵守承诺,我方必定做到,第一,将王夫人找到并交给官府,第二,妥善安置王大老板的一子一女,让他们安全长大。” “翼盟!”王维萧大吃一惊,他对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自然不会陌生。 片刻后,王维萧自嘲一笑:“没想到,在下有生之年居然能与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组织做个交易,倒也不枉此生走了一遭!” 天亮前,满脸释然的王维萧被送回了驿站,他主动给押解他回长安的振威校尉坦白了暗杀韩太医府众人的罪行,又交代了同案犯,他新娶的夫人,韩太医嫡长孙女韩嘉卉。 振威校尉大吃一惊,当即着人快马加鞭赶去扬州,将新的案情呈报刺史。 三日后,脸色蜡黄的韩嘉卉及其婢女被人五花大绑、在背上贴上‘金石玉器老板娘’几个大字,一大早便放在了扬州刺史府衙门口。 再两日后,精神萎靡、满脸灰败的韩嘉卉主仆被塞进囚车,押解去了长安。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当曲江池畔的一排排垂柳又冒出了嫩绿新芽的时候,去年冬月轰动整个长安的韩府灭门案终于告破。 令长安人唏嘘感叹的是,这案子的主谋,竟然是韩太医嫡长孙女和女婿,夫妻俩作案的动机不详,一时间坊间传说纷纭,从私仇、情仇甚至他国卧底等方方面面展开了一系列想象。 但无论坊间如何谣传,官府却并未对凶犯的杀人动机向民间做出任何解释。 案犯王维萧及他的一众杀手于三月底在狗脊岭伏法,但令长安人遗憾的是,官府押解罪大恶极的韩大娘子回长安,走到山西境内时,却遇到暴民冲击官府衙门,押解的官兵自然也成了暴民袭击的对象。 暴乱中,韩大娘子离奇失踪,以至于她的夫婿王维萧伏法时,竟仰天大吼:‘毒妇害我至此,毒妇不死,我死不瞑目。’ 王维萧伏法的当日,一辆挂着安府徽标的马车,在四个护卫的护送下从布政坊出发,一路东行去了鹿鸣山,马车旁侧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特地从学里请假回来,陪未婚妻子去韩家族墓祭祀的安三郎。 点上白烛,墨池和安亦池端跪在韩太医的坟前磕了头,墨池点燃黄香,双手合十道: “祖父,今日是凶手之一,金石玉器行大老板王维萧、也是韩嘉卉夫婿伏法的日子,孙女来看看您,请您老人家一直看着孙女。 您放心,不会太久,那些害了您、害了大伯父、害了我韩府满门的凶手,必定会一一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安亦池随着她一起烧纸磕头,看着纸钱染成灰烬,二人才顺着青石台阶往山下走去。 三月的鹿鸣山苍松挺拔,青草葱绿,昨夜刚刚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山间处处飘散着花儿与泥土混合的清香。安亦池拉着墨池的小手,为她时不时挡开路边横过来的树枝: “池儿,昨日木杨送来消息,韩嘉卉极有可能混在流民中逃往了东面,而且她这一路上应该有人相助。以木杨多年的查探经验,居然只能找到她一些蛛丝马迹,这个助她的人,实力恐怕不凡。” 墨池看着远处苍翠的松柏,淡淡笑着说道:“这也许是天意吧,不过不要紧,以她如今偏激又不肯认输的个性,应该不用太久我们就会见面的。” 安亦池转头似笑非笑看着墨池:“姑母昨日又来寻你了?” 墨池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是啊,姑母是个好心又固执的人!” 安亦池停下脚步,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道:“或许,我需要同我的未婚妻子定下婚期,才能拦得住别人挖墙脚的心思。” 墨池没听清他的话,便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安亦池却笑一笑,也不做解释,只拉着她继续向山下走去。 韩嘉卉不知在何处东躲西藏,刚刚随太子一同搬入东宫的韩嘉音却极是春风得意。 一直脾气古怪,建树却不多的太子殿下,因为破获了韩太医府灭门案,不仅在民间获得了不少百姓的拥护和赞扬。 就是朝堂上,一直对他反对声极大的几位重臣,近日也极少找茬儿,似乎对于他板上钉钉的太子身份已经默认一般。 太子心情愉悦与韩府的案子有很大关系,因此长安女眷之间暗自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太子能破案,太子良媛从中出了很大的力。 韩嘉音如今在太子府的身份,不仅没有因为韩府亲眷相杀这样的丑闻有半分影响,反而随着太子已连续五日歇在她的宫殿里而水涨船高,大有良媛升良娣之势。 这一日清晨,近日一直眼开眉展的韩嘉音正在用早膳,服侍的宫女进来禀道:“良媛,圆喜宫七公主的小太监未公公求见娘娘。” 韩嘉音有瞬间的愣怔,七公主深受皇上宠爱,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与她这等身份的人也从无往来。难道今日太子对她的宠爱令七公主也对她重视起来了? 韩嘉音眉飞色舞连声道: “快,快请未公公进来说话。” 未公公年约十七八岁,只是圆喜宫负责跑腿的小太监,但以皇上对七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宠溺,即使她宫里的小太监,也比韩嘉音韵籁宫里的大宫女更有脸面些。 未公公手里提着一个不算大却很精致的果篮,笑眯眯的递给韩嘉音的大宫女道: “韩良媛,这是怡安郡主着人从南边儿送来给宫里几位娘娘的,怡安郡主方才特意让我们公主给咱们东宫的太子妃娘娘、王良娣和您也送了一篮。你快快打开尝尝,我们公主说这里面的果子味道是极鲜美的。” 听到怡安郡主四个字,韩嘉音微微坐直身子,声音有点儿微颤的问道:“郡主可还有交代旁的话。” 未公公微微皱眉,但还是回答道:“郡主还说,四月的天气已是风和日暖,她等着东宫的娘娘们出宫找她玩儿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代价 听了未公公的话,韩嘉音有些微微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笑着让身边的大宫女给未公公递上一个大封包,待未公公心满意足的出了门,韩嘉音这才收起笑脸,让大宫女拿了本书,借着看书拧眉思索起来。 第二天一早,拿到出宫令牌的韩嘉音一路往东,去鹿鸣山为韩太医上了坟,又声称想吃东市‘小角楼’的水晶饺子,便带着宫女护卫去了东市的柳巷。 在雅间坐好,韩嘉卉支开了身边的宫女,只留下两个心腹守着门,她打开雅间内的暗门,径直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体态浑圆的怡安郡主见到韩嘉音,眼睛鼻子团在一起的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良媛入了东宫,本郡主想见良媛一面也不容易了,可见良媛如今的架子倒比本郡主更大啊!” 韩嘉卉屈身行了礼,脸上绽开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道:“郡主这是说笑了,妾身身份卑微,怎敢在郡主面前拿乔,实在是入了东宫规矩太多,妾身如今轻易不能出宫一趟,自然也无法联系郡主。” 阳光从未闭紧的窗缝中照射进来,在地上形成了一条耀眼的直线,直线里有无数的尘埃在跳动。怡安郡主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在直线里晃了晃,那尘埃便被搅动的乱了次序,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怡安看着韩嘉卉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良媛如今是因为得了太子的宠爱,便忘记了当初是在谁的帮助下,才有机会接近太子,也忘记了当初立下的誓言,更忘记了你的毒还需要三个月服用一次解药。 如今,良媛把这些都忘了!” 韩嘉卉的脸色煞白,她当然记得几个月前,在那个黑暗的屋子里发下的毒誓,此一生,必定竭尽全力为英王殿下效力。 还有那枚黑色药丸。以及户部那个因背叛英王没有拿到解药全身抽搐而亡的六品官员。 可当初,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完全无害的女子,给自己下了一个大大的诱饵,然后看着自己一点点上了钩。 但,她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韩嘉音屈膝,慢慢朝着怡安跪下去,低声道:“郡主,您想要知道什么,妾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怡安点点头,她当初观察了很久,就是看上了韩嘉音的自私自利和能伸能屈,这种人做事没有底线,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可以抛弃尊严、身体、良知、亲情,做出任何事。 “说说看,太子哥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聪明,竟然一举破了你娘家的案子?” 韩嘉音摇头: “郡主,此事妾身确实不知,妾身也假装无意套过殿下的话,但殿下口风很紧,妾身也无计可施。但是郡主,殿下跟皇上递折子自请参与我娘家这件案子的前两天,曾经见过妾身的四妹,殿下跟四妹当时关起门来聊了很久。” 怡安坐直身子,皱眉道:“又是韩四娘?太子哥哥怎么会见她?” 韩嘉音咬唇:“是,是殿下说四妹虽小,但样貌不错,叫妾身以生病为由,借太子妃的帖子将四妹叫来了府上。” 怡安摇头,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良媛这是说笑吗?太子哥哥在荒唐,也不至于明明知道韩四娘是安老大人未过门的孙媳,还敢对她下手。” 韩嘉音往后缩了缩,小声道:“殿下说,他就是要给安大人一个下马威,让安大人,让安大人知道真正上位者的权威是不容挑战的!” 怡安眯着眼看了韩嘉音好半天,才摇摇头说道: “也不知道是你蠢还是太子哥哥蠢!我再问你,按你的分析,太子哥哥与韩四娘应该都说了些什么?难道,韩四娘手里会有证据?” 韩嘉音摇头做沉思状: “虽不知道四娘手里会不会有证据,但那天殿下从内室出来时,神色是少有的凝重,还令府里的大管家很客气的将四娘送出了府门。那样子倒像是......对,像是平日里对他的幕僚一般看重。” 待韩嘉音从小角楼正门走了半个时辰后,怡安郡主才戴上帷幕,悄悄从后门离开了酒楼。 进入四月,安府便有一件大事,四月二十日,是安亦雅出阁的日子。 小湖边,墨池静静的站立在一块扇形大石旁执扇做远眺状,她今日梳流云鬓,头顶斜插着一支珍珠卷须簪,手拿一柄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身着湖碧色漩涡纹纱绣裙,脚上穿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 春日暖阳,湖色柔美,美人静立,一阵微风轻轻吹过,美人的纹纱裙轻轻飘起,本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美好图画,怎奈美人此刻胳膊实在有些酸痛,只好又问了一遍: “雅姐姐,还得多久啊!” “快了池儿,再坚持一下啊!”几步开外的安亦雅手里拿着画笔,一边回答一边在画架上继续描描画画,她身旁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手拿颜料盘,画纸上,一副美女远眺图跃然纸上,上面的女子纱裙飘飘,似乎随时会从画纸上走出来。 “好了,你可以把手放下来了!”随着安亦雅的话音落下,一直候在旁边的丝音几步赶上前,扶住墨池便帮她捏开了肩膀和手臂。 丝音扶墨池走到画架旁,看着跃然纸上的人像惊声道:“这完全就是我家娘子啊,二娘子,您的画技太好了,太厉害了!” 墨池笑着对安亦雅道:“雅姐姐把我画的跟仙子飞升一般,以后我可要把这副画藏起来,要不然见了画的人再看到我这个真人,会嫌弃真人太丑的!” 安亦雅伸手捏一捏墨池的小脸,也抿唇笑着道: “这张小嘴巴如今越来越会花言巧语的哄人了,我这个做姐姐的都在担心,往后我那书呆子弟弟,还不知道会受多少你的欺负呢!” 墨池往后咧开,吐着小舌头做了个鬼脸:“雅姐姐如今越来越爱动手,往后章姐夫还不知道在你的魔爪下要收多少欺负呢!” 安亦雅作势要扑上去打她,二人正在笑闹,吟冬急急走过来道:“二娘子,娘子,宫里来人宣旨,老爷老夫人大爷二爷大夫人二夫人已经往正厅去了,请您二位也快去呢!” 第一百八十章 对墨池的轻视 府里的男子们都还在衙门,安亦池也在学里没有回府。待安亦雅和墨池赶到正厅,只见正厅中,府里的女眷几乎已经到齐。 今日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喆喜公公,他看着刚刚进来的墨池,笑眯眯的说道:“既然韩四娘子来了,咱家就宣旨吧。” 众人齐齐跪下,只听老太监哑着嗓子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医院已故太医令韩睿文嫡孙女韩氏墨池,静容婉柔,丽质轻灵,品性坚韧。朕心甚慰。今赐韩氏墨池锏镀金凤簪一支,黛熏钰彤链一条,紫怜惜雨耳环、玥恋祺梦耳环各一对,梦语蝶溪扇、亦纱扇各一柄。着韩氏墨池即日前往宫中谢恩! 钦此!” 墨池低头恭敬的领了圣旨,苟氏早有准备,着身边的苏嬷嬷递上了一个大大的封包给喆喜公公,老太监笑眯眯的对老夫人和苟氏道: “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夫人,二夫人这是取了一位贤良淑德兼具的好媳妇!看来用不了太久,您府上又该有喜事啰!” 又客客气气的说了一会儿话,喆喜便起身准备回宫,临走时又对墨池道:“杂家提醒四娘子一声,皇上明日上午都不太忙,应该可以抽出时间见见四娘子!” 墨池笑着回谢道:“多谢公公指点,明日小女必定在上午前往宫中谢恩!” 送走了喆喜公公,大夫人对墨池说了声恭喜,便带着婢女去了佛堂。 大奶奶李氏刚刚解了禁足,说话行事都有些小心翼翼,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也对墨池道了喜,便带着两个孩子匆匆离开了正厅。 待大房的人都离开,苟氏这才忧心忡忡的对老夫人道:“母亲,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坐在黄梨木雕花太师椅上,面上未有半分喜色:“皇上的心思越来越难猜,所幸也不用猜。孩子,你明日进宫,只需切记谨言慎行,多听少说就是了!” 墨池恭敬了应了声是,又说道:“祖母不必太过忧心,或许皇上想起往日与父亲的情分才会有这些赏赐,池儿明日也一定会谨慎行事。” 第二日一早给老夫人请过安,又食过早膳后,墨池便坐上马车出了门。 一番察验进了宫城,早有御书房的小太监得了喆喜的令候在城门内,见了墨池笑眯眯的说道: “咱家叫小喜子,平日里就服侍在御书房,是喆喜公公的干儿子,韩四娘子请随咱家走吧!” 墨池微笑着跟在了小喜子身后,走了一段路,小喜子左右一看无人,便低声对墨池道: “娘子不用紧张,梧堂主交代过咱们,但凡娘子进宫,务必提上一百二十个小心。估计这次皇上只是想探探娘子的口风,不甚要紧。” 墨池心里很惊奇,翼盟的人真是无处不在,连御书房这样的重地,也被他安排进了眼线。 但她面上不显,也只低着头规规矩矩的继续跟着小喜子身后,轻轻说了声‘知道了’。 小喜子这才放开声音继续说道: “皇上刚下朝,这会儿阿里大夫正在悟栖宫给皇上诊病,四娘子先跟咱家到御书房候着,晚点儿皇上去御书房与几位大人议事,中间应该能抽时间见一见娘子。” 正说着,前面远远过来了一副四人抬的肩舆,小喜子忙对墨池道:“娘子,是七公主的肩舆,咱们站在傍边候一候再走!” 关于七公主,墨池也有所耳闻,皇后生了两女一子,儿子便是太子,长女长到五岁夭折,七公主是皇后的第二个女儿,封号晨曦。从出生身子便弱,却硬是病病歪歪的长到了十五岁。 皇上子嗣不丰,出生的孩子夭折的也多,因此对这个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的女儿很是宠爱。因为七公主身子弱,几乎没有出过宫,因此坊间关于这位公主的话题很少。 但据说七公主身有隐疾,前一段时日这隐疾才被异族来的巫医治愈。 墨池随着小喜子站在路旁,眼角余光看着七公主的肩舆慢慢走过去,这才抬脚准备继续往御书房去。 “小喜子等等!”二人刚刚抬脚,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声。 小喜子转过头,笑嘻嘻的看着叫住她的女子道:“青碧姐姐叫小喜子吗?” 叫住他的正是七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青碧,青碧扬眉一笑:“是公主叫你呢,小喜子,公主叫你带着身后的娘子过来让她见一见。” 小喜子看着墨池,神色颇有些为难,墨池笑着低声道:“无妨,喜公公,我随你一起过去吧。” 小喜子带着墨池转到了肩舆前,屈身跪下行礼道:“小喜子见过公主!” “小喜子,你身后是何人?看打扮不像宫里的女子?”一道娇软甜蜜的女声从肩舆的纱帘后传出来。 小喜子低头道:“回公主的话,这位娘子是太医府前太医令韩大人的孙女,也是安老大人的孙媳,韩府四娘韩氏墨池!” 随着小喜子声音落下,墨池也低头道:“韩氏墨池见过公主殿下!” “哦?是安三郎的未婚妻?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墨池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十指纤长的手挑开了肩舆的纱帘,里面的女子头挽乌鬓,斜飞凤钗,两道秀眉如弯月般不画而翠,眼如水杏,唇如凝脂。 她双眼中带着浓浓的探询,细细打量起墨池。 片刻后,七公主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也是一般,倒不知是怎样勾走了安三郎的魂儿!无趣,走吧!” 肩舆重新抬起,很快便走远了。小喜子哭丧着脸对墨池道: “娘子,真是对不住,本想着走这条路去御书房近些的,可不知道会碰见七公主。她平时不怎么出她的圆喜宫啊!” 墨池淡淡一笑:“无妨,七公主大约今日心情不好吧,被她说一句我又不会少一根头发,只当听了一声蚊子哼哼吧!” 小喜子‘扑哧’一笑,又赶紧捂着嘴小声道:“娘子真是个豁达的人,难怪连一向挑剔的梧堂主也夸您呢!” “走吧,耽搁了一会儿,别皇上已经去了御书房,可不敢让皇上等着我这个没有品级的民间女子!”墨池笑着催促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皇上是什么意思? 到了御书房的偏殿,墨池又候了一会儿才等到皇上的召见。 上次她是和父亲一起来的御书房,这次倒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即使墨池低下头一动不动跪在御书房冰冷的花岗石地板上,也能够感觉到面前的天子毫不顾忌的肆意打量。 片刻后,一道有些虚浮的声音说道:“起身吧,你一个小娘子也别老跪着,地上有些凉。”、 墨池抬起头,面对着这个害的祖父命丧黄泉、自己和父母弟弟被迫分开的侩子手,她痛恨之余又有几分不屑。 正是这个人,几年后便让整个天下生灵涂炭、遍地饥荒,可恨之人却也可怜,他的寿命不过再有短短五年便会烟消云散。且死后尸骨都被愤怒的百姓鞭打后暴尸荒野。 几个月不见,皇上的气色比起以前好了很多,但本是壮年的男子,双眼却越来越浑浊,以至于当有墨池面对那双眼睛时,会生出莫名的寒颤。 “坐下吧,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如滢儿那样,被父母惯着、宠着,倒是难为你,父亲兄弟失踪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你应该很难过吧!” 滢儿,陈旭滢,正是七公主的闺名。 随着皇上的话音落下,墨池两行清泪从一双凤眼中悄然落下,她声音哽咽的说道: “让皇上操心,安伯父还在帮民女找父母和弟弟,相信苍天有眼,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皇上打量墨池两眼,似乎想从她的态度中判断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但看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只好抬手说道: “坐下说话吧!” 墨池掏出丝绢擦了眼泪,规规矩矩的在圈椅上坐下,依旧低着头,视线绝不超过自己脚尖五步以外。 “你这个小娘子,上次来朕的御书房就有些拘束扭捏,怎么这都第二回来,还是这么拘束。你的性子不像你父亲,想当初,他可是连朕的头发都敢拔的。” 墨池有非常明显的感觉,皇上这会儿的语气中有些不耐,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刚才她刚进门时那么有兴趣了。 她眯了眯眼,忙从圈椅上起来跪在地上,声音颤抖连声道: “皇上恕罪,民女本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得见天颜,总是不敢过于放肆的!” 皇上的脸上满是嫌弃,抬抬手不耐烦的说道:“起来吧,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下跪,动不动就要哭,明明是民间的女子,怎么搞的跟朕宫里的女人们一个样儿呢! 朕问你,如果你父母兄弟从此再无音讯,你打算怎么办呢?” 墨池一愣,这句话她确实没听明白。 皇上皱了皱眉,这么没有眼色的女子,他也觉得少见,难道昨日那些赏赐还不能表明他的意思? “就是说,你父亲本来就不是官身,如今你府上又.....反正就是不太好,你还打算嫁给安家三郎吗?” 墨池抬头,眼中满是震惊:“皇上难道觉得,民女失了祖父、失了伯父,父亲兄弟又杳无音讯,便不应该再嫁人?或者说,不应该嫁给安三郎这样的高门子弟?” “咳咳咳,朕不是这个意思。”墨池的一番话倒让皇上有些无言以对,不过眼前女子竟然敢如此质问他,他倒也觉得十分新鲜,又对墨池生出了几分好感。 墨池低下头,有些后悔方才自己下意识之下的反应。 “朕的意思是,你也许可以有一些其他的选择,小娘子可能不知道吧,当年你父亲还跟朕称兄道弟过,朕又怎会看不上他的女儿呢? 说起来,朕的身子恢复康健,这其中还有你一份很大的功劳,昨日那些赏赐,便是朕对你的嘉奖。” 墨池眨了眨凤眼,她完全对不上皇上诡异的思路。 “皇上康健乃是天下之福,民女所做的一点小事,本就是作为皇上的子民应尽的小小义务,谈不上有功,也愧对皇上的赏赐。” 墨池这番话令皇上觉得大大的妥帖。 想一想叫韩四娘进宫的目的,他摇摇头,韩家男丁未灭,面前的女子便是最大的诱饵,她必须好好的活着。 皇上把原先要说的话抛到一边,只是与墨池聊了几句大庸的风土人情,又给了一些赏赐,便令太监将她送出了宫。 刚进府门,墨池便被青梅直接请到了苟氏的落梅院。 心急如焚的苟氏反反复复询问了墨池与皇上说的每一句话,心里更觉得七上八下,但看着满脸疑惑的墨池,苟氏却只笑着道: “皇上这些年的心思越发搞不懂,当年你父亲和你伯父与皇上有结拜之交,兴许他就是想念故人,才叫你去宫里看一眼吧!” 墨池也笑道:“兴许的确如伯母所说,反正又从皇上那儿多赚了些金银赏赐,我也没有白跑这一趟。” 苟氏伸手指着她笑:“什么时候我家池儿变成小小财迷了!这话可不敢跟小池说,要不他还以为自己成日在学里,他娘就在家中虐待他的未婚妻子呢!” 一番说笑,等墨池从落梅院出来回到绿月阁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只沉默的坐在书案前,虽手里拿着书,却显然没有细看。 今日跟着墨池出门的是吟冬和蝶舞,她俩互看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担心的神色。 吟冬给墨池端上一杯蜜水放在她手边道:“娘子,您今日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奴婢看您从宫里出来时神色就有些不好!” 墨池放下书,沉默半天后却轻轻一笑道: “无事,是我杞人忧天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大过我满府被灭门,能大过我与父母弟弟不能团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吟冬,去厨房给我做些吃的吧!我好饿!你家娘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那些想算计我的人呐!” 吟冬有些吃惊的看着墨池,记忆中,娘子从未主动要求过要吃什么! 片刻后,吟冬连连点头后去了小厨房。 绿月阁本没有自己单独的厨房,是老夫人特地让匠人给墨池起了一个,说让她身边的丫头们多给她熬些汤补身子。 为此安亦雅还羡慕了很久,整日在墨池耳边叨叨,说自从墨池进了府,就抢走了祖母对她的宠爱,让墨池多多补偿她。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拿了我的就给我还回来 吟冬施展了浑身解数,为墨池做了一桌很丰盛的晚膳,墨池叫来安亦雅,姐妹二人说说笑笑食了一顿晚膳,又去湖边散了步,各自分开时,安亦雅看着墨池道: “池儿,认识你这么久,从未见过你像今日一般洒脱和不顾忌,这不像你,姐姐也不问你今日在宫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你需要记住,如今你不是一个人,除了小池,还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独自解决,女子,总是需要一个依靠的!” 安亦雅的一番话妥帖真诚,令墨池的眼眶中涌上了一层水雾,她上前一步,抱住安亦雅的肩膀,轻声说道:“雅姐姐,我知道的,你们都对我好,我不是一个人!” 回了绿月阁,墨池早早便睡下了。可上了榻,她满脑子都是今日皇上的话,也不知何时才睡了过去。 刚刚睡着,墨池便觉得鼻间一阵发痒,睁开眼,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安亦池满脸坏笑看着她。 墨池哭笑不得:“安三郎,这是在安府,你居然还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跑来我的闺房,难道你上辈子属耗子的吗?” 安亦池伸手将她从被子里捞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眯眼笑着道: “没办法啊,今日学里还有季考,我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府里,可若是不来,又怕有些人胡思乱想,等过几日我回府的时候,发现她双眼已经哭肿了!” 墨池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胡思乱想什么呢?想到底有谁惦记着我的未婚夫,还是我的未婚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给谁灌了迷魂汤?” 安亦池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闷笑:“孺子可教也,总算知道吃醋,看起来我的小妻子如今已经被我的迷魂汤灌得不知矜持为何物了!” 墨池朝着安亦池的胸口奋力推过去,那胸口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她干脆放下手,气呼呼的说道:“国子监若要比谁的脸皮最厚,你保证回回都拿第一。” 安亦池转过头看着她大言不惭的说道: “池儿说的对,不过我六艺也都是样样能拿第一的,只是都拿了第一太过招摇,所以我每年大比都只拿两三个第一。” 墨池轻轻‘呸’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据我所知,幕二郎骑术就比你强,御马术也比你强吧!” 安亦池嘿嘿一笑:“只能说与我有一比而已!你夫君的本事,你不过知道十之二三罢了!” 看着满脸不信神色的墨池,安亦池转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池儿,我回来是要告诉你,韩嘉卉有消息了!她现在在河北,跟了苏陌城,短短半年,韩嘉卉从王维萧手里弄到了相当数量的地契、店铺和首饰,这些东西都被她换成了银子,她应该很早便与苏陌城有联系,这次是苏陌城派人将她趁着山西流民动乱救走了她。” 墨池摇摇头,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韩嘉卉居然有如此的心机,倒是我小看她了!” “苏陌城身边还有一个女子,恐怕也是你没有想到的。”安亦池又补充道。 “还有谁?”墨池抬头看着安亦池。 “你在宜阳的旧友,曹雨梅!”安亦池淡淡的说道。 墨池张开嘴,显然这个消息更让她更为吃惊。 “我以为曹夫子将她送回了乡下,可是,曹夫子那种认死理、读死书的人,怎会让自己的女儿跟了叛军?” 安亦池摇摇头: “曹家其他人并没有在苏陌城身边,只有曹雨梅做了他的妾侍,而且还混的风生水起,苏陌城很宠爱曹雨梅。要查一查曹家其他人的消息吗?” 墨池一笑,头轻轻的考上了安亦池的肩膀,黑暗里她灵动的双眸中跳跃着点点光芒: “不用了,苏陌城这样工于心计,又唯利是图的小人。曹雨梅也罢,韩嘉卉也罢,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咱们拭目以待吧!” 安亦池轻抚墨池的肩膀,在她的头顶上印下一吻,又把她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道: “池儿,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相做什么就去做,谁欺你一尺,你就还她一丈。 蝶舞是翼盟一等一的好手,让她跟着你就是帮你去欺负人的,把她当作普通丫鬟使唤反而浪费了她的才能。还有跟着你的翼盟暗卫,他们也绝不会让你吃亏。 记住,有我在,无需忍,无需让。尤其是遇到蛮横之人,更无需客气,不管她是谁,哪怕当时只有你一人,受了辱也要骂回去,我即使不再你身边,也是时时在看着你的,知道吗?” 黑暗中,安亦池的声音磁性、温柔、稳重,让墨池觉得安全又踏实。她吸吸小鼻子,囔囔的回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墨池一整日都有些荒凉的心情被安亦池熨烫的妥妥帖帖,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好觉。 皇宫里,刚刚下了早朝的陈玄帝,看着面前的女儿却觉得颇为头疼。 七公主嘟着嘴,满脸委屈之色看着自己的父皇。 陈玄帝嘿嘿一笑,起身拉着女儿在锦凳上坐下,安慰道: “父皇也是为了国计民生着想,你想想啊,朕昨日真的强行取消安三郎和韩四娘的婚事。这韩四娘一个想不开了断了自己,那朕不是会背上一个逼死臣子孙女的骂名吗?” 七公主一双杏目中闪动着盈盈的泪光看着陈玄帝: “父皇,您不是说,会给韩四娘一个更好的安排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了更好的去处,她自然会放弃安三郎正妻的位子啊!” 陈玄帝从来看见后宫里自己女人们的眼泪便觉得烦,但却最不愿看到女儿流泪。他叹口气道:“滢儿啊,你的心思父皇懂,但是,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嘛!” 七公主浓密的睫毛轻轻闪动,两滴泪水顺着眼角滴落下来: “可是父皇,女儿如今已经年过十五,又能再等几年。当年,明明父皇有意让安三郎做驸马,只是女儿福薄,自小身子弱,本想着大约是活不过几年,能承欢父皇母后膝下,这一生便也算圆满。却承蒙苍天垂怜,女儿的病竟然能够痊愈。 父皇,女儿如今只是想拿回本属于女儿的东西罢了,难道,父皇也不能成全女儿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巧遇 出了皇上的寝宫,七公主也不愿坐肩舆,只带着一众宫女嬷嬷往御花园走去。七公主的奶嬷嬷刘氏自小把她带大,对她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看着她怏怏不乐的样子,刘嬷嬷让身后的几个宫女退后几步,扶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公主,皇上可是又不愿意为您赐婚了?” 七公主轻轻一笑:“父皇的心思总是变得很快,前两日明明许诺了本宫,昨日却又不知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 刘嬷嬷沉默片刻,又说道: “公主,安家三郎虽然俊秀无双,但....毕竟已经定下了亲事,公主您尊贵如此,朝廷中都多少优秀郎君在排着队等着尚公主,要不,咱们就换一个人选,幕大人的孙子风趣开朗,也很不错啊!” 七公主看了刘嬷嬷一眼,摇头苦笑:“嬷嬷,你可能体会当所有人都嫌弃本宫、却又因为本宫的身份不得不勉强自己与本宫在一起,那时本宫心里的感觉? 就因为是孩童,他们不懂的掩饰自己面上的嫌弃和恐惧,战战兢兢的坐在本宫身边、站在本宫旁侧。明明不愿意离本宫太近,却又不敢不近。 只有安三郎,他总是很坦然,别人嫌弃本宫、害怕本宫,可他不会,嬷嬷你知道吗?虽然他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本宫,可是,只有他看本宫的眼神是平和的,没有恐惧、没有诧异、没有怜悯! 他本就应该是本宫命中注定的驸马,韩四娘不过是钻了本宫这几年生病的空子,才与安三郎定了亲。如今,本宫已经痊愈,容貌也恢复了如初的娇美。 你说,韩四娘那样的身份和家世,还有她府里亲眷相杀的丑闻,怎能与本宫相提并论,怎能配得上温润如玉的安三郎!” 刘嬷嬷点点头:“公主说的极是,奴婢平日里从不出宫,这些时日也听说了不少韩府里的丑闻,这个韩四娘又是个从小养在小地方的女子,确实配不上安家三郎那样的郎君。” 七公主轻轻一笑,顺手从手边的花丛中揪下了一只淡菊,在手中捏成一团,恶狠狠的说道: “所以啊,嬷嬷,属于本宫的东西,谁拿走了就得给本宫还回来。走吧,随本宫去一趟母后的凤仪殿!” 墨池昨晚休息的很好,一大早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安亦雅便拉着她,说是约了寸朝雨一起去银楼选一些新款的首饰。 长安城的商业中心,基本集中在东市和西市,东市以餐饮和大件家具居多,西市的店铺则售卖的多是金银玉器、瓷器布匹之类的小件物品。 二人上了马车,又饶了点儿道到延康坊接了寸朝雨,便直接去了西市。 马车在一家银器店停下,三人下了车,店里的伙计自然认得堂堂长安四娘子之一的安亦雅,忙热情的将她们迎进了二楼的雅间,沏上今年的紫雾云茶,伙计恭敬的说道: “本店刚刚到了一批新货,头饰腕饰耳饰戒指链子应有竟有,三位娘子不知想要选些什么,小的去为娘子们准备准备!” 寸朝雨快人快语,笑着道:“你说的那些都拿来看看,还有,你们店里有些什么小玩意儿适合新嫁娘送婆家的娘子和小孩儿的,你也多拿些来!” 安亦雅羞红了脸瞪她一眼,嘟囔道:“就你话多。” 伙计心下明白,道了声三位娘子稍等,便出去准备东西了。 看伙计出了门,寸朝雨也不恼,嘻嘻笑道:“等我要成亲的时候,你也可以对我话多啊!” 墨池不出声,只抿着唇笑。安亦雅就作势拍了一下寸朝雨的胳膊笑道:“真有你这种没脸没臊的!到时候真许了人家,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寸朝雨笑笑,无所谓的说道:“以我继母的心思,只怕我不嫁人倒是更好的出路。” 安亦雅止了笑容,和墨池对看一眼,对寸朝雨道:“你也别这么想,婚姻大事上,伯父总不会任着你继母胡来的。” 墨池想了想,也劝道: “雨姐姐,有时候有些事情、有些人,你退让的过了,那些人反而会觉得你是个没脾气好欺负的。适当的退让可以,一味忍让就怕到最后会退的无路可退。” 寸朝雨看着她二人,笑笑道:“看你们俩严肃的样子,放心吧,她总不能有朝一日架口大锅真的把我吃了吧!” 正说着,却听见雅间外面传来一道女声的询问:“哦?这雅间里今日来了什么贵客,道让你们把新近的货全拿出来了。” 口气中有明显的不满。 墨池皱眉,这道声音的主人倒是个熟人。 只听方才接待他们的伙计恭恭敬敬的说道:“回郡主的话,里面来了三位贵客娘子,想挑些东西,小的这会儿正招呼呢!” 另一道女声厉喝道: “怎么,你饰轩阁什么时候倒有为客人保密身份的规矩了?我们郡主问你雅间里的客人是谁,你到学会了答所非问。难道我们郡主的身份还不如雅间里的客人尊贵,你是不想做我们郡主的生意了?” 安亦雅看看寸朝雨和墨池,三人同样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之色。 安亦雅推开门,先一步走出去,笑着道:“我当是谁在外面,原来是郡主今日也大驾光临,咱们倒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呢!” 外面的女子正是怡安郡主。随着寸朝雨和墨池也跟着出来,一直候在雅间门口的三个婢女紧紧的跟在了自己主子身后。 怡安的双眼飞快的在墨池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安亦雅身上。 看见是安亦雅三人,她脸上的骄横之色淡了很多:“我说是谁能让掌柜的几乎将新货全捧了去,原来是安二娘。 咱们倒是有缘,今日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一会儿我做东,咱们选完了首饰,便一起去‘蓬莱酒楼’尝尝他们店里的羊羔肉吧!你们可不许不卖给我面子。一个都不准走,一会儿咱们四个人一起去。” 安亦雅看看身边的寸朝雨和墨池,笑着道:“这长安城可没有几个人能够的上让郡主请客,我们几个很荣幸!一会儿郡主可别说我们能吃,又心疼银子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怀疑 怡安随着安亦雅三人去了雅间,伙计带着几个人,将新到的货品摆放好,寸朝雨拿起一支累丝嵌珠宝虾金钗在安亦雅的发髻间比了比,点头道: “这支钗样式很特别,等入了侯府,你可不能打扮的在这样清雅,花钿金钗总是要戴一些的!” 伙计很有眼色的在一旁补充:“娘子好眼力,这支金钗是岳大师最近的力作,打造精细,用的是纯金,足足耗费了岳大师整整三个月的心血,确实是一支精品。” 安亦雅从寸朝雨手里拿过金钗,犹豫的看着这支明晃晃华丽丽的钗子:“这也太华丽了,若戴上它老远还没看见人便先看见钗了。郡主,池儿,你们觉得呢!” 墨池仔细看了看笑着道:“若是参加隆重些的宴会,这支钗还是很合适的,毕竟看上去华丽庄重。” 怡安却不耐的摆了摆手:“本郡主最不耐烦在一堆东西里挑来挑去,算了,三娘和大娘你们挑吧,韩四娘陪着本郡主到一边喝茶候着你们倆。” 安亦雅飞快的扫了一眼墨池,墨池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笑着道:“那雅姐姐和雨姐姐先慢慢挑吧,我陪郡主到那边喝茶候着你们!” 伙计着人上了新茶,怡安郡主端起青瓷茶盏,轻轻的撇开上面的一丝浮沫,若无其事的说道:“还未恭喜四娘子家仇的报,终于让凶手伏法了!” 墨池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淡淡的回道:“郡主说笑了,小女如今家破人亡,纵是凶手伏法,又何来可恭喜之处。” 怡安郡主放下茶盏,慢吞吞的说道: “还是要恭喜的,试想想长安城历年来发生了多少大案子,又有几个案子是最后能够沉冤得雪的。你府上的案子不过三两个月便查的水落石出,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不过本郡主倒是听说,太子哥哥是得了某些人的助力才能破了这件案子,听说捉拿住凶犯的不是官府的人,四娘子可有所闻?” 墨池转过头,满连诧异的眼神看着怡安:“小女倒不太明白,太子殿下调查案子,不是本来就应该有人给她帮忙吗?比如刑部的一众官员,小女的表哥还因为这件案子得了皇上的赏赐呢! 不是官府捉拿了凶犯,那会是什么人?” 看着墨池懵懂的小脸,怡安郡主眯了眯眼,马上转了话题。不过因为她的眼睛本来就挤成一团,眯眼倒也看不出来。 “不说这个了,横竖都是会让四娘子难过的事情。 四娘子在安大人府上住的可还舒心?本郡主与四娘子很有眼缘,往后若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事情,四娘子尽管开口,本郡主定当全力相助!” 墨池淡淡一笑:“那就先谢谢郡主,不过老夫人和伯父伯母对小女都非常好,恐怕往后小女应该也没有需要麻烦郡主的事情!” 怡安挤成一团的胖脸上挤出一个宽容的笑容:“那很好,本郡主希望四娘子与安三郎能够白首偕老,相拥一生!” 安亦雅虽然在挑选首饰,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瞄着不远处喝茶的二人,她心知今日遇到怡安郡主恐怕不是偶然,寸朝雨虽不知就里,但她一向不喜怡安郡主,因此二人很快便选完了首饰,走过去岔开了怡安郡主与墨池的谈话。 四人乘马车去了东市的‘蓬莱酒楼’,怡安郡主做东要了一整只考的焦香四溢的小羊羔,又点了一桌‘蓬莱酒楼’的招牌菜。却因为四个人各怀心思,都没有用多少。一顿饭很快用完,四人笑着道别,便各自上了马车。 看着安府的马车朝相反的方向走远,小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菊茶放在小几上,问道:“郡主可有从韩四娘那儿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怡安端起茶轻轻的抿了一口:“不好说,但是这个韩四娘一定有问题!” 小蝶给怡安郡主递上一块儿银叉叉好的甜瓜:“郡主,咱们盯了韩四娘这么久,今日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出门,那以后是不是还让人盯着安府呢!” 怡安把甜瓜放进嘴里,斯文的咀嚼吞咽后才摆摆手道:“安大人是两朝重臣,警觉性可不低,盯得久了怕会出什么破绽。先回府见过父王再做打算!” 回了英王府,怡安郡主询问了门口的司阍,知道英王未出门,便径直去了英王的书房。 近几个月,因为王维萧的落网,英王变得极其被动,他因此而更加小心翼翼,平日里几乎不会出门走动。今日刚与几个幕僚商议完事情,长随进来禀告,怡安在书房外求见。 进了书房,怡安看见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神色疲惫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涩。 “父王,女儿给您按按头,帮您疏松疏松好吗?” 英王睁开眼笑一笑:“好啊,为父却是有些疲累,幸而还有个孝顺的好女儿!” 怡安走上前,一边伸手在英王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动,一边说道:“父王,女儿今日见到了韩家四娘。女儿觉得,韩四娘应该知道账本的下落。” “哦?”英王坐正身子:“怎么说?” 怡安摇摇头,咬唇道:“女儿....没有证据,方才女儿见了韩四娘,并未从她的话语和态度中找到明显的破绽,但是,女儿觉得.....” “英儿,说了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能只靠直觉,没有证据起码也应该有合理的推理!”英王打断了她的话,坐直身子,语气中颇有些不满。 怡安转过身,走到书案前,从新整理了自己的思路,这才又说道:“女儿半年前便开始留意韩四娘,之前在长安时,女儿一直让人盯着她,但后来她与三哥哥一起去了大庸,路途上我们的人便被她甩掉了。 后来韩四娘回了长安,女儿还是派人盯着,她.....看上去确实没有可疑之处,但是,女儿就是觉得奇怪,她似乎方方面面都太顺畅了些,前日皇伯父还派人给了赏赐,昨日又召见了她。 皇伯父的喜好,父王你是清楚的,原以为皇伯父是看上了韩四娘,可昨日她又好好的从宫里出来了。 女儿没有真凭实据证明韩四娘会知道账本的下落,但....就是觉得她很奇怪。” 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头子训话 第185章英王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片刻后才说道:“韩四娘可是一直住在安府?” 怡安点头:“正是,父王,回长安当日她便被安二夫人接去了安府。” 英王便摆摆手:“安又杰此人愚忠,做事又不懂变通,两个儿子虽在朝为官,却都无大才,三个孙辈,出家的不说,另外两个也只有安三郎相对出彩,可惜人虽有才,却又是个读死书且性子绵软的。 英儿,安家人不足为惧。这个韩四娘你且先派人盯着,先看看她是否还与太子有往来再说!” 安亦雅和墨池把寸朝雨送回了延康坊,看寸朝雨带着婢女进了府门,安亦雅放下纱帘,有些紧张的对墨池道:“池儿,怡安可找你麻烦了?” 墨池笑着抱住安亦雅的胳膊:“雅姐姐,无事的,怡安郡主的性子倒也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喜怒无常。” 安亦雅松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道:“你是不知道怡安的性子有多古怪,前年花朝节,李御史家的二娘子不知怎么惹怒了怡安,她当时便命身边的嬷嬷将李二娘子扔进了曲江池,弄的李二娘子差点儿丢了性命。 李御史去皇上那儿告御状,结果皇上根本不理,李御史便一头在撞在了御书房的书案上,也差点儿丢了性命。要不是祖父力劝着皇上,李御史最后不仅丢官,可能还会祸及家人。 池儿,往后离怡安远着点儿,听见了吗?” 墨池认真的点点头。 四月二十,安平侯府风风光光的迎娶了安亦雅。整个四月,墨池再未出过府门。 五月初一,国子监放田假,安亦池一早便回了府。 工部尚书纪林运前一段时日去南京督造行宫,从南京又给皇上搜罗了两位美人,这两位美人极得皇上的欢心,刚送进宫便封了婕妤日日宠幸。加上今日,皇上已经两日以身子不适为由罢了早朝。 安又杰接连两日求见皇上,却都被拒之门外,理由是皇上身子不适需要多多休息。弄的安又杰一大早从宫里回了府便长吁短叹。 听下人回禀孙儿回府,他忙叫人去惊鸿楼把孙儿叫过来,想了想又派了个小丫鬟,去绿月阁把墨池也一并叫过来。 安亦池先到钟鸣堂,也不让门口的小厮通报,便直接进了祖父的主屋。不想进门便看见祖父一个人正在喝闷酒,看见他忙把酒杯藏在了桌纬底下的圆凳上。 安亦池挑眉一笑,假装没看见似的给祖父行了礼。 安又杰却站起身便往外走,边走便道:“走吧,陪祖父去院中晒晒太阳。” 安亦池看看门外阴阴的天气,笑着跟在了祖父的身后。 出了门,老爷子抬头看天,发现根本没有一丝阳光,便吭吭两声找了个话题:“敬渊,还没有你岳父岳母的消息吗?” 安亦池含糊道:“孙儿今日再问问父亲。” 老爷子转身拍拍孙子的肩膀,教训道: “既然定了亲,便要对人家女孩子好一些,你岳父岳母一直没有消息,你平日里学业又忙,多关心关心那孩子,听你祖母说,那孩子是个性子极好的。要珍惜啊!” 安亦池连连点头,正要说话,便看见墨池带着吟冬进了院门。看见他们,墨池过来给老爷子行了礼。安又杰指了指银杏树下的石桌道: “走吧,今日老头子难得有空,就好好陪一陪你们这两个小的。” 说完,便自顾自先朝前走了。 安亦池无奈的看一眼墨池,墨池眨眨眼,恭敬的跟在了安又杰身后。 在石桌前坐下,婢女摆上了茶盏小点和瓜果。安又杰指了指桌上一盘土黄色的糕点对墨池道: “孩子,你尝尝这个点心,这是你祖母最喜欢吃的,这么多年,她每天都要吃上两块儿,口味儿从来没有变过。” 墨池谢过老爷子,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粗糙的的糙米味儿在舌尖漫开,紧接着又是一股子浓浓的豆子腥味儿弥漫开来。 墨池皱了皱眉。 安又杰笑眯眯的问道:“孩子,味道很好吧?” 墨池偷瞄了一眼安亦池,看到他的眼里满是戏谑。 她吞吞吐吐的说道:“嗯.....味道......嗯.....有点儿奇怪!” 老爷子啊一拍石桌道:“好,你这个孩子实诚,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老头子这些年让很多人尝过这个糙米豆糕,明明味道十分难吃,可所有人都说好吃,包括这个小子。” 老爷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孙子,又说道: “这小子也是个滑头,第一次吃糙米豆糕他才四岁,明明不好吃,却哄老头子说好香,老头子也不啃声,你说好吃,那你就吃完,老头子就看着他干呕着吃完了!” 墨池投给安亦池一个同情的眼神。 安又杰也拿起一块糙米豆糕放进了嘴里,几口便咀嚼完吞咽了下去。 “孩子,这个糙米豆糕是你祖母当年随着先皇南征北战时常吃的食物,有一次你祖母带着两千人被困在荒山里一个多月,荒山野岭没有食物,就靠这糙米豆糕和雪水活下来。就是那样两千人里面也饿死了三四百。 你祖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才把这种明明很难吃的糕点当作日常小食,每天都吃几块。” 安亦池也拿起一块儿放进嘴里,边吃边道:“祖父,您这话说了十几年,孙儿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老头子对着安亦池就是一声吼:“什么话,老头子这不是没跟你媳妇儿说过嘛!” 墨池‘扑哧’一笑,又赶紧低下头做咳嗽状。 安又杰摆摆手:“孩子,这是在自己家里,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用那么多的规矩,你这个孩子好,敬渊交给你管着老头子也放心。 敬渊这个孩子,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内敛。但老头子了解他,他内里的性子就是一批脱缰的野马,除非他愿意自己停下来,否则谁也栓不住,但依老头子看,你能拴住他。” 安亦池笑眯眯的看着墨池,墨池低头,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老头子伸手‘啪’一声拍在了安逸池的胳膊上:“你小子别光顾着笑,好好对人家才是正理。” “哎呦!”安亦池作势喊了一声,瞪着老头子道:“祖父,刚才我进门看见你正在....”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七岁时给媳妇儿准备的礼物 “去祖父书房,把书案下面暗格里的东西拿来!”老爷子赶紧大声打断孙子的话。 安亦池拍拍衣摆站起来,对墨池眨了眨眼后看看老爷子笑着道:“遵命祖父!” 等安亦池离开,老爷子对墨池继续说道: “孩子,你们已经定亲,眼看没两年就会成婚,祖父平日里事务繁重,也甚少关心你,祖父知道,你父亲是个大好儿郎,你也是个好孩子。 今日叫你过来,是想说,祖父这就把敬渊便交与你了,他小时候受了老头子的连累,吃了很多苦,因此性子不算太好。 虽然在老头子和他祖母面前总是嘻嘻哈哈,但老头子知道,他心里苦,会装出笑脸只是不愿我们担心他。但自从你进了府里,这几个月这孩子真心的笑容明显多了很多。 等过两年你们成了婚,你要多多拘着他些,敬渊这个孩子,文韬武略样样不差,老头子不夸张的说一句,往后他必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只是他内里的性子太野,得有人盯着,才不会出大乱子。” 墨池抿唇,一直认真的听着老爷子的话,待他说完,墨池便小心翼翼的说道:“祖父,池儿对朝中的大事不懂、不通,但依着池儿这些时日的观察,三郎他内心未必愿意走仕途啊!” 安亦池从书房拿了暗格里的锦盒,他内力深厚,离银杏树尚有百步,便听到了墨池的话,索性闪身到一颗香樟树后,不去打扰二人的谈话。 这边的祖孙二人却没发现安亦池。 老爷子摆摆手,对墨池的话很是不屑一顾: “敬渊少年心性,还未定性罢了,当年你曾祖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赶走那许多外邦蛮夷,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山河,敬渊是我安家的堂堂七尺男儿,自当用毕生所学为皇上、为朝廷、为百姓多做些事情。 往后你夫妻二人齐心,敬渊必定能为我大陈的千秋万业创下赫赫功劳。” 墨池抿唇,犹豫片刻后又轻声道:“池儿想问问祖父,您认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又是谁能做这个天下的主?” 安又杰一愣,大约没想到墨池会有此一问,便脱口而出道:“这天下自是皇上的天下,自是由皇上来做主!” 墨池却摇摇头,看着老爷子认真的说道:“祖父,依池儿来看,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却也不是皇上的天下。能做主的是皇上,却也不是皇上。 池儿觉得,这天下归根结底是百姓的天下,做主的是百姓。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历朝历代长不过数百年,短则几十年,总归会有改朝换代的那一天。皇上英明,天下百姓便是臣服的臣子,皇上糊涂,百姓便不再为百姓,他们会拿起刀剑,哪怕以付出生命为代价,也会将糊涂的皇上从龙椅上拉下来。 就像如今河北的反军,苏陌城固然是利用了老百姓想吃饱饭、穿暖衣的心思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但谁又能保证,这支由农民组织起来的叛军,便真的不能成气候呢? 祖父,池儿从宜阳来,亲眼见到了太多流民,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能活下去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皇上连这一点希望都不给他们,您又怎知不会有其他的李陌城、刘陌城也将他们笼络在一起,借着他们的手来反对皇上做这个天下的主呢?” 安又杰皱着眉、瞪着眼死死的盯着墨池,墨池也不惧他的目光,祖孙二人对视了好几息,老爷子才叹息一声道: “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倒是对时局有一些自己的见解,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皇上如今有些做法是有些.....” 说到这儿,他没有继续,只是继续正色道:“不过,正是因为不能让李陌城、刘陌城们再利用百姓的无知和基本愿望,才需要如敬渊这样的大好男儿们为朝廷、为皇上多操心、多尽力!” 墨池也夸张的叹息一声,嘟嘴看着老爷子: “祖父,我们宜阳有一个家境十分贫寒的渔夫,他一心想让稚子走仕途,因此节衣缩食将自己的孩子送去了学堂,平日除了吃饭和休眠,其他时间都盯着稚子读书,怎奈稚子根本不愿读书,父亲整日的督促令他烦不胜烦,竟然在一个夜晚,趁所有人都在安睡时抽刀杀了为他含辛茹苦的父亲。 所以,即使一腔热血,也得你付出的人会听、会感激才有用啊,否则很容易引火自焚!” 墨池的一番话说的很是直白,老爷子却也不恼,只摇头笑笑: “稚子便是稚子,见识不够,自然目光短浅,怎能用稚子读书与朝廷的大事相提并论,孩子,你还是年纪太小,看事情过于片面了!” 安亦池听到这儿,无奈的摇头一笑,干脆从树后转出来。 他长腿大步走到二人身边,将手里的锦盒递给老爷子:“祖父,您这个暗格里可是还装了其他什么好东西,怎么又把机关换了一次。” 老爷子接过锦盒,脸上的神色很有些得意:“这次你开机关用的时间有些长!” 安亦池笑着道:“祖父这次研究出来的机关是有些厉害,孙儿差点儿打不开放弃了!” 老爷子将锦盒放在墨池面前道:“这里面的东西是敬渊七岁那年放进去的,说是以后要交给自己的媳妇儿,现在祖父交给你,拿回去自己看看吧! 说了这会儿话,老头子也累了,敬渊回来还没见你祖母和母亲,你们便去给你祖母请安吧!” 墨池拿起锦盒,二人给老爷子行了礼,便出钟鸣堂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走在甬道上,安亦池笑着对墨池道:“这些年也就是你敢跟祖父说那些话,换了别人,可要被老爷子罚到祠堂跪上几个时辰的。” 墨池摇摇头:“你可会觉得我莽撞无礼?” 安亦池摸摸她的脑袋,那模样很有些长辈的感觉。 “祖父固执,能有人与他说这些话是好事,我怎会觉得你莽撞?只是,祖父年龄大了,如今倒是一年比一年更为固执,说的再多他也不会听进去半分。” 墨池叹气,转了个话题笑着道:“盒子里是什么?你七岁的时候便想到娶媳妇儿了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荒唐的圣旨 第一百八十七章安亦池挑眉:“应该说,我七岁的时候便知道,父亲早已指腹为婚为我定下了一个小媳妇儿,所以为了讨小媳妇儿的欢心,我也先早早把礼物备下!” “油嘴滑舌!”墨池笑着瞪他一眼。 已经到了老夫人的‘藤吟院’,二人也不再多说。老夫人久未见安亦池,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事无巨细一一询问。 苟氏给墨池使了个眼色,便跟老夫人打过招呼,墨池挽着苟氏的胳膊,二人一起出了‘藤吟院’。 出了院门,苟氏拍拍墨池的手道: “池儿,今日的阳光极好,陪伯母去湖边走一走,晒晒太阳吧!” 墨池心知苟氏有事情与她说,便笑着点头应下。 五月的湖面上一片生机盎然,微风吹拂过湖面,掀起层层涟漪,在晚春阳光的照耀下,湖面上闪闪发光,一阵暖风吹过,一大片荷叶层层叠叠,风中还带着荷的清香。 墨池面对着湖面深深的吸气,这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真好。 苟氏看着面前轻盈灵动的孩子,心里觉得很是妥帖: “池儿,伯母想问问,和三郎的婚期,你可有什么想法,按理说此事伯母应该与柔娘商议,但伯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所以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墨池小脸一红,苟氏这么直戳戳的说起婚事,纵是她平日里比较大咧咧,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 苟氏拍拍她的手笑着道: “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害羞嘛。伯母的意思是,两年守孝完毕,那时候你已经及笄,池儿国子监的学业也已结束。等来年三月便把你俩的亲事办了,到时候也好让他安心准备科举,你看如何?” 提到科举,墨池想起方才与老爷子的对话,心里便升起一丝无奈。 她咬唇,将那丝无奈放到一边,微微一笑道:“池儿没有意见,一切但凭伯母做主便是!” 苟氏又道:“只是,柔娘那儿恐怕得费些口舌,也罢,只要你没什么意见,柔娘那边我自有办法说服她。早日定下你和三郎的婚期,伯母也好早日安心!” 看着苟氏明显有些凝重的神色,墨池淡淡一笑,将目光转向了湖面。 湖边的一丛芦苇中传来小鸭子的‘嘎嘎’声和闪动翅膀的‘扑扑’声,打破了湖面的孤寂和冷清。湖面的绿荷中,几支粉白的新荷正冒出头来。 似乎,现世安好! 墨池回了绿月阁,想起那个锦盒,打开后却一愣,随即便捂着唇笑起来。 丝音正在外间做针线,听见内室传来声音,却又听不真切,便掀帘子进去道:“娘子可有事情吩咐吗?” 却见自家娘子坐在梳妆台前,正拿着一个木雕的小人儿捂着嘴笑,看见她,娘子速速将小人儿塞进了袖口。 墨池有些尴尬,她起身朝榻上走去,边走便假装打着哈欠道:“无事,丝音。我要睡了,你也早些歇下吧!”丝音满头雾水的出了内室。 墨池上了榻,拿出玩偶看了又看。 这是一个雕的极丑的小玩偶,面目模糊,但从五官上依稀能看出是个小男孩,玩偶的背上刻着五个整齐的小楷字: ‘把我送给你’! 抱着玩偶,墨池笑着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苟氏便坐上马车去了昌明坊,韩若柔在那儿赁了一个宅子,已经住了快两个月。 本来韩府案子已破,她也早该回广州,但她一心想将墨池也带回广州,便又在长安多住了一月。 也不知苟氏与韩若柔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日一早,墨池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墨池和安亦池的婚事定在了后年三月。 众人齐齐向苟氏和墨池道喜,安闻玉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墨池好奇的问道:“姨姨,现在我可以叫你三婶婶了吗?” 童言无忌,安闻玉的话说的墨池满脸羞红。 众人正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热闹,有婢女急急跑进来道:“老夫人,宫里又来了圣旨,传旨的公公已经到了坊门口。” 老夫人和苟氏互看一眼,苟氏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来不及细想,众人忙各自回院子更衣准备接旨。 安亦池一早便被幕比歌叫去了城南的马场,老爷子和大爷二爷还未下朝。府里迎旨的仍是一众女眷。 宣旨的还是喆喜公公,众人跪下,只听他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本朝礼部员外郎安沐华之子安敬渊,温文尔雅、品貌非凡、怀瑾握瑜,朕有女旭滢,封号晨曦,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以至笄年,适婚嫁之时。 与安敬渊堪称天设地造一对璧人,为成佳人之美,特招安敬渊为驸马。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钦此!” 众人乍听之下十分意外,苟氏侧头看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微微摇头正要接旨,却听喆喜公公又道: “老夫人稍后片刻,还有一张圣旨是给安大人的养女韩四娘的。待咱家宣完您一并接旨。” ‘养女韩四娘’这五个字令苟氏心里又道声‘不好’。 喆喜打开另一道圣旨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本朝礼部员外郎安沐华之养女韩氏墨池,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 今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韩氏墨池待宇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王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钦此! 若说第一道圣旨令众人吃惊,这第二道圣旨便如惊天炸雷般,让苟氏这种平日里十分注意仪态的贵府夫人也气的脸色通红。 老夫人和墨池却十分镇定的接了旨。 老夫人自然留喆喜公公喝杯茶水,喆喜公公也知道这两道圣旨对安府来说无异于大晴日的两道霹雳,安府的人自然是要询问清楚,这一问,大大的封包更是少不了的, 喆喜公公便笑眯眯的随着老夫人和苟氏去了偏厅。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温存 就在喆喜公公捧着圣旨刚刚出宫城的时候,南城外马场,安亦池接过木松递给他的纸笺,打开冷眼一扫,立刻沉下脸来,一双幽深的双眸看着木松冷冷道: “不是说皇上已经打消赐婚的念头了?是谁让他改变了主意?” 木松沉声道: “扬十二送来的消息说,七公主近两日身子又有不妥,皇上昨晚与王皇后一起去七公主的行宫探病。今日下朝后突然召见了三师,在御书房通知三师后便下了旨意。” 安亦池轻轻抖一抖手里的马鞭:“看起来我的脾气是有些太好了,才会让这些人觉得可以将我搓圆揉扁,我也绝不会有半分脾气。 跟闵德说一声,我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他跨身上马,驾马朝着城内扬长而去。 幕比歌骑着他新的的一匹身高强壮的棕色三河马旁跑过来,远远便看见绝尘而去的安亦池,他跳下马,看着候在原地的致远: “你家郎君怎么不说一句就跑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布政坊安府,老夫人命人送走因为得了一袋子龙眼珠而喜滋滋乐陶陶的喆喜公公,又叫身边的大丫鬟去绿月阁请墨池去藤吟院。 墨池走进正屋的时候脸色很平静,老夫人赞许的眼光在她娇嫩的小脸上扫过一眼:“孩子,此事突然,老身想问一问你的想法!” 墨池屈膝行了个大礼:“池儿府上遭遇大难,如今早已把安府当作自己的家,视老夫人为亲祖母,伯母为母亲!池儿无意与府外任何人有一丝一毫的攀扯!” 声音不大,话语不多,态度却十分坚定! 老夫人点点头:“我安氏与梅氏满门忠烈,忠诚却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凌。此事等你祖父回府,必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苟氏上前握住墨池的手:“孩子,伯母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本朝也不是没有诏令撤回的先例,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墨池看着老夫人和苟氏凝重的脸色,今日这两道圣旨并不令她十分意外,皇上行事荒谬,强纳臣妻为妾的事情也做过了,拆散臣子儿孙亲事这种事情做起来完全是驾轻就熟,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横竖这个王朝不过再有两年便会倾覆,比起这两道赐婚的圣旨,如何让固执的祖父抽身撤离才是燃眉之急。 墨池刚回到绿月阁,吟冬迎上来,脸上带着隐隐的忧心道:“娘子,三郎君刚回来,正在里屋候着您呢!” 墨池进了门,安亦池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听见她进门的声响,安亦池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她。 安亦池的身形极为欣长,他今日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满头乌发束起来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墨池抿唇一笑: “好一个‘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的如玉男子,难怪那位从来深居简出的七公主为了打你的主意,硬是让皇上把我塞给了三皇子。” 安亦池两步上前,一把将墨池捞进怀里,紧跟着墨池身后的丝音做个鬼脸,忙退了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 “怎么今日倒舍得夸奖我?”他搂着她,低下头,轻轻的问道。 “因为不喜欢别人来抢我的东西,所以我自然要好好看着、护着啊!”墨池抬起下颚看着安亦池,那双灵动的凤眸中满是戏谑。 眼前的女子吐语如珠,神态娇憨顽皮,声音清脆温柔中带着几分调笑。 安亦池搂紧她:“可惜...你还太小!”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听起来有些压抑的克制,墨池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可惜?” 安亦池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可惜你太小,否则今日咱们就可以成亲!” 他搂的越来越紧,墨池推了推他的胸膛勾唇笑起来:“那样的话,明日就等着皇上下旨,抄咱们安府一个满门抗旨之罪吧。” “不会,他没有这个机会。”安亦池的声音越来越暗哑,说完低头,重重的吻在了墨池樱红的双唇上。 墨池回手也搂紧了安亦池的腰,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脸靠的很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致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呼吸变得灼热,语言已是多余的东西,唇瓣慢慢贴合在一起。 他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看到她的眼里雾蒙蒙水润润的,脸上泛了红潮,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嘴唇微微张着,露出鲜嫩水润的舌尖,清纯夹杂着妩媚。 那惹人怜爱的样子让他情难自禁地深深含住她的唇瓣,继而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她轻颤着承受他的爱意,睫毛已不自觉地潮湿。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直到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墨池才恍然大悟般一把推开安亦池,坐在离他几步之外的锦櫈上,捂着自己滚烫发烧的脸道: “进来就是了,干嘛敲门!” 安亦池伸出食指抹了抹唇角的**,脸上噙着一抹戏谑的坏笑看着墨池。 吟冬目不斜视的进来福身行礼:“三郎君,老夫人请您去藤吟院,老爷和大爷二爷已经回府,这会儿都在藤吟院候着您!” “那我先去祖母那儿,晚些再来找你!”安亦池的语气里颇有些依依不舍和意犹未尽。 看了眼低着头面色平平的吟冬,墨池着急的瞪了安亦池一眼,安亦池却转身带着满脸笑容出了门。 等安亦池出门,墨池闭上房门,从袖袋里拿出巫族给她的那枚铜符站在原地轻声道: “现在有人在吗?我有事情需要帮忙!”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从房梁上轻飘飘的落在她面前,不仅是黑色衣服,甚至连整张脸都被黑色面巾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眸光凌厉的双眼看着墨池。 黑衣人拱手行了一礼: “娘子请吩咐!”是男子的声音。 墨池点点头,将手中的铜符交给他:“劳烦小哥拿着这枚铜符去宫里,让由昌,就是皇上请的那个巫医,让他今日找个机会出宫,我要见见他!”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分析 第189章“是,娘子!”黑衣人行动干脆利索,话也很少,转身便准备跃上房梁。 “等等小哥!”黑衣人转身,依旧拱手恭恭敬敬的站在墨池面前。 墨池有些犹豫:“小哥,如果我在内室,你也是整日都待在我这屋里的房梁上吗?” “不是,属下平日待在屋顶,娘子有危险或有召唤属下才会出现!” “那,你...刚才一直也待在屋顶上吗?待在屋顶的话,屋内的情况你们看不见吧!” “主子出现时,属下等会退避到三丈以外!” 黑衣人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来一丝情绪的起伏。 墨池嘴角一抽,摆摆手:“那,小哥快去吧!” 这边安亦池到了藤吟院,主厅里除了老夫人和苟氏,安又杰、安沐汉、安沐华、安亦平已经悉数坐下,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老爷子,脸上的神色十分阴沉。 安亦池上前与祖父祖母见了礼,安又杰指指下首的圈椅让他坐下,又对安沐华道:“峻青,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安沐华看看对面神色如常的儿子,摇摇头拧眉道: “听说七公主最近身体不适,大有旧病复发的可能,已七公主对敬渊的心思,皇上和皇后又对七公主有求必应,只怕此事有些棘手!” 安沐汉年过四十,比安沐华大了五六岁,如今是门下省左敬骑常侍,也算浸淫官场多年,他皱眉补充道: “七公主怕是志在必得,皇上又....,父亲,皇上行事太过....” 说到这儿想起父亲一向对皇室护短的风格,他便止住了后面的话,长叹一声后再不说话。 苟氏和安沐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苟氏叹息一声:“七公主幼时起性子便十分偏执,当年儿媳亲眼看到她将谢侍郎家二娘子养的那只小奶猫用石头砸死,起因只是因为那小奶猫不愿被她抱。 那满地的鲜血至今想起也让儿媳心惊胆战。如今几年不见,只怕公主的性子更是......“ 她转头看一眼安沐华,双眸中是满满的担忧。 老爷子微微下陷的眼窝里,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中满是沧桑与悲凉,对长子的话他无以辩驳,二儿媳的担心又何尝不是他的担心。 这位七公主,坊间的百姓们不了解,但作为时常进宫的老臣,对这位公主表面温和,内里暴虐的性子也听说过几分。 方才收到老妻从府里传来的消息,他也是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一直未出声的老夫人从鼻孔里发出了‘哼’一声:“行事太过也要有个限度,他的女儿是宝贝,想要什么便得什么,老身的孙儿就不是宝贝吗?他可有问过,我安家是不是愿意迎娶公主。 他眼里可还有为他陈家的天下抛头颅洒热血的一众老臣?可还有国法家规?他这样做,实在是欺人太甚!” 老爷子拍拍老伴儿的手:“苑娘慎言!” 说完又看着安亦池道:“敬渊,此事,说说你的看法?” 安亦池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圈椅上,他看着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淡淡一笑: “祖父,孙儿以为,皇上行事任性,却都是为他个人的私欲而任性,这些年来,可有人见过他为其他人做出过一件荒唐事?” 老爷子眯着双眼细细思索,尚未等他得出结论,安沐汉那边沉声道: “父亲,敬渊所言极是,皇上纵有爱女之心,也不可能为一个公主做出会被天下人耻笑的事情,此事恐怕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老爷子性子虽耿直,但毕竟是两朝重臣,很快也反应过来此事之中的不同寻常:“看起来,咱们要好好看看,这次的赐婚到底是谁从中得利!” 当下众人便如此这般商议起来。 暗卫的行动隐秘而迅速,墨池这边很快便收到了由昌的回信,过了午时不久,墨池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往南去了城外的寺院。 墨池的马车刚刚离开坊门口,马车后便悄悄跟上了另一辆似乎也是往南行的马车。 待二人走后不久,安府后角门外,安亦池带着另一个墨池上了一辆单匹马拉的两轮马车,十分低调的马车带着二人直接去了东市的‘永和坊’。 还是上次见面的二楼雅间,由昌依旧是巫族人典型的打扮,一身灰色长袍,见了墨池他单膝跪下:“由昌祈福圣女时时受守护之神眷顾!” 墨池侧身躲过他的大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请起,如此大礼实在折煞小女!况且,小女还未谢过先生,若不是先生帮忙,皇上不会愿意我韩府的冤情大白于天下。” 由昌起身,依然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说道:“圣女之恩,是我族之人永生都会铭记的恩德,区区大礼只是表达我的尊敬,请圣女不要推辞! 为圣女做事本就是我的荣幸。况且用迷魂之术令皇上梦见冤魂,也需要皇上本来心有恐惧才能见效。皇上反应如此之大,可见他心中确实有鬼。” 巫族之人纯善,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撒谎,墨池淡淡一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坐下,墨池直接了当的问道:“先生,皇上的病情可是已经完全大好?” 由昌点点头,又摆摆手: “皇上的不举之症本来已经基本痊愈,但是他不听我的劝告,房事过多,而且桑雾虫虽有壮阳的效果,终究是极阳之物,用了桑雾虫本就伤身,也需要静养调理。但皇上执意孤行,恐怕至多三四年身子便会被掏空,到时候就没救了。” 由昌说到不举之症,安亦池转头看了墨池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安亦池摸了摸鼻头,摇头笑笑:“若皇上有个好歹,先生可想好了退路?” 由昌无奈的摊手耸肩,模样很有几分怪异:“我也很想走,但是我的模样与你们不同,皇上又看的紧,离开长安也很难回到大庸。” 安亦池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个不难,还有一件事情得请你帮忙,做完之后我可以帮忙让你离开。” 由昌连连点头:“就是你不帮我离开,圣女有吩咐,我也会全力以赴去做的。” 第一百九十章 热闹的金銮殿 三人只在雅间待了两刻钟,待掌柜带着由昌从后门出小巷后不久,二池也离开了永和坊。 天色刚刚黑透,几道黑影轻松的越过了安府算是比较严密的防卫,落在了安亦池惊鸿楼的书房外。 书房里,木松笔直的站在书案旁,安亦池一身黑衣坐在书案后,他锐利深邃的双眸中满是冰冷寒霜,默默的看着从门外进来的五个人。 五人进门齐齐跪地:“墨子堂堂主木梧、谍报堂堂主木杨、货殖堂堂主严苜娘、逍遥堂堂主木枫、武卫堂堂主木橡见过盟主。” 安亦池起身缓缓走到五人面前。 那一身黑衣掩不住桌纬不群的英姿,他整个人完全不同于白日的温润,浑身在此时散发着冷冽而危险的气息。 “是时候做一些改变了!” 五人同时抬头,加上站在书案旁的木松,六人齐齐道:“属下遵命!” 直到二更,惊鸿楼的书房才熄了灯。 第二日早朝,尚书令安又杰为官四十二年来,首次称病告假,与他同时告假的还有他的长子,门下省左敬骑常侍安沐汉。 同时,礼部衙门和太仆寺也收到了安又杰次子礼部员外郎安沐华、长孙太仆寺上牧监安亦平的告假书。 满朝哗然,都是耳聪目明的精明人,昨天上午皇上给安府那两道荒谬至极的圣旨,到昨日下午长安城贵府已是人尽皆知。 没想到就在大家纷纷猜测安老大人是会平静接受还是无奈接受的档口,安家在朝为官的三代四口,居然敢齐齐请假! 朝堂上,就在众人纷纷窃窃私语的时候,三公似约好一般微微颤颤的齐齐出现,从家国天下到后院平安,三公轮番轰炸一般在金銮殿讲了足足一个时辰。 三公虽片字未提安府的赐婚,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三位早已退休的老臣,是公然为安老大人打抱不平来的。 这是尚书令安又杰明目张胆给皇上抗议的节奏啊! 朝堂上一众人,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为安老大人捏着一把汗的,工部尚书纪林运等与安又杰向来政见不合的人,几乎快要掩饰不住脸上欣喜的笑容。 难道安又杰不明白皇上本来就看他不爽?他今日这做法是妥妥的找死啊! 皇上一直阴沉着脸任三公义正言辞大讲家国道理,他虽行事荒唐,却也知道这三个比先皇年龄更大的老家伙,他是绝对不能对他们发火呵斥的,否则三个说话都有些哆嗦的老头子一气之下有什么闪失,他一定会被天下人骂的体无完肤。 整个朝堂上,只有两个人面色平静,一片坦然,一位是太子爷殿下,另一位便是三皇子。 不过尊贵的太子爷殿下嘴角偶尔还是会露出一个隐藏不住的笑容。 安又杰如此大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外,但这样更好,如果这次能够一举端掉安又杰,他这个太子的位子便一定能够坐的稳稳的。 只有三皇子,他那张欺霜赛雪的脸,一直平平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三公义正言辞慷慨激昂的说完了要说的话,留下一句‘皇上,为了家国平安,为了君臣和谐,您做事一定要三思啊!”之后,仍旧微微颤颤的离开了金銮殿。 这个热闹非凡的早朝在皇上甩袖奋而离去中下了朝。 皇上下朝后,直接召见了纪林运等几位极得他宠爱的心腹大臣! 东宫,韩嘉音一早起来便觉得心绪不宁,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尽管她小心翼翼陪尽了笑脸,那个傲慢的女人竟然还是让自己站在桌旁给她布菜,她想反驳可又不敢。 毕竟,太子殿下虽不喜太子妃,但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平日里也极给太子妃脸面。 没想到,太子妃这一顿早膳竟然用了快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在太子妃跟前服侍完毕,等她回自己寝宫时,已经四肢酸软,右边胳膊几乎抬不起来。 所以,即使太子给她升了太子良娣又如何?只要不是太子身边最尊贵的女人,她始终是要低头看人眼色的。 服侍韩嘉音的大宫女青梅小心翼翼的为她捏着腿和胳膊。 “上面,腿上面,嗯,就是那儿。”韩嘉音闭着眼躺在软榻上,青梅的手法很好,捏的她舒服的想哼哼。 “良娣,要么明日奴婢去谦和殿跟太子妃娘娘告个假,就说您身子不舒服,这两日暂时不能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您的确需要休息两日了!” 韩嘉音微微睁了睁眼看看青梅,青梅以前是尚寝局管司设的大宫女,太子看她机灵,又怜惜自己身边无人可用,便特意赏给了自己。 这一段时日她冷眼观察,觉得青梅还算一个明眼又识时务的人。 “青梅,你的忠心本良娣知道,不过现在不能让太子妃挑出本良娣的错处,毕竟太子爷不顾她的反对,升了本良娣的妃位。如今还是万事小心些好!” 青梅连连点头,一脸的钦佩之像:“还是良娣看的长远,奴婢真是目光太短浅,差点儿好心反而为良娣种下祸根!” 韩嘉音闭上眼,如今这种走到哪儿都有人恭维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青梅的手法很好,不一会儿她便有些昏昏欲睡,正在这时,外面服侍的小宫女进来禀道:“良娣,太子殿下下了朝,直奔凌宇殿来了!” 韩嘉音‘腾’一下坐起来,忙起身朝殿门口迎去。 远远看着满面春风的太子迎面而来,韩嘉音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娇柔可爱的微笑迎上去。 太子的情绪显然非常好,他哈哈大笑一把搂住韩嘉音,在她的脸颊上重重一吻:“音儿,你果真是夲殿的福星!” 韩嘉音颇有惊讶,太子殿下性子阴郁,她跟在身边也有半年,却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的笑容。而且太子性子也挑剔,平日里与她最亲热的时候,也没有夸奖过她半句。 今日又是大笑又是夸奖,着实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韩嘉音趁势靠进太子的怀里,“殿下可有什么喜事,说给妾身听嘛,让妾身也与殿下一同高兴高兴啊!” 这么好的时机,撒娇卖宠是必须的! “走,进去说!”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太子良娣有了新打算 二人进殿内坐下,韩嘉音打发走太监宫女,又闭上门。太子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不顾形象的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后才说道: “你不是说安三郎一家极看重韩四娘,你三叔也很喜欢安三郎,如果想要安家暴怒,可以从韩四娘这里入手吗? 刚好前几日七妹找母后,想让母后说服父皇,将安三郎招为驸马。夲殿便依你的建议,说服了父皇将安三郎招为驸马,又把韩四娘说给了三弟。 结果,这招离间之计的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今日安家父子四人统统告假,上朝的未来上朝,上衙门的也未去衙门,然后三公也跑来凑热闹,在金銮殿上絮絮叨叨的说了快一个时辰。 这下安又杰那个老混蛋算是在父皇心里扎下了一根硬刺,以后就算父皇不计较今日之事,但那老家伙手中的人脉和权势,父皇只怕也一定会掂量掂量该如何处理了! 三弟要是没有了安又杰这个助力,往后夲殿也可安枕无忧了! 你这个女人虽然没有大才,但有时候想出来的那些拐弯抹角的主意倒确实好用。 往后,你也多动动脑子替夲殿多想写主意,这次我算看出来了,有时候女人那些弯弯道道的小心思,也是能够办成大事的!” 太子的一番话令韩嘉音激动的有些热泪盈眶,从入府到现在,太子从未与她说过这么多话,更何况,她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来,太子这一番话中,有不少朝廷争斗中的机密。 可见,她如今在太子心目中的确是有些分量的! 但转念之间,又想起怡安郡主,韩嘉音觉得心里一阵压抑。看起来,她需要更多的助力,才有可能真正的翻身! “殿下,你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能祝你一臂之力,也是妾身的福分!” 说完,韩嘉音挪挪屁股移动到太子身侧,娇娇弱弱的依偎进太子怀里! 安亦池一大早便出门办了几件事情,快午时才回府,刚到府门口,一个小童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气喘吁吁的拦在马车前面,幸好驾车的木松技术好,及时拉住了缰绳。 “哪里来的小孩子,没看见马车吗?差点儿撞到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乱跑!”坐在木松傍边的致远大声呵斥道。 小童却不答话,反而转头朝后面兴奋的喊起来:“郎君,郎君,是安三郎君!是安三郎君!”看样子,小童在这里已经等了不短时间。 “郎君,是谢大人!”外面传来致远的声音。 安亦池掀帘,只见从不远处的树荫下缓缓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面目俊秀的男子。 安亦池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朝他走过来的谢思齐。 谢思齐不紧不慢的走到马车旁,拱手行了一礼后斯文的说道:“三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安亦池微微一笑,干脆跳下马车:“把马车先赶回去,我与谢大人一起走走,跟母亲说我晚些回府!” 致远驾着马车回了府,木松则依旧不远不近的站在了安亦池身后。 安亦池转头朝谢思齐温和一笑:“前面有了小酒馆,里面的的毕罗也算长安一绝,谢大人可否愿意与在下一起去尝一尝?” 谢思齐眯眼,眼前的男子的确不愧为长安四郎君之一,那一身温润如玉的气派,令他这个堂堂男儿也赞叹不已,更何况春心萌动的女儿家。 想起墨池,谢思齐总是保持着微笑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他轻轻点头道:“却之不恭!” 小酒馆很近,二人并排不过走了两三百步便到了。 二人进门时,店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酒馆的确很小,只有五张四人坐的方桌,店里的伙计也只有母女二人。 安亦池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那女儿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看见他二人,忙红着脸将他们直接带进了里面一道隔着竹帘的小间: “三郎君您还是蟹黄毕罗吧,这位郎君要用什么,我家的毕罗有蟹黄、猪肝、羊肾、三鲜素馅儿,您是要那种馅儿呢?” 谢思齐还未开口,安亦池就似笑非笑的说道:“他也要蟹黄馅儿的,他的喜好和我一样!” 小姑娘看一眼安亦池,又看一眼谢思齐,应了声是后满脸羞红的准备食物去了,谢思齐拿起桌上的杯盏在手中转了转看着安亦池: “人真的是个神奇的存在,可以人前温润如玉,也可以人后狠戾冷血,三郎君,你说这样的人,我们应该相信他那一面?” 安亦池勾唇露出一个浅笑:“不管人前如何,人后如何,只要做的是人做的事情,无愧天地,无愧良心,相信那一面都无所谓。” 谢思齐双眼盯着安亦池,沉默的看了半响才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你不应该把池儿也拉进你们安府那趟浑水里。 你知道过了今日,皇上会怎样对付尚书令?怎样对付安家?你们那摊子破事儿,要支持谁,扳倒谁,与池儿何干? 你若真心喜欢池儿,便把她还给我们,让我母亲带她走,让她离这个漩涡远一些!” 谢思齐的这番话,令方才还一脸无所谓笑容的安亦池立刻沉了脸。 小间的空间有些小,安亦池伸了伸他的长腿,深邃的墨眸中散发出拒人之千里以外的冰冷。 “还给你?谢大人莫不是以为,就凭你一个表哥的身份,便可以影响她的思想,左右她的行为? 不说她本就是独立冷静的女子,她的想法不容易被其他人影响。直说她韩府遗孤的身份。 谢大人难道真会天真的认为,仅仅凭王维萧区区一个商人便能让韩府多了那五十二个冤魂? 你以为,池儿现在还能好好的活着,是因为凶手仁慈愿意放她一马? 还是你以为,她随你去广州都督府,便能够忘掉前尘往事从此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真正的凶手也会因为她远离了长安便由着她从此天高水长的过日子?” 谢思齐满脸震惊的看着安亦池,眼前的男子浑身温润的气质随着这一番话消失无踪,他整个人在瞬间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这种气势...........令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疼表哥 谢思齐仰头饮尽杯中的茶,喉头滚了两滚,喃喃道:“连你们尚书令府也要忌讳的凶手,难道....难道.....” 说到这儿,他瞪大双眼紧紧看着安亦池:“外祖父到底做了什么?那位为什么要对他斩尽杀绝?你——可是知道原因?” 或许坐的不舒服,安亦池干脆身子向后靠在墙上,伸出长腿舒服的晃了晃,只这样一个动作,便散尽了方才所有凌冽的气势,他懒洋洋的说道: “谢大人太激动了,纵是我的护卫守在门口,这样的小地方也是隔墙有耳,须慎言!” 谢思齐有刹那的恍惚,似乎方才安亦池身上那种强大的气势只是自己的错觉? 谢思齐微微调整了坐姿,将方才安亦池那番话带给他的震惊和酸涩甩到脑后,毕竟,她只是当他是亲人,不是想要依靠的对象。 因此,有些事情她选择对他隐瞒,将报仇的希望托付在她未来的夫君身上。 “是我愚钝了,的确一直以来都认为是..... 虽不知个中细节,但....池儿便劳烦三郎君照顾,若有谢某能出力的地方,三郎君尽管开口!” 安亦池瞟一眼神色有些落寞的谢思齐,唇角勾起轻笑:“好!” “郎君,毕罗送进来了!”外面传来木松的声音,随后他便端着两盘热腾腾的毕罗进来放在小桌上。 二人再不说话,只各自低头开始用饭。 东宫内,太子爷这两日颇为春风得意,安又杰已经两日未上朝,朝堂上没有了总是呱噪的尚书令带头寻他的麻烦,剩下反对派的声音便小了很多。 只是这种得意只持续到第二日午时,太子爷正在书房与徐先生和几位属官议事,长随来报,庸国公次子、太子妃的亲哥哥王旭昌在外求见。 王旭昌今年二十五六岁,几年前在工部领了个虚职,是那种虽拿着微薄薪金却不用点卯的小官。 太子爷养幕僚、养死士、养护卫、养女人样样都需要大笔银子,靠每月那点儿好用自然不够。因此王旭昌实际上多年来真正做的事儿便是太子爷的财务大臣。 王旭昌用自己正妻哥哥的名字成立了昌荣行,这些年依着太子爷这个大后台,昌荣行几乎完全垄断了大陈家家户户厨房内所用的调料用品和稀缺食材的生意。 比如香菇、辣椒、花椒等稀缺种类在整个大陈,除了昌荣行,其他的商行无人敢收购买卖。 甚至被称为黑黄金的胡椒,也唯有昌荣行能从西域买进。 几年前曾有一个胆子大的商行收购了一些花椒,结果后来那商行老板便落了个莫名横死的下场。从此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家商行敢涉足这几个方面的生意。 因此太子爷向来对王旭昌这个能为他赚取银子的财物大臣高看一眼。 今日却有些奇怪,王旭昌脸色惨白的进门后便‘噗通’一下跪在太子面前: “殿下,出大事了!咱们从江浙收香菇的十几条船,昨日在水路上突遇激流和暗礁,一下便翻了九条船,船上的香菇几乎全都飘进了激流,直接损失便有十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啊!” 太子本来笑逐颜开的脸顿时垮下来:“遇上激流和暗礁,你们的船工都是吃屎的吗?走了多少年的水路,还能不知道激流和暗礁在何处?” 王旭昌哭丧着脸: “殿下,您不知道,这长江水逢汛期就涨水,水底下环境复杂,就是江两岸跑了几十年的船工也不能完全摸清水底下的情况。 这次也是邪门,咱们十二条船,本来是排着队各行各的,也不知怎么搞的,头一条船撞上暗礁的时候,后面的船便呼呼啦啦全拥上来,掌舵的船工说那会儿船舵都不管用,所以才判断是遇到了水下激流。” 徐先生听到这儿,走上前一步看着王旭昌:“以往可有碰到这种事儿?” 王旭昌抹了一把汗道:“有的有的,咱们的船都用的是老船工,他们说这是江神发怒,每年都会有一两次的,咱们这次没死人就算幸运。” 太子阴郁的双眼一直紧紧盯着王旭昌,听到这儿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道:“你起来吧,所幸十万两银子夲殿还赔的起,往后要小心些。” 王旭昌不仅不起身,反而趴下去,‘咚咚’给太子磕了两个头: “爷,还有,这次从西域进的胡椒,明明是我亲自看着拉进了东城的仓库,咱们仓库一向防走水措施都做的极好,可昨晚.....昨晚走水,火势极大,那400石胡椒.......烧的一点儿没剩了!” 太子眼前一黑,差点儿被气的晕过去:“你.....你....你....也是吃屎的吗?那东城的仓库用了多少年了,怎么会走水?这次又损失了多少银子?” 王旭昌往后一缩,干脆闭眼咬牙道:“去年全年七成的收入这次都从西域进了胡椒,一共......三十万两!” “去你妈的,你个蠢材!” 王旭昌话音刚落,便被太子一脚踢了出去,他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赶紧一骨碌再爬起来,也不敢去擦嘴角的血迹,继续直板板的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太子双目冒火,上去又是一脚重重踢在了王旭昌的胸口,一边踢一边满嘴开骂,骂的内容让身边一个刚跟他不久的属官瞠目结舌。 王旭昌‘哇’一声又吐了几口鲜血,却绝对不敢还手,只抱着头满地打滚哀嚎。 “殿下息怒,这是在宫内,此事有蹊跷!”徐先生最了解太子的秉性,他发怒的时候会失去理智,往往需要搭上几条人命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以往在大皇子府尚好遮掩,但如今在东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出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其他几位属官也是跟随他几年的老人,对他暴虐的性子自然十分了解,几人赶紧跪下齐声道:“殿下息怒,这是在东宫,又多少双眼看着您呐!” 这句话太子能听进去,他停了拳打脚踢,狠戾的双眼看着地上的王旭昌,呸一声走到书案后坐下来,闭上眼再不动,用尽全力压制着自己满腔的怒火。 徐先生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殿下,此事蹊跷,须得细细查!”说完转过头朝着跪在地上嘴角鲜血长流满身污赃的王旭昌说道: “二郎君将这两件事细细说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皇子的决定 话音刚落,门外的长随又进来,双手奉上一张字条恭恭敬敬的递给太:“殿下,刚刚收到的消息。” 太子‘吁’一声出了一口长气,一把扯过字条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小字:“北风将至,注意保暖!” 他脸色煞白,将字条递给徐先生,喃喃道:“看起来城北大营也出事了!” 太子爷与徐先生几位幕僚心急火燎之时,平康坊‘拥黛楼’三楼一间毫不起眼的房间,三皇子推开门,便看见白杉长发的男子安静的立在窗前,似乎隔着纱帘在欣赏不远处坊市上车水马龙的热闹。 同上次一样,他还是戴着一张将整张脸遮挡严严实实的黄金面具。 “盟主好雅兴,夲殿以为,以盟主神龙见首不见尾、高深莫测的性子,应该对这种世俗之间的热闹没什么兴趣!” 翼盟盟主却不转身,依然看着窗外平静的说道: “现在能看的时候便多看两眼,也许在过几年,这种熙熙攘攘的繁华便会成为过眼云烟,以后只能成为长安人心中的记忆!” 三皇子步子停滞,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笑意:“盟主这是在威胁夲殿吗?” 翼盟盟主转过身,声音依旧平静之极: “本尊这是在告诫殿下,若是殿下想继续做兄友弟恭的的好弟弟,那么不远的将来,这些在今日尚能有些许开怀嬉笑的老百姓,或许以后只能颠连无告、褐衣不完,大陈也会渐渐民力凋敝。 也或许,用不了苏陌城的军队攻打山西、河南,这两府的百姓和府兵自然会内讧。天下很快便会战火漫天、尸殍遍地.....“ “够了,不要说了!”三皇子急急打断了翼盟盟主的话。 他用力一甩袍角,赌气似的气呼呼坐在圆凳上:“你们翼盟真是有趣,天下那么多不平事你们不管,倒整日里喜欢搞些挑拨离间的事情。” 翼盟盟主转身走几步,也在三皇子对面坐下:“翼盟的责任是辅佐朝廷,令天下在皇帝的治理下更加国泰民安,大皇子此人性子暴虐,目无国法,行事无底线,无章法,又善于伪装。 殿下这两年也几乎游历了整个天下,如今民间是何状况难道殿下不知? 你父皇尚且如此,若大皇子继位,这个天下会更加混乱不堪,民不聊生,这种状况是翼盟据对不愿看到的!” 三皇子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大哥也不像盟主所说的那样不堪,他性子虽暴躁些,但本是嫡子,又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如果做了那个位子,必然会全心全力坐好。 而夲殿是个胸无大志之人,这一生只盼着能有一席之地山高自在,游遍大陈的大好河山便足矣,盟主不去辅佐愿意坐上龙椅之人,又何必苦苦相逼夲殿这个只愿意偏偶一方的人呢!” “哦?”翼盟盟主似乎挑了一下眉,他的声音里有些玩味之意:“殿下真的以为,你只要表现的规规矩矩没有夺嫡之意,大皇子便能放过你? 往后若大皇子真的登基,便能允许你偏偶一方继续存在?” 他说话间从袖袋里掏出一本小小的册子推到三皇子面前: “不说殿下出发去大庸的路上,大皇子派人用毒,差点儿毒死连殿下在内的一行二十一人,直说这本册子里,只今年短短四个月,大皇子便安排了大大小小九次暗杀。 若不是翼盟一直暗中派人保护,殿下以为,凭你毫不防备的大咧咧姿态,有几条命够殿下那友爱的哥哥出手? 还有这次的赐婚,殿下难道天真的认为,皇上不过是为了安抚安老大人,才把他名正言顺的孙媳妇指给你做正妃?” 三皇子面色惨白,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从大庸回来我便与大哥敞开肺腑深聊过一次,他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 他的手指捏紧放开,再捏紧,再放开,数次后才拿起那小册子,微微颤颤的打开后一页一页开始细细翻看。 翼盟盟主也不催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依旧隔着纱帘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的街市。 良久,三皇子抬起头,脸色已经十分平静,他静静的看着十几步之外的白衣男子。 男子颀长的身形伫立在阳光里,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棱,面具下的眸光一直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等待自己的答复,又仿佛飘然如尘不沾染一丝红尘气息。 他今日没有挽发,散落的乌发漆黑如夜,被随意地披在身后,浑身上下弥漫着恣意洒脱的气息。投在地上的剪影俊美似神祗,再加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贵淡雅,着实能令人惊艳到无地自容。 “你...希望我去争吗?”三皇子的声音很小,似乎这几个字说出来需要耗费掉他所有的力气,每个字都是从他的牙缝里一个一个挤了出来。 翼盟盟主转过头,面具下的眉头皱了皱:“大陈所有的百姓都需要你、请求你去争取!” “那...好,我为了你...们,也为了我自己能够活下去,便去全力一搏,横竖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皇宫御花园,刘嬷嬷扶着七公主走在甬道上慢慢散步,七公主的神色有几分疲累,一副病西施娇软无力的模样。 “嬷嬷,你说安家真的敢抗旨吗?父皇的旨意下了三天,安老大人便三天不上朝,难道他们就不怕父皇降旨怪罪吗?” 刘嬷嬷心里暗暗叹口气,皇上这旨意下的的确过分,人家本来已经定亲的小夫妻,皇上一声不吭的硬生生把人家拆成了两半儿,任谁也得有点儿气性,更何况是两朝元老,又出过大陈唯一一位女将军的安家? 不过她也就是心里琢磨琢磨,宫里太复杂,这话她是不敢跟任何人说的。 “公主安心吧,皇上心疼您,圣旨都下了,还怕安老大人不答应吗?不过这事情有些损面子,安老大人毕竟是两朝元老,他面子上过不去,总归要躲几天吧,奴婢想着,应该过几天就没事了! 您呐,就好好的养着身子,安安心心等着做嫁娘就好了。往后可再不敢半夜里冲凉水,硬是弄的自己生病,您折损自己的身子划不来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上需要安老大人 这几日早朝,金銮殿上一直是表面平静、内力暗流涌动的状况。但即使这种表面的平静也在第三日上朝时被打破。 皇上这几日火气大,照规矩说,安家人应该在接到圣旨的第二日便来宫中谢恩,但安又杰告病三日不露面,那两道赐婚的圣旨便如笑话般红果果的打了皇上的脸。 满朝文武看着龙椅上阴沉着脸的皇上,行事都十分小心翼翼,议完各种大事小情,众人暗地里松一口气,今日皇上虽情绪差些,却也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总算能够平平安安下朝回衙门了。 不想众人这口气儿还没有真正放下去,刘御史突然上前一步,手拿着一本厚厚的折子大声道:“臣御史大夫刘贵年有事启奏。 自城北大营立营以来,自上至下,类皆小心谨慎,奉公守法,不扰民,不仗势。但有上将军王明生、怀化中郎将李怀德、归德中郎将吴远来、怀化郎将杨无成四人,私营结党,滥用手中职权,犯下几项极罪。 其一:中郎将李怀德已惩罚为名,四年来克扣兵士军饷军粮纹银共计五万两,稻米二百石。其所得由上将军王明生等四人瓜分。 其二:两月前归德中郎将吴远来奉圣命剿除太白山土匪王大山,所获金银珠宝类共计四十二箱,上交国库十六箱,剩余二十六箱为四人瓜分。 其三:上将军王明生,纵子行凶,其子王大郎于去年九月初八在观音禅寺偶遇人妇许氏,见许氏美貌,遂令随从掳走至王府别院强行jian污,许氏归家后留书自裁。 其夫翁大郎到王府理论,被王大郎指使恶奴当场乱棍打死。王明生又令人出面威胁翁家不得报官,翁家二老不从,王明生派人将翁家二老掐死在屋内,翁家其他二个儿子当夜便弃家逃离长安。 其四.......” “够了!”刘御史拿着长长的奏折还欲继续念下去,却被暴躁的陈玄帝一声怒喝打断。 “王明生这个混蛋,朕相信他,让他辅佐李杰逸给我把城北大营管好,他就是这样管的? 李杰逸,你给我滚出来!” 陈玄帝一声大喝,众臣立即让自己的身子又低下去三分,太子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虽只是五月的天气,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武官行列第一排,不紧不慢的走出来一个武将打扮、四十出头的男子,他出列后从容的跪在地下,低头重重的磕下去: “皇上息怒,臣神武大将军李杰逸参见吾皇!” 陈玄帝抄起手边一个青瓷麒麟的摆件‘咚’一声仍在李杰逸面前: “李杰逸,你给我说说看,你的手下你倒是怎么管得,看看,”他指了指刘御史, “看看刘希岗手里的折子有多长,你的人到底犯了多少事情,让刘希岗把那折子念完得到午时了吧,你的人居然敢克扣军饷,你说说看,说不清楚,朕先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李杰逸方正的脸上露出一抹心痛之色: “皇上息怒,王明生克扣军饷一事,臣确有不查之罪,但其纵子行凶一事,臣早有耳闻,臣本欲彻查此事,只是.....只是.......” 他语句颇有些犹豫。 “说,你吞吞吐吐的是想死吗?”陈玄帝的声音已经近乎咆哮。 “皇上息怒,臣去年十月隐约听说有此事,当时便欲彻查。只是,太子殿下跟臣打了保票,说王明生此人行事规矩,断无仗势欺人之事。臣断断不敢不信太子殿下的话,因此便......请皇上责罚!” 说到太子,陈玄帝暴躁的情绪稍稍冷静,他眯眼看着下面脸色惨白的太子:“身为储君,你倒是把权力用的极好。连城北大营也敢进去掺上一脚!” 太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只磕的额头上青红一片:“父皇恕罪,是孩儿与王大郎有些私交,只是不愿看到朋友受苦,才.....父皇恕罪,孩儿自当认罚!” 他脸色慌乱,声音颤抖,所有人都明白,太子这是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皇子与军营之人交往,是历任皇上的大忌。 太子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昨日徐先生再三叮咛他,一旦出事,一定要撇清与城北大营任何一个人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因此他只说与王大郎交好,想要撇清与王明生的关系! 怎奈陈玄帝天性多疑,却不是他想撇清便能撇清的! “安卿听旨!”陈玄帝阴着脸,沉沉叫道! 喆喜上前一步,小心翼翼轻声道:“皇上,安老大人今日告假未上朝!” 陈玄帝长出了一口浊气,两眼死死在下面一拨文臣武官中扫来扫去。 李杰逸官居二品,派官职比李杰逸低的人去调查此事自然行不通,可少数比他高的几位又与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唯有尚书令安又杰性子耿直,又一向对太子继位极为不满,只有他绝不会徇私舞弊,他最合适调查此事! “喆喜,你现在就去尚书令府,让那个老头子....让安大人即刻进宫,朕有要事相商!” 满朝文武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皇上纵是恨的牙痒痒,却还是离不开安老大人,这次圣旨赐婚的事情看起来要尘埃落定了! 当即陈玄帝着人去城北大营先扣了王明生四人,散朝后喆喜公公又马不停地的去了尚书令府,但很快喆喜又独自回了宫。 御书房内,陈玄帝摔了今日第四个玛瑙笔洗。 “那老头子竟敢装病,装了三日也罢了,朕令你去请他来,他还敢拿乔!老头子是不想活了吗?朕,朕一定要赏他个满门抄斩!” “皇上息怒!” 工部尚书纪林运和喆喜公公同时跪地劝到。 喆喜给傍边服侍的小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宫女哆哆嗦嗦的收走了地上的残渣。喆喜站起身,从小宫女手里接过新的笔洗小心翼翼的放在书案上: “皇上,奴才瞅着,安大人像是真的病了,不像装的。” 跪在地上的纪林运站起身从宫女手中端过来一盏甜汤,弓着身放在皇上手边: “那也未必,安大人素来身体康健,入朝四十年来从未告过假,怎么皇上的赐婚圣旨刚下他就病了,恐怕太巧了些。”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尘埃落定 却不想陈玄帝正在火冒三丈,他一番煽风点火的话立刻激怒了陈玄帝:“你也少废话,要不是你们这些蠢材无用,朕又何必非的让那老头子出面!” 纪林运没想到自己的一番挑拨离间之语竟然会反噬到自个儿身上,忙嘿嘿笑着再不敢多说话。 “喆喜,再去请,就说,就说朕知道他身子不适,但朕有事关朝廷稳定的大事要与他相商,让他无论如何即刻进宫,有什么要求进宫后尽管跟朕提!” 喆喜心里苦笑,在皇上这儿,这圣旨还真是收放自如,如小孩儿过家家一般随意。他嘴里应着是,低头又赶紧出宫去了。 心烦意乱的陈玄帝打发走纪林运,在御书房又等了快一个时辰,安又杰才被一顶肩舆抬到了御书房门口,进了门,陈玄帝一打量,发现老头子皮泡眼肿,脚步虚软,果然是一副病重的样子,顿时心里的火气便消了一些。 喆喜扶着安又杰准备低身行礼,陈玄帝上前两步扶起他,连声道:“爱卿身子不适,这礼就免了,喆喜,赐坐!” 喆喜扶着安又杰坐下,陈玄帝心里‘咯噔’一下,老头子这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城北大营这么大的事情。 “爱卿告病三日,不知这朝堂上发生了大事!”陈玄帝从书案上拿起刘御史的那份奏折,让喆喜递给安又杰,又把里面的内容大概说了一遍。 “朕左思右想,唯有爱卿能够担当此大任,替朕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让陈玄帝没想到的是,一向嫉恶如仇、耿直忠心的的尚书令安老大人看完折子后,竟然长叹一声道: “皇上,您也看见老臣这副样子,老臣如今纵有心却力不足,这折子里光是涉及军饷的案子便有三桩,以老臣的经验,这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如果深挖还不知要牵连进多少人。 老臣近日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干静静,皇上是知道的,臣家里那老妻凶悍的紧,整日埋怨老臣没有早日跟皇上提起三郎已经定亲,致使皇上不明真相,又为我那孙儿和孙媳赐了婚, 哎呀,皇上,这两日臣那老妻在家里发飙,那模样就像要吃了老臣一般,内有河东狮吼,外有众人看老臣的笑话。 老臣如今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如果在查这桩案子的话,恐怕老臣这条老命便得搭进去了!” 陈玄帝一愣,心里又骂了一遍死老头儿给我装腔作势,脸上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哦?安爱卿,你家三郎已经定亲了吗?朕确实不知啊,也不知定的是那家的女子,这确实是爱卿的不对,怎么从未与朕提起过呢?” 安又杰嘴角一抽,想起孙儿和孙媳给他药丸的时候叮咛过的话,不禁对皇上的厚颜无耻又上了一个新的认识高度。 “皇上说的极是,的确是臣的过错,臣应该早些跟皇上提起孙儿的亲事,臣那孙儿定下的便是太医院已故太医令韩睿文的嫡孙女,皇上也见过的。” “哦,原来如此,果然是朕不知内情,乱点了鸳鸯谱。”陈玄帝做恍然大悟状, “无妨,安爱卿,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城北大营的案子,爱卿回府可告知老夫人,既然是朕的过错,这两道赐婚便就此作罢就是。 如此爱卿再休整两日,便速速调查此案!爱卿需要什么助力,朕定当全力协助。” 安又杰微微颤颤的从圈椅上滑下去跪在地上,给陈玄帝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时已经老泪纵横: “臣还有一个请求,臣今年已六十有七,虽有心为皇上、为朝廷多站上几班岗,怎奈精力体力已是渐渐不济,此案过后,请皇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与老妻回绿川老家,从此含饴弄孙,也算安享晚年!”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陈玄帝的意料,本朝老臣哪一位都是在位子上待到七老八十,实在动不了才会退休,安又杰位高权重,精力也算旺盛,他以为这个倔强的老头儿一定会在朝堂上再跟他别上十几年。 沉默了半响,陈玄帝终于点头:“好,就依爱卿的意思,此案过后,爱卿便退休,回家安享晚年吧!” 散朝的时候,满朝文武对太子退避三舍,就连纪林运这种平日里见了他只打哈哈儿的小人,这会儿也是远远的假装没看见便一溜烟没影儿了。 失魂落魄的太子爷在回廊上想了许久,决定还是先去凤仪殿找自己的母后想想办法。 朝堂上的事情,韩嘉音自然是不知道的,太子这两日兴致高,赏了她不少好东西,最初的惊喜兴奋过后,她便开始琢磨更长远的打算。 她如今失了母族的助力,当然,原本母族助力也不大,但聊胜于无,今后她想要在这偌大的宫城立足,必然需要一些其他的助力。 太子性子阴晴不定,韩嘉音很清楚,太子只宠爱对他有用的人,东宫的女子多如牛毛,她怎样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身在后宫,没有什么助力会强过皇后,但太子妃王瑶里对她厌恶至极,根本不可能给她任何的帮助。 可皇后是太子妃的姑姑,她一个太子良娣,到底怎样才能在皇后面前露露脸,给自己找一丝出头的机会呢? 从青梅那儿知道,皇上和皇后最宠爱的孩子不是太子,而是从小多病的七公主,韩嘉音非常肉疼的从太子赏给她的物品中,挑出了一对儿巴掌大小,羊脂玉雕刻的小猫咪,带着青玉和四个宫女,穿过御花园去了七公主的圆喜宫。 七公主的大宫女正在为她梳妆。看着镜中肤如凝脂、眼神流转间便自有一番娇态的女子,七公主满意的勾唇一笑。 她做梦也没想到过,居然有一日她也敢对镜梳妆,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个整日只能带着丝巾的女子,可如今,她盼望了十几年的东西,都一一实现了。 先是恢复容貌,然后便是那温润如玉、纤纤如竹的男子! 小内侍进来禀告:“公主,东宫的韩良娣在殿门外,说是来探望公主!” 七公主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不见,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见本宫,烦也烦死了!” 她最烦太子哥哥的那些女人,整日里为了一个男人争来争去,实在是太轻贱自己! 小内侍得了令,转身真准备出去回话,却听七公主又问道:“等等,韩良娣可是住在三郎府里那位韩四娘的姐姐?” 第一百九十六章 暴虐 韩嘉音在圆喜宫外等着内侍的通传,大皇子这边带着两个内侍,一路往皇后的凤仪宫走去。 刚刚拐过城角,远远一个身穿绯红色官府的胖子一步一颠的走过来。大皇子身边的内侍低声道:“殿下,是御史中丞刘大人。” “嗯!”太子阴沉着脸继续往前走。 皇上下朝后把刘御史单独叫到了御书房,又把折子上的内容细细问了一遍,这会儿刘御史刚从御书房出来准备出宫,却看见太子迎面走过来。 刘御史打个哈哈儿跟太子见了礼,看太子也没理他,心里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刚刚抬脚,已经错身走过去的太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道: “刘大人留步。” 太子身后的内侍暗叫一声不好! 刘御史叹口气,只好转过身又行了个礼:“殿下!” 太子慢慢上前两步,在距离刘御史三四步的距离停下来,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他阴森森的说道: “刘大人不知是攀上了那根高枝,城北大营如此机密的事情,都能被刘大人知晓?这次大人可是在父皇面前立了一大功啊!” 刘御史胖滚滚的身子微微一抖,但脸上的神色仍然没有半分变化,他依旧低头拱手,语气比较平静的说道: “殿下严重了,御史台是监察机构,臣的职责本就是肃正纲纪,城北大营一众将官上下勾结,扰乱军纪,败坏朝纲,臣将此事奏请皇上是臣分内之事,谈不上攀高枝、立大功!” 太子长袖下的拳头捏紧,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么说,刘大人倒是一个恪守本分,尽忠职守的好官了!” 太子的语气已经十分不善,太子的暴虐刘希岗也早有耳闻,可富贵险中求,眼看顶头上司御史大夫王建文的身子已经拖不过这个夏天,另一位御史中丞吴庆生升迁的机会比他大。 这次的机会太难得,因此,这个险值得冒! 刘希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胖胖的脸上已经有些撑不住平静的裂痕。 “殿下,殿下息怒,臣,臣只是就事论事,绝无冒犯殿下之意,绝无......“ “去你妈的不冒犯!” 不想他话未说完,面前的人影一闪,他胸口上已经挨上了重重的一脚,太子自小习武,这一脚绝不是作为言官的刘希岗能够承受的,他胖胖的身子如皮球般‘砰’一下被踢出了十几步开外。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两个内侍慌乱的拉住太子,但他憋屈了一早上的情绪此时已经完全被释放,两个力气比女子大不了多少的内侍那里拉的住暴躁的太子! 还未等刘希岗反应过来,太子已经冲上来,抬脚对着他的头、脸、身子‘拼拼砰砰’的踢了起来,其中几脚踢在了刘希岗的胖脸上,鲜血顿时从他的鼻孔里流了出来。 “杀人啦,太子爷杀人啦!”刘希岗摸一把脸上的血,扯开嗓子大叫起来! 圆喜宫外,内侍带着韩嘉音进了正殿,躬身行礼道:“韩良娣请稍候片刻,我们公主马上就出来,” 韩嘉音脸上一直保持着甜甜的微笑:“病去如抽丝,让公主不急,我专程来看公主,多候一会儿也无妨。” 内侍下去,吩咐宫女们上了茶和点心,过了近两刻钟,七公主带着五六个宫女嬷嬷才从寝宫里走出来。 韩嘉音起身凝神一看。 只见七公主身姿修长,或许是久病,因此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体态也略显单薄。 她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一件翠水薄烟纱,轻盈的步伐带动着衣衫环佩微微作响,走到自己身前四五步微微站定,一双上下打量的美目中满是冷傲的敌意。 “你就是近日太子哥哥十分宠幸的韩良娣?” 韩嘉音微微屈身行礼,按说她如今已是太子良娣,见了公主不一定非的屈身行礼,但韩嘉音在这一点上很明智,知道礼多人不嫌,宫中最受宠的公主,自然受得起她的礼! 果然,看到韩嘉音恭谨有礼,七公主带着敌意的眼神微微缓和一些,“坐吧,你倒有心,知道来看看本宫!” 韩嘉音甜笑着坐下,眼神示意身后的青梅把手中的锦盒呈上前, “按说公主病了这些日子,妾身应该早早前来探望,但前几日母后发了话,让各宫不必惊扰了公主,因此妾身也不敢贸然前来打扰。 今日也是妾身宫里的内侍在御花园见到公主散步,无意中跟妾身提起,妾身便想着,公主想必已经大好,才敢冒昧前来叨扰。” 七公主身后的大宫女接过锦盒打开,细细察验一番后便将锦盒放在七公主面前,七公主拿起锦盒里的小猫儿,只见这两只小猫儿一坐一卧,雕刻的十分逼真。 她拿起小猫儿在手里细细观看把玩,“哇,好可爱的小猫儿,好像小鼻子还会动似的!” 韩嘉音松了口气,关于七公主的传言,青梅跟她细细的说了一遍,对于这位性子与太子颇有几分相像的公主殿下,她还真有些担心不容易讨她的好。 “妾身心知公主宫里面什么稀罕物儿都有,妾身那儿又没什么好东西,只这一对儿羊脂玉雕刻的小猫儿还有些意思,幸而公主还算喜欢。” 韩嘉音可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七公主抬眼看看她,又低下头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小猫儿: “韩良娣倒是个知情识趣儿的人,不像你那妹妹那般枉曲直凑!” 韩嘉音向来是个听弦音而知雅意的人,七公主话音落下她便接口道: “公主说的是,妾身那妹妹自小在小地方长大,没什么见识,性子又颇有些散漫随意,总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有些好高骛远的让人操心! 祖父祖母以往还在世的时候也很为她担心,不知道跟三叔三婶提起过多少回,毕竟以往她在宜阳差点儿.....,哎,不过还好,幸而祖父祖母保佑,有父皇赐婚,她也总算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哦?你说韩四娘在宜阳怎么了?”七公主捕捉到了韩嘉音的话中话。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凌虐 韩嘉音叹声气,脸上换上了浓浓的忧心: “四娘在宜阳时曾被歹人绑架过,其实此事长安城贵府中少说也有一半儿人知道,只是安三郎替四娘开脱,说她被绑的当时便被安三郎救下了,还好大家都认安家的面子,要不这事情会被人传的越来越乱,哎~~” 七公主双眼一亮,就觉得那个韩四娘配不上三郎,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不堪的过往,幸而如今父皇已经赐婚,否则那样如玉雕般精致的男子却要娶个泥泞不堪的女子,那会如明珠蒙尘般令世人叹息! 两个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这会儿功夫,七公主已经有些喜欢韩嘉音, 她笑眯眯的正准备吩咐宫人给韩嘉音回赠礼物,却见殿外的内侍慌慌张张的疾步走进来, “公主,韩良娣宫里来人找良娣,说太子殿下回东宫有些不好,请良娣快快回宫!” 韩嘉音‘腾’一下站起来,转身急急给七公主福了福身:“公主,妾身便先回宫看看殿下!” 七公主点点头:“你快去吧,有时间再来找本宫说话!” 韩嘉音微微松了口气,七公主这是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但想起太子,她心里又是一阵慌乱,赶紧抬步往殿外走。 七公主看着韩嘉音出了殿门的背影,侧头对刘嬷嬷交代道:“派个人去东宫打听打听,看看太子哥哥又闹出了什么新花样儿!” 圆喜宫殿门外,韩嘉音宫里的小内侍满脸慌乱,看见她赶紧迎上去: “良娣您快回去看看吧,殿下进了凌宇殿看见您不在,抓起绿喜就进了寝室,绿喜开始还有声儿,后来太子又.....光着身子把细叶也拉进去了,奴才们都不知如何是好,青梅姐姐也不在,胡嬷嬷便让奴才来寻您赶紧回去看看!” 韩嘉音松了口气,疾行的步子也慢下来,太子有时候玩儿的荒唐,以前在大皇子府,一晚上叫五六个人服侍的情况也是常有,这两个月因为进了东宫,他才一直显得正正经经。 今儿看起来是憋不住了。她不能去的太快,免得太子没尽兴还得把自己搭上去。 “以后行事说话小心些,不要像今日这般慌乱的没有个分寸,没得让人说我凌宇殿的人都没有规矩!” 小内侍还想解释,但看看韩嘉音满脸不耐之色的脸,便低头应了声是。 韩嘉音一路悠哉悠哉,又在御花园里溜达了一圈,小内侍几次想张口催促,却还是犹豫着低头没出声。 半个多时辰后,韩嘉音才带着一行人回了凌宇殿。 凌宇殿殿门紧闭,太子的六个护卫守在殿门口,她的管事嬷嬷胡嬷嬷平时一丝不乱的发髻微微有些散乱,慌慌张张的在台沿下来回踱步。 看见她,胡嬷嬷满脸慌乱的跑过来,完全没有了平日里一丁点儿稳重的样子: “良娣,您可回来了,太子爷在里面.....发怒,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你再不回来,奴婢也要死了!” “怎会死了人!”韩嘉音脸色微变,她疾步上前想推开殿门,却被护卫伸手拦住,韩嘉音柳眉竖起:“大胆,竟敢拦住本良娣的去路!” 两个护卫互相对看一眼,犹豫片刻后放下了拦住她的手。 “啊——”韩嘉音带着胡嬷嬷、青梅和几个宫人刚踏进殿门,便被里面的场景吓得尖叫起来。 正殿里或趴或躺着六具大眼圆瞪的尸身,四个宫女,两个内侍。全身几乎都是一丝不挂,白花花的身子上满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 有两个宫女的尸身大约被利器划破了血管,尸身上的血在光滑的地板上肆意流淌,韩嘉音的绣鞋差点儿踩进了血泊中。 显然这六个宫人都是被凌虐致死! 殿内弥漫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熏得韩嘉音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吐了出来。 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尖叫着转身便往殿门外跑,韩嘉音反应极快,转身对外面的护卫大喊道:“拉住她们!” 六个护卫对这样的场景却是见惯不怪,早有两个护卫随着他们进了殿门,其中一个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了两个尖叫的小宫女,另一个利索的两掌拍晕了两个小宫女。 “大惊小怪什么!啰嗦!”太子手拿一条软鞭,一丝不挂从寝室内悠悠哉哉走出来懒洋洋的说道。 胡嬷嬷赶紧低下头,她这样的宫中女官,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男人的身子! 韩嘉音咬唇,强迫自己快速的镇定下来,转身对身后还算镇定的青梅道:“还不快去拿一件披风,小心殿下受凉!” 说完她踩着血泊疾步朝太子走过去。 太子满意的看着韩嘉音,她的身子虽然有些哆嗦,但脚上的步子还算稳当。他已经发泄完,这会儿理智回笼,接下来得看看怎么善后!见到这样的场面还能比较镇定,证明他确实没看错这个女人! 青梅从寝室出来时脸色有些惨白,她把披风递给韩嘉音,‘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殿下,良娣,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奴婢此时眼瞎了,耳聋了,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奴婢从此死心塌地的跟在殿下和良娣身边,如有二心,奴婢宫外的家人必然不得善终,奴婢出门必遭天打五雷轰!” 寝室里面还具两个白花花的尸身,她是宫里的老人,她不傻,看见这些,他们这些人恐怕是不能活了,甚至良娣能不能活都不知道! 韩嘉音身后的胡嬷嬷也跪下去,学着青梅的样子赌咒发誓表了一番忠心。 对于这一点,韩嘉音比青梅更早想到,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却没有回答青梅的话,只把披风轻轻披在太子身上,又把身子偎依进太子怀里,抬起头,一双妙目中满是可怜兮兮的看着太子。 “哼哼,慌什么,”太子没理韩嘉音,用软鞭抬起青梅的下巴,“夲殿今日发泄够了,对你没兴趣,看在你们两个还算聪明的份儿上,夲殿就不要你们的小命了,以后好好服侍良娣!” 青梅和胡嬷嬷松了一口气,韩嘉音也松了一口气! 太子又转头用手挑起韩嘉音的下巴,细长的双眼里满是阴森森的光:“夲殿本来是来找你的,这些奴才怎么够,现在换你服饰服侍夲殿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惧内 “殿下~~~”韩嘉音娇羞的将脸埋进了太子luo露的胸口。 她很清楚,不管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和厌恶,此时唯有令太子满意这一途才能保住小命。 “你当夲殿是铁打的吗,过几天再喂饱你,今日就让夲殿休息休息,走吧,多动动你的小脑瓜,你那些后宅女子的招数有时候也是管用的,今日发生了不少事情,为夲殿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太子脸色极为阴沉,拉起脚步趔趄的韩嘉音踏着血泊走到殿门口,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二十几个太子的心腹护卫和宫人进来善后。 韩嘉音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了绣鞋和外面的衫裙,太子里里外外穿戴整齐,二人携手出了殿外,直接往议事厅走去。 待太子和韩嘉音出了殿门,一直在地上跪得端端正正的青梅和胡嬷嬷身子顿时瘫软下来,她们终于保住了小命。 方才与良娣一同进来共有七人,除了她们俩,其他五个宫人此刻都没了身影,只怕早已.... 陈玄帝终于安抚好了安又杰,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下几分,不想刚刚送走安又杰,喆喜弓着身子满脸惶恐的走进来直接跪下: “皇上,方才武卫李大人过来,说刘御史在宫里被人打了,伤的还比较重。奴才恐怕影响您和安老大人的谈话,便让他们先将刘御史抬去了太医院。请皇上责罚奴才自作主张!” 陈玄帝刚刚略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什么人如此狂妄大胆,竟敢在朕眼皮底下行凶!” 喆喜抬起头,那张长得十分喜庆的圆脸上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看上去颇为可笑:“回皇上,行凶的是.......是太子殿下!” ‘哐当’,陈玄帝把第五个琉璃笔洗扔到了地上:“这个孽障,他这是打击报复!刘希岗可还活着!” “刘御史被殿下一顿拳打脚踢,李大人他们发现的时候,几乎去了半条命,不过幸好他人胖,王太医说肺腑受伤不算太重,养上两三个月便能痊愈。” 喆喜低头,这会儿恨不得将自己微胖的身子缩成一个球儿,团团从御书房门口滚出去。 “混账东西!” 暴怒的陈玄帝挥袖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上,徽墨的砚台在花岗石地板上砸的粉碎,几块飞石从喆喜的脸颊旁擦过去,血珠顿时从他保养极好的脸上冒出来,喆喜却动也不敢动。 “他这是想反了,是想要气死朕吗?他当朕只有他一个儿子?朕还活着,他就敢结党营私,居然把手都伸到了朕的城北大营里。他不是要打刘希岗,他是想杀了刘希岗,好切断线索,让朕无处可查呀,孽障,这个孽障!” 这话喆喜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而且他脸上血珠流了一串儿,却连擦也不敢擦,这会儿还自顾不暇呢! “皇上,皇后娘娘在外求见!”陈玄帝正暴跳如雷准备砸了屏风傍边的青釉花瓶,一个小内侍哆哆嗦嗦的进来禀道。 正是那日带墨池进来的小喜子! “不见,她来做什么,还不是为她儿子求情,让她走!” ‘咚’陈玄帝一边说一边朝小喜子扔过来一个青玉杯,也不知看着哆哆嗦嗦的小喜子是怎样移动了一下,那杯子沿着他的袖口飞出去,立刻在他身后摔了个粉身碎骨。 可还未等小喜子应声是,王皇后已经带着几个宫人疾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正准备又摔东西的陈玄帝,她杏目圆瞪,张口便呵斥道: “臣妾做了什么错事,皇上竟然当着宫人的面驱赶臣妾,让臣妾脸面何在!” 陈玄帝刚才一直暴怒的神色随着皇后进门立刻发生了巨变,他放下手中又准备扔出去的一只玉碗,嘿嘿一笑,声音里满满讨好道: “朕的皇后怎会做错事呢,朕不是正在生气嘛,也就是发发脾气,发发脾气而已!” 喆喜和小喜子非常明智的退了出去。 皇上惧妻,这也算本朝的大秘密吧! 二人也不敢走远,只在御书房外不远站定,小喜子掏出一块巾子帮喆喜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看着御书房的方向低声道: “父亲,儿子瞅着,皇上虽然有些惧皇后娘娘,但是,皇上的惧,好像也只是表面惧啊!” 喆喜嘿嘿一笑:“你小子有点儿眼力劲儿,皇上做事有皇上的道理,皇后娘娘即使一哭二闹,皇上也只是敷衍敷衍,大事儿上,皇后影响不了皇上半分!” 小喜子伸长脖子,假装很好奇的样子:“父亲,您说皇后娘娘会跟皇上说什么呢?” 喆喜‘嘶’一声:“你小子专心点儿,弄疼我了,记住父亲的话,在这宫里想要命长,就得少听少说,否则说的多,听得多,就死的快!” 小喜子做了个鬼脸,再不多问,只专心帮喆喜擦拭脸上的血迹。 这边陈玄帝安抚着皇后,东宫议事厅里,徐先生虽然对太子带着侧妃进来议事厅几极为不满,但今日太子惹下了一大堆祸事,的确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个方法,事急从权,徐先生也未多说,众人议事,直到快三更,东宫议事厅才熄了灯。 不知皇后到底跟皇上说了什么,直到东宫议事厅熄灯,众人各自回殿休息,皇上也没有着人来问问今日太子暴打刘御史的事情。 韩嘉音回到凌宇殿时,殿内已经恢复如初,地上看不到一滴血迹,摆件家具都是纤尘不染,除了殿内总是似乎有阴风吹过,其他一切跟几个时辰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不同的是,吓得面无人色的太子良娣,整晚都在大宫女青梅的房内,点着灯,瞪着眼,哆嗦了整夜也没敢闭上眼睛! 安又杰刚回到府中,早已等候多时的墨池拿出药丸让他服下,一个多时辰后,老爷子皮包眼肿的脸恢复如初,说话的声音也和以往一样声如洪钟。 夕阳西下,春日的晚霞映照着湖面,湖水被晚霞渲成火红色,整个湖面仿佛罩上了一层热情似火的轻纱,水波荡漾,轻纱影影卓卓,看上去美极了。 墨池走在安亦池的右侧,湖面传来微微的风,卷起了她的长发,乌黑的发丝柔柔的飘荡起来,时不时的轻拂着他的手和胳膊。 安亦池觉得此时的场景惬意极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会惯坏孩子的 初战告捷,美人在侧,尤其是从来固执己见的祖父竟然会主动跟皇上提出告老,这对安亦池来说,是一件意料之外的喜事! 墨池伸手将飞舞的发丝拢到耳后,转头一笑:“祖父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还是你们为太子做的局?” 看着飞舞到墨池耳后的发丝,安亦池觉得有些遗憾,她的发丝很柔软,轻拂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心里痒痒的很舒服。 安亦池摇摇头:“不是局,翼盟的宗旨,不得使用无中生有的诡计陷害皇家之人,除非此人是反贼!” 墨池歪着头想了想:“那位御史大人怎么那么听话呢?难道也是翼盟的人?” “嗯,不是,翼盟的人不可为官!” 安亦池回答的有点儿心不在焉。 墨池嘟嘟嘴,干脆停下脚步抬起下巴看着安亦池:“你在想什么,这句话有些敷衍呢!你知道我想听听细节的嘛!” 白皙如玉的的小脸,嘟起来的饱满红唇,流光闪动的眼眸,光滑的脖颈,脖颈下若隐若现的莹白肌肤。 安亦池喉头滚了滚,喃喃道:“池儿,你快要十四了吧?” 答所非问!墨池眨了眨眼:“还有三个月,我的生辰是在八月!” 安亦池的喉头又滚了滚:“可是,你的个子高,发.....看上去就像是已经及笄的女子!” 他及时将‘发育的也好’几个字咽了下去。 因为背对着湖水,湖面上的风又把发丝吹到了前面,一缕缕调皮的发丝随着微风在安亦池修长的脖颈上轻抚,墨池伸出双手,将发丝再次拢到耳后。 “嗯哪,过了年,我的个子是涨了不少,现在能到.....”她伸手在安亦池的脸上比了比,声音里充满了惊喜“现在都到你的嘴唇了呢!” “那....”安亦池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想要将墨池搂紧怀里的冲动,这是在湖边,不远处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他不愿有人背后议论她的长短。 “那我们能不能早些成亲!” “啊!”墨池脸上绽开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你说了半天,就是为这几句做铺垫吗?什么时候安三郎也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了!” 安亦池将双手别到身后,温柔的看着墨池,晚霞映照在他那双幽深如潭的双眸中,双眸里闪现出几点璀璨如火的光芒: “你别笑、也别动,我忍得很幸苦,你只回答好还是不好就行!” “三叔,你要忍什么啊!” “哥哥你废话很多啊,看不出来三叔想吃了三婶吗?三叔没有用午膳,他是太馋了!” 墨池‘扑哧’一笑,低头看着腿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小东西,又看看小东西身后两三步外满脸故作深沉的小少年! 她转头捂嘴忍笑看看安亦池。 安亦池仰头,他实在太聚精会神,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靠近。 隐藏在不远处树上的的木松满脸木然、木梧妖娆的扭了扭腰,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他们倒是看见了,可是这两个小家伙是主子的侄儿侄女,他们总不能出手把这两个小家伙拿下吧! 墨池蹲下身子,摸了摸安闻玉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 “小玉儿,姐姐跟你说,三叔不是饿了,是觉得湖边有些凉,他冷的忍受不了!” 安闻哲撇嘴望了望天! 安闻玉抬头,大眼睛咕噜噜在安亦池脸上看看,又转过头在墨池脸上看看,瘪瘪嘴道: “三婶婶骗人,三叔一点儿都不冷!” 墨池吐了吐舌头,站起来无奈的看着安亦池,一脸求救的表情。 安亦池低头看一眼两个小家伙,一个一脸不屑,一个满脸委屈。 他挑眉对安闻哲道:“五息内闪远,骑马一个时辰!” 安闻哲双眼一亮,一个字不多说转身便跑,也不理安闻玉在后面‘哥哥哥哥’的大声喊叫,一眨眼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安闻玉仰头,大眼里含着一汪泪,可怜巴巴的看着安亦池:“三叔,哥哥不要玉儿了吗?” 安亦池扶额,叹息一身看着小家伙道:“苏州瓷娃一双!” 安闻玉含着眼泪咧嘴一笑,又转头看着墨池: “三婶婶,玉儿去找哥哥啦,你继续在这儿,三叔不会吃掉你的!” 说罢,便心满意足、蹦蹦跳跳跑开了! 墨池皱眉,住进来几个月,她与大房基本没有往来,这两个小家伙也只是见过数面,虽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 “三郎,你这样会把孩子惯坏的!对小孩子要讲道理,不能用小玩意儿之类的东西去诱惑他们!”墨池正色,有些气鼓鼓的说道。 安亦池苦笑:“你....还不了解他们,往后便知道了!” 安府上下一片祥和之气,皇宫里这两日气氛却很有些诡异。 没人知道皇上那天和安老大人关在御书房里都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皇上到底给安老大人许下了什么承诺。 反正两日后,尚书令大人和他的长子门下省左敬骑常侍安沐汉便精神抖擞的出现在早朝上。 皇上和尚书令君臣二人在十分融洽的气氛中做了简单交流,安老大人便雄赳赳的领命住进了城北大营。 也没人知道皇上和皇后当日都做了怎样的交流,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爷当日在宫内大发神经暴打了御史台御史中丞刘希岗。 但宫内风平浪静,两天过去了,皇上似乎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似的,对太子爷也没有任何的处置。 朝中本来对大位到底最终花落谁家持中立态度的比较多,毕竟太子爷虽然封了太子,但其喜怒不定的性子和残暴的传言令大多数人不寒而栗。 凭心而论,即使以王皇后的外家、庸国公王西山为首的支持者们,心里对太子继位往后朝廷会是个什么样,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众所周知,三皇子虽母家无权无势,但三皇子性子好,人又贤德,不说其他,就是去年到今年在南边拿下了数个吃着皇粮,坑着百姓的大贪。 这种能力,这份雷厉风行的气势便不是从无建树的太子爷能比的。 以尚书令安老大人为首的一众官员,从来都是极力主张立三皇子为太子。这样的助力,可不是庸国公这等空拿爵位,没有实权的人能比的。 第二百章 群殴 更何况,还有极少数明眼人也能看出来,英王这些年的势力也不能小窥,不是说‘蔫儿驴踢死人’吗?不定什么时候,这位看上去规规矩矩的英王殿下,也会做出点儿一鸣惊人的事情! 太子脚踢刘御史的第四天,早朝时又有了重大的变故! 御史台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共计九名官员,整整齐齐跪在金銮殿殿门口,手拿‘为御史中丞伸冤’的白底黑字布条幅,要求皇上惩处行凶的太子殿下,为刘御史讨个说法。 皇上震怒,历朝来,言官在金銮殿因为进言而撞柱而亡的不少,这齐齐跪在金銮殿外讨说法的,恐怕他是第一个遇到的皇帝。 可皇上的怒火还没有发泄出来,又有户部李尚书上了折子,控诉太子纵容太子妃的兄弟以权压人,垄断市场,残害人命。 紧跟着又有工部尚书左丞启奏,三年前整修外城宫墙及护城河时,太子克扣银两,导致去年夏季暴雨时外城墙部分坍塌,砸死士兵几人云云。 工部官员的话音刚落,礼部赵侍郎启奏,说太子殿下去年出使邻国,耗费银两共计四十二万两,是三皇子前年出使邻国两倍有余。 众人异口同声,称太子殿下自身行为不检,专用外戚,实在不堪为君,奏请皇上废除太子,立三皇子为储君。 三皇子始终沉默不语,站在他旁边的英王也是一副淡定平和的模样。 庸国公和刑部尚书等太子的拥护者,当庭便与几个弹劾太子的官员吵起来,金銮殿外,御史台九个官员及时高声喊冤,金銮殿上一时之间如菜场般热闹。 太子暴怒之下两脚踢飞了两个官员,皇上当庭龙颜大怒,让津门护卫和羽林卫扣了太子,以及一众闹事的官员。 早有各个府邸的眼线及时的将消息送到了各个府中。 徐先生这些时日一直住在东宫,密切关注着城北大营贪墨案最新的进展和皇上这边对太子的处置。收到眼线的消息,他稍稍琢磨一番,便直接去凌宇殿求见了太子良娣。 七公主最近十分烦躁,她求见父皇几次,却都被父皇已事务繁忙或者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眼看尚书令带着人马已经驻进了城北大营好几日,刘嬷嬷打探来的消息说,安老大人大刀阔斧,将领贪墨案似乎调查的很是顺利。 可是,赐婚已经快十日,钦天监和礼部一点儿动作也没有,安府也没有一个人进宫来谢恩,她派去钦天监和礼部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告,说钦天监和礼部根本就没有接到皇上的旨意。 宫里宫外这几日已经传说纷纭,认为皇上有心要废掉那两道赐婚的圣旨。 七公主很暴躁,她绝不会允许已经属于她的人、属于她的亲事最后却落到别人身上。 可是,她要怎么做? 七公主一边修剪绿菊,一边想着心事,一不留神,却一剪刀将枝头一朵刚刚盛开的菊花剪了下来。 “哎呀,公主小心手!”她身后的宫女一声惊呼,忙拉过她的手细细查看,唯恐锋利的剪刀戳到了公主细白的手指。 这几年因为公主身子弱时常生病,皇后娘娘责怪她们看护不利,处死了圆喜宫不少宫人,曾经一度,宫人们都十分害怕到圆喜宫来当差。 这会儿公主非要亲自修剪花枝,她只好一眼不眨的在旁边看着,唯恐公主有一丁点儿闪失,殃及了她们这些池鱼。 幸而公主的手指莹白如玉,没有一丝划伤的痕迹,宫女松了口气。 “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那些规矩都学到那儿去了,你这个样子若是出了圆喜宫,岂不是要让旁人看本宫的笑话? 去领五个板子,以后记住行事稳重些!” 宫女傻眼,怎么还是殃及了她这条池鱼,却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幸而五个板子她还受的住。 宫女跪下谢恩,留着眼泪出了圆喜宫,七公主拿起剪刀,正准备继续修剪剩下的花枝,内侍进来禀道: “公主,东宫的韩良娣在外面求见!” 七公主摆摆手,她心烦气躁的不太想见人,更不想听太子哥哥宫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放下剪刀对内侍道:“请韩良娣进来吧!” 内侍带着神色疲惫,脸上还有些慌乱的韩嘉音进来,坐下后七公主笑着问道:“韩良娣的的脸色不太好,可是休息的不好吗?” 韩嘉音心里暗骂,明明知道太子最近闯了祸,还明知故问,脸上却挂上甜笑:“公主大约这几日没太出殿门,不知道我们殿下闯下了祸事。” “哦?”七公主坐正身子,显得有些惊讶:“太子哥哥一向循规蹈矩,怎么就惹下祸事了?” 韩嘉音嘴角抽了抽,到底是皇家人,演戏的本事高,昧着良心说话的本事更高,太子如果算循规蹈矩的人,那自己那位从未谋面的姐夫死的可就太冤了! “可不是吗,公主,那天太子殿下在宫里遇到御史台御史中丞刘大人,刘大人对太子不大尊敬。 你是知道的,太子良善,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时可能被刘大人几句话激怒,就动了手,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父皇那边也没有追究,可是,哎!” 韩嘉音前面说的,实情到底是什么七公主自然一清二楚,但这个‘可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她还真不清楚。 “可是什么?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回她是真心想知道。 韩嘉音抬头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那个刘御史也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今日早朝,御史台上上下下居然有十几个官员跪在金銮殿殿门口,说是要为刘御史讨个说法。 而且,又有几个人上了折子,说太子殿下荒淫残暴,行为不检,要求废除太子!听说这会儿早朝刚散,皇上扣了太子和好些各部的官员在乾和殿!” “岂有此理!”七公主站起来,她的哥哥她可以说不好,但别人不能说不好,更不能说废太子。 “走,咱们找母后去!” 第二百零一章 一废一立 第201章七公主带着韩嘉音急急忙忙去了凤仪宫,皇后也刚得了消息,立刻又带着二人直接去了乾和殿。 却不想,乾和殿门口津门护卫把守,皇上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闯殿,违令者死! 怏怏的皇后只好带着七公主返回了凤仪宫。 韩嘉音回了东宫,徐先生听韩嘉音说了乾和殿的情况,沉默半响后说道: “殿下性子过于冲动,偏偏又自持是嫡长子,却不明白,皇上一共还有两个儿子。现在只看看天命所归吧!” 到了下午,扣留的几部官员灰溜溜的从乾和殿被放了出来。太子却依然没有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已经被皇上软禁,看起来,长安城的天要变了! 韩嘉音等的焦急,太子妃却不甚在意,在她看来,太子的位子非自己的夫君莫属,太子不过是犯了小错,皇上罚一罚也就罢了。 这一等便是五天,五天里,皇后数次去乾和殿殿门口哭闹,七公主也泪水涟涟哭叫父皇,但皇上始终没露面。 五天后,尚书令送来了城北大营贪墨案调查的基本结果。 刘御史的折子里只说到了四成,这案子又牵连进城北大营数人,尚书令给皇上的密奏里列举了一份详细的名单,里面全是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关系之人。 第五日晚间,皇上去了一趟皇后的凤仪宫,夫妻二人交谈了快一个时辰,皇上离开凤仪殿时,双眼微红。待皇上离开,皇后便病倒了。 第六日早朝,皇上下旨废太子,立三皇子为储君,废太子封晋北王,限七日内动身去封地。 满朝哗然,有老百姓私下议论,昏庸的皇上这回终于精明了一回,知道太子性子暴虐,野心也太大,不适合做储君。 皇上这次终于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儿! 但只有极少数知情人才知道皇上废太子,城北大营的案子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巫医诊出了太子有不育之症,且没有治愈的可能。 联想起废太子成婚已有四年,宫里美人无数,膝下却仍是空空如也,知情人都明白,巫医的诊断几乎没有任何的误差,皇上对巫医的信任更是无与伦比。 未来的储君注定无后,加上城北大营的案子伤了皇上的心,这储君的位子只有换三皇子坐一坐了! 被放回东宫的晋北王精神颓靡,却比众人想象中镇定的多。 但晋北王妃却发疯似的在寝宫内大闹,令人传来韩嘉音,当着众多宫人的面扇了韩嘉音数个耳光,直骂她是扫把星上门,她进府里不过大半年,竟然让晋北王连太子都给弄丢了。 直到晋北王出现,晋北王妃才停了手。 委委屈屈的晋北王侧妃韩嘉音红肿着脸,却还安慰晋北王,晋北虽苦寒,却也偏偶一方,正好可以修身养息,晋北王顿时大为感动。 晋北王动身的前两天,韩嘉音又去找了七公主。 七公主这些时日憔悴了不少,父皇避而不见,哥哥被废,母后病倒,她与安三郎的亲事估计十有八九也成了废旨一张。 韩嘉音坐下,七公主令宫人上了茶,看着韩嘉音真诚的说道: “太子哥哥和良娣明日就要启程,本宫身份所碍,明日也不能去送行,还望良娣路上多加小心。” 这几日她也听说,王妃使性子到凤仪宫找母后闹了几回,完全不理会东宫的事宜,更别提打理事物,准备行装。 倒是韩嘉音,镇定冷静,不仅知道安抚晋北王的情绪,而且但凡涉及到晋北王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打理的妥妥帖帖。 因此,她这几句话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诚。 韩嘉音微微一笑,神色中颇有些落寞: “公主慎言,宫里耳目多。如今妾身不是良娣,王爷也不是太子。公主殿下深得父皇和母后的欢喜,往后还请公主替妾身和王爷在父皇母后身边多多尽孝!” 七公主自嘲一笑: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就是叫错了又能怎的,你说父皇喜欢本宫,也说错了,如果父皇真的心疼本宫,又怎会数日避而不见。” 韩嘉音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皇上为何不见公主?” 七公主眼中顿时升起一片水雾: “还能是为何,左不过为了那道圣旨罢了,你没看立三哥哥的圣旨里,并未提到太子妃吗?多半,父皇下的那两道赐婚的圣旨是要作废了!” 韩嘉音面上一惊,似乎完全没想到这点: “如此,妾身那四妹岂不是....哎呀,她那样的异常的能力,若没有皇家护着,只怕....”说完,她赶紧捂上嘴,似乎说漏了嘴一般。 七公主尽管正在伤心难过,却也敏锐的扑捉到了韩嘉音的话:“异常的能力?你指的是什么?” 韩嘉音摇摇头,咬唇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色,却是半个字也不肯说。 七公主眯着眼打量她半天,幽幽的说道: “看起来,良娣今日不是来辞行,而是故意放半个消息给本宫,好调调本宫的胃口!” 她端起案上的茶盏,轻轻撇去上面一层薄薄的浮沫, “说罢,你想要什么,晋北苦寒,你的私房银子可够?这世上没有银子买不到的消息!” 韩嘉音起身上前两步,在七公主面前跪下: “公主殿下,妾身并不是借着四妹妹的秘密来要挟殿下,只是想为自己谋个全须全尾罢了。” 七公主双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怎么?你不想随太子哥哥去晋*******嘉音忙摇头: “公主误会了,妾身以王爷为天,自然王爷走到哪儿妾身便跟到那儿,怎能不愿去晋北?只是妾身” 说到这儿,她似豁出去了一般,猛地将自己宽大的袖口撸起来,将雪白的胳膊伸到公主面前。 “妾身恐怕未到晋北,在路上便被王妃折磨死了!” 七公主瞪大双眼,只见那条细白的胳膊上,密密麻麻满是阵眼,打眼一看,竟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全是....晋北王妃扎的针?” 韩嘉音泪水流了满面:“公主,妾身也是无奈,王妃如今情绪恐怕有些不好,妾身只求用四妹妹的秘密,换公主殿下在皇后娘娘面前为臣妾求一句话!” 第二百零二章 交易 七公主微眯了眼,带着冷笑问道:“你想要跟本宫交换什么条件?” 韩家音慢慢放下袖子,转身坐回去,这才说道: “妾身后天便要与王爷去晋北。妾身想拜托七公主,以后若是有合适的机会,请七公主帮妾身在母后面前美言,为妾身求一个更好的名分。” 七公主看韩家音的眼神顿时变得深邃而冰冷。片刻后才冷冷又道一声:“可想好了,你要告诉本宫的话可当得起现在提的要求!” 韩嘉音松了口气,七公主能这样问,其实已经算是知晓了她的心思,也同意她的做法,剩下的只看她要说出来的话够不够分量。 “公主,四妹的异常能力关系重大,不仅关乎国运,而且,也能够实现公主现在最大的愿望!” 七公主放在案几上的手背绷紧,她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赐婚! 几息之后,七公主理了理心神,微眯了眼看着韩嘉音:“好,就依你所说,本宫答应与你的交易!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本宫愿意满足你的愿望!” 韩嘉音彻底放下心,她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如此多谢公主,还望公主恕罪,妾身也的确是走投无路,才会用四妹的秘密来交换妾身的平安。 这个秘密,本是知情人密告王爷。王爷心善,不想因为这个秘密破坏掉四妹和安三郎的亲事。但妾身认为。四妹的异常能力,关乎国运。 因此,她的亲事不能草率。” 七公主皱眉,面前的女子性子奸猾,又矫揉做作,明明做了坏事,却还是一脸被逼无奈的神色。 她看不起这样的女子。 韩嘉音达到目的,脸上是一片毫不掩饰的喜色。她起身上前,在七公主的耳边低语几句,七公主听后面色一变,然后有了些许期待之色。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韩嘉音,又谨慎的问了一遍:“此事你可能保证不会有任何差错或夸大?” 韩嘉音摇头,脸上因为喜悦和兴奋涨的微红: “千真万确,王爷收到了一封告密信,按王爷的分析,此人应该与安三郎和四妹极熟,四妹的这个秘密,搞不好安三郎也是知道的!” 七公主“呼”一下站起来,双眼中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她顾不上再理韩家音,立刻带上刘嬷嬷急急忙忙往皇后的凤仪宫走去。 七公主离开后,韩嘉音也出了圆喜宫,走在回东宫的路上,青梅担心的问道: “侧妃,七公主会不会派人去探望王妃,万一让七公主知道,侧妃胳膊上的针眼是奴婢帮您扎的,那.....” “蠢货!”韩嘉音斜眼撇青梅一眼: “王妃如今那个失心疯的样子,七公主就算面对面的问她,又能问出来什么?况且如今王妃身边几乎全是我的人,我又有王爷护着,有什么好怕的?” 青梅低头应声是,主仆二人悠悠哉哉往东宫而去。 一个时辰后,尚在病中的皇后娘娘拖着病体去了御书房,皇后遣散了御书房里服侍的所有人,只留下喆喜守在御书房门外。 与皇上交谈了快一个时辰,精疲力尽的皇后才回了凤仪宫。 皇后离开御书房半个时辰后,一份情报放在了安亦池的书案上,请报上面只有两行小字,安亦池拿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在手里把玩,挑眉看着端端正正立在自己面前的木松。 “你怎么看?” 木松板板正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主子,这个韩三娘手段毒辣,心思也不正,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安亦池点点头:“上个月她与怡安在酒楼又见了一面,三个月以来,这是他们见第二次。 怡安野心很大,这几年私下里做了不少动作。最近听说晋北王妃神志有些错乱,时不时发失心疯,恐怕与这个韩三娘和怡安都脱不开关系。 明明这个时候应该处处小心谨慎,却还在风口浪尖上去见皇上最宠爱的公主,韩嘉音一定与七公主达成了某种交易。 所以皇后才会见完七公主马上急巴巴的去了御书房,还遣出了所有服侍的宫人。皇后与皇上说的事情,肯定是韩三娘告诉七公主的事情。 可是,会是什么事情呢?韩三娘有什么秘密?” 安亦池站起身,幽深的双眸中闪过凌厉的寒芒, “阿松,让人一路上盯紧韩三娘,宫里也盯紧,有任何可疑之处都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木松低头应是,安亦池又问道:“由昌这会儿应该快到川府了吧?” “橡三和橡四已经带着人过了川府。”木松的脸依旧板板正正的没有一丝表情。 安亦池盯着自己木头一般的属下看了半响道:“你已经二十二了吧,要不,让阿柏在神峰镇给你挑一个媳妇儿?” 木松一愣,随即瓮声瓮气的说道:“属下不要女人,太麻烦!” 安亦池无奈的摇摇头,再不说话。 第二日,韩嘉音借口需要采购路上所用的物料,拿到出宫的令牌后在东市买了大大小小一大车东西,正午时分,韩嘉音带着几个随从去了酒楼用午膳。 在雅间与怡安单独会面,交谈了快一个时辰,才得意洋洋的回了东宫。 隔日,晋北王带着两位侧妃动身离开了长安。他走得时候,除了號国公府,几乎没有人去送行。 有胆子大的老百姓围观了晋北王的仪仗。说晋北王面上很平静,几乎看不到一点儿落魄的样子! 六月初三,册封仪式后,三皇子正式入主东宫,那一段时间每日早朝,便有各部官员递折子,要求太子早日娶妃。 并列出数位适合做太子正妃的官家贵女,如国子监祭酒寸大人嫡次女寸朝雨、工部尚书纪林运嫡长孙女纪静好等等等等。 但太子玩儿的一手好太极,往往在朝堂上四两拨千斤,搞的所有人晕晕乎乎,最后娶妃的事情不了了之。几个回合后,便有聪明人找到了凤仪宫。 王皇后是个明智的女人,她深知自己的儿子从此注定与大位无缘,现在的太子亲母早逝,性子也算纯良,熬过了最初的别扭劲儿之后,王皇后开始为自己、为七公主、为娘家打算。 第二百零三章 大唐芙蓉园 与太子搞好关系是如今的重中之重,要搞好关系,为他也为自己选择一个贤良的王妃就极为重要。 皇后和皇上早有打算,但群臣的花花心思也要安抚好。 于是,皇后便下了懿旨,七月七乞巧节,邀四品官员以上女眷芙蓉园赴宴,在东阁殿会安排好各式瓜果辅料,娘子们请各自施展本事制作巧果。 到时候将由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一起评判出做的最巧、最特别、最精致的巧果,得胜者得皇上钦赐玉如意一对儿。 一时之间,众府哗然,钦赐玉如意还是小事儿,谁都知道,这次的巧果比拼,实际上便是为太子选妃。 不说太子妃至上的身份,直说太子殿下长安四郎君首位的美名,便令众多闺阁女儿春xin荡漾。 到了七月七这一日,刚过未时,启夏门内便开始拥挤,各个贵府的马车依次出城门,而后顺着城墙根儿门鱼贯而出,马车载着夫人娘子们,直往芙蓉园而去。 墨池和苟氏坐了一辆马车,按说她已经定亲,而且安老大人正在做致仕前的交接。这做巧果的事儿应该与她无关,乞巧节宴会来不来也无所谓。 但皇后娘娘专门让宫里的嬷嬷来安府下了口谕,说想见一见当年那个无知无畏又桀骜洒脱的安三郎,到底生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因此,她只好随苟氏一起来芙蓉园。 马车只能放在芙蓉园的宫门外,进了南边的侧门,早有三四十个年轻的宫女候在城门内。 苟氏递上名册,两个十七八岁,长得十分美貌的宫女屈身行礼,带着二人沿着城墙进了内门。 她们身后,有陆陆续续跟上了别府女眷。 走进长长的雕着金龙飞舞、彩凤翱翔的九曲长廊,墨池眼尾扫过,只见长廊两侧种满了各种花草和藤状植物。 五颜六色的花朵迎着七月的骄阳怒放,空气中飘荡着各种花香、草香,既香气宜人,又遮挡了烈日。 虽是盛夏,但因为一路上隔上二三十步,路边便会放置一个高约三四尺的巨大冰块儿,因此众人并不觉得酷热。 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又进了一道内门,里面整整齐齐又立着三四十个比方才宫门内的更加美貌的宫女,见到墨池二人进了内门,早有两个宫女笑盈盈的迎上来。 之前带墨池二人进来的宫女道:“尚书令安又杰安大人府上儿媳苟氏,养女韩氏四娘到!” 墨池和苟氏对看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疑惑,为何还是养女韩氏四娘? 但二人也没机会交流,后来的两个宫女已经启步,二人只好随着宫女继续前行,出了内门,上了一座九孔桥,便看见一汪碧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凌凌,闪动着碎银子一般的光芒。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曲江池。一眼看去,池水竟然远的看不到尽头。 下九曲桥,又沿着曲江池行了约半柱香的时间,远远便看见一座十分宏伟的大殿,大殿上朱漆草书写着‘东阁殿’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迈上长长的台阶,直到众位女眷走得有些气喘吁吁,终于进了殿门。 大殿两侧安放着三排整齐的小案几,已有一些女眷跪坐在案几前,看见苟氏,便齐齐上前打招呼。 二个宫女站在旁边,安静的等待苟氏一番寒暄,才带着二人到了第一排第一位的案几前。 不一会儿,陆续进来的女眷便坐满了大殿,墨池双眼扫过,竟然有一两百人之多。 斜对面坐着国子监祭酒寸大人的女眷,她远远便看见兴奋的寸朝雨朝她招手。墨池微笑着摇摇手打了招呼。 寸府上首,是工部尚书纪林运的女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纪静好脸色娇羞,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她也看见了墨池,却抛过来一个十分不屑的眼神。 墨池勾唇一笑,她听安亦池说过,工部尚书纪林运是个十分圆滑之人,废太子无数次想拉拢他,他却一面对太子点头哈腰、极力奉承。 一面在朝堂和皇上面前做了中立派,不表态,不做事,谁都不得罪。 如此八面玲珑的人,却生了这样一个任何心事都挂在脸上的骄纵女儿。 宫人们上了小点,不一会儿,内侍尖利的嗓子开始唱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子驾到、七公主驾到,众人起身——!” 所有人规规矩矩的起身,到底都是贵府女眷,一两百人的大殿,除了衣裙摆动窸窸窣窣的声音,竟然没有一丝推动桌角或其他的异响。 众人行过礼,皇上和皇后在上座坐下,太子做了皇上下首,七公主坐在皇后下首。只听皇后温和沉静的声音响起:“各位都来得好早。平身吧! 众人回到案几前跪坐好。 墨池见过两次皇上,却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坐下后,她悄悄朝上座上瞄过去。 只见皇后大概四十出头,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很是沉静雍容。 她的长相很美,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体态稍稍有些发福,但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果然是丽质天成,虽已经有些年龄,却仍然明艳不可方物。 想想安亦池告诉她皇上惧内,墨池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她正想端起桌上的果酒饮一口,却感觉到一道锋利的目光,顺着那道目光,她一眼便看见坐在皇后下首的七公主,看见墨池的目光看过来,七公主微微一笑,但双眼中却满是胜利者的示威。 这目光令墨池莫名其妙。 再转过目光,便看见太子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在七公主和她的脸上转来转去。 墨池给了他一个白眼,他也不生气,嘻嘻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晃一晃。依旧看着墨池。 七公主的双眸扫过太子和墨池,脸上露出了微微兴奋的神色。 上座上,皇后微笑着说道: “皇上和本宫,还有太子、公主今日可都不是主角,我们都是为各府的娘子们做陪衬来的,各位不必拘礼,娘子们先用些食物,一会儿我们还等着各位娘子大展身手呢。” 第二百零四章 微风起 美貌的太子起身诵读了他亲自撰写的辞藻华丽的七夕致辞,又宣布了巧果评比的原则。 按照各府提前报上的名单,内侍们早已安排好顺序,五人一组,一共五组,二十五位娘子参加比赛。每一个府里派出一位代表,内侍会给这位女眷一支芙蓉花,将花放在自己喜欢的巧果傍边即可。 皇上、皇后、太子、公主四位贵人则一人一支金芙蓉花,以金芙蓉花加上各个府里的代表投的芙蓉花枝,合起来的数量决定最终的胜利者。 随着太子带着磁性的声音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殿内跪坐的小娘子们个个心如小鹿乱撞,红霞飞了满脸。 墨池开心的看着对面的寸朝雨,寸朝雨却看着上面的太子满脸兴奋,一点儿没发现自己的朋友满脸戏谑的看着自己。 太子宣布完评比的原则,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举起杯,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殿下的众人。 接着,内侍鱼贯而入,在大殿正中摆上了各色瓜果、白面、水、芝麻、花生、雕刻刀等等制作巧果的用具。 皇后看着右边下首的女子,覆在皇上耳边轻轻低语几句,正过身子,朝下首温声道:“安夫人,你身边的娘子可是安三郎的女儿?” 苟氏和墨池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在殿中跪下行礼,苟氏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安三郎的女儿,臣妇的儿媳韩墨池。” 皇上的双眉察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墨池紧跟着俯身道:“民女韩氏墨池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墨池起身抬起头,面色平静的看向上首。 皇后一双美目在墨池的身上打量几眼,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果然是个气度平和的小娘子,难得这么小的年纪,竟有这份稳重的气质。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韩太医为人宽厚,是出名的良善之人,他的后人果然也是极出色的。 来,赏韩娘子一只嵌珠珊瑚蝙蝠花簪、一匹烟罗锦。” 内侍躬身应是。墨池俯身谢了恩。 皇后又转向皇上,笑着道:“皇上,我替这个孩子跟您也要点儿封赏,你看看,这么标致的孩子,气度又好,您不给点儿赏赐可不行!” 苟氏和墨池心里同时‘咯噔’一下,赏赐和封赏可是两回事儿!难道是皇后口误? 苟氏忙道:“娘娘已经赏了,不敢再要皇上的赏赐!” 墨池也补充道:“多谢娘娘为民女劳心,皇上的赏赐福泽深厚,只是皇上之前已经给过民女赏赐,民女不敢再贪心。” 皇上浑浊的双眼里露出一丝精光,不过一息之间,便笑着道:“不错,是个懂进退、也知足的孩子。你们起来吧,往后朕再给你封赏!” 随着皇后点了墨池的名字,殿内的众位夫人娘子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这位韩四娘好大的运道,来了长安还不到一年,不仅定下了尚书令府这么好的亲事,而且还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什么好运道啊,好运道一家人都死光光,我看是扫把星,你不知道,关于她可是有些风言风语!” “皇后好像很赏识她啊,看起来这位娘子又要走好运道了!” 纪府的案几上,纪静谣撇撇嘴,靠近身边的纪静好低声道:“大姐,你说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安三郎眼真瞎,要一个..那样的女子!” 纪静好没理纪静谣,她这会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上首拿着酒杯微笑的太子身上。 纪静谣顺着姐姐的目光看过去,双眼立刻亮起了兴奋的光芒,但这光芒很快便熄灭了。 父亲属意的女儿永远都是大姐,整个府里,只有大姐才有资格去争一争太子妃的位子! 苟氏和墨池谢完恩,皇后又柔声道:“安夫人带着小娘子回座去吧,先吃点儿东西!” 跃跃欲动的各位娘子们心不在焉的用了些食物,好不容易等到皇后娘娘宣布‘比赛开始’,内侍念完第一组名单,寸朝雨、纪静好都在其中,另外三位也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娘子。 五人姿态优雅的提上提篮,在一堆材料中开始挑选自己制作巧果需要用到的材料。 大殿中人很多,众位女眷身上的熏香、瓜果的清香、大殿两侧摆放的鲜花、各种呼吸混在一起的浊气,令墨池觉得颇有些吃不消。 眼看比赛开始,大殿中的气氛终于热闹起来,她低声对苟氏道:“伯母,我有些气闷,出去走走再回来啊!” 苟氏眼睛看着殿中的比赛,心里却一直再琢磨方才帝后的意思,闻声便转过头,仔细的看看墨池的脸色:“嗯,脸色是有些不好,要不我陪着你一起出去走走。” 墨池笑着抱住她的胳膊:“伯母也走了,咱们府里这张案几上可就没人了,没关系,我就是有些气闷,走走就好了!” 苟氏看看上首兴致很高的帝后,无奈的说道:“也是,咱们家的案几在首位,空空的的确有失礼数,可惜雅儿他们安平侯府里没有适龄的娘子,雅儿也没来,” 她又看看正在比赛的寸朝雨。“雨儿也要比赛,我叫个宫女陪着你,小心些,转一会儿就回来。要是还不舒服就潜了宫女来告诉伯母一声儿!” 墨池摇头:“不用了伯母,宫里的人规矩多,叫宫女陪着我反而不自在,这一路上都是宫人和禁卫,我就在曲江池边走一走,马上就回来,不会有事儿的。” 苟氏便不再坚持,只小声交代她几句,墨池悄悄离开了大殿,顺着那条足有两三百级的台阶走了下去。 曲江池畔,每隔一段便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凉亭里安置有案几和几样小食,供在池边游玩的人休憩。 只是这会儿除了每五十步左右便有一位站岗的禁军,其他所有人都在大殿内与帝后同乐。 烈日当空,墨池走了几步,便在小亭里坐下,伏在凉亭的栏杆上,静静的欣赏起池边的风景。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雨水似乎洗尽了岸边所有的尘埃,池边的空气异常清新。 第二百零五章 刺客 炽热的阳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云蒸霞蔚、如影如幻。池边两岸的垂柳如妖娆的少女般随风微微摆动,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她抬起凤眸朝远处看了看,不知安亦池派到她身边的几个暗卫,能不能进的来护卫森严的芙蓉园。 “你知道曲江池的池水通往哪里吗?” 一道突兀的声音惊扰了墨池心里的这份祥和宁静。 她抬起头,只见太子弓着身子看着她,那张美丽的天怒人怨的脸,端端正正的看着她,离她眼前不过半尺。 二三十步开外,站着二三十个如临大敌、双眼在四周扫来扫去的护卫和宫人。 墨池皱眉,随即起身行礼,恭敬的说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祝太子殿下福寿安康!” 太子在坐凳上懒洋洋的靠坐着,双腿伸展,有些怏怏的说道:“哎,做了这个劳什子太子,连你这么有趣的小娘子,在夲殿面前也变得刻板没意思了!” 他抬眼,给了墨池一个美的像是抛媚眼的白眼: “你也别说什么福寿安康,明明心里面不喜夲殿在这儿打扰你的清静,偏偏要装什么恭敬!” 墨池嘴角一扯,她方才的厌恶有那么明显? “殿下如今贵为太子,民女自然是要恭敬的。” 她依旧站在原地老老实实的低头说道。 太子斜着眼看墨池,突然起身伸手一拉,墨池便端端正正的坐在了他傍边的坐凳上。 “殿下,您.....” 墨池吓了一大跳,怒目看着太子,但很快便愤愤然收起怒火,只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 “跟夲殿聊会儿天吧,夲殿喜欢跟你说话,因为你从不爱掩饰自己的喜恶,不说违心的话,所以,在夲殿面前,你还是做你自己就好。 你知道的,夲殿这个太子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硬坐上去的。所以夲殿也不在乎那些繁杂的规矩。” 墨池抬眼看看太子,这种话他也跟自己说,还真是不见外! 太子似乎知道墨池的想法,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夲殿喜欢你,所以把你当自己人。别误会,不是三郎对你的那种喜欢。 父皇和母后正在那一群香气喷喷的娘子里给夲殿选太子妃,夲殿不喜欢,但如果是你,夲殿勉强能够接受。好歹你不做作。” 墨池瘪瘪嘴,这话说的好像谁稀罕嫁给他似的。 太子舒展了一下腿,干脆抬脚在坐凳上躺下来。 “池儿,夲殿也这样叫你吧。夲殿听懿德也是这样叫你的。”他双眼看着凉亭的顶上,也不理墨池一直的沉默,自顾自说道:“你——喜欢三郎吗?” 墨池过了两息才明白他说的三郎指的是安亦池。但墨池没回答太子的话,说不清是为什么,她不喜欢跟太子一起讨论自己的未婚夫婿。 看墨池不说话,太子转过头来嘿嘿一笑:“夲殿忘记了,女儿家是不好意思在男子面前讨论这个话题的。” 那换个话题,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如传闻一般羞涩而内敛吗?为什么夲殿觉得他其实是个气势很强大的人呢?” 墨池拿起桌上放置的米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殿下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民女不太懂的如何打哑谜!” 太子一个翻身坐起来,努努嘴示意墨池给他也倒一杯米酒,墨池看看太子,执起酒壶正准备给他倒酒,突然,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儿从池面上飘过来。 她转头猛地站起身,面朝池面轻轻的嗅了嗅,太子只眯着眼仔细看着她的脸,也不出声询问她到底在做什么。 “走,”墨池猛地回身,拽起太子疾步朝二三十步开外的护卫走去,太子也不挣扎,任由她拉着走,护卫们很快发现不对,快速朝他二人跑过来。 “砰”“哗啦”,墨池二人离护卫还有十几步左右的距离,只听湖面上传来数声闷响和水流的哗啦声,随着这些声音,十几个拿着刀剑的黑衣蒙面人湿漉漉的从池面上跃起,朝着太子直直刺了过来。 “有刺客,保护太子!”太子身边的都是津门护卫和皇家暗卫,功夫好,警觉性也强,当下,便有五六人已经拥上来,护着太子和墨池朝殿内跑去。 剩下二三十个护卫和闻讯赶来的禁军与黑衣蒙面人战成一团。 “砰”“哗啦”,不过几息之间,池面上已经跃上来数百个黑衣人,放眼看去,池畔全是黑压压一片。 惨叫声不断传来,应该是武功平常的普通津门护卫。 太子紧紧拽着墨池不松手,边跑边嘻嘻笑着大声道:“刺激吧,跟着哥哥日子就不会平淡!” 墨池几乎被太子和护卫拽着走,但即使这样,也是喘的几乎透不过气来。只狠狠剜了太子一眼。 皇家的人果然都不正常! 五六个护卫护着太子和墨池,与追上来的黑衣蒙面人边战边退,转眼间已经上了几十步台阶,但五六个护卫也只剩下两个。 又有一个护卫卫们大声暴喝,不要命般向一个身量及其高大的刺客扑了过去,以自己的身躯和手中的刀光布置了一道屏障,让最后一个护卫带着太子和墨池上了最后一道台阶。 又有两个刺客扑上来,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拼尽自己的命也要杀死太子!但转瞬之间,那两个人倒在了太子三人身后。 最后一个护卫带着兴奋的太子和气喘吁吁的墨池进了大殿。 在更早之前,早有发现情况异常的禁军进大殿内向皇上禀告了外面的情况。 大殿内的女眷顿时慌乱起来,若不是因为帝后就在眼前,只怕早有人拔脚逃命。 上将军李毅是负责这次七夕宴会的津门头领,大殿内大约还有四十几个护卫,他立刻将护卫分成两批。 他带着绝大多数护卫护着皇上皇后和公主,大将军王德西带着剩下的人护着慌成一团的女眷们,从大殿后门有序撤离。 苟氏却不愿随女眷们先离开。 她拉住一个护卫,大声询问道:“外面怎么样?” 护卫刚准备答话,便看见满身狼狈的太子和墨池从殿外跑进来,苟氏松了口气,人群都使劲儿往后门涌,她还没来的及叫墨池,便被慌乱的人流拥着朝后门退去。 但很快,走到前面的女眷又慌乱的掉头往殿内跑,一边跑一边哭喊:“外面全是刺客,皇上受伤了!” 第二百零六章 混乱 今日的宴会津门和禁军来了二千人,加上芙蓉园本来驻守的一千军士,共有四千人护驾。 但这四千人基本分布在大殿外围四周及芙蓉园园子里各处,因大殿全是女眷,留下的大多是宫里的内侍和宫女,津门护卫留在大殿里的总共不到百人。 七成护卫护着皇上去了大殿北门,剩下三成面对着一两百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完全不听指挥的女眷,几乎是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一时之间大殿里哭喊声、尖叫声乱成一团,小娘子们再也不管仪态风姿,只尖叫着涌往大殿正门。 到这种时候,保住小命最重要! 但转眼之间,已经跑出大殿正门的几个内侍和女眷便被流矢射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场面太混乱,太子脸色凝重,一只手紧紧搂着墨池,另一只手不断的推开涌过来的人群。他不知父皇的伤势如何,只能努力往北门去寻找父皇。 大殿正门,从外面退进来三四十个军士,进大殿后他们立刻手脚麻利的关上了殿门,一个满脸鲜血的军士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刀在人群里喊叫: “皇上呢,皇上呢!禁军反了,禁军反了啊!” 但场面太混乱,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一片哭喊声中。 “太子在此,不要慌乱!安静!” 眼看场面已经完全失控,太子身边的护卫用内力大喊一声,那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都嗡嗡作响,尖叫的声音顿时少了很多。 所有人都朝着太子的方向看过来,并自发的在太子身边让出了一片空地。 先前说话的军士几步跑过来,跪地急急禀道:“殿下,禁军反了!” “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不等太子说话,人群里又有女眷哭了起来。 太子拉着墨池,上前一步急问道:“禁军今日来了壹仟伍佰人,全反了吗?外面什么情况,说清楚!” “属下不知道,但至少有五六百人反了。津门和咱们的驻军正在殿外与敌人厮杀,陈将军已经命人在芙蓉广场放了狼烟,但城北大营的先锋军赶过来至少得两刻钟。 陈将军令属下等通知皇上和殿下,正门外加上从曲江池潜入的杀手,起码有一千人,不能走正门,只能想办法从北门突围。” 说话间,后殿一片喧哗声,众人转头一看,只见李毅一瘸一拐带着十几个人护着皇上、皇后和七公主,狼籍万分从后殿冲了进来。 李毅浑身浴血,身后的血迹随着他的脚步滴滴答答撒了一路,看起来他受伤很重。 皇上躺在一张担架上,右胸前插着一支箭,鲜血流了满身,看上去似乎已经是人事不省,四个内侍微微颤颤的抬着他。 皇后和七公主发饰散乱、面色惨白的被几个宫女搀扶着跟在担架后面,看起来没有大碍。 “父皇——”太子目呲欲裂,飞快的跑上前,但只能看着那支箭不敢触碰。 墨池几步上前走到担架旁,伸手便准备把脉,一个内侍尖声道:“大胆!” “放肆!” 太子皱眉呵斥,内侍忙缩回身子退到后面,墨池也不理其他人,她今日穿着水袖银纹素锦上杉,要处理伤口,水袖着实碍事。 她走到一个小护卫身旁,把袖子扯起来一部分,“劳驾用刀帮我把袖子裁下来一段。” 小护卫看着墨池露出来的一小段手腕,脸颊微微红了起来,却没听明白墨池此话的意思。 “快呀,用刀把袖子裁一段下来!”墨池皱着眉又催促一句。 小护卫这才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墨池的两段水袖便变成了刚刚齐腕的普通袖子。 几步外的七公主看着墨池,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神色。 墨池蹲下身子翻看了皇上的眼皮,又把了把脉,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让内侍解开皇上的上衣。 她查看了伤口,然后把小瓶子里的药粉均匀的洒在了伤口四周。幸好她从来毒药解药止血药和霍香丸都是随身携带。 “四娘子,皇上如何?”皇后哆哆嗦嗦、声音颤抖的问道。 墨池一边处理伤口,一边答道:“娘娘不必忧心,幸好箭的力度不算大,应该没有伤到肺腑。皇上是流了一些血,暂时晕过去了。” 墨池处理着皇上的伤口,李毅‘扑通’一声沉沉给太子跪下: “殿下,北门外全是叛军,臣保护皇上不利,让流矢伤了皇上,此事过后,臣愿意领罚。 左卫上将军王杰深带领禁军叛国,禁军此次壹仟伍佰人,恐怕至少有三成参与了此次刺杀,臣留了数百津门护卫在北门,但如果没有援军,恐怕津门护卫支撑不了太久。” 墨池处理完皇上的伤口站起来,又看看李毅,数十个人中,他的伤势最重,说话间鲜血还在滴答滴答。 太子皱眉,从来玩世不恭的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即使殿内一直有女眷压抑的哭声,也能够十分清楚的听到殿外的厮杀声和铿锵的兵刃相击之声。 “李将军,先让池儿给你看看伤,你带人护好父皇和这满殿的妇孺,刺客要的恐怕是夲殿的人头,若援军尚未到,我们的人又抵抗不住,最多夲殿把这颗人头让他们拿去便是。” 太子的话音刚落,小娘子们哽咽的哭声又大了些。 “殿下,臣纵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好殿下!”李毅声音也有些哽咽,三十多岁的男子,刹那之间眼泪便留了满面。 太子却是满脸的不在乎,转头对墨池道:“池儿,先看看他的伤!” 墨池点头,李毅却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常常受伤,这点儿小伤让臣的护卫处理便可,无需劳烦娘子。” 墨池把手中的小瓶子递给他,刚准备说话,却又凝神,李毅没发现异常,拿着小瓶子到一边让护卫给他包扎去了。 太子拧眉,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可有异常?” “有硫磺,数量不多,还有......”她睁大的凤眼里满是震惊,“还有流溪草!” 太子眉头一紧,“一滴封喉流溪草,就是上次夲殿中的那种毒?为什么,刺客难道要这里所有人的命?” 第二百零七章 弃子 墨池摇摇头: “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我这儿只有十几颗解毒丸,根本解决不了这么多人的问题,所好的是流溪草的气味儿还很远,现在传进来的这一点儿应该不会致命。 硫磺也还没有被点着。现在还来得及,得想办法封闭门窗,不能让外面的一丝气味儿溜进来,不管是流溪草还是大火引起的烟雾,大家都受不了,皇上更受不了。” 太子立刻转身对李毅道: “让你的人脱下外衫,关紧正门和北门,封死所有门缝,刺客可能会放硫磺熏烟,还会用毒,不能让外面的一丝气味儿溜进来。” 李毅三两下包好伤口,带着护卫们立刻去了正门和北门。 女眷们发现不对,连哭泣的娘子也忘了哭泣,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太子。 墨池上前一步,看着女眷们说道: “外面有刺客想要进来杀人,援军来之前,我们也得学会自救,我需要十几个胆子大、手脚麻利的人帮忙,可有人愿意!要快!另外你们每个人都准备好一条丝绢。” “池儿,我来!”先站出来的是苟氏,她一直站在离墨池最近的地方。 “还有我!池儿,我们要做什么?”这次是寸朝雨。 又有几个武将家的女眷站起身走过来,纪静好动了动,刚准备站起来,她身边的纪静谣死死拉住她,小声道:“可能会有危险,不要去!” 纪静好稍稍犹豫,终于还是歪下身子,继续和纪静谣靠在一起。 皇后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墨池。 很快,墨池的身边便聚拢了十几个夫人娘子,其中大部分都是武将家的女眷。 墨池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琉璃小瓶,面色严肃的说道: “我长话短说,你们不要问只照做,因为没有时间了,这个小瓶子里的药丸你们每人拿两粒,找酒壶斟满酒,将药丸放进酒壶里用尽全力晃动,记住,两颗药丸一壶酒,要找那种装果酒的酒壶,”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倒在地上、大概比一般酒壶大了三四倍的圆形壶, “一定要用尽全力晃动,保证药丸全部融化,然后保证每一个人都用丝绢蘸上化了药丸的酒,让她们捂住口鼻不要松开,就这样,快!” 十几个夫人娘子果然一个字不多问,行动麻利的领了药丸找酒壶去了。 墨池捏了捏手里剩下的十几粒药丸,犹豫片刻后走到皇后身边,拿出四颗药丸递给皇后。小声说道: “娘娘,外面的刺客可能会用毒,那种嗅一下就会慢性中毒,几天内会渐渐死亡的毒,这是解毒丸,您和皇上、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先一人服下一颗,这种解毒丸还是有些作用的!” 皇后接过药丸,神色复杂的看着墨池,几息之后才轻轻说了声:“你有心了!” 一直紧紧依偎在皇后身边的七公主却尖声道:“你怎么能那么自私,我们一人只有一粒,你手里起码还有七八粒,难道你想只顾着自己吗?” 墨池转头,神色平静的看着七公主:“这几颗是留给李将军他们的,他们是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如果有毒气,他们会吸入的最多。 但我的药丸不多,只能让他们两个人分一颗。这里面没有我自己的,药丸不够,我和这些女眷一样,只能用丝绢蘸上混了药丸的酒水捂住口鼻,这样也是有些作用的。” “夲殿那颗也不用了,上次夲殿服用过你的药丸,已经中过一次流溪草之毒,说不定这种毒对夲殿已经没用了。”太子走过来,笑眯眯的插嘴道。 墨池嘴角扯了扯,这位心大的太子殿下,真的是什么时候能都笑的出来! 但紧接着,她眯眼看了看北门的方向。 流溪草的气味儿比刚才浓郁了一些,应该就放置在殿门外几步开外的硫磺也被点着了。 这边,苟氏十几个人行动麻利,一两百人,包括皇后身边的宫人都已经用丝绢捂住了口鼻。 “我去找李将军他们!”墨池说完,抬脚跑了起来。 “夲殿和你一起!”太子跟上墨池的脚步,很快二人就拐过弯不见了身影。 七公主看着太子和墨池远去的身影,得意的笑着抱住皇后的胳膊:“母后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韩四娘性子特别,太子哥哥这种不拘小节的人肯定会喜欢韩四娘!” 皇后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满意和欣慰的神色,拍拍七公主的手:“慎言,什么不拘小节,你三哥如今是太子,不可如此议论他!” 到了后殿,李毅正指挥着七八个军士满头大汗的封闭门缝。墨池递上药丸,李毅也不多问,便分发给几个人服下。 墨池皱眉,流溪草的气味儿越来越重! 突然,“咚”一道沉闷的声响,殿门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一股子极为刺鼻的硫磺味儿随着那晃动扑面而来。 ........ 芙蓉园望月阁最顶层上,长鬓美须的中年男子慢慢放下手里的千里眼,冷冷的对身边的老者道: “本王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对儿愚蠢的父子,本王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能长出翅膀从东阁殿飞出来。” 身边留着长长胡须的老者六十来岁,正是废太子的幕僚徐先生,他看着远处密密麻麻战成一团的士兵,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几分怅然之色: “王爷这些年忍辱负重,这份沉稳和气度着实令在下佩服,如果当年先皇不那么糊涂,西逃之乱的真凶便....” 英王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俊美的面庞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这是命数,注定本王当年有此一劫,人要往前看,不需要感叹已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的人!” 徐先生躬身行了一礼,面上满是惭愧的说道:“是属下愚钝了。” 他顿了顿又道:“王爷,属下来之前收到消息,世子已经到了。” 英王点点头,又拿起千里眼观望起来。 徐先生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道:“王爷,郡主那边,是不是安排几个人.....” “不用,她只能留在长安,今日之事成,她不用离开长安;今日之事败,她也得留在长安,有她在,皇上起码一时半会儿不会怀疑本王,也能为本王争取一时半刻的时间。” 他放下千里眼,转过头眯眼看着徐先生:“先生可是生了怜惜之心,难道先生忘了,她进本王王府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了今日。” “王爷误会了,属下只是觉得,郡主意志坚定,有男儿之能,甚至不输很多男儿,弃掉实在可惜!”徐先生低头解释。 “本王弃掉她,就是因为她的这个不输很多男儿!”英王的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传来‘砰’一声巨响。 第二百零八章 得救 随着‘砰’一声巨响,殿门晃了晃,紧接着大殿方向传来了无数道凄厉惊慌的尖叫! 太子、墨池和李毅拔腿便往大殿方向跑,墨池速度慢,太子一把拽住她的手,三人跑进大殿,远远便觉得殿内的光线亮堂了很多。 只见女眷们都避开在大殿四侧,惊恐的眯着眼看向屋顶上方,一些女眷瑟瑟发抖,几个小娘子盯着屋顶失控般大叫。 大殿内为数不多的三十几个军士分成两拨,一拨将皇上皇后和七公主团团围住护起来,另一拨手拿兵器,围成一圈站在大殿中央,一副御敌的姿态也紧张的看着屋顶。 屋顶上方,赫然掀开了一个两三丈左右的圆形大洞,炙热的阳光穿透大洞直射进殿内,屋顶上沿着大洞边缘,站了足有四五十个身穿鸦青色短打服的蒙面人。 最显眼的,是他们中间一个身量挺拔修长、身穿白色长衫,带着一副黄金面具的男子! 太子神色怪异的看着屋顶上的人,墨池一直悬着的心霎时安定了下来。 男子的视线在太子和墨池相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冷声道:“救人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大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直卷缩在皇后怀里瑟瑟发抖的七公主‘呜’一声高兴的哭了出来。 男子身边的一个蒙面人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很快,四五十个蒙面人便直直从三四丈高的屋顶上跃了下来,只看的几个小娘子又是一声惊呼。 下来得蒙面人十分有序的分成了两队,朝大殿正门和北门而去。 李毅对太子急吼吼的说道:“殿下,恐怕有诈!”边说着,边拿着刀护在太子身前。 “无妨,他们是来帮咱们的!”太子抬头看着屋顶上的面具男子,双眼中弥漫着兴奋的光芒,此时他心中有着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面具男子也看着太子和墨池,只是他虽带着面具,墨池也能感觉到他面具下炽热的目光。 方才打手势的蒙面人朝太子拱手,朗声道: “太子殿下,我们的人炸了西门和南门,分散走了一部分反叛的禁军,还有一部分人混在禁军队伍里混淆他们的视线,城北大营的先锋军至多再有两刻钟便会从北门攻进来。我们会和军士们一起守好殿门,等待援军!” 太子松开墨池的手抬手朝还站着屋顶的人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 面具男子紧盯着太子和墨池交握的手的目光眯了眯,飘飘然从屋顶上跃下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虽然他的脸捂得严严实实,但只从高大的身材和强大的气势,也能判断出,这一定是个不同于俗世的俊美男子。 面具男子双眼扫过也紧紧盯着他的苟氏,看到发丝虽散乱、但神色如常的母亲,他幽深的双眼中露出淡淡的温和,收回目光,他几步便走到太子和墨池跟前。 “流溪草已经处理了,大殿外燃烧的硫磺也已经熄灭,不必忧心!” 他说话的时候似乎看着太子,但墨池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得。 从方才赶到大殿,太子一直有些呆愣愣的,直到面具男子走过来,他似乎才回神,有些僵硬的笑着又道了声谢。 “没受伤便好,暗卫虽然不便露面,但看起来还是尽到了职责。”面具男子又是一句头没脑的话。 太子摸着鼻子嘿嘿一笑。墨池勾起唇角,目光似乎越过了面具男子,温柔的看向了前方。 李毅皱皱眉,心里泛起嘀咕,‘这样的一看就是小白脸,说话又没头没脑的男子,能帮他们抵挡的住外面数千的士兵吗?’ 望月阁里,英王看着不远处的浓烟和一道道向浓烟处跑过去的黑影,握着千里眼的手骨节发白,似乎恨不得将那跟不算短的千里眼掰成两半儿! 徐先生脸色有些发白,看着英王道:“王爷,队形乱了,咱们的人里面好像混进了奸细,王杰深.好像控制不了场面了!” 英王一向俊秀平和的脸上此时看起来十分阴郁晦涩,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想到我这个看上去十分昏庸的哥哥,竟然还留有后手!” “王爷,一击不中便已失了先机,王爷不妨谋定而后动。此时退一步海阔天空!”徐先生拧眉冷静的分析道。 英王看着下面朝四面八方胡乱奔跑的士兵,俊秀的脸庞上满是狠戾的神色,片刻后他毅然转身,狠狠的说道:“走!” ................ 三天后,整个大陈都沸腾了,皇上下了通缉令,英王犯谋逆之罪,全国通缉! 几天之内,禁军两千人,从上将军到兵士,挨个盘查;二个二品大员、四个三品大员被抄家关押;六部查抄数十个低级官员;镇国公被取消国公封号,贬为庶人....... 大理寺衙门的牢狱这几天人满为患,一部分嫌犯直接被关进了刑部衙门! 那几天,几乎时时能看到某个高门贵族被抄家,一时之间,长安城人人自危,连老百姓们也整日关门闭户,无事绝对不出门。 四天后,英王陈敏得在豫州宣布称帝,建国号南陈。豫州知州同时反出大陈。 中元节之夜,按照大陈习俗,本应在这一晚放开宵禁,人们纷纷到渭河橘河放河灯吃穄米饭。但因为时局动荡,衙门并未放开宵禁,老百姓们更是不愿在这个多事之夏出门走动。 虽然大理寺衙门人满为患,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大理寺一间特别的牢房里,关押着一位特别的犯人。 今年的中元节一轮明月似乎比往年透亮许多,月光透过高墙上那一尺见方的铁窗,照在躺在地上的女子身上。 正是怡安郡主陈留英,她已经被消掉郡主封号,在这里关了五日。 这间牢房的地面比外面的土地低矮得多,因而非常潮湿。从那窗孔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非常微弱,即使外面亮堂堂如白昼一般,这里依然几乎是乌黑一片。 陈留英的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和链索,那镣铐因为常年被鲜血侵湿,已经有些生锈。 她浑身鲜血淋淋,圆滚滚的身子上裸露着大部分的肌肤,肌肤上皮翻肉卷,鲜血从卷起的皮肉往外一点点渗进镣铐里。 第二百零九章 元主薄 旁边一副脚镣的铁圈里有两根灰白色的骨头,大概是若干年有犯人被活活饿死在牢里,或者是被折磨致死后,干脆有几段尸骨没有被清理。 地牢外,一队队士兵穿插而过,在月光的映照下,士兵们手里的缨枪和大刀闪现着阴冷的光芒。可见大理寺对这个地方看管的极严。 一个身穿绿色官服、面容白皙俊秀、看上去很斯文的男子手拿一本厚厚的簿册朝牢房走过来,牢房门口的两个士兵照例一番检查,一个士兵挤眉弄眼笑着道: “元主薄,今夜是中元节,你还来牢房,这牢里以前可死过不少女犯人,你长得这么好看,小心被牢里的女鬼拉去做夫君了!哈哈哈哈!” 这位主薄正是去年秋闱后中了二甲第二,因为一些境遇被放到大理寺做了主薄的元誉。 元誉温和的笑了笑,脸上没有半分怒色:“女鬼不可怕,人心才可怕,若真有女鬼,我便与她月下对饮一杯也是另一番风雅!” 那士兵嘿嘿一笑:“不过元主薄,这位郡主殿下可有些泼辣,昨日还吐了王少卿满脸血,你小心些,不要离她太近。” 显然这个士兵跟元誉很熟,才会善意的提醒他。 元誉点头:“多谢李军曹提醒,这几日我也记录过几次审讯过程,算对她有些了解吧,我会小心的!” 军士笑笑再不说话,打开门,便放元誉进了地牢。 这间地牢很大,纵是怡安这样的体型,在地牢里也显得羸弱而渺小。借着从敞开的牢门外透进来的月光,元誉拿下墙上的风灯,擦着火折子,提上点亮的风灯,稳步朝陈留英走去。 离她两三步外,他放下风灯,想了想,干脆席地坐在地上,脸色平静的看着地上的女子。 或许是突入而来的光亮太刺眼,陈留英呻吟一声,慢慢的睁开眼,一片煞白的光亮后,她看清了坐在面前的男子。 陈留英笑了笑,满口本来细白如贝的牙齿已经是一片血红色,在跳动的灯光下,那混了血的贝齿看起来颇为阴森。 想想一年前还在自己面前气定神闲的女子,元誉温和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怎么,元主薄.....咳咳.......咳咳.......又来录供词吗?可惜.......咳咳......我什么都不知道!” 元誉拿起簿册和笔,做出记录的样子,小声道:“是徐先生让我来的!” 陈留英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父......王不放心,还要让人......咳咳...........看着我亲自........上路吗?” 元誉不回答,只拿起笔伪装成做记录的样子。 牢门外的另一个军士打了个哈欠,往里面瞟了一眼,懒洋洋的对李军曹说道: “这个元主薄往后应该前途无量,为人随和,没有一点架子,又认真努力,长得还好,学问也好,不得了,不得了啊!” 元誉一边在簿册上‘刷刷’的记录着,一边低声道:“值得吗?你如此维护的人却在关键时候抛弃你!你却到现在还在维护他!” 陈留英眯成一条线的双眼十分平静,仿佛元誉说的人不是她,而是坊市间旁人的闲话一般: “他给我.......命,咳咳,养我长大.......,我还他命.........咳咳,两清!” 元誉拿笔的手顿了顿,沉默的看着陈留英,几息之后,才喃喃道:“你本将心照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这样,也值得吗?” 陈留英咳咳的笑了,似乎这句话很可笑,随着笑声,她身上的肥肉似乎也抖动了几下,元誉这才注意到她几乎已经衣不遮体,俊脸‘腾’的红了起来。 陈留英却没留意元誉的表情,笑完后喘息着说道: “他.......咳咳.....不是明月,我也不是沟渠,我.......还他的养育.........之恩,还完后........桥归桥........路归路......咳咳.....两清!” 元誉想了想,起身走几步,拾起来一些稻草铺在陈留英的身上,有些尴尬的说道:“虽然是夏天,地牢还是潮湿,这样暖和些。” 陈留英看了看元誉,很费劲的嗤笑一声:“虚伪,我这么难看.......你就是......咳咳.......看了....也是我占便宜,有什么....!” 元誉俊脸又是一红,好在灯光下也看不见,他收起簿册和笔,快速的说了一句:“明晚二更,有人来救!” 说完,抱着簿册提上灯,在门口熄灭风灯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地牢。 李军曹关上牢门,摇头笑着对另一个军士道:“元主薄好心,将死之人,还又什么羞耻之心!” 地牢内,陈留英艰难的抬起手,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看方才元誉铺稻草时塞进她手里的一枚玉佩,眼角的泪终于滴落下来! 七夕芙蓉园宴会,不仅皇上受了伤,女眷中也有数十人受伤,十三人被流矢射中,当场死亡。 因此,这几日,衙门忙着抓人审人,一些与英王素来没有交往的贵府,便请医的请医,办丧事的办丧事。 经过七夕宴的劫数之后,墨池在长安贵府圈变的赫赫有名。 当然,以前她也很出名,但以前与她的名字相伴的,总有一些流言蜚语。长安贵府的女眷,对她只是怕,而不是喜。怕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安老大人从来护短的威名和一人之下的权势。 经过七夕一场劫数,大多数女眷们对墨池的态度便由怕变成了敬。 苟氏怕墨池受委屈,以往长安贵府有什么婚丧嫁娶之事,苟氏从来不会叫她同往。 但七夕一劫,苟氏的身子多少受了些损伤,大房吴氏整日只吃斋念佛,从来不管俗事,大爷又不准大房奶奶再与长安城任何贵府来往。 加之老夫人和苟氏也有些小心思,于是,吊唁那十三个在七夕一劫中不幸死亡的贵府女眷,便都落到了墨池身上。 照说墨池是尚未进门的媳妇儿,代表安府去别府吊唁于理不合,但一来老夫人和苟氏极力主张,二来墨池本来也是个不拘小节,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的性子。 三来,韩四娘医术好,那天可是众人所见,皇上受了伤,这几日太医院的大夫不好请,请韩四娘帮府里那天去了七夕宴的女眷再把把脉,可是太难得的事情。 毕竟,慌乱过后的这几日,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皇后和太子对韩四娘的态度,到底代表着什么? 第二百一十章 七上八下的猜测 寸朝雨的继母吴氏便是那天首当其冲冲出大殿、被流矢射中的女眷之一,寸祭酒伤心过度不能理事,他又是独子,府中也没有其他女眷。 寸朝雨姊妹四个,她是大娘子,也没有兄嫂,唯一的弟弟只有七岁。因此,寸夫人的丧事便由寸朝雨一手操办。 墨池今日一大早起来梳妆好后便候着安亦雅来接她,昨日安亦雅给她送信,说今日来接她一起去寸府,一来吊唁寸夫人,二来看看好友。 刚用完早膳,丝音便来报,说安亦雅先去了二夫人那儿,一会儿就过来。 待安亦雅探望了苟氏,二人便上了马车,安亦雅看着墨池一番上下打量: “嗯,这几天的气色比前几天看起来又好了一些,可怜见的,我只要想起来那天满城铺天盖地的士兵,就知道芙蓉园里会有多惊险。” 她伸出食指在墨池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颇有些恨小儿不知事的口气: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前两天听小鱼儿给我学的,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往后再有什么危险,可别使劲儿往前冲,刀剑不长眼,万一有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而且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皇上的伤你也敢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性子,,,,,,你,哎!” 墨池嘻嘻笑着靠在安亦雅的肩上: “雅姐姐别劳心了,我知道轻重的,我本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那天皇上的伤只算小伤,我才敢做了些处理,重伤的话我也未必敢动,你放心吧!” 安亦雅摇头叹气,轻轻的搂住墨池,片刻后又拧眉道:“池儿,你说,英王发的缴文,是....真的吗?” 墨池坐正身子: “当年太子突染疾病暴亡这一段,我听父亲大概提起过,据说当时本来怀疑太医院李太医令,但那位太医令据说有些神通,居然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遁去了西域。” 墨池拿起小几上的绿玉膏,轻轻的放进嘴里,一丝香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她舒服的眯了眯眼,转头看着安亦雅: “英王似乎有凭有据,皇家的是非咱们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真,也或许是假吧。” 她很清楚,英王的反叛只是这个王朝被推翻的第一步,如七夕这样的动乱,往后只怕会越来越多。 安亦雅叹声气: “不怕你笑,当年很多人来求亲,但祖父为我选了安平侯府,他老人家说一来安平侯府几代人都是安分善良之人,安平侯府的风评也是上佳; 二来就是看上了世子文采俱佳,却是个单纯善良之人,也没有往仕途上发展的心思!现在看起来,祖父真的很有远见,朝廷如今乱成一锅粥。 祖父那样的人,能下致仕的决心真是不易。他老人家完全是为了我们这些儿孙着想,才逼着自己下了致仕的决心。” 墨池沉默片刻,未来的动乱,长安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倒也没有受到太多波及,新皇登基后,也没有对前朝的臣子清算,反而任用了不少贤臣。 安平侯府三代人都是在朝廷挂的闲职,未来不管时局如何,安平侯府必定也不会受到太多的殃及。 但安府,依老爷子的脾性,绝不可能做二臣。因此,现在致仕绝对是最能保全这一大家子的选择。 想了想后,墨池拉住安亦雅的手,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祖父的确很有远见,雅姐姐,往后大约还会有更多的动乱,你告诉姐夫,让他这几年不要出远门,就安安心心的待在长安城,再过几年应该就能太平了!” 安平侯世子章清越有一大爱好,便是远游,听说他这些年已经几乎踏遍了大陈的土地。 这几个月刚刚成亲,他便一直待在长安城,但以他喜欢远游的性子,恐怕不用多久,不仅是他,搞不好连安亦雅也会被他带着一起远游。 苏陌城占据了东北,英王又占了豫南。再想想梦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小将军,墨池心里觉得沉重了几分。 因此,她才决定说这番话。 安亦雅心事重重,也没注意到墨池这番话里有何不对,只当她是一番劝慰之语,也未多想,只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寸府所在的延康坊离安府所在的布政坊只隔了两个坊,马车出了布政坊,很快便到了寸府。 照长安城的风俗,去世的人应该在家停放七天,过了头七魂魄归位后再下葬。 但七夕那天身亡的女眷都算是横死,加之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燥热,因此那日枉死的大部分女眷在二三天后便安葬了。 寸祭酒认为礼不可废、俗不可废,坚持寸夫人过完头七再下葬,今日便是寸夫人下葬的日子。 进了安府,安亦雅和墨池上了香、烧了纸,寸朝雨忙着招呼客人,她二人便随着婢女去了花厅。 花厅里已经坐了几位夫人娘子,纪夫人带着纪静好三姐妹也坐在花厅里。 安亦雅和墨池上前与纪夫人及几位熟识的夫人见了礼,便找了一个角落安静的坐下,候着主人家通知起灵,待起灵后,棺椁出了府,他们这些来吊唁的女眷便算是完成任务,可以自行离开了。 因为是白事,花厅里的客人都在低声交谈,花厅另一角,纪静好与纪夫人说了什么,然后启步来到安亦雅和墨池这边,行了个礼,有些别扭的说道: “那日的事情,谢谢四娘子!” 墨池有些惊讶,纪静好一向眼高于顶,竟然会给她行礼道谢,她忙起身,也回了一礼: “大娘子客气,那日我也未做什么。” 安亦雅也起身,微笑着小声道:“大家都是姐妹,你们俩也不必如此客气,大娘子坐下来说话吧!” 纪静好有些扭捏的坐下,安亦雅和墨池本来与她也不是聊得来的姐妹,一时之间便有些冷场。 纪静好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日救咱们的郎君,听说是翼盟之人,你们觉得呢?” 安亦雅和墨池对视一眼,翼盟在大陈是个不可说的存在,但凡有些品级的贵府,都知道翼盟,更清楚皇上对翼盟又爱又恨的情绪。 因此,关于翼盟,从来都是长安城贵府圈十分禁忌的话题。 第二百一十一章 婚事 墨池压低了声,含糊的说道:“我们也不清楚,不过既然救了皇上,救了大家,总归应该是善意的人吧!” 纪静好点点头,情绪颇有些低落; “是啊,总归咱们都要感谢人家的,那天被困在殿里,后来眼见着王三娘子倒在血泊之中,我也想了很多,往日里总是对一些小事斤斤计较,当灾难临头时,才发现自己忽视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王三娘子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安亦雅知道纪静好平日里与王三娘子玩儿的很好。 她拍了拍纪静好的手:“大娘子想的明白,灾难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的,经一事长一智,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纪静好勾唇一笑:“以往有人说,雅姐姐是个最会安慰人的,跟雅姐姐说话,总是能让人心里妥帖,今日我算是真的知道了。” 安亦雅也笑了,纪静好性子虽有些骄纵,但却是个真性情的人。 纪静好又看着墨池,咬唇犹豫了一下问道: “四娘,我这个人性子直,心里藏不住事儿,有几句话想问问你,要是说的不合适你别见怪,好吗?” 墨池刚端起桌上的茶盏,听到纪静好的话便点了点头,放下茶盏道:“嗯,你问吧,只要是能告诉你的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静好脸上的神色又有些扭捏,几息之后才终于一副豁出去了的神色问道: “那日,大家都看见三皇子殿下.哦,不,太子殿下,他....一直拉着你的手,你........与殿下很熟吗?” 墨池想了想: “我与太子以往因为表哥的原因倒是见过两次,但不算熟,那天他拉着我的手,也是情急之下的反应,因为我跑的太慢了嘛!” 纪静好看墨池说的很坦然,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些,“那....四娘子何时与安三郎成亲呢?” 安亦雅的眉头皱了皱,接过话头道:“关于三弟和池儿的婚事,家里长辈与池儿的姑姑已经议好了,应该最近家母便会告知各位贵府。” 纪静好听出来安亦雅话语中的不满,便笑着寒暄两句便准备回纪夫人那边,临走时又对墨池小声道: “四娘子,昨日我去宫里探望七公主,她似乎,对你很有些意见,你以后要小心些!” 说完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座位。 纪静好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墨池听明白了。 这个七公主,从第一次见她就充满了敌意,对于一个想抢别人夫君的男子,她对七公主也没有半分好感。 ........... 安又杰今日起来的非常早,因为这可能是他今生上的最后一个早朝,早朝后,他便会递上致仕的折子,如无意外,从今日起,他便真的会清闲下来了。 老爷子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思上了朝,皇上病了这些天,一直是太子主持朝政。太子思维清晰,脾气也好,最重要的是,能听进去众臣的建议。 因此,这些时日虽然极不太平,群臣心里也基本还算踏实。 安又杰心里也很安慰,毕竟,他没有辜负先皇临终前的交代,在退休前,终于做好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帮皇上选了一位合适的储君。 下了朝,他把致仕的折子递给太子时,太子却没接他的折子:“老大人,父皇这几日精神好了很多,你的折子父皇叮咛过,让你直接递给他。” 老爷子便又拿着折子去了乾和殿。 喆喜公公因为七夕前几日犯了头风,因此七夕那天便没有陪皇上去芙蓉园,后来被大理寺叫去也审了两日,确信他没有任何嫌疑,才又被放回了乾和殿。 见了安又杰,喆喜平时本就弓得很低的腰又往下塌了两分,恭恭敬敬的把老爷子迎进了内殿。 皇上的精神的确很不错,安又杰进来时,他正在书案上写字。 安又杰见了礼,陈玄帝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便顺着笔头滴落在上好的玉版宣纸上,刚刚写完的字上落下来一滴重重的墨团,整副字便全毁了。 放下笔,身边的女官递上侵湿的棉巾,陈玄帝擦了擦手,笑着道:“朕身子这两日爽利了很多,爱卿不必记挂,衙门事多,爱卿便去忙吧!” 安又杰躬身递上折子,“老臣近日已经理好了各项事务,今日便正式递上致仕的折子,请皇上允许老臣回老家度此残生!” 陈玄帝似乎一愣,惊讶的说道:“爱卿正值壮年,朕还想爱卿多为朕分担些国事,怎么如此突然提出致仕?” 安又杰却是真的一愣,随即笑着温声道: “皇上近日事物繁忙,恐是忘了那天在御书房跟老臣的谈话。皇上让老臣去城北大营查贪墨案的那天,亲口答应过臣,待贪墨案后便许臣告老还乡!” 陈玄帝似乎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还是满脸疑惑的说道:“有这回事儿吗?喆喜!” 他转头看着老太监,“安爱卿所说之事,你可有印象?” 喆喜弓着身子,连连否认:“奴才不知有此事,奴才当值的时候没听安老大人提起过致仕的事情。” 他也没撒谎,皇上那天跟安老大人说话的时候,他可在御书房门外头呢! 安又杰强忍下心中的怒火和悲凉,他万万没有想到,堂堂一国之君,说话却像放屁一样,放过之后烟消云散,居然不承认了! 这便是当年先皇在病榻上一再托付他们几个,要好好辅佐的皇上!!! “皇上,或许是老臣年迈,老眼昏花神志不清,记岔了也是有的,还望皇上看在老臣已经神志不清老眼昏花的份儿上,准了老臣致仕的折子,让老臣能回到绿川老家养养身子,或许还能将养回来,以后不至于再胡乱臆想。” 陈玄帝被噎了一下! 喆喜心里一乐,老油条就是老油条,这段时日打太极的功夫高深了很多,这是有高人在身后指点啊! 陈玄帝脑子转了一圈呵呵一笑: “爱卿既然决意要离开朕,强扭的瓜不甜,那就离开吧,不过朕和爱卿不做君臣,也还是儿女亲家嘛,爱卿回老家之前,咱们就把孩子们的亲事先办了吧!”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安亦池的泪 ‘轰’,陈玄帝的这几句话让安又杰觉得头上响了个炸雷! 这个行事从来荒唐随意的昏君,这是要将那天说的话全盘否定?! 老爷子身子晃了晃,稳了稳心神,看着陈玄帝一字一句道:“皇上说的话,每个字老臣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可连在一起的这句话,老臣就听不明白了!” 陈玄帝冷了脸,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只是因为当年即位时,答应过父皇会一生敬重这个老混蛋,才会多年来,在老东西面前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 今日也算给足了老东西面子,但老东西不要这份面子,他也无需顾忌! “朕给安卿府上下的两道旨意也已经有些时日,明日便让钦天监和礼部开始准备相关事宜,朕的公主身份尊贵,貌美温柔,是天下间少有的女子,嫁与安卿府上是安三郎几世修来的福气。 至于韩家四娘,朕不妨老实告诉安卿,韩四娘颇有些异常能力,这样的女子,只能嫁入天家。一个小小的太医令孙女,父亲没有一官半职,能做太子侧妃已经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就这样吧,安卿回府去好好准备准备,朕也累了,喆喜,送安大人出去!” 安又杰满脸凄凉的看着皇上,当年先皇询问他们几个老臣时,他到底是那根筋搭错了,觉得面前这个出尔反尔、厚颜无耻、暴虐无常的人会是个贤良的皇帝! “臣谢恩!臣告退!” 安又杰这六个字说的异常艰难。更艰难的是他迈出去的步子。 喆喜心里一惊,上前扶着安又杰出了御书房,又嘱咐小喜子将老爷子送到宫城门口,小喜子一看老爷子的脸色心知不好,心里着急面上恭敬的答应了喆喜,扶着微微颤颤的老爷子走出了宫城。 宫城外,木柳候在马车旁,老远便看见小喜子动摇西晃的扶着老爷子走过来,他心道不好,刚刚施展轻功两步跑到跟前,便看见老爷子身子一晃,带着小喜子也一起直直朝后倒了过去。 稍早一些,国子监一间小独院儿里,安亦池刚刚听完属下的汇报,看看立在一旁的木松: “大理寺鬼牢,那是个让一般人听见名字也会浑身发抖的存在,怡安关在那种守卫森严的地方,却还被人救走了,你怎么看?” 木松平着一张俊脸:“英王既然已经丢下女儿,便不可能再回头来救!” 安亦池点点头,“那我们就得看看,到底是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枚弃子!告诉木杨,好好查一查英王那个死去的正妃,怡安的亲生母亲。还有大理寺,怡安怕是在大理寺也安插了人。” 面前的属下得令,正准备转身出去,安亦池又说道: “等一等,查一下怡安当年出生前后四个月,英王府可有进什么下人、或者出什么下人,越细越好!” 看着谍报堂的属下得令行礼出了小院子、几个纵身起落便不见了踪影,木松平平板板的说道:“谍报堂的人身手越来越好了!” 安亦池撇了木松一眼:“可是想你的人了?要不要回总部去看看?” 木松依旧板板正正的回答:“不用,有老大在,我放心,那群小兔崽子服老大!” 木松说完,又问了一句:“主子,您不担心皇上的心思吗?赐婚的事情他肯定又要反悔了!” 安亦池食指敲着桌面,似笑非笑的说道:“他反悔他的,与我何干!” 正说着话,只见门外传来轻轻的落地时,若换了旁人,自然听不出来,但安亦池和木松内力极深,二人皱眉,翼盟的人内力不至于如此不济。 “主子,不好了!”木松正准备出门查看,只听见门外的人先出声,是木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木梧进门,跪地便道:“主子,老大人从宫里出来后便晕倒了!” ............. 安亦池纵马赶回府中的时候,刘太医正离开安府,见了安亦池连连叹气,“三郎节哀!” 听了这句话,安亦池方才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顿时不知散落到何方,他只觉得每一步都如千金一般沉重,脑子有些浑浑噩噩,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身在何时,身处何处! 身后的木松扶着他的胳膊,满脸忧心低声叫道:“主子,您.....” 安亦池闭了闭眼,一把推开木松迈开步子朝钟鸣堂飞奔而去! 此时的钟鸣堂已是哭声一片,大爷二爷和大郎还未回来,院外,小厮婢女婆子跪了一地正在哀哭。 安亦池不知自己是怎样从院门走进了内室,也不知有谁和他说过话、谁拍了他的肩膀,又有谁抱着他痛哭了几声。 他进了内室,浑浑噩噩的走到榻前,满脸迷茫的看着榻上穿一身绯色官服的老头儿,老头儿面色平静,看起来似乎正在熟睡一般。 “祖.....父........”安亦池艰难的开口,似乎他这一声呼唤,老爷子就会从床上坐起来笑着叫他一声:“三小子!给我来一杯,不要告诉你祖母!” “小池,你祖父他.....”苟氏迎上来,双眼已经哭的通红。 安亦池转过眼,看看苟氏,又把目光转向苟氏身边默默流泪的墨池,喉头滚了滚,艰难的问道:“池儿,祖父......是为何!” 墨池凤眼中泪珠滚滚,方才她刚进府门,便看见木柳抱着老爷子发疯一般奔回府里,可当时她把脉,老爷子已经气息全无,后来刘太医赶到,金针刺穴也未能救回老爷子。 “是极怒攻心、血滞不畅,导致心脉受损,三郎,祖父走得......并不痛苦!” 安亦池闭了闭眼,几息之后再睁开眼时,幽深的双眸中已是冰寒一片:“也就是说,祖父是被气死的!” “三郎,跟你祖父好好道别,让他好好再看看你!” 安亦池转身,老夫人声音平静,只是平时总是板正硬朗的身子,若不是有身边的嬷嬷扶着,几乎已经摇摇欲坠。 “祖母,您.......!”安亦池张了张嘴,却只说出这几个字。 从院外奔进来几个趔趔趄趄的身影,进门便扑倒在榻前大哭:“父亲,父亲啊!”“祖父,祖父,孙儿不孝,孙儿来晚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安亦池的泪(2) 是刚刚收到消息赶回来的大爷安沐汉、二爷安沐华以及大郎安亦平。 安亦池嘴唇颤抖,终于,泪水从他幽深的双眸中奔涌而出! 片刻后,安沐汉‘呼’的站起身,甩袖子擦一把眼泪,恶狠狠的说道:“我要去问问皇上,他到底对父亲做了什么,能让父亲极怒攻心,我要去问问!” 说完,他抬脚就往外跑去。 “站住!你想让我安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吗?”老夫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安沐汉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整张脸因为悲愤而扭曲: “母亲,孩儿心里憋屈,孩儿方才回来时,听宫城们的太监说,父亲从御书房出来时脸色便不对,他老人家一生忠君爱国,一定是皇上对父亲做了什么,才把他老人家气死了!孩儿要去问明白,不能让父亲去得不明不白!” 老夫人长叹一声,闭上眼,几息之后才艰难的说道: “你憋屈,这屋子里的人有谁不憋屈,可人死不能复生,老头子已经不在了,这满府从上到下四百多口人却还要活下去,你那两个尚在稚龄的孙儿孙女还要活下去! 你父亲不在了,这口气要老身一定会找陈举德问个清楚明白!但!不是现在!你们且都收声,给老身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把你父亲的后事料理好,让他轻轻松松的走。 老二媳妇,安排人,给各府报丧吧!” 从进了门,安亦池几乎没有说过话,听到这儿,他握住祖父的手紧了紧,眼里的寒光更胜。 长安城的老百姓还在为七夕宴带来的动乱以及英王反叛忧心不已,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便让不少人更是在烈日炎炎的夏季感受到了冬日冰冷刺骨的寒霜。 辅佐了两代皇帝的尚书令安老大人突然去世了! 长安城里稍稍明白点儿的人,都知道这些年若不是安老大人的劝慰,皇上可能会做出来更多荒唐暴虐的事情。 现在安老大人突然去世,重要的是安老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去世’,正当老百姓们摇头叹息胡乱猜测安老大人死因的时候。 从宫里传来了可靠消息,安老大人竟然是活活被皇上气死的!因为皇上硬是要招老大人的孙儿安三郎为驸马,将三郎的未婚妻纳给太子做侧妃。 甚至连皇上与安老大人的每一句对话,都传的清清楚楚。 虽然大陈的子民对皇上屡屡做出的荒唐事已经见惯不怪,但强拆老臣家中的亲事,硬是把人家好好的未婚夫妻俩按进自己家门,这件事仍然刷新了老百姓们对皇上认知的底线。 有人仰天长叹,天下,真的要大乱了啊! 陈玄帝听完喆喜汇报安又杰去世的消息,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了下来。 “你说什么,这老东西竟然去世了?” 喆喜苦着脸,“皇上,宫城们的职守太监说,安老大人出宫的时候气色就不好,刚出宫门就晕过去了!” 陈玄帝松开搂着的李嫔,只惊讶了片刻,便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这下可少了一个在朝堂上唧唧歪歪的老东西,朕的耳根子要清静多了,好!” 喆喜心里一声叹,我的皇上哎,您就不想想,最近本来朝局就动乱,老大人去世,您少了个大助力,可给太子殿下留下个烂摊子哦! 他看皇上光顾着高兴,只好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皇上,吊唁安老大人,您看让谁去好呢?” 陈玄帝还没说话,李嫔便嘟着嘴娇声道:“皇上,安老大人是国之肱骨,您可得派一个得力的人去吊唁,才能彰显皇上对老臣的重视。” 李嫔是去年才进宫的秀女,短短一年,便得到了皇上的万般宠爱。 弓着身子的喆喜眼尾扫了扫李嫔,这位在宫中算是个聪明又识大体的! 陈玄帝稍稍沉思,便挥挥手对喆喜说道:“去去去,你去告诉太子,就让太子替朕走一趟安府吧!可惜,老东西死了,这亲事就得缓一缓了。 不过也无妨,老东西不在,朕倒能少听些啰嗦,亲事办起来也顺利些!” 喆喜领命去东宫宣了陈玄帝的口谕,第二日下了早朝,回东宫换了一身素服,便出宫去了安府。 安府的门头上挂满了丧幡,府门通开,两边一排排白色灯笼上写着大大的‘奠’字,灵棚便搭在入门后的正厅里。 太子仪仗刚进布政坊的坊门,早有小厮飞跑着进了安府,给守在灵前的安沐汉安沐华几个主子报了信。 安沐汉心中有气,但转头想想母亲的话,只好不情不愿的带着府中众人和前来吊唁的一众贵府之人齐齐出府迎接。 太子一身素白下了马车,脸上满是悲痛的神情,安沐汉安沐华等人与太子见了礼,他伸手扶起为首的安沐汉, “安大人不必多礼,老大人去世,父皇与夲殿心中也十分悲痛,老大人一生为国鞠躬尽瘁,忠心耿直无人能出其右。老大人已经驾鹤西去,还请府中各人节哀顺变,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对安沐汉说话,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后面低着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的安亦池和双眼红肿的墨池。 “臣等感谢天恩浩荡,臣的老母亲悲伤过度,如今卧病在床,还请殿下饶恕老母亲未能接驾之罪!” 安沐汉虽然心中怨气极大,但毕竟是官场上打滚十几年的老油条,一番话说的还是滴水不漏。 太子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安沐汉便带着太子去了灵棚。 安府外今日有不少伪装成路人的各府小厮,他们的主子虽然接到了安府的报丧,但,要不要吊唁,又派谁来吊唁,这是一门十分讲究的学问。 看着太子入了安府,小厮们拔脚飞快的回了各自的府中。 太子进灵棚,双眼含泪上了香,又规规矩矩的对灵牌行了三个鞠躬礼。 太子对臣子的灵牌行鞠躬礼,这算是十分罕有,安沐汉和安沐华对视一眼,心中的怒火稍稍熄灭了一些。 安亦池却始终低着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上完香,安沐汉正准备请太子前往偏殿休息,只听太子却道:“安大人,夲殿与安三郎又数面之缘,也算有些交情,你便去招呼其他人,让安三郎陪夲殿喝杯清茶便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子的心思 上完香,安沐汉正准备请太子前往偏殿休息,只听太子却道:“安大人,夲殿与安三郎又数面之缘,也算有些交情,你便去招呼其他人,让安三郎陪夲殿喝杯清茶便好!” 安沐汉一愣,他怎么不知道太子殿下与自己的侄子交好? 安沐汉躬身应了声是,有转过身微微皱眉对安亦池道:“如此三郎便好好陪殿下!” 安亦池带着太子去了正厅,待下人们送上茶水果点,太子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夲殿与三郎说说话。” 又转头看着身后的护卫:“你们也下去吧!” 护卫出去时又返身带上了门。 待正厅里只剩下他二人,太子端起茶盏,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对安亦池道:“三郎,我是来跟你说声抱歉,老大人的事情,实在......你节哀顺变!” 安亦池抬了抬眼,他幽深的双眸因为熬了一宿有些微微发红,但面色不见憔悴,神色也很平静: “殿下何必跟在下致歉,殿下并未做错过什么!” 太子张了张嘴,看着安亦池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亦池拱了拱手:“殿下若无其他事情,在下便先告退了,今日府里来客很多,大伯和父亲他们忙不过来。”说罢,他起身抬脚边走。 “等等”太子‘呼’一下站起来,抬手叫道。 安亦池转头,太子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安亦池皱眉看着他,又转身准备出去。 “你能原谅父皇吗?他,他并不是故意想气老大人,他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太子看着安亦池高大的背影,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安亦池停下脚步却不回答。 “我知道你很厉害,不管是谁,在池儿面前都无法伪装身份,因为她可以根据气息分辨出见过的任何人。” 安亦池轻轻的冷哼一声,皇上天性多疑,就是因为墨池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唯恐她日后被别人所用才一定要将她留在皇家。 太子似乎没听到安亦池的冷笑声,只喃喃道: “其实,我也会认人的,不是靠气息,而是身形,只要我见过的人,不管扮成什么样子,除非身形发生了改变,否则我都能认出来。不过,有些人,我明明认出来了,却也不敢肯定。” 听到这儿,安亦池转过身,眯着幽深的双眸看了一眼太子,一字不说,转过身抬步出门,径直往灵棚方向去了! 太子看着安亦池离开的背影,美丽的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他双眸微微闭上,卷翘浓密的睫毛颤抖,良久,才发出了一道深深的叹息。 安老大人的灵柩在府里停了七天,七天里,朝廷六品以上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亲自来吊唁。并深痛的表达了他们的哀思之情。 第七天晚上,出家多年的安又杰次孙、忏业寺首座本言带着忏业寺一百零八位僧人为老大人做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超度法式! 第八天,在一个乌云压顶、沉闷燥热的早上,老大人的灵柩出殡,长安城的老百姓几乎全部出动,将整条朱雀大街两侧围堵的严严实实,亲自来送安老大人一程,很多人当场便嚎啕大哭。 有学子站在高台上大喊:“皇上昏庸,逼害良臣,国之将亡,国之将亡啊!” 那一天,府衙和大理寺抓获了很多学子和老百姓; 那一天,长安城坊市间所有的酒楼小馆都闭门谢客; 那一天,长安城里很多人都心有戚戚,为老大人,也为这个四面楚歌的陈氏王朝。 安府惊蛰楼,安亦池坐在凉亭的八角沿上,默默的看着天边。 暮色黯淡,残阳如雪,西边的天空赤色一片,他静静的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收起最后一道光芒。良久,一动不动。 院门内,小厮致远恭敬的将墨池迎进院内,看看坐在凉亭八角沿上的自家主子,轻轻的叹口气对墨池道:“娘子稍后,奴才去禀告郎君娘子过来了。”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就是了!”墨池凤目中满是忧虑,淡淡的吩咐道。 致远躬身应是,墨池让吟冬随致远到茶房候着自己,启步轻轻朝凉亭走去。 刚到凉亭下,便听安亦池微微沙哑的声音道:“夕阳也很美吧!” 墨池抬头,安亦池低头,二人互相凝视着对方,安亦池飘然而下,抱起墨池又飞身上到八角沿上。 他轻轻坐下,把墨池放在他的腿上,将头深深的埋进了墨池的怀里。 墨池身子一僵,但很快放松下来,伸出胳膊紧紧抱住安亦池。 安亦池埋在墨池胸口,瓮声瓮气的说; “我小时候有些呆,被人绑架回府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师父,我不跟任何人说话。 那时候我恨祖父,觉得要不是因为他,那个坏人不会那样折磨我,不会把我扔进老鼠窝,也不会把我放进冰窟窿里冻僵后再吊起来毒打,更不会逼我杀人!” 墨池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又把他搂紧了一些。 安亦池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小时候的事情。她只知道他小时候很是受了些苦,却不知竟然如此惨烈。他虽只有短短三言两语,她却不敢想象那时一个五岁的孩子到底是怎样在那样的人手里活了半年。 “后来有一天晚上,祖父以为我睡着了,他偷偷到我床边,拉着我的手很压抑的哭,很压抑的连声说对不起! 我睁开眼,他看见我醒过来吓了一大跳,连爬带跑的跑掉了!” 说到这儿,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笑意。 “池儿,我要做一件事,因为不能看见伤害了我至亲的人却依然夜夜笙歌、恣意妄为,而且,他的伤害不会停止,还会继续伤害我的至亲、至爱! 虽然做这件事情会违背翼盟的处事原则。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若不做,我会寝食难安、芒刺在背,甚至,会疯掉。” 墨池轻轻捧起安亦池的脸,那张脸在夕阳的余辉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俊美绝伦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英挺的眉在末梢叛逆的稍稍向上扬起,浓密的睫毛下,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泛着微微的红色,看起来冰冷邪魅、狂野不羁: “我觉得,如果你要做的对整个大陈绝大多数人来说,是能够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事情,那这件事情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至于原则,那只是没有生命的条条框框罢了。我想,一个真正希望国泰民安的组织,应该也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是为了民安才做的,老百姓能够吃饱穿暖,才有可能国泰民安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离开 安亦池微微一笑,在她的手掌上轻轻的蹭了一下,墨池也笑了,他的这个动作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儿,在主人面前撒娇似的。 “好,如你所说,只要是为了国泰明安,有些原则也是可以变通的。” 八月初,晋北王到达晋北封地,随着晋北王到达封地的消息一起送到长安城的,还有晋北王妃病逝的消息。 七公主趁机向皇后进言,北地苦寒,晋北王的日常生活不能没有人打理,晋北王侧妃韩氏贤良淑德,在长安时便将晋北王的生活料理的妥妥帖帖,可为正妃。 皇后思虑再三,想到韩四娘在七夕当日的镇定自若,韩三娘平日里的安静温柔,便求皇上下了旨意,封韩氏为晋北王正妃。 八月三号,工部上折子,南京的行宫已修建完毕,折子中将南京行宫描述的富丽堂皇、天下少有,工部尚书纪林运当即建议,皇上自登基以来,尚未离开过长安,应该御驾亲赴南京,验收行宫。 皇上大喜,不顾户部尚书幕刚正等人的极力劝阻,决意十日后亲往南京。 皇上决意已下,各部只能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安府钟鸣堂正屋,老夫人居中,左侧下首坐着安沐汉、安亦平。右侧下首是安沐华和安亦池。 半个月来,老夫人消瘦了很多,脸色虽然憔悴,但一双眼仍然清亮。 “孩子们,叫你们来,是想问一问,你们父亲已经不在了,往后,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安沐汉和安沐华对视一眼,安沐汉道:“母亲是否已经有了主意,孩儿们但凭母亲做主。” 老夫人沉默片刻,在几个儿子、孙子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的父亲、祖父,他一生忠正耿直,一心一意报效朝廷,心心念念要完成先皇给他的嘱托,辅佐皇上,将大陈治理的国泰明安。 但!他是个糊涂人,错看了人,错信了人!作为你们的母亲、祖母,老身不希望看到你们再重蹈覆辙!” 安沐汉点头:“母亲,儿子这几日与二弟也商议过此事,如今皇上行事实在......不可言语!” 安沐华附和道:“大哥说的对,如今太子虽贤良,但内有皇上正值壮年,又紧紧把持朝政,太子前些时日在群臣中竖起的声望已经令皇上十分不喜。 外又有苏陌城和英王咄咄相逼,前几日吴将军又送来了战败的通告。如今歌廷可以说是四面楚朝,但这种关键时候,皇上竟然执意南下验收那个劳民伤财的南京行宫。 儿子们如今每次走进宫城便会想起父亲,又想起皇上这几年做下的咄咄怪事,实在也无心处理公务。” 父亲和叔叔的想法安亦平很清楚,可他才二十五岁,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父亲口里的危机,在他看来,却正是机遇。 听到父亲和叔叔你一言我一语,他眉头不禁皱起来。 老夫人正在仔细聆听两个儿子说话,对长孙的小动作自然没有注意到。安亦池却将这位大哥的小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听到两个儿子的话,老夫人很欣慰,总算孩子们都是明白人,知道顺势而退、保全自己: “如此,老大,你就着手安排吧,恐怕现在提出致仕,皇上那边不一定松口,还需考虑一个长久之计。三郎学里那边...” 老夫人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安亦池。 “祖母,学里现在教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粉饰太平的东西罢了,孙儿觉得,无需在学里浪费大好光阴! 只是孙儿听说,关于赐婚的事情皇上意欲反悔,大伯和父亲想要致仕,恐怕皇上不会松口。” “是啊,祖母,三弟和公主的婚事,皇上志在必得,如今致仕,皇上肯定不会同意啊!”安亦平忙插嘴道。 老夫人点头叹气:“这的确是症结所在!所以老身才叫你们过来,一定要商议一个相对安全的对策。皇上行事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此时宜早不宜迟。” 安亦池看看安亦平,笑着对老夫人道:“祖母,孙儿倒有一个想法。危机或许也是出路,既然皇上想打如意算盘,那么,我们便要拿出一个与他谈判的筹码。”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安亦池,显然都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第二天,安老夫人穿戴整齐,又恭恭敬敬双手捧上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卷,去皇城求见了皇上。 无人知道老夫人到底与皇上说了些什么,但第二日早朝时,门下省左敬骑常侍安沐汉以身体不适为由递上了致仕折子,皇上当庭准了他的折子。 同一日,皇上又准了礼部员外郎安沐华请长假的折子,安沐华的理由是,母亲因父亲去世伤心过度,身子日渐衰弱,大哥的身子也不康健,因此作为次子,他需要陪同老母回老家绿川静养,在母亲榻前尽孝。 至此,安家还在朝廷为官的,便只剩下老大人的长孙安亦平。 安老大人的两个儿子辞官或请假,朝廷中无人惊讶,毕竟,大家心知肚明,老大人就是被皇上活活气死的。换了他们任何人,也憋着一口恶气,不会愿意在为这个可以说是杀父仇人的皇帝卖命。 但大家惊讶的是,皇上竟会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以皇上多疑的性子,这不像他的风格啊! 但不管众人如何想,安府在安沐汉递上致仕折子的第二天,便迅速开始遣散下人。 本来长安贵府翘首等待着接手安府的下人,毕竟安老夫人治家之言、安府仆从素质之高、多年来是众位贵夫人们亲眼所见。 却不想,安二夫人竟然真的是遣散了仆从,安府里共四百多仆从,二夫人只留下了三四十个家仆,其他人全部给了身契和足以安家的银两,让各自谋生去了。 在众人纷纷纭纭的议论声中,安老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和两个曾孙子曾孙女,在一个晨曦初露的早晨,只十几辆马车,十分低调的离开了长安城。 偌大的安府,只剩下了安家唯一一个还在朝廷为官的长孙,太仆寺上牧监安亦平,以及安三郎和她的未婚妻子韩四娘。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亡 长安城贵府中各人纷纷猜测。 安大郎夫妇留下,几乎所有人都明白是为什么,毕竟以皇上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安家人全部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呢! 但安三郎和韩四娘留下,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不管大家如何暗自猜测,皇上和安府都没有透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而皇上的御驾准时在八月十三这一天出发往南而去。 御驾出发两个月后,到了南京行宫。行宫的建设,果然如工部折子所说一般金碧辉煌、富丽堂皇。 皇上当即在行宫里摆宴数日。南京的官员投其所好,献上了大量的美貌女子供陈玄帝享乐。 但好景不长,12月底,太子收到了从南边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陈玄帝在行宫夜宴,被混进去的戏班台柱子刺杀身亡。 根据后来的调查结果,这次应该是苏陌城和英王联手行刺。 墨池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儿不意外,她只是有些疑惑。按照梦中的结果,陈玄帝应该是在四年后才会被义军杀死在行宫,而且死相极惨,死后还被愤怒的老百姓鞭了尸。 现在陈玄帝的死亡时间提前了,这与她梦中见到的不一致,而且,从某方面来说,陈玄帝的死与她也算有些关系。但不知道她梦中所见的其他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变化。 想想那天安亦池跟他说的话,墨池明白,即使有刺客,但如果翼盟想要保护陈玄帝的安全,陈玄帝就不会死。 大概从陈玄帝离开长安开始,安亦池就撤掉了翼盟负责保护他的人,而且苏陌城和英王的联手,翼盟在中间应该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元月初。太子匆匆即位,称陈熙帝,年号辜虹。 太子继位的前一晚。微服去了安府。但没有见到安亦池,也没有见到墨池。他二人去了绿川看望祖母。 陈熙帝继位后首先做的事情。便是派出了彪骑大将军伍卫国率领30万人,在河北和豫南的边界,对英王和苏陌城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这几年战火连连,加上连续两年的蝗灾。老百姓日子过的已经很艰难。 现在朝廷和苏陌城、英王全面开战,而且陈熙帝大有不杀英王誓不撤军之势。民间更是怨声载道。 但这一切,陈熙帝暂时都看不到。他有更烦心的事情。 长安城贵府圈很关心皇后人选的问题。以前陈玄帝在位时,安府和皇家的联姻,在长安城贵府圈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因此没有人有胆子再去操心太子选妃的问题。 但如今安老爷子去世了,连皇上也去世了。太子继位后又绝口不提与安府的联姻。 于是,朝堂上,各级官员们又开始纳谏。请求新皇尽早立后立妃。 但不管大家痛哭流涕也好,直言纳谏也罢,新帝一概笑而不语。 又是一年春天,再有三个月,墨池就该及笄,她的身条本来就比较高,过完年,个子又长了不少。如今真的是一个身段玲珑的窈窕少女了。 新帝登基后,似乎格外在乎安府在朝的唯一子嗣,如今的安大郎安亦平,已经是正四品的尚书右丞,如此年轻的尚书右丞,令百官感叹,安家恐怕又要出一位安又杰。 安府,老夫人她们搬去绿川的时候,苟氏本来想将绿月阁的人全部留下来。但墨池坚持只留下了几个用的顺手的。 如今绿绿月阁不算墨池,只剩下六个下人。府里的空置的大部分院子也都封了起来。 又是五月初,花红柳绿,春光明媚。墨池拿了本书,躺在院子里的绿竹下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如今,祖父的大仇得报。安家人也基本上远离了长安城这个漩涡。墨池最近一直在思考,应该是时候离开长安了! 一年多未见父亲母亲和弟弟,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上个月收到的信,说溪儿现在功夫已经小有所成,个子也长了不少。 母亲告诉她,父亲知道皇上驾崩的那晚,独自对着长安的方向,喝了个酩酊大醉。 还有黑大哥那些人,安亦池说已经将她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也很想看看他们,黑大哥、小鼻仙、洛十一,已经分别了一年多,她有些想她们了! 正想着出神,吟冬过来,说大奶奶李氏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自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都搬去绿川之后,府里的事物便交到了李氏手上。 墨池站起身,李氏已经带着两个婢女一个婆子进了院子。 看见墨池,李氏几步外便笑起来∶ “看我这个做嫂嫂的,整日忙得团团转,也顾不上来看看你,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就来问问,看你这边有没有缺什么,人手够不够用?” 墨池也笑着迎上去∶ “府里现在人手少,大嫂嫂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还操心着我。这里都好呢,五六个人服侍我一个人,哪还会缺人手呢?” 墨池招呼李氏进屋,又让吟冬上了茶。 李氏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心道,二婶婶真是够心疼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这屋里的摆件没有那样不精致不奢华的。 估计二婶婶把自己压箱底的陪嫁起码分出了一半儿,摆进了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屋里。 收起心里的羡慕,李氏叹了口气说道∶ “不瞒你说,妹妹,如今咱们这府里是面积大下人少。人手非常不够用。不说别的,只说那么大的湖,光两岸的绿植都已经打理不过来。 哎!我这个家当的,还真是有些难为呀。你说,我就是再能干,下人就那么多,忙不过来也没办法呀。” 墨池察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她有些搞不清李氏来的目的是什么! 那湖边的植物长势极好,基本不需要人具体打理。而且,府里园子和湖边的的植物,都是从外面请人来打理,一个月一次,银子也是从公账上出。 老夫人、大伯、二伯他们的院子也全都封上了,平时根本没人进,更谈不上打理。她不明白李氏说的忙不过来,到底是哪里忙不过来。 墨池满脸懵懂瞪大双眼看着李氏,李氏的意思该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吧? “大嫂嫂是很辛苦!平时要多注意身子,好好休息!”她含糊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我的人主意 墨池的话被李氏自动理解为赞同了自己的话,她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放下茶盏,继续说道∶ “昨晚你大哥哥还跟我说。这府里如今吧,就咱们几个主子,可开支还是很大。 那些空出来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空在那儿家具都放旧了,还折不出来银子,还不如好好利用利用。 你说这府里,父亲和二叔现在都不领公职,也没有月奉。府里打发下人出府又花去了不少银子。就是现在下人少了,可你大哥哥在朝堂上开支也大。 如今府里就他一人为官,往后三郎、还有下一辈小的,谁不得指望你大哥哥提携!” 李氏脸颊绯红,越说越兴奋, “你说,银子不够,你大哥哥在朝堂上怎么转的开?虽说咱们府里在南山还有不少庄子和地,但银子这东西,谁会嫌多啊,总是要多备些心里才不慌嘛! 所以啊,我和你大哥哥就合计着,可以利用府里空置的院子为大家谋点儿共同的福利。” 看墨池似乎还是没明白,李氏有些着急,干脆挑明了说, “我的意思就是,这么多的院子都空着,最近不是外面乱嘛,有很多人外地人就把生意转进了长安。 这些外地人里面有很多都是当地的富户。他们到处在坊间找位置好环境也好的房子。不如咱们把府里隔一下,把那几个空置的院子租出去。 这样一方面让空置的房子有个合理的利用,另一方面,租金可以要的高些,毕竟,能与朝堂上四品大人为邻,是他们的荣誉。也能为咱们府里赚取大把的银子。你说怎么样呢?” 墨池嘴角扯了扯,有些目瞪口呆。李氏的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堂堂尚书令府居然隔出来一部分租出去,这样的馊主意,她也能想得到? 老夫人她们还在府里的时候,墨池与大房基本没有接触,现在才知道李氏行事是有多荒唐。难怪以往老夫人不让李氏管家,苟氏也对李氏多有不屑。 再想起到上次李氏陷害寸朝雨。墨池对她的糊涂,倒也不奇怪了。 墨池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大嫂嫂,你这个主意,只怕祖母不一定会同意。” 李氏呵呵一笑,脸上一副她很清楚的表情:“所以我才来找妹妹呀。”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 “我的意思是。要么你陪我一起回去一趟绿川,祖母喜欢你,只要你张口,祖母十有八九会同意。 或者干脆,如果你不想开这个口的话。横竖租房子是个好事儿,要不然咱们就先斩后奏,只要你那边不跟祖母透风儿,祖母他们一般也不会回长安。 就算以后他们知道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祖母只要见到了大把的银子,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夸奖咱们呢!” 墨池心里苦笑,这位大嫂嫂也太不靠谱,这算盘打得真够精明,自己才跟她说了一盏茶功夫的话,这主意倒成了她们俩的主意了! 墨池心里正在琢磨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比较委婉的拒了李氏,只见吟冬从外面走进来,躬身禀道: “娘子,三郎君回来了,请您去一趟惊鸿楼,说是二夫人给您带了东西,还捎了口信儿!” 墨池松了口气,满脸抱歉地对李氏说道∶ “实在对不住大嫂嫂,伯母可能有事儿找我才让三郎捎了话,我现在得赶紧去一趟。” 李氏有些悻悻,但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事儿急不得,便站起身笑着说: “不急不急,等你忙完再说,反正这事儿也不着急这一天两天的。” 丝音送李氏出了门,墨池正准备也往惊鸿楼去,吟冬笑着拦住她∶ “娘子,您还真信三郎君让您去惊鸿楼啊。奴婢看大奶奶这话您不好回,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你想想啊,三郎君哪回找您不是直接就过来了,什么时候倒劳过您大驾让您跑去过惊鸿楼呢?” “我怎么就不会叫他去惊鸿楼了?”主仆二人正笑着,只听见安亦池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 墨池转头看向门外,安亦池穿一身素白锦衣,掀帘子走了进来。 吟冬躬身退了下去。 墨池和安亦池在圆桌上坐好,墨池告诉他刚才李氏来说的那番话。安亦池听完冷笑∶ “祖母不在,他两口子又开始打小算盘。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我的人身上。不要管她,她若再来。就让吟冬说你正在休息或者不在。其他的让我处理就好。” 墨池瞪他一眼∶ “他毕竟是你的大嫂。她要来我听着就是了,拒之门外还不得得罪了她,若是以后被大伯父误会反而不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让她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说到这儿,她看看安亦池,低头道∶“咱们,就一直在长安这样住下去吗?” “怎么,不想跟我一起住吗?”安亦池眯着眼,口里满是戏谑的口气。 墨池抬头再瞪他一眼:“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亦池隔着圆桌抓住她的左手:“我知道,你是想伯父伯母和溪儿了。” 墨池抽回手,低头扭了扭手里的帕子: “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长安。以往是因为父亲,后来是因为你,也是因为要为祖父报仇。我才留了下来。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安亦池起身绕过圆桌,走到墨池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池儿,抱歉,这几个月朝廷一直和英王还有苏陌城打仗,翼盟的事物也多了些,我光顾着忙,理所当然的以为你一定知道我的想法。我没有跟你沟通,是我的错。 你喜欢南方,我们就回南方,等夏天过完我们就回去,我带你去翼盟总部。 翼盟在哪儿有一座城,叫神女城,这座城在大陈的舆图上是找不到的。” 说到这儿,他的眼中满是欢喜和思念: “翼盟的人很团结,很善良,他们很多人都经历过痛彻肺腑的苦难,所以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 米满仓他们现在就在那儿,如果你同意,我想把伯母伯母和溪儿也接到神女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悲哀 安亦池的声音磁性、温柔,拉起墨池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个亲吻: “我们还有一个童子堂,都是翼盟救助的孤儿,我们让他们在童子堂学东西,学文学武学商都有,等咱们回了神女城,你可以教他们学医。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 墨池嘴角勾起,淡淡微笑看着面前的人。 大约是因为想起了那些属下,他向来冷峻的脸上此刻神采飞扬,幽深的双眸中荡漾着莫名的光亮。 墨池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间,低下头,小脸蹭上他的头顶∶“听你的,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一起,你做你的大事,我帮你照顾那些孩子们。” 说完,她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直起腰,只见安亦池如玉的脸上满脸坏笑,幽深的双眸看着她,一语双关的说道: “好,你来照顾孩子们!” 隔日,李氏又来了一趟绿月阁。无论她说的口若悬河吐沫横飞,墨池都陪着淡淡的笑脸,不表态,不应承。李氏说的多了,便觉得很无柰,也很焦躁,说话便有些不太好听。 但无论她说什么,墨池一概含笑不语,李氏只好悻悻地走了。 隔了两天,绿川那边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李氏回一趟绿川。 李氏从绿川回来的时候,神态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沮丧。后来在院子里碰见墨池变得十分客气。态度虽谈不上亲切和蔼,却也绝不会再有半分轻视。 租赁院子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倒是安亦平,有一次在院子里碰见墨池,酸溜溜的说了一句:“没想到四娘子能量这么大!不过是一件小事。竟然惊动我们家从老太太到父亲三叔、三婶,齐齐将你大嫂训了一顿。” 墨池却不接他的话,只安静的让开道,示意安亦平先行。安亦平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想起李氏从绿川回来时,老夫人让带给他的话,只好瞪墨池一眼,愤愤然甩袖离开。 李氏和安亦平的态度,墨池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安府里风平浪静。朝堂上每天百官们立后立妃的纳谏却搞得皇上异常烦躁。 5月底的一天,正在处理公务的安亦池收到了皇上暗卫送来的密信。 平康坊,还是在‘拥黛楼’三楼‘惠生雅居’。微服的陈熙帝看着站在窗前,身穿白衣脸戴黄金面具的男子,这是他第三次见到他翼盟盟主的打扮! 陈熙帝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距离翼盟盟主五六步开外,看着他的脸略略有些出神。 翼盟盟主面具下的双眉皱起,转过身,拱手行了一礼: “不知皇上的密信中所说有事相托,是为何事?但凡是在翼盟能力范围之内可为之事,翼盟必然竭尽全力辅佐皇上。” 陈熙帝回过神,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他举手在唇前,假装清理了一下嗓子: “嗯,是这样,朕......我的确有事相托。想必你也知道,近日那些老学究每天递上的逼我立后立妃的折子都有几箩筐。 我知道翼盟的手段,所以,能不能请你帮我摆平这件事,我不想立后也不想立妃。只想耳根子清静!” 从陈熙帝进来,翼盟盟主一直没有移动过位置。听到这句话,他幽深的双眸微微眯了眯。 “皇上,皇家子嗣之事乃是万事之中重中之重。如今,皇家子嗣凋零,百官关心皇上后宫之事也是情理之中,皇上若不立后、不充盈后宫,如何延续皇室血脉?子嗣之事又如何处理呢? 在下明白,皇上有皇上不立后宫的理由,但是,身为一国之君,一己私念实在不能成为不愿立后的原因。” 陈熙帝连连点头: “子嗣之事我已经考虑清楚。等大哥的长子生下来,我就立他为太子。这样并不影响皇室血脉的延续,而且,我会亲自来带他,一定会让他成为一位勤政爱民的明君!” 翼盟盟主微微侧头∶ “晋北王终身都不可能有子嗣,先皇没有告诉皇上吗?废太子当时被废,城北大营之事只是一个引子,主因恐怕就是废太子终身不可能有子嗣。” 陈熙帝微微张开嘴,这一点他真的不知道,父皇从没告诉过他。 如今陈氏一族,嫡系的男丁只有他、大哥和英王,还有英王的长子。他不立后宫,大哥无法生育子嗣,难道要立英王的儿子吗? 他绝不可能把天下交给杀父仇人的儿子。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从皇亲里过继一个孩子。但这样,皇家的血统从此不再纯正,百年之后,他又如何去见陈氏的列祖列宗? 不过几息之间,陈熙帝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他纠结万分,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翼盟盟主看着陈熙帝,似乎从继位之后,以前那个整日笑嘻嘻喜欢看热闹的的三皇子,再也不见了踪影。 他面前的陈熙帝,脸色憔悴、满脸颓废和纠结,即使那张脸仍然美得天怒人怨,却在脸上找不到一点儿以往的妩媚和嚣张。 他就像一具死气沉沉的假人,为了责任而活着,却活的没有一丝生气和灵动。 或许,皇位真的不适合他,可是,陈氏一族人丁实在太多凋落,大皇子、英王都是性格阴私之辈,放眼看去,却也只能是他来做这个天下之主。 这便是生在皇家的悲哀吧。 翼盟盟主拱手行礼:“如此,皇上再考虑考虑,在下便先告辞。” 说罢,他大踏步转身朝门口走去。 看着身穿白衣的身影马上要离去,陈熙帝猛得转身,抬起手似乎想要拉住他,却还是颓然放下手,只喃喃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立后宫吗?” 翼盟盟主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大踏步出了门,转身进了另一扇暗门。 第二日早朝,从来对充盈后宫的折子十分抗拒的陈熙帝,竟然意外准了户部尚书幕刚正请求皇上早日立后的折子。 并且,也准了选秀女的折子,并且把此事这两件事情并做一件交给幕刚正全权处理。 顿时,长安城宣起了一股选后选妃的狂潮。 后位的人选上,工部尚书纪林运长孙女纪静好、国子监寸祭酒长女寸朝雨本就是长安四美之一,各自的祖父和父亲又官拜三品以上,自然是热门人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墨池的第六个梦 但除了后位,还有四妃之位,再不济还有嫔妃。总之,堂堂当今皇上,大陈第一美男子,后宫又完全空虚。陈熙帝几乎是所有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人选。 一时之间,为皇上充盈后宫,成了长安人每日议论的最重要话题。皇上充盈后宫的话题,完全超过已经打了几个月、但暂时还是未分胜负的三方之战。 墨池和安亦池却是完全不关心皇上选妃的事情。 安亦池最近忙的几乎脚不沾地。翼盟的总部虽然在福建,但因为安亦池常年人在长安,因此,自从他做了盟主之后,实际上翼盟的重点,几乎已经搬到了绿川。 儿福建总部那边的事物基本上都是八木卫的老大木柏在处理。 现在他既然打算再回到福建,很多事情就需要重新安排一下。 还有祖母和父母亲那里,也需要给一个合理的交代。 墨池近日也有些忧心。她希望安府所有人都能一起去福建。 自从先皇遇刺身亡,她开始觉得,很多事情并不像她梦中所见。梦中的长安城似乎并没有遭遇到太大的浩劫。 可是她总觉得,如今离长安城应该是越远越好,长安城已经是一个漩涡的中心。只有远离这个中心,才能更少地受到它的波及。 为什么是漩涡的忠心,她说不清楚,因为无论让谁来看,即使整个大陆战火纷飞,长安作为皇城所在之地,也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墨池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她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说服祖母,如果祖母愿意离开长安,那其他人就都不是问题。 能说服祖母的人,非安亦池莫属。可是他怎么跟安亦池说呢?总不能说她在梦中窥见过天机,知道大陈必亡,在不远的将来,将会有一个盛世来临。 更关键的是安亦池现在的态度,墨池曾经试图跟他谈起让祖母和其他家人也去福建,但安亦池觉得,祖母年纪已大,去福建至少三个月的路程,祖母的身体受不住。如果路上有什么闪失,反而更糟糕。 而且绿川是安家的祖籍,安家的祖辈都安葬在这里。祖父也在这里,祖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离开绿川。 怎样才能说服安亦池,墨池想了两天也没有结果。 除了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曾经在梦中窥见天机,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行。 墨池昨晚昏昏沉沉熬了半宿才睡着。早晨她喝了小半碗粥,便去了后院专门为她隔出来的房子里,想再做一些解毒丸。 但刚刚动手,她便觉得精神十分不济,只好又回房里上榻准备再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刚刚睡着,她便看见了一片迷雾。 拨开迷雾,一片残垣断壁上,白色盔甲的男子身姿修长挺拔,似孤狼一般执剑挺立。鲜血几乎已将他的盔甲染成血红色。 墨池用力的拨开迷雾,努力睁大凤眼看着那张虽戴着面具,却觉得十分熟悉的脸大声呐喊:“快走,你会死,快走,逃啊,你会死的!” 可是,那孤狼似乎听不到她的喊声,依然一动不动。 墨池提起裙角用力朝那孤狼般的男子奔跑过去,但明明与他近在咫尺,她跑的筋疲力尽,却丝毫没能拉短半分与他之间的距离。 墨池停下脚步,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惊恐的看着不过十几步开外,却怎么也跑不到他身边的男子。 他的身边躺着无数具尸体,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浴血奋战,对面,灰色盔甲的一方所剩的士兵却还有三四十人。 孤狼挺直的身影突然弯下去,看起来他应该受了很重的伤。但眼看他的膝盖已经要屈到地面,却见他立刻将长剑用力撑在了地面上,他的身子借助长剑又挺立起来,姿态如风中的修竹般长身玉立、傲然不屈。 对面灰色盔甲的将领满脸得意,尖声叫嚣起来: “安三郎,你不行了吧,你的兵和你的家人都死光光了,他娘的,看你还能撑多久,兄弟们都给我上,生擒安三郎,皇上赏黄金万两,拿下他的首级,赏白银万两!上啊,兄弟们!” “不,三郎,不,快跑,快跑啊!”墨池大声哭喊起来,可孤狼听不到,灰色盔甲的人瞬间包围了他,霎那间,墨池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满眼的鲜血似乎流不尽一般在迷雾之中漫天挥洒。 “不,跑啊,三郎,你不要死,不要死,跑啊!”墨池大声哭喊,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那团迷雾中拉了出来。 她伸出两只手,不愿被带离,奋力朝迷雾中扑过去,一边扑一边发疯似的哭喊;“跑,三郎不要死,不要,跑啊!” “娘子,娘子醒醒,娘子醒来,您做噩梦了,不要紧的,快醒来!”吟冬大声呼喊墨池的名字,但墨池在榻上拳打脚踢,口里大声哭喊,不仅没有醒来,反而似魔怔一般。 吟冬一个没留意,墨池胡乱挥舞的手在她的脸上‘啪’扇了一掌。 吟冬心道不好,也顾不上火辣辣的脸,伸手抱住墨池的肩膀使劲儿摇起来: “娘子快醒过来,醒过来就好了!” “娘子怎么了,娘子!”丝音、蝶舞和王嬷嬷听到声音也跑进来,正好看见墨池发疯似的一脚又踢在吟冬胸口,直接把吟冬踹在地上。 三人吓得目瞪口呆,蝶舞是习武之人,立刻扑上去压住墨池的肩膀,但平日里看起来温柔文静的墨池,却完全疯掉似的,以蝶舞的力气居然有些按压不住。 吟冬扑上去压住墨池的脚,转头看着张大嘴巴的丝音和王嬷嬷大叫道:“去找三郎君,快!” 丝音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身朝外跑出去,惊慌之下跑的太快,一头撞在墙上,她也顾不上头上装出的大包,提起裙角撒开腿便跑了出去。 吟冬按不住墨池,口里大叫着哭道:“娘子醒来啊,娘子醒过来!” 惊蛰楼,刚刚回来的安亦池放下笔,木松正等着他的手书好交给在外面等候的下属,见他停下笔,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烦躁。 木松跟了安亦池多年,对他最是了解,从未见他处理公务的时候有过一丝烦躁,忙问道:“主子可是不舒服?” 46 第一百二十章 魇 安亦池摇摇头,又拿起笔,却只写了两个字便放下,他‘呼’的猛一下站起身便往外走,便走边说道:“我去一下绿月阁,你们等我一会儿。” 安亦池大步流星赶去绿月阁,越是走进,心里的慌乱更是厉害,刚进绿月阁院门,正奇怪看门的婆子怎么不见踪影,便看到丝音满脸惊恐的跑过来。 安亦池心里‘咯噔’一下,丝音看到他先是一愣,接着大哭起来:“三郎君,娘子不好了!” 安亦池掀起外衫几个箭步便跑进了屋内。屋内榻上,蝶舞、吟冬、王嬷嬷三个人围在墨池身边,一边大喊着一边使劲儿按住她,场面十分混乱。 墨池的手脚被死死按住不能动,嘴里却仍然在大声哭喊: “快跑,三郎快跑啊,不要死,求你!” “让开!”安亦池一声厉喝,榻上三人一惊,美玉哭叫的声音顿时止住,带着哭音看着安亦池道:“三郎君,娘子不好了!” 安亦池也不理她,黑着脸上前一把先推开蝶舞,墨池的上半身被松开,双手立刻又开始乱抓起来。 安亦池伸手从床上把哭叫的墨池捞起来,紧紧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我在,我在,池儿醒过来,三郎在这儿,池儿醒过来。 脚头,吟冬和王嬷嬷松开墨池的腿,吟冬抹了一把泪,下了榻满脸希望的看着榻上相拥的二人。 被搂紧在怀里的墨池闭着眼睛还是大声哭喊,手脚也用尽全力胡乱踢打,一副魔怔似的状态,骇的立在榻前的吟冬三人更是慌乱无比,只留泪记得团团转,却也插不上手帮忙。 转眼,安亦池的腰腹之间已经挨了无数脚。安亦池也不管,只继续搂着墨池,温声不停的安慰,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随着安亦池温和的声音不断传进墨池的耳边,她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一些。 安亦池继续轻抚着她的背,温声在她耳旁一直不断的说:“池儿,三郎在这里,三郎在这里,池儿醒过来,醒过来!” 安亦池的安抚让墨池安静了许多,却一直不见她醒过来。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应该是哭喊的累了,她的声音慢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悄无声息又似熟睡一般,依旧紧闭双眼。 吟冬让王嬷嬷和丝音下去烧水准备吃食,自己在内室继续候着。 待墨池睡着,安亦池将她轻轻的平放在榻上,看着她疲惫痛苦的小脸和依旧紧闭的双眸,安亦池皱眉对吟冬道: “让木榕马上过来,再让小八去忏业寺请我二哥,就说,”他顿了顿, “就说让他来救我的命。马上,来晚了就见不到我了。还有,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把嘴巴闭紧,谁敢胡说半个字,立即家法伺候!” 吟冬抹了一把泪,知道墨池的情况不太好,忙转身下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木榕满身风尘地赶了过来。 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墨池依然没有醒过来,她睡得很不踏实,梦中也是满脸痛苦,有时候还会大声哭喊。安亦池浓眉紧锁,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木榕把完脉,脸上的神色十分严肃: “主子,娘子的脉象很奇怪,脉象虚浮,浮而无力,是邪盛正衰的脉相,身体也有些低热。可是,这样的脉相又时有时无。属下还是第一次把到这样的脉。” 安亦池的神色十分凝重,幽深的双眼里是满满的忧心: “我知道,一个时辰前给她喂了一颗金丹丸,但体热还是不退,她现在的症状很像梦魇住了,但若是梦魇,应该也不至于叫不醒。” 木榕看着自己主子疑惑又忧心的样子,想了想后开口宽慰道: “属下当年在西疆曾经见过一个病患,当时也是意识不清,在睡梦中无法叫醒。但后来睡了两天却无药自愈。醒过来以后完全不记得梦中的情形。可是身体反而比生病以前好了许多。 属下觉得主子不用过于忧心,娘子是有福之人,遇事必能逢凶化吉,不会有事情的。” 安亦池点点头:“你先留下来,让吟冬安置你住下。等池儿痊愈之后再回去。” 木榕应了声是,还没出门,丝音进来禀报,说本言师父已经到了院子门口,让安亦池出去见他。 安亦池抚了抚额头,有些无奈的对丝音道:“好好看着你主子,不要出任何差错,我去去就来,有事立刻大声叫我。” 丝音忙屈膝应下。安亦池和木榕出了内门,便听见院子里一道十分清朗的声音正在朗声训斥。 “这小子怎么还不出来,诓我心急火燎的跑过来,他什么时候搬到绿月阁来了?这小子真是欠收拾啊!” 安亦池两步走出正屋,老远便看见一个身穿海清,二十多岁,长得十分白皙清秀的和尚站在院门里,吟冬、木松、木橡三个人低头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立在他面前,看上去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安亦池心里叹息一声,若不了解二哥的人,真是很容易被他那副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皮囊给糊弄了。 看见安亦池出来,本言立刻住了声,一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沉声道:“我看你还活的好好的嘛,一时半会儿的也死不了!” 安亦池大踏步走到本言跟前,深深的鞠了一躬:“求二哥救命,池儿若出了事,我的命也就没了!” 安亦池的好态度让本言的怒火小了些,他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女子能把这个外表儒雅俊秀,内里桀骜不驯的小子迷成这个样子。 居然还给他鞠了一躬,难得! 刚才吟冬已经给本言大概解释过,本言此时消了气,一甩袖子道,“走吧,进去看看再说!” 进了内室,丝音忙搬了软櫈在榻前,本言坐下探头一看,心里便是一惊,面上也就有些凝重起来。 安亦池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坐在墨池身边,一双幽深的双眸探寻的看着本言:“二哥有话不妨直说。” 本言给墨池把了脉,这会儿大约墨池梦中又有些不妥,眉头紧皱,嘴里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46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托盘而出 安亦池一把拉过墨池的手,在她的肩头轻轻的拍起来,一边拍一边小声哄道: “池儿不怕,三郎在,我在!” 本言凝神细听墨池说的话,随着安亦池的安抚,墨池的声音又渐渐轻了些,人却依然不醒,本言到底什么也没有听清。 “她说,三郎快跑,三郎不要死,快跑!这几个时辰反复都是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的说。”见墨池安静下来,安亦池停止了安抚,给本言解释道。 “这便是你那未婚妻?”本言神色凝重的问道。 安亦池转过头,几乎想给本言一个冷眼:“这难道很难看出来吗?” 本言嘴唇颤抖了几下,却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安亦池与这位二哥相差八岁,本言虽是大房所出,却与嫡亲的大哥安亦平一点儿不亲,反而与他这个堂弟十分投缘。 本言出家多年,虽性子还是有些急,但修为上却很有些成就,否则也不会这么年轻便成为忏业寺的首座。 多年来,安亦池从未见过这个二哥有如此失态且紧张的时候。 安亦池瞬间脊背挺直,一双幽深的双眸看着本言一字一句道:“池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本言缓缓的站起来,很有些沉重的摇摇头:“她这是失心之症,也叫离魂之症,我做场法事,她在修养两日便会痊愈。 小池,你让人给我准备下榻之处,我要在府里待两日。明晚再做法事。你先找给她大夫开一剂补神的汤药服下” 听到本言说墨池身体没有大碍,又见他明显不愿在多说话,安亦池心里虽有些疑惑,却也不再多问,当下叫来吟冬,安排本言和他带来的两个小师父,还有木榕的下榻之处。 木榕给墨池开了一剂汤药,煎好药,墨池人事不省的样子根本喂不进去汤药,丝音急的只抹眼泪。 安亦池干脆接过药碗,抱起墨池嘴对嘴强行给她喂了进去,只看的丝音在一旁面红耳赤。 喂完药,安亦池让木松把他要处理的文件全部搬来了墨池的屋里,乘墨池喝完汤药,睡的比较熟的功夫,他快速处理完了一些紧要的文件。 待放下笔,天色已近二更,吟冬送进来膳食,他胡乱用了些,便和衣躺在墨池身侧。 正值十五,窗外的月色极好,月光透过微微敞开的窗照进来,在地上洒下点点荧光。 夜已深,四周很安静,只有远处湖边传来隐隐约约或长或短的蛙鸣声。 安亦池侧躺着,练习多年的内力使他目力极好,微弱的月光也能让他看清楚墨池眼帘上的每一根睫毛。 大约药力已经过去,她睡的又有些不安稳,睫毛时不时轻轻颤抖,小脸上满是恐惧和痛苦。 安亦池伸手在她肩侧轻轻的拍着,到现在,这个动作他已经做的很熟练。 随着他的安抚,墨池抖动的睫毛慢慢平稳,不一会儿整张小脸上的神色都平静下来。 安亦池凝视着墨池的小脸,又想起二哥异常的表现,出家十几年来,这是二哥第一次歇在府里。 他将今日的事情细细回想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估计和判断。 第二天,安亦池依法炮制,又给墨池喂了几遍汤药,墨池一整日便几乎都在沉睡。到晚上,忏业寺又来了十多位师父,本言带领着大家为墨池做了法事。 对浅云居以外的所有人,安亦池只说墨池前两日在湖边受了些惊吓病倒了,因此让忏业寺的师父来做法事驱除邪魔。 安亦平从衙门回来,李氏颇有些兴奋的告诉他这个消息,安亦平便冷嗤一声: “这是咱们的老祖宗对这个媳妇儿不满意,要不你我也常常去湖边散步,怎么你我无事,偏偏她就病倒了。” 这话听得李氏生生打了个寒颤。 做完法事的第二日一早,忏业寺的师父们便回了寺里,本言却继续留了下来。 到第三日正午时分,墨池果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便看见安亦池,与梦中那个浴血苍凉、孤狼般傲然的男子不同,眼前的安亦池脸色虽略有憔悴,但衣衫整洁,黑发一丝不乱。 “三郎!”墨池伸出手抚上他的脸,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安亦池抱起她,在她的凤眼上印上轻轻一吻,“告诉我,你梦中看到了什么吗,是...我死了吗?” 墨池凤眼大睁,有些惊讶的看着安亦池。 他问的是,你梦中看到了什么,而不是‘你梦到了什么?’已他的警觉和七窍玲珑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安亦池伸手抚上她的眼,轻轻说道: “祖父去世,你我的婚期拖后三年,但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妻子,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希望对你而言,我也是这个世上你最信任的人,有任何事情你都会告诉我,哪怕这件事情匪夷所思,但你说的话,我必然是不会有任何怀疑的。” 墨池的嘴唇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泪水又涌了上来。 安亦池搂紧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我的小妻子睡了一个长觉,醒来便变成龙女,打算水淹龙王庙吗?” 墨池挣开他,瘪着嘴满脸的欲言又止。 安亦池笑着摇摇头,“我来问,你来答,好吗?” “嗯!”墨池的声音还带着些微的哽咽。 “梦里看到的人和事情,你以前也看到过,对吗?” 墨池点点头。 “那时候在宜阳,我让属下调查过你,调查的结果说你是在两年前,也就是十岁开始突然性子大变,比以往懂事了很多。” 看墨池瞪眼看着他,安亦池忙又补充一句: “当然,池儿以往也很懂事,只是从十岁起变得更懂事了。所以,原因也与你的梦有很大关系,是吗?” 墨池再点点头。 安亦池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你在梦中,能看到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是吗?” 墨池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有些事情,与我梦中所见有些出入,比如先皇遇刺,在我的梦境中,他是建安九年在南京行宫被义军所杀。” 安亦池点点头,幽深的双眸中闪过寒芒:“如果没有祖父这件事情,他的确能再多活几年。” 46 第二百二十二章 慧根 安亦池深幽的双眸蒙上了一层忧郁的轻纱,看着墨池慢慢的问道: “池儿,这两日的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才令你如此恐惧伤心?” 墨池使劲咬住嘴唇,虽然已经醒来,但梦中那种令她窒息的感觉却像无形的黑爪掐住了她的喉咙,只要稍稍想起,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三郎,咱们马上就走,马上回福建好吗?带上祖母,伯父伯母,带上所有人,马上就走,好吗?” “你看到我死了,你的梦里,也看到了所有的家人,是吗?” 安亦池声音低沉、小心翼翼的问道。 墨池闭上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她害怕再回想那个可怕的梦,还有梦中那种心被捏在手里揉搓的痛苦和绝望感觉。 安亦池伸手把她抱起来,轻轻的放在自己腿上,脸贴着脸耳语道: “好,我会说服祖母,让家里人随咱们一起去福建,你不要怕,我不会让自己出事,不会让你伤心。放心,我随时都在你身边。” 他做坐正身子,帮墨池擦掉脸上的泪,“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你睡了三天也饿坏了,先喝点米粥,晚上再好好吃点儿东西,其他的事情你不用在想,我马上就去安排。” 墨池点点头,她的确饿了。 米粥端上来,墨池刚刚用了半碗,吟冬进来禀道: “主子,娘子,本言师父在外面,说是想见娘子一面,然后就准备回寺里。” 墨池放下碗,“让他进来吧。” “且慢,”安亦池拦下吟冬,看着墨池道:“不急,你把这碗粥喝完,让他等一等,他耐心差,应该好好磨一磨。” 墨池看着安亦池笑笑,她其实有些紧张,毕竟自己能够梦见未来之事,嗅觉又比一般人灵敏了千倍万倍。 如果要面对本言这个在长安人心目中颇有些道行的高僧,他会不会一眼便看出来自己的异常? 吟冬躬身对安亦池应了声是。墨池也不再多想,拿起碗继续喝粥,等把一碗粥喝完,丝音进来撤了碗盏,吟冬才带着本言进了外间。 本言的目光自他二人从内室出来,便直勾勾的看着墨池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 墨池心中更有些忐忑,低着头,也不看本言。 安亦池半扶着墨池在锦櫈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墨池旁边的锦凳上。 看着本言呆愣愣直勾勾的目光,安亦池皱了皱眉,重重的踢了他一脚,本言疼的‘哎呦’一声,转过头来双眼瞪得溜圆、鼻孔张得级大愤愤的看着安亦池: “三郎你想死吗?” 安亦池挑眉,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想还俗?想还俗自己去找个媳妇儿,不要盯着人家的媳妇儿看!” 墨池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穿着半新不旧海清、明明长得俊秀斯文、却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又有些暴躁出言不善的和尚。 本言与自己心目中修行极好、慈眉善目的大师形象相差实在太远。 墨池方才一直有些不安的心放松下来,她看兄弟二人斗嘴,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本言被安亦池揭了个现行,也不觉尴尬,他瞥一眼安亦池,颇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懂什么,一个连金刚经都不读不通的小子。” 墨池惊讶的看着安亦池,不是说他从小便爱与本言交流佛经吗? 安亦池皱了皱眉,显然对本言当着墨池面儿拆他的台很有些不满。他眯眼凉凉的说道: “要说什么就说吧,废话那么多,池儿一会儿还要休息。” 本言不理安亦池,转过头又直勾勾的看着墨池: “我就叫你弟妹吧,反正你们已经定亲了,早叫晚叫也一样。我且问你,你觉得凡人是否能改变命定之事?”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墨池看一眼安亦池,安亦池给了她一个淡定的微笑: “池儿,与二哥说话无需顾忌措辞是否严谨有礼,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就是。” 本言点点头,看着墨池指了指安亦池: “这个小子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却是活着的人里面最了解我的。” 墨池想了想,答道: “何为命定之事?在我看来,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在于人如何想,如何做,所谓命定,只是看人怎样去做罢了。” 本言伸出食指指着墨池: “你这个小娘子有慧根,应该皈依佛门,观音禅寺的本惠法师修行很好,你若想出家我介绍你到本惠法师座下,本惠师一定会很喜欢你。” 安亦池一把打落本言指着墨池的手指: “你想撬走你婶婶的儿媳妇儿,是想让你婶婶到忏业寺找你叙话?” 本言撇了撇嘴,他最怕的人不是祖父祖母,也不是对他很严厉的父亲,而是那位言辞犀利,说话毫不留情的婶婶。 本言想了想,摆摆手对墨池道:“算了,弟妹当我没说过这话。” 他话头一转,脸上带着十分诚恳的表情,很郑重的说了一句: “这世间天赋异能之人,必定身负使命,弟妹能嫁入安家,是安家之福,我虽已是方外之人,也要跟你道一声谢,多谢你救我安家满门。” 说罢,本言起身给墨池行了一个俗家的鞠躬礼,慌得墨池忙站起身屈膝回礼: “小女子怎敢受大师如此大礼,真是折煞小女子。” 本言笑着摆手:“非也非也,弟妹是有大造化之人。你夫妻二人齐心,将来必定是天下之福。” 说完,他也不与安亦池和墨池道别,径直出门自顾自去了。 墨池神色严肃的看着本言出门而去的背影。 安亦池一直静静的看着本言与墨池说话,直到本言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起身轻轻的揽住发呆的墨池,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朝向自己: “小娘子做什么发呆,你夫君的脸可比那修行不好的和尚好看多了。” 墨池紧绷的脸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这句玩笑话而放松,她伸手揽住安亦池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问道: “所谓命定之事,我们一定可以扭转的,对吧?” 安亦池回搂住她,坚定有力的答道:“你我齐心,无惧任何所谓的命定,你且放心。” 墨池点点头,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坚定的神色。 第二日天蒙蒙亮,坊门刚刚打开,安亦池便快马加鞭去了绿川安家的祖宅。 2546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觉悟 皇城里,面对着案上厚厚的一摞美人卷轴,陈熙帝心底的刺痛慢慢扩大,扩大成了一片迷惘的、怆恻的情绪。 每一个卷轴,都像是一把锋利的锉刀般把他的心来回地锉痛着,那一张张美人脸似乎都在嘲笑他,让他心中的矛盾如冰与火般在心中碰撞。 这些日子,每日每刻他的心和身都如虫蚁啃噬一般难忍。 想到那张面具下深邃的眼看着他,与他温声对话,心中便是一热;又想到自己的心思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回应,心中又是一冷; 种种微妙的念头日日折磨着他,令他只能发疯一般处理各种事物,让自己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忙碌中,以免那炽热的思念像黄河的浪涛一般时不时涌上心头。 陈熙帝打开书案下的抽屉,拿出里面一幅卷轴小心打开,卷轴上,白衣翩翩的男子戴着一副黄金面具,静静的凝望着窗外。 他伸出食指在那张带着面具的脸上轻轻抚过,长叹一声,将卷轴卷起,又放回了抽屉里。 .............. 安亦池和木松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赶到了绿川安家的祖宅。 安家是绿川的大户,往上追述,到安亦池算是二十二代。 因为祖上出过十七位宰相、三位皇后,几百年来祖宅也是一再扩建、翻修,到如今绿川山脚下,绵长的三四千倾地,全是安家的老宅和庄子。 安府的老宅依山而建,整个宅子错落有致的分布在黛青色的山脉上。一二里地以外便依稀能看到楼阁在峰峦侧边的树木丛中显露出来。 二人在老宅门口下马,早有马童过来恭敬躬身牵走两匹马,安亦池也不让下人进去禀报,径直去了祖母的屋子。 一个婢女正在修剪门口的一丛栀子花,老远看见安亦池带着木松大踏步急匆匆的走过来,她忙起身进屋内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很有些惊讶,前几日两个孩子刚刚来看过她们,说是最近忙,可能得下个月才能过来,这怎么又来了? 安亦池进了书房,给老夫人行礼后便直接说道:“祖母,孙儿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与您商量!” 老夫人从未见过一向谦和有礼、文质彬彬的孙儿有过如此神色凝重的时候,当下便遣开了所有下人,只祖孙二人关上房门说话。木松则在外面守好了门。 安亦池站起身,走到老夫人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老夫人拄着她的麒麟头梨木拐杖,沉默冷静的看着这个她和老头子最为得意的孙儿。 作为一个在沙场上历经多年的老将军,从安亦池进门起,她便敏锐的发现,这个孙儿通身的气场与往日有了天壤之别。 安亦池给祖母磕了个头,沉声道: “祖母,您还记得四十三年前,在闽南一战后救了您的那个蒙面人吗?” 老夫人双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世人都以为,当年闽南一战后她身受重伤,是一位猎户牺牲自己救了她。 实际上只有她和老头子知道,救她的人是一位身穿白衣、带着黄金面具的年轻男子,也就是令历代皇帝避讳不及的‘翼盟’盟主。 后来回长安时,为了掩人耳目,她收养了在路上捡到的一个孤女,并编出了猎户救她的这个故事。 当时先皇对她有情,也就半信半疑的认可了她这个故事。 “孩子,你要说什么,这件事情你为何知道?” 孙儿突然提起尘封几十年的往事,老夫人颇有些激动,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 安亦池神色平静,声音却略微有些嘶哑: “他是孙儿的师父,十年前,便是他将孙儿从万修志手中救了出来。” 老夫人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子的师父严闵文他们都是熟悉的,的确是一位睿智多才、胸有沟壑的高人。 可是,她无法将严闵文与翼盟盟主联系起来。 她咬紧了嘴唇,眼眶微微有些潮湿,心底的每根神经都为这个太过意外的消息而痉挛起来。 “那么,你师父,祖母是说,翼盟盟主,祖母记得你九岁那年他便不再教你,说要去终南山隐居,那他如今人到底在哪里?” 安亦池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语素也慢了下来: “他老人家当年在西疆身中剧毒,后来到底余毒清不干净,四年前.......便过世了!” “原来恩人竟过世了?” 老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随即,她突然反应过来,似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 “那,如今的翼盟盟主......在哪里?” 安亦池慢慢站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黄金面具,缓缓戴在了自己脸上。 顿时,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气质消失殆尽。 老夫人眼里看到的,是一个冷峻铁血、杀气凛凛的男子,一如四十三年前,当她弥留之际,如天神便降落在自己面前浑身带着杀气的男子。 她脑子顿时轰的一下像要炸开一般,全身麻木,僵直地瞪着孙子,嘴唇诺诺,半响却未说出一个字来。 安亦池取下面具放好,再次跪在祖母面前: “祖母请恕孙儿不孝,孙儿未听从您和祖父的教导,不能成为肱骨之臣!” 老夫人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稳了稳心神后摆摆手: “不能这样说,翼盟...翼盟百年来辅佐历代朝廷、为百姓做了无数大事好事,翼盟是功臣,不是叛臣。 所以,你不仅是肱骨之臣,更是大功臣。 孩子,你瞒了家里人这么久,此时却突然告诉祖母,可是如今有极大的为难之事?” 安亦池又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声音颇有些低落的说道: “祖母,皇上猜出了孙儿的身份!因此,孙儿请求祖母,带着全家人离开绿川,随孙儿前往翼盟总部居住。” 关于这一点,安亦池却没有跟老夫人完全说实话,陈熙帝知道他的身份不假,他却并不怕陈熙帝会对安家如何。 毕竟,在这个如此关键的时候,要坐稳皇位,令天下太平,翼盟的力量实在太为重要。 就算陈熙帝确实脑子糊了浆糊,要对付安家,他也安排了人能够及时将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只是,墨池的梦境算是他计划之中的意外,他必须将可能存在的危险完全排除。 2546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又是一年七夕 “原来如此!”安亦池的话却并没有令老夫人觉得十分惊讶。 毕竟,相对于知道孙儿的师父是上一代翼盟盟主,自己的亲孙儿是这一代翼盟盟主,眼前的消息真的就不算什么了。 她早已明白,已安家多年来的声誉,迟早会受到皇家的清算,差别不过是早一些还是晚一些罢了。 老夫人沉默半响,踌躇的问道:“依你之见,唯有离开一途吗?” 安亦池点头,语气中颇有些无奈:“祖母,实为孙儿拖累了家里,只是,此时唯有离开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老夫人长叹一声,而后艰难的说道:“孩子,你是我安家之荣誉,往后休要再提拖累一事,若说拖累,也是祖母这几个老东西拖累了你。 就依你所说,只是孩子,翼盟之事就到祖母这儿为止,你父亲母亲那里无需多说,少一个人知道与你而言便多一分安全。安排南行之事吧,你父亲母亲那里交给祖母。” 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个出色的孙儿,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她伸手在安亦池的头上轻抚一下,沉声说道:“孩子,你......保重自己!” 七月初,又到了一年乞巧节,虽然去年七夕芙蓉园之乱给长安城带来的阴影还未散去,但因为半月前皇上刚刚大婚,同时侧立了后位及四妃,因此长安城在七夕之夜仍然解除宵禁一晚。 陈熙帝和新后工部尚书嫡孙女纪静好,在七夕这一晚会在朱雀门皇城上齐齐现身,与天下百姓同乐。 津门、禁军、城北大营三方联合七夕夜的护卫和秩序维护,力保当夜再也不会出现任何岔子。 安亦池最近更忙,老夫人雷厉风行,安府除了安亦平夫妇及两个姨娘之外,其他人悉数前往福建。 对外的说法是,老夫人想在有生之年前往老家江西去祭拜祖坟,两个儿子不放心老母亲独自出行,便全家一同前去,为老母亲圆了愿望。 启程的日子也已经定下,就在七夕过后两天,七月初九是个吉日,易出行。 转眼到了七夕,当晚,长安城的老百姓几乎倾巢而出,全都涌向了朱雀门外。能一睹帝后风采,的确是大多数老百姓此生从为奢望过的事情。 夜幕低垂,长安城却璀璨如白昼。城墙外,护城河边一束束礼花直上云霄。 一刹时,空中绽开了一朵巨大的宝花,金的、红的、黄的、蓝的、绿的,色彩缤纷地交织成一簇簇璀璨无比的花束,喷射着,闪烁着,像千万支流苏缓缓垂落下来。 所有人都被天空中满园春色般的姹紫嫣红吸引,几乎没人注意到,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上百张面孔眼中带着内力深厚之人才有的精光,这些人额头清静暴起,几乎不会去看烟花。 他们警觉的目光时不时绕过皇城上和离皇城最近有几栋三层高小楼的坊间。 皇城墙上,陈熙帝满脸憔悴,双眼下的青眼圈给他绝美的脸平增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羸弱,只看的身边服侍的宫女心跳不已。 陈熙帝拉着纪皇后的手,纪皇后的脸色也不太好,除了双眼下疲惫的青影,她看上去颇有些郁郁之色。 帝后携手而来,虽然脸色看起来都有些憔悴,但二人美貌之盛,气度之好,仍然令所有人看的赏心悦目。 随皇上一起上城墙的还有幕刚正、寸祭酒、纪林运等几位重臣,看见帝后眼下的青影,他们同时在心里暗叹一声,太后娘娘礼佛,与皇上毕竟又不是正经母子,有些话也不好与皇上和皇后说。 他们这几个老臣,还是需要找个机会暗示一下皇上,否则zong欲伤身啊! 陈熙帝却不知道臣子们的心思,他只顾着眯眼仔细凝视城墙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些人里面会有他吗,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今日这么热闹,他一家就要离开长安,走之前总会来看看吧! 今日是纪静好大婚后第一次出席重大的活动,作为一国之母,她理应雍容的出现在所有人眼里。但她今日却完全打不起精神。 大婚半个月了,除了大婚当晚皇上急匆匆的与她圆了房,半月来,她几乎从未见过皇上的面,好几次她厚着脸皮去了御书房,却被小喜子拦在门外,说皇上吩咐不见任何人。 她本以为皇上不喜欢她,毕竟,同时进宫的还有幕尚书的孙女,封为贤妃的幕三娘,幕三娘容貌虽不如她,但论才能、论娘家的势力,与她实在不相上下。 但乳嬷嬷打听回来的消息,说皇上半月来并未宠幸过其他任何人。 她的心里便慌了,这样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皇上心中有人,但若他心中有人,大可以娶了进来,就算对方身份低贱,不能为后为妃,抬进宫里做了美人也是可以的。 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完全不敢深入的去想象,若是如此,皇上怎可能登基为帝? 纪静好心里哀戚,她是个直性子的人,脸上便有些笑的僵硬。 她看看身边的皇上,那一双美丽的桃花眼里满满的炙热,正在人群中仔细寻找着什么,只是那炙热却不是看向她的。 那一瞬间,纪静好明白了,皇上已经心有所属!只是他心里的是她?还是他? 难怪他只是应付差事一般对待自己,难怪他不愿碰自己。 顿时,她只觉七月的酷暑变得冰冷刺骨,连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心里像压上了铁块,沉甸甸的。又像有只无形的黑爪在掐住她的喉咙,连气也几乎喘不过来! 陈熙帝却没注意身边的人有什么异常,他依然在人群中寻找那一抹他十分熟悉的身影。 “皇上,到时候致辞了!” 身边的大太监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好小心翼翼的提醒他。 “嗯,朕知道了。”陈熙帝没有找到他要找的身影,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呜——’随着长长的号角吹起,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号角声代表着皇上要开始致辞。 陈熙帝微微上前一步,纪皇后身后的大宫女小声的提醒了她一声,思绪翻飞的纪皇后才慢慢站在了陈熙帝身侧。 46 第二百二十五章 愚兄来信 四个小太监紧紧跟随,站在帝后的两侧和身后,紧张的看着人群四周。他们是帝后的人形盾牌。 “值此佳节,朕......” 陈熙帝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话,眼角余光便看见西南方向一道流光向他迎面而来,身边的小太监反应灵敏,飞快抬步准备挡在他的身前,可是未等小太监向前的步子落下,一道大力将小太监猛地推了出去。 ‘噗’一声响,一只黑色羽尾的箭矢正正的插在了陈熙帝的左胸上。 “皇上!”眼看着陈熙帝眯着眼向后倒去,离他最近的纪皇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立刻打破了城墙上下暂时的安静。 还未等城墙下的百姓们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轰’,不知是谁引燃了几个流弹或是烟花,随着几道一丈多高的火花腾起,人群立刻开始朝四面八方逃跑。 一时之间,尖叫声、哭泣声、找孩子找爹娘的声音不绝于耳。城墙上下乱作一团。 慌乱之中有人跳进了几丈深的护城河,立刻被湖中的暗器射中惨叫着死去。 早有将士朝各个方向扑过去查找凶手。将士们与向四面八方奔涌的人流冲击在一起,形成了互相踩踏的局面。 皇城上,纪皇后尖叫着搂住陈熙帝,陈熙帝的身子软软的躺在了她的怀里。 看着陈熙帝左胸上那支已经已经插进去四五寸的箭矢,纪静好的血液开始在额间发疯般悸动,脑袋顿时像被异物压住一般快要炸裂开; “皇上,皇上,叫太医,叫太医啊,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不准!” 鲜血已经从陈熙帝的胸口涌出来,纪静好目呲欲裂,伸手一把捂了上去,但鲜血立刻从她的手指间又涌了出来。 陈熙帝睁着眼,他的眼里有一抹痛苦、一抹解脱,看着纪静好费力的说了一句:“抱歉....拖......累你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起,还有嘴里回涌上的鲜血。 亲卫从痛哭流涕的纪皇后手中接过陈熙帝,太医当即手脚麻利的在原地开始处理伤口。 城墙上,一众人围着皇上焦急万分,方才站在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正在跟护国将军李毅告饶: “将军饶命啊,是皇上推开了奴才,是皇上不要奴才为他挡箭啊,将军饶命。” 李毅‘呸’一声骂道:“滚,妖言惑众的奴才,给我带下去砍了!” 纪静好缩着坐在黑暗里,好半天,才把最初慌乱的感觉理清楚。理清之后,痛彻肺腑的感觉开始在全身蔓延,看着太医正在处理伤口的陈熙帝,她捂住脸泪流满面: “为什么?你不爱我就不该娶我,为什么?” 长安城的烛火和慌乱一直持续到天亮才渐渐趋于平静,这一晚,帝重伤,百姓因踩踏和溺毙死亡一百一十三人,伤二百六十四人。 官兵伤七十四人,亡二十七人,捉拿疑犯一百二十四人,但疑犯全部自杀身亡,无一活口。 七月初八,这是一个比去年更悲哀的日子,皇后那声凄厉的呼喊几乎人人都听见了,皇上到底如何?百官忐忑的得待着宫中的消息! 老百姓们更是人人自危,去年的芙蓉园惨案他们只是听说,并未亲生经历。但昨晚的皇城下,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在每个人心头萦绕不散。 正午时分,墨池站在窗边发呆,昨晚她没有去朱雀门,因为她从来都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 安亦池也没去,他这几日一直在绿川分部,木梧上个月已经带走了分部的一些属下,他还要再做一些出行的安排。 如此浩浩荡荡的队伍,不说物料,只是所有人的安全,路上如何避开有心人的耳目,顺利到达福建,已经是一件十分浩大的工程。 昨晚津门和城北大营的兵士几乎挨个敲门搜查,她们半夜被吵醒,兵士们知道这是前尚书令府,也未敢太过放肆。 但即使这样,王嬷嬷也给那个头领塞了不少银票,安府才不至于被翻得底朝天。王嬷嬷回来只抱怨,如今的兵和匪一样可怕。 大房两口子昨夜也去了朱雀门,两个姨娘吓得六神无主哭了半夜,唯恐安大郎有什么闪失。 墨池听王嬷嬷说,大房两口子天大亮才回来。回来时形容十分狼狈,大奶奶连衣服也破了好几处。 想想那个总是爱看热闹,好奇心重,又害怕寂寞的三皇子,墨池嘴角勾起一个轻轻的笑容,随即又沉了下去。 不知他伤的如何? 吟冬掀帘子的声音打断了墨池的回忆:“娘子,围墙上跳下来一个人,说要找您,说是...”吟冬压低了声音, “说是皇上的暗卫,给您送东西。又不肯交给奴婢,说一定要见到您!” 墨池皱眉有些疑惑,皇上找她有何事?她身边的暗卫没有动,可见这个人并不危险。 “走吧,我随你出去看看!” 墨池和吟冬一前一后从屋内出来,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看见墨池,蒙面人拱手递上来一个信封:“韩四娘子,我家主子有一封信,让今日交给您!” 他的声音声音平平板板,没有一丝情绪。 吟冬接过信封,墨池皱眉问道:“你家主子让你今日交给我?他什么时候给你这封信的?他如今可好?” 黑衣人低头,却不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主子前日给属下,信已送到,在下告辞!”说罢,一个纵身上墙,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墨池伸手对吟冬道:“把信给我吧,这信没问题。” 进内室,墨池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一张薄如蝉翼、带着淡淡茶花香味的纸笺掉了出来。墨池打开,一副娟秀的蝇头小楷跃然纸上。 池儿亲启: 足下即将启程,因你二人所知原因,愚兄不能前去相送,甚感愧疚。安弟胸有沟壑,是为大才。因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故安弟此数月来繁务缠身,多臂难挡。 逝者如斯,时不我待,转眼一年又至,思及去岁,愚兄时常战战兢兢。念及你二人即将离我远去,从此天涯海角相随、比翼连枝共啼。愚兄心有戚戚然,唯有遥祝你二人白首一生。 兄:清华 2546 第二百二十六章 离 开 墨池放下信陷入了沉思,皇上这封信写的奇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丝音掀帘进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娘子,三郎君回来了。” 墨池有些着急,便迎了出去,刚出正屋门,便看见安亦池沉着脸大步走过来,到她身边揽住她往内走,边走边道: “咱们进屋里再说!” 进了内室,安亦池在桌边坐下,皱眉严肃的说道:“池儿,皇上驾崩了!” 墨池抿唇,眼前闪过那张倾国倾城、又总是笑意盈盈的脸,心里一阵难过,她的梦境中,陈氏皇族到最后并没有剩下任何一个人。 貌美如他、洒脱如他,到底还是逃不开被刺杀的命运。 她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凉茶端给安亦池:“知道昨日的刺客到底是谁的人吗?” 安亦池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二更收到暴乱的消息,他心知不好,抓紧时间马不停蹄开始安排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果不其然,在回长安的半路上便又收到了陈熙帝驾崩的消息。 “现在还在查,表面上看最大的可能是英王,但他当初留下的眼线已经拔得七七八八,我估计他应该没有这样的实力。” 墨池睁大了凤眼,看着安亦池喃喃道:“皇上驾崩,谁是最大的得利者?” 安亦池看她一眼,幽深的双眸里满是忧虑: “你与我想的一样。宫里现在瞒着皇上驾崩的消息,三公和幕尚书、纪尚书几位老臣的意思都是要将那位先迎回来主持大局,而后再公布皇上的死讯。 池儿,恐怕咱们今日就得启程了!” 墨池心下了然。 那位回来,韩嘉音也会回来,已那两个人对祖父的仇恨、对自己的仇恨,加上这一年表面看起来一直很安分的七公主又总是有觊觎安亦池的心思。 恐怕那位回来第一位要清算的便是安家。 夜晚,一轮明月半遮半掩在白雾似的云层里,发出清幽的光芒冷冷地照着长安城。 平康坊‘拥黛楼’的后院里,十几个人轻装疾行,进了后院的一间柴房后在没有出来。 三个月后,闽南龙山望许镇,墨池站在窗前看着客栈外的小道。 已是深秋十分,小道上秋风卷着的一片树叶,旋儿旋儿的绕着旁边的大树转,间或在空中往上腾起,象是鼓足勇气想要重新跃回枝头。但一阵更猛烈的秋风扫来,将树叶挟向远处,继续遥遥坠坠。 道旁有几处小小的杂树林,也已现出了凋落的衰容,枝头未坠的病叶,都带了黄苍的浊色,尽在秋风里微颤。 秋风落叶,就如这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陈一般动荡。 两个半月前,晋北王回长安,先是宣布陈熙帝驾崩,后来在一群拥护者再三哭求中登基,称陈笪(da)帝,国号逊立。 这两个多月,他们一路上又听说了几件新帝的轶事。先是强行娶先皇后纪静好为后,怎奈纪静好誓死不从,竟然在寝宫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 虽然先朝历史上,也有先皇驾崩,弟弟继位后娶嫂嫂为后的先例,但前提是嫂嫂愿意。先纪皇后的贞烈举动顿时轰动了长安城。 再是陈笪帝登基两个月后,不顾尚在国丧期间,除皇后自缢,贤妃自请出宫,愿此生长居普惠寺为大陈祈福外,陈笪帝全盘接手了先皇后宫。 更夸张的是,他自说自话宣布了招安亦池为七公主驸马的圣旨,并派出津门和暗卫,一路南下往江西,誓要将安亦池绑去完婚。 并且,在如今大陈岌岌可危,英王和苏陌城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陈笪帝居然耗巨资重整芙蓉园,誓言要将芙蓉园恢复原貌。 墨池微微摇头,陈笪帝的荒唐无知、恣意妄为完全超过了陈玄帝,老百姓们不知何事才能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 “在想什么?” 男子的胸膛带着炙热的体温将她从身后牢牢裹住,耳旁也传来了他迤逦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 墨池侧过身子歪头看着他,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 “我在想,等咱们到了神女城,伯父伯母会不会早准备好了一顿板子候着你呢?” 安亦池伸手抚上墨池的脸,因为连日赶路,她的小脸微微瘦了些,也黑了一些。但皮肤仍然很滑嫩。 指尖嫩滑带来的感觉迅速朝他身体的某一处涌过来,他身子往后退了退,心里哀叹一声。 从离开长安起,他俩便扮作前往南方投亲的小夫妻。 前两个月因为要刻意的吸引大皇子的追兵,好掩护祖母他们的行径。因此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虽然每日同坐同卧,也从没有过其他的想法。 七日前,他收到了消息,祖母一行人已经安全到达神女城,他便不由自主有些心猿意马,总是想靠近她,想将她紧紧挤进怀里,甚至想要将她捏碎搓揉。 他已十八,墨池也已近十六,可是他们还没有成亲,这样的感觉他必须得控制。 安亦池又往后退一步,转身假装若无其事的笑道: “要是父亲准备了板子,我一定叫你来参观,到时候你别心疼的哭鼻子就好。” 墨池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你就得意吧,到时候我一定跟伯父说使劲点儿打。” 她的声音娇俏似撒娇一般。 安亦池捏住拳头,这种隐忍简直要人命! 他在桌旁坐下,好掩饰自己身体的尴尬。顺手又拿起桌上的凉糕吃了两块,微凉的东西下肚,似乎将体内的燥热冲淡了些。 “池儿,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话说完,他便自顾自的上床,拉过一床被子盖住自己假寐起来。 墨池笑着摇摇头,这几日他似乎瞌睡特别多,每天都是蒙着被子睡到天亮。 还是太累了吧! 不仅他们这一路上基本无风无浪,就是祖母一行几十个人也都安全到达了神女城,也不知他耗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做的如此缜密。 墨池轻手轻脚的洗漱完,又轻轻的爬过安亦池,拉开另一床被子,睡到了床内侧。 每天奔波在马车里,的确非常累,头刚刚挨上枕头,她便意识迷糊起来。 8946 第二百二十七章 海岛 迷糊中,安亦池伸过胳膊搂住她,这几个月,她已经很习惯枕着安亦池的胳膊睡着。歪过头,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不一会儿,安亦池炙热的呼吸贴近了她的耳旁,他带着微微潮湿的唇在她的脸颊上游走,很快便到了她的唇上。 墨池睁开眼,正看到安亦池那双深幽中带着莫名光亮的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池儿,我好难受!”说完,安亦池猛地搂紧她,似乎真的很难受。 墨池被勒的难受,挣扎着动了动,迷迷糊糊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看着墨池眼里的疑惑和睡意,安亦池瞬间泄气,他松开墨池翻了个身: “没什么,就是...瞌睡的难受,睡吧!” 墨池闭上眼,睡意袭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十日后,安亦池一行人又甩开了一批追兵后,顺利到达了闽南隆泰县。 隆泰县是闽南各地商户土特产、花椒、丝绸、茶叶等等交易的集中地,这里的当地居民只有一千户左右,来往的商户每个月流动的却有近万人之多。 到了隆泰县,小八的情绪颇有些激动,就连木松的木头脸上也能看出几分兴奋。 在隆泰县休整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一行六七个人扮作出海游玩的商户,在码头上租了一条大船出海而去。 墨池第一次见到大海,金色的沙滩、翻滚的海浪、海面上盘旋的海鸟都让她十分惊喜。 她站在船舷边,任由海风吹乱她的发丝,眯着眼感受着有些腥气的海风迎面吹来,多少年了,似乎她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让自己的心真的放松下来过。 丝音晕船晕的厉害,坐在船舷旁边的木凳上动也不敢动。看见惬意的主子,她没精打采的对正在甲板上摆放果碟的吟冬道: “吟冬,要说你是因为学武有底子在,所以走了三个月一点事儿没有。可是主子怎么也那么精神啊,马车上颠簸了三个月,然后又坐船,她怎么就不觉得累啊?” 吟冬看看正在朝墨池走过去的安亦池,笑着走过去扶起丝音: “走吧,你进去躺一会儿,马上就要到了。” 墨池正眯着眼,感觉到身后一道十分熟悉的气息靠近,她顺势朝后靠过去,稳稳的靠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安亦池从身后搂住她问道:“海风的气味儿好闻吗?” “嗯,很舒服的气息。” 墨池没有睁开眼,说话也像是从鼻孔里哼哼出来一般懒洋洋的, “这艘船也是翼盟的吧,那些渔民看上去就像真的渔民一般。” “是货殖堂的人,不过也是渔民,他们平时就住在隆泰海边的闵州渔村。那个渔村有一成的渔民是货殖堂的人。” 身后的人低沉磁性的声音轻轻的在她耳边响起,听起来似呓语一般, “你睁眼看看前面。” 墨池睁开眼,立刻被远处的风景震撼了! 大约几百丈外,一座高耸奇峻的海岛像是突然从灰蓝色的海水中冒出来一般。看上去就像一条即将腾飞的巨龙,山脊像是巨龙的背鳍,被流动的白云层层缠绕。 在苍茫的大海上,这座海岛看上去似仙境一般隐隐卓卓、若隐若现。 “好美!”墨池一声赞叹! “这就是神女峰,神女城就在岛上。附近还有十几个海岛,咱们的人便分布在那些岛上。” 安亦池站在她身边,拉住她的小手: “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会带你到处看看,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随着大船接近,墨池惊讶的看着这座她向往了许久的神女峰。 大船靠拢,从这个角度看,它或许同海上其他的孤岛并没有很大的不同,只是它看上去更加神秘、苍凉,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安亦池拉着她的手,二人并肩站在甲板上,任大船穿进了神女峰内一条狭长的山谷。 原本青翠的山岭,逐渐被白雾笼罩。两道高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构成没有尽头的夹壁,狭长黑暗的夹壁中间阴影朦胧。 若是不熟悉这里的人,怕是没有让船驶进来的勇气。 “怕吗?”安亦池伸开长臂搂住墨池,轻轻的问道。 墨溪仰起小脸,认真的看着安亦池道:“有你在,不怕!” 她转过头看了看幽暗的峡谷,总觉得大船看上去是直行,似乎又不是直行: “这里,是不是别的船进不来?” “聪明的小娘子!”安亦池摸了摸她的黑发,夸奖了一句: “这里有很多奇门遁甲,有经验的渔民不会把船开进来,若是真有胆子大不怕死的,进来后大多会迷航,被困在里面直到死亡。 如果真有渔民误闯进来,墨子堂会不动声色的把他们带出去。不过附近的船都不会靠近神女峰,他们把这里叫幽谷之地,也叫死亡之地!” 说着话,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峡谷逐渐开始变宽。 两边的岩壁上也传来“呱呱”的鸟鸣声和几声猿啼,尤其是鸟鸣声,在空旷的山谷里绵延不绝,听上去美极了。 再往前一些,只见一座吊桥凌空飞架,吊桥傍边的山崖上,日光照耀着三个龙飞凤舞的红漆大字:“神女峰”。 阳光从头顶照进来,一扫方才峡谷内的潮湿阴森,暖暖的日头把深秋的寒凉驱散了几分。 墨池看到的是一片苍翠,向上看去,远远的,能看到一排排新新旧旧的石屋依山而建,大部分隐在浓浓的绿荫里看不真切,但也壮观极了。 大船向岸边靠拢,早已有上百个身穿鸦青色短打服的翼盟属下站成两排在岸上等候。 墨池定睛一看,最前面的人年约二十五六,国字脸,看上去满脸正气。大概便是安亦池总提到的木柏。 木柏后面,是身段妖娆的木榕满脸期待的看着他们。 待船靠岸,立刻有人铺好宽长的踏板,等待他们下船。 上百个翼盟下属单膝跪地,齐声道:“见过盟主!” 声音洪亮齐整,听上去极有气势。 墨池转头,只见安亦池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他的黄金面具,墨池缩了缩手,当着这么多人,她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再拉着自己的手。 210. 第二百二十八章 归来 安亦池紧紧拽着墨池的手,大踏步下了船。 方脸男子先迎上来,语气中有些微微的兴奋:“主子,属下等已经候了您两日了。” 翼盟众人身后,墨池一眼便看见了几道一年多未见的身影,正是墨若璧、柳顺娘和墨溪,墨池低声与安亦池打了招呼,提起裙角,朝父亲母亲跑了过去。 柳顺娘见到女儿眼眶先红了一圈,嘴里直说:“一年多没见,我的姑娘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墨溪的个头长高了很多,已经比墨池高了半头,几乎快要赶上安亦池,身体看上去也强壮了不少。墨若璧相反,比起一年前离开长安时清减了很多,但精神还好。 一家四口回家各自叙话不说。 安亦池与木柏等人直接去了翼盟总堂。 路上,木柏详细禀报了老夫人等人的安排与身体、精神状况,路上走了近三个月,除老夫人身子稍稍有些虚弱,善医堂正在调理外,其他诸人一切都好。 木柏边走边说,看着主子有些疲态的脸,又补充了一句:“主子,大老爷和二老爷自来了神女城之后情绪一直不大好,回头您可能得小心些。” 安亦池脚步顿了顿,摇摇头苦笑一声:“知道了,你还想说什么,一起说完吧!” 木柏脸色颇有些凝重,“主子,您听说了陈笪帝五天前发的缴文吗?” 安亦池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铲除逆贼翼盟的缴文吗,他是皇位做傻了,真的以为如今他天下第一,皇位可以稳稳当当的永远坐下去了!” 木柏摇摇头叹息一声,陈氏皇族的气运真的到头了,皇位继承人的脑子已经越来越生锈,如今天下大乱,陈笪帝不仅不知道寻求翼盟的帮助,反而把翼盟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蠢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想了想,皱眉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令他十分头疼的事情: “主子,小师妹那边,誓死不愿吃忘忧散,说愿意服下毒药了结,只是说了结之前想见您一面,你看....” 木柏的语气颇有些无奈,小师妹严怡清将未来主母身负异禀的消息透露给了前太子、如今的皇上,这不仅触犯了翼盟不可陷害同门的大忌,而且也触到了主子的逆鳞。 主子让她服下忘忧散,从此忘却前尘改名换姓,也是因为看在她是师父唯一爱女的份儿上。 可是小师妹却不领主子的情,换了别人提这种要求,他会直接给一颗毒药了事,可小师妹必定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又是师父的独生女儿,他实在做不出强行给她喂下忘忧散的事情。 安亦池皱眉,直觉上准备一口拒绝,但转头想起师父,摆摆手有些不耐的说道:“明日抽时间吧!” 总堂议事厅,安亦池坐在上首,下首坐了整整齐齐两排翼盟下属,他深幽的双眸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脸色虽然冷峻,眼眸里却带着一丝微微的欣慰。 坐在他左手第一的是货殖堂堂主严苜娘、也师父的亲妹妹、包括安亦池,所有人都叫她姑姑。 八木卫除了木榕留在绿川,其他七卫依次排开。 右手第一坐着木柏,他是神女城城主,闽南这边总部的所有事务都是他处理。木柏是安亦池的大师兄,为人忠厚,做事不偏不倚,在神女城有很高的声望。 左手第二的空位留给了木榕,他在师兄弟中排六,是绿川分部的负责人,也是翼盟善医堂堂主。 右手第二是木松,师兄弟中排二,虽然名义上是童子堂堂主,但多年来一直跟随他长居长安,童子堂的事务大多是木柏代他处理。 左手第三是木梧,师兄弟中拍三,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他打造机关的能力也是天下第一。 右手第三木柳,师兄弟中排四,刑堂堂主。 左手第四木杨,师兄弟中排五,谍报堂堂主。木杨在所有江湖人的眼里是个出神入化的存在,江湖人都知道翼盟有一位‘鬼眼木’,因为只要木杨想知道的事情,几乎没有谍报堂打听不到的。 右手第四木枫,师兄弟中排七,善毒堂堂主,与其他人兴高采烈的神色不同,木枫的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忧愁。 左手第五的木橡,也是所有师兄弟中安亦池唯一的师弟。武卫堂老堂主去年退休,他击败了四个候选人才险险坐上了武卫堂堂主的位子。 他与墨池同年,刚刚十六,虽然年纪小,但一身硬功夫却不可小视。 所有人都满脸兴奋期待之色看着安亦池。 众人坐定,木柏等人一一向他汇报了近半年来堂里的各项事务,待其他人说完,木杨脸色颇有些惨然的说道: “盟主,属下上个月在河北和山西边境碰到英王的一队人马与苏陌城的人火拼,当时英王的武威军正在镇子里抢粮,苏陌城的折芜军横插一脚,要拿走武威军抢的一半粮食。 两队人马一言不合便开打,就在人口密集的镇子上,连火药都用上了,当时那现场真的是惨不忍睹。而且死伤的基本都是平民,两边人马完全不管平民的死活。 属下只恨当时带的人手太少,阻止不了那帮禽兽不如的东西,眼睁睁看着死了那么多平民。” “其他地方的情况也不好,陈笪帝登基后,整日荒于政务沉迷于酒肉女色,竟然不顾国库空荡,明明连连战乱已经民不聊生,他又增加赋税只为翻修芙蓉园和南京行宫。 属下从长安回来的路上看到了太多交了赋税后只能饿肚子的饥民,陈笪帝简直荒唐的不可思议。” 木柳也愤愤然补充道。 “主子,还有那道自说自话的圣旨,皇上还等着您回长安尚公主呢!”木橡也补上一句。 安亦池摘下面具,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说道: “陈旭东本就是个无德无才之人,这样的人做了皇帝,是天下之哀。英王为人也阴狠,如果登上帝位,只怕朝廷会是一片腥风血雨,百姓从此永无宁日。 苏陌城此人更不用说,完全是个只知道看眼前利益的小人。此三人,实在都不是能为天下之主的人。” 19.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反 木柏和严苜娘对视一眼,严苜娘眯了眯眼,微微低头道: “盟主,依属下之意,翼盟本就是为了天下苍生之福而存在,如今天下大乱,争权的三方无德无能,偏偏都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咱们翼盟所为是天下苍生,不是为了某个皇帝能够坐稳龙座。 如今倒不必理会陈笪帝。而且如今陈笪帝把咱们翼盟看做了头号敌人,三日前,咱们长安的几个产业被他查抄充公,连‘拥黛楼’也没能幸免。 属下已经令长安城几家产业的掌柜撤离,恐怕接下来咱们有更多的产业会被发现查抄。盟主您还得尽快拿个主意。” 安亦池幽深的目光在座下的下属们脸上一一扫过,众人低下头,他们的心思主子早已知道,但主子的心思他们却并不清楚。 “姑姑,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们所有人的意思我都明白,先让咱们的人撤到安全的地方,今日我有些累了,明日咱们再商议具体的细节和下一步的措施吧!” 严苜娘心头的大石落下,其他人的脸上看起来也轻松了很多,主子这句话应该是基本上应允了他们的想法。 百年来,翼盟兢兢业业辅佐朝廷,为朝廷安稳,百姓日子富足做了很多事,翼盟中人从来都是默默无闻却毫无怨言。 但自从陈玄帝登基以来,翼盟行事处处受制,翼盟的人在执行任务中屡屡受阻,轻则受伤,重则亡命,而这些,都是他们为之付出的朝廷带给他们的,也是陈玄帝这位皇帝带给他们的。 辅佐辅佐,也要看辅佐的皇帝是不是明君,陈笪帝比之陈玄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为天下苍生,还是为翼盟以后的出路,反了这个朝廷才是唯一的出路。 出了议事厅,安亦池回自己的韶涵阁换了衣裳,然后去了安家众人下榻的海风院,他先去拜见了祖母,祖母却正在安睡,他想了想,便转身去了父亲的屋子。 安沐华早听说儿子回来了,安亦池进门之前,他正在屋内焦躁不安地踱着方步,不断握紧与张开他的拳头,显示他需要释放在他体内积存的激动和沮丧。 看着站在眼前比自己高了小半头的儿子,他脸上满是郁闷。 自己的儿子养了十几年,却从老母亲那里知道,他从来认为懂事的有些木讷的儿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翼盟盟主! 这三个多月安沐华一直过的有些晕晕乎乎,不知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你...你坐下吧,”他指了指面前的石凳。 安亦池却把掀起外袍,‘扑通’一下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连累家中长辈离开长安,千里迢迢到了这个与大陆隔绝的小岛上。” 安沐华伸手忙扶起儿子,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奇怪,实在不能把眼前这个明明是自己儿子的人当作儿子一般教训: “起来吧,为父没那么糊涂,若不是你告诉祖母,只怕如今咱们全家都已经下了牢狱。” 安家众人离开长安时,安亦平却不肯放弃眼前的高官权势,执意留在了长安。陈笪帝登基后便把他下了牢狱,威胁安亦池不回长安,他的亲哥哥便会被问斩。 安亦池在父亲的对面坐下,淡淡笑道:“父亲不用为大哥劳心,孩儿已经令人救了他,将他和大嫂安置到了妥当的地方。” 安亦平点点头,他发现面对自己的儿子,他越来越紧张,竟然手心里都有些冒汗了。 安亦池的神态却有些踌躇,从未有过的迟疑、忧虑、不安,像一条条扯不断、理还乱的蛛丝缠绕着他,他看着父亲,声音颇有些低沉的说道: “父亲,若是有一天,孩儿遇到了两难之事,一边是祖训,一边是翼盟的生存,孩儿应当如何选择呢?如果孩儿的选择与祖训相违背,祖父会责怪孩儿吗?” 安沐华稳了稳心神,自己的儿子显然陷入了两难之事,而且是大事。 “孩子,为你父,我自然会让你遵循祖训,但是,为旁观者,为父会告诉你,做正确的事情,而不是好的事情,以你现在的身份,恐怕无法做到忠义两全,那就做正确的事情就好! 你祖父一声耿直,虽有些愚忠,但不是个糊涂的人,你做事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了天下公义,他是会看到的。” 安亦池点点头,心里的大石稍稍落下了一些。 从父亲屋子里出来,他径直去了流云苑,那里居住着墨若璧一家人,墨池自然也会住在这里。 拜见了墨若璧夫妇,又与墨若璧交谈了片刻,待用过晚膳,柳顺娘很有眼色的叫墨若璧帮忙,留了墨池和安亦池二人在书房里说话。 从安亦池进门,墨池便觉得他的情绪颇有些无奈和低沉,虽然他一直与父亲有说有笑,但笑容中却带着隐隐的忧心。 书房靠窗的桌案上摆着一盆四季梅,小花骨朵儿迎着阳光开的正盛,墨池拿起桌上的小壶,给花根下洒了些水,也不看安亦池,声音带着笑问道: “我们的盟主居然也有愁眉深锁的时候,方才你那些属下可是为难你了?” 安亦池走过来,从墨池手里拿过小壶,转头看了看门外,门外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伸手揽着墨池的腰,挑眉笑起来:“是愁眉深锁啊,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媳妇儿迎进门,从今日起,想要抱抱自己的媳妇儿都得偷偷摸摸了。” 墨池小脸一红,是气的。这家伙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要是让父亲母亲看见他俩,她的脸就丢大了。 她使劲儿从他的怀里挣开,急忙躲开他五步之外,在竹凳上坐下,脸上有些微微的嗔怒:“说正经事儿吧,你不是要跟我说话吗?” 安亦池收了笑容,心里轻松了些,在墨池对面坐下,正色道:“池儿,恐怕你从此要跟我做一对儿贼公贼婆了!” 墨池凤眼瞬间亮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安亦池前倾过去:“你的意思是,要把那个混蛋从龙座上揪下来吗?” . 第二百三十章 两相对比 墨池对陈笪帝实在没有好印象,只要想起当初竹里馆那几个十有八九是被赤夏杀死的婢女,还有他居然想把自己也纳进后院儿的心思,她就会觉得如吞了虫子一般恶心。 安亦池捏了捏拳头,他的手心有些出汗,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把墨池的父母弟弟都接来神女城,到底是不是明智的决定: “池儿,你会怪我吗?我做了这样的决定。而且如今伯父伯母和溪儿都和我绑在了一起。从此后不成功便成仁,再没有退路了!” 墨池眨了眨凤眼,歪着头嘴角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如果怪你,当初在大庸我就不会让由本带着那两只怨豹跟咱们一起来中原了。” 安亦池轻呼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大手覆在墨池的小手上,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原来我的池儿这么早就开始为夫君招兵买马做筹划了。” 墨池把手翻上去,第一次主动握住安亦池的手,脸上的神态认真又严肃: “三郎,你不用忧心我,我明白的。如今的天下没有乐土,即使偏偶一方,也只能得到暂时的安宁,咱们想要的乐土,只能咱们自己去创造。” 这三个月的路途上,她把自己这些年的梦境仔细的回忆整理了一遍,再结合如今三分天下的战况,可以得出结论。 未来的明君不会是陈笪帝、英王还有苏陌城中间的任何一位。 半年前,她满心所想还只是自保,希望能和安亦池一起到神女城过着偏偶一方的日子。 但是陈熙帝遇刺、陈笪帝登基却让她清楚的看到,退避是不可能的。 七公主对安亦池的志在必得,陈笪帝又知道自己身负异禀,他们避不了,也无需在避! “好,你我夫妻同心,必定势不可挡。”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两个心有灵犀的人相视一笑! 十天后。 坐在金銮殿上的陈笪帝随手抄起手边的翠玉笔筒,朝跪在下面战战兢兢的礼部侍郎砸过去: “混蛋,安亦池他反了?他居然反了?他也敢反?” 他气急败坏从龙座上站起来,手指因为气愤剧烈的颤抖着,指着下面站在两边的文武官员破口大骂: “你们一个个与安又杰那个老混蛋关系不是都很好吗?啊!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他又指向户部尚书幕刚正: “你,你与安又杰关系最好,他的孙子如今竟然敢反出朝廷,还.....还还打着翼盟的旗号,他这是早有预谋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却知情不报,说!” 陈笪帝近乎咆哮的声音在偌大的金銮殿中回响,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还没有从方才收到的简报内容中回过神来。 安老大人的孙子竟然反了? 安老大人的孙子竟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神秘组织的头头? 那个看上去温润如玉、腼腆内敛的安三郎竟然是翼盟的盟主? 幕刚正甩了甩耳朵,感觉把噪音和烦躁都甩开了些,这才回身跪地沉声道: “臣不知安三郎早有反心,更不知他竟然是翼盟盟主,望皇上明察!” 陈笪帝手指抖了抖,看着底下一堆如他一样震惊的臣子,半天才一脚踢在身边的内侍屁股上,把那小内侍从台子上咕噜噜顺着台阶踢了下去。 小内侍惨叫一声滚下去,脑袋‘咚’一声撞在熏香的大鼎支脚上,立刻晕了过去。 看着头破血流的小内侍,陈笪帝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他转身在龙椅上坐下,阴脸看着下面的武将: “安亦池在福建起兵,你们谁能去一趟福建,给朕把人拿下带回长安。” 朝廷和苏陌城打了三年的仗、和英王打了一年多,兵士死伤近八万,四品以上将领死了四个。 关键一年前战死兵士和将领的抚恤金到现在还没有给家属兑现,不说兵士打仗没士气,就是将领们也颇有怨言。 但国库空虚是事实,皇上总是嫌军费过多也是事实。因此有钱修葺芙蓉园和南京行宫、却没钱支付军费和抚恤银子也是事实! 现在几乎没人愿意打仗。 更何况这是与传说中神出鬼没的翼盟打仗,翼盟有各个行业最顶尖的人才,这一点站在这个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心里都是非常清楚的。 看武将们个个低头默不作声,陈笪帝一阵烦躁,他没想到做了皇上后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除了不用再看谁的脸色,想要那个美人就要那个美人,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这一点比较好,其他方面过的真不怎么舒心。 “你,林志帆,就是你,给我出来。” 他手指点了点武官中站在第一排的将领。正是上月刚刚从豫北前线才退回来的武将,云麾将军林志帆。 林志帆硬着头皮站出来。 “林爱卿,朕命你带上城北大营一万人,和湖南永州的驻军汇合,带九万驻军和一万城北军南下将安亦池给我带回来,朕要在最短的时间见到他跪在朕的面前哭泣求饶!” 陈笪帝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他登基后的几个愿望之一,便是好好折磨一下安又杰那个老混蛋最喜欢的孙子,却没想到那老混蛋一家人竟然在自己登基之前便悄悄溜掉了! “臣领旨,臣还有几个请求,请皇上恩准。” 林志帆不敢抗旨,但他也不愿将十万人的性命毫无保障放在战场上。 陈笪帝满脸的不耐烦,今日的早朝事情有点儿多,耽搁了他不少时间,他寝宫里那几个美人儿肯定等急了。 “有话快说。” 林志帆重重的磕了个头,抬起头时满脸悲壮的说道: “臣请皇上提前拨出二年的军饷,让臣带着军饷去福建。 另外,拨出十万两银子的阵亡抚恤金,专款专用,以便士兵阵亡后,家里人能及时得到安抚。” “嘿嘿。”陈笪帝被气笑了, “你问问李大超,开国以来,他兵部什么时候一次拨出去过二年的军饷? 又什么时候专门为那只军队先存过抚恤银子?你这是想要挟朕吗?” “皇上,臣不敢啊~”林志帆‘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是一片血迹。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婚事 “皇上,臣只为安抚军心,去年阵亡的士兵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一两银子的抚恤金,想要士兵们竭尽全力冲锋陷阵,便要让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才可,臣实在心有惶恐啊!” 林志帆的话刚说完,陈笪帝照他的头又扔过来一沓折子: “来呀,给我把这个妖言惑众的东西拉下去打二十个板子,看看他还敢不敢拿士气来要挟朕!” 一沓折子朝着林志帆劈头盖脸的扔过来,他也不敢闪躲,折子便全都打在他的头脸上。 刚刚磕破的头皮只是微微渗血,这会儿又被折子击中,血便顺着鼻梁滴落下去,看上去颇有些可怖。 羽林卫进来,拉着垂头丧气的林志帆打板子去了。 文武百官低头,没有了从来苦口婆心仗义执言的安又杰,如今龙椅上坐着的又是比陈玄帝偏执百倍的陈笪帝,幕刚正等几个老臣越来越感觉到无力和彷徨。 金銮殿上一片战战兢兢垂头丧气,神女城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 五天前,翼盟几乎没费一兵一卒便拿下了隆泰县。县令收到翼盟的缴文后,只象征性做了反抗便直接投诚。 接着木柏带了两千人,不费吹灰之力又拿下了临海的几个县,六天时间,闽南一部的六个县已经全部到了翼盟手中。 木柏留在隆泰县主持大局,并在周边开始招兵买马,征兵很顺利,沿海的渔民本就被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已经到了饭也吃不饱的地步。 如今翼盟征兵,一方面当兵给的酬劳丰厚,另一方面翼盟多年来在闽南各地安插了诸多暗探,在这些暗探的带动和宣传之下,新征兵很快到了三千人。 加上原有六个县的部分府兵,闽南这个地区,不算木柏从海上带来的人马,已经有五千人之多。 安亦池和墨池这些日子基本都在神女峰附近的几个岛上巡视。 安亦池之所以带着墨池,是因为墨池的要求,她希望成为翼盟真正的一份子,但她不会武功,打仗军事也是一窍不通。 她希望能参与到战争中,希望自己也能做些什么,而不是整日在后院里担惊受怕两眼抹黑乱猜乱想。 所以只能先随安亦池到处看看,自己具体能做什么,得看过了才知道。 安亦池明白她的心思,他也想让墨池对翼盟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因此这些天便带着她几乎走遍了神女峰周边属于翼盟的十几个岛屿。 今日他们去了神谕岛,神谕岛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岛,那里住着令整片闽南海域闻风丧胆的黑侠海盗。 黑侠海盗在这片海域已经活动了近百年,他们从来只谋财不害命,而且谋财谋得十分有原则,只取货物的一成,劫财后还会护送商船离开这片海域。 相比起别的海盗赶尽杀绝不留片甲的劫财方式,凡是路过这片海域的船队,反而很希望被黑侠海盗劫持。 因此,黑侠海盗在闽南附近的海域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存在。 只是世人并不知道,所谓的黑侠海盗,就是翼盟海军中的一部分人。 墨池很惊讶的陪着安亦池视察了足足有四万人的‘海盗’。 整齐的方阵、震耳欲聋却合一齐整的口号、精良的盔甲刺枪、西域来的战马,以及十分隐蔽的二十艘看上去战斗力很强的战船。 这一切无不显示这是一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 她不禁为安亦池的深谋远虑而震撼,他虽然没有反意,却又早已为翼盟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在神谕岛,墨池还看到了两个久违的熟人,黑大哥和小鼻仙。 黑大哥如今是这只队伍里的一个校尉,他的皮肤越发黑的油亮,但脸上不再有一丝忧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奋和期待。 小鼻仙长高了不少,几乎快要赶上墨池,只是皮肤还是很白,长得越发俊秀像女孩子一般。 在一群黝黑发亮的士兵当中小鼻仙十分显眼,似乎海风和强烈的阳光对他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见到墨池,他一个劲儿追问墨溪在哪儿,知道墨溪不久后也会被送到神谕岛,他开心的差点儿蹦起来。 从神谕岛回神女城时,已经快到掌灯时分,安亦池刚进院子门,致远迎上来,说老夫人吩咐,让他回来后先去海风苑。老夫人有事情与他商量。 安亦池进屋子脱掉盔甲,换上一身浅蓝色长衫便去了祖母那儿。 老夫人刚刚用过晚膳,婢女正扶着她散步消食,安亦池上前让婢女退下,挽住老夫人继续慢慢往前走, “祖母,您最近身子利索了很多,看起来倒比在长安的时候还要精神。” 老夫人呵呵笑着拍了拍孙子的手: “如今你可不是个孩子了,说话怎么还这么孩子气?祖母年纪越来越大,身子也只能越来越差,哪能越活越精神呢! 孩子,祖母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和池儿的婚事。” 安亦池脚步顿了顿,看着祖母微微笑道: “此事不急,祖母,等祖父过了三年我们就办。现在办不合规矩。” 老夫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着安亦池: “什么规矩不规矩,你整日这样带着人家到处跑,你的那些属下当面不说,背后会不会议论? 池儿说起来是你的未婚妻子,可身份实际上有些尴尬,毕竟没有成婚,她的父母双亲和弟弟也会尴尬,咱们得站到人家的角度去想一想啊! 至于你祖父的三周年,你也无需顾忌,我这个老婆子便替他做主了,早日把孙媳妇娶进家门,让老婆子活着的时候还能报上重孙子才是正理。 就这样定了吧,祖母让你母亲找池儿母亲说说去,越快越好,你们俩成了亲,让人家父母也放心,我们也安心,你的那些属下也定心。” 老夫人一向做事雷厉风行,等安亦池走后便叫来了苟氏,婆媳两人商量好,第二天一大早,苟氏便去流云苑找柳顺娘。 这些时日,这两个性情、年纪都差不过的母亲已经交往的十分熟稔。 苟氏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柳顺娘这些时日正为此事忧心。 女儿整日和安三郎同进同出,实在于礼不合,当下,两位母亲敲定了日子,一是时间越快越好,二是非常时期,一切从简。 婚期便定在了三日后!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成亲 神女峰是一座呈盆地式的海岛,四面环绕的山峰和遍布周围的机关迷障,将神女城严密的围护起来。 神女城不算太大,这里居住着大部分翼盟成员的父母妻子和儿女。 他们负担着翼盟的一部分制造业,自耕自足、自产自销,过着自成一统、虽与外面隔绝却逍遥自在的日子。 十一月十五,宜嫁娶、宜置屋。 一大早,海面上空已经弥漫多日的云雾,慢慢被映上淡淡的色彩。 在变幻莫测的云彩之中,一道金光灿烂的日轮,照得满山满城,似乎都晕染上了一层金色的晨光。 翼盟的老老少少,今日都起个大早,人人面上都洋溢着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 他们的盟主,今日终于要成亲了! 翼盟的绝大多数人这些年来,并不知道他们的盟主年龄是老是少?长相是美是丑? 他们对盟主的印象,就是每年上元节祭祀时,才会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带着黄金面具、身姿修长、气场强大到让人不敢直视,又如神祗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 翼盟每一个人来神女峰的原因各不相同,或是父辈本就是翼盟之人,这一类算是土生土长的翼盟人。 但也有一少部分是遭遇了巨大的悲痛后成为翼盟的一份子、并开始在这里生根发芽的人。 翼盟不养闲人。除了白发苍苍的老人,神女城的孩童从五岁起便会进童子堂学一种技能。翼盟包括女子在内,每个人都起码掌握一种技能。 或医毒、或机关、或功夫、或经商、或易容....... 对那些后来加入翼盟的人,他们在神女城的生活与在陆地时完全不同。 在翼盟,人们的生活安定富足,不用担惊受怕,也没有人会被欺压。他们每一个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换取衣食住行。 因此,翼盟之人对他们的盟主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激爱戴之情。 只是,以往除了几位堂主,几乎没人有近距离接触盟主的机会,甚至见过盟主真容的人也没有几个。 但近半个月来,很多人都见到了从来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一般的盟主取下了黄金面具。 风姿卓越、俊美非凡的男子拉着那个身材高挑、面如娇花的女子,真真是一对儿天造地设的璧人。 只是,风姿卓越的盟主好看是好看,就是气场太冷,那双幽深的双眸如利剑般寒冷,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近日前方频频传来捷报,翼盟几乎拿下了整个福建。 今日盟主成了亲,这意味着,翼盟有了主母,而且这位主母据说还是一位相当和善亲切的人。 往后天下有了这样贤明睿智的主子,是天下万民之福! 神女城几乎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忙碌着,唯有墨池哈欠连天、无可奈何。 不是说一切从简吗?那为什么还三更天就把她叫起来?为什么坐在梳妆台上已经快两个时辰,连妆容也没有画好? 外面院子里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院外的锣鼓喧天和戏曲连连又是怎么回事儿?明显是在院外的露天广场上搭了戏台子啊!这还叫一切从简? “吟冬,还得多久啊?”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无奈的看着正在给她上装的吟冬。 “娘子别动,再上点儿唇脂就好了!”吟冬一向比较严肃的脸上难得的一直露着微笑。 点好唇脂,又插上一只点翠,穿上喜服,墨池喝了些粥,又勉强眯着一会儿,吟冬便叫醒了她。原来安亦池带着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院外。 与传统的婚礼不同,今日迎亲免了很多环节,毕竟,没有人敢拦着安亦池要喜钱和催妆诗才放他进来。 安亦池进门,喜娘已经背起了墨池,她看见安亦池,半点没有做了新嫁娘的娇羞,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的皱眉道: “不是一切从简吗?怎么还这么折腾啊?还要走什么流程啊,我好困的。” 安亦池的嘴角抽了抽,被一身鲜红喜服衬托的有了一丝凡间气息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他大步走到墨池身边,对喜娘道:“交给我吧!” 喜娘本想说这与规矩不符,但看着自家主子俊美却冰冷的脸,到底咽下要说的话,轻轻放下了主母。 墨池晕晕乎乎被安亦池打横抱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还有两个喜娘和四五个婢女。 门外也站着木松木橡木梧等一溜儿整整齐齐的迎亲队伍,她顿时羞红了脸,挣扎着想要下来: “哎呀,你怎么这样儿啊.......” 安亦池搂紧了些,墨池没能从她怀里跳下来,干脆低头埋进了他的胸口,眼不见心不乱。 安亦池双眸扫一眼身边的婢女婆子,只见他的属下们个个规矩的低着头,没有人抬眼乱看。这才一言不发抱着墨池往外走。 喜堂就设在安亦池的韶涵阁,离墨若璧夫妇所住的流云苑不过两柱香的路程。 安亦池今日特地没有骑马,出了门,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抱着把脸埋在他怀里当鹌鹑的墨池,大步踏上了一直铺到韶涵阁门口的红毯。 他身后跟着整整齐齐装扮一新、各有特点的木松、木柳、木杨、木梧、木橡、木枫六木卫,在一路烟花喜乐随行,翼盟之人沿路祝福声中,到了韶涵阁门口。 安亦池放下墨池。安闻玉打扮的像菩萨座前的玉女般灵动,伸出小手歪着头对墨池道:“三婶婶,这下我可以这样叫你了吧!” 墨池众目睽睽之下又红了脸,一声不吭的拉住安闻玉的手,安闻玉笑嘻嘻的扶着她踏过火盆,安亦池紧紧站在她身侧,进了院门。 韶涵苑里坐满了男男女女的宾客,他们都是翼盟各个分堂堂主和遍布咱各处联络点的掌柜,看见安亦池快要进院门,所有人整整齐齐的站起来,二三百人的院子,竟然连桌椅推动的声音也没有一丝。 安亦池和墨池进了院门,所有人单膝跪地,拱手齐声说一句:“恭迎盟主、恭迎主母!” 墨池又红了脸,被这么多人称一声主母,实在让她极不适应。这些时日,她和安亦池虽然走遍了所有岛屿,但都被人称呼一声‘四娘子’或‘小墨大夫’,今日这种阵仗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二百三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 安亦池悄悄的拉住墨池的手,给了她一个无需紧张的眼神。墨池轻轻呼气,露出一个颇有些抱歉的笑容。 木松挥挥手,所有人安安静静的起身坐下,用略微有些紧张、但更多是好奇的目光整齐的注视着盟主和主母。 安亦池拉着墨池的小手进了喜堂,喜堂上,正中坐着老夫人,左手坐着安沐汉夫妇,右手是墨若璧夫妇,安沐汉夫妇坐在左下首,墨溪、黑大哥、小鼻仙等坐在了右下首。 三拜后,有些晕晕乎乎的墨池被送进了洞房。 从三更天起床,上妆梳头换喜服、迎亲拜堂到现在,天已将黑,墨池只吃了一小碗粥和一个鸡蛋。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吟冬和丝音为她卸下繁重的头饰,又服侍她喝了一碗粥。 墨池实在犯困,便让她俩先退出去。 临出门,吟冬有些不放心,便回头又叮咛了一句: “娘子,哦,不,三奶奶,您要是困了可以靠着床头打个盹儿,可千万不要睡的太沉了。新婚之夜,一个人先睡着可不吉利的,一定记着啊!” 墨池愣了愣,她倒不知道还有这个风俗,只好打着哈欠连声回答知道了。吟冬和丝音这才极不放心的去了外屋。 墨池起身打开窗,韶涵苑在神女峰的半山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神女城,也能透过山间看到远处碧蓝的大海。 外面夜色已经黑透,但依稀能看到天空湛蓝的色彩,群星簇拥着圆月,而圆月正被几缕若有似无的云丝缠绕着。 一阵海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圆月挣脱了云丝的羁绊亮堂堂的露了出来,以她温柔的手轻抚着在夜晚相对静谧的海面。 从发缴文到今日,已经过了整整十五日,虽然安亦池只派了六千人上岸,但加上闽南的两千府兵,翼盟的军队所向披白,已经拿下了闽南六城。 至此,闽南只剩下四个小城还在大陈手中,但一时半刻,湖南的驻军根本无法支援过来,因此,拿下闽南指日可待。 新征兵团到现在已经达到五千人,这五千新兵已经送到了神谕岛,操练大概两个月后便能上战场派上用场。 她和安亦池成亲后,他便要抽调神谕岛现有的两万人亲自去闽北,翼盟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兵不够,他的目标是四个月拿下整个福建,然后扩兵到十万。 能把整个福建控制在手上,翼盟才算真的占据了一方。在陆地上有了自己的地盘,才能有更多的资源扩兵,才能真正与朝廷对抗。 这几天她仔细的思考过,按照梦中所见,梦境中的未来之主应该就是安亦池,只是,这些时日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又会梦见安亦池战死呢? 跟着安亦池在各个岛屿之间转了十来天,她已经想清楚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只待与安亦池商量便可。 昨晚她便想去找安亦池,却被母亲拦住了,说未婚夫妻成亲头一晚无论如何不能见面,否则很不吉利。 她倒是不讲究这些,却不想让母亲担心,只好罢了找安亦池说话的心思。 冬日的海风很凉,沉思的墨池‘阿秋’打了个喷嚏,搓了搓微凉的胳膊,关上窗,墨池坐回到榻前。 屋内熏着两个大火炉,暖洋洋的温度让她更加犯困。 靠在床侧,墨池不知不觉便睡熟了过去。 圆月挂上正空的时候,院内依然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划拳吃酒声。安亦池却迈着稳健的大步,极速朝正屋走了过来。 听见门外婢女的行礼声,一直候在外间的吟冬和丝音起身迎出去,安亦池脸色有些微红走进来,吟冬躬身行礼,刚准备张口说话,安亦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 “三奶奶睡了吗?” 吟冬回道:“应该没有睡踏实,奴婢去叫醒三奶奶?” 安亦池摆了摆手,“你们今夜不用值夜,去睡吧!” 吟冬和丝音福了福身,低声应了声是。 安亦池放轻脚步进了内室。一进门,他的脚步立刻故意歪歪扭扭起来。 墨池睡的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的脸颊上印上来一个潮潮热热的东西,睁开眼,安亦池的俊脸带笑正认真的看着她。 她被安亦池放在腿上揽在怀里,一阵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墨池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酒味儿很重吗?” 安亦池上半身微微后退了些,脸上依然是满脸控制不住的笑容,看起来傻的可爱! 墨池抿唇笑起来,这样憨态的安亦池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挣扎着起身,又把安亦池从榻上拉起来:“快起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去净房洗洗再睡吧!” 安亦池摇摇晃晃的起身抱了抱墨池,松开后咧着嘴一笑,又是一副傻傻憨憨的模样: “那你不要睡,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你不许一个人先睡了,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你快去吧!”墨池有些心不在焉的把走路有些轻飘飘的安亦池推进了净房。 她看着安亦池喝多了的样子觉得好笑,心里又想着一会儿怎么跟他谈。 值夜的吟冬和丝音披上厚厚的棉披风,悄声出门,又转身关上外间门,她俩自然不会离开主屋,万一主子有什么吩咐,身边不能没有人在,所以她俩打算在门外候上一夜。 一刻钟左右,浑身湿漉漉、连头发都滴答滴答只滴水的安亦池披着一件白色的内杉,从净房出来。滴答的水珠把内杉弄湿了一大片儿,但他似乎浑然不觉,脚步依然歪歪扭扭,脸上也还是一副傻笑呵呵的样子。 墨池忙迎上去,顺手从屏架上拿过来一条棉巾,把安亦池拉在锦凳上坐下,给他擦脸擦手擦脖子,又拿过另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整个动作极为熟稔利落。 从长安来神女城的三个多月里,为安亦池绞发擦脸,是她常常做的事情。 她一边绞发一边自言自语般说话:“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你那些下属还敢灌你酒吗?是小八和木梧吗?好像也只有他俩有胆子灌你酒!” “嗯~~~”安亦池大幅度的摇了摇头,脸上依然一脸傻笑。 1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解风情 “不是小八和木梧,是米满仓,还有墨溪,你弟弟,对了,如今也是我弟弟了!” 安亦池笑嘻嘻的说完,一把搂过来墨池的腰,低头将脸贴紧墨池的小腹,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们终于成亲了,我终于娶了你!” 墨池的脸上飞起一道薄薄的红云,接着又露出温和的微笑,两颊上微微现出两个酒窝,放下棉巾,回抱住安亦池: “傻瓜,今晚我们高冷的盟主殿下怎么总说傻话呢!” 点安亦池抬起头来,认真的说道: “池儿,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谢谢你愿意跟我到神女城,也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愿意和我一起并肩作战!” 墨池低头看着安亦池,他的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柔光,两眼幽深清亮,脸上荡漾着满满的喜色,因为喝了些酒,双唇透着红润水泽,看上去饱满极了。 墨池转过脸,脸颊上又飞起一抹红晕,心道难怪古有看杀卫玠之说,都说女子的相貌可以倾城倾国,原来男色也可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墨池的不自在全都被看在安亦池眼里,他幽深的双眸中露出一丝得逞的笑,但那笑意还未消散,只听墨池道:“三郎,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过几日能不能带我一起去陆地!” 安亦池眼中的笑意瞬间消散,他一晚上装傻白装了,这个女人还真是不解风情,这么关键的时候却能说出如此扫兴的话。 抚了抚额,他无奈的摇摇头: “池儿,你知道的,我要去打仗,朝廷在江西还有五万驻军,不过十几日,这五万人就会赶到福建增援。福州府也有五万驻军,加起来十万人,绝对不可小窥。 翼盟现在只有三万兵士,而且是没有实战经验的三万人。我必须得赶在江西军增援之前先解决掉福建军。如今以少敌多,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带着你我会分心。” 墨池干脆在安亦池对面坐下,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说道: “这些我知道,你的三万人翼军的确训练有素,每个人又都有些功夫,只要打几次仗,有了实战经验之后,一定是一只以一敌五的大军,这点我不担心。 可问题是,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和机会让翼军去操练,上了战场便是真刀真枪,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所以你才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江西的五万人正在往福建赶,咱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准备。我都知道。” 安亦池抬手抚上墨池的脸,轻轻的叹气道:“你知道就好,我不想让你跟我去战场,太危险了!” 墨池的脸上露出微微激动的神色:“可是,我不需要让你照顾我,也不会给你添乱。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除了翼军,还有别的兵!” 安亦池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新征兵暂时还不能上战场,神谕岛剩下的一万人是海军,在陆地上打仗他们并没有什么优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海军在陆地打仗。 其他的,翼盟还有壹仟玖佰个高手,但只能用于突袭,他们并不擅长在战场上厮杀,也不懂列阵。” 墨池一把拉起安亦池的手,颇有些激动的看着他: “我们还有大力和小力啊,你知道吗,这些时日,他们已经成了后山之王,由本那天好得意的带着他们过来,大力小力后面跟了两只老虎,四只豹子。” 大力小力是那两只怨豹的名字。 安亦池摇摇头,反手捏紧墨池的小手: “你的想法很好,可是畜类一旦进入人群中,兽性根本无法控制,到时候不仅会伤到敌人,也会伤了自己人, 所以历来战场上,也只有田单用过火牛阵,猛兽从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况且,十头八头猛兽,也在战场上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墨池抬起下巴,给了安亦池一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会是十头八头,闽南的深山里怎么也得有一两百头老虎和豹子吧,还有毒蛇虫蚁,这些都是可以用在战场上的,至于控制,自然有我啊,我有办法让所有的猛兽都乖乖的听话,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哦?”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安亦池到这会儿真的来了兴趣,他坐正身子,十分严肃的看着墨池:“说来听听。” “你还记得桑雾虫吧,咱们回来的第二天,由本不是让我去看看大力小力吗?在后山峡谷口,我就发现大力小力已经成了后山之王,要说怨豹战斗力强,降服那些猛兽也是正常。 但我发现连一些食草的小兽和猛禽也喜欢待在大力小力身边,而且完全受大力小力的支使。然后我在大力小力身上发现了桑雾虫的气味儿。” 墨池说的眉飞色舞,安亦池从没有看到过她如此激动的时候,心里暗叹新婚一刻值千金,用千金换她高兴,也算是值得。 墨池却丝毫没有发现安亦池的无奈,她自顾自说的很激动: “听由本说大力小力以前很喜欢抓桑雾虫吃。后来我就从由本和木梧哪儿找了几条桑雾虫来。 这几日我反复实验了几次,也基本上有些眉目,就用这个桑雾虫加上几味药草,我保证,一定会帮你组建一支无敌的猛禽军队! 所以,你带我去陆地嘛,好不好,我一定能帮你的。” 说到这儿墨池拉着安亦池的胳膊晃了晃,红色的樱唇微微嘟起来,小脸上满是讨好期盼的神色看着他,最后那句话也像是从鼻孔里哼哼出来的一般。 安亦池方才强压下去的某处又抬起头来,顿时再也按捺不住。 他伸手把墨池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一吻低语道:“池儿,咱们先睡吧,你的提议很好,明日咱们再商量,好不好!” “真的!”墨池的凤眼又亮起来,她没想到安亦池这么好说话。 “千真万确,绝不敢欺哄媳妇儿!”安亦池憋的难受,说话的语气自然诚恳至极。 “嗯嗯嗯,你也累了吧,而且又喝了那么多酒,咱们睡吧!好困好困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安亦池的探讨 说完,达到目的后心花怒放的墨池从安亦池的怀里一下跳起来,三两步自顾自先爬上床,一边爬一边打着哈欠道: “说起来确实好累,今日我被折腾的好惨,咱们赶紧睡吧!” 话说完,她已经脱掉了外面繁琐的嫁衣,穿着白色中衣钻进了棉被。 只剩下安亦池坐在锦櫈上独自凌乱。 他再次扶额,无可奈何的走到榻前,钻进被子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墨池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面对着努力睁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安亦池整理了一下措辞问道:“池儿,昨晚岳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墨池靠在安亦池的肩头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好: “母亲昨晚不让我找你,说新婚前一晚见面不吉利,然后在没有说什么了。” “那岳母有没有交给你一本小册子之类的东西?”安亦池继续谆谆善诱。 “没有啊,”墨池坐正身子,脸上满是疑惑的看着安亦池,“娘应该给我什么吗?” 安亦池有些无奈,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岳母大人怎会粗心至此。 其实他完全误会了柳顺娘,柳顺娘在知道自己的闺女和他一路上扮夫妻同吃同住了三个多月时,已经无可奈何的认为他们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安亦池眯眼笑着又问道:“那你是大夫啊,你总知道女子是怎样有孕的吧!” “女子成亲就会有孕啊,我现在跟你成亲,过不久我也会有孕的。”墨池满脸的莫名其妙,她不知安亦池拐弯抹角到底想要说什么。 安亦池忍住笑,“媳妇儿,岳父大人是不是没让你给有孕的女子看过病?” 墨池点点头,又摇摇头:“父亲不给孕妇看病的,这是他的原则。我在宜阳的时候,除了给黑大哥他们看过病,父亲也没让我给其他人把过脉。” 安亦池心下明了,他转身把墨池放进被子里,一个掌风熄灭了桌上的红烛,脱掉中衣钻进被子里,温声道: “池儿,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我们一起来探讨一下女子到底是怎样换上宝宝的,好吗?” 第二日天刚刚微亮,安亦池神清气爽的醒过来,他习惯每日刚过卯时便起床练功,看着身边光liul溜的妻子,俊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初试云yu,原来鱼水之huan便是这样合二为一的酣畅之感,经过昨晚,他真正的感觉到身边的女子完完全全属于他,他也完完全全属于她。心神合一的境界便是如此。 在墨池红唇上印下轻轻一吻,安亦池轻手轻脚的下榻穿衣起身到演武场练功去了。 半个时辰后,熟睡的墨池被吟冬轻轻摇醒,她睁开眼,凤目中满是风情的看着吟冬嘟囔道: “什么时辰了!” “娘子,该起身了,今日新妇要去给老夫人二爷二夫人斟茶呢!”墨池海棠春睡的模样娇媚至极,吟冬看了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墨池撑起身子刚刚起来些,便觉得浑身似乎散架了一样难受,说不出到底是哪里酸痛,又似乎到处都酸痛。 她咬牙切齿的低骂了一声,她怎么那么傻,被那个蔫坏蔫坏的家伙一环一环的套进去,昨夜硬是被他折腾了一夜,还真是探讨,那家伙完全无师自通,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娴熟之极,简直...... 刚起了一半,发现自己竟然是全身赤luo的,她忙又躺下,难怪吟冬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眼。 叫吟冬拿来衣服,刚刚穿戴好,安亦池大踏步进了内室。 吟冬和丝音正在服侍墨池梳洗,安亦池摆摆手,她俩顺从的退了出去,安亦池拿起棉巾,在墨池的脸颊和脖子上轻轻擦拭,墨池眯着眼享受着他的服侍,嘴角勾起满意的说了句: “嗯,这种态度不错,就原谅你啦。” 安亦池挑眉,放下棉巾一把将墨池揽进怀里,长腿向前紧紧勾住墨池,在她的耳边厮磨道: “哦?在下犯错了吗?媳妇儿大人生气了吗?难道是在下服侍的不好?要是把媳妇儿没服侍好,今晚在下一定会更加尽力的。” “不要脸。”墨池笑着使劲儿往外挣脱,又探头向外看去,唯恐婢女们会突然进来。 和安亦池比脸皮厚,永远只有她输的份儿。 看墨池着急,安亦池笑着松开她,二人又笑闹几句,便出门往海风苑而去。吟冬和木松紧紧跟在了他二人身后。 安亦池帮墨池紧了紧披风道:“有些冷吧,神女城冬天虽然比长安温暖的多,但海风大,你小心着皮肤,别被海风吹裂了。” “嗯嗯,吟冬给我配了蜜,刚才出门给脸色涂过了,不会吹裂的。”墨池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只频频往后看着离他们十几步远,明明并排却走得又十分别扭的吟冬和木松。 “怎么了?”安亦池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后看了一眼。 墨池靠近些,小声道:“三郎,吟冬和木松看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啊!” 安亦池拉起她的手,笑着道:“成了亲,你倒是也敏锐起来了,不管他们,咱们走咱们的。” 到了海风苑,二人先去拜见了老夫人,老夫人正候着他二人,笑眯眯的受了墨池的茶,说了些夫妻恩爱,早日开枝散叶之类的话,让身边的嬷嬷拿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递给墨池。 墨池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躺着一枚通体碧绿、小半个手掌大小的水滴形玉佩。墨池收好道谢后,有和安亦池小坐了片刻,便出门朝安沐华夫妇的院子走去。 待出了门,安亦池笑着道: “祖母还是心疼你,这一枚水滴玉是我安家的传家之宝,祖母没有传给大伯母和母亲,直接隔代传给了你,可见你在祖母心中的分量超过了大伯母和母亲。” 墨池瞪他一眼:“说话没遮没拦的,小心母亲听见了跟你生气。” “不会的,母亲极喜欢你,等她知道祖母把水滴玉传给了你,肯定会非常高兴。” 说话间,二人到了门口,进去后安沐华夫妻二人已经端坐,墨池敬上茶,安沐华和苟氏受了媳妇茶,坐下后苟氏满脸愁容问安亦池: “你二姐姐那边如今可还安全?”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战事 安家全家人离开长安后一个月,安亦池派人给章清越以父亲安沐华的口气递了信,详细分析了目前的局势,让章清越带家人找理由离开长安,短时间内不要再回来。 当时安亦池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安平侯执意不愿离开长安,他便打算直接掳走章清越和二姐,好在章家人丁少,章清越又与安亦雅感情甚笃。 这封信送去不过三五天,章家的五个主子便悄然离开了长安,他们离开不久,晋北王便返回长安,在不久就登上了皇位。知道连安平侯府也人去屋空,陈笪帝还狠狠的发了一次脾气。 再之后,安亦池便暗中派人一直保护着章家众人。 听了母亲的问话,安亦池微微一笑, “孩儿正准备告诉母亲,昨日收到了武卫堂橡四的来信,二姐如今一切都好,姐夫对她也呵护有加,而且,二姐快要为章家添丁进口了。” “啊!”苟氏激动的站起来,两眼瞬间亮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她们还在江西吗?女婿的母亲早亡,小雅身边也没有个懂事的人照顾,也不知道嬷嬷请好了没有。” 安沐华在一旁笑起来: “你们女人家就是爱瞎操心,孩子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嘛,姑娘一切都好,又有翼盟的护卫暗中照护,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墨池听了安亦雅有孕,也是分外高兴,她转头对安亦池道:“三郎,能不能让雅姐姐到神女城来呢?有母亲在身边照顾,雅姐姐也可以安心些待产。” 苟氏忙补充:“我也是此意,小池觉得如何?” 安亦池点头:“便依母亲的意思,一会儿回去我便去信,如果安平侯夫妇不愿来,孩儿也想办法把二姐和姐夫接来神女城。” 苟氏这下总算放下心来。一家四口有说有笑一直聊到快午时,安亦池夫妇才回了韶涵阁。 用完午膳后,夫妻俩细细商量了一番,墨池便去了逍遥堂,和堂主木枫一起进了逍遥堂的施毒室,三天里,除了晚间回韶涵苑歇息,其他时间墨池全都待在了逍遥堂。 三天后的深夜,安亦池带着三万翼军、两千匹战马离开神谕岛。十艘战舰来回送了七次才将翼军五万人和马匹全部送上了岸。其中一艘船上还带着两只长约两丈、高近一丈的大木箱。 与安亦池同行的自然还有扮了男装的墨池。 下船后,墨池、木梧、木枫、由本带着两只大木箱和两千墨子堂及逍遥堂的下属直往闽南鸡冠山而去。同行的还有一个人,便是韩烟云。 一年多前韩烟云到了神女城之后,通过了逍遥堂和善医堂的各项考核。三天前,也就是墨池和安亦池成亲当日,她才又通过了万毒山的考验,算正式成为了逍遥堂的一份子。 安亦池与带着两千人在岸上等候的木柏汇合后,三万人两千人整齐有序的极速向闽北移动。 三万多人一路急行军,天蒙蒙亮时,终于赶到了于源县,于源县是闽南最北边的县,也已在翼盟手中。 木柏这些时日又征集了近两千匹马,虽然还不能成为真正的战马,但负重前行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在县郊稍做休整,队伍一直往北,朝闽北而去。 半个月后,翼盟拿下了福建的大部分地方,收服降军一万七千人,只剩下福州州府孤零零的被翼军包围,福建总督许宇豪带领驻军三万三千人死守州城,誓死不降。 福州城外大营,安亦池和木柏、木松、米满仓及几位大将正在营帐中议事。 木柏方正的脸上十分严肃,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黑瘦了很多,但也越来越有精神: “主子,五万江西军已经逼近福州,最多两天后便会赶到福州。陈笪帝派云麾将军林志帆带着十万湖南军也正往福建赶过来,估计最多再有半个月就能到福州。” 米满仓也在傍边附和道: “将军,壹万柒仟降军现在暂时不能用,那两千府兵也损失了七七八八,咱们现在只有三万翼军,就算拿下福州,恐怕守城也有些困难。 要不,先把一万海军和那五千新征兵也调过来。这样对付十万湖南军就比较轻松了。” 米满仓带兵很有一套,为人义气,原则性强,所有事情又都是身先士卒,在神谕岛不过短短几个月,却极为出色,屡次比试中都拔得头筹,他现在已经是先锋营的副将。 安亦池沉思不语,福州城他并不太担心,但墨池那边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却没有传来一点儿消息,这两天他着实有些着急。 “传令,明日卯时开始攻城,势必拿下福州城。拿下福州城后通知木橡,让神谕岛剩下的一万人即刻赶来福州。” “得令!”众人齐声拱手应是,待准备出门,安亦池叫住了木松:“溪儿这几日如何?” 墨若璧夫妇带着墨溪和韩嘉瑜在江西待了一年多,墨溪和韩嘉瑜一直跟着武卫堂的副堂主学功夫。来神女城之后,韩嘉瑜选择进了翼盟的武卫堂,如今还没有通过测试,一直在全封闭训练中。 墨溪选择加入了翼军,这次安亦池本不想带他上陆地,毕竟他一是年纪小,二是参加训练的时间也短。 但他去求了墨池。墨池考虑再三后,觉得墨溪毕竟有了一身不俗的功夫,而战争也的确能让他快速成长,便同意他跟在了木松的军需营。 “嗯,不错,墨溪很能吃苦,力气也大,而且没有一点儿主母弟弟的架子,大家都很喜欢他。” 木松板板正正的答道。 安亦池很清楚,木松从来不夸人,能这样说墨溪,可见墨溪的表现真的很不错。 “他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功夫尚可,但毕竟没有实战经验,性子又有些冲动,你平时多看顾他些。” 木松低头应是,看着皱眉的主子,想了想又说道: “主子,主母他们不会有事的,主母是有福之人,她所到之处便会带来一片祥瑞之气,您不用担心她。” 安亦池点点头,待木松下去后,却仍然辗转了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野兽军团 ?_''h??天刚亮,一直守在城墙上,刚刚阖上眼的福建总督许宇豪便被亲兵叫醒:“大人,大人,翼军开始攻城了!”\r 许宇豪拿起身边的大刀拔脚就往城墙上跑,亲兵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边跑一边喊着:“翼军大约三万多人,中央步军二万左右,两翼骑兵一万左右,着红色胡服。”\r 许宇豪刚到城头,便听见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响起,他瞪大双目,只见城墙百丈开外,一片移动的火红色如秋日枫林般炫目。\r 骤然之间,翼军军鼓声号角大作,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r 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般向前推进,只听得每跨三步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杀”。\r 在呐喊声中,火红色的军队铺天盖地的向城墙疾行而来,速度极快阵型却丝毫不乱。\r 许宇豪一把抢过身边军士的千里眼,抬眼朝涌动的红色大军正中看去,只见黑漆红马的战车上,一身红色盔甲、脸带黄金面具的男子笔挺而闲适的站立于战车之山。\r 他风姿如皎皎明月,似乎不是来打仗,而是带着士兵在郊外散步踏青一般平和,如如不动的气势有着吞天沃日般的自信!\r 正是叛军首领、翼盟盟主安亦池!\r 安亦池身边的翼军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许宇豪眼尾扫过去,发现城墙上自己的守兵们脸上升起了一层令他触目惊心的恐惧。\r 许宇豪握着千里眼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手中的千里眼捏碎,他咆哮似的大喝一声:“紧守城门,给我放箭!杀死这些不知好歹的叛贼!”\r 随着许宇豪的令声落下,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疯狂的朝翼军将士们头顶飞落下去。\r 但翼军最前面数排的士兵迅速合拢。盾牌形成了一个紧密的椭圆形护围,那护围似乎有一种无形无色的力量,将其他将士严严实实的护卫在中心,队伍依旧向城墙上疾行,转眼之间,离城门不过只剩下十几丈。\r 城墙上很快又投射下巨石和火油,几块带着火油的巨石击中翼军的中心,顿时便有士兵被砸的血肉模糊。\r 翼军阵形不乱,很快便有人替上死亡士兵的位置,不过须臾之间,翼军已经到了城墙下开始登城。\r 登城的过程异常艰难,许宇豪守城的措施准备的很充足,火油、巨石、刀剑、热水齐齐上阵,转眼之间,翼军已经有了不少伤亡。\r 不远处战车上的安亦池朝身后挥挥手:“实施第二方案吧!”\r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木松拱手应是,转身便打算跳下战车,却听主子又说道:“你和兄弟们务必小心!”\r 木松点头,领命而去。\r 转眼,他带着二十几个翼盟的顶尖高手已经站在城墙下,他们一色的鸦青色短打服,看着足有十几丈高的围墙,抛出铁爪,纵身灵巧的向上攀爬。\r 城墙上,许宇豪看着下面二十几个鸦青色身影,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招招手对身后的亲兵咬牙切齿道:“给老子上大餐!让龟儿子们尝尝鲜!”\r 亲卫一声令下,十几个捂死了口鼻、身上穿着盔甲,连手和胳膊上也全副武装的士兵抬上来几口大锅。\r 大锅内浑浊的液体还冒着热气,一支蚂蚱从城墙缝里蹦出来,不偏不倚的蹦进了大锅里,只见‘咝’一缕青烟,蚂蚱便不见了踪影。\r 原来竟是几锅绿矾和不明物熬制的腐蚀性极强的液体。亲卫一声令下,眼看几个士兵拿着大勺便准备朝底下鸦青色的身影兜头淋下,木松几个却浑然不觉,他们只差不过丈余便能登上城头。\r 战车上,拿着千里眼的安亦池却发觉不对,因为城墙上的攻势明显弱了下来,似乎士兵们正在等待着什么!\r “咻——”“咻——”正在这时,随着数声凄厉的雕唳声,十几头展翅足有丈余的老雕从天空似神兵一般突然俯冲下来,目标直指端着大锅十几个士兵。\r 只听‘咚咚’‘哐哐’‘哎呦’‘啊’一阵大锅跌落撞击地面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传来,城墙上已经倒下一片人,个个身上的皮肉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有更多人在满地腐蚀性极强的液体中哀嚎。\r 许宇豪声嘶力竭的朝一旁没有被液体腐蚀的士兵大喊:“弓箭手,射箭,射箭!”\r 老雕们一击得逞,再不恋战,迅速朝远处撤离,那模样竟似训练了许久的士兵一般齐整。箭矢在它们身侧‘嗖嗖’飞过,但很快被老雕们煽动的翅膀击落,轻飘飘的从空中向下跌落。\r 安亦池双眼一亮,木松带人已经跃上了城墙,福州城几乎已是囊中之物。\r 他转头向后看去,只见翼军身后十几丈处已经尘土飞扬,红衣如火的女子骑在一头体大如牛的动物上,正在向他狂奔过来。\r 安亦池一直紧绷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他眯了眯幽深的双眼,那双眼中全是欣慰和惊喜。这就是他的妻子,坚韧、聪慧的妻子,最优秀的妻子!\r 红衣女子正是骑在怨豹上的墨池。她身边另一头怨豹上是依旧一身花花绿绿似丐帮帮主打扮的由本。二人爬伏在怨豹的背上,领着身后的队伍朝城门方向狂奔。\r 两头怨豹的身后,密密麻麻足有一两百头猛兽,老虎、豹子、野猪、大雕、老鹰,个个气势庞大、看起来凶猛异常。\r 安亦池挥手,他身后的旗令兵挥舞令旗,翼军队形迅速散开两边,为身后狂奔而来的猛兽们让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野兽们经过翼军,完全目不斜视直奔城门。\r 城墙上,许宇豪和众多士兵将领已经完全傻眼,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野兽如此整齐划一,竟然似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r 一场本来胜算不算太大的战役,转眼之间已风卷残云般的速度迅速结束!\r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为夫相信你 kh???f????=????k?vl??@?`?g???4????(g?i?k`z?]??的冬夜透着潮湿冰冷的寒气,从城墙上向天空远眺,暗蓝色的夜空上,斜挂着一叶月牙儿,周围有几缕白云在飘移,月牙儿发出淡淡的白光,冰凉的没有一丝儿热气。\r 城墙下,众多红衣如火的翼军和身穿深蓝色军服的福州守军正在清理战场。\r 虽然看不到,但只从空气中浓郁的血腥之气,墨池也知道,翼军和福建守军的伤亡应该都不少。\r 墨池尖瘦的小脸上露出了忧郁的神色,神女城里,这几日又会有多少心碎之人。\r 这就是战争,但残酷的战争是为黑夜指引光明的必经之路。\r 安亦池朝城墙上站立的红色身影走过去,从后轻揽住她的细腰,把脸深深的埋进了她的脖颈,磁性的声音低身在他耳畔呢喃:\r “我很担心你,今日再没有看到你,明日我就要去鸡冠山找你了。”\r 墨池低笑出声:“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离不开娘亲似的要吃...”说到这儿便抿唇笑着停住了。\r 身后的人猛地将她一把转过来,一双大长腿紧紧圈住她的腰臀,幽深的双眸直勾勾的看着她咬牙切齿低语:\r “我倒是想吃呢,等过了这几日,你好好等着!”\r 墨池只抿唇看着他笑,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都忘掉了战争的冰冷残酷,虽然冬日潮冷,此刻也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暖和爱意。\r 墨池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整理军备和清点俘虏的将士,侧身道:\r “下去走走吧!城墙上风大。”\r “嗯,走吧!”\r 下了台阶,二人缓缓朝街道中心走去。刚刚经过一场战役,老百姓们关门闭户,家家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是,今夜只怕除了稚龄孩童,注定再无人能够安睡。\r 街上到处都是翼军的士兵,他们有序的从城外往总督府搬运着军资物料,给居住密集区域的老百姓喊话或投递传单,向他们讲明翼军是仁义之师,不会伤害百姓,更不会抢拿百姓的财产粮食。\r 因此,虽然已是月上正中,街上却明晃晃的十分热闹。时不时有将领和士兵经过二池的身边,工工整整向他们的盟主脱帽行礼。\r “昨日收到简报,河北、山东和山西都在闹饥荒,河北甚至有人开始易子而食。”\r 安亦池慢慢的踱步,声音颇有些沉重。\r “嗯,我知道。”\r 直到现在,她闭上眼时也常常会想起几年前梦中看到赤地千里、饿殍遍地的情景。\r 只是,很多当时的梦中所见却在现实中发生了改变。\r 但不变的,仍然是这个天下重见光明前那一段黑暗的时光。\r “由本能控制的住那些猛兽吧,送过去的食物够吗?”\r 安亦池背着手,转过头换了个话题看着墨池问道。\r 福州城住着上万人,猛兽们不能进城,便安置在了城外五里地的营地中。\r “没问题,还有木枫在呢。对了,”\r 墨池眼睛朝前看,学着安亦池的样子手也背在后面,似乎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问道:\r “木枫是不是喜欢你们小师妹?”\r “或许吧,这个我不清楚!”安亦池眯着眼微微侧头看了看墨池,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r 墨池脚步顿了顿,侧头给了安亦池一个很不满意的眼神:“你那小师妹后来服了忘忧散吗?”\r “嗯,严姑姑给她找了一户人家,那家的长子是个知书达理的秀才,就在闽南,”\r 安亦池拉住墨池的手,缓步向前低声问道:\r “池儿,她毕竟是师父的独生女儿,我不想让师父她老人家泉下有知会伤心。你可会怪我对她处理的太轻?”\r “我没那么小气,只是觉得有时候女子嫉妒心引起的后果,可能不亚于一场战争。”\r 墨池转头看一眼安亦池,\r “而且这些日子看着木枫有些郁郁寡欢,所以才问问你!算了,不说别人了。”\r 说到这儿,墨池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停下脚步,颇有些激动的看着安亦池:\r “我想把猛兽放一多半儿回附近的青云山,留下六十头最健壮的豹子和老虎,你给我划一块儿地。\r 最多半年,我一定让这六十头老虎豹子成为最优秀的士兵,不需要像今日这般,完全依靠大力小力还有桑雾虫和依兰香控制。”\r 安亦池抬手将墨池鬓角的秀发别到耳后,温声道:\r “好,就依你,为夫知道你一定能做到,而且会做得很好!”\r 安亦池和墨池之间你侬我侬、相爱相知,面对一切苦难都会并肩而行。但长安城宫城里,陈笪帝的后宫最近却是乌烟瘴气,乱作一团。\r 墨池所说的女子嫉妒心所引起的可怕后果,这些时日正在陈笪帝的后宫里绵延。\r 自从回了长安,韩嘉音的心思便开始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押宝似看好的男人终于没有让自己失望,忧的便是陈笪帝对她的态度。\r 她满心以为,经过了晋北一年多艰苦中不离不弃的日子,她一定已经是皇上心中最信任的人,却不想陈笪帝登基后,却只给了她一个贵妃的封号,后位直到现在也是空悬。\r 若不是纪静好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如今,这个后位便是前皇后、陈笪帝的弟媳纪静好的。\r 更令她担心的是,眼见着后宫一日一日充盈起来,皇上玩儿的花样层出不穷,登基后却只到她的寝宫来过一次,而她到现在,肚子也还没有一点儿动静。\r 后宫后位空悬,太后整日礼佛不问世事,韩贵妃就是如今后宫的真正掌权者。\r 韩贵妃气性大,后宫女子对陈笪帝而言又只是发泄变态shou性的工具,除了韩嘉音,他对谁都是毫不在意的。\r 因此,后宫中的女子这几个月来过的战战兢兢。\r 即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韩贵妃和陈笪帝,但因为陈笪帝的变态和韩嘉音的凌虐折磨致死的女子仍然不在少数,宫城里几乎人人自危。\r 这一天,因为皇上昨晚又宠幸了两个尚仪局最低级的宫女,韩嘉音暴怒之下,杖毙了两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宫女。\r 刚刚隐下一杯安神茶,内侍来禀告:“贵妃娘娘,七公主殿下在殿外求见。”\r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两个女人也是一台戏 ?v''???g@x??????d??ls? ?q???5?!o??$t*o?i?b2??l??正在饮茶的手一顿,眼尾挑了挑,放下茶杯对内侍道∶“请公主进来吧”。\r 七公主这几个月憔悴了不少,本来就略显苍白的脸如今更是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进内殿后她躬身对韩嘉音行了一礼∶\r “娘娘万福!”\r 韩嘉音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七公主,双眼里满满的自在与得意:\r “殿下可是稀客,本宫近日事务繁忙,也没顾得上到殿下那里看看,”她拿起丝绢轻轻沾了沾嘴角,脸上露出了怜惜的神色:\r “殿下这些日子精神可不太好啊,怎的憔悴了这么许多呢?可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情?”\r 七公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r “娘娘知道的,本宫的身子打小就弱,这两年也不过是略好了些,可又逢着父皇和三哥先后遇刺,本宫心里哀痛,身子就有些受不住。”\r 七公主垂下眼,脸上的表情颇为难过。\r 韩嘉音眼眸里的寒光闪了闪,嘴角勾起一个莫名的笑容:“妹妹是个孝顺又善心的。”她端起茶盏轻轻的吹了吹上面的一层浮沫:\r “说起来,殿下已经快十七,本宫近日事务繁忙,倒把殿下的亲事给疏忽了。明日本宫便让礼部送来三品以上官员府里适龄尚未婚配的郎君画像,为殿下仔细谋一个好驸马。”\r 七公主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嘲笑,很快松开手,抬起头直视着韩嘉音道:\r “让娘娘操心,不过,本宫的婚事倒是不急,现在要紧的是反而是福建的叛贼。”\r “福建的叛军?”韩嘉音挑挑眉,脸色寒了下来:“本宫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七公主也开始关心朝廷的大事了。”\r 七公主却好似完全没有看到韩嘉音的冷脸,继续道:\r “娘娘大概还不知道,二十天前,整个福建已经完全落入叛军的手里。翼军有一只猛兽之师,士兵全是山野猛兽,以两只模样奇怪的豹子为首,翼军能拿下福州城,这只猛兽之师功不可没!”\r “猛兽之师?”\r 韩嘉音脸上露出了一身思索的表情,给身后的青梅递了个眼色,青梅微微点点头,很快遣了内殿里服侍的太监宫女。\r 待宫人们都出去,韩嘉音拿起案桌上的玉如意在手中慢慢把玩,声音淡淡的说道:\r “后宫不得干政,本宫近日又忙于后宫诸多事物,的确对南边的战事不甚了解,殿下想说什么直说便是。”\r 七公主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微得意,嘴角露出一个掩饰不住的笑意:\r “人尽皆知,猛兽性野,不是凡人能够调教的,但据当时目睹的士兵说,这只猛兽之师在战场上异常听话,指东不往西,指南不打北。\r 娘娘可知,是谁将这只猛兽之师调教的如此听话?”\r 韩嘉音轻嗤一声,瞥一眼七公主:\r “殿下寒冬腊月的不辞辛苦跑到本宫殿里来,自然不会是想要告诉本宫前方战事吧,难道殿下想要说,这只猛兽之师还与本宫那四妹妹有关?”\r 七公主抿唇一笑:“娘娘睿智,果然一下子便猜到了。”\r “殿下真会说笑,”韩嘉音‘咚’一声将玉如意仍在桌案上,总是笑盈盈的脸上寒霜一片:\r “她一个弱质女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恐怕见了那些猛兽三魂七魄会吓掉两魂,能有统领百兽的能力?殿下这是硬要将那个本宫娘家败类犯下的罪责再加上一层?”\r 七公主看看桌上那个已经摔的有很大裂痕的玉如意,依旧依旧微笑着不急不躁说道:\r “娘娘忘了,韩四娘可是有天赋异禀的人。”\r 韩嘉音眯眼看着七公主,眼神犀利中带着探寻,足足十几息之后,缓缓道:\r “殿下果然敏锐,倒是本宫疏忽了,依殿下的口气,莫非有计策对付这只猛兽之师?”\r 七公主察不可见的放松了一直坐的有些紧绷绷的身子,点点头淡笑着说道:\r “计策不敢说,倒是有些办法或许管用。如今娘娘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有些话恐怕的娘娘与皇上说才管用。”\r 韩嘉音略略抬起些下巴,看七公主的眼光柔和了许多,只是脸上还是一副对七公主的话颇不以为然的神色:\r “殿下请讲,你本宫都是皇上身边最重要的亲人,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解难。”\r 七公主身子微微向前,轻声道:\r “如今天下反贼四起,东有陈敏得和苏陌城,他二人各自盘踞一方,虎视眈眈的盯着长安城,南有翼军,虽然兵力尚弱,但翼盟的能力恐怕娘娘也有所耳闻。\r 如今翼军已经占领了福建,接下来恐怕他们的目标会是广东和湖南,甚至整个江南。本宫虽是个弱女子,但有时候看丽园里的斗鸡,便想着,朝廷兵力有限,与其一一歼灭三方反贼,不如联合一方。”\r 韩嘉音往前探了探,脸上的神色满是疑惑和不屑:\r “与反贼联手,你是要打你哥哥的脸面吗?就算可行,与谁联手,那三个反贼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如果联手恐怕是引狼入室。”\r 七公主摇摇头,脸色越发苍白了些:“安亦池和陈敏得自然不行,他们两个都是铁了心想要这个天下,但是,本宫以前听父皇提起过,他觉得苏陌城此人野心并不大,或许只要条件能让他满意,招安是有可能的。\r 更何况,之前三哥哥收到过消息,娘娘那位大姐,如今恐怕也在苏陌城身边,而且极受苏陌城宠爱。如果娘娘这次能够帮朝廷将此事办成了,估计皇上会更加宠爱娘娘,这后宫里.......\r 七公主的话说道这儿便打住了,韩嘉音眯着眼沉思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七公主:“当初殿下也助了本宫一臂之力,如果此事成了,不知道殿下需要些什么赏赐。”\r 七公主背脊突然僵直,嘴唇轻轻的颤抖了片刻,才一句一字狠狠的说道:\r “本宫别无所求,只求娘娘答应,等剿灭了叛贼,能让本宫见一见叛贼翼军的首领,安,亦,池!”\r 第二百四十章 小鸟投林 长安城里,韩嘉音找机会给陈笪帝献上了应敌之计。 如今朝廷正对这三方人马头疼不已,尤其是翼军,虽然现在看起来兵力最弱,但假以时日,必定是朝廷最大的强敌。 可是,朝廷的兵力已经分成三支对抗叛军,且三支都未有呈现出明显的优势,在此时,联军似乎是迎敌最好的选择。 虽然早有人想到过联敌之计,但苏陌城和英王毕竟是刺杀先皇的罪魁祸首,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联敌之计。 因此,当陈笪帝招了几个心腹大臣,在御书房主动提出联合苏陌城迎敌之计,竟然无人公然反对。 很快,大陈已韩嘉音私人的名义给苏陌城夫人之一韩嘉卉发出密信,等到韩嘉音乔装到了湖南与韩嘉卉私下碰面,已经是来年三月中旬。 福州城的春日比内陆的长安来的更早,三月中旬的正午,天上风筝渐渐多了,福泰河边嬉戏玩耍的孩童也多了。 城里家家户户的老老小小,赶趟儿似的,纷纷走出了家门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街道上人们脸上的神色都很轻松,各自做着各自的差事。 仅仅五个月多月前,城里的百姓们还处在对翼军的巨大恐惧之中,因为官府告知他们,凡是翼军所到之处必定寸草不生,尸横遍野。 但这五个多月来,翼军将领治军严格,对百姓关怀优待,从未发生过一起兵油子烧杀抢虐的事情。相比起大陈官员的持强凌弱,福州城的百姓们终于觉得见到了希望。 “一年之计在于春“,刚刚迎来了一年中最有生气的季节,往后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有希望、越来越有奔头。 福州城内处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城外二十几里的青城山下,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气氛。 墙里的春天,不过是虚应个景儿,青云山的春景才真是美妙的无与伦比,野杜鹃轰轰烈烈开的满山遍野,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从山脚下蔓延到了山顶。 远远看去火红色一片,似乎整座山都被披上了一件霞帔! 青云山脚下有一片极大的林子,林子前还有一大片儿空地,这片林子和空地本来在青云山这座艳丽如火的山里一点儿也不起眼。 但几个月前翼军攻城时,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那支令人恐怖的野兽军团,加上翼军攻城后不久就封禁了这片林子和空地,因此福州城一直流传那支野兽军团就被圈养在这里。 此时的林子前的空地上,一身火红色盔甲的女将军手背后,帽盔下的小脸十分严肃的看着面前体壮如牛,长得似豹、似虎、似狮的野兽。 她身后整齐的站立着两列身穿海棠红军服的士兵和一位石榴红盔甲的女将。 但更醒目的却是四只体格健壮的黑豹,它们整整齐齐的趴伏在火红色盔甲的女将军身后,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看上去不像森林里的猛兽,倒像是女将军的爱宠般听话。 女将军正是墨池,这五个多月她基本上都在青云山下的这片营地中度过,小脸黑了些,个子又长高了点儿,但精神头却是前所未有的好,灵动的凤眼里也是神采奕奕。 此时,墨池面前的怨豹正是公豹大力。 大力低着头‘呜呜’的叫着,时不时抬眼朝面前的红衣女将军看看。 墨池抬眉,向身后招了招手,站在最前面的士兵起步出列,挺胸抬头大声道:“将军!” “把大力关三天禁闭,不能吃饭!”墨池看着大力笑笑,脸上的神色十分温柔,说出的话却冷冷冰冰。 “呜”大力埋头呜咽一声,似乎是哀求、又像是抗议。 “大力,希望这次之后你能够记住,训练的时候不能捕猎。烟云,你带着他们过去。” “是,将军!”女将上前一步拱手应是,六个士兵拉着大力,她便带着一队人和兽去了林子里的禁闭室。 女将正是韩烟云,经过了翼盟两年多的训练和一层层关卡考验,如今的韩烟云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见了任何人都有一番敌意的心态,取而代之的是决绝、少言、冷静。 墨池看着韩烟云一行人去了林子深处,转身带着剩下的人和四只黑豹朝营地走去。 刚走出五六丈,迎风吹来一阵她极为熟悉的气息,墨池低头抿唇笑了笑,加快脚步往营地而去。 青云山脚下的营地里一共有六十二头兽,其中三十头豹子、三十头虎,再有就是两只怨豹。 营地的官兵有四千人,其中八成是负责营地安全的护卫,只有四百二十人是墨池和由本培养出来的带兽人。 安亦池给墨池的这只队伍起名叫‘兽团’,离营地还有一二十丈,便能看见兽团红黑相间的旗帜高高飘扬。 进了营地,墨池快步直奔自己的营帐,果然在营帐门口,看见了安亦池那匹枣红色的‘驰风’。 掀开营帐,一身玄色长衫的男子背对着她正在专心的看舆图。多日不见,他的背影似乎更加宽厚高大,今日未穿盔甲,大概是抽空跑出城来的。 他满头的墨发整齐的在头顶用一个紫金冠束起来,只看背影,也知道这会是一个怎样挺拔俊秀的男子! 墨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 “你来了!” 安亦池转头,营帐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刚刚打在一身红色盔甲的女子的身上,她脸上带着柔柔的光,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他张开两臂,笑眯眯的说道:“来!” 墨池脱下帽盔,三两步跑过去,如小鸟投林般扑进了那个她想念了一整个月的怀抱。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小别胜新婚 安亦池紧紧的抱了墨池一下,松开她解下了碍事的盔甲,才复又紧紧的抱住她。 他轻轻的亲吻着墨池的脸,低声在她耳旁呢喃:“想我了吗?” “嗯,”墨池几乎被安亦池整个抱了起来,把小脸埋在安亦池的脖颈,一边点头一边回答。 安亦池隔着薄薄的春衫摸了摸墨池的后背和胳膊,心疼的问道: “才一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墨池抬起头在他的脸颊上使劲儿亲了一下,笑着回答:“不是瘦了,是更加精神了。” 她双臂紧紧勾着安亦池的脖颈,凑近他的脸轻轻问道: “要不要看看我的兽军,比起上次你看到的,又厉害了很多哎!” 安亦池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儿,她的凤眼中有熠熠的光芒闪动,整个人虽然黑了一些,但的确比起一个月前精神了很多。 安亦池眯着眼,长腿紧紧的勾住墨池的腰臀,用力的朝她顶了顶,幽深的双眸中发出危险的光芒说道: “好,先让我吃饱,明日咱们去看你的兽军!” 营帐外,左侧四只黑豹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守着门口,八只如雷电般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站在对面的木松。 木松瞥一眼四只黑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营帐内传来的,女子的呜咽呢喃和男子的粗重喘息,脸色平平的没有半分变化,默不作声转头看向远方。 福建的春日多雨,安亦池来营地的第二日,却是个难得的大好晴天。 一大早,一轮红日从连绵的群山中冒出头来,霓虹色的晨曦把柔和的光芒轻轻地洒在大地上,瞬间驱散了在地面盘旋了整晚的湿气,让整个山谷都变得暖洋洋的。 密林前的空地上,一边是三十头豹子、三十头老虎列成十排的阵营,站在阵营最前列的是头兽母怨豹小力。 另一边是两千个士兵排列整齐的庞大阵营。 猛兽们蹲坐在原地,神态有些懒洋洋的。 士兵们却是腰背挺立,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个个全副武装,穿戴着厚厚的盔甲,连手臂、胳膊和脖颈也围护的严严实实。 身穿石榴红盔甲的墨池和身穿朱红色盔甲的安亦池并排站在主将台上,一个英姿飒爽,一个英气逼人,他们的背后是浓密墨绿的树林。 远远看去,只这并排的二人和他们身后绵延的群山,已经构成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幅。 主将台下的由本偷偷瞄了两眼台上,‘啧啧’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摸摸自己刚刚留起来的小胡子,满意的把头转向了兽团。 他身边的韩烟云和木松,以及另外三位副将脸色严肃,端正直立看向前方的兽团和士兵队伍,完全目不斜视。 很快韩烟云出列,转身对主将台朗声拱手道: “盟主,将军,兽军准备完毕,即将开始模仿实战演习。” 安亦池用力挥手向下,这是允许开始的意思。 墨池抬起下巴看一眼安亦池,凤眼里是满满的骄傲,转身下了主将台,疾步上前站在了小力的身侧,她伸手摸了摸小力的大脑袋,轻声道: “小力,今日可要给本将军好好挣挣脸面啊,干的好晚上赏你两只大白鹅。” 小力侧头看了墨池一眼,如雷电般耀眼的双目似乎回应了墨池的话。 墨池挥了挥手里的小旗子,小力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最前排的六头豹子和老虎几乎在小力吼叫声停下的同时奋力朝士兵阵营冲过去。 士兵的阵营也开始迅速移动。但还未等阵营变化完毕,六头猛兽已经冲进了士兵阵营,墨池再挥旗,第二排六头猛兽一跃而起,如旋风般紧跟着前面的六头猛兽也冲进了士兵阵营。 士兵的阵营顿时慌乱起来,盾牌长矛刺刀似乎都有些用不上,只见十二头猛兽利爪尖牙加上如铁鞭一般的巨大尾巴,已经扫平了最前面一两百个士兵。 幸而士兵们武装的严密,兽团的攻势虽然完全不留情面,但只有少许士兵受了轻伤。 随着墨池的号令,剩下的猛兽们瞬间一扫方才的慵懒之势,分成四队,如飓风般扑到士兵阵营的左右侧和后方,如围猎般风卷残云扫荡了整个阵营。 按照训练对阵的要求,士兵一旦倒地便算死亡,不能再参与战争,不到三刻钟,士兵阵营已经倒下了七成,几乎败局已定。 主将台上的安亦池嘴角擒着一抹微笑,幽深的双眸满是温柔的看着远处的墨池。 已近正午,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在她红色的盔甲上,使她身上散发着一层耀眼的红色光芒。 一如这个人,你以为你已经了解她,她却又会展示出另外一种能力让你刮目相看。 ....... 这些时日,荆州城里的老百姓们明显感觉到了城中的气氛变得紧张,不仅守城的士兵盘查严格了很多,就是街道上眼神犀利的陌生人也多了不少。 荆州城最大的酒楼‘天香楼’三楼最大的套房雅间里,两个长相颇有些相似的贵夫人迎面而坐。 她们身后各立着四个面上挂着合体的微笑、手掌却时不时会摸一下腰上跨刀的随从,以及两个神情严肃的婢女。 两位贵夫人打扮的如平常贵府夫人一般,虽不算极奢华,却也绝不会毫不起眼。 正是已经贵为大陈皇贵妃的韩嘉音和河北王苏陌城夫人之一的韩嘉卉。 韩嘉音脸上挂着一个甜美的笑容,娇声道: “几年不见大姐姐,大姐姐如今越发美艳,本宫几乎看直眼了去,难怪本宫听说大姐姐极受大姐夫宠爱呢!” 韩嘉音这句大姐夫是来荆州之前,几位礼部的大臣反复推敲后才定下的称呼。 叫‘苏陌城“河北王”显然不可,这个称呼等同于大陈认可了苏陌城反贼的身份。 直呼其名自然也不合适,毕竟这次是大陈主动联系的苏陌城,总应该显示一下大陈的诚意。 推敲再三后,礼部便给出了‘大姐夫’这个称呼,本来韩贵妃这趟出行就是已私人探亲的名义。 第二百四十二章 恨意滔天 第242章 这样的称呼一方面拉近了韩贵妃和苏陌城的关系,另一方面又不会丢了大陈的脸面,也给了苏陌城面子。 可千算万算,礼部的众位官员却还是算漏了一项,便是如韩嘉卉和韩嘉音这样的女子,心中那颗永不停歇的攀比心。 韩嘉音一句‘本宫’,大大的刺痛了韩嘉卉的心! 韩嘉卉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了一个十分得体的笑容: “王的确很好,也很疼我,还许诺有一天得成大业,至少许我一个贵妃之位!” 韩嘉音的甜笑便有瞬间的僵硬。 她深知此次自己身上的责任,以及这次的任务如果完成的好,会为自己带来怎样的好处。 为了促成联军,微微做小伏低也是无所谓的。 韩嘉音眼尾挑了挑,面上的笑容真诚了五分: “大姐姐,说起来,我们姐妹也有多年未见,都说血浓于水,如今韩家也只剩你我姐妹二人和四娘,四娘便不说了,她是个冷心冷肺不知亲情为何物的人。” 她拿起丝绢轻轻擦了擦眼角,脸上换上了一副欲诉欲泣的表情: “大姐姐你不知道,我在那深宫里,娘家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这几年过的有多么艰难,后宫女子众多,但凡有些品级的,一定有个坚实能靠的娘家。 大姐姐你知道吗,每次当我坚持不下来的时候,有多么希望也能有一个娘家可以依靠,受了委屈,也能有一个血亲的姐妹可以倾诉。” 说到这儿,韩嘉音眼中的泪光闪了闪,韩嘉卉的眼中也泛出了莹莹的泪水,抬起的下巴微微下落,挺直的脊背也柔和了些许。 “妹妹这些年也是不易,身为女子,如浮萍一般没有根基,唯有得到男子的宠爱,才能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我一般,都是不易!” 韩嘉卉一个杀人嫌犯、弃妇、反贼的贱妾,却把她和自己相提并论! 韩嘉音咬了咬牙根,决定此时先不计较韩嘉卉的大不敬之罪,往后日子还长,她韩嘉音收拾人,喜欢慢慢磋磨。 “大姐姐说的极为有礼,从小母亲便教导咱们,女子应该柔顺贤德,我虽不是母亲亲生,却一向及其敬爱母亲,却不想母亲她......哎!” 她一边说一边再次拭泪,脸上的神色更加悲悲戚戚。 提起早逝的母亲,韩嘉卉向来高傲的脸上更加冷若冰霜: “母亲被贱人所害,这大概也是命数,三妹妹无需难过,害人的人终究会遭到应有的报应。” 韩嘉音点点头,放下丝绢悲悲戚戚的对韩嘉卉说道: “大姐姐,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听说是三房下手害了母亲,可如今我韩府满门,竟然只有三房一家得以团聚,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姨娘和二姐五妹都..... 而且,四娘还如愿嫁给了安家三郎,做了翼盟的主母。可见,老天有时候也是不长眼的。” 韩嘉卉脸上的神色更加难看,放在椅背上的手已经紧紧团在一起,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三娘,你也无需多说,这次你我见面的原因和目的大家都清楚,咱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能给我们王什么条件?” 韩嘉音察不可见的轻呼了一口气,轻轻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 “大姐姐,你我姐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我也不与你兜圈子。咱们先以姐妹的身份说说私房话,然后再来商量朝廷的大事。 大姐姐,这次荆州之行,表面看起来是朝廷的事,但实际上也是你我姐妹二人的事。 恕妹妹直言,大姐姐如今也没有任何助力,听说大姐夫身边美人如云,再过几年,大姐姐年纪大些,很可能会有更加美艳的女子会取代大姐姐的位置。 于我而言,一样需要一个雄厚的娘家作为助力,因此,这次朝廷提出的联军,首先对你我二人是极为有利的。 还有一点姐姐也清楚,只有大姐夫归顺了朝廷,让朝廷能够分出更多的兵力对付翼军,你我姐妹才有可能找三房一家、找韩墨池为母亲报仇雪恨!” 韩嘉卉点点头,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瞒三妹妹,这几年支撑我活着的便是报仇二字,当年离开长安,我曾经发过誓,一定要为母亲报仇,让三房一家,让墨池那个贱人有一天跪在我的面前, 三妹妹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只要朝廷拿出诚意来,我韩嘉卉愿意说服王归顺朝廷,等到剿灭翼军的那一日,我要墨池那个贱人血祭母亲!” 韩嘉音与韩嘉卉,以及后来参与进来的大陈官员和苏陌城的几位幕僚与将领,二十几人在‘天香楼’交谈了近四个时辰,直到暮色完全包裹了荆州城,才陆陆续续悄悄离去。 福建,兽军已经整合训练完毕,这半年来,翼军征兵达到了二万五千人,加上福州城的四万多降兵和原有的三万二千翼军,如今,翼军已经有近十万兵。 兽军的战斗力更是抵的上一只几万人的强军。 福州城总督府半年前便被翼军重新改造,成为了翼盟的临时总部。 议事厅,安亦池和一众将领正在议事,米满仓如今是先锋营副将,他起身,双眼神采奕奕的看着安亦池: “盟主,这半年来我军将士已经磨合的颇为默契,大家伙儿都鼓足了劲儿,如今就是一路打进长安城也没有问题啊!” 安亦池赞许的看看他,又转眼看着坐在下首的十几位将领: “你们都说说看,各抒己见吧,咱们集思广益,谈一谈你们认为接下来的战略应该往那个方向。” 木柏站起身,抱拳朗声道: “盟主,末将认为,如今大陈虽然在江西和广州都放置了二十万人,但江西都督何充为性子偏激,行事也比较激进,何充为此人又很得陈笪帝的信任,因此江西府不易招安。 广州都督谢维桢此人,性子愚忠,一辈子为朝廷尽心尽力,但因为夫人的原因,这大半年受到了陈笪帝的打压和监视,如今他这位都督的权力名存实亡。 倒可以从此人手,如果能够里应外合,会极大减少士兵的伤亡,或许会事半功倍!”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享受 安亦池点点头,转头问木橡:“安排在谢大人身边的人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木橡起身,颇有些愤愤不平道: “谢大人性子执拗,不许咱们的人靠近,橡七橡八只能整日守在暗处。您七日前让属下带给橡八的信,谢大人没看,接过去直接给撕毁了。” 安亦池挑挑眉,双眸里闪过一丝戏谑: “再给他送信,送到他不得不打开看为止。告诉橡七橡八,这些时日辛苦了,但无论如何要保证谢大人一家四口的安全,必要时采取强制措施把人救出来。” 木橡拱手应是。 安亦池又问木杨:“谢大郎如今怎样?” 木杨起身: “小谢大人二十天前已经动身回广东,朝廷的处置文书也下来了,咱们的人一路随着他,小谢大人倒是对罢官表现的很淡然,不过,看陈笪帝的意思是要把谢家五口人安置在一起,恐怕他迟早会对谢大人一家下手。” 安亦池点点头,思肘片刻后说道: “谢大郎脚程快,应该这几日就能回广州。木橡、木松,你们跟我和夫人一起去一趟广州,咱们的人马暂时按兵不动,等我从广州回来再做定夺。” 众人齐声应是。 下属们刚准备起身离开,亲卫送进来一封急报,木柏接过来交给安亦池,安亦池打开粗粗看了一眼,冷声道:“陈笪帝倒是好气度,居然招安了苏陌城。” 木柏和众人都是一惊,安亦池把手里的急报递给木柏,木柏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凝重的说道:“苏陌城居然如此没有脑子,他就这么相信陈笪帝会善待他?” 米满仓接口道:“苏陌城此人本来出身很苦,当年就是打着为农民们向朝廷讨口饭吃的旗号起义,这个人当年刚起义的时候在山东口碑还是不错的。 但后来随着权利膨大,他自私自利、眼光狭窄、只看眼前利益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当年我还做衙役的时候,就听说他有一大爱好便是搜罗美貌女子。 而且这个人耳根子极软,很容易被他身边的女子左右。还有一次,他糟蹋了一个商户的女儿,那件事情闹的很大,甚至几位一直跟着他的将领也对有意见。 但后来苏陌城亲自去商户家道了歉,这件事情便平息了下来。因此可见此人的心性是个极狭义的,心中的格局也小,被招安倒也不是很奇怪。” 安亦池沉思片刻,便潜了其他人下去,只留下米满仓和木柏,三人又如此这般又商议了很久。直到月上柳梢,米满仓和木柏才离开。 两日后。一辆看上去颇为普通,两匹马拉的马车从福州城出发,一路往广东而去。 马车上坐着两位貌不起眼的年轻夫妇,他们带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婢女,马车两侧,两个精神不济的护卫分别骑着两匹骨瘦如柴的老马。 显然,这是一对儿家道中落,又经历了北方饥荒的逃难夫妇。 福建的老百姓日子过的越来越安生、平静。河北开封府的百姓们却越来越心中惶惶。 河北王一月前被朝廷招了安,封了征南大将军。开封府的百姓们本以为这下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起码朝廷和河北王不会再开战了。 但是他们高兴的早了些,已经进入五月,本应是祭祀河神、祈祷五谷丰登的大好季节,可整个开封府一片荒凉,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间卖成衣百货的铺子开着门。 粮店金器玉器这些经营值钱玩意儿的店铺,一个月前被征南大将军以支援朝廷打击翼盟及山西英王这两只反贼,需要大量的军费为由强行搜刮一空。 在几个大商户因为反抗抢掠被大将军的兵削了脑袋之后,开封府的大户人家再也不敢有任何抗议的举动,征南大将军要什么,只要有,他们都会悉数交出,只求保命而已。 可即使这样,开封府仍然人人自危,大将军御下不严,以往他顾忌着要拿下天下,对士兵还有基本的约束。 可自从归顺了朝廷,大将军似乎魔怔了一般,他的士兵与流氓痞子没有区别,光天化日之下抢掠烧杀的事情屡屡发生。 相比起招安前,虽然河北其他地方因为连连的战事和饥荒,到处饿殍遍野。但开封府还能维持基本的繁华景象。 但现在,老百姓们几乎日日足不出户,唯恐有命出家门,却没命回来。 曾经的总督府,在几年前便被苏陌城占领后加宽扩大成了河北王府,与开封府百姓人人自危的情景相比,王府里却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王府正厅的大门紧闭,四个护卫守在门外。正厅里,苏陌城正斜躺在软榻上晃着大脑袋听府里的歌姬唱小曲儿,他皮肤很黑,脸盘也极大,四肢肥壮,手足看起来都很大。 因为从小吃了不少苦、常年肚子,让他养成了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习惯,因此他肝火很旺,眼睛也蒙胧模糊,看上去发黄而浑浊。一张胖脸更是松弛的不像话。 因此,他虽然不到五十,整个人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至少老了十岁。 苏陌城的身边环绕着四个衣衫单薄,身材凹凸有致的姬妾。 刚刚进入五月,北方的天气还有些寒凉,歌姬和姬妾却已经穿上了令肌肤若隐若现的纱衣。 苏陌城时不时睁开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看看十几步外的歌姬,眼光在歌姬纱衣遮掩下的雪白胸ru上扫来扫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歌姬唱的是一只苏陌城最爱的艳曲儿,苏陌城右手合着拍子,左手时不时在身边姬妾的丰.乳.肥.臀上摸一把。 “织柳莺梭缓。刺蕊蜂须软。嗏。黄鸟语绵蛮。”歌姬唱着词,苏陌城晃着脑袋合拍子,身边的姬妾紧紧贴着他,时不时在他矮胖的身子上蹭来蹭去。真真儿是一副令人不好意思直视的香.艳光景。 正厅不远处的回廊上,韩嘉卉带着两个婢女袅袅婷婷的走过来,离正厅门口四五丈便听见了里面娇侬的唱曲儿声。 她拧眉,脚步顿了顿,再次提步时,步子便沉重了许多。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女子的战场 第244章快到正厅门口,韩嘉卉轻舒了一口气,含着下巴,本来冷冰冰的脸上勾起一个娇媚动人的微笑,朝护卫道:“去禀告大将军,我有要事与大将军商议。” “大将军方才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他!”护卫木然冰冷的脸却没有因为韩嘉卉的笑容有半丝松动,声音也冷冷平平,冰冷的拒绝让韩嘉卉颇为尴尬。 “你....”韩嘉卉眉头皱了皱,收起脸上的笑容咬唇冷声道:“我要说的事情关乎大将军的前程,你们不通报,若是误了大将军的大事,你们可担得起责任?” 护卫不屑的看了韩嘉卉一眼,大约以前苏陌城的姬妾以这种理由为借口争风吃醋也不在少数,韩嘉卉的话并没有引起护卫的注意,干脆扭过脸不再看她。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卉姐姐,卉姐姐怎么不进去呢!”韩嘉卉的身后传来一道娇媚的声音,这声音令四个护卫同时看过去,八只眼睛顿时变得有些色迷迷的。 韩嘉卉眉头拧的更紧,她的脖颈僵直,下巴不由自主又抬了起来。 身后的女子却已经走到韩嘉卉的身侧,与她并排后,女子手中的团扇在领头护卫的身上拍了拍,捂着嘴娇声笑起来: “卉姐姐这是唱哪出啊,这次朝廷招安,卉姐姐可是大功臣,你们怎敢把卉姐姐拦在门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小心回头王....哦,大将军收拾你们。” 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秀美,单轮长相,她与当年长安四美之一的韩嘉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但女子的身材却极为玲珑有致,她穿一身淡绿色的长纱衣,纱衣几乎透明,能看见里面白色的紧身小衣。 小衣将她本就丰满的胸部紧紧的挤在一起,下身一条水纱裙将她丰满的臀部紧紧裹住,加上她走一步扭三扭的妖媚体态,胸口便能看见白花花一片波涛汹涌。 因此,这个女子比韩嘉卉这等一本正经的大家闺秀要吸引男人眼球的多。 女子正是当初仓皇逃出宜阳的曹雨梅。 曹夫子当年带着一家人离开宜阳后便回了湖北老家。曹夫子为人迂腐,韩嘉卉的母亲有心将韩嘉卉嫁给当地的一家富商做小,曹夫子却坚决不同意,认为女儿与人做小辱没了家风。 曹夫子原本打定主意将女儿一辈子养在家里再不嫁人。 怎奈曹雨梅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回老家不久便与外祖家表哥勾搭在了一起,不到两个月又有了身孕,曹夫子震怒,直接将她扫地出门,断绝了与这个女儿的关系。 而这次,韩嘉卉的母亲和兄弟也没有再维护她半句。 曹雨梅出家门后又跟了一个商人,几番辗转商人带着她来了河北,又把她作为礼物送给了苏陌城,没想到苏陌城很喜欢曹雨梅的妖媚和床地上极放得开的作风。 商人用曹雨梅竟然换得了在整个河北的米油经营权。 因此,曹雨梅比韩嘉卉早几个月到苏陌城身边。 曹雨梅的一番话说完,韩嘉卉却连正眼也没有看她一眼,眼尾扫了扫身边穿着香艳露骨的曹雨梅,韩嘉卉转身对婢女道: “走吧,与不要脸面的人在一起,那股子骚臭会熏得我连晚饭也吃不下去。” 说罢,她抬步便向来路上走去。 四个护卫显然很喜欢看好戏,韩嘉卉的话音刚落下,他们便咧嘴笑起来,眼神却依旧肆无忌惮的在曹雨梅半遮半掩的纱衣上扫来扫去。 “切....说的自己跟贞洁烈女似的,还不是烂货一个。”曹雨梅转过身子,身上的纱衣在护卫头领的小腿旁轻轻带过,弄的护卫头领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老娘在臊臭,也没有图财害命过,不像有些人,连自己的祖父祖母、爹爹妹妹都一起害死,而且还谋了亲夫的家产,却整日伪装成一坨圣洁的白莲花。” 韩嘉卉猛地转过身,一双美目恶狠狠的盯着曹雨梅,厉声喝道:“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 曹雨梅抬起下巴,挑衅般的向前一步,用丝绢轻轻的掩住口,扭着腰娇声呵呵的笑了两声: “啊哟,卉姐姐还生气了呢,生气可是容易老的快,大将军身边美人儿多,卉姐姐老的快小心将来........” 她转头,眼尾挑起对着护卫头领眨了眨,满意的看着护卫头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胸口,又转头笑眯眯的看向韩嘉卉。 韩嘉卉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指着曹雨梅对身后两个婢女道:“去,给我撕烂她的嘴,看她还能不能到处给人抛媚眼撒娇卖痴。” 两个婢女早已跃跃欲试,如今韩夫人在将军面前很有面子,她们也得紧着巴结,二人向前几步,朝着曹雨梅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只听‘啪’一声脆响,曹雨梅雪白的脸上出现了红红的五个掌印。 “你敢打我!”曹雨梅尖叫一声,脸上因为气愤而狰狞扭曲,也不理打他的两个婢女,提起裙子直直朝韩嘉卉扑过去。 “吵吵什么?还让不让老子好好听个小曲儿!”曹雨梅刚刚抬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嗓音尖利的呵斥声。 她顿了顿脚,待转过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欲诉欲泣的表情,双眼中也滚滚落下泪来。 曹雨梅转身改变方向朝打开的门口跑过去,边跑边娇声哭泣:“大将军,人家被姐姐的婢女打了,您要给人家做主啊!” 说话间,她已经扑进了刚刚走出来的苏陌城怀里。 十几步外的韩嘉卉一双美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到了苏陌城身边,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男人会喜欢这种不要脸给自己到处带绿帽子的女人。 苏陌城呵呵笑着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儿没事儿,我的娇娇别哭了,在哭可就不好看了。” 韩嘉卉身板儿挺立,看着相拥的二人不言语。 苏陌城抬眼看看韩嘉卉,明明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却因为终日板着一张脸,还有床第之间的刻板,倒不如怀里姿色一般的娇娇儿来的舒爽。 不过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而且又是大门大户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要说能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还得是这位才行。 他拍拍曹雨梅的后背,把她推给了身边的护卫头领,大步朝韩嘉卉走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妖娆的乞丐老头儿 广州城。 多年的战争基本在北方,对广东这种南方州府,战争所带来的影响并不如北方那么大。 不像河北山西已经到处饥荒,广州城至少还能维持基本的繁荣景象。 乔装的安亦池夫妇带着木松、木橡和吟冬、蝶舞住进了广州城一间不甚起眼的客栈。 五月的天气,广州城的温度已经很高,街上的人不多,且没有往日那种闲淡的神色,大多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广州人喜欢喝早茶,一大早,在茶楼里谈谈近日发生的逸闻趣事,交流交流各自对时政的看法,再聊聊街头巷尾这家那家的所谓秘事,是广州城老百姓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但这半年来,爱民如子、清正廉明的总督谢大人被软禁。 朝廷派来的御史张大人是个笑面虎,看起来笑眯眯的很亲和,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刚来半个月就抓了上百人,搞的衙门牢狱几乎满员儿。 那些人被抓的原因就是在茶楼里胡乱议论政事。这半年来,街头巷尾、酒楼茶馆,到处都有朝廷的爪牙盯梢。 因此,如今的早茶时间对广州城里百姓们有些悻悻无聊。 虽然各个酒楼一大早还是座无虚席,百姓们却基本上各自安安静静的吃完茶就各奔东西,连七大姑八大姨家的琐碎家事也不敢多聊,生怕身边有探子听了去,给自己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安亦池和墨池从房间下楼来的时候,客栈楼下的茶馆里已经坐满了人,木橡早已包好了两张桌子,夫妻二人在一张桌子上坐下,木松四人坐了另外一张桌子。 茶点刚上来,从门外进来两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乞丐爷孙俩,老人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佝偻着背拄着拐杖。 小孙子七八岁,虽然皮肤黝黑又脏兮兮的,一双大眼却咕噜噜的乱转,看上去很有些机灵劲儿。 伙计摇摇头,也不驱赶祖孙俩,任由他们进了茶楼里。 这两年从北方逃难来广州城的人太多了,都是可怜人,只要爷孙俩不过分,伙计也不会驱赶他们。 老人拉着小孙子,步履蹒跚的沿着桌子挨个乞讨,有善心人给口吃食,或者给几个铜板时,老人和小孙子会拱手说谢谢。 也有厉声呵斥祖孙俩赶紧离开的,老人家也不生气,只佝偻着身子蹒跚离开又去下一桌。 正在喝粥的安亦池抬起眼撇一眼祖孙俩,嘴角勾起一个察不可见的笑容。墨池看着祖孙俩,脸上却满是难过的神色。 祖孙俩来到安亦池和墨池这一桌,小孙子伸出双手,看着墨池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说道: “夫人善心,给点儿吃的吧!” 墨池夹起桌上的烧卖放进小碟子里,放在方桌的另一边,温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坐下来吃吧!” 小孩子大眼睛亮了亮,满是惊喜的看着她,声音颇有些激动的说道:“我可以坐下来吗?” 墨池点点头:“让爷爷也坐下来,你们都多吃点儿东西。” 小孩子双眼企盼的看着老人,眼神询问着‘我能坐下来吗?’ 老人饱经风霜布满了皱褶的脸上满是感激之色,微微颤颤拱手给墨池和安亦池作揖连声说谢谢,然后和小孙子一人一边在方桌上坐了下来。 不远处另一张方桌上的四个男子,猎鹰一般犀利的双眼朝安亦池这桌看了看,毫不怀疑的把注意力放在了另外几桌外地人的身上。 老人和孩子坐下,各自狼吞虎咽的吃了几个烧卖,看上去似乎好几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墨池倒好两杯茶水放在二人面前,拍着孩子的背柔声道: “慢点儿吃,还有呢,你吃饱了姐姐再给你带一些拿走啊!” 老人吞下一个烧卖,朝安亦池眨了眨眼,一双细长的眼里是满满的笑意,低声快速说道: “主子,总督府的后门,最近五日进出的多是乔装的禁军护卫,还有六个皇家暗卫,都是一等高手。” 墨池凤眼瞪大,惊讶的看着老人。这才发现,虽然老人那双眼被刻意的拉长,成了一双细长眼,但眼中仍然时不时会有妖娆的流光划过。 不是那个妖妖娆娆的木梧,还能是谁? 她又转头看着小孩子,男孩儿嘿嘿笑着,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满口白牙。 墨池垂下眼松了口气,又给小孩儿倒了一杯茶水。 化妆成老人的木梧继续说道: “张御史装病,三日没有去衙门,谢大人倒还是正常在衙门出现,但身边随时跟着两个禁军的高手。 三日前,属下去了一趟总督府后院,谢夫人和谢小郎君还有谢娘子被禁足后院,但日常的供给倒没断,也没有被苛待。 橡七几个说,谢夫人情绪不太好,但整体来说,她们的状态都不算太差。” 墨池脸上的神色有些黯然,安亦池拍了拍墨池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小孩子还是一副大吃大喝的样子,木梧也大口吞下一个春卷,继续快速说道: “陈笪帝这次派来的都是高手,橡七橡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后院活动,属下探了探前院。 总督府内一共有六个皇家暗卫。一等高手;两百个禁军,除了跟在谢大人身边的那两个,其他人功夫一般;谢大人还有一支两百人的护卫,被关在总督府北院。 每条街道上都有官府的探子,着重盯着外来的人,尤其是操北方口音的人,主子和夫人小心些。咱们的人全都进了城,大概就是这些情况。” 木梧的话说的非常快,脸上一片感激之色,外人看起来,他像是在不断的唠叨对安亦池的感谢。 安亦池也笑着低声道:“谢思齐回来立即通知我。再观察!不要轻举妄动。” 木梧吃完,带着小孙子千恩万谢的出了酒楼,继续步履蹒跚往总督府所在的春景路去了。 距离广州城二三十里地,官道路边一个小茶棚里。 谢思齐带着小厮坐在茶棚里,似乎感觉不到旁边桌上几个普通老百姓打扮、却满脸狠戾之色的男子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只悠哉游哉的喝着茶、吃着桌上的小点。 第二百四十六章 蠢材与聪明人 小厮却有些不安,低着头偷偷瞄了那几人一眼,低声对谢思齐道: “郎君,这几个到底是什么人,从长安城跟咱们到这儿了!他们要做什么啊?” 谢思齐饮下一口凉茶,眼眸中闪过浓浓的担忧之色,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淡淡:“喝点儿凉茶,快快赶路吧。” 小厮点点头,再看看那几人,却不再言语,只满脸心事的继续吃东西喝茶。 安亦池和墨池用完早茶,便一起出了门,进入广州城时,他们告诉守城士兵的理由是寻亲,所以用完茶点,他们便应该去‘寻亲’了。 二人带着木松和吟冬出了客栈,直往城里面最热闹的街巷走去。 总督府,张御史一阵咳嗽,似乎身子极为虚弱,又喘了几声对身边一个方正脸、身材十分魁梧的男子道: “吴将军,咱们来广州半年了,也没见到安亦池那小子半点儿影子。 他占了福建,却又按兵不动,江西军攻了几次边城也打不下来,你说,翼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将军轻蔑的一笑,粗声粗气的说道: “能有什么意思,一个小白脸而已,举起反旗的时候怕是已经吓破了胆子。什么神秘的翼盟,要真有能力,上百年了,他们早就应该反了,何必等到现在。 依本将军看,朝廷那些酸儒和老家伙们太过危言耸听,将一些山野村夫传的这么神奇。 按照战术,那小子拿下福建就应该一鼓作气再进攻江西,他大半年按兵不动,肯定是没兵没将,害怕打仗。” 张御史呵呵一笑,脸上的神色看起来颇为诚恳亲和: “吴将军分析的有道理,本官就没什么大见识,这次南行幸而有吴将军主持大局,否则广东与福建是近邻,福建已经落入了翼盟手中,广东还不得早乱了套? 依吴将军看,应该怎样给皇上递上这半年的总结折子呢?” 吴将军得了夸奖,顿时下巴又抬高了三分,脸上的神色更加傲然: “给皇上的折子实话实说便是,这半年广东老百姓安居乐业,都是我..和张大人的功劳。” 张御史的神色更为亲和诚恳: “吴将军高抬本官了,本官一个小小御史,不懂这用兵之道,更不清楚那些反贼弯弯道道的心思,半年来广州城太太平平,主要还是吴将军的功劳。 尤其是近日,本官这不服水土的毛病还是未根治,整日的喘不过起来。 要不这折子就由吴将军执笔吧,本官一是身子不济,最重要的是,本官不能不仁不义抢了吴将军的功劳啊!” 吴将军脸上貌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又假意谦让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回自己的屋子起早折子去了。 待吴将军出门,张御史收起脸上的笑,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呸’一声道: “蠢材,半年连安亦池的影子毛都没有捞到一根,还以为自己有功劳,这劳什子折子怎么上?你就等着迎接皇上的雷霆怒火吧!” 安亦池和墨池出客栈门,走了不过百十步,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便躲躲闪闪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易容成面黄肌瘦弱男一枚的木松上前一步,低声在安亦池耳边道: “主子,要不要让人处理掉尾巴。” 安亦池轻轻一笑,神色淡然道: “不要打草惊蛇,如今广州城外来的人,如果没有尾巴跟在后面才是奇怪。由他们吧。” 木松低头退下,精神似乎十分萎靡的跟在安亦池二人身后,美玉看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平日里气势冷冷冰冰的人,突然收起气势,伪装成走路都有些拖沓的弱男,反差大的有些好笑。 安亦池拉着墨池的手,二人脸上刻意带上了几分焦急的神色,一路朝城中最热闹的街道柳榆街走去。 柳榆街在广州相当于长安城的东市,这里有广州城数一数二的铺子,包罗了金银玉器、古董字画、成衣首饰、酒楼茶馆,各种类别应有尽有。 四人的脚步停在了柳榆街一间酒楼门口,酒楼红漆木门上的金色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永祥搂’三个大字。 跟在安亦池四人身后贼眉鼠眼的男子远远看着四人,只见那个男主子叮咛了随从几句话,离得远他也听不清。 又见那女主子从袖袋里掏出了几张折叠的十分整齐的纸,看上去是路引或户籍之类的东西,又递给随从一个小盒子,那随从就唯唯诺诺的拿着几样东西进了酒楼。 不多会儿,与随从一起出来了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妇人身量高大,一双细长眼看上去十分精明,打扮的也很利落。 那两位主子与妇人见了面,三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激动。显然是久未见面的亲人。 几个人在酒楼门口说了几句话,妇人便带着那主仆四人进了酒楼。 贼眉鼠眼的男子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开,但想了想又跟着进了酒楼。 刚过了早茶时间,又未到午膳时候,酒楼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 男子进去后四下看了看,那主仆四人和妇人已经不见了影子,他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伙计似乎才看见他,忙迎上来招呼。 男子翻了翻眼睛,面露不满道:“怎们,看爷没有银子,不像有钱人,就没人上前招呼,还得爷自己找位子坐?” 伙计年约十七八岁,面相十分机灵,连忙解释道: “客人您误会了,平时咱们掌柜都会亲自在店门口迎接客人的,这会儿是掌柜的家里来了亲戚,咱们这些跑堂的一时也没有这个机灵劲儿,慢待了爷,您多担待,多担待哈!” “哦,”男子貌似无意的问道:“你们掌柜是个女的?爷刚才看见她带着几个人进来了。那几个人看着不像本地人啊。” 伙计叹口气道: “是啊,是我们掌柜的侄儿和侄媳妇,从湖北一路寻来的,说北边儿的日子越来越过不下去了,哎!” 男子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几句,直到小伙计有些不耐之色,才借口酒楼里没什么合他胃口的东西,起身出门扬长而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合理的利用 妇人带着安亦池和墨池进了三楼账房,待安亦池二人坐好,妇人返身关上门,单膝跪地拱手道:“货殖堂堂主严苜娘见过盟主,见过夫人。” 安亦池抬抬手:“姑姑请起吧!”他又转头对墨池道:“池儿,这就是严姑姑,咱们成亲时姑姑这边走不开,所以没能回来。” 墨池站起身,对严苜娘屈膝行了一礼笑着道:“早听说姑姑是女中豪杰,做生意的手段一点儿不输男儿,今日终于见到姑姑了。” 严苜娘本来刚站起来,见墨池对她行礼,忙也屈膝回礼:“夫人不可如此,真是折煞属下了,属下怎受的了夫人的礼。” 墨池伸手扶起严苜娘: “姑姑莫要客气,我这一礼不代表翼盟的夫人,只是一个晚辈对长辈行的礼。 三郎常常跟我提起姑姑,说他小时候每次受伤,都是姑姑帮她包扎,母亲没在三郎身边时,三郎就把姑姑当作母亲一样。所以我这一礼是代表三郎的妻子对姑姑表示感谢。” 严苜娘也笑起来:“难怪木榕每次来信都会夸夫人,夫人的确是个兰心慧质的女子,不过属下一直尽自己的本分,当不得夫人夸奖。” 安亦池朗声道:“姑姑坐下吧,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是,主子。”严苜娘收了笑容,坐下后一五一十的细细说道:“ 张御史是去年冬月来的广州,当时只带了两百个禁军,与他同来的还有怀化中郎将吴秉意。 张御史是个笑面虎,心里面弯弯绕绕的道道很多,吴秉意却是个草包。不过一月时间,张御史便把谢维桢架空软禁了起来。 谢维桢平日里进入都有人跟随,盯得很紧,属下去年过年前还见过一次谢夫人,那时候她刚从长安回广州不久,神色显得十分忧郁。 广东一共有十五万驻军,其中海军三万,陆军十二万,守将关穆成与谢维桢关系很好,去年过年的官宴上,关穆成出言为谢维桢辩解了几句,当时吴秉意就和他了吵起来。 后来官宴闹的很不愉快,关穆成直接佛袖而去,直到现在,军营里吴秉意也没插进去半只脚。” 严苜娘说到这儿笑起来:“这半年来,只要有文书的外来人张御史都放进来,主子你刚才也见识到了,他洒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您和夫人自投罗网呢。” 墨池听到这儿也笑起来,张御史倒是自信,只可惜手底下蠢材不少,连她这种不会武功的人也能发现后面有尾巴,也不知这盯梢的人是怎么盯的。 而且,那个贼眉鼠眼的男子连大名鼎鼎的‘永祥搂’女掌柜都不认识,还要跟进酒楼打听一番,可见不是个聪明机灵的探子。 安亦池一边听一边皱眉思索,待严苜娘停下话便问道:“这个关穆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苜娘想了想:“与谢维桢有些像,算是个好官,平日处事一切以朝廷和百姓为重。所以广东是大陈少有地方文武官关系融洽的地方。 不过他为人比谢维桢圆滑许多,所以吴秉意与他交锋了半年,一直处于下风。不过可惜关穆成有一个娘家势大的搅屎棍老婆,给他惹了不少事儿。 主子,属下这里有点儿关穆成的把柄,倒是可以利用利用。” 她看一眼墨池,神态有些犹豫。墨池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回避,只听安亦池道:“无妨,你直说吧!” 严苜娘点点头,语言简练的说道:“关穆成喜欢逛青楼,最喜欢去咱们‘青黛楼’找翠儿,翠儿那里这几年也收集了不少关穆成的资料。 去年夏天关穆成喝醉了,提到儿子还小之类的话,但广州城的人都知道,关穆成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翠儿跟属下禀告后,属下就派人跟了关穆成一个月,发现他在莞城瞒着他老婆养了一个外室,还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有四岁了。” 见严苜娘说完了,墨池点头笑道:“这是个好把柄,若是不利用一番岂不是辜负了姑姑那些属下一个月的辛苦。” 严苜娘有些惊讶的看着墨池,随后也笑了起来。 既然寻亲有了结果,安亦池和墨池自然不需要继续住在客栈,严苜娘当下便派人去客栈接了木橡和蝶舞,主仆四人直接住进了严苜娘位于锦业路一间三进的大宅子里。 严府就在珠江的傍边,五月底的广州城已经有些潮热,吃过晚膳,安亦池便带着墨池沿着珠江散步,墨池最近胃口不太好,稍不注意便会积食,散步既为了墨池消食也顺便散散刚刚到来的暑气。 夕阳离地平线还有三竿,一片云彩遮住了少许它的炙热,千万道金色光束从云中射向四方,半边蓝天似乎都燃烧起来,躁动的江水也被夕阳映照得波光闪烁。 安亦池和墨池慢慢踱步,安静的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夕阳把夫妻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木松和吟冬则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正走着,安亦池突然笑了出来:“池儿,你今天惊到了严姑姑。” “嗯?”墨池抬头,她正在想事情,没反应过来安亦池的话。 安亦池无奈的摇摇头,墨池最近很爱走神儿: “姑姑大概以为,如你这种在清风明月下长大的女子,必定不会赞成用一些非常的手法去达到目的,不想你居然会主动提出来。” “哦,”墨池笑起来,扬起笑脸看着安亦池: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去真的伤害一个小孩子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尤其如今这天下四分五裂,用非常手段达到目的,殊途同归,一样的啊,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对吧?” “对,我们家池儿越来越通达了。”安亦池微笑着赞了她一句。 墨池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边走便说道:“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见见姑父和姑母呢?” “如果顺利,明日应该就能见到姑母,至于姑父,要看与姑母见面后的情况了。”安亦池说到这儿,紧了紧墨池的小手。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处置 安亦池接着说道: “池儿,你放心,最坏的打算是咱们从张御史手里抢了姑母一家人回福建,总之,我不会让他们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的,只是有些想念姑母,毕竟他们是受了咱们的连累。”墨池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嗯,我了解你的心思。都是我不好。”安亦池说完,紧紧的揽过墨池的细腰。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山,黑夜即将来临,看看满天的星光,明日应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木松急匆匆的赶上来禀道:“主子,木梧发来消息,谢思齐进城门了。” “这么快?”安亦池双眼亮起来,她紧了紧墨池的小手,笑着道:“看起来,最晚明日一早,你便能见到姑母了。” 谢思齐和小厮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天色已经擦黑,街道上行人十分稀少,车夫快马加鞭,马车一路往总督府疾行。 几乎安亦池接到谢思齐进城的消息同时,张御史也收到了消息。 张御史听了手下的禀告,不紧不慢的吃了块儿瓜,眯着绿豆眼自言自语道: “这小子速度很快啊,这下一家人聚在一起了,我就不信还钓不上一条大鱼?没有大鱼,就是一条小鱼,也够我再往上走一级了!” 谢思齐的马车速度很快,进了城不久,眼看再过五六条街便到总督府门口,却不想刚刚又拐过一个街角,几道人影突然极快的冲向了马车。 车夫直觉的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到底看到了什么,已经被打晕过去,一个和车夫一般装扮的人迅速拉过缰绳,在他的驾驭下,马车速度开始慢下来,依然朝总督府方向而去。 马车内,谢思齐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两个人已经钻进了车厢,他眯眼看着眼前的人,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这两个人一个正是安亦池身边那个冰块脸护卫,另一个便是当初在大庸见过的那个所谓的表哥送给墨池的护卫。 谢思齐很冷静,小厮却吓得哆嗦,差点儿叫出声来,但他转头看见自家郎君神色不变,也拍拍心口坐着不动,只;两眼死死的盯着木松。 木松已经卸掉了那张面黄肌瘦的面具,依然板着他那张千年冰块脸,声线平平的说道: “多有得罪!请谢大人与我走一趟,我家主子想见见谢大人。” “你家主子倒是胆子大,广州城只怕现在有上万人在等着他自投罗网。他还敢自己跑来。”谢思齐语气冰冷,显然对安亦池颇有不满。 “请谢大人与我走一趟,我家主子想见见谢大人。”木松语气不变,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木梧斜眼抛媚眼般瞪了谢思齐一眼,左手反背着手叉腰,右手食指点了点木松的脑袋道: “真是个木头啊,主子说了要请谢大人去,你这么硬邦邦的说话,怎么能算请——谢大人呢?” 木梧的手指和话语换来木松一记狠狠的眼刀。 木梧撇撇嘴,不以为然的转头笑眯眯看着谢思齐道:“谢大人,时间不多了,为了早日救出谢总督和夫人,您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句话戳中了谢思齐的软肋,他无奈的点点头:“你们安排吧!” 随着木梧一声响亮的口哨,又是两个人闪进来,那二人一进来,小厮立刻长大了嘴,因为这二人与他和郎君长得一模一样。 片刻后,马车的速度又快起来,穿过路口直往总督府而去。 趁着夜色,木松和木榕将稍作伪装的谢思齐带进了城西严府。 严府下人们都知道,最南侧的松南苑是夫人侄儿侄媳的住所,夫人那位从北方远道而来的侄儿不喜人打扰,因此,除了夫人指过去的几个下人,其他人都不敢靠近松南苑。 木松带着谢思齐刚进松南苑大门,便听见一道有些哽咽的声音传过来:“表哥,你来了!” 谢思齐双眼一亮,迎面走过来的女子虽然面容看起来其貌不扬,但他知道,这就是她。 谢思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看着迎上来的女子笑着道:“池儿。” 墨池几步走到谢思齐身前,在五步外停下来,咬着唇颇有些激动的说道:“表哥黑瘦了许多,这一路上定然十分辛苦。” “是很辛苦,从长安到广州两个多月的路程,表哥只走了不到一个月。黑瘦也是正常。”一道磁性的声音接过了墨池的话说道。 谢思齐这才注意到,墨池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白面俊朗的男子,虽然那张脸十分陌生,但只从说话的口气,他也知道这人是谁。 “走吧,池儿,咱们请表哥进去说话。”安亦池一只手拉起墨池的小手,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谢思齐皱皱眉,却未说话,只沉默着跟他二人进了正屋。 婢女上了茶,吟冬遣下了服侍的下人,自己也出了正屋,又返身关上门,屋内便只剩下了安亦池三人。 进门时,谢思齐的双眼扫过墨池挽起的发髻,顿时觉得呼吸变得急促,脚步也有些虚浮,胸隔间似乎有一股气尽往上涌,阻碍在他的喉头,让他说不出恭喜的话来。 直到婢女上完茶,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他才平息了心内涌动的气血,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池儿已经成亲了吗?我这个做表哥的也没有送上贺礼。” 墨池抿着唇有些羞涩的笑起来:“表哥别怪我们就是了,那时情况特殊,也没办法请姑母姑丈和表哥来观礼。” 安亦池幽深的双眸闪了闪,接过墨池的话说道:“来日方长,以后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还会有很多观礼的机会。” 满月宴,抓周礼,不都是观礼的机会吗! 墨池点点头,他是没听懂安亦池一语双关的话。谢思齐淡淡的笑了笑,转了话题问道:“盟主请我来,是有什么很好的计划了吗?” 安亦池态度诚恳的问道:“先要与表哥道歉,毕竟,如今姑母和姑丈的处境是因我的原因,但也请表哥代为告诉姑丈,反出朝廷,实在是安某不得已而为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强强联手 谢思齐看着安亦池,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翼盟一向以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为己任,盟主如今倒是不管不顾,也想坐一坐那个让天下所有人仰视的位子吗?” 未等安亦池回答,墨池接口道: “表哥此话有失偏颇,以三郎的性子,若当今圣上有能力力挽狂澜,救万民与水火之中,他自然是乐得清闲,在神女城自在悠闲的过日子。又何苦风餐露宿、看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的兄弟血洒沙场伤心难过。 表哥,你从长安一路回来,路上定然见到不少饥民,听说北边有些州府已经因为饥荒有人易子而食,可皇上在做什么? 他忙着广罗天下美人逍遥取乐、忙着劳民伤财重建行宫、忙着残害忠良宠信佞臣,这样的皇帝,还不允许有人把他从龙座上拉下来吗? 也许有人会说,陈笪帝不行,还有苏陌城和英王,可是表哥,苏陌城此人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他一向只看眼前利益,否则也不会不管不顾跟着他一起起义的那些农民,只为自己的利益便轻易被朝廷招安。 英王此人,不说旁的,只说那年七夕之乱,他丢下女儿和那些效忠他的官员做诱饵,只为了自己能够更加顺利的逃出长安城,你觉得,他若是继承了大统,会成为一个爱民仁信的君主吗?” 墨池一番话说的颇有些激动,待她说完,谢思齐苦笑着说道:“池儿说的有理,女生外向,果然是成亲的人,倒是处处护着盟主。” 墨池摇摇头:“表哥,我并不是想要护着他才这样说,事实如此,只是明白的人不敢说,敢说的人不明白罢了。 墨池说话的时候,安亦池一直勾着嘴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听到这儿,便又语气诚恳的说道:“不管怎样,姑丈的确是受我连累,我应该当面给长辈道歉的。” 墨池也接口道:“表哥,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姑丈,也连累表哥丢了官。表哥应该怪我。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姑丈姑母和表弟表妹平平安安。 已当今圣上的心性,怕他会为了抓住我们对姑丈姑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谢思齐抿唇看看墨池,垂下眼沉默片刻,脸上的神色黯然而无奈。 再抬起头时他冷哼一声,看向安亦池仍然没有好脸色: “盟主也不用故作姿态说这些好听的话,如今我一家人已经被逼到了角落,虽然的确因你而起,却也无可奈何。你就直说要我做什么就是。” 安亦池突然起身,上前一步抱拳躬身给谢思齐行了一个大礼: “已翼盟盟主的身份,敬渊并未做错什么,但已池儿夫婿的身份,敬渊在这里对表哥真心实意的说一声抱歉,如今敬渊是诚心想要救出姑丈姑母和表弟表妹。 如果表哥怀疑敬渊要利用姑丈,敬渊可以命人将姑丈姑母和表弟表妹换出来,往后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还是有其他的想法,翼盟一定只相助不干涉。” 谢思齐一动不动看着安亦池,长叹一声:“实在说,你若做了那个位子,倒真的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但隐姓埋名了此一生,绝不会是父亲的选择。” 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沉声又说道:“说吧,你需要我怎样做。” 安亦池点点头,幽深的双眸中闪现点点亮光: “不出十五日,我会基本拿下关穆成那十三万陆军和二万海军。如果表哥觉得可行,请帮忙说服姑丈里应外合,如果顺利,也许翼盟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整个广东。” 三人一直交谈到快子时,才悄悄从南苑的后门出了严府,趁着夜色,直往总督府而去。 总督府后院正房,韩若柔焦急的坐在床榻上,屋内没点灯,只有窗外明亮的月光照进来。她的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心内虽然着急,却也不敢在地上走动,唯恐惊醒了在外间明为职守实为监视的婆子。 天擦黑的时候,她满心复杂的等来了回府的‘长子’,却不想,那个与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趁着她去搀扶的时候,偷偷塞给了她一张字条。 于是,她早早熄了灯,打发次子和女儿也早些休息。虽然字条上只说了一句,让她候在子时左右便能见到真正的长子,但直觉上,她觉得或许机会来了,或许长子有办法将一家人救出去。 府内更鼓敲响的时候,外室终于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动,那是门栓落下的声音,韩若柔‘呼’一下站起身,神色激动的看向门口。 珠帘掀起,月光映照下,进来的人一身黑衣,双目有神,看上去俊朗阳光,果然是长子, “大郎,”韩若柔低声轻呼。 紧跟着,她看着随后走进来的两个人长大了嘴巴。 虽然同样的黑色夜行衣,但这二人,如假包换正是墨池和安家三郎。 不说韩若柔与长子和墨池见面后的唏嘘感叹。开封城里,韩嘉卉的心里却是心急如焚。 她本以为苏陌城归顺了朝廷,他手下的四十万人与朝廷联手,必然对翼军会是沉重的打击,没有人知道,她日思夜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看到墨池跪在她面前乞求哭泣。 可是,韩嘉音却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苏陌城归顺朝廷后,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征南大将军的头衔和卫国公的爵位,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得到,苏陌城甚至连一个正妻的身份也没有给她。 最让她气愤的是,朝廷居然让苏陌城先去攻打山西的英王。英王手上有二十几万人,等打下来需要多少年?恐怕至少得三五年。 她等不及。 苏陌城已经准备动身往边城,她没有合理的理由劝阻他,韩嘉音那边又不给她回信儿。 韩嘉卉明白,对苏陌城而言,她是可以利用的,要说宠爱,只怕认真计较起来,整个府里,苏陌城最宠爱的,还是曹雨梅。 曹雨梅这个人,生性放荡、狠厉毒辣,韩嘉卉虽然瞧不起她,但是,如果说整个府里最能左右苏陌城的人,恐怕还得是曹雨梅。 第二百五十章 毒与浪的联手 天刚擦黑,开封城将军府后院东侧‘留香院’正房,浑身****的曹雨梅大叫一声,留着尖利指甲的手指紧紧抓住身上同样光,溜,溜男子的后背,男子发泄似的大叫一声,耸动的身子瞬间停止后塌软了下去。 “我的男人,你真是太厉害了,比那个老东西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曹雨梅轻轻抚着男子的后背满足的说道,娇软的声音能让普通人听得面红耳赤。 “你这个小妖精,这样说大将军,小心她回头又变着花样收拾你。” 男子的声音很疲惫,毕竟,如曹雨梅这样的女子,想要满足她并不太容易,每次他都是拼尽了全力才能让她满意。 “切,”曹雨梅的语气颇为不屑:“他也就会那些花样儿,还得你打头阵他享福。不过老东西对你倒真是好,每次都让你先来。” 男子嘿嘿的笑了一声,便起身准备穿衣服。 “你这么着急走啊,人家还要呢。”曹雨梅伸出白皙匀称的胳膊搂住男子的腰身撒娇道。 男子轻轻掰开她的手,一双眼死死盯着曹雨梅luo露的胸口,口气十分轻佻的说道: “你这个sao女人真他妈的是个淫wa荡fu,我猜大将军这么心疼你,也是因为这后院几十个姬妾,就你最放的开。好了别浪了,大将军这会儿应该在秋姨娘的屋子里也快活完了,我得赶过去值班。” 曹雨梅嗤嗤的娇笑起来,那模样差点儿让男子把刚刚穿好的内衫又脱下来。 男子衣裳还没完全穿好,只听门外有婢女轻轻的敲门道:“夫人,韩夫人过来找您,说有事相商,您看怎么回她呢!” 曹雨梅呼一下坐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男子娇笑道:“老娘刚说日子无聊,这消遣就找上门来了。” 男子伸手在她的胸口抓了一把,嘻嘻笑道:“你可小心点儿别惹她,韩夫人如今可是贵妃之妹,搞不好还是未来的大将军夫人呢。” “那又怎么样,顶多她哪一日当了将军夫人,一棍子把老娘赶出府去,无所谓,跟那个男人睡觉不是睡啊,只要老娘shuang了,其他都无所谓。” 男子已经穿好了衣裳,也不避人,打开门大步扬长而去。 门外婢女低头,明明一个大活人从眼前过去,也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曹雨梅出现在前厅已经是两刻钟以后。 看见曹雨梅进门,韩嘉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曹雨梅脸上春光荡漾,而大将军此时又在秋姨娘的房里,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又给大将军戴了一回绿帽子。 压下心中的厌恶,韩嘉卉脸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妹妹来了。” 曹雨梅连声娇笑:“哟,今天吹得是什么风儿啊,居然把韩夫人这样的贵人吹到了我这肮脏之处,啧啧啧,这风向可不对啊!” 韩嘉卉脸上的微笑不变,淡淡的说道:“咱们姐妹之间,偶而串串门不是很正常吗。” 曹雨梅在韩嘉卉对面懒洋洋的坐下来,伸手端起婢女刚刚给她倒好的青梅饮,眼尾挑了挑,斜眼看着韩嘉卉冷笑道: “别跟我来这套阳奉阴违,说吧,你想做什么,我这儿还有什么能让韩夫人能看上的。” 韩嘉卉身子坐的十分板直,听了曹雨梅的话也不生气,只是收起了脸上的微笑:“既然妹妹如此爽快,我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今日,是来给妹妹送好处的。” 韩嘉卉话音刚落,曹雨梅仰头爆发出了一阵十分响亮的哈哈大笑,那笑声终于令韩嘉卉脸面上的平静几乎裂开。 “韩夫人说的自己跟菩萨一样,还给我好处,知道我最看不上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什么吗?就是你们那张比城墙拐角还要厚几分的脸皮。 虽然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你能利用的地方,但必然你是有求于我才会逼着自己进来这个你认为臭气熏天的院子吧。何必那样惺惺作态逼自己呢。” 韩嘉卉咬了咬唇,她本来以为,同在一个后院里,曹雨梅应该会维持基本的脸面,却不想她还是低估曹雨梅了。 “好,妹妹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卖关子。希望妹妹帮一个忙,和我一起说服大将军,让大将军给皇上上折子,将首攻山西改为首攻福建。 大将军夫人已经去世多年,想必妹妹也知道,我妹妹如今贵为贵妃,现在朝廷虽然还未下旨,但大将军正妻之位必定非我莫属。 只要大将军能首攻福建,到时候,我一定许你一个姨娘之位,我保证,你的身份必定只在我一人之下。” 曹雨梅的脸上露出一丝嘲笑,她伸伸腿,将本来就穿的很少、皮肤若隐若现的小腿搭在椅背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笑看着韩嘉卉: “哦,姨娘啊——,韩夫人恐怕要失望了,你这个姨娘之位的诱饵不够吸引我哎。” “你——”韩嘉卉一惊,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厉声道:“难道你还想要正妻之位,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啧啧啧,”韩嘉卉的失态大约取悦了曹雨梅,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裸露出来的小臂,啧啧摇头勾唇笑起来: “要说这个正妻之位,我要是努力争取一下,估计也有点儿希望,毕竟——大将军那么宠爱我。”曹雨梅轻佻佻的抛给韩嘉卉一个媚眼儿: “不过,老娘对正妻之位没兴趣。相比之下,我对韩夫人为什么要插手男人打仗的事情更有兴趣,难道韩夫人还想过一过女将军的瘾?” 韩嘉卉察不可见的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坐下,思肘一番后看着曹雨梅道:“什么女将军,妹妹说远了。也不怕告诉妹妹,我只是想为冤死的全家人报仇罢了。 翼盟盟主夫人,正是我的堂妹,也是杀死了我全家人的仇人。” “哦?”曹雨梅放下腿,坐正身子兴奋的看着韩嘉卉:“还有这等事,韩夫人仔细说说,这个我喜欢听。” ......... 这一章简直.....捂脸飞遁外太空! 第二百五十一章 长驱直入 韩嘉卉嘴角抽了抽,忍忍还是继续说道: “这个说起来话长,我有个堂妹,是三叔之女,从小和父母弟弟生活在宜阳,十三四岁时祖父怜惜她一家生长在那样的小地方,便将她们从宜阳接到了长安。 却不想我这个堂妹是个狠毒的,为了达到嫁给安三郎、就是翼盟盟主的目的,竟然忘恩负义杀了我全家。” 韩嘉卉说到这儿吗,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狠戾之色:“这几年我一直想为家人报仇,这个堂妹,一定要死!” 听到宜阳两个字,曹雨梅坐正了身子,脸上那副总是乱抛媚眼的神色也消失不见,正色问道:“你那妹妹叫什么名字!” 山西侯马,英王陈敏得正在屋内焦急踱步,脸上的神色很有些惶惶不安。陈敏得很清楚,陈笪帝此人一向心胸狭小,他最恨的人不是安亦池,而是自己这个从小便威胁到他皇位的叔叔。 所以,苏陌城被朝廷招安后,陈笪帝第一个要对付的,自然是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昨日探子来报,苏陌城和朝廷的几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在边城。他手上只有三四十万人,恐怕与苏陌城对持不了半年一年便会败下阵来。 昨日与幕僚们商议对策,幕僚们建议,既然大陈能与苏陌城联军,他们也可以与翼军联军。 虽然眼下联军显然是最有效的方法,但他作为皇族,对翼盟自然非常了解,虽然眼下翼盟的军队人数不多,但已翼盟广纳人才的能力,时间长了翼军必然会越来越壮大。 与翼盟联手,他深恐会是引狼入室。 良久,陈敏得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对门外道:“来人,速速把郡主请过来,就说本王有要事与她相商。” 广州将军府,关穆成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天。他对着书案上薄如蝉翼的信纸几乎发了一整日的呆。 四天前,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老来子光天化日在一众仆从的看守下,竟然在集市上给弄丢了。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寻找,正妻娘家是永定侯府,正妻的母亲正是当今太后嫡亲妹妹,他惹不起。 只好以捉拿嫌犯为名,悄悄的将广州城四周海陆翻了个遍,但始终一无所获,短短三四日,他便愁得额边生出了许多华发。 桌上的信是早上有人悄悄送来了书房,可上面的内容令他在放弃爱子和遵循信纸上的要求,这两个选择上挣扎了整整一天。 知道暮色低垂,关穆成终于长叹一声,低声喃喃道:“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天意不可违啊!” 总督府,谢维桢同样纠结了好几日,夫人、儿子的意见与他相左,他在为国还是为家这两个选择上反复思考,直到又与吴秉意大吵一架后,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六月中旬,朝廷下旨,广东总督谢维桢有串通反贼之嫌,暂时收押,其家属一同收押。 但还未等圣旨送到广东,广东镇守大将军关穆成却杀了他的两个副将,带兵冲击了总督府,杀了张御史和怀化中郎将吴秉意,救出了软禁多日的谢总督一家。 而后,翼军两万海军竟然大摇大摆的在岸口登陆,与关穆成三万海军汇成一处。紧接着,广东与福建相邻的边城被攻破,翼军五万陆军长驱直入杀入广州。 到七月底,整个广东全部落入了翼盟之手。 八月初,福州城,墨池迎来了一个十分意外的客人。 眼前的女子二十左右,皮肤白腻如脂,红唇鲜艳如丹,明黄色的罗裙着身,腰间系着翠色的丝带,身段窈窕婀娜,举手投足之间风情尽生。 真真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墨池嘴角勾起一个轻笑:“好久不见,郡主。” 女子正是怡安郡主陈留英,她哈哈一笑,脸上露出的自嘲笑容依稀能看出以往怡安郡主的影子:“如今我可不是郡主了,父王已经给了我公主的封号呢。” “坐吧,郡主也吧,公主也罢,你还是你,这点并没有改变!” 陈留英再一笑,也不与墨池客气,大咧咧的坐在了交椅上。 “我现在应该也叫你夫人了。说起来我还是最喜欢与你说话,因为你爽快不做作。想想我也是不容易,居然足足忍了十八年长安那些所谓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 “郡主爽快的性子这几年也没变。”墨池微笑着说道。 陈留英收起笑容,淡淡的说道:“怎么能没变呢,人的样子都变了,心性自然也会有变化的。” 墨池凤眼打量陈留英,觉得她口气虽然淡淡的,但整个人比在长安时看上去随性的多:“郡主总算可以为自己而活,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还是不能完全为自己而活啊,知道吗,我很羡慕夫人,能与自己所爱之人并肩做一件事情,彼此信任、彼此依赖。” 陈留英的神色有些黯然:“这世间,恐怕最难做到的事情,便是全心全意去为一个人,而且还能得到同样的回应。” 墨池微笑:“郡主也是值得被同样对待的人,总有一日你会得到的。” 陈留英点点头:“借你吉言啊,希望我能等到这一日吧。说起来,夫人不问问我悄悄进福州城找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吗?” 墨池又笑了:“本来不知道,但看见郡主就知道了。郡主是为联军之事而来的吧。” 陈留英有些诧异:“哦,我倒是小看夫人了,一直以为夫人不过是一个有些超常能力又比较聪慧的女子罢了,却不想,夫人对时政也比较敏感。” 墨池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敏感,是盟主与我分析过,所以见到郡主,我倒也不算很意外。” 陈留英点点头:“那么,翼军应该不会有联军之意吧。” 墨池笑着沉默不语。 陈留英心中了然:“其实,父王让我来的时候没,我已经估算过,你们应该不会同意联军,路上知道翼军拿下了广东,便知道更不可能。不过,我总也要来一趟给父王交差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完结章 陈留英看着墨池,用少有的轻松语气说道: “我不会再回去了,从你这儿离开,我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从此以后,我会为自己而活。” “郡主终于想通了,这是个很好的选择。希望郡主从此后过上‘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日子。” 墨池看着陈留英,说出了一句由衷的祝福。 墨池与陈留英谈了一整个下午,但内容与时局无关。陈留英临走的时候满脸的释然,墨池默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少顷,也释然一笑。 翼军与苏陌城的二十五万大军对持了小半年,苏陌城的大军被彪悍的翼军和那只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兽军打得七零八落。 来年刚入春,大败的苏陌城带着他剩下的八万人一路往北退回了河北。 翼军的四十五大军趁胜追击,不到两年时间又拿下湖北和河南。 陈笪帝登基的第四年,安亦池攻陷了山西,英王自缢在自己的书房里。 苏陌城带着几个姬妾和下属惊慌失措乔装逃往了长安,却在路上被忠心的下属所杀。 下属带着他的几个姬妾和剩下的人马一路往辛集府逃,却被翼军逼到了河南与山西交界的中条山做了土匪。 又是一年春日,本是万物复苏、充满生气的季节,中条山上的一间屋子里却传来几声叫骂: “曹雨梅你不要脸,你做下一桩桩一件件龌龊事,还想要拉我下水,你做梦!” “你还骂老娘,如今你韩嘉卉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骂人,便是多亏了我这个不要脸的保下你,你没有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倒也罢了,居然还反过来骂我。这就是你们这种大家闺秀的教养?” 屋子里,两个荆钗布裙的女子相向而立,满脸怒容。正是韩嘉卉和曹雨梅。 “吵什么吵,眼看小命儿都快没了,还有心思吵架?”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十分狰狞的刀疤、双眼中也含着满满戾气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王,您来了。”曹雨梅娇媚的叫了一声,丰满的身子便朝男子靠过去。 男子脸上满是不耐,却也没有推开她,只一双眼斜看着对面的韩嘉卉,阴阴的笑着说道: “怎么样,想好了吗?本王也不强迫你,不过现在山上粮食紧张,翼军查的紧,兄弟们也不敢走远了去猎食,这里所有人都得为吃口粮食做点什么,你总也要付出点儿才行吧!” 韩嘉卉的脸色白了白。 男子一边说着,满是戾气的双眼一边在韩嘉卉的脸上、身上一一扫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本王知道夫人矜持,不过矜持这种玩意儿用一次两次的可以,时间长了,凡是个男人都会失去耐性的。” 男子正是苏陌城的护卫头领,杀死苏陌城后,他自封为中条王,并开始以本王自称。 曹雨梅嗤嗤的笑着,仰头踮起脚尖在男子的脸上亲了一口,两眼挑衅的看着韩嘉卉说道: “韩夫人是大家闺秀,来自长安城这样的大地方,又是翼盟盟主的大姨姐,自然是处处矜持的。” 提到翼盟盟主,男子的双眼瞬间燃起了一片怒火。 韩嘉卉咬了咬唇,知道男子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如今自己再没有一点儿可以商谈的余地,她看了看曹雨梅,对男子道: “王,我愿意心甘情愿的跟着您,我也只有一个请求,士兵们这些日子抗击翼军也十分辛苦,请王将梅夫人赐给那些士兵们聊以慰问。” 这次轮到曹雨梅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再喜欢玩儿,可那些已经穷途末路的士兵一个个如狼似虎,前几日几个人才玩死了一个婢女,她如何招架的住。 要玩儿也得先活着不是? 曹雨梅又往男子的怀里偎了偎,声音更加娇软了三分道:“王,人家不要嘛,王最心疼人家了。人家也最喜欢服侍王。” 男子一双充满戾气的双眼在曹雨梅和韩嘉卉身上来回转了转,一把把曹雨梅推开对外面大声道: “来人,把梅夫人带下去,叫兄弟们好好服侍服侍夫人。” 曹雨梅双眼瞪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男子,外面的士兵已经进来,两个士兵半托着脸色苍白、一双怨毒的双眼死死盯着韩嘉卉的曹雨梅出了门。 男子微微激动的朝韩嘉卉扑了上去。 韩嘉卉伸手拦住他,双眼含泪又问了一句: “王,我想再问一句,您可有把握逃下山,找到咱们的人与翼军一战,割下安亦池的首级。” “有的有的,你就放心吧,等熬过了这一阵子本王就去找咱们的队伍,本王还是有些基础的,你放心放心。” 美色当前,男子已经极不耐烦,满足敷衍的胡言乱语道。 韩嘉卉闭上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嘲笑。 男子断断续续折腾了快一个多时辰,才与精疲力尽的韩嘉卉一起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士兵来报,梅夫人昨夜下身大出血,用了止血的草药也没救过来。 男子睡的迷迷糊糊,嗯嗯了两声翻身继续昏睡。早已清醒的韩嘉卉双眼看着强顶,眼角慢慢留下一滴泪。 良久,她缓缓从枕下摸出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朝着男子的脖颈狠狠扎了下去。 两日后,翼军全面清缴了中条山上苏陌城手下一股残留的队伍。 半个月后,正在攻打长安城的安亦池夫妇收到了消息,在中条山上发现了韩嘉卉的尸体,她是自缢而死,没有遗言留下。 逍遥堂已经用药水保留了尸体,只等夫人示下该如何处置。 墨池沉默片刻,对谍报堂来传话的下属道:“让韩堂主就地火化吧,骨灰送来给我。” 待谍报堂的下属出了营帐,安亦池轻轻搂着墨池的肩膀道:“你要把骨灰带去祖父坟前吗?” 墨池点点头: “她欠韩府五十二个冤魂一句道歉,我也欠祖父和伯父一个交代,等攻下长安城,我要把她的骨灰安葬在祖坟的傍边,让她从此日日忏悔。” 安亦池紧了紧她的肩膀,轻叹一声,看着墨池挂在腰际的香囊道: “等拿下长安,咱们家也该添丁进口了。那个香囊,是不是就不用在用了。” 墨池抿唇一笑:“你不知道吗?两个月前我就换了香囊了,这个里面放的是安神草。” “啊!”安亦池很惊讶,片刻后皱眉道: “不好,你还是用以前的香囊吧,眼看就要拿下长安城,如果你有孕,在这里很不安全。让你离开战场你又不肯。” 墨池点点头,又抬头看着安亦池满脸笑容道:“你确定要用吗?用的话,我肚子里的宝宝可就没有了。” “当然要用,要不然......”说到这儿,安亦池突然反应过来,声音高了些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 墨池点点头,笑着道: “咱们成亲五年,再不要宝宝,估计父亲母亲头发都该急白了,上个月母亲来信还委婉的说,祖母她老人家觉得神女城什么都很好,就是有些太寂寞了。” 安亦池惊讶过后,便是一阵狂喜。 营帐外,守门的士兵和四只黑豹竖起耳朵,只听见帐内传来两位主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大笑。 陈笪帝登基的第五年,翼盟军队攻破了长安城,陈笪帝杀死韩贵妃和宫中他宠幸最多的几位嫔妃后,用一把灵璧剑划拨了自己的脖颈。 长安城百姓太多,加上安亦池不允许墨池参战,于是墨池带着她的兽军守在了城外。 后来,听攻进皇城的木橡和木梧绘声绘色的给她描述,陈笪帝那一剑十分用力,灵璧剑又是名剑,他们找到陈笪帝的时候,他的脖颈几乎快要脱离身子,而他的怀里则紧紧搂着韩嘉音的尸身。 安亦池登基后建国号为‘翼’,安亦池封号为‘翼高祖’,夫人墨池封为‘池端皇后’。 史上记载,翼高祖登基后,善用良臣、直臣,喜和皇后微服私访,到各处体察民情。 且翼高祖是整个大陆历朝历代唯一一个后宫只有一位皇后的皇帝。翼高祖登基的前几年,尚有言官不断上奏,请求皇上广开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但随着帝后五子两女的诞生,以及翼高祖在金銮殿上将一个怒斥皇后善妒的御史打了二十个大板后,朝中要求皇上广开后宫的声音渐渐没了生息。 翼高祖在位的四十二年里,翼国从饿殍遍地、国土四处荒芜的情况下,逐渐成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强盛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