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来了叫我喔》 1|第1章雨巷 寒假最后一天晚上,圆月高悬,点点清辉切着窗台剪出明影条晰,室内安静。 “aabcb……bbdca……c……ddca……”江甜翻着答案朝套卷上疯狂填选项时,耳尖地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越走越近,“刷刷刷”她下笔越来越快。 “咔哒”,门开。 外面电视的元宵歌舞把房间填满那一瞬,江甜飞也似地扯了张作文纸盖在卷子上,然后,面不改色地重起一段写…… 一声轻响,玻璃杯搁在了书桌的空白处。 江甜笔尖跟着那声响顿一下,然后循着杯子抬头,望向来人,眼神茫然…… “妈妈是不是打断了你的思路?”程思青摸着女儿的头,颇为歉意。 “没事,”江甜慢慢回神,胳膊肘不着痕迹地压住作文纸下露出的边角,“妈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牛奶我待会儿写完就喝。” “嗯,如果凉了就叫张妈给你烫一烫。”程思青说着,退一步坐到了书桌后的床上。 程思青年近五十,保养得当,红绒睡裙下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斜叠在一起,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甜转了转笔:“妈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继续写了……” “甜甜,妈妈想和你说件事。” 迎着女儿疑惑的神色,程思青轻声道:“你知道,我和你爸爸年前在说拓展海外那一块,遇到了一点小问题,你爸爸不会说英语……我担心我这过去了,没人照顾你。” “所以?”江甜意识到什么。 “所以妈妈想,你是不是可以考虑转到南城那边去。” 程思青斟酌,“你高一下期是关键,外公外婆正好可以辅导你,其次,你爸爸常驻南城,也有更多时间陪你,手续我已经麻烦别人办下来了,”程思青说,“你们班主任说班上挺多住读,建议你也住读,周末再回外公家,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住读,走读也行,就是学校隔南大有一段距离,或者妈妈可以买学区房……” “所以,”江甜脸上的表情慢慢凝滞,“我要转学,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最后一刻?” 她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到最后一刻……你是不是都不会告诉我?” 江甜是程思青拼了半条命保下来的小女儿,一直养在身边。 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最后把程思青气得送去美利坚改造的江渊不一样,江甜从小就乖巧懂事,上学时名列前茅拿各种奖状,放假了带出去“这叔叔”“那阿姨”的肯喊人,嗓音软,皮肤白,齐刘海,笑起来眉眼弯弯,两个酒窝又小又甜…… 大家都喜欢她,程思青更是把这女儿放在了心尖尖。 程思青无奈:“妈妈也没别的办法,南城一中和你们三中齐名,一中高二还有国际部,你也可以多个选择,那边师资、氛围都不错,同学们也有上进心……妈妈相信你会很快适应。” “适应……吗?”江甜弯了一下唇,然后,用极慢的语速说,“是不是我不适应也只能说适应呢,因为妈妈相信我很快就能适应呢……” 程思青为难:“甜甜,妈妈知道你的感受,也知道你和三中的感情深,一中……” “转去哪?”江甜突然问。 “南城一中啊……” 程思青顺着女儿的发,瞧着女儿的表情从不满到思量再到平静,想到什么,手一顿:“我知道傅逸也在一中,可那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就知道谈恋爱打架,处分挨过好多次,成绩还倒数,他来找你的话,不要理知道吗?” “傅逸也在一中啊……”江甜后知后觉,说着放下笔,拉妈妈起身,“听到了,您放心,您先出去吧,我要收拾东西了,得准备点好吃的带给新同学……” 程思青云里雾里:“你不是怪妈妈这么晚才告诉你,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吗,怎么……” “虽然很舍不得,”江甜一边推妈妈走,一边脆声道,“但我要听妈妈的话,我相信妈妈做什么都是万分英明高瞻远瞩高屋建瓴……” “就你嘴贫,”程思青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好好读书,考到第一,暑假妈妈带你出去玩。” 江甜连连点头,程思青满意地关门离开。 合锁声没有压过心跳。 江甜定定地注视着木门。 一秒,两秒,三秒。 “啊”地尖叫无声,江甜直接从原地跳起来,跳着跳着开始小跑,跑着跑着加快速度,围着宽敞的卧室足足奔了三圈,才猛一下把自己砸到床上,扯过枕头拉开拉链,再拉开枕芯拉链,最后从一团棉花里摸出一本带笔的日记。 小,厚,精美。 小心翼翼翻到差不多一半的位置…… 2月15号,晴。 程女士刚刚才给我说转校的事,大概怕告诉我早了我一哭着说不转她就拿我没办法,毕竟我在三中有那么多认识的老师,同学,死党毛线,校门口的烧烤麻辣烫小面煎饼奶茶…… 可一中有他啊…… 江甜红着脸,喘着气,落下一笔一划、格外专注格外慢的三个字。 陆允信。 ……… 开学事情多,整栋教学楼都闹哄哄的。 二楼最右边,一班教室内。 “听说我们班要来新同学,北城三中的。” “除了北三还能是哪?中途转一中还直接插一班,不是钱够诚意就是成绩够硬啊。” “够硬有多硬?总不能爬到允哥头上吧,”冯蔚然嗤一声,“一想到二班三班那几个孙子高一才来时说什么中考失误了,正常水准就能和陆允信拼,结果被成绩单摁着摩擦,寒假路上碰到问允哥借笔记,允哥说没有笔记,老子就笑得不行……希望这次别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货。” 说着,冯蔚然胳膊拐了一下身旁做卷子的男生,“允哥,是不?” 被叫允哥的人头也不抬,寥寥几句写完证明,把笔一扔,捞起椅背后的外套边穿边出去。 才走到门口,就撞见风风火火的班主任:“冯蔚然呢,冯蔚然在做什么,广播喊了这么多遍班长去校门口领书没听到吗……诶诶陆允信,正好,你去行政楼接一下新同学,小姑娘东西可能有点多,你帮忙拎啊。” “新同学是妹子?”冯蔚然撑着桌子跳出来,眼睛都亮了,“我去,我去。” “说脏话扣操行,”班主任冲着冯蔚然后背招呼一掌,“书多,再喊两个男生和你一起。” ……… 江甜是和江妈妈助理一起来的。 先去寝室放了行李,再到教务处确认学籍。 助理中途接到电话走了,江甜就一个人跑上跑下办完所有,然后,站到门口,从书包里摸瓶水出来,等人…… 一中是百年名校,建筑仿古,设施一流,公正诚实的校训孕育了一代又一代杰出人才,黑白到彩色的多张照片铸成了行政楼前招牌式校友墙。 “两弹一星”“科技革命”“文化脊梁”…… 江甜一边念,一边看,时不时一两口碳酸饮料越喝越渴。 最后在嘴里包一大口,她转身丢空瓶。 “哐当。” 应声抬头。 阳光透过叶隙驳下大大小小的亮斑,他穿了条休闲裤,双手插在裤兜里,蓝白相间的校服松垮垮地套在薄衫外,拉链拉一半。 弧度修饰下,他微绷着下颌线,半眯着眼,步伐散漫地,踩着光斑向她走来…… 站定,漫不经心地抬手挡了一下光线:“高一一班?” 江甜直视着相隔一米、晃动的拉链扣,猛地闷下嘴里所有可乐,不敢相信:“你,怎么是你来接我?” “高一一班?”陆允信稍稍蹙了眉。 “所以我们是一个班?!” 陆允信重复第三遍:“高一一班?” “我的天程女士可太可爱了吧,这就叫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受宠若……”说着说着,江甜抬头,望向男生没有丝毫松动、完全看陌生人的表情,一个“惊”字哽在喉咙,然后,讪讪咽下。 双手攥紧书包带:“你……不记得我了吗?” 广播里的通知 ,大楼中的交谈,同学们遥远的吵闹通通听不见……两个人形成的一隅里,安静让江甜只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她想看他,又不敢看,视线犹犹豫豫。 呼吸间…… “给我一个一定要记得你的理由。” 陆允信的声音平静,自持,带着没有情感色彩的淡漠,糅进微风里…… 树叶“刷刷”响。 江甜背着一书包的小吃、写得密密麻麻的半本日记。 胸口,蓦地一凉。 2|第2章再别康桥 陆允信也没多话,转身先走。 江甜松开书包带,正要跟上去,便见一个男生拦在陆允信跟前,瘦瘦矮矮的,惊喜又不敢确定的声音却是朝着自己来:“甜姐儿?!” 江甜一怔。 又见他指着自己对陆允信喊:“允哥!允哥!真甜姐儿啊!” 咋咋呼呼的样,不是瘦猴还能是谁…… 江甜反应过来,若有若无笑一下:“你允哥一副不认识我的表情。” “怎么会不认识,”冯蔚然切一声,稳了稳怀里抱着的书,“去年暑假不是还……” 陆允信瞥去一眼。 冯蔚然话语止住,随后僵笑着,侧身让路。 见江甜站在原地用眼神追陆允信,他“嘿嘿”两声,走过去安慰说:“甜姐儿没事儿啊,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一中理科强,优秀的男生多了去,成绩好的一大把,还有会跳机械舞的,会打架子鼓的……” “能比陆允信好?”江甜问。 冯蔚然顿时哑口。 江甜越过他。 “会不会聊天啊……” 冯蔚然嘟囔一句,看着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两道影子,挠挠头,追上去:“对了,甜姐儿,我差点忘了,东郭,啊不,郭老师让你到了去趟她办公室,就我们班主任,巨凶悍,你小心点。” ……… 郭东薇身材微胖,戴细边眼镜,烫一头棕色方便面卷。连带四届高三下来,经验丰富,要求严格,不少皮猴子到她手里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但遇上江甜这样成绩好,长得乖,新概念拔头筹的学生,说说笑笑的,嘴角弧度根本放不平。 “基本就这些,你有问题找我或者找宿管老师都可以,噢噢还有,”郭东薇想到什么,“我们班座位是开学前就排好的,然后逢大考变动,十月月考,十一月半期,以此类推,单数加你一个刚刚好……江甜,你想要什么样的同桌啊?” 快到六点还没吃饭。 江甜肚子在叫,面上却没有丝毫不耐:“理科好点的可以吗,我物理化学都不太好。” “谦虚了,三中年级前二十,再差能差哪儿去,”郭东薇笑呵呵地从文件夹里抽了张大纸出来,“这是我们班上学期成绩,你过来看看……” 江甜稍稍倾身。 “陆允信一直很稳,光看理六科的话,甩第二名基本三十分起步,他主要语文英语不好,不过无大碍,”郭薇说着,手指朝下挪了一点,“理综第二是沈传,沈传总分就和理综的分差不多了,第三我看看啊……这陆允信真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不爱理人,作业马马虎虎,可他是一中招牌,我也拿他没办法……” 一定是办公室空调温度高。 江甜坐着,视线落在成绩单第一个的名字上,脸颊微微发了烫。 “郭老师,”她喉咙滚了滚,“我觉得陆……” “冯蔚然吧!”郭老师点点头,“冯蔚然怎么样,他理科第五,又是班长,又会来事儿,正好帮你适应适应,关键是他很乐意给同学讲题,你看可以吗?” 说着,她把江甜写到了进门第一排第一列,然后把冯蔚然从第二排陆允信旁边,挪到了江甜旁。 小姑娘看着自己名字后面横平竖直的三个字:“嗯……好。” 江甜皮肤白,婴儿肥,两个害羞腼腆的酒窝让郭东薇看得格外爱怜,弯身到办公桌下,摸出两个标着“特产”的牛肉饼塞给她…… ……… “叫甜姐儿又不一定年龄大,人五岁上一年级比你小两岁好吗!” “为什么叫甜姐儿,开玩笑……这要说到去年暑假吧,数学夏令营,嗯,就奥赛预热,和新概念刚好都在北三办,很多学校参赛啊,然后中途有天晚上,一个上级来视察,说请学生搓顿好的,大家那个高兴哦。结果领导又说,大家都玩脑力游戏的,就这样,以学校为竞赛单位,来个接龙游戏,诗词成语混着来,抢答,不重复,答错字啥还要淘汰。” “开始是啊,大家都觉得挺简单,后来基本就咱南一和北三在发言了,最后咱南一剩了四同学,北三就甜姐儿一个,个头小,说话也温温和和,看着完全没杀伤力……我们都在讨论肉串要孜然味还是麻辣味了,结果人储备量以一敌四半小时,末了,甜姐儿鳌掷什么鲸吞一出,没人接,满堂彩!你们是不知道,当大家都被食堂磨得不成人形,当我们吃着牛肉面,看北三同志们桌上的小龙虾啊,烤蹄花啊,卤翅啊,那真是一个风从北吹,格外伤悲……啊当然,甜姐儿让同学给我们端了好些过来,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江甜一进门,就看见陆允信趴在桌上睡觉,冯蔚然坐旁边唾沫横飞。 “说长道短到人背后成吗?” 江甜把座位表扔给冯蔚然,然后又从包里掏出个大口袋,先留了一把出来,再摸个给冯蔚然。 冯蔚然撕纸扔嘴里含混:“甜姐儿我帮你发吧。” “哪儿能,”说着,江甜走到教室另一边,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挨个拿给同学,“这是我从北城那边带来的,不嫌弃就吃吃看。” “嗯,花生酥……” “行家啊,程六娘,队不难排……” “……” 江甜一圈走完,好评揽了不少。 换座位声音大,陆允信已经醒了,单手撑着脸,眼神没聚焦。 江甜走到他前面坐好,回身摊开掌心,对着他眉眼弯弯道:“谢谢你下午来接我,喏,给你两块。” 牛皮纸包装精美,掌心白皙如脂。 陆允信视线聚在上面,然后,掠过小姑娘身边喋喋不休的冯蔚然,停一下…… 漫不经心收回来:“不用。” “你试试嘛,口感很好,蔓越莓是我最喜欢的味……” 江甜话没说完,陆允信直接起身,推开身旁的空椅朝外走去。 留下江甜笑意凝固,面红耳热,手悬在他桌上,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允哥今天状态好像一直不太对。” “允哥是和甜姐儿八字不合吗,甜姐儿那么可爱那么软……” 同学们议论纷纷。 冯蔚然走到讲台,扣两下黑板:“打铃了,不要说话。” ……… 一中晚自习分批次,高一走读生上两节到八点半,住读生上三节到九点十五。 开学、每周日、小长假回来的晚自习是班主任的,其他时候按天分给理六科的老师。 郭东薇坐镇,教室鸦雀无声。 2月16号,晴。 瘦猴还和以前一样。新班主任点评过我的语文作文。中午去寝室没人,晚上再认识。今天好像就没别的事了。 一点也不想写…… 见到他很开心,见到他就想笑,见到他想靠近。可他,可他,可他…… 哎,谁让我之前对他做了那么不好的事…… 江甜翻一页。 毛线说,又高,又帅,又聪明,脾气还好的男生,只会活在言情小说里。 “毛线是谁?”冯蔚然突然凑个脑袋过来。 “诶诶,你干嘛偷看,”江甜赶紧护住日记本,小声道,“上晚自习呢……” “冯蔚然就你话多!”郭东薇扔了个粉笔头,“给我站上来!” 重回的安静里,同学们的翻书声、落笔声都很清晰。 江甜小心翼翼转身,把日记本藏进书包,结果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啪嗒”一声,她弯身去捡,不经意瞟到了陆允信的腿。 长,直。 散漫地落在课桌横栏、再朝前探一点点,刚好接近她后两条椅腿的位置…… 一班有四十人,座位前后间隙适中。 可偏偏,他穿那双休闲鞋,鞋带尤其长,系了两转还有一截垂在外面…… 江甜把笔轻放在地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捏起他左边鞋带,绕了一阵,再捏起右边那条…… 陆允信有洁癖,鞋带很干净,江甜绑完端详一下,口型点评:“嗯……很漂亮。” ……… 八点半的铃声很快响了。 郭东薇放下笔开始训冯蔚然,大概一半的同学起身收拾书包,“待会儿吃什么”“一起回吗”“明天见”……教室里热热闹闹的。 陆允信醒了,同桌的男生对他道,“允哥我有事先走了,你和瘦猴一起吧。” 陆允信“嗯”了声,一边打哈欠一边慢条斯理舒展双腿,腿伸着伸着发现不对劲,他动作一顿,盯着前面女生绑得低低的小马尾看几秒,倏一下弯腰。 果不其然,看见自己两边鞋带被绑在她的椅子腿上。 末端,还有个形状……疑似蝴蝶结? 陆允信闭眼,深呼吸,脚重重捣了两下椅子。 前面女生蹙着眉头转过来:“做什么,我和你不熟……” “江甜!”压低了声线,连名带姓、略带烦躁又相当克制地唤她。 “啊哈?”江甜朝他眨了眨眼睛,表情极为无辜地说,“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吗……” 3|第3章沙扬娜拉 两人沉默间…… 冯蔚然从讲台上蹦下来:“允哥还不走?马上打铃了。” “学习。”陆允信淡淡收回视线。 “才开学学毛啊学,你桌上书都没翻开说学习,仿佛要把我逗笑……” 江甜很给面子地弯了下唇角:“猴子你话很多。” “甜姐儿你这样说我可就要伤心……” 转脸扫到椅子下的情况,冯蔚然默默噤声,三两下收好书包,一边朝门口退一边谄媚道:“得,那允哥您慢慢学,好好学,仔细学,保了清华北大别忘提携小弟一把,小弟我就先撤了啊,明儿见……船长那龟孙又不等爸爸。” ……… 九点十五分的铃声是《蓝色多瑙河》。 悠扬的旋律放完,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 “窸窸窣窣”的落笔和同学们的讲题声中,陆允信踢了一下江甜的凳子。 江甜身体一晃。 几秒后,鼓着腮帮子转身,瞪他:“噎死了你负责吗!” “解开。”陆允信把书包从抽屉里取出来。 “你,”一说话差点把牛肉屑喷出来,江甜忙不迭灌两口水,咕噜咕噜下去,嘴里才清楚了,“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没拉黑。”陆允信就放了一支笔进包里。 “手机给我看。” “没拉黑。”陆允信还是那句话。 “不可能,”江甜端着水,皱眉说,“我每次给你打电话都是正在通话中,如果一通两通还说得过去,几十通怎么会?” 想到什么,“你大可以不把我放出来,我大可以再打两个死结,”她说着,作势弯腰,“叫其他同学帮忙解的话,你有脸说是我绑的,我就有脸说是你叫我绑的……” 她笑得格外无害:“小可怜转校生,才到新环境,怯怯又惶恐,哪能不听允哥的话,万一来个霸凌啊,欺压啊……” 轻细又鲜活的声音,慢慢地,停进了地面寸寸放大的影子里…… 眼前伸了一只手。 修长,白净,带着十五六岁少年特有的骨节分明。 江甜凝视着手机屏幕,上方的“黑名单”以及下方的空白处,喉咙尤为迟缓地滚了一下:“你……” 手机挪开。 陆允信不仅不退,反而面无表情直接缩腿,“哐”地轻响,把她连人带椅拽到自己桌下的横栏前,抵紧。 江甜抓牢椅背,一个慌神还未抬头,便见陆允信单手撑墙,以让同学帮忙捡东西、自己看东西在哪儿的姿势,朝前越欺越下…… “看清楚了?” 声线沉缓,鼻息温热,微绷的下颌线向上,刚好撞进他深邃的眸。 江甜点点头,又摇摇头,脸因为突如其来的距离红得不知所措。 偏偏他毫不自觉,越压越近,几乎是在用气音贴着学:“霸凌啊,欺压啊,”似是笑了一下,又似是没笑,“转校生,小可怜,还有……吗?” 清晰地感受到尾音挑、转,夹着温度…… 江甜屏息。 然后,飞也似地拉开他的鞋带,推开他,装书包,“再见”都没说就匆匆跑了。 路过冯蔚然的座位时,还差点被绊倒。 明明是椅子犯的错,江甜停了一下,却是背对陆允信,烫着耳根凶:“你给我等着。” 陆允信“嗤”地轻笑。 ……… 明明该为不在他黑名单上难过,因为江甜知道,黑名单说明他在意过,拉黑都不肯就说明真的不在意。 可不知怎地,他在逼仄中残留的气息好像糅进了晚风,吹过教学楼,吹过操场,吹过热闹的小卖部,吹过宿舍。 最后,吹到江甜心里,野草蔓生…… ……… 寝室上床下桌,江甜住最末的四号。 一号床的蒋亚男微胖,留西瓜头,爱穿背带衣,美其名曰“把胖的锅推给像两件衣服合在一起的款式”。 二号床的杨紫婵斜刘海,说话小声,稍稍有西区的口音。 江甜觉得最亲近的是三号床,秦诗。 肤白,个高,貌美,一头及腰黑长直,温婉含蓄的气质颇有程思青的味道,江甜一见就脆生生喊“女神”,惹得秦诗又好羞又好笑…… 十一点熄灯,洗漱时间很充裕。 江甜吹完头发去阳台接完程女士电话,又马不停蹄接外婆的。 “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想学理?学理好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和你外公周五有研讨会,可能会晚点回家,钥匙放在对门明阿姨那……” “你外公成天给别人夸你多乖多懂事,你明阿姨真的可喜欢你了,你周五回来就去她那拿钥匙吧,周六我们请人家到家里做客,对了,你明阿姨家儿子也在一中,你到时候和人家交流交流,虽然我看那小子长得不怎么样,眼睛一天到晚都睁不开,不过听说人家成绩那可是,一骑绝尘……” 这形容…… 江甜知道,程女士和外公外婆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 知名高校教授掌上明珠下嫁山村穷小子的戏码当年出了好多“滚出家门”“再也不回来”的狗血语录,虽然山村穷小子眼光独到、闯劲非凡,人到中年富甲一方。但好像还是在自己出生后,亲情才慢慢回纥,不过也仅限于逢年过节出去旅游,迫不得已寄放幼女…… 所以,即便轻易脑补出一个男生形象——养在蜜罐里、油头粉面、眼睛胖成一条缝、满脸青春痘…… 江甜还是面不改色说了好。 她保证她会乖乖地,只吃顿饭。 至于交流,江甜给毛线吐槽时,格外平和地用了……见鬼去吧! ……… 冯蔚然以为自己促成了一件好事,做了一晚上美梦,允哥被甜姐儿收服了,拽脸乖得像狗子,自己在旁边叉着腰哈哈大笑。 结果第二天来学校一看,甜姐儿一脸可爱,允哥面无表情。 冯蔚然这才反应过来,如果允哥和甜姐儿有戏,早就该有了啊,允哥不喜欢甜姐儿,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 班主任拉着老班委增删新班委之前,冯蔚然得了甜姐儿眼神,内心愧疚,当真就给江甜捎回一个语文课代表的职位。 一中课业繁重,落在课代表肩上的担子不轻。 江甜上午拿到任命,下午上课前就要去帮班主任领几份练习册样本。 为了方便学生课间问问题,高一部四十个班,除了班主任驻扎在各个楼层,其他老师统一在一楼大办公室。 江甜一站到门口,望着千篇一律的桌子卷子盆栽水杯,整个人几欲眩晕。 “领资料一般找孙老师,第五排第六列,就那盆绿萝旁边,看到了吗?堆着很多书,你直接找到语文一的编号就是了。” 秦诗中午没有回寝室午休,先领完英语的出来看到江甜,一边带她过去,一边温温柔柔地给她介绍。 “这放着电脑的桌子是年级主任,挺严厉,经常晚自习站窗边逮玩手机和讲话的,你要小心……” “参考书最多的这是我们数学贾老师,他住学校,带竞赛,长期在,你有不懂的数学问题随时都能找到他,他很喜欢陆允信……” 江甜应着,突然问:“你觉得那个叫什么……陆允信,怎么样啊?” “虽然初二就是同学了,但我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秦诗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不过他厉害是肯定的,好多奥赛啊,联赛啊全国冠军,偏偏人很低调,属于不招事儿惹事儿那种,当时一中为了劝他直升高中部,好像奖励了十万呢,不过他每次考试都坐稳第一的水平也确实担得起这个数……所以啊,你看他好些时候不交作业请个假什么的,老师都没有二话的。” 秦诗只顾说话,踩滑楼梯一个趔趄。 江甜眼疾手快拉稳她:“那他这么厉害,没有女孩子喜欢吗……就没有谈过恋爱?” “怎么会没人喜欢,”秦诗前后看了看,拉近江甜,小声道,“我给你说啊,他在一中有个名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陆天才?” “陆五一。” 江甜新鲜:“因为五科第一?” “因为据说啊,一中和他同级的女生,每五个人中至少有一个喜欢他,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喜欢或者喜欢过,至于恋爱,”秦诗想了想,“表白的不少,但真没见他谈过。” 秦诗说:“真的很难想象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谈恋爱是什么样,女孩子岂不和抱个冰块没差别?我要买奶茶,嗯,我要买甜甜圈,嗯,我们周末去看电影,没空,去游乐园,没空……反正能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一定特别强大!” 江甜“扑哧”笑出声。 秦诗反应过来,这都到教室门口了…… 恼得拍江甜:“在别人背后议论不好,你都不提醒我。” “还好还好,”江甜安慰她,“你长得美说什么都好,就算说八卦,那也是……你知道徐志摩吗?” 秦诗点头:“再别康桥,学过的。” “嗯,”江甜弯着眉眼看她,“我说的是沙扬娜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 江甜音色敞亮,咬字婉转。 最后的长音落罢,风吹过走廊。 秦诗定定地看着她:“江甜,你以后喜欢一个男生,请一定背诗给他听,真的,”秦诗说,“没有人能拒绝你刚刚背诗的样子,就像是……眼睛里有光。” “是吗?”江甜先一步迈进教室,若有若无地看着陆允信笑,“也有人不是人吧。” 陆允信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 把脸别到一旁。 “你有喜欢的男生?”秦诗惊奇。 没控制住的音量让门口来来往往的八卦者投以目光。 江甜掠过手机玩嗨、头也没抬的陆五一同学,停了好几秒,微笑说:“没有呢。” 4|第4章双桅船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啊,”同学们逗她,“那甜姐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就是就是,高点的还是别太高,成绩要多好,性格这些呢,阳光的,开朗的,还是酷酷的,周杰伦那样……” 江甜脸红地垂头,目光却是若即若离地扫向陆允信。 “哎呀,你们别笑小姑娘了,刚刚是我乱问的,”秦诗把江甜护到怀里,“我们甜才多大,你们一群别太八啊……” 江甜抱着秦诗胳膊一个劲儿点头:“秦诗你最好了……” 秦诗拍拍江甜的手。 大家闹着散去。 上课铃响。 郭东薇踩着粗跟鞋蹬蹬蹬上讲台,“安静了安静了,上课”。 江甜朗声喊:“起立。” 同学们歪歪扭扭站起来:“老……师……好。” 江甜斜朝老师,撑着陆允信的课桌起身:“麻烦你站直。” 冯蔚然自觉地挺了挺腰。 “说你呢,”江甜看向后面,带着几分气场压低声音,“陆五一你是听不到吗?” 冯蔚然和沈传飞快朝两人瞟去。 只是没想到,陆允信当真直起了背,任由江甜从直视他的眼睛,变为直视他的下巴,线条明朗的喉结,然后,是习惯开到一半的校服拉链,摇摇晃晃…… 江甜避开视线,喉咙发痒地……咳一声。 陆允信颇为不耐地动了动脖子:“江一五。” “你说什么。”江甜蹙眉。 陆允信面无表情:“一米五。” 江甜抬脚就朝他课桌的横栏上踹,“哐”一下,她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却淹没在同学们落座的“嘎吱”里。 陆允信懒散地扯了一下唇角。 ……… 班主任两堂课就拉完了《兰亭集序》。 课文缝隙间密密麻麻的翻译、含义写得同学们直揉手腕。 对待这种高考重点篇目,郭东薇推了推眼镜,忽略掉下面的哀怨连天:“这周内全部背下没商量,默写连标点符号都不许给我打错,你默写一打错,试卷上就捋不清人家是考的这一句的逗号,还是这一句后面的句号。” 说着,她对江甜道:“你默完把你的给我,然后你再抽六七本批一下……其他同学就同桌之间互相改,尽量抓紧每天晚自习前的空白时间。” 江甜抱着老师水杯应好。 然后,踩着时间,格外好说话地去抽同学,秦诗的,蒋亚男的……冯蔚然的,还有陆允信。 秦诗的字好,她回了一个笔划清隽的“优”。 冯蔚然错了“禊”字,江甜让他写十遍。 再有就是。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陆允信同学你为什么写到畅叙幽情就不写了,你以为你是圣人自己心里知道?重新默写一下可以吗?” 周三。 “陆允信同学你是要我先学一下草书再来认你的字吗?不好意思我学过,但我没义务把你搅成一团的字掰得横平竖直吧,麻烦重默一下。” 周四。 “老师说最多只能错五个字,你错了十个,还少写了一句感慨系之矣,陆允信同学麻烦你再默写一次没问题吧?” 周五下午,体育课因为小雨没上成。 踩着下自习的喧哗,陆允信直接把笔摔在桌上。 男生们三三两两在走廊放风,女生们组着同伴去厕所。江甜在留守同学不远不近的注视中,从包里摸出两块糖,摊在陆允信眼下。 然后,看着他,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笑着咬字:“把我存到你通讯录上,就不默了。” 陆允信不为所动。 “当然可以不存,”江甜眨着一双尤为无害的眼睛,“但你也知道,只要我想做,没有什么拦得住我,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你耐心够我们可以都试一下……” “对了,”她强调手,软声问,“你吃糖吗?” 陆允信没说话。 江甜凝视着他,慢慢地,覆手将糖扣在他桌上,莞尔一笑。 数学老师踩着上课铃看到,慢吞吞地把书摊在讲台,开口是极富特色的语调:“刚刚江甜同学笑得很漂亮,啊,和我们今天要学习的内容一样具有美感,啊,大家预习了应该知道,就是数列,啊,在高中阶段,我们要学习的数列主要是两种,啊,等差和等比……” ……… 当天放学,江甜正整理书包,路过的班主任提出表扬:“我教了快一年都没改过陆允信的默写,你不仅改了,还真让他默过关了。” “一视同仁,”江甜一边在课桌下叠着某人前几次交的默写纸,一边弯着唇角,“不偏袒,不包庇,即便他是陆允信,他成绩很好……只要老师你交给我这个任务,只要我抽到了他,就会做好的。” 话是坦荡又明亮。 郭东薇笑呵呵问:“他之前默写的你还在吗?我看看年级第一的水平。” “不小心弄丢了。”江甜万分歉意。 “没事,继续努力。” 郭东薇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仍是满意地开会去,江甜在桌下悄无声息地把折好的作业本纸夹进日记里。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先前夸了“甜姐儿就该这样做”,和闺蜜挽着手时又虚声说“无知者无畏”“和允哥结下梁子估计以后日子难过”…… 江甜置若罔闻,手机开机,边走边回江爸爸电话:“我自己坐校车过来就好,不用接了,您做什么我都愿意吃啊,番茄炒蛋吧,我最喜欢……” 叽叽喳喳越来越远。 一直趴在桌上的男生抓了下头发坐起来,把笔和手机扔进书包。 看到桌上两颗粉色包装的东西,他皱了皱眉,抬手扔进了垃圾箱。 ……… 临近开春,南城总是淅淅沥沥。 一中门口周五堵车是常态,喇叭声中的居民楼大都三四层高,灯光蕴着饭菜的香气,规整地亮在潮湿的黄昏。 顶楼边上一户简装的套间角落,堆着大大小小的望远镜、相机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陈旧金属,墙下闪烁的电脑桌前坐着三个男生。 安静中…… 两边的冯蔚然和沈传在等游戏复活。 陆允信坐中间,一边操作一边夹着手机接家里电话:“嗯。” “你就只知道嗯,啊,除了这些还会说什么?” “哦。” 电话那头的明女士不开心:“给你说了多少次,玩电脑玩什么都可以,注意休息,少熬夜,别通宵,眼睛、身体要不要?不要给我说你只是周末在外面,其他时候在家我监督着你,那周一周五我半夜路过你房间,看到门下溜着的亮缝是你梦游开的灯吗?老娘是怕半夜突然敲门吓死你才手下留情你知道吗……” “还有啊,之前就给你说,江甜,就你程爷爷家外孙女,要转到一中,以后长住对门,让你去打听打听在哪个班,照顾照顾人小姑娘,你说你没打听,结果老爷子今儿邀请我们周末做客,乐呵呵告诉我,就在一班啊,陆允信人小姑娘就在一班你不告诉我?” “你现在知道了。”陆允信面色无波。 “老爷子不给我说,你就闷葫芦当到底?”明女士语重心长,“给你讲过好多次,老两口是你妈我一辈子的恩师,当初你妈家里穷,喝一碗稀饭坐三十个小时铁皮火车到南大参加自主招生,结果晕倒在厕所,要不是老太太发现了送我去医院,后来又帮我办助贷,写推荐信,介绍我和你爸认识,能有现在?” “不说知恩图报,这是几十年积淀的感情,对吧,老爷子和他女儿关系僵了这么多年,但独生女不可能僵一辈子,这小姑娘是两边都捧手心里的,咱们替老两口多照看点,让老两口老了家庭能和睦,你说是不是应该?” 陆允信没反应。 明女士循循善诱:“妈知道你厌烦人情往来,一直以来都没说过你什么,而且这次只是让你照顾照顾人小姑娘,辅导个功课啊,吃个饭啊,年龄相仿带小姑娘逛逛南城好玩的地儿啊,又没让你以后娶人家,你扭个什么劲儿啊……” 明女士又念了一阵,下通牒,叨叨“甜甜这么可爱臭小子没眼光”挂电话。 陆允信扔了手机。 紧接着,沈传一套大招碾压战局,三人又开下一把,再下把……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甜姐儿挺好玩的,今天下午你俩都睡着那阵,地理老师问一整天都有太阳可能是什么地方,他本来想讲南极北极什么鬼的极昼,结果甜姐儿顺嘴接,”沈传学,“英国不是叫日不落吗……把大家逗得不行。” 沈传就是船长,在学校坐冯蔚然后面、陆允信旁边。 说着,他灌了口冷茶,捣一把要睡着的冯蔚然,一边朝椅背上瘫一边接着道:“听我在三中的哥们说,甜姐儿在三中可是团宠级别……你说她成绩好,身上又没有一些学霸酸溜溜那劲儿;你说她可爱,偏偏她又能端住架,同学几年除了她几个死党基本都不知道她家人啊,家境啊;但你要说是女神,她又能装疯卖傻和大家闹作一处……” 冯蔚然换个姿势把腿叉桌上:“你没看甜姐儿才来多久,东郭啊,秦诗啊,谁不甜甜甜甜地叫。” “怪不得我哥们原话吹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沈传从桌前的抽屉里摸出根棒棒糖。 “也不一定,”冯蔚然抢过来,吊儿郎当搓着纸,嘴朝沉默一晚的某人努,“允哥不就不喜欢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陆允信毫无征兆地出口。 冯蔚然和沈传齐齐看向他。 陆允信蓦地推了键盘,眉目裹着难见的郁色和烦躁。 5|第5章断章 冯蔚然和沈传面面相觑:“就是说的你不喜欢啊,你怎么这么……诶诶,允哥去哪儿?现在才六点,公交都没开。” 陆允信抡了一下冯蔚然的肩膀。 “回家。” 这个时候的城市还没醒。 一片安静中,有车轮轧在马路上的“哗哗”,不怕冷的蛐蛐在灌木里哼哼,以及路灯下一盏递进的长影。 步伐散落,像踩着情绪。 ……… 南大给老教授和科研人员分配的房子是复式公寓,一层两户,总共五栋排在一起,圈出个小花园。 出花园左走一百米,便是饱受赞誉的教职工食堂。 陆允信经过的时候,碰到了江甜……的外婆,程陈秀清。 “程奶奶。”陆允信礼貌叫人。 “哎哟,你这孩子怎么这个点才回家。”老太太眯眼看清人,朝他招招手。 陆允信走过去。 老太太把饭卡仔细地装进夹袄隔层,扭头叫师傅多拿个纸袋子,分出两个包子装了递过去:“你妈估计还没起来,第二笼还要再等会儿,你先吃着垫垫肚子,别饿出胃病。” 陆允信推辞:“没事,几步路到家。” “到家自己下个面也要时间啊,”老太太不容置疑地把袋子塞到他手里,“我家小姑娘昨儿回来晚,估计起来都中午了,还不如你趁热吃了。” 说着,拍了拍陆允信的胳膊,“你呀,就是吃太少,正长个呢,结果寡瘦寡瘦的,男孩子还是要身上有点肉,结结实实才好,你看新闻联播上那些主持人,王宁啊,罗京啊,谁不是方正硬朗,声音洪亮……对了,”她想起来,“中午和爸爸妈妈一起过来啊,叫老头给你烧排骨!” “太麻烦您……”陆允信见老太太弯腰,接了钥匙帮忙打开自行车锁。 “你这孩子再见外奶奶可要生气了,”老太太道了声谢,灵活地抬了刹车坐上去,“我去买菜,中午记得来啊。” 冷风拂过,陆允信拢了拢衣领,从包里扯张纸擦了两下手,慢条斯理打开热气腾腾的纸袋…… ……… 江甜醒了下楼,留给她的只有一小碟咸菜。 “这才八点,你怎么就起来了,”餐桌上的老太太放下报纸,“也不穿个外套的,冷不冷啊,厨房还有粥,包子被你外公吃完了我再出去买俩……” “不用不用,我喝点粥就好,”江甜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肉汁香,吞了吞口水,“正好昨晚吃得多,这顿清清肠胃。” “也行。”老太太也没注意,只是叮嘱江甜端碗走楼梯小心点。 待人进了房间,她摘下老花眼镜扭身喊:“老头你把中央空调打开,电费能省多少,可别把小姑娘冷着了。” ……… 江甜窝在被子里并没有感受到温度变化。 她一边给毛线说话,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啜着粥,视线偶尔飘到江爸爸送的素银镯上:“我是真没睡好,满脑子都是我爸没戴戒指,我以为他做菜取下来,结果吃饭,后来一直送我回这,都没戴。” 电话那头:“可能是你想多了,本来那些事业有成的中老年就不喜欢戴啊,遑论你爸还挺……嗯,糙?” “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明明之前一起去乌镇就戴了——” “说不定是出差啊、开会啊不方便,”毛线宽慰她,“说你常年虐狗的爹妈不如说说虐你那他……对吧。” “他有什么好说的……” 江甜嘟囔一句,闷了口粥:“我本来想和他坐一起,结果班主任让我和冯蔚然同桌,我想着他在我后面,就答应了,你知道他有多恶劣吗,我让他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他竟然说没有拉黑我……” “好吧,我看了他手机,确实没拉黑,可没拉黑是怎么挂的我几十通电话啊!你不知道,我室友还给我说他别名叫什么陆五一,什么五个女生当中就有一个喜欢他,他招惹那么多女生还不允许我叫叫?他还嘲我江一五,什么鬼的江一五,我比一米五高很多好吗!” “甚至,他为了不存我号码,还真的把兰亭集序默写完了,谁要他默写完啊,这人真的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要不是我无敌可爱,我都没法和他耗。” 电话那头“噗嗤”:“你说你没什么好说的……” 江甜:“……” “没拉黑说明手动挂,几十遍正常人都得记住你号码,何况他是陆允信,”毛线笑,“我就不明白,你发条短信会怎样,干嘛只打电话……好了好了我妈要回来了,祝你待会儿和肥头大耳的痘哥见面愉快,江一五。” “你才一五你才一五!”江甜恼,“我明明一五一,一五一好吗!换个称呼!” 毛线从善如流:“好的,江陈醋。” “……” ……… “甜甜!你明阿姨来了,下来招呼客人,我和你外公还要看着锅。” “马上马上。” 江甜应着,飞快抓顺刘海,趿拉着骨头形状的棉拖鞋下楼,站定在老太太身边。 “这是你陆叔叔。” “陆叔叔好。” “这是你明阿姨。” “明阿姨好。” 小姑娘穿着件薄外套,及肩发绑成个小马尾,甜甜叫人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弯得像月牙。 “真乖,”明瑛坐上沙发把人朝身旁揽,“我就想再生个这样的闺女,可计划生育一直阻挠,”说着,又想到什么,“对了,甜甜你在一中还习惯吗,住读可以适应吗……” “还好。”江甜想着这有酒窝的阿姨大概在哪儿见过,还没展开回答,玄关传来两声“汪汪”。 老头举着菜刀从厨房出来:“允信来了啊,甜甜过来认识一下。” 明阿姨站起身:“陆允信,这儿。” “陆……”江甜跟着说了一个字,尚未回神,便见一人一狗出现在客厅。 陆允信侧身和老两口打招呼。 陆允信朝明阿姨点头。 陆允信走着走着绳子一落,一团庞大的白色倏地朝沙发奔去。 江甜“啊”地,踩弹簧一样跳上沙发,魁梧的哥威斯犬立着前肢去探她。 江甜苦着一张脸直往明瑛背后躲:“啊,我怕狗……明阿姨,明阿姨可以可以拴着吗。” “面条看着凶,其实就是想和你闹,吓吓你,不会真的咬。”明瑛劝着,招呼面条,“面条蹲下,蹲下,别吓着甜甜。” 面条甩了甩耳朵,张嘴呜咽哈气。 一呼一吸…… 江甜缩得声音都在抖:“明阿姨明阿姨……呜呜明阿姨……它真的不会咬我吗……明阿姨您拴一下吧……” 明瑛张开双臂帮江甜拦:“真的不会,不会啊,阿姨保证啊。” “你看看他嘴,再看看他牙,血盆大口,一口下去,啧啧啧——” “陆允信!”明瑛一拍茶几站起来。 面条得了空当,刷一下蹦到江甜身边。 然后,在江甜双手举顶,“啊”的二次尖叫中,蹲到她的腿旁,蹭着她骨头拖鞋的模样……尤为温驯。 听到尖叫冲出来的江外公和江外婆松口气,拎着锅铲盆子回厨房。 明瑛“嘿”一声,夸奖:“面条脾气越来越好诶,现在都不吓生人了。” 陆允信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沙发旁,轻咳一声,捡起绳子:“手滑。” 江甜哪儿听得到他在说什么,捂着胸口大喘气:“我……我……” 陆允信抱起面条,捋毛的手暗加了几分力道。 面条眨巴着一双黑漆漆大眼睛和陆允信委屈:干嘛呐,人家不过看鞋子可爱,有错吗…… 陆允信面无表情。 ……… 大概因着面条心里有愧。 中午餐桌上,明瑛一直把儿子喜欢的排骨舀到江甜碗里不说,问江甜“下午准备做什么”,江甜说“写作业”,明瑛还一个眼神把陆允信瞪上去:“帮人小姑娘看看。” 江甜眉眼弯弯:“谢谢明阿姨。” 陆允信不情不愿还是跟着上了楼。 走到一个门口挂着风铃的房间,江甜停下,手扶住门把。 陆允信也不催,插着兜安安静静站在她身后。 “那个……最左边是书房,你先过去吧,我马上把作业拿过来。”江甜抠着门把尾的蕾丝边。 陆允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点头。 江甜一脸淡定地进卧室,关门,“咔哒”,越过大剌剌敞开的行李箱、扔在椅子上的脏背心、乱在地上的书包…… 猛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天呐——!” 见鬼的,痘哥。 是她的,陆允信啊…… 在床上滚得脸颊都绯红了,江甜才坐起来。 然后,格外仔细地重扎了马尾,洗了把脸,涂上霜,又挑了身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换上,这才把所有的作业抱怀里,一脸淡定地出去…… 老爷子书房很大。 楠木系,有插花,午后阳光切着落地窗的轮廓落在两人脚下。 一张书桌,两人并排。 陆允信坐外侧,江甜坐内侧。 面前放着两杯明瑛上来确认陆允信没有玩手机或者不理江甜、顺手捎的橙汁,果肉饱满澄明。 “有什么不会?”陆允信撑着脸,随手翻她拿过来的卷子。 江甜和他对称地撑着脸,红着脸,就这样,揣着心跳仍毫不避讳、静静地看着他…… 6|第6章《三个月亮》 看他的眉,看他的眼。 看他身上这个年龄特有的少年气,也看他和这个年龄不符的冷静沉默,矛盾又和谐地抿在唇上…… 江甜不自知地吞了吞口水。 “你就剩物理没做,但物理这套题和老师之前课上考的那套相似度百分之九十,所以,”陆允信转脸看江甜,“你到底要我讲什么?” 江甜轻“啊”地发个疑问词,视线和陆允信的刚碰上,便心虚逃开。 东翻西翻:“你居然知道作业是什么……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天才选手都不会碰这种凡人的苦痛。” “天才……?” 陆允信似是自嘲地勾了一下唇,笔落在草稿纸上,“这章动能是重点,但势能不可忽略,有的滑块会装弹簧,有的小球碰壁会受到弹力……” 江甜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天才也很辛苦?年级第一的维持其实是你挑灯夜战的结果?” 越说越合理,“所以你不仅要把作业吃透,还要在别人看不到的时间里加倍努力,什么王后雄,曲一线,薛金星,别人做一本,你要刷两本才能有现在的成绩……” 不知是说话快,还是太阳大,小姑娘脸颊微微泛着红。 好奇发问时,眼睛黑亮,亮到可以看见中间那抹清晰的轮廓…… 陆允信略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一般扫一遍作业,会做的就不碰,感觉有难度的就动笔。” “那你动笔的时间多吗?”江甜问。 陆允信认真想了一下:“基本没有。” “……” 嗨呀!自己也不过是上课专心听讲,课间查漏补缺,作业一丝不苟,理科还会带上一两本资料书提前预习而已! 嗨呀!人家不过是上课睡觉,偶尔无精打采听一听,基本……不做作业而已! 哪里有什么智商差距! 江甜瞪他一眼,抱过橙汁,小口小口地闷闷咽。 陆允信摊开了练习册。 安静中…… “对了,”江甜问,“你大学有想去的城市吗?” 陆允信在一中老师爱出的题型前,画上一个圈:“没有。” “那有想考的大学吗,”江甜想到什么,“暑假的奥赛你应该会参加,金牌可以保送清北,”她声音小了些,“银牌和铜牌好像也会有降分录取的优待……” 陆允信“嗯”,放了物理,拿起数学。 “其实,南大浙大也挺好,我特别喜欢江南水乡,可是……”江甜托着下巴,目光散漫地观赏墙壁上的挂画,“我又想和你同一个学校。” 不只是同一所高中,还要同一所大学,同一座城市。 陆允信笔没有停。 江甜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吸管:“其实,郭老师让填文理意向的时候,我有过犹豫,毕竟我文综比理综好太多,我不明白那些学过一遍的大事件啊意义啊为什么会忘,也不明白滑块自己滑就好了,为什么要一会儿受这个力,一会儿那个力方向又有问题,还有化学方程式,到底什么时候加催化剂,为什么这个反应不加热那个又必须划个三角符号……” “可是我也知道,文综阅卷的不确定因素大,主观题可以让好多文科生高考比预估低,二三十,甚至五六十,”江甜说,“相比起来,理科的浮动性就小很多,你是什么样子,在一定范围内,就以这个样子被成绩单照出来……” “程女士一直给我灌输,思维和天赋是少数人的,比如你,”她抬起自己杯子里的吸管,轻轻戳了一下陆允信杯子里那根,“大多数人的水准其实差不多,想成绩拔萃无外乎,方法、坚持、努力……” “我中考发挥并不好,进三中起步排名也很靠后,整个高一上学期,”江甜轻轻停一下,“我就想着你。” 陆允信合上笔盖。 轻微的,“咔哒”。 “想着你成绩多好,有多优秀,既然我比别人多用一点心,可以从班上七八名到跌不出前二,那我也可以越来越好……” 橙汁见了底。 江甜抬吸管去碰另外一根,另外一根就“骨碌”躲避,她越是用力,那根就躲得越远。 江甜停手,慢慢眨了一下眼睛:“陆允信你知道吗,我讨厌我说很多,你却不声不响的样子。” “可是陆允信,”她忽然转过头来,弯着眉眼,“你知道讨厌是什么意思吗?” ……… 明女士上来叫两个孩子吃晚饭,顺便问:“甜甜和小子学得怎么样,他有没有给你好好讲?” 明明絮絮叨一下午、自己笔都没拿过、还要说陆允信不应和她的某人对明瑛笑得甜甜:“我昨晚做了好久的功率问题他几下就解出来了,还有数学,我之前一直觉得不等式很难,看他做题,好像也跟着可以理解……” “真的吗,”明女士惊喜,“那甜甜你以后周五啊,周末这些回来,都可以上我们家和他一起做作业啊,或者让他来找你也可以,反正这小子周末总在外面乱晃,正好让他着着家……” “妈!”陆允信喊。 江甜跟着犹豫:“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他了啊……” “麻烦什么啊麻烦,”明女士完全吃不住江甜懂事的模样,板着脸威胁陆允信“你想想你房间里那堆破铁”,又笑眯眯地让江甜收拾完作业早点下来。 江甜陷着两个小酒窝,一边应好一边给明瑛做“回见”。 陆允信“嗤”地推开椅子起身,越过江甜时,不轻不重地扯一下她的马尾。 江甜“哎哟”一声,反手打他:“陆允信你做什么呐!” 力道拍了个空。 江甜望向他插裤兜,边走,边背对自己挥手的无所谓姿态…… 抬手碰碰马尾,烫了脸颊。 ………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 周日,江甜带着江爸爸送的礼物回学校,看着坐在讲台上的郭东薇,总有一种开学第一天的错觉。 只是班主任强调的内容,从“新学期新气象”变成了:“三月校园文化创建月,学校会有一系列活动,板报啊,足球篮球比赛啊,同学们积极参加的同时,也要准备即将临近的月考,从高一开始,把平常每一堂考试都当做高考对待,高考才会像平常一样不紧张……” “铃铃”下课后。 江甜惯例把零食分给同学,包装精美的小饰品分给室友,送了周围三个男生骷髅头、橡皮壳的圆珠笔,再把米妮的钥匙扣挂在自己的钥匙上。 至于米奇,她则是趁陆允信课间出去,给冯蔚然多送了两块巧克力,麻烦他潜到后座,打开某人书包…… 当天晚上,江甜在寝室吹个头发,眼睛都时不时朝手机瞟。 蒋亚男吸溜着泡面说:“甜甜你今晚不对劲儿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怕被逮一样。” “有吗……我只是在活动眼球,预习一下明天的眼保健操。”说着,江甜眼睛配合地左盯盯,右瞟瞟。 “好了好了,”秦诗温柔地用手盖上江甜的眼睛,“明天周一,是在操场集合,初升的太阳……找借口可以有水平一点。” 江甜盲人摸象状,手在空中乱舞:“借口,借口,你在哪。” 姑娘们笑作一团。 ……… 冯蔚然把钥匙扣放在了陆允信的书包夹层。 一早得知这个消息,江甜一面侥幸,他要是来质问,自己还没准备好说词,一面又失落,照他书包这不装东西,得猴年马月才会发现…… 第二节课下课,操场响起了集合的音乐。 楼上传来哐哐当当的桌椅脚步声。 江甜为了方便同学们进出,把课桌朝后挪了一点,正踮脚找着秦诗,秦诗从前门进来挽起她胳膊。 教学楼到操场犹如大迁徙,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别的班是三两个同学一起过去,乱糟糟地凑成一团再排队型。一二三班作为年级标杆,则是要在教学楼下把队列好,再呈两列整齐地小跑过去。 江甜和秦诗走到花坛中间分散。 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秦诗走向最右边的第二排,江甜走往最左边的第一排。 口哨中“立正稍息”。 江甜随意打望,然后,隔着攒动的人脸,刚刚好地、捕捉到了陆允信。 江甜弯弯唇角。 再看秦诗站在陆允信前面,秦诗和身旁的女生说话,陆允信肩上的阳光刚刚好地、落上秦诗又黑又长的发…… 江甜唇边的笑意,慢慢凝固。 为什么陆允信和秦诗看上去,有点……搭? “全体都有,向右转,秦诗蒋亚男,”体育委员做手势,“女生两排,然后男生接上。” 秦诗和蒋亚男带队走了,江甜从阴凉的位置跑进阳光。 陆允信懒散侧身,准备接在江甜身后那一刻,江甜埋头轻笑,突然停住了脚步。 7|第7章《被》 江甜蹲地系鞋带,陆允信从她身旁经过,影子盖住了她的影子。 江甜系好了本来就没散的鞋带,反追到陆允信身前,影子跑进了他的影子。 两次重合,都极其符合自然规律。 江甜却无端看红了脸。 到操场站好队后,她回过头,轻声给陆允信说:“你看我们的影子,快看,又叠在了一起,是不是很像命中注定。” 换两个人照样叠在一起。 陆允信慢条斯理地扯了一下口型:“有病。” “……” 江甜表示想打人,结果,手刚扬起就撞见班主任疑问的神情。 她顺势做了扩胸运动,然后,挺直背站好。 节拍响起。 江甜跟着音乐做标准动作。 班主任走到江甜旁边,严厉道:“陆允信你的精神去哪儿了,手抬不直吗,你看看人家江甜……” ……… 广播操一结束,同学们哄闹着散开。 秦诗和蒋亚男来找江甜买水,一左一右勾上她胳膊。 蒋亚男八卦说:“刚刚东郭批评允哥的时候,大家都笑得不行。” 江甜不动声色:“因为反衬之下我超可爱?” “因为全班最高和全班最矮站在一起,有种莫名喜感,”蒋亚男捣了一把江甜的腰,压低声音,“小说里女主角想强吻男主,咚墙上、踮个脚,就能亲到嘴,你要把允哥咚墙上、踮个脚的话,只能亲到……” 江甜眨了眨眼睛:“亲到哪儿?” 秦诗思考了一下那画面:“下巴啊哈哈哈哈!” “说好的室友情呢,室友情只到下巴吗!”江甜作势要打秦诗。 秦诗慌乱地躲到蒋亚男身后:“玩笑嘛,玩笑嘛,而且还是亚男说的,你打她别打我啊甜。” “好了好了,注意形象。”江甜热着耳根,举手休战。 三个女孩子笑闹着站上小卖部的长队,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别人说的时候,江甜就听,偶尔一两个话题说完,她便适时抛出下一个…… 从熬夜看的小说,到哪个明星又传了什么绯闻…… 秦诗和蒋亚男摆谈欢快,完全没细想,江甜只恼了自己只能亲陆允信下巴,完全没有否认,以后有一天,她有可能把陆允信咚在墙上…… ……… 江甜有课间写作业的习惯。 谁知郭东薇周一就扔了个大作文,她中午写完抬头看,教室里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快步走到食堂,师傅们窗口也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边角菜装成耷耷一盆。 江甜看着没什么胃口,随手点了个土豆丝和小白菜,然后端着一次性盒子边吃边朝寝室走。 临近一点寝室关门,江甜抄了食堂和篮球场之间的小道。 稀疏球声隔着层灌木传得模糊,江甜不自知地加快脚步。 慢慢地,听到什么声音越来越近…… “出去唱个歌而已,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就这么不给学长面子?” “就是,才初一呢,胸就这么大,是不是早就被人搞过,诶……学妹你躲什么躲。” “出去玩玩嘛,又不会怎样……” 四个流里流气的男生袖子撸到手肘,推搡着把一个小女生逼到角落。 小女生喃喃着“你们不要这样”“我不会和你们出去的”,飘忽的眼神无助又无措。 江甜朝后退了几步,小心拨了开学时江妈妈助理存进去的保卫科电话,又把自己的校服拉链拉到最顶上,这才故作淡然地继续走。 小女生看到江甜眼睛一亮:“同学,这个同学,这个同学救……”看清江甜体型,默默没了声音。 四个男生回头瞥了一眼江甜,瘦子一巴掌扇在小女生肩上:“救什么救,同学之间的,不就出去玩玩嘛,干嘛用这种词。” “初一就这么会装可怜,欠收拾。” 微胖的男生哼了声,眼看着手就朝小女生胸上去,江甜抬手,“哐”一下,饭盒飞过一个弧度直接扣在胖子头顶。 接着,“嘭”地轻响,饭盒掉地。 土豆丝和白菜挂在胖子头上,油水顺着肥脸滑下,“啪”一声,滴进地上米饭里。 三个男生楞一下,骂咧着笑得直不起腰。 江甜给小女生递一个“跑”的眼色,小女生嘴型说“谢谢”,趁胖子蒙着圈,左右倒拐挣脱两个瘦子跑没了影。 “卧槽尼玛!”胖子吼着扑向江甜。 江甜喉咙滚了滚,错两下脚步向后退。 瘦子一把擒住胖子的手腕,然后挂出个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对江甜道:“小朋友吓跑了哥哥们的小伙伴,是想周末和哥哥出去玩吗?” 江甜一面想着中考实心球满分原来真的没放水,一面强撑淡定:“我不认识你。” 瘦子朝她伸出手:“我叫赵明山,这下不就认识了,你叫什么?”他略带压迫性地靠近,“认识了的话,不知道交个朋友,可不可以……” 江甜抿紧唇再退两步。 只是,瘦子还没碰到她,一道人影倏地从灌木里蹿出来,借着惯性一脚踹上瘦子膝盖。 瘦子破口大骂:“哪个孙子瞎几把……傅,傅爷。” 傅逸皮笑肉不笑:“再说一遍,我是谁……” 瘦子和同伙排到一起,畏畏缩缩:“傅……傅爷。” 傅逸又踹一脚:“傅爷是你谁?” 瘦子和同伙大气不敢喘一下:“傅爷是爷,是,是我的奶茶,啊不……祖宗。” 江甜“噗嗤”。 傅逸指着江甜:“那她是谁?” “不,不,不认识……” 傅逸再一脚踢上瘦子小腿:“她是你傅爷祖宗!” 程思青不让江甜和傅逸玩是有道理的。 一中除了有碾压全南城的一班外,每个年级还有全班都是有钱爹妈缴了天价择校费进来的存在。 傅逸在高二所谓的阳光雨露班不说,还烫了头金卷毛,没穿校服,汗湿的背心上映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耳朵上还有…… “傅逸你那耳钉能摘下来吗,”江甜表情复杂,“像老鼠屎一样。” “这是时尚,这叫金属感,黑金知道吗……” 江甜瞥他一眼。 四个男生就眼睁睁看着校霸傅爷一边给小姑娘说“请你吃泡面”,一边把耳钉摘下来随手扔到草丛中…… 江甜和傅逸在小卖部买完东西,一出来,看到秦诗。 秦诗睁大眼睛:“甜甜你怎么这个点还没吃饭?你怎么没回寝室,”她视线偏了偏,“……你怎么和咳咳,在一起。” 傅逸想说什么。 江甜轻描淡写看他一眼。 “以前的同学,碰上了说了两句话,”江甜对秦诗软声道,“我中午不回寝了,秦诗一起走吧。” 秦诗应好,帮江甜拿过泡面。 “甜姐儿记得赶紧吃啊。”傅逸憨笑着朝两人挥手。 江甜捶一下他胳膊“谢了”。 秦诗目不斜视,路过时,发梢掠过傅逸胸膛…… 傅逸回篮球场时,陆允信已经穿好了校服外套,插兜坐在凳子上,漠然冷清。 “我的天刚刚可谢谢你,要不是你丫矫情说有人吵,打不下去,我都没听到,结果跑出去一看,是我家甜姐儿,穿开裆裤长大的甜姐儿啊,”傅逸坐到陆允信旁边,“咕噜咕噜”灌了口水,“几个欺软怕硬的孙子居然把念头动我甜姐儿身上,就该被保卫科抓了处分处分,不知道教务处那老太太整天盯着我做什么。” 说着,傅逸胳膊肘抵了一下陆允信:“刚刚你怎么不出去,是你听到的,甜姐儿也是你同学啊。” 陆允信微垂着眼帘,按手机:“不熟。” 傅逸很相信地“哦”了声,从背后递瓶水给他:“刚刚甜姐儿问我在和谁打球,我说和你,她买了一瓶水让我带给你,还让我给你说什么,什么……她竟然不知道你会打篮球,还说,她以后要来看你打篮球,让你只能喝她买的水,喏,”傅逸给他展示矿泉水瓶子上的笑脸,跟着念,“兔,陆允信。” 陆允信“呵”地轻嘲,接过瓶子,一把扯下写着字的塑料横封。 水,倒是喝了。 ……… 第二天一早,关于四个男生的大过处分就在小喇叭里公布了。 江甜作为事件的核心人物,理所当然地出现在流言中。 基础版本是江甜看到一个小女生被欺负,叫了保卫科,再见义勇为救了小女生,然后在保卫科到来之前,傅爷见义勇为,救下了甜姐儿。 升级版本是江甜被欺负,傅爷叫来保卫科并见义勇为。 再高一级的版本。 江甜是中午只吃白菜和土豆丝的小可怜,被欺负,傅爷心生恻隐,出手相助,还带甜姐儿去买了泡面,两人的关系自然是……不可言喻。 郭东薇上早自习的时候,把江甜叫去了办公室,问明情况后,安慰了两句提醒她少和傅逸来往。 江甜自然乖巧应好,刚回作为板凳还没坐热,又被冯蔚然拉住:“甜姐儿你和傅逸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好像有人说看你们说话的样子还挺亲密。” 向后瞟到陆允信不在,冯蔚然还是把手遮在了嘴旁:“要我说,傅逸其实挺好的,脾气直,够仗义,也不为非作歹,无外乎不遵纪守规。” “你喜欢你追,”江甜手朝后指了一下,学他虚声,“我只要这一位。” 冯蔚然一副你没救的表情:“允哥要喜欢你,我去年暑假就得叫你嫂子了是吧,再不济,依照你甜姐儿的效率,我开学第一周叫你嫂子吧,可你看看现在,允哥对你和对其他人有区别吗,”冯蔚然摊手,“并没有。” “你不懂,”江甜低头在抽屉里找书,“我和他从相遇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在一起,不管他多冷多热多淡漠,都会纠缠,会在一起,你懂吗,就那种潜意识,直觉。” “得了吧,手肯定没牵过,抱也肯定没抱过,就这样问,你觉得允哥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看沈传有区别吗?你见允哥对你笑过吗?你听允哥对你说十个字以上的话吗?你给的东西允哥吃了吗……” 冯蔚然噼里啪啦还没说完…… 陆允信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然后,站定在江甜桌前,抬手拉了一下她的马尾。 江甜“哎哟”抬头,看清来人,抬手打他:“陆允信你还扯上瘾了是不是!” 周遭突然安静。 冯蔚然和沈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8|第8章《水泡的想象》 陆允信拳头放在嘴上咳一声:“傅逸找你。” “他不好好上早自习找我做什么……”江甜嘟囔一句,麻烦冯蔚然让一让。 江甜出去时,陆允信刚好进来。 江甜对着陆允信瘪了一下嘴,陆允信脸上没什么表情…… 冯蔚然和沈传对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沈传输了石头剪刀布,小心翼翼地试探说:“允哥啊,你和甜姐儿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咳咳,扯头发什么的。” “喊人。”陆允信用眼神示意外面,“她肩膀隔我远。” 当真惜字如金…… 冯蔚然给沈传甩了一个“你看嘛,我就说允哥和甜姐儿没什么”的表情。 沈传看看陆允信,再看看走廊站着的江甜和傅逸,有所思量。 ……… 傅逸是真的很急,急得脚都站不住:“甜姐儿你读过很多书,一定知道张爱玲说过一句话,就那句,什么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郊野岭啊不,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也没有其他别的话可说……” “好了好了,”江甜无奈打断他磕磕绊绊的背诵,“你到底要找我做什么。” “那个,”傅逸朝一班里面看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我昨晚思考了很久,缘分到底是什么……” “说人话。”江甜作势要进去。 “好好我的姑奶奶,”傅逸清了清嗓子,给江甜附耳道,“我想要秦诗的电话和企鹅号。” “你要来做什么?”江甜警觉地推远他,“秦诗可是我好朋友,不是你能乱泡的好吗?” “我发誓我绝对不乱来,”傅逸并拢右手举起来,“我就安静如鸡地看看她的动态,安静如鸡地看看她的号码就很好,真的,我傅逸绝不会主动骚扰她约她。” “真的?”江甜握着手机半信半疑,“那你怎么不自己找她要……” “我找她要她肯定不会给我。” “你们以前认识?”江甜好奇。 傅逸略显掩饰地碰了碰鼻子:“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拿到东西,两下溜没了影。 ……… 江甜回教室时,沈传和冯蔚然趴在桌上补觉。 反倒是陆允信,一手撑着脸,一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 不少同学向教室这角投来视线,又自觉骚扰地避开。 江甜手搁在陆允信桌上,清了一下喉咙。 然后,带着无处遁形的心思、怕他生气的谨慎,柔声说:“刚刚我不是故意说那么大声,故意引起周围人注意的……” 陆允信瞥她一眼。 “好吧好吧,”江甜破罐子破摔,“我承认我有丢丢故意的成分,谁叫冯蔚然说我在你眼中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被别人叫、有人注目的感觉——” “有区别。”陆允信随手在卷子上填了个数字。 “啊?”江甜怔一下,随即有些不敢相信地捧脸,“难道你已经发现了我心灵美与外表美并存,天真可爱活泼善良知性温柔大方淑女……” “江一五。” “……” 陆允信对照答案,正确的,翻篇:“别人都不止一米五。” “我,一,五,一。”江甜板脸。 陆允信点头:“江一五一。” 江甜想抽掉他手里的笔,结果抬臂撞上了桌角。 “哐”一下,把她痛得直龇牙。 ……… 周五。 冯蔚然有事先走了,陆允信和沈传照例去一中门口的居民楼。 两人话不多。 沉默一路进了屋,沈传才若有若无道:“允哥,你最近好像耐心挺好,偶尔甜姐儿啊……我啊,猴子啊说什么,你好像都会多听一点。” 陆允信“哦”一声:“可能你们以为我在听。” 事实上你听没听谁知道呢,沈传悻悻然搬起凳子。 两人拎着大大小小的望远镜上了楼顶,倒腾一阵,天气预报说有雨看不见星星,又遗憾地把东西搬下来。 前后好一段折腾,沈传刚开电脑,陆允信收起了书包。 “允哥不玩两把?” “回家。”陆允信扔了把钥匙给他。 沈传接住:“六日也不来了?” “看吧,”陆允信边穿鞋边说,“最近家里有事。” “你方便。”沈传一边应下,一边踩着关门声奇怪:明阿姨是家长中出了名的好说话,能有什么事儿啊…… ……… 陆允信到家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的。 刚进玄关,便看到两个女人在客厅里说话。 明女士坐在主沙发上削苹果。 穿着貂毛、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局促地坐在旁边,转手上庞大的金戒指:“其实我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小允,看一眼就好……” 陆允信拎着书包、绕过老太太走到明女士旁边:“妈,吃晚饭叫我,我先上楼了。” 明瑛看一眼老太太,再看一眼进门后脸色异常难看的儿子,点了点头:“嗯,我先给你划半边苹果垫垫。” 老太太看到陆允信,眼睛明显亮起来:“小允啊,我这次来给你带来好多零食——” “妈你记得扔。”陆允信咬了一口苹果。 老太太面色一僵:“有好些是我专门托人买的,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菌菇,很金贵的呢——” “那你拿回去供起来。” 明瑛扯了扯陆允信的衣角,示意他别激动。 老太太话被陆允信噎到喉咙,哽着哽着就红了眼:“这么多年了,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将死)的人了,小允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奶奶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了,你就不能和奶奶好好说会话吗——” “我不想和你说话。” “可我是你亲奶奶……”老太太捂着心口恸。 “你也知道你是我亲奶奶啊!”陆允信抬手把书包罢到地上。 “嘭”一下,四周安静。 陆允信闭眼,敛好一瞬迸出来的情绪,徐徐睁开,对明瑛道:“妈,我先出去转转。” “外面云压得黑,看着像要下雨,”明瑛触及儿子脸色,默默咽下担心,“早点回来吃饭。” 陆允信“嗯”地起身,看也不看老太太,朝门口走。 老太太视线追着站起来,嗫嚅:“小允……” 陆允信加快了步伐。 ……… 江甜去行政楼帮外公拿资料,顺便走到南大门口的烧腊铺子买了只卤鹅,才哼着小曲回来。 进电梯的时候遇上一个人出电梯,她把外套裹得紧了些。 站定看清那人背影,江甜立马撑开即将合拢的电梯门,追出去:“陆允信你要去哪儿,外面马上下雨了。” 陆允信一直走,不说话。 比起平常漠不关心的神色,他此刻唇边带笑,冷然的弧度却愈发让人不可靠近。 “陆允信真的,”江甜一手拎文件一手拎食品袋,笨拙地追他,“外面天气超差,乌云一层一层的,感觉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陆允信置若罔闻。 江甜忙不迭追上他。 陆允信手扶上单元门门把。 “轰隆”,刺目的闪电撕开黄昏,一个惊雷劈在门前的树下。 9|第9章《我们去寻找一盏灯》 江甜吓得一个后退,陆允信却推门而出。 “诶诶陆允信!”江甜根本没有思考,稳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跟上去。 刚踏出单元门,“啪啪哒哒”的雨点敲湿路面…… 春天的雷雨是一场洗礼。 复苏之际有风啸,草地和灌木中的嫩芽都瑟缩着抱紧了同伴,南大路旁的叶榕连着天边黑泱泱的卷云。 江甜亦步亦趋跟在陆允信身后,把两手袋子合在一只手上想给他遮雨,奈何陆允信腿长步子大,江甜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手举过他头顶。 凹凸的砖地不好走,树叶间隙的雨淋下来,把江甜额前的刘海打湿成缕状。 她头发难受,说的却是:“陆允信你要去哪儿,雨大了。” 陆允信不理。 “真的,还在打雷,你脸色这么难看你去哪。” 陆允信越走越快。 “打雷真的危险!陆允信你慢一点,你等等我——” 江甜只顾说话没看清缺损的路面,一个趔趄,整个人朝前摔去,“啊”一声,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倒抽冷气。 一直在前面疾走的人听到,终于停下。 江甜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把袖子朝外扯了扯,迎上陆允信:“你总算可以听我说话了,我刚刚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她声音有些沙哑。 陆允信慢慢低头,完全茫然的眼神触及她紧皱的眉、她的手:“你……” “没事没事,崴了一下没摔到,我们快回去。”江甜拽他,拽不动,江甜急,“雨真的越来越大了,我们快回去,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好吗!” “哐当”天边适时炸过一个大雷,江甜惊慌地躲到他身后:“陆允信真的快走可以吗,以前三中就有一个同学夏天回宿舍的路上被雷劈死了,学校赔了好大一笔钱,真的好多人亲眼看到被雷劈的!” 陆允信仍是失神,江甜拉不动。 她尝试着踮脚给他遮雨,雨遮不到,她卯足劲拽他,根本拽不走一步,她害怕打雷,偏偏“轰隆隆”的声音就响在耳旁。 “陆允信,你听得到我……”江甜话没说完,望到他紧绷的下颌线,蓦一下红了眼睛。 “我知道你难受,我看着你难受我也难受,可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江甜眼里噙满了无措,手伴着哭腔滑下他衣袖,“好不好,好不好……” 一寸,又一寸。 垂落那一刻,陆允信不断回拢又不断逃离的视线终于凝在了江甜身上。 似是回过神来。 他看着她,喉咙滚了滚,再滚了滚,慢慢把她掰成背朝自己的方向站,然后,拉开自己的校服拉链,缓缓拎起衣角,以一种迟来的荫庇姿态,把她完完全全罩在衣服下。 “回吧……” 两个字很单薄。 江甜听到他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憋了好久的眼泪倏地涌出来…… ……… 雷声,越来越大。 回去的路上,江甜一边啜泣“你刚刚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脸色难看到哭”,一边竖起耳朵,雷声响一下,她就抖一下。 偶尔不小心碰到他的腰,碰到一两层布料下的硬朗肌肉,她便触电似地弹开,想深呼吸冷静冷静,又嗅到他衣服上好闻的肥皂味道…… 裹着体温、潮湿,以及少年荷尔蒙。 满心满眼,她抬头悄悄看他,一两眼,便看得自己无处可逃…… 陆允信以为:“没做亏心事,打雷不可怕?” “我不是怕打雷。” 进楼把轰鸣隔绝在外,江甜吸吸鼻子,仰面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他,“我是怕刚刚没拦住你,你就会一个人,在雨里……” 陆允信垂眸迎上她的眼,放衣服的动作徐徐停住。 江甜亦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江甜仓皇避开视线,转身朝楼上跑。 蹬蹬蹬上去又下来,她气喘吁吁站定在陆允信跟前:“你家那人好像已经走了,就我出门前看到那个,你可以放心上去了……” 陆允信看着她叉腰的位置:“你……” “没什么,”江甜把手朝袖子里缩了缩,见他不太信,“你知道傅逸吧,傅逸放学给了我一版纹身贴玩,我挑了个这色的……哎呀哎呀不说了,老头还等着要资料,我先走了啊。” “纹身贴……?” “真的真的,你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江甜不耐地挥挥手。 结果没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埋头在纸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个单独包装的东西塞给他,不给陆允信拒绝的机会,几步路跑没了影。 陆允信进电梯,按三楼,打开包装。 鹅翅膀酥黄肥美,卤味香气四溢,陆允信看了良久…… ……… 公寓每层楼尽头都有一个公用的露天阳台。 老两口自己家里的东西都打理不过来,便把份额全部让给明瑛种花草。 晚上八点,两家门对敞着。 江外公和陆爸爸坐在走廊里聊天,面条蹲在陆爸爸脚边发呆,明瑛指挥陆允信把盆栽朝走廊搬,轻声对陆允信道:“我已经告诉她以后不要来了……” 陆允信“嗯”一声,侧身进屋。 远天再一个惊雷吞卷,陆允信刚出玄关,就听见对面“啊”地尖叫,又迅速压住。 江外婆一边给小姑娘擦酒精,一边用多年从教的洪亮嗓门训斥:“你叫啊!你叫啊!你倒是继续叫啊!路都不会走你还有什么用!你平时不是被茶几撞一下就要嚷嚷半天吗!现在皮破了这么大一块,怎么没话说了?!” “外婆你轻点轻点,”江甜嘶,“说了不小心绊了而已……轻点轻点!我要告你虐待小孩!” “虐待的就是你,这么大一块皮蹭下来,你个挨千刀的,不重点你记不住,让你不好好走路!是不是又在玩手机,啊!又在打电话,啊!叫你不看路!” “……” 明瑛进屋,看到画面立马心疼了:“我的乖乖诶,真的不能走路玩手机……你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摔成这样,以后留疤了怎么办。” 江甜紧张:“真的会留疤吗?皮破了还会长新的吧……” “吓你的,”明瑛“噗嗤”,挠了挠她的耳朵,“最近不要吃酱油……这么大一块我看着都心疼。” 江甜乖巧应:“应该夸我临摔了还护着外公的资料。” 江外婆一个白眼:“你护的是卤鹅,回来一看还少了个翅膀……你不是最爱吃翅膀吗,他切的时候你都不站在旁边看一下吗……” “反正都是吃嘛。”江甜无所谓。 江外婆没听清:“你说什么?” 江甜凑到江外婆耳边:“没什么……!” 恼得江外婆棉签一压,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明瑛不打扰祖孙嬉闹,笑着退出来看到人:“陆允信你愣在这儿做什么?” 陆允信敛了神色放下盆栽:“没什么……” ………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临睡前,基本就只有墙垣断续的“哒”声了。 不远处的高楼灯影幢幢,灰蒙中,藏着一两点不起眼的亮光。 江甜躺在床上发呆。 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有意无意把话题引向陆允信所谓的奶奶,江外婆回答她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陆允信小学三四年级吧,明瑛为了评教授职称忙一个项目,他爸也在事业关键期,两口子都没时间,合计一下就把陆允信送到了他奶奶那里。” “陆允信爷爷死得早,他奶奶一直跟他大伯、就陆爸亲哥一起住。然后刚好那段时间,修水电站的占了陆爸他们老家的地,开发商赔了一大笔钱。照理说,这钱应该陆爸、陆允信他大伯和他奶奶三个人一起分。但陆爸和明瑛他们想着陆允信得在人家里住一年甚至两年,就主动说不要这份钱,让陆允信他大伯和他奶奶多分点……” 江外婆很客观:“两千年初不比现在,几十万可是巨款。啊虽然后来陆爸那个什么游戏研发听说爆了多少位数,但他主动放弃的那笔拆迁费还是很多啊……明瑛和陆爸思量着,陆允信他奶奶和他大伯拿人手软,不说对陆允信多好,基本的照顾要有吧。” “可是没想到啊,几个月后接回来,好端端一孩子,走之前看见你外公和我都会笑着脆生生喊‘程爷爷’‘程奶奶’白白净净好可爱的小男孩噢,回来之后面黄寡瘦只剩皮包骨。” 江外婆回忆起陆允信当时的样子,直摇头:“身上伤是没有,可眼睛没神了,谁说什么也不听,谁叫他都不应,两年啊,甜甜,整整两年,才重新开口说第一句话,然后慢慢慢慢地,才开始恢复,恢复到现在这样……” 江甜登时红了眼:“虐待?还是什么?明阿姨和陆叔叔就这样算了吗?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啊!!” “你小声点,”江外婆拉住她,“明瑛当时很坚决地让陆爸和那边断了关系,再也没往来……好像也就这一两个月,听说是陆允信他奶奶查出了什么癌症,明瑛才一时恻隐松了口。” “所以是虐待吗,是他们家人联合起来欺负他?” “明瑛喝醉给我哭过几次,但说到具体原因都讳莫如深,这是他们全家人的坎啊,搁在那,放不下,过不去……” 江外婆叹了一口气,拉过江甜,语重心长说:“所以甜甜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有的时候,有些事情,比虐待更可怕,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相信人间有感情,但你也要知道,感情有真假……” 江甜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 思绪混乱间,是去年暑假,自己和他兵荒马乱的初见。 她平生第一次被逼无奈,第一次放话唬人,第一次死皮赖脸。 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觉得他好看到自己挪不开眼,第一次自己看对方看得面红耳热,而那人面色无波。 不是青春期男生的傲娇、或者站在成绩金字塔的不屑一顾…… 是真真正正、完全彻底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关心的冷漠。 他会和老师同学打一两个招呼,会和猴子说话。 会在夏令营的食堂排队,也会成语接龙。 那个时候的江甜知道,陆允信看着身处人群,其实对周遭毫不在意。 只是,那个时候的江甜不知道,他有这样让听者不知道实情、已然浑身发寒的过去…… 一个人,整整两年,不说话。 他到底……是怎么,活的。 ……… 前前后后犹豫了半小时,江甜还是拨通了熟记于心的号码。 尽管,挂断是必然。 “嘟,嘟,嘟——”响三声。 对方竟然……接通了? 江甜曾经准备了很多很多想要对他说的话。 可真当接通后,傍晚在雨里撞上他茫然到近乎无助的眼神时,江甜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她拿过放在床头的书,翻到其中一页。 用温柔平缓,近乎抚慰的语调,慢慢念:“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你说,它在窗帘后面,被纯白的墙壁围绕,从黄昏迁徙来的野花,将会变成另一种颜色……” “你说,它在一个小站上,注视着周围的荒草,让列车静静地驰过,带走温和的记忆……” “你说,它就在大海旁边,像金桔那么美丽,所有喜欢它的孩子,都将在早晨长大……” “陆允信,”江甜唤他,“走了那么远,我们可不可以……去寻找一盏灯?”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 带着由内及外的纯粹,潜进微风,拂开窗帘。 陆允信垂着眸,小指不自知地、颤了一下。 沉默良久…… “我听不懂,”陆允信说,“少碰水,不要感染了。” 江甜足足楞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少碰水,不要感染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相信,但又确实听到了,唇抿紧放松好一阵,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允信,”她舔着唇角,“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是。” “那……”江甜还想说什么。 对面直接挂了电话。 ……… 3月2号,雷阵雨。 他今天给我说~少碰水~不要感染了~ 他今天给我说~不是关心我~ 伤口啊伤口~你说~我们该拿这个罪魁祸首怎么办才好呢~ ……… 江甜周末两天都没有联系陆允信。 原因很简单。 手腕内侧被蹭破的一大块皮还没结痂,不包扎显得很狰狞,包扎了也很难看。 周日返校。 江甜和秦诗坐在校门口的避风塘喝奶茶。 “你说走路左脚绊右脚摔了我还信,说什么追月亮,”秦诗把手背搁上江甜额头,“没发烧啊……” “你不懂,”江甜汲了一口珍珠,一派含糊又自得的表情,“月亮是苦月亮,可如果江甜追到的话,就会变成甜月亮……” 比如,少碰水,不要感染了。 “什么鬼道理。”秦诗嗤。 “这叫江甜的道理……” 街边学生多,两个姑娘正闲聊着,江甜忽然拉了一下秦诗的手:“你看那人有没有很奇怪,一身黑就算了,还戴个口罩,这家店出来又进另一家……我怎么看这背影,高高瘦瘦,有点熟悉……” “大概是进店推销?”秦诗说,“不是有那种吗,就挨家挨户推销清洁剂,推销员在你家布满油渍和污垢的墙面喷两下,再用抹布一擦,墙面立马干净如新,但你自己买了来,发现其实并没有用。” 见江甜还在看那人,秦诗侧身挡她:“你熟悉什么啊熟悉,你有认识的人是推销员?” 江甜想想也是,转过头继续喝奶茶。 ……… 先回寝室放了东西,吃完晚饭,再去教室仍旧很早。 让江甜意外的是,她到时,身为踩点狂魔的陆某人竟然已经坐在了后面,看样子,像刚刷完一套题…… 江甜一边进去,一边把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朝他挥:“今天你还挺早哈……” “这道题会吗,”陆允信把卷子和笔推到她面前,“你上周末错过一次,对着答案改对了。” “噢噢是不是木块粗糙要加摩擦力那道,”江甜应着,赶紧放下书包转过去。她手还没摸到笔,陆允信把一小瓶喷雾放到她手边,顺便看到……她贴着小块纱布。 江甜微微怔了怔,随即拿到手里。 银白金属瓶,塑封着“抑菌消毒”“加快愈合”的字样。 “不是说……不关心我吗?”她略有意味地朝陆允信眨了一下眼睛。 陆允信熟视无睹:“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大概是,”他颇为懒散地扯了一下唇,“纹身清洗剂……” “你……”江甜语塞,再看清他推过来的分明是奥赛卷,哪是什么物理题,随手“abcd”给他乱选:“你嘴软一次说关心我会怎样,说是你给我带的不行吗,我摔了就够痛了,让我高兴一下不行吗!” “不行。” “不行就不行。”江甜嘟囔着扔下笔,失望转回身。 她把喷雾搁课桌上,正犹豫怎么给明阿姨发道谢短信比较博好感,便看到冯蔚然和沈传越走越近…… “船长你丫和允哥周五那天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我周末一回来,允哥就毒成了这样。” “允哥怎么了,”沈传不解,“我进门正好碰到他换衣服出门,屋里就剩你一人。” “允哥上午就过来了,全副武装只露俩眼睛,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买东西,我开始还不明白,后来跟着去了药店才反应过来,他要是不戴个口罩,明天绝逼整个一中都在传,有个神经病过来问蹭破皮有什么药没,人店员说消消毒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他非七七八八买一堆跌打损伤的药。” 冯蔚然吐槽:“上午买了下午买,大牌子小牌子杂牌子几大包,然后屯屋里挨个看说明书,哪些氧化哪些不氧化,哪些气味大哪些没味道,船长你就说毒不毒,反正最后捎了一瓶走,也不知道是给哪个蹭了皮的金贵龟孙……” 冯蔚然边说边进门,视线扫过江甜桌上的小瓶,落在自己以为去了网吧结果出现在教室的某人身上…… 骤地,没了声音。 陆允信瞥了冯蔚然一眼,推开椅子起身。 江甜微笑看他:“去哪?” “厕所。” “马上要收作文,可有谁还没写呢,”江甜随口张了个幌,腾身一把拽紧某人的卫衣帽子,“陆允信你给我站住!” 10|第10章《煮月亮》 江甜话音一落,教室里稀疏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两人身上,探询的,八卦的…… 陆允信脸色稍稍僵住:“放手……” “不放。”江甜很坚决。 陆允信垂眸睨她一眼,江甜眼神闪了闪,弱弱松开手。 陆允信步伐阔。 江甜看着,轻咬一下唇,追出去…… 侧身避让的冯蔚然吞了吞口水,问沈传:“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沈传朝外看了一眼,忖道:“这次保不准……” ……… 陆允信出教室右转。 江甜边追边问:“你不是去厕所吗?厕所在左边。” 陆允信:“我临时想去小卖部买瓶水不行?” 江甜“蹬蹬”加快速度,过转角时,一个闪身把他挡住。 陆允信朝左走,江甜向左拦,陆允信朝右走,江甜向右拦,陆允信蹙了眉头,江甜直接上前一步,把他堵在了楼梯口。 江甜右手撑在墙上,左手把耳前的碎发撩到耳后。 陆允信双手插着裤兜,看她头顶堪堪齐了自己胸口,抬头:“不要告诉我,冯蔚然说的是另一个允哥。” “是我。”陆允信声音很淡。 不敢相信他这么干脆,江甜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回神:“不对啊……那你明明在意我,你为什么要说不在意?” 陆允信抿唇。 “那你明明就关心我,你为什么要躲?” 陆允信沉默。 “那你明明就——” “江甜。”陆允信打断她停顿一瞬,心思流转的第三句。 江甜认真看他,看陆允信面无表情、以一种极为平常的语速说:“我不喜欢管别人的事,并不意味着我喜欢欠别人。” “你什么意思。”江甜脸上的神情慢慢凝滞。 “你因为我摔一跤,我给你买药,与其说是关心在意,不如说是,”陆允信眸色微暗,“两清。” 这个时候没什么人经过。 狭窄而安静的空间里,江甜嗅得到周遭他的气息,也听得到自己逐渐慢下来的心跳。 她撑在墙上的手稍稍挪了点位置:“陆允信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两清。” 江甜的眼睛黑,亮,陆允信看着:“两清。” “你看着我的眼睛,”江甜手腕微微在抖,还是强撑淡定,“再说一次两清。” 陆允信喉咙轻轻动了一下:“两清。” 像是那句“少碰水,不要感染了”,江甜觉得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但又确确实实听到了。 她慢慢垂下手,凝视着他习惯性拉一半的拉链扣,轻轻地、有点颤:“陆允信,你再说一次……两清。” 这次,陆允信沉默了更久。 “两……” 陆允信说不下去。 江甜听不下去。 陆允信别过脸的瞬间,江甜落下一句细弱蚊蝇的“不好意思”转身跑走。 她个小,背影瘦,就连蹬蹬爬楼的声音都是轻浅的。 夕阳在墙壁的交角形成一个朦胧的圈,陆允信注视江甜走进光晕,再消失不见,放在裤兜里的右手食指,不自知地,抬了抬。 有些沉默,他自己,都说不清…… ……… 江甜一晚上都没和陆允信说话。 甚至,下晚自习时,连个招呼都没和他打,给室友说两句先回了寝室。 江甜平静地上楼,开门,一头把自己闷床上…… “毛线,你不知道,他今天好恶劣,恶劣到给我说他买药只是因为,我是为了他受的伤,他只是不喜欢欠别人,想两清,还说了三遍,两遍,还是三遍,我好难过……” “可是我一想到是我让他说的三遍,他才说的三遍,我一想到他给我买药还会看说明书,我一想到他可能夹着什么情绪说出来的少碰水不要感染了,我还是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心,我就总觉得我和他是有希望的……” 江甜绞着被角:“而且你真的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和他隔好近,就是我随便怎么动都能碰到他的距离,他真的好好看,眉目好看,鼻子好看,你说言情小说里男主角唇薄说明感情淡,可真的很好看,要不是我的勇气用在拦他上面,要不是他说的话让我不开心,我都好怕,自己会忍不住踮脚去亲……” “相同的话,我去年已经听过一次了,”毛线说,“我们隔得其实挺近,我改天过来看你,顺便给你买药。” 江甜听到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倏地从床上弹起来,整理仪容:“好端端的,买药做什么。” “压住你发病。” “……” 蒋亚男和秦诗推门进来:“甜,你说你钱包好像忘在了寝室,找到了吗?” “嗯嗯,”江甜清清嗓子,下床去拎温水瓶,“我去打水,你们要我带吗?” 秦诗放下书包:“我和你一起。” ……… 陆允信白天给冯蔚然说自己要去网吧,晚上就真的去了。 结果碰上傅逸一群人。 游戏五人一队,十个人刚好两队开个房间,冯蔚然惯性和陆允信进了一边,陆允信让他去找傅逸。 冯蔚然嚷嚷:“允哥你是不是想抛弃我。” 陆允信“哦”一声:“上次说想到傅逸那边尝试一下新感觉的人,不是你?” 冯蔚然“嘿嘿”还没笑完…… “first blood(一血)”“double kill(二连)”“triple kill(三杀)”“quadra kill”…… 沈传、用冯蔚然换过来的男生都是近职业水准,加上陆允信今晚的打法异常剽悍,连着三局碾压是必然。 只是,第一局冯蔚然丢了十个人头,八个是陆允信拿的。 第二局冯蔚然丢了七个,六个是陆允信拿的。 第三局冯蔚然丢了十五个,十五个全是陆允信拿的。 最后,冯蔚然推了鼠标哭丧着脸:“允哥我哪得罪您了,您明说成吗,您这样,在其他兄弟面前……我不要面子的啊?” 陆允信手搭在傅逸椅背上,眉目难得舒展:“点东西吧,我请。” 沈传打响指叫网管,冯蔚然一下从座位蹦起来:“老板我要加卤蛋加火腿那种至尊无敌奢华版泡面。” “吃不撑你。”傅逸笑着捶了冯蔚然肚子一拳,接着给秦诗发段子。 每天三个,网上找的。 秦诗最开始问过他为什么要发,傅逸答不出个所以然,秦诗无语,偶尔不会理睬,偶尔回复个“晚安”能让傅逸激动一整晚。 男生们在包厢里的嬉闹充斥着荷尔蒙和青涩的痞。 陆允信坐在他们当中,没什么话,轻皑的五官混着光影下微动,便能将其他的所有统统当成背景。 赵安然敲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幅画面。 “咚咚咚。” 男生们喧闹停下,赵安然嘴朝一个方向努了努:“我能进来吗?” 冯蔚然“呃啊”不知怎么回答,赵安然很自动地走了进来。 傅逸“啧”了个单音节,看她站到陆允信椅子背后,退出和秦诗的聊天界面,反手一个电话就拨给了江甜,同时短信:“甜姐儿给你看场戏,不要说话。” 秦诗伴着“哗啦啦”的水声问:“谁啊。” 江甜顺口答:“傅逸。” 赵安然是傅逸同学,叫着淑女的名字,据说是相当会玩。 带着一群小姐们打架,泡吧,纹身各种不说,换男朋友的速度和傅逸换女朋友的速度有的一拼。 而且个个都是校草级。 不少女生说她花心、浪,可人家胸大腰细腿长妆容美。 红唇卷发穿校服进来时,饶是冯蔚然都多看了两眼。 赵安然巧笑着向大家点头,然后,从包里摸出张电影票递向陆允信:“学弟周末有空吗,泰坦尼克号。” 陆允信玩手机头也没抬:“没空。” 大抵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赵安然面色凝了一刹,随即蓬了蓬卷发,无比温柔地开口:“我是傅逸的同学,高二阳光雨露的赵安然,其实关注你很久了,你去竞赛班的时候也碰到过你,其他人和我在一起都是他们追我,”赵安然说,“你是第一个让我想主动关注的男生,还是个成绩超好的小学弟。” 知道陆允信不爱说话,赵安然也不尴尬,自顾自接着道:“其实一直想来找你,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正巧小姐们得了票,周末的电影,正巧在外面上网听人说你在里面,正巧就进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 陆允信本来玩着手机,看也没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地,听到最后一句,动唇吐了两个字:“出去。” 赵安然脸上挂不住:“你……” “允哥别这样,咱然姐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你这样就有点伤感情了啊。” “就是,允哥,做不成情侣还能做朋友……” 两个男生应和还没完,陆允信抬手按铃:“老板,骚扰你管不管。” 赵安然被抹了面不想走,网管看是女生又不好强行拉人,冯蔚然从中斡旋…… 好一阵兵荒马乱恢复正常,傅逸一边嘟囔着“什么走向啊这是”,一边挂了电话。 江甜说好的要生某人一会儿气,听他打断了别人说“命中注定”,那个自己曾经给他说过、经常笑着给他说那个“命中注定”,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 ——今晚星星很多。 陆允信拧着眉按灭屏幕,然后打开扫雷不停点,不停点…… 界面显示雷已清空完成时,他啜口咖啡起身。 冯蔚然唤:“允哥你去哪,宵夜要来了。” “阳台。” 冯蔚然附和:“傅爷他们抽着烟是有一点闷,你出去吹吹风。” 漆黑的夜色缀着零碎几点星辰,无风。 陆允信目光落在远处幢然的高楼,高楼灯火起落。 ……… 第一次月考看着看着就来了。 考试前一晚,高一所有教室都在布置考场,横着七个座,竖着七个座,每个座位中间隔一个座的距离。 郭东薇指挥:“以江甜为基准,留四十九套桌椅拉开,其他的桌椅全都堆到教室后面去,你们桌子下的书兜也全都堆过去,平常就该整理整理,看你们的座位像不像狗窝……” “窸窸哐哐”的挪动声中,江甜和冯蔚然商量:“待会儿拉座位的时候,麻烦你和陆允信换一下位置行吗?” 冯蔚然:“不行。” 11|第11章《致橡树》 江甜看冯蔚然。 “我是说,不行这种话,只有允哥才会对我们甜姐儿说出来,”冯蔚然嬉笑着看江甜变为侧身坐,问说,“不是明天就要考试了吗,为什么要换座位啊。” 江甜目光逡巡着教室的动态:“郭老师说月考之后座位怎么变?” “总分前十名优先选同桌选座位,前十名选完了,剩下的她安排。”冯蔚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这和你让我现在换座位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最近认真吗?”江甜收回视线。 “当然,”冯蔚然仔细想了想,“听蒋亚男他们说你早上起得早,课间又很少闲聊,经常在问问题或者做作业……” “那万一我考过陆允信,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他做同桌,”江甜给了冯蔚然一颗糖,“如果要后挪,这块位置是最好的,他现在搬过来之后是不是就会少很多麻烦?” 而且这样的话,每天中午和傍晚临去考场前的准备时间,她还可以和他坐在一起…… 陆允信在刷题,微敛着眉目没说话。 冯蔚然看着甜姐儿掌心的奶糖,苦着一张脸,不知接还是不接:“甜姐儿你别这样,会让我想到之前二三班那些……” “不是说万一吗?”江甜笑着碰了一下陆允信的脚。 陆允信头也不抬:“考过再说。” 冯蔚然得了班主任口令去讲台坐镇,一边剥糖纸一边摇头。 他一定是被甜姐儿吓傻,加上搬座位很嘈杂,才会眼神恍惚,看到允哥眉目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温和? ……… 一中老师的阅卷效率极高。 周一到周三考完九科,周四放一天调整假,周五早上成绩就可以全部出来。 江甜转来时,总分在三中是年级第十。 去教室的时候,她先看的是总的那一大张成绩表。 排在最上面的“陆允信”让她扬了扬唇,然后,愉快地向下找自己的名次。 第二到第十名,没有。 第十名到第二十名,没有。 第二十名到第三十名,没有…… 她下移的视线一寸寸慢下来,在第三十三名,倒数第七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整个人像被闷进庙里的大钟,大槌从四面敲来,脑子里“嗡嗡嗡”…… 一天的课不知道怎么上完的。 下午放学,郭东薇把江甜叫到办公室,江甜才逃离同学们闹哄哄议论成绩的声音。 一中流行成均科技,大数据软件可以把学生每次大考的成绩、排名、浮动统统分析出来。 郭东薇看着江甜的报告,端起茶杯:“班上同学的成绩都比较平均,偶尔文科差一点,也只有一两科游离在外,但你这每一科的排名曲线,”她忖道,“有点像心电图。” 江甜局促地扯了扯袖子:“这次考得不理想。” “老师把你叫过来,不是想批评你考差,老师是想和你一起摸摸情况,你看啊,”郭东薇汲口烫茶,放下杯子,“你总分排名靠后,但你文六科是第三,文综300你考293,理综300你173,这物理58及格线都没碰……分化太明显了。” 江甜浅浅“嗯”一声。 郭东薇在她成均科技上打了一个勾,继续说:“一中理科素来强势,暂不说陆允信理综差一分满分,就是冯蔚然,理综最多也只能扣十分,你如果坚持选理,就很可能拼不过他们,但如果你学文,绝对可以碾压很多人,老师一向不干涉学生选择。”郭东薇扶了一下眼镜,看她,“但你……” 江甜小声说:“我回去问问妈妈。” 郭东薇爱怜地拍拍她的肩:“学理也没关系,多请教理科好的同学,及时找到原因进行弥补,老师还是相信你的实力。” 江甜乖巧道谢,郭东薇安慰她别想太多,周末好好放松。 江甜前脚踏出办公室的门,后脚便听到郭东薇和同办公室的老师议论:“我原本以为她可以进个前十,结果,不过不得不说,文科好啊,语文英语也强悍,要她的语文英语给陆允信,那陆允信绝对是……” 一个老师应说:“语文要多背多看,陆允信那懒散的能高分?这次文言文超纲超成这样,人江甜一分没扣不知道平时看过多少书。” “书看得多有什么用,大家只会关心你排名,应试应试。” “也是。” ……… 江甜回去的时候,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 打扫清洁的打扫清洁,收书包的收书包,陆允信趴在桌上、盖着帽子。 江甜放轻脚步,蹑手抱起课桌放在外面,人进去了,再抱起课桌,一点一点放下来。 轻微的“咔哒”,坐在旁边的陆允信眼皮滚了滚,掀了帽子坐起来。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江甜颇为歉意。 陆允信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抓抓头发想说什么,见有人来,没开口。 秦诗放立行李箱,隔着课桌捏了一下江甜的脸:“考差一次没事儿,下次再战就好,你文科在那,东郭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要不开心。” 江甜笑出两个小酒窝:“你看我像不开心的样子吗?” “你呀,”秦诗失笑戳了戳,“没心没肺,我先走咯。” 然后是蒋亚男让她“不要难过下次考好”,江甜笑着说“知道”。 再是平常没什么存在感的杨紫婵,告诉江甜“没事儿,不是高考”,江甜说“嗯”,弯着眉眼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寒暄七七八八,有真,有假,有的才出教室门,就说“甜姐儿人缘可真好,你见秦诗她们那些平常安慰过人吗”…… 人,越来越少……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六点,教室里只剩下江甜和敷衍走冯蔚然留下来的陆允信。 两个人,可以听呼吸声。 换做平时,江甜会问他怎么不走,是不是想和自己一起走。 可放在今天,江甜缓缓敛下快僵住的笑脸,用仅剩的力气,拨通了程思青的电话:“妈妈,是我,英语没下一百四……郭老师找我说过话了,年级排名两百多。” “……” “嗯,下周上学我会主动去找那些老师……嗯,认真总结,争取下次考好。” “……” “妈你说过很多次了,注意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先谈身体再谈学习……当然,为了亲爱的妈妈你陪我出去玩,我也会考好,真的不难受,”江甜乖巧地脆了嗓音,“你听我这声音像难受吗,你也别太累……好,笑个酒窝给你看。好,你先忙。” 江甜挂了电话。 江甜把手机扔进书包。 江甜尤为平静地把那叠标满笔记的卷子和错题本拿出来,从数学开始,一道错题一道错题抄上去,重新做,做对了下一题,没做对就全部划掉,再做一次,然后化学,物理。 她物理错得很多,其中一道就像中了邪一样,做,错。 第二遍,做,错。 第三遍,做,错。 第四遍,越写越快,越写越快,刷刷的落笔好像要把纸张划破…… 陆允信终于忍不住地抬手,握住她笔尾。 “刷刷”停下。 江甜想用大多力动,陆允信就用多大力不松。 江甜拼尽全力用双手拽。 陆允信:“你别这样……” 他声音低、沉、如潺水,江甜却像被按下什么开关。 “我怎样……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一开口,就红了眼睛,“考下来我听秦诗她们说好难还不好意思说自己觉得简单,怕她们觉得我自大……可现在看来,我可能是从夜郎来的呢……” 她翻卷子:“22加33等于66,我当时检查一遍没看出来,”换一张,“题干明明白纸黑字说了假定真空,我非要自作聪明加个氧气,”再换一张,沙哑说,“我真的眼瞎没看到定义域……” “我为什么会不注意细节?为什么会这里差一点,那里差一点,最后差了这么多?她们说得很对啊,”江甜憋了好久的眼泪蓦地掉出来,“没人会管你哪些题会,哪些题不会,平时用了多少心,他们只看你成绩,只看你排名,成绩好老师喜欢你,成绩好外公外婆喜欢你,成绩好妈妈喜欢你觉得你让她有面子愿意陪你,可就这么一件事,我为什么做不好……” 陆允信抽了张纸递给她:“冷静一点……” “冷静……?” 江甜转过头看他,眨一下眼,眼泪便顺着脸颊接连朝下,“我现在很冷静,真的,”她软软地说,“我一点也不难受,成绩也没太重要啊,不过是年级第十和班上倒数的差距,不过是大家真的平常地在讨论分数而已,不过是班主任语重心长说她从来不干涉学生选文理、我是第一个,不过是榆木脑袋连物理连格都及不了格……” 哽咽到无声。 她接过纸,失去力气般、慢慢把头朝课桌上磕…… 窗外树叶的“沙沙”混着一道几不可查的叹息。 陆允信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手背轻轻抵到她的课桌边缘。 江甜喃喃着“榆木脑袋”,额头毫无征兆地落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12|第12章《你喜欢歌谣》 大概经常用鼠标,陆允信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轻微的纹路感裹着体温传到江甜额头,蕴着一点抚慰的含义。 江甜就这样,安安静静抵着他的掌心,任凭眼泪一颗一颗掉在地上…… 陆允信就这样扭着手托住她的额头,任由她哭。 等她哭得再没有眼泪,也没有呜声,这才慢慢稳着她的额头,让她撑坐起来,递张纸过去。 江甜平静地道谢接下。 陆允信把她身前的错题本和卷子放到中间,然后拿起笔:“我们不能否认你是失误,但你也要相信,所有偶然都带着一定程度的必然,三中偏文,一中偏理,在出题的思路和考察上肯定是有区别的。” 他刚开口的声音略哑,说几句后,便恢复了正常。 “不管是文理,你做题或者做卷子的时候,想的是什么?”陆允信问。 江甜闷闷地:“怎么做。” “你做题的目的是什么?”陆允信又问。 江甜吸吸鼻子:“看自己会不会做?掌握知识点没有?” “我且说我的看法,你觉得对就听,不对就不听。” 陆允信旋下笔帽,说:“拿到一道题,你读完题干首先要思考的不是怎么做,而是揣摩出题人的考点,出题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把这道题出出来。” “第二步你要想他在怎么考你,出题人不可能把条件给你写得明明白白说,”陆允信模仿数学老师,“诶,江甜,我在考你这个,诶江甜,这个把条件全部用上就行……他一定会隐蔽一些信息,而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隐蔽信息挑出来,然后顺着这些信息摸回他想考你的知识点。” “前面两步有了,卷面百分之八十就有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一中老师爱出的偏难题,”陆允信给她圈了两道出来,“这是第一周作业的原题,周末的时候我在你练习册上划过圈,”他说,“你还是错了。” “你有画圈?”江甜不信。 在自己凌乱的课桌上东翻翻西翻翻扯出张卷子,“你绝对没有,我记得你当时明明一直在和我说话,不信你看……”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江甜转过头,瘪嘴,用那双格外无辜的大眼睛看他。 陆允信眉心微微抽搐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边拿笔写边给她说:“有些题目,你在寻找隐蔽信息时,会发现有些信息是多余或者缺失的,但出题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多或者少,这就是考点的偏移,你就要倒回去看看前面的过程,看你有没有上老师的当,被他给的信息误导……就像声东击西。” “所以是先揣摩意图,再顺着意图去寻找信息,对应考点,等我把出题人的意思吃透,这道题就解出来了,题目很多,但考点固定,这就叫,”江甜似懂非懂,“万变不离其宗?” “正确,错题本的根本目的也是归纳这个宗,”陆允信敲了敲桌子,“来,你看这道题,你顺着题干直接做,就觉得他在考你动能,你一想,动能很重要,就求个动能送给他,可如果你先想他是在考你动能,然后你去寻找条件……” 陆允信的声音清和,平缓,带着在旁人面前从未有过、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耐心,一道一道给江甜讲,看着江甜用自己教的思路做…… 时间长了腿一样,一分又一秒。 江甜从来没有觉得学习是件快乐的事。 不知道是陆允信太温柔,还是方法太好,她似乎有了点陆允信式爬到出题人头上的举一反三。 最后一道也做对不说,江甜甚至还延伸到了出题人的其他问法。 她转脸撞上某人犯困打哈欠,只觉得好看到无边。 “陆允信,”江甜轻声唤他,“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啊?”陆允信怔了一下,随即呵出个单音节,“不是说没有喜欢的人吗……做完了?”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没有喜欢……唔,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记仇。 江甜点头表示做完了,然后撑着脸看他,满是认真:“我是不喜欢陆五一啊,可是我喜欢陆允信。” 陆允信不着痕迹地别开她的目光:“你脑袋里就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怎么可能考得好。” “陆允信!”江甜忽然喊他。 陆允信停下收东西的手,瞥她。 “我允许你说我考不好 ,但我不允许你说自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甜皮肤白,鼻尖红,眼睛亮,较真说话时,睫毛上的残泪一抖一抖。 陆允信扬唇又抿下,然后再抽张纸递过去,微微倾身,看向她的眼神深邃又认真:“你可以……” 江甜吞了吞口水。 “先擦一擦鼻涕泡。”陆允信回直身体。 江甜迷茫的“啊”完,一边接纸擦,一边恼羞瞪他:“陆允信你烦不烦呐……” 陆允信嗤一声笑她,“小哭包。” ……… 夜晚的一中静谧,稀薄的灯光照出一条小路。 有风声,有虫鸣。 陆允信步伐闲散地走,江甜正常步速刚好在他身侧,江甜才说一个“谢谢”,陆允信“嗯”一下,接起冯蔚然的电话…… 江甜听到一些,待他挂了:“你喜欢天文观测?” “我喜欢安静,不会给人添麻烦,又有意思的东西。” 他说完,江甜没了声音。 九点多,校门口出租车很少。 陆允信抬手拦了一辆,见里面是个抽烟的大叔,抱歉说:“不好意思不走了。” 招第二辆大叔灭了烟,陆允信还是:“不好意思招错了。” 第三辆,第四辆…… 江甜当这人有病,也不阻止,悄悄拿手机拍两人在路灯下时远时近的影。 陆允信拦到第五辆,终于司机是阿姨,他打开车门让江甜进去。 江甜坐稳,见陆允信还在外面:“你不走?” “不回。” “那你刚刚龟毛什么,拦了那么多辆都不走,”江甜嘟囔着,转脸给阿姨甜甜说,“南大家属院”。 阿姨一边挂挡一边笑:“小姑娘男朋友很细心啊,前几天新闻里不有中学生下补习班打出租车被那什么,才十六岁还是十七岁一女生……” 江甜稍稍反应了一会,热着耳根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也不喜欢我……” “不是男朋友便不是,但喜不喜欢你啊,”阿姨笑眯眯地指了一下窗外,“天看着呢。” 江甜蓦地回头,看到陆允信还在原地……低头玩手机。 “都不知道目送一下。”江甜哼唧着转回身。 却不知道,一条写着出租公司和车牌的短信,从陆允信手机发到了江外公的手机上。 ……… 半影月食结束得很快,光圈暗暗朦朦,像从古时窗纸看出去的梧桐树影。 冯蔚然说:“甜姐儿就喜欢这种骚气的意象。” 陆允信不知道想到江甜没有,反正在冯蔚然说之前,照片是捕捉了两张。 望远镜搬得多,堆在楼顶还没收完,陆允信就接到了明女士的电话。 “你是不是从来不把我说的话放心上,看人江甜这么晚回来都不知道送回家?不对,”明女士想到什么,“你自己就不着家……要我说,江甜没考好大部分的锅都在你背上,人在三中年级前十就说明基础没问题,转学不适应让你给人家辅导辅导,你辅了吗,你导了吗?” “我多给她辅导她才会考不好。”陆允信说。 “诶臭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江甜那么乖一孩子,难不成还会说诶我们不辅导我们聊天?会说我们不辅导我们打游戏……不说了不说了,我做个小蛋糕给她送过去,反正我就觉得问题在你。” “妈,”陆允信喊,“你这样会宠坏她。” “人那么可爱一小姑娘,刚刚进电梯看到面条不怕了,还和面条握了手,”明女士理直气壮,“我不宠她宠你啊?我就想要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臭小子你爱上哪上哪。” “……” 陆允信挂断电话脸色不好看。 “更年期妇女都喜欢贴心小棉袄,允哥你别介,虽然甜姐儿确实很甜……对了,”冯蔚然把胳膊搭在他肩上,“允哥你和谁同桌啊,我和船长坐。” “更年期妇女没有理智可言,你随便给我排个话少内向的,”陆允信一边走,一边颇为不耐地拂下冯蔚然胳膊,“不要和她。” 冯蔚然扭头问:“她?谁啊……” “江甜。” ……… 江甜听到江外公说车牌短信时,正在和面条分蛋糕吃。 明瑛的手艺好,蔓越莓果酱甜而不腻,刚好没过唇齿,沁到心坎里…… 江外公说:“你家这孩子心还挺细。” 明瑛顺口答:“还好,他习惯这样。” 行为学上说,21天养成一个习惯,明阿姨和陆叔叔并不需要记车牌。 江甜想着,面上没松动,手里的叉子却是慢慢停了下来…… 13|第13章《看见》 “外公外婆明阿姨面条我先上楼了,晚安。”江甜放下叉子,起身乖巧道。 “我也回去了,你们老小的都早点休息。”明瑛笑着摸了一下江甜的头,也牵着面条离开了。 江甜回房间才发现自己穿反了拖鞋,不过不重要,第一件事是给毛线打电话。 毛线很直接:“青春期本来就躁动,你遇到他又是初三暑假了,初中三年谁说得准呢,不信你去男生寝室问问,看谁还没看过片。” “你这人怎么这么,这么……”江甜“这么”半天找不到词。 “我给你说,你不要害臊承认,”毛线哼地笑了声,“就陆允信高冷成那样绝壁也会看,所以有没有过女朋友嘛,你自己思量……” “你才看呢……”江甜恼羞。 “……” 前前后后又聊了一阵,江甜扔下手机,把门关好,脱了衣服盖手机上,颇为疲惫地去洗澡。 五分钟后,偌大的卧室骤地一黑。 江甜尖叫一声,赤着脚就从洗手间里冲了出来。 房间隔音效果好,江甜和外公外婆的卧室又刚好在房子对角,老年人耳朵又背,不打电话根本听不到。 恰恰拉严的窗帘遮了外光,手机也不知踪向。 江甜一边东翻西找,一边用浴巾胡乱擦着身上的水,视线触及床头一方窄绿的屏幕,想起这是明阿姨上周帮忙修好的大哥大式座机。 她顿时松口气,捞过来迅速按下快捷键…… 过程慌乱,她并没有想起明瑛说的“我随便设了一个快捷键,你们有空可以改一下噢”。 ……… 陆允信洗完澡正躺床上玩游戏,显示“程爷爷”的号码忽然敲进界面。 他面露狐疑地接通…… “外婆,我卧室突然就停电了,我看不清路找不到手机,才洗完澡衣服还没穿,怎么办啊,外婆你快上来,你快上来我一个人好怕……” 江甜声音断断续续,紧张到有“嘤”声。 陆允信太阳穴狠狠跳了跳,深呼吸…… 开口时,只感觉自己上辈子欠了这小姑娘:“开免提,放下电话,先把衣服穿好。” 对面戛然。 一秒,两秒,三秒。 江甜弱弱又不敢相信:“陆允信……?” “可能跳闸了,”陆允信无奈地揉着眉心,“你先把衣服穿好。” “那你不要挂电话噢,”江甜声音轻轻的,“我怕。”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 “好好……”江甜吓得赶紧抱住电话,然后把大哥大侧头夹在肩膀,格外听话地轻声动作。 不知是空间太仄,还是听力太好,陆允信可以清楚地听出窸窸窣窣,再窸窸窣窣…… 他捂住手机,略带烦躁地偏头滚了一下喉咙。 “我好了,”江甜咬了咬唇,“然后呢?” “看得到阳台在哪个方向吗?”陆允信问。 “看得到。” “出阳台。” 江甜瑟瑟缩缩地照做,“然后呢?” “左上方灰色的铁皮盒看到了吗?” “铁皮盒……”江甜仰头找,“没有啊,就墙上的砖。” “你看的是右上方,”陆允信放慢语速,一步步指引,“去左边,打开铁皮盒,第一个柄朝上的闸,看到了?” 江甜小心翼翼地扶着盒盖:“看到了。” “按下去。”他说得四平八稳。 江甜悬在空中指尖忍不住地抖:“不会触电吧,我没拉过电闸啊,不是新闻上有那种两三岁小孩贪玩把手伸进插孔然后触电而死的吗,陆允信你千万别是讨厌我想趁机谋财害命,我告诉你我没钱,空有美貌可爱——” 对面“嗤”地笑了声,又很快收住,“我挂了——” “别!”江甜闭着眼一狠心。 “嘀嘀”两声响,从顶灯开始,房间恢复照明。 江甜等了两秒,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我的天我可是全宇宙无敌勇敢……”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片刻,她隔着遮得密实、自己从未有兴趣靠近过的巨型盆景树隙,和面条同志亲切握手会晤,然后食指抵在唇上对面条说“嘘”。 “所以,全宇宙无敌勇敢空有美貌可爱的江小姐,”对面携了点戏谑,“回房间了?” “谢谢你,”江甜边走边乖乖应,“你怎么知道是跳闸啊。” “我妈喜欢三月份开空调除湿,一层两个中央空调功率偶尔拉不起来。” 再扯了几句。 江甜掀开被子钻上床:“你周末要做什么啊……” “不回来。” 默了一阵。 “那你,”江甜换到和陆允信相同的靠枕头姿势,“想和谁做同桌啊……” “我有告诉你的必要?”仍是低醇平缓的嗓音,方才有多安抚惶恐,此厢便有多叫江甜气闷。 气着气着,“不是你教我要揣摩出题人意图吗,”她轻笑出声,“你都不揣摩一下我的意图是什么?” 陆允信沉默。 “陆允信,”江甜忽地唤他,“不管你想和谁坐,”她声音轻轻地,绵软地,“我只想和你坐。” 江甜说完挂了电话。 留下陆允信一个人,垂着眸,眼睫颤一下,颤两下。 大概像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也像行政楼前的下午,陆允信知道江甜是个磨人精,自己早就见识得彻底,知道自己应该离她越远越好,告诫自己不要靠近…… 她笑,她的泪,她温温软软纯粹不带杂念的“陆允信,我只想和你坐”“只想和你坐”“和你坐”…… 这天晚上陆允信没睡好,翻来覆去…… 窗外润雨淅沥一夜,又泥又泞。 ……… 奥数课程一直很紧,周六也上课。 陆允信和冯蔚然在校门口吃早饭的时候,陆允信状似无意:“你座位排好了?” “怎么?”冯蔚然咬了口包子。 “排我和江甜吧。”陆允信喝粥。 “哟呵,”冯蔚然怔一下,随即扭来扭去学他,“不要和她,和谁啊,江甜,不知道是谁那天给我说不要和甜姐坐……” 陆允信面无表情踹他一脚。 出早饭店碰到买菜回学校的郭东薇。 冯蔚然先去教室,陆允信走在郭东薇斜后面,准备等她打完电话给她说冯蔚然排的座位需要变动。 郭东薇笑得合不拢嘴:“江妈妈您这样说可就客气了,江甜是真的乖,听话懂事,基本所有老师都夸……嗯,这次纯属意外,孩子刚转过来需要适应嘛。” “……” “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当然陆允信啊,这孩子是真的强,我们班同学看自己看排名都是从第二看……行行,小问题,陆允信对同桌也没什么要求,对对刚好给江甜讲讲题。” “……” “这样多不好意思,南城那楼盘开盘的号是真难排,我无功不受禄……您刚好有朋友啊,恭敬不如从命确实感谢您……” “……” 陆允信停住脚步,看着郭东薇越走越远,听着周围时不时“哗啦”车啸…… 他抻了抻脖子,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 周日是集体返校的时间,学校一片热闹。 篮球场上身影攒动,不规则的运球声中,文化长廊前的同学高高矮矮站着办板报。 江甜蹲在桌子上挑粉笔颜色,秦诗跑过来和她附耳说什么,江甜眼睛一亮,然后红着脸搡她:“知道啦……” 秦诗看她一会:“你喜欢陆允信?” “啊?”江甜微楞住,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听到和他同桌,你眼睛都在笑。”秦诗朝她眨眼睛,“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给其他人讲。” 江甜眉眼弯弯地给她抛个飞吻:“你最好……” 话还没完,只见相隔最近的球场上一个男生投篮脱手,篮球裹着力道直冲冲就朝江甜脸上去。 江甜眼色一晃,下意识偏头捂脸。 篮球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飞砸到江甜脸上,一只手倏地从后面挡过来,电光火石带着力道—— 江甜呼吸屏住。 “啪咚咚咚”,篮球应声掉地。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来,江甜手挪了挪,顺着篮球场区域的安静和大家的目光缓缓转过头…… 陆允信站在沈传和冯蔚然前面一点,左手插兜,垂着的右手微微泛红。 打脱篮球的男生没看三人也没看江甜,只想去捡地上的球,一只手却先一步稳了上去。 矮胖的男生骂骂咧咧:“你谁啊,抢老子的球!” 陆允信托着球,垂着眸。 冯蔚然给男生示意江甜。 男生嘲:“不是没砸到吗,叽歪个什么几把劲——” “不会打球,特么连道歉都不会呢……”陆允信漫不经心轻笑着,抬手便把篮球扔进堆满残渍的垃圾桶。 “哐”地闷响,三分。 一片安静中,他越过江甜,目不斜视又极为自然地从她脚边抽了张纸。 一边走,一边擦着手和沈传说话。 步伐散漫,夕光错落。 14|第14章《水呀,真急》 “那几个初中部的小泼皮就是欠收拾,经常砸到人不道歉,”冯蔚然嘟囔着,想到什么,“允哥你不是最不爱管别人的事吗……” 陆允信一派淡然:“同学互助。” 冯蔚然不服:“那老子上次和你路过足球场,几个孙子一足球飞我脚上,允哥你怎么声都没吭……” 路过球场转角,陆允信把抽纸扔到做清洁同学的塑料畚箕里。 沈传笑抡一把冯蔚然的背:“脑子是个好东西。” “我这不是吗!”冯蔚然挠了挠头,快步追上陆允信。 陆允信似是回头和冯蔚然说话。 他习惯拉一半的拉链扣轻轻摇晃,好似把光影隔着漫漫喧嚣镀进了江甜眼里。 ……… 江甜坐在进教室靠墙的第二排,陆允信坐在她外面。 座位换定刚好上晚自习。 郭东薇让大家翻开阅读理解,陆允信顺着“窸窣”声敲了敲太阳穴,单手撑脸,闭了眼睛。 江甜发誓自己喜欢朱自清,喜欢他在《背影》里细腻又委婉的情绪。 可不知怎地,她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视线就不受控制地下垂,落在某人比平时稍显温和的侧颜上,从额到眉,从眼到鼻,最后,停在他淡色的、轻合的唇间…… 思索着什么。 思索着思索着耳根发烫,目光如晃醒般弹开。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江甜明知道不该走神,可仍旧克制不住自己。 在同学们昏昏欲睡的教室,班主任嗓音洪亮的讲课声中,她把小心翼翼揣得面热耳赤…… 下课,秦诗来借笔记,看江甜记的乱七八糟一堆线条,奇怪:“甜你这些画的什么呀,刚刚东郭说的那几个点你没抄?” “抄了,只是,”江甜余光扫过陆允信,仰面望着秦诗,眉目盈盈,“抄在了心里。” “……神经病。” ……… 江甜第二天九节课走神八节。 下午,她终于给陆允信说:“可不可以你坐里面,我坐外面?” “理由?”陆允信问。 “你太高了,坐外面偶尔会挡到我。”江甜一边找东西一边说。 她课桌上书很多,东倒西歪没个整形,笔袋开着,这儿一块橡皮那儿一团纸胡乱散着。 陆允信不由自主蹙了眉:“我很多节课都在睡觉,怎么会挡到你。” “就是啊,你很多节课睡觉你还好意思睡在外面吗,”江甜总算在一本练习册夹缝中找到了充当尺子的校园卡,挂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转朝他,“把座位换给需要听课的同学不可以吗?” 陆允信耸肩,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和江甜的椅子拉至过道,再把自己的桌子挪前面,江甜的拉过来,自己的推进去。 末了,陆允信把椅子递给江甜,用眼神示意她放进去。 他个高,手长,一系列动作看起来赏心悦目。 江甜帮他把椅子放好,再推着自己的椅子朝外走。 和他在逼仄的缝隙里错身时,江甜眼睫抖了抖,扭身飞快放了张便签纸在他桌上。 纯蓝的底和校服一个颜色。 陆允信打开。 江甜踮脚,用手稍稍遮住唇,说悄悄话状给他念:“你那么好看,坐外面会被那么多人看,你坐里面,我帮你挡挡视线。”念完站直。 她声音细柔,刻意压过后如古镇姑娘在三月水里绢出来的丝缎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缠着鼻息覆至陆允信锁骨…… 陆允信颇为不耐地别过脸:“很无聊。” “帮我带点吃的当晚饭吧,无聊的人待会儿还要和秦诗在教室办板报,”江甜瘪嘴抱怨着,把卡递给他,“就泡面,可以吗?除了香菇炖鸡其他都ok。” “不可以。”陆允信嘴上拒绝着逗她,手还是接过了她的卡。 窄小的便签纸在卡下折着折着,不着痕迹地放进了衬衫口袋里。 江甜听着“不可以”失望,随即眉眼弯弯给他道谢。 等陆允信出去了,江甜一边和秦诗搬粉笔盒一边聊:“想吃元祖才推出来的抹茶啊,完全没有抵抗力,我爸妈又晒图,恩爱狗真的可耻。” “晚上吃蛋糕会发胖,元祖隔学校还是有点远,”秦诗笑着捏了一把江甜的小细胳膊,“我手机忘家里了明天回去拿,你要实在忍不住我明天给你带,奶香椰果也挺好吃。” “对对,”江甜连连点头,“可以把椰果加在中间。” “……” ……… 陆允信晚饭素来含糊,食堂或者小卖部随便买点就可以。 陆允信和冯蔚然从食堂出来,冯蔚然问:“刚刚甜姐儿有叫你带东西吗,我去办公室东郭给我说板报评比快到了,她们得赶赶进度。” “我出校门一趟。”陆允信说。 “去哪儿啊,还有四十分钟……诶,允哥你等我。” 冯蔚然以为陆允信会去网吧或者其他好地方,结果,屁颠颠跟着人坐了几站公交车,竟到了市中心。 冯蔚然想问是不是准备带他加餐,便见陆允信循着指示牌到了二楼元祖食品,不急不慢道:“一个抹茶加椰果,谢谢。” “有椰果的刚刚卖完了,”店员抱歉说,“重做的话大概需要等十分钟,或者就不加椰果?” “……” 前前后后折腾一阵回学校。 陆允信一手拎蛋糕一手插兜,面色从容。 冯蔚然抬手和熟识的同学打招呼,上楼梯时吐槽说:“允哥你到底给谁买的,问了一路都不讲,关键你不吃甜食啊,这么大老远的,要不留给我下晚自习解决算了……” “给面条的。”陆允信云淡风轻。 “哄小孩呢,面条哪儿能吃这么甜……” 冯蔚然话到喉咙,没了声音。 顺着他和陆允信的目光,是二楼长直的走廊。 快到拉铃时间,走廊人不多。 而就在一班教室后门、距离楼梯拐角几米处。 栏杆下的搁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抹茶蛋糕,江甜背对着陆允信和冯蔚然,有一口没一口,一边挖一边和面前人说话。 她面前那人约莫比她高半个头,十五六岁,穿宽松黑色篮背和深蓝牛仔裤,小平头,眼睛邃,极薄的唇形蕴着一抹二次元光感的帅气。 那人说什么,江甜被逗得“咯咯”笑。 江甜叉了一块蛋糕想喂他,他偏头躲避,抬手抹去江甜嘴角的奶油残渍,眼神温柔宠溺。 15|第15章《转折》 略微的安静中,冯蔚然一拍脑门,边说边朝楼梯走:“忽然想起东郭之前叫我去办公室,就是让我拉铃前去一楼集合检查卫生,那允哥我先走了?” 陆允信脸上没什么表情,插着兜和他一起下了楼。 冯蔚然集合前看陆允信进了小卖部,带着“检查”的红袖章出来时,看到陆允信手里多了桶泡面。 嗯,香菇炖鸡面。 ……… 陆允信进教室时,江甜已经回了座位。 她右手奋笔疾书写着字,左手却是放在课桌里。 陆允信侧身进去,余光自然而然地瞟见她半藏在左手袖口的手机,屏幕窄小,按键飞快。 陆允信把泡面放到她桌面。 “咔”轻响,江甜条件反射般把手机缩进袖子里,正襟危坐,吸吸鼻子,定神后见是陆允信,弯着眉眼道:“谢谢你啊。” 陆允信指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江甜完全没在意绿色的包装,点点头,随手放进了课桌抽屉,然后继续玩手机…… 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她聊得眉开眼笑又抿唇憋下。 陆允信看她好几眼,她都没发现。 更别提陆允信大剌剌放在桌上、精致的蛋糕盒。 她还在聊,还在笑。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甚至还红着脸有点害羞的味道…… 陆允信眉头不自知地蹙了松,松了蹙。 最后,面无表情把蛋糕盒扔进书包。 “啪嗒。” 江甜应声抬头。 郭东薇在门口拦住要上晚自习的数学老师:“占用大家两分钟说一说啊……我们班这个月综合评定已经甩了二班十八分,两边板报都拿第一功不可没,让我们为主力江甜、秦诗几位同学鼓掌。” 江甜面露赧然,把手机朝桌内藏了藏。 “好了好了,”郭东薇笑呵呵地示意大家停手,接着道,“下周五还有个才艺什么什么主题班会,蒋亚男把节目安排下去,希望同学们拿出数学老师说他不占体育课时你们的热情,踊跃参加,争取评比再拿高分……” “拿了高分可以去春游吗!”冯蔚然带头起哄。 郭东薇“诶”一声:“你们先拿到再说啊,节目要多要精彩,要不然冯蔚然你上来跳个舞?” “班长跳舞!班长去跳舞!”同学们笑作一团。 只有陆允信埋头刷题,漠不关心。 ……… 下晚自习回宿舍。 江甜刚推开门就被蒋亚男一把拉进去。 “下午找你那个二次元小哥哥是谁啊,”她激动道,“那可真的帅,像漫画里男主一样,不光我们班女生在说,二班都有女生在问,还说什么,”蒋亚男学样,“他穿24号球衣,是不是喜欢科比?” “二次元小哥哥……?”江甜念着念着,“噗嗤”笑出声,“哪是什么小哥哥,我开裆裤闺蜜,如假包换小姐姐。” “啊?”蒋亚男蒙圈。 “真的,”江甜哭笑不得,拂下她搭在自己头上的手,说,“北城三中,毛昔安,昔日的昔,安宁的安,”江甜说,“她从小就假小子,不爱女孩子的玩意,就爱什么篮球啊,游戏啊,赛车啊……你别一副不信的表情看我嘛。” “可我们看她没胸嘛,”蒋亚男还是有点不信,“帅成这样很不科学啊,不过好像确实没有男生的大毛孔……对了,她不上课吗?” “她请假过来见一个网友,顺便找我和傅逸玩,”江甜低头瞥一眼自己身前艰难的弧度,委屈巴巴看蒋亚男,“她有a,我没有。” “你还小你还小。”蒋亚男敷衍地安慰她一句,又兴奋地问了两个关于毛线的问题,江甜模模糊糊地回答。 “而且二次元小哥哥很温柔,”想到什么,蒋亚男附在江甜耳边说,“今天她们还讨论二次元小哥哥好看还是允哥好看,甜甜你怎么看?” 江甜吃痒避开:“当然是用眼睛看。” “诶诶你别躲,她们议论你和允哥说话很亲密。” 江甜跑到床边放下书包,半开玩笑:“你们等我有一天叫允哥宝贝允哥应了再这么说。” “你就知道瞎扯转移话题。”蒋亚男哼她一声去泡面。 秦诗回来刚好听到江甜说话,意味深长地“噫”…… 江甜对秦诗说了两个字口型,秦诗转为仰面看:“咦,寝室这个灯怎么在闪……” 江甜发笑,笑着笑着也不知道是因为秦诗,还是因为毛线晚上给的电子券码。 星特朗nextstar系列是天文望远镜经典,小贵,江甜攒算攒算自己的小金库加压岁钱觉得还能承受。结果毛线死活不收,还说什么“如果她真和陆允信在一起了这就是结婚份子钱”…… 江甜一想着自己挽着陆允信的胳膊叫“老公”,牧师说新郎轻吻新娘,陆允信唇旁会噙起点笑,目光温柔地注视自己,然后轻掀自己的头纱,微微俯身…… 嗷…… 江甜探个脑袋:“秦诗可不可以开空调?我被子太厚,在床上好热。” 城市另一个方向,南大家属院。 陆允信坐在地毯上,长腿一曲一直。 面条坐在他腿旁,前爪撑着他小腿,挂着笑脸哈气……等他分蛋糕。 狗的肠胃不能承受太甜的东西,陆允信把其中一半表面的抹茶和奶油统统刮到另一边,又仔细地把夹层的椰果剔掉,这才喂给它:“好吃?” 面条嘴里嚼着东西只能“呜呜”,尾巴倒是摇得欢快。 陆允信看着面条清澈的眼睛,不知怎地,脑海里忽然浮出那人给她擦奶油,她“咯咯”笑,再有就是晚自习,她发短信…… 陆允信吃两口吃不下去,丢了叉子赤脚朝床上走。 “真不知道这种甜得发腻的东西怎么下得去口。” 月亮在窗外对他笑:下得去。 陆允信烦躁地翻了个身。 ……… 第二天整个白天,陆允信气压都低得可怕。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冯蔚然转过来翻他卷子:“卧槽你已经把五月份的题做完了,这特么还不到四月啊……奥赛班那帮老头怕是要吓死了。” “允哥这学期开学就上三晚已经把东郭吓死了好吗,”沈传哂笑一声,把手搭在陆允信背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陆允信别下沈传的手:“滚。” 同学们陆续出去,秦诗背着书包找江甜:“我回家拿手机,熄灯前回来,甜甜要我带什么吃的。” 一中走读凭校园卡出入,住读同学周一到周五只能靠有班主任签名的统一假条出门。 江甜摆手:“不用不用,我找东郭请了假待会儿和二次元小哥哥出去。” 秦诗交代她注意安全,江甜笑着应下,转头教育陆允信道:“就是,你看看人猴子船长多开心,你不要一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刷题总板着脸嘛,生活如此美妙。” 她眼睛大,睫毛长,明明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却让人看出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陆允信起身,一手撑在她桌上,一手撑着她椅背,佯装借过时朝江甜稍稍倾身,越欺越下…… 忽然挨近的距离裹着心跳和体温。 江甜顺着他下压的弧度朝后弯,绯红爬上脸颊,越染越深,越染越深,偏偏他越逼越近,越逼越近,近得她觉得自己快跌下座位了:“陆允信你对我的话有什么不满就快点说,教室这么多人你要出去快出去我马上也要……” 陆允信勾了一个极为刻薄的弧度:“噢。” 噢……? 江甜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陆允信格外自然地从她桌上抽张纸顺势回身,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出教室。 江甜狠狠咽了两口唾沫,坐正身子左顾右盼。 见同学们都没看自己、就以为是同桌借过顺便抽张纸走,她注视着走廊上某人越来越远的背影,还是没来由地心虚,手背直拍脸颊:“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吗,每次都莫名其妙隔这么近……吁。” ……… 昨晚,秦诗本来说熄灯前回来,结果熄灯了没回,江甜给东郭发短信,确认秦诗在家便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江甜从食堂买了馒头还没把校园卡揣好,手机就开始震动。 陌生号码。 她犹豫一下,点了接通。 嘈杂的背景音和不标准的普通话齐齐传出:“喂,您好,我们这里是南城第一人民医院急诊部,请问您是江甜江女士吗?” 16|第16章《重建星空》 江甜挂断电话,馒头啃了两口就扔进了泔水桶。 她一边朝教室跑一边给冯蔚然打电话:“你昨天是不是去了东郭办公室?你去拿假条没,给我两张,我急着出门,秦诗生病了在医院,你顺便帮我请个假。” “秦诗?什么病严重吗?”冯蔚然赶紧道,“就在我语文书里夹着呢,书不在桌上就在抽屉。” “我也不知道啊,”对面蹬蹬蹬上楼,开门,“找到了找到了……” 江甜道声谢匆匆挂电话,冯蔚然一句“拜拜”卡在喉咙,讪讪地接着吸面条。 陆允信坐他对面,状似无意:“一大早谁啊。” “甜姐儿找我要假条出校门,说秦诗病了,”冯蔚然取下起雾的眼镜搁桌边,“允哥你不吃了就给东郭发条短信吧,帮甜姐儿请个假。” 陆允信放下筷子:“她麻烦你的事,你自己发。” 冯蔚然听着这话觉得奇怪,细想一下,允哥不就是怕麻烦吗,有什么好奇怪。 ……… 江甜不喜欢医院。 人多,气味杂,充斥着小孩的哭闹和大人的喧哗。 住院部走廊放满了床位,就连铁板长椅上都坐着输液的病人。 江甜不由自主敛了敛呼吸,到护士站问清病床号,循着找到了最里面。 双人间外侧是个鼾声如雷的老太太,秦诗睡在内侧床位输液,硬针牵着细长的导管扎进她青紫的手背。 秦诗本来就瘦,穿身大号病服脸色苍白,看着更是和纸片人没什么两样。 江甜心疼:“你昨天回家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 秦诗用那只闲置的手把身体稍稍撑起来。 “你别动,小心碰到针。”江甜快步过去,摸到秦诗微凉的手,指腹微微摩挲。 江甜体质偏凉,却比此刻的秦诗热一些,秦诗感受到热源,不自知就红了眼。 江甜余光扫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小心地、注意输液管地,把秦诗带进了自己怀里…… 良久之后,秦诗哽咽着开口。 这也是江甜第一次听她说,她的家庭。 秦诗妈妈在秦诗七岁的时候生病去世,秦诗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秦诗爸爸很宠秦诗,每次出差会给她带礼物,应酬能推就推,推了在家给她做她喜欢的吃食,会给她很多零花钱,会陪她逛街,会给她买最新最漂亮的裙子,也会因为她打个喷嚏流个鼻涕甚至皱个眉头就紧张到不行。 哪怕爸爸有女朋友,同居一年多。 秦诗还是觉得爸爸很爱自己,真的很爱,所以怎么也没想通,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真的只是回学校的路上路过电影院,想着还有多余时间,就买了《泰坦尼克》,”秦诗说,“我真的是一个人看到散场,出了电影院才在电影院外面碰到的傅逸,傅逸说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回学校不安全,就送送我,我们走得真的隔很远……” 只是没走两步,就碰到了陪小阿姨(女朋友)散步的秦爸爸。 看到捧在手心的乖女,身边竟然跟着个染黄毛带耳钉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秦爸爸自然是眼神一冽,上前去问傅逸名字学校,和秦诗什么关系。 傅逸顾及秦诗,说:“朋友的朋友,碰巧遇到,看她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 傅逸还没说完,秦爸爸便笑着让秦诗和傅逸告别,然后迅速给东郭请假,把秦诗重新带回家。 秦爸爸问:“在一起多久了?” 秦诗辩解:“真的只是认识,他刚好碰上我——” “上晚自习的时间?刚好在电影院碰上?只是认识我看他眼睛都长在你身上了,是不是没碰到我你们马上就要牵手了,啊?!” 秦爸爸在单位雷厉风行,秦诗被吓到:“真的只是认识——” “你拿爸爸当三岁小孩?诗诗你说好回学校、说好晚安,结果就跑去电影院和这种不伦不类的小流氓厮混?我教你女孩子的矜持自尊脸面呢!作为学生你的学习为重呢!” 秦诗热了眼睛:“我真的没……” “噢我想起来了,”秦爸爸说,“你这次月考一下从第九名落到了十五名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你口口声声说状态没调回来,结果就是和这些社会败类早恋影响前途吗?” 秦诗一下也来了脾气:“你凭什么随随便便说人社会败类啊!人什么都没做你一上去就查户口一样,回来不听我解释就把早恋的罪名安在我头上,你这就是独断专横——” “跪下!”秦爸爸抬手砸掉茶杯。 秦诗“噗通”一声,跪在她喜欢赤脚,秦爸爸把家里除了厨房和洗手间都铺满了的羊绒地毯上。 秦爸爸面色涨红青筋鼓起,秦诗眼泪稀里哗啦。 小阿姨劝说:“阿政你消消气,少女还怀春呢,诗诗十五六岁有喜欢的男孩子很正常——” “那她也应该喜欢成绩好,积极健康阳光向上的男孩子!你看到刚刚那男生像什么鬼样子了吗——” 秦诗噙泪驳:“你凭什么一眼就说他不积极——” “诗诗,”小阿姨温柔地打断,“我上次去你房间送宵夜,你趴桌上睡着了,我不小心看见你和一个男生聊企鹅,那个备注的傅逸就是今天这个吧……” “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手机拿出来。”秦爸爸冷然。 “你凭什么翻我手机,你会不会给我留点隐私——” 秦诗话没说完,秦爸爸当着小阿姨的面,一个耳光落下去。秦诗夺门而出,秦爸爸喝:“你出了这个大门就别回来”。 南城春天雨多,秦诗坐在家门口的长椅上哭了一夜,淋了一夜,最后烧成肺炎浑浑噩噩了,秦爸爸打个电话吩咐秘书把秦诗送进医院,秘书回去复命,她就一个人睡在这里…… 秦诗含泪问:“甜,你说我爸爸是不是不爱我了,反正他可以和那女的再生个儿子,反正我是个女孩我奶奶一直讨厌我……” 江甜一下一下,细柔地顺着她的发:“你爸爸如果不爱你就不会反应那么激动,他就是太在乎你,又不了解傅逸,以为傅逸真的是那种不学无术……啊虽然傅逸成绩是有点差,重点在于你和你爸爸需要缓和一下。” “可他……” “乖,”江甜把秦诗扶到靠背上,抽了张纸帮她擦眼泪,“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复印病历带回学校帮你请假,然后把作业和笔记带过来给你抄……不许说麻烦我,”江甜故作严肃,“从你给我打电话起,你就没有资格说麻烦我。” 大概是早上走得急,江甜及肩发左边稍稍翘了个弧度。 她认真说话时,眼睛格外有神。 “江甜,”秦诗唤她,“我觉得没有人能拒绝你,包括陆允信。” 真的太美好,温暖又窝心。 江甜俏皮地翻个白眼:“我们探讨过,他不是人。” 秦诗“噗嗤”。 ……… 秦诗换了一次药睡下了。 江甜去一趟医生办公室,再回病房碰到了秦诗的小阿姨,病房外面的阳台上站着个抽烟的男人,西装革履,微微发福,五官和秦诗神似。 江甜眼睫垂了垂,背着书包过去:“您好,请问您是秦诗爸爸秦叔叔吗?” 男人见是个小姑娘,掐灭烟头:“你是?” “秦叔叔您好,我是秦诗室友江甜,我想给您解释一下昨晚的误会,”江甜温和道,“傅逸是我的同学,认识秦诗,对秦诗有好感,但秦诗没有回应……昨晚确实秦诗是一个人去看的电影,我请假去见朋友,和秦诗一起买的票,只是我和朋友在另一个场次……” 秦政说:“你叫……江甜?” 江甜乖巧点头:“是。” “你妈妈是程思青,爸爸是江近城?” 江甜略微惊讶:“您认识我父母?” “和你妈妈合作比较多,”秦政脸色明显缓和,“你妈妈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听话懂事,偶尔调皮,转到南一还适应吗?” “刚来时很不适应,秦诗帮了我很多,”江甜细声回答,“这次月考我考差了考到三十多名,秦诗还一直安慰我,她成绩好,人也好,性格脾气也很好……” “她脾气看着好,倔着呢。”秦政苦笑。 “比如她和傅逸只是认识,您越说傅逸不好,她就越是护着傅逸?”江甜若有含义地问。 秦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你……真的是老程的女儿。” 江甜笑得无邪。 ……… 江甜回学校,班上所有人都在问“秦诗怎么了”。 江甜手里拿着班主任才给一叠假条,一个一个回答得耐心:“换季没注意感冒了,她体质弱,发烧烧成了肺炎。” 待江甜回答完冯蔚然,进座位,陆允信不经意说:“有的肺炎会传染。” “我问过医生,她不会。” 江甜说着,撕了张便签纸,密密麻麻写满前因后果,推到陆允信面前。 陆允信略有诧异,耐着性子看完,便见江甜立马拿回了便签纸,作贼一样把纸撕碎扔进桌边的垃圾袋。 “你这是……”陆允信拧了点眉。 “我就在一中帮个小姑娘都能和傅逸传一段,”江甜撇撇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要别人知道秦诗因为傅逸和爸爸吵架淋雨进医院,指不定会传成秦诗和傅逸在一起多久,去医院是做什么流。” 和同学说悄悄话惯有的“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不一样,江甜相信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完全信任,完全不会有“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的意识。她蠢得要命,可她信任的这个人,刚好是自己。 陆允信看着江甜,清澈生动,有小表情。 看着看着,他喉咙滚了滚,极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17|第17章《我总觉得》 医院和学校隔得不远。 之后的两周,江甜除了周末,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看秦诗,给她带当天的笔记和作业,和她一起做完,再带着两人作业返校。 嗯,坐在二次元小哥哥的自行车后座上,被送到校门口。 陆允信无意碰到过几次,话到了嘴边,却没有问出口。 因为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 至于傅逸。 从知道因果那天起,他就常驻在医院,不敢光明正大看秦诗,就戴着口罩、穿着保洁大叔的衣服在秦诗病房门口绕来绕去。 偶尔秦诗爸爸不在,他就趿着拖把进去,衣角扫过病床桌子,给秦诗留下一两样小玩意。 有时候是贴纸,有时候是卡片,有时候是糖。 秦诗看他畏手畏脚的模样,忍不住“噗嗤”。 心里是苦的,苦着苦着,好像又有了点甜味。 江甜在秦诗出院前一天才发现猫腻,直呼:“感觉被虐到了啊,傅逸那孙子怎么这么贴心。” “得了,”秦诗笑着捣捣她胳膊,“明天周五,我出院想直接回家,主题班会我给东郭说了不参加,但亚男给我分了一个节目,贴心的甜替我顶上?” “你不早说,”江甜吓得笔掉在地上,“还有一天我怎么准备啊。” ……… 周五是四月一号,恰逢愚人节。 “主题活动周”的宣传牌从校门一直立到文化长廊。下午放学,平素扎堆的食堂和小卖部没什么人气,反倒是教学楼,各层各班的同学张罗着把彩光纸贴窗户上,又用细长的缎带连接黑板和电扇。 江甜回学校带了个电脑主机大小的纸箱,毛线自然而然地帮她抱上楼,扣扣敲两下教室门:“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正在装饰的女生们齐齐回头:“二次元小哥哥?” 毛线斜勾着唇角朝女生们放电,微微上扬的眼尾波光潋滟,惹得女生们尖叫不断。 教室桌椅被拉成环状,中间专门空出表演的地方。 毛线把盒子放到江甜课桌下,左右看着都不好出去,索性单手撑着江甜桌子一个腾身,落地抱了一下江甜,放手,刚好碰到进门的陆允信。 江甜推毛线:“你赶紧走。” 毛线附在她耳边:“好好照顾自己。” 江甜赧然应下。 毛线直视着陆允信,格外自然地顺了一下江甜的发。 路过时,毛线嗤一声。 陆允信目不斜视,一手插兜,一手握手机,微绷的下颌线显出若有若无的冷清。 ……… 铃声响后,窗帘拉上,其他灯关。 冯蔚然和蒋亚男站到中间的光圈下:“讲文明,树新风,展才华……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江甜还是第一次见冯蔚然这么字正腔圆,“噗”一下笑出了声。 余光瞟见陆允信,她把桌上的瓜子推过去:“奶油味,要吃吗?” 陆允信皱眉。 江甜又推一盒儿童牛奶给他:“这个也很好喝,甜甜的,你试一下?” 说罢不待陆允信回答,埋头又在抽屉找了一阵,献宝式地摸出个袋子:“还有这个,我最喜欢的蔓越莓干,我室友都没给分,喏,你随便拿。” 陆允信揉着眉心:“你嗑瓜子可以小声点。” 江甜左顾右盼,有些委屈:“大家不都在嗑吗?船长还在剥胡豆呢。” “可他们都没你吵,”陆允信面无表情,“你嗑得有节奏,影响我打游戏——” “来,你来,”江甜气不过,直接抓一把塞给他,“你给我表演一下不吵不闹不带节奏的嗑法……” 江甜皮肤细,小指掠过陆允信掌心时,触感温热清晰。 周遭喧哗,江甜蓦地想到自己考完哭得撕心裂肺,他捂着自己额头,蓦地想到他嘲笑自己转笔笨拙,然后示范得五指灵活,蓦地想到他扯自己马尾…… 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江甜喉咙发干,咳两声胡乱去撕吸管的塑料包装。 陆允信把掌心的瓜子放桌上,然后抽了张纸,一颗颗剥瓜子,默默搁纸巾里…… 同学们合唱的合唱,说相声的说相声。 主持休息间隙,蒋亚男坐到江甜另一边:“毛线今天回去了吗?” “回,她都来两周了。” “她今天抱的盒子是什么啊,给你的礼物吗,这么大一个,你怎么一直不拆开看看,我们好奇心可都要炸了……” 蒋亚男说着,弯身想去探她放在桌下的盒子。 “诶诶,隐私。”江甜赶紧挡住盒子。 蒋亚男哼哼着“小气”回台上主持。 陆允信睨着江甜红热的耳垂、紧张护住的盒子,不动声色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剥好的瓜子包起来,扔给沈传。 沈传惊喜:“允哥你……” “同学情。”陆允信看着江甜,嘴角扯了一个刻薄的弧度。 又两个节目,到江甜。 虽然才来一个多月,但江甜呼声极高。 她一边走一边点头回应老师的慈爱同学的口哨,然后站在中央,落落大方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还是回学校的路上让毛线帮忙打印的。 “我带来的节目,是诗歌朗诵。1846年,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舞会上结识了伯爵的女儿尤丽娅,并一见倾心。伯爵却不肯把女儿嫁给裴多菲这样的穷诗人。面对阻力,裴多菲对尤丽娅的爱情仍痴迷不减,在两人经历一系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后,诗人点燃激情与真爱,写下了这首传世名作,在朗诵之前,我想……” 江甜朗读声停住,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她眼角不着痕迹痕迹地掠过陆允信,稍稍吸一口气,继续:“把这首诗献给我同桌,陆允信。” 话音落完,全场静寂。 一秒,两秒,三秒。 轰然炸开。 男生们“当当当”拍桌子,女生们鼓掌带头喊:“在一起!在一起!” 欢呼连成一片。 坐在最后的郭东薇瞟了眼面红耳赤的江甜,又看了眼没反应的陆允信,笑呵呵:“大家好好玩别闹太过。” 随着班主任出去带门的“咔哒”声,沈传胳膊拐陆允信:“允哥大家在叫你和甜姐儿。” “啊?”陆允信迷茫地抬头。 沈传在他耳边大声说:“叫你和甜姐儿在一起。” 陆允信的玩笑不常有,大家“在一起”吼着吼着,就变成:“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陆允信摁灭手机,站起身。 全班同学都满面激动地望着陆允信。 教室中间、明明可以把话转掉却一时脑抽的江甜同样望着陆允信。 空气中充斥着泡沫和糖精的甜,彩光纸蒙出灯光暗绰。 陆允信走出座位。 江甜看着越来越近的他,脸颊红透。 她眼睫闪烁,心跳如雷,捏着纸的手抖:“我……” 18|第18章《我愿是急流》 陆允信越过江甜, 直接朝教室外面走。 江甜悬在空中的手尴尬动两下。 随着同学们彻底的沉寂, 她咬咬唇,反身追出去…… 晚霞红火,渲染着整个远天。 陆允信双手插兜,步伐不急不慢,夕光从他身上淌过, 折出他少见的、苍白的脸色。 陆允信走出教学楼, 江甜跟出教学楼。 陆允信走过小广场, 江甜跟过小广场。 陆允信散步走到操场,江甜小跑着跟到操场。 最后半轮斜阳没进建设中的城市, 红白跑道把陆允信影子割成静止的两半, “还要跟下去吗?” “嗯。”江甜细若蚊蝇。 “意义。”陆允信问。 江甜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今天是愚人节, 不该说这些。” 她边说边走到他面前, “可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很久是真的, 很喜欢很喜欢你……也是真的。” 陆允信敛着眉目,没接话。 江甜左脚尖抵住他右脚尖, 右脚磨着干软的砂砾,抵住他左脚尖。 然后, 抬头看着他,以极慢的语速说, “从209天前第一次遇见你, 到209天后的现在, 我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唯一一件持之以恒并乐于继续下去的事,就是喜欢你。” “你要问我喜欢是什么,我不知道……”江甜眼睫轻颤。 “我只知道,我会克制不住地想你,”江甜说,“克制不住地看企鹅信息,看你在线,2g还是3g,我反感程女士专-制但知道你在这就满心欢喜,我会留意奥赛,会留意南城一中,会留意很多很多边边角角关于你的蛛丝马迹……” 江甜揉着那张a4纸。 “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没有原则,死皮赖脸,遇到你之前,我好像也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人,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看到他的时候,好多好多话又说不出口……” 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江甜稍微一动,就能碰到他的身体。 四面教学楼沸反盈天,江甜视线挪到他的拉链扣上,屏着呼吸,听风。 “说完了吗?”陆允信问。 a4纸在掌心皱成一团又展开,江甜轻轻“嗯”。 陆允信左脚移开她的脚尖,右脚移开她的脚尖,然后踩着跑道线,一步一步接着走。 陆允信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江甜才回过神,忙不迭追到他身后。 她轻喘着气,刚想说什么。 “如果你的喜欢是为了和我同桌,费尽心思让你妈妈给班主任打电话,或者是你考差我给你讲了题说了重点,你却完全没有下次考好的欲望,反而因为秦诗生病每天跟着其他人朝外跑嘻哈打闹,再者不顾当事人困扰让全班同学起哄并且你很享受这种瞩目感的话,”陆允信停在主席台下,“那希望你。” 江甜拽住他袖子:“你……” 陆允信拉住自己衣袖、一寸一寸、不看她、不碰到她地拂下她的手:“不要再喜欢我。” 陆允信陈述平静,缓慢,不带情绪。 江甜胳膊被别得晃两下,脑子空白又昏胀…… 最末一抹余光隐入地平线。 一秒,两秒,三秒。 安静中…… “所以,”江甜扯了扯唇,似是自嘲,“你不喜欢我,现在连我喜欢你的权利都要剥夺?” “是我在剥夺你的权利?”陆允信“嗤”一下笑出声,“你不断靠近我,不断侵占我私人空间,你是团宠你是甜姐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喜欢我全世界都觉得我该喜欢你的时候……” 他倾身向她,一字一顿,“你有给过我说不的权利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选择,”江甜蓦一下热了眼睛,“我就是一逼再逼我就是不顾你感受,可你特么有本事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你有本事就把我的心掏出来,把里面的陆允信硬生生划掉刻上其他人的名字啊!” 眼泪包不住,倏然涌出眼眶,“你凶我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地喜欢你,我有错吗?” 是的,她没错。 明女士警告说“你不去帮甜甜补习功课小心我扔了你房间那堆破铁”…… 郭东薇谄媚说“那个楼盘开盘号难排,您有朋友啊”…… 船长嬉笑说“我朋友说所有人都该喜欢甜姐儿”…… 同学们满面红光地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还有陆奶奶彼时还算慈祥的脸:“小允去吧没关系……小允大家怎么会害你……小允奶奶伯伯都是你亲人……小允乖……” 一幕,一幕。 像被缚住双脚,绑上石头,关进铁笼,沉到海底。 无法挣扎,无法逃脱,海水从四面八方扑来,“咕噜咕噜”,灌进耳朵、口鼻…… “你没错,是,你没错,”陆允信颤着指尖,闭眼,深呼吸,缓缓睁开,“只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的——” “我愿是急流!是山间的小河!穿过崎岖的道路!从山岩中间流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里,愉快地游来游去!”江甜大声地,哽咽着朗诵第一段。 陆允信避开她通红的眼。 “我愿是荒林,座落在河流两岸,我高声呼叫着!同暴风雨作战!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停在枝头鸣叫,在我的怀里作巢!” 陆允信阖眸,搁在裤兜里的手攥得发青。 “我愿是废墟,”江甜撕破音,“耸立在高山之巅,即便被轻易毁灭,我也毫不懊丧,因为我的爱人,是一根常青藤,绿色的枝条恰似臂膀,沿着我的前额,攀援而上。” 陆允信错过她,朝门口走。 一步一步,影子在灯下越来越远。 “陆允信你只要走出这扇门你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我……”威胁的话到了嘴边,江甜说不出。 陆允信没有停。 他跨出操场铁门的瞬间,江甜发狠似地把纸张撕碎。 白屑洋洋洒洒。 江甜泣不成音:“我愿是草棚,在幽谷中隐藏,饱受风雨的打击,屋顶留下了创伤,只要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是熊熊烈火,在我的炉膛里,缓慢而欢快地闪烁……” 如烈日灼夏。 美好无边…… 江甜第一次遇见陆允信,是去年暑假,北城三中。 新概念作文赛和奥数夏令营撞在一起,十几个学校封闭式集训。 捱了两天江甜有点捱不住,正好碰上傅逸带哥们从南城过来。 傅逸一撺掇,江甜便翻了墙和他们出去吃夜烧烤。 回三中的路江甜很熟,几百米,就没让傅逸送。 结果那晚路灯恰好坏了,几个混混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她身后。 小路人少,江甜心里发虚,越走越快。 眼看离学校越来越近,混混也越走越快,江甜跑两步,看到前面一个穿集训服的男生眼睛一亮,一拍他的背就蹦到了他身前:“好巧你也出来浪……今天卷子看你做得挺快嘛,看到成绩了吗,多少分啊……” “……” “是哈!我也有道题不会,你有空给我说一下……” “……” “直角边什么什么……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 江甜自导自演跟着男生进校门,拍胸口松气:“我的天吓死我了,幸好碰到你……” 江甜说着抬头,目光触及男生的脸,怔了。 “谢谢……” 最后“你”字尚未出口,男生径直越过她,身形颀长,清俊的侧颜在光影里浮掠。 光影来自月色,他比月色冷清。 “最帅”“最冷”两个关键词,那晚江甜一回宿舍,就知道了他的名字,陆允信。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碰到,江甜头脑一热,拦住他:“你好,我叫江甜,昨晚确实感谢你,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 要他联系方式的女生大概很多,跟在他身旁的男生毫不诧异。 意料之中,陆允信看也没看她一眼:“不可以。” “不可以没关系,”江甜飞快地从书包里扯了张便签纸出来,边写边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给你。”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江甜把便签贴陆允信手背上,蹦跶着先一步离去。 冯蔚然新鲜:“这女生还有点意思……” 陆允信面不改色撕下便签,扔到垃圾桶里。 只是没想到,当天晚上,再次遇见。 放暑假,校门口人不多,营业的游-戏-厅档次不高,耳机隔音差。 陆允信正打着游戏,便听到自己后排,她坐在傅逸旁边,手上飞快操作,嘴里软音甜甜:“妈妈我在教室里做作业……嗯,再过几分钟回寝室,声音啊?是后面男生在打游戏……南一的,他真的好强,据说一直拿金牌,我看他上课也不怎么听的但就是会做……嗯嗯,有机会我一定请教他。” 陆允信心里暗嗤,反手捣一下傅逸:“耳机换换。” 江甜下意识顺着声音,惊呼:“我的天陆允信!” 电话里说了什么,她秒变柔音,“我说我的天这么难的题我都做对了,简直不敢相信……嗯,妈妈你也早点休息……” 陆允信背对着她,无声哂然。 陆允信以为江甜和其他女生没什么区别,拒绝两次就走了。 而江甜教会陆允信的是,他以为,就只能是他以为。 第三天一早,江甜在男寝楼下等陆允信,给他送上一盒绿豆糕。 包装仔细,传说队很难排。 陆允信直接走了,结果,绿豆糕中午出现在了他的盒饭里。 第四天,江甜给了陆允信芒果,陆允信没收,当晚回寝室,看到室友们在愉快地剥皮。 冯蔚然“嘿”:“允哥,这箱芒果都好甜……” 第五天有领导来,江甜问陆允信想吃烧烤还是小龙虾。 陆允信终于给了她一个极为刻薄的笑脸:“想你安静。” 当天晚上成语接龙,陆允信坐在江甜旁边,看她开始不声不响,最后以一敌四。南一同学懊丧地砸脑门时,她笑得礼貌又谦逊。 最后北三加餐,她瞥一眼陆允信,巧笑着对冯蔚然说:“我们有帮你们点。” 南一欢呼一片时,有些事情,好像已经收不住了…… 集训每隔五天会有一次长跑。 江甜带着两箱水等在跑道尽头,给陆允信数“一圈”“两圈”“三圈”……等男生们气喘吁吁抵达,江甜挨个分发,每人一瓶。 别人都是半瓶冰,半瓶水。 只有江甜最后拿给陆允信的,是整整一瓶水。 陆允信把额上的汗擦到两边。 “小卖部没有常温,只有冻的,冻的喝着一时爽,但对肠胃不好,”大概是怕别人听到,江甜说话声音细细的,“我给你捂得冰都化没了,你喝吧。” 陆允信睨她,她冲他笑。 眼睛又大又亮,满含期待,弯得像月牙。 陆允信睨着她半湿的衣袖,嘴上想说拒绝的话,手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倒数第二天联合晚会,陆允信坐在台下。 江甜一个人站在主席台上,声音清越,毫不怯场。 “我愿是急流,是山间的小河,穿过崎岖的道路,从山岩中间流过……” 所有人都看着江甜,江甜从始至终,都看着陆允信。 男生们说“甜姐儿真的好看”“你要不要去表白”“眼睛好漂亮太可爱了就是我的菜”,江甜一直看着陆允信,眼里只有陆允信。 陆允信告诉自己要理智,告诉自己要克制。 可终究是那个年龄,终究受不了“所有人看着她,而她眼里只有你”的诱惑。 如果不是临结束最后一天。 如果不是陆允信离江甜最近的一天,江甜把他推得很远……他们的关系大概会和现在,有所不同。 陆允信告诫过自己江甜是磨人精,表里不一,没心没肺,自己再也不要碰。 可再碰上了,他又能如何…… 江甜在操场里边诵边哭。 陆允信倚在门外的墙上,跟着里面细微的嘤声,垂眸,虚声轻念:“我愿是云朵,是一面破碎的大旗,在旷野的上空,疲倦地傲然挺立。” “只要我的爱人,是黄昏的太阳,照耀着我苍白的脸……映出红色的光亮。” ……… 陆允信推开教室门,灯光亮了,歌声停了,同学们纷纷看向他,或是他身后。 陆允信云淡风轻:“愚人节玩笑,江甜等会儿回来,大家继续。” 陆允信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大家不疑有他,互相八卦两声继续嗨。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蓝莲花响在暗灯节拍下,同学们欢快地哼唱。 陆允信旋开矿泉水瓶盖,仰面想喝,冯蔚然一把挡下。 陆允信用眼神询问,冯蔚然嘲:“允哥你都要灌脖子里了……甜姐儿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陆允信调整好情绪,波澜不惊。 “怎么你就没点同学情……” 冯蔚然还想教育,“扣扣”两声轻响,一个初中部的女生怯怯探个脑袋:“请问这是高一一班吗?” 冯蔚然点头:“请问你……” “我路过操场看见一个学姐晕过去了,我找到她校园卡好像是你们班……” 小女生话没有完,陆允信一推椅子冲了出去…… 教室里歌声继续,冯蔚然善后:“小学妹谢谢你。” ……… 夜色空旷。 临近操场,陆允信慢了脚步,调整呼吸,重新踏回塑胶跑道,却没有看到江甜。 陆允信视线从左到右逡巡,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拉住了他。 陆允信回头,便见“晕倒”的江甜安安静静坐在地上,背靠着墙。 大抵是哭够了,她声音有些哑。 沙沙的,混着细风。 “我没有让我妈给班主任打电话,我以为是你想和我同桌,开心了很久。”江甜的第一句话。 “每天陪我出去看秦诗的不是其他人,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毛昔安,毛线,大家都叫她二次元小哥哥……我哥一直在美国,她就和我姐姐差不多,照顾我。”第二句话。 “秦诗出院不想回来,我临时准备的节目,我真的是一时脑抽,真的没想让大家起哄,”江甜吸吸鼻子,“我如果想闹点什么,早就可以闹很大动静了,你说对不对……” 她用小指挠挠他掌心。 陆允信回头看她。 江甜睫毛挂着泪:“我最不想的,就是你难受,可我又总是很笨,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 她瘪嘴,委屈巴巴望着他,“你大人有大量,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陆允信,你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 陆允信沉默着,别过眼。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片刻后,他面朝她,缓缓蹲下身,用指腹摩挲着擦她脸上的泪痕:“我给他们说,你是愚人节玩笑,”他偏头,拇指稍稍抖,回过来,带点温柔,“你也可以当是愚人节玩……” 江甜倏地扑到他怀里。 陆允信滞住。 不到一秒,江甜放开他,然后,对他扬了一个他常有的刻薄弧度:“玩笑。” 陆允信微微错愕。 江甜借着他手腕的力站起来,昂首挺胸正要离开,陆允信望着路灯下她半涸的泪痕,不受控制地拉住她的腕,把她带到怀里…… 江甜挣扎着想走。 陆允信摁住她的背,几乎是气音,不知道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你靠一靠吧……只是靠一靠……借给你靠一靠……” 鼻尖抵着他的胸膛。 温热,真切。 好像,一下子抚平了动荡…… “陆允信,我讨厌你。” 陆允信放开江甜,手搁进裤兜。 江甜头靠在他左肩下,人隔着点距离,双手格外安分地抓着他的衣角:“可你知道‘讨’和‘厌’中间都藏着一点,那一点,”她轻叹,“其实是喜欢啊……” “陆允信,”江甜仰面,用那双柔光潋滟的眼睛看他,“你真的没有那么一丢丢,一丢丢,讨厌我吗?” ……… 江甜给毛线说自己表白被拒很伤心、可他抱了自己很开心、那么自己究竟应该是伤心还是开心的时候,陆允信和江甜一起回家,看了一眼睡着的面条,又和沈传坐在了南大门口的网吧。 深夜烟雾缭绕,杂味呛鼻。 网管是熟人,给陆允信和沈传开了个包间,仍旧隔绝不了外面的嘈杂。 “赵明山你怎么来这里?你以前不是在一中那边吗……” “你别提,有个婊-子弄了我和我兄弟,记大过留校察看,老子现在根本不敢在一中那边玩,要是碰到什么老师……老子不得玩完啊,关键还是傅爷罩的人……看着一脸清纯,结果。” “傅爷罩的人你还真别动,转校这么点时间就能勾上傅爷,你看她是那样,背地床-上什么的,指不定能骚出水……” “有可能,看好多男生围着她转,甜姐儿甜姐儿的……” 陆允信问沈传:“要咖啡吗?看你困。” 沈传疲惫地舒展身体:“谢了允哥。” 陆允信出包间,到吧台:“两杯纯咖,谢谢。” “就剩两杯温的了,要烫的我现给你打。” “温的。” 网管动作很快。 陆允信抻抻脖子,四平八稳接过来,端着走到赵明山和说话那人身边,面不改色一倾手,直接把咖啡朝人脸上泼。 “谁特么走路不……”赵明山见是陆允信,舌头转抵住后槽牙没下文。 他同伴不认识,边起身边抹脸:“到处是事儿逼,怎么着,想打架……” 他话没说完。 陆允信罢了纸杯,一拳冲他脸上抡去…… ……… 凌晨六点,天蒙蒙亮。 江甜穿着睡衣带着面条站在楼梯口,边揉眼睛边送四个大人:“研讨会愉快。” “你自己在家千万别做饭啊,”江外婆叮嘱,“点外卖,或者冰箱里有速冻水饺,睡前关好两家门窗,还有你明阿姨给你的钥匙要收好,记得给面条换被毯,喂狗粮。” “知道知道,面条吃多了还要喂消食片。”江甜乖乖应。 明瑛拢了拢小姑娘的外套:“我们最迟下周回来,就辛苦你啦,也怪那臭小子一天到晚不着家。” 江外婆替陆允信辩解,“男孩子大了,有点自己的心思很正常,我家甜甜还不是一回家就回卧室……” 几个大人说笑着进了电梯。 江甜牵着面条在过道里走:“不太想下楼,我们走十圈,就相当于遛了狗,面条你说好不好……” 面条回头对她咧了个笑脸。 江甜懒洋洋打个哈欠:“好的,成交。” 高大的哥威斯犬拖着小姑娘哒哒哒,走到墙壁又转回来,又走到墙壁又转回来。 江甜转得昏昏欲睡,路过电梯口,蓦地撞上一堵人墙。 江甜“哎哟”一声捂住发疼的鼻子,抬头看见来人,什么瞌睡都没了:“陆允信你下巴怎么了,在哪划伤的。” 陆允信越过她朝家走。 江甜扔下绳子追过去:“你告诉我在哪划伤的……你等等,我给你找药擦一擦。” “别吵,我想睡觉。”陆允信睁不开眼睛。 “可你要先上药啊。” “不上……” 陆允信一头栽进沙发,江甜转身奔回自己家,把上次江外婆给自己上的药统统搬过来。 沙发宽敞,她坐在陆允信身侧,举着蘸好碘伏的棉签摇他胳膊:“你稍微坐起来一点,万一待会儿药逆着你下巴流到嘴里怎么办。” “不坐。” “你快点,”江甜上上下下滑着他拉链扣,“快点快点,上完再睡,你不上信不信我一直叨叨得你睡不着……” 信! 当然信! 陆允信被她磨得没法,蹙起眉头脱了校服扔地上,手撑着沙发背朝上蹭。 面条被江甜丢在过道,一条狗迷茫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噢这是不遛了,哒哒哒刚进家门,就看见江甜举着什么东西。 它嗖一下从背后扑倒江甜,然后抵着江甜手上的棉签嗅两下,无趣地走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 陆允信保持着撑沙发的动作,江甜被扑在陆允信怀里。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气息。 十五六岁…… 陆允信看着瘦,身上的肌肉线条却很硬朗,少女还在发育的胸脯青-涩柔软,尽数压在他的胸膛。稍稍抬头,江甜鼻尖掠过陆允信下巴,一呼一吸,鼻息便缠在了一起…… 江甜喉咙滚。 陆允信喉咙也滚。 江甜喉咙再滚。 陆允信喉咙再滚…… 滚得有点口舌发干。 江甜顶着一张熟透的脸,偏头躲避,闻到什么,拧着眉头细说:“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你先下去。”陆允信嗓音略哑。 “烟味?为什么会有烟味,陆允信你不抽烟啊……”江甜奇怪,鼻子学面条在自己刚刚闻到烟味的地方嗅来嗅去。 江甜穿睡衣没穿内衣,她微微抬身,陆允信顺着目光,刚好可以看到少女胸-前大片白皙压出来的起伏。 她发长齐肩,柔软的发梢刚好扫过他的锁-骨。 陆允信喉咙吃痒,偏头时,不受控制地狠滚一下:“你先下去 。” “真的烟味特别大,你昨晚在网吧通宵吗。”偏偏江甜在说话,软音裹着温热,雾气似地,顺着他肩锁挡不住地下滑,淌得他全身都隐隐发热…… “你先下去。”陆允信呼吸迟重。 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我没注意听那俩孙子说了什么,就看见允哥端着咖啡就朝人脸泼,赵明山不敢开腔,另外一人刚说一句,允哥就踹了……” “单方面殴打,允哥下巴挂了点彩,楼下药店是不是说用这消消毒就行……” “允哥爸妈应该不在,可以玩两天,就是他家面条太凶,不过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一点没错,昨晚甜姐儿在全班同学面前把话说那样,允哥直接出去真的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甜姐儿回来收书包,你不是没看到,眼睛红成什么样了,允哥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 “……” “好了好了,我不喜欢烟味,你以后少去网吧……”江甜嘟囔着正要坐起来。 “别动。”陆允信哑然着,一把将她摁回怀里。 “咔”地推门声。 江甜下巴撞上他锁骨,疼得龇牙咧嘴:“一会儿叫我下去,一会儿叫我别动,陆允信你花样怎么这么多……” 小腹触到一抹陌生的滚热,江甜没了声音。 “允哥你……”沈传先一步进来,看到陆允信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甜姐儿趴在允哥身上,允哥胳膊圈住甜姐儿的背,甜姐儿外套垮在肩头,允哥衬衫凌乱,扣子开了两颗,甜姐儿手攀着允哥衬衫边缘,好像准备用力,耳边隐约回响有“陆允信你花样怎么这么多”…… 沈传懵在原地。 “船长你不进去堵这做什么……” 冯蔚然推搡着沈传挤进门,目光和沙发上两人相撞…… 空气突然安静。 19|第19章《晨》 冯蔚然反应好一会:“所以, 现在的情况是……” “门在背后。”陆允信胳膊压在江甜背上, 嗓音略低。 冯蔚然挠头:“那这周末我们不玩——” “玩你妹啊玩!” 沈传扣一下猴子脑袋,然后侧身走进去,把药扔到茶几上,又侧身回原位,一边拉着冯蔚然朝门口走一边道:“允哥你放心, 自己人, 嘴巴严。” 冯蔚然挣扎:“我们不是说来允哥家里……” 话没说完, 直接被沈传捂了嘴。 关门,“嘭咚”。 重回的安静中…… 所有感官都异常清晰。 江甜下巴还搁在陆允信锁骨, 两人之中不管是谁, 只要稍稍一偏头,都能触到对面的皮肤。 江甜热着耳根:“所以我现在是要下去……还是就这样?” “你反应好像, ”她赧然地吞了吞口水, “蛮大的……” 陆允信闭眼睛,深呼吸好几下, 故作平静:“你脚下,沙发旁边, 是我扔的校服外套,帮忙捡起来。” “嗯。”江甜轻轻应, 正要起身,陆允信再次按住她, 撞上她疑问的视线, 陆允信面不改色:“很近, 你反手过去就可以碰到。” 小腹是他的温度,背后是他的钳制,他说话时,鼻息温热,好像抚着她脖颈慢慢朝下…… 江甜很想顶嘴,话到嘴边,只剩面红耳赤一声“好”,然后乖乖垂下胳膊探校服。 小指滑过布料有“嘶”声,像猫爪划在心上…… 江甜全身一颤,触电似地将校服捞起来。 陆允信一手撑沙发,一手揽她的背,借着沙发垫的力抱着她坐起来。 江甜靠稳的瞬间,陆允信飞也似地夺过她手里的外套罩在腰间,然后一边起身一边把两条袖管拴背后:“点外卖帮我点一份。” “啊?”江甜抓过茶几上的宣传单,趿拉着拖鞋忙不迭跟上他,“那你要吃什么啊……有面条……” “豆汤饭……” “粥馒头包子……” 上楼几步路到他卧室门口。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陆允信折身进去,“咔”地合拢。 江甜抬手敲。 陆允信皱眉打开:“还有事?” “你要做什么,大概要多久,我给他打电话好说什么时候送过来——” “洗澡,我昨晚没洗,半个小时。”陆允信再次关门。 不到三秒,又“咚咚咚”。 陆允信更加不耐:“你有什么事可以一次性说完吗——” “你待会儿洗澡注意别碰到下巴上的伤,出来我好给你上药。” 陆允信脸色缓和了一点。 “还有,”江甜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凝视他,舔着唇,接着道,“我第一次看你脸这么红——” “嘭”一声。 门被砸得又重又响。 江甜笑得狡黠。 ……… 陆爸爸做游戏研发,明女士专攻物理,陆允信家整体装饰简洁、偏科技,很多边角元素看着普通,其实藏着各种实用又新鲜的构思。 比如嵌壁式的托盘里可以转出榨汁机、咖啡机和开水壶。比如她以为是一面墙,不小心碰到,墙就缩旁边露出个适合独处的密闭空间…… 江甜好奇归好奇,也懂礼貌,没到处碰。 她下楼坐回沙发,先抱着面条点餐,然后和毛线聊天,满脸赧然:“你是不是给我说过,言情小说里男主对其他女生都是冷若冰山,只有在碰到女主的时候,因为喜欢女主,才会有那什么什么什么……” 毛线秒懂:“你和他?大早上?” 江甜垂眸,咬唇。 毛线说:“百度上说的是四点到七点,但我觉得时间可以拉长一点,这个时候别说是女主女配,就算什么雌性都没有就对着空气,男主也可能有反应,”毛线客观道,“普遍又正常,生理现象而已,和你并没什么关系,你应该多看几本小说弥补弥补你极度匮乏的知识储备……” 江甜重重“噢”一声:“再见吧您!” 陆允信洗完澡下来,两盒小份水饺刚好送到。 江甜很耐心地在他伤口上涂了一朵花,倒是陆允信挥开她的手:“饿死了,吃东西。” 他皮肤凉凉的。 江甜蹙眉:“你怎么洗个澡身上没点热气……” 她跳起来摸了把他的头发,“连头发都是冷的……” 陆允信一把并住她手腕,“你再说话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把你扔回去,”然后放开她。 陆允信家居服穿得薄。 江甜目光掠过他动作时若隐若现的腹部线条,再朝下,热着耳根没了声音…… 两人坐在饭桌同侧,陆允信吃得大口,江甜小口小口咬。 和谐的咀嚼声中,江甜状似无意:“你会做饭吗?” “不会。”陆允信坦荡。 “洗衣服?” “洗衣机。” “其他家务呢……”江甜喝了一口汤。 “我妈做。” “我家也是外婆做,”江甜拧眉,“我一直以为你很厉害,结果你和我一样,还是有这么多不会的,”她埋头,声音更小了,“以后我们在一起可怎么办呢……” “你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吗?”陆允信忽然停住筷子。 江甜挺胸抬头,一幅我知道是我这样的表情朝他笑出八颗牙齿。 陆允信回以一笑:“胸大。” 江甜嘴角弧度停住:”你肤不肤浅——” “腿长。” 江甜嘴角弧度慢慢下落。 “会做饭。” 弧度完全放平。 陆允信熟视无睹,朝她微微倾身,“噢,对了,”他学她方才小抱怨的语气,“哦对了,最好还要会做很多家务——” “给你给你都给你!”江甜把自己剩的几个饺子一股脑夹他碗里,起身就走。 陆允信问:“你不吃了啊?” “被你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简直怀疑他是故意作对。 江甜瘪嘴,从后面探到沙发里和面条握手,面条越过江甜一脸茫然地看陆允信。 陆允信“喔”一声回答江甜。 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把碗里的饺子统统解决完。 ……… 研讨会在山里一所温泉酒店举办,车都开到山口了,结果遇上滑坡。 没办法,四个大人原路返回。 午饭是江外婆做的,江甜全都爱吃。 江外婆怜恤外孙女在学校伙食不好,全程慈爱脸用盆里的汤勺给江甜舀排骨。 江甜吃到末了,想起什么,给陆允信发短信:“早上我用我的筷子给你夹饺子,你吃了……算间接接吻吗?” 陆允信回得很快:“人不吃东西会怎样。” “饿。” “饿很久很久呢?” 江甜思索:“饿死?” 饿死就对了。 陆允信回复:“食物面前,只有生存,没有接吻。”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某人的刻薄脸。 江甜气鼓鼓地摁掉手机。 隔壁餐桌上,陆允信慢条斯理地勾唇…… ……… 四月中旬有半期考试。 明女士再次让陆允信周末给江甜讲作业时,陆允信没有拒绝,江甜也没再闲聊,两人仿佛达成一种心照不宣。 陆允信讲,江甜听。 江甜提问题,陆允信简明扼要说重点,然后领着她思考。 偶尔陆允信打草稿或者找卷子,她就托着下巴看他,看他本就好看的眉眼晕在光里,无端生出些绮丽…… 陆允信抬头碰见某人走神的样子,板着脸敲她额头,惹得江甜吃疼,咬牙瞪他,一双眼睛玛瑙似的,清澈灵动…… 陆允信揉她头发,无奈道:“专心。” ……… 周日下午,自然是明女士开车送两人到校门口。 刚下车就迎上沈传意味深长的眼神,陆允信刻意加快了步伐和沈传一起,留下江甜和明女士母女情长。 结果两人还是差不多时间进教室。 四点多,人来了三分之一。 冯蔚然见陆允信进来,从抽屉掏出个纸盒给他:“这是赵安然专门送过来给你的,说是自己亲手做的芒果班戟。” 见陆允信面色不佳,冯蔚然赶紧解释:“我本想不收,结果人那么漂亮一姑娘,都叫我蔚然哥哥了,我瞅着着班戟卖相也好,一个犹豫,她塞了就走……” 陆允信手都没从裤兜里拿出来:“谁收的,谁负责。” “可……”冯蔚然想说什么。 后面的江甜径直越过陆允信回座位。 陆允信耸耸肩,走到江甜旁边。 江甜分明没看他,胳膊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倏一下后退,椅背抵紧后座桌子,不让他进去。 陆允信无所谓地站在那。 江甜从包里摸了片口香糖,递给冯蔚然。 她眉眼弯弯,声音软,笑得甜:“蔚然哥哥,赵安然是谁啊……我方便知道一下吗?” 偏偏冯蔚然是个缺心眼,接了糖一剥,就乐呵呵交代:“高二一学姐,和傅爷一个班的,”他嚼口香糖,“别人叫她然姐,什么胸大腿长肤白貌美然,换男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还各个都是校草级。” 江甜笑得无害:“然后呢?” “然后就上次啊,我和允哥几个在网吧开黑,然姐拿着两张电影票,就《泰坦尼克号》,进来找允哥,”冯蔚然学,“说什么她和别人在一起都是别人追她,允哥是她第一个想主动一点的男生,还说她经常看到允哥去奥赛班,很多次想拦住他,这次终于鼓起了勇气……允哥明明回绝了她,可不知道怎么地,这次又送了班戟过来……” 胸大,腿长,会做芒果班戟呢…… 江甜笑意慢慢凝固。 20|第20章《摇动》 陆允信手握拳, 放唇边:“我拒绝过。” 江甜置若罔闻。 陆允信偏头咳一声:“我明确拒绝过, 没有留后路地拒绝过……” “所以,”他略不自然,“我也不知道她要送什么东西来,东西也是冯蔚然收的。” “我知道你拒绝过,傅逸当时在和我打电话, 我听到的, ”江甜垂下环在胸前的手, “只是,”她从书包里摸出一瓶水, “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理想型?” 陆允信没接话。 江甜一边旋瓶盖一边笑:“刚好和人家完全吻合呢……” 话音落, 江甜把矿泉水瓶探进陆允信抽屉,瓶口堪堪悬在一叠做完还没批的奥赛卷上。 陆允信做卷子喜欢用铅笔, 而且字迹很轻, 这一瓶水倒下去…… 江甜仰面望着他,软声商量:“要不然……我们再说一次理想型的问题?” 即便威胁人, 她眼睛也清澈,无害。 极富伪装。 陆允信揉眉心:“胸小。” 瓶口朝上抬一点点。 江甜稍稍弯唇。 “腿短。” 瓶口再朝上抬一点点。 江甜嘴角弧度加大。 “不会收拾课桌乱糟糟还发育不……” 话到嘴边, 瞟到瓶口下移至卷子,又变成, “自由随性,等待发育……” 江甜眉眼俱弯, 准备放他进来。 先前和旁人说话只从理想型开始听的冯蔚然一声“卧槽”:“允哥你是不是有点重口——” 陆允信一巴掌拍在冯蔚然头顶。 江甜朝冯蔚然笑:“猴子啊…” 冯蔚然:“诶。” 江甜噙笑的目光从某人身上掠过, 然后对冯蔚然温软道:“饭可以乱吃, 有的话呢,不能乱说,小心你怎么说的,别人就让你怎么吃回去……” 没有意有所指,冯蔚然却下意识看向了陆允信。 陆允信整理着书包,从容淡定。 ……… 下了晚自习,傅逸去看秦诗,顺便借口性约陆允信打球。 没想到陆允信竟然答应了。 十点,球场,一片安静。 空旷的夜色中,两道身形在球架下你来我往,“砰砰砰”运球声规律地响在地面。 一个假动作带球过人,屈膝,跳跃,扣篮。 陆允信手抓篮筐晃,问:“你半夜经常给女生打电话?” 傅逸撑着大腿喘气:“只有女朋友和……甜姐儿。” 陆允信松手,落地:“你和江甜关系很好?” “从小一起长大,没法不好。” 傅逸走到边上,一边灌水一边说,“我爸和他爸是兄弟,山里出来,一起打拼,上下楼,幼儿园小学,初中前两年都一起上的。” “那怎么你过来了。”陆允信擦了把汗,问得不带情绪。 “我对甜姐儿太熟,熟到不敢也没法产生男女感情,可程女士不信,”傅逸“咕噜”再灌两口,“甜姐儿初一,我帮我一哥们送情书,刚好被程女士撞见,上午送的情书,下午我爹妈就收到调任,从北城到了南城……” 晚风沙沙。 傅逸说:“程女士就是完美主义了点,但她爱江甜,心也不坏,待我们一家、包括江甜她爸江叔都是有恩的……真的是女神,”傅逸感叹,“我妈这岁数脸都快褶成菊花了,上次和江甜他们送程女士出国,还美得和电影明星一样……完美妈妈,陆允信你懂吗,她对江甜就是那种,教科书一样的母爱注入。” “不懂。”陆允信盯着路灯的切影,站起身。 “就我考差我妈说兔崽子没及格有什么资格吃饭,程女士给江甜说,健康快乐最重要,然后再学习,”傅逸举例,“就我牵一下妹子的手,我妈骂我渣,结果江甜他们班宋什么修,宋易修还是啥,不记得了,送江甜回家,程女士都能笑着让小男生上去喝杯水,待人走后给江甜说人不错,青春期心动要怎么处理啥……” 陆允信左右手交替,压球速度加快。 傅逸拍屁股起来,拦在陆允信面前:“兄弟不说暗话,说不喜欢我不信。” 陆允信想越过傅逸,傅逸抬手挡,“你对甜姐儿到底是什么感觉。” 陆允信闪身手一滑,篮球蓦地飞出去。 弧度很高。 陆允信自嘲:“篮板都碰不到。” 他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看见篮球迈过最高点,穿过篮圈。 三分,空心。 确实“没碰到篮板”地,落到地上。 余音“哒哒哒”,混着虫鸣。 ……… 半期来得很快,成绩出得很快。 江甜没抱什么希望,却在总分第五的位置看到了自己。 郭东薇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就应该学习江甜同学这种胜不骄败不馁的精神,戒骄戒躁,状态好,保持,状态不好,找原因,尤其要学会向周边的同学请教,也对陆允信提出表扬,此外,进步很大的还有沈传、秦诗……” 就连平素话少的数学老师也在说:“反解法我当时给你们提过一嘴,啊,让你们下去自己看看,啊,结果你们都没当回事,啊,这次考到了,啊,看看,就只有陆允信和江甜,啊,还有沈传,三个人做对……” “……” 同学们感叹学神学霸学渣总是组合在一起。 沈传暗自叹气,心里装着惊天秘密不能说就算了,还要无形充当电灯泡,陆允信那禽兽不如的东西都特么对甜姐儿那样了到底什么时候在一起…… 哎。 江甜倒没想这么多。 她课间和秦诗上完厕所回来,在走廊尽头找到了陆允信,在吹风透气。 “周日去南城广场吧,秦诗给我说了好多吃的,”江甜轻轻甩着手,“就当感谢你给我讲题。” “不用谢,”陆允信没看她,“不想去。” 江甜软软“嗯”一声,格外开明:“也行。” 她说:“那我后天问问明阿姨有没有空,让明阿姨陪我逛逛也可以……” “江甜!”陆允信回头,压低声音。 江甜无辜地撇嘴:“我初来南城就和我爸出去过两次,人生地不熟的,问问邻居阿姨有时间没什么问题吧,你这人很奇怪诶……” 陆允信转脸朝她笑得刻薄。 江甜左顾右盼见没什么人,悄悄牵了一下陆允信的手,踮脚细声说:“乖。” 然后,飞快放开。 陆允信手在袖子上擦。 擦着擦着,反应过来这种行为的幼稚,又敛着神色故作淡然地把手重新揣兜里。 ……… 陆允信周末回家概率很小,周日一大早就起床把自己捯饬好了,更神奇。 蓝白细条纹衬衫搭牛仔裤,懒散又帅气。 明女士诧异:“你这是要出去约会?”她给儿子翻了一下衣领,“小伙子不错。” 陆允信闷了口豆浆。 没否认? “你该不会真的是去约会吧?”明女士恍惚,“和谁啊?猴子?船长?还是女孩子?你们学校的?什么时候认识的?交往多久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带家里来啊,要是没有甜甜可爱……” 陆允信不耐:“我周末有奥赛班。” 说罢不待明女士开口,赶紧走。 留下明女士滞在原地:一中奥赛班可没什么女生,陆允信穿这样去见男生?再一想陆允信好像对女生真没什么兴趣,一没见他半夜和女生打电话,二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就连甜甜都是自己要挟才不情不愿…… 明女士想着,赶忙擦擦手,坐沙发上发帖:如何判断儿子是不是基佬,儿子是基佬该怎么办…… ……… 江甜穿了条蓝白细条纹半截裙,推门看到陆允信,两个人都微微愣了。 “真的是巧合,我不可能爬到你卧室看你穿的什么衣服,”江甜轻手关门,走到他旁边,弯眼笑,“不过你今天格外帅。” “格外”,描述准确。 陆允信绅士地扶住电梯门:“嗯。” 见江甜咬唇,他按楼层,声音平缓:“需要我回夸吗?” 伸过来的手腕白净、修长,袖口沿着底缝线朝上整齐翻折三厘米,露出骨骼分明的腕。 “不,不用。”江甜紧张推辞。 “很……”鬼使神差又轻微别扭,“可爱。” 江甜细声应下。 电梯密闭狭小,模糊地倒映出两个人的影,江甜堪堪及陆允信胸膛。 江甜放慢呼吸,心跳却快得无法阻挡。 十秒,八秒,啊不九秒,八秒,六秒,七秒,六秒…… “嘀”。 终于,一楼。 陆允信走得比平常慢,江甜刚好可以跟上:“地铁是最快的,我们可以先坐二号线再转三号线,三号线直达南城广场站。” “公交吧。”陆允信说,“周末人少。” “啊?”江甜皱眉,“可我瞟攻略公交时间长,就没看路线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公交站。 102路恰好进来。 车门开,陆允信:“上去吧。” 座位挑的倒数第二排,江甜靠窗,陆允信坐她外面。 非工作日,早上九点,人很少。 车载广告声音虚弱,前排有送孙子孙女去兴趣班顺带买菜的大爷大妈攀谈肉价。 江甜按着裙摆坐,陆允信插兜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索性把手臂抬横在她的椅背后。 温度突如其来。 陆允信面色沉静地看前面的小屏幕。 江甜喉咙极隐藏地滚了滚,随着车窗外略过的风景,找话说:“这个祠堂真的是惠王坟墓吗,我看宣传上是这样介绍的。” “他说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全是瞎吹的,游客还会买票?” “……” “这个拦江纪念亭真的是领导人来了、题过词才有的吧。”江甜又问。 陆允信说:“其实我不太明白这种人家随便写几个字,一群人一窝蜂大肆纪念的心态。” 江甜眨眨眼睛:“你想的东西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这话陆允信没反驳,反而难得地露了个友善的笑脸:“你也是。” 江甜:“……”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十几站就过了。 临近市中心,车速明显变慢。 窗外的小区或者景点被车水马龙取代。 还有一个站就到,公交等红绿灯时,江甜无聊地扣车窗,视线不经意扫过一处,停了:“我好像看到了我爸的车,就那前面,被丰田挡了点,黑色迈巴赫,车窗那是放的什么花吗,是不是啊,我看看车牌,a……” 江甜顺着公交移动正要看清,陆允信手直接托住她右颊,控制着力道把她脸朝左:“你看看要吃什么,你说要请我吃饭,你选,火锅,肥牛,中餐还是料理……” 招牌琳琅。 你手……很烫。 他掌心的热度和茧感传到她皮肤,一瞬空白后,宛如注入潺潺暖流,带起细致酥麻。 “陆允信,”江甜唤他,“你每次和我说话,都一定要用这么,这么,”她耳廓红热,眼睫踩着呼吸颤得厉害,声音小到快听不见,“这么暧昧的姿势吗……” 21|第21章《我有一个恋爱》 陆允信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迈巴赫, 平淡道:“和面条习惯了。” 在他心里, 自己和面条一样? 江甜闷闷“噢”一声,还是热着脸,格外乖巧地逡巡起那些招牌。 而陆允信的手,就这样稳着她的脸,直到公车到站才慢慢松开。 ……… 舟山烤肉老字号, 口碑佳。 幸好两人一大早出门, 到店不过十一点, 没几桌人。 服务员瞧着两人并排,若即若离, 很识眼色地给带到角落位置。 店铺装潢文艺, 大盘烤肉裱着干净精致的萝卜花。 陆允信有强迫症,一定要把肉分门别类地罗列, 搁在烤架上等一会, 红色开始变白,剔透的油汁混着肉香从边缘浸到烤架上, 滚得无比勾人…… 江甜抱着豆奶,夸:“你手好好看。” 陆允信不咸不淡“嗯”一声, 夹肉的动作没有停。 “皮肤也好。” 还是单音节,陆允信把肉依次翻面。 江甜放下豆奶, 软软地,“脸也好看。” 陆允信点头, 夹起一块“嘶嘶”滚油刚好熟嫩的肥牛。 江甜弯着眉眼正准备把自己盘子推过去, 便见他一脸自然地把肥牛夹到了他自己盘里。 没事, 谁烤的谁优先。 江甜软笑着等第二块,结果,陆允信把第二块也夹进了他自己盘里。 江甜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呼吸。 第三块,第四块…… 陆允信先前点三文鱼头汤,被江甜嘲“来烤肉店吃这么清淡像老年人”。 这厢,江甜见自己旁边的三文鱼头汤煮开,服务员关火盛出,理直气壮地把鱼头捞到自己碗里…… 吁,你别说,还挺鲜。 等江甜把整个三文鱼头装进肚子,满意地抬头。 陆允信正好用生菜把烤肉包完,给她夹过去:“这样会没那么……”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留下一排整整齐齐的生菜卷肉和一堆鱼骨头面面相觑。 “那个,”江甜眼睫颤得心虚,“那个……” 她舔唇角,“三文鱼头汤营养在汤,我给你留了一点汤……” 弱弱推过去。 陆允信微笑着,看她,从善如流喝一口。 江甜咬着肥而不腻的烤肉卷,愧疚地低下头。 她真的以为他是自己吃,才跟着不讲道理,谁知道…… 偏偏陆允信每喝一口,就要抬一次头,微笑着看一次江甜。 一眼,两眼…… 看得江甜头越埋越低,一副内疚得快哭了的样子,陆允信借着碗底的遮挡,无声地勾了一下唇…… 吃罢,江甜结账,两人离开。 服务员一边收拾一边嘟囔:“俩孩子看上去都挺有钱的,菜单就在小伙子那边,怎么不再点一份。” ……… 商圈热闹,人头攒动。 江甜跟在陆允信旁边,一边走一边细声讨好:“我们要不要去电玩城,你不是喜欢天文吗,傅逸说里面有家模拟观测体验中心。” “里面装备太次。”陆允信客观。 江甜蓦地想起被自己从学校搬回去就一直遗忘在角落的纸箱,垂眸,随即,指向另一个地方:“那去甜品店?” 陆允信停下脚步,朝她弯唇:“你确定你还吃得下?” 又扯到这事…… 江甜摸着略撑的肚子瘪嘴,看到一个招牌,又兴奋道:“要不去电影院?我还没看过泰坦尼克,秦诗给我说莱昂纳多帅破宇宙美颜盛世……” 陆允信拒绝还没出口,江甜手拎包里震动响起。 来电,江近城。 步行街很吵,江甜给陆允信做个等一下的手势,走到角落,“爸爸”喊得甜:“今天四月十七,明天十八……明天什么日子,我想想啊,程女士生日?” “……” “没忘,当然没忘,”江甜耳垂微微动了动,“好好,我不给她说……你放心好了。” “……” “我是在外面啊,和外公外婆说了,这周日老师们有事不上晚自习,我来买教辅资料……你注意安全,拜拜。” 江甜挂了电话,对陆允信说:“刚刚果然是我爸,明天是程女士生日,他买了一束她最爱的香槟玫瑰人肉过去,提醒我明天给程女士打电话,还不许我泄露机密,”江甜哼哼,“狗粮酸臭。” 陆允信眸光暗一瞬,随后,状似无意:“你爸爸和你妈妈感情很好?” “当然,”江甜不接受质疑,“之前见我爸没戴戒指还误会过他,结果程女士给我解释他长胖了戒指勒得紧,你知道吗,”江甜说,“我以前以为他们公司叫双程国际是因为两个人名字都有这个音,后来才知道,我爸想表达他这辈子事业是程思青,爱情也是程思青,就连家里车牌,不管尾巴666还是999,前面基本aq,爱青……” 江甜臊得直扇脸,语气里的幸福却是挡不住。 陆允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看她雀跃不知忧愁的模样,又咽了回去。 江甜低头把手机放包里。 正午的阳光切着高楼落下,陆允信自然而然地抬手,在她头顶挡出一片阴。 江甜拉包链的动作蓦忽然慢了下来…… 良久。 “陆允信……” “嗯。” “我觉得以后,”江甜抬头,用那双柔光潋滟的眼眸望他,“你女朋友一定特别幸福。” 就是那种午后,他和她逛街,她接电话,他一脸慵懒地等在她旁边,一手插兜一手给她挡太阳的幸福…… 不知是阳光晃眼,还是江甜酒窝太深。 陆允信偏头,一道细微咽声有些像赞同…… 安静间,江甜走回陆允信身旁。 一群熟悉的面孔越过转角朝两人越走越近…… “喔唷!” “喲……” “甜姐儿666。” 各种各样的嘘声传来,江甜瞥了眼陆允信,赶紧给为首的蒋亚男解释:“我们只是出来吃个饭。” 蒋亚男冲她眨眼睛:“嗯嗯情侣装。” 江甜羞:“巧合,真的是巧合。” 又一个同学:“嗯嗯情侣装。” 江甜无助地看向陆允信。 再一个同学:“嗯嗯情侣装。” 江甜红透了脸。 “啧啧”好一阵,蒋亚男象征性问两人去不去ktv,江甜自然回绝,大家也不纠缠,抛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离开。 “喂你刚刚拍照没。” “允哥果然高冷,都出来约会了还面瘫。” “哈哈怎么会是甜姐儿,不过要允哥旁边不是甜姐儿,大家也没啥开玩笑的心思。” “……” 声音越来越小。 江甜捏裙摆:“你都不解释一下吗……” 陆允信面无表情:“嘴长在他们身上。” “可你不是很介意吗?” 沉默突如其来。 一秒,两秒,三秒。 陆允信收回落在她白脚踝上的目光:“去书店吧,我送你几本书,就当回赠你请我吃饭。” “好哇!” 程女士从小培养到位,江甜去书店的次数远多于游乐场。 了解书店常驻著作,江甜踩着陆允信瘦长的影子,默默跟红了脸庞…… 陆允信要送自己礼物。 陆允信要送自己书。 陆允信要送自己《朱生豪情书》还是《爱你就像爱生命》,或者《我有一个恋爱》,《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也不错,现在刚好四月,颇具浪漫情怀…… 半个小时后。 陆允信忍笑地走在前面。 江甜抱着一大摞《试题调研》,《思维导图》……满脸不开心地跟在他身后。 临上公交车,陆允信好心道:“我帮你抱——” 江甜一下把书塞他怀里:“我知道我半期还是有失误,你给我试卷分析说过了,你想让我下次考更好,没错,但学习要适量,我已经很很多教辅了为什么要做更多……” 车载广告上放着“you jump,i jump”的经典片段,小李子侧颜深邃,眼眸清湛,微微启唇处,江甜被秒没了声。 陆允信耐着性子等江甜看完,一脸冷淡:“你周末没事多刷题,我很忙。” 只当这人间歇抽风,江甜“噢”一下,瞪他。 然后,发现身高只能得到他一脸无所谓。 江甜想了想,很听司机话地朝后走,站上后排座位前的两层台阶,比陆允信高一点。 她扶着椅背冲陆允信挑衅笑。 陆允信熟视无睹,一手抱书一手握杆,姿态帅气散漫。 江甜哼唧着,把气焰熄灭。 “那小哥哥好帅,侧脸有像柏原崇诶,就可惜有女朋友了。” “不像女朋友啊,你没看两人都没站一起吗,而且小哥哥看上去很冷啊,虽然衣服……” “也对,可能是参加什么节目,小姐姐有点甜,那要不要去要小哥哥电话。” “……” 江甜听着两个女生细小的议论,看风景。 陆允信手臂圈住把手玩手机,半眯眼,时不时瞟一下窗户上的倒影。 过了市中心几站,司机加快速度。 “卧槽没看到是红灯吗,摩托车你个狗娘养的直接冲过来不要命啊!” 司机骂咧着一个急刹,没抓稳的乘客大片朝前栽去。 江甜走神,也跟着惯性向前扑。 她一手从椅背上扬了个小弧度,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抓住陆允信胳膊。 陆允信受了力,稍微有个朝前的错步。 江甜柔软的唇瓣,就这样堪堪擦过他耳垂,毫无征兆地、落在他耳后…… 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 轻飘飘过,有微微的痒。 22|第22章《忽然》 车停了, 周遭的声音淡去。 心跳, 好像也停了。 两个人都没看对方,脸颊却浮着相似的微红…… 江甜慢慢回身,眼睫乱颤着撞上他的视线,红着脸对他做口型:“你耳根子好软噢。” 陆允信面色僵一下,很快敛好, 不再理她。 回去正值傍晚, 南大外面学生多。 摊铺星罗棋布, 鸡蛋仔、印度飞饼、红糖糍粑……各式各样的小吃香气蕴在微热的夕阳下。 棉花糖摊前,排着一对情侣, 女生穿的短裙, 男生蹲在地上给女朋友系鞋带。 江甜低头睨一眼自己没有鞋带的鞋,又颇为羡慕地过去, 有鞋带, 某人也不会给她系…… 江甜撇撇嘴。 陆允信:“想吃?” 江甜顺话点头,反应过来, 转脸高兴:“你请我?” 话没问完,陆允信站过去。 “嗡嗡嗡”, 风箱转,白絮柔软地黏上竹签, 绞成一朵远天的白云。 陆允信拿在手上:“我耳根子软吗?” “软啊。”江甜朝他笑。 棉花糖上抬一点,再问, “我耳根子软吗?” “软啊。”江甜不明所以。 棉花糖再抬一点, “我耳根子软吗?” “软……”眼看着棉花糖要举到一个自己拿不到的高度, 江甜想起公交车上自己那句,赶紧妥协,“硬硬硬,你最硬。” 陆允信满意地把棉花糖递给她。 江甜欢天喜地接过来:“你软你硬有什么关系吗……” 话没说完,陆允信沉脸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 当晚,江甜没吃饭。 日记上的官方解释是,想让棉花糖的味道停留久一点。 “我总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但他又好像一直这样。我很喜欢很喜欢他,但他总是把我当面条……” “我希望有一天他不把我当面条地亲近我一点,讨厌我一点,真的一点点就好……” “一点点好像不太够,”江甜想了想,小贪心地,“那就再一点点。” “……” 茂密的修竹挡住了阳台通道。 一墙相隔的另一间卧室内,陆允信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米奇钥匙扣。 江甜以为冯蔚然装得隐蔽他不会发现,却不知道陆允信有每天清空书包的习惯。 长期玩精密的金属制品,他拿到稍稍掂了掂,就感觉不太对,把细合的扣缝撬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一张内存卡。 几张照片,拍摄角度颇具误导性。 陆允信单手撑脸又浏览一遍,思忖一会,登了明瑛的企鹅账号,找到程思青的联系方式,然后换上自己的小号,加程思青,无需验证,他简单注明身份,把内存卡上的东西全部传了过去。 对方回复很快:“经常会有这样的东西,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和近城已知悉并处理,方便语音吗?” 程思青的账号充斥着助理打理的痕迹。 陆允信回复“方便”,对方拨过来,嗓音温柔婉转:“可以冒昧问一下你是从哪儿拿到这些的吗?” 陆允信一派平静:“我妈妈担心江甜才转过来不适应,让我帮江甜补课,这次江甜考试有进步,她送给我这个作为谢礼,好像是她爸爸送给她的。” 程思青淡淡地,“总有人想走捷径,不过没动到甜甜就无碍,谢谢你,”她想到什么,“甜甜还好吗?老师和同学对她评价怎么样?” “很好,很高。”陆允信扣题。 程思青又问:“那你有看到她和班上哪些同学走得比较近吗?” 陆允信在江外婆口中除了“长得不好看”,基本没缺点,“成绩好”“沉稳冷静”“遇事能拿捏”更是经常出现。 程思青思量着女儿的颜控程度,片刻后,放心地对陆允信补充:“主要是男同学,她在你们班上有没有关系特别不一样的男同学呢?” 陆允信默了几秒:“她人缘好,和大家关系都不错。” 像是江甜的处事水准,程思青道:“青春期有懵懂的心动很正常,我就怕甜甜年龄比同龄人小,如果有男生蓄意靠近,她就没办法辨别什么是真喜欢,什么又是闹着玩。” “你和她在一个班比较方便,阿姨想麻烦你帮个忙可以吗?”程思青商量。 “您说。”陆允信不卑不亢。 “如果甜甜有和哪个男生走得近的倾向,或者哪个男生对她有什么想法,阿姨待会儿把电话发你,你可以给阿姨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吗?” 程思青说,“阿姨不好意思对别人开这个口,阿姨和你妈妈也认识好多年了,觉得你稳重靠得住,”先夸,再强调,“你可以帮阿姨这个忙吗?” “可以。” “那就麻烦你了,听你妈妈说你蛮喜欢天文,阿姨过几天刚好去马萨诸塞,可以从天文展帮你带一个小礼物。” “不用麻烦。”陆允信礼貌回绝。 “别和阿姨客气,给甜甜补习本来就很辛苦你……” “……” 程思青和人说话一向拿捏有度,即便对邻居家儿子,也没有丁点我是大人我很有钱所以我高高在上的威压,反而是平等熨帖,让人如沐春风。 陆允信挂断电话,掌心起了层薄汗。 程思青号码过来,陆允信存下。 窗外夜色沉霭,挂在树梢的月亮眉眼弯弯,陆允信心虚地拉上窗帘。 狗月亮,看什么看! ……… 周一一到学校,就有了“在南城广场碰到陆允信和江甜”的流言。 然后是“在南城广场电影院门口碰到看完电影出来的陆允信和江甜”。 再是“在南城电影院门口碰到看完电影出来,满脸通红的陆允信和江甜”。 周四,同学们打招呼用语就从“你中午吃哪儿”变成“你知不知道陆允信和江甜那什么什么”…… 秦诗病后走读养了一段时间,等停了药课间不犯困了,便听到前后议论:“陆允信和江甜去看了泰坦尼克号,情侣座,可能做了点不可描述的事情,在电影院门口碰到的时候,允哥搂着甜姐儿的腰,甜姐儿满脸通红。” “但允哥一看就是性冷淡啊,冰块脸,想象不出谈恋爱的样子啊。” “蒋亚男她们亲眼看到的,能骗你?” “……” 秦诗吓得一个激灵,给江甜发短信。 江甜一推作业,小声生气:“看电影,情侣座,不可描述还搂腰,我一样都没做过凭什么让我背锅?” 大课间,教室人不多。 陆允信把卫衣帽子盖头上睡觉。 江甜就把他帽子揭起来再盖下,“你说话啊”,揭起来,再盖下,“你解释啊”,再揭起来,再盖下,“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背锅嘛……” 陆允信忽地并住她两腕,嗓音低沉,带有惺忪的不悦:“你朝我嚷嚷什么,我也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让我背锅,谣言也不传得有脑子一点。” 手腕被松开。 江甜脸上的生动慢慢停滞:“你真的……这么讨厌和我传绯……” “你腰隔我这么远怎么搂得到。” 陆允信刻薄嘲完,盖上帽子接着睡。 江甜一颗心猛地被抛到空中,顿一下,稳稳放回原处。 她凝视着课桌上起伏的线条,不由自主地抬手,顺着他微露的小半张脸画,眉眼,淡唇,然后臂,腕,指…… 他手指修长,指甲修剪规整,指尖没在帽子柔软的布料里。 江甜手指悬在他的指尖上方,左顾右盼见没人注意,小心翼翼地摸一下他食指指甲壳。 然后,飞也似地收回。 吁……她手搁在热脸旁直扇。 同学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补觉,喧哗的大庭广众,这样的感觉,和做贼没什么两样…… ……… 周五谣言稳定了些,有篮球赛,文化创建评比的最后一个项目。 一班以沈传为主力,毫无悬念地拿下了第一。 所有班委都去办公室和班主任商量春游的事,郭东薇说:“下周有个联盟友谊赛,我们班是和北城那边,也是最好的班,二十八班打,但沈传脚伤了,你们知道我们班还有谁篮球打得好?” 陆允信坐在数学老师办公桌前刷题。 冯蔚然瞥陆允信一眼,扯身旁江甜的袖子:“船长说你是他女朋友,你说,他不会反对。” “我不是。”江甜细声,拽袖子。 “得了吧,”冯蔚然嗤,“你俩给别人解释别人保不齐信,上次我和船长在允哥家看你们都那样那样了,还被蒋亚男碰到那啥那啥了,你觉得我和船长是傻?” “我是想,可真没有……”江甜解释不清。 郭东薇推眼镜:“江甜冯蔚然,你们俩叽叽咕咕在讨论什么?” 江甜脱口而出:“郭老师我觉得陆允信不错!” 陆允信,笔停了。 班委们“喔”得意味深长。 郭东薇迟疑:“陆允信会打篮球吗,我旁观体育课从没见他打过,平时也没打过啊。” 陆允信干脆:“不会。” “他不用会,”江甜没看陆允信,甜笑着对老师道,“他个子高,站篮筐下挡一挡,就很有用了。” 陆允信还想说什么,郭东薇想想姚明,安排下来:“就陆允信吧,抓紧练习,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又吩咐两句,大家散去。 江甜走到陆允信旁边,忍笑:“我会来……” “不用加油,不要送水,不要跟着我,坑了就行了,”陆允信朝她勾了一抹刻薄的弧度,学她装乖的软音,“球场的球可没长眼睛噢,不小心球觉得你不错,不小心我手一滑,不小心就砸到……” 23|第23章《点化》 江甜置若罔闻地摸了一下陆允信的头, 然后, 看也没看他,转脸和其他同学说笑着离开。 眉眼弯弯,浮过窗台。 陆允信一个步骤写好几遍,颇为心烦地罢掉笔。 数学老头终于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陈年著作,递给陆允信, 问:“你女朋友?” “还不是。” “噢啊, ”数学老头点点头, “小姑娘挺灵气,谦虚, 啊, 又肯努力,什么事情什么方法一点就会, 这通透难能可贵……” 陆允信嗤一声:“又傻又笨。” ……… 陆允信不喜欢在很多人面前出汗, 没有甩江甜的脸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训练,自然是不会去。 不过队友打的时候, 他还是会在旁边看一看,偶尔给大家点一两个思路出来。 友谊赛定在周四下午, 室内篮球场。 陆允信和队友走在前面,江甜挽着秦诗跟着大部队走在后面, 还没进场便听到一片热闹。 北三二十八班的队员“嘭嘭咚咚”开始热身,志愿者们奔波着搬运物资, 一中其他班的同学把看座塞了大半。 越朝里走, 口哨和塑料棒敲打的声音响得愈盛…… “我的天, 6号是谁啊,五分钟热身就进了三个三分一个罚球,太强了吧。” “北三校队扛把子好吗,北三二十八班和咱们一班一个水准,听说他以前在在班上稳前二,后来对手转走了,就一直第一,人超绅士,刚刚进来碰到一直帮我扶着玻璃门。” “宋易修,不知道吗,北三陆允信,不过允哥是又冷又酷,宋易修成绩没允哥稳,但为人处世绝对没得说,给他告白过的女生据说可以绕北三两圈……” “……” 议论纷纷,江甜踮脚朝场上望一眼,扯秦诗袖子:“我怎么觉得她们说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话音未完,场上的“6”号扣篮回身,撞上江甜的视线,球都没顾得上捡,直接跑过来:“甜,甜姐儿。” 他轻喘气,额上浮着一层薄汗,五官立体,天花板上的顶灯圈住他颀长的身形,看江甜时瞳眸蕴着柔波,阳光俊美,不可思议。 江甜不敢相信又有些惊喜:“一休哥?!” 宋易修……易修哥?! 陆允信冷笑着,在两人几步远的位置停住脚步。 傅逸说程女士对江甜是教科书级母爱注入,在于傅逸牵一下女孩子的手,傅逸妈妈骂他渣,宋什么易修送江甜回家,程女士还能让小男生上去喝杯水,再给江甜谈青春期萌动的问题…… 呵呵。 冯蔚然:“允哥你不去活动吗?” “我就在这里拉伸。” “也行。”冯蔚然妥协地跟着扩胸,完全没注意陆允信话对自己说,眼角余光却是不停瞟往一个方向。 北三其他四个男生笑着夸江甜可爱,有没有想回去,江甜陷着酒窝:“这次夸漂亮也回不去了。” 几个男生轮流拍了一下宋易修肩膀,笑着散开。 “怎么变成二十八班了,之前不是一班吗,我听到二十八班都没有想到你们,”江甜不疑有他,“早知道我中午就该回家一趟,带点南城特产,你好给其他老师同学带回去。” “之前是一班,新学期颠倒了一下,现在成绩最差的是一班,最好的变成了二十八班。”宋易修说话总是带笑。 他看着江甜的眼睛,嗓音清越地安慰:“不过我们很默契啊,我已经买了,对了,”他想到什么,小跑几步从书包里拿了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出来,“你转学转得匆忙,同学们都没来得及给你买礼物,小小心意,收下吧。”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江甜推辞。 “有什么不好,”宋易修说,“是全班同学凑钱买的,你留着也作个念想,千万不要有了新同学就忘了老同学。” 话都说到这份上,江甜自然是接过来,眉眼俱弯:“当然不会。” 不远处,陆允信轮了一下冯蔚然的背:“换一下,我打中锋,你打后卫。” 冯蔚然诧异:“你不是打算摸鱼吗?” “嘟嘟”,哨声响起,啦啦队齐声。 “南一班,加油,南一班,必胜!” “北三二十八,我们不惧怕!” “……” 和平常的沉默、低调不同,陆允信场上打法相当剽悍。 单手三分,假动作绕过宋易修冲到篮下,一个腾跳起扣,进网。 江甜打棒:“陆允信,加油。” 球落手上,冯蔚然默契一抛,陆允信一手挥到篮网。 “哐当”,空心。 江甜惊呼,全场尖叫。 六分领先,陆允信落地,回眸状似无意地瞥一眼物资处的小姑娘,节奏瞬间带起…… 宋易修不甘示弱,趁陆允信失神间隙,掠球过场一个空投。 陆允信抬手挡球,反手抛给中场的冯蔚然,冯蔚然个子小运球飞快,一个上篮稳住两分,陆允信反身相接…… 陆允信大多数时候,懒散又寡言。 真当他穿上球服上了球场,匀称结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强有力的动作迸现,身后女生的欢呼跟着自己从“南一”变成“陆允信”,变成“啊啊啊我允哥”,“啊啊啊从来不知道允哥打篮球这么帅”“天呐荷尔蒙爆了”…… 江甜敛了神色坐回凳子上,拧开矿泉水瓶盖。 室友蒋亚男满面红光地捣她:“你家陆允信又拿三分!已经66比54了,你起来啊,刚刚喊得那么起劲,怎么现在别人喊,你安静如鸡……” 江甜环视一圈座上激动的女生们,喝一口水,柔软道:“休息一下。” 蒋亚男不置可否,吹喇叭:“允哥!加油!一班!必胜!” 江甜以为自己能绷住,在陆允信丢掉三个球,宋易修连追六分后,她站起来,一把捞过桌上的塑料棒…… 第三节末,宋易修反超比分,休息时笑着问江甜:“怎么不给我加油。” 体育老师在给一班的队员说战略,江甜指了一下陆允信:“他是我同桌。” “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宋易修玩笑着靠近,在一片尖叫和江甜下意识的后退中,温柔地从江甜头顶取下一根彩球上的闪光纸。 第四节陆允信几乎是守着宋易修。 想传球?没门。 想过球?不可能。 假动作?哦呵呵。 奥赛集训有专门的体能项,陆允信后期爆发力一出,从宋易修手下连抢三波追平比分,最后一球扣进篮筐。 “嘟——” 终场哨响起。 一班险胜,双方握手下场。 江甜和几个女生给双方队员分矿泉水,宋易修先过来,江甜就先给他。 宋易修站在旁边,喘着气灌几口,调整呼吸:“甜姐儿,你这周末……” 陆允信一边用毛巾擦额上的汗,一边走过来,江甜没来得及听宋易修后半句,赶紧反身去箱子里拿最后一瓶。 围观的赵安然给队员切了反季西瓜,留了最大最红的一块端到陆允信旁边:“陆允信我给你切了……” 江甜听到背后婉转的女音,动作一慢。 陆允信看也没看旁人一眼,径直站到江甜身后,然后,手臂越过她肩膀伸到她身前,直接拿了她方才喝过的矿泉水,以半圈着她的姿势,面朝着宋易修,“咕噜咕噜”灌下去…… 宋易修喝水的动作,停了…… 冯蔚然追着赵安然过来“安然姐姐我给你说了允哥是洁癖晚期,别人碰过的吃的他绝逼不会碰,别提西瓜这种刀切手拿过的,你还是给我吃”的声音,默了…… 江甜的呼吸,也缓了……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陆允信脚尖抵着自己脚跟,他勃发的身体和自己的背,隔着不到42码的距离,他浑身的温热和浅汗味从头到脚包裹着她,他斜亘在她面前的臂上有明显的静脉,随着他喝水的动作,极富张力地滚,伏…… 喉结的声音,吞咽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 逼仄中,江甜脑海一片空白,任凭他滚热的气息笼罩…… 一秒,两秒……十秒。 身后人退开一点,江甜回过头,对他颇为小心地嚅道:“刚刚那瓶是我喝过……” 话音未完,陆允信面不改色拿过她手上的最后一瓶,哪怕最后两口有些艰难,仍是只皱了一下眉,一口气灌到底…… 喝完,他手才从身前移开,“噼啪”捏瘪瓶子扔垃圾桶,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对江甜和宋易修点头,“你们继续。” 高中男生谁真会有那么重洁癖,刚才不过是太渴了才喝两瓶而已。赵安然巧笑着再次迎上来:“陆允信我切了……” 陆允信直接越过赵安然,盖了一下呆愣中冯蔚然的头,朝外走。 球场人陆陆续续散得差不多了。 宋易修再次开口:“甜姐儿我想说,你这周六……” “江甜。”陆允信喊人。 江甜望过去,陆允信背朝她挥手:“我妈周六要带面条去打疫苗,她一个人带不住,我有奥赛班,我妈问你能不能陪她。” “可以啊。”江甜柔声应下,陆允信接着走。 宋易修颇为遗憾,转念:“那周日……” “对了,”陆允信顿住脚步,“周日我还要上课,他们要去上次延期的研讨会,刚好家政要来打扫,备用钥匙在老地方,”陆允信面无表情,“我妈问能不能麻烦你在家。” 24|第24章《陌生的海滩》 明女士很少会这么密集地麻烦自己, 江甜觉得奇怪, 还是软声应下来。 陆允信步伐很慢,慢到可以听见宋易修遗憾的语气:“甜姐儿没关系,你有空随时给我打电话,北城和南城隔得不远,老同学可以经常聚聚。” 江甜笑着回:“以后有机会吧。” 和宋易修一起出球场的路上, 人不多。 打探的目光伴着议论, 稀稀落落。 “感觉甜姐儿和宋男神蛮配啊, 两个人都有酒窝,笑起来都会弯眼睛, 我的天男神看甜姐儿的眼神简直不要更温柔。” “不是说甜姐儿和允哥在一起了吗, 允哥在奥赛班出了名的有洁癖,刚刚喝了甜姐儿的水。” “喝了两瓶估计只是渴吧, 关键你看允哥那高冷的样子像是谈恋爱吗, 宋易修更像啊。” “异地恋?这么会玩?” “……” 江甜送几个老同学到校门口,彼此祝福。 宋易修和江甜对视时,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最后抬到与她肩同高, 极为克制地拐成拜拜的手势:“甜姐儿,还是甜姐儿啊。” 江甜弯着眉眼学他:“一休哥, 还是一休哥啊。” 老同学上车,司机轰轰踩两下油门, 车辆远去, 尾烟四起。 宋易修凝视着仍在后视镜里的小姑娘, 慢慢抿唇。 “一休哥你不是想约甜姐儿……” 几个男生调笑没说完,宋易修食指轻轻抵在唇上:“嘘……” 白鸽掠过天空,绕一圈飞回窝棚,各自散开觅一会食,又扑棱着翅膀排成一队,飞向一中门口的思考者雕塑。 聚散,离合。 冥冥之中…… 宋易修觉得自己今天隔江甜很近,近到他差点可以拥抱。 可想到她被人半揽在怀里,看着一向进退有度、看上去嘻嘻哈哈、其实比任何人都拿捏到位的江甜不挣扎、赧然红脸,他又觉得自己和她,离得前所未有的远。 ……… 南城一中,高中部。 教学楼里有一根管道,竖长漆黑,横亘在靠墙那端的中间。 最开始大家都对那管道存有谨慎,不敢去碰。 冯蔚然无意间用笔敲过一次,“铛铛”两声脆响,楼上竟传来同样的回应。 大家觉得惊奇,课间争先恐后到冯蔚然的座位尝试。 陆允信课上睡觉,江甜好不容易等他下课醒了,想和他说会话,见前后包围的同学们,又默默噤了声。 江爸爸送江甜的素镯子赠了块白丝绒布,江甜剪了两截,伴着同学们“你上去看看是谁”“哎呀你为什么不去”“万一学长很帅”的喧哗,悄无声息把丝绒布用胶水黏在陆允信课桌分块位的两铆金属榫合处。 陆允信撑着脸:“你做手工用自己的桌子实验不可以?” “我是看你睡觉偶尔会碰到,”江甜低着头专注手上的动作,“我给你包上一层的话,你睡觉无意碰到就不会突兀也不会痛啊……好了,”她大功告成地拍拍手,“虽然我站明阿姨,同觉得你应该把作息调正常。” ……… 周五下午,绯闻加身的江甜和陆允信被安排在一起做清洁。 明明两个人只是扫一扫过道,把垃圾汇在一起。 陆允信握着簸箕的塑料柄,手指在端口曲出一个温润的弧度,江甜瞥着瞥着,竟无端热了脸,扫好几下才把垃圾扫进去。 引得陆允信嗤她:“小儿麻痹。” 江甜想踩陆允信的脚,陆允信巧妙避开去倒垃圾。 陆允信回来,教室里只剩江甜,一个人站在座位东摸一下口袋,西翻一下书,嘟囔着:“我记得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什么?” “钱。” 陆允信问:“多少?” 一中住读同学大多是一周或者一个月给饭卡充一次钱,然后在学校只用饭卡,身上留个十来块周五坐车就行。 江甜原本也是这样,可下周有春游,她嫌取钱麻烦,就多带了一点:“三百。” 虽然抵不了她半只鞋子的价格,但也当得了她半个月生活费。 江甜一边摸着卫衣中间的通口袋,一边皱眉:“我记得我就是装在这的,结果没有了,书里也没夹。” 陆允信给她把翻乱的书叠起来:“在哪摸掉了?”他嫌弃,“你看你翻个书,卷子都能落一地。” “不会,”江甜避开,方便陆允信捡卷子,“我每次穿卫衣,都把钱放在这个通口袋,怎么会以前那么多次都没掉,偏偏这次掉了。” “座位找过了?寝室?” 江甜整周都没有自己把钱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的印象。 不过陆允信这么一说,她把书包塞他手上:“我语文和英语做完了不用带,你帮我收一下东西,等我回去一趟。” “只给十分钟……” 江甜出教室,一溜烟跑没了影。 她小短腿哒哒哒,陆允信看着想笑,转念想到她丢了钱,想忍住,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埋头在唇旁勾了抹浅淡的弧度。 半个小时后,江甜在教学楼下看到陆允信。 她颇为挫败地接过书包:“没有……” “你不是经常要用东西找不到,不用东西东西自己跑出来。” “可这次我真的记得自己放在卫衣这口袋就没拿出来,”江甜把书包背好,颇为无力地瘪嘴,“陆允信你说到底在哪儿啊……” “小偷?”陆允信嗓音和步伐一样散漫。 “进宿舍要刷校园卡,宿管阿姨中午晚上会查寝,”江甜回忆,“也不允许串寝啊。” “那可能是你们寝室的人拿了——” “不可能。”江甜打断。 陆允信睨她一眼,波澜不惊:“钱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你少了钱肯定就有人多了钱,其他情况不可能,那就只能是,”陆允信停下脚步,“秦诗和你关系最好——” “怎么可能是秦诗。” “就你粗心大意那德行,那个蒋亚男也应该知道你钱放在哪——” “不可能是亚男。”江甜有些不耐。 陆允信视若无睹:“还有一个叫什么,”他想不起来,给冯蔚然发了条短信,冯蔚然秒回,“杨紫婵——” “我走得早,东西经常收不好,昨天在桌面忘个水杯,今天在凳子上忘件衣服,要不是紫婵姐姐每次顺手帮我收,我评分不知道要扣多少。” “就是因为她帮你收东西,”陆允信平静道,“你不觉得她更有可能吗——” “钱丢了就丢了,陆允信你不能因为紫婵姐姐话少、存在感低就张口胡说怀疑人啊!” 默了片刻。 “我张口胡说怀疑人?”陆允信冷笑着,看江甜。 江甜不服输地和他对望。 一秒,两秒,三秒。 陆允信转脸就走。 步伐宽阔,瞬间把江甜甩在原地。 低矮的行政楼打底,与晚天廓出城市黄昏。 江甜望着他走入远景,愣愣地有些回不了神。 一步,两步…… 陆允信停下来,倒回来,重新站到江甜面前。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钢镚,扔进她卫衣帽子,然后,看也没看她地转身就走,鞋底踩着叶子“窸窸窣窣”。 混着风和虫鸣。 ……… 尽管丢了钱,尽管天快黑,尽管一个人。 江甜还是一脸淡定地走到校门口,目光掠过还在摆摊的章鱼小丸子,没停留,然后用陆允信给的一块钱上了公交车。 不少同学成群结伴嬉笑说明星说八卦,她目无焦距地欣赏华灯初上。 回家,江外公江外婆留了热饭热菜。 “翅中外焦里嫩,外婆不教物理可以去米其林做总厨”“外公煲的番茄排骨汤也好好喝,豆芽很提味,是明阿姨煲了送过来的啊,也很好喝”“我有吃很少吗,不可能,真的好吃,可能没怎么饿吧,嗯嗯,明天还炒这个小白菜”…… 甜笑着夸了好大一堆,江甜回卧室,关门,扔书包时不小心踢到床角,痛感从脚小指扩开,她吸口冷气,蓦地红了眼眶。 拨通陆允信,哽咽着:“人家丢了钱本来就很委屈了,只是想你安慰一下我,谁要你给我分析原因啊!谁要你怀疑我室友啊!如果是你丢了钱我随口就说冯蔚然和沈传你能高兴吗!” 对方沉默。 她抽噎着:“我本来很会说话的啊,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她吸鼻子,“我不是说你那个的意思,更不是想让你不开心,可我就是没说对嘛,路那么远,天那么黑,可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路上嘛,比丢钱更难受……” 江甜越想越委屈:“我明明就说了自己害怕一个人走,害怕一楼宁教授养的那条小红獒,它总是板着脸凶我,和你一样,你们怎么都这么坏……” “江甜,”对方叹了一口气,无奈,“你不想承认但也必须承认,你钱不见了是既定事实,既然不是自己掉的又找不到,那有人偷钱也是既定事实,知人知面不知心,”陆允信耐着性子,“你要知道很多人并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美好,有时候你至亲至信的人都可能背弃你,遑论室友,室友只是——” 江甜直接挂了电话。 25|第25章《白昼的月亮》 夜色沉浓, 如起伏的丝网, 笼出南大灯火幢幢。 江甜挂电话一时爽,挂完电话,想到他好不容易接了自己电话,好不容易才开始和自己好好说话,自己竟然, 竟然…… 江甜抹着眼泪, 又拨回去。 两家阳台中间的修竹抽了点新芽, 葱郁的翠色挡完视线。 江甜顺着竹叶尖寸寸轻抚,听空白音过完, 手机响起熟悉的“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指尖顿住。 ……… 一中门口, 出租车停在路边。 顶部灯光昏黄, 托出少年懒散的姿态。 他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眉心:“我在听, 你找到没……” “网慢图片加载不出来我也很急啊,周四下午没参加篮球赛的, ”冯蔚然“哒哒哒”点鼠标,“男生那边有两个人请假, 理由写的在办公室问物理老师题,女生的话, 只有杨紫婵, 说是身体不适, 留在寝室,”冯蔚然问,“允哥怎么了?” “杨紫婵?” “嗯,就你刚刚问我,甜姐那室友,”冯蔚然知道的很多,“这女生好像是西区过来的,不太爱说话,说话也细声细气,中等成绩,家境一般,有个弟弟,我听蒋亚男提过两嘴,存在度很低就是了,允哥真有什么事?” “没事。” “……” 陆允信道谢,挂电话,对前面的司机道:“回南大。” 男生声音低缓,好听。 司机神色复杂:“小伙子,”他语重心长,“咱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之前在校门口拦下车,拦了又不说去哪,就打着时间表一直等。 等第一辆公交车过,等第二辆公交车过,一直等到第三辆公交车,陆允信才敛了神色:“跟着这辆走,慢一点,拉一点距离。” 跟十几站到南大,开到家属院,全程目送一个小姑娘进公寓。 绕一圈出来,又说了个一中门口小区的名字。 司机以为原路返回就够奇葩,结果这小伙子路上接了个“钱不钱”的电话,到目的地让他等等,下去筛好几家买个吃的,拨个电话,又特么要回南大? 不过人家给钱,司机也只能讪笑着挂挡:“这夜宵成本有点高哈。” “喂猫。”男生寡淡的面上难得露出点温和。 “猫吃这些?”司机问。 陆允信抬指轻敲着车窗,低阖的眉眼蕴着点无奈,“我家猫比较娇。” 司机碎碎念着现在有的宠物就是比人还精贵,他邻居邻居家那只折耳怎样。 陆允信瞥一眼黑掉的手机屏幕:“可以麻烦您稍微开快点吗?” ……… 江甜从忙音打到关机。 打到最后,她腿稍稍屈高了些,头埋进膝盖窝里。 昆虫聒噪,大学生们的喧哗远远传来,宛如音海。 江甜好似独自站在茫茫中,不知站了多久,微凉的晚风把手机吹得摇摇欲坠。 她略微有些无力:“陆允信……” “喊没有用,要抬头看。”嗓音平静。 江甜微怔,判断着源头,眼睫眨了好几下,缓缓又不敢相信地朝上看。 一个印着“章鱼小丸子”包装的黄色纸盒,锢住纸盒的指节白净修长…… “给面条买的,面条睡了,”陆允信波澜不惊,“给你。” “我?”江甜小心翼翼指自己,“你没有怪我刚刚挂了电话——” “要不要,不要我就。”陆允信作势扬起。 “要要要。”江甜忙不迭接过来。 那只手收回去。 隔着一层茂盛的装饰竹,陆允信站着,静静听小姑娘熟练地打开盒子,竹签没进温热的丸子,叉起来,小动物一样鼓着腮帮子细细嚼,口齿不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番茄但不喜欢番茄酱。” 没有声音。 “是我喜欢的那家,鱿鱼须加得很多,另外一家鱿鱼须少白菜多,秦诗给我带总是分不清,你运气好好。” 还是没有声音。 一盒四个,江甜解决完三个,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举起来:“我给你留了最大的一个……” “你吃。” “我本意不是冲你发火,可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你给了我小丸子,我可以当你没有生气吗?”江甜乖巧解决完,细声打了个嗝。 对面没有回应。 此时,门被敲两下,江外婆喊:“甜甜快洗澡,晚了你头发不好干,经常用吹风不好,你快洗,你洗了我再洗。” “好好马上来。”江甜应下站起身。 “面条好幸福……” 江甜很是羡慕地叹了口气,把盒子盖上,朝对面道,“你能给我说声晚安吗,你说晚安我就知道你没有生气。” 对面依然没有反应。 不过肚子饱了,知道他在,一晚上的情绪已然安顿,江甜微红着脸,对竹子说:“晚安。”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她以为陆允信不会回,转脸准备走时,陆允信的手从竹子里探出来,准确地落到她头顶,然后,裹着力道和小情绪地揉了一下:“乖……” 无可奈何,尾音潺潺。 江甜梦了一夜。 ……… 周六,明瑛想敲对面的门,门开了。 明瑛拉着牵引绳,惊喜:“你外公外婆给你说了今天我要带面条去打疫苗吗,乖乖,这么早就起来了。” 江甜翻身锁门没听清,“咔哒”落好,她和面条握手:“是啊,为了我们面条同学放弃懒觉。” 小姑娘顺面条的毛,面条蹭蹭她的脚,清晨的阳光洒在一人一狗上。 明瑛看得心生欢喜,周日研讨会再次因故取消后,她还兴致勃勃给江甜炸了春游可以带的地瓜丸、紫薯干。 至于臭小子,有手有脚有本事自己去厨房做啊。 ……… 转眼又是一周。 学校给三个尖子班的权限素来大,班主任郭东薇提出春游周五出行,周日返回,教务处审核不到一个小时就批了下来。 一行人,外加叔叔老家邻居的舅舅的二姑的四姨的孙女的老公的兄弟是司机、搭顺风车进来的傅逸,挤一辆大巴,浩浩荡荡去往南山森林公园。 同学们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吃东西的吃东西。 江甜坐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 秦诗在旁边捣她腰,低声问:“你和陆允信怎么样了,说说呗,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江甜视线触及前方某人半阖的睡颜,飞快闪开,“就普通同学,同桌啊。” 见秦诗不信,她补充说:“无外乎我还喜欢他,他长得帅,成绩好,篮球好,平时看着高冷,其实挺温和挺细心。” 江甜小虚荣地省略了“对面条”,秦诗听到“还喜欢”的关键字,一波三折地“噢”了声,在紧接着“陆允信”名字的住宿登记单上,先写了江甜,再写自己和寝室另外两人。 抵达目的地,差不多傍晚六点。 草坪宽阔,同学们围坐成一圈玩击鼓传花,班主任闭眼站在中间数数,数到一个数停下来,红色丝巾在谁手上谁就起来表扬节目。 一班同学大都羞涩地讲个笑话,第三波传到傅逸,他情歌串烧刚起个头,江甜知道,没有二十分钟不会停,便起身挨个给同学们发自己带的零食。 同学们说“谢谢”“好好吃”“甜姐儿哪买的好想买”,江甜眉眼弯弯“家里带的”“好吃就好”…… 等把袋子递给陆允信,江甜蹲在他身后,笑得得意:“多拿一点,明阿姨做的味道好赞,哦对了,”她想到什么,“明阿姨让我告诉你,说你哪天不和她唱反调了,她还是愿意勉为其难给你炸……” 陆允信面无表情地把一个地瓜丸塞她嘴里:“就会装乖。” 地瓜丸太大,江甜“嗷嗷”咬不下。 陆允信叹了口气,把手搁到她下巴,江甜咬一半吐下来,待嘴里的咽下去,才从陆允信手心拿另一半。 两个人动作快速又自然。 同学们忙着给傅逸打节拍没八卦,倒是不远处的郭东薇注意到,眸光微微暗了暗…… 江甜发给杨紫婵时,不小心把开心果掉到了草地上。 杨紫婵下意识捡起来想吃,江甜赶忙拦住她:“我这里还有,不要了吧。” “五秒之内都可以。” “草地这么多人踩过,太脏。”江甜说着,从杨紫婵手里把掉的开心果扔垃圾袋,又笑着给杨紫婵抓了一把。 然后,挪到下一个同学身后…… 活动完将近十点。 郭东薇带着同学们回山庄,男女分开,十个人一个大房间,江甜和陆允信刚好住在相对房间斜对角的两个上铺。 十一点洗漱完毕,熄灯睡觉。 江甜来姨妈素来准时,想着离周期还有好几天,她就没准备东西,临睡前肚子胀鼓鼓的,只当自己冰果汁喝多了,不甚在意。 翻来覆去到十二点,她隐隐感到不对劲,手在屁股后摸到湿漉漉一块,她喉咙滚了滚,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楼梯,开门,开走廊灯,小跑着去公共厕所…… 陆允信择床睡不着,江甜那边手机亮,他翻一次身,江甜下楼梯,他翻一次身,江甜出门,他起身下床…… 十分钟后,陆允信在洗手台洗第三次手,短信进来。 江甜:睡了吗~ luyunxin:睡了。 江甜:你在哪啊~ luyunxin:厕所。 江甜:你……睡在厕所?? luyunxin:…… luyunxin:说事。 江甜直接打了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和真实声音相距很近。 “秦诗亚男她们好像都睡着了,我发短信企鹅打电话都没回,我来那个什么没带那个什么,”她声音轻细又委屈,“你可不可以帮我借一张过来啊……” 陆允信甩手,深呼吸:“那个那个什么是什么……” “姨妈巾……” 26|第26章《暴风雨使我安睡》 透过声音都能想象出对方皱着脸的小可怜模样。 陆允信敲着太阳穴:“我可以拒绝吗?” “我肚子痛, ”江甜细若蚊蝇, “感觉有点止不住。” 陆允信沉默。 一门之隔,江甜咬了咬唇,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超长夜用或者夜用,如果两个都没有, ”江甜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日用也可以。” 然后没了声音。 陆允信脑仁一阵抽疼, 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进了水。 为什么不戴眼罩睡?为什么要对光敏感?为什么要关注?为什么要下床?为什么要跟过来?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她?自己是有多想不开……哎。 ……… 山庄住宿的一楼一片昏暗。 旁边立着栋三层小楼房,员工宿舍, 楼底小卖部倒有零碎灯火。 陆允信回寝室揣了钱, 不疾不徐走进去:“请问现在可以买东西吗?” “可以,要什么我带你去拿。”值守下半夜的大妈打着哈欠问。 “白天走太多山路, 磨了脚, 明天还要进山活动,”陆允信平淡道, “有没有软一点,长一点, 可以贴的软布……” “卫生巾,”大妈“嗨”一声, 一边扭着笨臀带陆允信去货架,一边说, “我儿子他们大学军训也是在胶鞋里塞卫生巾, 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磨了脚多痛,自己舒服才是真的,”说着,她问,“你们还没睡?” 陆允信跟过去,不咸不淡“嗯”一声。 “是这样,女生们睡得早,男生们打游戏啊,乱七八糟的得折腾到好晚,”大妈滔滔不绝完,给陆允信指,“日用给女生,夜用给男生,你一样拿几包……” 陆允信手碰到粉红松软的包装时,顿了一下,随即又泰然自若地捡日用,捡夜用,状似无意地捎了包超长夜用,又在热饮柜里取了盒红枣谷物奶。 要了两个塑料袋,结账,离开。 ……… 厕所很安静,安静到江甜望着蜘蛛从白墙爬过,能听到它把灰踢落的声音。 先前的痛感过去,江甜不断转移注意力来麻痹自己的恐惧,脚蹲得快麻掉时,门口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三下门响,撕拉撕扯塑料,然后,一片宽大的蓝色从门的百叶缝里递过来。 江甜惊喜:“真的有超长夜用啊,陆允信你好厉害……” “两分钟,不出来我走了。” “好好。”江甜忙不迭接进来,拆包装。 她微热着脸克制力道,结果声音反而更大更清晰…… 五分钟后,“嘎吱”门开。 江甜瞥到陆允信手上的两大袋,冷不丁吓退赧然:“你怎么——” 陆允信敛着面色,抬手象征性悬在她唇上画一下。 这是大家吃饭,面条在桌下“呜呜”想蹭肉吃时,陆允信让面条不要发声音的手势。江甜点点头,站到洗手台前,埋头乖巧地挤洗手液,冲两下,在自己衣摆擦了擦。 厕所背后是树林,夜风吹过,“哗啦”的响声像电影里的恐怖配音,偏偏天花板上的吊灯左右晃动,闪闪灭灭。 江甜把衣服裹紧一些,终于忍不住朝他站近,站更近。 “外面好暗,”她咽了咽口水,手轻轻触到陆允信小指,“我有点……” 陆允信面不改色,任凭她食指轻轻挠着自己掌心。 江甜抬眼瞟了一下暗路,小心翼翼地呼吸:“我有点,有点……” 陆允信顺着她声音,垂眸刚好撞进她仰面看他,害怕想寻求依赖的眼神。 陆允信叹了口气,将她的手稳稳握住,然后,未发一言,牵着她朝外面暗沉沉的砖路走去。 月色清泠,泠不过她黑白分明漾着水波的眼睛。 陆允信的手比她的大很多,明朗的指节托着她虎口、食指稍稍内勾,以拇指覆在她手背的手势,将她整个手都包在自己掌中。 直截了当的肌肤相触。 江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掌心的纹路,令人心安的体温,以及周遭专属于他的清淡气。 脚踩在地上,发出碎砖滚动的声音。 江甜珍惜只有两个人的时间,想开口说话,调戏一两句也好,感谢也好,尬聊也好,话到嘴边,统统发不出来。 短短几十米,喉咙滚了无数次。 晚风吹乱了呼吸,江甜觉得乱的是他,可认真听,好像又是自己…… 走到门口,陆允信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她。 走廊壁灯昏黄欲坠,切着墙面和他颀长的身形落下,好似把一层晕镀上他的眉眼,浅浅,淡淡,温柔到不可思议。 江甜绞着塑料袋把手,脚底寸寸摩挲着地面,抵上他的脚尖。 “陆允信……”她舔了舔唇,盯着两人脚尖抵合处,红着耳廓,烫着耳根,犹豫地,“我们……” 停顿没完,陆允信背后的寝室突地一亮。 江甜被一个慌神,飞也似地转身,“晚安”踩着门响“咔哒”几不可闻。 陆允信笑得无奈。 沈传一边揉眼睛一边推门:“允哥,厕所在左边还是右边?” ……… 第二天,冯蔚然一早起来,睨到一大袋卫生巾放在自己床下,虎躯一震:“这是?” 陆允信声线懒散:“昨天晚上出去,碰到……” “噢噢,”冯蔚然想起什么,“东郭之前给我说,爬山磨脚买卫生棉来着,”他边说边拆了夜用分给男生,“大老爷们别害臊……一人两片……啊啊不用谢,叫爸爸就行。” 男生分完,他又过去分给女生:“姑娘们别羞涩啊,垫鞋里免得今天山磨脚,感受到来自班长的体恤了吗?” 蒋亚男一个爆栗敲他头上:“你才姑娘们呢,当是怡红院吗……叫爸爸。” 女生们哈哈笑作一团。 ……… 中午,同学们进山烤肉。 平时在家有主厨经验的,就挑大梁烤,有墩子经验的,就切切菜,再不济,就唱唱歌洗洗水果,分分零食。 几十平的空地上,荤的一灶,素的一灶,红薯地瓜土豆整个的一灶。 热雾,香气混着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喧哗,笼罩着整个场地。 秦诗在洗苹果,傅逸在切。 陆允信在夹核桃,江甜则是手巧地把核桃肉掰出来搁到盘子里。 冯蔚然和沈传端着肉串过来,对四人“啧啧”好几次,又绕到其他地方。 很多平常在学校不声不响的同学,拿手菜一道接一道,脸上盛着少有的自豪和红光。 杨紫婵烤的孜然肉块很有水准,金黄酥香,嘶嘶滚油。 “哇紫婵姐姐你好棒”“哪儿有”…… “真的好赞,我再来一块”“嗯,这块大些”…… 杨紫婵端着盘子一路发到四个人跟前,秦诗笑眯眯地拿一块,走心称赞。 傅逸耍无赖说自己“没手”,秦诗嗔他“残废”,还是捻了一块喂他,傅逸趁机亲了下秦诗的手指,惹得秦诗一边骂他“流氓没个正形再也不理你”,一边在衣服上狂擦。 江甜试了一块,直夸大厨水平。 杨紫婵腼腆地推谢,端到陆允信面前:“允哥要不要?” 陆允信头也不抬:“不用,谢谢。” 先前沈传和冯蔚然过来,陆允信不喜油腻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这厢换成杨紫婵…… 杨紫婵面色微僵,随后,扯唇劝:“允哥真的不要吗,试试吧……” “不用。”两个字,陆允信自顾自地夹核桃。 杨紫婵:“允哥试……” 陆允信懒得再理。 杨紫婵话卡在喉咙,悬在空中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不少人朝这边看。 江甜拽了一下陆允信的衣角,给他递眼色,你不想吃也接一块,你接下来我吃。 陆允信不为所动。 江甜朝杨紫婵笑笑,转脸低声喊陆允信名字:“陆允信……” 陆允信瞥江甜一眼,放下镊子直接走人。 江甜神色稍滞,随后笑着又拿一块:“他有点上火,不过紫婵姐姐真的溜。” 杨紫婵表情轻松些,去向下个同学。 江甜胡乱把肉块塞嘴里,反身去追陆允信。 ……… 土路上有黑色的大蚂蚁,陆允信把玩着一枚核桃壳,步伐散漫到可以和蚂蚁并排。 江甜跟在陆允信身后,酝酿好一会儿,唤他:“陆允信。” “嗯。”漫不经心。 “你其实很温暖啊,”江甜用了疑问词,语气却很肯定,“至少你对面条很细心,还会给我买红枣奶……” 她停一下,试探着,“其实有时候,你脾气稍微好一点,不要那么当众给人下不来台,就会更受大家喜欢,更合群一些,你会发现同学们挺好玩,能带给你不一样的乐趣。” 说完,她颇为紧张地抿唇。 陆允信默了片刻,“噢。” 江甜楞:“你噢是什么意思?” “你有你的处事方式,我有我的处事方式,大家各自用各自的,”陆允信脚步停了,“不好吗?” “好?”江甜不敢相信,“你是觉得独来独往是好?不考虑别人感受是好?还是觉得……当众拒绝紫婵姐姐让人难堪是好?” “她端着东西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要有什么问题?” 江甜哑口。 “还是说你们,你,”陆允信插着裤兜,“就觉得自己要让每个人都开心,就觉得自己很擅长为人处世,别人做了稍微不一样的事就要强加价值观,就觉得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的想法顾及什么同学情室友情,合群合群合群,你就不会觉得自己……” 陆允信朝江甜微微倾身,勾唇冷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27|第27章《多事之秋》 沉默突如其来。 阳光和烤烟明明都热烘烘的, 风掠过皮肤, 却激起微微的凉。 江甜费力地牵唇:“我以为,”她手指朝掌心攥了攥,“我可以和你说这些。” “我不需要。”陆允信站直,光切着他插兜的弧度落到地面。 “你不需要是什么意思?”江甜咬字小心。 “字面意思。”陆允信云淡风轻。 江甜怔了。 “所以,”她似是不敢相信地眨眼, “我在你心里, 是不是就是一个自以为是、各种要面子、为了室友不顾你感受把自己想法强加给你……” 江甜话没说完, 陆允信转身离开。 他背影清瘦,步伐散漫。 江甜目光追着越来越小的点, 渐渐没了焦距。 “……的混蛋。” 江甜喃喃补充完, 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着的核桃仁一把覆进嘴里:“我明明想说,你很多时候可以和大家一起笑闹, 为什么要这么倨傲, 我明明只是觉得,你可以多一点开心……” 核桃仁里混着几粒发霉的萎干, 嚼在嘴里,又苦又涩。 ……… 江甜回去时, 陆允信离开了她旁边的位置,和沈传并排坐在不远处玩手机。 秦诗瞧着江甜不对劲, 停下手里的活:“你和允哥怎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白。” 江甜手抚上脸颊, 撑起笑意:“有吗?天生丽质吧。” 秦诗看看陆允信, 又看看江甜, 从傅逸面前捞了个盘子,放几块苹果,递给江甜道:“端给允哥和船长他们,其他人都分过了。” 江甜装傻:“我头有点晕。” “晕什么晕,把话说开一点,所有问题都能解决,”秦诗用胳膊捣她,“快去。” 江甜推脱不过,讪笑两下,端着盘子走过去。 越离他近,越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陆允信喜欢把衬衫袖子贴着袖缝线卷起来,露出一截白净修长的腕。 笨拙的贪吃蛇已经填了半个屏幕,他还开着加速模式,用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上下左右。 江甜抿了抿唇,走过去,语调轻轻,带着几分服软和讨好的意味:“秦诗切了苹果……” 贪吃蛇撞上墙,“game over”。 江甜话停。 陆允信凝视着手机屏幕,没看面前的果盘,也没看江甜,沉默着,把身体转到另一边…… 江甜手紧紧稳在盘子边缘,食指吃了力,指甲壳尖被按得剔透发白。 ……… 尽管晚上,郭东薇问有没有不喝冷饮的,江甜觉得自己一个人大热天要杯开水很奇怪,陆允信说自己也要开水。 尽管出发前,江甜去厕所,刚好陆允信也收拾得慢,两个人最后上大巴。 可自那天中午烤肉后,自春游回去后,陆允信再没理过江甜。 不管在学校,还是回南大在电梯里碰到。 每每江甜赔着笑想给他说什么,陆允信便不着痕迹地避开。 陆允信脸好看,好看到江甜挪不开眼。 陆允信太冷,冷得江甜无数次想开口,又无数次把话哽在喉间。 冯蔚然和沈传偶尔帮腔:“允哥,甜姐儿在办公室抱作业,你要不要顺路去上个厕所。” 陆允信不动声色地戴上耳机,笔落在草稿纸上,思维快得像机器。 冯蔚然觉得这样的陆允信很反常,可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允哥的常态吗? 准确来说,是甜姐儿来之前的常态,甜姐儿来之后,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随着谣言逐渐淡去,江甜对陆允信的漠然同样默然,好像又没什么不一样。 一天,两天…… 冷战天数够江甜在日记本上划满三个“正”字,毛线过来了,约了南城一家著名的陶艺馆。 江甜凭着自己的想象力在白陶储蓄罐上画图案,毛线在旁边给她调颜料:“望远镜送了吗?” “还没。”江甜下笔轻细。 “电话打过吗?” “没接。” “短信呢?” 江甜笔刷涂墨的动作慢下来:“也不知道该发些什么。” 他们同桌,有时候捡笔都可以碰到对方的手肘,两人中间却好似夹了个泡沫。 她进一厘,他退两厘,她进一寸,他退一尺,泡沫越来越大,在心里罩出一种近似真空的逼仄感,压抑到呼吸困难…… 毛线掌心覆在江甜手上,施着点力,诱着她细细描绘白陶上美猴王的金箍:“甜甜,你太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对你有点小恩惠的人,可你也要知道,”毛线话锋轻转,“信任是种奢侈品。” 江甜没说话。 毛线抬手替她扶正发圈上的蝴蝶结:“现在我们暂不论你室友是什么样的人,你换位思考一下,”毛线说,“如果是陆允信丢了钱,他给你倾诉,你好心好意给她分析钱去哪了,想给她说解决方案和后续,说可能是他一个室友,结果他听都没听完,就大声反驳你,说你张口胡说,你难受吗……” 见江甜垂眸,毛线语气放柔了些:“然后陆允信来大姨妈,你去帮他借姨妈巾,大半夜,你辛辛苦苦给他借了,你对他好吧,结果第二天,他又因为他室友来怼你,一脸团宠样的让你合群,哪怕他本意是想让你和大家一起玩一起开心,可他没表达对,你没理解到的时候,你会难受吗……” 江甜喉咙微滚,毛线顺着她的发:“你们都没错,可有的事情纠结到最后,对错的意义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真真正正低个头……” 毛线想到什么,突然笑,“六年级,我摔你一个模型,你和我拗了三天,去年暑假那次,你和程女士别扭了一个周,陆允信很荣幸啊,能有半个月……” “陆允信不会来大姨妈。”江甜突然说。 毛线怔然,随后气得敲她脑门:“我的重点是陆允信来大姨妈吗……” 话还没完,江甜手机震动,秦诗急匆匆的声音响在电话那头:“甜,今天学校要查寝,你有没有违禁物品我帮你收……希望他们查得慢一点。” 六月是复习月,临近期末,查寝的重点已经从吹风、烧水器变成了游戏机和其他娱乐设备。 江甜思忖片刻,软声道:“我没有违禁物品,你赶快收你自己的就行,你问问另外两只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们带。” ……… 江甜回学校,差不多五点半。 她先去教室把豆腐脑带给三只,然后背着书包赶往寝室放东西。 担心赶不及六点读报课,她两步台阶并成一步跨,刚出楼梯间,便看到一行老师从自己寝室出来,去向下个寝室,而郭东薇站在自己寝室门口。 江甜小跑过去,喘着气喊:“郭老师好。” 郭东薇拎起她书包柄,江甜楞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班主任这是在帮自己取书包,颇不自然地退出手臂。 “挺重,”郭东薇把书包放在她的床位,状似无意地问,“平时有什么放松的方法吗?” “和妈妈,闺蜜打电话,偶尔听听故宫宣传广播,”江甜赧然地吐了一下舌头,“挺助眠。” 郭东薇问:“看小说吗?” “不看。” “看漫画吗?” 江甜诚实:“闺蜜是这一两年火起来的什么新锐漫画家,寒暑假会帮她撰点脚本,不过在学校不看。” “那你寝室另外三个看吗?”郭东薇又问。 都看。 江甜回答:“我不清楚。” “江甜,”郭东薇拍了一下她的肩,神色复杂,“老师一直以来都相信你,也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绕的肠子,犯错不要紧,关键是敢于承认,”郭东薇扬手打开江甜的储物柜,“你看看,这是什么?” 江甜素来空旷的柜子被塞得满当当,郭东薇一叠一叠拿出来,江甜看着言情小说花花绿绿的装帧,漫画封面上邪魅狷狂的二次元人物,整个人完完全全懵了。 “我不知道,我没看过……不对,”江甜茫然,“我压根就没买过啊。” “你柜子没上锁,可能是其他人放进去的,”郭东薇肃着面色翻开扉页,“可你看这上面写的‘jt’,是不是和你语文书上一样?” 一本,两本……全部都有“jt”。 江甜越翻越慌:“可我真的没有买,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在我这被找出来,真的郭老师,”她解释说,“下午秦诗问我有没有违禁物品,我还想了的,真的没有——” “我教这么多年书,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郭东薇肃了脸,“江甜老师也不是要处罚你或者其他,可你这样辩解就没意思了,咱们班都是冲清北的苗子,难道还会有谁无聊到买这么多书写这么多名字来陷害你?”她嗤斥,“小说看多了?” ……… 江甜没上晚自习。 陆允信第三次把笔不小心砸冯蔚然脚上时,冯蔚然终于发了短信,等到回复,低声答:“东郭说甜姐儿在办公室帮她改作业。” 物理老师还在讲台讲课,陆允信懒洋洋举手:“老师,厕所。” 不待老师点头,他一脸无所谓地走出教室,走到办公室,没人,问数学老头,说江甜没来过,不过补充:“郭老师在查寝,估计江甜在帮忙,真的是一个课代表当成了班长用。” 陆允信道谢出来,晚风扑簌簌刮着楼下叶子,教人心烦。 陆允信屈指松了松衣领,给冯蔚然发条短信,折身直接去了一中旁边的公寓。等到九点十五,在手机屏幕上悬了又放、循环无数次的手指终于点下江甜的名字。 ……… 与此同时,女生寝室。 “甜,今天你买的豆腐脑真极品,我以前超讨厌吃鱼腥草,今天加了点感觉味道还不错。”蒋亚男嚷嚷。 秦诗边推门边笑:“吃人嘴短你当然要夸好,不过也是真的好。” 杨紫婵跟在后面:“你们都会说话。” 说着,进门。 江甜端端正正坐在长桌前,桌上摆着高高两摞小说漫画。 她看向三人,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除了我,你们都看,锅我背下了,说吧,是谁。” 话音落。 三人,齐齐顿在原地。 28|第28章《花岛》 秦诗上前, 翻开一本小说的扉页, 反应了好一会,右手并指举起:“我的小说上周就全部带回家了,我用我妈妈的名义发誓,绝对不是我。” 蒋亚男把书包扔床上,掀起垫的棉被给室友看:“我的都藏在这里, 肯定不是我。” 语落, 秦诗和蒋亚男不约而同看向杨紫婵。 杨紫婵抠着书包带, 目光飘忽。 秦诗当即沉了脸:“紫婵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甜平时待你可不薄。” 江甜没开腔, 蒋亚男望望江甜再望望杨紫婵, 拉住秦诗:“走,我们去一楼接水泡个泡面。” 秦诗蹙眉:“泡面都没买泡什么泡面, 甜——” “我们买了再去泡嘛。”蒋亚男一边说, 一边很有眼力劲地拽秦诗。 秦诗力气小,刚挣扎着把小卖部才出的柳橙汁放江甜面前, 便被蒋亚男搡出了门。 “咔哒”,合锁。 给两人留下一片安静的空间。 江甜皮肤白, 五官柔,平时笑闹让人感觉盎然活泼, 此刻不声不响端坐着,白炽灯光剪着她轮廓落下, 美好得像一幅画。 杨紫婵把书包放在江甜对面的凳子上, 一边拉拉链, 一边状似无意:“不好意思啊,我走得匆忙,大概放错柜子了,不过东郭那么喜欢你,大概也只说了你两句,让你专心学习以后注意。” “很巧,”江甜凝视着她,交叠双腿,“偏偏是这次放错了,偏偏是大规模查寝的时候,”她顿了一下,“还偏偏写了我的名字呢……” 江甜语速极慢,极温和。 杨紫婵却无端生出点压力。 她把教材从书包里拿出来,低头顺着微皱的书皮:“室友之间帮个忙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你从来不会拒绝……” 杨紫婵咳一声,不自然道:“如果东郭发现是我的,肯定会让我请家长,写检讨,在全班面前念,我妈没时间过来,但如果东郭发现是你的,最多说你两句,甚至还会在校查队那里包庇你,这不是皆大欢喜?” “所以这就是你写我名字的理由?”江甜扯开吸管的塑封袋,不想喝,沿着杯沿一寸寸撕开薄膜。 杨紫婵没接话。 “所以,”薄膜上有笑脸表情,江甜跟着弯唇,“东郭喜欢我,我活该背锅,我合群,我助人,我思及你也帮过我不少,所以从来没拒绝过你帮忙,活该我背锅?” “刷拉”一声,薄膜脱离杯沿发出刺耳声响。 “背个锅又怎样?你以为你真的是团宠?你以为东郭真的平白无故喜欢你?”杨紫婵哂笑。 “你有话说话,犯不着阴阳怪气。” “我阴阳怪气?我没举报都算对你大仁大义!” 杨紫婵嗤说:“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东郭在办公室说你妈妈送了她一套房,几十万啊江甜,我还真是纳了闷了……” “凭什么我费尽心力和蒋亚男秦诗关系都不亲密,你一来,就和秦女神好得和亲姐妹一样?凭什么一学期了还有好多同学记不住我名字,你才来一周,大家就甜姐儿甜姐儿叫?凭什么老师同学都夸你,什么事情都想到你?就连沈传冯蔚然那些人都围着你转!” 杨紫婵“呵”道:“全都因为你妈是程思青,你妈你爸是什么北城税收半壁江山江甜你知不知道——” 江甜抱着橙汁,缓缓吸。 橙汁甜,她入口涩:“我不知道我妈送了东郭一套房——” “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杨紫婵激动地打断她,“因为你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别人给你铺好路,从来你踩着别人的肩膀走,从来都是你什么都比别人好,从来都是坐享其成,”杨紫婵音调忽地拔高又压低,“江甜你知道吗,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江甜突然问:“我三百块是你拿的?” “是啊,”杨紫婵很干脆,“买的就是这些小说,可你知道吗,”她破罐破摔地嘲,“就连小说里写的都是你们这样的天子骄子高高在上,你这样,你喜欢的陆允信也这样。” 杨紫婵一本一本把课本碓砸在桌上,语气尖刻:“凭什么说好的奥赛选拔,学校直接把名额给了他?凭什么我弟生病我照顾,不过没请假而已,缺席两天就把我剔除奥赛班,陆允信几乎不去还把名字挂在第一位?他凭什么站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有那么多人允哥允哥追着捧着……” 江甜吸管绞着橙粒:“他好到连续三年金牌,好到我宁愿随他意冷战、也做不到真的胡搅蛮缠不过脑子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 “对啊!”杨紫婵加着力道把笔袋朝书上摔,“你们看着不一样,其实骨子里都骄傲,你享受别人簇拥,他一副目中无人目无师长的吊样享受同学好评享受各种装逼——” 杨紫婵话没说完。 江甜抬手就把果汁朝她脸上泼去。 杨紫婵楞住,江甜面无表情松手。 “啪嗒”,空塑料杯坠地翻几圈,“骨骨碌碌”滚到杨紫婵脚边。 ……… “我今晚想回家,待会儿宿管点到帮我请个假,谢谢。” 秦诗收到江甜短信,眼神闪了闪。 她忘了还在放水的泡面,忘了医嘱说自己身体不好不适合剧烈运动,反身就冲楼上奔去。 “秦诗你做什么!”蒋亚男忙不迭关水,手上端两桶泡面、嘴里叼着卤蛋袋角,赶紧追上去。 秦诗撞开寝室门,江甜已经走了,杨紫婵坐在江甜方才的位置上,一下一下拧着被果汁浸湿的刘海。 秦诗瞥向江甜的床,没有书包,再转脸注视杨紫婵。 杨紫婵讪讪地:“甜姐儿好像生气了……” 秦诗朝着杨紫婵弯眼笑,然后,一言不发走到洗漱台,把曾经四人公用、杨紫婵占到自己位置上、包括自己的东西统统罢在地上:“哎呀我的地方乱糟糟的啊,这些都是什么鬼啊。” “还有这香皂,肥皂,不好意思掉地上了啊。” “还有这脸盆,”秦诗朗声道,“脸这么大,估计这么小个脸盆也装不下……” 杨紫婵在里面听着,听红了眼睛。 蒋亚男过来劝:“秦诗适可而止吧,都是室友……” “我适可而止?”秦诗大声道,“她写江甜名字把书扔江甜柜子里的时候想过是室友吗?还有江甜三百块也是她拿的吧,人江甜为她和允哥争的时候,她想过是室友吗?亏我们还叫你一声紫婵姐姐,要搁我身上我都恨不得呼你两耳巴。” 杨紫婵眼泪倏地滑下:“你们都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都不问我理由,就这么相信江甜?” “理由可以吃?”秦诗听到笑话的表情。 然后,双手环胸走到杨紫婵面前,睨着杨紫婵泪脸:“委屈?觉得我欺负你?暴力你?” 她稍稍朝杨紫婵倾身:“那你去告状,你去给其他同学告状,你去给东郭告状,你哭我也哭,看谁更温柔弱小无助楚楚可怜,看大家会说是我暴力你还是你暴力我,反正甩锅这种事嘛……” 秦诗停住,声音清悦地一字一顿,“看着看着也就会了。” ……… 晚风昏凉,学校昏暗。 高三那层教学楼倒还亮着,不过隔太远,看上去好似一条与大环境格格不入的银河。 江甜出寝室,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把情绪调整过来。 她摸出手机正准备给程女士助理打电话,看到屏幕上将近五十通“aluyunxin”的未接来电,手指悬在空中。 三秒后,大串字母再次亮起。 江甜呼吸和踩在碎瓷砖上的声音都很清晰,屏幕慌了好一会儿,江甜若无其事地接起:“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可以吗?我现在不想打电话,我想回家。” “过来。”简单两个字。 听筒里和耳畔两道低音隔着时间差传来。 江甜怔然,眼睫有些回不了神地颤,然后阖上,呼吸,再徐徐睁开—— 两排路灯顺着道路铺开橙色幢影,几米远是校门口,路尽头。 陆允信一脚蹬脚蹬,一脚落地,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握着手机,江甜抬头看他,他也正好看江甜。 清俊的眉目好似裹着一层朦胧,就这样,望着她,用不疾不徐的缓音重复第二遍:“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 气流涌,叶簌簌。 江甜蓦地朝他跑去,陆允信放下手机,一瞬的动作勾起与车身、人影同样流畅的线条,宛如为她卸下夜色,镀入明亮灯火里。 江甜微微喘着气:“我不太敢坐后座。” 她为难说:“以前傅逸载我,摔过,毛线载我也摔过……” 陆允信作势要走:“那你就一个人——” “诶诶!”江甜赶忙拉住他。 陆允信取下她书包,自然地挂在自己身前。 江甜拉着他衣服谨慎地坐上去。 陆允信试探着踩脚蹬。 江甜吞了吞口水,抓紧他,小心翼翼问:“真的不会摔……啊——!!” 29|第29章《这一天》 陆允信起步时, 自行车大幅朝旁边甩。 江甜惊呼, 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腰。 待到她回神,自行车已经平稳前行,碳素轮胎压上路面发出“窸窣”声。 陆允信腰上没赘肉,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和校服,江甜可以明确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僵直, 正犹豫要不要松开。 “只要你不放开我, 我就不会放你摔。” 陆允信嗓音平缓, 如流水潺湲在夜色。 江甜稍稍楞,随即慢慢压下抬了一半的手, 弯着眉眼, 以更深更稳的姿势环住他…… 陆允信看着清瘦,肌肉线条却是流畅硬朗。 他是个少话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沉默, 混着夜风,混着十五六岁少年掺杂着青涩的成稳, 徐徐抚平江甜的兵荒马乱…… 就像是,飘摇过后的避风港。 她试探着把脸朝他背上贴:“不难过是假的, 太难过也是假的……” 感受到他的不自然却没拒绝,江甜极软极细地出声:“我之前和你争, 是觉得她是我室友,朝夕相处的室友, 多多少少有感情, 不说感情, 最基本的为人应该有啊,就连面条最开始对我那么凶,现在都能和我握手撒娇。” 所以,江甜想不通:“你说她要怎样才能堂而皇之拿我的钱,买小说,看了写上我的名字,还要塞在我柜子里。” “东郭打开柜子那一瞬,我脑子真的一片空白,东郭说了我一个晚上,我想要一个道歉,结果等来她说我自以为是她看不惯我,我脑子又是一片空白,”江甜自嘲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看不惯我,之前还可以笑着帮我收拾桌子,笑着让我帮她带零食,笑着和秦诗她们一起挠我咯吱窝……” 脑海里掠过杨紫婵浓重尖酸的西区口音,刻薄地用手指自己,撕下所有伪装骂,骂陆允信装-逼…… “如果我早点听你的话,早点留个心眼……” 说着说着,江甜无法克制地滚了一下喉咙,带着疲惫:“我有点累。” “那就别说了。”陆允信云淡风轻。 江甜听出他的体贴,嘴角勾了个弧度,嘴上却是:“陆允信你又嫌我烦,嫌我话多,要和我冷战?” 红灯车停,陆允信问:“我和你冷战过?” 他语气一本正经,江甜一下坐直身体:“那你之前不理我!” “今天天气怎样?你不会看天气预报?下节课是什么?值日生在黑板旁边写着课表。这道题怎么做,解析就在最后,”陆允信“呵”一声,“要一个幼儿园小孩整天追在你背后问你一加一等于几,你会不厌其烦告诉她?怕是脑子进水,哦不,脑子发洪灾。” 江甜哑口。 半晌后。 “万一人家的一加一是哥德巴赫猜想呢,”江甜嘟囔着,“对了,你怎么会刚好在校门口啊,给我打这么多电话有事?” “你没交数学作业,”绿灯亮,陆允信起步,“我骑车锻炼身体。” “你明天提醒我补交,数学老头是和你一样强迫症。”江甜想到什么,面上闪过一抹狡黠。 “陆允信。”她喊他。 “嗯?” “你说,”江甜拖长温软的调子,“我手收一点点,会不会摸到你的肚子,还是你的,”她舔着唇角,“腹肌。” 路过夜市,人来人往,灯火攒簇。 陆允信沉脸:“你敢摸……” 话还没完,江甜倏地退手,在他腹部左一下右一下。 小姑娘的手软若无骨,尽管平时嘲她胸小,真的贴在背上时,仍有明显的丰盈。 前后的触感都太明显,陆允信低哑着嗓音忍怒又克制:“江甜!” “嗯哼。”江甜无辜。 “你再动一下,信不信我马上把你摔下去?” “我就动,你摔我,啊……你有本事摔我啊。”江甜偏要摸。 陆允信闪躲着近乎握不住方向,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车头歪歪扭扭又恰到好处地穿梭在人海。 摊铺门前挂着笨拙的彩色电视,模糊的画质中,江直树和袁爸爸坐在阳台上,袁爸爸对江直树说湘琴只会一件事,那就是爱你。江直树眸光很淡,淡到几乎凝不了焦距地望着夜色灰蒙:“她似乎不怎么明白,我有多爱她。” 躲在墙后的袁湘琴泣不成声,林依晨轻甜纯粹背景音响起。 “你就像风在说话,顺着我方向……” “你就像海中的波浪,推着我成长……” “我明白你的回答,温柔的对话……” 江甜停下作乱,紧了紧陆允信的腰,喃道:“袁湘琴好幸福……” “你说什么?”街口鸣笛嘈杂,陆允信没听清。 “没什么。”江甜枕着他安稳的背,大声答。 “爱情其实没有办法,不被感动吧,我不说谎……” ……… 陆允信到家时,明瑛正在客厅和陆先生核对行程。 见到稀客,明瑛惊奇:“哈雷彗星不是早就路过地球了吗,你今天怎么没住学校那边。” 陆允信脱鞋:“看到了一只流浪猫。” “真的啊?刚好给面条作伴,”明女士朝他身后看,只看到他手上一个塑料袋,“猫呢?” 陆允信合了鞋柜,边上楼边道:“送回家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爱心,”明女士腹诽一句,朝儿子招手,陆允信疑惑地过去,明女士和陆爸爸对视一眼,斟酌,“你奶奶下周有化疗,我感觉吧,她化疗还是很不容易,她好像特别想见你,你要不要考虑去——” “不去。”陆允信敛了神色。 明瑛眸光闪了闪,给儿子叉了一块水果,小心道:“他是你爸爸的妈妈,虽然她……” “我没那么多好心肠,也没那么宽宏大量,”陆允信没接水果,面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这辈子,不可能原谅。” 猜到是这个结果,明瑛仍是黯神地把水果放回盘子 。 陆允信转身上楼,拖鞋有节奏地发出声响。 关门,“咔哒”。 陆允信手握着把手,背靠墙,失去力气般徐徐蹲下。 他蹲到坐了,慢慢打开简陋的塑料袋。 江甜硬塞的白陶储蓄罐上橙橙彩彩,类似孙悟空。 陆允信指腹摩挲着罐底粗糙简陋的五彩祥云,一秒,两秒,三秒,很艰难但又无比真实地扯了一下唇。 不可能原谅,真的不可能原谅。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真的期待过盖世英雄拉他出泥沼,盼生盼死地期待过啊…… 楼下。 明瑛扑到陆爸爸怀里,心恸:“为什么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为什么没有早知道,我当什么教授要什么奖项,我只想要我儿子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就像对面甜甜,可我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我真的……” 陆爸爸一下一下顺着太太的背,尤为无奈。 而一墙之隔,傅逸打电话问江甜:“秦诗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来接你,你到家了吗?你妈助理送的?” 江甜朦胧地回了个“到家”。 日记本上写着—— 今天很不好,但今天有他。 陆允信一边吓她要把她摔在地上,一手压住她的腕护她时,江甜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清楚地听到有个声音对自己说…… 江甜,你真的逃不掉。 ……… 第二天,江外婆早饭做迟了,江甜到学校快要七点半。 她进教室先看到难得早到并在背单词的陆允信,然后是同学们投向自己的目光,八卦纷繁。 江甜戳了戳冯蔚然,用眼神问他。 冯蔚然转过来,清清嗓子:“东郭被人打市-长电话举报收受巨额贿-赂,今早刚到教室,就被检-察局的人带走了。” 江甜拧着眉,“所以”,她指自己,“和我?” 冯蔚然咳:“他们说是巨额贿-赂是你妈给东郭行的,”冯蔚然学说,“有人讲是一套加州花园的房,几十万。” 江甜表情凝滞。 “有人说是一套鹭湖山的别墅,上百万。” 江甜放下书包。 “还有人说,”冯蔚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是你妈公司双程国际多少多少股份,甜姐儿真假啊?” 江甜脸一下子黑了:“你觉得我妈是吃智障小丸子长大的?” 冯蔚然悻悻地碰碰鼻子,转回去。 陆允信面无表情给江甜递了条抹茶味悠哈。 江甜最爱,接过来:“你这是?” “补给一五一儿童节礼物。”陆允信单词书翻了一早上,终于翻到了第二页。 “去掉前五个字,”江甜难得有东西不散给前后,拿了两颗出来,然后飞快把糖藏书包里,她剥一颗给自己,另一颗递给陆允信,眉眼弯弯,“只分给你。” “我不吃糖。” 江甜“噢”一声,闷闷收回手。 陆允信瞥着她写在脸上的不开心,心里叹了口气,格外无奈地从她掌心拿了那颗糖,长指屈着捻开糖纸,放进嘴里。 ……… 检-察官和郭东薇的谈话就在办公室隔壁的会客室。 早自习时,不少同学打着问问题的名号去办公室,把谈话听得一知半解…… 检-察人员和郭东薇相对而坐,简单了解:“郭老师,请问举报电话中说您收受巨额房产属实吗?” “不属实。” “那您通过学生江甜的家长获得购房编号,属实吗?” “属实。” 检-察人员又问:“介意我们之后调查您的购房资金来源吗?” 郭东薇镇定:“不介意。” 七七八八再几个问题。 “请问您对举报电话中,疑似存在长期收受学生家长贿赂的情况,有什么看法。” 这次,郭东薇更换了双腿交叠的次序。 “我一不补课,二不搞特殊。就一个学生弄掉饭卡,我把饭卡借给他,事后家长送了一只自己农家养的鸡,我给家长钱,家长没收……然后是我先生在医院工作,我帮一个学生家长挂了号,家长给我送了一盒牛肉饼等,以及毕业学生回校看老师时送的零食,再者就是我帮江甜全程跑完转校手续,程女士找朋友帮我排了个号,并且事后那个楼盘控股变动,号并没有取完。” 郭东薇说:“儒家尚讲情长,天下父母,天下师生,如果你们觉得我这样算长期收受贿,那我无话可说。” 检察人员懂人情,也没办法:“郭老师我们表示理解,但还是要麻烦您和我们走一趟。” ……… 代课的是隔壁二班的语文老师,和大家介于熟与不熟之间,两节连堂上得无比尴尬。 下课,江甜想去帮新老师拿书,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不动声色挡下江甜的脚步,拿过新老师手里的茶杯跟着新老师朝外走:“郭老师喜欢集中布置作业,嗯,就是……” 江甜手在空中顿了一会,放下来,调整一下面色,回座位。 课间,班上仍有议论,江甜想认真听,却又听不清。 她思前想后,忍无可忍想去找杨紫婵,陆允信明明趴在桌上睡着,手却像长了眼睛般拉住她,施着点力道,不动声色把她按在座位上:“这么多人在看你。” 所以,多点耐心。 一节课,两节课。 度日如年到上午最后一节体育。 秦诗来问江甜换不换寝室,江甜瞥杨紫婵一眼,肯定地给了“换”。 江甜不知道昨晚自己走后寝室发生了什么,正想问秦诗体育课要不要一起走,便有其他班的同学把秦诗蒋亚男杨紫婵叫去了德育处。 寝室四个人,为什么单单不叫自己? 江甜心存疑惑,也只能去上体育课。 她想和其他女生一起走,那些吃过她给的零食、平常“甜姐儿”“甜姐儿”叫得欢快的女生勾肩搭背,找个借口加快步伐扔下她。 一两个是这样,四五个还是这样。 程女士长期教育,江甜一向也不喜欢说家底,即便遇上这样的情况,亦不可能举着喇叭吼“我妈是双程国际董事长,我保证凭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没送过房子”…… 到操场的路不远,江甜一个人走在前面。 陆允信双手插着兜,和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若有若无地跟在她身后。 “嘀——” 集合哨吹响,江甜旁边的蒋亚男和后面的杨紫婵都走了,她主动朝里面的同学靠,里面的同学痕迹明显地避了避。 江甜难以压抑地问:“事实还没出来,你们就觉得是我的错,或者是我妈妈的错,这么对我意见大?” “没有啊。”旁边女生露出个极为和善的笑,笑意不达眼底,“只是不太习惯站这么近。” 江甜一口气闷在胸口。 接着,一套准备活动做完,是羽毛球双打练习,前后为一组。 江甜拿了一副拍子和球,仍是好脾气地问身后女生:“我们一起吧。” “啊?”身后女生为难,“可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太想打球诶,我去给老师请个假吧。” “我抽屉里有姜糖,你好好休息。”江甜笑着,去问旁边的女生。 旁边的女生指了再旁边的女生:“可我想和她一起诶。” 再问本该和秦诗一组,因为秦诗被叫走,单下来的女生:“我昨晚睡落枕,手有点痛。” “……” 江甜问了几个便不再问,正想把拍子和球扔回筐,一只手握住球拍。 熟悉的手,熟悉的腕,熟悉的拉一半拉链。 羽毛球球场有的没有网纸,有的网纸破破烂烂,大家在体育老师吹哨解散那一刻会习惯冲刺抢场地。 陆允信拉着拍面另一端,面不改色,直接把懵懵然的江甜拉到了网纸最好的场地,场地对面是冯蔚然和沈传。 他从江甜手里把拍子抽出来,语气不自知地放轻:“你站前半场,我站后半场,过线不要接,沈传喜欢吊边角。” 不少同学围过来。 陆允信向后退到脚跟碰线的位置,可以清晰地听到同学们的议论。 “先不论房子到底送没送,即便送也是甜姐儿妈妈送,不关甜姐儿的事啊,感觉甜姐儿是真不知情。” “对啊,而且东郭收了的话,东郭的问题肯定占大头,”一个同学附和,“一个巴掌拍不响,学生家长几十万的东西说收就收,东郭绝对……” “暂时停职而已,在学校结果没出来之前,什么都是谣言,但房子肯定送了的,”一个女生瞟江甜一眼,嗤,“杨紫婵亲耳听到的,你觉得杨紫婵那样平时声都不敢吭一下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听到,敢造这种谣?况且东郭对江甜本来就偏袒,好像说允哥同桌都是她安排的。” “港真,”另一个同学说,“东郭平时就是严厉了点,虚荣了点,好歹教了几十年,别的一个区县出一两个清北,东郭不是号称‘三十斩’么,一个班四十个人,最高的一年有三十个,教书绝对没得说,要是几十年教龄断在江甜她妈手上,那真的,我还是很喜欢东郭……” “一点谣言你们至于这样吗?都是同学。” 站江甜的,踩江甜的,中立明事理的,七嘴八舌。 冯蔚然拎着球,遥遥问:“允哥可以开始了吗?” 江甜说:“好。” 陆允信点头。 冯蔚然球发过来。 一个同在奥赛班,平常能和陆允信说两句话的胖男生扯了一下陆允信的衣服,提醒说:“允哥,好像挺多同学都对甜姐儿有意见,东郭平时待你可不薄,万一东郭几十年教龄送在甜姐儿手上……” “啪”一声,球落在陆允信脚边。 陆允信一把挥下胖男生的手。 “同桌是我自己选的,成绩是江甜自己考的,你们所说的偏袒是她当个课代表累死累活抱作业?还是她下午一边啃饼干一边改默写?东郭是给她开小灶了还是买着三餐嘘寒问暖了?!” “都特么是成绩上红榜的人,叨逼叨玩小学生孤立之前能先带带脑子吗?!”陆允信踩着话音,反手把球拍罢在地上。 30|第30章《泥蝉》 球拍在地面重重弹了两下。 陆允信没看其他人, 插着裤兜径直走到江甜面前, 嘴里的口香糖不露齿地从左边换到右边:“翘课去网吧?” 光天化日上着课,能把这种话说得一本正经的,也就只有陆允信了。 冯蔚然腹诽待会儿要怎么给老师交代两人旷课,便见江甜腿旁的球拍轻微晃了晃。 江甜两指捏着拍柄,视线随球拍摇晃的弧度淌在脚尖。 一秒, 两秒, 三秒, 嗓音细软,毫无征兆地对身后人响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顺着陆允信的话, 轻轻问, “是我当课代表错?还是我把默写从五个字重默改成三个字重默错?” 同学们沉默。 “是我办板报没有拿第一?还是我给篮球赛写的宣传没得到最佳标语?” 仍是沉默。 “是东郭允诺了我期末不用复习就黑箱我第一,还是我不是自己学的全都是不劳而获?” 这节课球场只有一个班。 话音落, 现场安静得待针掉地。 江甜意料之中地没得到答案:“是不是一些空穴来风的话就能推翻我的全部努力?是不是孤立我冷暴力我大家才觉得伸张了正义, 还是说……” 江甜用极其温柔、极其没有杀伤力、分明委屈得要命还强撑的淡定语调,苦笑:“我也应该像最近才出的新闻那样, 无法融入集体,去退学, 去跳楼,去自杀, 你们才觉得自己不是舆论实施暴者?” 新闻里的女生遇到这样的事情,忍了, 默默记在心里。 然后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 选择用极端的方式结束了十几岁、最美好的生命。 江甜没有忍, 也没有退,就这么坦荡把话摆上台面,这么自然地说“去退学”“去跳楼”“去自杀”。 陆允信想说什么,江甜用余光压下。 顿落一片安静。 半晌。 最开始拒绝和她一组的女生辩驳:“可杨紫婵亲耳听到的,怎么可能有假。” 江甜“噢”一声:“那她亲眼看到过户证明了吗?亲眼看到我妈给了东郭钱还是把房产证上的我妈的名字改成东郭了?三人成虎的意思东郭上周才讲过吧?” 女生哑口。 女生旁边的同学帮腔:“可东郭被举报是事实,被带走也是事实,不是说无风不起浪?” 冯蔚然插嘴:“你开个游艇试试,看浪能不能扑到你脸上。” “……” 中午日头大,同学们三言两语还没争完,便见当事人和秦诗蒋亚男隔了一段距离,走在最前面回来。 路过篮球场,江甜懒得废话,直接拉住杨紫婵:“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次,你听到的是什么,真相是什么,真的是东郭亲口承认我妈送了她一套房?真的是我妈无脑到出手就送房子、东郭也无脑到收了房子还在办公室里广而告之?” “一套房”还是“房子的号”已经在脑海里模糊不清。 杨紫婵迎着所有人的视线,条件反射地垂下头,喃喃:“是,是真的——” “那你偷我三百块是不是真的?偷了我的钱买小说看是不是真的?看了小说还要写我名字栽赃陷害到我柜子里是不是真的?!” 江甜语速越来越快。 女生中有惊呼,男生中“卧槽。” 江甜直视着杨紫婵的眼睛:“还有后来,我问你缘由,你说你就是看不惯我自以为是,看不惯允哥装-逼……” 江甜一字一顿:“是不是真的?” 杨紫婵嚅唇:“我,我没有。” 江甜缓缓把球拍放地上,敛了神色:“真的没有?” “我……” 杨紫婵明明只想拂下江甜的手,明明没有用力,不知怎地,她手挥下的刹那,江甜身子却倏地失衡,猛一下朝地上跌去。 陆允信身形闪。 “甜姐儿”“甜姐儿你怎么样”七七八八本就站江甜或是动摇的同学立马围了上去…… 江甜皮肤白皙细腻,手腕磕着误入场地上的黑色软石粒,当即蹭破了皮。 刮破的伤口撕边细长,隐隐泛白。 江甜逡巡着一张张真关心假关心的脸,蓦地,疼红眼眶。 她本就小大家两岁,皱着眉眼,楚楚可怜得不像样…… 体育老师不过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看到,“嘶”地拟疼:“快带去医务室消消毒。” 蒋亚男听着想去搀江甜,秦诗一把捞住她。 蒋亚男急:“秦诗……”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阳光在场边树下投出斑驳的影,早醒的蝉开始聒噪。 陆允信腿长步伐大,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拎着江甜胳膊走,江甜小短腿跟在他后面,哒哒地、跌跌撞撞、边走边跑。 背影一个高大清瘦,一个娇小。 江甜头顶及陆允信后背蝴蝶骨的身高差格外养眼。 如果说同学们对才转来的江甜态度犹疑。 那么对陆允信,准确来说,是一直在一中念初中、直升高中尖子班的学霸们,对同样一直在一中念初中、为一中揽奖无数甚至在亚洲赛区加冕国籍、早已走上神坛的陆允信,则是绝对的倾向。 一种高中才来一中的杨紫婵,完全不懂的无声维护…… 下课铃响。 秦诗边走,边把额前垂落的长发撩到耳后,朝蒋亚男露出个极为娇羞的笑:“完了,我觉得自己这八百字寝室冲突的检讨会写得比满分作文还开心怎么办?” “等你作文哪次拿了满分再来比。” ……… 江甜和陆允信一路无言,到医务室楼口。 江甜试探着想说什么。 陆允信没看她,脸色沉:“就这么喜欢让自己受伤?” 别人没看到,他把她那下假摔看得一清二楚…… 胆战心惊。 “你不觉得我右手伤一次,左手伤一次,伤口刚好对称吗?”江甜眉眼弯弯。 陆允信冷哼个音节。 医务室人多,医务员和陆允信熟,简单问两句,便给陆允信拿了装碘酒棉签的托盘,替两人拉上小隔间的蓝色布帘。 陆允信拧开瓶盖蘸药。 江甜悄悄瞥一眼他绷紧的下颌线,无端心虚,坐正了,清清嗓子:“她们认定程女士害了东郭,把不合理的特权联想在我身上,觉得她们是正义方,我该被谴责该被孤立,”江甜咬了一下唇,“我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说明自己其实处于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位置,把她们变成恃强凌弱那一方而已。” 陆允信没接话,棉签触到瓶底。 江甜坐在病床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瘪嘴说:“你觉得我坏就坏咯,她们都那么对我让我不舒服了,还不允许我逼逼两句装装可怜,把心理包袱道德包袱朝她们身上分担分担让她们也愧疚啊……” “所以摔自己?”陆允信微笑。 “我这不是来了表演欲嘛,毛线说二十秒不眨眼必出眼泪果然——” 江甜还没嘚瑟完,陆允信左手擒住她的腕,右手不由分说地冲着她伤口杵下去。 裹着狠力,江甜“哇哇”直挣:“轻点,轻点,嘶……陆允信你特么给我轻点。” 陆允信置若罔闻。 江甜疼得实在受不了抬脚踢他,陆允信直接屈腿抵在她两条大腿上。 温热的躯体突如其来,带着明显的压迫。 江甜望着陆允信低头为自己上药时,弯着好看弧度的脖颈、起伏滚动的喉结,以及他隔着校服握她腕的手,长指折显骨节,恰到好处地陷在她校服布料里…… 江甜热着脸,烫着耳根,痛归痛,发不出声。 良久。 “陆允信。”江甜扯了扯他的袖子。 “嗯。” “其实我今天挺高兴。” 陆允信松开江甜。 江甜用那双熠熠含光的眼眸凝视着他。 “因为这一次,你没有丢下我,让我一个人。” ……… 江甜昨晚回南大后,就问过程思青。 从来零失误的程女士先给女儿说了“抱歉”,然后说:“没事,安心。” 然后郭东薇周一被相关单位带走。 周一下午,一条关于“尊师重道,在无索要和利益关系的前提下,适量实物礼物是否被允许”的长帖在一中贴吧发布,五分钟,讨论上千。 长帖发布者旁征博引,文采斐然。不少外班同学打探是不是“一班甜姐儿”,一班同学一概回答“不知情”。 当天第一节晚自习没下,郭东薇就揣着不具备立案条件、但造成影响取消本年度评优评先资格,回了学校,在办公室见了杨紫婵的家长。 穿花裙子、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带着三岁大乱翻东西的小男孩,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婵婵不懂事,小姑娘的矛盾而已,郭老师你没必要较真……” 不知郭东薇说了什么。 后来,中年妇女勃然的怒骂响彻整层教学楼:“什么叫偷窃?脏水别乱泼,我家婵婵每个月生活费可不止三百!” “你们一中有什么牛气,什么破校规,我不信没了你们一中我婵婵考不上清华北大。” “龟儿背时的校长老师……” 相隔不远的教室,闹哄哄地议论。 当晚杨紫婵回家没回宿舍。 第二天一早,她床位和课桌都被人收得干干净净。 31|第31章《远见》 早自习和第一节课间隙, 郭东薇把江甜叫去办公室, 让她坐,给她亲手榨了杯果汁,态度平等:“确实不好意思,误会你了,也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郭东薇推了一下眼镜, “但当时书就摆在那里, 你名字就写在书上……” 见江甜垂眸,郭东薇愧疚地别过话题:“希望你能谅解老师, 过去了就别朝心里去。” 江甜轻轻摩挲着纸杯边缘, 几下后,抬头。 她用那种受过委屈、但是明事理、格外轻软的嗓音对郭东薇道:“应该是我给您道歉, 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困扰……” 说着, 她站起来,诚恳地向郭东薇颔首:“郭老师真的不好意思……” “江甜你这是做什么, 老师没事老师不需要你道歉。” 郭东薇脸上挂不住,连连让她坐, 又心疼地安慰她好一会,让她回去后, 一个电话拨给教务处:“有了处理就应该公布,几十年教龄和升学硬指标放在那儿, 我并不觉得自己声誉会受影响。” ……… 整个一天。 “你看到公告了吗, 高一一班杨什么, 偷了室友钱,陷害室友,还举报班主任,好像被开除了学籍。” “这么惨?”有同学同情说,“勒令退学还可以转到其他学校,开除学籍怕是要重新参加中考噢,而且被一中开了学籍的,在南北其他学校应该很难入学了吧?偷钱最多也就几百块,闹成这样至于吗?我以前寝室丢钱没找到小偷,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同学反驳:“校规二十八条明明白白写着‘不允许任何形式、性质的偷窃、盗取’,开除没毛病啊,而且我听说,”那同学压低了嗓音,“那女生还动了手……” 之前说过江甜不是的女生见东郭回来了,并且一如既往对江甜好,江甜也没有和自己计较的意思,自然是卖顺水人情:“就在操场上,一下把甜姐儿推地上,甜姐儿手腕当时就摔破了皮,红剌剌一大片,我看着都疼。” “我擦这就很过分啊,自己犯了错居然还对受害者动手?这脸怕是有点大,甜姐儿也太可怜了吧!” “……” 流言蜚语,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期末月的浩渺题海,惊起一两层浪花。 荡一荡,浪花散。 海面又是灰蒙平静,同学们每天机械地上课,课间做作业,刷题刷到十点多,回寝室冲个澡睡觉。 好几次江甜压力大,躲在阳台偷偷给陆允信打电话,抱怨说:“为什么要依照期末成绩全年级拉通了重新分班啊,原先在尖子班的同学就一点优势都不给吗……” “优胜劣汰,很公平。”陆允信大概在吃东西,说话含混。 “可一想到我六点四十到教室,就有平行班亮了灯在读英语,”江甜在栏杆上抹下一指灰,“我就恨不得自己每天不眠不休,查漏补缺……啊啊啊不说了,马上十一点,我去刷牙做两篇阅读再睡,啊啊啊秦诗在用洗手台,刚好跳了01秒,我们把这分钟说完不能把钱白给移动。” “做什么阅读啊,”陆允信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她矛盾又着急的样子,懒洋洋道,“洗洗睡。” 夜色空旷,江甜耳朵灌了风,微微痒:“知道啦知道啦,你和程女士都讲好好休息,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可说了有原题,要是我没做到,刚好又考到了,我大概要后悔死……” “我没关心你,没让你好好休息。” 江甜诧异:“啊?” “别人多努力说不定多考点,但你多做少做都是那么点分,不如睡觉做梦来得实际,毕竟别人正常水平,而你,”陆允信顿一下,“比较笨。” 一秒,两秒,三秒沉默。 “你在吃什么?”江甜问。 “馄饨——” “噎死你!” “……” ……… 期末考前三天放端午假,江甜回家调整。 明瑛和江外婆在大阳台上包粽子,江甜慢吞吞吃完早饭,过去帮忙。 阴天,没太阳,微风在清晨送来楼下的花香。 江甜身上的泡泡袖家居裙覆住膝盖,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腿,脚踝玲珑。 明瑛拌料,江甜就跟着江外婆把苇叶三折,再蜷成漏斗状,小心翼翼用勺子舀糯米,“外婆我加一勺还是两勺”“明阿姨我可以多放点绿豆吗”“呀呀面条你不要蹭我,我搁多了端不稳糯米要撒出来呀呀”…… 声音清悦。 整个人像栀子,白,软,似有甜香。 简直和自己曾经幻想的一模一样。 明瑛心里疯狂地想偷回去当闺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甜甜啊,假期有同学约你出去玩吗?” “有啊,”江甜一边整理细绳一边说,“飞轮海明天在南城广场有粉丝见面会,秦诗超爱吴尊的,她爸爸不让她一个人去,”江甜慢慢把绳子环上粽叶,“她就拉了我。” 明瑛状似无意:“那男生呢?有吗?” “没有。” 明瑛给她加一勺料:“那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呢,比如衣服一类?想逛街吗?” 江甜想了想:“没有诶。” “这样啊,”明女士暗藏心思,笑吟吟对江甜说,“那我这里有两张新华书店茶话讲座的票——” “妈!”陆允信“刷”地拉开客厅落地窗,隐忍情绪又表达主观意见、刻意压低的嗓音传来。 明瑛噎住,讪讪碰了碰鼻子。 江甜:“所以?” “所以我打算和你陆叔叔去看,甜甜你看我就穿身上这条背带裙怎么样?” 明女士起身展示转一圈,然后,在江甜“太年轻”的客观评价下,路过客厅,顺手操起沙发上的杂志,冲儿子头顶抡去,口型暗骂“不解风情”。 陆允信面无表情咳一声,弯腰捡杂志,小指却是不自知地僵了一下。 ……… 江甜很少动手,一路守着粽子出锅,听外婆的话给对面端过去。 先把个大又饱满的放邻居桌上,她拎着两个自己艰难困苦、各种不协调包出来的粽子推开阳台门,蹦到陆允信旁边:“喏。” 陆允信“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不想吃。” “试试嘛。”江甜碰他胳膊。 “我早饭吃得晚,没饿。”陆允信合上笔记本。 江甜蹲在他旁边,抿唇,用盛满柔光的眸子眼巴巴望着他。 陆允信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拧着眉头接过那两个凹凸不平,看起来就……很小儿麻痹的粽子。 然后,咳一声,满脸嫌弃地打开至留下最后一折,小口咬一下。 糯米夹生,咸蛋黄硬得像石头。 糖加多了,甜到发齁。 江甜两眼含光地看着他咽下去:“怎么样怎么样,我还是第一次包粽子,我亲手包的,好吃吗?” 陆允信:“看我表情。” 江甜甄别了一会,蹙眉:“很……勉强吗?” “很难吃。” 江甜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真的啊,那你别吃了,这么难受,我试试。” 说着,她想拿回一个:“你别为难自己。” 陆允信却倏地抬手圈住两个粽子:“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江甜蹙眉道“可你不是说很难吃吗?” “勉强,”陆允信打着哈哈敷衍,“物理卷子做完了吗?!数学错题过完了吗?!化学公式整理了吗?!” 江甜摇头。 “没去赶紧去,磨磨蹭蹭的,我告诉你,要是考到我给你讲的原题你还错,”陆允信冷笑一声,“下学期,要是你桌子还乱成那样,还把东西朝我桌上堆,信不信我反手就把你书全给你扔楼下垃圾堆!还不快去!” 他又凶又恶。 江甜赶紧夹着尾巴溜。 陆允信瞥她跑没影,埋头不自觉地偷笑一下,看到桌上两个粽子又敛了神色。 他拍两张照,再给自己做了近五分钟的心理工作,这才挂着慷慨就义脸、不情不愿地扯开粽叶…… ……… 晚上,明女士守着面条念叨:“给你说了不能吃粽子不能吃不能吃,你偏偏不听话,你消化本来就不好,万一半夜拉肚子发烧怎么办?” 哥威斯犬高大像羊羔,匍在明女士脚边,发出委屈的低呜。 明女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狗头:“还嗷?你还嗷上了?老太太说端过来了仨蛋黄仨鲜肉,可蛋黄就只有一个了,甜甜包得松,不是你吃得还能是谁,臭小子?” 面条眨眼。 “不管水煮蛋茶叶蛋还是咸蛋,他都不吃蛋黄,闻到蛋黄的味都想吐,我给他煮了多少个蛋,他就扔了多少蛋黄……臭小子浑归浑,把你捡回来从小奶狗养这么大,”明瑛搡着狗背教育,“你不能把这种完全不切实际的锅扔给他。” “……” ……… 一墙之隔,江甜在床上一下一下蹦着,给毛线说:“完了,我觉得我以后会是贤妻良母怎么办……” “毛线你不知道,白天我包了俩粽子端给他,他嘴上说着不好吃,我躲在旁边看他,看他看了好久,最后还满是幸福地吃完那一刻!我就明白,绝对的色香味俱全!”江甜得意地感慨,“从那一刻,我知道我对食物的天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毛线沉默。 “真的,你别不信,”江甜兴奋道,“我都能想象出以后和他在一起,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毛线还是沉默。 江甜跳累了,靠着床头休息,轻喘着气,憧憬道:“早上我会早起给他熬粥,他起床,穿好西装打好领带,从背后抱着我,说这粥好香,我娇羞一笑,回他谢谢夸奖……中午十二点,我做好午饭等他,给他开门给他拎包,甜甜对他笑,老公你回来啦,老公我炖了你最喜欢的排骨汤,还炒了土豆片,宫保鸡丁,大厨水准……晚上嘛。” 江甜认真想,“我就先给他打电话,问老公你要吃什么,简单一点还是丰盛一点,老公你想吃日料还是披萨或者中餐,老公你喜欢哪个菜系,亲爱的老公你不要怕我累啦,老公……毛线你人呢?” “你继续,”毛线鼓励,“我实时录着语音呢,一分钟还没完。” 江甜懵然:“你在给谁发?” “啊?就我上次来见那网友沈传,他哥们,一起打游戏加了个好友,你继续啊,”毛线敷衍不过,“好了好了,”她学江甜的语气,“就你亲爱的老公陆允信。” 一秒,两秒,三秒。 江甜一声“卧槽”直接挂断电话。 32|第32章《台灯和路灯》 考试那三天, 江甜像缩头乌龟一样, 不敢给陆允信发短信,不敢给陆允信打电话,偶尔在教室撞上他噙笑亦或是含点戏谑的眸光,便触电似地仓皇避开。 秦诗问她怎么了。 江甜笼统回答:“古人云,月盈近亏, 月亏近盈, 我现在缓和一下, 是为了将来对他发起更大更热情的攻势,”她推秦诗出门, “哎呀哎呀你不懂。” 秦诗回头望一眼云淡风轻的陆允信, 再瞥江甜,失笑道:“神经。” 教室喧哗, 江甜用手按住唇角和眉眼朝上一拉, 给秦诗还了个活泼的鬼脸。 ……… 考完第二天,傅逸过生日, 在皇朝订了个大包厢。 五彩灯光踩着节拍旋落在地。 香槟,彩带, 花束,蛋糕。 傅逸人脉广, 一中和三中的朋友来了好多,打牌的打牌, 唱歌的唱歌, 鼎沸的空气中充斥着类似棉花糖的甜香。 “五六七八-九……要不要?” “十到尖, 压死,继续跳啊你。” “四个三,孙子,”傅逸当地主甩下牌,手里剩个单张得意洋洋,“你以为爸爸收不回来吗,你以为甜姐儿两轮都不要了,手里还能是炸-弹……” 傅逸话没说完,江甜朝他眨着眼睛,轻描淡写推出两张王。 牌桌顿时安静。 片刻,一片哄笑。 傅逸气得罢了个四:“卧槽斗个地主而已,甜姐儿你特么藏这么深怎么不去演谍战片啊!” “自己辣鸡。”江甜笑着腾身,反手就把一张沾了双面胶的纸条贴上傅逸脑门。 江甜左边坐着学操作的秦诗,下家是宋易修。 傅逸洗牌的间隙,宋易修切火龙果分给大家,他刀法快而优雅,切给江甜的,格外大块。 同学们“噢哟”“啧啧”地起哄,江甜抬手把最大块的塞到带头女同学的嘴里,“吃人嘴短好吗”,然后,又笑吟吟地接牌去…… 陆允信和沈传他们一进门,便看到江甜和宋易修被簇拥在中间。 江甜脸上干净,宋易修下巴贴了两张长条,还有一个被贴得看不见脸,仅能从声音判断是傅逸的人。 傅逸招呼陆允信随便坐,陆允信给他说了声生日快乐,然后越过牌桌走到角落。 牌桌吵闹继续,江甜视线追着陆允信,慢慢看停了手。 “甜姐儿认识?”旁边北三的女同学八卦。 江甜看陆允信坐下就玩手机,看也没看自己。 她哼个软音,收回视线,拿捏出几分姿态:“还好啦,同学而已。” 秦诗和傅逸忍笑。 陆允信太出色,哪怕面色寡淡不声不响,光影路过他微敛的五官一流一转,亦是清俊难挡。北三的女同学挪不开眼,娇羞问:“那他有女朋友吗?” 傅逸第一手出个三,江甜就炸了四个二:“还没。” “甜姐儿真的啊,”女同学眼睛一亮,“没有的话,我可就过去……” 女同学话音未完,江甜把牌塞秦诗手里,“随便出”。 语罢,江甜端起两杯橙汁越过女同学,径直朝陆允信走去。 留下一片口哨议论,归于喧哗…… “你都不给我说你要来。”江甜推杯橙汁到他面前。 “你没问。”陆允信头也不抬。 “我不问你,你都不会主动给我说嘛……”江甜瘪嘴。 陆允信没接话。 沉默长达几秒。 大抵意识到自己的话颇为无理,江甜咳一声,解释:“那个,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下次要去哪儿可以先告诉我,要是我们都要去,就可以顺路……” 陆允信“嗯”地打断她。 “啊?”江甜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这个“嗯”是回答自己上一句还是这一句,思绪便淹没在一阵尖叫后,傅逸开麦的歌声里…… “无解的眼神,心像海底针,光是猜测,我食欲不振,有点烦人,又有点迷人,浪漫没天分,反应够迟钝……” “……” “微笑再美再甜不是你的,都不特别,眼泪再苦再咸有你安慰,又是晴天,靠的再近再贴少了拥抱,就算太远,全世界只对你有感觉……” 傅逸嗓音有薄薄的空气感,极高音准带起同学们阵阵欢呼。 他手向大家挥,眼睛却只看着秦诗一个人。 “玩得再疯再野你瞪一眼,我就收敛……” “马路再宽再远只要你牵,就很安全……” “我会又乖又黏温柔体贴,绝不敷衍,我只对你有感觉,我只对你有感觉,我只对你有感觉……” 最后一句,傅逸戏多地唱了三遍。 江甜把自己手机扔给陆允信,“待会儿再说”,赶紧跑去秦诗那边。 果不其然,歌声落完,整个包厢灯光骤暗,仅留一束光柱竖在傅逸和秦诗中间。 秦诗面上淡定,手却攥紧了江甜衣角。 傅逸把点歌台下的桌布掀开,飞轮海各种版本签名的海报cd摆成了一个桃心,精致纷繁。 “我大概是脑子有包才送这个,”傅逸自嘲着,“但我笨,也只能想到这样来哄你开心。” 秦诗略有预料地望向江甜。 江甜掰正她的头,强迫她对上傅逸灼热的视线。 傅逸说:“我知道我不好,成绩不好,抽烟不好,喝酒不好,打架不好,早恋不好,还背过处分,但我做那些之前,我从没想过会遇见你,如果我知道会遇见你,”傅逸顿了一下,“老子……哦不,我打死都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劣渍斑斑。” 同学们“噗嗤”。 江甜轻笑提醒:“劣迹。” 不过不重要。 傅逸望着秦诗,眼里是少有的认真:“我不是想让你现在当我女朋友,或者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你,我只是想说,”傅逸稳了一下话筒,“我马上高三了。” “我知道你喜欢杨枝甘露,喜欢酸辣粉不加酸不加辣,我知道你喜欢北京,喜欢未名湖,我知道你喜欢阳光,喜欢有落地窗的房子……我不急着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喜欢我,我只是想说,”傅逸闭眼,几秒后,再睁开,“我会在最后一年好好学习,我会努力先去你想去的学校,去你想去的城市,为你找到最好吃的清汤粉,阳光最好的地方……我已经把红毛和黄毛染黑,耳洞要慢慢长拢。” “秦诗,”傅逸放慢语速,整个人逆着暗光,声线低醇,格外认真地一字一顿,“你愿意相信我,给我这个一厢情愿的机会吗?” 秦诗情书收过不少。 这次的……没有重点,语无伦次,带着傅逸语文无数次擦线却无数次不及格的矫情。 秦诗背要依靠江甜托着才能稳住。 她红透脸:“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干嘛送给我礼物,这样很莫名其妙……” 她声音越来越小,江甜噙笑,很懂她地把她朝傅逸推去。 秦诗一个重心不稳撞进傅逸怀里,傅逸下意识出手圈她的刹那,起哄声和拍桌声瞬间掀顶:“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秦诗垂眸嗔着“别这样”,手上却没推。 传说一中扛把子、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的傅爷圈着朵细软的娇花,娇花裙摆扑簌在他的膝盖,傅逸紧张得脑门冒汗。 秦诗头顶堪堪够他肩,傅逸控制不住地想揽,又要轻声问:“我可以抱你吗?” 秦诗抿唇。 傅逸试探着抱了一下,像做梦,又问:“我可以再抱一下吗?” 不待秦诗回答,又自以为悄悄地抱了一下。 同学们受不了:“卧槽傅爷你演偶像剧啊,你酸不酸啊!” “傅爷你很磨蹭啊!拿出你不等一秒日天日地的脾气啊!” “亲一个,亲一个……” 傅逸不管别人怎么说,仍是小心道:“你有根头发落在——” “傅逸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秦诗忍无可忍,扶住他胳膊踮脚,偏头,轻若羽毛地吻在他锁骨端。 一秒,两秒,三秒。 秦诗脚放平,现场霎时沸腾。 ……… 嬉笑起闹好一阵,江甜回到陆允信身边,双手直扇脸:“怎么他俩还没在一起,我就有种自己养的白菜被自己养的猪拱了的感觉,好虐狗嗷嗷嗷……” 说着,她极为自然地叉了块西瓜,反身去喂陆允信。 灯光是暖色调,人声混着全民热恋的主题曲构成音浪,光和声的交点是她红扑扑的脸,细软的眉目柔光潋滟。 陆允信想躲开她脉脉含情的眼眸,目光却陷在她微启、淡粉、看上去很甜很软的唇间…… 江甜频频回头看秦诗和傅逸,毫不自知地咬唇,又轻轻松开。 陆允信食指摩挲着手机侧,定定注视着她的唇,听着周遭“再亲一个”“诗姐六六六”的嘈杂、宋易修“甜姐儿在哪”“麻烦让一让”的询问,喉结一滚再滚,眸光辗转着一暗再暗…… “陆允信你到底吃不吃……”江甜回头,陆允信蓦地握住她举西瓜的腕,施着力道,反身将她摁在沙发背上。 陆允信压着江甜,削薄的唇不受控制地越过西瓜,裹着熟悉的气息越逼越近。 江甜脸愈热,喉咙失音,连颤着眼睫,眼神飘忽不定。 陆允信呼吸同样很重,重到默不作声,两个人鼻息缠作一处,鼻尖堪堪要抵上她的鼻尖…… 33|第33章《盲人渡海》 “甜姐儿你怂哪去了, 秦女神名花有主你作为亲友团竟然不过来撑场子!”冯蔚然遥遥呼唤。 “甜姐儿你……”宋易修艰难挤出人堆, 看到两人动作的刹那身体一转,背对两人。 陆允信和江甜的动作,慢慢地,滞在原处。 一秒,两秒, 三秒。 陆允信就着江甜的腕, 偏头咬了一口西瓜, 发声微有沙哑:“我去洗手间。” 他转脸时,鼻尖掠过江甜的鼻尖, 触感明晰。 江甜细若蚊蝇“嗯”一声。 陆允信重重滚了一下喉咙, 松开她,起身出门。 冯蔚然和傅爷在喊“甜姐儿”, 江甜把陆允信咬了一半的西瓜轻轻放嘴里, 脸红得一塌糊涂:“来了来了,别催呀……” ……… 包厢喧哗, 走廊安静,厕所能听见蛐蛐的聒噪。 陆允信上完厕所, 拧开龙头,“哗啦”水声勉强盖过躁动的情绪。 他讨厌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有时候,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那样,那样太冲动太急仄, 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完完全全的无法控制, 差一点,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咔哒”,厕所大门开。 宋易修进来,和陆允信对视一眼。 宋易修走近卡槽拉下裤链,陆允信抹洗手液,不急不慢地冲干净,然后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 宋易修走到陆允信旁边,拧了龙头,开门见山:“她喜欢你。” 肯定句。 陆允信纸覆过手侧,没接话。 “那你喜欢她吗?”宋易修问。 陆允信面无表情,抬手把纸抛进垃圾桶,转身欲走。 宋易修背上像长了眼睛一样,关掉龙头一个侧步,挡住陆允信去路。 宋易修眉目朗润,待人温柔,即便是面对陆允信,他声线亦是平和,水顺着指尖滴到地面。 他重复:“那你喜欢她吗?” 陆允信插在裤兜里的手没动,抬眼瞥他:“你管太多——” “你不是拒绝过吗?你不是在班会上当众给过她难堪吗?所以,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眼前是陆允信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宋易修垂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强撑着平静。 “所以,你就是仗着她喜欢你,追求你,就任由她对你好,拒绝了也不保持距离,就这样暧昧,就这样把她对你的喜欢享受得,”宋易修一字一顿,“心安理得?” 西瓜在口腔里残有甜汁。 陆允信闭唇缓缓舐完,尤为懒散地抻了一下脖子。 宋易修“呵”一声:“很得意?因为她就是喜欢你?” 宋易修放慢语速:“你就不怕她有一天看清你的本质,明白这种没有结果没有回应只有戏谑的追逐毫无意义,转身离你而去——” “她喜欢我,我拒绝她,亦或她喜欢我,我喜欢她,都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陆允信问,“和你有半毛钱关系?” 宋易修哑口。 陆允信冷笑:“你与其担心她识破我伪装,不如想想自己是告个白早点听拒绝,还是把不切实际的想法吞肚子里,还能勉强落个朋友。” “对了,”陆允信错步走到宋易修身旁,“我是个正常人。” 陆允信刻意压低声音,微微俯在宋易修耳旁,咬字:“她除了亲手包给我的粽子糖加多了难吃了点,陪我遛狗腿短走慢了点,总喜欢把东西堆我桌上堆乱了点,不会收拾粗心大意毛急毛躁,当着别人面是一套,在我面前又是一套,”陆允信缓缓回直身体,“好像她也没有其他缺点。” 宋易修看陆允信。 陆允信说:“我喜欢她……好像也合情合理。” 语罢,回给宋易修一个相当和善、不达眼底的笑容,越过他离开。 ……… 聚会欢声笑语,光影歇息时,夜色已是半晚。 傅逸送秦诗回家,捎上江甜在秦爸爸面前打掩护。 秦爸爸看两个小姑娘感情好,索性给江外婆打了个电话,让江甜和秦诗住一晚。 江甜眉眼弯弯应好,秦诗小阿姨热情地给江甜找睡衣,又给两个孩子热牛奶。 江甜不拘谨但知道尺度,她先洗完,秦诗怕她无聊就给她找了本小说看。 江甜拒绝:“字好多,看着好累,我不要,万一主角是渣男作女各种狗血,最后还来个结局,就像《红楼梦》什么大雪白茫茫落得好一片干净,可就太虐了。” 秦诗塞给她:“不会不会,我只看甜文。” 二十分钟后。 秦诗出来,见江甜已经翻了一小半,问说:“怎么样,好看吧,我对肖大神是真爱。” 江甜翻书没理她。 “你不是说教我打游戏吗,来呀我没洗头发不用吹。” 江甜敷衍地哼哼两个音节。 “哎呀甜别看了,理一下我,看mv?电影?电视……我男神和太帅了吧简直想嫁,”秦诗戳某人,“小说有这么好看吗……” “……” 江甜和陆允信在皇朝门口分别前,江甜用蓄满柔光的眼睛望着陆允信:“给你做示范,到秦诗家我会给你发短信报平安。” 陆允信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结果陆允信到家,打完一把游戏,两把游戏,手机还是安静如鸡。 他忍无可忍,敲了退退了敲,最后高冷地发了条:“到了没。” 发完,陆允信扔了鼠标,盘腿坐到地毯上,把面条的卷毛都快捋直了,才收到比他还要高冷的回复。 ——到了。 两个字。 陆允信眸光微沉,正要把手机扔地上,屏幕再次亮起。 陆允信以为是某人,想挂断,视线触及“程女士”的备注时,停下。 “有没有打扰到你……” 程女士零零碎碎问了好些问题,到重点:“我助理今天去皇朝,刚巧碰到了甜甜和傅逸,今天是傅逸生日,你去了吗?” “去了。” “就说你们玩得挺热闹,起哄在一起什么的,”程女士斟酌,“傅逸和甜甜……” 陆允信主动说:“傅逸是和另一个女生。” 程女士明显松一口气:“所以我助理说被抱住,也不知道亲到没有那小姑娘不是甜甜?” 脑海里浮出她近在咫尺、赧然到近乎无措的眉、眼、唇,以及若有若无的香甜,陆允信捋面条的手稍稍用力:“不是。” 面条委屈地望陆允信。 程女士道谢挂电话,删了写着傅逸父母名字、从南城回北城的调任,然后和江甜打日常电话。 ……… 因为涉及分班,所以期末卷子改得比平常慢。 三天后出成绩,陆允信第一坐得很稳,冯蔚然在企鹅群里笑:“东郭说允哥这次超凡入圣总分甩了第二名三十八,哪位榜眼出来认领一下啊。” 江甜回了两个省略号,陆允信接在江甜后面发了“冯蔚然”。 冯蔚然头像秒变黑白,惊恐地看向沈传。 沈传点评:“允哥护甜姐儿护得很有画面感。” 而明女士的车后座上,陆允信睨着旁边一路抱着手机傻笑,看也没看自己一眼的小姑娘,悄无声息地怀里的面条横在两人中间。 车载音乐里,“我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唱得热闹。 陆允信听着宋易修一脸笃定说的“她有一天明白这种没有回应的追逐毫无意义,转身离你而去”,又默默把面条抱到怀里,转脸看向窗外…… 同学们到东郭办公室填分科志愿表,陆续来,陆续走。 江甜和陆允信过去时,已经没什么人了。 郭东薇赶紧拉住最后两个免费劳动力:“下星期有教职工团建活动,这里才把铭牌送过来,你俩志愿填好了帮老师把名片塞进玻璃夹里行不行,很简单,半小时。” 江甜乖巧点头,郭东薇端了三张凳子过去,从桌下拎出一个大塑料袋放两张凳子中间:“我赶着开个会,你俩走记得把门带上。” 说着匆匆离开,把一片安静的空间留给两人。 陆允信直接在志愿表上填了理科,把笔递给江甜。 江甜这次很爆发,三项都是第二,除了物理化学,其他科都和陆允信“浮动一二”,江甜满意地观摩好一阵,又拍了照,才恋恋不舍地放下。 她先在志愿表上写了名字,再到文科和理科的选择栏。 尽管很早之前就暗示了要选理,纠结仍旧难免。 一样是轻松擅长,一样是中规中矩,算是人生中第一个大决定,江甜笔点在理科那一栏,笔尖却一直没动。 “选文吧。”陆允信已经开始装铭牌。 “选理的理由好像充分一些,”江甜没看他,托着下巴软声罗列,“你选理,我理也不差,你那么辛苦给我补了好几周的课,帮我追上来,也是为了让我选理啊……” “你觉得我给你辛苦补好几周的课,帮你追上来,就是为了让你选理?”陆允信装好一个,去拿下一个玻璃夹的手停在袋子里。 江甜微怔,随即扯了扯唇。 她暂时放下笔,一边伸手去拿名片一边圆气氛:“你偶尔让我自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我希望你文理都好,然后以一种从容的态度选择喜欢的文科,而不是因为理科成绩不好,迫不得已才选择成绩好的文科,”陆允信声线如提琴压弦,温厚沉缓着,问,“你明白吗?” 江甜抬头,蓦地撞进他凝视自己的眼眸。 深邃浩瀚,不可言说。 墙壁墙面的摆钟“嘀嗒”“嘀嗒”,广播里放假的轻音乐起了又默,窄小的办公室里,两个人相对而坐。 良久。 江甜右手在志愿表上勾了“理”,左手在塑料袋里朝前探,玻璃夹如水朝后推。 探到他的小指,江甜轻轻包进掌心。 “陆允信,”她唤他,目光从塑料袋把手徐徐挪到他衬衫衣摆、顺着纽扣朝上,停在第二颗。 “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江甜眼睫颤了颤,“说的刚刚那句话……” 陆允信小指被锢住,剩下四指却是覆上江甜的手背,然后拇指在她腕上抵着力道,把小指抽出。 力量让名片和玻璃夹闷起道弧度又平息。 陆允信反握住她的手,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温热又真实地反握住。 34|第34章《水泡骑士》 “江甜, ”陆允信问, “那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选的理。” 他的目光敛去散漫,尤为认真。 江甜感受着包在手上的温度,轻轻垂眸:“你选理,然后……” 她顿一下, 盯着自己膝盖说:“程女士昨晚和我聊了一些, 她说她尊重我的选择, 但支持我选理,她读的就是文大类, 说背的东西多, 枯燥会消耗掉兴趣,然后理科可以培养一些理科的思维逻辑, 她觉得挺好。” 江甜每说一句, 陆允信握她手的力道便紧一分。 等江甜最后一句落完 ,陆允信重重捏一下她的手, 紧得江甜微微吃疼,拧巴着小脸看他。 陆允信蓦地松开, 朝她扯了扯唇:“手胖。” “我没有。”江甜察觉出他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一句辩驳软弱无力。 接下来,是无言。 名片卡进玻璃夹有“嘶”声, 在两人形成的狭小一隅里响得异常清晰。 直到袋子里原材料全部装完, 两人收东西离开。 江甜借着陆允信带门的声音, 试探:“你是不是不想我选理。” “那是你的决定,和我没关系。” 两人并排下楼的步伐错落。 江甜唤他:“陆允信。” “嗯。” 江甜鼓了点勇气,边走,边斟酌:“你刚刚有没有那么一点,一点点,想和我在一起……” 踏完最后一级台阶。 陆允信停步,侧身注视她,无比平静地反问:“那你现在有没有一点,一点点,真的在为自己做决定,并且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 出校门时,陆允信插着裤兜在前面大步走,江甜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打车,回南大,上电梯。 江甜想给陆允信说什么,仰头瞥到他神色冷然的模样,没了声音。 “嘀——” 电梯到。 江甜下去,见陆允信不动:“你不回家看一眼面条吗?” 陆允信面无表情地按关键,电梯门徐徐合拢,下行。 ……… 南城广场寸土寸金的中间地段,有人连包五个门铺,以先驱姿态开了家gts模拟赛车体验营,设备一流,价格自然也令人咋舌。 陆允信作为新科技发烧友,送完某人回家,再去网吧泡几小时,下午排到个包厢。 体验营黑色调装潢硬冷,灯光切出陆允信侧颜,半明半暗。 前台小姐姐热情问:“需要饮料或者水果吗,帅哥免费噢。” 大厅里有人喊:“怎么不送我们水果。” 前台小姐姐一脸正经:“老板说了,帅哥和美女才免费。” “……” 陆允信寡淡着神色说“不用”,在门口站几分钟等到傅逸,找到包厢挂了“请勿打扰”卡,锁上房门。 赛道,耳机,头盔,轰鸣震耳欲聋。 油门下去,仿真的街景闪到看不清。 仪表上指针发绿光,匀速向右,再右,然后压回一百码弯道超车,转盘回正,指针甩右直冲终点,胜利音响起。 陆允信摘下头盔。 傅逸弯道没减速,早就飙出赛道车毁人亡,递杯水过去,八卦地挑眉:“表白了?” 超车压得很刺激。 陆允信面不改色接过来:“没有。” “那她表白了?” “没有。” 都没有的话,傅逸猜测:“水到渠成在一起?” 秦诗可是把班群冯蔚然嘲江甜,陆允信发的“冯蔚然”三个字截给他看了,他认识陆允信的时间比江甜久太多,不信陆允信说这样的话没动心思。 陆允信水没喝,放到一旁。 傅逸拉他的头盔。 陆允信望着屏幕上胜利的标志,眼睫在眼窝覆下阴影。 他漫不经心点击关闭。 “如果我选文科,以后但凡考差了,或者失误了,是不是都会有人我文科不是很好吗,怎么会下滑到这一步,怎么会这样那样,但如果我选理科。” 陆允信连江甜停的那一秒,都原封不动保存下来:“选理科,我考差了,或者有什么不好,我就可以说是我外公外婆程女士都支持我选的理科,所以程女士负责,我吃程女士的、穿程女士的、用程女士的,程女士养我爱我,”江甜原话是,“我觉得我听程女士建议选个理科,没有任何问题。” 是没有问题。 有人是看不清楚浑浑噩噩,她是比谁都看得清,偏偏还是顺了他人的意。 所以陆允信当时在楼梯口,盯着她坦荡卸责的模样,定定看了好久。 他望着她清澈含光的眼睛,难听的话堵在喉咙,想抱没抱,想牵没牵,陆允信挂着极为无所谓的面瘫脸先别开视线…… 傅逸虚长一岁,却叫陆允信允哥。 明白他,却又说不出什么。 傅逸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搁台上,打火机点燃,吸一口,雾从嘴里慢慢溢出来。 “我和甜姐儿真的是一起长大,就算我来了南城,联系也没断过,”傅逸眯眼,慢慢舐着牙,“她哥出国早,程女士生她差点交待在手术台上……我、毛线一群小孩都知道,真的就是娇养着,真的,只要在程女士的认可范围内,甜姐儿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玩具裙子都是小事,我记得甜姐儿几年级,特别爱吃一家店的米线,偏偏人下午打烊早,甜姐儿好些时候放学回去,人家已经关门了,程女士抬手买店,眼睛都不眨一下,”傅逸笑,“那时我妈说啥男孩穷养,一天就给一块零花钱,又想买弹珠又想买卡牌,甜姐儿人软,不知道打着她想要的名头给我圈了多少好东西,真的。” 傅逸说:“你看甜姐儿对谁都笑呵呵,和她只对她想对对方好的人好,她走眼的是一些人,走心的是一些人,她喜新厌旧她兴趣期短,她虽然听程女士话,但她满心满眼都存着、在程女士面前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真的就只有你。” 陆允信探身抽了支烟出来。 傅逸“咔哒”弹开金属盖,给陆允信送火:“我也是看她喜欢你,才知道她喜欢人是什么样。” 这是陆允信第一次抽,两指衔着细烟。 他面色无波地举到唇旁,含进唇间轻吸一口,烟雾瞬间腾满口腔,蔓至鼻腔、咽喉。 充满伴随窒息,陆允信忙不迭吐烟,呛咳,弓着身体,烟在指间颤得极其狼狈。 傅逸拍着他的背笑不行:“你特么也有学不会的东西啊。” “……” “抽烟没有看上去容易,那你现在特么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也没有看上去容易。” ……… 两人出店遇到一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帅哥要不要买点花或玩偶,我们这边在做创业项目比赛,可以支持一下吗?” 傅逸痞里痞气瞥一眼身旁的陆允信:“给他买?” “可以送给喜欢的姑娘嘛,”大男生笑眯眯道,“别人的花这个点都谢了,我下午才去花场拿的货,图个新鲜。” 傅逸不再拒绝,笑着挑了束包好的白玫瑰。 陆允信看了一会儿,挑了只豹子,倒拎着豹腿一路行态潇洒到楼底,把豹子揣怀里,用拉链遮住,躲过客厅看电视的明女士,给同步泪脸的面条挥挥手,上楼回卧室。 半小时后。 江甜收拾好行李,正窝在床上找小说看,落地窗传来轻轻的拍打声。 江甜吓一跳,露个眼睛朝阳台看了好一会儿,想到公寓密不透风的安保,掀开被子下床。 她一推开落地窗,便看到面条叼着个粉盒子冲自己眨眼睛。 “面条你怎么过来的……” 修竹不知什么时候被某人砍得光秃秃,江甜把某人阳台一览无余处,没了话音。 她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低头,取下粉盒子,不敢相信又确确实实从里面拿出了自己超喜欢的粉红顽皮豹。 江甜回卧室给面条拿了个毛线团,面条欢欣地冲她摇尾巴,叼着毛线团俯身发力,灵活地腾跃过阳台间的隔坎,进了对面屋。 江甜倚在墙上,拨电话,通了也不开口,两人拗着劲沉默。 终究是陆允信先开了口:“我不是想给你甩脸的,我没……控制住,你,”他犹豫着,“生气了?” 他大概抢了面条的毛线团,面条委屈地“嗷嗷”叫。 江甜弯了眉眼:“如果我生气了呢?” “那就别生气。” 江甜想笑,忍下:“如果我没生气呢?” “那就,”对面默了半晌,温柔道,“暑假礼物。” “陆允信,”江甜轻轻咬着他的名字,“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呢。” 对面没有接。 江甜软声说:“我在想,你是不是……” 对面匆匆“晚安”,挂了电话。 江甜听着陆允信把落地窗拉合的声音,探身大声喊:“礼物我超喜欢。” 隔壁陆允信不自知地勾了一下唇,拉拢窗。 隔壁楼下的明女士在老公怀里担忧:“甜甜肯定特别受欢迎,之前是毛线,后来是北三那小帅哥宋易修,这次不知道又是哪个小崽子,你说我们家臭小子怎么眼睛就那么瞎不喜欢呢。” 江甜抱着顽皮豹,良久之后,一字一字认真写。 7月3日,晴。 一,选了理。 二,他打断我,仓皇说“晚安”时,我觉得自己……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意外地,捡到了一颗星星~ ……… 第二天一早,江甜给陆允信发条短信,带着庞大的行李箱和外公外婆“终于走了”“嗯嗯是给我们添麻烦了”“哎哟喂下学期还知道要回来啊,好了好了快走吧”的阴阳怪气,跟着程女士助理到南城和爸妈汇合。 两个小时飞机,六个小时高速,三个小时县道加山路,再半个小时机耕道,疲惫的路虎终于到了村口。 江爸爸父母死得早,养他长大的二爸二妈就被当成亲生父母孝顺。 江近城事业起步后,专门买了套房想把两个老人安置在城里,老人来住了两周住不习惯,江近城便在村里给二老盖了栋小别墅。二老名下有三个儿子,江近城干脆在旁边给他们也盖了,二老给的养老存款,三个弟弟就一人送了一辆十来万的车。 知道大哥他们要回来,三家人都聚在了二老的小别墅,热火朝天做了好大一桌菜。 程思青吃了两口说在减肥,笑着离桌给大家斟茶,引得几个媳妇哂说“大嫂这么瘦减什么肥,我一百四都没减呢”。 江甜喜欢吃甜品,可也吃不惯菜里放很多糖的甜,两位老人一个劲用勺子给她舀,江甜推脱不过,也只能一边软笑说“真的不用了,你们自己吃”,一边慢慢熬…… 待散桌,大人们在客厅唠嗑,江甜听程思青的话,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去房间分礼物。 江甜一个一个来,温柔好说话:“大娟这是给你的手链,嗯,洗澡可以戴,上初一了啊……不会的题当然可以问我,会待两周的样子吧。” “二丫这是你的彩蜡笔和画板,嗯,专门去水墨天下买的……之前就买好的,不麻烦,你喜欢就好……” “三秀秀,最喜欢你了,叫我甜甜姐啊,这是给你的……” “……” 领了礼物的小孩高兴地去外面找自家父母,等在最后的小男生是三叔家的二胎。江渊和家人关系不好,这小男孩被三婶反复强调“独子”,都六岁了,还要被妈妈追着喂饭。 江甜一视同仁,甜笑着把东西给她:“赛车模型,喜欢吗,外面车尾箱里还有一辆小摩托。” 小男孩看也不看模型一眼,自顾自地趴在行李箱边缘,翻了好一阵,从箱底扯出粉红顽皮豹:“这个好软!我要这个!” 江甜赶紧拉住豹腿,好脾气地劝说:“这豹子是姐姐的,你的礼物是这个赛车噢。” “不要赛车,我就要豹子。”男孩抱着豹子不松手。 江甜怕把豹子扯坏,稍稍减了点力,但不能让给小男孩:“壮壮乖,这个豹子真的是姐姐的礼物,”江甜退一步,“你不喜欢赛车也没关系,我这儿还有七巧板,积木你喜欢吗,或者这个维尼熊也可以。” “我就要豹子,我喜欢豹子,我不管。”壮壮不松手。 江甜渐渐沉脸:“豹子真的不可以噢。” 壮壮扬手,狠狠朝江甜手背打。 江甜皮肤细,一巴掌下去,立马现红痕。 江甜吃疼,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见壮壮朝她吐一下舌头,“哇”地哭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 “壮壮怎么了?” “宝贝怎么了?” 大人们听见声音进来。 壮壮嚎啕:“我想要这个豹子,就想要这个豹子,姐姐不肯给我,还凶我吼我!” “我都说了你可以拿其他的,豹子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江甜讲道理。 壮壮哽咽:“大的要让着小的,我比你小。” “壮壮不懂事,甜甜你让着弟弟点啊,”三婶抓住豹腿用力拽,江甜怕拉坏豹子松了手,三婶把豹子塞给儿子,转脸对大家笑说,“真的被我惯坏了。” 说着,她教育儿子:“给甜甜姐姐说谢谢。” 江爸爸看到女儿手背红了,程女士站旁边低声问:“怎么弄的。” 江甜闷闷地:“壮壮打的。” 三婶“嗨呀”一声:“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气,闹着玩呢……” 她话没说完,程思青姿态婀娜地走到小男孩面前,弯腰,柔声道:“给伯妈好不好?” “不要!”壮壮抱紧豹子别过头。 江甜难过。 江近城安慰女儿:“甜甜没事儿啊,回去爸爸送你更大的一只,或者其他礼物,我听老秦他们说九月买苹果,都可以。” 江甜没吱声。 程思青根本不多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直接握住小男孩的手,控制着力道又带着力道把小男孩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豹子上掰下来,然后,把豹子还给江甜:“你的。” 房间一片安静。 35|第35章《缺席》 这厢, 壮壮是真哭了。 三婶单手抱起儿子, 脸色亦不好看:“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都直接从小孩手里抢东西了?” “我抢?”程思青顺着江甜的发,笑意得体,不达眼底,“给你礼物是情分, 不给是本分, 自己想要可以自己买, 凭什么要让我甜甜受委屈——” “哟,有钱就是了不起, 说话都趾高气昂的, ”三婶阴阳怪气,“小孩玩而已, 都能说成受委屈, ”三婶稳了稳儿子,“大嫂你是不是就是觉得大哥不该给我们修房子, 不该给我们买车,好东西给了我们没给你们娘家人。” “少说两句。”三叔赶紧拉住媳妇。 偏偏三婶不依不挠:“什么叫我少说两句, 一个破布娃娃能值多少钱,大嫂她非要这样小题大做, 不就是甩脸子给我们看吗?” “你觉得我在甩脸子?”程思青抱臂冷笑。 “那你这高高在上……”三婶话没说完,壮壮又开始嚎, 三婶侧头听儿子嘟囔, “还是想要豹子?只要豹子?” 三婶一边说着“妈妈给你拿宝贝不哭”, 一边探手到江甜怀里去拿。她力道很大,江甜又没料到这动作,“撕拉”一声,江甜拿着顽皮豹,三婶拿着一只豹胳膊…… 一时间,空气安静。 江甜抱着豹子,有些回不了神。 这是她喜欢好久,好喜欢的陆允信,第一次送给自己,超可爱的娃娃。 自己才抱没多久,就这样…… 三婶理亏,嚅唇道:“不好意思啊。” 江甜垂眸,眼睫抖了好几下,抬头,对大家扯唇角:“我出去透透气。”路过三婶时,她捏了捏壮壮的脸,温软道:“乖,别哭了。” 伴着“甜甜懂事”的夸奖,壮壮哭得更凶,江甜头也不回。 “甜甜!”程思青替女儿捡起落在地上的棉花,反身追出去。 “大哥。”三叔歉意地挠头。 “房子是思青提议给你们修的,车子也是思青送给你们的。”江近城平静地说完,亦转身出去,在门口看到探头望的二老。 他安抚:“小孩争执,爸妈休息吧,我给你们放洗脚水。” ……… 程思青听到江甜在厕所打电话,很给隐私地走远了。 江甜本来没那么委屈,当她拨给陆允信,三下接通,对面低沉久违的嗓音裹着风声传来。 夜蛐吱吱,江甜抠着墙上的土泥,一下红了眼睛:“陆允信对不起,你送给我的豹子被人拉坏了……” 她哽咽着:“我明明都说了是我的,他一定要要,我明明说了不给,他还是要要,不是他的东西,他妈妈竟然还帮他抢……” 事情叙述得断断续续,江甜手从墙上放下来,无力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还要打我,就算我走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假装哄他地用力掐了他,我还是好难过……” “打的哪?”对面出声。 “手。” “痛吗?” 对面声音越温柔,江甜越委屈:“痛。” 陆允信揉着眉心:“可以不哭吗?” 江甜没等到安慰,瘪嘴:“我难受你还不准我哭,你这人怎么这么——” “小明长期被爸妈蒙在鼓里,导致窒息而亡。”陆允信那边传来翻东西的声音,然后平稳地打断她,第一条。 江甜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相信地反应……他这是,在哄自己? “小红跟家人吵架后哭着夺门而出,从此家里没有了门。”第二条。 江甜想笑,又笑不出来,掌心轻轻堵住布偶破掉的地方。 外冒的棉花摩挲着掌心,微微发痒。 “因间-谍多次和我方情报员碰头,最终导致双方脑震荡而亡。”第三条。 江甜终于忍不住“噗嗤”:“陆允信你讲的笑话和你人一样冷……” 对方如释重负地带点戏谑:“小哭包不哭了?” “你才小哭包!你才在哭呢!”江甜抹了把眼泪,翻脸不认账。 安静片刻,她闷着鼻音,轻轻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啊。” 很有时间的样子…… “刚给面条洗完澡,准备去洗澡。” “那你还不挂电话。”江甜明知故问。 陆允信也顺着她:“你先挂吧。” 再一阵默然,可以听到他拉开衣柜拿浴巾,衣架相碰的声音,混着山村四面的虫鸣,莫名动听。 江甜舍不得:“要不然不挂吧,你放在洗手台,可以直播给我听,”她耳根烫,还是厚着脸皮,“你放心,我不会害羞。” 陆允信“哦”一声,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格外坦然:“我脱外套了……” “……” “脱t恤了……” “……” “皮带扣不好解,”“咔哒”清晰,陆允信刻意压了声线,“今天倒很反常。” 江甜构画能力很强,喉咙不自知地滚了滚:“所以有腹肌吗,是不是像小说里描写的男主那样,很硬,然后女主撞上去鼻子痛哭……” “你不是摸过?”自行车差点翻车。 “不过,”陆允信拧开莲蓬头,“哗啦”水声好似在他嗓音里揉了一团雾,低缓、潺湲、噙着点笑,道,“别的地方,也可以很硬……” 尾音夹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意味。 江甜反应几秒,脸刷地红透,软声软气骂一句“陆流氓”挂了电话。 陆允信站仰头接满一口水,漱。 “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却没了以往的窒息。 她婉转的声调轻细,“陆流氓”“陆流氓”,萦绕着,蕴着颤…… 陆允信身上起了点火气,一手撑住冰凉的墙面,一手朝下。 温水顺着他黑发留过脖颈,然后是匀称结实的肌肉线条,起伏不定。 ……… 夜色聚拢,散开。 山间清晨宛如在泉水里涤出来的丝绢,清透,妥帖。 程思青第二天本来就想走,拗不过老人的不舍和江近城的眼色,勉为其难留了下来。 只是…… 最新的化妆品,给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老三没有。 离最近县城的购物卡,给老大和老二媳妇,老三没有。 东南亚的榴莲糖芒果脯,给老大和老二家小孩,老三家没有。 坦荡又理所当然。 八月初,一家人回去。 程思青把江甜送上回南城的飞机,对身旁的江近城道:“当初老二媳妇弟弟让你帮忙找工作,我没说什么,老大媳妇舅舅让你帮忙找工作,我也没说什么,”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但我真的不想再带甜甜回去了。” 江近城:“可我父母……” “我和甜甜是你妻女。” ……… 连续几晚暴雨,中午日头不算晒。 江甜出机场给程女士和江外婆报了平安,把行李扔给程女士助理,问陆允信:“你在哪里啊,我来找你。” “我可以选择不说吗?” 江甜讲道理:“我可以选择把宇宙无敌好吃、我摘我晒的水果干全部带回去给面条小宝贝吗?” 二十分钟后,一中门口。 江甜从出租车上下来,蹦到街景中插兜而站,清俊懒散的少年身旁,眉眼弯弯地反手拍书包:“在这里……说好要重新给我的礼物呢?” 陆允信衬衫上还夹着奥赛出入证,低头打量她好一会儿:“脸更圆了。” 江甜表情僵住,一秒,两秒,三秒,鼓起腮帮子瞪他:“程女士说我这叫可爱,婴儿肥婴儿肥婴儿肥,你懂什么!” 陆允信懒得和她废话,抿着笑,自然地勾下她书包拎自己手上:“带你去个地方。” ……… 居民楼过道狭窄潮湿。 开门,简装的清水套间倒还敞亮,小茶几,长沙发,三个并排的电脑桌,格式各样的镜头和金属堆满墙角。 陆允信应该经常来,房子充斥着属于他的生活气息。 整洁,利落。 江甜没换鞋,坐在沙发好奇地打量:“我好像听明女士说过,你用学校奖励自己的钱买的,然后很少回家,”江甜偏头,“因为明女士经常念叨?” “楼顶视野好。” 陆允信弯身在电脑桌下抽出个铁盒,从里面掏两张高清照片,递一张给江甜。 照片上是一轮昏黄的圆月,绰绰影像宛如戏剧里浓墨重彩的旦角,腰身纤软,卷着云袖把月亮遮暗一半。 美,一种和平常相似又不同的美。 朦胧到心软。 “半影月食,”陆允信斜靠在沙发背上,长手越过她背,横过她肩膀,以圈着她的姿势,修长的手指点在画面上,“月食时,月亮是缺的,半影月食时,月亮是圆的,相当于月亮进入地球本影时角度发生倾斜,月亮边缘不会被挡,效果和穿着半件衣服一样……” 快一个月没见,他好像瘦了,嗓音也像洗练过一样,更沉更缓。 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讲时,温热的气息好像顺着她的发,痒意经由发梢蔓在敏感的耳后。 “那张照片一样吗?”江甜不贪心,纯好奇。 “嗯。” “难拍吗?” “嗯。” 江甜眨了眨眼睛,软笑着试探:“那我是不是第一个拥有——” “嗡嗡嗡。”震动响起。 江甜以为是程女士,放开陆允信,还没找到手机,便见陆允信接起:“在。” 两人隔得很近,近到江甜可以把明女士的焦虑听得分外清晰。 “我知道你不肯原谅她,不想来看她躲去了夏令营,但小允,她化疗真的掉完了头发,她始终是你爸爸的亲妈。” 明女士停了片刻,“昨晚医生最后一次下病危通知,早上基本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她还是想见见你,就想见见你,我知道你真的真的真的不愿见她。” “可人之将死,”明女士不忍,“不见你一眼,她瞑不了目……” 36|(修)第36章《抵达》 陆允信轻描淡写:“那就不瞑目。” 明女士噎, 随后叹气, 劝说:“你爸爸从前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身为父亲,他不想让你为难给你添堵,身为儿子,他完成不了自己母亲临终前最后的心愿。” 明女士说, “他都这么为你考虑, 你就真的不能体谅一下, 就路过,就顺便看一眼, 就当是怜悯, 就当是积德,就当是做善事让老人家走得安心一点不可以——” “善事?体谅?”陆允信哂笑, 坐直身体, “我很忙,不信佛, 不积德——” “陆、允、信。”对面低喝。 陆允信唇边笑意徐徐敛住。 明女士似是靠着墙,急促的呼吸依靠载体调整下来。 她笑:“是不是以后但凡我做错点什么, 我临死闭不了眼,你是独生子女, 我就你一个儿子,你也会说很忙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不谈母子血缘, 不谈养育之恩……” 陆允信直接挂断。 “啪”一声, 手机摔在茶几上。 陆允信滑坐在江甜身边, 手抱头枕在沙发背上。 他翘二郎腿,膝盖堪堪抵住江甜,江甜望着他脸色发白,眼睫死阖,故作淡定的神色被手背上凸起、轻颤的青脉暴露。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漠然,偏偏显示“明女士”的震动接连不断。 陆允信没说话,江甜也没说话。 陆允信手机从茶几正中间“嗡”到边缘时,江甜咬了一下唇,小心翼翼给他扶回去:“是明阿姨,第十个了……” “出去。” 古井无波,两个字。 江甜放轻语调,斟酌着:“你奶奶无意伤害过你,但明阿姨没有,可能明阿姨想表达的和表达出来的有出入,”江甜尝试着去握他的手,“我觉得,你是不是可以……” 江甜小指刚碰到陆允信手背,陆允信倏一下抬手。 江甜重心没稳朝后仰,陆允信捞起手机起身,越过她径直朝外走。 “嘭咚!” 摔门声又重又急。 留下房屋空旷安静,江甜手在空中滞了好一会儿,讪讪地、好像不知道如何垂下。 ……… 正值暑假。 一中门口,店没开几家。 陆允信走后,江甜没参观也没乱动,给他把门锁好,出来,拨通了秦诗的电话。 秦诗轻易找到江甜,又给本要约自己的傅逸临时改地址。 傅逸赶过来时,秦诗坐在奶茶店最角落,江甜斜靠在秦诗的肩上,柔软安静。 傅逸抹了抹才剪的飞机头,大剌剌坐下:“甜姐儿你回来不找允哥干嘛缠着我家诗哥……” “嘘……”秦诗抬指抵唇,给他递了个眼色。 “吵架了?”傅逸明了,在桌下踢了一脚江甜,江甜没反应。 “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大不了,”傅逸无所谓道,“甜姐儿你笑着朝允哥要个抱抱,保准允哥立马乖得和孙子一样……”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他。”江甜忽然出声,细细的。 “方方面面慢慢来,”傅逸挑眉坏笑,“我当初可没少给他资源,欧美日韩——” “傅二。”秦诗踹他一脚。 傅逸立马收住。 江甜盯着收银台不断摇晃的风铃,轻言:“他奶奶……” 两个字,傅逸脸上的嬉闹渐渐敛,最后,拢得一干二净:“诗哥,帮我和甜姐儿点个单吧。” 奶茶店四周有青色的磨砂玻璃,上面倒着朦胧的影。 江甜爱极了抹茶的一切。 一口一口吸着,一句一句听傅逸难得正经的语气,吸到最后,不知是珍珠太大,还是吸管口太小,一截空气从咽喉漫入胸腔,把江甜堵得不知所措。 她目光涣散地眺着店外车水马龙,触及秦诗和傅逸对视的担心,合指,慢慢地把奶茶杯抱紧,抱很紧。 良久。 “我先走了。” “注意安全。”傅逸和秦诗异口同声。 江甜应好,慢条斯理给两人拿了两小袋书包里的水果干,步伐如常地走出店,推门,关门。 “咔哒。” 合拢瞬间,她一边狂奔一边给冯蔚然打电话:“他回奥赛班了吗?你们在几楼。” 从未有一刻,这么迫切地,想见到一个人。 “a座,302,允哥到了有一会儿,不过我们马上要放了,”冯蔚然问,“甜姐儿怎么了。” 江甜道谢挂电话,路过小广场水凼,溅出水花。 江甜跑过文化长廊,陆允信举手早退,进入楼梯。 江甜上楼没听到冯蔚然的电话,陆允信下楼梯到文化长。 江甜到达奥赛班门口,冯蔚然被吓到:“甜姐儿你什么事儿这么急……允哥刚走,诶诶你小心看着点路。” 陆允信步伐散漫,江甜追下楼,便看到他走在篮球场一端,背影镀进阴暗。 江甜踏上篮球场,陆允信刚好转身,消失在转角。 两人之间隔着陆奶奶,隔着明女士,隔着陆允信彻头彻尾的冷漠和江甜迟到的了然…… 距离看得到,追不到。 江甜到校门口,陆允信上出租车。 江甜撑住膝盖喘气,喉咙干到快要撕裂,陆允信目光和她在空中相撞。 一米马路坎,一道玻璃窗。 陆允信极为淡漠地别过头,出租车启动,他紧绷下颌线浮在车窗和江甜凝视到渐热的眼眸,宛如隔山海…… 江甜很累,累得再也走不动。 有出租车来时,她仍然抬手招住,“阿姨麻烦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追上前面那辆”…… 一前一后到家属院。 陆允信下车,进单元,进电梯,江甜忙不迭追着,掰开合一半的电梯门,挤进去。 电梯合拢。 江甜站在陆允信身前,睨着两人的脚尖,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道:“陆允信。” 陆允信稍稍抿唇,平视前方。 “对不起。”第一个道歉,给刚刚。 “我不知道,我之前不知道,”江甜抬头,视线撞上他微昂的下巴线条,一下子撞疼了眼,“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眼泪包一路,蓦地淌出眼眶。 江外婆给江甜笼统地说过。 江甜想过可怕,却没想过,会可怕到…… 陆允信四年级开学,被送到小镇上,和奶奶、大伯他们住在一起。 那个时候,陆允信和江甜一样,乖巧,懂事,父母工作好,给的教育好,家里窗明几净,阳光从落地窗泻下。 陆奶奶很喜欢他,带出去买菜、打牌,逢人就夸:“当然是第一,我家小允可聪明了!” “这是老二家儿子,长得可好看了……送给你?不干不干,起码得千万才换!” 陆允信话虽不多,但对街坊邻居的夸奖,也会笑着回应。 陆允信刚到那两天比较顺意。 第三天开始,他便对小镇闷湿的气候有了不适应症。感冒,发烧,陆奶奶送他去医院守着他输液,陆伯娘和陆大伯疯狂吵架。 “你个窝囊废有什么前途,赌赌赌,就知道赌,是啊,我们老总就是好,就算有家室也比你好。” “我这婚和你离定了,你赶紧签协议,孩子房子都给你!” “……” 那个时候,陆允信对这些深意似懂非懂,只知道一周后出院,大伯娘卷着存款远走,大伯酗酒嗜赌,而陆奶奶多了炫耀的资本:“我家小允可不就是宝贝,熊猫血你知道吗?护士抽血做什么检查,都说她第一次见呢!” 陆允信拽奶奶袖子,不太喜欢奶奶这样。 陆奶奶拿他当小孩,一说再说,脸上有光。 一周后,大伯告诉陆允信,措辞说他有个朋友生病了,血型太少见。 陆允信怀着天然的恐惧想拒绝,陆奶奶说:“小允就当做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次40,一次60,一次70…… 陆允信本就在长身体,好几次抽完眩晕站不稳,看着奶奶赞赏的眼神,也便忍下去。 慢慢地,他上课注意力无法集中,无法剧烈运动,开始犯困乏力。 直到有一天提前放学,陆允信走到家门口,透过飘窗看到家里来了个满是络腮胡的陌生男人。陆大伯把满满一盒集血管拿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拍着陆大伯的肩,递过去一沓钱。 面值一百,整整一沓,红得晃眼。 陆允信呼吸几乎停滞。 他没敲门,飞快找去镇上的小卖部,用全部积蓄,第一个电话拨给陆爸爸:“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拨到陆爸爸公司:“陆工他们现在在马萨诸塞,对,a级保密,”前台小姐姐电话很多,匆忙道,“小帅哥在奶奶家玩得开心。” 第三个给明女士,关机。 第四个拨明女士办公室,机械女音和针管一样冰凉,“欢迎致电南大物理工程办公室明瑛,明瑛外出中,下面为您自动转接……” 那天晚上,陆允信强撑镇定地拒绝:“奶奶,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陆奶奶附和:“要不今天就——” “操他妈装什么装,”陆大伯一把推开酒瓶,拽起陆允信衣领,“小崽子看到了?学精了?还特么学会去小卖部打电话了?给爹妈告状?说?说什么?” “我告诉你陆允信,你信不信你给你爹妈说,你爹妈都不敢吱一声,”陆大伯醉醺醺狞笑,“你老子是个丧门星,你特么也是个丧门星,你们父子俩都欠我的……” 陆大伯打个酒嗝:“你没来,老子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你一来,良琴那婊娘们滚了,儿子也特么不理老子,凭什么!凭什么啊!” 陆大伯狠狠把陆允信摔椅子上:“你特么就和你老子一个样,凭什么当年他成绩好他就能读书老子就要辍学打工!凭什么他现在城里有房有车,老子还要帮他养儿子。” “老大你够了啊!”陆奶奶护陆允信,“当初说了砸锅卖铁供你兄弟俩,是你自己不愿读,要去闯,明瑛送小允回来可是给了五十万——” “可特么全都被良琴那婊娘们捞走了啊!”陆大伯掀桌,“你特么是不是还想去城里享福,你特么以为老二给这五十万不是给你的养老钱,老子现在身无分文,这小崽子身强体壮抽点血养你有错?” 陆允信抽噎着拉陆奶奶衣袖:“奶奶我们走,我爸爸会养你,我爸爸不养你我会养你,”陆允信回忆电视上,“我可以去洗碗去捡垃圾——” “你特么小崽子心眼这么多,特么就是垃圾。”陆大伯一巴掌扇在陆允信脸上,陆奶奶蹒跚着、哭着想说什么,陆大伯直接拿把菜刀冲出来…… 陆允信白天浑浑噩噩上学,晚上回地狱。 他开始看不清黑板,他长期脸色发白,作业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在同学老师问“怎么”的时候,只能答小感冒,他没办法忘记架在陆奶奶脖子上的菜刀…… 奶奶是现在,唯一还疼他的人啊。 后来,越来越多…… 100后,他几乎走不动,站不稳。 陆大伯给他请了长假,关在家里最小的房间,陆奶奶每天给他送饭,手上开始有金镯子,玉镯子。 再后来,陆允信看不见她安抚的眼神,看不见很多东西。 他吃不下饭,只能喝蛋白-粉,喝了吐,吐了喝,无数次休克,无数次缩在狭小昏暗的角落,听见外面陆大伯和不同女人隐约奇怪的声音,听见麻将机转动,听见“小允在午睡……新闻啊,小崽子皮痒,意外死亡很正常,没办法追责”,然后是粗语言笑…… 那种喉咙无法滚动、无法下咽的感觉,那种出汗眨眼都困难的感觉,那种长时间休克后睁眼那瞬、就像游泳初学者在水底碰掉了鼻塞和泳镜,水从四面八方灌来,逆着窒息拼死朝上浮的感觉…… 日-日-夜-夜,无处可逃。 江外公办公室电话一学期五个月缴一次费。 老教授吝啬抠门,绝不允许学生助理用公用电话给私人打。学期末,他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无聊地核查完,顺便看了异地陌生号码拦截,回放出家属院一熟悉小孩怯怯的声音…… 江外公挂了电话立马打车到基地,基地警卫要拦,江外公愣是搬特权搬校长各种胡缠乱泼,破例把明瑛叫了出来。 傅逸说,那天程女士在家,江甜脱不了身,他和毛线几个骑车去乡下偷荷花。他出来买水骑错方向,玩性很大地跟着一排呼啸路过的救护车和警车去看热闹…… 明瑛不可能放过陆大伯,陆爸爸亦是。 轰轰烈烈告上县城法庭,传讯唯一的证人。 陆奶奶揣着自家老大声泪俱下的“妈我错了我真的不想死,妈真的,妈明瑛肯定不会原谅你,我进去了谁来给您养老,妈我知道悔改我会好好孝顺您,小允已经脱离病危,我也没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在明瑛和陆爸爸的期待下,在陆允信躺病房里、想陆大伯伏案想得心肝绞着发痛的企盼下,她颤巍巍拿起话筒。 “小孩子南城城里来的,水土不服饮食不调是我照顾不周……当然,当然没有虐待……” “……” “针眼啊?是心疼他,带他去医院看过,那个胖胖的张护士可以作证,还在私家诊所输过几次液……地下卖血什么什么黑色产业链?” “……” “我老太婆听不懂,他大伯怎么可能认识那样的人,没有,一次都没有,”老太太被木槌声敲得缩脖子,“真的没有,俺喜欢俺孙子街坊邻里都知道,怎么可能,他大伯也喜欢啊,蛋白-粉一罐一罐地买,你见街坊小孩谁吃这么高级的东西了……用俺老陆家各辈祖宗发誓。” 陆允信对陆奶奶抱过多少维护和希望,便有多不可原谅。 陆允信那年十岁,真的是个孩子,天真幼稚的小孩,才刚刚接触这个世界,才准备形成认知和价值观…… 第一次,贪婪背德把他拉入深渊。 第二次,亲情伦理熄灭明火。 江外婆说:“整整两年,没有说一句话,整整两年,无数次徘徊在窗边……” 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甜觉得,在乡下那天,程女士都站出来,都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自己面前了,她还是难受。 她难以想象,处在陆允信那样的境地,要怎么才能…… “对不起。”第二个道歉。 如果她早知道,如果她知道一点点,她都不会、绝对不会在去年暑假夏令营的最后一天,约了他又失信于他,“真的对不起……” 江甜拉着他衣摆,哽咽着,“那天早上我出门前接到电话,程女士和我爸下巡,和拆迁户发生冲突流了血闹出人命,我担心他们,然后那时候他们在谈一个项目,事情不能到处说……”虽然后来她赶过去,父母毫发无伤。 陆奶奶和陆大伯…… 明瑛和陆奶奶…… 江甜和明瑛和父母…… 人人有情有义,他茕茕孑立。 “叮——” 电梯到。 “对不起。”陆允信出声,没动。 江甜怔。 “我向所有没经过你允许的肢体接触道歉,向所有指向不明确的话道歉,”陆允信摩挲着手机,屏幕上挂着明女士短信“已去,你爸爸覆的眼”的手机,无比平静地,没看江甜。 “我觉得我们可以保持在,”他手指稍稍扣紧,一字一顿,“普通同学的距离。” 江甜的手缓缓停下,反应几秒,抬眸凝视他:“陆允信,我喜欢你。” 没人出电梯,电梯门徐徐合拢。 静止的空间里,江甜呼吸重,陆允信呼吸轻。 片刻。 “你没必要喜欢一个怪胎,一个怪物,一个不会关心人,不会体贴人,无情无义连自己亲奶奶临终了,都学不会宽恕和原谅,永远只有自我的冷血变态。” 陆允信自嘲地扯唇,手插在裤兜里:“你应该哭一场,让程女士把你转回北三,你应该和那,宋易修多相处,现在在一起或者毕业后在一起。”陆允信说,“你们是一类人,你们都被大家喜欢,你和他相处会轻松会开心——” “你不是怪物,你不是怪胎,你不是冷血变态……”江甜流着泪,仓皇地抱他。 陆允信保持视线平视前方,出手拂开。 他拂一次,江甜抱一次,拂一次,抱一次…… 陆允信不想纠缠,抿唇用力。 江甜借着他力道、近乎胡搅蛮缠地勾住他脖子,下一秒,踮脚,闭着眼,唇轻轻覆上他的。 “你是陆允信,”江甜唇贴着陆允信微微发干的薄唇,稳着近乎分不清的呼吸,以一种软到心尖都在抖的温柔,流着泪喃,“全世界最好最好的陆允信。” 那个,她最喜欢最喜欢的陆允信啊。 37|第37章(修)《八月的梦游者》 不算吻的吻。 几秒, 很轻。 江甜落下撑不住的脚, 垂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良久,良久。 久到他衬衫心口处浸湿一片,久到她抽噎停下,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我多希望自己早知晓, 早知晓一点, 就不会那么没心没肺自以为是地……斡旋。”江甜声音沙沙的, 第一句。 “我真的太自我,自我到很自作聪明, 不原谅我们就不原谅, ”江甜鼻音浓重,第二句, “陆允信你没有错, 真的没有错,你真的很好, 是我不该说,不该说……” 她喃喃着, 他沉默。 片刻。 “江甜,”陆允信说, “你安慰人的方式都这么,”他措辞, “简单粗暴?” “只有你, 只有你……” 江甜眼睫阖, 眼泪再次决堤,“对不起,陆允信真的对不起……” 她鼻尖红红,蹭在布料上,像重感冒被纸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痛。 真的真的对不起,为她所有的不明所以,为她所有的擅自聪明,为她所有所有的莽撞打击…… 也为他说保持距离想推开她那一瞬,她的慌不择路,胆战心惊。 陆允信直视着金属门上的倒影,喉结无法克制地滚,再滚。 最后,他闭眼,沉默,睁开,以一种极为平静的表情和她对视,抬手缓缓抹掉她脸上的泪痕。 结果,越抹越多…… 公寓电梯不忙。 陆允信一手插兜,一手给她拂泪。 江甜用力抱他,抱到眼泪和动荡过去,狭小的空间只剩呼吸和心跳,才慢慢放开…… 出电梯,无言到门口,江甜哑声说:“再见。” 陆允信裤兜里的手动了动,回给她的,只有一道关门的声音。 江甜在玄关就闻到了香味,进厅时,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在迎接她。 江甜顺着两位乐呵呵的老人吹蜡烛,切蛋糕,奈何看蛋糕是他,看筷子是他,就连塞的小窝窝头也是他。 他说自己脸圆,他径直离开。 他说保持普通同学的距离,他给自己抹眼泪。 他到底发没发最后那个“嗯”音节,背影淡漠又疏离…… 两位老人瞧着外孙女魂不守舍,对个眼神,一边嘲讽“小脑没发育好吗叉子都拿不稳”“不会最爱番茄排骨吗,装什么斯文”“谁像你一样一颗米一颗米地挑”,一面给江甜舀各种好肉。 江甜磨了快半小时,碗里的小山才去掉个尖。 “我先……” 江甜正准备放下筷子,酒水架上座机响起。 江外公反身按免提,明瑛温和的声音蓄在里面:“甜甜在不在,明阿姨想问你一点事。” “您说。”江甜想笑,却只能扯一点唇角。 “是这样,今天不是扣学费吗,银行给我发的短信里比平常多扣了四百五住读费,然后陆允信一直都不喜欢住校,怎么突然……” 明瑛道:“所以想问问你,是你们郭老师要求住读的吗?高二确实比较关键了。” “郭老师没要求过。”江甜声音强撑平静。 对面默了几秒,转移话题:“小事,甜甜暑假过得还好吗?” “还好。” “摘水果晒果干了吗?” “晒了。”江甜软声。 “有什么好玩的事儿给明阿姨说说?” “……” 明瑛问什么,江甜答什么。 有挑不出破绽的礼貌,也带着情绪地、没了往日的热络。 明瑛挂电话,江外婆“吁”地吹汤:“不知道她这几天又瘦了多少,真的苦。” “说不清对错最磨人。”江外公推了一下眼镜。 江甜用塑料刀在奶油上划出痕迹,把话题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引。 “明瑛真的命不好,”江外婆顺着江甜的发,惋道,“小孩没出事之前,出身不好,为事业苦,小孩出事后,为孩子苦。” 江外婆叹气:“小孩出事才接回来那阵,什么都不肯说,明瑛真的是教儿童一样,从拼音到汉字,一遍一遍教着念‘火红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什么‘放出万丈光芒,照得天光亮’” “……” “小孩喜欢到阳台朝下看,明瑛给所有、就连厕所窗户都装上了护栏不说,真的是整夜整夜守着孩子合不着眼,不是不想睡,是真的心里系挂着睡不着,”江外婆眼里闪了点光,结果江外公的纸,接着道,“那时就看她上课都要站不稳,课间休息一会儿,学生路过声音大或者我稍微动个椅子,立马惊醒。” “……” “想给孩子补充营养,孩子又沾不得荤腥,她就到处找资料学厨,我看她焯肉焯到最后,水完全清亮。”江外婆说,“一米七的个子,你想想,从一百三瘦到八十斤,真的除了工作就是孩子。好不容易孩子慢慢好起来了,得!” 江外婆不平:“之前老太婆打电话过来可怜兮兮地哭,明瑛和小孩闹不愉快,上次老太婆自作主张过来,又让明瑛和小孩吵,这次走了,得,冷战。” 江甜不解:“既然这样明阿姨为什么还要……” “说到底想让孩子跨过这个坎,”江外婆给江甜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江甜想说什么,视线触及老人斑白的鬓角,默默上了楼,关门。 她靠着墙静站,站到后脑勺的小花苞头被挤得狼狈,这才颇为无力地撑到书桌前,从抽屉最下面拿出一个单独的小薄本。 从五岁开始,每一个数字后都有洋洋洒洒一大段。 江甜掀开笔盖,新开一页,一笔一划地写下“十五岁”,然后是“只想他好”。 七个字,与大队形格格不入。 江甜却写得比以往都认真。 落完,她手指在笔记本边缘摩挲好一阵,才调整好呼吸,拿起手机编辑第一条短信。 ——我发现相册里有张存了好久的小哥哥,真的存了好久。 对方没有回应。 第二条。 ——我想他时会看他,不想他时也会忍不住看他。 对面仍然没有回应。 第三条。 ——很高,很好看,我想分享给你,你想看吗。 手机通知栏闪个不停。 江甜给同学们的祝福回“谢谢”,给傅逸秦诗逐问回“太晚了,不浪了,礼物没关系”,然后统一屏蔽。 安静中,江甜数了一分钟,默念着“陆允信你说好”,接着,调出最开始、最初见、她被混混尾随,她拉着他袖子,跟在他身后胡吹勾股定理时偷拍的一张照片发过去。 侧颜,高糊,逆光。 线条动人到不可思议。 五分钟没回应,十分钟没回应,一个小时没回应。 江甜洗了澡躺床上,握着手机眼睛闭一下,又马上睁开,熬不住地再闭,又强迫自己睁开,最后困到只剩一条小缝,仍是倔强着不肯合上…… 一墙之隔,陆允信很清醒,和电脑屏幕的草坪白云对视一晚上,他不断告诉自己“真的不合适”“真的停住吧”“真的别再继续”。 可手也是真的一次次不受控制,一次次点开她跃动的头像。 点开夏令营时她把矿泉水里的冰捂化,绕大半个学校说“好巧”。 转过来后一边软萌可欺,一边绑鞋带,一边压着默写无数次《兰亭集序》,一边大言不惭说课代表职责…… 陆允信麻痹自己不能走很远,麻痹自己寻不到一盏灯,麻痹自己忘掉她的笑,忘掉她的娇,忘掉她闷闷不乐和泣不成声的泪。 可最后的最后,他仍是克制不了地…… “嗡嗡嗡。” 8月8日,23:59:59。 aluyunxin:生日快乐 四个字,没标点,没表情。 江甜打架的眼皮隔着几不可查的距离瞬间停住。 她足足怔了一分钟,就着“00:00”那一跳,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地把手蒙上去,再放下来,缓缓地蒙上去,再放下来,一次,又一次…… 凌晨一点,陆允信收到“谢谢你”,关机睡觉。 凌晨一点,江甜倚在床头,抱着杯子小口小口抿。 煮沸过的鲜牛奶早已凉透,滋味似喜欢一个人。 没口,与咬破嘴唇相似的锈腥混着甜香、裹着涩意,蔓过唇齿,淌入喉咙与夜。 ……… 八月中旬是杂志和网站流量的高峰期,毛线背着台电脑,抱着自己家折耳猫毛线,揣着本完结后的旅行计划,住进了江外公江外婆家。 38|第38章《一棵树的判断》 江甜帮忙写脚本, 毛线赶漫画, 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江外公和江外婆索性把一日三餐和宵夜端上楼、江外婆碎碎念:“女孩子要早点休息皮肤才会好,你们俩每天都十一点睡,怎么熬得住。” 江甜预料到什么,赶紧把背挺直。 果然,江外婆下一句:“还有毛昔安, 你眼睛是不是非要杵到屏幕上。” 毛线笑嘻嘻地坐直:“哪儿能, 我要爱护视力, 争取以后眼睛像您一样好,去唠叨甜甜家外孙女。” 江外婆嫌弃地哼哼两声, 给两个小姑娘带上门。 闺蜜在一起, 陆允信是必然话题。 毛线一边画,一边听江甜故作平静地说始末。 江甜说完, 毛线腰痛, 推开鼠标躺到大床上,嗤道:“不知道是谁以前和她哥闹别扭, 可是习惯了甩脸走人,然后她哥像孙子一样来哄你, 现在怎么这么……” 毛线一时半会找不到形容词。 江甜轻轻叹气:“我不知道我难受他会不会难受,但我看到他难受, 我是真的,”江甜停了一下, “比自己难受还难受……” 江甜语速越慢, 态度越认真。 渐钝的气氛里, 毛线抬臂捻着自己拎不起的板寸,缓缓舐着唇。 江甜咬完最后一个字,毛线突地腾身,把江甜从转椅一把拉到床上。 江甜“啊”地惊呼,身体被床垫稍稍弹起,毛线侧身,线条硬朗的手臂亘在她腰侧。 “我给你说,”毛线一脸正经地俯视她,“十五六岁的男生最是,嗯,血气方刚,下次有什么矛盾,你穿件sexy的睡裙,翻了隔墙躺他床上,他掀开被子一看,火气烧一烧,保准再大的不爽也没了。” 江甜听得脸红红,嗔说:“你这人好色-情。” “哟呵,刚刚摸我腹肌的时候,你可以笑得合不拢嘴啊甜,”毛线边说边撩t恤,露出比很多男生还标准的小六块,压眉痞笑,“再摸摸?” “不要。”江甜拒绝。 “摸一摸。” “不要。”江甜偏头。 毛线突然没了声音,江甜回头,正好撞上她噙笑的神情,顺着她视线看下去,刚好落在…… “我觉得你可能撑不起来,”毛线自我认可地点点头,“毕竟茶杯盖。” 江甜表情凝住:“你说什么。” “旺仔。” 江甜微笑:“再说一次。” “小笼包。”毛线说着爪子袭去。 江甜恼羞“毛昔安你欠揍是不是”,翻身去戳毛线的腰。 毛线连连退避,右手不着痕迹握住江甜屡屡擦过的床头柜尖角,左手象征性地挡。 两人闹作一团,笑声“咯咯”。 休战时,江甜喘气整理蓬乱的头发,毛线拂开被子,两个人都热烘烘的。 ……… 与此同时,奥数省赛初试到复试集训得如火如荼。 毛线玩笑开归开,还是会认真给江甜谋策:“你们骨子里都骄傲,只是陆允信不屑藏,你刻意藏。” “他对你特别,你难免自喜,或者意难平,可越是这样,甜你越应该想你喜欢的方式,陆允信想不想要。” “陆允信是隐着情根,没在一起高冷别扭,不信在一起之后看,绝对温柔宠溺,日-夜缱绻。” “……” 江甜把想问他“在吃什么”“在做什么”写给日记,控制着自己,隔一两天给他发一条有雨的天气预报,提醒他带伞,加减衣。 陆允信最开始不会回复,后来偶尔会回简洁的“嗯”或者“知道”。 江甜有种妥帖的欢欣。 不过,许久不用的企鹅空间自那天生日后,江甜每晚十点准时更新。 段子逗趣。 作为甜姐儿的拥趸者,冯蔚然每晚集训完,都会念给同寝其他五个同学听。 诸如,“翻程女士博客,发现她写某甜四岁时,在街上吵着要买杨梅吃,程女士小声说,杨梅如果打了药洗不干净吃了会死,某甜委屈呜,我不怕死,程女士无奈买回去洗,某甜吃两个,她就吃完了,说要死也是我死得比你快。某甜:???” “程女士写,某甜上一年级,老师教家禽,问一种动物两只脚,每天早上太阳公公出来时叫你起床,而且叫到你起床为止,某甜脆生生答,妈妈!” “初二的时候,觉得电视剧里留农发型好帅,想烫爆炸卷,程女士不准,和她吵得天昏地暗后抽抽噎噎赌气装睡,程女士就坐在床边陪着我,很无奈地顺毛,你还小,烫头发伤头皮伤发质……那个时候好像有点明白,程女士有时候表达的,和我理解的可能会有问题,但是仍旧不妨碍我知道,她爱我。” “……” 宋易修睡上铺,毫不掩饰温柔:“如果早点遇到甜姐儿就好了。” 冯蔚然一边跟着另外俩北三俩南一的男生起哄,一边抵陆允信胳膊。 而真正懂江甜意思的陆允信,则是拉上下铺自带的蚊帘,面无表情点开她名片,编辑短信,“你没必要这样,我和她怎样是我自己的事。” 写着写着,又想到,人家只是发个动态,艾特你了吗?有指向性吗?明确说了是给你看吗? 越想越躁,陆允信倏地摁了手机,扯过被子蒙头上。 越想睡越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冯蔚然的声音,都是江甜的动态。 不漏一字,翻来覆去。 ……… 陆允信再回家,已经是八月底,复试完等结果。 江甜去阳台帮毛线收衣服,看到对面灯开。 她眼睛亮一瞬,用晾衣杆戳他家落地窗。 “撕拉”窗推开,陆允信探身,半眯着眼,嗓音低哑:“嗯?” 大概没睡够,他黑眼圈很重,瘦了,整张脸愈发棱角分明,一半微暗,一半沐在远天幢幢、色彩洋溢的夕光里。 江甜看他时,他以深邃平静的眸光回以注视。 江甜从来没有哪一刻,似这般喜欢聒噪的蝉鸣。 “你有吃晚饭吗?家里没人,过来吃?”她问。 “点了外卖。”陆允信淡淡地。 “点了外卖也可以过来吃啊,外婆刚巧炖了你喜欢的番茄排骨,”江甜瞧着他一身疲惫,折中,“要不然你先洗澡,我待会儿给你端过来?” 陆允信不再拒绝:“嗯。” 江甜没回答,只是举着撑衣杆看着他,看着看着,就不自知地扬了唇。 陆允信一手扶门,一手捏眉心:“如果没事的话,我就——” “我很想你。”声音清脆。 陆允信动作停。 无声间,一只迷路的知了从梧桐枝丫跌到江甜的撑衣杆叉架。 陆允信视线顺着知了飞的轨迹缓缓抬,撞入她眉眼柔软,如漾春水般笑意盈盈……… 江外婆把饭菜端上来,江甜下去拿空碗。 毛线把好啃、肉鲜的肋骨悄悄分到江甜碗里,江甜也没留意,把自己份的全部倒进空碗,然后覆上盖子,端出阳台。 毛线含着东西口齿不清:“你这是要……” “给他送汤。” 毛线想着自己的排骨,胸口一闷:“他自己不会炖吗?” “他点的外卖呀。” 毛线积郁:“那你走门啊,干嘛做贼一样。” “他懒得下楼嘛。” 毛线一口老血差点喷出:“那你是不是还要等他喝完专门下楼给他洗碗,贤妻良母要做做全套……” 毛线话没酸完,江甜把碗放隔台,用撑衣杆捣陆允信的窗。 三下,陆允信换了身灰色家居服,擦着头发出来:“谢谢。” 他短发黑亮,发梢有水,毛巾掠过的地方水滴没入,没擦到的地方,水滴顺着额角、耳前,滑到下颌线,又被长指散漫地抹掉。 “不,不用。”江甜脸微微烫,喉咙滚,“你喝完敲窗给我就好。” “嗡嗡嗡。” 江甜手机震动,明女士来电,江甜小心瞟陆允信一眼,接起:“嗯,在家,明阿姨你今晚到吗……” “……” 江甜声音刻意大些:“八点吗?毛线今晚要走,我和傅逸送她,八点我应该在机场。” “……” “花生酥,我喜欢啊,我可以回来再吃……面条终于可以从宠物中心回来了,可惜没有见到毛线家折耳猫,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 “……”明瑛再说两句挂了电话。 江甜一边朝卧室走,一边伴着“嘟嘟”声,带着点赌-博性质道:“东西很多?明阿姨真的不好意思啊。” ……… 晚上七点。 江甜和毛线走。 陆允信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喝汤,洗碗,把碗放在碗橱上注意到碗底粉粉嫩嫩kitty猫的边,嘴角悄然抽搐。 晚上八点。 机场人来人往,播音空旷。毛线抱江甜:“等三万稿费下来分你一万五,你家毛线迟早要成为百万粉丝的大佬,然后漂泊四海,累了就找处古镇歇上一两个月继续画,画了继续漂。” 江甜踮脚摸她的平头:“好好照顾自己,毛爸毛妈只是不理解漫画,表达方式有问题,”江甜软声道,“当然,他们也可能是真的不爱你,一万五给毛妈吧,我要520。” 毛线又气又笑。 陆允信看着表下楼,等到笨重的牧马人。 陆爸爸一开门,面条冲出来扑到陆允信身上。 明瑛望着儿子揉面条,把它放下,眼眶微热着惊喜:“你怎么知道……” 陆允信抿唇,接过明瑛手上的东西,神色仍旧寡淡:“走吧。” 晚上八点零三分。 毛线松开江甜,拖着箱子一步三回头。 明瑛没动,蓦地抱住陆允信。 “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生前作恶也好,作善也好,只要那眼睛一闭,这个人就真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的生命里,不是说不往来没瓜葛,是真的……” 明瑛顿一下,“一辈子,一抔灰。” “妈妈不该让你难受,妈妈向你道歉,但你答应妈妈,就真的放下好吗,他们两个都走了,就当前尘往事,”明瑛略带哭腔,“妈妈不用你养,妈妈也不用你记挂,但你答应妈妈,真的要好好的好吗,好好的……” 真的真的,比谁都怕,他不动情,放不下。 明瑛本来就瘦,大半个月,背后骨头更是凸得明显。 陆允信手触到,轻弹起,然后,不知道在妥协什么、为谁妥协地、轻颤着落下。 “回家吧,你和爸开一天车累。”他抑住眼睛微胀。 39|第39章《风筝》 转眼九月开学季。 上午, 一中门口伸缩门一打开, 密集的人流伴着行李箱轮子碾在地板上的“窣窣”涌入。“好久不见”“你暑假去了哪玩”作为开场白,同学们叙旧,报道,搬书,打扫, 整个学校便热闹起来。 江甜看到秦诗剪到及肩的内扣短发, 楞几秒, 随即冲她意味深长地眨眼。 秦诗赧然:“你别这样……” 一班四十个人,以蒋亚男为代表的几个女生选了文科, 倒数几名被排到了其他班, 其他班的尖子又上来,大体算没变。 江甜见教室里人多, 没细究, 忙完问秦诗去不去办公室领资料。 秦诗点头。 两个女生前脚踏出教室门,江甜抱着秦诗的手, 眼神八卦:“你和傅逸在一起了?” “你怎么知道?” “傅逸说没见过你短发的样子?所以你减了短发?”江甜及时收住了“傅逸以往女朋友都是短发”的话头。 “不是,”秦诗边走边摆手, “就我家小阿姨啊,明明知道我爸不待见早恋不待见傅逸, 还在家若有若无念什么,”秦诗学, “女孩子十五六就是要留长发, 烫一点, 染一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和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 “所以你就赌气剪短了?”江甜挑眉。 “对啊,”秦诗得意地笑,“然后和喜欢的男孩子在一起。” 江甜乐得不行:“所以你是因为什么松的口?没想到你竟然比我先……” 江甜边走边回忆傅逸的动态:“ 难道是他陪你二刷《泰坦尼克》,然后真的牵了你的手?” 秦诗摇头。 “那是因为他高三第一次摸底考,被他们班主任说成是什么世界未解之谜,从一百多分考到了四百多?” “不是。” “要不就以前是大哥,现在乖得像孙子?”江甜绘声绘色讲,“傅逸一哥们不是艾特傅逸发了条最佳川剧变脸非遗继承人吗,前一秒在包厢对瓶吹说一辈子没怂过,下一秒接秦女神电话低音乖得像孙子,说自己没有醉哈哈哈……” “是前天去南城广场,一起过马路等红绿灯,他看了我,然后无意瞟到dr的标牌,盯了几秒,想说什么又没说,”秦诗道,“真的就是他看那几秒,他想提醒我绿灯的时候,我就没忍住牵了他的手,就是那几秒,江甜你知道吗,”秦诗感叹,“我冲动也好脑热也好,我就觉得他会给我一辈子……” 走廊有陆续经过的同学,朝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秦诗安静地立在办公室门口,眉目从容,气质淡雅。 江甜爱极,替她拂下耳旁垂落的发丝,笑意盈盈:“连我都想给你一辈子……” 秦诗“噗嗤”,骂她不正经。 ……… 上午开学,下午行课,六点出奥赛复试名单。 江甜和秦诗踩着时间点从食堂出来,秦诗中途被送东西的秦爸爸叫走,江甜一路狂奔到公告栏,还是被挡在了人群外…… 江甜蹦跶两下,轻松地看到公告栏左边北三训练队的成绩排名,宋易修98.5,综合排名后面写了个“1”。 江甜心一紧,赶紧去右边,奈何看南一的人多,她怎么蹦都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脑勺,偏偏大家说“第三第四”,就是没人说“第二”,江甜登时急得团团转…… 陆允信的名字从来都是广为流传。 他从奥赛班出来,困眯着眼、插兜走的模样时常被江外婆形容成“不敞亮”。 可落在其他女生眼里,就是好看无死角,那股无所谓的散漫姿态更是带着莫大的吸引力。 不少路过的女生强撑淡定瞄一眼,立马脸红地拉扯着同伴的袖子走远。 经过文化长廊,再到操场,正前方是公告栏。 陆允信放慢步子:“过去看看?” “不是知道结果了吗?”冯蔚然奇怪。 沈传顺着陆允信的视线瞟到一抹晃来跳去的身影,和冯蔚然使了个眼色。 公告栏前面的同学撤出,江甜趁着空隙看到陆允信“98.5”,顿时松一口气。 幸好,他还是第一,要不长期考第一的人突然考了第二,多多少少都会难受呐。 江甜感谢了完毛线在日记本扉页给自己画的锦鲤,转身,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正好看到陆允信。 陆允信朝江甜走,江甜笑着给陆允信指红布,口型“你第一”三个字还没说完,便见一个女生小跑过来,隔着差不多一米,挡在陆允信身前。 女生叫施未渝,金发及腰自然卷,蓝眸挺鼻,混血的五官漂亮又立体,哪怕普通话不标准,暑假和她哥哥施志一起参加夏令营,仍是被不少男生奉为宅男女神。 施未渝“hey”一声给陆允信打招呼:“惊喜吗,意外吗,我搬家要转到南一或者南外,我想到你在这里,就转到了南一。” 陆允信疏离地颔了一下首:“嗯。” 施未渝活泼道:“我就在你隔壁二班哦,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奥赛班。” 陆允信没答话,施未渝不恼,换话题,“你吃晚饭了吗?” 再“嗯”,略有不耐。 施未渝很懂察言观色地指前方:“那我先走了,回见咯。” 第三个“嗯”结束聊天。 陆允信走到江甜跟前,沿着她微滞的目光一瞥,蹙眉:“有这么好看?” “啊?”江甜思量着施未渝得有一米七,身材好,目送她飘逸的卷发消失在转角,心不在焉,“没有你好看。” 陆允信“噢”一下:“我住读了,和沈传他们一个寝。” “冯蔚然给我说了啊。” 陆允信被她不走心的样子噎得堵胸口:那我先回去了?” 江甜还在消化突然冒出来的施未渝:“嗯,我再看看北三同学,名单上有好多认识的……” 话没完,陆允信重重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陆……”江甜扯了发圈重新扎,见周围同学纷纷望着自己和他,噤声,然后烫着脸、鹌鹑状缩到陆允信旁边,“走吧。” 两边树排排,斜阳把一高一矮的影子拉长,时不时碰碰头。 陆允信悄无声息勾起唇。 后面冯蔚然模仿着,把自己影子和船长撞一起,沈传笑着踹他:“妈的智障。” ……… 开学第二天有主题班会。 第一节晚自习上,秉承“假条五块一张,卖给秦恋爱狗自己就可以平地起房子”的玩笑,江甜和冯蔚然顺利当选男女班长后,东郭强调的重点却是一样。 “高二是整个高中的阶段的关键……” 冯蔚然嬉脸插嘴:“您高一也这样说。” 郭东薇瞪冯蔚然一眼,继续:“很多同学高一的时候可能被文科制约着,不能很好发挥自己,高二理科课程一密集,成绩立马迈上来,但是同时,也有很多同学因为高一成绩好,觉得高二也这么简单,放松懈怠,一落千丈,尤其数学难,”郭东薇说,“听贾老师说,高考最拉分的解析几何,压轴的不等式,都是高二学的……” “……” “除此之外,早恋是一个问题,老师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懂你们那些青涩的小心思。早恋在其他班可能有开明的老师默许,但是在我们班,不管是从班风建设、班级面貌,还是成绩来说,”郭东薇拍讲桌,“我都绝对不允许!走得近的男生女生收起心思,好好读书,到了大学有的是大把时间。” “还有,网络游戏……” “仪容仪表……” 郭东薇戴着小蜜蜂,站讲台上唾沫横飞。 江甜把施未渝放在脑后,在草稿纸上描陆允信好像没变过、好像又硬朗了些的脸部线条。 一笔,一划,擦掉,重来。 等陆允信醒,她停笔:“陆允信。” “嗯。” “你知道,”江甜声音轻软,“dr是什么意思吗?” 陆允信茫然:“什么……” 江甜撕张便签,写下两个字母,给他推过去:“知道吗?” 陆允信点头。江甜眉眼弯弯看他:“你写。” 陆允信从善如流拿起笔,然后,在江甜“他给我写一生只爱一人”的期待下,把结果还回去:“数据记录器,我一中门口放着几个……航位推算里的速度三角形定位法,这个我不是很了解……” 陆允信解释得耐心又认真。 江甜咽下“你说以后会不会有人送我”,转过头去。 陆允信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甜板脸:“认真听讲。” 陆允信:“……” 后面的沈传和冯蔚然对视一眼,啧。 ……… 江甜刚回寝室洗漱完,就接到毛线电话。 江甜自然而然地给毛线抱怨:“招桃花无数,整天睡睡睡,还不解风情……你觉得我晾他一天合适还是一周。” 毛线难得一次没有承话,反而用一种反常又平静地语气问:“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40|第40章《夜》 江甜怔了怔, 随即细声道:“和我有关系啊……” “我一点也不在乎。” 毛线话出, 江甜沉默。 几秒后,毛线似是斟酌好,一字一顿:“希望你以后不要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打扰我的生活——” “明明我们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才在一张床上睡过,明明才说好以后要当小孩的干妈, 我还摸过你腹肌, ”江甜瘪嘴撒娇, “毛线你这样会不会太负心汉了点。” 江甜尾音落下有回声。 她这才注意到毛线那边的空旷和安静。 一秒,两秒, 三秒。 “max”的欢呼排山倒海, 全场掌声沸腾。 这厢,电话这头的江甜是真的蒙了。 毛线哄:“甜……” 一道字正腔圆的女音含笑接上:“甜小姐你好, 我们这里是魅然直播间, 刚刚是在和max几位大大节目互动。” 给手机里最常联系排第一那位打电话,念完三句台词, 对面不挂算过关。 女主持夸道:“二爷和楚冰河大大第一句就被挂了,您和max大大的感情真好, 刚刚无意听到,请问毛线是她小名吗?” 江甜知道毛线会为自己要求魔音, 也不拘谨:“她和她家猫共有。” “您知道max大大依靠新作《甜月亮》蝉联魅然漫画金榜第一,并斩获最佳新人奖吗?您有什么想说的。” “请客。” “最后一个问题, ”那边传来翻手卡的声音, “您有看过max大大的《甜月亮》吗?方便透露一两件max大大创作过程中特殊的癖好吗?” “真话还是假话?”江甜卖关子。 毛线拉过话筒抢答:“当然是假话。” “蓬头垢面抠脚嗑瓜子。” 毛线噎。 主持人:“真话呢?” “盘腿戴耳机, 听不得噪音,”江甜莞尔,“她眼睛本来就漂亮,专注画画时,装着星星……” 毛线又说两句“下次赔罪”,一直等江甜挂了电话才挂。 江甜从厕所出来,耳里好似还震着呐喊和尖叫,“max好苏”“max”“甜月亮”“甜月亮”,铺天盖地…… 杨紫婵和蒋亚男走了,新室友是外班同学,四个人明显地分成两块。 秦诗在走廊叫着傅逸“哥哥”,堂而皇之打电话,江甜自然帮她扫了地,上床,拉下帘。 日记本工整地夹在语文书里,语文书摊在床用书桌桌面上。 语文书内页只有灰黑白三色,江甜喜欢看课文,梁思成先生一篇论建筑的文章写得逻辑严明、一丝不苟,江甜循字念着,总会想到陆允信解释“dr”为“数据记录器”时的认真脸。 “呜呜”。 宿管吹哨熄灯,室友慌乱上床,江甜听着隔壁寝“啊”地惊呼碰撞,缓缓咬唇又放开。 9月1日,晴。 毛线喜欢漫画,画上了金榜,她以后可能会是一个知名漫画家。 他喜欢天文,如果这次拿下金牌,保清华天文系就很简单,以后可能会是一个天文学家……嗯,有点小傲娇小喜欢作弄人,但很帅很帅的天文学家。 江甜温温吞吞合上笔盖。 那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窗外夜色朦胧,一两颗星星前瞻后顾地爬上树梢,宛如一两点不经意窥破的天光。 ……… 开学第一周课程紧。第二周,普通同学把模式从“假期”调到了“上课”。 临近省赛,进入奥赛复试的同学周末和北三、南外一起集训。一中新校区已经落成,高三率先搬过去,周一到周五,奥赛老师就借用晚自习时间在空置的高三区给选手拉进度,四处都是压力。 江甜课间做作业,陆允信刷卷子。 江甜偶尔有一两道题不会,就把练习册推到桌子间,用笔把题号圈出来,小声叙述是哪里有问题。 陆允信明明没看也没听的样子,却能在江甜说完后,准确无误地给她划条件,一两句点明思路,如果是以前做过的,就皱眉报题号,笔尾轻落在她手背上:“归纳要用脑子,不是用笔。” 如果是没做过的,末了,顺手给她画个五角星。 江甜高一数学成绩不稳,大家都知道。 高二开始,不管是课堂测、板块测、还是周测,陆允信稳坐第一,新转来的施志万年老二,江甜则是基本不下一四零。 同学们把陆允信的功劳看在眼里,不少同学抱着有答案、有解析、有其他人会的作业过来问,陆允信统一面无表情:“不会。” 江甜还没来得及给陆允信帮腔,施志笑呵呵拉过同学:“我会我会,哪道题……” “……” “我入了复试啊,不过没乱用,”施志是华裔,普通话不好,很难发三声,学男生说“卵用”总是会说成“乱用”,“宋亦修就能把我压下,横竖都是淘汰……运哥不一样啊,运哥和宋易修刚的希望很大,不对,应该是宋易修和允哥刚的希望很大,哎呀我也说不清……” “……” 大课间,江甜陪秦诗去小卖部买了棒棒糖,自己拿一根,放一根到陆允信桌角。 陆允信换张草稿纸。 江甜趴在桌上,边剥糖纸边软绵绵道:“还是要休息,你这样一直坐着腰背不会痛吗,突然怀念你高一从早睡到晚。” 不知道是谁高一又在念他只知道睡觉。 陆允信唇角抽一下,算出个答案。 江甜:“感觉你这次求胜欲比以前强很多。” 秦诗穿了件有蕾丝摆的t恤,校服拉上,路过讲台,蕾丝摆就像是校服下面长出来的小裙子,江甜眼睛微微亮,收回来。 “不过也是,宋易修很强,”江甜抠着塑料棍上的残纸,“我和他同学三年多,太了解了,绝对稳扎稳打,如果他实力在一四八,那么他卷子做下来也一定是一四八,如果实力是满分,那他做下来也一定是满分,稳到变态的那种。” 陆允信把三加二心算成六,不动声色划掉错误答案。 “你呢。”江甜轻言。 冯蔚然在睡觉,沈传把薯片抛进座位:“允哥其实就任性了一点,这次要他做完那道证明题抄一下题干,一分,根本不会有劳什子并列第一。” “还有那个,”沈传敲太阳穴,补充,“少做一条辅助线,又懒得检查。”见陆允信笔尖停下,沈传赶紧嬉着圆场,“其实怪考的那天下午,教室后面不知道进了只什么鸟,一直‘叽叽喳喳’。” 江甜笑着用某人的话噎某人:“不知道是谁教育过我,拎清考点绝对必要,败在细节就是浮躁……” 她话还没完,陆允信偏头,就着她手含住棒棒糖,然后稍稍施着力道,把棒棒糖从她手里扯出来。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讲台上还有同学和老师为了真知辩得面红耳赤。 这人怎么这么,这么…… 江甜热脸,嗔:“我不是给你买了嘛……” 陆允信“嘎嘣”几口嚼碎真知棒,把塑料棍扔进两人桌间、挂在江甜那边挂钩的口袋,绷脸:“你话多,不抢你糖抢谁的。” “……” “还委屈上了?”陆允信凶她,“做作业,看什么看,信不信以后你买一次我抢一次。” 听到这话,江甜皱巴巴的眉目反而徐徐舒展了。 “陆恶霸。”她拿过他桌上的糖。 陆允信在听。 “你说,”江甜不急不慢撕糖纸,娇声道,“下次,我去买点讨厌回来好不好。” 任你抢,蔓你指,入唇齿,慢慢嚼。 沈传还没明白甜姐儿最后一句话,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是什么意思,便见甜姐儿抱着糖,笑得荡漾。 而允哥轻咳一声,接着做题,耳根处,泛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赧红? ……… 江甜怼他归怼他,调戏归调戏,却也把他的黑眼圈记心里,周日还专门买了一大堆食材在厨房里忙活。 明瑛过来串门:“外公外婆还没从茶话会回来啊,”明瑛惊奇,“炖的什么?”她嗅,“好香。” “他们待会儿回来,”江甜握着锅铲瞟一眼时间,陷着两个小酒窝,“鸡肉,有没有闻出来?超市阿姨给我说是最补人的山鸡,我直接煮着淘了淘,然后照着网上攻略丢一锅炖。” “可以的,下次想喝给明阿姨说一声就行,”明瑛开玩笑,“还是说给谁炖的?” “陆允信他们奥赛上得天昏地暗,”江甜意识说漏了嘴,弥补,“他这学期给我讲了挺多题。” 时间到,江甜掀开砂锅舀一勺试一口:“好像挺正常,”又舀给明瑛。 “不错不错。”明瑛试,也认可,随后体贴道,“我端过来的菜估计等不到你外公外婆回来就得冷,你先吃,我帮你把汤送过去。” ……… 奥赛班下课,陆允信起身就看到了在门口张望的明瑛,以及明瑛手上的袋子。 “妈,”陆允信疑惑,“你怎么突然……” 明瑛一边和出门的同学点头致意,一边把陆允信拉到教学楼边缘的树下,把保温桶就着布袋塞给他:“知道是谁做的吗?” 陆允信用眼神问。 明瑛牵着儿子衣袖:“我给你说,今天一大早,人甜甜床都没赖就去了超市,折腾一上午,真的好细心,一步步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什么时候放什么,什么时候焯什么,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专业水准。” “……”陆允信突然脑仁疼,打着哈哈想把东西还给明瑛:“我记起老师让我去他办公室,估计——” 明瑛挤眉弄眼给儿子比个爱心,赶紧溜。 ……… 中午教室人不多,几个同学整理笔记,几个同学吸泡面、啃面包。 明天周一,开始省赛,宋易修妈妈在一中门口酒店订了个单间,每顿饭都亲自做了给宋易修送进来。 陆允信坐在宋易修后面,回去时不经意瞟到他的饭盒:小牛排鲜嫩多汁,芝士虾仁色泽饱满,油麦菜绿油油,放了豆芽体味的大骨汤真的香味四溢。 陆允信打开自己的保温盒,少许有些……香? 肯定是超市切的,鸡肉大小倒均匀,陆允信盯着桶里量放得和炒菜差不多的当归、枸杞一系列,一手握叉子,一手举筷子,不知该如何下口。 当初那两个半生不熟的粽子,可是让他在厕所待了一下午。 不知是他真的在叹气,还是有幻觉,宋易修转头过,撞见陆允信满脸菜色:“你妈妈厨艺不好?” “挺好。” “那你怎么这么,”宋易修措辞,“恐惧?”他凑上来闻了闻,“还挺香啊,你别这么……” “没有,”陆允信抬头,面色如常,“只是很少吃到江甜做的东西。” “她做的啊……” 宋易修忖片刻,压下欢欣,把自己桌上琳琅的盒子端过来,同样博弈,“碰巧都送饭,一起吃可以吗?” 陆允信“嗯”一声,开动。 宋易修假装无异地夹菜,只是每一夹,都朝着保温桶里的鸡肉和补药伸。 陆允信夹几次虾仁、油麦菜、牛排,想朝保温桶里探,偏偏总能遇上宋易修挡他的筷子,宋易修刻意,陆允信默默换菜,也不多说…… 两人就这样,近乎交换,把午饭“共享”得一干二净。 ……… 晚上晚自习,江甜总觉得肚子胀鼓鼓的,幸好陆允信在奥赛班,要不然听到肚子叫得多尴尬。 一下课江甜就朝厕所跑,脱裤子看,姨妈没有来。 她只当自己下午喝了冰抹茶,头疼地垫了块姨妈巾。 与此同时,专门供给集训、不熄灯的宿舍楼内。 宋易修一回寝室就开始跑厕所,肚子拉得“噼里啪啦”。 室友们洗漱完了,宋易修还在奔厕所。 冯蔚然在外面涮衣服:“你跑几次了?” 宋易修苦:“六次。” “马上十一点了,”冯蔚然说,“要是船长的药不管用,就出去看看吧。” “好多了,”宋易修话没说话,又是“嘟嘭哗啦”。 大家本是心疼,可偏偏宋易修在绝望里唱起了歌:“感恩的心,啪啪,感谢命运……哗哗哗。” “伴我一生,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啪啪啪。” 隔最近的冯蔚然感受着他的心酸,没忍住“噗嗤”。 里面几个男生立马笑出声。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哗哗哗,我看见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噼啪,我还有多少泪,哗,让苍天知道……”宋易修声泪俱下,“我不认输……” 冲破寝室的高音攀升颤抖。 男生们笑得直不起腰。 陆允信亦没忍住地唇角抽搐一下,边推门出去边江甜发了条短信:“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对方秒回:“???” 陆允信推开天台门,直接拨过去,响了十几下。 江甜消化完陆允信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赶紧披着外套奔到女寝阳台,小心按下接通。 江甜轻喘着气。 “江小姐,”陆允信唤她,“我们以后可以不碰厨房吗?” 他的嗓音裹着夜风缓缓渡耳,低低的,似噙着点笑。 41|第41章《午夜歌手》 “是我熬的鸡汤太难喝了?你这样很打消我积极性欸。”江甜揉着肚子, 在电话里道。 “你还好?”陆允信道, “宋易修喝完了跑了一晚上厕所,现在人似乎挺虚脱。” “怪不得,”江甜恍然,“我出锅尝了一口,刚刚也不舒服, 幸好你没喝, 要是你有什么我大概会愧疚死, 要是你明天参加不了奥赛,估摸东郭用眼神就能把我秒掉……” 她把抹脖子的音模仿得绘声绘色。 陆允信失笑:“难道你不关心一下宋易修?”他忖, “毕竟是你的鸡汤让他快要崩溃。” 这下, 电话对面沉默。 夜风呼呼,就在陆允信握紧栏杆、因为她的沉默生出些不知名的情绪时…… “感觉女孩子大半夜和男孩子打电话发短信关心什么的, 好像不太好吧, 如果他明天主动戳我,我就回, 他不戳我,我就装傻吧……” 江甜说得为难, 陆允信放平的唇角顺着她细软的音节悄然勾起,声线却是朝下压了些:“你给移动充了会员?” “嗯?” “你不用我说过的话怼我、不叽叽喳喳唠叨, 不要稍微说你一点就哼哼的话, ”陆允信温醇低缓地吐字,“你声音……很好听。” 江甜语文好,缩句缩掉前置条件, 抓牢后面半句。 默半晌,她摁住随风翩跹的衣摆:“这好像是我最近第二次,怀疑是错觉。” “第一次?” “毛线给我说她有六块腹肌,我不信,结果她撩衣服让我摸,那触感,啧,”江甜回味,“肚子上有线条感觉真的很神奇,就大家构造都一样,为什么她就可以……” “max”的名字陆允信在奥赛课间听很多人提起,他一眼认出是谁,然后,在男女通吃的“卧槽好苏”“真的帅”“甜,天呐被帅得合不拢腿”的各种跪声里,寡淡着神色说:“不认识。” 再想想开学第一天,她看施志妹妹、收都收不回来的眼神…… “江甜。”陆允信在电话里极为平静地叫她名字。 “嗯?” “我也有。” “……” 陆允信微笑:“八块。” “……” 江甜消化好一会儿,把自己都脑补得面红耳赤,这才清嗓子,强撑平静:“八块又怎么了?反正我没摸过……” 陆允信嘴角刻薄的弧度越牵越大:“摸过不认账江甜你胆子很大——” “一次自行车,一次电梯,情况紧急,我都没有好好感受啊!”江甜凭空起了丝背锅的委屈,嘟囔,“你有本事站着别动,正儿八经撩起来让我摸一次啊。” “那你要先有本事下楼。”陆允信嗤一声。 ……… 十一点半,女寝黑漆漆。 安全出口的标志在暗色中闪着莹莹绿光。 “嘎吱”,一扇门开,两个穿拖鞋睡衣的女生挽胳膊下到一楼,“扣扣”轻敲最里面的门。 宿管大妈正在洗衣服,打开便见秦诗搀着江甜,江甜双手捂肚子,佝偻着腰吸冷气,尤其那小脸,白得哟…… “这是……” “甜甜喝了冷东西来姨妈,痛到打滚,”秦诗心疼,“阿姨你看能不能让我们去医务室拿点药,看是肠胃炎在疼,还是姨妈疼……真的在冒冷汗。” “快去,别耽搁,”宿管大妈就着湿漉漉的手把授权卡摸给秦诗,“回来给我放大门后面那个抽屉里,我明早开门方便,快去吧,瞧这可怜的。” 两个小姑娘千恩万谢地离开。 到门口,秦诗提醒她注意安全,江甜用卸妆湿巾把脸上的厚重的防晒抹得一干二净,转着卡眉目潋滟地抛飞吻:“爱你。” ……… 宿舍楼在左右两端,江甜到校门口了,陆允信还没到,江甜低头瞟了一眼宽松的睡衣裤,索性拉好外套,翻墙去了美食街。 灯火繁盛,划拳声、吆喝声鼎沸不绝。 江甜用身上东拼西凑的五块钱买了份冷面,加了陆允信喜欢吃的番茄酱,专门嘱咐不要陆允信不爱吃的葱丝,付完钱刚走,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皱纹满脸的老太太弯着腰给自己作揖“求求,给点吃的”“求求”…… 江甜犹豫一秒,还是把冷面放到了她干巴巴的手上,还给了她一张纸。 返校自然是空手。 长街,路灯,他站在昏黄的光源里,切出绰绰的影。 江甜小跑过去,弯眉眼:“想知道我怎么出来的吗?”不待他回答,她憋不住,“阿姨看我超可爱,就放我出来了,”说着,她捧脸作小花状朝陆允信眨眼,“可爱吗?可爱吗?” 陆允信唇角在暗处抽搐,脸到亮时,把手里的纸杯递给她。 杯子里是温热水? 江甜茫然。 陆允信从兜里摸出蒙脱石散粉和消炎药:“你肠胃本来不好,肯定有炎症,吃一次。” 怎么和程女士一样…… 江甜讨厌石散粉的口感:“我就拉了一次,已经不拉了。” 话没说完,陆允信长指撕开包装,把石散粉倒进温水,摇一摇,然后,掌心摊着四颗胶囊,以一种深邃平静的眼神看她:“自己吃还是我灌。” “我不要。” “我灌?” “喂我可以考虑考虑……”江甜话没完,撞上陆允信略带压迫的视线,又怂了。 她温温吞吞从他手心把药捡起来,“那我吃完你要给我摸腹肌……本来给你买了冷面,结果给一没吃饭的老太太了……一定要给我摸哦……” 陆允信没什么表情地瞥她。 江甜喉咙滚了滚:“好好,马上……”她委委屈屈,“你不要总是瞪我嘛……” 别人半夜约会,不说kiss,至少小手得牵牵吧。 自己和陆允信出来,说好的摸腹肌,结果呢,吃药!吃药!吃你妹的药! 校门旁新刷漆的栅栏锃亮,紫色的小灌木里飘出“吱吱”虫鸣。 江甜在陆允信注视下艰难喝完水,迎着他淡然的脸,没好声没好气把空杯子摁他手上:“喏。” “吃一次应该就会好,”陆允信插兜,不疾不徐道,“待会儿你把药拿回去备在寝室……” 江甜本来听得敷衍,视线触及某处,蓦地微亮:“陆允信你肩膀什么时候爬了只好小好可爱的蜗牛——” “哪!”陆允信神色顿时凝重,蹬蹬高蹦两下,“还有吗?” 江甜好整以暇地抱臂:“还有。” “快给我摘下去啊!”陆允信拽她,“你快摘!” “你太高我够不到——” 陆允信倏地把江甜抱起来,快频率地耸肩:“你现在快摘,恶心,我受不了。” “……” “真的很可怕,很可怕,”陆允信皱紧眉,语调波折起伏,“你动作可不可以快点,快点啊……” “……” “到底还有没有啊……” 陆允信单臂环抱着江甜,臂上是江甜的臀。 江甜比他稍稍高些,扶着他宽阔的背。 夜色下,蛐蛐的叫声消了,他的着急、紧张、害怕、嫌恶透过哑嗓,透过两人紧贴的身体,一寸一厘地填成江甜耳畔的热闹…… 她眼睫在眼窝轻颤好一会儿,象征性在他肩上摸一下:“没了。” 陆允信松一口气,手松力道。 江甜身体贴着他身体朝下滑一点。 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音。 忽至的安静里,陆允信慢慢回神,因为刚才的恐惧感到别扭,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感受着十五岁少女独有的、柔和青涩的身体线条。 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压着自己身体,尤其是小腹上、脖子下的绵软…… 江甜睡衣薄,隔着两层布料,她呼吸,他亦呼吸,她沿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向下,可以清晰地数出…… 一块,两块…… 六块,七块,八…… “咕哝。” 江甜喉咙克制不住地滚一下,赧然偏过头,鼻尖刚好扫过陆允信下巴,呼吸一缠,陆允信胸膛起伏,施着力道把她朝怀里压了压。 江甜吞口水,几乎气音:“我们。” “嗯……”陆允信喑哑。 两人立在阴影里,都热烘烘的。 陆允信更甚,浑身热气蹿,蹿得有什么东西快要压抑不住,蹿得他大掌微微摩挲着江甜的腰,越摩越快,最后,一手抚上她脖颈,正要用力,一道白光突然地照到两人身上,上下晃。 保安大叔嗓门浑厚又警惕:“谁!” 陆允信反手挡住江甜的眼睛,江甜慌忙地挣开他:“快跑啊。” “为什么跑……” 江甜走前去,拉他:“你还要不要奥赛资格了,”陆允信不动,江甜一边看追上来的保安还有多远,一边慌乱拽,“而且程女士……” 话还没完,陆允信弯身将江甜拉到背上拔腿开跑。 “前面的同学给我站住!”又传来教导主任的吼声。 陆允信下台阶,江甜频频后看:“还在追,十米,十米……” 陆允信腿长,眼看着甩开些,背上小姑娘“啊”一声,颠颠地:“我拖鞋掉了只!” “不要了。” “可……” 陆允信又折回去,“抱紧”,弯身勾起。 又怕两步,江甜想哭:“另一只也掉了……” 陆允信再倒回去,累得改用嘴呼吸,偏偏身后一行保安和教导主任穷追不舍:“给我站住!胆子还肥,跑了罪加一等,就是抓你们这群违规早恋还翻墙的差生……” 陆允信跑着跑着,停下脚步。 江甜紧张地回头:“天哪,他们要追上来了,我下来吧,我牵着你,”她挣下去,面朝他声音抖,“被抓到就惨了,陆允信,你怎么了,快跑啊……” 陆允信慢慢低头,“我好像……”望着鞋底陷着那团东西,神情颇为复杂,“踩到了狗屎……” 电筒打到两人身上,江甜楞一下,“噗哈哈哈哈”…… 42|第42章《实话》 江甜还没笑完, 教导主任便呵斥着“大半夜在校门口私会还敢跑”, 和保安一起冲上来。 ……… 第二天上午,江甜坐立难安。 临中午的最后一个课间,秦诗过来拿假条,用胳膊肘捣一下她:“没睡好?” “不是。” “担心省赛那位?”秦诗挑眉。 江甜叹气,左右看看, 扯过陆允信桌上的草稿本, 一手托脸, 一手在本上勾勒线条。 大抵是暑假受了毛线影响,江甜寥寥几笔, 画面跃然纸上。 教导主任下巴中央那颗大痣点得传神不说, 刚开始时他一脸凶相,看清陆允信脸他眉头紧皱, 还有回神之后他语调跌宕的训斥, 都生动立体。 “陆允信你明天要比赛,现在乱搞什么, 这位女同学哪个学校哪个班的……” “一班?好的成绩基础是为了让你们更上一层楼,不是让你们学社会青年因为爱情迷失自我, 谈恋爱后成绩越来越差的例子不胜枚举,本来可以去清北的, 最后只能去专科, 抑或学都不上,是不是要悔青肠子?” “没谈恋爱?你唬太上老君?”教导主任哧说,“明天中午, 对啊,陆允信你十一点半考完不矛盾,家长和学生都必须到,我们来商量一下处分决定,现在先回去休息……” 江甜想说什么,陆允信搭在她背上的手微微用力。 江甜偏头看他,陆允信抬脚重重在草坪上蹭两下,手搭在江甜背上,半揽着她从教导主任面前离开。 陆允信的姿势是一种隐喻的庇护。 江甜无暇顾及亲密的动作,满脑子都是程女士的强势作风,自己被要求转回北三或者出国,再也见不到陆允信,再想想陆允信背一个大过,陆允信的省赛资格…… 她整夜翻来翻去。 ……… 中午,陆允信从考场出来,去教室接江甜。 路上碰到的同学很多,江甜紧张,又不想打招呼,状似无意和他聊:“为什么会怕那什么,冯蔚然他们知道了估计会笑崩。” “是讨厌所有有触须有触角的生物,”陆允信侧颜清俊,无波无惊,“黏腻阴湿的蠕动感或者坚硬的角质会让人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 “你看阳光照树下的粉尘是不是丁达尔效应?”江甜突然转移话题。 陆允信听她轻快语气里藏着的小心,若有若无的痒意好似从喉咙蔓至心尖。 他一边轻“嗯”,一边抬手,替她挡住叶隙间幢幢的亮…… 上二楼,教务处,“扣扣。” “进来。” 陆允信推门,明女士和江外婆已经坐在里面。 会客厅很大,木桌、绿萝和框裱过的字画很出意境。 教导主任见两人进来,招手:“正好,你们俩具体说一下昨晚,熄灯之后。” 江甜站定,对上江外婆似笑非笑的神色,微垂头。 江甜还在斟酌,陆允信已经不急不慢地出声:“我头疼,不想麻烦宿管,就翻了墙,走在路上的时候,江甜问我问题,说她寝室有药,我就让她给我送下来了,然后去校门口便利店接热水,校门口有路灯,我在将就着吃药。” 就变成了看到的那样。 陆允信点到为止。 教导主任:“你们抱在一起。” “我头疼得撑不住。”陆允信面不改色。 “吃药就大大方方吃药,没作贼不心虚,”教导主任质疑,“你们为什么跑?” 江甜细声:“我是说自己生病了,才找阿姨借的卡出来,”江甜说,“电筒一照,我当时没想明白,本来是害怕产生误会,结果反而产生了更大的误会。” “所以你们没早恋?”教导主任不太信。 “没有。”江甜咬定。 默几秒。 陆允信插在兜里的手微微动一下,然后半阖着眼睫,用极为平静的嗓音跟道:“没有。” 一秒,两秒,三秒。 一时的安静中。 “这就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江外婆接话。 “对,”明瑛帮腔,瞟到儿子微红的耳根,若无睹道,“下次生病可以回家,”说着,她给教导主任道歉,“他第一次住读,不太懂什么翻墙啊熄灯的规矩,还请主任多包容多见谅。” 家长把话说到这份上,主任自然没法摆谱。 他清清嗓子,给明瑛说:“大家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知道青春期躁动很正常,男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给父母说,父母这个时候还是要多费些心力管教,陆允信成绩好,可也要顾及人家女生的未来发展,您说是吧。” 明瑛连连点头:“我一定多加注意。” 主任又给江外婆说:“我之前问过,陆允信和江甜是同桌,每堂课都坐在一起,女孩子可能消化课程会慢一点,所以深夜问问题一类,家长还是要注意把控,”教导主任推心置腹,“我自己家也是个闺女,所以克制不住害怕女孩吃亏的倾向,尤其之前几年,还有堕胎这样的事情……” 江外婆附和:“是。” 两个家长看上去都是有文化懂教育的人。 江甜和陆允信除了眼神交流,也没有想象中亲密。 加上陆允信奥赛资质和日程摆在那,主任前嘴说完“不记过”“以后注意”,送四个人出会客厅,后眼便在视听器里看到两个明明不怎么熟的家长说说笑笑。 江外婆给江甜许诺:“我不会给你妈告状,但在一起也好,不喜欢也罢,你们自己都要把握住分寸。” 明瑛赞同:“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做什么样的事儿,你们俩没进来解释之前,那教导主任可是给我们吹自己手撕了多少对雏翅鸳鸯……” 江甜脸被最后四个字羞得发红。 偏偏明女士还拍陆允信胳膊,睖道:“我给你说,甜甜还小,你别一天到晚算计着一些乱七八糟——” “妈!”陆允信无奈。 江甜想帮陆允信说话,一出口:“妈,你是不是误会——” 教导主任脑子里糊着“现在高中就流行见家长了吗”,石化在会客厅。 江外婆嫌弃女大不中留,明瑛顺着江甜的头发,合不拢嘴道:“再喊一声。” “明阿姨不要这样。”江甜赧然,眼神四飘,微抬处,刚好撞上陆允信埋头扬唇的弧度。 式微细小。 又勾得这个九月下午,江甜在日记里“江甜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司马昭”……山呼海啸又归于平静。 ……… 国庆长假过完,一中文化长廊上的黄叶和毯子一样,厚铺一路,路上挂满了金秋艺术节的横幅。 这个时候的学校像一个魔法箱,不经意溜到一块转角空地,都能遇见开着mp4,跟着节奏排练的女生。 江甜身高不合群不参演群舞,每天给秦诗她们找场地,和场地附近的班级勾兑排练时间,给跳舞的女生们带饭,奔波来奔波去,累而充实。 刚入中旬,长廊最前面那块一直空着的黑板挂上喜报,被教导主任压了快一个月的谣言才经由保安队深夜面馆被放了出来。 “你知道那个全国赛金牌,据说拿到了清北双保送资格,就陆允信。” “……” “对,就一直都金牌那个。不骗你,上个月大半夜的和他们班一女生在校门口搂搂抱抱,被教导主任和保安队一起抓包,教导主任就是为了陆允信这次拿这金疙瘩,处分没处分,批评没批评。” 除了高二关注前列成绩的尖子生,江甜在其他年级并没有什么知名度。 加上江甜和陆允信“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有一班的同学清楚,流言传着传着,重点自然偏移成:“没毛病,你要是保证每年拿金牌,给学校招生无形填充多少指标,就算你换女朋友和以前傅爷一样勤,教导主任也不敢说你一个不字你信不信。” “允哥那高冷样能有女朋友?不过金牌对于他来说可能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吧,毕竟零失误男神,看几年都看腻了,什么时候他不拿金牌大概更有亮点。” “你听说他这次那个八卦了吗,有人说他后劲不足,然后竞争对手什么什么。” “……” 江甜不过是去小卖部买桶泡面,七七八八听了一路,回来掀开盖泡面还没叉子,当即忿忿:“有这种祈祷别人不拿金牌的操作吗,你没看到人家艰难,不等于人家在玩啊。” 陆允信在整理天文照,停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条抹茶悠哈,没抬头地递给江甜。 江甜接过来分给前后座,冯蔚然剥纸,客观:“允哥这次前期走得确实比以前困苦,不过宋易修退赛之后,基本就很顺了。” “宋易修退赛?”江甜拧一下眉,“什么时候啊。” “就省赛啊,”冯蔚然大大咧咧道,“他头天吃坏肚子,边拉边唱了一晚上《感恩的心》,第二天整个人仿佛身体被掏空,除了退赛还能怎么办,”冯蔚然说,“虽说积分并排第一退,确实有点可惜……” 陆允信正在思量一张星云照分到哪类。 江甜拉住他照片另一端,小声道:“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我告诉过,”陆允信平淡地,“你没关心。” “我说的是退赛。” 陆允信缓缓停下手:“有什么区别吗?” 43|第43章(修)《红帆船》 “为什么没区别?”江甜调料包拆了一半, 没有吃的心思, “如果他只是拉肚子,我就觉得还好,可奥赛,”江甜思量,“金牌保送, 银牌铜牌有降分资格, 一想到我一盅鸡汤耽误人家上清华北大……” 江甜抱着桶, 闷闷地:“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他。” 最后四个字出来,其他同学喧哗依旧, 两人间的氛围却陷入诡异的沉默。 冯蔚然左看看江甜, 右看看陆允信,打圆场说:“高二还有机会, 甜姐儿你也别太……”接不出形容词。 “江甜, ”陆允信用极为平静的目光望着她,“第一, 他知道是你煮的,我没有隐瞒。” “第二, 东西是他自己喝的,你没有逼他。” “第三, 比赛是他自己弃的, 自己做选择自己承担后果,”陆允信不疾不徐,“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江甜眉头拧成“川”字:“可如果他没喝我的汤, 他就能参加比赛,如果他状态好,现在可能已经踏稳了半只脚。” 陆允信微微合指,捏得照片发皱。 冯蔚然当和事老:“哎呀哎呀,都已经过去了……” “如果一个故事三个人,甲乙丙,乙生病,甲做药想救乙,丙知道是甲做的药,想吃,可‘是药三分毒’,丙吃甲给乙的药被毒死了,”陆允信声线平缓,“甲乙有错?” 江甜慢慢合上泡面盖,凝视陆允信:“甲乙没错?” “我以为负责是进行选择的前提。” “可我们不是甲乙丙,保送资格和降分资格也不是药的问题,”江甜拉开垃圾袋,“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就可以早点给他道个歉聊一聊。” 江甜想到陆允信:“奥赛本来就辛苦,他其他科受了影响还落得这结果,万一心态崩了,万一有阴影明年不想参加了,万一高考刚好离清华北大差个降分的距离,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万一宋易修没考上清北,万一宋易修找不到好工作?”陆允信学她,“明明最不关你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自疚什么。” “还是说,”陆允信唇角徐徐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万一宋易修喜欢你,给你表白,你愧疚又心软是不是就会顺水推舟和他在一起——” “陆允信你不可理喻!”江甜“嘭”地把泡面盒罢进垃圾袋。 陆允信缓缓敛颜,敛得眉目胧起一层淡淡的寒雾,然后,不急不缓捞起已经分好类的照片,一股脑塞进书包里。 当天三节晚自习,江甜和陆允信没说一句话。 最后一节下课铃声响,陆允信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让一下。” 江甜保持着在草稿纸上划单词的频率,把凳子朝前挪一点。 陆允信说“谢谢”,江甜头也没抬。 第二天江甜收作业,屈指交陆允信课桌:“笔记。” 陆允信趴桌上睡觉,理也没理。 他惯用的笔记纸从语文书里露出个夹角,江甜熟视无睹,直接写了他名字未交,上报老师…… 就算在走廊遇到,两人也是挂着同款陌生人表情擦肩而过。 秦诗和沈传看到,问说“怎么了,允哥和甜姐儿有什么问题吗,”两人异口同声:“没有啊。” 江甜不在座位,陆允信会和冯蔚然沈传乃至施志说两句话。 江甜在座位,陆允信沉默到开始做作业了,完全没有对江甜开口的意思。 江甜话向来多。 平素吃到有双黄的卤蛋会和陆允信说,班主任扎头发是没洗头、不扎头发就是洗头了的规律会归纳给陆允信听,还有哪个男同学和哪个女同学校服下是情侣衬衫会给陆允信普及八卦…… 可现在,她有多少次话到嘴边,就有多少次咽回喉咙。 任凭心上握一只手,渐渐收,越收越紧,紧到窒息时蓦地放开,又酸又涩的情绪随着呼吸蔓延至四肢五骸…… 江甜忙着,转眼就是十月底。 金秋艺术节总决赛。 江甜排练秦诗领舞的节目以98的高分狂甩第二名五分夺得冠军,江甜作为班长,踩着全场的掌声和一班的欢呼上台领奖。 下来后,最边上的同学问:“可以看看奖杯吗?” “可以。” “甜姐儿给我看一眼。” “喏。” “甜姐儿你长到一米六的愿望实现了吗?刚刚站三班那大汉身边简直爸爸和闺女,奖杯给我瞟一眼,以前都是奖状,今年突然高级。” “快了快了,”江甜贫道,“差个六七厘米不舍全入就是一米六。” 同学们笑作一团。 前五个同学看了,第六个座位是陆允信,江甜接过奖杯,状似无意实则藏着小心地,笑问:“你要看吗?” 陆允信正在玩游戏,听到江甜的话,他走位灵活、输出流畅、直接以回避的方式把身体转向另一个方向。 江甜眸光闪了闪,停留几秒后,神色如常地把奖杯交给班主任。 一班坐的最前面,退场走最后面,人潮涌动,江甜和陆允信又刚好被挤在了一起。 陆允信身高,手长,江甜偶尔碰到,会在微疼中克制自己想看他的心,偏偏体育馆灯光流转,把他的影子拉得壁垒分明。 江甜咬唇,主动示好:“你……” 话音刚出,陆允信侧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背影三两下消失在转角尽头。 江甜原地站了好一会,去了无人的开水间,打电话,拨通。 她一开口,酸了鼻尖:“毛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真的好累好累……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他要说我和宋易修在一起……为什么他知道我喜欢他他还说得出口……” “……” “这些天我白天上课下课课间排节目,作业做到一点睡,生物钟五点起,累到昏厥脑子里都还是他,我想和他说话,想问问他我们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他真的冷漠得很彻底……” “……” “真的真的,毛线我快受不了了,”江甜扶着墙,哽咽,“为什么在意的只有我?为什么不好受的只有我,为什么快崩溃的只有我……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冷静平常,看上去,好像没有丁点难过……” 江甜对着电话哽咽得语不成声。 而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内,陆允信背靠门板,手上虚握着屏幕窄小的手机。 界面是短信,时间是之前省赛周一,署名“宋易修”发“谢谢”,陆允信到今天都没回复。 他听小姑娘细细嘤嘤委屈至极的哭诉,听她说看上去好像没有丁点难过,手指蓦地拢紧。 他唇抿成线,喉咙连动,半阖的眼微红,蓄着一点点极想控制又几不可查的润。 这些天,十五天八个小时零十六分钟。 嗯,陆允信真的真的真的一点也不想江甜,一点也不想给她打电话发短信,一点也不想在她和别人谈笑时理她,一点也不想说她不去食堂的懒,八桶泡面四包薯片三条悠哈两袋辣条,吃辣条时油蘸过左手拇指和右手无名指…… 嗯,陆允信真的真的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44|第44章《极乐鸟》 江甜打完电话, 离开。 好一会后, 旁边那扇门,才徐徐推开。 ……… 周五放学,校门口拥堵嘈杂。 来接小孩的私家车交汇困难,又要做生意又要躲避城管的摊贩边烙饼边跑,高峰期的奶茶店饰品店人头攒动, 等公交的同学把行李搁地上用腿夹稳, 一边和同伴聊天, 一边叉鸡柳、啃里脊、啜奶茶……三三两两,嘴角沾着带油的辣椒面, 一张张脸庞青春洋溢、浮着热出来的红晕。 秦诗被傅逸接走了, 江甜便和另两个室友挤上公交。 长发及腰的是段段,短发及耳的是肖畅。段段身姿矫健地占了个靠窗的位置, 分一半给江甜, 江甜又人小力气大地抱住肖畅。 怀里人朝窗外看,直捏江甜胳膊:“甜姐儿你看那是不是允哥啊, 你看你看!” 江甜顺着肖畅的目光,一眼便停了。 陆允信习惯插兜而站, 面色寡淡,听沈传说着什么, 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明明是他的气场和周遭格格不入, 可他不声不响朝那一站,轮廓流光泻影,旁人反似白噪声。 “好像是。”江甜如常地收回视线, 转移话题,“周末出去玩吗?” “不是要月考了吗,我妈肯定不准。” “加一,甜姐儿你妈离得远管不到你,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苦。” “差不多,”江甜吐一下舌头,惟妙惟肖学外婆,“十点还在看电视!还珠格格都播几百遍了我给你说紫薇马上要瞎了!八点了还不起床,你学学人对面陆,”音调一转,“努力的小孩!” 段段点头:“这种和邻居家孩子比最烦。” 公交车闹哄哄,肖畅也附和:“就是,我妈也这样,总爱拿我和我那表姐比,什么她们年级前十,什么超重本一百多分,什么没去清华去了香港理工大学,说起来那劲哟……” 江甜稳住肖畅的腰:“别人问你考多少,你也可以很遗憾地‘嗨呀,又不是第一’,问有多少钱,‘嗨呀,不到一亿’……” 三个女生笑作一团。 到南大,江甜挥手道别,下车敛好神色。 车辆再次启动时,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段段视线扫过前方,抓肖畅:“你看你看,那真的是允哥,”她奇怪,“不是说允哥住在一中那边吗,怎么打车到南大,又掉头走。” 肖畅耸肩:“至高神的世界凡人能懂?” ……… 江甜回家,放书包,洗澡,听江外婆唤“甜甜”下楼,和带面条来蹭饭的明瑛打个照面。 江甜脸上的不自然一闪而逝,随即笑着给面条抛个飞盘,摸摸面条洗手上桌。 明瑛边吃边道:“快换季了,甜甜明天有空吗,陪阿姨逛街?” 江甜犹豫:“可……” “听说南城公园旁边新开了一家甜品店,里面的抹茶千层超好吃,”明瑛不露声色,“还有她家的蔓越莓干,我同事之前去过,说口感特别棒……” 江外婆亦劝:“我逛不动,正好让你明阿姨给你挑两身新衣服。” “……” 和某人冷战半个月,明瑛的容貌又和陆允信极为相似。 江甜以为自己和明瑛在一起多多少少会不自在,然而第二天碰头后,明瑛决口不提陆允信。 南城商圈比之前大了一轮,明瑛让江甜去试秋季新上的贝雷帽、裙装,反到是江甜眉眼弯弯应着好,去更衣室换衣服时,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自己和他曾路过过这家店,这家店前面有老爷爷,老爷爷旁边是电影院,他们还在电影院门口被同学起过哄…… 越想不想,越是想。 越是想,越想不想。 “好看吗?”江甜提着及膝裙出来,赧然问。 红白黑三色相撞,格子元素活泼俏皮。 明瑛眼睛亮:“转个圈我看看。” 江甜转圈。 “就买这身吧,太可爱了。” “那条背带裤也好看。” 江甜骨骼细,衣架子一样什么都能穿,大眼睛,小酒窝,肤白带着婴儿肥,明瑛根本停不下来:“那件蕾丝衬衫也可以穿在校服里。” “刚好秦诗也有一件。” “……” 明瑛和江甜揣着导购们“母女俩都漂亮”的夸奖两手拎满,到甜品店修整。 明瑛意犹未尽:“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得吃没得穿,后来生活可以了,就超想有个女儿,给她买各种好看点的小裙子,蝴蝶结,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然而……”明瑛叹息,“那父子俩一个比一个不解风情,带出来逛街就像带了俩保镖,真是。” 江甜适时笑。 服务员把抹茶套餐端上来,明瑛不怎么吃这些,江甜熟稔地给她介绍:“这个是班戟,这个是千层,这个是小旋风……” 江甜声音轻,“叮叮当当”,像山涧隙清澈的泉眼儿。 明瑛含笑听着,学她拿叉子叉班戟,入口,蔓开。 明瑛状似无意:“甜甜和臭小子最近怎么样,”明瑛措辞,“上周他回来你留校,这周你回来他不回来,就像约好一样……是不是他和你闹脾气了?” “巧合吧。”江甜腕顿一下,讪笑。 “你别护着他,臭小子脾气怎样我当妈的很清楚,”明瑛毫不掩饰地嫌弃,转而,语气温和,“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也出不了主意,只想说胡乱说点,甜甜你觉得顺耳就听,逆耳就当风刮过。” 抹茶奶绿杯面有涟漪,倒映出江甜微垂的眼睛。 “他成绩好懂得多,可他也是个拙人。” 明瑛和江甜坐到一边来:“你不说他就猜不透你的心思,你别扭他比你更别扭,你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与其两个人拧着绳谁也不放,甜甜你不如好的坏的都冲他发了,不管他舒不舒坦,至少你舒坦。”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江甜苦笑,“总感觉我和他说不了两句话,不是我不开心,就是他不开心,感觉像走到了死胡同……” 不想退,也进不了。 十月还有蚊虫,江甜拍腿。 明瑛体贴地按开桌旁驱蚊灯:“其实你才出生时,青姐带你回来过一次,那时候臭小子两岁,自己刚站稳,就想抱你,”明瑛想着当时的场景,有些发笑,“结果青姐刚护着护着把你递给他,你就尿在他身上。” 江甜微怔。 明瑛说:“他很小就有个习惯,饿不哭,冷不哭,热不哭,唯独我没及时给他换尿布会哭,越长大越是这样,爱干净爱整洁,忍不了丁点脏乱差……”明瑛回忆,“青姐当时站着接电话,我以为他得把你直接扔了,吓得赶紧冲过去,结果他一直抱着你等青姐接完电话,口齿不清给青姐说尿尿了把你还给青姐,这才颠颠跑过来,皱巴着小脸拉我回家换衣服……” “送他去他奶奶家,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明瑛仍旧无法释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状态很差,哪怕后来会有交流,也是简单的音节,复学,奥赛,第一,拿各种奖,好多老师都说羡慕我,”明瑛扯唇,“可我也羡慕人家,十四五岁,青春期叛逆的叛逆,躁动的躁动,母子连心,我真的可以感觉到他的漠然。” 彻头彻尾的漠然,江甜在去年暑假夏令营那个初遇,抑或重逢的晚上,和月色一起看见。 明瑛喝一口奶绿,清甜没过咽喉。 “直到去年暑假,他捡了面条,我看他对面条,才能看到难得的温柔,再后来你来二老家,他放面条咬你,我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接着我让他给你补课,他答应了,我屡次让他给你补课,他屡次妥协,等我做清洁发现他砍掉了他很喜欢的那排修竹,听傅逸说他捡面条回来那个暑假遇到过你,再后来你粉色的kitty碗放在碗橱,他的碗旁边,面条都没有的特权,我就知道,”明瑛笑,“他真的收不住了……” 江甜手指捏着勺柄,稍稍泛白。 明瑛把千层叉到她盘里:“上次在教务处,你误叫我妈,你先看他而不是先看我,我那时知道,你对他也不一样……” “甜甜,真的,”明瑛无奈,“我儿子我太了解,我和他也闹过好多次,他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先开口,不可能先解释什么……” 明瑛终于说到了:“如果你觉得他陆允信还行,你就冲他发发火,你就是作天作地小公举,让他自己捡有用的听,听完自己隔过劲翻篇……当然,你要是觉得不要再喜欢他陆允信了,你也把你受的委屈全给他,你喜欢别的男生也好,你不喜欢也好,你还是明阿姨喜欢的甜甜……” 两人在甜品店坐了一下午。 出来时,夕光洋洋洒洒,落了满城。 两人没走几步,撞见牵着手的傅逸和秦诗。 秦诗认识明瑛,允哥的妈妈,和秦政有往来。 秦诗下意识想甩开傅逸的手,傅逸牵得更紧,一脸嬉皮地喊人:“明阿姨,甜姐儿。” “大庭广众的,这无赖,”江甜瞟到小动作,啧,“六六六!” “见家长什么的,”傅逸学她,噎她,“六六六!” 明瑛抡包佯装打傅逸:“欺负甜甜。” 傅逸一手还紧紧牵着害怕的秦诗,另一手给面子地抱头求饶:“哎哟,明姨,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几人笑着分散。 回南大,临进门,江甜给了明瑛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花纹精美的披风。 是明瑛路过橱窗多看两眼、想着颜色太出挑、自己不年轻了就没进去问的披风。 江甜在明瑛出甜品店去洗手间的空隙,返回去买了下来。 明瑛惊喜道谢,江甜说“自己写点文章存了丢丢钱,刚好派上用场”,明瑛没忍住地亲了亲她额头。 江甜回抱明瑛为下午道谢,上楼后,一个购物袋一个购物袋地整理明瑛给自己买的衣服,动作平静如一幅妍丽的仕女图。 11月1日,晴。 喜欢他的第五百天,可能真的不适合。 熬的汤他不喜欢喝,想求和他总是转身。 明明想说给宋易修道歉,想说让他陪我去北城给宋易修道歉,想说让他陪我去北城看一看马上要翻新变样的北三中……真的真的熬不住,他那么轻描淡写,你和宋易修在一起,你和宋易修在一起,你和宋易修在一起…… 不该是他,为什么他要说这样的话,明明傍晚陪我哭的人是他,深夜牵我手的人是他,抱住我的人是他,给章鱼小丸子的是他,载我回家的是他,笑我矮笑我平胸说理想型不是我又给我拎书包的人,还是他啊…… 真的真的。 他靠近,他远离,他低醇着声线挑眉笑,他眉目泠泠裹冰霜。 走向他的路满一块,空一块。 江甜举步维艰。 如果牵连成为负担,那么…… 江甜合上日记本,房间灯熄的刹那,隔壁的光恰好亮起。 填了留校,送她回家,返回学校又翻墙回来,隔她近一点吧。 陆允信想,这样会隔她近一点。 近到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她关门,她洗澡,她安静了一小时十八分五十六秒…… 陆允信靠着床,眼睫半阖。 他一下一下捋着面条的背,修长的指节没在哥威斯犬的软毛里。 陆允信眸光轻闪,“面条,”他说得低,缓,喉结滚如三月江南屋檐瓦片上将落未落的雨,“你说,我是不是很混蛋……” 面条扬身,轻轻蹭了蹭他的手。 ……… 月考过得很快。 题整体难,一班却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平均分,尤其语文。 郭东薇重点表扬江甜:“课代表功不可没,同学们功不可没,当然,这些同学除了某个人。” 郭东薇微笑:“678总分年级第一以为我不敢说你?所有人都在进步,就连二班第一都从你三十分靠后考到现在677了,陆允信啊陆允信,百分百的及格率败在你一个人手上,语文公认最简单,你给我说说,你的89分是怎么答出来的,啊?!” “做着梦在答。”陆允信一脸无所谓。 同学们哄堂大笑。 郭东薇气得一个粉笔头朝他砸去,陆允信偏头躲,视线不经意撞上江甜的。 她和同学们一起扬唇,迎向自己,笑得明媚友好……夹着一丝明显的疏离。 江甜别过脸。 陆允信忪了几秒,更换腿交叠的秩序,拧开水瓶仰头喝,喉咙滚得缓而费力…… 晚上看电影,是东郭考前承诺的。 冯蔚然负责统计投票,理科实验班男女比例四比一的后果就是《歌舞青春》败给了《死亡录像》。 拉灯,拉窗帘,锁门。 一片漆黑中,没有铺垫,没有因果,摄像机直接将观感带进那幢充斥着丧尸和死亡的大楼…… 女记者电视直播,突然冲出来浑身是血的人。 “啊——!!!” 大楼里的亚裔带着子女逃跑,开门的老太太露出獠牙森森。 “啊——!!!” 尖叫不断,血腥刺目。 几个极为不适的女同学去东郭办公室自习。 剩下来的、包括江甜,原以为自己承受力还行,抱着猎奇的心思跟着救援官兵的视野上楼,在极小心的氛围里听到点令人舒缓的轻音乐。 一个救援兵循着音乐,试探着脚步走入转角,恫目骇牙双眼赤红的丧尸无声立在他身后,倏地—— “啊——!!!”男生们低笑,女生们高音。 江甜猛一下捂眼扭头,惊慌中转错方向,蓦地撞进一方温热。 江甜整个人一懵,伴着耳畔又一波尖叫,从手指缝隙里看到陆允信的手,手上的手机,手机上正在厮杀、因为自己莽撞而停下操作的游戏界面。 “起来。” 江甜慢慢回神,强压下不知名的情绪:“不好意思……” 江甜撑着他桌子边缘想坐直。 陆允信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扯出抽屉里的校服外套揉腿上,然后,覆上她撑桌子的手,掌心贴着她手背,长指滑进她五指,以近乎十指相扣的形态施着力,将她的手从桌上拂下,一寸,一寸…… 江甜像一只误闯禁地的鹿,明明有逃跑时间,仍被风景迷得不知所措,等着禁卫军把自己收服。 说好的不喜欢,说好的不合适,说好的放弃,在陆允信把江甜摁回腿上,垫着校服的腿上那一刻…… 统统不存在。 她枕在他的腿上,说不清是被迫还是不愿反抗地侧枕在他腿上。 眼前是他一丝不苟的课桌,耳上是电影恐怖的bgm和女生们接近沙哑的尖叫,江甜枕在陆允信怀里,宛如得了庇佑,安宁地,数着心跳。 一道叹息几不可闻。 手机扣在桌面发出清脆“咔哒”,陆允信另一只手,带着一种极尽温情、极为歉意、极为肯定的轻颤,慢慢地、轻轻地,落在她丝缎般的发上…… 过了几秒,一道熟悉的嗓音响得低缓,沉静。 “那天晚上我回寝,宋易修还在厕所,我去阳台打游戏,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话,说为什么好了,为什么船长的药那么有效果。” 江甜反应了好一会,有些不敢相信又确实听到地缓慢眨眼…… 他这是……在解释? “宋易修说,他一点也不喜欢奥数,一点也不喜欢,他说他喜欢英语,想考北外,以后想做外交官,可他爸爸当初高考差一分,没考上清华建筑系,最后学管理进了企业,他说,他爸爸从小就给他立了清华建筑系的志愿,想让他替自己成为一个出色的建筑师。” 江甜静静听。 陆允信一字一字地说给她:“他说他真的快受不了了,尽全力,然后觉得每个数字都在扼自己的喉咙,”陆允信陈述,“他说,是不是他拉肚子拉到崩溃,第二天状态不好,考差,心态崩,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崩,他就可以逃离得奖机会,逃离奥赛,逃离清华。” “第二年如法炮制,他是不是就可以被父母理解为不成材,放弃他,他就可以考自己的‘共-和-国外交官摇篮’。” “他问我,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办。” 如果是陆允信,那个沉默寡言不问旁人的陆允信。 他会说:“没有如果。” 不知是那天晚上风太大,还是残蝉太吵,陆允信衣服被吹得鼓鼓胀胀,眼前好像就是小姑娘一步三回头,担忧的眼神。 陆允信说:“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退赛。” 宋易修现在的成绩,是北三参加奥赛以来,同阶段冲的最高的成绩。 如果用宋易修的方式逃避,学校、老师会给他扣上资质平平的帽子,北三被淘汰掉的同学会埋怨他在其位不谋其事,还有父母…… 如果用陆允信的方式,虽败犹荣,北三不会追究责任只会惋惜,同学不会抱怨只会惋惜,给一个望子成龙的父母足够的谈资…… 没到结果,才有无限可能。 极其野心而壮阔。 那是从来都是利己主义的陆允信。 第一次,鬼使神差,真的是鬼使神差…… 宋易修沉默良久:“幸好,你不喜欢她,”转念想到什么,他说,“她以前写过一篇关于爱情的文章,说她妈妈虽然嫁了她爸爸,但她更倾向妈妈那个竹马,外交官,退下来到地方从-政,虽然没听妈妈提起过名字没看过照片,但感觉就是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儒雅的人……有一种命中注定,大概是我的梦想型,刚好吻合她的理想型。” 那天晚上,宋易修在厕所里,陆允信在阳台上。 隔着一扇“嘎吱”作响的门,宋易修说了很多,陆允信话很少。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宋易修从厕所出来,边洗手边笑:“你说,她知道我因为鸡汤拖垮了身体会愧疚吗?” 对于无故退出奥赛的学生,每个学校都会私下警告,而对于有故退赛的学生,奥赛组委会会严查理由。 在奥赛结果下来之前,陆允信揣着一颗□□,选择沉默。 而在奥赛结果下来之后…… 她不停问宋易修,不停担心宋易修的前程,不停说“万一”,每个字都重合着宋易修的字眼…… 陆允信的心一团乱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自己推到这样的境地,他不知道她对宋易修的关心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 抑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宋易修全身而退,用一种他曾经极度不认同、近乎“江甜”的处理方式…… 他的校服上有肥皂味,江甜很喜欢。 他的手骨节分明,江甜很喜欢。 就连他的书,都比别人更讨江甜喜欢…… 电影进入后半段,高-潮层叠。 不少女生被吓得抱在了一起,江甜听着尖音,顺大流地双手抱住陆允信的腕。 江甜轻声说:“那篇喜欢外交官的文章,是为了符合题材拿奖。” 江甜说:“愧疚是有的,关心是真的,但真的就是普通同学的愧疚和关心,说出来的万一,都不衷心。” “最不能接受,是你说我和宋易修,”江甜停一下,“在一起。” “那是二十五天前的陆允信说的,不是我,”陆允信说,“但仍然道歉。” 他指尖缠着她的发梢,微微倾身,薄唇附到她的耳旁,寸寸阖上眸:“对不起……” 为她想说话时自己的离开,为那些漠不关心,为所有拒绝求和。 “然后……”陆允信话锋轻滞。 江甜与他缠着小指,转头,恰好撞进他深邃而专注的眸。 “江小姐,”沉闷又认真地唤,“陆允信的耳朵说它以后不想听你那么频繁地说一个男的名字,即便不衷心。” “好。”江甜心里某块地方,不自知地陷了进去。 “陆允信的眼睛说,它希望以后看不到你明明找得到他的作业,却不肯给他交。” “好。”江甜心软得不成样子。 “陆允信的手说,它希望以后可以少帮你找不见的卡、铅笔、圆规、叉子、三角板、直尺。” “……” “陆允信的鼻子说,它希望你以后少吃垃圾食品,比如泡面、辣条、薯片、果冻。” “……” “陆允信的腿说,”斟酌措辞,“它很麻,你可不可以稍稍挪一下——” “麻烦陆允信的腿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事儿太多,江小姐驳回,得寸进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江甜嘴上嫌弃,脑袋却是稍稍抬了抬,让他终于动动腿。 然后,陷着两个小酒窝,眉眼弯弯望着他,立马枕下去,借着恐怖片的高节奏和课桌遮挡,她悄然环住他的腰。 陆允信身体微微僵了僵,低头睨见她一副“我就有坏习惯你打我”的表情,尤为无奈地抬手,然后,迎着江甜写着“我的天你不会真的要打我”睁大的眼睛,失笑着,将她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发,轻慢地挑开…… “刷刷”开灯,骤亮打破黑暗。 紧接着,东郭焦急的声音踩着小跑的步伐从教室门口传来。 45|第45章《在路上》 “办公室的女生回来没有?人齐没有?我看看, ”郭东薇视线扫到教室后面, “江甜呢?江甜在哪里?” 一切来得太陡。 江甜一手刚从陆允信腰上松下,另一只手还没来得及解开他拉链从他卫衣通兜里抽-出来,便听到了自己名字。 她暗叫不好,可东郭已经向这边走来—— 说时迟那时快。 冯蔚然拧开一瓶矿泉水,用胳膊撞沈传, “哗啦”一声, 一瓶水直接从后面泼来。 陆允信的手臂、江甜的后背登时湿哒哒。 沈传飞快踢支笔到江甜眼下, 冯蔚然一边慌乱给陆允信和江甜抽纸,一边搡着沈传, 骂骂咧咧:“卧槽船长, 老子喝水你别乱动好不好,你特么是有多动症吗?” 沈传砸书:“你特么自己小脑萎缩你自己不知道!” “行了行了快坐好。”东郭先劝。 虽说校服面料防水, 见江甜湿着背乱着头发捡笔起来, 班主任还是没忍住地抡了一把冯蔚然后背:“会不会好好喝水,你看看人江甜的衣服……” 郭东薇说着帮江甜擦, 全然没注意江甜捡笔之前在做什么,擦几下后, 快步折回讲台:“两件事,第一, 刚刚你们叫太大声, 隔壁二班投诉咱班看恐怖片,待会儿会有教务处老师来问,大家统一说纪录片听到没有。” 这种事情会让东郭扣津贴, 同学们纷纷应和:“什么叫统一说,我们就是在看纪录片啊。” “对啊,太精彩叫叫又怎么了嘛,二班那群就是事儿多。” “……” 郭东薇挥手,笑着示意大家小点声:“第二就是刚刚教委发紧急通知,最近几天有红色飓风预警,中小学全面停课,具体复课时间提醒你们的父母关注家校通。” 郭东薇话刚说完,整栋楼“啊”地接连尖叫。 郭东薇无奈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储粮少外出”,转身刚出教室,同学们“咚咚”拍桌子地拍桌子,站椅子上打电话的打电话,收东西的收东西…… 空前沸腾。 陆允信没什么要带的,等江甜间隙,朝后面两人颔首:“谢了。” “见外,”沈传嘁道,“祝脱水缩合,脱水缩合。” 冯蔚然挤眉:“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江甜停下装书的手:“祝脱水缩合是什么意思啊?” “交汇一下dna什么什么,融个磷酸二酯键什么什么……”冯蔚然嬉皮笑脸地瞥两人,调侃十足。 江甜红着脸悄悄瞟陆允信。 “快收。”陆允信不露声色。 在江甜看不到的地方,他一脚踹上踹冯蔚然小腿,冯蔚然浮夸地“咿呀哟”。 ……… 晚上八点多,天还没有黑透。 江甜一路盯着陆允信,盯着盯着就抱住他胳膊,有些不敢相信地傻笑。 陆允信撞上后视镜中司机诡异的目光,唇角抽搐,别过脸佯装看风景时,眸里却是噙了丝温柔。 两人下出租,说着话,单元门上光影掠过。 陆允信扶门,江甜侧身进。 两人站定等电梯时,江甜垂头望着地砖上两道平行的暗色,轻扯着书包带:“我很高兴,”她咬了咬唇,“你愿意解释给我听……” 愿意让我知道……你心里,似乎有比之前的一丢丢多了一丢丢的,属于我的位置。 江甜说完,仰面注视陆允信。 她玛瑙般的眼睛灵动黑亮,皮肤白腻,睫毛扑闪,鼻子秀气,菱唇宛如点着一抹朱砂。 “你以后不要这样看我。”陆允信插在兜里的手微动。 “有什么问题?”江甜眨眼。 “你话很多。” “叮咚”电梯到,陆允信视线从她唇间移开,一派从容地迈进去。 听小姑娘委屈小媳妇似地“哦”一声,陆允信不自知地扬唇,视线触及电梯门板两人模糊的身形,他又放平唇角,稍稍蹙了眉。 他一向不爱吃甜品,为什么会被她唇似甜似软地,搅了心神。 陆允信屈指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衣领。 鬼知道,他刚才有多想……试一试。 吁…… 而一楼,住户放报纸邮件的大排柜后面,明瑛不敢相信地问老太太:“陆允信先认软?甜甜也太厉害了吧。” “哪有,”老太太推说,“甜甜就一小孩心性,得亏你家小孩懂事儿,”老太太若有所思,“我就说她当时才转来,怎么会那么服水土……” “想想快一年,”明瑛掰指头,“算算甜甜二十岁,小子二十二,刚好法定年龄结婚,玩个几年要小孩,如果第一个是二十五岁要,那么第二个差不多二十七八……不要也没事儿,但我还挺想带孙女,年轻漂亮的奶奶。” 老太太认同:“女儿贴心。” “是啊,对了,”明瑛按电梯,无意问,“今年还出去玩吗?还是青姐过来?” “老头在松口了,过年再看看吧,”老太太叹气,“按说都这么多年了,可偏偏父女俩都是倔脾气,当初说出去的狠话,谁也不肯先让步。” “始终是女儿。”明瑛帮老太太拎上口袋。 老太太到家,江甜帮忙把她手里的东西张罗好。 “放假放几天”“有作业没”“想吃什么”,老太太耳朵略背,江甜大声回说:“要不然我学学做饭?做给你吃?” 江外婆“诶”一声,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本来就是老骨头了,还想多活两年,”见江甜撒娇瘪嘴,又挠她耳朵,“厨房东西杂,炒菜油万一溅你身上,白白嫩嫩的皮肤留个疤多难看。” “万事开头难嘛。”江甜陪江外婆聊到江外婆困,接毛线电话提醒她“赚钱别赚得不要眼睛”,然后洗澡,把头发吹得半干。 11月12日。 假装不喜欢他的第11天,还在喜欢他的第511天。 我的味觉一定出了问题,外婆买的养乐多明明是前天才出厂的,为什么喝着……那么甜。 丝丝缕缕,溪泉般,沿着浅隙甜过心坎,混着月色,甜到心尖尖。 ……… 放假第一天晚上没动静。 第二天晚上,就在同学们担心明天会不会复课时,狂风海卷,粗壮的叶榕枝被吹得和地面平行,细小的植株连根带起,土尘漫天,黑暗中,“吼吼”风嘶夹着“扑扑”砸窗声,宛如末日浩劫,惊骇恐怖。 江甜紧紧裹着被子,顺着熟悉的节奏,脑海里适时浮出《死亡录像》里“呜呜”嗜血的丧尸,成群结队追赶救援官兵,救援人员关上门,丧尸们匍匐在窗外“啪啪”连击。 江甜翻来覆去,越想越怕…… 陆允信吃完宵夜上楼,接到某人电话,声音又细又小:“我有点怕。” 窗外影子一动,都吓得屏住呼吸。 陆允信掀开被子:“把窗关好,窗帘拉好,戴上耳塞。” “可我闭上眼还是怕……” “……”陆允信不知怎么接话。 一秒,两秒,三秒。 安静被打破。 “陆允信,”江甜怯怯地打商量,“我可不可以到你房间来啊,我一个人在房间很怕,真的怕。” “……” “我不会占很大位置的,你给我一张小板凳让我缩在角落就可以了,真的。” “……” “你可以做你的事情,我保证乖乖的,”隔着屏幕陆允信都能想象她并指举起的认真模样,“你如果要做什么不想让明阿姨知道的,我保证一个字也不外说,”她大概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停几秒,伴着鼻音地瓮,“好不好嘛……” “不好。”陆允信重重揉着眉心。 ……… 五分钟后,两边同时开门。 陆允信给江甜递了一根塑料凳,江甜踩着站上隔台。 风吹得她的发往脸上扑,江甜弯身,小心翼翼踩陆允信这边的凳子,陆允信单手插兜站旁边,先在风中按住她裙摆,转而扶她手让她下来,瞧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眉梢轻动:“小儿麻痹。” “你才——” 江甜怼了个头,转念想到是自己有求于人,从善如流地“噢”了一声,面条跃过去叼着板凳回来,陆允信把小板凳递给她:“喏。” “哗哗”关门。 江甜按照约定端着小板凳去角落,陆允信则是钻到被子里,自然地舒展身体玩手机。 陆允信的房间结构和江甜的完全对称,只是装饰简洁硬朗些,江甜堆娃娃的地方他堆着大大小小一排望远镜,整齐是陆强迫症的必须,甚至,他还把天文望远镜的支架重心摆在同一条直线上。 赏心悦目。 江甜坐姿乖巧,轻轻嗅他房间里清淡的木质香。 陆允信按手机的声音有规律。 江甜收回打量的目光:“这个塑料凳有点硬……”她指着一个方向,斟酌着轻声问:“我可以换到那里吗?” “……” 靠床的贵妃榻陆允信只能倚着,江甜却能像缎面上的花枝一样,以一种合掌枕头的姿势,曲折着躺进去。 两分钟后。 “我睡相不是特别好,这样会不会掉下来啊,或者我可以把这贵妃榻搬到床边,这样掉也掉不出去。” “……” 再两分钟。 “我肚子有点冷,忘了带薄被过来,”江甜软软地,带着点小可怜地问,“你可以借一点点被子给我吗?” “……” 江甜躺在贵妃榻上盖着被子这端心跳如雷,陆允信躺在床中间盖着被子那端玩着手机。 被子宽敞,两人中间牵着的空隙也庞大,有风灌进去。 再过两分钟,陆允信放下手机,熄掉夜灯。 黑暗里,江甜把被子一点一点递还给他:“外婆说不能凉到肚子,要不然你开一下灯,我还是回去拿——” 陆允信倏地探手揽住她的腰,顺着江甜“啊”地低呼,屈肘施力,类似打横抱地将她整个人从贵妃榻捞到床上、身旁。 “快睡。” 被子重新掀起,再落。 江甜的世界,仿佛都随着这轻微的弧度,静止了。 陆允信把她捞过来没放开,手臂受力搭在了她腰朝上的位置。 江甜敏-感地、又不知如何开口地承受着他臂上线条,她手不小心碰到他、又触电般收回,脚尖直着不对,绷着也不对,不知如何是好。他身体热烘烘,江甜一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扑通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个人都想避免惊动,偏偏其他感官越放越大…… “江甜。”陆允信唤她,嗓音低低的,有些哑。 “嗯……”细若蚊蝇。 “你没有,”陆允信阖住的眸光邃暗,“……穿,内衣吗?” 他想撑住平静,喉咙却克制不住地一滚,再滚。 46|第46章《安全体系》 窗外风雨大作, 嘶吼漫天。 室内两人同榻, 安静一片。 黑暗中…… 江甜轻轻“嗯”一声:“穿着睡会不舒服,而且我妈妈说,”她咬唇,声音更小了,“会影响发育。” 话落完, 又是沉默。 大抵是刚才的问题太敏感, 也可能是风雨退远了些。 几分钟后。 “江甜。”陆允信又唤。 “嗯?”江甜脸红透。 陆允信本来是趴着, 半边脸蒙在枕头上,他朝旁边转了转, 仍是闷, “你喘气可不可以小点声。” “我是正常呼吸啊,”江甜好脾气地补充, “我妈妈说我以前会磨牙, 后来都不磨了,好像小孩子磨牙是因为肚子里有蛔虫。” 她声音和棉花一样, 絮絮软软。 陆允信“嗯”应下,自己的呼吸更重了…… 第三次沉默。 “陆允信。”轮到江甜唤人。 “嗯?”像从喉咙挤出来。 “你可不可以把手放到别的位置, ”江甜咬着唇,耳根热得发烫, “你刚好压到了那里, ”她弱弱地,“有一点痛……” “嗯。”陆允信额上冒了层薄汗。 他抬起搁在她身前的手,转为面朝她, 顺势给她掖被角时,视线触及她颊上绯红,眉眼压笑地一字一顿:“飞机场。” “飞……” 江甜学了一个字,羞恼蹙眉,抡起拳头冲他胸口轻捶,“你才是飞机场,你才是飞机场,别人比我大说我就好了,”江甜忿得直揉他,“你都没有凭什么说我嘛……” 她手软,力气不大,两手挠他时,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身上。 空调恒温,两个人睡衣都薄,陆允信可以不漏分毫地想象出她的线条,然后嗅着她发丝间、若有若无的香。 “江甜。”陆允信试图去探她的腕,眸光暗,身体热。 他发声艰难,“别闹了……” “我也绝望,你还笑我,”江甜可怜道,“我也想美美的有曲线撑个墙一仰下巴前-凸-后-翘性-感尤-物……” 陆允信蓦地擒住她双腕,腾腰翻身,将她摁在身-下。 他两腿夹着她两腿,一寸一寸朝中间拢,裹胁,压迫。 江甜话在喉咙,完完全全发不出声响…… “性-感尤-物的妈妈没有告诉过性-感尤-物,”陆允信朝她徐徐倾身,“大半夜和男生单独待在一张床上,”他声线压得极低,“会有不可预知的危险……” 唇落在她耳下,尾音哑得不成样。 一滴汗,顺着他粗硬的发梢,“哒”地微响,滑落至她细白的颈间。 痒意。 喘-息。 滚-热相抵…… “陆允信。”江甜不否认自己故意的成分,可真的当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嗅着逼仄的荷尔蒙味道,身体轻颤着,“我们冷静一点……” 陆允信阖着眼,呼吸发烫,随着胸膛明显的起伏,洒在她耳边。 “冷静一点……”江甜放轻声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手一下一下顺着他后背。 “冷静一点。”感受到他的调整。 “冷静一点。”感受到他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渐渐放松。 “冷静一点。”江甜顺着他背脊落到逼近尾椎的位置,没注意地落下。 陆允信喉咙里溢出个闷音,蓦地推开她,翻身下床,掀起被子,朝上一扯,整个蒙住她的头…… 一切发生得太快。 江甜整个人懵在被子里,等她反应好,拂下被子露出半张脸时,房间开了夜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绰绰。 “你做什么?”江甜细细咬字。 “洗澡。” “嘭咚”甩门。 “现在风很大,天然气点不了火,你怎么也要点温水吧,洗冷水澡会感冒……” “咔擦”,门后的陆允信身体倾斜,眸色蛰着一两缕未灭的焰:“你是想,我马上过来,”音节穿过空间,更低更哑,“办了你?” 他斜勾唇,舐得缓慢危险。 “没,没……”江甜吞口水。 陆允信微挑眉,朝她定格一个极有深意的笑,慢条斯理再关上门。 江甜望着没雾的厕所门,脑子里“嗡嗡嗡”震着,震着震着双腿夹住他被子,倒在他柔软的大床上。 天呐,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呐,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天呐,他在做什么…… 从床头滚到床尾,滚得口干舌燥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某人这才蓬乱着头发,钻出热烘烘的被子。 两个小时。 凌晨一点。 “咔咔”,阳台上天然气发出式微的摩擦声,又被风吹熄,再“咔咔”,再吹熄。 江甜朝厕所瞥一眼,飞快下床,赤着脚到他桌上随便拿了两本书,打开阳台门。 飓风呼啸灌耳,把她头发吹得乱扑脸。 江甜怕得不敢朝外看,闭紧嘴,夹紧裙子,把两本书高举在热水器通风口,隔着点距离挡飓风。再“咔”一声,里面“呼呼”燃起蓝色的火。 江甜在风中冷得浑身筛糠般抖,手更是酸得要命,抬头瞟见手里两本牛津双语高阶大词典,眼前差点一黑。 ……… 陆允信收拾好,折到门口锁了门,再回床上时,江甜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皮直打架。 陆允信小心地掀开被子到床上,江甜循着热源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眼皮合上。 江甜手脚被风吹得冰凉,陆允信屈腿用脚包住她的脚,再把她双手攥在自己掌心。江甜受着温热,舒服又迷糊地哼哼两声。 陆允信稍微起身,关掉夜灯,借着灯座慢慢熄掉的荧光,他目光扫至桌上两本大词典,停下。 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怎么会不知道她在黑暗的风里。 怎么会不知道她害怕,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悄悄的,一直等着自己……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陆允信把她手包得紧些,更紧些,一道低音徐缓,无奈,蕴着似认命又似无法抗拒的温柔…… “晚安,小傻瓜。”他唇角噙着不自知的弧度。 一个吻,轻若羽毛地,落在她眉心上。 江甜眉心皱了皱。 47|第47章《小羚羊的经验》 这天晚上, 百年一遇的飓风没有停歇。 这天晚上, 南城的故事很多。有被树枝砸到后背、落得半身不遂的外卖员,有双程国际两位创始人共计八位数的捐款,有组织抗风救灾出现在各大新闻版面的秦政,有为救护车让行的殡仪车,也有当红漫画家、作家记录下的众志成城……大人物, 小人物, 群像幢幢, 悲欢离合。 这天晚上,江甜在陆允信怀里, 被抱住手脚, 睡梦安然。 这天晚上,陆允信把江甜搂在怀里, 满心满眼都是她身上、发间香波的味道, 是她均匀绵长的呼吸,是她细腻滑凉的肌肤, 是她的眉、她的眼,也是她落在自己胸口, 挠得胸膛略略发痒的发梢。 陆允信心跳时快时慢,眸色时深时淡。 他控制不住自己, 又不愿放手, 不愿放手,又舍不得动,就简简单单抱着她, 反复燥热,反复平息,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后背的汗湿又干涸,这才昏沉闭眼,入她梦里…… ………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 江甜醒来,望着全然陌生的天花板,整个人懵住,好几秒后,无声弯唇。 清晨,他怀里,不用上学,如果他没有强迫症地拉了窗帘,再洒点阳光进来,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完美? 陆允信还没醒,江甜稍稍抬脸,便能看见他比白日柔和太多的五官,眉骨工整,阖在一起的眼睫长而密,鼻挺,唇薄,下颌线条好看又敛然…… 江甜肘撑在枕上,一手托腮,一手描绘。 他的耳骨曲折明晰,江甜抿唇看着,松唇,没忍住地下手轻轻捏一下,触感登时到了心尖。 “老太太说,耳朵软的男人听老婆话,”江甜表情像遇到好吃的东西,忍住没吃,整张小脸难耐地皱起来,“你以后娶我当老婆好不好……” 对方不可能有回答。 “不要以后,”江甜撇撇嘴,用自己发梢去缠他的发,“古人说,结发可以到白头,我们现在结了发,我们以后一起变老好不好……” 陆允信头发短,江甜想系在一起,却怎么缠怎么滑。 几次之后,她没了耐心,轻软地抱住他:“我不管,我不管,就算已经缠上了,我们以后考同一所大学,然后恋爱,毕业,在同一个地方上班,然后结婚,生小孩好不好……” 江甜认真想想:“我想要一个和你长一样的小正太,不过没你冷淡,又白又可爱,最好脸胖嘟嘟,像楼上楚教授家的小伊人一样,捏起来超舒服……” “江甜!甜甜!”老太太叫吃饭的嗓门惊天动地。 “哎呀哎呀,”江甜憧憬被打断,不想回去又必须马上回去,她犹犹豫豫地掀被子,最后还是没忍住地退回来,“虽然不知道你喜欢我多少了,但我还是好喜欢好喜欢……” “你”字没有说出口,她捧着他的颊,轻轻吻在他的眉心,然后,作贼般提着裙摆溜走…… 一室静谧中,陆允信眉梢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 听隔壁“啊”地尖叫,他眉目蓄起款款的笑意。 ……… 江甜回卧室就蹦上床转圈,转到快要昏厥了,翻到书桌前,掏出日记本把“和他睡”写到手软,写到字都不像字,这才换衣服下楼。 “你会不会好好走路?你蹦这么高做什么?我眼晕。” “你瞅着鸡腿傻笑啥?要是只整鸡都能被你笑诈尸。” “会不会好好吃饭,真的是在楼下叫都叫不应……哎哟哟我的小乖乖你别冲我笑,你笑得我脑仁疼……” 江外婆的嫌弃发自肺腑。 而隔壁,叫儿子吃饭、发现儿子不对的明女士也拧了眉:“怎么突然锁门了,你以前不是不怎么锁门吗……” “想锁。” “准备吃饭,”明女士手正要松开门把,鼻子闻到什么,嗅了嗅,站进来,“你房间怎么有股味道,平时没有的……” “你鼻子出了问题。” “不可能,”明瑛很肯定,“你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我买的,空气清新剂,然后是那些破铜烂铁味,今天明显不一样,有股薰衣草香,还是牛奶味,”明女士眼尖瞥到,“还有你床怎么滚得这么乱?” “面条。” “哈?”明瑛嗤一声,抱着臂一板一眼学:“我不在的时候,来亲戚来朋友都不要进我房间,更不要睡我的床,我不喜欢掉毛的东西,面条已经是极限,”明瑛走近了些,更觉熟悉,“对对,就是这味道,我绝对在哪闻过,而且隔得很近——” “明女士你管得很宽,更年期爱幻想你怎么不去演福尔摩斯。”陆允信不耐地扔下电脑起身,路过床时,格外耍脾气地扯了一把被子……遮住小姑娘掉的几根长发。 陆允信插兜,步伐、表情均为松散。 明女士被少年怼了一个长句,杵在原地。 几分钟后,她味道也不闻了,饭也不吃了,蹬蹬蹬下楼抱起手机发动态——天呐,小子竟然吼我了!天呐,他是不是要叛逆了!天呐,幸福来得太突然怎么办嘤…… 吃饭时间,群里在线的人多。 不减肥成功不改名(霍星叶,楚太太,美甲)艾特她:“恭喜明麻麻。” 青青柳色(程思青):“羡慕,江渊就是什么事情都唱反调,就期盼他乖一天。” “……” 明女士给霍星叶回复了一个“爱心”,然后回程思青道:“但你家甜甜是真乖,我可想有个这样的女儿,长得巧,嘴会说,成绩也好。” “哈哈千金不换,我家甜甜给你们添麻烦了,”程思青说,“主要是担心早恋,以前初中都有宋什么追到家里了,不过你儿子一个班,我很放心哈。” 明女士回:“哈哈我先吃饭了。” 明女士拿起筷子,陆允信退掉敲了一个“我”字、接收者是“ajiangtian”的短信,挑起一大口饭塞嘴里。 程思青在江甜口中是“程女士”,在明瑛口中是“青姐”,在二老口中是事业有成但有矛盾的独女。 而百科上的词汇是果敢强硬、手腕利落,贴吧和论坛的谈判料可以上升到“狠辣人物”。 泰香米细长软糯,嚼在口中,陆允信莫名想到抱她的滋味。 像有只猫爪,温吞地挠心,难受着,快乐着,压抑着,甜着,涩着,百般萦回,百般交集。 ……… 飓风天一过,南城的冬天就走得快了。 圣诞节前一天,街边的树上挂起了过年的彩灯,校门口的饰品店和书屋新上了大批贺卡,用彩色塑料纸包装的苹果,以及办活动用的彩喷、缎带…… 一中难得放开两天门禁,秦诗给傅逸挑圣诞礼物,江甜作陪。 傍晚天沉沉,挨校门近的几家店人多得挤不进去,两人进了稍远的一家,空气通畅,音乐轻缓,秦诗挑着,无意问:“你和陆允信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江甜不确定她的意思,吐舌笑。 “在一起?没在一起?”秦诗说,“大家可都有眼睛啊……允哥当初是和你在校门口被教导主任抓了吧?肖畅和段段看到的,允哥确实是打车送你回家吧?允哥学神一样的存在去小卖部给你买营养快线,你不喜欢喝菠萝味,马上再跑一趟换成原味,手抓饼不要沙拉酱,又去给你换番茄酱,给你从校门口带米线、带煎饼、带奶茶,”秦诗羡慕,“小吃可都是不重样啊……啧。” 48|第48章《桥》 陆允信不喜欢流言, 江甜把“我和他某晚睡在一张床上”压进心里, 视线逡巡琳琅的吊坠:“买营养快线是因为那天我帮他抄了笔记,东郭《师说》疯狂讲解模式,我手都要断了,又对菠萝轻微过敏,他换一下不过分吧。” “这个情侣的很漂亮, ”江甜给秦诗指, 说, “手抓饼是他没做作业,我没抽他的, 还有奶茶, 教导主任巡查我叫他起来……” “你信不信就算你什么都没做,允哥也能因为你让他进座位给你带东西。”秦诗含笑取下来。 江甜胳膊捣她, 嗔:“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 ”秦诗“呵”一声,“当初说好的喜欢, 说好的咚墙上,说好的叫宝贝, 现在人对你好一丢丢,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革命任务艰巨。” “其实我可以感觉到他对我不一样, ”江甜把手揣进兜里, “就像我和他之间隔了一百步,我的喜欢走了五十步,他的喜欢走了四十九步。” “怕早恋影响他保送资格?” “我怕, 他不怕,所以我也不怕。” 饰品店是磨砂瓷砖,江甜睨着两道模糊的影:“其实我有意引过好多次话题,可每次他都像猜得到我要说什么,不动声色转开,加上临近期末,”江甜把手抬到秦诗面前,拇指抵在离小指指尖三分之一的位置,“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点——” “有个成语叫自作多情?”一道女音忽地响在江甜和秦诗身后,普通话不标准,嗓音倒清脆。 江甜和秦诗偏头,正好遇见施未渝和朋友从另一边通道走到吊坠墙前。 施未渝朋友点头,施未渝状似无意:“明明带点东西就是正常的同学关系,打断你就是没有那方面心思,顶多是同桌接触多一点,不知道某些人哪来的自信东说西说说成喜欢——” “开学搭讪没成功,不知道某些人哪来的底气酸。”秦诗学她的阴阳怪气。 江甜没说话。 施未渝瞥人一眼,把身前及腰的大卷发撩到耳后,“底气?”她笑,“他拿金牌保送,我拿铜牌二十分降分资格,南一第一次双奖牌,如果这不叫底气,某些人成绩攀在边缘摇摇不稳算底气?” “亏别人叫你女神,”秦诗下意识把江甜朝身后护,“知道你施未渝这么牙尖?我知道我坐门边,抬手扔你给陆允信的纸条你记着我了,可你这样说我甜是不是——” “允哥谁也不喜欢,大家都追不上都努力不就好了?我就是看不惯有的人逮着点细节非说喜欢——” “那也总比你细节都捞不着强——” 江甜拉秦诗:“走吧走吧。” 秦诗:“可……” “待会有人看到又得乱传了……” 江甜话没说完,施未渝当着两人的面摸出手机。 施未渝用嘴型给秦诗说“细节”,按下了陆允信的号码。 她没开免提,但音量调的最大,狭小的角落里,“嘟嘟”声在四人间响得凝滞又清晰。 快半分钟,接起。 “喂?”声线冷淡、熟悉,裹着车水马龙的背景。 江甜没想和施未渝争什么,可真当陆允信声音响在施未渝电话里,江甜面色仍是不可避免地僵。 想动,只觉得僵得微微涩。 秦诗也没想到陆允信会接,一秒,两秒,三秒,怔然间,江甜缓缓朝施未渝扬了一个极似陆允信的刻薄笑,口型:“所以?” 施未渝楞。 江甜拉着秦诗头也不回。 而在她走后,施未渝心跳很乱:“允哥节日快乐,明天刚好周五,那个,那个我哥哥多买了一张演唱会的票,想问你是不是——” “没空,还有其他事吗?” 施未渝还在斟酌,陆允信直接挂了电话。 ……… 晚上平安夜,临五分钟下晚自习,教室里“嗡嗡嗡”闹成一片。 男同学不怎么送礼,热络的大多是女生。 江甜给大部分同学包括施志送了苹果,同学们感谢“吃人嘴软,甜姐儿一米八”,江甜巧应“那确实够软。” 她回座位,给冯蔚然和沈传一人送了副耳机,这才从桌底搬出个稍稍有灰的纸箱,递给陆允信。 包装平平无奇,沈传认出logo,眼睛亮:“上半年nextstar系列都是发行当天就脱销,允哥一个什么朋友从美国给他捎过2,允哥自己通宵排到3,就差一个1,甜姐儿你送1会不会太秀啊卧槽……” 冯蔚然捂胸口:“惨绝人寰惨无人道……” 陆允信没拆,踢冯蔚然一脚,看向江甜眉梢压笑:“谢了。” 和先前很多同学说的一样,江甜耳畔蓦地浮出“不过是同桌接触多一点”,莫名起了情绪:“不用谢。” 下课铃响,她烦闷地抓了抓刘海,埋头做卷子。 陆允信想摸她头的手刚挪出裤兜,微蹙着眉,又不明所以地放回去…… 第二天圣诞,刚好冯蔚然买彩-票中了一百多,一行人下午放学浩浩荡荡去了校门口的南门老火锅。 店面大,装潢新,八仙桌,熙来攘往。 江甜抱作业去晚了,过完马路刚走到招牌下,隔着半透明的玻璃,便看到陆允信和施未渝在说话。 陆允信双手环胸,施未渝仰面看他,笑靥明媚。 江甜随着耳机里的音乐摇晃,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进去。 冯蔚然和沈传坐上座,陆允信坐沈传旁边,一桌除了陆允信身旁的座位刚好坐满。 江甜走近,陆允信游戏中的人物死掉。 陆允信等待复活,江甜和秦诗旁边的施志商量:“可不可以换一下,我想挨着秦诗坐。” 江甜眉眼弯弯,吐字温柔。 所有人看向陆允信,陆允信按灭手机,“咔哒”扣桌上,一片安静。 施志迟疑:“允哥……” 陆允信置若罔闻。 施志犹豫着坐过去,江甜和陆允信刚好坐在一张桌子对角线。 陆允信面色冷清,大家却如坐针毡。 只有江甜不怕,拉开凉茶拉扣,笑吟吟挑话题:“刚刚我去办公室,东郭说这次期末好像很重要占什么比重。” “东郭每次都这么说……” 锅里热油滚开,热雾升腾,气氛渐渐活络。 外面暮色向晚,街灯初上,幢影穿梭在店里映着浓墨仕女图的屏风上,人声鼎沸。 江甜无数次撞上隔壁桌施未渝打量陆允信的目光,仿佛说着“坐很远”“所以呢”的意思…… 她忍不住推了饮料杯,问服务员:“请问一下洗手间怎么走?” 服务员热情地给她比划方向。 陆允信注意到她一晚上没怎么伸筷子,一直只夹离最近的紫薯饼和酥肉,抱着喝了三杯椰奶。 他拿着电量充足的手机,面无表情跟着起身:“前台是不是可以充?” 服务员带他去,陆允信过屏风,直接转了方向。 ……… 龙头“哗哗啦啦”。 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calm……down…… 江甜朝脸上抔了好几把冷水,覆得衣领快浸湿,她扯纸,慢条斯理擦干,对着镜子整理好表情,出去。 洗手间外是一条走廊,长,宽,安静。 壁灯灯光在防滑红毯上切出暗黄的轮廓,周遭喧闹好似被隔绝开。 江甜微垂着头走,几步后,一双熟悉的休闲鞋挡在她鞋前。 江甜抵牙轻舐,错向盆栽的方向,那双鞋亦向盆栽的方向,江甜错向墙的方向,那双鞋亦跨到墙边,刚好挡在她身前。 江甜眼睫颤,正要再朝边上一点。 陆允信揣在兜里的手抬起,修长白净的指自然曲折着,臂横在她脸前,掌心轻轻按住墙面。 江甜想后退。 陆允信稍稍侧身,以一种不可抗拒的速度胁迫着她步步后退、脚后跟抵拢墙壁,他另一只手缓缓按在她另一侧颊边:“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江甜推他。 “好好说话。” “陆允信你要去厕所就去厕所不要挡路——” “你再动试试……”吐字沉缓。 江甜身体下滑,陆允信左手下滑,江甜继续下滑,陆允信右手下滑,屈肘处,两人身体的距离从一尺到半尺,停至……一拳。 来往的客人看一眼,又匆匆离开。 某人逃脱未遂。 忽然逼仄的空间里,洗手间熏香、火锅味以及他身上惯有的木质香混在了一起…… 陆允信微绷着下颌线,江甜脸红扑扑。 两个人身体热烘烘。 近,真的太近…… 江甜忽地有些喘不过气,她略微侧头,闷闷的嗓音响在安静里。 起因,经过,再到自己气不过强撑出来的口型“所以”。 江甜说:“换宋易修给我打电话,我也会接,她是你奥赛班同学,何况还是什么南一双奖牌。” 陆允信没反应。 江甜说:“换宋易修拦我说话,我也得说上两句不是,何况还是圣诞节,在一家店碰到了。” 陆允信喉结动了动。 江甜说:“我理解,真的理解,所以也没办法说什么,真的,”江甜抬脸望着陆允信,态度格外诚恳,“真的,我很理解,退一万步来讲,就和她说的一样,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也不是我男朋友,我没立场也没理由生气——” 49|第49章《塔塔尔》 陆允信食指抵在她唇上, 吻落在她发间。 轻轻的一触。 江甜没了声音。 “这就是你不理我的理由吗……” 他嗓音低低, 从她发间溢出,一半平缓,一半隐不住情绪。 江甜鼻尖忽地微痒:“我知道啊,很莫名其妙,很无理取闹, 所以我表示理解。” “那你可不可以, ”他唇顺着她的发徐徐下移, “理解我,”停在她耳畔。 刻意压低的声线伴着温热的鼻息, 他想给她说什么, 又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犹豫,像极她问他“可不可以讨厌自己”时, 他藏不了的眼神, 也说不出的话。 一瞬沉默中,陆允信拇指摩挲她的唇, 反反复复。 他抚得心口燥、眸光邃,想偏头时, 江甜却先一步别过脸:“为什么总是要我理解?”她别过话题的痕迹明显:“我不想理解,我只想冷静, 你很讨厌, 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说话……” 江甜想挣开,陆允信蓦地腾身,施着点力道, 唇重新落回她发间。 江甜猜到陆允信可能会给理由,可能会给立场,她有隐秘的小期盼,可又舍不得他不情不愿。 最后舍不得战胜小期盼,江甜吸鼻子,说不清肺腑的滋味是酸还是涩。 陆允信收过很多表白和情书,江甜也收过几次表白和情书。 明明两个人都能自如地拒绝别人,换成彼此,换成相关问题问题时,却千缠百绕,一个不愿逼,一个进不了。 再次安静中,火锅店外围噪音渐渐放大…… 江甜终于调整好情绪,“如果陆某人不介意,”她微笑,“我已经一周没洗头了。” 陆允信没放手,“如果江小姐不介意,”他缓缓说,“我才吃了火锅。” “……” 昨晚才洗过头的江小姐皱眉瞪他,一秒,两秒,三秒,倏地偏头咬上他手腕,陆允信怔然,江甜推开他就走。 越走越快,跑了起来,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眼睛黑漆漆,牙印湿漉漉。 方才一直喝饮料玩手机,几乎没怎么动火锅的陆某人对着空气楞了好一会儿,才垂手,鼻尖好似还萦着她发间的香,他扯扯唇,把有牙印的手轻缓地扣在心口……是他的,小姑娘啊。 ……… 外面冯蔚然喝了两杯酒,应施未渝的邀,说酒话:“允哥这人你外看他冷,然后了解,就会发现他比你看到的更冷。” 他“嗝”一下:“没到能力的事情不去碰,到了能力的事情有条不紊,我和船长都说他以后肯定会特别强,因为没感情,太理智,太客观,太清醒,从来果断干脆,不会小心翼翼……” “说什么呢?”江甜走近,随口问。 “允哥。”冯蔚然笑嘻嘻蹦回这一桌。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秦诗出去拿快递让大家等等她,陆允信回来,沈传提议开个房间玩游戏,没人有异议。 五个人一个组,两组十个人,一班这边有六个会,施未渝和二班三个男生加进来。 沈传和大部分人都开过黑,问唯一没开黑过的甜姐儿:“会玩吗?” “挺久没玩了。” “那施坑过去和你妹妹一组?”沈传对施志玩笑道。 江甜瞥一眼自己头像框旁边陆允信的空白头像框:“我去吧。” 施未渝:“别坑好吗?” 开局,江甜拿着输出英雄没说话,冯蔚然不好意思地碰鼻子:“甜姐儿难得谦虚,我总感觉自己要稳赢,那真的就不好意思了,毕竟一个职业选手船长,一个允哥……” 话没说完,“first blood”响,江甜单杀陆允信,“double kill”没响,冯蔚然支援陆允信未遂,心有余悸地抱着丝血小身板滚回自家防御塔。 四级大招加满,开始小规模团战,“三连”“四连”“超凡入胜”…… 桌上彻底没了声音。 甜姐儿斩获十五个人头,其中十个都是允哥贡献的,而比这还可怕的是——甜姐儿能放走丝血的所有人,就是不能放满血的陆允信。 陆允信亦是,如果和其他人、包括施未渝刚,丝血都能开个护盾反杀逃脱。如果是和江甜刚,技能放得像耍花枪不说,明明是逃跑用的闪现,他都能放反方向,把残血的自己撞到江甜怀里。 格外流氓又坦荡。 全局开着视野的船长在心里骂一万个“骚”。 江甜她们赢两局,陆允信他们赢一局。 待三局结束,冯蔚然抻脖子道:“甜姐儿说好的挺久不玩……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话说谁带你入的坑。” “傅逸。” “难怪这么剽悍,”冯蔚然嘟囔,“不过允哥也确实是不在状态,好几次都没控住,好久都没见他这么送。” “可能是英雄不熟悉,”施未渝给陆允信解围,“要不然换一个再来两局,”说着,施未渝半开玩笑地对江甜道,“不过甜姐儿也是哈,好歹同桌,允哥让你,你还真当允哥提款机拿人头不手软啊。” 江甜玩手机没接话。 陆允信从对角线的位置起身过来,迎着江甜茫然的神色,他直接坐在秦诗座位,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手臂散漫地搭上椅背,手刚好垂在她肩旁。 “气消了吗?”他问。 所有人的视线望过来,江甜:“啊?” 陆允信也没有多余的话,稍稍直身,垂在她肩旁的手以半圈她的姿势绕到她身前,先调出短信,“ajiangtian”每问都回,长短句无奈又耐心。“施未渝”也给他发过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但只有“收到请回复”的通知会有陆允信标点都不多一个的“收到”。 陆允信把施未渝和其他人的短信都删了,只留了江甜和明瑛,然后点到通讯录,长按“施未渝”,出现黑名单标志…… 直到这一刻,江甜后知后觉,不敢相信但又确实存在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哄自己? 手脚不灵便地给自己狂送完人头后,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有可能碰到老师的情况下大剌剌坐过来,没起由地把手机翻给自己看,就是为了让自己消气? 好像也是这瞬间。 江甜闻着他身上浅淡的木质香,酸着涩着的心里好似被一股淙流淌过,温暖踏实。 够了,好像真的就够了,施未渝怎么嘲不在乎,施未渝给他打电话不在乎,施未渝给他发短信不在乎…… 江甜心里虽这样想,仍是若有若无看向施未渝。 施未渝眼波不稳,江甜云淡风轻用胳膊肘拐一下陆允信。 “坐好。”江甜接过他手机,退掉施未渝头上的黑名单,点了自己那串字母,眉目压笑地输备注。 全宇宙可爱无敌不接受反驳.甜。 陆允信倏地腾身,江甜心里一紧:“不许生气不许改。” 陆允信面色无异地“嗯”一声。 十二月火锅店开着空调换气,江甜刚好坐在风口。 陆允信捞过自己座位上的薄外套,在冯蔚然“啧啧”起哄、施未渝坐不住的状态下,面不改色地披在江甜背上。 ……… 秦诗回来说有雨又停了。 一行人出店,新鲜空气铺面而来,大家互打招呼就地分别。 江甜说想散步,陆允信自然也想散步,然后和她一起到了一中旁边的美食街,灯火繁盛,香味混杂,热雾袅袅。 江甜进街前眼睛冒光,出街时,摸着小肚子:“请记住我刚才优雅高贵矜持美如九天仙女下凡的吃相。” “嗯,”陆允信手里拎着给面条带的宵夜,“记得你吃鱿鱼须吃得满嘴流油,咬苕皮被烫得不行还嚷嚷着‘好好吃’不肯松口,腊肠吃一口不小心断在地上差点哭出来……” 噪音很大,江甜“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陆允信埋头抿开笑意。 小吃街外夜市热闹,摩肩接踵,江甜微垂着眼,试探地用手去拉陆允信的袖子,不小心触到他小指。 “你冷吗?”陆允信问。 “有点……还怕走散。” 陆允信没说什么,只是五指回勾住她的手,握住她的手,再揣进衣兜。 路灯晃得人影如走马灯,晚风吹过脸颊,江甜轻咬唇,脸热红。 街边卖小手工的老太太朝两人笑:“大过节的,要不要送点礼物给女朋友,看我这里好多女孩子喜欢的纸花啊,布偶啊……” 陆允信不太习惯这样的环境和叫卖:“谢谢,不用。” 江甜感受着他手心的温热,斟酌:“我送了你望远镜,于情于理你是不是该回我一份。” 陆允信停下脚步。 两根红绳,一块钱。 江甜把细白的腕伸到他面前,陆允信把面条宵夜递给她,长指灵活地把绳系在她左腕,留下一指的缝隙。 他拉直外套拉链蒙了小半张脸,捻着另一根:“这个戴右边?” “你戴。” “我?” “嗯。” “不要,”虽然江甜皱了眉,陆允信还是很有原则,“我不习惯手上戴东西,而且我穿校服,黑衣服白衣服灰衣服蓝衣服,不管怎样穿这种大红色一根戴手上就很奇怪……” 陆允信话未完,江甜把宵夜还给他,接过红绳径直蹲到他脚边。 陆允信习惯穿短袜,校服裤腿相对长,江甜细致地给他把裤腿卷了两折上去,然后把红绳系向他左脚裸踝。 江甜手指微凉,指尖划过陆允信同样凉的皮肤,冷冷得烫。 不少走过路过的同学、小情侣私语:“见男朋友蹲地上给女朋友系鞋带,还是第一次见女朋友给男朋友系鞋带。” “要我有这么帅男朋友,我也得给人系鞋带啊,不过这小姑娘也侧颜杀啊,皮肤好好,酒窝好漂亮。” “那个是不是允哥啊,很眼熟。” “估计长得像,肯定不是,那天我们班主任才听到东郭给教导主任打包票说全世界都可能早恋,陆允信没可能,别人半夜是约会,他肯定是做题或者打游戏什么……不过那小姑娘也太要不得了吧,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蹲在男生脚下算什么事儿。” “……” 七嘴八舌。 陆允信弯身拍一下她:“你先起来。” 江甜不听。 “先起来,我们回去系。” 江甜专注地继续手上的事。 他的影子很长,她的小小一团,很近很倔强地挨着他,蹲得遥遥不稳,不愿离开。 旁人来来去去。 他和她仿佛静止在人潮里。 大概绑了五分钟,江甜拽着他衣摆站起来,“陆允信,”她仰面,朝他弯了眉眼,“你说……我努努力,考上清华的概率有多大?” 她声音如林间溪流。 灯火退却,远天细碎的星辰好似落在她眼里。 这天晚上,冯蔚然他们还是没搞懂允哥和甜姐儿在没在一起,但颠覆性地知道了陆允信大抵有温柔有脾性,不过留且仅留给了甜姐儿而已。 这天晚上,陆允信十七年第一次有节日的概念,觉得最好吃的火锅是南门老火锅,最好吃的糖是抹茶悠哈,最喜欢的蛋糕要加椰果,最喜欢的奶茶是抹茶奶绿,唱歌最好听的人是周杰伦,最可爱的身高是一五一,可能她长了一点点,他回去和面条探讨,不过不重要。 陆允信回望。 “江甜。”唤她。 “嗯?” 50|第50章《暴风雪》 “拿到录取通知书去看电影吧, ”陆允信双手握住她双手, 重新带回自己衣兜,“泰坦尼克号。” 熟悉的片名,陈述句。 江甜感受着他掌心的薄茧和温热,眼巴巴望着他:“没拿到之前就不能去吗?” “你觉得那之前,”陆允信停一下, “你能长高到……我手毫不费力地放上你的腰?” 江甜怔, 陆允信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刻薄。 江甜反应过来是约南城广场那次, 蒋亚男传谣言,陆允信说手搂不到她的腰, 江甜又羞又恼抬手想打他, 陆允信抿笑在兜里按住她的软爪。 ……… 南城的冬天阴冷又潮湿,江甜和二老以及程女士江爸爸照旧在外面度寒假。 二月回来时, 她带了古镇的一小罐土, 补给陆允信当生日礼物。 三月阳春,陆允信和江甜去医院打疫苗, 江甜脱出一条胳膊,陆允信帮她抱着羽绒服:“肉多。” 赵安然穿露脐装露出一截小蛮腰给两人打招呼, 江甜笑吟吟回礼,陆允信神色寡淡。 待人走后, 江甜眸光危险地看向陆允信:“我就是过年吃胖了, 我就是肉多……” “刚好。”陆允信屈拳捂嘴,轻咳一声。 接种疫苗的女医生笑呵呵道:“太瘦了抵抗力差,还是要有点肉才好, 再说了,小姑娘这叫正常偏瘦,骨架还小,得多锻炼,”女医生说,“要不然以后容易生病,生孩子还得吃苦头。” 话题突然有点超纲。 江甜敛着红脸,强撑淡定:“还早还早。” 陆允信偏头清两下嗓子,神情略不自然道:“快打。” 四月换季,傅逸和秦诗冷战不到一天,傅逸打江甜电话,江甜厚着脸皮在寝室开免提,傅逸成功求和。 五月初有运动会。 江甜去年没摸清门路,今年当了班长,几员运动大将却是去了文科。 虽说大部分火箭班项目都报不满,可短跑都报不满在东郭眼里就是打脸,“不求名次只求报满”的要求一下达,江甜从办公室回教室,状似无意地给陆允信提。 冯蔚然在后面:“允哥真不会去,反正一中几年我没看他参加过,要不然甜姐儿你女扮男装来个男子组,跑了倒数第一说不定还能有创意奖。” 江甜挠着陆允信胳膊不死心。 “不去,”陆允信用笔敲她手背,示意停下,“跑出汗很烦。” 除了体考,属于迫不得已。 “集体荣誉感嘛,允哥荣誉感嘛……”江甜缠他。 陆允信面不改色:“被面条吃了。” 江甜从善如流点头:“那我回去和面条商量一下让他吐出来……” 课间同学们喧哗的喧哗,吃东西的吃东西,江甜抱着陆允信的手左看右看,忽然低头,柔软的唇瓣毫无征兆就落在他白净的手背上。 陆允信身体滞了滞,停笔,转脸。 “乖,我在终点等你。”江甜陷着两个小酒窝,弯着眉眼望他。 陆允信刚好栽进她眼中轻漾的柔光里…… 沈传回座位,见冯蔚然捂着心脏一副喘不过气的表情,挑眉:“吃包子吃噎了?” “甜姐儿亲了允哥手背,为毛我感觉自己想谈恋爱了。” “……” “比看128g全体-位岛国大片还刺激。” “……” 彩旗飞扬,伴乐壮阔,脚踏声喧天,长长短短的横幅拉满整个操场。 “一班一班,非同一班,东郭东郭,一米七三”的口号代表一班对男班主任身高只有一米七二的二班正式宣战。 一百米预赛、半决赛、决赛,陆允信跑得很快,把二班选手甩出快两米,冲向终点。 江甜跑过去给他递水,脸上写满了兴奋:“我的天你好快,你好快,真的超快。” 陆允信忽然僵脸,喘着气,看向她纯粹又高兴的模样欲言又止,几秒后,脸色恢复如常:“不是第四吗?” “啊?第四?”江甜懵,挠挠头看清结果,不好意思,“我只顾着看你,没注意其他人,其实第四也不错,其他三个都是体育特长生……” 江甜很认真地在安慰。 陆允信不在意成绩,还是“哦”一下,背过身去扯号码牌。 江甜听着他的失落,安慰得更起劲。 陆允信手臂扬起,遮住唇旁浅淡笑意。 这样就被唬住了。 真是,他的傻姑娘呐。 ……… 一班逢考试一骑绝尘,在田径场就是打酱油的份。 运动会总共开三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沈传才捧回来一个撑杆跳金牌,没什么含金量。 前排同学传阅完,江甜借过来,给陆允信:“要不要摸一下,过过瘾,”她献宝似地,“难得一次你参加活动没拿到金牌,我心里多多少少过意不去。” “那就回去把你书兜里乱糟糟的卷子整理好。” “……” 缎带下的金牌明晃晃,她瘪嘴的表情小生动。 陆允信心下失笑,抬手越过金牌扯了一下她短俏的小马尾:“你好像一直没留过长发?” “洗还好,吹很麻烦,”江甜端详金牌道,“寝室不准私接电源,洗了头发只能到宿管办公室门口插那两个插电板用吹风,人超多。” 想到什么,她眼睛发亮地看向陆允信,“你喜欢长发吗?” 陆允信面色清淡:“没感觉。” 只是没见过你长发的样子。 没有说出口。 夕阳西下,橙黄的光洒满建设中的城市。 江甜和陆允信坐在操场台阶上,陆允信打游戏,江甜在旁边吃葡萄干,陆允信手时不时伸到她袋子里抓一两块。 主席台上响起兔子舞的音乐,冯蔚然起了头,爱热闹的同学把手搭在他肩上,路过的同学把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肩上。节奏简单动感,台阶上各班区域只剩寥寥几个人,操场上一条长龙黑压压,随节奏蹦得歪歪扭扭笑声不断。 斜阳沉一半到地面,摄影师镜头记录下兔子舞长龙,记录下实验班三五个在看台心无旁骛刷题的学霸,尤其长发飘飘气质天仙、柳眉蹙得似黛玉的秦诗。 也记录下陆允信和江甜和谐并坐,陆允信腿长,江甜腿短,陆允信面瘫脸,江甜说什么逗他笑。 无关早恋,无关风纪,两个人只是恰好落在半轮夕阳的圆心…… 简单,青涩。 加一层时光滤镜,空气中好似弥满了初夏暮色的栀子香。 ……… 六月傅逸高考,七月出成绩。 八月江甜和秦诗她们搬到傅逸才搬走的高三专属校区。 傅逸收到北大录取通知的时候,秦诗和江甜提前一天到校区,正在收拾寝室,秦诗给江甜说,江甜“卧槽”一声,朝电话嚷:“大佬请吃饭啊,八大菜系满汉全席,我要握手蹭运气!” “好好好,位置随你挑,”傅逸促狭,“不过你确定握我的手不是握你家允哥?” 江甜悻悻碰鼻尖:“……你很无趣。” “诗哥觉得我有趣就行。” 傅逸格外坦然地虐一发狗,等到秦诗一句“恭喜”,含笑问:“东西收拾完没有,我马上到校门口——” “傅逸我们分手吧。”秦诗平淡道。 一秒,两秒,三秒。 空气突然安静。 江甜枕头抱在怀里、悬在床上,要放不放。 秦诗说:“别过来了,我晚上和甜甜出去吃,上学期期末成绩有下滑,我爸爸和我心平气和聊了很多,说他早就知道我在早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你很优秀他之前判断很武断,说你可以一边恋爱一边进步,说我大概没那么优秀……” 江甜枕头缓缓放上-床。 傅逸拢了嬉色:“你……认真的?” 秦诗:“嗯。” “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了。” 傅逸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就毕业聚会那样的情况,真的等你毕业你就知道了诗哥,真的,ktv真心话大冒险没办法,人赵安然有男朋友,我也说了我有女朋友,可人男朋友都不介意,老师也在那起哄,你说我能抹老师的面子吗?” 傅逸诚实:“何况酒没喝,就推脱不过绕一下手臂摆个姿势,而且手都没碰到,就那一下,我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龟-儿-子发动态这么会抓镜头……” “是啊,我还没毕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分手。”秦诗不待傅逸再解释,无比冷静地挂了电话。 迎着江甜想说什么又顾及不敢说的表情,秦诗苦笑:“想分很久了。” 而傅逸对秦诗,从表白开始,真的就是嘘寒问暖百依百顺。 秦诗在空间发个突然想吃什么,傅逸就能翻墙出去买。傅逸给秦诗撒娇说想她,以前乖巧温顺的秦诗这学期不知道模仿东郭的字迹签了多少假条。傅逸给秦诗说压力怎么调节,秦诗跟着傅逸的高考倒计时表一天折一颗纸星星,折到三百六十五颗一罐送给他。 每颗星星纸条后面的字不知道傅逸有没有拆开看,现在傅逸好不容易撞大运…… 陆允信给江甜打电话,江甜挂,回短信说“有事”。 她放下行李,捞起钥匙对秦诗道,“出去喝点东西。” ……… 甜品能安慰坏心情,抹茶尤甚。 没开学店里没什么人,江甜和秦诗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江甜不停给秦诗抖糖,秦诗对着奶茶弯唇:“我没事,甜你别这样……” 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下来。 “真的熬不住,真的认真在想,真的想了很久很久,不是还喜不喜欢的问题,是真的走不下去了。” 江甜坐过去拍她背:“你别说话,先缓缓。” “从去年圣诞,对,圣诞就开始了吧,”秦诗嗓音哑,“他给我说临近一诊,老师管得紧出不来,结果我在火锅店门口拿快递,就看到他和一群人在隔壁帮赵安然过生日。” “快递是我给他买的电脑,我存了很久的钱,当时下着小雨,就隔着一扇玻璃窗,我给他发短信没回,打电话没接,箱子很重,我搬不动又怕弄上泥,然后就看着他在里面起哄给赵安然唱生日快乐歌,脸都喝红了……” 秦诗捂着脸,哽咽从指间漫出来:“江甜,你能想象我当时的感受吗?” 51|第51章《神女峰》 可以想象你抱着很沉的东西, 想象你叫不动傅逸。 想象你淋着小雨, 他少年意气。 江甜轻轻叹气,挨着秦诗,极为温柔地把她揽进怀里。 秦诗说:“很多很多次,他都这样,偏偏他会解释。” 秦诗说:“他解释得很认真, 所有的细节都到位, 越解释就越像我在无理取闹……” 秦诗说:“我不懂学长学姐们的世界, 所以我放手,”她伏在江甜肩头, “九个月, 真的。” 每每她想提分手,傅逸就会在电话里告诉她, 自己又进步了多少名, 又有哪些老师承诺了手心煎蛋结果食言,秦诗舍不得打断他的欢欣, 舍不得直到录取完毕。 九个月,整整270天。 秦诗眼泪流到最后, 无声流不出来。 她眼睛微微发胀着,扯唇:“好像这辈子的耐心和演技, 都用在了这九个月, 就这样吧,就这样,”她不知道在对江甜说, 还是在对自己说,说着说着,原以为流不出的眼泪蓦地滑落,“真的就这样了……” 别的女生青春期早恋,或许可以给开明的父母说,可她没有妈妈,只有爸爸,爸爸有小阿姨,爸爸反对。 或许可以和闺蜜说,遇到江甜之前,她不太懂“闺蜜”这个词,遇到江甜后,江甜和陆允信冷冷热热自己情绪都缠得百转千回,更何况,傅逸和江甜和陆允信都是认识很早、很要好的发小、朋友。 或许可以在网上匿名发帖,可那些心事,那些失眠,秦诗要怎么才能说出口…… 最后的最后,趋于安歇。 秦诗平静地望着江甜,眼里含光:“我和他走不下去的话……你会慢慢疏远我吗?” 她问得小心又敏感,宛如雨后梨花。 江甜皱紧眉给她擦眼泪:“我们不要管傅逸,”她难受,“狗傅逸……” 两个小姑娘用词温和,毛线在南城做活动,赶过来听完江甜平静的转述,二话不说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她风风火火回来。 江甜抽纸给她:“去哪了,怎么出汗出成这样,t恤也弄得脏兮兮。” “没什么,”毛线从吸管桶里拿根新吸管,自然地插-进江甜的抹茶杯,端着被采访的腔调,“我家甜家诗哥受了委屈,出去刚好在你们校门口碰到,就踹了一顿傅辣鸡。” 秦诗想动唇。 毛线“诶”一声:“都是前男友了就别护了啊,秦诗我给你说,傅逸那龟孙绝逼会卖惨求你,你可千万别心软,他特么就是渣。”毛线越说越气,“有女朋友还敢喝交杯酒,要是以后遇上投怀送抱,遇上别人起哄,是不是劈腿滚-床-单也可以说是逢场作戏?” 毛线嘴毒又让人无法反驳。 两个小姑娘没了声音。 “还有你江甜,”毛线吸两口,咽下,教训说,“我忙得昏头转向没空管……牵手了?” “嗯。”江甜被毛线眼神唬得小怕。 “亲过了?”毛线面不改色。 “嗯。” “睡过了?”毛线猜到三分。 江甜心虚地吞口水:“就一次,”她朝秦诗求助,“秦诗知道的,东郭在教室放恐怖片,我看了害怕——” “所以什么都做全了不表白不给名分?”毛线呵。 江甜抿唇。 “是不是以后真的发生点什么也可以不表白,再以后一句不合适一脚把你踹开?” 江甜接不了话。 傅逸被自己揍时懵逼的神情还在脑海,这厢见江甜这般,毛线同样恨铁不成钢:“我不信他陆允信会怕家长怕校规,这种占便宜还不确定关系……恕我直言,傅逸渣,他陆允信比傅逸还——” 江甜倏地腾身捂住毛线嘴:“你是毛线你也不许这么说他。” 江甜眼睛睁圆,写满认真。 脆生生的尾音踩着安静落下。 一秒,两秒,三秒。 毛线无奈。 江甜冲毛线做个鬼脸,讪讪垂手。 秦诗忍笑,毛线舌头抵着牙,缓缓放开:“傅逸对人好起来那劲,我能理解,可我是真的不知道陆允信哪里好,除了成绩和那张脸,他还有什么?”毛线说,“成绩你自己进步,看脸你回去看程女士看江渊,再不济看我,”毛线半开玩笑半认真,“都两年了牵扯着还没个结果,我怕你这么蠢下去,下次哭的就是你。” “那我也愿意,”江甜冲毛线,“他那么好……” “你再举两个。”秦诗在陆允信的问题上与毛线达成一致。 “真的有很多啊,”江甜抱着玻璃杯嘟囔,“我喜欢他成绩好,身高好,比例好,下巴好,嘴巴好,鼻子好,耳朵好,就连眼睫毛的长度,”她半眯着眼,把手举到桌子中间,用拇指抵着离小指指尖四分之一的位置,“都刚刚好……” 毛线和眼还红红的秦诗对视欲吐。 三人坐在居中的小隔间,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穿过珠帘从后面的座位上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握一下某人的手。 “我知道了。”嗓音温醇低缓。 四个字,手收回去。 江甜楞几秒,突地掀开帘子蹭起来,刚好撞见后面桌上一台屏幕闪烁着星辰的笔记本,笔记本旁放着杯白水,甜品店暖黄的灯光切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把影子投在桌上。 江甜望他时,他也望着江甜,单手托脸,深邃的眸光里漾着浅浅笑意。 江甜恼羞,一把将他的帽檐从额前拽到脑后。 ……… “你怎么会在这?” 毛线和秦诗“六六六”着先走,陆允信到吧台给四人结账,江甜也不推辞,乖巧等在一旁。 “冯蔚然给我说这家新开的甜品店还行,我给你打电话,你挂了,”陆允信额外打包两个抹茶班戟给江甜,“你吃你拎。” 江甜接过来,两人并排着走在树荫下。 陆允信步伐散漫,江甜刚好跟上。 蝉聒聒,风热热,两个人近近的。 “毛线也是担心我,想到什么就说了,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江甜忽然出声。 “嗯。” 又走了一段。 “我们聊的,你都听到了?”江甜问。 “嗯。” “如果是你,毕业晚会,”江甜顿一下,“你会怎么办?” 陆允信停住脚步,双手插兜,瞥她:“我有女朋友,毕业晚上ktv,真心话大冒险?” “嗯。” “我都有女朋友了,为什么不玩女朋友要玩真心话大冒险?”陆允信说得认真。 江甜在心里默念一百遍他的意思是“和女朋友玩”。 奈何他半明半暗的脸太动人,奈何自己在秦诗荼毒下看过太多小言情,奈何想起他八块腹肌,修长的手指,玩女朋友…… 江甜脸登时红得快要滴血。 “脑袋里在想什么,”陆允信徐徐弯身,俊脸放大到她眼前,“想太多十八禁会长不高——” “哎呀呀,你才在想,烦不烦啊。”江甜一边用手背拍着热烫的面颊一边快步走,没走两步,“哐当”一下撞在电线杆上。 听到“噗嗤”声,江甜捂着通红的脑门回头:“陆允信你很讨厌诶!”转身把班戟塞还到他手上气鼓鼓跑走。 留下陆允信拎回去,含笑分给室友。 八人间大寝室,其余五个新室友纷纷指责冯蔚然和沈传:“允哥人很好啊,你俩干嘛说他不好相处啊。” “就是,这抹茶的味道真的熟悉,绝对是校门口左边那家” “还有小叉子,允哥可太暖了吧,以前听传闻说你竞赛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去年决赛满分夺金还以为你是高冷卦!” 大家笑作一团。 ……… 没上“高三”之前,“高三”是个神圣又带着神秘色彩的词。 上了之后,有的人——仅仅陆允信——轻轻松松,少部分人逐渐放弃,更多的,是像江甜一样,心里装着一个方向,想要搏一搏。 一中高三比高二多了近三百人。 重新拉通排名之后的重点班从三班开始算,一班和二班则是被设为清北班,加上复读,两个班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人。 除开去年从阳光班爆出来的傅逸和保送名额,清华北大基本就在这两个班中产生,保持每年六十个左右进去的超高水准。 江甜不想做意外或者颓下来的四十个。 失恋的秦诗犹豫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坐、互相监督好好学习、自己考清华气死北大的傅逸,她考清华可以和允哥在一起”时,江甜思考了一分钟,看了陆允信三眼,答应下来。 江甜骨子里有程女士的劲,秦诗随秦政,平时或可爱或柔和,真当有了计划后,两人每天早上六点二十起床,十分钟轻手轻脚洗漱,接着,跟着宿管大妈打哈欠的声音到门口,寝室亮灯的刹那,最先踏出宿舍楼,最先踏进食堂。 清晨第一批出笼的馒头、包子热气腾腾,有米面味。 秦诗买个馒头加杯豆浆,江甜买两个加两杯豆浆,放一份让秦诗看着,拎着另一份飞快跑向男生宿舍。 一楼角落,发短信,然后敲窗。 窗户开,陆允信立在窗边,揉眼睛:“这是……” “吃了再睡,要不然你七点多起又是直接来上课,或者在小卖部买点面包啃不了两口。”大抵觉得自己殷勤过了头,江甜补充,“分桌费。” 只听过分手费,现在还有分桌费。 陆允信心下发笑着接过来,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远天是将晓未破的晕蓝灰,晚霞灌木葱郁,近处清晨第一抔露水湿漉漉地滚在叶片上。 陆允信睨着绿意间小姑娘那双比露水还要灵动、晶亮的眼睛,淡淡地:“喏。” “喏什么?”江甜顺着他视线。 “你肩膀旁边的叶子上有一只——” 陆允信话没说完,江甜“啊”一声尖叫,意识到现在大部分人还在睡觉又立马捂住嘴,仓皇逃离。 第一抹晨曦挣洒在她身上。 陆允信伴着身后“卧槽什么味这么香”“老子被香醒了”“哪个叛徒在吃学霸专属第一笼馒头”“嚷嚷几把,让不让人睡,卧槽哪里这么香”的抱怨,勾勾唇,“蜻蜓”,然后,迎窗打一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咬下…… 清风拂面,他满嘴酥软甜香。 52|第52章《一只船累了》 冯蔚然循着味爬起来, 眼巴巴盯着陆允信手里剩下那半个:“你一中的房子转出去了?” “嗯。”陆允信咬一口。 “反正你有自己的主意, ”冯蔚然拍一下陆允信的肩,“以后发达了别忘记带带兄弟。” “独生子女。”陆允信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嘴里。 冯蔚然“卧槽”一声:“老子口水都吞得这么响了,你特么真听不到假听不到啊都不分点!” “有手有脚自己去买。”陆允信转身背朝他挥手,栽床上准备睡回笼觉,“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叫我, ”陆允信想到什么, 勾唇, “对了,她说七点人好像很多, 你可以晚一点再去, 不过晚一点的话,食堂那些东西估计也冷了。” 陆允信说完, 扯被子蒙头。 冯蔚然踹一脚他床铁杆, 气得直骂娘。 ……… 陆允信嘴欠归欠,第二天, 江甜借下课接水的空隙,路过后桌的陆允信旁边, 扔一张纸条给他。 陆允信本来趴上桌睡着,头顶却像长着眼睛一样, 捞过来展开, 回:“看你方便。” “方便方便。” 数学老头在讲台上给问问题的同学板书,教室里困倒一片。 江甜蹲在陆允信桌边捡笔状,小声说:“他们是你朋友, 又和你在一个寝室,早饭带一份也是带,三份也是带,我对他们好点他们也对你好点。” 她眼睛弯得像月牙。 陆允信揉她头发:“卷子做完给我看。” 江甜脸红地“嗯”一下,就因为他这个小动作,成功把自己变成了点餐机。 她每天早上趁秦诗拟计划的空档,小跑去男生宿舍一楼敲窗,陆允信开窗,江甜把早饭递了,看他半梦半醒、惺忪又真实的侧颜,所有困意登时消散,打了鸡血一样奔回去和秦诗吃完早饭冲到教室刷题,干劲十足。 有同学当江甜好说话,也来问“甜姐儿可不可以帮忙带。” 换作以前,江甜推脱不过也就应了,现在她心里装着明镜,面上打着哈哈:“我也想要个三头六臂,这样就可以多带,做卷子也快……或者千手观音也可以。” 同理,陆允信课间睡再好,江甜转身轻轻一挠他耳朵,他便揉眼睛坐起来:“哪道?” 讲得思路清晰,耐心仔细。 其他同学来,陆允信打着哈欠三言两语,其他同学见他倦得不行,也不再多问。 反复之后,东郭瞧出点端倪,把陆允信叫到办公室:“你和江甜什么情况?我看你和其他同学说不了两句,给她讲题讲那么久。” “她妈妈托我辅导她。” 东郭被戳到软肋,脸色好看了些:“那你好好辅导就好了,我看你有时候还瞪人小姑娘。” 江甜用签字笔画在陆允信腕上的“江甜丹顿”表、等他解题时没忍住给他涂红的月牙盖,在他背后贴的空□□色兔子便利贴……都没长嘴巴不能辩解。 陆允信“哦”一声,面不改色:“她比较笨。” “得了得了,陆允信你再傲成这样,小心人骑你头上。”东郭眼不见心不烦地把陆允信赶出办公室。 其他老师羡慕:“我们也想要这样的笨学生。” 脚踏实地,积极向上,进步可以具象至每一天,一天又一天…… 江甜高一高二,属于成绩好,但起伏不稳型。 高三之后,随着每早的亢奋,她整个人就像被打通任督二脉般,效率高,规划好,从最开始的前十名,到前五,再前三。 几次大考下来,秦诗稳在第四没动,而江甜和陆允信保持三十分左右的总分差,几乎是把自己绑在了第二的位置。 其他妈妈打电话都是劝自己孩子别紧张,尤其心态放平。 程女士则是感慨陆允信真的太强悍,然后眼睛放光:“宝贝你觉得你和陆允信还差多少,有希望超过他吗,超过他妈妈给你一份大礼,超大惊喜。” “人家好像已经在看大学那种高数了,”江甜有意在程女士面前美化陆允信形象,“而且人家费心费力给我讲题,我却想着超过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啊……” “合理的野心是进步的动力,你不觉得这样很带感吗?” 江甜被教唆得蠢蠢欲动时,程女士又冷静下来:“看缘分吧,”她说,“身体最重要……你和小诗还在每天跑步吗?跑完步洗个澡睡觉确实挺好。” “……” “阿政说小诗有哮喘,最近天这么冷就停一停,开春再跑吧,”江甜嘟囔什么,程女士笑,“我叫小诗你还吃醋了,不是你说的不喜欢别人叫你小甜吗。” 江甜童年虽然迷恋二郎神,对自己和“啸天”犬谐音还是很不满。 电话的最后,程女士没急着道别,反而咳两声,不确定地问:“你外婆打电话给我说,外公又住院了,脑血管不好?” “啊?”江甜怔一下,“什么时候”问话到了嘴边,反应很快地打转,“你现在才知道?” 对面默了一会儿。 “我和你爸爸今年回来吧,回南大过年,顺便请陆允信他们一家吃饭,好多年没见那孩子了,”程思青道,“我给你做你爱吃的排骨,”程思青鼓励,“期末好好考。” “考好可以吃爸爸做的鱼吗,爸爸做的藿香鱼真的超好吃啊!” “就这么嫌弃妈妈吗,”程思青吃醋,“妈妈做不一样?” “不敢不敢。” 江甜和程女士打诨,笑声飘过凋敝的灌木,暗黄的叶片上凝着一层晶亮的白霜。 元旦假期结束一返校,就是一诊。 临考前夜,江甜给陆允信打电话,连打好几个喷嚏,陆允信听得冷脸:“让你洗完澡记得穿外套,说多少次你不听,再不听别想着我以后晚上接你电话。” “我紧张,你都不安慰安慰我。” “风这么大,赶紧滚进寝室,”陆允信不耐,“要怎么安慰?等你明天咳嗽头疼发烧给你买药帮你请缺考假?”陆允信呵,“还是等成绩出来看你努力一学期一诊滑铁卢小哭包哭唧唧勉为其难给你递张纸——” “陆允信你很烦——” “要乖。”嗓音低醇无奈。 江甜蓦地没了脾气,瘪嘴:“好啦,晚安啦……” 晚上十点半,陆允信这边刚挂电话,立马被教导主任叫了出去。 整幢行政楼亮如白昼,教导主任把陆允信带到办公室给他示意,自己却退了出去,陆允信狐疑地接起电话。 “是陆允信同学吗?你好,你电话之前一直占线所以冒昧打这里了,”对方很客气,“我们这边是清华本科招生办,一直有关注你,之前颁奖礼上我们也简单沟通过……想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是不限专业,然后北大他们的新生奖学金是一般是二万五,我们最高可以给到四万……” 老生常谈的内容。 末了,“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你们的降分条件。”陆允信平淡问。 “你应该已经拿到预录取资格了?”对方茫然,“所以这降分……” 外面老师们点了宵夜说话声热闹,陆允信身体斜在教务处方正的办公椅上:“会考虑异地恋问题。” “可以冒昧问问女朋友现在的成绩吗?”对方措辞,“我们降分渠道主要三条,竞赛,然后一诊南城全市前二十有三十分降分空间,再有就是下学期华约自主招生。” “如果她在五十到六十左右呢?” “可能有些难度……” 陆允信轻描淡写:“谢谢您,那我再思考一下,因为中午也接到了您隔壁招生办的电话,他们似乎更人文关怀些……” 又过了半个小时。 陆允信眉眼微扬地出来,遇到老师,礼数周全地叫“老师好”“老师好”,吓得几个平时习惯他面瘫的老头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 ……… 考试两天过得很快,等待的十天却极其漫长。 程思青和江近城在第九天回来,刚好赶上陆允信生日,夫妇俩包了一个大红包。 两大家人坐一起吃饭,程思青夸:“小允个高成绩好,人也这么帅噢!” 江外婆端鸡汤过来:“就是眼睛睁不开,整个人看着没有精神气。” 江爸爸:“以后进社会就好了。” “妈你懂什么,我们公司小年轻最近才给我说什么,这叫痞帅还是颓帅来着,”见江甜向自己走来,程思青“诶”一下,推女儿,“过去挨着陆允信坐啊,同龄人交流交流。” “可我好久没见你想你啊。” “你个磨人丫头。”程思青嘴上嫌弃,却是疼爱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她给江甜舀了多少肉,就一视同仁给陆允信舀多少,明瑛时不时插两句趣话。 一顿晚饭其乐融融,吃了很久。 陆允信时不时瞟到江甜的酒窝,程思青在傅逸嘴里“教科书级的宠爱”,琉璃灯流转生辉。 他忽然有种冬天热汤入喉的感觉,熨帖温暖,让人流连。 第二天下午四点五十,江甜和陆允信并排坐在书桌前。 第三天江甜游戏直接挂机,陆允信还在敲键盘。 书房恒温,花藤招展,江甜偏头问:“我如果冲不到前二十,拿不到降分怎么办?” “凉拌。” “我在认真和你说……明明症状不明显,你还逼我吃感冒药,我考语文的时候真的超想睡,白加黑很无敌。”江甜紧张地转笔。 “那应该让你严重一点,垮掉后面五场?”陆允信还在“咔咔”点鼠标。 “程女士说考好了给大礼啊,大礼啊,”江甜咽口水,“她想我超过你,但超过你应该不可能,前二十就够了……真的,我以前光一中都要排到二十开外。”说着,她拉陆允信,“来,我们一起默念,前二十,前二十。” 陆允信见她脸红热,把空调温度从27调到了26。 江甜发着小音节拽他:“来嘛,来嘛,一起念,前二十。” “像智障。”陆允信任由她摇。 江甜撇嘴:“还有两分钟。” “哦。” “还有一分钟。” “哦。” “三十秒,”江甜盯着时间直搓手,“待会儿你先查啊,你先查!我要给自己做思想准备。” “分已经改不了了,你再怎么做思想准备也没用。”陆允信说着,流畅输入学号密码。 “你怎么不遮一下,要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给你把志愿也改了。” “记得住吗,rsyswxc0111,”陆允信把她腿上的暖手宝抢过来,嗤,“小傻样。” “你才傻……”她忿忿着没了声音,指着屏幕,“你怎么会是第二,总分不低啊,都快七百了,你不该是第二啊。” “第一是机改阅卷老师的模板,正式发纸质通知的时候排名会进一位。”陆允信点屏幕,“人家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再看什么——” “你不要和我说话!我输错了学号!”江甜屏息。 “你密码用陆允信名字和生日陆允信同意了吗——” “你不要和我说话!我忘记输了几位!”江甜气得不行,陆允信抢过她键盘“噼里啪啦”。 江甜:“陆允信你真的很——” 页面加载出来那一刻,江甜“啊”一声,赶紧用手遮牢。 毛线在朋友群里疯狂艾特两人,排名不错的秦诗亦是。 傅逸小心翼翼在秦诗下方跟了个艾特,又被毛线碾下去,陆允信和江甜眼瞪眼。 陆允信无奈拿起手机:“她紧张,不敢看,你们要是没看到她发动态就别问了啊。”他放下手机。 江甜深呼吸,挪开一个数字,“2”。 她“啊”地再尖叫,手不敢动了。 偏偏陆允信一手撑书桌,一手稳着她椅背,还要凑到她耳边:“某些人可是说了要骑我头上,要是考个二十几名,两百多名,啧啧啧……” 第一个数字是“2”,对江甜来说,意味着只有后面是“0”一个机会,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数字,那么,她和陆允信之间的台阶便会跟着宽一级。 三十分。 安静间…… “好像有人回来了,”陆允信听到门响,欲起身,“我去看看——” 江甜倏地放手,视线触及排名,整个人怔住。 饶是陆允信,望着她屏幕上那个和自己一样孤零零的“2”,都楞了楞。 一秒,两秒,三秒。 江甜长长吁一口气,问陆允信:“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 “我需不需要重新登一次?” “网会卡爆。” “我是不是,”话说一半,江甜抓着陆允信的手用力摇,“完了我觉得自己是天才怎么办,”把他手贴在脸上,“完了,你说我给程女士和爸爸说了他们会不会吓懵,啊啊啊!” 江甜完全克制不住,“他们承诺我的大礼,我们一家三口还没一起拍过艺术照,我还想去苏杭长游啊啊啊!” 陆允信身体后仰着,避开她欣喜若狂:“你,你冷静一点……” “我要怎么冷静啊!j姓在l姓前,我就是骑你头上,”江甜“啧啧”用他的语气噎他,“怎么着?想打我?打我啊打我,放心,”她脸变着玩似地,又眉眼弯弯拍他肩,“我去玩会记得给你带一把乌木骨的油纸伞回来,让你这种保送的异类体会一下头上有重物的感觉顺便cos丁香姑娘。” 陆允信唇角稍稍抽了抽。 “你刚刚说是不是程女士回来了啊。”江甜想起来,哼着歌转着圈推开书房门。 陆允信埋头插兜不想认识她的表情跟着出来。 江甜蹦跶着撑住二楼扶杆,看到楼下两人,眉飞色舞正要喊。 陆允信察觉出什么,突地反手捂住江甜的嘴。 楼下。 江爸爸一把将钥匙丢桌上,叉腰来来回回围着茶几走,还是没忍住:“所以你就完全不顾我感受,当着那么多下属那么多员工的面让我难堪?!” “你小声点,甜甜估计还睡着懒午觉没起来,”程思青放下包,仪态优雅地斟茶,“自己决策失误,还要怪我给你难堪,”程思青抿一口,“你家那些人打着你名头在公司胡作非为的时候就该想清楚后果——” “我二叔不是你二叔吗,不就一个分公司,过年过节缓一缓何必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挪用公款你给我说缓一缓?” 程思青“啪”一声把茶杯罢茶几上:“是不是你家那几只耗子改明儿偷-税-漏-税把你我弄进去你也觉得可以缓一缓?我在纽约辛苦两年敲钟上市可不是为了让双程成为伟大的乡镇企业!” “乡镇?”江近城脖子涨红,死盯着程思青,盯着顶着,他突然笑出声,“我给儿子钱花,你说少年男子汉自己有手脚自己出去闯,仗父母耍威风算什么本事,我阿爸阿妈节约点给甜甜衣服买便宜点,你又说女孩子皮肤细贵……好好好,女孩子娇养,我说甜甜健康快乐开开心心,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就行,你转脸又教她说什么独立,什么读书上进……程思青。” 江近城咬着牙唤她名字,“这么多年了,”他自嘲,“你是不是还是嫌我山里人出身差大字不识俩侮辱了你高知家庭高贵的血统。” 程思青不想多说地撑脸别过头。 江近城哂然:“又被我说中了……” “没什么中不中,之前讲好的,”她眼睫微微颤,出声强撑平静,“等甜甜高考完就离,股份房产该归你的归你,该归我的归我,该归两个孩子的归两个孩子——” “哐啪!”楼上传来一声巨响。 53|第53章《标本》 程思青和江近城应声抬头, 目睹角落一个一人高的彩釉花瓶凭空爆开。 花瓶旁边, 陆允信缓缓垂手,而江甜脑海“嗡嗡嗡”响,整个人结结实实懵在原地。 好一会儿后,她微微抬一下在栏杆上抵得发白的食指。 程思青想说什么,江甜下楼。 程思青合唇, 侧身从坤包里拿出一板药, “咔擦”薄铝片裂开的声音明晰, 她把三颗药放进嘴里,和茶咽下。 “你和爸爸……多久了。”江甜站在程思青面前, 乖巧平静。 程思青把药搁回包里, 朝跟下来的陆允信轻轻颔首。 陆允信明白:“那我先走了。” 转身时,他手不着痕迹地掠过江甜肩膀, 程思青看在眼里, 却什么也没说,待他换鞋、出去、关门, 留下一室静寂,才开口:“一年多。” “所以这一年多, ”江甜偏头看一眼江爸爸,又回看着程思青, 她手扶着沙发椅背, 慢慢坐下,“你们都是在假装,在演戏, 其实,”她语速放慢,“你们早就没有感情……” “感情不是婚姻的全部,”程思青按裙摆,以一种平等的目光和江甜沟通,“甜甜,妈妈希望你知道,婚姻除了感情,还有双方家境、价值观、处事方式很多因素,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公司决策,”程思青措辞,“很多事情一而再再而三有分歧解决不了故态复萌就会让人特别疲惫——” “程思青你忍我不了就忍不了,你在甜甜面前说这些,还有当妈的样子?!”江近城诘道,“挪三五十万我无话可说,就特么三五千你反复提——” “有一个三五千就能有两个,十个百个三五千就是三五十万构成立-案!”骤然拔高的音调直冲江近城去。 凌冽威压,空气好似凝滞。 安静中,父女俩都没动了。 程思青意识到失态,缓和之后,对江甜愧疚道:“很抱歉让你听到这些,本来不想让你……” “江渊知道吗?”江甜突然问。 “知道,”程思青不隐瞒,“他和我们考虑得一样,希望不要对你造成太大——” “伤害,伤害,伤害我知道的,”江甜连连点头,“在你们眼里我是小孩我未成年我不能受伤,所以我连你和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僵了这么久,甚至早就说好等我高考、等我十八岁就离婚我都没有权利知晓。” 程思青拉江甜的手:“甜甜……” “甚至我还紧张地查成绩,看到人品爆发考第一,二傻子一样想给你们惊喜,想着你们给我的大礼,想着……”江甜挣开程思青的手,说不下去。 江近城亦为难:“甜甜……” 江甜双手覆在脸上,徐徐抹下。 她凝视程思青,然后,凝视江近城,整个人无比冷静:“你们要离婚就离婚,要和好就和好,我对你们的选择表示尊重。”第一句。 “我高考我冲刺我心态出现问题,只能说明我自己承压能力太差,和你们没有关系。”江甜停一下,“妈你一直教我,我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是你的女儿,是的,先是独立的个体。” 第二句。 “我帮毛线写漫画脚本攒了钱,你们和外公外婆给我的零用钱我没花完也存着,所以有经济能力,你们不用为所谓监护权或者抚养为难,如果要选,我选妈妈。”第三句,江甜收回视线。 三人间,沉默好一阵。 程思青:“甜甜……” “程女士你说给我礼物,是不是这个啊。”江甜眼尖瞥到程思青手边一个类似礼品袋的包装。 程思青点头。 江甜拿过来,顺势抱程思青:“谢谢。” 然后起身朝玄关走。 程思青想追,江甜挥手:“不用,没关系,我就想出去散散心,我能接受,我去找秦诗或者傅逸玩,有什么事情给你们打电话,我会注意安全。” 话很周到,程思青停步:“甜甜……你乖。” “我知道,你们好好说。”江甜回头,朝两人笑出两个小酒窝。 转身出去,“咔擦”,门轻轻、不带一丝情绪地合拢。 门内江近城嗤笑传出:“很开心是不是,你养大的甜甜,无条件选你,你前脚离了,后脚可以马上带着甜甜去找秦政,哦对,我叔动的这款项不就是你和他合作的项目,老程阿政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再续前缘——” “哐当”瓶子砸地的声音。 “江近城你混蛋!”程思青狼狈中裹着哭腔。 江甜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仰面,正好看见陆允信等在门口。 江甜未发一言错开他。 ……… 江甜进电梯,陆允信进电梯,江甜出电梯,陆允信出电梯,江甜打车,陆允信招一辆车跟在她后面。 路不是自己修的,自己控制不了,江甜眸光闪了闪,给秦诗打电话。 秦诗正在家吃团年饭,听到江甜说约电影,听到她语气里少有的异样,秦诗二话不说要出来,秦爸爸本来想拦,听到是江甜,交代两个女生“要小心”还给了车费。 秦诗和江甜进电影院,陆允信换到一辆跑车上,等在电影院门口。 一部商业喜剧笑点尴尬。 两个姑娘出来后,秦诗问江甜要不要去吃东西,江甜:“可以啊,我约了傅逸。” 秦诗立马夹着尾巴走,傅逸把江甜带到了gts赛车体验营,说“陆允信最喜欢玩这些黑科技”“陆允信经常来,上上下下都认熟了”“别的男生把妹把游戏,你家陆允信就好这口,还有天文”…… 江甜:“不提他。” “这年关的,你出来,不是和允哥吵架允哥甩你脸子了?” 傅逸话没说完,体验营外,跑车里江渊给陆允信坐在沉默里。体验营内,江甜挂挡轰油门,大排量跑车离弦的箭般冲出跑道,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屏幕车毁人亡。 ……… 江渊有事去机场,又过了好久,江甜才和傅逸从体验营出来。 前一秒,她骂“傅渣”,弯着眉眼和傅逸分别,下一秒,敛了温和,一个人揣兜走进街头阑珊的灯火。 一月正值隆冬,晚上温度尤其低,即便穿着羽绒服,全身都冷得直颤,风拂面,像刀页刮过脸颊。 一下,又一下。 商圈人很多,跳年前最后一次广场舞的老奶奶,散步的小情侣,言笑甚欢的聚会友人。 江甜以为自己玩得麻木了忘记了,可听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孩奶声奶气跟着“喊妈妈”“妈妈”“喊爸爸”“爸爸”,她眼睛仍是胀胀的。 跟了一路的影子还在脚边。 跟着她穿过街区,穿过大街小巷,穿到南城柳河长堤。 “我不至于跳河,”江甜停下,舌头抵了抵牙,“你不用再跟了。” 陆允信没回答。 “你听不到吗,我叫你不用跟了,我出这里马上打车回去,很安全。” 陆允信隔着一点距离,依然在她旁边。 “陆允信你听不到吗,我真的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求求你,我知道我给你说过多少次程女士他们感情好我脸就有多痛,你来安慰也好,嘲笑也好,同情也好,求求你,求求你……” 如果陆允信走,江甜不会难受,偏偏陆允信不动,江甜背对着他:“我真的求求你,放过我让我一个人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 江甜哀求着,红了眼睛。 陆允信喉咙滚着,滚着,蓦地上前将她扛到肩头,不顾她“啊”惊呼后,发狠力打他背“我不回家”“你放我下来”“陆允信我求求你”,把她带到一个地方。 小区陈旧,干净。 陆允信一路抱着她上顶楼,轻车熟路开门,把叫得精疲力竭的小姑娘放到阳台躺椅上,这才按开昏黄的壁灯:“傅逸说柳河那边很不安全,我怕我一个人打不过,这是我才换的地方,有点老,但安静,视野好,今天没有雨,可以看星云,你想看就看,不想看一个人坐坐也行,我就在客厅,你有什么事情叫我就行……” 陆允信微喘着气,江甜静默不语。 陆允信蹲在她脚边插好驱虫器站起来想进去,江甜轻轻拉住了他衣摆。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湿漉漉的。 江甜望着他,把手里抱一路的礼物递给他:“帮我拆开好不好。” 一本半自传,署名程思青。 《双程传奇创始人:完美的婚姻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印帧醒目。 陆允信席地而坐,恻隐:“别看了……” “那你念给我听。” 陆允信仰面,她白皙精巧的脸庞宛如雕琢,晕在光里。 “我和近城初见,我十九,他二十,在南大旧校区。我骑自行车,他骑三轮车,另一个同学骑着自行车从小路突然冲出,避让不及,我正想刹车,他车头使劲一拐,我险险通过,他连人带车摔进了沟里。第二天我下课,路过待葺区的工地,看到他戴着安全帽。我走过去说谢谢,我叫程思青,他脸红得要命,半天才说,我叫程近城……哦不不不,江近城。” “上世纪的大学不一样,包分配,铁饭碗,自诩知识分子的青年们花着大把时间约会,聚餐,在草坪上弹吉他、作诗追心爱的姑娘,屡见不鲜,近城身上有股描述不出的不甘和闯劲,我喜欢他顺理成章。” “工地上的短工,大学教授的女儿,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大概就是为了逼父母同意,未婚先孕,父母选择断绝关系,我二十岁提前毕业,结婚生子,从教职工大院和他一起搬到柳河桥洞下。” “那也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知道有人会因为买不起菜,黄昏去菜市场捡地上的菜叶子,真的会稀粥里只有几粒米,没钱买肥皂只能自己摘皂荚磨皂液洗衣服,没有热水器冬天洗澡用瓢淋,没钱买煤炭烧煤渣,水常常是滚一瓢温一瓢又冷一瓢……苦过,是真的苦过。” 江甜眼泪无声滑过脸庞。 陆允信抬手,一边缓缓为她抹掉眼泪,一边用极富质感、仿佛淙淙水流淌过夜色的嗓音,不急不缓念:“用现在的话说叫什么,和心爱的人苦着,和近城苦着……那就是甜。” 他指腹温热。 她乖乖坐着,眼泪越抹越多。 54|第54章《苹果螺》 “既然那么爱……为什么要离婚。”江甜几不成音。 陆允信坐在她身旁, 放下书, 想说什么。 “继续读吧。”江甜轻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陆允信凝视她,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再次把书捧起。 “怀孕的时候, 父母来桥洞找过我, 说愿意接受我的孩子, 只要我离婚。他们知道我很苦,可他们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 为了让我跟上营养吃上肉,在矿底呆两天两夜不合眼……南城那个时候高-利-贷猖獗, 会有追责的让背债的见血, 如果背债的尚有几分钱,就会让人顶替, 一根手指或者一段筋,临生孩子之前, 我担心没钱住院遇上难产,他一个人找到黑市被绑了手脚送过去, 一个人带着一沓血淋淋的钱被警察送回来, 还送了锦旗。” “生的是男孩,取名渊,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但看到近城,好像就能看到光明。” 陆允信稍稍垂眸。 “媒体总爱用‘勇’来形容他,在我眼里,是胆识。江渊一岁时,他在所有人反对声中盘下亏损酒厂,在酒厂盈利后他又毅然卖掉酒厂把所有家当给我一个‘家庭妇女’,赶上好时机在股市沉浮一轮,我们抽身,看中北城最边缘的一圈商铺,眼看着水到渠成,结果拿不下地皮……他在某部门领导家门跪了三天三夜。我出一个风险项目资金周转不开,他信我信到一句话,敢给债主压上自己性命。” “后来双程扩大,一堆商务人士里只有他每晚九点回家,助理不用年轻女孩,记得住酒厂每一个老员工的名字。” “再后来,怀小姑娘,我吃的每顿饭几乎都是他在做。那时候别人说鲫鱼汤营养好,但我不喜欢刺多的鱼,他就每天早上天不亮去菜市场买鲫鱼,然后一根一根剔掉刺,我七八点起来,鲫鱼粥也就熬好了。印象最深刻是有次聚会,朋友笑他,开宝马去菜市场是不是掉价,这些事情让保姆做就好,他说他老婆他闺女,他愿意……” 越读,越幸福。 越读,越像个迷局。 江甜安安静静流泪,分不清程女士缱绻的字眼是真,还是声嘶力竭的“你混蛋”是真,不知道自己期待的长游、一家三口艺术照是真,还是说好的高考完十八岁就离婚,是真。 真真假假真真。 小区楼层不高,建筑起伏如横堆竖放的棋子,耐寒的蛐蛐隐在隙间,不知疲倦地叫。 “这本书完稿于小姑娘高一寒假、元宵节,明天飞去并常驻美国,希望可以在她十八岁前上市,作为她的成人礼。” 真正的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甜甜。”陆允信念。 江甜微微抬眸。 “想告诉你,我和近城不才,勉强可以给你自由的生活,但也希望你知道一切来之不易,学会感恩,也学会独立,学会豁然,也学会珍惜,学会在苦难面前从容,也学会在快乐面前不惊。” “赤诚、坦率,可爱,一如你父亲。” 陆允信序言读完。 江甜不再有泪。 陆允信合书,起来,弓身去支江甜送的天文镜:“其实三个系列差不多,大概这个是你买的,所以偏爱一些……” “陆允信。”江甜跟着站起来。 “嗯?” “我们那个吧。”她说得平静。 陆允信回头,遇上她通红的眼睛,盈盈漾着的波光里写满懵懂纯粹。 陆允信没明白过来“那个”是什么意思,江甜拉开羽绒服拉链,露出修长的脖颈,浅灰色的毛衣贴身,包裹出青涩柔嫩的线条。 “你要做什么?”陆允信眸光沉了沉。 江甜面色无波地走向他:“书上说,那样会很快乐,快乐到极点分不清真假……” 寒风瑟瑟吹,江甜脚尖先后抵上陆允信脚尖,凝视着他紧绷的下颚线,一边解毛衣扣子,一边声音轻轻地:“陆允信,我们快乐吧,毛线说,你这个年龄血气方刚拒绝不了,”她近乎无助,“陆允信……” 扣子解到第二颗,陆允信覆上她的手。 江甜想挣开,陆允信不让。 往复循环,江甜再次热了眼睛。 陆允信阖拢双眸,几秒后,睁开,弯腰替她捡起地上的羽绒服:“我们不要这样——” “要怎样!我要怎样!” 江甜听不得他温柔,越听越崩溃,霎时间,眼泪断弦般一颗颗接着掉:“我还是孩子,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他们的恩爱都是演戏,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他们离婚,为什么又要让我知道他们爱过。” “赤诚,坦率,一如我父亲,是如程思青丈夫还是前夫,为什么?!”陆允信想抱她,江甜推开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甚至当着他们的面我都不能哭不能崩溃,崩溃的结果只能是程女士留在国内,我转回北三,明明快过年,明明我才考了第一,明明一切都正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眼泪和鼻涕一起下来,“是不是以后他们重组家庭我要尴尬地叫妈妈,叔叔,爸爸,阿姨,”江甜哭着,哭着,发笑,“是不是我可以住在他们任何一个人家里,他们都对我客客气气,我可以长住短住,可我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家庭,我没有家,他们以前不在身边我觉得有家,他们现在回来了,我为什么没有家了……” 陆允信任由江甜捶、打、掐,完全没有理智地在他手臂上又啃又咬。 他一手钳着她,一手给她披上外衣。 “我没有家了……”泪眼婆娑,江甜声音沙哑到再说不出话。 陆允信扯纸,缓缓替她擦掉眼泪,擦掉鼻涕,然后,把旁人一点也碰不得的镜头推到她眼前。 “看到星云了吗?偏蓝紫那一大块,很蓬松,嵌着星星,”陆允信一手带着她的手扶上漆黑的镜筒,一手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撩至耳后,“我以前很难受的时候,就喜欢看,很美。” 好像能让人忘记不堪,心神安宁。 “很远。”江甜食指从他食指和中指的缝隙间抬起,不经意,擦过他拇指上。 两个人,就这样,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坐到江甜脑袋微微发沉了,陆允信起来,带她去洗手间,给她找了崭新的毛巾和自己的新睡衣,等她洗漱完,自己也去洗漱出来。 江甜窝在唯一的床上,陆允信拉上窗帘:“我去睡沙发,你有什么就叫我,我睡不沉,很容易醒……” “我不想一个人。” 陆允信上-床,江甜朝他怀里靠。 陆允信关壁灯。 黑暗中。 “你没有错,你父母也没有错,但很多事情真的没办法一眼看到头,”陆允信徐徐盖上她横在自己腰上的手,“他们很爱你,你也不会是一个人,”陆允信嗓音低缓,温柔,染上一丝几不可查的认真,“大概唯一有错的人是我,徘徊和犹豫都很多余,你很好,真的很好,好到——” “我有点困。”江甜有意地打断他引导明显的话,手从他手下抽-出来。 陆允信停几秒,没勉强,偏头轻柔地吻她耳廓:“好梦。” 安稳的十七年,像含着一颗糖,含着含着,含到高三中间,糖化成玻璃渣,割得江甜,这个晚上,闭着眼睛,一夜清醒。 这个年关,哽哽难咽,支离破碎。 别人家亲朋走动,其乐融融。 江外公江外婆家,西装革履的律师、资产评估师以及公关团队频频出入。 当初程思青和江近城在一起,江外公江外婆提反对意见。 如今程思青把离婚摆上明面,江外公江外婆劝和不劝离:“我和你爸当初棒举那么高,你们苦命鸳鸯都能在一起,说明情比金坚。” “如今条件好了,小半辈子都过了,有什么矛盾说开了,解决了,不就好了,况且还有两个孩子。你自己书里都会写,婚姻是沟通和磨合,放在自己身上,怎么想不明白了,你也快半百的人了……” 江近城那些在程思青眼里是羁绊的亲情,程思青和秦政那些明明白白甚至刻意疏离的友谊,江近城站在高处对身世的反哺,程思青手下浩瀚起落、眼里容不得半点砂石。 争执,冷战,嘲讽,精疲力竭时对方留下的冰冷后背。 钉子刺痛过,怎么可能没有痕,之前怕甜甜难受,程思青忍,甜甜听到了,程思青态度很坚决,只有在回北城把甜甜也转回去照顾和飞美国之间,她犹豫很久…… 大年初一,江近城离开,江甜和他拥抱。程思青穿一袭珍珠白长裙,结束二十九年差一年到珍珠婚的婚姻,一言不发望着头发夹着白丝、积淀着岁月的男人步伐沉缓进电梯…… “官网公告可能会迟一点发。” “嗯,先过了股市回暖期。” “不动产那块我已经处理好了。” “嗯,股份交接公证七个工作日下来。” “就这样。” “嗯,就这样。” 两人没有祝福,也没有道别。 大年初十,江甜帮程思青收拾行李,看到没有盒子的药:“盐酸帕罗西汀片治什么?” “睡眠障碍,”程思青揉揉小姑娘耳朵,“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你好好休息,好好做完作业,准备开学。” 江甜乖巧点头,程思青不忍,“甜甜,妈妈……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江甜懂事,“只要你和爸爸都幸福……” 话没说完,母女两人相视红了眼睛。 助理的车早早停在楼下,江甜小身板拽着大箱子下楼送走妈妈。 回来等电梯时,陆允信取完快递到了旁边:“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我一直都在。” “谢谢。”江甜礼貌地朝他点头。 进电梯。 陆允信:“南城广场新开了一家烤肉,听说味道很不错。” “嗯。” “冯蔚然他们说星爷才上那个喜剧片也很好玩。” “嗯。” “叮咚。” 到楼层,电梯开。 陆允信手横在感应灯前:“江甜。” “嗯。” “今天太阳很好……” 江甜加快脚步,以近乎逃离的姿态拉开虚掩的房门,“嘭铛”。 她后背无力地倚防盗门,像极陆允信曾经逃避她,逃避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他很好,愈瘦的五官棱角分明,声音亦好听。 可江甜就是想躲,拼了命地想躲。 大概是躲两年前自己和陆允信的重逢的因由,恰是程思青去美国、江近城控南北城执行权、近亲纷至沓来,大概是躲父母爱得深烈最后却散落,也大概是躲想躲躲不掉、不知如何安放的情愫…… 二月底,开学。 天气回暖,候鸟路过拔芽的草坪,润雨里,早春柳絮和浮萍落入柳河,轻轻惴惴,随着涟漪飘来荡去。 55|(修)第 55 章《幸存的原理》 程女士回美国, 江甜留在南一。 高三下期进入第二轮复习, 除开不用穿校服的特殊待遇,宿舍亮灯的时间也从六点半提前到六点。 江甜六点醒,秦诗没醒,江甜索性踩着时差去阳台和程思青通了电话,回来再喊秦诗。 寝室八个人已经走了四个, 秦诗嘴里含着牙刷, 揉着睡意惺忪的眼:“这不才六点十五吗, 大家怎么这么……励志。” “我们还是可以六点半走,程女士说睡眠要充足。”江甜蹲在厕所里。 秦诗“嗯”一声:“事情发生了就别想了……给你说个笑话, 我小阿姨绿了我爸。” “啊?”江甜诧异。 “就小阿姨和我爸在一起之前, 有个高中同学,前男友, 我爸也知道。然后她怀孕了还是怎么, 我爸带她去产检,医生和我爸熟, 就多个心眼问说,时间好像不太对, 你那个时候不是忙项目在外地吗,”秦诗漱水, 吐, “后来问出来,是高中同学聚会,小阿姨没忍住和前男友滚了怀上了, 我爸就给了点钱,和小阿姨分了。” “分了挺好,”江甜冲水出来,“我早就觉得你那小阿姨略婊。” “是啊,”秦诗跟进去收拾东西,“她在的时候讨厌她,她走了,其实还有点想,她在我爸面前装乖也好,假惺惺也好,嘘寒问暖还是有的,要我爸一大男人,整天工作工作,也不可能说什么生理期多喝热水啊,给你拿点红糖姜糖啊。” “那下次程女士唠叨,我把手机给你让你替我听,”江甜把脚塞进没解鞋带的运动鞋里,给秦诗翻衣领,“很多事情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说不定下个小阿姨更好。” “滚你,快走,估计我们的第一笼馒头都被抢完了。” “……” 两个女生几下整理了内务,下楼。 天色压着晨云灰蒙蒙,江甜先踏出宿舍门,一眼便看到……他立在路灯下,一手拎东西,一手按手机,江甜看他时,陆允信有感觉般抬起头,缓步走过来。 “我先走?”秦诗问江甜。 “不用。”江甜拉住秦诗。 “散步顺路,”陆允信把手上的早饭递给江甜,看着她,“给秦诗也买了。” 江甜没接,陆允信说:“你上学期带一学期早饭,我没给你钱,不喜欢欠。” 江甜平视他外套拉一半的拉链扣。 “哎呀,保送大佬为高考狗服务一下很合理,赶紧去教室多背两个单词,”秦诗一把接过,拉着江甜走,“谢了啊允哥。” 陆允信颔首。 ……… “abandon,abandon……” 教室书声朗朗,两个袋子里一根吸管是白色,一根是粉色,秦诗拿了自己喜欢的白色。 江甜抱过自己喜欢的粉色,豆浆喝到底,馒头也吃了,自然而然看到袋子最底下一张便利贴。 粉色,兔头形状,“加油”两个字写得潦草。 江甜指间捻着纸条时,陆允信刚好进门,神色略微僵一下。 江甜想把便利贴扔掉,脑海里却浮出陆允信在文具店蹙着眉头买粉色便利贴的样子、拧着俊脸在粉色便利贴上写字的样子,手在袋子上顿住。 陆允信背对人放书包,江甜把便利贴收回掌中,小心翼翼折好,然后,低软着眉目夹进日记本里。 朗读声越来越杂,“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似生机,似蓬勃。 也似同学们成绩起起伏伏,江甜愈发安静沉稳。 她一诊考南城第一时,有别班女生酸说“偶然撞大运”,可自这学期开学,大考小考,她都保持年级第二的水准,和陆允信分差越来越近,和第三名分差越来越远。 以前男生夜谈讨论女神,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秦诗,人美,气质仙,成绩好,那腰细得,像一只手就能握住。 现在更爱说江甜,名词从“可爱”变成“强悍”,当然,随之而来的是甜姐儿上学期给允哥送早饭,允哥给她讲题,亲密无间,怎么这学期反倒疏离了。 冯蔚然和沈传守口如瓶说“不知道”。 陆允信晚上回去,一进门,就被八卦的室友拦住:“冯蔚然说喜欢微胖的,船长说喜欢傻白甜萝莉,米兰达可儿那种性感款得票超多,允哥,站甜姐儿?” 大家可都把甜姐儿留给你,不敢站。 “还好。”陆允信回身关门。 “还好是几个意思。” 以前这些问答,陆允信一向敷衍,这次却是手在脖子比了一下,“头发这么长,有齐刘海,笑起来或者哭起来都有两个酒窝,”他认真想了想,“喜欢吃抹茶,语文很好,有时候黏人有时候磨人有时候冷……” “甜姐儿也只对你冷,换我换船长,”室友道,“她什么时候不是客客气气的。” 唯独陆允信。 给她买早饭,“嗯”一下道谢,收。 帮她抱作业,“嗯”一下道谢,接。 问周末要不要一起回南大,说“不用,晚点和秦诗走”,话少得……刻意又用力。 夜色昏沉如盖,陆允信听冯蔚然念“高考体检应于本周内全面完成,高三一班、二班、三班明天上午十一点开始到行政楼大厅组织抽血,务必空腹……” 他习惯性从枕头下摸出一盒去医院或者接种疫苗前一晚吃、含镇定成分的药,白色药片到了嘴边,他停几秒,然后,反手扔进垃圾桶。 “哐当啪”,响在安静里。 第二天早上,陆允信没有出现在女寝楼下。 江甜微楞,秦诗拉一下江甜:“今天不能吃早饭。” “对哦。”江甜回神。 两人到教室,以往在刷题或者玩手机的某个人趴在桌上,江甜下意识想问他“怎么了”,见他旁边冯蔚然没什么反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而从第一节课下课开始,陆允信就进入藏不住的不安,翻书声音很重,碰掉笔的次数也很多。 当同学们排好队到一楼大厅,江甜后知后觉看到流程表上的抽血,顿时了然。 陆允信排在前面,江甜排在陆允信身后。 陆允信玩游戏频频挂机,江甜却毫无察觉般,和秦诗聊一道物理题动摩擦因数到底是几。 前面同学抽血抽得很快,轮到陆允信吊着提前脱出来的手臂坐上凳子,秦诗说了什么,江甜轻打秦诗一下,清楚地瞥见他发白的脸色。 “握拳……握拳。”后面还有很多人,护士微微不耐地绑压脉带,撕开一次性针管。 陆允信喉咙起伏,细长的针管即将没入他皮肤的前一刻,江甜一边给秦诗说“肯定是零点五”,一边抬手,不着痕迹蒙上陆允信眼睛。 针管刺入,痛一瞬,然后是江甜裙摆拂过陆允信另一只手臂。 陆允信眼睛转动,隔着皮肤,将安稳和熨帖滚散在她细腻温热的掌心。 ……… “终于肯理我了?”最后一节课是东郭的,体谅大家饿这么久,她直接放了午饭。秦诗找借口先回寝室,江甜打饭,陆允信跟着打饭,江甜找个了食堂角落的位置坐下,陆允信坐在她对面。 “没有不理你,”江甜撕开一次性筷子薄膜,嗓音轻轻,“只是觉得自己还能有上升空间,拿到降分心态好像更容易受到影响……还是说,你觉得考清华很容易?” “换北大?”陆允信轻描淡写。 江甜抬头,注视他三秒,气得把自己饭盒里的排骨全都扔他碗里:“你换,你换,你随便换,保送狗……” 陆允信把好啃的肋骨和自己饭盒里的肉丸夹给她:“那我们就不换。” 见江甜想把肉丸子还给自己,陆允信筷子横在她饭盒上挡住她筷子,故意皱眉:“你别夹回来了,我有洁癖。” 江甜“哦”地应下,见他啃自己夹过去不好啃的排骨,啃得笨拙又费劲的模样,埋头咬一口肉丸,唇角抿了点笑。 江甜悄然给他还了两块排骨。 “不是说了……” “我吃不完,你也吃吧。”她温软道。 一顿食堂,两人吃了大半个小时。 最后,江甜一点一点挑着角落的米饭。 “那个。”陆允信唤她。 “嗯。”江甜应得轻轻。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穿裙子吗?”怎么高三大家都喜欢穿裤子,反而穿裙子。 “程女士给我买的薄腿袜,穿两三天可以直接扔,”江甜放下筷子,递张纸给他,“裙子比裤子好洗,我洗不动裤子。” 陆允信接过,擦嘴,再把两人的纸和饭盒扔到废物桶。 江甜走在他旁边:“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陆允信面色无波地挥开她脸前一只黑色小飞虫,余光从她小巧的脚踝朝上,掠过纤细笔直的小腿,膝盖,停在膝盖上一点。 他收回视线,插兜走着,状似无意:“只是觉得你可以穿长一点的裙子,腿就不会显得那么短……” 江甜顿步,朝他微笑:“你不知道长裙子更显腿短吗?” “……” “还有,陆允信你这样说话会找不到女朋友的你知道吗……” “晚上一起跑步吧。”陆允信突然出声。 江甜低着头,去踩他:“陆允信你最近很反常地有目的啊。” “要不要一起。”陆允信没躲。 江甜撇撇嘴:“嘲腿短还想一起跑,不要以为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陆允信上前一步,堵住她。 食堂通往宿舍的小路狭窄,没到十二点,基本没什么人。 江甜脚尖被他脚尖一抵,稍稍热了脸。她朝左走,陆允信堵她左边,朝右走,堵她右边,江甜瞪他,他插在裤兜里的肘微屈,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过的无赖姿态。 甚至,陆允信:“东郭出教室了,东郭朝食堂过来了,教导主任出行政楼了,我听到冯蔚然和沈传他们的声音了……” “好。”细若蚊蝇。 陆允信满意。 江甜嘟囔“你这人真的越来越不正经”,红烫着脸颊越过他快步走。 留下陆允信在原地,扬手摸一下脸,发笑。 56|第56章《一张画》 春季本就流行性感冒多发。 东郭和教室前方的小广播每到课间都强调“出去活动活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心每天只顾刷题撑不到高考就去了医院”, 约跑步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下晚自习, 陆允信路过江甜座位,轻敲两下她的桌子也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江甜一边收东西一边问秦诗:“要去吗?” “我待会儿回去练瑜伽,”秦诗冲江甜挤眉,“你们慢慢跑,跑慢点……” “你够。”江甜赧然地搡一下秦诗。 出去, 陆允信等在门口。 装饰性路灯刚好探到二楼的顶, 昏黄的光线顺着扶杆落上走廊, 陆允信姿态闲散地倚着扶杆看手机。 他脚下长影绰绰,薄外套松松垮垮, 拉链习惯性拉到一半。 他眼睫微垂, 愈发明朗的五官半亮半暗,沐在光里。 “走吧。”江甜反手摸书包, 回忆自己东西带齐没。 陆允信收手机, 视线扫过她因为跑步换上的宽松运动裤,一声“嗯”从喉咙发出…… 懒懒地, 带着一丝莫名的餍足。 两人并排走到操场,人头黑压压。 陆允信把书包扔在足球架旁, 江甜把自己荧光绿书包搁在他黑色书包旁。她书包书多放不稳,蓦一下栽在陆允信书包上。 大抵是两人书包扣旁都有只狒狒, 狒狒爪子碰在一起, 无端牵扯出暧昧。 江甜睫毛颤了颤,伸手想扶。 “跑,”陆允信轻扯她外套帽子示意她起来, “你一般跑多少圈。” 江甜没顾上书包了:“之前和秦诗是慢跑两圈走一圈,寒假没怎么动,”她偏头看他,“那就一圈?” “干脆我们只跑一步好不好?”陆允信蹲地系鞋带。 江甜听出他语气嘲讽,撇嘴“两圈就两圈,还当谁跑不下来一样”,提臂跟在了他后面。 高三专属校区的操场似壁画浮雕,千姿百态。 傅逸逆袭成功后,回母校分享过几次经验。“每天倒着跑三十圈”一经走红,衍生出一边跳绳一边跑,一边大声背诵古文一边跑,一边做眼保健操一边跑,更有甚者,闭着眼睛在跑…… 陆允信和江甜第一圈在内圈被挤得够呛,第二圈时,不约而同换到外圈。 跑道外的草坪白天是健身器材,晚上就是庇荫地,偶尔一根单杆拉出两个人的轮廓,或者一男一女站在转盘上,转着转着就亲到一起。 陆允信尴尬地回避目光,重点转移,顺理成章地在耳里放大小姑娘沉重的喘息。 还不到一圈半,江甜喉咙已经火辣辣,脚步沉重好似灌了铅。 “我,我跑不动了,我走走……”她每提一步都很费力。 “今天坚持,明天就好了。”陆允信侧身等她。 “我真的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跑完两圈,待会儿走走就好了。” “我真的跑不动了。” “还剩四分之一。” 江甜叉腰,累到快窒息:“陆允信你真的是让我出来跑步的……” “要不然……” 陆允信话没说完,江甜上前一步吊住他胳膊,径直把整个人的重量挂在他身上。 陆允信速度瞬间慢下,江甜望着地上缠在一起的影子悄然勾唇。 江甜轻松了,陆允信拖着一大团无骨动物跑了不到十米,来来往往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 “你的眼睛呢,”陆允信稍稍蹙眉,“我衣服都要被你扯掉了……” “是怕衣服掉还是怕被人看到,”江甜嘟囔着,闷闷放开他,“早就知道你这种人约跑步就是约跑步……” 陆允信把江甜落一半的手握到掌心。 温热,有茧。 江甜说着说着,热了脸颊,没了声音。 剩下的路程这个时候又显得很近。 两人路过操场入口,停下改走,正好碰到才进来的一行同学。 冯蔚然瞥到两人的手,屈拳捂嘴:“咳咳咳。” 沈传看到,亦边摇头边:“咳咳咳。” 还有陆允信两个室友,“咳咳咳”又“啧啧啧。” “有病去医院。”陆允信沉笑着,一脚踢在冯蔚然后跟。 冯蔚然夸张地抱腿嚷嚷:“甜姐儿你管不管你家允哥,这么暴力要不得……” “我管不到他。”江甜轻轻挠陆允信小指。 陆允信格外自然地把江甜朝身后护。 一个小动作,又是“六六六”“加油大融合”“干巴爹”,江甜脸红得快滴血…… 走的这一圈,操场人逐渐变少。 一群男生也朝门口走,议论声飘在渺渺凉凉的晚风里。 “允哥和甜姐儿这是在一起了,之前甜姐儿不是还很那什么。” “学神的世界你我懂个毛,只是不敢相信允哥那张性冷淡脸竟然会牵手,要是以后撞见允哥和甜姐儿在学校那什么什么,我们应该睁眼还是睁眼呢。” “阿(阿鲁巴)儿子你五次不可能。” 冯蔚然和沈传听室友们讨论“牵手是最大尺度”,把“你允哥高一在自家沙发就把甜姐儿放在了身上”揣进心里,相视一眼,踏出铁门。 这年头,保守秘密可比制造秘密难多了。 吁…… 操场里。 江甜气息还没稳,起伏都在陆允信的掌心。 陆允信本来不累,走着,摩挲着手中细腻温凉的手指,呼吸也跟着不均匀。 又走了第二圈。 “陆允信。”江甜唤他。 “嗯?” “你很热吗?” “嗯?” “你手……好像很多汗。”江甜咬唇。 “紧张。”陆允信嗓音略低。 “紧张什么?” “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像有点,”陆允信握江甜的手紧一下,“好看。” “有吗,”江甜当真仰头,“为什么我没看到月亮,全是云,挡住了啊……不过好像有颗星星,是北极星吗。” “你手没长骨头吗?”陆允信喉结起伏,突然出声。 “啊?”江甜不明所以,偏头去看他,“陆允信你东一句西一句到底想说什么……” 陆允信弯腰回头吻住了她的唇。 轻轻的一触,柔软相贴,感觉太强烈。 夜风习习,昆虫吱鸣,两个人,都楞了。 ……… 江甜快熄灯才回寝室,像只煮熟的虾。 江甜飞快洗漱完,秦诗钻到江甜床上,直戳她咯吱窝,江甜受不过痒,和秦诗蓬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嗯嗯啊啊”好一阵。 秦诗问:“是什么感觉,什么感觉?” “你和傅逸不是早试过,”江甜腹诽一句,心跳很快,“他嘴有点干,温温的……吧。” “还有呢?” 两个人都感觉有点控制不住,没说出口。 江甜咳一声:“没有了,没有了,”她被秦诗挠得不行,“哎呀”“咯咯”缴械,“他真的亲一下就没了,好好我说,我说……” 说还在跑的人朝她和陆允信投去八卦的目光。 陆允信一手牵着江甜,一手抚江甜后背。 陆允信把江甜摁在自己身前时,江甜可以清楚地感受他胸膛起伏,心跳如雷。 陆允信大抵怕够了她的冷淡,大抵是今晚操场肥皂味和汗味交织的荷尔蒙强烈,也大抵是云外的月色真的很美…… “江甜。” 江甜鼻尖抵着他身体,瓮瓮的:“嗯?” “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开始讨厌你了,”陆允信慢慢吻上她发顶,喉咙连滚,嗓音低哑着,“会影响,你之后的心态吗……” 还有几十天,他问得克制不住,又小心翼翼。 江甜怔了几秒。 “会,”她回答,埋在他身前细声细气,“东郭和教导主任不都说过吗,很多恋爱都是女生受影响比男生大,谈恋爱了我白天要想你,晚上要想你,上课要想你,下课要想你,做个解析几何满脑子都是你,”江甜说,“注意力集中不了,进度跟不上,第三轮查漏补缺状态不好,可能前面两轮都功亏一篑,要是再吵个架闹个别扭,别说清华北大,可能六百分我都很困难……” “我们是不是应该稳一点,慢一点。”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下一秒,陆允信的吻裹着怜惜和歉意落在她发上,没动,“对不起,”他轻轻地,“真的对不起……” 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明明只是不想看你穿那么短的裙子。”那么多男生会看会议论你腿直不直。 “明明只是不想让你感冒,想让你身体好点才逼你跑两圈。明明是看你累了就想牵一下你,明明以前牵过你,明明你的手一直很软,明明今晚没有月亮……” 陆允信越说,越无论次,越愧疚。 近乎气声的嗓音没进她的发丝。 是陆允信。 是陆允信啊。 江甜凝视着他喉结滚动的线条,屏气,又呼吸,再屏气,又呼吸,好一会儿后,清悦出声:“陆小朋友你怎么这么好骗。” 陆允信停一秒,起身,垂眸正好撞见她陷着两个小酒窝,弯似月牙的眼里漾着潋潋柔光。 “合理的野心是进步的动力,我一想到自己的目标是骑在你头上……” 江甜笑得狡黠又得意。 陆允信学她嘴角扬起弧度,他双手插向裤兜,微笑着,薄唇又碰一下她的。 江甜看到的,是陆允信恼羞成怒,走两步就忍不住转头啄一啄她的额头、耳朵、头发。 江甜没看到的,是陆允信在寝室楼下抱她时,邃如浓墨的眼里化不开疼惜。 真好,他的小姑娘。 是他那个本就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小姑娘啊…… 秦诗被塞了狗粮,憋着“卧槽”回了自己的床。 江甜打开台灯,翻出毛线新送给她的笔记本,写上日期“4月1日”,本子每一页下方有一句小楷印刷的话。 第一句是,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一避再避披上伪装,也会让你无处可逃无路可退无可控制地卸下铠甲。 ——和他相互讨厌的第一天,隔了九十九秒回了他“晚安”“晚安”,感觉自己比以前矜持太多,毛线说女孩子太主动会掉价,程女士说女孩子同样需要独立和自我,感觉和他保持这样的态度和距离很好,顺便保持有一天成绩真的超过他的幻想…… 江甜还没写完。 陆允信第二条短信进来。 ——明早想吃什么。 江甜夹着被子滚了好几下,键盘闪得飞快。 ——傅逸说校门口有家汤面特别好吃,只是离得很远。 ——你不是老年人爱清淡吗,我们可以过去点个酸辣粉不要酸不要辣,吃了刚好给秦诗带回来。 ——或者你起得来吗,你起不来我可以出去买,我最近每天都醒得好早啊,不管十一点、十二点还是一点睡,每天五点半准时醒。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怎么不理我了。 ——你在做什么,陆允信明明你才说了讨厌我就这样会不会太冷漠无情。 …… 电话突然进来。 江甜想挂断去阳台再回拨,手忙脚乱之中按下接通。 “待在床上别起来。”第一句。 “六点十五,我在楼下等你。”第二句。 “盖好被子,好好睡觉,”陆允信轻轻地,“乖。” 猜得到她想什么做什么般,尾音低醇缱绻着,噙了笑意。 57|第57章《以外》 江甜耳朵痒酥酥。 “嗯。”应得几不可闻。 “嗯, ”陆允信道, “挂吧。” “你先挂。” “你先挂。” “……” 窗外树梢弯月渐出,在深夜里没看到什么人,耳畔又萦绕着细小的话语声,月亮眼睛将闭未闭,打着哈欠躲回云层里。 ……… 四月中旬, 江甜和陆允信熬过一场多大规模流感, 作为“坚持锻炼标杆组合”被东郭提出表扬。 四月底, 程思青和江近城离婚公告挂上官网,一周内股票市值缩水十几亿, 江渊临危受命, 程思青给江甜打电话,略显疲态:“别担心。” 江甜乖巧应下, 给妈妈说学校发生的趣事。 程思青提到陆允信, 江甜回答他陪自己跑步,给自己讲题, 偶尔会和自己分外婆用保温桶送过来的鸡汤和排骨汤…… 她选择性忽略掉两人不似正常恋爱、徘徊在学习锻炼间的状态,忽略掉他陪跑时会来碰自己的手, 散步时像个多动症儿童,走两步又低头吻自己耳朵、眼睛。 吻完又是一脸正经。 江甜知道了陆允信是内双, 陆允信眼角有痣, 肩膀上有块小胎记,笑很深时左颊会有酒窝,喜欢清淡喜欢熬夜喜欢天文, 吃了花生酱脸会肿得像包子。 好的,不好的。 就像江甜喜欢的那家抹茶小甜饼。 陆允信每早翻墙出校门买进来,送到江甜手上还是热热的。 江甜咬下,乍一感觉是抹茶味,又好似有甜味。 偶尔陆允信走得急一些,上面沾了凌着栅栏长的槐花,口齿间好似又有了槐花的香气…… 浓了又淡,淡了又浓。 课桌上的资料越堆越高,越来越多的题江甜做太多以至于看一眼就能准确说出答案。 五月最后一天,毕业典礼。 操场继百日誓师大会之后再次被填满。 一中保送名额最终确定为十九个,陆允信作为保送生代表先发言,江甜作为毕业生代表等在一旁。 陆允信发言只有几段话,江甜没听清内容,但有数清楚他眨了二十次眼。 “我的发言就是这些,谢谢大家。” 陆允信不急不缓鞠躬,江甜走过去。 陆允信把话筒给她时,手不着痕迹从她手上盖过。 这么多人看着呢,这人…… 江甜悄悄红点脸。 陆允信站在她旁边,轻咳一声,屈拳捂嘴的动作盖住唇角笑意……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三一班的江甜,很荣幸能够代表全体即将参加毕业的同学站在这里发言……”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全体同学感谢所有老师……” “我们会谨记公正诚实的校训……今天我以一中为荣,明天一中以我为荣。” 她嗓音清脆,伴着朝阳和晨风。 陆允信凝视她,总想伸手帮她把耳前被吹落的碎发拂到耳后。 江甜发言完毕。 主持的老师经常在办公室碰到小姑娘,接过话筒时,和蔼问:“有想过考那个学校吗?” “看分数和发挥吧,”江甜礼貌笑,“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清华。” 主持的老师拍拍她肩膀,江甜颔首,和陆允信一起退场。 下台阶时,江甜穿着短裙不太方便,陆允信搭一把手,江甜手落在他掌心。 两人动作亲密又未逾矩。 郭东薇看得感慨,不少女生则是羡慕不已。 “长得美,又聪明,成绩好,允哥温柔,家庭幸福,做人做到甜姐儿这样也是很赢家了。” “是啊,还有个二次元小哥哥当闺蜜,我记得高一还是高二,有次甜姐儿刷到父母虐狗的抹茶蛋糕图片说想吃,二次元小哥哥十分钟内人肉送到,就问你虐不虐,”一个女生见江甜下来,拉她佐证,“高一还是高二来着?甜姐儿你好久都没转你家程女士博客。” “高一吧,”江甜笑着解释,“程女士很久没更新,他们离婚了。” 陆允信跟在她身后,面色稍微凝滞。 女生尴尬:“不好意思……” “没事儿,已经好久了。”江甜说罢,偏头笑着和秦诗说悄悄话。 陆允信越过江甜,仔细又自然地替她翻正背上揉成一团的帽子。 ……… 大抵是程思青忙,也大抵是害怕干扰江甜状态。 五月之后,江甜和陆允信的短信数字累积,程思青偶尔给她打一个电话,问话和对答愈发简单。 高考前一天,平素一丝不苟的老师集体换上了大红色t恤,各种各样的教材、试卷、教辅伴着欢呼和尖叫在教学楼前铺出一地雪白。 郭东薇站在讲台上。 “平常考试给你们说当高考,真当高考来了,也希望你们当小考,把握好时间,不要紧张,题干看清楚,考前先把厕所上好,该讲的重点该查的漏我们都已经做好,相信自己……” 郭东薇把大致交代了,放慢语速,环视着教室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还有,上个月手机被收了的同学下课到我办公室来拿,这学期有过处分的同学也把检讨拿回去,生活委员记得把班费明细公布在班群,聚餐时间定在八号下午,老校区门口的南门老火锅,同学们能到就到,不能到的还是给我发条短信告知安全。 郭东薇说:“这次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聚,大家天各一方也不知道哪些能来,哪些不能来,哪些还是原来的长相,哪些又是女大十八变快认不出来,喜欢过老师的,怨过老师的,和老师没说过两句话的,不管你们以后记不记得老师,是逢年过节问候一声,还是在街上碰到老师像看到陌生人,”郭东薇笑,“老师都祝你们高考顺利,进入理想的大学,健康快乐,然后万事顺遂……” 冯蔚然突然拍桌子:“一班一班!” 男生们带头呼:“一班一班,非同一般,东郭东郭,一米七三!” “一班一班,非同一般,东郭东郭,一米七三!” “……” 其他班的“雄鹰”“飞鸟”口号交织出白噪音,东郭听着“东郭”无声润了眼睛,强撑镇定:“光明磊落,前程似锦……” 又一个三年,又一届学生。 楼下的大树枝繁叶茂,她来时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如今好像也有了皱纹。 青春啊。 ……… 一中大部分同学都在十九中考试,家长们早就在外面租好了房子。 江外公和江外婆难得大方包了个套房,自己却有事没过来。 晚上,明瑛在酒店给两个孩子做饭,炖了番茄排骨,排骨全朝江甜碗里夹,炒了肉片,肉片大块大块捻给江甜,陆允信避着挑一块的,明瑛睖他打他筷子:“待会儿甜甜不够,你吃这小的。” “妈你这偏心也太严重了吧。”陆允信无奈。 江甜脚在桌子下踩在他脚上,桌上,却是眉眼弯弯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夹给他:“我吃不完,你也吃吧。” 陆允信冲她吐一下舌头,当真不客气。 惹得明瑛反着筷子敲一下儿子手背,“你考着玩吃这么多做什么,”转而给江甜盛汤,又是怜惜:“怎么这么懂事哦,我的乖乖你管他做什么……” 江甜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有点怕,给陆允信发短信。 明瑛叮嘱江甜开空调要桌上记得放杯水,别感冒。 江甜乖巧应下。 明瑛回房之后,陆允信推开自己房门,拎着拖鞋抱着电脑轻手轻脚来到江甜门口,按下门把…… 江甜一夜安眠,陆允信有黑眼圈。 吃过早饭离集合还有些时间,陆允信一样一样提醒着江甜收东西:“准考证,身份证,文具……紧张吗?” “不紧张……”江甜吞了吞口水,“我想上厕所。” 十分钟后。 “我在第一考室,你在十六,”陆允信说,“你到时站在入口别动……” “我又想上厕所。” 再过十分钟,两人准备出门。 江甜鞋穿一只,脱掉:“你等等我,我再去上个厕所。” 明瑛担心:“是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吃点药,我好像有备蒙脱石散粉。” “没有没有。”江甜边挥手边朝厕所跑。 陆允信抿笑:“她说她不紧张……” 话没说完,明瑛抬手一个爆栗敲他额头上。 江甜再出来,两人进电梯。 江甜手指绞书包带。 陆允信插着裤兜,散漫地咳一下:“喂。” “嗯?” “有人说苹果的充电接口是抹茶味的,你吸一下试试?” 江甜掏出手机:“充电接口怎么会有味道,”她打量,“怎么吸,有灰啊,而且会不会电到我……你试了吗,怎么吸?” 陆允信“嗯”发得几不可闻,指道:“你先把手机壳摘下来。” 就在江甜懵懵懂懂真的摘了手机壳把充电接口放嘴边时,“叮咚”,电梯开,江甜应声抬头,撞见陆允信憋笑憋不住,肩头一抽一抽…… 见小姑娘望自己,他嗤:“好傻……”越过她出去。 “陆允信!”江甜小跑追他,作势要打他。 陆允信给她扶住酒店旋转门,一片大好天光转走在两人脚下…… 最后一科英语五点整考完,下一秒,各大媒体就有了全部答案。 江甜忍了两天没对题,出校门第一件事便是买报纸。 “考都考过了,对有什么用。”陆允信面无表情。 “你懂什么。”江甜提醒陆允信台阶,白他一眼,“你要回学校交一个表?我先回南大放东西,然后我们火锅店见。” 江甜看答案回忆自己写的,头也没抬。 陆允信拦了出租车,把小姑娘拎着塞到后座。 小姑娘:“十九中。” 陆允信重重揉一下她头发,低身,没办法地对司机道:“她去南大家属院。” ……… 一中一向宣称自己题比高考难,江甜平时做真题没感觉,真当高考了,看着答案像是看着自己做的。 即便平常满分的生物失误错了两道选择,如果英语和语文的作文没有重大失误的话,还是…… 江甜加了两遍,算出自己分数区间。 秦诗也在校门口边走边对,傅逸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你们学霸估分应该都很准。” 秦诗被磨得没办法,停下脚步,瞥他:“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喝你的交杯酒去啊,你聚你的会去啊,六月不正是期末考试月,你飞回来不怕你老师挂了你啊。” “我更怕你挂我啊。”傅逸合掌作讨好状。 秦诗心里有什么东西快绷不住,面上仍是嘲讽:“都前女友了能不能洒脱点,你傅爷身边不是莺莺燕燕多了去吗?” 她说着,绕开傅逸给江甜发消息。 江甜反手就把秦诗发过来的数字转发给傅逸。 傅逸怔一秒,谢天谢地:“诗哥你好强,走,去南城广场那边新开的麻辣烫……” “要聚餐?可不可以带家属啊?”傅逸眼睛发亮。 “不可以?没事没事,”傅逸连连点头,“我可以门口等你吃完——” “傅逸你烦不烦啊。”秦诗嘴上嫌弃,有小摊贩推车经过傅逸身后,她却是条件反射地拽他。 傅逸喉咙微滚,反手拉她。秦诗没站稳地跌撞向他,傅逸顺势把秦诗抱在怀里。 58|第58章《港口的梦》 秦诗挣扎着想起来, 傅逸按住她的背, 徐徐俯身。 “诗哥……我们和好吧。” 唇落在她耳廓。 人潮似涌动,又似安静。 ……… 陆允信过马路等红绿灯看到,顺手给江甜拍了一张。 ajiangtian:我就知道这两人!!傅逸最近一直在空间发什么去年今日什么知道错了,骚得简直,秦诗也是, 为了看他说说专门在我这忽悠走q币充了黄钻看无数遍就是不点赞……不过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八卦了哈哈哈! aluyunxin:你对了多少分?有一百? ajinagtian:上了680请叫我江一米八。:) 陆允信在照片上傅逸身后圈出红糖糍粑的车。 aluyunxin:本来想问你要这个还是要章鱼小丸子, 不好意思, 都没了。:) 没有就没有! 江甜很有骨气地退出聊天界面,然后发起语音, 故意嗲了调子:“陆允信……陆大神……陆大帅哥, ”越来越娇,“亲爱的……陆五一……陆全世界最好……陆……老公。” 对面挂断通话。 江甜摩挲着屏幕, 舔着唇眨眼睛。 她转而给程思青打电话, 程思青关机。 电梯上覆盖了信号,江甜欢快地留言:“程女士我考完啦, 马上回校门口聚餐,我们吃火锅, 味道估计有点大,听到请回复……拿到录取通知书可以要表扬吗, 可以满足一点点合理的野心吗, 我想和陆允信明阿姨他们出去玩,三年感觉麻烦了他们很多,陆允信也帮了我很多, 我第一天考第一堂紧张之前有点紧张,你猜猜他给我说什么,说充电接口是抹茶味的哈哈哈……” 一句一句,送到对方的语音信箱里。 下电梯,江甜放手机摸出钥匙。 面条在走廊尽头晒太阳,见小姑娘回来,哒哒哒迈着小粗腿过去求抱抱。 “哎呀好啦好啦我也想你”江甜一边单手抱住面条一边开门。 “咔哒”轻响。 江甜推开,半搂着面条脱鞋:“外婆,外公回来没啊,明阿姨好像不在,我把面条领回来了,我待会儿要出去聚餐,你们做好了饭直接……”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江外公和江外婆并排坐在沙发上,脚下是一只庞大的行李箱,他们在叠衣服,衣服旁边,卡和护照尤为醒目。 “不是说在忙项目,忙完了出去玩?”江甜挑眉,“准备去哪啊。” 江外婆头偏往另一个方向,江外公拍着老伴的背:“你妈妈那。” “怎么了?”江甜嗅到气氛不对,嘴角弧度渐渐放平。 江外公想开口,江外婆拉住了江外公的手。 江外公手覆在江外婆手上,还是开了口:“阿青开年状态一直不是很好,然后前天,你哥哥带女朋友回去见她,三个人吃着饭你哥和你妈吵了起来——” 江外婆转过头:“阿渊有错,可狗娘养的江近城才离了半年就结婚,早不结婚晚不结婚偏偏——” “离都离了,什么时候结婚是人家的自由。”江外公无奈。 “可夫妻一场,他给不给我阿青留活路……”话没说完,江外婆润了眼睛。 江甜眸光微暗着放下面条,快步过去给江外婆递纸。 傍晚起了风,江外婆断断续续的哭骂伴着窗帘下流苏的“叮咚”。 江甜安静陪在旁边,给江外婆擦眼泪,时不时仰头望着天花板,望得眼睛发酸了再回过头,柔软地给外婆顺气。 “马上就走吗……路上注意安全,嗯,明天早上要考口语。” “嗯,我会记得锁门窗,”江甜一边帮他们收拾,一边叮嘱,“你们记得带毛毯,候机时小心着凉。” “……” 江甜送江外公江外婆下楼再回来,楼道上小电视转出新闻联播的序曲。 听针掉地的静默中,江甜手机屏幕闪烁不停,一次,两次,三次…… 江甜回去后没开灯。 大概是两位老人行李箱太重,她先前帮忙拎得手酸,这厢有些站不稳,扶着墙爬到二楼,进房间,脚抵着床沿先坐下,身体再徐徐后躺,放平。 第无数次挂短陆允信电话,她接起江渊拨来的。 “甜甜。” 房间空旷,男人出声很低,愧疚中夹杂无措,沙哑得不像话。 灰暗中,江甜轻轻“嗯”一声。 听筒里,江渊的声音混着急促的脚步,车轮摩擦瓷砖的声音,还有语速快到江甜不知是听不清还是不愿听清的对话…… 江甜和程思青有多亲,江渊便和程思青有多疏离。 程思青让他往东,他偏往西,程思青想让他学管理,他偏偏学经济,程思青一脚踹开他让他自己出去闯,江渊憋着一口气十年打拼,虚岁三十贴着“华尔街”标签登上周刊封面。 如果不是程思青和江近城离婚,如果不是双程股价一度跌破支撑线,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个逢年过节喜欢逗的妹妹,江渊发誓,他不会回双程。 可回来之后,程思青好像和以前一样损他,眉目又好像比从前多了些温柔。 江渊想给沈清扬求婚,很自然地,把沈清扬带到了程思青面前。 “f1最年轻大满贯赛车手”“身价上亿传奇女王””“长腿性感颜值逆天”,江渊感觉程思青会喜欢沈清扬,事实证明,一顿饭相谈甚欢。 只是,临末了,程思青状似无意:“听说清扬爸爸以前出了点事,判十年还是十一年……方便说一下原因吗?” 程思青问得客气,沈清扬脸色微滞:“不方便。” 程思青留意到,仍是措辞:“结婚毕竟是大事……” “对不起,程阿姨,”沈清扬拎包想走,“真的不方便。” “阿姨不是要你说得很具体,可以有个大概的方向吗——” “清扬说了不方便你就不要问了啊,我要娶她又不是娶她爸,你都能查到听说,你不会自己去查后面吗。”江渊想拦沈清扬。 程思青压抑一中午,也火了:“吃一顿饭提无数次队友,队友是前男友,问几个问题抗拒成这样……江渊你扪心自问一下人家喜不喜欢你,你娶的是要过日子的老婆还是冷冰冰不会笑的雕像,我不求你门当户对,结婚至少要有感情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清扬没感情,”江渊冷笑,“程女士麻烦你收敛一下你的武断,我不会吃……清扬你等等。” “我武断?阿渊我是为你好,”程思青加重语气,“你现在想的这些爱情我年轻都想过,你叛逆我年轻比你叛逆一百倍——” “你是指未婚先孕和外公外婆断绝关系,还是指白手起家离婚公司危机差点一无所有?程女士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家吗?你知道为什么爸爸不挽留吗?你知道为什么甜甜成绩好嘴甜人乖没有瑕疵吗?你知道自己披着完美主义和强迫症外皮的变态掌控欲吗——” “啪”,耳光响亮,砸在江渊脸上。 江渊连连给沈清扬道歉“见笑了”,护着她出去,却不知道程思青转身红了眼眶,不知道那天晚上,江近城据说娶了一个才认识两个月、比江甜大不了几岁的老家女孩,不知道程思青湿着眼睛仍语速从容地说“哦,知道了”…… “甜甜,”江渊喑哑,“清扬不爱我,我爱她十年……我就是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甜甜,真的对不起,我特么就是混账……” “甜甜……” 说到最后,那个头发永远一丝不苟、皮鞋锃亮、谈判上前总喜欢衔着金属边眼镜腿转笔,风流倜傥、言笑十里洋场的男人,几不成音。 江甜缓缓把脚放上床沿,抱住膝盖:“没事的,会没事的。” 不知道在说给自己,还是在说给江渊听。 挂了电话,天色愈黑。 江甜从前怕,此刻一个人默默缩成一团,好像黑暗可以让人安心…… 整整两个小时,她才接起陆允信电话。 “你还好吗?”陆允信担心,“怎么一直没接电话刚刚还占线,我回来找你结果堵在一中门口了,你还要过来吗,东郭她们一直在念叨你,你还要过来我就直接下车,你不过来我就堵回来。” ……… 江甜到南门老火锅,东郭和同学们刚好从里面出来。 “来这么晚喝洗碗水吗,待会儿让陆允信陪你买点吃的。”东郭微醺地倚在江甜身上。 “我随便吃点就行,”江甜笑眯眯扶着东郭,“送您回家?” “得,”东郭站直推辞,“你们年轻人好好玩,不过这才高考完,”她想到什么,“还是要注意分寸,有的事情可以晚点再做……咳咳。” 江甜打哈哈:“分寸,分寸。” 其他同学跟着咳咳呛呛。 陆允信站在马路对面朝这边挥手,东郭笑着凑到江甜耳边:“我是想你们好,又怕你们不好,必须说,又不想说……考完了,就好好玩。” 江甜点头和东郭拥抱,同学们和东郭拥抱。 有的人抱着笑了,有的人抱着哭了。 一中门口人很多,做什么都被挤着。 冯蔚然提议买两箱拉罐啤酒到操场一醉方休。 陆允信和江甜跟在大部队后面,陆允信一手拎着冷掉扔掉又重新买的红糖糍粑和章鱼小丸子,一手牵着江甜的手。 华灯初上,人头攒攒。 校园是熟识的校园,文化长廊上的板报却变了模样。 操场前面的小路被走烂又翻新,操场里起哄和呐喊漫天。 一行同学寻了处空当,三五个围坐在一起三国杀,七八个狼人杀,聊分数的,聊八卦的,聊喜欢的。 《友谊地久天长》响在广播里,陆允信和江甜坐在操场台阶中间级的边缘,两个人被罩在树下的阴影中。 冯蔚然抻着脖子喊:“甜姐儿你吃完没啊!吃完过来斗地主啊!傅爷不是说你是斗地主职业选手吗——卧槽船长你打我做什么!” “特么说你傻还是说你瞎!”沈传嗤。 而台阶上,章鱼小丸子的盒子放在陆允信腿上,江甜别着用左手插鱿鱼须吃,陆允信左手和她右手勾在一起,手指漫不经心缠过来又绕过去。 江甜在喧嚣里细细咀嚼。 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模样惹得陆允信忍不住伸手挠。 “怎么不太想说话?嗯?”陆允信微微倾身,唇带着点目的性地落在她耳畔。 江甜吃痒拂开他:“让我先吃玩……很饿。” 话这么说,她手上那个丸子却是送到陆允信嘴边,“尝尝?” “你吃。” 大抵没休息好,小姑娘眼睛有血丝,陆允信笑着捏她鼻尖:“暑假出去玩吧。” 陈述句。 江甜抱着奶茶,陆允信强迫症帮她把红糖糍粑按大小顺序排列:“我看了好几个地方,你不是很喜欢古镇吗?我们可以去江南,或者北方饮食习惯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提前去适应,你好像也喜欢长白山,攻略我都有做,地点你挑,要不要明女士陪都可以。” 江甜吸一口,抹茶蔓延在口中。 陆允信想到什么,把她小指搭在无名指上:“听傅逸说女孩子还是喜欢表白的,之前欠你一个表白,”陆允信也没办法,“要不然我们就继续欠着,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再说?” 珍珠卡在牙缝,江甜眼睫颤了颤,微启着唇用舌尖去探。 “还有就是你想想你要学什么专业,”这个很关键,陆允信说,“之前竞赛去清华园留意过,有的宿舍和教学楼隔很远,我准备挑天文,感觉你应该会选中文或者英文,都是文……” 江甜手指徐徐收拢,塑料杯发出式微的“嘎吱”声。 “初中奖金加起有三十来万,高一买了一中旁边那套单间,你去过,”陆允信汇报,“后来居民楼翻新,换到近郊那套大点旧点的,你住过,江小姐很怀疑你体质有问题。” 陆允信捏着她软软的手指:“你住过之后,那套又被拆迁,我们如果提前去学校适应,你可以挑个你喜欢的楼盘,然后你周末学学做饭,整理家务,”陆允信偏头吻她的发顶,低低的笑顺着她发丝滑下,“你说你学得会吗……” 江甜微垂眸:“程女士……” 小姑娘头发香香软软,耳朵香香软软,身高差的劣势在于平素亲她要弯腰,优势在于江甜头发齐肩,陆允信刚好可以挑一缕、爱不释手地绕在指上:“如果东郭说她若有若无猜到是真的,那程女士也应该早就猜到了……” “她吃了一年半盐酸帕罗西汀片,前晚误吞了整整半瓶安眠药,抢救过来现在还在icu,外公外婆已经在飞机上,我签证没过期,最快的机票是明天晚上。”终于说出口。 陆允信手停下:“我方便陪你过去吗——” “外公外婆在项目里,最多请半个月假,江渊和程女士关系又闹得很僵,江渊给我打电话说了很多,说他投资的赛车体验营长期亏本,你是他唯一的顾客,说那时候就认识你,说你少言但沉稳,如果我大学四年和你在一起会是很好的选择。” 陆允信手缓缓垂下。 “程女士也欣赏你,我听得出来,以前和她打电话说到班上男同学,她总会是是而非地给我讲些青春期荷尔蒙,可每次提到你,她都会问得很详细,语气愉悦,外公外婆也希望我和你在一起。” 江甜奶茶杯从手里跌落。 “啪嗒”,陆允信捡起,扶正。 江甜望着不远处一张张笑脸:“可她是程女士,重度抑郁症,她最喜欢我,”江甜慢慢抬手覆脸,“她也,只有我……” 真的真的,只有自己了。 江甜真的不知道,那个妆容精致、冬天从来裙装,用傅逸的话说就是优雅得像画报上电影明星的女人,究竟要怎样,才能每天晚上吃大把大把的药,白天笑容得体地出现在公司,究竟要怎样熬不下去,还给她打电话,让她舒缓情绪,一切从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个坚定不移考清华和自己隔着大洋的女儿,一个回到身边貌合神离不知道如何亲近的儿子,一个拼命爱过、放手不到半年再婚的前夫,一个盘根错节风雨飘摇的江山。 半辈子,换一句变态掌控欲。 半辈子,一无所有。 温热湿了满手。 “陆允信,”江甜说,“你知道吗,我以为程女士高二开始会逼我出国,可她没有,我以为高考了程女士会建议我念管理方向的专业,可她没有,甚至她醒来不愿见江渊给助理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告诉我,让我高考了好好放松,说她只是睡不着很焦躁数错了安眠药片数,”江甜手放在腿上,泪从指尖跌到地面,“十六片,十六片,你告诉我什么药的剂量是每次十六片,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再甚,她过来之前给程女士拨电话,程女士明明很虚弱很无力还温柔地说尊重她所有选择。 江甜和陆允信间,没了声音。 操场上欢呼亦暂时停歇,有人笑着笑着哭,有人哭着哭着笑,笑着笑着又是掌声和哄闹。 好像隔两人很近,好像又很远。 “九月初有act(美国高考)。”陆允信突然出声, 他替她说:“你最好的选择是出国,你的英语水平准备三个月应该足够,加州理工和伯克利都更好,你可以念工管,然后离你妈妈也更近,你方便陪她照顾她,”陆允信停一下,深邃的眸里映着操场的明火与言笑,“你爸爸在国内,但离婚时你爸爸主要分的是不动产,双程重心,你妈妈,你哥哥,都在国外。” 陆允信扯唇,“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江甜反手捂住他的脸,却不敢回过头看他。 “你胃不好,要记得吃早饭,少熬夜,多锻炼。” 嗯,就像清晨的第一笼馒头,酥,软,热气混着甜香。 “记得在椅背后面放件衣服,什么时候困了想休息可以披一下,别着凉。” 嗯,就像她在他桌角包的软布,像他椅背后,她的校服。 “明女士很爱你,你也很爱明女士,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他是你妈妈,不要急不要生气,你们生气两个人都难受。” 一如既往爱操心。 “说完了?”陆允信眼里泛着几不可查的雾气。 “还有,”江甜睁着眼,任凭眼泪模糊视线,“陆允信你要好好的,你要越来越好,你要很好很好要幸福快乐,然后重重踩我这不算前女友的前女友的脸。” 还不知道你密码的意思,没有送你乌木骨的伞,没有看泰坦尼克,你还没有送我人间四月天。 江甜说:“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不确定回不回来,你不要等我,那样很傻,”她手缓缓从他脸上抚过,宕落,“大学里应该会碰到很多胸大腿长又贤惠的姑娘,你多看看,会找到喜欢的。” 江甜想笑,牵了牵唇。 “你的笔和圆规我还到了你书桌上,你脚上的红绳不想带可以取下来,本来想表白,在你书包里悄悄放了两本日记,拿回去扔了也好,堆角落也好,就别看了吧,看了也没意义了。” “好像没别的了,”她眼泪淌过酒窝朝下,“还记得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好巧你也出来浪,给你的第一件东西是写着联系方式的便签纸,给你念的第一首诗是我最喜欢的裴多菲……” “你还记得第一句吗?”江甜回头看他,“我愿是急流……” 温热与力道倏然而至。 江甜被压在台阶上,背后枕着他的臂,下巴被擒着朝上,熟悉的、清淡的木质香随着身形禁锢渡入她的唇齿,舌尖索着她舌尖,横肆不惜。 冯蔚然几个想去网吧,跨到台阶上:“允哥我们……” 默默退下去。 他和沈传议论着“咱俩要不要考北大算了”“万一大学四年允哥和甜姐儿孩子都能叫叔叔我俩还单身那得多心塞”,满是祝福地走远…… 接近十一点,同学们哭着笑着,满操场的灯火,繁盛又寥落。 那天晚上,高考结束,最后的单曲循环在夜色。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认真呼唤我姓名……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那天晚上,完整三年,高中结束。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人理所当然的忘记,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那天晚上,陆允信把江甜压在台阶上,吻得发狠又用力,吻到最后她嘴唇咸腥出了血,吻得她泪流满面,他湿了眼睛。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 “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 吻到最后的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竭。 “江甜。”陆允信伏在她肩头。 “嗯。” “我不会等你。” 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陆允信听到恼着发着狠般,把她紧抱在怀里。 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硬闯进来,又逃离。轻若羽毛的吻,落在她耳后:“好好的……乖。” 哄过无数次的乖,无数次的尾音辗转,满是疼惜。 江甜腾地偏头咬在他耳垂,眼泪再次决堤。 她安慰外婆,安慰哥哥,安慰妈妈。 只有他,还记得安慰她。 安慰她分科时回答他“你现在有没有一点,一点点,真的在为自己做决定,真的可以为自己决定负责”的“如果我选文科,以后但凡考差了,或者失误了,是不是都会有人说我文科不是很好吗,但如果我选理科,有什么不好,我就可以说,是程女士支持我选,所以程女士负责”的逃避……现在,正面迎着风雨。 “青春是段跌跌撞撞的旅行,拥有着后知后觉的美丽,来不及感谢是你给我勇气,能让我找回我自己。” 安慰她努力好久好久,每每想到努力都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安慰她做梦都在想清华,想打游戏想和其他室友聊天就想想他,执念一般想和她挨得近一些、再近一些,想他们大学一起军训,参加社团,出去旅行,一起赶期末,一起写论文……临别,绝口不敢提。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人理所当然的忘记,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安慰她与他有关的所有幻想,所有美梦,所有回忆,雷雨天的伞下,深夜的红枣牛奶姨妈巾,沉重拎不动的王后雄薛金星,所有牵手,所有拥抱,所有深夜半梦半醒的呢喃。 “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遇见你的注定,她会有多幸运……”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陆允信,你好。 陆允信,再见。 59|第59章《远和近》 由于天气原因, 南城机场的航班全部延误。 直到10号, 江甜才收到短信,提醒起飞时间。 送客口人来人往,机械女音回荡在整个大厅。 江甜和明瑛拥抱,和傅逸拥抱,和秦诗拥抱, 和冯蔚然和沈传拥抱, 甚至, 和不知道在哪里听到消息、专门从北城跑过来的宋易修拥抱…… 大家祝福甜姐儿“一切顺利”,江甜弯唇道谢, 视线却总是忍不朝后瞟。 明瑛不忍, 再次抱一下江甜:“臭小子考完了就放纵,没日没夜打游戏, 估计现在还在睡觉……” 江甜轻轻应声“嗯。” 明瑛悄然润了眼睛。 然后, 松手,面朝江甜, 替她把额前垂落的碎发拂至耳后:“有时间回来看看吧,看看面条, 看看我,”明英顿一下, “看看……” “嗯。”江甜手软软地、以一种请求对方不要继续说的姿态落在明瑛手背上。 明瑛注视小姑娘, 小小的一只,皮肤白,大眼睛, 笑起来有两个深酒窝。好像和高一才来时没什么两样,仔细看,似乎又长高了些…… 机场嘈杂,有高考完的学生和父母旅游,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问怎么取登机牌,肥胖的中年妇女想去上厕所,老公和儿子拎过东西,抱怨她事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老太太坐在老先生旁边,头枕在老先生腿上,老先生替老伴掖好薄薄的毛毯;还有导游举着小红旗,游客穿统一t恤的旅行团;有被抱在怀里呀呀啼哭的婴儿…… 旁人成群结队交织出一片热闹,江甜从程思青助理手中取过庞大的行李箱,一人一箱,背影孤独地走入人潮…… 飞机冲上云霄。 陆允信在单元楼下跟着飞机走,走到南大后街的烧烤店,飞机消失不见,陆允信麻木坐下。 翅中要两份,馒头要两份,里脊要两份,排骨要两份,啤酒要两罐……全部都要两份。 把挑好的东西递给老板。 雨季傍晚闷热,店主t恤卷至啤酒肚一半的位置,声音好似被烟熏过般雄浑:“要辣不?吃多辣?” “最辣。” 老板见这小伙子面生、长得帅,有意攀谈两句把客润熟,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只得把话咽回喉咙。 陆允信喜欢清淡,待东西烤好,他竟觉得辣味也不错,只是不够辣,还不够辣。 他手聚着桌上自助的辣椒罐一直抖,一直抖,抖到串上红剌剌一片,他满腔火烧火燎…… 突然“噼啪”,大雨滂沱而下。 女生尖叫响起,紧接着,旁边桌同学们抱着包包托盘争先恐后奔向店里。三两下,露天的座位只剩陆允信一个人。 大雨淋透他全身,他仍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一口一口把东西朝嘴里塞,似是没有知觉。 店主撑着伞小跑过去:“小伙子……” 喊到一半,没了声音。 陆允信半阖的眼睛已然红透,分不清的雨泪顺着他的脸淌过下巴。 水攒着他发梢、衣摆和裤腿边缘流到地上。 “嘀嗒”。 灰尘轻飘飘被冲刷。 天光雨幕里,他仿佛又看到她唤“陆允信”弯着的眼睛。 真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 最后竟是送别都不敢去…… 搬家的蚂蚁路过,以为他是那个明明可以走快些、却总是跟着身旁那双小一些的鞋子走很慢,踩死自己不少同伴的陆允信,仔细看了一阵,交头接耳。 不是陆允信。 嗯嗯,不是。 这是个懦夫罢。 于是,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推着面包屑走远…… ……… 程思青嘴上说“尊重甜甜的选择”,真当女儿过去了,她的妥帖和欣慰也是写在脸上的。 程思青恢复得很快,江甜偶尔打电话让江渊专门从公司过来扔垃圾、打扫清洁,她也没多话。 又疗养了一段时间。 程思青前一天出院回家,第二天便是8月8号,江甜生日。 江渊带着老妈和妹妹去吃了一家很难排的火锅,晚上江甜回去把图发空间,自然收到了很多评论和祝福。 隔着大洋的陆允信盯着不断刷新的“生日快乐【蛋糕】【玫瑰】”“甜姐儿么么哒”“甜姐儿永远三岁”,想问问她最近怎么样,想问问她习惯吗,先问问她风大不大,出门是不是还丢三落四……话到嘴边,只有一个看上去单薄随大流的赞。 江甜点开动态上的数字,视线触及aluyunxin,脸上的表情慢慢凝滞。 想给他说最近不太好,想给他说不习惯这边早晚温差大,想给他说想念面条和明女士偶尔爆发的厨艺…… 江甜望了良久,点开和他的对话框,终究没有敲下。 快十一点的时候,江近城给江甜打了电话。 江甜“哦”“嗯”“谢谢爸爸”应得礼貌又疏离。 电话那头,江近城无奈:“我知道你怨爸爸,可爸爸最近几个月都在忙——” “忙着结婚吗?”江甜软笑,笑意不达眼底。 “结婚?”江近城皱眉,“什么结婚?谁结婚?” 听着他全然不知情的语调,江甜顿时来了脾气:“你啊!” 江近城怔:“我就回了一趟老家,然后——” “对啊,然后二叔家那位给你介绍了一场相亲,你去了,还答应了,二叔家那位还专门打电话问程女士要不要去参加婚礼,”江甜学说,“那姑娘可漂亮了,洗衣做饭打扫家务样样都会,逢人这长那短招呼得可亲热了,关键是才二十出头,水灵灵的,以后给近城生个大胖小子贤惠养着,才有家的样子嘛,不像某些人眼睛长在头顶上,整天抛头露面……” 江近城解释:“确实有个小姑娘,到你奶奶家吃饭,他们就开了个玩笑,”江近城哭笑不得,“姑娘那么年轻,我哪儿能啊,我吃个饭就到小凉山忙基建项目去了,三个多月,给你和你妈妈带了点晒干的薰衣草出来,薰衣草安眠,赶明儿给你们邮过来。” 江甜:“不用了,你留给你家亲戚和奶奶她们吧。” 江近城敲了敲太阳穴:“甜甜你别这样,山里人没什么事打发时间就开个玩笑——” “所以要挑在股价滑坡江渊和程女士吵架我快高考的时候?所以你觉得程女士吞的半瓶安眠药就是玩笑?!” 话音落,双方突然安静。 沙沙的呼吸声响在电话里。 良久后。 江甜握手机的手指稍稍泛白:“挂了吧,我不太想说了。” “你还好吗,”江近城小心地问,“她,还好吗……” 江甜闭眼,喉咙微微滚了一下:“我不知道。” 两个月了。 她也很想知道,妈妈还好吗。 自己,还好吗…… 暑夏过去,九月开学。 东郭站在高一一班的讲台,笑称自己“三十斩”每年带的班上至少有三十个同学考上清北的记录被破坏,自己最喜欢也是最看好的两个学生——江甜最终成绩692全市第五出了国,从来站在神坛上那位状元没去清华也没去南大,而是选了收分和清华差不多的交大,念了最热的计算机。 学弟和学妹扼腕:“陆大佬不上清华我们上啊,只是交大计算机再好,应该也比不上清华吧……毁保送约应该要赔钱?” “交大替他付的,”东郭倒看得很开,“他是不用老师教的类型,自学能力强,自律能力强,到哪个学校都一样。” “平凡大多一样,大佬各有不同。” “……” ……… 九月中旬,江甜考试顺利,录到全美前十的伯克利工商管理。 她周一到周五在学校上课,周六周日和江渊一起陪程思青。 江近城来看过几次程思青,程思青也不刻意回避。 江近城每次送母女俩多贵的礼物,江甜那份,程思青让收,她自己这份,则是吩咐助理把相应的钱划给江近城。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看似比之前缓和些许。 十一月天气转凉,江近城拖着行李箱来到程思青家门口。 庄园占地宽阔,主别墅和铁栅门间隔了近百平米人造草坪。 清晨有风,程思青裹着件火红的狐狸毛大衣,露出来的小腿白皙纤细,有截没藏住的真丝睡裙从大衣下滑出来,裙摆和长发一齐飘在风里。 江近城想替她把头发拢上,伸手才发现自己和她隔了一道门。 一道可以看清彼此眼睛的门。 江近城垂手,站在门外。 程思青在门内。 两个人,就这样,以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凝视彼此。 片刻。 “这次蹭饭还带了行李箱,”程思青玩笑,“准备打包走?” “我给了他们一笔钱,彻底断了关系,北城公司那边有亲缘的也赔了违约金全部辞退,江渊上次吃饭说不喜欢管公司,不自由,”天上飞了点小雨,润了江近城锃亮的鞋尖。 他斟酌:“我想说,你是不是可以聘一个熟悉公司知根知底又不是外人的职业经理人……” “江近城。”程思青唤他。 “嗯。” “我半百了,心跳停过一次,”程思青朝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很直接,“不是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的问题,是我没办法面对那时候狼狈又不堪的自己。” 她顿了顿,“还有江渊三十岁,最是拼事业的时候,丢掉喜欢的工作,甜甜十七岁,最是喜欢人的时候,放弃了喜欢的人。有的事情发生了,就真的回不去,你明白吗?” 江近城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我就说成这样吧,”程思青一边开门一边说,“如果是看孩子的,请进来,血缘放在那里,我不希望说孩子见不着爸爸……” 话未完,江近城蓦一下将程思青揽在怀里。 温热倏然而至,熟悉的胸膛和臂膀形成一圈带有体温的狭小禁锢。 程思青身体微僵。 下一秒,一道低哑的男音叹息般响在她头顶,“欠你一句对不起,还是要说。” 程思青发梢落在江近城手背上,江近城不在意,稍微偏头对她道:“孩子们终归要长大,如果遇到合适的人,陪你变老也很好,你老了也一定很美,”江近城是个糙人,不太会煽情,“只是来看你的……祝你,幸福。” 想落在她发顶的吻,终究没落上。 江近城放开她,牵起她手背,唇轻轻碰一下。 “如果你遇到合适的,”程思青上前一步,抱一下他,“也祝你幸福。” 离婚时,两人都满怀情绪和芥蒂。 直到今天,祝福终于说出口。 程思青放手,江近城转身。 他走得很慢,但是不敢回头。 牛毛细雨落在他宽阔的背上,好似蒙了层白雾,稍一转身就能化开,那层雾却越积越厚…… 爱过,是深爱过。 装满薰衣草的行李箱不重,轮子压在柏油路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思青目送他越走越远,唇间含着笑意,眼底泛着霜光…… 江甜和江渊坐在二楼落地窗前,眺到江近城走至门口没进来,眺到程思青一个人长久地伫立门后。 滚水入茶,袅袅烟雾将兄妹俩五官笼得模糊。 江甜说:“以前喜欢赖床,现在起得好早。” 江渊夹了块冰糖扔她杯子里:“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程女士再养一段时间估计能恢复,”江渊半开玩笑道,“等那时候,我不用掌控商业帝国了,一定手机关机电脑关机远离会议睡个三天三夜。” 江甜给哥哥挤点蜂蜜:“然后去城堡寻找你命中注定、有七彩头发、眼泪掉下来会变成珍珠的小公主?” 江渊扯一下妹妹的马尾:“长了不少,不准备剪?以前不是不喜欢长发?” “没留过,留着试试。” 过了一会儿。 江渊突然开口:“你想他吗?” “不想。” 脱口而出,她自己都楞了。 江渊摇着食指:“啧啧啧,伯克利就是伯克利,教出来的学生反应真的快到可怕……” 江甜又羞又恼,一脚踹在江渊小腿上。 江渊搂着腿“哎哟喂”呻得夸张:“上周不是有个小屁孩约你看电影吗,怎么不去啊,要我说找个金发碧眼的帅哥也不错,生个混血宝宝多漂亮,真不知道某些不解风情的面瘫脸有哪里好……” 江甜又是一脚。 ……… 大学才开始,高中班群还活跃的时候,江甜会看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比如沈传大学念了一个月就休学去了某职业俱乐部打游戏,比如冯蔚然失误了还硬说追随允哥报的交大,和同在交大的蒋亚男在一起了。 比如他奖学金多少,跨级建模拿了什么奖,被评为系草甚至遇到星探,星探一脸亢奋问他要不要去参加什么选秀节目,自己是金牌推手可以捧红他,他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哦”一声,说麻烦让一让…… 江甜想象着,会发笑。 后来,班群渐渐冷却,朋友群渐渐沉寂。 秦诗冯蔚然这些熟识的朋友不敢在江甜面前提陆允信,也不敢在陆允信面前提江甜。 圣诞节那天,江甜发条说说,没闭眼地等了二十四小时,一向会给她点赞的陆允信没有点赞…… 两个人,明明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又好像彻底失去联系。 再后来,秦诗和傅逸来过两次,江甜带他们去了雪场,晚上给他们安排两个房间,叮嘱两人“不要乱来”,两人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回去时,程女士给他们捎上了朋友手工晒的一大包紫薯干。 程思青朋友是给江甜上微观经济的教授will,一个文质彬彬、身材瘦高、气质儒雅的男人,五十出头,在学校是冲诺奖的大牛,出了学校喜欢自己种种蔬菜,练练书法,打打太极,生活节奏慢而有规律。 他见程思青第一面就没掩饰过好感。奈何经济学家说话做事太有分寸,以至于精明如程思青,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和他约上的饭,互送礼物,还成为了朋友。 毛线因为《甜月亮》蹿红,因为《甜月亮》续集《彼岸的她》红得彻彻底底。手绘本销量破七位数,微博粉丝破七位数,影视衍生破八位数。毛线脸部线条本就深邃,小平头,单眼皮,戴金属边眼镜的海报经常出现在各种泛娱乐媒体封面上。她在国内买了别墅,在国外也一掷千金。 她和江甜的通话仍旧频繁,很多时候是她在说,江甜在听。 聊到兴奋处,毛线没忍住:“我们还真是绝配,现在我给你说我家小毛线,你听我吸猫,就像你以前喜欢给我说……” 毛线没了声响,江甜很难受地连滚着喉咙。 毛线为自己的试探抱歉:“对不起甜甜……” “今天是他生日。” 黑夜昏沉,江甜蜷在床角,突然难过得发不出声。 有的人,真的决口不能提。 明明感觉都要忘了,感觉云淡风轻可以放下了,结果,稍稍微微那么一碰,谁特么知道酸甜苦辣百般回忆历历在目铺天盖地山呼海啸呢…… 啸的时候怜惜地避开路边小花。 花谢花开,转眼又是两年。 60|第60章《得意的知风草》 交大和南大分立在南城两端。 陆允信年一过, 就回了学校, 和导师、同学没日没夜地泡在研究所忙项目,偶尔放松,他便拿出一本横格子已经写满的日记,不敢看内容,只把潦草的字迹落在纸页上下的空白处。 等第二本日记写完, 项目告一段落, 草长莺飞到三月。 开学第一天早上, 陆允信拎着电脑从外面回寝室,推门撞见冯蔚然一边对着镜子涂发胶一边哼小曲。 见陆允信进来, 冯蔚然用梳子压着头发:“班长昨晚在群里说这学期学校有个大型交换项目, 金融院、管理院还有我们院都会来新同学,”冯蔚然挑眉, “不去迎接一下……” “没空。”陆允信把电脑抛桌上, 关手机脱鞋,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冯蔚然默默咽下“吗”字, 又喷了点香水,收拾完东西摁灭灯, 边出门边给蒋亚男打电话。 ……… 交大另一个方向,临近后山。 三月春寒料峭, 骀荡的春风裹着晨雾, 吹得江甜拢紧衣领,一面搓手一面跺碎步。 蒋亚男远远看到江甜,没等冯蔚然把自行车停稳, 就从他后座跳下来,快步过来握住江甜的手:“我的乖乖诶你穿个半截裙不冷啊。” 她捏一下江甜衣袖,“毛衣也这么薄,怪不得手这么冰,带厚衣服了吗,没带待会儿我去宿舍给你找两件。” “带了,在箱子最底下,我看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太阳,谁知道……”江甜也委屈。 “好了好了,”蒋亚男把江甜行李箱扔给冯蔚然,“我先带你去宿舍,中午带你去吃潮汕牛肉?” “我都行,吃食堂都可以,”江甜给冯蔚然道谢,边走边打量排排幢幢仿古欧风格的红墙绿瓦,“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交大。” “待段时间就习惯了,”冯蔚然拖着箱子走在蒋亚男身边,别过身体问江甜,“我看学校官网挂那公告,伯克利交换项目是1年到2年?” “我们工管是1年,金融院是2年,”江甜笑着解释,“这个项目是will发起的,主要是推金融院,工管是附属的,然后交换这一年绩点拿到4以上,回去参加再参加一个项目考试,过了就拿到直博资格。” “意思是你待一年就回去?”冯蔚然问,“然后呢,就不回国了?” 交大进门有一排便民商铺,奶茶店,包子铺,超市,银行,打印店悉数开张。江甜一家一家逡巡过去,“我刚来就想着我走,老同学未免太不厚道。” 玩笑开罢,她轻猫淡写:“前年和去年圣诞回来看过两次老太太,然后明年老太太他们返聘合同到期飞过去,我也刚好结束交换,所以应该不会留下。” 冯蔚然心直口快:“所以允哥——” 蒋亚男反手捂住冯蔚然的嘴,然后,戳江甜胳膊:“快看,这是你们工管院的教学楼,和金融院挨在一起,金融院后面就是计算机院。” “这是食堂。” “女生宿舍在食堂左边,男生宿舍在食堂右边,北门这边住的是大一和大三的,南门那边住大二和大四的……” 蒋亚男痕迹明显地转移话题,江甜承她情地应下。 路上有不少拉箱子返校的同学,树下湿润的土壤里拔出雏嫩的芽。江甜望着这个陌生的校园,眉眼温柔而自然…… 好像方才那两个字,没在心里荡起一丝波澜。 转角一过,到了宿舍,江甜从包里摸出快递邮过来的校园卡刷门禁。 楼妈登记江甜:“不是这楼的同学不能进哈,开学了,外面推销东西的可多了,假装自己是学长学姐,交换生人生地不熟的,”楼妈给江甜使眼色,“可别被骗了。” “这是我姐姐姐夫,”江甜比划着自己和蒋亚男的脸,弯着眉眼,“您看看长得像不像。” 楼妈半信半疑着,放三人进楼。 江甜寝室在二楼最边上,另外三个室友还没回来,撕开封条,便闻到了宿舍里那股浓浓的霉味,地板上也长着厚重的白毛。 江甜为难:“没办法坐,要不然你们俩先回去,我收拾好了叫你们……” “回去什么啊。”蒋亚男去阳台捞了把扫帚递给冯蔚然,“你去把地板弄了,”然后递帕子给江甜,“你去把自己床位擦了,我给你擦桌凳和墙壁。” 蒋亚男读文科后,和江甜见面其实不多,乍一看还是微胖留着西瓜头,可眉宇里那股执行力出落出来…… 江甜感动,作势要抱她:“我可太爱你了吧……” 冯蔚然“诶诶”两声,挡在江甜面前:“我还在这里啊,甜姐儿你这就过分了。” “你爱亚男和我爱亚男又不矛盾……” 江甜话没说完,蒋亚男挥开冯蔚然抱一下江甜,江甜转脸朝冯蔚然笑得得意,冯蔚然撑着扫把捂胸口作悲恸状,蒋亚男又嫌弃地去抱一下冯蔚然,冯蔚然立马笑逐颜开。 江甜嘲他“狗腿子翻脸比翻书快”,唇角弯着弯着,有些笑不动…… 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决然地走,如果当时她耍耍性子留下来。 如果她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不回“我不会等你”。 自己和他,是不是也可以笑笑闹闹,这么甜…… 中午去吃饭,冯蔚然给陆允信悄悄拨了个电话,陆允信大概还在睡,没接。 下午三个老同学回去,一面收拾一面唠嗑。 蒋亚男给江甜说:“东郭生过一次病,好像是肾结石还是什么,我们组织去看她,她说你逢年过节都会给她发短信。” “走得急没给东郭道别,”江甜笑,“她挺喜欢我,感觉挺对不起她。” “还有那个杨紫婵你记得吗?” “记得。” “就她从一中转去西区没多久,不是飓风全市放假吗,”蒋亚男说,“她爸出去送外卖,结果被树倒下来砸到腰,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她高二就辍学了,一边带弟弟,一边帮她妈妈打理面馆,最开始好像挺苦的,面馆赚的钱给他爸治病,然后每个月五百块低保,一家四口掰着花。” 当初栽赃,泼橙汁,感觉难过得天要塌的大事,江甜现在想想,唯有唏嘘。 她停下手:“那现在呢?” “现在还挺好,”蒋亚男道,“面馆开了家分店到交大门口,我也是点外卖遇到她送外卖多聊两句才知道。” “……” 四点,整理得差不多了。 蒋亚男接到电话室友忘了带钥匙,她抱江甜:“我就在你隔壁那栋宿舍,你平时没事儿可以约我,哲学系就期末赶读书报告累,平时都闲得要死。” “好啊。”江甜给蒋亚男道谢,又给冯蔚然道谢。 冯蔚然累得一脸生无可恋,学女朋友想抱甜姐儿。 待江甜也朝他伸手时,他却一个激灵:“别了,允哥还没抱,我可不敢先抱……” 话没说完,江甜隔着礼貌的距离轻轻抱一下冯蔚然:“很羡慕你……”放开。 “那可不,”冯蔚然嚷嚷,“单身狗活该羡慕……” 羡慕你,一直在他身边。 ……… 晚上,江甜和程思青语音。 “嗯,知道了,要去外公外婆家……嗯,要给明阿姨他们把礼物带过去……” “嗯,年报看完了,和江渊聊了一会……互联网暴利不可否认,上次will不是说了一个资本转型吗……” “注意身体,好好,你也是,我也是……” 忽然,窸窣响动。 紧接着,“啊”一声尖叫震在江甜耳后。 江甜挂断电话回头,便被三个脸上刷着国旗颜料的姑娘抱个满怀,争先恐后“你是我最爱的人”“不不,我最爱江甜,是江甜吧”“你笑起来酒窝好好看”…… 江甜吓一跳,然后从座位上起来,陷着酒窝给三人找礼物…… 南城冬天是出了名的湿冷。尤其寝室在二楼,每次放完寒假回来,都要面对一屋子的霉虫。 大一大二,先到的女生老老实实收拾,大三大家学聪明了,谁也不肯当第一个回来的,三人去看了演唱会又逛了街,就等着看谁憋不住先进来,结果遇上带了田螺姑娘和礼物的江甜…… 四个女生很快打成一片。 梳脏辫的室长排老大,也是工管一班班长,胡雨涵。 老二是工管一班团支书,短发,染奶奶灰,叫林琅,别名娘娘。 老三是学逻辑的,刚好和工管拼的寝室,长了张柳眉杏眼美人脸,进了贵圈,只有开学期末两周在学校,和江甜在一个圈子有过几面之缘又心照不宣,沈言曦。 沈言曦问江甜洗漱没,没洗漱让江甜先去,要不然晚点人多水就小了。 江甜说自己洗过了,老大洗把脸,敷着面膜问江甜:“明天下午有时间吧?” “有啊,系里不是有迎新会吗?” “就是提醒你一定要去,我们辅导员贼事儿逼,你请假还要让你用什么证明去销假,班级活动能不请就不请,以后如果你有事也到场刷个脸,我和娘娘给你把名字勾了,你提前撤。” 江甜笑着应好。 “真的事儿,”娘娘叼着牙刷,含混不清,“之前我以为所有辅导员都这样,寒假跟着几个计科大佬做项目,才知道人辅导员从来不管……不过也是,都说金融工管高富帅多,计科那是牛人多,你事儿根本不鸟你,再逼逼黑到你电脑去。” “这么厉害?”江甜刷新着电脑桌面,手指顿一下。 “反正允哥几个从来不点到,但是他们做项目也是真的忙,好像允哥想把一个课题项目朝创业项目上转,”娘娘说,“每次他们几个讨论,我和亚男坐旁边就和听天书一样,亚男是冯蔚然女朋友,冯蔚然也是一大神,一直跟着允哥……” 娘娘把口漱了,背倚着江甜旁边的床梯:“知道允哥谁吗?” 江甜没来得及回答。 “我看你籍贯北城,你要以前是南城的就知道,高考状元,脑袋发抽到了交大,上课睡觉,专业第一,又高又瘦,面瘫话少,颜值没得嘲,特别是那种懒散的感觉,我的天你是不知道,”娘娘话匣子打开了就停不下,“那天课间他本来在睡,然后老师走过去和他说什么,他坐起来,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敲键盘,手好看,然后半梦半醒那眼神,我啃着包子听到有女生叫出声……” “就是性格太冷了,感觉他除了项目,对其他事儿都上不了心,”娘娘说着,叹息,“我和老大她们都讲,大学三年没女朋友,不是他铁石心肠,就是他心里装了个铁石心肠的人,但允哥这样,很难想象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娘娘瞥一眼时间快熄灯,她拍拍江甜肩膀,“就是不知道他们项目还招不招人,要招人你打着面试名头去打望,或者改明一起走,碰上允哥我指给你看啊。”娘娘说完,赶紧拿浴巾。 留下铁石心肠的江甜心尖微微颤,凝视着一只高大哥威斯犬的桌面,细声应:“好……” ……… 江甜预料过遇见陆允信的千万种方式。 但从未想过这么早,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61|第61章《夏季指南》 第二天上午, 江甜和室长胡雨涵有课。 江甜七点半起床, 捯饬半小时,和七点五十起来收拾十分钟的室长一起出了门。 “g座远吗?吃早饭来得及?”江甜检查东西带齐没。 “半个小时妥,”胡雨涵关门,取着辫子上睡松的橡皮圈,边走边问, “你有空没, 需要实习学分吗?” “要啊, ”江甜说,“你给我介绍吗?不过我只有周末有空。” “嗯, 我看老铁, 啊,是学长在朋友圈里发……” 橡皮圈被头发绞住了扯不下来, 胡雨涵龇牙嘶气。 江甜赶紧把手机揣兜里, 帮她顺下来…… 两人出宿舍,也便忘了剩下的茬。 胡雨涵交际圈广, 去食堂的路上遇到好些熟人。 她每和一位打完招呼,背过身便给江甜科普, 刚刚那个圆肚子弥勒佛是计算机系辅导员,滑滑板过去那个是体育院的, 女朋友是天文系系花施未渝…… 胡雨涵说施未渝以前喜欢追着陆允信时, 江甜踩空了一块地砖。 “这里的砖就是不平,又不容易看到,”胡雨涵扶一把江甜, 接着道,“但允哥哪儿能理她啊,施未渝估计也是自觉没趣放弃了,还总是一副找到真爱的高姿态脸……” 胡雨涵皮肤偏黑,嘻哈风打扮炫酷十足。 江甜白,穿一件墨绿卫衣,一条浅色小短裙,和胡雨涵朝食堂走时,巧笑倩兮,露出来的皙色宛如半抔白雪覆在三月。 陆允信吃完了端托盘站起来,目光越过玻璃窗不经意捕捉到一抹侧影。 侧影一闪而过,翩跹的裙摆在眼底挥之不去。 “允哥,你剩的汤快洒出来了,”冯蔚然抬住他托盘,目光循着看出去,什么也没看到。 “允哥,允哥,”他疑惑地伸手在陆允信眼前挥,“你怎么了……” “嗯……?”陆允信敛颜回神,带着大梦初醒般的悸然滚一下喉咙,“没什么。”出声平静。 冯蔚然不疑有他:“我下午得陪亚男检查牙齿,迎不了新,允哥你也不去的话我就说我和你在一起。” 陆允信“嗯”得心不在焉。 陆允信和冯蔚然走向左边门,江甜和胡雨涵刚好从右边门进来。 隔着拥挤的食堂,隔着山海般沸腾的人声,江甜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没背书包,一手插兜一手握手机,姿态散漫地掀开门帘让冯蔚然先走,然后他微弓一下背,出去,垂手,门帘将他隔断在清晨乍破的晖光中…… 清晰又真实。 “甜甜,要现在这边拿餐盘,”胡雨涵走过去拉她,“怎么发神了?” “没,没什么……”江甜噤了噤。 窗口前的队伍逐渐缩短,江甜瞥一眼左腕上陈旧的红绳,两年多,第一次觉得红绳摩着手腕微微发痒,痒到心口,微微发起烫…… 真好,看到他了。 真好,隔他好近。 真的好近,是没有时差,没有大洋,她跑过去就可以追到的距离啊…… 江甜刷卡时突然轻吁一口气。 胡雨涵当她卡没充钱,“你先刷我的,”别过头看她卡上还有好几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上午形势与政策,江甜听得昏昏欲睡。 下午迎新会,几个尬舞节目倒把气氛活跃了起来。 主持人是计科的余声,也是大三,俊朗帅气,字正腔圆。 江甜坐在第一排,他每念完一段台本就坐到江甜旁边,说她像自己妹妹,江甜礼貌笑,他又说江甜笑起来很好看,待快结束,他问:“可以留个微信吗?” “我不太发朋友圈。” “没事儿,就当多个朋友,”余声说罢,戳江甜身边几个金发碧眼的交换生,“留个微信,wechat ok?” 见大家都留了,江甜也加了余声。 她出去,胡雨涵已经在门口等急了:“不是说外国人干脆吗?怎么拖沓这么久,快点我带你过去。” “去哪?” 胡雨涵牵着江甜在楼里曲过来绕过去,经过一个廊桥进另一栋楼,直接奔向最里面的房间,“我今天早上不是给你说学长那招人吗,他们是和允哥他们一起的,学长给我说允哥还在办公室没走,我专门拉你过去假装和学长勾兑看允哥啊!” 江甜还没来得及接话。 胡雨涵敲两下门,一道陌生的“进来”响,胡雨涵推门拉江甜进去。 江甜下意识拨两下刘海抬头,陆允信在门旁接水,亦应声转过来…… 两个人毫无准备地打了照面。 目光相触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听不见胡雨涵热情的“我新室友江甜,伯克利大学霸,文字功底超好,我看她档案,发表过好多有奖项的论文……然后甜甜,他是盛藉,研一直系学长,和允哥他们一起的,说缺人”…… 听不见盛藉问胡雨涵“你这学期还来吗,”胡雨涵嬉笑“你在我就来啊”…… 江甜和陆允信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与彼此对视。 她好像又瘦了不少,长高了些,黑发蓬松及腰,像瀑布,发梢有个小卷,和自己想象中一样……好看。 不,是真的瘦了,巴掌脸,大眼睛,眼波一转,自是楚楚。 陆允信看江甜的时候,江甜也在看陆允信。 他没高,更瘦了,眼底下有层淡淡的青色,肯定才熬了夜。 脸仍是那般好看,退却青春期的颓藏,五官愈发明朗。尤其他的眸,深邃静默,好似黎明前的海水,江甜稍稍触碰,察觉危险,仓皇躲开时,鼻尖又不可避免地嗅到熟悉的木质香。 明明浅淡清冽,江甜却无路可退…… 不是梦,不能醒,逃不掉。 江甜脸上悄然爬上抹绯色。 “嘀嘀。”水接到警戒线发出警报,陆允信亦收回目光,按停。 盛藉来回逡巡两人,若有所思:“认识?” “嗯”发得很模糊,陆允信端着水杯转身。 傍晚夕阳把窗台割得明一半暗一半,陆允信回座位坐进阴影,再没看江甜。 如果是高中同学,冯蔚然那大嘴巴肯定早就唧唧到了,盛藉没听过“江甜”这人,推了一下眼镜:“初中同学?” “高中。”江甜细声应。 “高中?”盛藉稍稍诧异,只当两人不熟,也不深究,“认识就好办,是这样,我们每周末两天班,一天四小时,主要是写简单的策划,做做文案,然后check邮箱,都很日常。” “当然,”盛藉歉意道,“创业团队没什么钱,可能就一天三十餐补,然后实习满三个月可以挂计科研究所开实习证明,计科研究所的证明还是有点含金量,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周六直接过来吧……” “不会嫌弃,”江甜眼神从陆允信身上转到盛藉,“那时间地点的话,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吗——” “周六上午九点,这个办公室,走正常面试程序。”陆允信突然出声。 “啊?”胡雨涵和江甜同时出声。 盛藉皱眉,“有这个必要吗……” 他走到陆允信旁边,低声圆:“人一小姑娘,又是你高中同学——” 陆允信从电脑前抬起头,望向江甜,平缓开口:“还有简历,正装。” 他转而轻描淡写对盛藉道,“拒绝特殊化。” 陆允信说完不再开口,整个大办公室陷入诡异的沉默。 胡雨涵凑到江甜耳边安慰:“允哥大部分时候不管这些,可能他没睡好脾气就会大一点,你不要在意,盛藉他们人都很好的……” 庆幸他还对自己还有脾气,庆幸他没有默认高中同学了无情绪…… “好。”江甜眨一下眼,轻轻的、应给陆允信。 胡雨涵松一口气,语气轻快:“盛总回见,允哥回见。” 江甜笑着跟:“盛总再见,”她顿了顿,望准陆允信,“再见……允哥。” 高中三年,别人喊他允哥,她从不肯喊,觉得和旁人一样。 如今再见,竟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允哥”。 她以前喜欢喊什么呢? 一口一个陆允信,或娇羞,或抱怨,或挑衅,或卖乖,或颐指气使。陆允信无奈地“嗯”。然后她仰面注视他给他说这说那,她眼睛会漾着柔光,弯得像月牙…… 门合拢。 “咔哒”。 陆允信笔掉在地上。 盛藉路过,给他捡了,陆允信没写两个字,又掉在地上,盛藉再捡,陆允信再掉。 盛藉最后捡一次:“雏形这周应该能出来,vr概念新资料少好整理,你先回去休息,熬夜熬多了看你这难看的脸色……” “嗯。”陆允信捞起椅背后的外套穿上,“下次别买这种笔。” 盛藉疑问。 “笔杆太细,不好写。” “噢好。”盛藉莫名其妙还是应承下来。 陆允信扯掉电脑充电线,面不改色把那支笔扔进了垃圾箱。 ……… 办公室到男寝要五分钟。 陆允信边走边点开快积灰的企鹅,消息接二连三弹出来,他点开黄钻过期通知续好费,双击同学分组,手熟练一滑,刚好就滑到一个人名片。 他刷门禁时告诫自己“她回来都不肯给自己说,自己为什么要看她空间……” 一过门禁,陆允信的手就不是自己的手般点了进去。 62|第62章《无题》 陆允信寝室也在二楼, 平时只用走半分钟, 今天却花了半小时。 走出转角,收好手机,他神色早已敛如古井无波。 快七点,不少寝室亮着灯。 陆允信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卧槽”伴着哄笑从门里传出。 他一开门, 冯蔚然满脸激动地站起来:“允哥快去群里领红包, 余声发了两大百, 说他今天看到个心动的女生……我们正在套话啊哈哈。” 陆允信把书包扔桌上:“很正常?” 余声身高腿长颜好,是校广播站副站长, 有时也给网上的广播剧剧组配音, 用粉丝话说,叫声线清越如春风拂林, 凝视你给你低语绵绵说情话的时候, 完全无法抵挡。 换女友如换衣服,偏偏他甩的那些前女友无一骂他“渣”, 只觉得缘分不够。 专业同学诩他风流倜傥。 冯蔚然最近做大数据快走火入魔,端着播音员的腔调:“根据您送生日礼物的记录, 可以发现您前女友们有遵循十二星座的顺序,所以今天这个女生一定是狮子座。” 另一个室友晏疏顺势唱:“七月份的尾巴, 你是狮子座……” 他调跑得一波三折, 饶是陆允信温着牛奶,唇角也稍微抽搐了一下。 余声亦失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星座,千方百计只加到一个微信, 估计这次是我先……” 他叹气。 晏疏讽笑:“不知道是谁说过外国人魁梧,不喜欢他们的长相,脸痛不痛啊。” “中国人,小个子。” 牛奶是明瑛网购过来的,说熬夜会流失蛋白质,要补充蛋白质。陆允信偶尔不想吃晚饭便温一大盒,顺手给室友倒。 余声端着杯子接:“但腿很长很直,脸也很美,是那种柔软的漂亮,性格也安静,就不会叽叽喳喳各种品头论足。” 余声回忆:“睫毛长,眼睛漾着水花似的,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真的能把你心都软化了,那句词叫什么来着……眼波才动被人猜。” 陆允信眼睫不自觉地垂了垂,给余声倒得满。 晏疏不信:“有这么夸张?我怎么没见男神女神墙更新,哪个院的,叫什么?” “工管的,名字也很好听。” 陆允信恰好走到冯蔚然面前,冯蔚然瞥到某人无波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 “江春入旧年的江,百味失苦甜的甜,江甜。” 余声念得一字一顿,有咀嚼的意味。 陆允信手停,牛奶盒子倾斜在冯蔚然杯子上方。 余声问晏疏:“是不是意境很好。” 冯蔚然看向陆允信:“允哥……” “嗯。”陆允信单音节掩盖住眸中暗涌。 他舌尖缓缓舐牙,继而面无表情地抬手,牛奶碰撞杯壁,“哗哗哗。” 蒋亚男给冯蔚然买的杯子大,陆允信平常倒一半就停手,然后留给自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此厢,他给冯蔚然倒了满满一杯,然后把空盒子抛进垃圾箱,捞过书架上的打火机转身去往阳台。 晏疏在校园号上等到今天的更新,问余声“是不是这个”,余声凑进去“对对对,就是她”,两人讨论得火热。 冯蔚然把红包退给余声,快步挡住陆允信要关的门。 陆允信松手,走到栏杆前点了支烟,闷吸一大口。 冯蔚然亦点了一支,解释:“我昨天早上就问了你去不去,你说不去,昨天中午给你打电话你也没回,今天早上我又问了你去不去迎新,你还是说不去。” 暮霭沉沉,远处篮球场传来有节奏的运球声。 冯蔚然意识到什么:“你看甜姐儿说说了?” 陆允信半阖着眸,眼睫在眼窝落下阴影遮住深色。 他薄唇微启,烟圈从唇间徐徐漫出,扩大,萦游,消散在空中。 冯蔚然得到答案,措辞:“我和亚男就陪她吃个饭,逛了学校,然后帮甜姐儿扫了寝室。” 陆允信没说话。 “我知道我不告诉你不厚道,可我也没办法,”冯蔚然重重吸一口,吐出,“亚男不准我说,她说你没心没肺就和个没事儿人一样,有一次她还看到你桌子上有本女生用的那种日记,还给我怀疑说你是不是收了那些女生表白的日记。”冯蔚然语速很快,“我知道你不可能,但我怕亚男没办法……” “还有吗?”陆允信语气寡淡。 手搭在栏杆上,忽明忽暗的火星跃在指间。 “还,还有,”冯蔚然迟疑了一秒,“甜姐儿为了感谢我,抱了亚男,然后抱了我一下。” “……” “我发誓我有说不要抱,是甜姐儿不听忠谏固执己见一定要抱我……” 指间蓄长的烟,散烬在浑黑的暗色。 很久没有情绪起伏的陆允信一脚朝冯蔚然小腿踹去…… ……… 冯蔚然先进去。 陆允信后进去,脸色发白。 “烟瘾又犯了?”余声问。 “嗯。” “抽烟伤肺偏偏你戒不了,”余声说着,挨过来问他,“允哥你说我是约吃饭比较好,还是约自习比较好,晏疏给我说直接约电影,但我感觉有点唐突。” “关我什么事。” “感觉你看人看问题比较一针见血,你说一个上伯克利工管的中国姑娘,明明可以去清华交换,偏偏到了交大是什么心态……” 余声话音未完,陆允信眉宇蓦地染上层不耐,越过余声径直上床。 “刷”一下,遮光帘合紧。 留下余声挠挠头,一脸莫名。 ……… 熄灯后,没人说话。 陆允信想睡觉,脑海里却闪过她现在的模样,以前的模样。闪过自己和冯蔚然在阳台时,余声和晏疏讨论的“八分,不能再高了,再高就十分了”“真的五官精致,菱唇唇形很适合接吻”,闪过那个夜灯阑珊的操场,闪过她的笑,她的泪,她满心满身满腔的温软,嘤嘤啜啜小奶猫似的唤“陆允信”“喜欢你”“不想走”…… 他翻来覆去,胸口像包着团火,燥着燥着,全身都发起热来…… ……… 周一到周五,江甜知道了哪些课老师严苛,哪些课可以放水。 比如,自己必选的一门c语言,任课教授是计科系主任,张口闭口“来我们看个样例,这个例子出自陆允信”“再看一个样例,这个例子出自陆允信”“不查出勤不期末,只要你期末交得出来东西,你像陆允信基本不上我的课都行……陆允信啊,全国建模金牌啊,嗯,指导老师是我……当然,我先申明,我挂科率在百分之二十的样子,全校最高。” 江甜吓得半傻回寝室。 老大同情:“王教授的外号就是挂科王啊,你看看能不能换成别的教授。” “换不了,我们课表是分配的不是自己选的。”江甜欲哭无泪。 周六早上,江甜醒得很早。 一周内无数次点开“aluyunxin”的对话框,比第无数次多一次地看一会儿,退出来。 能说什么呢? 说我回来了?说你好?说嗨? 好像都很苍白。 江甜大一寒假开始,就挂着程女士秘书的兼职,程女士有意培养她,她也就跟着程女士出入各种场合,开大大小小的会。 她养成了周末早上处理信息排下周日程的习惯,这厢登双程内网被踢了,才想起临别前一晚,自己半真半假泪眼婆娑语不成声地在程女士面前说的话…… 自己,真的,回来了。 她抱着手机,无声弯了唇角。 亮灯时,江甜下床。 沈言曦下午要进组,浪了个通宵还杵在电脑前刷脱口秀。 见到江甜,她兴奋:“快快快,你去洗漱,洗漱好我给你化妆挑衣服,”捕捉到江甜的神情,沈言曦不平,“你是不相信我的技术吗,我审美超好的。” “不是,”江甜眉梢扬了扬,“只是对你一年三百天都在经历这些,还保持这么大兴趣感到好奇。” “那是别人要我化什么妆,我就化什么妆,别人要我戴什么首饰,我就戴什么首饰,别人要我穿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衣服,”沈言曦撇嘴,“不能自己挑很压抑很苦逼。” 江甜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江甜皮肤底子好,眉眼明媚,沈言曦悄悄给自己画过很多次,手法娴熟。 二十分钟,全套完成。 两个女生开始挑衣服:“正装,正装……” 江甜正装带了不少,阔腿裤,西裤以及各种长度的裙子。 沈言曦先给她挑了件白衬衫。 江甜思索:“我走在学校穿这些会不会很奇怪,要不我带过去再换?” 老大从帘里探出个睡意惺忪的脑袋:“现在春招,很多穿正装的,再说,这个点了,不春招的学霸已经去了图书馆,学渣还在睡,没人会注意你。” “那就好。”江甜这边刚松口气,那边就看沈言曦给自己拎了条一次都没穿过的及膝……包臀裙。 江甜差点心梗:“这……” “就这条啊。”沈言曦对比了一下,很满意。 “谁都知道计科最不讲形式,他一个小项目面试要求正装不是为难你是什么,他为难你你也为难给他看啊,”沈言曦朝江甜巧笑,“我听小叔叔和江渊他们说过,反正都是前#%&……” 江甜眼疾手快捂住沈言曦。 “他没有为难我。”自己都弱弱地,没底气。 ……… 江甜第一次裹了腰封,踩上十厘米高跟鞋,还把自己包这么紧。 她听到号码推开面试室,视线和里面桌后三人相触时,双边都楞了一下。江甜掠过最边上漫不经心的某人,掩饰紧张地撩了一下额前垂落的长发,然后抱着简历款款走过去。 盛藉拿过简历,还在惊艳:“你们寝室出个沈言曦就够了,现在又出个你,腿长两米批准出道。” 江甜礼貌笑。 中间的冯蔚然接过简历,咳两声:“很美了。” “谢谢你。”江甜带着玩笑之意。 然后,站到陆允信面前。 江甜双手递简历,陆允信双腿交叠,光明正大地打量她在余声口中“柔软漂亮”的脸蛋,有含蓄曲度的身姿,然后是青涩线条尽显融了点几不可查性感的包臀裙…… 他看着,起了笑意。 愈看,他笑意愈甚,唇角带着无比熟悉的刻薄感。 江甜还未警觉。 下一秒。 63|第63章(修)《巨门》 陆允信微笑着看她, 说出了坐到面试室来的第一句话:“我是让你穿正装。” 江甜不明所以:“我是穿的正装啊……” “不是让你偷穿大人的衣服。” “……” “还有, 创业团队没保险,”陆允信脸上笑意没变,“所以踩高跷扭到脚不会算工伤。” “……” “对了,”陆允信接过她手上简历,敛好神色, 用极为正常的语气道, “办公室空间比较密闭, 如果你要喷香水,希望能喷味道稍微淡一点的。” 先前俩妹子身上的香味可比甜姐儿浓太多。 冯蔚然“噗嗤”破功后, 听不过去了:“允哥你别太直男啊, 女孩子喷点香水很正常嘛。” 盛藉附和:“都是小问题,你不说我都没闻到。” 江甜站在陆允信桌前, 直视着他, 脸上渐渐挂出和他相似的笑意:“你觉得什么样的味道才叫淡呢?” “最好没味道。” “其实浓淡是相对的,”江甜不急不缓拉开手包拉链, 从里面掏出个精致的小瓶,眉眼弯弯地看他, “你身上浓一点,我身上是不是就淡了……” 盛藉和冯蔚然还没明白江甜的意思, 便见小姑娘掀开盖子突然把喷口对准陆允信。 陆允信抬臂疾挡:“你做什么!” 江甜毫不手软就按下去:“是你说希望我身上味道稍微淡一点啊!喏!让你淡一点!淡一点啊!” 喷口“嘶嘶”喷出水雾, 陆允信蓦地扬手把她双腕擒并在一起。 陆允信连连朝椅背后倾躲,江甜越按越快,一下下直冲他胸前的衣服。 陆允信抿紧唇左转右避, 蹙着眉头低喝:“江甜你是来面试的!” “陆允信你是面试的!” 陆允信不敢用重力。 江甜根本不怕他,就着他手腕挣扎继续。 “你再这样试试!” “我就这样了!” “你有点形象!” 江甜“哦”一声:“我就没形象。” “……” 场面险些失控。 冯蔚然挡住盛藉,看戏一样给两人劝架:“好了好了,甜姐儿你折腾够了就行——” “是我折腾还是他折腾?”江甜不背锅,“他让我穿正装我穿,他让我带简历我带,他摆明了针对我不想让我留下来……” 江甜衬衫带点灯笼袖的设计,她转过去和冯蔚然吐槽时,大剌剌的袖口里露出一截红绳来。 红绳藏得很好。 格格不入地覆在她凝脂般的白腕上,陈旧,褪了点色。 陆允信忽然松开她的手,下巴朝她后面的椅子轻抬一下,示意:“坐。” 他举动含着明显的休战意味,江甜怔了怔,随后也不想再闹地过去坐好。 她用包含诸多深意的眼神望他,陆允信视线和她在空中稍一碰,便低下头,浏览那页被香水润湿的简历。 他单身托脸,神色沉默,好似上一秒那个吼着失态的,不是他陆允信。 ……… 盛藉问了江甜一些基础问题,江甜每每礼节性和盛藉对视一下,眼光便会不自觉地落在陆允信身上。 江甜面试一完,陆允信就回寝室洗澡。 盛藉很懂察言观色。 陆允信洗完澡半干着头发再回来,江甜座位被冯蔚然怂恿着安排在了“允哥身旁”。 盛藉给江甜说明天雏形出来,然后完善谈投资,她写企划案可能会忙一点,说完见陆允信回来,侧身稍稍避让。 瞧见墙上的时间,他问江甜:“待会儿要不要和同学们一起点外卖,学校周围有好几家都不错,我们经常宠爱黄焖鸡。” 江甜笑着推辞:“不了,我要回外公外婆家,估计十一点半我就得提前撤,上班第一天下午允许请假吗?” “当然。” 陆允信没理江甜,江甜假装拿东西看他好多次,也没主动搭话。 两个人隔着块低矮的隔板各自做各自的,到了11点25,陆允信握着屏幕闪烁的手机去走廊,低音传到办公室已是模糊。 “不了,这周不回来……我知道是周末。” “……” “面条想我……明女士你找借口可以走点心?” 明瑛说了什么,陆允信脸色不耐:“不要……不回……” 明瑛又说了什么,陆允信捏着眉心:“这样有意思吗……” 五分钟后,陆允信回来,江甜刚好整理完自己的包包。 陆允信捞过桌上车钥匙,屈指轻敲两下隔板,面无表情:“我回南大。” 江甜稍稍楞一下,随即“嗯”一声。 陆允信插着裤兜步子迈得很大,江甜抱着包包跟在他身后,无声勾了唇角。 两人很快出了办公室。 盛藉目睹全程,摸不着头脑:“刚刚不是还不理不睬……怎么,这会又一起出门了。” 冯蔚然“啧啧”啜茶,一脸不可言。 ……… 陆允信有辆半新的丰田停在校门口。 越野,庞大,彩漆车身和他身上不超过三种颜色的穿衣风格完全不符。 江甜很自然地坐上副驾驶,把包搁腿上,细言细语:“我就喜欢彩色的,感觉萌萌的,可程女士和江渊都喜欢炫酷一点……” “二手车,没得选。” 江甜一噎,讪讪转移话题:“你好像经常抽烟?” 她摇下点车窗:“抽烟对身体不好,会伤肺,你看我外公牙齿多黄……” 陆允信一脸不想说话的表情调出车内音响。 江甜自讨没趣,索性也低头玩起手机,时不时瞟两眼车窗外的风景。 她高三走时,南城三十层以上的高楼还很少。 现在林林幢幢,在车水马龙里立出钢筋森林,一片繁茂。 经过南城广场,再到重新修葺过的惠王陵,南大周边的街景越来越熟悉。 江甜给毛线语音:“不知道以前是谁给我说只要出版,哪怕是签五千张也愿意,现在你签着那也是痛并快乐……” “……” “嗯,一直在,你什么时候过来我都请啊,南大交大都行,火锅汤锅任意。” “……” “在他车上”四个字,江甜是用键盘敲出去的。 中午的太阳热烘烘,车内轻音乐入耳朦胧,江甜身心舒缓,脸被晒得微微发烫。 到了南大门口,车流量增多,红绿灯漫长。 江甜退出和毛线的聊天框,界面突地冒出个红色数字,她顺手点进去,一道清朗如潺溪的男音响在手机里。 “我是余声,听朋友说你在计科研究所实习,中午有空吃个饭吗?我看你朋友圈蛮喜欢南城特色菜,刚好南大旁边有家新开的餐馆,我去过两次味道还可以。” 大抵怕江甜拒绝,余声补充:“是我昨天主持迎新会,学院奖励了一点钱,就当是命中注定的缘分,简单吃个饭交个朋友。” 江甜致力于把音量键按小再按小。 对方盛情的态度还是被免提全部扩到车里。 红灯变黄灯,绿灯亮。 陆允信换到二档,龟速避行人。 “余声和你一个专业?”江甜小心翼翼。 “室友。”陆允信直视前方。 “啊?”江甜一个语气词卡在喉咙,“世界怕是有点小……” “下去。”陆允信把车靠在路旁。 江甜诧异:“不是还有段距离吗?” “没油了,”陆允信面不改色,“你走回去。” 江甜“噢”一声,乖乖巧巧开门,扶着裙摆站稳,刚关上车门。 “刷”,越野车油门登底离弦的箭般蹿了出去。 尾烟夹着灰尘又浓又重,扑了江甜满身。 “陆允信……” 江甜下意识挡脸还是被冲到,差点呛得喘不上气。 五颜六色的丰田消失在拐角,江甜杵在原地艰难“咳咳”着回复余声:“谢谢你,就不去了。” “时间不方便?” 她瞥一眼空荡荡的路口,慢条斯理收回视线:“我怕我喜欢的人会不高兴。” 余声知道是回绝,但没明白“怕喜欢的人不高兴”,不就说明那人也喜欢她,喜欢她但没在一起,所以自己还有机会吗? 而南大校门口,熙来攘往。 江甜在人潮中安安静静站了两分钟,纤长的眼睫轻轻颤。 然后,她蹲下身,撕下两边脚后跟上厚软的后跟帖,眼睛都不眨地扔到垃圾桶里。 ……… 新皮鞋磨脚,尤其高跟鞋。 校门口到家属院不过五百米,江甜船袜穿得低,除却前几步的轻松,剩下的四百九十多米,脚后跟的皮肤越擦越辣,越摩越痛,走到最后,每一步都像踩着刀刃上。 在电梯前遇见先到的陆允信。 她想朝他笑,扯唇时,却不可控制地吸了口冷气。 陆允信目光掠过她,又收好。 两人进电梯。 陆允信按三。 江甜站在他旁边,脸色稍稍泛着白。 安静间。 她轻声抱歉:“面试时我以为你不想我留下,所以没忍住把香水朝你身上喷……我知道你有洁癖,不好意思。”第一句。 “余声我昨天才认识,能察觉出他的好感,没想留微信,但当时其他交换生都留了。”第二句,是解释。 “我想要实践分可以到双程开,来面试的唯一理由就是你在,”灼烧感从脚传到心尖,江甜第三句声线疼到悸软,“可陆允信你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冷了我两个小时三十七分钟。” 如果陆允信不是那个铁石心肠的陆允信,如果铁石心肠的陆允信心里没装着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江甜都不会打扰。 可装着铁石心肠人的铁石心肠陆允信没隔山没隔海,就这么真切地站在她面前啊…… 电梯卡在二楼出故障上不了,陆允信寡淡着神色插兜走向楼梯间。 江甜跟着出电梯,想牵他的手:“你走慢一点。” 陆允信不着痕迹地挥开。 江甜跌跌撞撞着再牵:“我都给你讲清楚了,你为什么还在生气……” 陆允信再次避开。 陆允信腿长步子大,江甜脚磨得生疼还是走很快想拉他,结果差点崴到。 江甜趔趄一下回神,生出些委屈:“你不觉得现在更需要哄的人是我吗?” 江甜两手刚触到他的手,便被他合腕擒了,倏一下按到墙上。 腕碰着墙壁的冷,背抵着壁砖的凉。 陆允信和她隔着一拳的距离,徐徐倾身。 他俊脸在她面前逐渐放大,微哑的声线越压越近:“甩了我,回来一声不吭,乱认识一堆人都命中注定的缘分了……还要我哄你?” 最后几个字碾出喉咙。 陆允信唇停在她耳前,他才洗过澡,身上的沐浴露味夹有木质香,混着滚热的呼吸拂到江甜耳后。 江甜耳根吃痒,不敢直视他,连滚着喉咙,脸也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我……” 偏偏陆允信视若无睹。 “江小姐,”唤她,“你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他越迫越近,徐徐勾起的薄唇绕着温热的气息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64|第64章《苹果和顽石》 “可是, ”江甜喉咙重重滚一下, 无辜道,“真的很痛啊……” “痛?”陆允信放开她,单手插兜站在她面前。 江甜平视着陆允信拉一半的拉链扣,左脚踩着右脚鞋后跟,蹭蹭两下, 干脆利落地把鞋子脱在一旁。 陆允信顺着她动作朝下看, 视线停在一个地方…… 江甜小腿到脚踝线条流畅, 露出来的脚部皮肤光洁莹白,她脚尖内八状朝内一收, 脚后跟朝外展, 两边后跟被磨破、红剌剌皮肉模糊的部分便出现在陆允信眼前…… 陆允信紧了眉头:“怎么弄的。” “高跟鞋,新的都有点磨脚。” 陆允信定定地睨着她的脚, 没说话。 江甜亦在思考自己接下来的措辞。 “嗡嗡嗡”, 陆允信手机震动。 明女士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两人的沉默:“在哪儿啊,怎么还没回来……” “……” “甜甜和你在一起吧……电梯坏了啊……” “……” “快点啊。” 明瑛挂断电话, 两人间又是安静。 “能走吗?”陆允信出声平静。 “很痛,”江甜闷闷地, “像是有人在你困得要死的时候把你眼皮强行掰开再朝眼睛里滴两滴风油精顺手揉两下。” 陆允信没接话。 江甜小心翼翼,试探着去牵他的手:“而且你骗我说车没油了, 我还一瘸一拐从校门口走到了家属院……” 她手碰到陆允信手侧, 陆允信抬手避开。 江甜怔一下,随即很能理解地向他扯唇:“没事儿,几步路, 我可以自己走上去……” 陆允信已经脱下自己外套,扔她手里:“穿上。” “啊?”江甜抱着有体温的一团布料,不明所以。 陆允信目光落在她有开叉的裙摆处。 这里除了监控都没人,为什么要遮,当然,如果他的意思是让自己遮的话…… 江甜懵懵地,还是听他话,温温吞吞刚把外套披好,便见陆允信背对自己稍稍屈腿。 下一秒,“上来。” 简明直接。 陆允信外套宽大,江甜爬上他背时,外套内的包臀裙稍稍上滑,陆允信手隔着外套托着她的腿拎着她的鞋,江甜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陆允信背着她走,江甜手慢慢环上他的脖颈。 阳光透过天窗泻进来,照着空气中细小的浮尘。 陆允信没表情的脸沐在明亮里,江甜看着,感受着上楼时的颠簸,一颗心好似随着尘埃转啊转,游啊游,最后撞到光,悄悄地从酒窝里开出朵小花来…… “陆允信你好像没怎么长高,我都一五五,四舍五入一米六了。” “……” “女孩子穿高跟鞋很累,出门化妆也很累,可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话,我大概又会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不喜欢你。”又撇嘴推翻自己。 “……”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我没有九十斤,大家都说我不胖——” “再叨叨我直接松手。”在楼梯间都能绕路的陆某人语气不善。 江甜吓得身体朝上腾一下,陆允信默契地屈臂稳她。 江甜知道陆允信看不见,还是乖乖用手给嘴做了上拉链的动作。 江甜不知道的是,在她也看不见的地方,陆允信不自知地勾了一下唇角。 到家门口,陆允信放江甜下来。 “谢谢你。”江甜弯腰又提了一下袜子。 “嗯。” “那我,”江甜接过鞋,用那双漾着柔光的眼睛望着他,眨两下,想说“和好”又怕破坏掉两人好不容易才有的和谐氛围,心里千转百回,她指了指门:“那我先回去了?” 陆允信“嗯”刚应完,“咔擦”,身后门开。 明瑛出来热络地抱住江甜:“我的乖乖怎么瘦了这么多,”她心疼罢,“老太太说你下午请了假,过来打麻将啊……哎哟你的脚被磨了?” “嗯。” “快回去洗洗消消毒。”明瑛心疼。 两人在陆允信揉太阳穴的动作里又寒暄几句,分别进门。 明瑛还没开口,陆允信换好拖鞋,先发制人:“你不要问我和她……” “嗯嗯我知道你和她没什么关系,嗯嗯我知道你不情愿载她回来都是我逼你的,嗯嗯我知道你一定没把衣服主动给人家穿,是衣服自己长了脚。”明瑛一副了然的模样,语速很快,说罢,边走边背对着儿子挥挥手。 留下陆允信僵了神色杵在玄关。 同时,对门小姑娘“卧槽”一声…… 下午打麻将顺便还衣服时,她迎着明瑛噙笑的和蔼样,恨不得把脸埋进麻将里。 明瑛放了几炮,心情仍是大好:“要学会知足,乖乖你连庄都不开心还想要什么,你要是再来一个自摸三家老太太还没下听,看她心态会不会崩。” 老太太扶一下老花眼镜,摸牌:“大行不顾细节。” 江外公纠正:“是细谨。” 江甜笑说:“其他人都是女生语文好一些,男生理科强一些,怎么你俩偏偏是外公文化强,外婆教物理……”江甜说着说着,“哎”轻讶,“我把要胡的牌打出去了。” 江外公一碰。 江外婆一摸,倒牌倒得脸都要笑成花:“清一色带三根跟,满的,16块,自摸三家加2块,金钩钓再加2块,明瑛和老头一家20,然后江甜点了我一万和三万和四万,给我32。” 江甜成都麻将才学没多久,听得迷糊外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把自己胡小牌辛辛苦苦攒的数完了,也只有二十四。 “我转你微信或者支付宝好不好?”她哭笑不得,“我身上没带现金。” “欸!牌场上不拿钱打着多没意思。”老太太拒绝。 “那我先欠着?下把胡了再还你,要不明阿姨和外公谁借我点。” 江外婆搡她:“自己回去拿,牌桌上借钱钱出是输兆,不能借。” 江甜为难:“我哪儿有现金啊……” “你卧室那储钱罐不是吗,把你卧室那只金猪给我抱来,我要开始翻盘了……” 楼下江甜应着“好好好”小跑回自己家,楼上陆允信握着一把零钱推开卧室门。 江外公正好要上厕所,索性中场休息。 明瑛给老太太续茶,笑道:“可真想有个闺女,陪着逛街打牌,看我家那臭小子吃了饭就怂房间里玩电脑去了,不像甜甜乖……也真是女大十八变,小姑娘走的时候还是很小一只,现在真的,”明瑛称赞,“亭亭玉立,都有腰身了。” “总要长大的。” “是啊,小孩看着看着长大,我们看着看着就老咯,”明瑛感叹,“甜甜现在话好像都没以前多了,女孩子内敛了。” “我倒不想她内敛啊。”老太太叹了口气。 明瑛用眼神询问,老太太淡淡道:“这孩子才过去的时候,饮食不习惯,两个月,和我视频把我吓一跳,完全瘦脱了形。她暑假照顾阿青累,开学了我以为她好不容易可以缓口气,结果又选了金融第二学位。江渊有个合作伙伴,因为劳累三十出头就走了,江渊两边兼顾病了阵,阿青也有意锻炼小姑娘,才大一就把人家安排到了分公司。” “做策划,跑项目,基层的工作要做,周六周日还要跟着阿青出去谈合作,就没怎么休息过,”老太太讲着讲着,声音染上些许哑然,“我去年暑假过去吧,她大中午还在看案子细节,我给她拎鸡汤到办公室,问她怎么样,她也实诚,就一把瘦骨头地窝在我怀里说累,但是没办法,说你是程总女儿大家嘴上奉承你表面亲近你,你如果没拿出点成绩,转身又会说你关系户,花架子,进来占着位置不干事……” 明瑛听得动容。 老太太说:“我就给她讲,花架子就花架子啊,身体要紧,她也没话接,就朝我笑……然后作息不好,没过几天生理期,痛得脸色都发白了还在准备什么宣讲,我用她们办公室那个什么咖啡机给她弄姜糖水,打电话给阿青说推辞一下或者换个人。” “阿青难做但问清原因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偏偏这小姑娘看准什么事情脾气比她妈还倔,说什么嘉宾身份重要,前期铺垫了很久,我拦住她不准她去,她好说好说先答应着,我去上个厕所,她姜糖水和着吃两片止痛片,转身就去了会议室。” “我在屏幕上看着她状态,诶还不错,说德文说错了两句看字幕上她还能笑着圆场,我就看她宣讲完还和对方聊了好一会,出来时,脸色刷一下卡白,真的是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从额头上下来。” 明瑛给老太太递了张纸。 老太太擦一下,笑:“我当时就在想,明明我们和阿青条件都不差,明明她才十九岁一小姑娘,明明她就该被宠着护着和系里那些女孩子一样,诶要点到的课我听一听,不点到我就翘了课去做个指甲看看电影约约会谈谈恋爱,真的就很自在很可爱啊……” 老太太道:“真的就她以前摔到哪、蹭破点皮、我给她上个药都能娇娇气气哭得天崩地裂的,怎么痛成那样还一声不吭熬着,怎么就到了这一步……还有阿青也是,明明儿女双全事业也起小有成就,就该幸福到老啊,怎么也……” 老太太说不下去。 明瑛握老太太的手,宽慰:“都过去了……” “是啊,”老太太展颜,“阿青药也停了,和那外国人关系也处着,小姑娘看着看着快独当一面,但也回来了,说不想哪能不想,”老太太哂然,“说来也怪。” “以前她没来,我和老头住着没感觉有什么,后来她来了又走了,我和老头总感觉那大房子住着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今儿中午她一说话,好像立马就有了生气……” “……” 江甜把高中时候藏在储蓄罐里的小便签纸,他写的、自己写的、他给自己带过的东西、自己给他带过的早饭,一张一张挑出来重新捡好,这才抱着小金猪回对面牌桌,嗅到不寻常的氛围,软声道:“你们有说我什么吗,不许说我胖了。” 明瑛面色恢复如常:“南城五环那边有个度假山庄马上要修好了,是我同学开的,问你过段时间有没有空,叫上好朋友老太太咱们一大家一起过去泡温泉。” “可以啊,我好久都没有泡过温泉了,”江甜抽牌,“老年人多泡温泉好,可以调理筋脉。” 江外婆举着块麻将作势要敲她脑门:“我还没满九十,你说谁老年人呢,你给我说清楚……” “好好好,您老,呸呸,您永远年轻永远十八一枝花。” “……” 楼下“哐哐当当”的洗牌声伴着欢闹充斥着空间,陆允信倚在卧室门旁。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手里的零钱被捏成一团。 他耳畔萦绕着老太太的轻描淡写,小姑娘在二楼委委屈屈望着自己说“很痛”“掀开眼睛滴风油精”,她想牵自己,她眼神闪烁又犹豫…… 心上像覆了只钢筋铁骨不知把控的手,慢慢收拢、攥紧。 陆允信忽地,有点喘不过气。 ……… 回南大的时间,每一秒,都过得让江甜浑身上下细胞叫嚣着舒服。 当然,有赢了顿饭钱的缘故。 大概也因为陆允信下来接了几次水,然后逗面条,江甜假装看面条,若有若无把视线落在某人身上。 晚饭时,江甜给外公外婆说了好些学校的新鲜事,激烈讨论了“教授点到和查老公岗要老公回家的黄脸婆本质是否有区别”。 三人难得达成共识,江甜哼着小曲上楼。 推门,旋转个舞步进门再关门。 转身,她被立在床前的一人一狗吓一大跳。 65|第65章(修)《仅仅一瞬间》 “你, 你怎么在这里?”江甜走过去, 想揉面条的头。 陆允信把面条牵到自己身后,眼神落在她没处理的脚后跟上,示意。 江甜跟着看下去,心虚道:“我本来想着吃了午饭上药,结果打麻将忘记了, 我待会儿和程女士打完电话会记得的……哎呀你不要这么看着我, 我没有怕痛……” 陆允信胳膊绕过江甜的腰, 江甜“啊”轻呼。 下一秒,陆允信直接将她打横扛到肩头上。 面条“哒哒”着小短腿按开阳台玻璃门, 陆允信扛着低呼连连的小姑娘踩上阳台上的塑料凳。 高度三楼, 没有防护栏。 江甜被陆允信腾身那一下吓得不行:“咱有话好好说,可以谋财劫色但不要害命啊!” “陆允信你放我下来!真的要摔了!” “你翻墙就翻墙你放我下来……” 江甜染上了哭腔, 陆允信置若罔闻, 径直把她扛到自己卧室卫生间里。面条跟着两人进来,摇摇晃晃着小短腿把陆允信这边的玻璃门按合了, 刚想跟去卫生间,“咔哒”, 卫生间的门被陆允信合上。 面条挠挠头,在门口蹲坐。 里面, 陆允信把江甜放在干净的流理台上坐着, 他自己在墙上“嘀嘀”摁温度键。 江甜坐得比他高十公分左右,没有摔下三楼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后,眸里映着他修长白净的指节, 寡淡的侧脸,以及习惯微抿的唇…… “陆允信,”江甜托着下巴,自言自语,“你睫毛好长,还密。” “……” “眉形也好,有点锋度,别人刻意修过的都没你好看。” “……”陆允信做自己的事情。 江甜打量一下四周:“怎么我以前来看到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灯和龙头换了,洗发水和沐浴露牌子好像没变。” “……” 江甜把放出去的视线收到他身上。 她不自知地舔一下唇,软软地:“其实你不说话不嘲笑我不凶我的时候,还是很温柔……” 话音没完,陆允信盯着热水器屏幕上数字跳到“36”,干脆地握住她左脚脚踝,放到水龙头下。 江甜“的”字卡在喉咙,陆允信弹开龙头,温水“哗哗哗”洗刷在血肉模糊的地方。 江甜“卧槽”一声想缩脚:“陆允信你给我放开,我知道待会儿自己洗!我待会儿自己洗!你放开我卧槽真的痛,你放手!” 陆允信岿然不动,江甜一巴掌扇他胳膊上:“真的很痛,你给我放开,我待会儿自己洗还不行吗!” 陆允信指腹的温度不能减少灼痛感,冲完她左脚又握着她右脚冲时,卫生间里再次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五分钟后,卫生间门开。 面条来得及躲避,便看见陆允信又扛着吼累了微微喘气的小姑娘出来,把她放到贵妃榻上。 陆允信全程一言不发,江甜暗暗告诉自己要和他赌气,抱臂环胸没吭声。 陆允信也不恼,坐到地上把提前准备好的药箱打开,捞出酒精开始喷—— “陆允信你是不是有毒啊,我自己的脚关你几块钱事啊!真的痛你特么不知道啊!” “老太太说下手没轻没重的人小脑不发达说的是不是你啊!” 陆允信上棉签涂碘伏,江甜又啃又挠:“你真的放过我吧,我滚回去保证自己乖乖涂药……” 她痛得快哭了,偏偏她用多大力道踢他想挣开,他就用更大的力道稳稳握住她脚踝。 “真的我不行了,你是全世界最可爱善良的陆允信。” “你轻点轻点卧槽你还故意按!” “……” 软硬兼施,好话坏话都说尽了,陆允信还是没停手。 等陆允信给她两边脚后跟包好厚厚一层纱布,贴好防水膜,再故态重演把人抱回她床上时,江甜一张心如死灰脸,两条纤细的小腿吊在床沿。 陆允信蹲下去,想确认自己有包好。 江甜面无表情翘腿,陆允信朝前看,她跳机械舞一样向旁边倾。 陆允信看准了,轻轻握住她脚踝,嗯,没问题。 江甜想挣开,陆允信就着她脚踝的力道贴着她起身,然后,手臂圈到她背后,慢慢地,把她按到怀里。 力道没平衡,下一刻,陆允信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两人齐齐倒在了大而柔软的床上。 床把两人朝上弹了弹。 世界好像安静。 呼吸声想收与收不住间,江甜感受着他温热的胸膛和习惯性的沉默,脑海“嗡嗡嗡”。 而陆允信想着抱一抱她,就抱一抱。 真当把一团软棉花抱在怀里,他也有些控制不住。 心跳“咚咚咚”,分不清源头。 这样的情形,江甜梦到过,也记得起高中时期看的言情小说,男主唇顺着脸颊朝下,吻过脖颈,在锁骨打转,然后屈指解开…… 在两个人形成的狭□□仄里,江甜鼻息不稳,小脸早已抹上绯色。 当陆允信撑起身体,她眼里漾着春水般凝视他起伏的喉结。 江甜:“你……” 陆允信唇落在她额角,停住,几秒后,“晚安”,起身离开…… 起身……离开?? 江甜欲语还休的娇赧表情慢慢凝滞在原处,几分钟后,扬手在脑袋旁摸到他放的东西。 面条被他忘在了床边。 江甜坐起来,慢条斯理撕开真知棒外面的塑料壳,望着玻璃窗外霞光绮丽的暮色,不急不慢地把糖含进嘴里,微笑:“神经病!” ……… 晚上临睡,江甜给毛线打电话。 她现在已经懂得重点放在后半句的说话技巧:“虽然我真的有点怕痛,以前要么让伤口自己结痂脱落,要么化脓去医院无痛上点药,可他也不能这样啊……完全不尊重我的意见,霸道又蛮横,一句话都不说,你能想象落霞与孤鹜起飞的时候,他把人按床上就抱一会儿只说个晚安就走了?不是有毒是什么。” 毛线“欸”一声:“再说一次,刚刚忙着勾初稿忘记给陆大佬录音。” 江甜冷笑:“能假装维持一下塑料姐妹情吗?” 毛线学她冷笑:“那请你先收起娇嗔好吗。” “……” 江甜挂断毛线电话,想了想,还是点开了某人的对话框。 ajinagtian::) 对方秒回。 aluyunxin:我周一走,要去东城有事,两周。 ajinagtian::) aluyunxin:可能会很忙。项目起步估计事情有点多,你如果不想待,我就让盛藉去找其他人,你如果愿意留下来,可以帮着翻那些英文资料,然后有什么不明白就戳我。 江甜索性一个电话过去:“怼了我弄得我痛死了不发工资还要让我帮你翻资料,”她学他说“江甜你还可以更过分”的语气,道,“陆允信,你要不要想想怎么感谢我?” 大概是克制太久,陆允信洗了快一个小时澡。 出来时,他已经调整好下午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甚至让他有些无措,亦或是失控的情绪。 “那下次……”顿了顿,“弄得你舒服点?” 陆允信低醇的嗓音中嘶了点哑,裹了层热雾后,散漫地从唇间漫到江甜耳畔。 江甜烧红着脸庞嗔“不正经”,挂电话,然后,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全身都有点发热睡不着了,她起来,换睡裙,化淡妆,调好前置镜头“咔擦”,同样不正经地给他发过去…… 夜霭沉沉,一两星灯火散落。 有虫鸣,有喃吟。 ……… 接下来两周,江甜除却上课,大部分时间都背着电脑泡在图书馆。 沈言曦偶尔找她聊天问她在做什么,她玩笑说“摸鱼”,电脑旁边摊着一本厚厚的编程书。 陆允信大二时数模题目与传感器相关,大三,政-策下推出大学生创新创业奖励计划,他果断把当时建模小组衍生到现在的vr项目。 主干四个人,冯蔚然负责实验大数据,盛藉负责统筹,陆允信和一个生病请假的海龟博士担纲核心,还有半流动的实习生负责文案和内务,像江甜寝室的胡雨涵,林琅和一直跟着冯蔚然的蒋亚男。 江甜最开始看他们以前的会议记录有些蒙。 陆允信和她每天打着长达一个小时的电话,解释自然也耐心。 66|第66章《纪念日》 vr概念很早就有了, 但真的通过头盔显示器将虚拟现实的场景具体化, 是近两年才兴起的。 人在看世界时,由于两只眼睛位置不同,得到的图像也不同,视网膜成像后大脑融合不同图像,产生整体景象。 而vr显示器就是通过设定屏蔽程序, 用户戴上后, 一只眼睛只能看到奇数帧图像, 另一只眼睛只能看到偶数帧图像,奇、偶视差就让用户对电脑里的平面图像产生立体感, 再加上其他感官传感器, 构成一套完整的vr装备。 陆允信他们做的,就是核心的视差程序和传感优化。 江甜科技类产品素来无感, “也就是说你想要获得虚拟现实体验, 还要戴上笨重的一团东西,”她拧巴, “这和看一场电影有什么区别呐?” “vr可以用在很多领域,看风景, 看房子,用在医疗上就是立体地看病灶, ”陆允信道, “还有生物工程,航天模型……都可以。” 东城风大,陆允信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出一丝微微的沙。 江甜耳朵吃了痒意:“你什么时候这么, 这么……”她措辞,“心系社会?是你的初衷?” 这人不是最无所谓、做什么都漫不经心偏偏又能完成得很好吗? 陆允信想象出她一脸复杂的表情,轻描淡写:“因为帧数和传感优化的最佳值是无穷,但永远做不到无穷,生活太无聊,这个感觉还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 江甜一口老血卡在喉咙,早就该知道这人是以前“天才也要做作业”“会做的跳过,不会做的再做”“你有不会做的吗?没有”的陆允信,自己为什么还要自找刀插地问他初衷。 江甜点着屏幕上创业项目获得的各种题名和奖项,连“噢”三声:“祝您顺利,有点意思的陆同学记得给带有点意思的礼物噢。” 然后微笑着挂断电话。 ……… 陆允信三个也确实顺风顺水。 首届全国大学生创业大赛分科技、电商、游戏等版块进行,每个版块有对应的龙头公司提供大额奖金以及辅助孵化方案。世光科技负责科技板块的对接。 板块内,一万份方案进行海选,预赛过后剩一千,再经过初赛、为期一周的半决赛宣讲,陆允信维持全程第一的水准和其他五个团队共同冲入总决赛。 巧合的是,遇上了同样做vr题材的老同学施志。 施志老家在东城,周末休息间隙,找了家特色中餐馆请陆允信他们吃饭。 陆允信从早上睁眼那一刻就点开了手机录音,吃饭也一直搁在通知栏后台没按停。 四个男生年龄相仿,大家习惯了陆允信的沉默,冯蔚然“以为科技板块会换赞助公司,结果还是没换”话头一挑,气氛便活跃了起来。 施志口音比高中轻:“虽然热搜上的手机爆炸事件对世光有影响,但毕竟是老牌大公司,又做了紧急召回处理,龙头地位还是在的。” 盛藉忖:“股价滑铁卢也是事实,半个月从四十几跌到二十几块,现在都还没拉起来。” “瘦骆驼比马大,一等奖150万,二等奖80万,三等奖30万,世光拿260万应该还是很轻松,施志准备冲哪档?” 施志望手机:“看缘分,缘分在哪就是哪。” 盛藉:“那你该去非诚勿扰。” 冯蔚然噗嗤出声。 菜上得很快,口味正宗。 吃一半时,陆允信起身出去,施志面上和冯蔚然盛藉插科打诨,桌下的手盲拨出一个号码…… 还不到十二点,餐厅人不多,装潢精致古典,琵琶弹奏和菜品香气萦绕着厅堂。 陆允信先去结了账,接了个江甜电话,然后去卫生间。 他出来正挤着洗手液,一道身影从对面女厕所出来,伴着浓厚的香水味站定在他身边。 “好巧,我也在这边吃饭,早知道你和我哥一道就该和你们一起吃了,”施未渝撩一下头发,把包搁台上,洗手,“你们还要待一周?听我哥说总决赛两天,出最后结果要五天。” “嗯。”陆允信把手冲净。 施未渝抿了抿口红,抬头朝他笑:“那剩下五天方便出来吗?我对东城这片很熟,可以带你去逛逛,像太里古街啊,凤凰城啊……” “不方便。”陆允信落下简明扼要三个字,扯张纸边擦手边转身。 施未渝眼色一急,伸手想拉他,陆允信蹙紧眉头闪避,施未渝小指还是擦过他手侧。 知道他反感,施未渝:“不好意思……” 陆允信一言不发地转回洗手台前,以极快的速度再抹洗手液,用力地搓手,翻来覆去冲。 “哗哗哗”水声里,施未渝脸色青了黑,黑了白,她睫毛闪两下,思考过后拎了重点:“评委表上你应该看到了施茂,虽然我哥和你是对手,但我爸爸明显喜欢我多一些,剩下几个评委也都是认识的叔叔,所以,”施未渝试探,“可以一起吃饭吗,就两个人吃顿饭……” 陆允信转身就走。 “因为她回来了?”施未渝快步挡到陆允信面前。 陆允信平视前方:“让一下——” 施未渝受够了他永远的洁癖冷漠不可靠近,“呵”地嗤出声:“陆允信我求你醒醒可以吗!喜欢你四年的人是我不是她,和你在一个学校四年的人是我不是她,你是没长眼睛看不到我还是被江甜灌了迷魂汤,她到底有什么好!” 陆允信眉目渐渐堆了冷色。 施未渝真的受不了:“她就是自私卖乖讨巧,看上去为所有人着想,但她心里就只有她自己!” 陆允信没出声。 施未渝情绪激动:“但凡她心里有你,她以前带早饭会给你给冯蔚然给沈传同时带?会一边说喜欢你一边和他们两个嘻嘻哈哈?她知道你一天三包烟的时候吗?知道你整夜整夜熬在办公室的时候吗?当初说走就走,在国外和开放的男同学玩两年又开开心心回来找你,她婊天婊地自己婊,她把你陆允信当什么了——” 陆允信摸出手机,触屏幕,声音从手机里放出来:“那剩下五天方便吗?我对东城这片很熟,可以带你去逛逛,像太里古街啊……评委表上你应该看到了施茂,虽然我哥和你是对手,但我爸爸明显喜欢我多一些,剩下几个评委也都是认识的叔叔……” 施未渝未完的话统统卡在喉咙,不敢置信地望着陆允信:“你……” 陆允信面上没有丝毫松动。 他再扯张纸,擦着手机上的水。 “令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世光最近本就站在风口浪尖,我不确定这样的音频会造成什么影响。”第一句。 “你喜欢我本与我无关,但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以这种方式拦在我面前,会让我觉得,”顿几秒,“恶心。” 第二句。 “还有,”陆允信终于低了头,睨着妆容精致的女生,了无波澜,“我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 他说,“如果你在其他人面前嚼她是非,如果再挡在我面前,”陆允信缓缓扬唇,“我不介意玩点女生把戏。挑拨他人伉俪情深,不顾自己男友脸面寡廉鲜耻的标题论坛似乎一直很欢迎。” 说罢,陆允信保持着从始至终的寡淡神色,颔首,离去。 压迫的气息也跟着离开,施未渝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指甲几乎嵌到掌中。 她肩膀微微发抖,蓦地扭身冲他吼:“陆允信你识不识好歹啊!” 颀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见施未渝的模样,进来礼貌问:“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滚。”施未渝喝着,红了眼睛。 ……… 接下来两天的总决赛,有大量互问方案的环节。 陆允信手上有多少次提问机会,就用多少在施志身上。 “你的方案里有写,受众是13至18岁青少年群体,那么我想请问一下,这个年轻段青少年消费vr显示器的动机,是作业不够多?还是电影没有3d?” “……” “你们方案里提到,可以采用纸板代替金属,降低价格,简单便携,并且一次性的设计可以促进销量。依我个人观点,消费vr的群体本就属于物质充裕,自带精神娱乐的消费能力,请问一下,你售价十几块的纸板要如何做出3d效果,运输过程中的劳损或者气候性潮湿会不会影响购买者体验,或者说是,质量问题?” “……” “我承认做高阶产品的局限性,但也希望你在反驳之前能够查阅一下大牌奢侈品的产量或者上市公司市值,再说有没有受众,可以?” “……” 陆允信每说完,都会给到相应数据,条理清晰,语气平静,完全没有现场其他代表面红耳赤咄咄逼人的自满。 施志被压得喘不过气,现场掌声连连。 ……… 陆允信熬两个通宵写好了补漏和自己份的总结。 两天总决赛一完,冯蔚然和盛藉在南城吃喝玩乐等结果,陆允信马不停蹄回南城。 周三上午有挂科王的课,江甜犹豫了两秒,还是开着程女士留下的笨拙路虎去了机场。 早班机接机的人多,江甜游离站在大厅安检口的红带旁。 听到来路上默念一百次的航班到了,她在周遭喧哗中镇定地看了一会儿小说,计算着他取行李过来的时间到,抬头透过玻璃窗一眼瞥到他侧影。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蚂蜂般朝前涌,江甜挥手的动作被挡在一个彪形大汉身后,她蹦起来朝他挥,葱白的手指从大汉头顶的板寸冒出来。 陆允信视线一碰那截手指,知道是她,走快了些。 江甜看着看着看丢了陆允信,再次举手,下一刻,两手被一只大手并拢握在掌心里。 陆允信弯腰挤出人群,低头撞见小姑娘知道他出来了、想要抱抱、突然发现手被握住的纠结表情,陆允信轻笑一声,松开她。 江甜抱了他好几秒,闷闷地:“下次要带个牌子过来。” 陆允信揉她头发:“车停在哪儿?” “背后停车场,这里只能临时停靠三分钟。”江甜说着,要帮他拖行李箱。 “我自己拖,很重。”陆允信拉住。 “不重不重,接机接全套。”江甜弯着眉眼朝他笑,陆允信放开,江甜双手把推行李箱杆在内侧走,陆允信背着书包走在她外侧挡人。 江甜说;“挂科王今早戳我要你最终方案的word版和pdf版,你在飞机上手机关机,我就问了冯蔚然和盛藉,他们说发过去,然后我看方案扉页导师也写的王军,就发过去了,没问题吧?” “没有,他做的红烧肉很好吃。” “他毫不掩饰喜欢你啊,陆允信陆允信的,叫我就是一五一,是不是你给他说的。”江甜瞪陆允信。 陆允信:“他会用眼睛看。” “可我现在明明有一五五。” “嗯”,陆允信失笑,又揉了一下她的发顶,“一五五。” 江甜抬手想打他,视线掠过他止不住想阖的眸和眼下淡淡的青色,没忍住心疼:“你又熬夜了?” “赶东西。” “不是说周日才回来吗,怎么冯蔚然和盛藉没回来,你周三就回来了。” “他们没赶完,”陆允信面不改色,“周三特价机票。” 江甜“嗯”,严肃地给他说:“回去好好补觉。” “……” 去停车场一路都有人,有接远归孩子的父母念叨,“怎么穿这么少,怎么戴个帽子,脖子上带的什么狗链子,像什么话”,有西装革履接客户笑得恭维“您气色好您包好您衣品好”,还有小情侣搂着说话。 江甜和陆允信走得若即若离,时不时胳膊碰到一起,时不时又远一些。 走过转角,江甜半认真半玩笑地学方才听到那女生的口气,问陆允信:“有想我吗?”她柔声道,“我有想你。” “有多想?”陆允信困意来了,哈欠连连。 “在加州是朝思暮想,在南城是日思夜想,”江甜用轻快的调子说完,问,“你呢,想我吗?” 她没期待陆允信会回答。 一道睡意哑重的低嗓从头上传来,“想。” 不是“嗯”,不是单音节,不是嘲。 江甜按车锁的手停在空中,陆允信把行李搁尾箱。 江甜悄然陷了酒窝,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吗?” 陆允信径直拉开后座门坐上去,朝她露出一个极为熟悉的笑容。 “假的。” 世界仿佛安静。 一秒,两秒,两秒。 江甜深呼吸:“陆允信我告诉你,你这样会找不到女朋……” 车门大开,陆允信右手伸出去,从江甜后背环到胳膊下,稍用力将她一把抱起,江甜“啊”地轻呼,陆允信朝里座退点,直接把她单手抱搁在自己身边,从书包里掏出u型枕挂脖子上。 “咔哒”,陆允信越过她探身关门,下一秒,他整个身体朝下坐到最舒服的姿势,偏头在她肩窝挤来挤去。 一切来得太快。 江甜脖颈皮肤敏感,被刺刺的短发撩得发痒。 她心虚地吞口水:“陆允信你还欠我表白我还不是你女朋友你不能乱来啊……” 他的动作停了。 江甜话停了。 几秒后,均匀又稍显沉重的呼吸响在逼仄的车厢里。 没说完的话默默咽回去。 江甜反身到椅背后拿了一床小毛毯,轻轻搭在他身上,然后给程女士助理发短信。 司机来得很快:“你好,我是……” “到南大。”江甜食指抵在唇上。 “好”,司机同样轻声,见这男生头枕在小姑娘肩上,小姑娘艰难地伸手托着他脖子旁边无定型的u型枕,他好心在车头翻出个东西:“这里有这种有形状的,好睡一些,要不要给他换?” “不用,”江甜怕吵醒他,叮嘱压得快听不清,“开慢点,他会睡不稳。” 城市车水马龙沸反盈天,龟速前行的越野车内安宁一片。 司机从后视镜瞟到小姑娘一直托着松软的u型枕,偶尔瞄到她侧头轻轻亲一下他额角,默默喟叹:“年轻真好……” 没有黄脸婆柴米油盐,没有狗崽子鸡毛蒜皮,简单干净,小姑娘搂着他依偎的姿态,镀着三月最好的光。 ……… 周六下午,冯蔚然和盛藉就回了交大办公室。 蒋亚男第一个蹦出来:“是不是第一,是不是第一。” “允哥呢?”冯蔚然找人。 江甜从电脑前探出个脑袋:“a厅,国奖颁奖礼。” “那他今晚晚饭和宵夜得一起请了,”冯蔚然大剌剌坐在蒋亚男桌角,“我们综合得分98.5,第二是施志91,”冯蔚然说,“虽然我感觉第二应该是排第三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施志互动这类软分给的特别高……不过没关系,我们肯定坐稳了第一,明天早上正式公告就出来了。” 江甜从未觉得陆允信是第二,但听到也高兴,眉眼俱弯地发个红包:“好。” “卧槽这么大!” “么么我甜壕。” “……” 办公室一片欢声。 外面大风突然吹片乌云过来,黑沉沉盖了屋顶。 ……… 以为要下一场雨,结果没下成。 南门老火锅在交大门口开了第三家分店,灯火繁盛,滚油热雾,笑语盈堂。 八人桌,海归周致仍然没到场。江甜和陆允信很自然地坐到一方后,盛藉和江甜寝室两只趁当事人去拿果盘,炸在了蒋亚男耳旁:“我的天甜姐儿和允哥什么关系……允哥笑起来有一个酒窝,见鬼见鬼!” “我之前面试就觉得有哪不一样!甜姐儿可以动允哥办公桌!甜姐儿可以动允哥绝对机密的电脑!允哥给甜姐儿说很长的名词没有不耐烦!” 越想,蛛丝马迹越多。 冯蔚然一脸讳莫如深:“快了快了。” 蒋亚男一个爆栗敲他脑门:“我甜姐儿有可多人追了好吗,允哥的诚意反正我二十四k钛合金狗眼没看到。” 冯蔚然讨饶:“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火锅店另一端。 陆允信想过给她带有点意思的礼物,想过把自己在东城一整天做的事情、走过的路、碰到的人录给她听,结果碰上点…… 陆允信朝她盘子里夹她最爱的蔓越莓干:“两次甲等换一次国奖,大四没课,所以这应该是大学四年最后一次国奖,证书上没写名字,和88张连号的奖金我一起放在了你包里。” “为什么给我?”江甜挑块蔓越莓干塞嘴里含混。 “之前回来忘了给你带礼物,说好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忘了就算了,”江甜捻一块喂给他,“怎么不开心啊,好像听冯蔚然说拿了第一你就没笑过。” 陆允信倏一下勾唇,保持着:“这样?” “皮笑肉不笑,”江甜抖着鸡皮疙瘩:“……啧。” 两人回桌,桌上几个人又像没八卦过一样各自玩着手机。 酒过三巡,冯蔚然微醺着举杯:“真的开心,但也是真的不意外,好像有允哥在,就会是最好……我最开始给我妈说不考研做这个,我妈逼逼创业团队流产太多,我们这么乱七八糟的成不了气,到时候一败涂地底都不剩她会给我一口洗碗水喝,结果呢,结果一口气冲到第一……”他浑浑站不稳,“第一杯,敬我们在座。” 67|第67章《雨中纪事》 酒杯相碰, 陆允信道:“大家辛苦了。” “嘘寒问暖, 不如奖笔巨款,”冯蔚然打个酒嗝,“说实话,要没有碰上允哥,我可能会上清华, 可能会上北大, 可能会比现在轻松, 但从来不后悔,真的……有为之努力的东西, 有允哥的嫌弃。” 蒋亚男拍他:“喝醉了净说酒话。” 陆允信眉梢也挑了点笑:“我不背锅。” 冯蔚然举杯:“第二杯, 单独敬允哥,看着看着就八年, 一辈子能有多少八年。” 江甜顺势举杯碰了一下两人:“嫉妒使我强行一波。” 冯蔚然:“嫉妒使你强吻允#¥%……” 蒋亚男夹块南瓜饼塞冯蔚然嘴里。 盛藉他们也举起杯子。 “你们, 你们,”冯蔚然含混着做出一个被欺负的表情, 下一秒,又“嘻嘻”, “第三杯,敬未来, 都说万事开头难, 好像150奖金一到,资金一启动,再abc轮融资一走, 我仿佛都能看到自己拎双c开跑车戴着墨镜左拥右抱……” 蒋亚男微笑:“重复最后一句。” “啊?”冯蔚然惊一下,随即觍颜,“抱儿子女儿啊。” 蒋亚男搡他:“没正经。” 江甜和陆允信视线不约而同撞在空中,又咳一声,心照不宣避开。 店内空调温度开得高,大家脸上都浮着淡淡的热。 锅内红油滚腾,欢闹喧哗都是风华正茂的模样。 “嗡嗡嗡,嗡嗡嗡。” 震动响了两遍陆允信才听到,他握着手机出去。 江甜也扇着脸:“我出去透透气。” 然后,在一片意味深长的“啧”声起身。 ……… 包厢挨着火锅店侧门,出来是一条隔开嘈杂的小巷。 陆允信倚在雕花门桓的左边,江甜倚在右边,安静中,她可以听到陆允信回拨过去的等候音。 几秒后,清丽的女音响起:“您好,全创办公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们刚刚拨过来的电话。” “请稍等,”对面鼠标点了几下,“请问是交大陆允信团队吗?” “嗯。” “您好,是这样的,我们这次大赛其中一个参赛要求是项目未经孵化和未公开招资,然后我们在核对这块保留权利时,发现和您团队相似度99%的方案已经发表在了以下几个风投平台,分别是huaj,红树……时间是本周三上午九点零十分,发表人和解释权归属显示是您团队导师交大计算机科学系系主任王军教授,请问您有什么异议吗?” “麻烦报一下方案名称。”陆允信楞一下,随即把自己手机放大免提递给江甜,把江甜手机拿过来,登网站。 “vr概念下的传感……” 题目很长,伴着电话里的女音一字不漏出现在江甜手机屏幕上。 陆允信想点下去的手,徐徐滞在了空中。 电话里问:“请问有什么异议吗?” 陆允信紧紧盯着那几个字,怔好一会儿,仍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 “好的,那我们这边就对您团队的分数排名做作废统计,相关资料我们将在七个工作日内邮寄到您的联系地址,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挂断电话,小巷过风,两人陷入沉默。 江甜:“周三早上,挂科王问我要了word版本和pdf版本,我全部都给了……” “打一下他电话。”陆允信神色慢慢恢复如常。 “嗯。”江甜和他交换回手机,拨出去,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稍稍攥了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对不起,您拨打……” 三遍之后,消息栏弹出短信,江甜把手机递到陆允信面前,试探着,“师娘说……挂科王在等你。” ……… 晚上九点,办公大楼外观漆黑一片。 走廊灯光昏暗,江甜等在外面,陆允信推开一道虚掩的门,又是黑暗。 平素喜欢在头发上喷发胶,腆着圆滚滚啤酒肚站在讲台最中央的挂科王席地坐在窗角,手上亮着火星。 陆允信站在门口按开灯。 挂科王抬手挡眼睛,掸了掸手臂,烟灰一地。 “接过电话了。”陆允信没过去,双手习惯性插在兜里。 挂科王没接话,又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烟,才道:“整个大赛只有你们团队分数超过95,而且超了很多。你陆允信实力搭这个分数没有任何问题,但在最后复查环节,按规定,这个分数会和最低分一道进入专案组高审。” 陆允信没出声。 挂科王把烟头慢慢按进花盆:“专案组主评委是世光科技总经理施茂,世光科技其他管理层三人以及三个高校教授,我避嫌没去,去的是我南大师哥李河山……” “陆允信,”挂科王想笑,笑得无力,“他们的原话是,你总决赛阶段拿到的三个满分,将会作为打分失误处理,专案组会根据录像重新打分并出声明,你最后的成绩会是90.5,比第一施志少0.5,排第二,也就是不管你真的分数是98.5还是99或者是100,你最后的成绩,都只能是比施志0.5。” 挂科王松开烟头,“你明白吗?” 正值下课,校园大道亮如天上的街市,涌动的人潮言笑朗朗,“待会儿点什么外卖”“好难没听懂”“周末去爬山吗”以及自行车扭来扭去不可避免撞到人的“对不起”。 隔着一扇玻璃窗,好像就隔开了这些明朗。 陆允信“嗯”得克制。 挂科王收紧抱腿的臂:“你我都清楚,除了一等奖,第二第三都是鸡肋,不拿它有奖金,你拿了你项目的档案就会盖上‘次’,如果是别人,我不会管也不会说,可是是你陆允信。” 陆允信大一开始就经常到挂科王家蹭饭,陆允信绩点一直第一,可就是目无纪律不上课不考勤,自己做自己的。 平常敢挤兑陆允信的教授,只有挂科王,最了解陆允信的,也是挂科王。 陆允信喉咙起伏,再“嗯”一声:“正儿八经准备这个比赛,其实只有两个月,这个比赛也不是必须拿奖,只是资历和平台的一些东西,我等会儿回去给冯蔚然他们说一下。” 陆允信嗓音平静,平静到停顿,都一丝不苟。 挂科王注视窗外:“规则放在那里,社会就是这样,不是经常有导师剥夺欺压学生项目的新闻吗。” 他玩笑:“你当我王军剥夺你也好,欺压你也好,或者你可以和冯蔚然他们骂我‘擅自决定狼心狗肺没有人性甚至折寿短命’,我真的宁可你98.5触及赛制退出来,也没办法看你在这种比赛被人踩到第二。” 挂科王眼角闪烁着点点水光。 陆允信脸绷得很紧,抿唇没办法接话。 曾经,他给宋易修说过同样的话。 如果是他,他宁可保持第一中途退出奥赛,也不会拖到后面把自己熬糊。 不过不一样的是,宋易修讨厌奥赛不想拿奖,极度煎熬过。 陆允信希望在这个比赛拿到好名次,也和冯蔚然他们在其他同学约电影约旅行约聚会的时候,极度煎熬过。 ……… 傍晚那片乌云压得愈低,蓬蓬无边的一大团,让人喘不过气。 半个小时后,陆允信出门,江甜不在,出楼,路虎停在他跟前,江甜探身打开副驾驶的门。 陆允信:“刚好不太想走路。” “我听到了,再下的楼。” 陆允信默,江甜动了动唇,终究没发出声音。 两人回火锅店,冯蔚然醉醺醺地和盛藉扳手腕:“明早记得叫我起来看公告,我要刷屏十天发到亲戚群让那群人洗洗眼。” 饶是平常温润稳重的盛藉,也迷蒙了:“和你睡的应该是你女朋友,不是我。” “我不管,”冯蔚然转脸看到陆允信和江甜,挤眉弄眼,“允哥,”他嗝两下,“你是不是太快了,前前后后还没到一个小时。” “你特么在说什么呢!我替陆允信弄死你!”盛藉嗤着捶冯蔚然一下。 在座哄地笑开。 江甜去拿包。 陆允信视线落在自己和江甜的碗上,大家给两人留的菜堆得和小山一样高。 陆允信舌尖缓缓抵着侧牙,松开:“王教授周三把我们方案挂到了风投招资平台,触及赛制,我已经确认了退赛。” 冯蔚然擒盛藉的手顿住,胡雨涵和林琅起身起一半,蒋亚男给江甜续豆奶的动作也停了。 江甜拉包链的声音倏然震耳。 陆允信面色无波:“我们分数98.5会进入专审,主评委是施茂,第一一定是施志,我们分数会被压到第二,如果是我,也会提前退赛,规则没问题,挂科王也没有问题,大家有什么话或者想法可以给我交流,短信微信都可以。” 陆允信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 其他人,却没有一个开口。 江甜收好东西过来。 “我和江甜先回去了,大家先休息两周,都辛苦了,账已经结了。”陆允信手掠过冯蔚然的背,几不可查停一下。 蒋亚男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不是说肯定是第一吗?” “不是,退赛。” 陆允信冷静答完,转身。 他和江甜刚出包厢,冯蔚然突地拂下桌上所有碗筷。 “哐当噼啪”,满目狼藉。 江甜明显感觉出陆允信后背僵着,问他:“回南大?明天周日刚好回去调整一下。” 陆允信应单音节,手扶着后排门却拉不开:“你还没开锁?” “嗯。”江甜不戳穿,假意按一下锁,替他拉开,关上。 江甜车速快,陆允信摇下车窗:“可以抽烟?” “随意。” 江甜频频在后视镜里瞄他,瞄他看窗外城市夜景繁华,有人欢场作乐一掷千金、有人肿着眼睛守夜市攒零钞、城管追着小摊贩跑、避让好车态度礼貌。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情绪。 风吹动他的发,他的脸浮在幢幢朦胧的灯影间。 灯影绮丽,他眉目却似深秋清晨的树,端正工整,枝梢裹着敝敝白霜。 车向着南大反方向开到柳河畔,停在昏色树影下。 陆允信:“你先上楼吧,我静一静。” 江甜熄火,下去,然后开了后门坐到他身旁,“咔哒”,关好。 陆允信手肘抵着车窗,平视前方,他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我想一个人单独静一静……” 江甜反身抱住他,贴住他心口。 陆允信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 她知道的,看前前后后内容变动很少很强迫症的会议记录,看那些凌晨一点两点三点的时间,看他们从一无所有到一套可以进行参赛甚至着手融资的方案,再到……戛然败退。 那种明明自己努力想要,也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感觉…… 像他送的、被程女士保护最后仍旧破碎的粉红顽皮豹。 也像和他分别。 不想走,但要走,难过到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泛着涩,闭上眼,酸酸胀胀的,好似稍微一动,眼泪就能决堤。 江甜说不出“下次还有机会”,更说不出“第二也很好”,她只想抱一抱他,就这样,抱一抱他。 陆允信想拦她的手在空中悬几秒,然后,以极慢的速度,按住他发梢,落在她背上。 良久。 “冯蔚然高考离清华只差了一分,有想过考研考过去,大三上学期认真泡了一段图书馆,大三下关键期,却放弃得很干脆。”陆允信说,“盛藉有拿到鹅厂万分之一实习offer,也没有去。”第一句。 “寒假之后好些天,基本把洗漱用品搬到了办公室,冯蔚然嚷嚷累不想做了,说梦话都在嘟囔数据。盛藉最开始也很烦这些日常琐事,但没人做,他最熟,到现在把什么都做得井井有条。”第二句。 “不是多少钱的问题,也不是我一个人得失,是他们和我一起努力过,江甜,”陆允信唤她,嗓音沙哑,轻慢到近乎气音,“我也有心……” 他尾音颤,阖了眸。 江甜听得心惊。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永远第一,喜欢插着裤兜,沉默寡言,表情松懈甚至有些傲慢。 为什么会,会…… 陆允信身体温热,心口的衬衫被浸湿,起凉。 他用下巴摩了摩小姑娘柔软的发顶,看远天星河一线,深邃的眼里有红色,润了些湿意。 “我下去抽烟。” 江甜不放手:“你的烟我闻不到烟味。” “我想过戒,没戒掉。” “……” 直到很久以后,江甜和陆允信都清楚地记得那天是3月21号深夜,3月22号凌晨,江甜20岁,陆允信22,下了大暴雨。 路虎岿然在树下。 车内,江甜红着眼抱陆允信。 陆允信断断续续抽烟。 两人都没说话,也都没合眼,直到快六点天蒙蒙亮,才昏沉沉睡去。 九点,陆允信还在睡,江甜被自己手机闹钟吵醒,刚滑掉,施志电话进来。 她眸色暗了暗,小心翼翼把陆允信扶到一个稳定的姿势,蹑手蹑脚下车,走远了一段距离。 雨后的草坪有放线菌的味道。 施志歉意:“甜姐儿吵到你了吧……我给允哥打他关机,冯蔚然说你和他在一起,”施志道,“公告已经出来了,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谢谢允哥的一些建议,为允哥的退赛感到抱歉,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交流——” “滚你妈!” 江甜冲电话骂完,直接把手机扔到了柳河里。 水花“噗通”,清脆利落。 68|第68章《老猫悲喜录》 江甜扔手机一时爽, 扔完了去柳河公园门口包子铺给自己和他买早饭。 周末大家都起得晚, 江甜排了半个小时到自己,“豆浆”“包子”地挑好了,“打包,可以刷微信吧。” “二维码在这里。”服务生指墙柱。 “好。”江甜习惯性伸兜里一摸,没碰到东西时, 后悔了。 服务生察觉:“现金也可以, 我们有找零。” 江甜又在兜里搅了两下, 摸出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游戏币。 她尴尬:“好像也没现金……” 熟客可以赊账,但这小姑娘面生, 服务员不好拿主意, “要不你回去取了钱再过来拿,我给你留着。” 江甜支支吾吾:“我家离这儿有点远。” “……” 江甜怕后面的人等, 侧身让到旁边。 后面排队的顾客道:“也没几块钱, 待会儿我一起付了。” “不用不用,谢谢。”江甜在和坐着吃饭的乘客说话, 看看能不能借手机给程女士助理打电话。 老板听到动静从后厨出来,看到人, 惊讶:“甜姐儿!” 直到杨紫婵送江甜出包子铺,还执意跟她走一截时, 江甜才慢慢摆脱蒙圈的状态。 同样二十出头的年龄, 江甜穿着刺绣衬衫牛仔裤,长发如瀑,模样清澈婉转。杨紫婵脸上则已经有了深重的法令纹, 腰身臃肿,花色连衣裙黑皮衣,腕上的玉镯庞大显眼。 江甜给她道谢,她连连推辞:“以前还小不懂事儿,现在一晃都过了这么些年了,甜姐儿你要不嫌弃就当赔罪,同学缘分也不容易。” “是,”江甜拿人手软,“你爸爸好些了吗?大家都好就好。” “还是那样子,用钱吊着呗,”杨紫婵感慨,“高二那段时间是真的难过,你看我这么胖都是当初在馆子吃剩饭剩菜吃出来的,不过后来分店一开,就好很多了。” 江甜点头。 杨紫婵若有若无:“其实也没有好很多,就西区两个面馆,交大两个面馆,柳河公园和南大门口两个包子铺,小本生意利润薄,一年纯利润加起来也就百来万吧。” 杨紫婵话比江甜认识她时多太多,感叹自己不容易的同时,也让江甜知道了“她家才买的新房子”“十来万的私家车太小气,买的四十几万的丰田”,然后还很老道地把话题引到江甜身上,“投胎投得好”“家境优渥”…… 手上早饭有香味,江甜笑得看不出情绪。 过转角,江甜快到,杨紫婵愈发热络:“我之前听别人说允哥他们在创业,你回来肯定是和他一起吧?” “嗯。” 杨紫婵说着知心话:“中听你就听,我觉得都成年了用父母的钱多少会给他们造成负担,你和允哥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我现在没结婚也没娃,自己赚自己花,多了不说,一二十万闲钱还是有。” “我妈和我隔得远,指望着我花她钱让她安心。”江甜轻描淡写罢,弯唇,“我到了,你回去忙吧,真的谢谢。” 杨紫婵望着不远处大雨过后崭新锃亮的路虎,以及工整的车牌aq9999,“好”地应下,转脸“嘁”一声。 ……… 江甜打开车门,陆允信刚醒,惺忪迷茫的睡颜让江甜看得心软。 “我手机坏了扔了,去买早饭没带钱,你猜猜碰到谁了,杨紫婵变了好多……” 江甜说着,陆允信从她手里接过口袋。 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套上一次性手套给她剥鸡蛋。 “我自己来就好,”江甜拦他,“你不是不喜欢鸡蛋这味吗?” “看你可爱给你剥。”陆允信打个哈欠。 “好吧……”江甜心被猫爪挠了一下。 然后,她发现,她想掀个粥盖,陆允信不动声色掀了,用隔热垫包着,递给她。 她想舀点咸菜,陆允信已经举起勺子朝她碗里抖。 江甜:“欸,够了,对对,就这么多。” 她想在烤肠上涂点酱,陆允信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涂好了递到她面前。 如果是毛线、江渊甚至蒋亚男给她做这些,江甜都会觉得贴心。 可陆允信面瘫着脸做这些,江甜粥喝了一口被烫到,转而捧起豆浆,陆允信去拿油条,眼看着要递给江甜,江甜哭笑不得:“你吃,本来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你胃又不好……” “你先吃。”陆允信面不改色。 江甜放下油条,抱住豆浆盯着他看,几秒后,恍然:“你是不是担心我给别人说你昨晚的话?” “啊?”陆允信脸上表情凝住。 一五五的江甜大姐姐般安抚地拍一八八陆允信的肩:“放心放心,我不会说,你哭唧唧像个小毛孩儿的样子只能我看见——” 陆允信握住她豆浆杯子一收手,豆浆涌到江甜嘴里,江甜“唔唔”喝不过来连连后撤:“你松……” 她一松口,豆浆“噗”地喷她一脸。 一秒,两秒,三秒。 豆浆顺着她的脸滑到下巴,空气仿佛凝固。 安静中,传来某人忍笑的嗓音:“不好意思……” 然后,抽了餐巾纸捧着她脸擦。 江甜木头人cos完毕,凝视他,缓缓勾唇。 陆允信心虚:“失误,真的是失误……” 江甜陡然放平唇角,然后,挂着和他先前同款黑脸,抹了自己脸上的豆浆朝他脸上涂,气鼓鼓地挠他:“我也是失误,失误……” 陆允信蹙眉:“有糖,很黏。” “女孩子你能不能斯文一点。” “要乖……” 他嘴上劝着,人却没有一点闪躲的动作,用干纸、湿纸仔仔细细给她把脸擦干净了,这才用给她擦过的纸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陆允信下车扔垃圾。 江甜没绷住地偷笑。 陆允信背着手回来:“消气了?” “还没有。”江甜端着。 “喏。”陆允信手从背后伸出来,掌心上放着一朵不知名的、真真正正在路边摘下来的、小粉花。 江甜“噗嗤”破功,娇声:“好啦,准备回去啦。” 轮到陆允信开车:“知道为什么摘她吗?” 江甜把花放在脸边朝他眨眼睛:“因为和我一样可爱?” “因为和你一样矮。” 江甜:“……” 呵。 陆允信倏地朝副驾驶压去,身体和她隔了一拳的距离,他不动。 熟悉的气息和温热让江甜紧张:“你,你做什么……” “咔哒”,安全带落锁发出清脆声响。 江甜脾气顿时泄得一干二净,陆允信回身。 江甜脸越来越红,烧得像只熟虾恨不得把自己埋了,陆允信点火,看侧视镜,唇角抿着一抹温柔笑意。 ……… 陆允信送完江甜回交大。 江甜端详小粉花,在电梯里站了足足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没按楼。 江外婆开门,寄养在这的面条哒哒小短腿跟来。 江外婆看小姑娘蓬头垢面衣服皱皱巴巴:“在外面过夜了?” “呃……” “和谁?”江外婆和面条一上一下在江甜身上嗅。 “外婆你做什么……” “我听毛线说你们学校有好几个男生想约你,我给你说,现在的男生都猴急,骗到手那什么就分,”江外婆一边接过江甜手里的包,一边旁征博引,“就你明阿姨带的一对研究生谈恋爱,女生怀孕了,男生抹不下脸找同学借,堕胎钱还是女生告诉你明阿姨,你明阿姨垫的。” “太渣了吧。” “就是啊,女孩子要爱惜自己,”江外婆含着几分深意对江甜道,“我刚刚还在和你妈说,你回来归回来,玩的度要有,所以你到底是和谁……” “陆允信,”江甜匆匆脱鞋,“程女士回来了?” 客厅响起一道声音:“大学谈场恋爱也挺好,你外公外婆大半辈子待在大学,没在大学谈过恋爱,我前二十年待在大学,也没在大学谈过恋爱,你刚好弥补一下,小陆同学挺好,”程女士说,“注意一点就行,我还得好几年才能退下来,要中标了可没人给你带孩子。” 江甜“呜”一声,蹦过去抱住敷面膜的白面鬼撒娇:“我心里只有你。” 程女士假意推:“谁信。” 从前,程女士以完美母亲的态度爱着江甜,江甜以完美女儿的态度爱着程女士,两人关系融洽,中间却像隔着一层几不可见的纱。 自程女士吞药、江甜放下所有过去后,撕下那层完美外壳,程女士变成了江甜嘴里“精致又傲娇小可爱的小老太太”。 当然,不包括…… 江甜:“还没谈,还没谈,他还没表白!” “你表白啊。” “不不不,我要有最后的倔强。” 程女士嗤:“你个小矮子倔强什么,想我和你爸爸都身高腿长,你哥也一□□,就你小短腿别拉低了小陆同学基因水平……” 江甜:“……” 很好,亲妈。 母女对视间。 面条突然打个寒战,随后弱弱地蹭着两人的腿要抱抱。 ……… 程女士是为了一周后的经济博鳌论坛回来,江渊忙,不过当天也会回来。 趁周日下午闲暇,母女去逛街。 身边有个浸淫商战多年的老狐狸,江甜没走两步就找了个地方喝茶:“你早上看全创那个公告了吗?” “嗯,你家小陆同学退赛了,”程女士半眯着眼,若有若无笑一下,“世光科技。” “世光国企转股份制后主要就做两块,一块手机,一块创新,手机自从v7版本之后就一直被人诟病款式旧、系统慢,创新那块也只推出了运动手环,上次用户手机爆炸事件后,他们手机销量进入冷冻期,股价也一直在低谷没上去。” 甜品店包厢有隔音,程女士鼓励:“接着说。” “我中午有看他们近几年年报,还有官网上一些东西。” 江甜说:“违约次数多,负债率高,银行不肯放贷款,世光的流动现金少得可怕,按理说,应该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大张旗鼓赞助一个感觉对他们什么帮助的创业大赛呢,”江甜慢慢想,“我能猜到的最大可能,就是花一两百万,和创业团队合作方案,创业团队需要生产线,他们需要创意产品,而且这样的比赛赞助商是正面形象,一旦产品占领市场成功,他们整个资金链回笼,就算枯木回春。” “我奇怪的是,”江甜也跟着喊,“小陆同学的企划明显好于施志,如果是关于公司存亡,施茂为什么不走稳一点?儿子第一或者一两百万奖金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和世光的市值比的话。” 江甜大一才去双程的时候,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程女士满意她现在的直觉和思维,听着,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不要按理说,”程思青说,“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任何沾上钱的事,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你知道施茂外号叫什么吗?” 69|第69章《磨刀》 江甜摇头。 程思青:“施心一。” 江甜揣摩:“听上去还挺温馨……” “心狠手辣, 一毛不拔。” “……” 与此同时, 交大办公室,陆允信坐在江甜办公桌前,外网上的资料详实又清晰。 施茂出生在纽约红灯区,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在他幼年时患上性-病, 十岁小孩走马跑江湖识人脸色看尽冷暖, 十五岁遇到贵人青睐带他回国, 跟了那老总五年,施茂二十岁托老总关系进世光想要一个铁饭碗, 恰逢世光改革, 他一路厮杀腥风血雨踩人上位,二十五岁, 从传达室联络员, 坐上世光一把手交椅。 他坐上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过去的污点洗得一干二净。 大概受早年经历影响, 他掌控世光三十年,敛财无数, 偏偏抠门到病态。 程思青告诉江甜:“vr这块市场目前还是空白,当市场处于极度饥饿时, 一百分的东西和九十分的东西并没有区别, 你给顾客一碗面,顾客吃到的是面,不会细究你是碗小面, 还是加蛋加肉的豪华套餐。” 江甜:“所以如果第一是小陆,施茂会付150、生产线,而且方案所有权问题会产生争执,如果是施志,150、生产线,后续所有钱,都到了他们父子手里?” 程思青认可,朝她杯子里放了一撮葡萄干:“还有呢?你再看看想想。” 陆允信在交大办公室,江甜在南城广场,同时点开世光官网的管理层结构和人事变更通知。 “我爸爸是主评委,其他几个叔叔都关系好”,施未渝的话在脑海里闪现,陆允信稍稍蹙眉。 江甜看向程思青的眼神犹疑。 程思青告诉她,不要低估一个商人的贪欲和野心。 江甜:“所以他可能想以这个比赛为契机,慢慢……扶施志上位?” “不是慢慢。”程思青平静,“现在公司进入管理层之前都会有一到两年轮岗,施志大三以这种方式进去,毕业刚好算够时间。” 程思青道:“产品专利归施志还是施茂不重要,施茂一直想给世光高管层换血,但一直缺信赖又合适的人,他打算应该是施志出企划,世光出生产线,一周后施志带着企划在论坛上进行融资——” 江甜任督二脉跳一下:“融资成功的话,世光科技拨在创新这块救急的钱就全都合法到了两父子手里,合法,然后施志也可以吹成受众多公司垂慕仍留在世光,作为人才平步青云。一箭双雕。” 想到什么,她发笑:“那海选一万多份企划,陆允信,还有其他四组方案,可能只是施茂和施志浸透控制世光的垫脚石?” 南城广场,程女士和江甜出甜品店,程女士抬头望天空,用说天气的口吻:“去掉可能。” 交大办公室,陆允信登上了江甜的工作邮箱。 收件箱最顶上挂科王“邮件已收到”回复得平常,江甜没点开。陆允信展开后,点击看起来不能点击的“收到已回复”,界面出乎意料地跳转到另一个界面。 陆允信把里面“98.5”专审组的音频下载下来,连带着施未渝的录音,比赛全部细节拷到一个文件夹,发到江渊和自己,然后删除原件。 江渊和陆允信的渊源来自江渊为了追沈清扬,在南城开的那家赛车体验营。前一两个星期还有盈利,大家新鲜感一过,每周固定去的,就只有单纯无聊的陆允信。 江渊在国内待了一段时间,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熟到江渊知道陆允信喜欢一个女生,却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女生是自家老妹,以及陆允信创业,江渊做风投,两个人却默契地保持不刻意涉及。 收到陆允信的压缩包,江渊“啧啧”没正形,回电话:“发现爸爸这条金大腿了?” “帮我存个底。”就像他以前帮江渊保管东西。 江渊一口老血闷在心口,默半晌:“陆允信你用这态度对我之前,有没有想过我是您大舅子……” 陆允信轻描淡写:“等你当了我大舅子再说。” 江渊:“……” 陆允信一脸高冷地挂断电话,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简陋的头显器,戴上后立体感极佳。 一中操场,运动会千人兔子舞,以及那轮把她和自己框在一起的夕阳,触手可及。 他仿佛抬手就能碰到她的脸,但又碰不到,显示器里初夏的温热让人烦沉的心绪慢慢安宁,眼里只有她,齐刘海大眼睛,酒窝小巧,菱唇莹润,适合接吻…… 陆允信看得喉咙有些燥了,才取下来,又从标着机密的牛皮袋里摸出一堆从报纸上裁的小纸片。 《恋爱指南》《讨女孩子欢心指南》上写着“殷勤”“但绅士”等关键词,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给她上药,被说神经病,照顾她吃早饭,被想成哭唧唧的小孩…… 陆允信一波三折地拧眉,极为嫌弃地把这些仔细看过或误打误撞实战过的东西全都塞到碎纸机里。 狗指南,屁用没有。 ……… 程女士平常忙,难得回来一次,江甜自然是陪着。 陆允信和冯蔚然几个忙着修整方案里技术瑕疵,江甜帮不上什么忙,偶尔和程女士逛完有空,就给他们拎下午茶过去。 别人是奶茶奶盖,陆允信不喜糖,江甜给他带的牛奶。 一样的纸杯子,陆允信有时忙着忙着,就会错拿她的喝。 “你怎么……”江甜想提醒,转而撞见他伏案认真侧颜明暗立体,视线停在他薄唇间的奶茶上,悄然红了脸。 这人知不知道间接接吻啊。 关键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 很会玩游戏的甜某人在旁边人头送得飞起,陆允信敲着键盘,低头抿一下笑,并把这种其他人没看在眼里、他也不是故意地、发生了会真诚给小姑娘道歉,甚至抬手给她擦一下嘴角、惹她恼羞去挠他的小把戏玩得乐此不疲。 ……… 经济论坛周一举行,在会展中心。 江甜跟着程女士进内厅会场,陆允信和冯蔚然去专门为企业融资准备的候客外厅。 小广场人头攒动,安保严格,大面积堆的展板横幅和远天湛色连成一线。 周围的男人西装革履,就连冯蔚然都系了条领带,陆允信的正经却最多到白衬衫黑西裤,衬衫最顶上那颗扣子还没扣。 他上身清瘦,脖颈修长,双手插兜顺太阳站时,微眯着眼,漫不经心排队拿通行证的模样就好看得一塌糊涂。 分别后,江甜挽着程女士,一步三回头。 最后还是没忍住,她转身飞奔过去快速抱一下冯蔚然,“加油。” 然后抱陆允信。 陆允信手没拿出来,江甜小声暗示:“你下来点嘛……” 陆允信懒洋洋瞥一眼冯蔚然,没动作。 江甜踮脚够不着,再踮还是够不着。 不远处程女士喊:“甜甜……” 江甜急又亲不到,闷闷地在他胸口戳一下,“加油。” 她松一只手,极为不舍地松另一只,眼看着要松完,陆允信就着那只未松完的手蓦地把她拽进怀里,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还是不忍心看她失望、控制不住地倾身。 下一秒,唇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去吧。” 陆允信松开她,江甜楞好几秒才回神,她弯着眉眼覆了覆他的腕,陆允信一派淡然地点头,江甜又朝程思青跑去。 两个人颜值太高,身高差太明显,正经的财经版记者表示:是摄像机自己动的手! 记录了程女士噙笑抱臂,陆允信目送江甜背影掏出手机按屏幕。 只可惜手机拿反了,手微微抖一下。 江甜压了压裙摆,握程女士的手也稍稍起了汗。 ……… 候客外厅能容纳三十余人,来的基本都是有完整企划,等待第一轮融资的创业团队。 陆允信和冯蔚然刚进去,就碰到了热情的施志:“允哥,蔚然。” 陆允信视线略过他企划书封面“世光科技”的前缀,没接话,冯蔚然笑得做作:“不是拿到世光奖金和孵化资格了吗,怎么还会来这里,”冯蔚然哂,“施总你胃口是不是有点大哦!” “折煞了,”施志圆道,“你们应该都是两千万朝上,我们勉强用着世光那边的生产线,定的八百到一千可能稍微低一点。”也比较好融。 “哦。”陆允信不耐烦的一个字,噎住施志剩下的话。 其他团队听施志已经有了前期,纷纷凑过来取经:“你是科技板块首创一等奖?太厉害了吧,我们那十个人那么拼才拿了第二,游戏板块竞争也大。” “那你们是合到世光了吗?还没有?合到世光就是搂住了大腿啊!加个微信以后飞黄腾达不要忘记兄弟啊。” “你们那边准备做多大规模……” “……” 叽叽喳喳,陆允信被吵得头疼。 他把企划室交给工作人员,给冯蔚然说了一声,松了松衣领出去透气。 他前脚刚出候客厅,江渊就被簇拥着从侧门进去。 现场喧闹骤止。 待针掉地的安静中,不少人小心地打量这个称得上大佬的传奇人物。 黑衬衫黑西裤裹着长腿窄腰,三七分斜背头上发胶光亮,俊脸如铸,薄唇间衔着标志性的细金丝边眼镜腿,他目光在现场逡巡一圈,没看到熟悉的人。 主持人介绍:“红树资本的洪总今天暂时到不了,现在有请huaj江总和大家对接。” 热烈的掌声中,江渊接过助理手上厚厚一叠方案,走到主席台上,助理给他拉开中间位置,他坐下,瞄了一眼资料,把话筒杆朝身前折了折,半开玩笑:“看你们大部分都参加了首创大赛,还拿到了不错的名次,规格还挺高,总决赛满分是多少?” “100。”下面有人小声答。 江渊态度友好:“那在场有99以上?或者100的吗?” 没人回答。 江渊眼镜转在手里,面上仍是有笑:“那98以上呢?或者97?“ 仍是沉默。 “那96?95?” 还是没有人应答。 “好的,”江渊“咔”地合上眼镜,扭头对助理道,“参加过首创大赛的全部筛掉。” 轻描淡写话音落,不少人笑意停住,动作停住,交流也停住。 江渊个性乖张大家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可以恣肆到这般。 凝滞的空气里,江渊没察觉到异样般,牵过话筒杆,嗓音如提琴沉缓:“没有被筛掉的团队请保持手机或邮箱畅通,我们工作人员将在五个工作日内通知初步意向以及待补充资料,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足足一分钟,现场没有任何人发声。 这样的情况下,施志方才被众人吹得飘飘然,犹豫两秒站起来。 他一半想引起关注,一半提问:“江总您好,我是来自世光科技的施志,我想问一下,您连方案具体内容都没看就做这样的决定,”他斟酌,“会不会对参加首创大赛的团队不公平?” “公平?”江渊听到笑话般,长指缓缓摩挲镜框,“全球一年有上百万个创业项目,真的能拿到a轮融资的不过几万,能撑过b轮融资,不过一两万,能走过3到5轮上市的,名字我都能背完。” 江渊说:“毕业找工作投简历都要筛,更不必说创业本身就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江渊手停,抬眼望向施志,“年轻人,还是要慢慢走出象牙塔。” 江渊语气算得上和善,不过“象牙塔”的措辞,让人咀出些意味。 不少人把目光落在施志身上,施志方才落了大话,这厢略显骑虎难下。 他意不平地想争取:“可如果因为这个原因看都不看一眼就筛掉,江总是不是太……草率?” “草率?”江渊细嚼慢咽。 主持人润场:“现在的年轻人都敢闯敢说哈——” 江渊直接打断主持人:“创业就是一个创字,走在现有产业之前,创出有新高价值甚至推动社会进步的东西,”江渊冷笑,“好的创团不管放在那里都好,所以我问你们有没有高分,没有啊!” 江渊倏地把话筒朝台前一罢。 大家吓住。 江渊更怒:“那我就纳闷了啊?在一个迂腐企业艹出来的国内比赛连95分都拿不到,刚刚我说完规则在这坐了一分钟,有吧,没看到一个人举手说,‘诶江总,我觉得我方案虽然在比赛没拿到高分,但点还是不错的,你可以看看吗’?没有啊!站起来张口闭口就把锅朝我脸上甩是不是还自以为很勇敢很出色很不怯场?!” 施志额头出汗,垂在身侧手攥得发紧。 江渊又瞬间熄火般,慢条斯理把眼镜腿折在一起:“恕我直言,被筛掉的所有都是菜鸡。” 他把眼镜放进左上角衬衫口袋里,望着施志,轻慢地勾唇,“尤,其,你。” 江渊一字一缓,施志耳畔“嗡嗡”,头晕目眩。 江渊语罢,也没听主持人歉意的话,径直去内厅。 外厅里,电话声、骂冽声响成一片。 陆允信抽完烟进来,遇到施志脸色惨白地出去。 他问冯蔚然:“怎么了?” 冯蔚然目光呆滞地捂着胸口:“允哥……我好像爱上了一个男人。” 陆允信:“……” 陆允信:“几天出结果?” 冯蔚然:“五个工作日。” “回去吧。” “你不等甜姐儿?”冯蔚然跟着他朝外走,露出一个恍惚又诧异的表情。 “她要和程女士江渊聚。” 冯蔚然蓦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陆允信给冯蔚然扶门,有些莫名:“她和她妈妈哥哥一起吃饭啊。” “甜姐儿哥哥是江渊?就是刚刚那个江渊?!”冯蔚然音调拔高一刹又立马压下,左右看看。 陆允信估量出大概:“嗯……” “完了,”冯蔚然停在台阶上,“允哥。” “嗯?” 冯蔚然一脸严肃:“我被大佬迷住,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叫我一声嫂子。” 陆允信:“……” 妈的,戏精。 ……… 江渊全然不知道自己“被结婚”。 去内厅的路上,他问助理:“剩了几个?” “五个,一个热能电池,一个vr,两个共享单车,一个智能云端备份系统。” “vr是我和红树之前都在海投上看到,都说再斟酌那个吗?就王军。” 助理浏览标题和编号,应:“修订版,然后改了所有权归属人。” “其他四个晚点发我邮箱,vr那个直接筛掉,”江渊过转角,想到什么,“等等。” 70|第70章《茶盘问花》 “不删?” “你给人家把退项理由写好一点。” 江渊说:“那交大教授是个咖, 案子也精彩, 符合水平……等等,是不是换了所有权人?” 助理“嗯”,想去找。 “算了,应该也是交大的,”江渊转了一下眼镜, 交代, “反正你措辞客气点, 就说我个人期待vr短期爆发,但对长期发展持有异议, 他以后如果有可持续的项目, 欢迎……欢迎是不是太书面?” 江渊斟酌:“就说随时再联系。” 江渊在内厅这端坐下。 另一端,江甜频频看手机。 程女士心知肚明:“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结果又不会立马出来。” “他都不发短信给我说一下感觉。”江甜嘟囔。 程女士:“他的感觉并不能影响结果。” 江甜:“……” “你都不知道安抚一下我吗?” 江甜抱着程女士胳膊, 撇嘴道:“我有想过给江渊说,或者爸爸给我留的基金会里可以提流动现金, 可我也知道a轮融资检验项目,如果a轮没融到, 投再多钱应该也只是体验创业……不对不对,”江甜拍自己的嘴, “他一定会融到。” 小姑娘小脸拧巴成一团的模样取悦了程思青。 几个合作伙伴过来, 程思青给江甜“这是方筑方叔叔”“这是魏启雄魏叔叔”一一介绍完,又笑着给傅逸爸爸说“老傅你肚子又圆了一圈”,这才继续给江甜说:“你就别操心了, 小陆同学可有钱。” “啊?”某人被身家后缀奇长的程女士说有钱,江甜一时半会回不过神。 “去年我和will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回国你记得吗?” “度假那次?” “嗯,然后顺便去看了碧水湾那边刚修的别墅群,最中间有一幢夹在碧水湾湾里,景观特别好,结果一问被人买了,后来签合同我就说想知道以后邻居是谁,他们那边负责人给我说二十一一小伙子,姓陆,家住南大在交大读书。” 江甜被吓到:“这么巧?” “可不是,”程女士感叹,“二十一岁一套房八位数自己全款一次性付清,我就和明瑛打电话多聊了两句,明瑛说小陆同学确实爱买房,高一拿着学校奖励的二十万在校门口买过,高二高三又卖卖买买的,”程女士说着,想到什么,“你那时候和他做同桌,不知道?” 知道,校门口那套去过,另外一套,睡过…… 江甜轻咳两声,迎着程女士问询的神情,面不改色:“不清楚。” 程女士“嗯”,顺江甜的发:“多学学。” 江甜红着脸应好,转念,摸出手机给某人敲四字短信。 ——丧心病狂! 有钱人是癖好多吗!不喜欢喝奶茶还抢自己奶茶喝!不喜欢吃糖还抢自己糖吃!他自己买不起吗! 江甜腹诽还没完,对方回过来。 ——我到家了。 啊……?? 江甜才被程女士嫌弃,一拳又莫名打在棉花上,她心软嘴硬。 ——你到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汇报。 两个字,惹得江甜瞟程女士脱了小外套交给助理,自己脱下小外套。 吁…… 他怎么回事啊,不知道“汇报”这种词不能乱用吗。 程女士把女儿羞赧看在眼里,心里装着面明镜。 陆允信买房总会遇上天价拆迁,一次可能是偶然,如果连着几次都这样,只能说他的思量和眼光都是必然。 江渊摆明了不会回双程,她排斥职业经理人,双程还是要甜甜担,她一个小姑娘要面临什么,程思青再清楚不过。 可她喜欢陆允信,陆允信也喜欢她,如果陆允信和她在一起,对所有人、对双程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创业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就当小孩子磨练罢。 ……… 论坛结束的第二天,程思青叫上自家人、陆允信一家,又约了南城几个朋友捎家带口一起吃饭。 名头说的是“饯行”,程思青介绍陆允信一家也是中规中矩的“认识好多年的老邻居”“照顾我家甜甜很多”。说到陆允信高考状元时,几家太太惊呼“就说脸熟,报纸上当初写的是‘史上最帅’”,然后拉着自家还在上中学甚至小学的小孩找陆允信和上了清华线的江甜合影。 陆允信只是眉头稍稍动了一下,也没拒绝。 拍照时,他不着痕迹把江甜朝自己身边带了带。 程思青素来讨厌裙带关系,识人之术亦了得,这么若有若无地引荐还是第一次,加上傅总也踩着自己儿子夸赞陆允信,在座的人精们自然在心里多留了个印象。 酒过三巡,胆子大的夸“天作之合”,程思青和明瑛相视笑:“还小。” 包厢里推杯换盏,两个当事人站在走廊尽头。 夜风微凉,好似可以拂蔽方才和熊孩子们重复微笑的疲倦。 江甜手悬在栏杆外:“如果程女士这样会让你不舒服,”她轻轻道,“我替她向你道歉……” “没有,”陆允信侧颜淡在灯影里,“应该我说谢谢。” 江甜抿了唇。 陆允信眺望不远处柳河上的灯火,声音浸过风,却没有一丝波动:“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创业看起来公平,但所受教育、成长境遇都会影响他,所有人都是从自己起点走自己的路而已。” 包括程女士,她当初和二老断绝关系看上去是白手起家。但不可避免的,从小到大生活在高校、接受最前端最广博的教育氛围让她的起点已经不止“白手”。 还有江爸爸父母双亡的框定下,那股无所牵挂的狠辣闯劲…… 陆允信看事情从来都太清醒,太理智,带着近乎把自己剥夺在情感外的真正冷漠。 偏偏江甜脑海里浮出看恐怖片看得怕了,和他睡一张床,他浑身滚烫推开自己,在厕所门口咬牙切齿地威胁。 然后毕业那天晚上,把自己压在操场台阶,又恨又不舍地啃咬,吻到眼眶润着湿意。 再是退赛那天晚上在车里,沙哑着说不是钱的问题,不是多少利益,是一起努力过付出过,是江甜,他也有心…… 是她的,陆允信啊。 良久。 “陆允信。”江甜轻轻唤他。 “嗯。”转过头。 江甜望着陆允信,软声:“你今晚很像一个哲学家。” 远天夜云退却,熠熠星河坠落在她眼里。 ……… 两天后,周四晚上。 江渊退项通知发到团队邮箱时,江甜刚送走程女士,和陆允信几个在开黑玩手游。 江甜昵称“ajt”,陆允信是“lxy”,江甜电脑挂着企鹅给陆允信敲“加个a”“对称美”,陆允信表示看不见。 “huaj退了,”盛藉说,“退项理由很详细,不看好长期。” 冯蔚然热火朝天的骂声停了,“你去哪我去哪”“人头给我”的交流也消失,只有英雄释放技的特效越来越快响在听筒里…… 半晌。 江甜打破:“江渊也经常走眼,当初那个人脸安检系统就是红树资本一手推起来的。” “还有二手易物app,也是红树捧起来的。” “还有那个很经典的叫什么……” 江甜还没说出口,冯蔚然“卧槽甜姐儿你锦鲤吧”,紧接着发张截图到小群:“红树给了意向,范围360到500,待补充资料有……”冯蔚然故意转着细长的调子妖,“朵纳,朵纳甜姐儿听得懂吗,盛藉快按住我想给施志打电话的手。” “羊癫疯,按不住。” 江甜回忆一圈以前看过的案例,a轮评估能站上300的公司现下如何,跟着“卧槽”:“马上入伙来得及吗?” 冯蔚然:“小龙虾串串火锅麻辣烫夜啤烧烤三天三夜——” “冯蔚然。”江甜让他正经点。 “冯蔚然。”是一直没开口的陆允信。 “啧啧啧”“咳咳咳”,冯蔚然带头起哄,我方五人和敌方四人在敌方丝血水晶前共同团灭。 江甜应着好,看敌方出来一个满血英雄,惋惜:“就差一点点——” 话没完,陆允信复活甲半血反杀,开护盾直抵敌方水晶。 他血量越来越少,水晶血量也越来越少。 千钧一发,水晶爆开,“victory”。 众人松一口气,刷群“我的天”“666”。 陆允信:“都退了吧,看看邮件,盛藉论坛那个版本是不是在你那?” “嗯。你之前让我提前联系的中间方我已经联系好了,我明天确认一下时间,我去还是你去?” “开机龟速,藉总我要申请公费换电脑,八位数请允许我膨胀可以吗。” “……” 有一瞬的喜悦,喜悦过后,只感觉顺理成章。 队友一一下线,热闹的忙碌声慢慢变成静默。 江甜注视还亮着的“lxy”使用改名卡,“alxy”出现在框里,“alxy”下线……突然,很想见他。 “嗡嗡”,电话闪烁,江甜接通。 “大晚上别跑出来了,我明早回家。” “嗯。”江甜被猜到了心思,热着耳根细声应。 “晚安。” “嗯,早点回寝室,”她叮嘱,“睡不着就温杯牛奶,你先挂。” “好。” 对面又默等了几秒,才挂断电话。 江甜听着忙音,在床上夹着被子滚得身上发热了,这才蓬头垢面坐到床边,端起牛奶杯。 江外公和江外婆还保持着煮生牛奶的习惯。 江甜把那层薄薄的膜舀拢在一起。 窗外夜霭胧胧,已经睡下的江外婆倏一拍脑门:“完了,端给甜甜的牛奶忘了放糖。” 江外公拉住想起身的江外婆:“让她自己将就一下。” “她喝不下去。” “就你惯着。” “……” 江外婆最终没上来。 楼上,江甜凝视着灰下去的“alxy”,一杯牛奶砸吧砸吧不自觉见了底。 她裹紧自己给程女士说坚决不主动、马上要碎掉的倔强,缓缓舔了圈唇上奶沫,明天要记得问老太太加了什么,温滑香醇。 他说好,好,好……好好喝。 ……… 都说互联网时代三个月是一年,资本运作的效率自然是极高。 红树头天晚上给陆允信发了邮件,第二天早上八点就有相关人员来进一步勾兑,九点财经版块新闻一出来,引得一片哗然。 71|第71章《巴赫音乐会》 财经早报评论员;“的确, 我们看不到项目具体内容, 但就经验来说,a轮给到这个区间绝对是天价了。” 不正经财经评论员:“huaj和红树一直相爱相杀,如果案子本身优秀,红树否掉的,江总一般会多看两眼, 江总拒绝的, 红树会重点跟进, 红树偏好短期,江总偏好长期, 也正是这样的关系, 得以让两巨头在华尔街保持掣肘。” 新腾股票分析师:“不敢否定红树专业团队的阳光,但任何行业都是泡沫吹得越大, 破裂越快, 静看后期。” “……” 施家早餐桌上,施茂和施志相对而坐。 施茂问身旁的秘书:“确定红树资本和陆允信没有任何关系?” 秘书点头:“huaj江总是双程千金的哥哥, 但huaj是推掉了这个案子的,所以……” 没办法做文章。 施茂“嗯”一声, 把手上的报纸翻到另一面:“知道了。” 秘书退下。 施志小心瞥一眼父亲,道:“允哥是真的很强, 在学校就一直是第一, 从来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施志有几分为自己开脱的意味。 施茂没接话。 施未渝捯饬好自己下楼过来,“你不就想说其实你不弱,都怪陆允信太强吗?”她站在施志椅背后, 轻蔑道,“玩阴的黑了人家第一,最后还没拿到融资也可以说是很惨——” 施志冷面道:“那也比你整天无所事事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好——” “施志你这脸赏给谁看!”施茂“啪”一下罢了筷子。 “抱歉。”施志瞥一眼施未渝,推了餐盘起身离桌…… 施家气氛凝结,一如周五的股市。 之前世光科技赞助首创大赛、吸纳第一名方案并预备孵化的公告出来时,股价有短暂上浮。现在施志团队融资失败的消息在滚动栏里一出现,还没开市,股民们便有些坐不住了。 陆允信早晨回南大的路上,接了江渊电话。 江渊问得客观:“为什么想做vr?” “机缘巧合,大家都有兴趣,就试一下。”陆允信好像一直都这么平静。 江渊脑海里千转百回,话到嘴边,只是问了一句:“后续相关流程应该在走了?b轮融资准备什么时候?” “再看,准备和方筑集团谈外包生产线。” 江渊道:“心里有数就好。” 陆允信应下。 陆允信出电梯时,刚好碰到起晚了去遛狗的江甜。 门一开,面条倏地朝陆允信身上扑,陆允信后退一步,一手搂住面条,另一手下意识挡住电梯门。 江甜托着面条毛茸茸的后背侧站进去,问:“你要回家洗漱一下吗?” “不用。” 两人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 南大后山葺了个小公园,植被丰富,空气清新。 朝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但不热。 江甜又问了几句和工作相关的事情,陆允信一一回答。 当说到公司名字确定叫“taxi”时,江甜笑:“你们做vr,为什么要叫出租车,”她想了想,“还是说取的是这个单词‘滑行’的意思?” 她越想越对:“就像在平凡中的捕捉惊艳的感觉?” 一辆自行车从江甜身边窜过,陆允信眼疾手快拉小姑娘一把,回头边望自行车边道,“写了个随机小程序,这个单词自己滚出来的。” “……”江甜跟在他身旁,不知如何接话。 不远处响起九点半的上课铃,陆允信边走边登自己的股票账号。 世光科技意料之内开得很低,陆允信挂了开盘价。 江甜以为他少买一点无所谓,看他输的手数(1手=100股),赶紧握住他手机:“你别冲动……” 陆允信没出声。 江甜认真:“你再有钱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作为一个修了整整一年股票投资与技术分析的小天使,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世光30日线没突破,没有重大利好,短期内绝对站不上20块。” 陆允信把手机轻轻从她手里抽出来:“世光董事会马上换届,施茂待了三十年,不会让自己回不到20块。” “盘子太大游资太乱,真的……”江甜见劝说毫无功效,仰面望他,“你就说,赌什么。” 交易成功的通知弹出来。 陆允信摁了手机:“我不赌博。” “赌一个条件。”江甜伸出小指。 她皮肤白皙眉梢微挑,带着情绪说话时,眼里好像漾着一抔水光。 陆允信睨了她几秒,小指勾上她的。 “嗯。”他应得轻,两人都慢了步子。 皮肤相贴的触感真切,他手指温热,有薄茧摩挲的糙感。 江甜不想放开,嘴上却是:“勾好了,你可以松了。” “没力气。”陆允信面不改色。 “那,”江甜眼神脉脉,“我松?” 陆允信喉咙起伏,小指蓦地把她的勾更紧,“你也没力气。” 随着他略微施力的动作,江甜整个人朝前倾了倾。 他没看她,江甜视线滑过他侧颜,停在他微绷的下颌线上,悄然热了脸。 陆允信手里缠着她腻软微凉的手指,心跳同样快。 不敢看她,害怕看了更想得寸进尺。 鸟叫,虫鸣,鞋底擦过地砖纹路,以及两人的呼吸,都听得清。 步伐越来越慢…… 好一会儿,陆允信动唇想说什么,面条看到隔壁楼漂亮温驯的金毛,想撒丫子奔过去,结果奔不动,回头冲陆允信“汪汪汪”“汪汪汪”!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氛,像气球被针扎破般泄得一干二净。 陆允信反而攥紧了绳子,看着面条:“你再叫。” “汪汪……” 陆允信义正言辞:“大家在上课,你再叫。” “汪……” 某人眼神凌冽。 面条委屈地蹲在地上缩成一个球。 江甜护面条,用另一只手戳陆允信一下:“你别凶人家嘛……” “你就爱惯着它。”陆允信瞧着小姑娘蹲地安慰面条的温软模样,发一半的脾气卡在胸口。 半晌。 他突然道:“其实我无所谓世光站不站得上二十块,只是单纯的敌意。” “啊?”江甜楞,随即推想出某人这是耿耿于怀但不懂金融,立马放下面条安抚他。 “别气到自己”“活该施志最后没上靶”“虽然内部股份比二级市场的有用,不过我们可以等到稍微高一点的价位出货,也算赚了他家股民的钱”……她轻言细语又心疼,年化收益稳定在17%以上的陆同学应着,顺着她丝缎般的长发。 然后,偏头,对着一脸蒙圈的面条缓缓扬唇。 ……… 周末几个人都在加班。 大致部署做好后,周一下午,江甜去教室点了个到,便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在经济论坛期间拿到融资的团队,需要到论坛委员会填回访资料,江甜代表taxi去,陆允信把她送到会展中心,这才掉头开去反方向的方筑集团。 方筑集团不直接生产面市产品,主要做中间环节。涉及五金钢铁零配件、集成芯片,以及taxi要谈合作的外包生产线。 或者说,现在市场上百分之五十的电子产品,都含有方筑制造。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和世光合作的手机、高端场合场地电子设备等。 方筑集团的老总就叫方筑,之前在程思青的聚会上见过陆允信。 他知道这年轻人优秀,但更多的,还是当程女士引荐的人来看。真当谈合作接触了,方筑才感叹这年轻人非池中物。 这个年龄身家到这一步,却没有丁点骄躁或炫耀,谈话间亦不见很多创业者张口闭口“撬动行业”的虚志。 才思在行,敛锋在骨。 你若说他话少性格冷,偏偏他能在给你递笔时下意识把笔尖对着他自己掌心…… 合同双方都签得愉快。 方筑亲自送陆允信下楼时,问道:“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抱歉,有安排了。” “没事,再约。” 到门口临别,方筑没忍住拍拍他的肩,带着老将垂暮的慨叹,“好好干,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陆允信淡淡笑:“继往开来。” 他语速平缓。 一个“继往”把方筑朝高处托了一下,一个“开来”没否认自己的野心,又承了方筑的话。 陆允信向方筑颔首,方筑叮咛他开车小心。 直到车汇进车流,方筑还杵在门口,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给不少年轻人都说过这句话,“哪里哪里”“感谢方总”“不负期望”一类回答听得厌了,就陆允信不卑不亢“继往开来”,触了他久铸当年的金戈铁马,身心俱是酣畅。 也幸得他老,幸得不是女儿家,要不然碰上这陆允信,怕是心都保不住。 而方筑集团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里,方筑眼里光风霁月的人正在浏览网页。 高评分的情侣餐厅图片里有紫色的纱帘、丘比特玩偶、香槟玫瑰还有乱七八糟的彩喷,陆允信一边看,一边打寒战。 一个小时后,他方向盘一甩,去了南城广场。 逛了足足三圈,到两人第一次约的舟山烤肉订了个小包厢。 “先生贵姓?” “江。” “大概几点到。” “最迟八点。” “电话呢?” 报了她的。 恰逢舟山烤肉周年庆,陆允信登记完,前台送了他一支白玫瑰,陆允信本不想要,走两步,还是倒回去拿在了手上。 临近下班,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朝会展中心的方向开一段,基本就没什么车了。 陆允信到了,停好车,然后给江甜打电话:“填完了吗?” “在复印身份证,最后两分钟,你就谈好了?你到门口了吗?”江甜问。 “嗯,马上。” “我这边也完了,”江甜那边夹杂着收东西的声音,“我出来等你吧。” “好,”陆允信下车,“晚上想吃烤肉还是火锅?” 江甜不假思索:“烤肉烤肉……等等。” 她反应过来:“我们什么时候约了要一起吃晚饭?” “你难道和别人约了?”陆允信反问。 “不是,”江甜一手拎包一手握手机,用胳膊肘顶开大楼玻璃门,道,“你有发现自己最近特别奇怪,不是,特别……殷勤吗?” 江甜不确定。 因为殷勤用在他身上,好像让人奇怪。 “江甜你的词汇量呢?”对方轻嗤。 “啊?”江甜轻讶。 陆允信道:“你不会用主动吗?” 下午夕阳正好,明亮的光线折过缀着小灯泡的悬空展板,落在他彩漆的车顶上。 车停在十几米远的树下,陆允信面朝江甜,站在树荫里。 他身上披着半明半暗的驳色,和她对视的眼眸深邃专注。 模样是意气风发的,声线照例清淡,一个字一个字,不经意便拨得江甜望他,心弦魏巍颤颤。 陆允信说:“你刚走那段时间我状态不是很好,想怨你从不考虑我,再想想你当时的处境,便无论如何也怨不起来。” “这两年多也没有刻意等你,”陆允信平淡道,“只觉得其他人的喜欢或者纠缠很多余,甚至让人反感,然后,和冯蔚然他们做项目很忙。” 陆允信说罢,停了几秒。 就在江甜脑海混沌着,不知道如何接话时,陆允信垂眸,睨着另一只手松松包着的拳头形状,道:“你回来的时候,其实没考虑太多,但时间长了,我仔细想想。” 他语气温和了些:“你除了腿短了点,叨叨了点,爱吃零食了点,不爱收拾桌子了点,有时候怂包了点,然后我们两个都喜欢番茄排骨,以后我可能得把排骨多分些给你,你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不待江甜接话,陆允信忽然抬头:“今天天气很好。” 他目光朝下,聚在江甜身上,压低的声线带着几分诱-导意味:“刚刚你觉得算表白就算表白,你要觉得不算,我们就欠着……” 江甜烫着耳根,细软的喉咙滚了滚:“下次再表?” “扶正再说。”江甜望他,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格外流氓。 江甜紧了紧自己的包,弱弱嘟囔:“我有那么多缺点吗,说句喜欢我有那么难嘛,说好要表白——” “晚上的烤肉没了?”陆允信逆着光朝迈向她。 “我回办公室把你抽屉和我抽屉里的糖全扔了?”阳光顺着展架的筋骨落在他身上和他藏着东西的手边。 他微笑着,朝她越走越近:“或者你将没有面条同学的卷毛可以挠——” “咔”一声,展架上方两根筋骨倏地断开,三米高两米宽的展板登时斜在空中,江甜猛地瞪大眼,陆允信还差两步就要跨出展板。 下一秒,下面两根支架同时崩裂,陆允信条件反射朝上看,护头快跑的动作还没展开,整片布满装饰灯泡的钢筋铁骨冲着他直直砸去—— “哐当”“噼啪”“嚓嚓咔”。 一切发生得太快。 江甜手机摔在地上时,人已经奔向他。 然后是会展中心安保繁乱的传呼声,指挥声,喊急救车的声音。 陆允信整个人被压在展板下,展板的灯泡碎得满目狼藉。 有血从展板里流出来,流到他唯一一只伸到展板外的手边。他手指修长白净,夕光牵在他指尖。先前他一直包藏在手里,现在江甜双手颤抖、屏着呼吸终于看清的白玫瑰,浸在血泊里…… 72|第72章《遭遇》 救护车来得很快, 江甜手忙脚乱捡着地上他摔出来的身份证, 跟了上去。 陆允信浑身是血,衣服上扎满了碎玻璃屑。江甜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背过身打电话通知明瑛。 “嗡隆嗡隆”,救护车旋铃响得震耳, “哗哗哗”, 手术床万向轮压在地砖上的声音又快又急。 “刷”推进去, “哐当”关门。 他在门内,江甜在门外。 世界宛如突然安静。 “家属在吗, 家属过来签个字。”医生从旁侧的小门出来。 “在。” 江甜喉咙滚了滚, 再次和明瑛通电话后,在那页写满了“手术过程中如有意外”“供血不足”“特殊情况允许电击心跳复苏”的纸上, 飞速签下了自己名字。 签完后, 江甜同样平静地去洗掉手上的血渍,给明瑛他们说手术楼层, 等到程女士助理把自己落在现场的东西带过来,等到了论坛委员会专案组和警-察。 明瑛和陆爸爸等在手术室门外, 江甜和专案组工作人员站在走廊另一端的阳台上。 涉案人员逐步问细节,江甜努力回忆。 “五点多, 具体没注意, 上面两根支架先断的……嗯,断开有声音,没看到有没有线缆。” “……” “他有听到, 没来得及。” “……” 断断续续说了半个小时。 江甜点头送走工作人员,来到明瑛跟前:“方筑那边发合同回函过来,盛藉他们堵在路上了,待会儿他们直接过来,我先回交大办公室。” 明瑛顺着她的发,声音沙沙:“下楼吃点东西,忙太晚就别过来了,大晚上女孩子一个人跑来跑去不安全。” “嗯,”江甜轻轻应,“医生说不出意外凌晨五点能结束,倒时您给我打个电话。” “好。” 江甜和程女士助理一起出的医院。 助理问江甜:“需要我点什么外卖吗?” “不用。”江甜摇头。 助理把江甜送回交大,江甜拿入院证明的复印件给陆允信请了一个月假,再给自己请一个月假,又马不停蹄回办公室,开电脑,收邮件,下载方筑集团递过来的合同。 合同有9页,江甜每一页都看得细致。 南城天黑得早,她一盏孤独的书灯亮在昏暗的暮色里。 安静间,传来“窸窣”轻响。 “陆允信你是不是又在喝我——” 江甜“奶茶”尚未出口,扭头撞见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消了声音。 江甜整个人愣在原处。 下一秒,办公室的灯被人全部按开。 江甜循着声响看过去,毛线站在门口,端着两杯牛奶朝自己走来。 “看到明阿姨朋友圈了,知道你一个人在办公室,刚好路过,过来陪陪你。” 毛线掸掉身上仆仆的风尘,搁一杯到江甜面前,自己坐在陆允信座位上:“明阿姨给我说盛藉他们到医院了,后续还在调查,”毛线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有什么忙要我帮或者想和我说话直接开口就好,”她摸摸江甜的脑袋,“不会有事。” 江甜偏头避开她的手:“我没事。” 毛线手还是落在了她头上,带着点哄:“嗯,你没事。” 江甜清淡“嗯”一声,刚转回去。 “嗡嗡嗡”,手机恰好响起。 “喂,您好,是江先生吗?我们这里是舟山烤肉南城广场店,请问您和您女朋友晚上还要过来吗?” “不用了,谢谢。” 挂断第一个又来第二个。 “喂您好,请问是江先生吗?我们这里是gts赛车体验营二分店,请问一下您订的本周六4月6号全天的小包厢确认生效吗?” “取消吧,谢谢。” “……” 从陆允信出事开始,江甜便保持着极度冷静,冷静地处理各种事情,冷静地从医院回来,冷静地和毛线说话,冷静地挂断第三个电话摁了手机,冷静地把视线重新放回电脑。 明明她没事,一眨眼,屏幕上的字便看不清了。 越眨,越是朦胧。 毛线把椅子挪到她身边。 江甜指着屏幕,委屈地解释:“这电脑有点老,有时候会闪屏……” 毛线把江甜揽在怀里那一刻,江甜盈在眼眶里的泪倏地涌出来。 毛线喜欢男士古龙香,陆允信喜欢木质香。 毛线喜欢板寸,陆允信头发比毛线长一些。 毛线抱着她喜欢卷着她发梢,陆允信,也是。 明明他才拿到融资,明明他表了白自己扭捏着还没应好,明明两个人隔了那么远的山海、那么久的时间好不容易走到一起…… 他做错了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会变成这样。 江甜一颗心先前一直麻木着,直到叫“陆允信”不再有那张面瘫脸对着她时,那颗心猛地挣脱绳索坠入冰河,挣扎着想浮出河面。 “咕噜”“咕噜”,四处皆是窒息。 放在以前,江甜会把委屈说给毛线听,可现在她想开口,根本开不了口。 江甜被毛线抱在怀里,咬着唇不声不响地流泪,流到最后,整个人无力到近乎蜷在椅子上。 外面的世界里,微博、微信各大营销号刷屏式一夜狂欢。 ……… 第二天早上八点,毛线撑不住趴在了办公桌桌沿,江甜搭了条薄毯到她背上,蹑手蹑脚关好门,去医院。 陆允信手术已经做完,浑身上下包得像木偶人般严丝合缝,就连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都戴了个氧气罩。 “傅逸和船长他们一下飞机就过来了,待了几个小时被我轰回去睡觉了,”明瑛心疼小姑娘发红的眼圈,“你也再休息一会儿吧,他爸爸待会儿就过来了,医生说麻药药效六小时才散,他只要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醒了就没事儿。” “我等会和冯蔚然他们说事情,”江甜温软地覆着明瑛的手,“我就看他一眼。” 护士给江甜拿了防菌服,江甜穿上,小心翼翼推开门。 药物和药水的味道很重,屏幕上各种各样的数字晃得人眼花缭乱,江甜步子迈得轻,轻得走到他床边,隔着手套触他手时,橡胶摩擦绷带的声音异常清晰。 他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扇子般覆在眼窝,没有刻薄的笑,没有毒舌。 他一声不吭地躺着,好似一个没有杀伤力的孩童。 江甜轻轻抚着他的手心。 你女朋友很乖,taxi很乖,面条也很乖,我们都很乖,乖乖等你醒…… 说着看一眼,江甜还是陪了他半个小时才出去。 ……… 城市的上午充斥着忙碌,江甜中午送毛线去机场。 直到下午,她才和盛藉、冯蔚然,蒋亚男以及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的海归周致聚在办公室。 外面阳光正好。 曾经流淌过欢笑的屋内,气氛无比冷凝。 江甜坐在陆允信的座位上。 蒋亚男问:“在一起了?” 江甜“嗯”,却没有引得半分笑意。 蒋亚男拉开点窗帘,阳光落了圈阴影在江甜手边,江甜道:“论坛委员会那边结果出来了,意外事故,赔的50万精神损失已经到了明阿姨账上。” 江甜喝一口水,道:“他们公告上说,已经和相关部门对物料中间商做出了处理,”她偏头问程女士助理,“可以查到是哪家吗?” “不用查了,”冯蔚然把截图放群里,“方筑集团来了公函,因经济博鳌论坛展板意外事故,他们南、西两区生产线停用一个月全面检查,我们这条在南区,启用时间也从这周五推迟到了5月初,”冯蔚然停一下,“他们主动赔付70万延迟费。” 盛藉把taxi账号回给方筑邮箱:“红树资本那边也要去纽约走完流程资金才能到账。” 周致和江渊很像,穿着考究、戴金丝边眼镜。只不过江渊的眼镜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唬人,周致是真的近视,眯眼看东西时,让人猜不透情绪。 他扬了一下手上的杂志:“也就是说,本来我们比世光先拿到融资,本周内投产,七月初产品面世的规划很完美,然后现在陆允信出事,方筑生产线涉及展板停产一个月,我们的投产日期变成了五月初,面市日期变成了八月初?” 盛藉接过周致手里的杂志,“然后,”他概括封面内容,“施志虽然拿到的是世光内部世光金融的1000万,但他们下周就会投产。” 盛藉慢了语速,“按照报道来的话,他们七月中旬产品面世,比我们早了整整半个月。” “再者,”盛藉考虑很全面,“虽然世光因为手机爆炸事件股价、销量都受了影响,可毕竟是知名品牌,砸核桃、撬酒瓶、你用世光行不行,就冲我家小侄子现在才五岁就能把世光广告背这么熟,我们晚半个月,”他和周致对视,“真的会……” 很难。 遑论高兴科技产业,半个月已经足以抢占市场,甚至更新换代。 盛藉说完,大家陷入沉默。 办公室墙上洋葱状的挂钟“嘀嗒”“嘀嗒”,文件柜上的绿萝被风吹动叶子,走廊上偶尔传来一两道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 江甜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盛藉翻看周致那本杂志,周致鼠标空点着电脑屏幕。 电脑对面,冯蔚然坐在蒋亚男旁边,把玩着手机。 转一下,两下。 冯蔚然蓦地把手机扔桌上。 “要不然就散了吧。”他说。 迎着一道道目光,冯蔚然眉梢一挑:“a轮拿500万美金融资可以说是很强很允哥,允哥从来没输过,与其这次破例把taxi推到困境,不如激流勇退,大家缘分就到这里。” 没人接话。 “讲真,”冯蔚然故作轻描淡写,道,“周致做算法在全国都是顶尖的吧,随便找家互联网巨头,轻松年薪百万,盛藉也是,专业好,情商也高,我和亚男可以考今年的研,考不上考明年的也行,出来再不济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冯蔚然手指绞得盘根错节,“甜姐儿更是,”他却没看江甜,“背后靠着双程,和允哥都是自带光圈的人生赢家,等允哥好了,你们直接巅峰,何苦重头再造,要我说,真的散了——” “啪”,蒋亚男站起来一巴掌冲冯蔚然左脸甩去。 冯蔚然脸被甩得朝旁边晃。 “允哥还没醒,甜姐儿坐在这,你有种再说一次。”蒋亚男居高临下。 “好聚好散没什么不好——” “啪”,蒋亚男一巴掌扇在他右脸上:“你有种再给老娘说一次——” “我特么想说!我特么想散吗!我特么巴不得大家拼了这么久全部打水漂吗!!”冯蔚然一下炸了,把手机扔蒋亚男面前,“可你看看人营销号写的都是什么几把玩意儿,‘taxi创始人二十一岁身家千万生死未卜’‘500万融资还没到,taxi天才创始人命悬一线’‘天妒英才的历史案例’……” 冯蔚然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越看越惊心。 一瞬的爆发过后,他喉结起伏着,酸了鼻子:“你我都知道认识允哥这小十年他活得多放肆,别人轻狂叫自大,放他陆允信身上就是顺理成章,别人创业苦逼兮兮求人看案子,他陆允信的东西就特么是放在海投网都能沙里淘金被漉出来。” “可别人活得好好的,”冯蔚然哽咽,“就他陆允信浑身是血被送进手术室,凌晨手术到一半心跳还停了一次差点没挺过来啊我蒋亚男同学!创什么几把业!!” 江甜半垂着眸,声线平稳:“要退现在退。” 她说的是“退”不是“散”。 没有人出声。 良久。 盛藉起身:“我去纽约那边签字吧。” “冯蔚然去吧。”江甜思量,“盛藉你熟运作能撑场子一些。” 盛藉:“好。” 蒋亚男心疼想碰冯蔚然肿起来的脸,冯蔚然冷哼着别过头:“我随允哥,英语不行。” “江渊接你过去,他陪你去签。”江甜省了公费机票钱。 “嗯。”冯蔚然答应得勉为其难。 蒋亚男戳一下冯蔚然额头,嗤道:“德性!” 江甜“噗嗤”,笑得温软:“周致辛苦你最后完善一下模型,然后我来负责生产线,计划不变,本周内会投产。” 她用的祈使句,也没有“保证”一类词。 小姑娘二十出头,穿衣风格和陆允信一样简约随性,笑起来甚至看得见两个小酒窝。 冯蔚然和蒋亚男信任老友,饶是盛藉和周致两个年龄大的,都跟着她莫名笃定起来。 他们不年轻了,普通家庭,肩上还有父母养老和买房买车谈恋爱的担子,taxi算是他们骨子里最后未灭的热血和不甘。 而这些,江甜懂,就像懂那个大暴雨的夜晚,陆允信抱着她时,说的,他的心…… ……… 但很快,江甜发现,现实并没有想象中轻松。 她打电话给两家备用生产线负责人,想约晚上吃饭,对方支支吾吾说着“陆允信出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婉拒得很标准。 江甜道谢,并不过多纠缠。 程思青告诉女儿纽约那边有闲置的生产线,江甜再问,运费比生产本身费用高,而且周转上报一系列,正式投产差不多也要等到五月。 那,等于没有。 快到晚上九点,江甜拖着一身疲倦回医院,傅逸和秦诗给她拎了粥过来。 江甜囫囵喝了两口:“得了你们回去吧,病房只能有一个看护,我陪你们站在外面就不能陪他。” 傅逸揽着秦诗:“你这话该等允哥醒了再说。” 江甜面不改色:“小别胜新婚知道吗?” 秦诗柔笑着,给她拢了拢外套:“什么别啊?” “生离死别。”江甜陷着两个酒窝。 秦诗和傅逸没了声响。 两人走后不久,江甜在病床旁板凳还没坐热,便等到了一个不该在这个点出现的客人。 方筑换防菌服进去看了眼陆允信,出来站定在门口,江甜面前。 方筑微胖,国字脸上写满了真诚:“我还有一条上周才竣工的生产线,就在北城,速度最快最先进,当然,价格也最贵。” 程女士助理站在江甜旁边。 江甜用眼神示意程女士助理给方筑递一下火,弯唇:“价格不是问题。” “价格当然不是问题,”方筑“诶”一声,“我们已经赔了你们70万延迟费,你们按合同应该等签订那条生产线一个月检查完毕再投产,但我现在可以转另一条生产线给你们,不收费,甚至把这条生产线拱手送给你们。”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江甜唇角笑意渐渐停住:“方叔,您说。” “现在你们taxi融了500万美金,我这条生产线当敲门砖,”方筑偏头吐出一个烟圈,“要你们20%原始股。” 如果taxi撑够四轮上市,走到正常的九位数市值,那边方筑用一条几十万美金的生产线,换的就是九位数的20%。 “方叔,”江甜笑,“胃口太大对健康不好。” 她从助理手上接过打火机,右手纤长的食指抵在火机镂空的金属盖上,“咔”,弹开,“哒”,合上。 余音清脆。 方筑明人不说暗话:“甜甜你替他陆允信撑,已经有情有义,现在他处在这地步,他taxi处在这地步,我们都看得到,近水解急渴,何乐而不为,我也是盼他陆允信好,盼着他taxi前途无量。” “那换您20%双程原始股您敢不敢要。”江甜说得不疾不徐。 方筑没接。 江甜再次弹开打火机盖,手指慢慢摩挲打火轮上的花纹。 “您说我年轻不懂事儿也好,说我仗势欺人也好,程女士宠我是事实,我手里握着双程股份也是事实,我就爱他陆允信爱到义无反顾了……”江甜舌尖抵着齿,又放开,“您就说双程20%换不换。” 语落,静默。 一秒,两秒,三秒。 方筑眼里的暗涌转淡,打着哈哈又是和蔼的模样:“方叔就开个玩笑,甜甜你别当真……” 方筑笑起来。 江甜反而敛了神色。 “市场价,北城生产线,您雪中送一把炭,我江甜欠您一个人情,您觉得和今晚来的初衷相悖不满意,那我只能说,属于他陆允信的,”江甜直视着方筑,“他在,我陪他拿,他不在,我替他守。” 方筑睨江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江甜迎着方筑的目光,礼貌又无所畏惧。 走廊上根据时间设置的智能感应灯逐盏熄灭。 只留一顶,悬在两人头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好。”方筑应了。 “咔擦”,火机盖合拢,江甜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骤然松开。 手心早已浸上一层湿汗。 她有双程股份,但不可转让不可变卖。 她亦不能眼睁睁看着taxi第一轮融资刚过,就被近乎侵略地分掉20%。 不过是赌方筑临时起意,赌标着程女士名字的东西,放在他方筑面前,方筑敢不敢背信弃义伸手拿。 “谢方叔,”江甜微微倾身,朝他鞠一躬,问,“有开车来吗?我让助理送您?” 方筑没动。 江甜站在他身侧。 icu病房楼层没有闲人经过。 方筑前后看了看,“那我再卖一个人情,”他低声道,“施心一号称正能量马屁精,甜甜你知道?” “程女士给我说过施心一这个名字。” “施茂爱巴结主流,首创大赛刷个脸,外贸展销刷个脸,这次经济博鳌论坛的赞助方有世光,展板包括整个外设那一块都是我提供钢材五金,世光提供传感设备、电路设施。” 方筑道:“展板上有彩灯,控制彩灯的开关在展板支架焊合口旁边,焊合口有方便拆除的传感装置,下面拉警戒线,总控室遥控,展板落下来……” “所以……”江甜容色收得一干二净。 “你还记得方筑大半个月前有个手机爆炸事件?” “热搜上看到过。” “我方筑给世光背这口锅是背定的,但不知道那块展板是有人在总控室操作掉的,还是质量问题。” “甜甜啊,生意场上,脏的事情多着呢,”方筑意味深长地对江甜道,“哪儿有那么多意外偶然好巧不巧……” 73|第73章《峭壁上的窗户》 方筑又和江甜说了将近半个小时, 告别离去。 方筑走后, 江甜推开病房门,回到陆允信手边,坐下。 她一边滑平板翻阅世光改革后的基础资料,一边在本子上做笔记。 刷刷的落笔声和仪器“滴答”声一同响在静寂的黑夜中。 江甜写一会儿,抬头瞟一眼陆允信, 写一会儿, 又抬头看他一眼…… 奈何她昨晚一夜没睡, 今天又四处奔波,凌晨两点多, 江甜终于撑不住闭了眼, 笔堪堪靠在虎口处将落不落。 方才方筑和江甜说话时,陆允信听到声音醒了一次, 怎奈麻醉余效太大, 没等到半个小时,他又晕了一阵。 再次睁眼, 小姑娘刚好睡在他的手边。 她大概是累,呼吸很重。 陆允信想碰一碰她的脸, 扬手扬不动,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包得像个只剩眼睛的木乃伊。 陆允信眼睛眨了眨, 忍痛把手推过去, 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绷带刚触到她的手。 “啪嗒。” 笔掉在地上,响得清脆。 江甜忽地打个哆嗦。 做贼心虚的陆某人没出声。 江甜混沌地挠一把脸,接着睡, 陆允信慢吞吞把别扭的姿势调回来,迷糊着也慢慢睡着。 ……… 第二天早上,江甜一醒来,就踢到了脚边的笔。她当自己睡相不好,也没在意。 陆允信还没醒,呼吸绵长均匀。 江甜握了握他缠满绷带的手,又安静地陪他坐了好一会儿,才下楼。 冯蔚然已经开车等在楼下,蒋亚男同行。 包子铺最新一笼的灌汤包只剩两个,蒋亚男把普通包子赏给冯蔚然,灌汤包留给了江甜。 不是周末,南城到北城的路不堵,沿途绿意沁人心脾。 车载广播放花泽香菜甜蜜蜜的《恋爱循环》时,冯蔚然跟着哼,当放起《离歌》时,冯蔚然调小音量:“甜姐儿,有个事儿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嗯?” “明阿姨把钱收了签了字,照理说展板这事儿就该翻页,但我昨晚无意看到世光官网动态,他们和论坛委员会有往来,”冯蔚然斟酌,“所以……” “论坛是世光赞助的,然后出事的时候广场监控开了,监控室监控没开,”江甜望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论坛委员会给的解释是,监控室的监控已经坏掉了一个月。” 冯蔚然点头:“说了是意外事故,讲真我不太信,那么结实的一个东西,为什么偏偏……” “换个话题吧。”江甜轻描淡写。 冯蔚然咳嗽:“甜姐儿你是等7号北城生产线正式投产了再回去?住你自己家?” “叫房子。”江甜笑着纠正。 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叫家。 蒋亚男怜惜:“我和猴子等会儿准备在北城买点花生酥带回去,是程六娘比较正宗吧……我买了给你送点过来?” “不用麻烦了,毛线在北城,”江甜朝蒋亚男眨眨眼,道,“我去生产线那先打一趟,就要去毛线那。” 蒋亚男眼睛都亮了:“那我更要送过来,我二次元小哥哥!” 冯蔚然不敢开腔,只能一个劲儿清嗓子。 江甜忍笑:“亚男你体谅一下你家妻管严敢怒不敢言,为了家庭和谐咱们下次再约。” “……” ……… 毛线近两年大火之后,出席活动频繁。 江甜去书店找她时,她还在台上和几个基友一起签售。 远远望见江甜,毛线给马上要排到跟前的几位读者颔首说“抱歉”,快步把江甜领了过来。 基友们好奇问是谁,毛线把手搭在江甜肩上,一脸宠爱道:“给你们说过啊,我家小青梅,之前在美国,才回来没多久。” 江甜穿了件白衬衫搭浅绿及膝裙,盘了个秀气的丸子头在脑后。 她额前有碎发垂落,修饰出精致白皙的脸庞。 毛线介绍画手给江甜认识,江甜一一握手。 言语间,毛线给她搬了张凳子,她握完手坐等在旁边。 有粉丝上来问江甜和毛线认识多久,江甜也不遮掩,落落大方地回答“二十年”,偶尔毛线凑过来给她说句什么,她轻笑,颊上两个小巧的酒窝甜得娇羞。 临散场,其他画手想发微博,问江甜:“有微博吗,我们发合照艾特你,顺便互粉一下?” 江甜不好意思道:“之前有个小号,换手机忘记密码了。” “没事儿,重新开一个。”毛线让她帮自己抱着东西。 毛线和江甜在外面吃了饭,回江甜在北城的房子时,碰到了旅行中途休整的江爸爸。 江爸爸开门,看江甜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 江甜也不藏着掖着,所有的话都给江近城说。 江近城听罢,默了半晌。 “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江近城接了两个小姑娘手上的东西,“反正老爸就你一个女儿,老爸有什么都是你的,还有毛昔安,有什么要给江叔开口,”他劝诫,“看你和甜甜一样瘦不蔫当的,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俩小姑娘又在楼下陪江爸爸聊了一阵,才上楼回房间。 毛线发微博艾特江甜,毛线的基友们发微博也艾特了“ajiangtian”。 毛线问江甜:“你猜你洗完澡出来粉丝有多少?” “互关有几十,我胆大包天猜个两百?”江甜背着身找衣服。 毛线但笑不语。 这次签售会预热了快一个月,请来的也都是二次元封神级大触,现场摩肩接踵,掌声如潮。 晚上话题一开,光是粉丝带话题晒照片,十分钟内发帖数直逼千位。 粉丝们看大触们都艾特了一个从未出现的名字,好奇点进去,然后发现这人也晒了合照艾特了大触。 粉丝们一圈问号还没来得及消,又有人发现——江甜关注的人,自己全都关注了,江甜开微博不到四个小时,而自己关注的大佬们全都回关了她。 不止二次元。 上至双程国际高贵冷艳的董事局主席程思青,四小花旦之一沈言曦,大总攻霍哥儿,下至南大女神教授明瑛,台柱楚珣,甚至还有huaj江渊,红树资本老总洪红树…… 江甜澡还没洗完,身份已经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了个底儿朝天。 江甜洗完澡出来,毛线朝她举起手机。 “一千?”江甜读懂她的表情。 “5678。”毛线捞过江甜手里的浴巾,自然而然地擦给她擦头发。 南城,医院内,陆允信颅内的淤血一天天散净,身上插的各种仪器管渐渐拆掉,他慢慢开始喝流质食物。 北城,别墅内,江甜粉丝很快涨到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江甜每天上午去生产线盯流程,下午,毛线在楼顶画画,她就在二楼看taxi的文件,改后续宣传策划。 时不时毛线接个巧克力广告,江甜就做个抽奖,有粉丝让毛线赶紧换掉世光手机,江甜就发条微博抽苹果,开玩笑说黑箱给毛线。 这几天里,江甜给江近城说要车,江近城喊人送最新的过来,一天一台,不重样。 她说要包,江近城也没什么审美,都朝最大牌的店走,分不出哪些包包哪些款式新,索性都给江甜买回去。 九宫格照片随意晒出来,一个开豪车背豪包、戴顶奢珠宝吃喝玩乐各种奢靡的无脑白富美形象跃然纸上。 而作为幕后工作者,跟在江甜身边的程女士助理整个人心态有点崩。 程女士给她开的年薪丰厚,要求也只有照顾甜甜。按理说,她确实该像以前一样不声不响、任劳任怨,可了解整个事情,再跟随小姑娘从南城到北城…… 她实在忍不住:“都说虎父无犬子,程女士和江总都是那么剽悍的人,我以为你怎么也要飙一出生涩又不失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商战大戏,结果呢……” 程女士助理快崩溃:“我大刀都掏出来,你自己战战兢兢工作就算了,还让我成天p图加滤镜配么么哒天气真好,我们和网红照骗有什么区别!” “我还是个小孩,懂什么商战,”江甜“噗嗤”笑一声,随即弯着眉眼回答,“网红们有猫撸,我没有猫。” 程女士助理:“……” “网红们会晒自己做的菜,卖相特别精美,”江甜诚实,“我只会做番茄排骨汤,红番茄,绿葱花。” 程女士助理:“……” “网红们好像都有网红闺蜜,塑料姐妹花们会在自拍时争着在后面显脸小,”江甜想了想,“不对,我基本不晒自拍,没什么镜头感。” 助理白她一眼:“你有颜值九分的男朋友,最后一分给绷带……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吗?” 江甜停住拿文件的手。 “我想打个电话。”她忽然放轻声音。 助理心下了然,立马起身,出去时,给她带上了房门。 正是下午两点,阳光顺着城市的轮廓无垠铺开。 江甜微微张开手指,让阳光从指缝滑过,落到a4纸上。 她和以前一样问:“明阿姨你午休了吗?” “午休了,下午没课。” “他醒着吗?”江甜道,“明阿姨你把电话给他吧。” 明瑛那边走着:“他今天药吃晚了,中午没睡刚刚说要睡,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明瑛念叨:“陆允信你睡着了吗——” “明阿姨不用喊他。”江甜压低声音打断。 陆允信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便听见明瑛递过来的电话里,小姑娘温柔又妥协的声音。 “我听听他呼吸就好。” 她声音很软,羽尖一般,轻轻覆在陆允信心上。 酥□□痒,又不愿吹开。 多年以后,陆允信作为一个划时代人物登上顶级规格演播厅,主持人问:“陆先生和陆太太伉俪情深,可以说说你们共同经历的美好瞬间吗?” 主持人以为会是他们事业的闪光时刻。 陆允信脑海里闪过很多——有小姑娘一边哭着说“打雷危险我们先回去”害怕得要死,一边又伸手想抱他,有他们第一次参加博鳌论坛,她一步三回头,当着程女士的面还是没忍住朝他奔过来。 还有就是他在鬼门关徘徊,她一腔孤勇,替他握着人间。 人前,用盛藉的话说,她是“天生的领导者、胆识不凡”。 人后,每每给他打电话,她总是心疼他吃药引起咽炎、嗓子干痛,让他不要说话,她则是轻言细语汇报自己今天做了什么,让他乖乖听明阿姨的话不要作,说她会在生产线投产之后等两天,确认没问题再回来,让他不要记挂…… 而今天,她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听着他呼吸。 可江甜越是安静,陆允信闭着眼,胸口越是起伏着无法呼吸。 大概过了一分钟,陆允信嗓子动了动,灼烧般的疼,但还是想和她说话。 “扣扣扣”,江甜那边忽然传来敲门声。 陆允信没开口,江甜不知道他醒着,仍给他说一句“好好休息”,又体贴地对明瑛说最近注意流行感冒,这才挂了电话。 四月春深。 10号前后,陆允信只剩左腿和右手打着石膏,其他地方的绷带都拆了。 北城生产线也装配、检查完毕,继世光6号举行的投产仪式后,悄然进入规模生产。 陆允信一天没出院,江甜就是taxi一天的主心骨。 盛藉遗憾:“虽然投产速度差缩小到了三天,但世光还是在我们前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甜笑。 世光最擅长的,不就是用意外,来改变没办法的事吗? 江甜确定11号下午回南城,江爸爸已经走了,毛线在楼顶给江甜张罗属于两个人的自助烧烤。 74|第74章《关键词》 四月春深, 大中午的太阳晒在人身上, 暖烘烘的。 微风拂过,盆栽下的光斑摇来晃去。 楼顶被一个雨棚一分为二,棚内是小花园,棚外是空地。 毛线搬了烧烤架子、炭火上来搭炉,江甜在花园里的小桌上切蔬菜、串肉卷。 毛线都搭完了, 江甜才切一半。 毛线把串好的肉卷搁架子上, 生了火, 抹好油,折回去打开桌上的电脑和摄像头。 调好光线后, 直播间差不多进了百来人, 毛线顶着鸡窝头,语速飞快地和粉丝打招呼:“大家好, 我是max毛线, 欢迎来到‘绮丽传媒10周年大型活动月,编辑说为了保证签售会余热, 接下来一周max你要么选择每天发四格漫到微博,要么开直播’, max赶出版懒得画四格、最后一天的直播现场。” 毛线念得喘不过气,江甜笑着给她递杯橙汁:“傻样儿。” 入镜的手纤腻白皙, 娇嗔温软。 先到的真爱粉们刷起弹幕:“毛线给脸, 给我甜妹脸,好吗?” “大大你是不是和甜妹在同居啊!怎么每次直播都有甜妹的声音!” “max快把你的大爪子挪开!看我看一下我甜姐儿啊!” “……” 毛线一边从善如流给江甜镜头,一边道:“我画这么多年, 你们要么叫大大要么叫max叫毛线,我甜才出镜多久,一个两个姐姐妹妹叫得这么亲热。” 毛线“呵”一声:“古人都说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瞧瞧你们那谄媚样儿……有钱就是姐妹吗?!” 弹幕空白一瞬。 下一秒,毛线面朝江甜,脸笑成一朵花:“老婆,来~我们看镜头。” 满屏又是“卧槽max说好的不狗腿呢”“666”“有其大大必有其粉丝”…… “别欺负我家那位不能蹦过来打你。”江甜低笑着,用胳膊肘捣一下毛线的腰。 毛线“略略略”:“他就是不能蹦过来。” 江甜把菜切完了,毛线端过去烤。 外面曝光太严重,没法把电脑抱出去。毛线给了个背影当背景,江甜榨着橙汁,时不时抬头瞟一眼屏幕,温言软语和粉丝们聊天:“和毛线睡过没有……肯定啊,很多次,小时候程女士他们带我去毛线家做客,我晚上想和毛线一起玩不想回家,每次吃了晚饭,毛线就把我藏到衣柜里,再用他爸的自行车锁把衣柜把把手锁上,我就可以留下来了……最开始程女士他们还会真的找我,找不到,后来就默认了。” “玩得最过的一次啊……她把我锁里面,把钥匙丢了,最后江近城大叔撬了锁把我救出来,毛线被她妈打得哭天抢地差点瘸了腿。” 毛线在不远处喊:“甜甜你说话注意点,我还要艹冷酷大总攻形象。” 江甜忍笑应“好”。 粉丝们在弹幕里笑得直不起腰“没关系哭唧唧还是大总攻”“想想二次元软妹斩max因为小青梅被自己妈妈打得屁滚尿流还是很好玩”…… 然后聊到江甜自己。 江甜坦坦荡荡:“没扒错,是我……嗯,以前在北城待过,后来转去南城,在国外待了几年,又回南城……在北城做什么?江大叔平时没空,我也没空,巧合的时候我们要给父爱一个相处的机会。” “炫富?炫主要取夸耀卖弄的意思,所以我不叫炫富,只能叫你觉得我炫富。” “语文这么好,大学学的什么……杂七杂八都学,主要还是学着做人吧。” “……” 江甜思维快,说话也好玩,直播间人数很快飙到了同时段第一。 围观直播的粉丝有的在走路,有的在吃饭,天南海北,不约而同“噗嗤”出声。 自陆允信出事、taxi看似沉寂、世光施志团队轰轰烈烈投产后,施家近几日都处于风和日丽中,施未渝的零花钱自然也多了起来。 她拉室友陪自己逛街,见室友走路都在看视频,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啊?” “max和她小青梅直播烧烤,艾玛这小姑娘太逗了,”室友姨母笑,“好像在南城交换,不知道是交大还是南大。” 手机上的江甜笑出两个小酒窝,施未渝神色僵了一刹,随即清嗓子道:“我高中和她一个学校,南一。” “那你认识她?伯克利学霸啊。” “很多南一的都认识,以前我喜欢陆允信,她也喜欢陆允信,我抹不开脸,她就追着人陆允信跑,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国,现在回来估计还要缠着陆允信,”施未渝一脸复杂,“怎么说……挺没羞臊的。” “不会吧……这姑娘乖乖巧巧,看着挺懂礼。”室友将信将疑。 “知人知面不知心。” 施未渝这厢回答了室友,坐下休息时,她摸出手机看一会儿,跟着发弹幕:“有男朋友还乱来,啧啧,脸也是够大。” “你男朋友生死未卜,你在别的男生面前嘻嘻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江甜看到这两条弹幕,脑海里立马浮出施未渝阴阳怪气的调调。 江甜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回,一直控场的毛线助理已经作出反应:“楼上这位盆友你可能走错片场了,不过甜妹有没有男朋友啊。” 江甜抿笑点头,不愿多说。粉丝们也善意地用“祝情敌和甜妹99”把施未渝的弹幕刷下去…… 没过一会儿,毛线唤江甜:“快烤好了,拿盘子过来装。” “好。”江甜起身,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求图”“求照”,把摄像头倍数放大拉远,这才端着空铁盘过去。 画面里,食材琳琅,热雾朦朦。 毛线抹了把炭火到江甜脸上,江甜作势要打她,毛线附在江甜耳边说话,江甜把空盘子搁在烤架旁边的搁板上,然后从毛线裤兜里帮她摸出手机。毛线一手高、一手低地把食材举在距烤架上,江甜微微弯腰,不断调整姿势录毛线翻肉串的动作。 之前有风,毛线把烤架挪成了斜对摄像头放置。 从粉丝们的角度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毛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手上握着肉串签,肉串金黄酥香,“嘶嘶”冒着热油。滚油顺着铁签眼看着要滑到毛线手上,毛线喊江甜,江甜顺手把手机搁在空盘旁,给毛线递纸擦了油,又给她挽好衣袖。 江甜正要去拿手机,手机发出“嗞”声,江甜还没反应过来,毛线眼神一冽把她圈住朝旁边一带—— 手机“嘭”一下炸成两半。 毫无防备。 画面里滚烟浓重,毛线低声问江甜“还好吗”,江甜没回答。 画面戛然而止。 ……… 十万人围观的直播,#毛线手机##毛线手机爆炸#字样几分钟便攀上热门。 二次元大触圈惊恐脸转发视频,网友们被吓得不轻。 “当时正在看直播,突然一下子,太阔怕惹。” “幸好没炸在甜妹手上,直接炸成两半太吓人了,还砸核桃撬酒瓶,@世光科技你改行造炸-弹行不行?” 有人弱弱冒一句:“同看视频加一,不是没伤到吗,这么激动做什么……” “楼上你可能没看到后面,手机炸两半飞了一半出去,就是冲着甜妹去。” 又有“知情人”说:“白富美男票和世光好像有竞争关系,怎么手机在nax手上没炸,在白富美手下炸了……嗯,不好说。” “007看多了?装粉之前把max名字打对好吗,双程多少市值,世光多少市值,你身价这个数你会蓄意让自己差点唧唧?” “纯路人,摆明了就是意外啊……开直播是编辑要求的,其他大大也在开,烧烤是为了给jt饯行,后来大家都看的,不管jt伤没伤到,@世光科技责要担吧。” “……” 接着,顶级流量沈言曦下场转发,霍星叶下场转发,程思青助理操作着程思青微博直接艾特了世光科技。 如果出事是素人,世光公关部一向是道歉赔偿加召回,可当程思青包括江渊huaj资本都艾特世光科技后,公关部不敢乱动,把事情作为重大公关事件上报董事会。 热度从最下方攀到第一。 本来微博是一边倒质问世光,祝江甜好,可当江甜状况迟迟不公布,越来越多的大佬转发增加热度,就有粉丝抱怨:“亲妹妹出事亲哥亲妈会有闲心发微博?感觉有点……事情是意外的,小公举没受伤,借事炒作黑?” “有事儿没事儿出来说句话啊,整整一个小时双方不开腔,占着热门刷不到别的东西。” “有可能家人陪在身边的啊,反正我是看到手机冲甜妹身上去了,洗地说话之前先看看你手上是不是世光手机好吗,要你玩游戏玩着玩着噹一下也请你保持冷静ok?” “人参公鸡oknmb……” 有人支持,有人嘲。 微博上有专门做实时采访的大v团队扛着摄像机上街,问路人:“对世光这个季度第二次手机爆炸有什么看法。” “世光近几年的品质确实没有之前好,希望有所警惕有所改善……还是愿意给国产品牌一些机会……当然我说这些话因为我不用世光,怕炸。” 小哥话里带话,引得记者忍俊不禁。 遇到下一个,记者问相同的问题。 实时直播里,胖大叔说“不知道爆了”,并表示:“俺们老世光用户了,你看俺现在这手机就是世光的,其他人在办公室信号不好,就俺好,用了快一年一点也没变慢,只是每次玩完都有点烫——” 胖大叔正憨厚地展示手机,“嘭”! 这下,#世光爆炸#直接被刷成“爆”,网友们真的炸了。 “卧槽!求@世光科技炸你妈好吗!” “吓得我赶紧扔了手机……一个季度三起爆炸,怕是要上天,世光你压,你压啊,像压上次一样去压双程小公举啊!” “……” 实时采访经过了短暂的混乱,记者一边护着大叔去最近的医院,一边后续报道:“手指疑似烫伤,正在进行止血处理。” 与此同时,江甜被爆出在救护车上紧急回南城。 世光仍旧没发声,网购平台商家一经带头,直接把原价5888的世光新款手机降到了1888便宜甩卖,那些下了单还没收到发货通知的顾客仍旧争先恐后申请退款…… 网上风卷云涌。 南城世光大厦顶楼会议室内,安静得待针掉地。 公关主管强撑平静,汇报:“两边我们都派出了保险公司,人员伤亡未定……我们是直接做召回赔偿道歉,还是稳一下,毕竟双程那边——” “怎么稳!一天内连续两起,一季度三起,稳一下这些就没发生过?”李振拍案,勃然大怒,“要进步没进步,要销量没销量,研发手机的钱都特么到了哪里?还有信誓旦旦说vr拿得到融资,结果呢!” 施茂出声:“施志确实有待磨练,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主张等一等双程的具体态度。” “两起都是直播还想等什么?等我们像方筑一样全面停产一个月?等世光千里之堤彻底玩完?施茂你不要屁股下面那把椅子但麻烦你考虑一下世光几万员工的饭碗!”李振拂袖而去。 施茂罢掉公关主管送上来的应急预案。 整个会议室氛围降至冰点。 ……… 江甜坐救护车回南城的路上,世光高层分歧不断,而接连两起事故,匿名论坛更是有真正的内部人士爆出生猛实锤。 “世光董事会四年换一届,之前是吴总和李总一派,施茂一派,双方制衡,吴总告病走了,李总和施茂较量明显处于劣势……真正的老员工都知道,吴总和李总是世光真正的开山大佬,施茂后来居上频频剑走偏锋。” 没人爆料之前,大家都把手里的东西捂紧。一旦有一个人顺应形势开了口,所有人都想掺把手去推墙。 “施茂黑料太多,敛财成性,早年给大佬做三算是世光都知道,假公济私手段多端……最近吧,就首创大赛第一另有其人,施茂扶自己儿子硬生生逼得人退赛,当时参加的都知道,真正的第一甩施志多少分。” “第一是因为他们教授海投退赛,而教授和专审组熟识,教授和第一关系也好,弯弯绕绕可想而知……” “世光真的是逮着人家不放吗,第一是taxi创始人,出了意外事故,嗯,世光赞助。” 真真假假,锤得铺天盖地。 段子手、营销号从“今天你爆炸了吗”“先生想要什么类型的手机?不把我炸死就行”“当熬夜族来临,熬夜多发猝死,当低头族来临,手机频频爆炸”开启全网狂欢。 ……… 江甜之前给明瑛打电话,告诉过明瑛不要担心她。 陆允信手机摔坏了还没买新的,每天就看看电视。明瑛正犹豫要不要给儿子说甜甜的事儿,傍晚联播新闻已经放了出来。 主持人字正腔圆念“世光一天再现手机爆炸,高层动荡猛料频出”,陆允信懒散地含着颗糖,眼皮都没抬一下。 当画面掠过胖大叔血肉模糊的手,切到直播片段江甜给毛线录视频,毛线油流到手上,江甜放下手机给毛线擦,再次探向手机,手机炸开,毛线护着江甜一避,炸出来的那半手机直直冲江甜后背飞去……陆允信面上表情渐渐停滞。 他拿遥控器回放到手机爆开那一幕,到手机冲江甜飞去,停住。 回放,停住。 再回放,停住。 反反复复…… 明瑛和陆爸爸站在旁边。明瑛想让儿子放心,又害怕甜甜只是顺口一承,再者,小姑娘电话是真的没通。 vip病房安静,大开大合的落地窗外折出暮色下霓虹绮彩。 明瑛和陆爸爸对视间…… “咔哒”,门被推开。 江甜风尘仆仆进来,取下头上松垮垮的皮筋,一边重新绑,一边给两人打招呼:“明阿姨陆叔叔我回来了,我在这看他,你们可以先回南大休息一下。” 绑好,抬头,一眼便看见陆允信背靠床头的墙,长身站立。 他左脚和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撑在拐杖上,蓝白条纹竖条纹病号服虽宽松,仍旧无法掩盖他长腿笔直,肩颈线条宽阔流畅,然后是那张微绷着、略显寡淡的脸。 他望着江甜时,江甜也望着他。 他目光深邃沉静,好像就是这一刹,江甜觉得这些天自己飘荡着所做的一切,都得以落地、生根。 看他弧度利朗的眉,顺着挺直的鼻峰,落到淡色薄唇上,江甜弯弯唇角:“拆了很多线了。” 祈使句。 “嗯。”陆允信没给太多表情。 江甜还没察觉到不对,站在门口,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他的习惯,插在了兜里:“感觉好些了吗?” “嗯。”还是一个字。 明瑛朝江甜打哈哈:“甜甜你要回南大提前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然后换你,那我和你陆叔叔就先走了。” 江甜软声应:“好。” 陆爸爸动作慢了点,明瑛搡着老公:“减减肥。” 陆爸爸回怼“减不动”,出了门。 明瑛关门前,用眼神给江甜示意电视,江甜顺着明瑛示意的方向仰望,目光落在定格的爆炸画面以及“生死未知”的配文上……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了。 用词,很俗套。 画面,很冲击。 在心里腹诽完,江甜收回目光时,自然而然撞上陆允信敛静的容色,如冬日平原覆着霜雪,清旷低皑。 江甜心虚地攥着裤兜,舔一下唇:“那个……我。” 她眼神飘忽:“我先出去上个洗手间。” “你身后就是。”陆允信轻描淡写。 “那个,”江甜不着痕迹朝后退着碎步,“我没吃晚饭,想下楼喝点粥。” 一步,两步,她反手探到了门把手。 “明瑛送了粥过来,我还没动。” 陆允信平缓的嗓音透过空气传来。 江甜耳朵被柳絮撩着似地发痒,心下更虚。 轻咳一声,她讪讪笑:“没,没事儿,我怕你不够吃——” 陆允信完全不管她借口,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她,“江甜。” “嗯,呃,那个……” 他一字一顿,“你给我站过来。” 75|第75章《感觉》 陆允信脸上一向没有太多表情。 只是, 他平时说话是散漫懈怠的, 生气时,语速放得更慢,一个字一个字,好似从唇间挤出来般…… 江甜不敢过去,又不敢不过去。 经历思想斗争终于挪到他跟前, 江甜双手温吞地扶上他的拐杖, 仰面朝他弯着眉眼, 明显讨好道:“你快痊愈了哈……” 陆允信目光沉然地睇着她。 江甜咽了咽口水,继续笑:“明阿姨说你下周就要出院了……” 陆允信望着她, 一个眼神渐渐加深…… 江甜瞬间绷不住, 甚至连撒谎都不敢,老老实实就交代:“生产线都有合格率控制你知道的, 之前世光发生第一起爆炸后, 第一反应是先召回再道歉,我就想说, 是不是那批产品里还有其他次品。” 对已经销售出去的产品进行召回不容易,江甜在二手市场淘同批次产品也不轻松, 包括后来把毛线本来的世光手机换成周致筛查过发热速度、极有可能是次品的世光,包括江爸爸托人买回来、毛线装在烤架旁的高热搁板…… “我是抱着侥幸心态, 爆不了就下回, 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江甜竹筒倒豆子般叮当道,“刚好毛线直播的天气适合烧烤, 刚好毛线换的手机争了气,刚好我合理地把手机搁上高热板,刚好就爆开。” 她反思整个过程,“有想过舆论的效应,只是没想到中途程女士助理下场反而带走了一波好感,后来那大叔真的是巧合,我也让程女士助理私下过去慰问了……” 陆允信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江甜怕怕的,舔唇:“你别这样看我嘛……” 她扯了扯陆允信衣角,眨着眼睛,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都怪世光自己呀,他要是把质量做到位,承热承压能力全部到位,还会怕别人弯来绕去坑他吗——” “所以,”陆允信停一下,“你就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我……”江甜手悬在空中。 “所以,”陆允信松开拐杖,指着电视,极有耐心地把每个字都咬清楚,“我才拆线你就让我看这样的画面?” 窗外暮色向晚,他眸光敛如黑夜笼罩着她,越压越下。 江甜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声音亦小了些:“我也不是故意的。” 她嚅了嚅唇,“再说毛线反应很快——” “所以你完全不考虑万一毛线没护住你?!”陆允信蓦地抬声。 江甜呼吸一屏。 “不考虑这种事情不可控制不考虑有意外?!” 江甜后怕:“我……” “不考虑等一等缓一缓,我才好,有什么事情商量再说万一你有什么意外你让程女士让你江大叔让所有关心你在乎你的人怎么办?!”迸发的情绪戛然而止,陆允信微昂着下巴,额角汩动的青筋慢慢平稳。 江甜润了眼睛。 陆允信睨着她,扬唇刻薄毫不留情:“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相当聪明翻手云覆手雨要我表扬一下,你没得到表扬心里不舒服——” “啪嗒”,陆允信松开的拐杖摔到地上。 江甜心里被陆允信喝得拉紧的那根弦,应声断裂。 “我要怎么考虑,”江甜热着眼睛吼回去,“所有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刚刚好就到了这一步!” 陆允信没发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江甜凝视他,眼眶里的湿意越蓄越多:“你出事那天起,我就没睡过好觉,方筑生产线停了,备用生产线听到你的状态,一个个装聋作哑,施志又拿了世光内部融资,方筑还想趁虚而入……” “我要看生产线,我要盯着世光动态,红树那边差什么资料,我要马上逆着时差递过去,每天都有好多好多事情做,每天都睡不好觉,每天都好累好累可躺到床上就是睡不着,你能想象我不管在哪闭上眼都是你浑身是血的模样……” 陆允信,手松开。 江甜语气平和,偏偏眼泪越攒越亮,“今天就吃了早饭,中午没吃成,下午在车上程女士助理问我要不要吃什么,我没胃口,东西都没放就过来找你,结果。” 眼泪花儿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哽咽着,“我没有邀功的意思,我也知道错了,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咤,放你身上你试试难过不难过……” 她大概没上妆,也可能是熬夜太多上不了妆,眼窝下覆着一层明显的灰青。 她眼睛通红,望他时,眼泪快要包不住。 “对不起……” 陆允信心口像插上根铁丝,铁丝“撕拉”划,他扯了张纸想给江甜擦眼泪,抬手时,指尖都疼得微微颤,“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任何玩笑,你明白吗?” 强调完重点,他纸覆上她的脸,软了语调:“然后,我语气确实重,我向你道歉……” 陆允信训江甜,江甜难过,但决计不愿在他面前哭。 陆允信一服软…… “说什么语气重不重,你就是在凶我,”江甜扬手拍掉他的手,眼泪蓦一下淌到脸颊上,“你凶我你凶我你就是凶我……” 她眼泪和断线的珠子一样。陆允信顿时什么都不顾不上了:“好好好,我就是在凶你。” “我说你凶我,你竟然就承认了。”小姑娘委屈。 “好,好,我没有凶你。”陆允信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 “你凶了我还不承认……”小姑娘“呜呜”着挠他,更委屈了。 她眼泪开了阀般越擦越多,陆允信手足无措,低声哄着:“好,好,你说我凶你我就凶你,你说我没凶我就没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明你凶了我,还要让我说你凶没凶,”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陆允信你怎么这么会甩锅……” “……”会甩锅的陆允信沉默了,给她擦眼泪。 安静里,小姑娘抽抽噎噎的声音很清晰,清晰到可以顺着陆允信的脉搏,把泪流到他心里。 “乖……不哭了,”陆允信轻轻拍着她的背,“再哭眼睛都要肿了。” 江甜泪眼摩挲地望着他。 陆允信落在她背上的手更温和:“我们不哭了……” 陆允信正说着,江甜眼泪又直直淌了一行下来。 陆允信运筹帷幄惯了,唯独这小姑娘的眼泪,她控制不住,他也控制不住。 怎么哄都哄不好,陆允信手伸到她背后,摘了她又松掉的皮筋,一边替她掸着热,一边收了神色蹙眉说:“你再哭试试。” 江甜泪光闪闪:“人家都是老夫老妻才不耐烦,你怎么才扶正就没了耐心……” 话没完,陆允信手绕过她的背,托住她的脸,偏头飞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故意凶巴巴,“还哭不哭。” 江甜瘪嘴。 陆允信再啄一下,“还哭吗?” 江甜害怕地摇头,忍泪的模样更像雨后梨花。 陆允信心里软得不像话,又啄一下,啄了没抬头,鼻尖抵着她的。 电视上画面定格在爆炸那一刹,画面里的小姑娘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有眼泪,有脾气,鲜活又生动。 两人呼吸缠在一起,伴着小姑娘细微的抽气声。 陆允信一下一下顺着她丝缎般的长发,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 “江甜。”低沉着,像流水掠过砂石。 江甜细若蚊蝇应了个音节。 “接吻吧。” 祈使句。 江甜弱弱地:“你没看出来吗,我还在生你气……” 陆允信薄唇落在她唇上,江甜剩下的话出不了口,被他满腔怜惜逼回喉咙里…… 电梯里吻得太仓促,操场上吻得太难捱。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两人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接吻。 陆允信之前包了颗抹茶悠哈,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甜。 江甜泪是咸的,抹茶味很薄,江甜不确定他嘴里那抹若有若无的味道是不是甜,舌-尖犹疑着去探。 陆允信退,她进,陆允信再退,她再进,陆允信迂回一绕,勾着她整个卷进自己的节奏里。 江甜忽然错了呼吸,陆允信喉结起伏着,倏地将她朝身前压更紧…… 大概过了十分钟,陆允信松开她,额头碰着她额头。 江甜脸颊绯红,胸口一起一落地喘气,陆允信呼吸亦重,手掌反复拊着小姑娘后背纤细的蝴蝶骨。 “都瘦了……”他闷闷地。 “瘦一些好看啊,瘦一些显腿长,”江甜攥着他衣角,眼里残泪亮闪闪,“你在……心疼我?” 陆允信攀着江甜背,单腿挪到床边坐下。 他把小姑娘带到自己腿上坐着,一本正经:“要是你喜欢的,比如面条,你走之前那么重,几天后你回来,发现它轻了,你是不是得心疼?” 小姑娘方才没换好气,现在还有点缺氧:“我和面条不一样……” 她脸红,耳朵红,脖子都泛着层粉色。 大眼睛黑白分明,懵懵的小模样望得陆允信心上铁刺快化作春水。 “嗯,”陆允信偏头含住她的耳垂,嗓音低哑着,轻道,“我的喜欢也不一样……” 他鼻息温热,拂过耳廓,宛如洗澡站在莲蓬头下,水漫过后背的第一瞬,悸然浸过全身。 江甜轻细地“嗯”,坐在他腿上,脸烧得红红。 陆允信屈指刮一下她的脸,手停在她下巴上。 静默里,心跳咚咚间,江甜掩盖紧张地嘟囔:“我经常看你对面条也做这动作……” 陆允信笑着,屈指轻扭过她的脸,偏头又吻了上去。 唇齿间碾磨探索,偶尔到深处,脚尖和发顶都酥酥过着电流,他假意让她调整,她还没回纥过来,恶作剧般又截了她的呼吸…… 比上次久一些。 江甜问:“为什么你会换气,你难道不是第一次谈恋爱?” “不是,有个前女友,她甩了我。”陆允信亲亲她额头。 江甜问:“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陆允信安抚地亲亲她眉心:“你好看。” “嗯?” “她没你高,我现在喜欢你这样高一点的。”陆允信随口道。 “那你以前不喜欢她吗?” “喜欢,我以前喜欢她那样矮一点的。” “……” 不管江甜说什么,陆允信都回答,回答得也敷衍,只想亲亲她。 这儿亲亲,那儿亲亲,只觉得小姑娘哭着软,笑出酒窝也软,就像高三清晨第一笼冒着热气的馒头,白甜酥软,一口咬下去…… 直到护士敲门,江甜才从陆允信怀里挣扎起来。护士进来,陆允信掀过被子盖到自己腰上。 江甜肚子在唱空城计,陆允信抬下巴给她示意桌上的保温桶。 “你要吗?我帮你盛。”江甜问。 “你吃,我吃了饭的。” 江甜在旁边茶几上喝粥,护士给陆允信查血糖,陆允信含着体温计测口温,陆允信频频看江甜,护士也频频看江甜。 护士检查完关门出去,外面响起小幅尖叫声。 江甜吃完了,朝门口望一眼,收回视线,“明阿姨问要不要来接我,”她问陆允信,“那我……就先回南大了?交大那边我们两个都还有半个月假。” 陆允信朝她招招手。 江甜去到床边。 陆允信单手搂了她的腰:“你回去吧。” 云淡风轻。 “嗯,早点睡,”江甜捏了捏他耳垂,“我得回去洗洗,一身都是灰……你先,放手?” “嗯,我放手。”陆允信一板一眼地重复,手却没放开。 “好啦,我明天再过来陪你。”江甜眉眼弯弯,安抚小孩儿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陆允信伏在她肩上,下巴蹭着她锁骨,突然出声:“明瑛明天早上有研讨会,陆袖江今晚也不过来,我一个人不方便。” 江甜默了。 “想洗漱没人扶,都得自己杵着拐杖去厕所,半夜想喝个水,都没人给我递,这个石膏很重很不方便,我做什么都很费力。” 江甜动摇。 门外,给陆允信做测量的小护士一脸八卦:“你知道max小青梅吗,我刚刚在男神病房里好像看到她了……是她!” “大晚上的,男女朋友?”另一个小护士说着,又把自己推翻,“不对啊,要你男朋友出事儿你会十天半个月不来看一眼?” “不管不管,是女朋友也感情不好,我刚刚看她吃东西,男神瞟她的眼神都清清淡淡的,真的话少面瘫拽得惨绝人寰。” “你都28了凑什么热闹,我才是女大三,抱金砖……你代沟太大,谈恋爱吃不住男神这种单音节孤傲高冷款。” “……” 门内,陆允信是客观陈述的语气,内容却越来越可怜兮兮:“而且这层楼住的病人不多,你今天第一次来,不知道外面护士冲明瑛喊姐姐就算了,有事没事总爱敲门,最烦的时候一天测八次体温,要是她们晚上还来,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没人保护,手脚不便打不过……” 江甜感觉自己再说走,良心都会痛了,“可我没带洗漱用品……” “茶几柜子下有明瑛买的一次性牙刷和浴帽,你可以用我的洗发水沐浴露,我还有洗了没用的干净毛巾,陪伴床的被子和枕头也都是新的……” 76|一更 大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陆允信轻咳一声:“你回去吧。” 他说:“我一个人没事儿, 你本来就很累,这里也没有家里舒服,真的,你回去吧……” 他越这么说,江甜越不舍得走:“可我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陆允信仍在推辞:“没关系, 我就快出院了。” 江甜抬手给他嘴做了一个上拉锁的动作, 陆允信配合地闭嘴。 江甜摸出手机给明瑛打电话说“不用来接了”, 又给江外婆打电话说“不回去”。 江外婆多问一句:“和谁在一起。” “陆允……” 对面才听到两个字,便碎碎念着“啊, 啊知道了我继续看电视了啊”, 不待江甜再说什么,“啪”一声挂了电话。 江甜嘟囔:“之前还在给我说现在的男孩子不靠谱, 要注意安全, 这脸变得也忒快了吧。” “因为我靠谱。”陆允信笑着扯了一下小姑娘的头发,“去洗漱。” 小姑娘吃疼拍他的手, 目光顺势落在他腿外厚厚的石膏上,“你现在, ”她眉眼俱弯,“确实挺靠谱……” “……” 陆允信皱着眉头把她朝怀里圈, 小姑娘灵活地从他手下钻出去, 找好衣服,她扶着厕所门对他笑,陆允信面无表情看她, 小姑娘笑得得意,转身进去。 “哗啦”水声起,朦胧雾气浮在不透的玻璃墙上。 陆允信提了提腰间的被子,唇角漾着一抹不自知的柔意…… 陆允信晚上十点还要吃一次药,加上消失十多天,要回的信息很多,江甜铺好陪伴床躺上去了,陆允信还点着她手机,眼睛都没挪一下…… 有这么好玩吗?江甜侧躺着,紧了紧被子:“那我睡了噢?” “天亮得早,你睡在窗边很早就会被晒醒。”陆允信忽然出声,仍是没看她。 江甜半撑着坐起来:“有窗帘啊……” “纱帘遮不住光。”陆允信客观陈述。 “啊?”江甜正犹疑。 陆允信手搭上陪伴床床沿,稍稍用力:“把床挪过来,和我床并着就晒不到了……” “……” 陪伴床只有病床一半高,vip病房是一米五的病床,两边是木板,江甜偶尔动一下,脚就会踢在木板上。 “你手边有两个按钮,蓝色那个是控制万向轮,绿色那个管陪伴床升降,”陆允信不急不缓道,“你把陪伴床和病床摇到一样高,这样你不会踢到木板,我也不会被突然一下声音惊到。” “……” 陪伴床摇到一样高后,两个人就像睡在一张床上。 陆允信靠着个枕头,被子搭在腰下。 江甜稍微侧目,便能看到他裹在病号服下的腹部线条,流畅窄劲…… 知道他手脚都伤着,只是想得周到,可和自己男朋友躺得这么近,鼻尖萦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江甜还是没忍住地红了脸。 无声间…… “我被子很软。”陆允信手上还握在手机,掀起自己身上被子往她身上盖。 江甜不明所以:“不都是一样的被子吗……” 江甜话音未完,陆允信揽住她的腰,顺着江甜“啊”地轻讶,倏地就着被子将她打横抱到自己身旁。 下一秒,他一脚踢开陪伴床。 石膏碰撞床沿发出清脆声响。 江甜枕着他尚好那条手臂,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你的脚……”江甜靠着陆允信,陆允信身体发烫,江甜全身跟着热烘烘,道,“我这样会不会压到你伤口啊……” 陆允信蓦地低头,薄唇含住她的。 江甜闭了眼。 陆允信没动。 半晌。 陆允信唇缓缓摩挲着她的唇,嗓音发哑着:“毛线叫你老婆征求过我的意见吗,那么多粉丝叫你老婆经过我同意了吗……” 他尾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回答他的,是江甜均匀绵长的呼吸。 陆允信怔,好几秒反应过来,他声音压得更低,“征求意见也没用,我不会同意……” 又在她耳旁厮磨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江甜嘤咛一声,陆允信浑身是汗地放开她,动作轻柔地把她脑袋挪到枕头上,然后下床吃药,锁了房门,再去厕所。 莲蓬头水声很大,陆允信调小了些。 水声越小,呼吸越乱。 他打着石膏的右手手肘抵着墙壁,一寸一寸吱来挪去,混沌淋漓的最后,他脚下一滑,险些跌进她梦里…… 水开,水关,再开,再关。 陆允信从厕所出来时,整个人神清气爽。 再次把小姑娘搂在怀里,进入贤者模式的陆同学在黑暗中,用小姑娘的手机写了人生中第一篇空间日志。 就一句话,还上了锁。 今天的医院没有以前不顺眼,抹茶很甜。 剩下的不确定,则是徘徊在脑海里。 比如,网上说接吻控制不住是普遍现象,可每次一接吻就控制不住……她有没有发现?会不会觉得自己很,禽兽? 再比如,她呼吸很规律,即便陆允信手指轻轻按她白腻的颊上,凹下去,弹回来,她都没反应。 菱唇微启,鼻尖微红,眼窝下青色淡淡,下巴上还有尚未褪净的婴儿肥。 网上流行“阳光下像个小孩,风雨里像个大人”陆允信不知道,给她掖好被角,他屈指徐徐描绘她脸上的轮廓,自己吻过抚过的轮廓,感觉这是个不管自己受折磨没心没肺的磨人精,又感觉她柔柔软软小可爱。 念着,念着,他忽然想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 ……… 江甜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好过。 她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陆允信换掉了病号服,在收拾东西。 “你要做什么?”江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出院。” “出院?”江甜趿拉着拖鞋下床,“为什么要出院?” 陆允信拄着拐杖:“在医院什么都不方便。” “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可以啊,我按时吃药,一周来换一次药就可以。” 江甜不理他,进厕所飞快换好衣服洗漱完,去问主治医生。 十分钟后,江甜眉眼盈盈地回来:“还差什么,我帮你装,我车在医院停车场里。” 陆允信就一个包搁床上,他“哦”一声:“能给你男朋友最基本的信任吗?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你知道吗?” 包里基本是衣服,不重。 江甜捞到自己小臂上挂着:“那我一个人走咯?” 陆允信揉了揉眉心,带着点小脾气地把手搭在她肩上,稍微压着她走。 江甜安抚地圈住他的腰。 她头顶上,陆允信本来生着气,生着生着,又悄然抿了笑意。 护士们纷纷扼腕:“昨天是谁说眼神清淡没有波澜,怎么才一晚上就揽着走了!” “男神不是放开了吗!” “就到走廊之前还揽着啊!还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 主治医生望着一高一矮两道背影上电梯,推了一下眼镜,一物降一物而已。 两人到一楼取了轮椅,陆允信抱着拐杖,江甜推他去停车场。 等到了停车场,江甜不会收轮椅,陆允信无奈,把拐杖递给她:“抱稳,别砸到自己脚。” 江甜撇撇嘴,乖乖抱着。 她中途接了冯蔚然一个电话,“嗯嗯啊啊”“马上就来”应得模糊。 陆允信倚着车门单手把轮椅收了,江甜按开后备箱,陆允信蹦过去放好,江甜把拐杖递给他,他把拐杖一道放进去,整个过程两人配合默契。 以前周末居民们朝城区涌,现在周末大家纷纷回乡下踏青。 即便中午,路上车也不多。 陆允信看江甜开的不是回南大的方向,也没问,看她熟练换挡的样子,忽然出声:“你学车的时候被教练骂过吗?” “难道你被骂过?”江甜忍笑。 “没有。” “噢。”江甜失望。 “我是高考完那个暑假学的,和我一起学车的有三个人,两女一男,男生反应和操作能力还好,另外两个一个是五十多岁老阿姨,一个三十多的全职妈妈,平常都特别开朗话特别多,但一上车就紧张,”陆允信说,“踩刹车不踩离合,挂空档轰油门,教练就骂,老阿姨笑嘻嘻说自己年龄大,全职妈妈被骂哭过。” “我当时在想,”陆允信声音沉了些,“你会不会学车,你学车会不会被骂,你被骂的时候是笑着,还是难过。” 江甜握住陆允信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她轻声道:“想你……” 陆允信没了声音。 片刻后。 陆允信“嗯”一声。 “手可以放下去了吗,”太阳就在正前方,江甜掰下隔光板,脸微微发热,“影响驾驶。” 陆允信认真:“我没乱动。” “知道你没乱动,”江甜咬了一下唇,细声道,“但你搁的位置……” “不是我搁的,”陆允信一本正经地纠正,“是你搁的……不过。” 他顿住。 遇上一个漫长的红绿灯,江甜偏头。 阳光从正前方泻下,顺着他脸剪出明暗清晰的影廓。 陆允信唇角轻轻一扬,看向她时,“如果江小姐想让我的手乱动,”他小指以极慢地速度抬离她胸前的柔软,缓缓压下处,笑意愈噙愈深,“陆某乐意至极……” 77|第77章《善于发明的农人》 江甜臊得脸红透, 反身扑向副驾驶, 挠他:“流氓至极。” “诶,诶谁在流氓。”陆允信护着她后背,任由她闹腾。 旁边车阿姨朝两人善意地笑。 陆允信瞥一眼,不着痕迹把手捂在江甜衣服领口上,忽然正色:“好好开车。” 江甜“哦”一声, 乖巧坐好。 她理了理头发, 然后扭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幼稚。”陆允信说着, 偏头看窗外。 江甜望着侧视镜里他抿开的唇角,跟着笑弯了眼。 ……… 十分钟后, 江甜把车开到星沙天街, 位于交大和南城广场之间。 陆允信很自觉地单腿蹦下车,等江甜打开后备箱, 他默契取出轮椅, 自食其力地展开轮椅坐上去。 江甜锁车,推他进电梯, 瞧某人气定神闲那样,她忍不住揶揄:“一个字都不问去哪,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陆允信轻嗤:“你会吗?” 怎么这么笃定自己不会,自己偏偏就…… 江甜撇撇嘴:“不会。” 陆允信搁在腿上的手指, 轻快地抬了抬。 电梯一层层朝32层爬。 楼上, 冯蔚然和蒋亚男他们人手两瓶喷雪,冯蔚然顺流程:“允哥坐在轮椅上,甜姐儿推着允哥进来, 允哥在前面,我们着重喷允哥……” 周致坐在旁边,不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 盛藉倒是兴致勃勃,转身道:“干脆我去拿彩纸礼-花-弹吧,嘭地出来比较有气氛……”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冯蔚然拉住他,“我喊三。” “叮咚,”江甜推陆允信出电梯。 “二。” 江甜推陆允信朝左走了一米,玻璃门自动开。 “一!!——surprise!!” 随着“嘶”那一下,长丝丝的雪花伴着起哄、欢呼铺天盖地,陆允信几乎是下意识就把江甜抱到自己腿上,挡在自己身前。 冯蔚然几个欢天喜地。 江甜“啊啊啊”吃了满嘴:“冯蔚然是我亚男是我是我!” “啊啊啊~啊?”冯蔚然转圈喷到停不下来,蒋亚男揽住他,冯蔚然摇晃着脑袋看清两人的姿势,拖长语调:“诶?允哥这大庭广众的……” 几人笑出了声。 江甜边笑边从陆允信身上站起来,奈何几丝喷雪把头发黏住,她扯疼了,一下又坐回他腿上。 盛藉关门,就着陆允信轮椅把两人一起推进去。 冯蔚然跟进来,陆允信瞟他一眼,一边帮小姑娘扯着,一边面无表情道:“我真的没办法理解这种喷来喷去喷得满身黏腻的庆祝方式,冯蔚然你——” “我买的。”江甜理干净头发站起来,眉眼弯弯摸了一下陆允信发顶。 一片“啧啧”中,陆允信没了声音…… 都没吃午饭,盛藉点了个炸鸡派对。 等外卖的间隙,江甜推陆允信参观。 说来也巧,江甜告诉他,去毛线签售会时,遇上了程女士给她介绍过的阿姨,一个地产商,老阿姨问几个小孩最近的情况,听江甜说罢,阿姨一拍大腿,介绍了这个地方。 盛藉当天看房,当天就租了下来。 江甜盯生产线时,盛藉重新简装,等冯蔚然回来了,一起陆陆续续把东西全搬过来。 一百五十平,大厅分成两块,一块是会客区,一块是办公区。 江甜和他们通过好几次群视频,所以熟练:“我们六个的办公格在这,旁边两格是实习的同学。” 办公区背面是小会议室,对面是盥洗室,小厨房,装潢主打-黑白色调,充斥着利落的科技感和设计感。 “小厨房里面有个小隔间,里面放了张折叠床,加班加晚了可以将就着睡。” 陆允信难得“嗯”一下。 江甜关隔间,接着把陆允信推到露天阳台上,阳台上有风,有盆栽,有阳光。 风一吹,盆栽上的小叶片顺风动,把阳光散发的热气熨得绵绵软软。 江甜手平挥道:“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星沙商圈,是视野第二好的地方,第一好是对面那栋楼……喏,世光。” 说到这两个字就不太开心,她转了话题,“主要是这里离南城广场近,离交大也近,大家都方便,再者就是都融到资了,再蹭研究所办公室就显得有点……” “过意不去。”她手覆到陆允信脸上,才发现这人明明是熬夜狂魔,怎么皮肤还这么好…… “他们在看。”陆允信无波无澜说了一句。 江甜撞上几人八卦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下。 陆允信心下发笑,又带着她的手、顺着她放下的轨迹重新让她抚到自己脸上…… 江甜:“……” 两人晒了好一会儿太阳。 江甜推他进去:“还有什么问题?” 陆允信这才注意到进门处“taxi”的标志,眉心控制不住地抽了抽:“为什么要……粉色?” 很害怕又是自家小姑娘提的。 “这是粉色吗?!”江甜感觉自己受到了质疑,她站过去用手机背面贴着塑字对比,“这是玫瑰金。” 江甜挂着“你不喜欢也别给我说出来”的笑容,温柔道:“我和亚男都喜欢玫瑰金,冯蔚然听亚男的,你不在五个人,盛藉和周致说随便,所以……” 陆允信停了一下:“只是和我的审美有出入。” 江甜仍旧笑意盈盈望着他。 陆允信无奈,转着轮椅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解释:“我没说不好看。” 江甜哼哼,陆允信牵了一下她的手,江甜给面地不计较。 陆允信转过身,在江甜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来,微微颔首:“辛苦大家。” 盛藉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大家都是看在钱的份儿上。” “昨晚还在和船长说,福祸相依,儿子健康出院了就好,”冯蔚然滑下桌子,对上陆允信没什么表情的脸,立马反应过来,“爸爸……” 整个一活宝,大家被逗到不行。 门外打扫卫生的阿姨感慨,真的是年轻人啊。 ……… 炸鸡到了,可乐开了,陆允信没伸手。 江甜后知后觉:“你是不是只能喝粥……” “炸鸡店有粥有牛奶我忘叫了。”盛藉一拍脑门。 “我叫外卖。”陆允信示意他们安心吃。 “楼下就有粥店,我下去买吧,外卖慢。”江甜把啃一口的鸡腿放回托盒,扯纸擦嘴。 蒋亚男白着脸站起来:“我陪你去。” 两个小姑娘走了,陆允信和周致都是没什么话的人,只听冯蔚然吐槽“不理解她们女生上厕所要一起,吃饭要一起,下楼买个粥都要一起的心态。” 盛藉忽然想到:“我也不理解甜姐儿要楼顶的心态,其实当时有两层,这层和楼下那层,楼下那层和这层视野差不多,这层就多个阳台,但贵挺多,阳台还要维护,而且还可能漏雨,但甜姐儿执意要这层。” “可以看星星。”冯蔚然啜一口翅尖,啜出些回忆的味道。 盛藉“啊”一声:“女孩子都比较浪漫主义?” 冯蔚然给盛藉示意一个方向:“允哥比较浪漫主义。” 陆允信正在用江甜手机玩逃生游戏,单手手速飞快。 鸡排金黄酥香,“嘶嘶”滚油,孜然的香气裹着热雾蔓延,盛藉拿纸托着油,一口咬下:“是……感觉亲眼看陆允信谈恋爱和做梦没什么两样。” 盛藉和冯蔚然斟酌,“似他?不似他?” 冯蔚然“嘁”道:“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三个人,一个叫面瘫陆,一个叫帅冯,一个叫船长,三个人关系很好。” 盛藉“噗嗤”破功。 冯蔚然仍是大言不惭:“帅冯是最帅的,船长忽略掉,面瘫陆是最冷的,然后有一天,”冯蔚然停一下,“班上转来了一个小姑娘,人乖嘴甜会分吃的,船长就说老师多喜欢她同学多喜欢她,活脱脱一团宠,帅冯顺嘴接一句允哥,啊不……面瘫陆不喜欢,好家伙,面瘫陆哐当摔了鼠标站起来,”冯蔚然“呀呀”砸吧嘴,“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陆允信手速越来越快。 冯蔚然睇着玩游戏的某人,音调越拖越长:“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盛藉憋笑,瞟陆允信一眼。 陆允信送了人头,游戏结束。 冯蔚然斜睨着陆允信,一波三折、意味深长地学第三遍:“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蒋亚男提前来了姨妈,江甜陪她买了姨妈巾,两个女生刚回来就听到这句。 江甜被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噤出一身鸡皮疙瘩,她哂冯蔚然道:“少看肥皂剧。” “我哪是看肥皂剧,”冯蔚然望着某人和平素一样清朗淡泊的面色,抬头对甜姐儿道,“你还记得你高一才来的时候吗,就——” 陆允信偏头咳一声。 江甜把粥放到陆允信面前:“记得啊,怎么了……” 迎上陆某轻描淡写一个眼神,冯蔚然顿时怂了,打着哈哈:“就,就,就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 神经病。 ……… 吃完午饭没多久,就有世光和保险公司的人打电话找江甜,江甜把人约到一楼咖啡厅,陆允信和剩下几只在楼上开会。 其他人在说,他在听。 陆允信一手缠着纱布,一手转笔,笔转掉到桌子上,他拇指和食指捏着笔头,让笔尾徐徐划过桌子,立起来,再用食指按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直角。 78|第78章《喂狼的牧人》 “虽然比世光晚了三天, 但投产很顺利, 而且方筑给我们的北城生产线是市场价,”盛藉庆幸,“一点没抬。” “三天还ok,”冯蔚然说,“世光连续三起爆炸, 经销商赔得底儿掉, 市场形象早就崩得不成样子, 我们只要后期宣传赶上,应该不会落太多。” 蒋亚男附和:“不是叫甜姐儿下去了吗, 就这几天, 世光肯定会给解决方案,而且不能是普通解决, 舆论效果放在那。” “……” 不到三点, 江甜拎着下午茶上来。 路过门口,她顺手拿一杯奶茶给拖地的阿姨:“辛苦了。” “啊?”阿姨没听清。 江甜把奶茶递给阿姨, 礼貌笑:“我说您辛苦,解渴。” “不用不用, 本分工作,”阿姨受宠若惊地推辞, “诶, 真的不用,真的……这怎么好意思……” 江甜执意给了。 阿姨等她进去后,小心翼翼把奶茶揣进了口袋里。 见江甜进来, 蒋亚男朝冯蔚然那边挤了挤,给江甜腾出空:“说了什么?” “第三起大叔那边赔了二十万,我这边没要赔偿,他们说会公开道歉,”江甜挨个发奶茶,道,“好像官博已经挂了,我手机没电,亚男你看看……” 蒋亚男撕开吸管外的塑料膜,应“好”。冯蔚然帮蒋亚男把吸管插进去,顺便尝一口,蒋亚男踹他:“你自己有,喝自己的不行吗?” 周致抬眸,淡淡地:“踢到我了。” 周致冷气场和陆允信很像,蒋亚男略怕,一边掐冯蔚然一边尴尬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冯蔚然倒抽冷气,周致说“无碍”。 陆允信等江甜手里的口袋见了底,还没等到自己的奶茶,他看小姑娘,小姑娘说“你不能喝”,转而冲冯蔚然和蒋亚男笑得幸灾乐祸,眼睛弯得像月牙。 一片欢腾中,盛藉盯着手机,俊脸凝得壁垒分明。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喧闹戛然。 江甜徐徐敛住笑意:“好消息。” “世光这次给的道歉诚意很足,直接动了高管层,手写检讨,停薪三个月,终生不可参与评优评先……”盛藉念了很长一串。 周致抬指“咔哒”敲桌面:“坏消息。” “世光动的人……是李振。” 两个字出来,江甜沉默了,其他人也沉默了。 网上后续的爆料很足。 李振、吴平是世光开山大佬,两人形成一派,与后起的施茂派相互制衡,吴平前几年告病辞职,李振本就处于劣势,这样锤一下…… 盛藉把屏幕上的图划大:“李振原任世光副总经理兼创新研发中心总监,现任世光副总经理,世光原生创新团队负责人施志,出任世光创新研发中心实习监制。” 因为还没毕业,所以加个合理的“实习”。 事实上,要不要这两个字并不重要。 几人看江甜,也看从开会开始便一直没开口的陆允信。 无声间。 江甜咽下一口奶茶,冷静陈述:“也就是说施茂将计就计,我把所有事情把世光推到这一步,反而给他做了嫁衣,让他踩一脚李振扶一把施志,”江甜说,“甚至,还赚了一波大众好感度?” “从世光的角度,出了这样的事,事情本身没那么重要,谁来担责,才是关键。”陆允信说了第一句,也是整个下午的第一句。 没人出声。 陆允信接着道:“施茂不可能担责,其他人担责没有威慑力,李振无疑是最好人选。” 猜到李振,施茂也确实动了李振。 陆允信平缓道:“踩下李振,施志上位,七月vr新品上市抢占市场,世光整个资金回笼,不管董事会怎么换届,施茂控权大局已定。” 下面的商圈的噪音形成白噪音,花盆里的绿萝好奇地把头探到窗外听。 顶楼一片静默。 周致打破:“世光内部如何跟我们本没有太大关系,只是之前首创赛的梁子结下,新品又是直截了当的竞争。” 蒋亚男翻微博:“世光官博做了个活动,不知道是真的粉丝还是水军,说愿意给世光一个机会。” “没两把刷子,施茂也不可能在那把椅子上坐这么多年。” “……” 几人越说,声音越小。 最后,整个会议室只剩下江甜手捏奶茶杯的“嘎吱”声。 盛藉安慰大家:“还有两个月,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陆允信先前沉默着听讨论,听大家都说完了,他环视一圈,目光停在江甜手上。 “说完了今天就先散吧,没有想象那么糟。”他道。 其他人看过来,陆允信笔盘在指间,漫不经心动唇道:“李振和施茂扛了三十年,一定会有自己的准则,施茂借力想让元老三振出局,那就要做好被反戈的准备。” “永远不要说将计就计,”陆允信没看江甜,手却是轻轻抚上她的发,顺一下,两下,“没到最后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是黄雀谁是螳螂……到底有没有那只蝉。” 他语气散漫不羁,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偏偏让人觉得笃定。 男神有很多,允哥只有一个。 盛藉又说了两句,和周致率先起身,散会。 江甜乖巧地到角落去拿拐杖。 冯蔚然屁股黏在板凳上,眼神直直锁着陆允信,“允哥,”他戏多地捂着心口朗诵,“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蒋亚男想起之前进门听到的“我为什么要喜欢她”,一巴掌拍猴子脑门上:“你怎么成天喜欢啊,爱啊,娘不娘炮。” 冯蔚然意识到自家这位还在旁边,赶忙收了戏:“我没有,就开开玩笑,只说过这一次,我怎么可能随便对别人说喜欢,只有允哥……” 江甜“噗嗤”出声,扶着陆允信去撑拐杖。 陆允信都走两步了,回头对蒋亚男说:“我忽然想起一事儿。” 蒋亚男停下教训冯蔚然的动作:“?” “上次经济博鳌论坛融资会,我去外面抽了根烟,回会场的时候,猴子就给我说他爱上了huaj江总。”陆允信神色淡淡。 江甜“啊”一下:“江渊?” 陆允信“嗯”:“我说江总是你哥哥,猴子说他要当你嫂子。” 江甜一脸“看不出来”的戏谑表情望着冯蔚然。 蒋亚男笑着朝陆允信和江甜点头。 陆允信向冯蔚然扬了一个惯有的微笑。 江甜和陆允信前一秒刚出会议室,后一秒,冯蔚然迎着巴掌瞳孔骤缩:“允哥坑我,真的坑我……我不是认真的!我发誓!我就随口说!” “都想当嫂子了还不是认真的。” “大佬当时是真的很帅啊,”他抱头求饶,“老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 里面的哀嚎声越来越远。 上电梯,江甜想到蒋亚男利索的作风,忍不住为冯蔚然点蜡。 她拽着陆允信袖子,玩笑地嗔说:“你对人冯蔚然友好一点,干嘛总怼人家。” 陆允信还了冯蔚然刚刚在自家小姑娘面前差点说漏嘴的“喜欢”,心里嗤,脸上却是一派坦然:“他是我女朋友吗?” 江甜弯着眉眼:“你对你女朋友的好是友好吗?” 冷不丁被反将一军,陆允信甩开她的手。 江甜还没反应过来,陆允信蓦一下搂着她腰,单手把她举高,江甜“啊”地抓紧他手臂,陆允信又把她放下。 江甜惊魂未定:“你……” 陆允信缓缓把脸凑到她跟前,隔着一拳的距离,慢慢逼回江甜的话。 江甜喉咙滚了滚,烫着耳根朝后退:“你到底要做什么,电梯里有监控,监控……” 陆允信置若罔闻,扬着唇,一寸寸逼近她,逼得小姑娘后背抵到墙上,两人鼻尖近乎碰在一起,小姑娘紧张得眼睫乱颤,小脸红透,鼻息纠缠间,她几近屏息…… “吓吓你。” 陆允信忍笑直起身体。 江甜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但放得说不清什么滋味。她脸红得快滴血,还强撑淡定:“你真的很无——” 陆允信忽地弯腰回头,把她一个聊“字”啄进唇里。 然后,目光扫过她睁大的眼睛,再次站直,唇角噙了笑意。 “叮咚”,电梯开。 陆允信撑拐杖出去。 背影挺拔,清姿卓越。 江甜望着他背影,还没回过神地杵在电梯里。 陆允信走几步,回头喊:“还走不走啊。” “来了来了。”江甜碎碎念着“有监控,老板是认识的老阿姨嗷嗷嗷陆允信你怎么这样”,忙不迭跟上去。 陆允信任由她念,也不给她说电梯门上、自己可以平视、她懒得抬头看的小公告:监控损坏,如有意外请长按紧急按钮。 与此同时,停车场另一端,一个老太太拧了一把老先生的耳朵,口气和小姑娘一模一样:“给你说了收点脾气收点脾气,干嘛总听不见。” “施茂做到这一步还不允许我……好好好,下次注意。” “……” 两辆路虎一前一后驶离停车场,大好夕光倾泻在城市森林的影廓之间。 ……… 陆允信出院后,江甜慢慢把核心事务挪回他手里,早上载他上班,下午载他下班。 陆允信给李振拨过两次电话,想约时间见面,全都被李振以“没理由、没必要”拒绝了。 陆允信不急,江甜自然也不急,一切好似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不到三天,陆允信发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陆爸爸出差去了,明瑛每天就跟着儿子到儿媳的外婆家蹭饭,当陆允信若有若无说“每天一去一回在路上要花两个小时”时,江外婆顺口答:“那就住回交大。” 陆允信认真思考:“交大离taxi还是有些距离,学校熄灯也有时间规定,万一晚上开会回去晚了,都不太方便……” 江甜想夹两块肉好的排骨,江外婆说“人家是病号”,先一步舀到陆允信碗里,陆允信夹回给小姑娘的动作取悦了江外婆,她思索着:“我记得星沙商圈和交大中间是不是有个楼盘叫什么园,我上次买菜看到口袋上印了小广告来着……” 明瑛提醒:“翡翠园。” “对对就是这名。”江外婆恍然。 陆允信见江外婆碗空了,很体贴地用左手给江外婆盛汤,温和道:“大三机缘巧合买了一套,有装修,两室一厅,所以我想我就搬过去,然后把面条也带过去——” 明瑛心直口快:“你自己都是个手脚不利索的废人还照顾什么面条。” 江外婆:“江甜过去一起啊,要不然来回时间也费得多,在一起也方便。” 存在感最低的江外公弱弱插嘴:“可这年龄,虽说在一起了,是不是应该避避嫌,都还在念书……” 一直装鹌鹑的江甜终于找到同盟。 程女士曾推心置腹告诉她,如何的距离才能保持恋爱新鲜感,不能太快,江甜没提。毛线曾告诉她,性对男人来说,比女人重要很多,存在床上床下不一样,吃干抹净换张脸的可能性,江甜也没提。 她埋头一颗颗扒着饭,细声道:“江大叔说,让我不要乱来……” “啊?”陆允信稍稍蹙眉,“乱来什么?正常的两室一厅啊。” 两人还在请假期,不用告知学校,头天傍晚陆允信提了,第二天大家就帮忙给两人换了地方。 晚上八点多,冯蔚然几个小闹完走了。 江甜给程女士汇报,程女士就一句“注意尺度”。 倒是江外婆坐在江甜房间的床畔,交代:“虽说这个年龄男孩子急躁,但我看小陆还很靠谱,说话做事,性子稳得住,”江外婆说,“同居了,你方方面面要多牵挂一点,钟点工周末才来,周一周五哪儿脏了啊记得擦一擦,衣服自己洗,看到他的,不是内裤你也可以顺手帮他洗一下,扔洗衣机也费不了什么事儿,学学做饭,总点外卖对健康不好……” 江甜半开玩笑地埋怨:“外婆你到底是谁外婆啊,好吃的给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家务还要我做。” “给他的不也到了你肚子里,家务我也就说说,你在家做过吗?”一通怼回去了,江外婆这才让江甜坐到自己身旁,语重心长,“小陆是外婆看着长大的,比看你还看得多,再者,男孩子都有弱势情怀,他强的时候,你对他好,他可能没什么感觉,他弱着病着你对他好,他以后都会念着你,就算结婚了吵吵架,也会思及这段……你明白外婆的意思吗?” 江甜好像有些懂了,江外婆来这里先看是不是真的有两个房间,江甜住的主卧是不是有锁…… “老太太。”她唤着,去抱外婆。 江外婆抚了抚她的背,拉着她的手:“高一刚来的时候多小一只,转眼都出落成大姑娘了,都有男朋友了,你们一天天长大,我们就一天天变老咯。” 江甜撒娇:“你有外公啊。” “我和你外公都是黄土淹到脖子上的人了,不知道谁先走谁后走。” 江外婆手停在江甜手背上,轻轻叹,“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你们两小只结婚,看你穿漂漂亮亮的婚纱嫁给他,看他和你换戒指,”江外婆想到什么,“不管男方家态度怎样,女孩家的嫁妆一定要好,你外公前些时候悄悄看报纸上的金价,想以后送你俩一对金戒指,我就说了,金戒指俗气,现在人家都是什么高定,对吧甜甜。” 江甜恼羞:“外婆……” “我和你外公跟医学院说了,走了要这老弱病残的身子能用,他们就用,要是不能用,就一抔灰洒到山里,没污染还能滋土,攒了一点钱,不多,大头捐给生命科学院,就给你和小陆留一对戒指钱,你们一定得用,”江外婆笑,“不求你们闯个名堂大富大贵,就盼着你们健健康康和和美美,结婚了生小孩,男孩也好,女孩也好,一个也好,多生几个也好,就是不知道还听不听得到一声阿祖……” 江外婆头发灰白,慈眉善目,笑起来皱纹在额头上一波三折。 江甜眼睛忽然有些酸,她身子在江外婆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肯定听得到,你才十八呢……” 才不是八十。 ……… 而一墙之隔,陆允信坐在床上单手玩手机。 明瑛一边拖木地板一边道:“人甜甜才二十岁啊,还没长开,小姑娘心地好喜欢你,偶尔热情一点,你一定要有分寸啊,”见儿子不理,明瑛停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陆允信没回答,手机里响着游戏激烈的厮杀声。 “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手机,只剩一只手了还玩,”明瑛气不过,戳着儿子废胳膊,正色道,“陆允信你玩手机我不说你,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给我收起来啊。” 陆允信送了人头,轻咳一下:“我没有弯弯绕绕……” 明瑛斜睨着儿子,嗤一声笑。 79|第79章《眨眼》 老太太又拉着江甜说了好一会儿话。 临走前, 老太太去洗手间。 江甜在客厅和毛线通话, 明瑛等在玄关,用眼神再三给儿子强调“分寸分寸”,陆允信“嗯嗯啊哦”应得含混。 老太太和明瑛走了没多久,江甜挂断电话。 房子不大,装饰简单温馨, 天花板上橘色灯光把空间照得充盈又温暖。 只剩两个人, 不是在医院。 没开电视, 没有其他声音…… 江甜握手机的手紧了紧,路过玄关处, 故作淡定地对陆允信道:“那我先去洗澡了?” 陆允信点头, 同样平静:“你一个人睡ok吗?” “当然ok啊,”江甜踩了一下他的右脚, 微红着脸嗔, “你在想些什么呢……” 江甜踩完,匆匆回卧室, 找好衣服又匆匆去洗手间。 她小短腿跑得哒哒哒。 陆允信望着,倚着拐杖, 斜斜拉起唇角。 江甜洗完,陆允信洗, 陆允信洗完, 留了去厕所的壁灯,回房间。 两个人住在一墙之隔,明明和南大一样。 不知怎么的, 安静间,江甜无端生出些紧张。 毛线第二次拨过来,在视频里安抚她:“你是觉得自己想睡他,或者和他睡?” “我没有,”江甜脱口而出,在毛线默契的停顿里失了底气,“我,我不知道……” “那如果他想睡你,你会接受还是半推半就?” 江甜细若蚊蝇:“我,我不知道。” “那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话,你们有备套吗?” 江甜声音更小了:“应该,没有吧……” 毛线“哦”一声:“活该你紧张。” 两个小姑娘又窃窃聊了好一阵,江甜正要放下手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拨进来。 她蹙起眉头,接通:“喂,你好,请问你是……” 对方声音像响在电话,也像响在隔壁。 “你知道这房子是怎么来的吗?” “隔这么近还要打电话,”江甜腹诽一句,隐约有印象,“机缘巧合?” “是法院处理置押房产的时候,低价拍来的。” 江甜心里“咯噔”一下,朝被子里钻了钻。 偏巧陆允信继续道:“市场价七八十万,拍成二十几万,”他刻意压低声线,“听说这房子里有见不得光的东西,一到了晚上,你看看窗帘,有没有感觉在动……” 他嗓音越来越低,“你再仔细听听,有没有‘咔擦’‘咔擦’很细的声音……” 江甜裹紧了被子,瓮声瓮气:“你不要说了……” “还有你床前那扇梳妆镜,”偏偏陆允信语速越放越慢,略带沙哑的嗓音透出一层薄薄的空气感,“你看镜子里,有没有看到一个人——” 对面“啊”地尖叫,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手忙脚乱。 陆允信噙着笑意在心里默数“三”。 隔壁开门。 “二。” 慌张跑步声。 “一。” 房间门被砸得“哐哐”响,门把被按得上上下下,“陆允信你给我开门啊,”江甜左顾右盼,看到昏暗的灯影,越看越像藏着人,她呼吸一窒,“陆允信你给我开门,快点开门啊……” 陆允信打开,明知故问:“怎么不睡……” 他话没说完,江甜“嗖”地从他胳膊下钻进房间,她裹着被子抱着枕头,整个人就窝到了他床上。 陆允信背朝她,失笑一下,又很快敛好。 关门,他跛着脚挪回床边,“进去点。” 小姑娘朝里面拱了拱。 陆允信调暗了夜灯,掀开自己被子躺进去。 无声间,江甜好像真的能听到响动,看到窗帘若有若无在摇,她想起以前秦诗给自己推荐的惊悚小说……身体打个哆嗦,掀开陆允信被子弱弱地挤到他身边。 两人盖在同一床被子下。 陆允信没避,但也正人君子道:“明女士让我和你保持合适的距离,注意分寸。” “你为什么要买这房子,之前还不给我说……” 小姑娘抱着他胳膊,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漾着亮光。 陆允信偏头亲了一下她额头。 小姑娘得了安慰,更委屈。 她挠着他的掌心,撇嘴道,“我们明天就搬回去好不好,别住这儿了……” 细软的嗓音像染上哭腔。 陆允信顺着她的发,登时缴械:“我骗你的……” “啊?”江甜手停。 “也不算骗,”陆允信心虚地咳一声,“我确实是去法院办事情的时候买的,我买的时候市场价确实是二十几万,后来涨的,然后有夜风窗帘肯定会动啊,你去看镜子,镜子里肯定有你……” 一秒,两秒,三秒静寂。 “陆!允!信!” 江甜蹭地起身挠他,陆允信抬手想挡,江甜一不做二不休跨到他腰上,坐下去继续抓他领口,“让你编!让你编!陆骗子!让你神神叨叨!让你神神叨叨,陆骗子……” 陆允信突然放弃反抗,在她身下,目光深邃地注视她,“你就这么欺负一个病人?” 江甜根本不怕,没注意到他身上变化的温度,学他:“你就这么欺负一个好心照顾病人的……” 陆允信借着腰力徐徐起身,窄劲精瘦的腹部近乎和她的,贴在一起。 距离突然而至,江甜忘记自己是要说“人”,是“小可爱”,亦或“小仙女”。 她平视他线条硬朗的喉结,她喉咙滚了滚,她红了耳廓动唇还没发声,陆允信左手圈稳她的腰,伴着她轻呼,蓦一下将她反摁到床上。 他左腿压着她,右腿屈着,从她小腿之间朝上滑。 滑到江甜一颗心快蹦出嗓子眼,吞咽口水的声音尤为清晰时,他右腿徐徐放平,左手捏着她下巴微微抬个弧度。 下一秒。 “欺负……”他似是笑了一声,似是没笑,唇跟着声音落到她额角上。 陆允信纵着江甜时,江甜随便闹。 每当陆允信认认真真和她亲近,江甜抗拒不了。 他的唇有些干,吻有些慢,慢到江甜可以清楚地感受他唇伴着鼻息碾在皮肤上,那种温热又真实的触感。 大抵觉得自己欺弄了她,大抵也是单纯想哄哄她,陆允信吻得极为耐心,从她眉心向左,沿着脸颊,一寸寸吻到她下巴,再从她下巴向右,吻回她眉心,顺着鼻梁继续向下…… 细致缠绵间,他右手从她衣角钻进去,手上粗糙的纱布和带薄茧的手指一同触到她敏-感的腰间。 江甜脸早已红透,浑身都泛着层淡淡的粉,身侧那只手摩挲着探到她腰窝,指尖勾个圈。 她身子蓦地一蜷,一道嘤咛不可克制地漫出,恰好漫至陆允信衔她唇间。 陆允信不自禁地扣力沉身,滚热隔着两人薄薄的衣物抵到她腿-心,江甜条件反射地收了一下腿。 暗影幢然,陆允信拂下她肩上的小吊带,抚上她大片白-皙如帛的肌肤,薄汗和他身上惯有的木质香混在一起,唇齿交磨间,两个人都有点控制不住了…… 江甜手指没进他的发,“你的伤……” 陆允信没答,只是伏在她肩窝粗重呼吸,鼻息喷在她的锁-骨上。 江甜吃痒,偏逢陆允信手还徘徊在她腰间,反反复复,好几次探进布料,又触电一般抽-出来。 喉结起伏地唤她,“江甜……” “嗯……” 再唤,“江甜……” “嗯……” 陆允信胸膛在她身上起伏,低哑地,“江甜,”手比之前探得深了些,再深些,正要抚上去…… “砰砰砰!” “砰砰砰!” 江甜微微汗湿着发,朝响的方向偏头:“有人在敲门……” 陆允信掰回她脑袋:“听不见……” “真的有人在敲门……” 陆允信执着:“听不见……” “好像很急。” 声音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忽视…… 默了好几秒,陆允信松开她,翻身坐起来。 他拉过被子堆在自己身前,脸色极其沉郁:“你,去,开。” 80|第80章《摄》 江甜忍笑, 摸了一下他的头, 披件薄衫出去。 然后,接回了风风火火的明瑛:“我钥匙呢,陆允信我钥匙是不是在床头,明天研讨会的资料还在u盘上,丢了我就可以喝西北风了……” “啪”地开灯, 明瑛一眼就看到, 伸手拿了:“我先回去了啊, 有什么事儿给我或者老太太打电话……” 她看到儿子一向一丝不苟的床,此刻一片凌乱, 床上两床被子两个枕头胡乱绞在一起, 然后回想小姑娘方才说“来了来了”的方向…… 再瞧小姑娘眉目含情,儿子脸色不善…… 明瑛停下脚步。 江甜视线在母子间打转, 开口替陆允信解释:“我房间里进了只虫子, 我害怕,就……” 隔着一层薄衫, 明瑛默默把小姑娘垂到臂侧的小吊带扶回肩上。 空气好像突然安静…… 明瑛留给陆允信一个有意味的眼神,和蔼地给江甜说“晚安”。 待她走后, 江甜坐回床上,温温吞吞把被子从他身前抽-出来:“明阿姨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脱下薄衫放被子上。 “确实误会了。”陆允信皱了皱眉头, 把明瑛给江甜扶上去的吊带又拂下来。 江甜哭笑不得:“你幼不幼稚。” 待她躺好, 陆允信给她掖住被角,一声“哦”。 重回的黑暗和安静里,好像残留着他闷闷的情绪。 江甜心里窝着团棉花般, 抬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晚安,陆三岁。” 然后飞快躺好。 这次,陆允信没作声。 江甜眼角偷偷瞄他。 没反应。 再瞄。 还是没反应。 江甜舔了舔唇,小指试探着,刚碰到他的手,陆允信蓦地握住她。 “江甜。”嗓音沉沉地唤。 “嗯……” 陆允信带着她的手缓缓朝下,“你见过哪个三岁小孩可以,”他唇间似是漫出一丝笑,“嗯……” 然后,覆上那抹滚热…… 布料很薄,伴有湿意和蓬勃的热度。 江甜被烫到般想缩回,陆允信以十指相扣的姿态将手指滑进她的指间,接着,引着她,慢慢收拢。 江甜眼睫胡乱颤着:“我……” 陆允信学她:“我是需要被照顾的病号……” “啊?” 下一秒,耳垂被某人偏头衔住。 江甜一噤,浑身都热了…… 窗外星斗如洒,春夜灌木里有小动物盎然的吱吱声,起一阵伏一阵。 她不常做家务,也没有长期用鼠标敲键盘,除了右手中指内侧有一块中学时期磨成的薄茧,整只手细腻柔软,微微的凉意裹着硬热。 手被带着,缓慢地探进布料,再触到热意,江甜整个人乱到无措,只剩脑袋里“嗡嗡嗡”。 她害怕地不敢用力,没有陆允信自己动手舒畅。 偏偏陆允信爱极她红透着脸、想说什么调戏自己、自己稍微乱来一点,她登时抿唇支吾,紧张得不像话。 陆允信便逗她,亲亲她额角,亲亲她鼻尖,亲得她侧蜷了双腿,陆允信眸色暗了暗,带她手的动作亦有些克制不住。 快,慢,极慢,忽然快,又忽然慢。 江甜手早已不是自己的手,陆允信伏在她肩窝粗重地呼吸,近乎沙哑的气音萦绕在她耳边。 片段很碎,泡温泉般,热热酥酥,不知不觉没了全身。 江甜起先还会“嗯”“有”,乖巧回答。 后来,问题太露-骨。 “我不知道,”江甜羞得快哭了,“陆允信你不要说话好不好……” 惹得陆允信腰腹心尖俱是一颤—— 虫鸣停了,夜风静了。 屋外的萤火虫呼朋引伴,缀出点点亮光,屋内窸窸窣窣,被子上的薄衫时不时越过窗沿。 陆允信去洗手间给江甜拿了毛巾,江甜瞪他:“转过去,不许看。” “摸都……好,好。”陆允信笑着,投降状背过身。 江甜胡乱擦了下身子,把毛巾递给他,哈欠声软软的:“谢谢。” 陆允信看她困也不逗她,亲了一下她额头“盖好,”自己又去了洗手间。 陆允信再回床上,江甜循着热源朝他身上钻了钻。 她困到不行,眼睛闭一会儿又强行睁开,撑不到一秒又闭,又强行睁开,待他关了灯,声音模糊到不清,“怎么这么久……” 陆允信声线温醇地和她咬着耳朵:“对组织的肯定深表荣幸。” 江甜想说的是他洗澡用时久,陆允信移花接木到之前。江甜吃了话上亏,困困地抬手想挠他,陆允信手掌顺势包住她温软的拳头,轻柔地带到身旁放好。 “晚安,小呆瓜。”他唇角噙着不自禁的弧度。 江甜朦胧地咛个音节。 一个轻若柳絮的吻,落在她眉心上。 ……… 江甜第二天睡到自然醒,身边已经空了。 这人怎么不叫自己,肯定要迟到……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探手到床头摸手机,先摸到一张贴在手机上的便签纸。 ——你昨晚说以后想多陪陪外婆,别以后了,taxi最近不忙,给你放几天假。 ——闹钟是我关的,床头盖着盖的杯子里有蜂蜜,旁边温水壶的水应该还没冷,自己冲。早饭在微波炉里,豆浆里的渣滤过了,或者冰箱里有明瑛拿过来的鲜牛奶,想喝一定要烧开,糖我放了点,收起来了,都多大人了整天这里糖那里糖要不要你的牙了。 81|第81章《找寻》 陆允信字体潦草。 江甜轻易想象出他说“要不要你的牙”时微皱的眉, 只觉得窗边的阳光铺进了心里。 她一边趿拉着拖鞋去厨房, 一边拨他办公室座机。 对方接得很快,低缓一声“嗯”酥得江甜手一软,差点把豆浆机砸脚上。 她忙不迭放到流理台,把手机夹在肩上,身心荡漾, 嘴上却不肯承认:“发条短信不就好了, 陆允信你什么时候这么懂, ”她咬了一下唇,“见字如面这种浪漫……” 对面默了几秒, 轻描淡写:“我手机摔了, 不习惯你用的九键又懒得换,所以——” 不是浪漫, 单纯形势所迫。 好了, 江甜知道了。 她把豆浆机搁得重重响:“我都害羞了你就不能骗骗我,哄哄我?你就不能说, ”她弯着调子,“欸, 我就是想写张字条给我女朋友,欸, 我就是想让我女朋友看看我的字, 一天都温暖。” 理想和现实有差距,江甜撇撇嘴:“陆允信你怎么这么直……” 她小委屈藏不住。 对面忽然唤她:“江小姐。”裹着温柔。 “干嘛……”江小姐闷闷地摆好了早饭。 “我手机昨晚就到了。” 他唇角噙了笑意。 江甜搅豆浆的勺子缩进杯子里,陆允信听她“哎呀”“纸纸”“陆允信你很讨厌诶”, 笑意愈深。 慌乱过后。 江甜不舍得挂电话:“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啊。” 陆允信和她吃的一样,如果是别人问这样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小姑娘声音轻细,陆允信极有耐心:“豆浆,吐司,一块小牛排和半截玉米。” “加一,”江甜吹了吹热豆浆,“你现在在做什么啊。” “会议室等冯蔚然他们取完快递回来开会……” “陆允信,”江甜喝了一口豆浆,乍地吐着舌头道,“你是不是对加糖有什么误解!” 纯豆浆江甜可以接受。这豆子是江外婆拿过来的,里面搀着紫薯块、花生、枸杞一大堆粗粮谷物,用江外婆的话说是浓正谷物香……对不起,江甜爱糖精的味道。 陆允信理性道:“加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 “如果凝固在一起,”陆允信实事求是,“大概是3乘3乘3。” 江甜不相信:“单位。” “毫米。” “……” 江甜起身:“糖在哪。” “不可能。”陆允信很坚决。 江甜在储物架上没找到,软了嗓音:“糖在哪~” “我不知道。” “你告诉我嘛,我就只放一点,一丢丢。” “江甜,”陆允信听到她搬凳子踩上去的声音,语重心长,“你要学会克制住你自己,健康饮食,生活中哪儿来那么多一帆风顺的事情……” “嗯,”江甜从凳子上下来,“我知道了,”她语气暗淡,“我不喝豆浆就好了,我去厨房倒杯白开水,将就着把吐司咽下去。” 陆允信沉默。 江甜更加乖巧:“别关系,我不找了,程女士说两个人住在一起难免有习惯上的冲突,要学会迁就对方,”甚至,江甜还笑了笑,“陆允信我愿意迁就你,你说什么我都听,虽然我不舒服,虽然我不开心,但是是你说的我就愿意——” “厨房碗橱第二格,少放一点。”陆允信无奈。 “么么哒,你最好。”小姑娘轻声甜脆,哪里还有半分不开心。 陆允信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就知道是套,自己还偏偏朝里面钻。 真的是…… 挂断电话,他揉了揉眉心,然后打开桌面上一个软件,调出小姑娘面试那天、回南大后、发过来的自拍。 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笑容甜美,陆允信盯着她颊边酒窝看了好一会儿,恶作剧地在她发顶上p了两个小恶魔的尖角,结果竟然出奇的和谐。 陆允信看着看着,发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又赶紧把软件最小化锁到程序栏,轻咳一声,出去。 taxi有两个长期实习的同学,胡雨涵和林琅,都是盛藉学妹,江甜室友。 胡雨涵对盛藉很好,大家都知道。盛藉对胡雨涵很普通,甚至含蓄地告诉过她,大三忙可以不来了,自己另招实习生,胡雨涵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陆允信出事,盛藉让胡雨涵和林琅休息一阵,直到大部分事情安定下来,才通知她们过来。 六个正式办公格,两个实习生的格子。 胡雨涵见陆允信对面那格子空着,笑嘻嘻问盛藉:“有技术大佬加入吗?学长还是学姐啊。” 周六天气好,盛藉心情也不错:“甜姐儿,江甜。” 胡雨涵楞。 盛藉扭头问她:“甜姐儿是你们室友吧?” “是,但请了挺长一段时间假没来学校。”她笑得微僵。 “……” 正聊着,冯蔚然和蒋亚男抱着八个坐垫上来。 等胡雨涵和林琅一人挑了黄色一人挑了蓝色,冯蔚然拿到陆允信面前,陆允信拎了唯一一个黑色扔自己桌上,然后,格外自然地拿了唯一一个白色放江甜桌上。 蒋亚男“呃”一声,好心提醒:“甜姐儿可能比较喜欢这个粉色。” 陆允信颔首:“我喜欢白色。” 冯蔚然在旁边“啧啧”道:“扶正了就是了不起,住一起就是了不起,瞧瞧我允哥今天这气色,听听这我喜欢白色,这至高无上的家庭地位……” “开会。”陆允信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拆了脚上的石膏,手上还吊着,但毫不阻碍映在窗上的侧影清朗,寡然间的笑意如霁月光风。 冯蔚然回头看蒋亚男,挤眉示意:“你和甜姐儿关系好,你看看人甜姐儿给允哥的话语权,允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是允哥吗!”蒋亚男一巴掌抡他脑门上。 冯蔚然“哎哟喂”抱头求饶。 到了会议桌上,气氛并不如外面那么好。 vr头显的经销商很固定,主要是房地产,电影,游戏,医疗,文化几块。世光688的定价出来,盛藉有点坐不住。 “之前我们考虑的是面市时间比世光晚三天,但他们定在688,我们预估在1188的话,即便我们早三天,也没有太大意义。”对于一款新产品来说,价格是核心竞争力。 冯蔚然亦想降价,周致坚决不容易。 陆允信听几人驳得面红耳赤,一言未发。 散会后,他再次拨了李振的办公号码,秘书很客气:“李总陪太太做头发去了,他说如果是您打来的,让我转告,公事走正常流程,私事没必要。” 陆允信礼貌道谢,视线落在面前的一张纸上。 上面写着几个词——养生,猫,家庭,马拉松。 如果李振稍微喜欢车、房甚至有点暴躁亦或温吞的脾气,陆允信拿到他大数据下的生活轨迹,都可以推断出突破点。 偏偏这人和吴平当年跟着魏世光一手推着世光起来,魏世光走后,明明有机会爬到高位,却甘心屈居人下三十年,掣肘三十年,如今遇上施茂迫不及待甩锅,竟然一声不吭甚至没表现出任何怨言…… 陆允信笔在几个圈上反复徘徊,最终,一个也没落下去。 中午冯蔚然和其他人出去吃,给陆允信单独叫了粥送上楼,陆允信草草喝了两口,到阳台吹风。 城市丛林,车水马龙,钢筋铁骨又郁郁葱葱。 他看江甜给自己发她和老太太吃汤锅的视频,腾腾热雾里,她一脸傲娇地卖萌,陆允信笑:“和外婆好好吃。” 江甜嗔:“你叫谁外婆呢!” “老太太。” 江甜嘟囔:“老太太是我外婆又不是你外婆……” 她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凑到镜头前,眉目和蔼地“欸”应下,江甜手腕一顿,把想给老太太舀的丸子搁进自己碗里,老太太闹腾着去抢…… 画面没了,陆允信眸底漾起一层柔意。 与此同时,走廊外。 胡雨涵一边下电梯一边对林琅道:“你听籍总他们说了吗,允哥和江甜在一起了?” “挺好的啊,”林琅走路也在玩手机,“甜甜刚刚不还在群里问什么时候有时间,请撸串吗?” “我没有说不好的意思,”胡雨涵推门进去,“就感觉,嗯,明明是我带她来这实习,虽然她和允哥好像是什么同学,但两个人当时见面特别不熟啊,就可能是我介绍她才可以和允哥他们走这么近,这才多久啊,一个月有吗,她就坐到了允哥对面,人施未渝追了三年允哥都没看一眼,她三个星期就拿下这尊大佛……就感觉很,”胡雨涵又顿了一会儿,措辞,“玄幻。” 林琅回位置,没接话。 胡雨涵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和你说句心里话,之前真没想过江甜有点那什么……” 林琅取了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哪什么?” “就人沈言曦拍戏拿那么多奖,家里也超有钱,但人家从来不吹不晒,”反观江甜,“双程商业帝国大家都知道,可那些通稿吹着捧着,还max小青梅,几天不更微博都能上热搜,就感觉很,”胡雨涵尽量让自己的叙述很客观,“浮夸。” “没毛病啊,”林琅说,“有钱秀一秀难道不是甜甜的自由?何况人家可能根本就没秀,只是你觉得在秀而已。” “怪我穷咯,”胡雨涵耸肩,“反正江甜厉害吧,听人说她缠人功夫确实了得,还勾搭过允哥那室友,就声控男神余声,谁知道。” “你就是觉得是你带人家过来的,想让她承你的情念你的好,结果发现你还和盛藉原地踏步,人家就和允哥在一起还坐在了允哥对面,心里不平衡或者说,”林琅看胡雨涵,“学生会待久了用嫉妒是不是会好一些?” “我没有,娘娘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我只是不自在——” “窣”地响动,阳台门从外面被人推开,陆允信指间衔着半根烟进来。 胡雨涵话卡在喉咙,讪讪地看陆允信:“允哥……” 陆允信几不可查“嗯”一下,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人,出去了。 胡雨涵有点怕,扶着凳子问林琅:“允哥听到没有?” “废话,肯定听到了啊。” “允哥没说什么?” “你是受虐体质非要允哥为甜甜讥讽你?胡雨涵你一天到晚少些这些里里外外的心思说不定盛藉会对你更有好感。” “娘娘江甜不在这,你特么甜甜甜甜叫,大腿抱给谁看呢……” ……… 收到陆允信短信时,江甜正在陪江外婆烫头发。 82|第82章《绿地之舞》 起初, 江外婆嚷嚷着不肯去, 说这些商铺房租贵价格高,一两千烫的和南大门口一两百的没区别,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你感受一下人家国际知名的服务嘛!你让我付钱尽尽孝心还不行?”江甜不由分说拉住外婆。 江外婆嘴里哼唧着“要走”,真当看到发型师递过来的样品册时,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欢。 老来小, 老来小。 江甜笑着去了等候区, 陆允信问要不要请余声他们吃饭, 江甜想起什么,回道。 ——我也没请老大和娘娘她们, 刚刚在问, 先请你们寝室的还是我们寝室的,一起请的话, 他们不熟可能会有点尬。 陆允信没有马上回复。 江甜接着发。 ——如果你觉得很麻烦也可以一起请, 老大和娘娘人都很随和,看你们寝室会不会介意。 ——南城广场有家新开的串, 毛线之前给我推荐过,说味道不错, 环境很好适合请客,我还没去试。 江甜第三条短信还没编辑, 陆允信便把自己和自己室友有空的时间发给江甜, 江甜斟酌片刻,圈了陆允信今晚的时间请自己室友,再圈了一周后的时间, 请他室友。 陆允信回一个“好”字,江甜忽然觉得生出熨帖之感。 理发会所占地宽阔,装潢高档,空气中弥漫着洗发水的热香,染着各色头发的tony、tom穿梭来去。 服务生给江甜端了饮料,问江甜需要什么甜点。 “请问有哪些?” “榴莲班戟,抹茶千层,草莓奇幻松饼,帕尼尼现烤可能需要等十五分钟……” “榴莲班戟。”江甜笑着道谢。 甜品上来。 余光瞥见一男一女进门,江甜不着痕迹把榴莲班戟的盘子朝中间推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折几个折角,翻到一半的位置搁膝盖上。 她看得似是认真,一副想笑又忍笑的模样…… 李振每个月都会陪太太来做头发,就发型发表了自己仅供参考的意见后,他拎着太太的包轻车熟路来了等候区,坐到小姑娘旁边的沙发上。 他从太太包里摸出一本书,正要看,鼻子嗅了嗅,循着味道看到桌子中间的榴莲班戟—— “您闻不了榴莲味吗?”书朝下,小姑娘体贴询问。 “没事儿,你吃。” 李振说着,正要朝旁边挪,江甜叫来服务员,礼貌指:“请问可以撤下去吗?” 服务员问江甜:“我给您换个抹茶千层?” 李振给江甜摆手示意:“真不用——” “好。”江甜向服务员点头。 两份抹茶千层端上来,李振托起一份,一边吃一边不好意思道:“好像榴莲香菜这些都是喜欢吃的人很喜欢,不喜欢吃的人就有点……” 李振快六十,脸庞周正,身形微胖,一身阿迪运动装,说话也和气,乍一看和在公园打太极的普通老大爷没什么两样。 江甜想了想:“还有芥末。” “螺蛳粉。”李振接了句。 “是哈哈。”江甜把书倒扣在桌上,用叉子分千层。 李振眼角扫一眼,停住:“你这本《甜月亮》我怎么没在书店里见过。” 江甜“噗嗤”,差点把嘴里东西喷出来:“您也喜欢max的漫画?” max靠少女漫走红,封神后开始接触一些家国天下的题材。 李振放下盘子,擦把嘴,道:“不是我喜欢,是我家闺女特别喜欢。” 大抵看江甜和自家老来女像,李振话多了些:“孩子上大学不能每周都回来,就靠着两三天一个电话,她喜欢云撸猫,我就养只猫,她喜欢抖森,我就跟着补一点抖森,她喜欢max,我就跟着看一点max,要不然打电话找不到共同话题,说两句她就这里忙那里忙,和我们这种落伍的老骨头拜拜咯。” 江甜弯了弯唇。 李振摊手,又思及什么:“不过max还真不错,可以一本一本看到她的进步,就小姑娘表达形式越来越简单,表达出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多,这一点特别好,将来有得看。” 江甜难得听人叫毛线小姑娘,这次是真笑了。 她从包里又摸一本出来:“这是她出道周年限定特辑,成名的《甜月亮》和《彼岸的她》,”江甜推过去,“送给您。” “虽说碰巧,但也不成,无功不受禄……” 李振正推辞,无意碰翻扉页,看到上面写着自己女儿名字的特签,动作顿住,脸色也慢慢敛合。 不远处传来吹风“嗡嗡”的呼声,江甜把书推过去:“之前在max签售会上碰到过您妹妹,帮您女儿排队,之后和毛线在一起玩,就让她帮忙签了,知道您和您太太每个月会来这,就带着外婆过来了。” “你是……”李振这才感觉面熟。 “之前论坛应该打过照面,taxi,江甜。” 李振微微眯眼,江甜直视李振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您拒绝过陆允信很多次,也没有要拿两本书道德绑架约您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您拒绝的理由是什么,”江甜思忖,道,“没时间没必要似乎有些……笼统。” 江甜说完,李振没接话。 窄小的等候区一时陷入安静之中。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响,窗外昆虫吱吱叫,李振手在两本书扉页来来回回翻。 李振越翻,江甜心跳声越大。 她想过当成一个巧合,先熟悉再了解,也想过不要毛线签名直接送书,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她不过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陆允信那张纸上,“养生”“猫”“家庭”“马拉松”四个词指向的这个人,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半晌。 “你知道陆允信是taxi法人,我是世光副总,双方vr新品存在竞争关系,在世光现在的局面下,我和他不管用什么理由见面,甚至留下通话记录,都会对股价、对世光内部,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明白?”李振想起论坛那天这小姑娘奔去亲男朋友的画面,自己太太捂着嘴说像偶像剧。 陆允信锲而不舍约自己,能是偶像剧? 李振嗤一声暗笑。 江甜:“为我一些主观行为给您带来的后果道歉。” “那是世光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李振也没拿她当小孩。 又默片刻。 他忽然道,“我挺喜欢和坦荡的人打交道。” 江甜没猜透,笑了笑。 “约不赴,”李振把两本漫画叠在一起:“书,我先收下。” ……… 江外婆做完头发,不待江甜说自己晚上约了室友,便在车里一边托自己的小卷一边照镜子,道:“把我放校门口就回去吧,啊,我晚上还有一台实验,我去教师食堂吃。” “嗯,”江甜忍笑,“记得把我妈送你的耳环而戴上。” 转脸撞见小姑娘促狭的神色,江外婆作势挥一巴掌:“学会取笑长辈了你这小崽子。” “在开车在开车!”江甜握方向盘告饶。 江外婆难得把自己捯饬得这么光鲜,还未到食堂,便有同事迎上来:“程教授新烫了头发?在哪做的啊?多少钱?真好看。” “好看个什么哦,我说不做我外孙女非拉着我去,在南城广场那边,你说做个头发两千八划不划得来,都可以买多少菜多少肉了,这些年轻人就是没吃过苦。” “那是孝顺,您老好福气,我女儿上次给我买个貂也一万多呢,就知道败家。” “……” 又一个人问“程教授新耳环”,江外婆搡姐妹花:“别挤兑我,你儿媳之前不也送了你一条项链,我说不要,阿青非得买,买了非得让我戴……” 一群名字写在教科书上的老头老太太在食堂你来我往。 南城广场,江甜接陆允信和两个室友到了串串店大堂,被引去角落。 不到五点,店里座无虚席。 装饰是藤蔓和木栏隔开、墙贴红字报的上世纪风,既圈粉爱新鲜的年轻人,也让不少中老年言语怀旧。 胡雨涵和林琅去找厕所,江甜把自己和李振的对话原封不动告诉陆允信。 陆允信:“不是让你休假?” 江甜抱着他胳膊:“顺便嘛。” 陆允信假意皱眉:“没经我允许就看我资料?” “你资料就扔在客厅,我走过路过不得看一眼啊,”见陆允信面色没变,江甜左右看看,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飞快坐直,一脸不服,“我还没经过你允许亲你了,你打我,你打我啊……” 陆允信失笑着揉揉小姑娘发顶,起身去外面拨了个电话。 “通稿删……钱照付……”他点了一支烟,话语模糊,“不会约,即便约了也不想看到任何相关字眼。” 他能想到世光现在牵一发动全身,李振亦想得到。 他回头看绮烟热雾里的小姑娘,小姑娘弯着眉眼朝他笑。 不知道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误打误撞。 陆允信眸色凝了凝,挂断电话才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头缓缓摁在垃圾盒上。 江甜和陆允信坐一方,沈言曦赶通告到不了,两个室友坐一方。 江甜和她们住的时间虽不长,该有的热络还是有。 陆允信话不多,绅士地接菜,给三个女生斟茶,递纸。 一向话多的胡雨涵频频玩手机,倒是林琅感慨“允哥倒的果汁”“有生之年”,边吃边八卦:“谁表的白。” 江甜:“他。” 陆允信淡淡的:“我。” “是初恋?甜甜有点棒啊。” 江甜:“是。” 陆允信:“不是。” 林琅一脸“允哥要翻车”的表情。 陆允信朝江甜微笑:“高中算有一段,她甩了我。” “我是故意的吗,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啊。”江甜幽怨地看他。 陆允信“噢”一声:“我那时候不是孩子吗?” “你能不能别提啊,初恋就是初恋!”江甜重重地放下筷子,瞪他。 “要实事求是,好……初恋。” 陆允信拿她没辙,一边说“你这人讲不讲理”,一边剔掉江甜喜欢吃蓬蒿牛肉卷的牛肉卷但不喜欢的蓬蒿,也顺便别干净辣椒再放到她碗里。 江甜闷闷“嗯”一声,陆允信看她不自觉地笑。 真的就是不自觉。 校园八卦中,其他系颜高腿长绩点逆天的学神叫男神,计科陆允信一骑绝尘偏偏散漫淡漠。 作为江甜男朋友坐在餐桌上,他礼数周全,但总让人感到疏离。 唯独面对江甜,他很想正经,但眼神藏不住,话藏不住,笑也藏不住…… 就像一个根本想象不出谈恋爱什么样子的、近乎不真实的纸片人,蓦地正常到,有了烟火气。 好几次陆允信误拿江甜的饮料杯喝,甚至是江甜在踩他,用眼神暗示他有其他人。 陆允信皱眉的表情太生动。 林琅好像忽然明白胡雨涵的嫉妒,无关喜欢允哥,只是单纯觉得……即便江甜白富美,也显得高攀。 因为,她男朋友是陆允信,大一发表a刊论文,大二建模金牌新算法拿专利,大三创业团队融资破记录,像被上帝开门又开窗、女生被窝夜谈会直接归为性冷感的陆允信。 当然,她吃人嘴短得祝福。 一顿饭吃完,陆允信把自己手机拿给江甜,江甜乖乖去结账。 明明陆允信没说什么,胡雨涵回答了江甜自己话少是因为“喉咙不舒服”,这一个小时还是如坐针毡。 江甜一出桌,她拎包起身:“那允哥,娘娘,我先回去了哈。” 林琅没出声。 陆允信脸上的温和早在江甜出桌后收得一干二净。 他慢条斯理点了支烟,“这次实习证明计科研究院会提前开给你,工资盛藉提前结,下周她假消了会给辅导员写报告不回寝室住,谢谢你之前对她的照顾。” 陆允信烟没抽,见烟飘到江甜包上,眉头都未皱一下便按灭。 胡雨涵脚步顿住:“是盛藉招我进去的,说这些话也是盛藉来说,taxi不是你一个人的,盛藉冯蔚然他们都有份,允哥,”胡雨涵攥紧包带,面色讪讪地,“允哥你这样就很……不近人情了。” 83|第83章《存在》 陆允信没有回答胡雨涵不近人情的问题。 他把烟扔进垃圾桶, “所以我现在给盛藉打电话, 让他给你说,”烟瘾上来,陆允信从江甜包里摸出片口香糖,放嘴里嚼,“或者, 我给taxi每个人都打个电话, 让他们每个人都和你说一次?” 声线平稳, 完全没有威胁的意思。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画面来。 陆允信没看胡雨涵,也没看林琅。 林琅有些紧张地玩手机, 也顺便瞟到了胡雨涵握得发白的指尖。 广播中, 前台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叫号,“a123号请您用餐”“b12号请您用餐”…… 叫到第五个, 胡雨涵喉咙动了一下:“嗯。” 她想走。 “她当你是室友, 所以我出来吃这顿饭,”陆允信停下转手机的动作, “这顿饭吃过了,刚刚那些话, 之前那些话,就没必要让她知道。” 店里雾灯交织, 陆允信半阖着眸, 红男绿女高谈捧笑,走马灯般在他眼里穿梭,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停留。 胡雨涵没出声。 “我的意思, 应该很明确。” 陆允信说着,感应到什么般,目光散漫地望向去往前台的路,江甜条件反射藏进路旁的一个厢格里。 林琅和胡雨涵给江甜发了条短信率先离开,江甜回复完“好哒”,抬头——她藏的那一桌有四个人,自己身旁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奶包,小奶包对面,是忍笑的李振。 目光对视间,江甜心虚:“李,李总。” 李振忽然扭头喊:“小陆。” 那边楞了一下,“李总。” “我朋友要走了,你过来和我烫一波。” 陆允信边挪身目光边找江甜,江甜弓着身子飞也似地跑走,绕到前台再款步过来,经过吵嚷嚷“睡觉觉”的小奶包一家,桌上只剩李振和陆允信了。 她“啊”一声,惊讶:“你们怎么坐一起了?” 陆允信解释,李振也不拆穿。 店里太热,他脱了外套,露出毛衣包裹下滚圆的啤酒肚。李振笑起来像个弥勒佛,给两个小辈拿了两罐椰奶:“想吃点什么。” 却没有给两人菜单。 江甜坐在旁边当背景板,陆允信掀开拉罐盖搁她面前,斟酌问李振:“方便知道您对taxi的看法吗?” “前景很好。” “世光?” “目前处境略显艰难。” “所以很冒昧但也确实想问一下,或者说,将来有没有希望到taxi,或者合作……”陆允信比江甜更直白。 江甜椰奶吸了一半。 李振烫一片毛肚,筷子一松,毛肚不小心滑到锅底。 “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他看着陆允信,笑,“但胃口太大就不好了。” 江甜给陆允信使眼色。 “有多大胃口,吃多少东西。”陆允信握住了江甜的手。 李振不言,陆允信不卑不亢与他对视。 无声间,李振余光撇过两人桌下的手,心里发笑,面上软了些:“削职停薪道歉,施茂让我做到这地步,我一声不吭,是为什么?” 不待两人回答。 “我马上六十了。” 李振笑说:“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越是临近退休,越是不想折腾,施茂爱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半辈子大风大浪过来,老了就想保险,工资,健康,守着儿女结婚成家养猫逗狗颐养天年……” 说着,他吸吸溜溜吃东西。 陆允信给江渊发了消息,江渊把陆允信曾经给他的文件解压传送。 陆允信调出来:“您和吴总惦念与魏总的情谊一直留在世光,可这些的前提,是世光囫囵也好,壮大也罢,还是那个世光。” 店里沸反盈天,陆允信面不改色把手机推到李振面前:“如果施茂想让世光改名换姓,甚至彻彻底底……”点到为止。 李振学通讯出身,世光成立后,也一直把控技术关卡,后来位高,才慢慢交给手下人去做。 他对□□不敏-感,不提施茂那些动作,不代表他看不到。 手机里三条文件,一条是首创大赛细则里明目张胆地吞团队版权,一条是专审组运作第一名只能是施志,听到最后一条,施未渝趾高气昂说哪些管理层是自己叔叔,施茂掌舵,李振眉头几不可查蹙一下。 他把手机和耳机一起还给陆允信,面色恢复如常:“之前收了小姑娘一礼物,说烫火锅就烫火锅,不谈公事。” 陆允信但笑不语。 换了新锅,上了新菜。 江甜没喝酒,陆允信陪着李振少喝点,酒过三巡,李振话多起来。 他说,太太和小姐妹们约麻将了,他自己一个孤寡老头不好玩。 说,之前请的那家人是自己以前从国外挖回来的海龟,辞了职准备移民,自己给他们饯行。 说,自己命不好,老爸死得早,老妈没再改嫁,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四兄妹拉扯大。 他说,自己数学很牛掰,高中参加比赛被陈景润提过名,他大学想学数学,爱惨了矩阵,他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堆英文单词,然后道,数学不能当饭吃,那时候无线电正流行,为谋生学了通讯。 刚毕业,他和吴平跟着魏世光在牛家沱驻站,半夜碰上大风大雨黄河发涝,魏世光救过他和老吴两只旱鸭子的命。后来在荒山上崴了脚,那时候山上还有狼,也是魏世光自己都跛着脚,一步一步把两个大学生背下来,五里地,从深夜走到黎明。 自己老娘生病,是魏世光卖了房子借钱给自己,整整一万块。他当时揣着就哭了,要给魏世光跪,魏世光死活扶住他,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吴媳妇难产,老吴人生地不熟,也是魏世光借了平板车,三人把老吴媳妇拖到的县城医院,晚一步就是一尸两命。 世光集团才成立那阵,每个人都忙成陀螺,经费有限,要买仪器要日常开支,饭菜没油没水,技术人员营养跟不上。后来有肉了,魏世光手上传代的表没了,唯一一套西装没了,每次吃饭前大家还没上桌他就夹了菜去宿舍。 李振说,大家只当他要午休,老吴无意回寝室才看到,魏世光碗里只有白饭和红椒,他就混着红彤彤的辣椒油扒饭,老吴说不出话,魏世光安慰他,自己去拜了佛要忌荤嘴,辣一辣还能提神醒脑。 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去拜佛,李振润了眼睛:“因为当时我妈从手术台上下来,一天一夜没能醒。当时我就说,魏世光老了身旁没人,我坐着轮椅我都要照顾他。” 可惜魏世光没有等到老,便过劳走了,一辈子未娶,一辈子慈悲大义。 临走前握着他和老吴的手说施茂命不好,说世光,李振能怎么办,李振又该怎么办。 李振笑,笑着笑着蓄了湿气:“我和老吴从来都叫他魏世光,因为世光这两个字……” 筚路蓝缕,壮怀激烈。 他们三人曾在荒芜中对饮,说想成为先驱,想站在跨时代的浪尖,把宇宙拉近,最后却是一步步顺应潮流中规中矩,成为手机制造业巨头。三个人,一个黄泉两隔,一个大洋两隔,剩他李振自己。 说不下去。 事业有成的人喜欢分享自己的过往,李振亦是。 和旁人分享自己,不知是今晚酒醉人,还是旁边的年轻人眉宇敛着清霜,眸底隐着柔软,敞亮,开透,似像夙愿得尝又未得尝的自己,看到过往。 李振说了很多。 世光前,世光后。 说好玩的事,被坑的事,见多的事。 最后,骂起了魏世光一辈子都没逃掉的悲悯。 “给情义先要有情义,他短命的魏世光怎么不多留两年看看施茂有没有本,做人不能丢本,不能丢本啊!” 最后的最后,一个快六十的老大爷穿着起球的黑色毛衣,伏在狼藉的串串桌上,痛心疾首,“好男儿当修身,齐家,治国,然后,”他食指铿锵敲着桌面,“平天下!” “年轻人啊,你修身,齐家,治国,然后,平天下!修身,齐家,治国,然后……” 站在他如今的位置,出不了声。 嚅了嚅唇,处在人群热雾里,热泪盈了满眶。 陆允信去结账时,李振已经不省人事了。 江甜用李振手机给李太太打电话,李太太电话里说“马上清一色让他自己滚回来”,十分钟后,还是把车开到了串串店门口。 “这人就想让我来接他,真是,老娘多久没打牌了,他就像个三岁小孩叽叽歪歪,小辈面前也好意思。” 待陆允信和服务员艰难把人搀出来,李太太默了好一会儿,把人扶上副驾驶,然后,给陆允信和江甜道谢,驱车离开。 车内,顶上挂着类似高考倒计时的退休倒计时,李振一把扯下来。 “你发什么疯!”李太太吼他。 李振望着太太傻笑,笑着笑着哭出声,哭着哭着想吐。 黑色奥迪一个方向急甩停住,李振冲到路旁弯腰“哇”一下,李太太给他递纸给他顺背……上一次喝这么醉,好像还是在魏世光葬礼上。 思绪到一半。 “老婆,”李振抬头,指着个方向,可怜巴巴道,“我好像熏死了一只蜗牛。” “……” 串串店门口,陆允信等江甜接完电话,看她脸色不对,问:“不然打车回去?” “走一走,”江甜说,“静一静。” 陆允信右手取了吊在脖子上的纱布,绑着绷带放口袋里。他左手牵住小姑娘微凉的手,“怎么了?” 南城柳河夜风夹着沁冷的水汽,陆允信掌心在她手背上来回,替她搓暖一些。 江甜朝陆允信胳膊上靠了靠,闷闷地,“刚刚和毛线吵起来了。” 毛线签的绮丽文化给她安排了助理,稿期排得很满,结果遇上毛线卡稿,通宵两天,越困越卡,闭上眼睛又睡不着。 毛线问江甜在国外睡不着吃过的安眠药叫什么,江甜很默契:“现在晚上九点,你睡到多久。” “仨小时,我让助理十二点叫我。” 江甜:“画到三四点接着睡?” “哎呀你给我说嘛,我叫个外卖把药送过来。”毛线不以为意,“不为我这种意识鼓掌吗,年轻人不能老熬夜……” 江甜没出声,毛线卖委屈:“好了我知道甜,我有空一定调作息,注意身体,我眼睛快痛死了乖乖你就别折腾我了啊——” “你要画还是要命?”江甜冷静。 “肯定是画啊,爸爸现在画一张海报多少钱,多有意思,”毛线轻佻地吹了个口哨,“没有你的生活太无聊了……” “……” 沿着江边走了十来分钟,一辆冷门路线的公交车恰好经过。 江甜和陆允信上去,发现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也发现身上没钱,两人正要下去。 “算了算了,”司机留住两人,“正好准备收班,这个街区在修,走到外面打车还得半小时。” 两人道谢,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左边。 公车启动,毛线稍低而极富磁性的嗓音伴着主持人的声音、正式的典礼音乐,以及杂音,响在车载电视里。 是重播的现场。 “首先恭喜max大大蝉联最佳作者、最热ip……等奖项。” “谢谢。” “哇哦,真的好酷啊,max大大私下也是这么有范的人吗,粉丝们都叫你老公。” “肯定,本宝宝人设要端住,除了本宝宝,其他人包括爹妈都坚决彻底不卖萌。” 主持人星星眼:“本宝宝是谁?” 毛线本来眼眸深邃地注视镜头,倏而眉梢一压,笑得雅痞:“所有爱max的宝宝们……” 她话没完,台下粉丝一片尖叫,“max”排山倒海,毛线站在舞台中央,披一层“年少成名”“天赋炙手”的光环,闪烁的聚光灯拢在她身上,打出一片璀璨的红亮浮色…… 公交车进入市中心,书店外的led墙体上挂着她巨幅宣传照,体育馆门口映着“max巡回签售”字样的横幅还没撤…… 铺天盖地。 耳畔好似又想起毛线轻挑地口哨“肯定是画啊”。 江甜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拉开车窗,面朝冷风。身边是他,窗外是熙攘夜市,是锃亮商圈,是为一块钱吵得面红耳赤,也是筹码堆山千金换醉…… 城市很大,人很小。 李振年近花甲一声喟叹,毛线年少得志众星拱月,前面司机接老婆电话:“最后一趟,马上回来,涵涵作业做完没……老年人舍不得扔剩菜你就让她留着啊,你让着点,你多大岁数我妈多大岁数……下周强子结婚?随200吧,还没发工资……” 鸡毛蒜皮,撸袖捞串。 多少人碌碌,多少人又在碌碌烟尘里,藏着不灭的、未酬的、时间不可触及的旷夜长梦。 冷风簌簌灌进来,江甜长发被吹得凌乱。 “陆允信。”她轻轻唤,“你说,存在的意义,是合理还是改变。” 这是哲学家黑格尔和海德格尔的思想碰撞,陆哲学家沉默地不参与。 车过三站,渐入阑珊灯火。 “陆允信,”她再唤,转过头来,“你信命吗?” 她今晚的情绪来得低落,眼波亦淡淡的,像蒙着层晚夜里一点即化的雾凇。 窗开得大,她受了风,脸红红,把在前排的手也被吹得红红。 陆允信左手绕过她的背,纵着她吹风、又替她挡风地横过她的脸,覆上她把在前排的手背上,长指缓缓嵌进她的指间。 待贴成十指相扣的形态,陆允信问:“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甜:“假话。” “不信。” “真话。” “我语文不好,不懂命。”陆允信偏身,把她揽在怀里,他下巴微微摩挲着她的发顶,埋头轻轻吻一下,漫在她发里的语气温柔到近乎安抚。 “你信……我就信。” 84|第84章《就义》 江甜手从陆允信手下滑出, 然后, 两手抱着他的手,细细描绘他掌心的纹路。 “你的主见呢?”她朝他怀里靠着,柔柔问。 陆允信不说话,只是关了窗,又吻一下她的发。 他身体温热, 薄衫下有成块的线条, 江甜倚着, 只觉得那些空虚的凉寒被暖意裹化。 她无声弯了唇。 ……… 隔天是周一。 早上九点,施志公布世光vr头显“看世界”面市日程及细节, 九点半股市开盘, 世光久违地站上20块。 陆允信迅速抛掉手里所有份额,并给江甜截图。 江甜计划回北城抽打毛线, 正在动车站候车, 看到陆允信将近120%的收益率,咋舌罢, 嘴硬道:“真的是误打误撞,刚巧碰上你出事儿, 他们面市在你们之前,你们定价又过高……” “一个条件。” “啊?”江甜一楞, 随即想到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打的赌, 她笑,“陆允信你难道不应该反思他们抢占了先机……” “一个条件。” 江甜总感觉这人的执着藏着猫腻。 她打哈哈:“北城有好多东西,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吗, 好像最近有个天文展……” 怎么会不知道小姑娘赖皮,陆允信失笑,也纵着她,揉眉心说:“天气预报上讲北城这几天会降温,你包最下面有条披肩,冷就拿出来披着,侧面口袋有几张暖宝宝,少贴,听说那玩意儿贴多了对身体不好,饮食要规律,你们俩别凑在一起又乱来……” 陆允信像送女儿念大学的老父亲,叨叨好一阵。 江甜瞥见自己车次在检票,赶紧拖着箱子起身:“知道啦~陆嬷嬷。” “么什么么,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想我。” “嗯,”江甜应下,发现自己少拿了东西,急忙跑回去,手忙脚乱道,“我有什么事会给你打电话,我去的目的是把毛昔安从猝死边缘拉回来,肯定要以身作则。” “……” 陆允信挂电话,蹙了眉。 自己说不用想,她嘴那么利索,不知道反驳吗? 中午大家一起在公司吃饭,蒋亚男和盛藉讨论max一张四格上热搜。 陆允信状似无意:“max有你们说得这么……”找不到形容词。 “当然啊!”蒋亚男激动,“二次元小哥哥当年就帅成那样,现在真的这肌肉,这颜,这蔫坏的眼神,”蒋亚男抱着手机快沉沦,“其他人戴银色耳钉银项链就很俗,穿露膊背心也俗,就我max,次元攻,这窄腰,沃德玛……” 冯蔚然恋爱三年从来没享受过女朋友这种崇拜,“嘁”一声:“这个颜值至上的庸俗时代。” 盛藉:“就是,max这种靠才华上位的人就是沙里淘金。” 冯蔚然:“……” 陆允信:“……” 晚上接到小姑娘拨来的语音,陆允信心情才好点,吃喝聊完又说了好一会儿,陆允信问:“你住毛线家?” “不然呢,她在城郊这边买了套别墅,就她和保姆住,这段助理也住进来。” 听到“别墅”,陆允信声音又柔和不少:“那你晚上把自己房间的门窗锁好,怕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机——” “为什么怕?”江甜诧异,“我和毛线睡一起啊。” 默了好半晌。 江甜软声道:“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吃早饭,你们俩没一个让我省心,健健康康不好吗,一想到明天要带她去医院做各种检查就头疼……” 耐心听她说完,陆允信“哦”一声:“我这几天估计会睡在公司,我和周致在看帧数模型可不可以n算法……”解释一会儿,陆允信淡了点语气,“可能会忙,不能及时回你消息,你和毛线好好的,不用担心我。” 小姑娘隔着电话柔柔“吧唧”一下。 陆允信心里的涩味好像散了些。 下一秒。 “毛线你洗好了?我马上去……你看看你现在腹肌都没了,好,好我数,一二三……七八。你别挠我。” 嬉笑最欢的时候,语音断了。 陆允信没开灯,房间黑漆漆,只有面前的电脑闪烁着微弱的荧光。 逡巡着熟悉的、没住几天、但她赤脚走过,被自己吵过,对自己笑过的家,陆允信想打一个哈欠打不出来,睡觉时侧躺不是,平躺不是,外面太闹不是,□□静不是…… 一个睡不醒的人,辗转反侧失了眠。 ……… 之后几天,连续一波通稿把世光“看世界”吹上了天。 什么“行业先驱”“vr时代”,蒙蔽群众也不嫌害臊。 蒋亚男负责吐槽,冯蔚然他们有条不紊做着自己的事情。 周五上午,周致n终测,陆允信和盛藉到传媒公司接洽方案。 “怎么你前几天回家精神不好,这几天在公司熬夜看着反而正常了?”盛藉奇怪。 “有吗?” 陆允信手上绷带拆了,脚也不跛了,条纹衬衫和黑长裤裹在挺拔的衣架子上,没表情时气质清淡,稍一挑眉,阳光以侧颜为起点,覆了他满身。 “有。” 两个年轻人进电梯。 十米远的门口,徐蕾问秘书:“那是taxi代表还是世光代表?” 秘书毕恭毕敬:“taxi,条纹衬衫是陆允信,白衬衫打领带是盛藉。” 徐蕾撩发,然后半眯着眼:“陆允信……” 盛藉从十几家传媒里筛选出徐氏和恒州,徐氏是独资企业,恒州半国有,徐氏效率高流程快,只是徐总风评…… 盛藉刚在陆允信耳边说完。 “久等。” 王熙凤式的敞亮嗓音。 会议室门开,身穿黑白ol裙装的干练女人在簇拥下进来,她坐上主位,秘书递上资料,盛藉阐明来意,用眼神询问陆允信,陆允信颔首,盛藉直接报价。 产品概念设计,然后包装,后续宣传。 盛藉出价中规中矩,徐蕾稍有抬高,陆允信每每折价,几乎恰恰折到徐蕾可接受的最低范围。 她望着两人勾唇,眼波流转,俨然传闻里“睡过无数鲜肉”“四十未婚”“好男色”的万种风情…… 饶是盛藉都被看得稍稍脸红,陆允信还是毫无波澜的模样。 “营销号只有你们想不到,没有我徐蕾get不到,”她镶着水晶的亮指甲敲在会议桌上,“就后续推广的话,我个人建议是写手圈,画手圈,古风圈开始……次元圈的粉丝忠诚度高,相同的广告费下宣传效果可能更好,如果合同今天签得下来,我这边就可以着手联系了。” 徐蕾朝旁边使个眼色,其他人退下去,会议室只剩四人。 徐蕾秘书拿出一叠毛线打头,各次元大佬的广告费和阅读量资料,徐蕾道:“max价位最高,效果最好,她有天然青梅cp,两个人一发微博,同人小说段子的阅读量都可以当边角的广告阅读量……” 陆允信问盛藉:“什么是同人。” 盛藉“咳”一声,悄然把自己手机递给他,然后道:“今晚九点之前我们回函确定,谢谢徐总。” 陆允信点开网页,脸色越看越沉,又慢慢敛好。 双方点头致意,起身。 徐蕾忽然对陆允信道:“可以留一下吗?” 陆允信皱眉,盛藉和秘书出去,徐蕾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坐到陆允信身旁。 施未渝在世光实习,跟商务部过来谈合作,前一刻遇见盛藉出来,后一刻,便通过大开的门、奇异的角度,看到徐蕾凹凸有致的身段近乎软在陆允信身上,她怔一下,一面暗骂“老骚-货”,一面飞快掏出手机拍下来。 五分钟后。 陆允信出会议室,施未渝喊他,陆允信径直越过她,目光落在盛藉手里的资料上:“扔了。” “扔了?” “嗯。” 盛藉扔了,玩笑道:“五分钟人徐总对你做什么……”迎上陆允信的眼神,盛藉没了声音。 出大楼路过商场,陆允信去试了件白衬衫,然后直接把自己身上原本穿的扔进了垃圾桶。 盛藉痛心:“五位数啊,说扔就扔,祖宗你今天持续抽的什么风。”他一直盯着,徐总就靠近了点,人都没碰到啊! “味大。”陆允信刻薄地掀唇。 他本来想回公司上班,最后还是没忍住,让盛藉送自己回家。 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另一端,徐氏传媒内,施未渝几人进来,徐蕾脸色发白地出去。 施未渝:“徐总不谈吗?” 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徐总现在很少直接谈合作,麻烦您稍等两分钟,会有商务部的负责人来接洽。” 而五分钟,可以做什么。 徐蕾睡人无数,最爱高岭之花,尤其陆允信这种小言标配的不近女色、孤独倨傲,站在交大神坛的年轻人,那淡漠的眼神啊,勾得她心尖一颤一颤地痒。 “知道你有女朋友,我降五个点,一夜露水,各不相干。”她从未这般紧张过,秋波连连地舔唇,“我会让你,很爽。” “我有女朋友,江甜。” “我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你女朋友不会知道。”她身段傲人,散发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 “我会和她结婚,岳母是程思青,岳父是江近城,”陆允信面不改色,说着小孩般的话。 徐蕾暗示十足地拉下领口:“有些豪门自己都不知道乱成什么样——” “我没什么特长,很会告状,你如果碰到我,小姑娘一难受,我不知道,”他语速愈慢,缓缓笑着,“谁会放过你……” 徐蕾动作停住,抬眸,正好撞上他嘴里打诨般说着吃软饭的话,眸里一闪而逝的狠戾。 不过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怎么会…… ……… 陆允信觉得恶心,洗了好几遍澡,那股香水味彻底没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鬼使神差把小姑娘柜子里的衣服全部取出来铺床上,躺上去滚了一圈,才好受一些,又一件一件给她折了放回去。 恰逢江甜打电话过来,他作贼心虚,听她和毛线逛街,都昧着良心说“你们玩得开心”。 挂电话后,乍地发现出了大事。 江甜外套喜欢按照色系来挂,用她的话说叫“赏心悦目”。 陆允信同强迫症地把颜色按照红橙黄绿蓝靛紫挂好后,发现每个颜色下,有略微的、几不可查的区别。 他对照色度表严格调整了一遍,还是感觉和自己取出来的原状有略微的、几不可查的区别。 陆允信淡定地拿出手机,在匿名论坛提出这个问题。 很快有人回答:女孩子衣柜分类一般不是按理工男学化学的色度表,是红色分朱红、橘红、粉红、杏红、枣红……绿色有纯绿、豆绿、橄榄绿、咸菜绿、薄荷绿……蓝色包含天蓝、深蓝、幽蓝、宝石蓝…… 那个下午,工作狂陆允信没去上班。 冯蔚然担心地给他打电话。 电话那头,陆允信平静:“不能来,有重要的事。” 甜姐儿不在,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冯蔚然:“?” 陆允信蓦地严肃:“升华我的灵魂。” 85|第85章《悟》 而北城, 江甜陪毛线逛完街回家, 两人分坐在沙发两头,气氛同样凝重。 江甜抱臂环胸,目不斜视。 毛线手伸在江甜屁股旁,尽量和她讲道理:“这张海报挺急的,电影提了档, 海报要求提前出, 今晚零点之前我得发过去……甜甜, ”毛线赔笑,“你先把电脑还给我, 好歹大几万, 坐烂了多不好。” “我赔你。” “里面还有我的初稿——” “你要搞什么毛昔安!医生说你玻璃体出血严重,复查结果没出来之前少碰电子设备, 五分钟以内, 你五分钟能画完?”江甜倏地把屁股下的笔记本抽出来抱怀里,“你是听不懂医生的话, 还是听不懂我的话。” 江甜目光一沉,毛线噤了声。 安静间, 电脑自动连上无线,企鹅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 江甜翻开电脑, 熟练输入密码。 毛线敲着太阳穴:“拖稿后续很麻烦……” 话没说完, 江甜点开max账号,逐条回复:“您好,我这边是max助理, max身体出了些问题,希望交稿期推迟一下可以吗?” “您好,这里是……” 大部分编辑和商家都卖萌问max怎么了,江甜含混说身体不舒服。 有一个难缠的打了语音电话,口气不善:“每次给别家画都不拖稿,给我们家次次拖,不是说好提了档今天就要给吗,max大大您咖位在,加价都好说,但我们希望您把合同里日期下的违约金看清楚。” “好像目前还在合同可撤期内,我这边走法务部,违约金24小时内到您账上可以吗?” “您是?”max出了名的好说话,对面因着这强硬的态度有些迟疑,“我们希望直接和max沟通……” 江甜挂了电话。 整整半个小时,她一边回消息一边有条不紊调整交稿档期,删掉最后一个关掉文档。 毛线嘴唇动了动。 “你可以继续颠三倒四不分昼夜地画,”江甜把电脑合在茶几上,直视毛线,“但你今天要是碰了这外星人一下,我马上回南城,你以后要死要活要残要瞎全都不要告诉我——” 话没完,毛线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尤为无奈:“你这是风是雨的脾气,怎么从来就软不了。” “那你放手啊!” “不放。” 江甜含了笑意:“放手啊。” “就不放。”说不算,她还顺势亲了一下江甜头上的发箍。 毛线半垂着眸,纤长的眼睫铺成一把小扇子,满心满眼都是温柔。 助理买菜回来看到,刚好拍了一张,配上符合炒cp的文字,发到了毛线微博上…… 每当到月底,时间就过得飞快。 江甜喊毛线起床,江甜要求毛线一日三餐吃什么,江甜陪毛线去骑自行车,江甜陪毛线去钓鱼去踏青,江甜陪毛线看星星。 毛线助理的拍照技术很好,每一张精修图都拍得缠绵情动。 拍得陆允信一张张保存下来,面色越来越冷…… 江甜起初和他打电话,陆允信还能克制地回答自己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开车回家的路上经过多少红绿灯。 毛线确定是视网膜炎症,江甜陪毛线输液那几天,陆允信没什么话了,“嗯”“哦”应着,但也不挂电话。 江甜想起他说要n算法,柔声交代着“好好休息”,电话也少了。 ……… 五一前夕,秦诗陪傅逸去美国面试加州理工,傅逸刚出教学楼,搂着秦诗说“紧张得腿软站不住要抱”,便接到了陆允信电话。 “面试怎么样?” 傅逸抬头瞟了眼天空,太阳在东边,道:“还行。” “你和秦诗一起的?” “不然呢。” “毛线眼睛不好,你们三个关系那么好,你不回去看看?”陆允信状似无意。 傅逸不假思索:“甜姐儿在啊,甜姐儿压得住毛线,再说两个女孩子做啥事儿都方便,”想到什么,傅逸道,“允哥你有事儿说事儿,你这样闲聊我瘆得慌——” “没事,挂了。” 隔着大洋都能想象出那张面瘫脸,秦诗抱了抱胳膊:“允哥这是?” “可能创业压力大,想找个人说两句吧。”傅逸不以为意。 秦诗附和。 与此同时,翡翠园内。 陆允信才挂了傅逸电话,便接到江甜的。 小姑娘说明天回来,他说好。 问是不是把面条接过来了,他说是。 问他声音不太对是不是没休息好,陆允信说没有。 干巴巴的天又聊了几句,江甜心疼他疲惫,给他说晚安。 陆允信说,马上睡。 江甜先挂了电话。 陆允信手顺着面条背上的软毛,徐徐阖了眼,良久后,睁开。 他洗澡,洗衣服,躺床上,和盛藉在微信上对接完明天的招标预演,陆允信点到微博,翻到毛线艾特江甜说“今晚的你,想做什么梦”那条,下拉出几千则评论。 “我愿意我愿意!老公我是梦!” “甜妹超漂亮了,和max身高差好萌呜呜呜!” “交大老狗表示我yg神坛地位无人能撼。” 一条格格不入的评论很快淹没在了“甜甜甜”的粉色中。 陆允信长按“在一起”或者有“在一起”倾向的评论,出现举报对话框——“垃圾营销”“有害信息”“违法信息”“淫-秽-色-情”“人身攻击我”,他熟练地选择“人身攻击我”,挂着一张比写程序专注千万倍的脸,严谨而不遗漏地……一条一条举报。 入夜有小雨。 江甜关上窗,收拾东西。 毛线嫌弃:“山顶洞人,不会网购吗?” “谁知道网购的质量呢,”江甜把大包小包朝箱子里装,“程六娘隔这么近,看着做的放心些,他胃不好,红豆薏米粉养胃,他给我说睡不着,黑芝麻首乌可以安神,这个山药片给他平常嚼着解压,他之前伤筋断骨,程女士说可以喝羊奶粉补一补……” 毛线“啧啧”不断,江甜念得仔细又柔软。 细雨飘到南城翡翠园,陆允信在床上翻来覆去。 以前她会让自己先挂,今天自己让她先挂她就先挂了。昨天电话打了六分钟整,今天只有四分五十八秒。她去时说给自己带礼物,回来前决口不提,她大抵和毛线睡在一起,她大抵和毛线抱在一起,她大抵窝在毛线的怀里…… 她那么小,那么软,那么好闻,被毛线抱着…… 那天晚上,陆允信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雨越下,石头越重,沉得他眼皮合拢,意识却清醒,清醒地思考她和毛线每一个拥抱,清醒地感受压抑,快无法呼吸。 第二天一早,陆允信收到江甜发来的航班信息,他回复“好”,心里得到短暂的抚慰。 进电梯,手机“嗡嗡”震动。 微博,max:“是不是所有一五七都爱说自己一六零,所有a+都爱说自己bcup。” 配的是机场图,陆允信目光触及毛线搭在江甜胸前的手上,眸色暗着,半晌没说话。 出电梯,碰上盛藉和冯蔚然西装革履,准备去第一次房地产经销商板块招标预演,冯蔚然兴奋地给陆允信说:“放心允哥,说好拿30%的份额,拿不到40%我提着裤子来见你,我看朋友圈施志说一大早再做发型,照片梳个大背头真的迷醉……” “加油。”陆允信神色寡淡。 冯蔚然虽习惯了,剩下的话还是噎在了喉咙,他挠挠头:“甜姐儿要回来了,怎么允哥看上去这么……我没欠他钱?” 盛藉一副你别这样看我的表情:“我也没欠。” 江甜登机前给陆允信发消息:“我大概五点多到,等我吃晚饭哈,你要来机场接我吗?” 陆允信:“我时间紧。” 恰好周致在旁边和陆允信说着江甜听不懂的话,江甜笑容顿了一下,也不疑有他,“好吧,”她娇声道,“那你记得多喝点热水,坐久了起来站一站……” 等江甜下飞机,把箱子扔给程女士助理,到公司把礼物分给外面的人,再推开会议室的门。 “当当当,有没有想我。”她绕到陆允信椅背后,伸手抱住他。 陆允信不着痕迹拂开她的手,“外面买了饮水机,想喝水可以出去接。” “好~” 江甜放开他,出去接了水,回会议室时,带上门,悄然坐到陆允信旁边,头慢慢靠到他肩上:“想我吗。” “我在修模型。”陆允信手托着她的脸,缓缓把她脸抬离自己的肩膀。 江甜倏而一转,小巧的下巴搁到了他手背上。 她望着他,眼睛黑漆漆,漾着柔光:“说~想我。” 陆允信没看她,抿着唇,一手撑住她下巴,把另一只手抽出来:“没事你可以先回去,我今晚可能加班不回来……” “你怎么了?”江甜动作悬住。 她不傻,三次逃避,足够嗅出反常的味道。 “我没怎么。”陆允信淡定地敲键盘。 江甜脸上的明色逐渐敛起,注视他:“你到底怎么了?” “说了我没什么。”大抵觉得她的目光让人烦乱,陆允信关掉一个界面,云淡风轻点开另一个。 “陆允信。”江甜喊他。 陆允信没应,浏览着一大串英文字母。 下一秒。 一只纤细的手捂到他的屏幕上,“你女朋友和你快半个月没见,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过来找你,结果,”江甜语速放慢,“招标马上忙完了,你说今晚不回家,问你想不想,不回答,没有拥抱,没有问候,甚至靠一靠就推开,陆允信你到底怎么了?” 她蹙了眉。 陆允信睨着她,“我怎么了?” 他一字一顿地冷笑,昨晚那股子压不住的火再次蹿上心头。 蓦地踢了转椅:“你说要去鞭笞毛线,我给你买票收行李,北城天冷,我每天给你发天气预报,你打电话看到就接,没接到手机在身边马上回,你和毛线发的微博我都看,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不过是没空接你,没说想你,就一直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越说越烦躁,陆允信“啪”一下把鼠标罢在桌上,“江甜,我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86|第86章《提线艺术》 冯蔚然和盛藉一回公司, 便看到蒋亚男她们挤在会议室门口, 耳朵贴着门。 “拿到了47%,保住了你老公的裤子——” 冯蔚然话没说完,蒋亚男捂住他的嘴:“嘘,甜姐儿和允哥在里面,好像很激动。” “那你们还偷听, 给不给人留隐私。”盛藉挨个把人赶走, 然后, 自己附耳过去。 “不是啪,在吵架。”蒋亚男虚声说。 里面隐约有拔高的声音, 奈何隔音太好, 盛藉作罢。 而门内,陆允信吼完, 合上电脑。 安静间, 江甜的表情从错愕到思考,最后唇边噙了点笑:“吃醋了?” “没有。” 江甜慢慢把手覆到陆允信手背上, 小指慢慢摩挲他手侧:“吃醋了?” “我没有。”陆允信别开视线。 江甜也不恼,盛满笑意注视他:“真的没有——” “你和毛线认识多少年了, 不知道一起吃过多少次饭,骑过多少次自行车, 钓过多少次鱼, 踏过多少次青,看过多少次星星,我吃什么醋, ”陆允信拂下她的手,不知道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两个小姑娘我吃什么醋!” 完全没发觉,自己声音像从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一样。 江甜忍笑,“好好好,你没有,”拉他的手,“我们提前撤,回家吃饭?” “我要加班——” “我在毛线保姆那学了糖醋里脊和炒鸡蛋,加上我最拿手的番茄排骨,我们去逛超市,晚上做给你吃?”江甜陷着两个小酒窝,哄说。 陆允信没吱声。 “走嘛走嘛,”江甜撒娇,连拖带拽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毛线程女士江渊他们都没吃过我做的饭,你是第一个噢……” 陆允信突然转向她,嘴角扬得刻薄:“鸡汤。” “什么鸡汤?”江甜一脸懵。 “宋易修……” “那时候火候不够,我保证这两道菜是米其林主厨的水准。” 陆允信眉梢压了压。 江甜心里藏笑,抱着他胳膊服尽了软:“走嘛,我保证让你赞不绝口……” 陆允信不太情愿,江甜挽着他胳膊去开会议室的门。 陆允信:“公共场合不要拉拉扯扯。” “我牵我男朋友碍着你了?”江甜一手拧门锁,一手挠他腰。 陆允信面色不好看,大掌却是包住她作乱的爪子,以略微钳制的姿态、带着她的手揣到自己兜里。 他手热热的,有茧。 江甜埋头抿一下唇,烫了脸。 门开。 盛藉给两人说了招标会基本情况,江甜弯着眉眼:“想想吃什么,我请三天,大家辛苦了,”然后道,“面条在家不舒服,我们今天先走一步。” 其他人看甜姐儿被允哥揣在裤兜里的手都笑而不语,冯蔚然拖长调调:“你们家面条不舒服甜姐儿你看着也有点发烧啊……” 话音未完,陆允信瞥冯蔚然一眼。 冯蔚然收了声音。 ……… 以前住南大,江甜和陆允信基本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购物就是到楼下便利店买瓶酱油。 这么正儿八经逛超市,还是头一遭。 翡翠园门口的新世纪很大,各个板块分区清楚。 江甜在毛线家以身作则忌了嘴,进超市,陆允信拿大红篮子,江甜两脚不听使唤地朝零食区走。 入目琳琅,江甜拿薯片:“陆允信你爱吃原味或者柠檬味,还是都爱吃。” “……” “陆允信你喜欢吃黄桃果冻还是树莓的,要不都买吧。” “……” 她眼睛亮闪闪:“星球杯一定要一桶,里面是一百零八小个,除以二除以三我们都能分,当然也可以除以一。” “……” 两人刚走到生鲜区,陆允信手上的红篮子就满了。 江甜正想再拿个篮子买菜。 陆允信淡淡地:“你说买食材给我做饭。” “这些是零食不矛盾……” 陆允信:“你说全部买我喜欢的,以我的口味为准。” 这不是篮子装不装得下的问题,是诚意问题…… 江甜咬唇,用一双柔情满溢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陆允信,一边望,一边把东西放到交隔区的调整台上,饼干放出去,虾条放出去,一样一样,直到把最后一样放上去,陆允信面色都没变分毫。 江甜撇撇嘴:“真的不喜欢吗……” “不喜欢。” 江甜“哦”一声,很有骨气地转过身。 陆允信瞟一眼台上的零食,睨着小姑娘柔软的发顶,想到她最后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自知扬了唇,终究没松口说装上吧。 回家后,江甜系上围裙,点开百度,满满斗志让她忘了超市那茬,眉眼弯弯问某人:“要来帮忙吗?” “不来。”陆允信双手环胸倚在厨房门口。 看她生疏又假装熟练地洗菜、切菜,下锅,瞄到她水没沥干净,锅里油遇水要炸,陆允信眼神一闪,正想跨步过去捞锅盖,小姑娘先他一步拿起锅盖罩在锅上。 她被呛得直咳。 陆允信步子迈一半,退回去,眼睫半阖,遮住了眸中暗动的情绪…… 饭菜好,江甜端上来。 陆允信:“碗没拿。” “我去拿,我去拿。”江甜让他别动。 “筷子。” “我去拿。” “汤匙。” “马上马上。”江甜解围裙,小旋风般把汤匙拿出来。 饭厅吊顶是规整的橙格花纹,灯光被折暖了再落到桌上,三菜一汤,卖相正常。 陆允信夹一块排骨放嘴里,江甜满是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她出锅前都尝过,不算太美味,但也不难吃。 江甜做了韭黄炒蛋,陆允信在排骨里嚼到了鸡蛋壳。 他没吐出来,和着软骨咽进去:“希望不要让我中毒。” 没有表扬,没有点评。 江甜闷闷“噢”一声,埋头扒饭。 陆允信想给她夹菜,看她头也不抬,默默把好菜放回盘子里,靠近她那边。 陆允信吃完了所有饭菜,陆允信擦的桌子,陆允信把碗扔到的洗碗机里。 江甜心上的乌云好像被吹开些。 陆允信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敲电脑,江甜窝在他旁边玩游戏。 一把结束,她软声问:“想吃什么水果。” “橘子。” 江甜蹭蹭蹭跑到厨房,洗了拿进屋,她人呈大字型趴在床上,手悬在空中递给他。 陆允信没接。 江甜好脾气道:“要我给你剥吗?” 剥好了,没接。 “你不喜欢这白色的脉络?” 全部撕好了,没接。 “你不喜欢这膜?” 膜都扯完了,还是没接。 江甜翻身坐起来,也没了耐心。 她两脚撑到他膝盖上,微笑着:“陆允信你还哄不好了是吗,要不要我喂到你嘴里呐。” 江甜说的气话,电脑朝下,陆允信脱口而出:“好啊。” “……” 两人的视线撞在空中,交织,安静。 谁也没有闪一下。 一秒,两秒,三秒。 又同时别开。 江甜把剥好的大半橘子喂到陆允信嘴里,自己吃了小半。 入口甜大于酸。 陆允信抽了张湿纸巾给她擦手. 江甜屈腿,脚心抵着他膝盖,隔他更近些。 “我知道我陪毛线去医院检查,没陪你去医院拆线你不开心,但我们有个限度好不好。” 她认真又乖巧地注视着他,“以前我和毛线从来都是没你没我地闹,这次过去,毛线半开玩笑给我说我有男朋友了她要保持距离。就才去,她亲了一下我发箍,走时,抱了一下,嘲笑我胸小,”江甜交代得很清楚,“其他时候我们睡一张床上都盖的两条被子,见她基友,她基友跑火车,她都说我不是单身狗了别乱开……所以,陆允信。” 她解释了这么多,末了,还一个字一个字咬名字。 陆允信心里那块石头被温柔融得一干二净。 他把电脑转到她面前,态度同样坦诚:“所以你应该看看微博。” “微博?什么微博?”江甜茫然地接过电脑,“她微博是助理在模仿她打理,我上次从北城回来就基本没碰过微博,快一个月了吧……” 陆允信想收电脑没来得及,网页下方密密麻麻写着一大串代码。网页上方、微博界面里的“love”“宝贝”“最好”被涂了醒目的红块。 江甜盯了好几秒,“噗嗤”笑出声:“你说你没吃醋,”然后,她朝他眨眼,“照片角度的问题,这波我觉得自己没理亏。” 陆允信关掉微博,调出另一个界面:“那你听说过同人吗?” 不止听说过,还看过。 有肉的,没肉的。 不会有自己和…… 迎上陆允信暗涌的目光,江甜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地收回脚:“知道一点点……” 她眼神慌逃,睫毛扑闪扑朔。 “你在紧张什么……” 陆允信一手托着电脑,一手抓住她脚踝,顺着她退回床的节奏,欺-身而上。 江甜退着,没坐稳,背贴到床-上。 电脑“呼呼”散着热,应声搁在她耳旁。 陆允信松开她脚踝,躺在她身侧,一手亘在她头顶不留退路,一手握住她的腕。 江甜手指软软蜷着,他食指便绕到她食指下,替她把食指展开,轻轻地、点在屏幕上。 他身体徐徐靠近电脑,江甜夹在他和电脑中央,脑子里“嗡嗡嗡”,“嗡”得脸通红。 陆允信看不到般,带着她指,他嗓音低哑,好似他微烫的身体,热度铺天盖地。 “萌宠甜心,腹黑大神轻点吻……青梅火-辣辣,大神枕上欺……” 江甜羞到不行:“你别念出来,我不知道……” “欢-宠99式,甜心躲不过……” 他每念一个书名,会停顿一下,声音里的空气感越裹越重,细沙般摩过江甜全身,摩得她浑-身又痒又麻。 偏偏他置若罔闻,嗓音在她耳边越压越低:“大神深度宠,甜心腰痛痛……” 江甜熟虾般仰头想吻住他。 陆允信微微避开:“甜心很纯-情,腹黑大神不要停……” 唇擦过他下巴,江甜再抬头。 陆允信偏脸:“吻安,小青梅……” 唇掠过他唇角。 “老公太凶猛,甜心受不住……”陆允信念完一页书名。 江甜攀着他肩膀,抬头想再亲。 “咔哒”电脑合上,“啪嗒”抛向沙发。 下一秒,陆允信单手并住她双腕举过头顶,把她压在床-上吻住了她。 没有上一次反复辗转的柔情,他带着惩罚和掠夺的意味,唇-齿施了力道。 探、缠、勾、扫。 给她留了看似可以调整的空间,江甜憋红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换,便被他恶劣地没进唇间。 她唇内长了个溃疡,他舌探过一次,她疼得吸气。他触电般转开,不再探,又吓江甜地把力落在旁边,江甜“嘤”声紧张,嘤着嘤着,唇-齿-交-磨着,两个人身上都起了层薄汗…… 江甜穿的半截裙,陆允信手从裙-摆探进-去,他掌心糙、热,抚得江甜心尖发软,本能地颤着、把他手夹在腿-间。她上半身的刺绣衬衫是宽摆的,被陆允信揉到了纤肩下,堆成乱糟糟一团。 贴身那件却是黑色蕾-丝,顺沿起落。 陆允信看着,眸光愈暗,喉结连滚着,索至她后背。 “为什么没摸到,”他呼吸沉重,一下下洒在她肩窝,“扣。” 江甜吃痒,“毛,毛线,我回来,她一定要我穿这件,”小姑娘软得和滩水般,不敢看他,咛咛着话说不清,“扣……” 一滴汗,从陆允信额角,缓慢地滑到下巴,将滴不滴。 “扣,扣子在前面……” “咔”松开,入目是大片动人的雪-白,陆允信喉咙极重地滚了一下,有些小心又不可控制地握住,轻慢地朝上推,朝下抚,然后,埋头含-住之前自己要命想碰、又怕她觉得流-氓、克制到死不敢碰的柔软。 87|第87章《水乡》 接下来的一切, 顺其自然又顺理成章。 陆允信下力有时轻, 有时重,小孩学脱衣般艰难地把衣服褪-尽,两个人身上都汗涔涔了。 “江甜。”哑着嗓音唤她。 “嗯……” “江甜。”呼吸更沉。 “嗯……” “痛的话,”陆允信喉咙连滚着,压不住胸口燥-火, “我……轻点。” “嗯, ”细若蚊蝇。 陆允信刚到边缘, 小姑娘哼哼着“痛”,陆允信手哆嗦一下, 有些不敢下手。 “没关系。”小姑娘指尖画着他背部线条。 “真的?”陆允信接近气音, 喷-洒在她耳边。 “嗯……”耳朵红透了。 再朝里探一点,小姑娘又哼唧“痛”, 再进, 还是嘤嘤“痛”,陆允信一颗心泡在水里, 浮出水面又被一把摁下,飘来荡去, 无所适从。 “骗你的。”小姑娘弯着眉眼朝他笑。 陆允信鼻尖气急地抵着她鼻尖。 真当那一下胀到发痛了,小姑娘却是一声没吭, 借力昂起头咬在了他肩上, 陆允信腰眼蓦地一紧…… 周遭是汗味,因为他失眠、她惯用的薰衣草香波味,以及他身上熟悉的木质香。 江甜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 和毛线在绿意清旷的北城城郊,嗅着同样的味道,煎早春最后一抔浅茶。 四下有露珠落地的声音,伴着舂、碾、磨、捻的起伏,白皙肤色与夜色间,漫出一丝茶意,宛如捣出来那滴露水,从中指饱满工整的指甲盖上,顺着他的长指朝下,缓缓滑,似留了水渍,又似起了风。 春风漫山遍野地吹,吹得两人全身塞着柳絮般,充盈着,又酥又痒,蓬蓬着,找不到落点。 粗揉,细揉,揉捻、中揉、精揉。 她满心满眼好似驻于毛线煎茶的动作,又好似攀附在他身上,随着他的指、他的热、他粗重的鼻息,微启唇。 煎茶分“一沸”“二沸”“三沸”,快了慢,慢了快,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入碾好的茶末后,抚、弄、混、捣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沸腾和冲撞停止时,江甜受了温度,夹紧他,她好像看到了大片湛蓝的晴空,又好像看到了他的眸。 飞机路过夜云,发出低矮“嗡嗡”声。 江甜以前讨厌飞机,因为寒暑假、高考完坐飞机都意味着和他别离。此刻身上蹭着不知是他的汗,还是自己的汗,黏黏的,她却不可避免地想到飞机离地那一瞬的失重。 再失神。 再然后,两个人都失了控。 床单被两手攥紧,被一手覆住,又被一手带开。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第一次她没放开,他小心翼翼,干涩又快又勉强。 第二次他极尽耐心,她跌跌撞撞唤了他的名字。 第三次酣畅得窗帘映不出影,依稀见她两脚珠玉嫩白,小巧的游鱼般,在空中长久飘荡,倏然脚尖绷直,雨落春茶,涓尽淋漓。 凌晨两点,面条睡醒一觉去趟厕所,又趴回窝里继续睡。 而一墙之隔的门内,陆允信靠在床头,江甜浑身软得不成形地、紧贴他、枕在他臂上。 灰软的被子松垮垮斜盖住两人上半身。 小麦色和白皙的粉,胸口重起伏和轻起伏地喘着气。 小姑娘皮肤奶冻般白嫩顺滑,陆允信沿着她肩膀到腰肢的曲线,反复摩挲,爱不释手。 小姑娘礼尚往来玩他另一只手,忽然停住:“你喜欢我吗?” “嗯?”喟叹几不可查,从他喉咙出来。 “人家言情小说里男主都会觉得女主太小,珍惜又怜爱地舍不得碰,你怎么就,怎么就……” 我们怎么就,怎么就…… 江甜咬唇,抬头看他。 陆允信挠一下她下巴:“你满十八了吗?” “满了。” “是我女朋友吗?”他语气慵懒又散漫。 “是……” “刚刚舒服吗?”他偏头吻了一下她额角,眉梢微压,唇角勾起一抹痞笑。 江甜耳朵瞬间烫红,嘴硬:“你,你不知道女生可以装吗……” 嘴硬也软绵绵。 “喔~?”陆允信拖长调子,然后,握住她的腕徐徐朝下带,“那你摸床单这边——” 江甜脑海里装着方才“快一点”“慢一点”“停”“不要停”,谁意乱情迷的“宝宝”。 “陆!允!信!”她举起爪子扑到他身上作势挠他。 “乖。” 陆允信单手擒住她两腕,偏身到床头,道,“我想抽支烟。” “我不喜欢烟味。”江甜倚在他胸口。 陆允信烟拿到手上又放下,低头嗅嗅她的发,聊以解瘾。 江甜瘪嘴:“真的想抽吗?” “也不是,就觉得应该抽。” 江甜撑着他胸膛起来,胳膊挟着被子朝另一侧床头挪,被子一角被陆允信夹在腿-间,她一蹭身,白皙光洁的美-背顺着被子露出来,蝴蝶骨,流畅的脊柱,腰窝,再朝下…… 陆允信眸色邃了些:“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抽烟吗,我给你拿打火机。” 陆允信右手覆上她稳在床头的手,左手拦抱住她的腰,“不抽了。” 嗓音喑哑,难耐地,从背后压住了她…… ……… 天快亮,两人才睡。 ……… 江甜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顶上是自己卧室的天花板,她望着望着,太阳穴和腰腿一道发胀。 大抵后来他给洗过澡,江甜穿了睡裙,床单干爽,身上也干爽。 她望几秒,迷迷糊糊爬起来,洗把脸刷了牙,看时间,九点半,她想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手机握在手上,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江甜再次醒来,手机还在手上。 一看时间,十一点半。 她陡然清醒,大喊:“陆允信!陆允信!” 回声在房间里震荡。 “我在这。”无可奈何的回答,从床边的沙发上发出。 江甜转头看。 “起来,”陆允信把电脑放旁边,给她开床头柜上的餐盒,“晚上方筑搬家有宴会,中午喝粥。” “你吃了吗?” “等你一起。” 他逐个掀盖,动作不急不慢,五官轮廓沐在光晕里,一半明,一半昧。 江甜身边好看的男性很多。傅逸和江渊都属于剑眉星目,本身精致,而陆允信是写意式的好看,平素敛得冷清,但只要稍稍镀点情绪,亦或情动,便是薄唇、墨眉、眸璨,盛尽绮丽。 有多少寡淡,就有多少痞坏的操作,极尽风情。 陆允信,男朋友…… 江甜笑眯眯地看他。 陆允信倒杯温水,从小纸袋里抖出两枚白色药片,递过去:“先把药吃了。” 江甜嘴角弧度逐渐僵住:“你昨晚不是戴了……吗?” 昨天下午逛超市时,她红着脸不知道怎么挑,他一脸淡定地拿的。 陆允信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宠溺,随即正色:“有失败的几率,”他递近些,带点哄劝的意味,“快把药先吃了——” “不吃不吃我不吃!”江甜倏地推开他,委屈道,“毛线和江大叔都给我说,男人床-上和床下不一样,有的把女朋友睡了就翻脸不认账,让我不要这么快顺了你,我还不信,结果呢……” 江甜抱腿坐在床头,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看他:“你不知道那种药吃了对身体不好吗,大姨妈紊乱,内分泌失调,万一长胖了,万一变丑了,万一哪里的激素出了问题,万一以后怀不了宝宝……” 她没有眼泪,干瘪瘪的,越哽越来劲:“我有双程股份,我还有很多钱,程女士和江大叔也很有钱,要是有了宝宝我就生下来,我就躲到国外,一个人含辛茹苦用金山银山把他养大,”她吸吸鼻子,“我要告诉我家宝宝,他没爸爸,他爸爸不爱他,他爸爸才把他妈妈睡了要让她妈妈吃药,老天爷看看这可怜的孤儿寡母……” 听了听不得的话,陆允信终于没了耐心:“吃药。” “呜呜呜我不吃,”江甜攥紧身前的被子,直摇头,“吃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不吃,打死我也不吃——” “你口腔溃疡到底要不要好,吃东西是我痛还是你痛!” “咔哒”一声,水杯重重跺在桌子上,陆允信沉了脸色。 江甜“啊”地怔住,好几秒,才回神。 然后,她用小可怜的眼神盯他,心肝颤一下,颤两下…… “我和你闹着玩嘛……” 她小心地伸手,从他掌心拿过两片药,柔声试探,“生气了?” 江甜看不见的那边脸,陆允信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一下,很快放平,转脸又故意凶巴巴地瞪她:“快吃!” “好,好,好……”江甜赶紧和水咽下去。 陆允信:“水喝完。” “这么多……好。” “咕噜咕噜”,她喝得乖巧。 陆允信打开西瓜霜喷雾,一腿直、一腿屈在床上,捻住她下巴:“张嘴。” 上一刻还要死要活要带球跑的小姑娘,乖乖地:“啊——” “刷刷”喷两下。 味道……嗯,不太好闻。 陆允信皱皱眉。 江甜面上划过狡黠,接着扯住他衣摆:“还在生气?” 陆允信收药,嗤一声:“和小孩生什么气。” 江甜:“那你亲我。” “不要。” “亲我。” 陆允信任由她拽自己衣服:“有味……” “亲我。”江甜撅嘴不罢休。 陆允信咳一声:“我出去拿把勺子。” 江甜两条腿飞快伸出去,圈拢他膝盖:“不亲不准走。” “你还真是……” 陆允信呿一声,无奈地回身弯腰,“小赖皮。” 江甜明明想把西瓜霜喷雾难闻的味道恶作剧地渡给他,陆允信薄唇啄上来时,江甜却是悄悄抿了唇。 蜻蜓点水。 她陷着两个小酒窝,眉眼弯弯。 陆允信心尖一软,噙了笑,摸摸她发顶,没忍住又亲了两下。 怎么就这么可爱。 她说可爱是形容女孩子不漂亮,那就怎么这么温柔懂事不可能,漂亮又可爱呢…… ……… 江甜不想动,陆允信就在家陪她。 整整一下午,他腿搭在床上办公,小姑娘坐在他腿边玩游戏,玩累了就教面条说话,说:“江甜好美。” 面条:“汪。” “陆允信也觉得江甜好美。” 面条听不懂也笑弯眼:“汪汪。” 江甜和面条握手,面条一爪握江甜,一爪搭在陆允信膝盖上,“汪汪汪。” 江甜:“真乖~” “……” 陆允信对家里两只宠物的无聊对话深表无奈,摇摇头,轻笑,时间倒也混得快。 ……… 方筑乔迁晚宴七点举行。 五点半,江甜打开衣柜找礼服,翻着翻着:“陆允信你动过我这个衣柜吗,怎么顺序不太对……” “外婆和妈上周末来过一次。”陆允信面不改色。 “哦。”江甜只当外婆给自己送夏天的衣服重新整理过,也不以为意。 她给自己挑了条有暗纹的黑色及膝裙,从柜子下给陆允信摸出件有同样花纹的白衬衫。 陆允信不想系领结,江甜便把头上的大蝴蝶结发圈取下来,乌黑的大波浪海藻般洋洋洒洒披了一背。 88|第88章《懂事年龄》 江甜掸了掸发, 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好看吗?” 陆允信目光停在她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腿上, 客观道:“换条长的。” 江甜点头,换了一条,问:“怎么样?” 陆允信逡巡,蹙眉:“试试圆领。” 江甜又找出一件,还没换。 陆允信:“为什么吊带这么细。” “就是这个设计啊。” “还是第一条吧。” “……” 陆允信评价时的态度极为理性, 江甜没朝吃醋上想。 她比较一下, 也觉得第一条好看, 开开心心化个妆又换了回去。 ……… 碧水湾是才建成的高档别墅群,依山傍水, 湾口的跑马场和高尔夫球场沿伸出大片绿意, 方筑新居便坐落在绿意一角。 临近晚上七点,夜幕压顶。 各式豪车排在方筑家门口。 程思青有意让女儿接触商场上的朋友, 加上之前max小青梅的话题炒得沸沸扬扬, 路虎停在门口,陆允信绕过来给她开门, 扶着她下来后,不少人“甜甜”“甜妹”地过来打招呼。 江甜笑盈盈地应, 和他们握手寒暄,落落大方地介绍陆允信。 长辈“嗨呀”说“知道”:“你以为a轮八位融资都是说拿就拿吗。” “高考状元。” “郎才女貌。” “……” 夸赞的话接二连三, 陆允信视线落在江甜身上。 红高跟, 小黑裙,长波浪,大红唇, 皮肤白皙,酒窝漾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允信总感觉她身前那抹弧度比昨晚摸着明显。 明明在家还是个小姑娘,到这了,举手投足间带起一股糅着青涩、妩媚,矛盾又和谐的风情,吸引了不少眼球。 进别墅前,陆允信从后排拿了不愿穿的西服外套,搭到她肩上:“披着。” “有空调不会冷……” 陆允信替她拢紧衣领,江甜望着他一张面瘫脸,无声笑,然后,勾着他胳膊,踏进欢声里。 方筑致了短小的感谢词,宣布宴会开始。 一时间,香槟冲沫,翘楚碰杯,衣鬓裙摆在华灯里攒动。 施茂众星拱月地站在一群大佬中,施家兄妹春风得意,江甜被李振太太拉过去聊天,李振叫了陆允信和恒舟的老总一起玩牌,三三两两间,徐蕾被一个炙手可热的小男星搂在怀里,眼神却频频瞟向陆允信。 施未渝注意到,过来找江甜:“喝一杯。” 李振太太和江甜投缘,江甜在她面前也不见外:“没空。” 施未渝唇语说了三个字,江甜顿几秒,和李振太太打招呼,端起酒杯跟着施未渝去了侧方。 里面喧闹,露天阳台倒安静。 夜风拂过脸庞,江甜手放在栏杆上,眯了眯眼。 “平心而论,你江甜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为什么偏偏是陆允信。”施未渝难得平和。 “平心而论,你施未渝做什么不好,偏偏总盯着我男朋友。” 施未渝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taxi和徐蕾的营销项目为什么谈崩吗。” “不愉快。”江甜来路上看盛藉几个群里说。 施未渝:“你应该知道徐蕾,半老徐娘就爱年轻肉-体,出了名的浪-荡-风-骚……”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进去了。” 江甜正要转身,施未渝拉一下她胳膊:“给你看个好东西。” 江甜深呼吸,道:“施未渝我真的对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眼不感兴趣,我和陆允信在一起,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不挺好吗,我不知道你一直这样盯着我和他有什么……” 施未渝照片传到江甜手机上,江甜“意义”两字卡在喉咙里。 白天,会议室,虚掩的门,徐蕾一身ol穿得前-凸-后-翘,她手肘撑着桌面脉脉凝视着陆允信,陆允信唇角似噙着笑。从照片的角度看过去,他修长的手刚好贴在女人呼之欲出的波澜上。 江甜握手机的动作紧一下,面上却没痕迹,问施未渝:“所以?” “我没其他意思,只是刚巧遇到就拍了,觉得你有知情的权利,”施未渝收手机,耸肩道,“我男朋友之前也和一学妹睡了,男人嘛,总是爱偷腥。” 江甜看着施未渝,沉静道:“知道诽谤犯法吗?” “你要拿着照片和他对质,他肯定说没有啊。” “我为什么要拿着照片和他对质,我信你一个外人不信我男朋友?”江甜嗤一声,挂着“你到底在想什么”的表情,反问,“我脑子有坑?” 江甜转身就走,路过走廊,还和承包宴席的杨紫婵聊了两句。 施未渝当江甜嘴硬,也不在意。 罅隙这种东西,有了一次就有两次,日积月累的,变成天堑很容易。 施未渝抿了口酒,扬起笑意,她并不知道陆允信去了趟厕所,出来在阳台走廊上站了足足五分钟。 也不知道江甜和毛线待过很长时间,目熏耳染地熟悉各种视觉效果,自然也包括借位。 ……… 陆允信回厅后,频繁看江甜,江甜人前给他留够了面子,人后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和李振太太说说笑笑。 十一点,两人提前告辞。 陆允信车开得稳,音乐放得轻,加之方筑家果酒好喝江甜贪了杯,车在路上开着,江甜玩着玩着手机,头一偏,睡了过去。 陆允信把车停在路旁,给她扣西服扣子。 轻柔动作间,江甜醒了。 她混沌地推开陆允信,也摔了手机,屏幕没碎,相册里的照片却露了出来。 江甜面不改色地捡起,一边点删除一边道:“施未渝乱传的。” “你怎么不问我?”陆允信坐回驾驶座上。 “问什么?”江甜打个哈欠。 陆允信转过身,态度坦诚地注视着她:“我推开了。” 江甜懒洋洋拍拍嘴:“我知道。” “她身上香水味很难闻。” “嗯。”江甜吧唧一下嘴。 “但我回去洗了澡。” 小姑娘越是安静,陆允信心里越不是滋味,他手覆上她的手,一五一十交代说:“然后我还把你衣柜里挂着的衣服取下来滚了一圈,我保证,身上真的没有那人的味道……” 他说着,江甜神色逐渐凝固:“礼服很难熨,基本穿一次就没法穿第二次,好几件出自我很喜欢的设计师。” 陆允信咳一下:“我们的感情不会比几件礼服薄弱。” 江甜微笑:“那我把你电脑桌面上的程序、文件夹全部乱堆乱删了好不好?” 陆允信没吱声。 江甜道:“徐蕾对你有意思你告诉我,你洗了澡滚了我衣服也告诉我,但我问你你说明阿姨和外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甩锅?” “我本来就不舒服了,然后告诉你让你也不舒服?”陆允信讲道理,“明阿姨和外婆来过,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江甜倒没有不信任或者吃醋,也没有真的在意那几件礼服,她只是单纯的不舒服,需要顺一下脾气,听陆允信一板一眼说“明阿姨和外婆”…… 她瞬间绷不住,“噗嗤”学:“明阿姨和外婆……” 她“咯咯”笑得乐不可支。 陆允信噤了声。 一秒,两秒,三秒。 他松开安全带,捏住她下巴施力一昂,身体跟着压到副驾驶上…… 网上流传有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传说,很明显,陆允信属于其中之一。 不过他不爱吃樱桃,试验品也便变成了她口中的软-热。 缠着卷,卷着含。 来回往复,极为计较。 江甜什么小性子都没了,唯一的感觉是口腔发麻。 她脑海里装着浆糊般晕晕乎乎了,陆允信才松了唇,两手撑在副驾驶上,半阖着眸。 身体,却没动。 隔着不厚不薄的衣料,江甜明白他克制地、微重的呼吸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路上有来往的车。 路灯在车头切了一圈昏黄的影,狭窄的车内,弥漫着湿-吻之后凌乱的暧-昧。 安静里…… “你喝了多少?”江甜搡搡他,嘟囔,“一身酒味。” 鼻子里溢出丝笑。 “没有刚刚喝得多。”陆允信偏头含住她耳垂。 仗着隔着衣料,他腰身恶劣地朝她小-腹上顶了顶,贴更紧。 江甜手扶着他衣领,脸早已熟透:“你,你别这……” 陆允信斜拉起唇角,似是坏笑。 歪头,又吻了上去。 ……… 周末结束,又到周一。 江甜假到了,陆允信送她回学校上课,江甜下车,绕到驾驶室大开的窗前,一本正经教育他:“学生不上课,成何体统!” 陆允信哧一声,手伸出窗外,扶一下她快要滑落的包带。 陆允信缓缓笑:“我不介意陪你上课,只是不知道是谁说要低调,不想被议论,”陆允信想到什么,拖长调子,“其实被议论没什么不好 ,max大大小青梅可有百万粉丝……” “小肚鸡肠。”江甜冲他做个鬼脸,夹着尾巴赶紧溜了。 只是上午上了三节课,还没到中午,江甜便被迫给小肚鸡肠的某人打电话。 “你现在在做什么,能来一趟学校吗,我好像遇到点问题,”江甜顿了一下,似是在看别人,“我们辅导员,”她有点紧张,压低声音,“要你过来……” 她补充:“好像,挺严重的。” 89|第89章《溯水》 之前陆允信受伤, 江甜请假事由写家人生病, 辅导员批得爽快。 这次她写实习地点距离学校太远,申请在外面住宿,辅导员平静看完,放下假条,啜一口茶:“是四大吗?” 不待江甜回答。 “五百强?” 江甜正想动唇。 辅导员放下茶杯:“是跨国集团国际知名吗?” 江甜碰了碰鼻子:“创业团队——” “那给我一个你们公司执照复印件, 还有你们负责人联系方式。” 江甜:“执照还在走流程——” “那把你们负责人联系上。” 辅导员撂下这句话去了洗手间, 回来见江甜乖巧坐在沙发上, 态度稍微软化了些,“大三实习基本是周末或者空余时间去, 大四校招转正的实习才允许住到校外, 你们这种谈了恋爱想同居的年轻人我可见太多,”辅导员哼了声, “上次雨涵还在给我说你男朋友请她们吃饭, 你半个月没在学校露面。” 江甜没出声。 辅导员接着道:“江甜我给你讲,你要不是交换生, 成绩又不错,就冲我给你开的是不回寝室的假、你却课都不去上, 我就可以给你记个过,三次旷课无成绩, 十次直接开除学籍……” 江甜没应话, 时不时看门口。 教育了大概半小时,辅导员抬腕看表:“你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我给你说, 你在学校一天,你一天的安全就是我负责,明文规定不允许同居,请假你就别想了——” “叩叩”两声门响。 陆允信进来:“怎么了?” “你怎么在学校?我教育我们专业一个小姑娘来着。”辅导员眉梢扬了扬。 陆允信走到江甜旁边,伸出揣兜的手揽了她一下,又问:“怎么了?” 微胖的辅导员顿在原地。 江甜指假条:“我请实习假,创业团队的公章没有法律效益……” 陆允信示意她:“出去等我一下。” 江甜不放心,皱了皱眉。 陆允信推着她出去,然后带上了门。 “什么情况?”辅导员音调高,陆允信说了些话,两方声音都小了。 十分钟后,陆允信拿着签了字的假条出来。 江甜欣喜地接过:“我也说了不少好话,可他死活不同意,一直说安全说我旷课。” “他欠我个人情。” “为什么欠你人情?”江甜好奇,这人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被辅导员们深恶痛绝吗。 “两年前,他才买的电脑黑屏了,无论如何修不好,找我修好的。” “为什么黑?”江甜按电梯,顺口一问。 “我用邮件给他发了个嵌合式病毒,他一点,就锁了屏,只有我知道密码能解开。” “他不是工管辅导员吗,”江甜摸不着头脑,“人和你无冤无仇……” 电梯到一楼,“你问题很多,”陆允信带着她的手揣到自己裤兜,含混道,“刚好回学校,中午请我室友吃饭,你想吃什么?” “请人家吃饭难道不该人家挑吗?” “挑你喜欢的。” 恰逢放学,交大门口人潮喧闹,摩肩接踵。 江甜一边接餐饮传单,一边说谢谢,看着选着便把刚才的疑问抛到脑后。 那次人情说来也是意外。 大一时,所有辅导员都坐在一个大办公室,陆允信报道去迟了,正好碰到他们在八卦这届高考前二十的去处和长相,“交大来了三个,南大去了一个,北大四个,清华六个”,一个辅导员说“这个出国的小姑娘有点可爱”,工管辅导员呿了声“哪有来交大这个,施未渝好看”。 那时江甜才走没多久,陆允信听不得人提起她,更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分不好。 陆允信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 啧,真是幼稚得可怕。 人行道镜头,红灯跳绿灯。 陆允信抓了抓江甜的手,带她顺进“中午吃什么”“我吃黄焖鸡快吃土了”“挂科王作业好难”的人-流里,空气中,飘荡着交大五月并不浓郁的栀子香。 ……… 冯蔚然、蒋亚男带着余声和晏疏先到了焖锅店,陆允信在群里说的。然后,开了个小包厢。 余声喋喋不休:“为毛允哥突然间就有了个女朋友?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想想允哥谈恋爱就贼可怕。” 晏疏:“赌五毛,话很少。” “话多允哥也受不了啊,你能想想一超可爱的妹子整天‘陆允信’‘允哥’‘老公’地叫,允哥大概会想把耳朵堵了,”余声转筷子,“我猜肤白长腿冷艳女神款,两张冷脸‘嗯’‘哦’‘好’贯穿整个恋爱过程,想想就冰天雪地,我还是喜欢女神那种酒窝甜,虽然约饭不应,点赞不回……” 冯蔚然一向话多,这厢却鹌鹑样缩着。 蒋亚男戳戳他,他食指抵唇给蒋亚男做了个“嘘”的手势。 余声还在说:“允哥消失这大半个月该不会就是谈恋爱去了吧……” 晏疏反问:“允哥有恋爱脑?” “咔哒”门动,陆允信牵着江甜露面那一刻,余声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陆允信熟视无睹,先给晏疏介绍:“江甜。” 江甜笑着点头。 轮到余声,陆允信直视室友,嘴角勾了点弧度:“这是我女朋友,江甜。” 一字一顿。 江甜笑着不知情,其他几个都知道,这是陆某人在回当初余声说“甜姐儿太可爱了”“甜姐儿唇形适合接吻”的礼。 余声也应下,待两人落座后,问蒋亚男:“我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我想挨着江甜坐。” 蒋亚男还没开口。 “不可以。”陆允信微笑。 蒋亚男自然是歉意地望着余声,余声脸色不好看:“我就奇了怪了,为毛老子当初在寝室说两句,你甩那么大脸色,我好不容易心动一姑娘,一个月茶不思饭不想,你说谈就谈……” “我就心动这一个姑娘。”陆允信毫不避讳。 江甜脸红。 余声一噎,蟹煲点上来也不想吃了,他问江甜:“陆允信有什么好,我给你说,这人巨龟毛,巨洁癖,巨强迫症,对人不温柔不体贴不细心——” 陆允信:“对你温柔体贴悉心只能说明我有问题。” 余声孜孜不倦问江甜:“他有我懂女孩子分得清口红色号包包新款?” 陆允信也来了脾气,问冯蔚然:“你给我说那个词叫‘妇女之友’还是‘地暖’?” “中央空调!”余声自己接,“浪子收心最浪漫,允哥你懂个毛,表白了吗!” “羡慕吗。” “没有烛光晚餐没有玫瑰礼物能叫表白?”余声嗤。 “不告诉你。” “你有心?” “关你屁事。” “……” 眼看这两人幼儿园水平的□□味冲上了,江甜赶紧扯了下陆允信,示意他少说两句,然后脸上挂着不自知的赧然,对余声道:“我喜欢他挺多年了……” 陆允信拿过不少大奖,听这话,第一次溢出点得胜的傲气。 冯蔚然和蒋亚男“啧啧啧”,余声神色垮下,最后,他吊儿郎当拍着陆允信,话却是对着江甜说:“以后他对你不好,大江大河夜里白天随时找我。” 陆允信反抡他一掌,几人笑作一团。 余声和晏疏一开始便知道,陆允信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不仅仅是性格和起点,而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的感觉,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瑛寄的零食他们吃了,虽然比起儿子,明瑛更喜欢儿子阳光开朗的室友。陆允信夜不归宿,他们谎也帮忙撒了。 嘴上连天怼,余声看着江甜和冯蔚然一起打游戏,陆允信在旁边默默给她剥蟹、剥虾、蘸酱,江甜习以为然眼神都没给一个,余声心里反而发笑…… 情书不接,聚会不应,多少人要电话号码冷邦邦说“不认识”,他陆允信也有今天,呵。 陆允信带着江甜约室友吃饭,很快成了校园广播热议绯闻。 余声平素最爱八卦,对这个话题却是缄默不言,甚至极有保护性地列到了禁止讨论的红-正-专条目里,加之陆允信长期不在学校,江甜和林琅一起上课也低调,两尊大佛的粉色泡沫很快淹没在忙碌的六月里。 江甜要准备工管和金融两个专业的期末考试和期末论文,周一到周五几乎从早到晚待在自习室,有什么数学或计量相关的问题,就拍照发给陆允信。 对方一段语音过来,江甜基本明了,偶尔调戏也不追问。 因为陆允信同样不悠闲。 之前方筑乔迁宴上,李振知道陆允信和徐蕾谈崩,若有若无给他引荐过恒舟老总。之后,盛藉和恒舟对接了需求和案子,奈何恒舟大方向的东西做太多,“建设特色社会主义”风格的策划修十几次,都对不准陆允信他们想要的科技感。 眼看六月中旬就是发布会,时间不到十天。 自打脸重新找徐蕾,或者将就,都是下下选。 世光“看世界”样品图越推越热。术业有专攻,taxi一群年轻人智商加起来快破四位数,却连产品主题和包装设计都定不了。 焦头烂额到周六。 江甜和蒋亚男下楼买下午茶,新来的实习生进来喊:“允哥,有个奇怪的人指名道姓要见你。” “小姑娘奇怪的形容词用得可不好听,”来人摘下口罩和墨镜,蓄低声线,“不过你人漂亮,说什么都对。” 来办公室灯光从旁倾泄,落得来人一张脸半明半昧,来人眉梢一压,唇角起笑,一股让人讨厌不了的风流从眼波里漾出来。 实习生站在桌旁,“啊”地尖叫,捂嘴又垂下。 来人朝她微微倾身,忽然而至的距离让实习生身体僵住,来人却没碰到她,隔着二十公分的安全距离,把购物袋放到桌上,然后抽了张纸巾。 实习生刚松一口气,来人抬手,下一秒,纸巾轻轻覆在她唇角。 “你的口红……好像花了。”嗓音温醇,如同纸巾缓慢摩挲唇角的触感。 实习生撞上距离很近、深邃而含着倜傥笑意的眼神,几欲眩晕。 ……… 而楼下,江甜和蒋亚男正往回走。 上电梯前,江甜收到条短信,把奶茶朝蒋亚男手里一塞,“我有事出去一趟,”手卡在电梯即将合上的前一秒出去,匆匆离开。 90|第90章《规避》 江甜甚至连车都没开, 打个出租就到了柳河旁的小公园。 下午两点, 太阳晒得地面直反白光,树上的知了叫得聒噪。面店后厨正在盥洗碗筷,蒸腾的泔水味冲向口鼻。 江甜皱皱眉,从小路绕上面店二楼。 杨紫婵正在轧账,见人进来, 手上动作加快了些, 问:“你还记得赵明山吗?” “没印象。”江甜朝后避了避蚊子。 “就一中一恶霸, 你才来那阵,在他手下救过一初中生, 傅逸帮你撑的场子, 大家还讨论过你和傅逸的绯闻……” 江甜有点模糊的片段,但没什么兴趣:“你在短信里说?” “五一假我们店里遭了贼, 我就安了录像头, 然后刚刚快一点的时候,赵明山和俩个混混来吃面, 嘟囔着土话说施家钱没付清什么的,我一听时间地点, 想起之前在手机上看的新闻,允哥出事儿这茬, 就叫了你来……” 叙述间, 杨紫婵又在江甜面前点了好几次百元的钞票,江甜陪她第三遍数到“五十八”,杨紫婵终于起身:“我把那段裁了下来, 给你瞅瞅。” 江甜来的路上,心里隐隐有预感。 真当杨紫婵把东西拷给她,她攥手机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是平和:“他们之后去哪儿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三个人一脸凶相,骑个摩托车,喏,”杨紫婵努嘴,“摩托车当时就停在我新买那辆路虎旁边,”杨紫婵说,“我本来想和你买一样的揽胜,可卖车的说揽胜贵得没价值,性价比没极光高,极光排量也2t,车小些的话,动力还足呢……要不要我开车送你,你去哪?” “不用,叫了滴滴,”江甜笑着,给她转了笔账,“实在谢谢。” “老同学说什么谢,天老爷你怎么发这么多,这是……十万?” “你赚钱也辛苦,”江甜朝她颔首,“收着。” 杨紫婵推脱:“我真的不能要……” 滴滴车来,江甜上车,让她回去了。 杨紫婵“嘿嘿”笑两声,“恭敬不如从命,”麻溜点了收款。 车开出去好久,江甜都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给自己招手。 江甜勾了勾唇。 比起施茂方筑那样的老狐狸,她以前觉得杨紫婵不好,现在还觉得她有几分可爱。至少,她想什么,你可以一眼见明白。 江甜揣着音频去了双程南城分部,程女士助理来接的她。 “程总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过炼炼……我说快了,所以小祖宗您能给个准信?还是准备屯在taxi?” “快了,最近期末,”江甜笑着给几个小姐姐点头,接着道,“你不觉得如果taxi可以万里挑一地起来,我又一直陪着他,就很浪漫?” “传说创业狗没有性生活,你受得了这么忙,忙好些年?等等,”助理发现什么,偏头看江甜,“你最近气色有点红润……” 江甜步子很快地进了总经理室:“世光发布会在614,我们在615,你知道了吗?”她把音频点给助理。 “这个事情你一直要我彻查,但真的没法彻查,”助理说,“即便有了这些东西,明女士收了赔付款,施茂找个辩护律师开脱证词,最多进去待两天又什么事儿都没了,生意场上动手脚很多,不可能睚眦必报。” “睚眦必报贬义,”江甜把东西拷给程女士助理,道,“我只想在合适的时间,发生合适的事。” 助理没接话,江甜抬落食指敲桌面,发出“咔哒”脆响。 ……… taxi会议室,毛线把u盘插到接口,熟练点几下,内容通过大屏幕呈现在几人面前。 “第一次做营销设计,手法不太熟,但该有的都有,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断。” 蒋亚男连连点头,一个劲儿挠冯蔚然大腿。 冯蔚然醋还没吃完,毛线遥控关了门,开始讲了。 “ppt上写了的我就不废话,包装设计、样品图都在这,主打概念是‘sr’,star river,星河。” 陆允信把笔转掉,大家看过来。 他说:“没事。” 毛线继续:“星河、银河取的是《生活大爆炸》里万物起源、浩瀚渺远之意,我给到的第一个反差,是这个戴墨镜的q版小丸子‘星河’作为灵魂logo,有一册16开99页六格漫画赋予完整的背景故事。创作和设计手法常讲,反差萌是构成惊喜的重要元素……” 在互联网大热的环境下,各路画手、写手如雨后春笋,有勤奋型,有天赋型,毫无疑问,max是祖师爷赏饭吃。 五年前,她画少女漫走红,带动甜宠少女漫流行,后来逐渐改家国题材,燃起情怀复苏。 屏幕上几格简笔线条,放到在场人手里,只能出个函数图像。 从max笔下一过,陆允信都必须承认趣味……勉强盎然。 大概说了二十分钟,毛线到最后一页。 “除此之外,还有我出道以来圈里圈外的朋友和资源,”毛线说,“待会儿我发给盛藉?好像是他在做行政。” 雪中送炭,盛藉点头:“给您跪下。” 冯蔚然听得有些缺氧,亦玩笑:“max你干脆去开个传媒公司还有徐蕾她们什么事儿。” “传媒公司赚还是max现在赚?” “……” 议论纷纷,气氛轻快。 “记得不要署我的名。”毛线思及什么,突然说。 此话一出,会议室骤地陷入安静。 陆允信坐在圆桌下方,和毛线对视,一个是甜姐儿男友,一个是甜姐儿发小。 其他人默契退出去。 毛线直截了当:“所有署了我名字的作品,我签的绮丽要抽百分二十,签的经纪公司要抽百分之二十,就是百分之四十的代理费,如果按照我现在出一册漫画的首印和版税,你陆允信付得起,江甜付得起,但taxi的账面预算付不起。” 毛线吸了口奶茶:“与其钱多给别人,不如私下给,你要让盛藉给个千儿八百也行,要不给也可以。” “无功不受禄。”陆允信面如古井,无波无澜。 “你以为不是甜甜给我提,我会不要文化公司排队送上门的钱,累死累活给你一创业团队做这些?” 陆允信:“我希望公私分明一点。” 毛线嗤一声:“你敢给我市场价,我就敢反手shift加delete马上永删没有备份。” 会议室窗帘拉了一半,明亮的光线斜在陆允信手边。 “我不喜欢欠别人。”他缓缓道。 “当你欠甜甜。”毛线说,“我后天去德国,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包括她生日,也包括过年。” 沉默的间隙,毛线声音暗了些许,“时差和距离放在那,可能会减少和她的联系,她喜欢你,你们在一起,我别的不求,只求你对她好一点。” 良久。 陆允信道谢,鼻子里溢出丝音节:“第一次觉得你没有想象中,”陆允信斟酌,“令人不愉快。” “辣鸡。”毛线翘着二郎腿,翻个白眼。 ……… 毛线走的那天,南城雨很大。 江甜挽着毛线胳膊,满脸不开心:“你以前也出去浪,不都个把月最多一个季度就回来吗?为什么这次要一两年?走之前还默不作声画了sr都不给我说……为什么要去德国啊。” “我有钱啊,有钱就是膨胀潇洒,”毛线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脸,温柔地嫌弃,“哪像你这种恋爱狗,在外面还要乖乖跑回来。” 江甜仰面问陆允信:“说谢谢了吗?” 陆允信:“说了。” 毛线:“说了。” 江甜左右看看,两人都插着兜,一个高冷一个拽。 江甜试探:“要不你们抱一下——” “拒绝!” “不要!"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 毛线大叫:“江甜你特么不知道防火防盗防闺蜜吗,真的抱他陆允信血妈奇怪啊。” 陆允信:“江甜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浆糊。” 毛线注视着江甜,忽然弯了唇角:“不过我愿意抱你。” 陆允信沉了脸。 江甜“嗷”地感动,朝她张开手臂。 毛线抱一下刚松开,陆允信便极有占有欲地把小姑娘揽到怀里,江甜皱着眉头瞪他,用眼神说,毛线都要走了,你成熟点。 陆允信假装看不见。 “一切顺利。” 有两声。 两人目送毛线,毛线拖着行李箱进大厅。 她借着玻璃窗看两人身形,眼睛眨一下,清晰,眨两下,模糊。 眨着眨着,飞机冲上云霄,机翼滑过湛蓝的天空,也滑过清晨黄昏,每个江甜和陆允信一个在学校复习、一个在公司加班,开着视频各自忙、静静陪伴不说话的午后。 ……… 6月14日上午九点,“看世界”新品发布会。 世光提前一个月便在各大媒体预热,邀请函囊括各界大佬。发布会当天,承包的碧水湾酒店国字号宴会厅更是流光溢彩,座无虚席。 江甜和陆允信一行也在邀请之列。 他们坐在台下,施未渝穿着礼服来打了招呼,施志身着剪裁得体的西服也随后过来,“有点紧张”“希望你们明天也顺利”的场面话说得无趣,江甜几个开黑玩着游戏没理,盛藉老好人地应承一两句。 发布会很快开始。 主持人请的当红小鲜肉,一上台便引起喝彩连连。 他连连压手:“今天我不是主角……” 他第一句话还没说完,施茂助理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到第一排,弯身对施茂耳语,施茂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吩咐,一群身穿制服帽戴国-徽的警-察从门口进来。 91|第91章《梦痕》 女嘉宾们“啊”地尖叫。 江甜偏头朝陆允信怀里靠, 也是戏多地“啊”一下。 江甜和陆允信眼神一碰, 陆允信立马猜到了前因后果,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帮她扶正发箍。 “涉嫌”后面的罪名并不重要,施茂在闪烁的长-枪-大-炮前被带走,发布会顿时陷入混乱之中,施志在主席台拿着话筒:“我们的新品介绍将提前——” 记者们纷纷跟着警-察和施茂跑:“警察先生可以交代一下施总具体涉案事由吗?” “施总请问您自己知晓吗?” “施总我们之前就收到报道称世光生产线质量出现问题, 请问这次涉案是这个原因吗……” “……” 施志还想挽留, 嘉宾们纷纷合掌退去。 大环境下, 谁也不想和沾事儿的人走太近,免得利没讨到, 反惹一身臊。 陆允信和江甜跟着大部队离开时, 不少经销商主动过来打招呼,简单几句聊进电梯。 宴会厅座位逐渐空出, 只剩灯光热闹。 施志隔着整个大厅和电梯里的陆允信对视。 电梯门徐徐合拢, 施志在台上叉腰走来走去,最后“哐”一脚踹掉还没来得及打开的样品。 这下, 本想留在会场的几个世光老伙伴,也走了。 “施茂涉案”“发布会未召开”“看世界何去何从”…… 世光带着关键词在热搜位居高不下之际, 南城酒店的taxi发布会,低调爆满。 盛藉台感极好, 如沐春风的笑容把场子暖热后, 陆允信第一次穿了身完整西装站上讲台,甚至,江甜还用“不给亲”威胁他打了一条蓝色暗花领带。 西装笔挺, 身形颀长,隐在昧色里。 他手握遥控笔,光圈把手投在屏幕上,顺着修长白净的指节,他低沉的嗓音从音箱里淌出来,平缓又清晰。 “相对市面上其他产品来说,我们技术上的优势主要有三点。一,附赠sr原生用户app,适用于mac、pc、y station、安卓等。其中,我们对unity引擎实现了水平测度的算法优化……” 江甜和蒋亚男负责嘉宾签到,发布会开始后,两人缩在会场的角落里。 明明陆允信站在暗处,明明屏幕上放大的是代码,可江甜就只能看到他,看他的表情,看他鼻尖是不是落在光里,江甜和他对望,望着望着,她在台下保持单手撑脸的姿势,不自知勾了唇角…… 蒋亚男想借过去洗手间,转头便看到甜姐儿直勾勾盯着允哥,颊边陷着两个深甜的酒窝。 蒋亚男犹豫两秒,还是喊了人。过道坐着记者和迟来的嘉宾,江甜顺便把位置让给嘉宾,站到两个干练的女人旁。 她继续看陆允信,耳朵里却响起两道女音。 “之前觉得定价偏高,如果真的像陆所说,有独立app和web……” “facebook和youtube连续两个季度拿了份额第一,如果web延伸出来,把vr模式切进去,就很可怕,还有浏览器这块。” 最开始说话的女人点头:“高考状元啊,大一就拿过优化three.js的专利,王君去年出的一本专著是把这款专利和bori□□us/webvr-boilerte放到一起比较,包括3d定点旋转,位移,旋转加位移,taxi硬货上的开发和国外有差距,在国内是顶尖水准了,尤其眩晕处理这块,解决好,webgl第三方库将来是可以实现vr浏览网页甚至商品,市场不可估量……” “……” 很专业,赞不绝口。 江甜听着欣慰,想笑。 可笑到嘴边,伴着陆允信鞠躬下台的动作,最终只是扯了扯唇角。 taxi给的优惠很足,前一万份中随机抽一千免单。 盛藉他们之前没算到世光这一出,预计头显、机位首轮销量共计两万,施茂一出事,相当于世光前期宣传的热度免费送了taxi,发布会结束,销量突破四万,现场掌声雷鸣。 三天后,施茂律师保释施茂,无罪释放。 也就是这三天预售,世光“看世界”销量不到两万,而毛线临走前给了概念加持,taxi发布会圆满落幕,同期“sr”销量直接冲破十万大关。 “vr时代”“taxi先驱作用”…… 报道取代施茂铺天盖地。 世光总部,施茂坐在宽阔的书桌后接电话。 他话里带笑,面裹寒冰:“郑总可以大概说一下撤资原因吗?资金周转不过来?好的,好的没问题,期待下次合作。” “彭总?哎呀呀是大难没进去啊,安全了安全了,不知道哪个歹人造谣弄出来的幺蛾子,几个混混都说是自己喝醉酒胡言乱语……啊?下个季度不合作了?为什……嗯。” “……” 四五个电话接完,施茂径直罢了手机。 施志敲门进来,站至施茂跟前:“爸——” “啪”,施茂一耳光直接甩在施志脸上,施志整个人被打得朝旁边偏去。 施茂喝:“沉住气,沉住气,给你说了多少次,你怎么解释郑总他们支支吾吾,你特么没老子连场发布会都撑不完,这些人都是魏世光留下的过命交情啊施志你那天到底在做什么!” 施志半天没站直,眸光暗了暗:“是陆允信……” ……… taxi一骑绝尘,除了几个实习生在食堂、宿舍以“我给你们讲”带去小道消息,几位正主倒是淡定地继续忙。 期末进行得如火如荼,陆允信早早裸考完,江甜还在等待第二学位的《金融计量》《公司金融》《金融风险管理》,全是大科,江甜实操(实战操作)太熟,也不想复习,加上听挂科王说c语言期末设计可以七月底交,她便在图书馆翻了一堆编程书。有些她才去taxi实习时看过,但看完一遍还是不太懂。 再三思量,江甜电话拨给傅逸:“哪种程序语言比较好学好上手?” “python吧,没有头文件,写着也像说话,号称最优雅,我当时让诗哥就选的这个,她还挺喜欢,”傅逸想到什么,“你不是在学c语言吗,你问你家允哥啊,他专业户。” “不要给他说我给你打了电话。” 傅逸啧一声:“怎么?你俩感情危机了?taxi不是大爆了吗?我关注的公号满屏都在刷。” “不是。”江甜要傅逸推荐教材。 傅逸:“我刚好有多的,给你寄过来,先给甜姐儿看看封面。” 《父与子的编程之旅:和小卡特一起学python》的封面欢脱暖萌,傅逸嘚瑟:“叫爸爸。” 江甜反手截图并电话秦诗,惹得傅逸快跪下:“祖宗我错了……” 《父与子》算接近童书的科普读物,江甜却读得很慢,所有要考试的科目都考完了,她才跟着电脑边敲边理解看了一半不到。 气温越来越高,交大女生的裙子越来越短。 第一次高温预警是六月底,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 江甜飞了趟美国,陪傅逸秦诗看学校,探望程女士,还和金主爸爸红树资本对接了taxi第一阶段的计划完成度。 回来刚好七月初,陆允信开车到机场接她:“盛藉他们在南门火锅定了包厢,给你接风洗尘,走了快五天,”陆允信俯身给她系好安全带,“面条都想你了。” “你不想吗?”江甜朝他弯着眉眼。 陆允信揉一下她的发顶:“明知故问。” 江甜笑,笑着看车汇进车流,听他和周致通话时,自己听不太懂的话。 ……… 火锅点的九宫格,油刚煮沸,冯蔚然便嚷嚷着“不好操作”叫服务员把格子撤下去。 木门把外面的喧嚣隔成白噪音。 盛藉一边下菜一边感慨:“上次烫南门,还是首创被施志黑成狗,人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互联网三个月顶一年,我们算一年河东,一年河西,碰杯。” 周致推了下眼镜:“那九月份是不是又该我们跪了?” “滚!” “滚你妹!”冯蔚然一掌抡在周致背上。 盛藉再举杯:“两次就行,敬我们金主爸爸红树,敬技术爸爸周总陆总,双程小公举甜总,行政大佬蒋总和万年妻管严耙耳朵冯蔚然!” 其他人“噗嗤”破功,冯蔚然一脸不服:“不能因为我有女票就怼我妻管严,允哥也是妻管严好吗!” 盛藉瞟一眼即便给甜姐儿夹菜,也面色清淡自带气场的陆允信,再瞥一眼冯蔚然,嗤:“你看允哥有妻管严的气质?” 话音未完,江甜很给面子地抱住陆允信胳膊,小鸟依人朝他肩头靠:“我是夫管严,夫管严。” 她一双眼睛眨得柔情四溢。 冯蔚然“嗷”一声:“不带这样的!” 几人笑作一团,陆允信自然地来回摸着小姑娘的肩,眉目舒坦。 推杯换盏,酒足饭饱,出来撞见繁星漫天。 两人都没喝酒,江甜问:“你开还是我开?” “我开吧,”陆允信揽着她走,挠挠她耳垂,“飞机坐累了?总感觉你有点倦。” 隔着马路,冯蔚然几人疯狂地给两人挥手。 江甜没接陆允信的话,和她们回挥,上车。 南门火锅就一个出口,江甜和陆允信坐在暗色的车厢里慢慢挪,指示灯忽明忽灭。 “陆允信。”江甜忽然唤他。 “嗯?” “c语言要交期末设计,我明天开始到七月底就不去taxi了,先回学校上自习把东西弄出来,还想再学点其他的。”江甜说。 陆允信没回答,待车出了路口:“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江甜牵牵唇,“我这学期c语言没怎么听,挂科王挂科率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个原因?” “不然呢?” “你到底怎么了?” 江甜面色动了动:“给你说了没什么——” “江甜,”陆允信把车停在路旁,平视前方,“我不傻。” “我没觉得你傻。” “你一脸疲惫说你不来taxi,说你没怎么、心里没装事情不是把我当傻子是什么!” “你好好说话就说话,你凶我做什么!”江甜声音跟着他拔高,微哽咽,有些不稳。 陆允信握紧方向盘,“对不起,”他软了语气,强迫自己不看她,“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要不然你笑我就真的以为你在笑,如果你刚刚不说那些话,我差点就以为你真的没怎么……江甜。” 低声唤她的名字。 用了别人面前从未有过的耐心和温柔,却不敢看她。 因为一看她,一看到她不舒服,一看到她难过,陆允信知道自己……很难控制住自己。 江甜没接话,一下一下抠着自己的包带。 陆允信也等着,强迫自己眼观鼻鼻观心,不去听她像是要哭的鼻息。 安静好一会儿…… 92|第92章《剥开石榴》 “上次发布会, 你在台上讲, 我在台下听,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你好,当时在会场听别人议论,回去后重复听,才发现自己只能说好, 因为除了好, ”江甜费力地拉了拉唇角, “好像其他都听不懂。” “后来想想,这个问题似乎一直存在, ”江甜说, “你给我n,我就只记得三个字n, 你给我说rnn, 我就只知道rnn,是真的不懂。” 江甜用包带夹住安全带, 想笑,没笑出来, “其实才去taxi实习的时候,看过一遍什么算法, 可看了什么都不懂。交换必修c语言, 翻到课后习题永远只能做到星号前,自学python,python简单, 代码和伯克利常用的r语言像,看了一半,会写简单的随机程序,会写斗地主……可真的就是get你们的点,就盛藉周致甚至陌生人都可以说,哇陆允信你这里好厉害,你有什么专利,我就只能记住你专利的名字,真的就感觉,”江甜声音慢慢变小,“隔你……好远。” 车厢里没歌声,陆允信点了支烟,却没抽。 他手伸出窗外,橙黄火星在暗色的夜风中明明灭灭。 “前段时间先是你受伤,然后和世光周旋,再是发布会,又有期末考试,就各种事情堆在一起,所以我想说,现在忙过了是不是可以给自己一段空闲时间,好好扎进去学一下,好好准备期末设计,我不笨。” 江甜望着那撮式微的火星,眨了一下眼睛,“我也没有和你冷战或者远离的意思,真的只是想安静一下,调整一下,我也会害怕以后和你话越来越少,到最后无话可讲,”江甜垂眼,睫毛不可遏制地轻颤,“程女士给我说,那样会很可怕……” 而江甜已经体会到了。 和傅逸秦诗去美国这趟,她约了毛线,毛线有事没来,三人吃饭时,和毛线连了电话。 傅逸、秦诗先把天气、食物聊完了,轮到江甜,她问什么,毛线答什么,问一句,毛线答一句。 空白的间隙,江甜还没来得及再开口,毛线就“么么哒还有事,你和你家那位好好的”,然后,挂了电话。 加州中午有太阳,气温不低。 风刮在脸上,江甜觉得生疼。 金发碧眼的帅哥美女在划船冲浪,她在高卷的浪花里好像看到站在台上的陆允信,也好像看到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毛昔安。 冯蔚然爱惨了蒋亚男,蒋亚男无所畏惧,可陆允信和自己…… 程女士给了她一身倔强,她明明可以笑吟吟和taxi们聚会,插科打诨,明明可以处理好,明明不想告诉他,怎么就…… 沉默里,江甜偏过头,视线落在路旁。 一株低矮的灌木被风吹落了叶,吹得直不起腰,江甜和它对视,不知道谁更狼狈。 而陆允信提纲挈领的能力很强,一个字一个字听到最后,耳畔里只剩下细声细气的两句。 “真的get不到你们的点。” “扎进去好好学一下。” “真的……” “……” 昏沉到自相矛盾,又执拗地假装说得很清楚。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破毛病。 半晌,陆允信松手,半截没抽过的烟直直坠在地上。 “嗡嗡”,车启动。 一闪而逝的陌生风景晃散江甜眼里的焦距,陆允信摇起车窗,江甜还是红了眼睛…… 半个小时,陆允信把车开到一栋高楼门口停下,然后绕过来给她开门。 江甜仰头看,三十二层。 她没问这是哪里,陆允信也没给她说,只是习惯性揣着她的手带到自己兜里,在兜里牵着她进电梯,到顶层,陆允信按密码开门。 “要换鞋吗?”江甜问。 “不用。” 陆允信没开灯,江甜借着吊顶上一圈荧光看路,随他走到客厅,把包扔沙发上,再去阳台。 “有点恐高。”江甜朝下看了一眼,飞快缩回头,“新买的?” “碧水湾之后买的。” 阳台上有个隔间,陆允信在墙上划几下,隔间打开,笨拙的vr体验座椅呈在眼前。皮软木黑,弯弯绕绕的线缆连结着顶上的头显,陆允信摁开按钮,江甜犹疑。 “试试,我坐过一次。”陆允信示意她别怕。 江甜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还是压着裙摆小心翼翼坐上去,“你为什么喜欢买房子?投资?喜欢天文?”所以只爱顶楼。 陆允信给她系上安全带,把头盔戴在她头上。 夜色如幕,星河熠熠,大团闪烁的星云给远天镀上一层淡紫。 那层光晕很近,江甜不自知地抬了手,她感觉自己一握,就能像捞米一样、抓一把星斗放进口袋中。 江甜微启着唇,却没发出声音。 陆允信注视着她忽高忽低的手,蹙了一路的眉目终于舒展。 他平缓道:“买了碧水湾之后,基本没什么钱,看到这里开盘,接了两个月私活,贷款盘下来的。” 陆允信问她,“现在,近些了吗?” 手不是米舀,米会从指缝间漏出,星斗亦是。 没有音乐和机械音,江甜听着沙沙风声,不可思议地看那些细碎的亮色如小时候、却触手可及般真切地滑在指缝中。 “很近。”江甜不懂他问话的逻辑仍是柔声答,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欢欣。 “给你讲个故事,”陆允信张开右手五指,徐徐嵌进她左手五指。 他说:“一千零二十四天前,一个人遇见了一个只挠自己小怂包,小怂包在他面前又是舞爪子又是龇牙,在其他人面前就乖巧得不像话,听到父母离婚,还能一脸淡定让她们不考虑她,结果一转身,就在这里哭到停都停不下。” 陆允信声音低醇,手掌温热。 江甜和他扣着十指,看星星还是星星,她脑袋却像塞着星云般,渐渐没了思考能力。 “她哭说,程女士和江大叔那么恩爱为什么要离婚,说她以后是不是没有家了,那个人就安慰她,结果他怎么安慰,小怂包就怎么挠他。” “他说不念了,小怂包偏要念,他说不哭了,小怂包哭得更凶,他说看星河,很美,”陆允信掌心严丝合缝地贴紧她的掌心,“她说很美,但很远。” 陆允信左手再缓缓覆上她右手,一字一顿地重复。 “现在,近些了吗?” 他声音隔太近,像红酒,随着一抔夜风扑到江甜心上,心醺了热,烧得慌,脑海跟着“嗡嗡”,根本没法思考。 她看不到他,只能看到熟悉的星景。 越是这样,满心满眼都萦上了陆允信的声音。 “我的专业,我的工作,你不喜欢,那便不了解,你想了解,我便慢慢教你,”他停了一下,“但江甜,你要明白。” 他凝视着遮挡的头盔,极尽温柔又极尽耐心:“我喜欢的,是你。” 五个字,六个字,还是四个字。 江甜数不清,她只能感到一缕热气盈在胸口,飘来荡去。 他说:“我可以学计科,可以擅长算法,甚至可以转去你的工管金融或者很多非语言系的专业,我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无数条路,无数个选择,”陆允信手扣着她的手,专注又认真,“但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女朋友,是你。” “我想陪伴并想一直陪伴下去的人,”陆允信顿,“也只有你。” 语罢,一个吻,落在她手背上。 轻若星絮,却搅得江甜不知该吸气,还是该呼气,她耳廓红成一片,忘记了怎么呼吸。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那团弄人的星絮,又在她脖子上撩了一下。 江甜身体过电,脸热热的,忽然:“陆允信!” “嗯?”尾音沉沉。 “是不是vr的原因,我总感觉自己现在比你高,你是不是也坐着,你再说句话我感受一下,我是不是比你高……” 她连连去抓他的手,雀跃又欢喜。 陆允信失笑着抽-出手,掌心轻缓地包住她作乱的小手。 “宝宝,”他稍稍起身,嗓音低缓,伴着温热的鼻息掠过她耳垂,噙着笑,无奈又温柔道,“我现在……蹲在地上的。” 小姑娘嘴角弧度戛然。 陆允信斟酌着解释:“vr只能给你错觉,不能给你幻觉……” 江甜再微笑:“你不怼我会怎样。” 陆允信:“我才表了白。” “对啊,”小姑娘脸烫着,撇撇嘴,“你才表完白就不知道哄哄我,你表白的时效难道比金鱼的七秒记忆还短吗……” 陆允信带着她的手缓缓覆上自己发热的脸:“江甜。” 小姑娘喉咙滚了滚,没了声音。 呼吸和“咚咚”的心跳一起错乱,她分不清自己和他的。 只能听到他鼻息不稳,嗓音微哑。 很小很小声地,“我也会害羞。” 93|一更 我也会害羞。 陆允信说, 他也会……害羞。 江甜抚着他的脸, 他脸的温度经由静脉蔓回她的心脏,融着融着,把她心融成了一滩化掉的雪糕。 “突然好喜欢你。”她徐徐摸索他的眉眼。 “以前不喜欢吗?”陆允信单手并住了她两只手。 “现在更喜欢……” 江甜话没说完,还戴着头盔。 陆允信稍稍腾身,薄唇覆上她唇角, 然后, 耐心又细致地描绘她的唇形。第一遍, 第二遍,等到第三遍, 陆允信轻轻撬开她的唇朝内寻溯, 小姑娘眼前是星空,唇间是湿-软, 她“唔”地嘤-咛, 两道温-热的鼻-息登时缠作一处。 陆允信喜欢这种感觉,江甜亦是。 缠着缠着, 两人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热,满心满眼与彼此的唇-舌交磨, 无法思考。 不知道头盔是怎么扯下来的,也不知道十几米的距离, 为什么走了快十分钟。 昏旷的夜色下, 衣服铺了一路。 陆允信背贴上-床时,江甜跌跌撞撞跨-坐到了他腿上。 大片细-滑的肌肤入目,陆允信眸光暗得可怕。他反身去探床头一个纸袋, 江甜喜欢的牌子的睡衣、他的睡衣、抹茶味悠哈,矿泉水“噼里啪啦”倒在地上。 江甜胸口起-伏,控不住气息地把头枕在他心口。陆允信在最底下找到个纸盒,然后,单手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个叼在嘴里。他这手稳着小姑娘羊脂般细腻的后背,又是那只手,艰难地撕。江甜呼吸洒在他胸-膛,怀着点坏心思,低头轻舐。陆允信浑身狠狠一颤,托稳她后背,蓦地将她反压在身-下。 他粗重的喘-息声,窄小塑料袋衔在嘴里伴着唇齿折褶的声音,身体战-栗和薄汗相融的声音。 “宝宝,”陆允信舔-弄着她的耳垂,嗓音低-哑,“你在绝对安全期。” “嗯……?”江甜耳垂泛上一层绯色,热热的,烧过她全身。 “我想……”陆允信腰下微微用力,带着黏-湿的磨-蹭感,含着套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 刷一下,江甜脸爆红,偏头迎上他灼-热的眼神。 “陆!允!信!”江甜嗔。 奈何小姑娘眼睛黑亮,湿漉漉宛如漾着水光,恼羞的推搡更是欲拒还迎。陆允信沉笑着搂紧她的腰,扭头把小方块吐到床下…… 在翡翠园同居时,陆允信大多是事中侵略,事后温柔。 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每一下冲撞都带着浓重的占有欲,不加阻隔、每寸肌肤都喧嚣且彻底地相贴。 窗上夜霜泛滥,湿泞中倒映出模糊的轮廓。 江甜很乱,乱到最后陆允信发着狠。她亦分不清那抹盛着焰火的亮色,是他邃暗明灭的眸,还是漫天星云,白的、暗的星碎交融,舒服到灵魂似飘似出窍,轻轻地颤抖。 ……… 江甜时差没调过来,第二天醒时,不到八点。 陆允信比她醒得更早,两人腻腻歪歪好一阵,陆允信掀开被子起身:“想吃什么?” “灌汤包,最热最热的那种。”江甜一边说着,脸一边从手机下露出来。 陆允信背对她,在穿衣服。 夏天天亮早,一丝光从窗帘边缘漏进来,泻到他脚边。江甜稍微扭头,顺着那缕光,刚好撞见他骨节分明的脚踝,包裹在休闲裤里的修直长腿,然后是赤-裸的上身,窄腰宽背,背部线条流畅,肌肉结实勃发…… “咕隆”,江甜不自知地吞了吞口水。 再朝上,看到他后脑勺,昨晚最意乱情迷时,她抱着的后脑勺。 又是两下,口水吞咽的声音。 “很饿吗?”陆允信穿完了,转过身。 只见小姑娘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嗯。” “我会快点。”陆允信想帮她把被子拂下来。 江甜攥住不让。 “你这样会喘不过气。”陆允信拍拍她脑袋。 “陆同学你快去嘛,早去早回啦。” 小姑娘一撒娇,陆允信顿时没辙。 他把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你可以再睡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带上门。 “咔哒”,小姑娘熟虾般红彤彤的,又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舔了一下唇。 这人感觉不怎么锻炼啊,怎么身材这么好,好到她看着看着,手脚软得不是滋味,明明刚刚才,刚刚才,才…… 吁,她用手背拍拍滚烫的脸颊。 好色哦。 ……… 小区门口的灌汤包是老字号,要排队。 陆允信等了快半小时买到东西后,一路小跑进电梯,按楼层,然后借着电梯门反光刮了刮头发。 楼上,江甜正在给他看外星人新出的电脑. 秦诗消息进来:“你看班群了吗,好像说谁组织暑假要开同学会,你去不去?” “东郭去吗?”江甜问。 “不去。” 江甜想了想:“我不太想去——” “那我也不回了。”听筒里,秦诗声音离远了些,“老傅帮我把充电线拿过来。” “来了来了。”傅逸的声音。 没过几秒,“老傅你在做什么,你听到了吗?” “……” “锅里什么味,某人说好的是大厨,算了算了我来,”秦诗给江甜说“再见”,然后又是“老傅”“老傅”,唤得又嫌弃又甜蜜。 江甜被虐得体无完肤,恰好手机没电,恰好听到陆允信关门的声音,她下意识喊:“老公,帮我把充电线拿过来。” 刚出口,就想咬掉自己舌头。 明明想喊“老陆”的,怎么就喊成…… 小姑娘习惯性躲被子里。 几秒后,被子被人用力扯开,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拂开头发,小脸娇俏地泛着红热。 “再叫一次,”陆允信抿笑,挥手,“叫了给你充电线。” “陆允信!”小姑娘羞愤。 陆允信眉梢上扬,“再叫一次,”他诱哄,“不是说期末设计很难?叫了我帮你做……嗯?” 尾音低醇,小姑娘被迷得七荤八素,转而又皱了眉,“会被看出来?挂科王说不能找枪手。” “我模仿你水平写,他看不出来,你相信我,”陆允信噙笑俯身,“再叫一次……” 俊脸越来越近,江甜细声细气:“除了利诱你还会做什么……” “色……诱?” 声线压得又哑又低,吻她眉角时,他喉结正好贴在她唇旁,起伏,滚动,江甜喉咙跟着起伏,滚动。 她眼睫颤了颤,一个没忍住,昂头亲上去。 陆允信吃痒,挠她咯吱窝,江甜连连闪躲。 “叫老公”“不要”“叫不叫”“陆允信你有没有意思”“叫”,纠缠好一会儿,陆允信欺身上去,小姑娘“咯咯”笑着,赧到不行一声“老公”,接着“老公我错了”…… 没在起起落落的被子里。 两人再起来,早饭已经凉了。 叫个外卖解决完,陆允信送江甜回交大。 十一点正是堵车,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江甜微博刷不出新东西,用流量下了个斗地主,输完微信企鹅的号,正在切陆允信的号,施未渝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拨进来的。 江甜给陆允信看:“她给我打做什么?她不是喜欢骚扰你?” “我很早之前把她拉黑了。” 陆允信帮江甜划到接通,施未渝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冲出来:“江甜监控是不是你做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甜按下录音。 “一个才拿a轮融资的创业公司就想撬世光,你心也是很大,”施未渝冷笑,“但愿你以后做事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承你吉言,”江甜还她,“但愿世光资金链可以早日接上。” 她想到什么,“对了,刚刚看微博,世光人事部好像在大批量找员工谈话,引起恐慌?”不待施未渝回答,江甜慢条斯理动了动脖子,“上万人的老牌企业,要是爆出裁员——” 施未渝直接挂了电话。 江甜耸耸肩,边领陆允信的欢乐豆边问:“我刚刚表情不狰狞吧?” 陆允信看她等待进比赛:“叫老公。” “欸,”江甜转头看他,“你还上瘾了是不是。” “很可爱。”陆允信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搭在他头上。 他一温柔,江甜故作烦恼叹一下气,又乖又软地唤:“老公。” 然后,她问:“刚刚看世光股价又跌破10,你说,国-家-队会出手救吗?” 江甜手机屏幕上,欢乐挑战赛开始。 陆允信跟着她看牌:“我们看问题朝后退三步。” 长龙松了些,陆允信跟着动一截,问:“假设换做程女士,出了这样的事,你站在立场上,会给施未渝打电话?” “不会,”江甜肯定,“会查细节,想对策,包括公关应急,很多事情等着处理,打电话就感觉很,”江甜斟酌,“无脑。” “很多极端情况下,情绪不可控,”陆允信沉吟,“世光处境可能比想象中更艰难。” “可施茂不会把宝都压到‘看世界’上啊,那么大一个公司,”说着说着,她自己推翻,“当年诺吉亚,”越想越多,“吉利和沃尔沃……” 江甜输掉一把大的,排名岌岌可危,结果分配新局,另外两人一上来就明牌翻倍。 陆允信伸手遮住她两个对手明牌的牌。等17张发完后,江甜其他牌顺,但最大的只有一对二。江甜叫了地主,两个对手都抢地主,计时器再到江甜手上。 江甜问陆允信:“我软一手吧,对二确实没有压制优势,我可能只出得了第一手——” “抢试试。”陆允信同样没看牌。 江甜按下按钮,底牌翻四倍,双王一个二。 江甜不敢相信地看陆允信。 陆允信松手换挡,云淡风轻道:“有人明牌,是牌太好,有人明牌,不过是濒临出局孤注一掷。” 江甜有看两个对手的排名,但对手明牌、明牌又被遮住的情况下,她有……大多数女生天性里的保守求稳,想过,但没有陆允信那般直截了当。 这把牌赢得顺畅,江甜退掉了游戏。 两人陷入沉默。 良久。 陆允信平视前方,似笑非笑:“山穷水尽是个很有意思的词,”他侧脸看江甜,“你慢慢嚼,嚼出来的意思应该比我要多。” 撞上小姑娘清澈澄明的眼神,他倏而勾唇:“有没有觉得老公很厉害?” 小姑娘鸡啄米似地点头,点完头发现不对,在坑底皱脸瞪他。 陆允信心情大好,捏了捏她耳垂:“你七月过,八月份就满20了。” “毛线不陪我,江近城也不回来,”江甜小声抱怨完,眼睛黑亮地看着他,“所以呢?” 陆允信感受着她细微的情绪,眸光闪了闪。 他咽下“我1月就满22”,若无其事地笑:“所以有想要的礼物吗?” 94|二更 江甜没猜到20岁的特殊含义, 软软地抱怨:“陆允信你真的好直男啊, 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你不会想着准备惊喜吗?” 陆允信“哦”地音调上扬:“那你想我送你彩色水晶刻字玫瑰花,会放音乐的那种,还是,”他想想形容词, “刻着山盟海誓一股木漆味的劣质八音盒?” 江甜嘴角抽了抽:“你从哪知道这么多……绝杀。” “冯蔚然啊, ”陆允信笑, “他说他给蒋亚男送这个,差点被打到四肢残废。” 江甜“噗哈哈”笑得直不起腰:“他该跪着感谢没分手, ”笑了好一会儿, 她坐正了,认真答, “陪我去旅行?” “这个没办法答应。”陆允信说。 江甜期待的表情凝在脸上。 “因为不知道到时有没有意外或者变故, 如果有时间我们就去,万一我答应了又没时间, ”陆允信淡淡道,“我很难原谅自己的空口诺言。” 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不可能好言好语先骗了再说,江甜还是忍不住地失落:“那你问我做什么嘛?” “逗逗你。”陆允信摸她发顶。 江甜气得扑过去挠他。 刚好遇上过弯道, 陆允信左手稳稳握住方向盘, 在她扑过来的刹那,旁边有车平行地挪,陆允信几乎是下意识捂住她不低的领口。 阳光从正前方落进车里, 江甜昂头,正好撞见他眉心微皱,镀在光里。 很多年以后,当江甜站到一个学术权威的高度,和一位传记作家合写自己的过往,其中一部分是先生给她的、很小但很窝心的细节。时隔久远,这一幕却在江甜脑海里保存得异常清晰。 她感觉这人可以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风骚得彻底。 也能在外人面前,每丝每分每毫地表达体贴和爱意。 甚至让她错觉到,陆允信很喜欢她,陆允信喜欢了她很久,很久。 是陆允信,先动的心。 ……… 慢慢悠悠轧了一路蚂蚁,陆允信把车开回交大,已经快一点。 两人在停车场说了好一会儿话,陆允信叮嘱她:“你最近胃不好,下午不要点奶茶不要点咖啡不要点任何含糖精或者□□的东西……” “知道啦,”江甜做个鬼脸,“我又不是你。” “我怎么了?”陆允信蹙眉。 江甜朝他招招手。 陆允信耳朵凑过去。 “老妈子一样的陆三岁。” 她嗓音宛转如江南小曲,气得陆三岁轻咬她耳垂,咬得她嘤嘤服软,他又把人捞到驾驶座上,百般怜惜地……亲了亲。 ……… 陆允信回taxi,正要遇见保洁员打扫卫生,他走过去:“麻烦把这张桌子收一下。” 蒋亚男和实习生们诧异:“甜姐儿不来了吗?” 保洁阿姨也皱眉:“那小姑娘不来了吗?” “她回双程,”陆允信平淡道,“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来了。” 周致从电脑后面露出双眼睛:“甜姐儿是真的有巨额家产要继承的好伐。” 盛藉赞同:“美股地产块昨天基本是双程在领涨,程女神在西班牙几个收购案漂亮到死,都五六十的人了,穿旗袍踩高跟美得和什么一样……” 冯蔚然路过陆允信桌子,顺势作下跪状:“抱大腿。” “抱大腿。”盛藉跟着嚷嚷。 “滚。”陆允信笑着踹冯蔚然一脚。 江甜坐上双程南城分部即亚太区总部顶楼办公室的事儿,除了内部基本没人知道,冯蔚然几个抱大腿也是说笑。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不到一周,流量最好的周五晚上,江甜在微博分享了一首英文歌。她分享完就扔了手机,一边看书一边陪陆允信写代码。手机上,max小青梅和江甜字样在热搜上持续攀爬。 点进相关链接,标着“双程小公举”“取代施未渝的第一名媛”“伯克利双学位大学霸”“顶层白富美”等关键词的软文应接不暇。 等冯蔚然发现了给陆允信发消息,评论已经铺天盖地。 网友1:“嗷嗷,我也超爱西单,简直童年回忆,我也超爱甜妹,请期待我们结婚生子洞房花烛,靴靴。” 网友2:“炫富狗的臭脚有什么好捧的,不是明星不是名人,没作品没影响力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粉丝,社会悲哀。” 网友3:“咳咳,蛮喜欢甜妹,但这波热搜买得有点尬啊。好多营销号连文案都不改一改。” 网友4:“大概又有什么案子,需要炒热度?尤记此公举之前开号没几天,可是直接炸了世光手机,有钱人的世界6到不行。” “……” 好多大v还配了江甜在美国跟着程女士走红毯的照片。 “冰肌玉骨”“颜压”“才貌双绝”的形容词看得江甜自己都尬:“这五毛钱文笔,真特么哔了狗。” “想捧你,不是想黑你。”陆允信浏览半晌,给出结论。 “这还不是高级黑?”江甜从陆允信怀里挣出来,“就这种小言到死的描述,感觉很像我本人买的营销,还有关联搜索这些江渊江近城。” “真的没有黑。”陆允信坚持。 江甜扶额:“你……” 陆允信注视她:“你真的有很出挑啊,”陆允信给她指,“你看看这张照片我一眼就看到你了,你是最矮的。” “……” “这张也是,你是唯一一个女生。” “……” “还有这张,”在江甜决定陆某人如果再怼自己一句,自己就把他拖鞋藏起来时,陆允信很自然地说,“你最好看。” 江甜的脾气像气球被针扎破般泄得一干二净,她“嗷”一声,朝陆允信怀里蹭了蹭。 第二天上午,陆允信和江甜分别在taxi和双程加班,第二波节奏悄然被人放出来。 “taxi融资真相,起底taxi创始人和双程千金的恋爱纠葛。” “创业公司如何万里挑一,靠山必不可少。” “新时代抱大腿的正确姿势:你给我爱情,我给你钱。” “……” 所有文章都导向一条线:交大陆允信和江甜的恋爱关系,江甜和江渊的兄妹关系,江渊和红树老总相爱相杀的朋友关系,最后是著名的红树资本天价进驻以陆允信为第一创始人的taxi科技。 陆允信和江甜在交大模糊的照片,陆允信和江渊模糊的照片,江渊和红树老总清晰的照片,看似铁锤,环环相扣。 95|第95章《浅色的影子》 taxi内, 实习生拿着手机跑进会议室。 第一波营销捧江甜, 第二波扒陆允信的裙带关系。 网友1:“港真除了尬,并没有关系啊,甜妹有钱,陆什么信有项目,都是年轻人, 情投意合没什么不对。” 网友2:“超过五百转发涉嫌民事责任, 说抱大腿的先去查查陆允信履历好吗, 南城高考状元,大一两项专利, 去年pwn2own移动安全挑战赛上首位攻破nexus-6的白帽黑客, cansecwest大会年龄最小的荣誉嘉宾……三年不上课,交大连他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 不知道哪里来的村网通逼逼抱大腿, 一无脑白富美有什么好爆。” 网友3:“感觉是自己买热搜营销号理解错了意思?一个创业公司就这么事儿逼,以后还得了。” 网友4:“原生血统对创业公司来讲还是很重要, 如果关系链真的是博主推测的那样,sr纯粹度以及后续发展确实有待思量。” “……” 冯蔚然看完:“这波看黑不像黑, 看吹不像吹,我尴尬癌都要犯了, 如果真的是甜姐儿做的, 就有点……” 他难以启齿。 “不是她。”陆允信转着笔。 盛藉看向陆允信。 “也不是我。”陆允信手中的笔停。 盛藉皱眉:“那……” 陆允信翻开电脑递给盛藉,盛藉了然,私信热度最高的大v博主, 自报家门、说明来意。 博主大概在刷微博,消息秒变已读,回复措辞同样客气:“我们这边有严格的保密协议,所以很抱歉,没办法给到对方的相关信息。” 在预料之中,盛藉道谢,没退界面。 冯蔚然接过去敲了一阵,道:“博主ip在东城雨花区,上周粉丝私信不同ip有548个,不好甄别……” 好一会儿,陆允信:“很多营销号刚成立时,靠max和她们互关带过流量,”他半眯着眸,道,“看看这个博主在不在其中。” max没架子、好说话,在大v圈口碑极好。 博主承着max的情又没办法明说,含混推辞后,突然回复两个时间,问可不可以来taxi参观。时间是过去的,冯蔚然在代码筛选栏输入,把对应的ip标出来。 星沙商圈,世光总部。 在场几人安静对视。 ……… 周六晚上,江甜很给对方面子地再发微博。 配文“苦月亮追着追着,变成了甜月亮,要收版权费吗”。配图两张,一张《甜月亮》纪念本摆拍,一张《彼岸的她》摆拍。 两个绘本都是开山鼻祖型经典,加上一票漫圈大触联合转发,这次,江甜货真价实地登上了热搜,引得原著粉们捂着心脏“嗷嗷”直叫。 网友1:“呼唤失踪人口max!说好的没原型呢!正主都发话了卧槽!” 网友2:“挖坟蹭热度,还要不要脸啊。” 网友3:“max和甜妹的关系谁不知道,喷人带脑?【图片】【图片】代入了甜妹和允哥的身高差,甜暴击惹,所以真的有条哥威斯犬叫米线吗?!” 网友3:“叫面条,甜姐儿允哥在一中是殿堂级早恋cp,高考誓师时,一个保清华致辞,一个年级前三致辞,成绩下来招生办把喜报都打出来了,结果一个出国一个去交大,班主任经常给我们说,他们班主任一口泡面塞鼻子里去了,一中校长mmp,交大校长笑嘻嘻。” “……” 在max两个半写实的系列里,是少年住在月亮上,某人一边追一边揣着少女心无所不用其极,何来抱大腿? 而在翡翠园,陆允信问“那我要不要看一下”,江甜答“很羞耻了,看生气”,“就看一眼”,“一眼也不行”的斡旋中…… 晚上九点,营销号带起第三波节奏。 文采斐然,承上启下。 承的是江甜绞尽脑汁追陆允信,启的是江甜插足陆允信和施未渝。 “陆允信和施未渝竞赛情深,江甜胡搅蛮缠。” “陆允信和施未渝同报交大,江甜横刀夺爱。” “……” 陆允信和施未渝同学竞赛是事实,同进交大是事实,陆允信最初排斥江甜是事实,江甜倒追也是事实。 一出狐狸精江和清纯温柔未渝小白花的大戏被网友补得淋漓尽致,江甜想再等等看后续。 “等着看我和别人的名字挂在一起?”陆允信冷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然后注册微博,只关注江甜,三条动态言简意赅。 第一条。 为什么喜欢吃小龙虾:@每天都想吃小龙虾,七年,无第三者。 第二条是一张图片,图上是一串带明确定位的ip。 第三条。 为什么喜欢吃小龙虾:时代是言论自由,不是言论妄想,@世光v律师函已发,注意查收。@红树资本v,个人不介意被说吃软饭,但taxi介意。 一个小号注册不到半小时,江甜关注,漫圈大触关注,极客圈大佬关注,以交大挂科王为代表的教授们关注,江渊关注,双程关注…… 红树资本转发第三条:真金不怕火炼。 江渊转发第三条:清者不怕水浊。 江甜转发第三条:麻辣蒜蓉十三香,文艺女青年大都喜欢撸起袖子感悟被烧烤夜啤小龙虾老冰棍浸泡的夏天…… 不再管微博上风雨骀荡,江甜继续斗地主,陆允信去门口拿了外卖,拎回来打开,戴上塑料手套。 江甜放下手机,一边嗅香味一边想到什么:“你为什么不把第三条和第二条合在一起发,看上去更厉害。” “蓝色艾特对不齐、字和图的边缘对不齐都会让人很难受。”陆允信解释。 “强迫症无药可救,”江甜吊着他的手,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七年,难道不是四年,我们认识也才六年啊。” “四舍五入。”陆允信面不改色给她剥了两只,在旁边的茶水里洗掉辣椒喂给她。 江甜馋虫才被勾起,抱着他胳膊晃。 陆允信无奈,偏头亲一下她的额头:“你最近在上火,是谁嚷嚷快要爆痘了,你说想吃,两只够了啊,明天我给明女士她们拎回去。” 江甜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柔声道:“刚好把瘾勾上来了,”她拇指抵在小指中间,眼巴巴地打商量:“牙缝都没塞满,这虾尾真的好小好小……” 陆允信一本正经:“别以为撒娇我会妥协,这是原则问题,江甜,”他正色,“原则知道吗?” 江甜听话地点点头。 下一秒,她看着陆允信,眉眼一弯,颊边两个小酒窝陷进去,软软糯糯唤:“老公~” 陆允信浑身一颤,偏头咳:“喊老公也不行,快打完这把去洗澡——” “我喜欢你。”江甜脆生生道。 陆允信拧眉看她,她手作小花状捧下巴,对他笑意盈盈。 两人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没个正形。”陆允信失笑,挂着败给她的表情再剥一只给她,江甜叼着一头,眉眼弯弯喂到了他嘴里。 ……… 周末一晃而过,又到周一。 江甜和陆允信都觉得营销会有后续,世光现在处于多事之秋,不可能无缘无故借施未渝的手来这一出。 可陆允信发的律师函没回应,施未渝和施志却照常活跃在社交平台,陆允信拨过李振的电话,李振“不知道”,回答和往常一样干脆直截。 一切都太正常,正常到陆允信和江甜差点以为是自己预判失误。 甚至,慢慢地,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忙碌中,taxi注册手续下来,商标下来,有长期合作意向的经销商名单初步确定。 高新产业统计报表上,taxisr二分之一季度营业额达3345万,占市场份额66.9%,世光看世界位居第二,542万,约占10.84%。其中,sr算法嵌入有效改良了第一代vr产品眩晕感问题,专家赋予极高赞誉,用户好评如潮。 转眼八月初,江甜回交大和挂科王交接期末设计,陆允信送了她,开车去taxi,到了没急着上楼,反而双手揣兜在商圈底下闲逛。 不到九点,各商铺还未开门。 一道颀长的身形徘徊在印有珠宝钻戒的led展板下,钻石切割面的光明亮热烈,角度稍稍一转,便折出大片朝霞,橙黄灰红,洋洋洒洒从星沙商圈铺到交大上空。 九点商铺开门,陆允信没进去,坐电梯回taxi。 他刚到没多久,冯蔚然打着哈欠进来:“允哥早。” “早。” “早。” “……” 房间宽敞明亮,正前方的电视上放着早间新闻。 实习生一边啃早饭一边聊昨晚的综艺,盛藉下午要代表taxi去参加访谈、正用啫喱水打理自己头发,周致的全透明杯里冒出袅袅热气,醇浓的咖啡香溢了满屋。 陆允信把江甜给大家带的零食放储物柜上,顺便和周致聊构建用户资源云共享的问题。 “允哥九点半例会,ok吗?”蒋亚男整理集体日程表。 陆允信点头,偏头听周致继续说。 周致正对着电视,嘴张着,却没发出声音。 大屏幕左边是新闻提要,播报员念完上一条后,留了几秒空白翻手稿,陆允信转过去,男播音员轧平稿子,字正腔圆的嗓音响在偌大的沉默里…… “下面是新闻早知道【taxi头盔掉漆、线缆短路,用户手部皮肤灼伤,黑科技的安全谁来保证】,新华报讯,今日凌晨三点整,东城市东城区人民路某vr体验营出现安全事故……店方经过排查,确定问题来自taxivr体验座椅……用户已送往医院……事发后,店方致电taxi总部无人接听,已致邮taxi邮箱等待回复。” “无独有偶,早在一周前,西区某sr-vr体验营门口发生用户摔倒、呕吐事件……taxi是否真的对眩晕感有所改良,创业公司产品的安全监管该何去何从……” “……” 新闻播完,周致忖:“搞错了?世光烟花爆竹厂的?” 盛藉调出销售资料:“有购买记录。” 蒋亚男:“有安装记录。” “第一批次。” “……” 轮流确认下来,再核查邮箱里事故现场的图片,大家陷入彻底的沉默。 “当时北城生产线是谁在负责?”陆允信面色无波,语气平淡地打破安静。 96|第96章《假如》 冯蔚然回想着, 道:“当时你在医院, 我在美国,盛藉在南城,北城生产线是甜姐儿在盯。”如果有非要拎出一个人愿taxi不好,那个人一定不是江甜。 无声间,冯蔚然问盛藉:“事故图片和现场照, 包括所有流程都确定过?不是认错了?” 很多体验营同时进购了sr和看世界, 盛藉苦笑:“我也希望是混淆了, 或者……” 盛藉话音未完,会议室门被一把推开。 江甜手上还拿着没交的期末设计表, 上气不接下气道:“当时设定的合格率是99.997%, 后来我和周致商量过一次,改成了99.999%, 第一批次只出了两千台, 出厂绝对不会有问题。” 盛藉理所当然把她的承接看成质疑,面色凝了些:“但确实是我们出厂的产品, taxi标志百边黑字映在上面,甜姐儿你可以保证设定的合格率, 但你没办法保证生产线上的工人是严格按照要求来的,”他没好气道, “出事儿了先推卸责任怕是不太好——” “先散会。”陆允信道。 “散会散会。”冯蔚然连拖带拽把盛藉和周致拉出去, 顺手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只剩两个人。 空间显得狭小密闭。 江甜跑得汗涔涔,小脸微微泛红,浮着花妆前的狼狈。 她一边朝主位的陆允信走, 一边解释:“我真的没想说推卸责任,是真的没可能,因为当时带过去的工人都是双程老员工,知根知底,”她想到什么,“一定是世光,一定是施未渝。” 陆允信朝江甜伸出手臂,做出一个等她过来就抱她的动作。 江甜入他怀中,声线登时不稳:“上次她打电话过来你听到的,她说让我做事不要留下把柄,一定是上次我冲动炸手机,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来taxi的路上,这条社会新闻已经因为之前营销的热度攀上头条,一切都仿佛在重演世光手机爆炸事件。 陆允信垂眼思忖。 江甜语速很快:“真的,陆允信,”她说,“我知道taxi是大家的心血,我没懈怠,生产线上的员工都是我从双程挖过去、至少买了二十年五险一金的,监管和复查组十个人我每个都认识,真的陆允信,如果真的是出厂的问题,我……” 陆允信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按在江甜唇上,堵住她剩下的话。 “我信你。”他还在走神,语气轻飘飘。 江甜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他:“陆允信……” 神识拉回原位,陆允信睨她一眼,倏而勾唇:“命都是你的,遑论信任。”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 江甜手背被他温热的手掌覆住,眼里不自知地蕴起湿意。 再次唤他:“陆允信……” 陆允信手带着她的手,一个键接一个键地按。 四个字,很简单。 江甜坐在陆允信腿上,似懂非懂。 她手指被他的长指卷着玩,一道低沉平缓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不要因为关于我,就方寸大乱。” 江甜仰面望他,眼神写满了不确定。 “我与你能走多远,只取决于我与你想走多远。”陆允信面色专注,不疾不徐。 屏幕上,他敲下的“山重水复”笔画曲折,江甜却窥见了他眸中的深邃笃定。 恰逢朝霞散尽,整座城市好似埋进了大好天光。 ……… 早上九点,taxi被推向大众视野。 上午十一点,taxi官博回应,比起世光之前的处理,taxi态度极其坦诚——taxi垫付医药费,陆允信和冯蔚然奔赴东城实况处理、调研并对各实体店做节点式抽查。 形势基本稳住,超高效率顺便带去一波好感。 陆允信和冯蔚然从商圈出发时,毗邻的世光总部内,气氛如结冰。 施志抱的是一石二鸟的心,一方面,将施茂被带走的事实从舆论中解救出来,另一方面,以牙还牙。 只是,陆允信心高气傲出了名,谁也没想到,他这次竟然能把姿态放到这么低。 “成事不足。”施茂直接甩了施志一耳光。 施志头偏向一边,脸上闪过阴戾:“店方处理得很好,他不会发现,也不会知道。” “啪”地脆响,又是一耳光。 “我就看真出了篓子要怎么填,不是我儿子你早死一万次了,”施茂冷笑,“败事有余。” 施志喉结起伏,不敢出声。 “嘭嘭”两声响,秘书推门小声说:“江总到了。” 施茂剜施志一眼,快步出去。 他一边和江渊握手,一边热络地把人引进最高层次会客厅:“等您好久了,听您助理说昨天还在布拉格,江总空中飞人啊。” “不敢当,叫江渊吧。”江渊落座,翘起二郎腿。 施茂“诶”一声:“青年才俊,担得起。”施茂使个眼色,秘书把手里的资料呈上来。 江渊手滑没接稳,一叠纸“哗哗”掉地上。 秘书弯腰捡起,递给江渊,江渊又手滑。 两次之后,施茂余光制住秘书,亲自弯腰捡起,双手递过去。 这次,江渊才接到手上,漫不经心翻开。 世光手机系统滞后,去年财报显示账面亏损严重,负债比率持续上调。 在世光基金给看世界内部融资、看世界销量滑铁卢后,以渣打为首的外资银行对世光进行季度坏账处理,随之而来的,是信用等级降级,资金链断裂,股价持续低迷。早在七月初,世光董事会和监事会就已联合启动了预备裁员预案,智囊团提出引入lbo(杠杆收购),借壳上市回笼资金。瘦下来的骆驼比马大,能重组世光这么大盘子的就只有红树和huaj。 红树资本内部的风险评估相当严格,世光预设的杠杆率让他们爱莫能助,撑得起流程和大额资本的,只剩下huaj。 江渊其人,手腕繁复,放旷不羁。 喜好刀刃舔血,擦着政策虎口拔牙。 施茂早知道他心性高,看他西装革履地进来本以为是谣传,三下纸落地,算是明白了。 江渊看得很快,翻完后,扔桌上,轻描淡写地动唇:“target?” 施茂道:“江总您觉得……” “有上升潜力,科技产业,估值2000(万)到8000,未来可能可以托起看世界,”江渊手在腿上敲三下,“方筑控股下……方筑电器?” “嗯?”和预想不同,施茂也没妄加评价。 江渊:“和世光企业文化接近,成立年限接近,”他挑眉,“掌舵人年龄接近。” 施茂跟着讪笑,然后道:“江总今天能来世光,就代表了合作的诚意,我施茂也不弯弯绕绕,”他咳一声,“我们风控部认为就控制性、新股发力来讲,可能有个更好的选择。” “嗯?” “taxi。” “……” 半个小时后,江渊带着助理从会客室离开,脸色不佳。 施茂赔笑送上电梯,客气话说一大堆,电梯门合拢那一刻,他亦收好笑意,然后,扭头吩咐秘书:“晚上九点给江总再发一封邮件,说我们佣金愿意再高五个点。” 险棋?施茂心里呵笑。 十五岁远渡重洋、人际处理极度淡漠的vc大佬能有什么亲情?他江渊的时间都是明码标了价的,今天既然能来,不就是个钱的问题。 秘书小心道:“江总好像确实不愿碰taxi,”不让别人碰,自己也不想碰,秘书说,“taxi,嗯,a轮融资的案子好像到过江总手上,江总退掉了。” “移花接木知道吗?”施茂问心腹秘书。 秘书斟酌:“您的意思是……先用方筑电器稳江总拿到完整并购方案和融资,再把target换成taxi?” “看不见,摸不着,资本全靠搅。水清时,无人动,水一浑,人人可捞鱼。”施茂心情大好,拍拍秘书的背,瞥一眼电梯旁拖地的保洁大妈,踱步进办公室。 当天下午,双程南城分部顶楼,江渊和江甜相对而坐,斗地主。 收到“移花接木”四个字,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江甜问:“为什么你和他都喜欢四字成语?深刻有韵味?” 江渊懒懒地捞了把蔓越莓干塞嘴里:“装逼。” 江甜:“……” 比起双程温馨的氛围,世光一个月内的第二次董事会会场,在施茂说完“taxi”之后,安静得待针掉地。 僵持快一刻钟,一位高层试探:“taxi估值再高,毕竟是个创业公司,制度架构都不完备,听说上周才把期权池做出来。” 出头鸟有了,另一位高层附和:“taxi模式还没形成,产品极其单一,相对而言方筑电器会成熟很多。” “taxi二、三轮融资都还没走,现在才一个季度,况且我们已经屯了个看世界,再引那么高杠杆去收taxi确实很冒险。” “……” 七嘴八舌。 每当一个人说完,施茂脸色便沉一分,一圈轮下来,他宛如罩了块乌云在面上。 大部分高层识趣地闭嘴。 李振笑:“为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绞尽脑汁铺路,更好玩的是,这铺路的不姓孔(孔明),这阿斗也不姓刘。” 李振慢慢肃了神色:“施茂,野心要有个限度——” “是谁野心要有个限度!啊!”施茂“哗”一下将桌上的文件全部推到地上,喝道,“是谁和taxi那群人约饭,是谁举家和双程负责人逛公园,啊!是谁和姓陆的小屁孩每天电话短信不断?直系竞争对手啊李振,我的李总!” 施茂“哐”地踹翻茶水架,“你他妈自己说,你刚刚投的反对票是站在你李总的角度,还是站在taxi角度!啊!你说啊!啊!” 茶水家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会场无人吭声,大家呼吸都藏得小心翼翼。 良久。 李振背摇了摇,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我是站在世光的角度。” 语罢,没收东西,走得头也不回。 ……… 李振请了三天假,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抽了整整一条烟。 八月的第一个周末,暑热正盛,家家户户都窝在空调房里吃西瓜,大街上鲜有行人。 “世光开山元老李振辞职”“原因不明”“与huaj江总会面,疑有降低世光持股份额意向”等关键字像密度极高的石子,投进午后的湖水里,一颗接一颗,登时沸起千层热浪。 97|97 世光老员工集体罢工, 李振派管理层全部病假。 周一九点上班, 世光各厂各分公司大概只去了一半的人,施茂大发雷霆。 九点半股市开盘,科技板块方筑领涨,世光首次跌破六块,不少被套牢的散户选择割肉, 不明游资强势吸入近十万手、总额超5亿。 世光风控紧急商议后, 选择临时停牌。 屋漏偏逢连夜雨——上周, 施茂给江渊表达愿意将收购目标从taxi更换为方筑电器,江渊同意提高五个点佣金承包此案。紧接着, 江渊把初步规划递过来, 恰逢李振引辞,施茂以“内部面临高层调整”为由, 拒绝了江渊初步策划, 转手把江渊的策划拿给世光风控部,收购目标坚持为taxi。 而周一那场停牌来得太突兀, 不知道是风控部交接问题,还是公关部失误, 世光官网上并没有挂出“原世光集团副总经理李振辞职-停牌”关键词的公告,取而代之的, 是“世光与huaj联合商议, 预收购taxi-停牌”关键词的公告。 公告挂了五分钟,施茂一个电话拨过去,处理该流程的员工全部以重大失误为由辞退, 官网删除相关动态重新挂上正确消息。 钉子钉过墙板,拔得再干净也会留痕迹,施茂看到秘书呈上来的截图,问到江渊在南大家属院,他午饭都没顾上吃,拎着包装高档的西瓜匆匆赶过去。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问:“请问你找谁?” 施茂客气地报了家门。 江渊在客厅喊,进来。 江外婆给两人倒了杯茶,便和江外公出门去了实验室。 而施茂坐在独立沙发上,快半百的人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是因为江渊懈怠的气场,其二则是男人身边庞大的哥威斯犬横眉竖目瞪着自己,江渊手搭在狗头上,掌心下,大狗口如血盆,牙齿锋利,“呜呜”低鸣的同时,前爪一下一下抓着地。 施茂没来之前,江甜口中乖巧可爱的面条同学和江渊相看两厌,甚至随时准备为了江外婆一块西瓜大打出手。施茂来之后,面条恶脸一转,施茂咽了咽口水,强撑淡定:“确实是工作人员失误……对江总的打扰表示歉意……以后有、有机会希望继续合作……” 一句话,他断断续续说了半个小时。 江渊更换了双腿交叠的秩序,懒散道:“没有以后。” 施茂:“胆敢问……” “上周做初策简要浏览了世光近几年财报,连续亏损,库存滞胀,负债率接近临界值,中管层变更频繁,塔尖高管频频购置海岛、房产、私人飞机,”江渊瞥了施茂一眼,意有所指地笑,“外强中干,方筑方总对重组世光似乎很感兴趣。” “世光血统扎得很深。”施茂道。 “讲个笑话,”江渊不留情面,“魏世光、吴平、李振出走,世光血统。” “……” 见施茂脸色有变,江渊敛了玩世不恭的姿态:“内部持股你占25%,我和方总预计可以为你保留15%,总经理的位置还是你的,董事长的位置让出来,然后看世界会整个废掉,打包出去。” 施茂没吭声。 江渊:“你我都知道世光的处境……” 半晌,施茂道:“20%,总经理,看世界留下。” 江渊睨着施茂,嗤一声:“做着留一亩三分地东山再起的梦?你股份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如果强硬收购高管期权池搅碎重建,啧……” “……” 半个小时后,两人不欢而散。施茂出门时,面条“嗷”地低噎吓得他双腿一软赶紧进电梯,江渊哂然。 次日,huaj与方筑合议预备收购世光的新闻滚上财经头条,世光召开紧急发布会,施茂西装革履地站在台上,又人模人样:“世光与方筑合作多年,目前世光暂无更近一步的打算……高层确有变动,临时停牌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还在控制范围内……希望大家相信世光,一如既往。” 施茂的讲话被录了秒拍视频,江渊转发道:“一如既往……易燃易爆?” 这话讽刺明显,股民们摸不清是玩笑,还是暗示了什么讯息。 周二,江甜以负责人的身份,直接入主江近城名下的双程基金。 三年前,双程两位大佬的离婚案闹得满城风雨,程思青拿走了双程实业和地产板块,巨额现金和大部分天价不动产则是归到江近城名下,即双程基金。 众人这才挖出,除了微博上炫富的白富美,江甜还有一份不逊于陆允信的履历。高考南城前二十,伯克利双学位,大一大二双程实习期间参与傅式股份等多起总金额上亿的著名收购案,组建taxi千万级期权池等。 与此同时,江渊被频频拍到出入方筑和双程基金,世光正式启动千人级裁员计划。 几方资本各自蓄势。 八月上旬,南城每到傍晚六点,灼赤的日头褪去,乌泱泱的浑天立马盖上城市上空。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好似任何时候落下一簇火星,便是兵戈扰攘,硝云弹雨。 无声至8月15号,一枚举国期待的卫星发射成功,恰逢南大明瑛、程陈秀清教授团队耗时六年,取得航天推进理论一重大科研成果。 两大利好加持,世光科技复牌并紧跟科技板块大流触及涨停线时,引战的火星终于落下。 最权威的财经周刊用了整整一本副册,登出一份时间详细到秒的调查报告。 来源,是消失快半个月的陆允信和冯蔚然。 报告证实,两户出事商家买入sr后,有擅自将整套vr产品送入世光看世界总部拆卸重装的过程。一套vr产品分外壳和内部设备,内部设备又包括线缆、传感器等。taxi产品为保护专利,整个内部设备采用的是非回taxi本厂输入对应许可码、不可拆卸的包装手法,而问题核心在于,陆允信和冯蔚然拆开出事设备后,发现了金属磨损痕迹,由磨损痕迹无法判断是自然折旧还是机械强行撬开。 冯蔚然指出,sr塑胶部分都有水印,可通过线缆外皮内面是否有水印来做进一步判断,在公证人员见证下,两人录像进行拆卸,小心剥开线缆并发现水印,经过甄别举证,出事设备线缆内水印为常规菱形对角排列,陆允信指出,sr原装出口的水印是严格按照黄金分割斐波那契数列。 而随后,两人在东城城郊某废品回收店内,找到被遗弃的sr内部设备。 整个报告逻辑严谨,环环相扣,在冯蔚然插嘴近几日两人调查过程中遭遇了“跟踪”“抢劫”等花絮后,财经周刊给出了二维码,扫出来是个小视频。 画面左上方打了一束光,切落在俊脸上,陆允信面色寡淡,眼神深邃坚毅,唇如锋刃,翕合间,语速平缓如潺溪。 “taxi确实是创业公司,同时,也是科技公司。”他说,“我们或许走得很慢,但我们希望走得很稳。” “唯进步,唯完善。” 他带着程序员少有的五官出众,惯有的词汇贫乏、连“完美”这种词都不会措,靠着一本副册、整整三十页的诚意,远在东城,却彻底又直接地点燃南城疆场。 上午世光触了十分钟涨停板,下午13:00点股市开盘,13:05断崖式触到跌停线。 8月15号,心存侥幸入手的散户哀鸿遍野。 8月16号,又一股游资入场,散户捂心割肉,游资前后三次、总金额超10亿,以极其冤大头的方式完成了股民们感恩戴德的接盘。 8月17号,李振派高层三分之二引辞,世光股价跌破4.5,再次停牌。 江渊和方筑分别且正式发出收购要约。 方筑想通过世光,完成中间商到市商的“一条龙”垄断,他留世光原生高层的诚意很足,而江渊明确表示看好重组后中短期股市发力。 世光董事会最高层面应急预案启动,五人组成的临时决策小组取代施茂决策权。 世光被收购局面已定,8月18号,临时决策小组发出公开竞价通告,竞价内容包括世光集团下世光科技、看世界及其他分支产业链、部分原始股、优先股等,竞价方式为每股报价,共三轮。 8月20号上午,竞价日第一天。 起标8元1股,方筑出到10元,双程基金出到15,huaj江渊30,临时掺一脚、想分羹的红树资本31。 8月21号上午,竞价日第二天。 方筑13,双程基金20,红树资本和huaj江渊由于内部资产比率问题双双退场。 当天晚上,方筑至南大家属院夜访江甜,提出当初在医院,江甜欠自己的人情。 方筑以前看江甜,只觉得是个蜜罐里养大的小姑娘,娇软是娇软,圈子里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此刻两人对坐在阳台上,江甜抱着面条。 威猛的哥威斯犬在小姑娘怀里乖巧打盹,小姑娘半眯着眼,望楼下整齐的长灯,灯火明灭,她略略勾唇的样子竟让方筑险些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陆允信的影子。 方筑说了很多。 江甜笑得矜持:“一条生产线顶破天千万,这块要换包装的肉,一旦重组成功,重新上市,44%的顶,那就是十位数啊……八位数的人情,十位数还。” “方叔,”她软声道,“我江甜言而有信,但不代表我江甜愿意吃素,这个交换是不是?”她停了一下,“有失偏颇。” 夜晚更深露重,露天阳台的窗栏起了霜。 喧嚣的南大校园夜逐渐安静,钱和未来好似同远天的月亮一道,坠入两人面前早就凉透的茶水里。 8月22号上午,竞价日第三天。 方筑咬牙出到28,双程基金代表未到场、作弃权处理。 方筑签合同前,给江甜打电话道谢。昨晚方筑走后、江外公和江外婆睡后,江甜在阳台坐了一整夜,夜风很凉,她伏在面条身上,一遍遍顺着面条的毛,在心里一遍遍念着陆允信。 接到电话,她鼻音浓重:“多个朋友多条路。” 方筑笑得爽朗。 早在四月,世光第一次出事,方筑就藏了收购的心思,拿下世光后,huaj江渊给的过桥贷款即刻到位,方筑迅速重组世光与方筑电器,更名方筑未来,原世光科技股份等额并入方筑未来,以28元每股重新上市。 方筑未来和正常股票一样飙到44%后,huaj江渊拿着天价佣金退场。 连续十个涨停板,打开涨停板的第11天,之前一股总金额约5亿和总金额约10亿两股游资同时且分次、谨慎地退场,悄无声息。 第12天,方筑未来公布全新的管理层名单,方筑口头允诺过“大概、可以、尽量”留的世光高层一个没留,分配退休金和企业信托,全部“告病”遣退。施茂作为原世光掌舵人,在一系列变动重组中,只剩下0.2%的股份,拿到2000万退休金回家的路上,突发脑梗阻,住进了陆允信曾经住过的icu病房。 taxi除了圈好感,看上去,还是那个正在起步的、新锐创业公司。 方筑、施茂、江甜、江渊四人头像和一个问号五方矩形组成的图片在财经头条、股市新闻、微博热搜、微信营销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地刷了近半个月后,逐渐被明星和花边新闻取代。 一代巨头世光集团不复存在,一场总金额在十位数、重组后到十一位数的世纪战争正式落下帷幕。 交大本来是九月初开学,因着高温假,推到了九月底。 陆允信和冯蔚然八月初去的东城,八月底,冯蔚然回来了,陆允信没回。 九月初,冯蔚然和盛藉他们怀疑说“东城事件收尾”的允哥是不是人间蒸发了,江甜弯了弯眉眼:“他明天到。” 世光在官网上早已更名为方筑未来,总部大楼楼顶的镀金大字却一直没换。 直到九月初,陆允信和李振在东城机场候机,商务舱候机厅的小电视上放着某女星夜会富二代的绯闻,在粉粉绿绿的花边字角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方框。 星沙商圈,世光总部,安全架、叉梯、工人。 “世光”的“世”字已经取下,“光”字斜在工人们手中,迎着太阳摇摇欲坠。 方筑看到正前方的电视,扯着唇角偏头看旁边的陆允信,再转回正前方,再偏过头看陆允信,他笑着想说什么,嚅了嚅唇,一个字没发出来,他红着眼睛,他还笑着,眼泪倏一下掉出来。 98.第98章《在这宽大明亮的世界上》 陆允信手有些犹疑、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地搭到他背上, 轻缓念:“好男儿修身……” 李振:“修身。” 陆允信:“齐家。” 李振:“齐家。” 两个人接近气息的声音合在一起。 “治国。” “治国。” 在机场喧嚣的白噪音里,陆允信:“然后,平天下。” 李振:“然后……” 语不成声,老泪纵横。 ……… 大洋彼岸另一端。 奥克兰, 酒店总统套房。 江近城给程思青开门,待程思青进来后,把门关上。 程思青也不客气,自顾自朝里面走,在几个墙面上大致检查一下,确定没有摄像头。 江近城从玄关进来:“阿青想喝点——” 程思青抡起坤包直接冲江近城身上砸去:“江甜和陆允信疯, 江近城你不拦着还跟着疯!你特么多大岁数了!啊!” 程思青七月开始便在巴塞罗那忙一处古董级教堂收购案,那个小镇没通网,讯息闭塞。她不知道世光收购的细枝末节,回来的飞机上听到大概, 还在和will笑说:“世光over了,方筑花大价钱买只瘦死的骆驼, 江渊走的正常流程,小姑娘估计是图新鲜打了个酱油……市值从九位数到十一位数, 钱, 倒进了低价没割肉的股民手里。” 程思青没想到,如果不是江渊说漏嘴, 她也不会知道——陆允信四月份持有过世光股票, 低吸高抛, 赚了近千万后, 变为持有等额期权。而江甜就用陆允信手里近千万的期权做质押,撬了双城基金总值的百分之九十七、总计约15亿流动现金给陆允信(以千万期权做质押,在双程基金借到15亿)。 将近九十倍的杠杆,没有江近城默许江甜做不出来。 而接下来,八月第一个周末,李振辞职,陆允信奔赴东城。 隔天周一,陆允信带着5亿游资在每股5块的价位,低调进场。 8月15号,明瑛和江外婆团队出科研成果、卫星升空,重大利好下,世光复牌。与此同时,陆允信披露详尽的调查报告,世光股价断崖式跌至4.5,陆允信带着10亿游资鲸吞式补仓。 8月20号,江甜握着一个空壳、流动资产总计不到5千万的双程基金,面色改色参与上亿竞价,甚至在期间还还掉了方筑一个人情。方筑拿到世光,重组上市,股价从每股28开始,44%加十个涨停板,翻到每股近130元。 陆允信15亿套现百亿,悄然退场。 双程基金收回现金流并拿到天价佣金,总资产翻近三倍。 一个是自己准女婿,一个是自己女儿,点头许可的是自己前夫,煽火的是自己儿子。 几个人眼睛都不眨,一手牌打得漂亮又默契,程思青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这块蛋糕太大,她不敢想象,任何一个环节稍有差池——如果李振没有离职,如果8月15卫星没有升空、明瑛江外婆没出成果,如果世光看到利好没有复牌,陆允信没出调研报告…… 和陆允信一样可怕的是江甜,但凡江甜价位少有偏差,但凡方筑手软一下让世光被双程基金竞到,双程基金又没有充足资金链完成收购,世光被相关部门清算破产,陆允信手里的巨额股票变成废纸,双程15亿全部打水漂…… 江近城笑:“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叫什么,甜甜颇有乃父之风。” 江近城赞许:“你以前给我说这小子好,我还不太信,现在来看,真担得起冷静沉着、胆识过人——” “去你妈的胆识!”程思青一高跟鞋跺在江近城脚背上,又一下抡包过去,“你知不知道空壳夺标会判-刑,发布错误讯号会处罚,游资非法搅乱市场多严重——” “他们过程合法。”江近城吃两下力道,闷哼一声。 “那是你现在说合法,你试试世光没到这一步,换方筑弃权还叫不叫合法!出事判-刑不是江甜也不是陆允信,首先就是你法人江近城你知不知道!”程思青一下下戳他心口,吼道,“你特么后半辈子还要不要!啊!” 程思青怒火中烧,江近城顺势握住她食指,直视她的眼睛。 “阿青。”他动唇,声线如古井般平稳。 “你知道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你有你父母有双程有陪了一辈子的圈子、老友,江渊对血缘对我这个爸总是不屑一顾,”江近城勾一下唇,“我只有甜甜了。” 程思青眼神闪烁,想抽手。 江近城没放:“十几亿也好,赌半辈子也好,甜甜想要什么,我江近城只会在她开口之前双手送上。” 他望进程思青眼里,笑,“我是个粗人,不懂三观也不懂教育,我只知道甜甜是我女儿,是我这世上的牵挂,万一哪天我孤老着就走了,只会是她在病床旁边陪我闭眼,送我火葬,逢年过节给我烧纸——” “说什么胡话,”程思青用力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痕迹明显地转移话题,“见到了一起出去吃个饭?听我助理说,附近好像挺多吃的。” “好。”江近城折身去拿西服外套。 程思青眼眶微有润色。 两人出门,进电梯时,江近城习惯性挡住感应的红点。 他按罢数字,电梯门合上,空间突然狭小。 程思青情绪有些控不住,打破安静:“旁边还空着吗?” 以朋友的姿态问。 一个男人,一辈子经历过一个程思青,其他女人要如何才能入眼。 江近城面色稍稍一敛,说出来的却是:“看缘分吧,遇上了再说,”转而问,“你和will怎么样了?” “朋友,慢慢处着,老了好像也没什么爱可言,折腾不动。” “嗯。” “……” 因为回不去,所以很平静。 奥克兰时常有小雨,江近城习惯备伞。 两人出酒店的刹那,细风拂面,雨如牛毛。 江近城右手绕过程思青的肩、从前揽着她、如今手臂和她背相隔十公分地虚环住她,再把伞撑开,程思青下意识朝他靠了靠。 男人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岁月淀下来的沉稳气质如同暗光的布帛。 伞下的女人及他肩高,一袭深红,摇曳在雨中。 ……… 东南西北四城都在高温,南城教委上午挂上高温假放假通知,下午就下了小雨。 淅淅沥沥,灰地上总泛着一层绵润的黑湿色。 江甜去接陆允信那天,才稍有霁意。 搭中午班机的人不多,临时接客口等待的人站得稀稀落落。 江甜听到广播报航班号,又等了二十分钟,抬头,恰好远远看到陆允信取行李的背影。陆允信转身,目光迎上江甜的,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江甜登时热了眼睛。 两人明明才分开一个月。 却像隔了无尽的山海,亦或一个世纪。 太久,太久。 陆允信拎起有轮子的行李箱,长腿迈得很快,几次“让一让”之后,微喘着气,站定在江甜面前。 小姑娘仰面望他,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缀着碎光。 她咬唇,用轻软、委屈、又带着后怕的声音唤他:“陆允……” “信”字,被抱进了怀里。 也是被他抱进怀里那一刻,小姑娘动荡整整一个月的心,安宁了。 也是把她抱进怀里那一刻,陆允信安宁了整整一个月的心,才开始“咚咚咚咚”,清晰有力。 两人都没说话,陆允信来回往复、一遍遍吻着她的发顶,眸光闪动。 真的,真的,是他的小姑娘啊。 江渊以前给他说,股市三要素——不对称的信息、数学加持的理论技术、贪欲和人心,放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可以成立。 程思青看到的是,两个小孩的疯狂和险胜。看不到的,是一场陆允信从出院后,一步步落下的棋。 小姑娘冲动之下的手法,施茂肚量极小、睚眦必报的性格,备受施茂宠爱的施未渝,若有若无昭显野心的方筑,还有胸襟磊落、一身傲骨的李振。 从很早开始。 很多个在交大停车场吻小姑娘,施未渝的车恰好经过的瞬间。 江甜很多杯、买给归属物业公司工作流动性强的保洁阿姨的奶茶、咖啡。 还有那些曾经放在红极一时的毛线广告牌旁边、世光逐渐减少、以为没人察觉减少的展板,世光在江甜主导的手机爆炸后,已经悄无声息进行过一次的裁员…… 一个个细小的节点,被陆允信清醒地连成一张网,顺着每一处发生的状况,无比能沉住心气地慢慢收拢。 谁也不知道,15岁拿着一中20万奖励在校门口买简陋单间的少年,22岁踩着踏板在一场世纪资本战中无声无息收囊百亿。亦不知道当初那个考差了都会哭鼻子的小姑娘能够这么老辣地暗度陈仓,然后,把自己的后背以完全信任的姿态交给陆允信。 也只有她知道,他在车上,说过的“山穷水尽”。 在会议室,敲过的“山重水复”。 方筑最后一个竞价日来找江甜时,江甜给他斟了茶。方筑去洗手间时,江甜眺望远天朦胧的弯月,手机短信里,他给的四个字,是“抽刀断水”。 他和她能走多远,真的就取决于他和她想走多远。 三十天,一个月。 月缺月圆,宛如大梦一场。 无关乎报仇或taxi,只是陆允信从很早之前,大概追溯到江甜离开的时候,陆允信这个人,用毛线的话说,叫“性情极薄”,他没什么为社会做贡献、一统版图的雄心壮志,只是他是陆允信,她是他的姑娘,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让自己未来能为她所恃的东西可以稍微多一点,再多一点。 机场大厅门口,他和她长久拥抱。 他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 江甜懂他,但不懂他弯弯绕绕的心思。 她一边开车一边给他说竞标前、竞标时、竞标后遇到的事情,绘声绘色,唏嘘不已,一路说到翡翠园停车场停车,熄火。 忽然而至的安静里,她手握方向盘,转脸看陆允信:“想采访一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这么脚踩钢索,手握浩瀚。 陆允信乖宝宝一样坐好听她问完,伸手轻戳她的眉心:“不要骂自己。” 江甜撇嘴:“我还是个孩子就做这些。” 他失笑:“你是个宝宝。” “陆允信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江甜胆大包天地捏了一下他耳廓,意外的软,她爱不释手:“我真的现在都还有点怵,以前都没真刀真枪上过,一群老头老太太,我一个宝宝格格不入,你不知道,”她鼓一下腮帮子,倏而闷闷地,“你不在身边,我给毛线打电话想聊聊天毛线又挂,我就只能和面条说话,21号还是22号,第三个竞价日那天,我在外婆家等弃权生效,又紧张,又在发烧,不小心把咬了一口的饺子落到外婆才拖的地上了,外婆一开口,我就没被骂哭了,还有啊……” 江外婆哪会骂人。 陆允信耳朵上的触感细腻温软,小姑娘生动娇俏的模样和营销号上的大方沉着截然不同,陆允信望着,心念微动。 他徐徐覆上她覆在自己耳朵上的手,嗓音略微低哑着:“我有想你。” 声音突然,语罢静寂。 一秒,两秒,三秒。 只剩江甜心里某根弦被拨了一下,余音不断。 她两手顺着他的耳朵,慢慢朝他脸上抚:“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陆允信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作乱,温柔反问:“英语听力结束之后你没听清,可以再放一遍?” 江甜根本不怕他,明丽的眉眼漾着笑:“再说一次嘛,我想听。” 陆允信无奈:“下车,先回家。” “你说了再下。” 陆允信面色敛得没有表情了:“下不下?” 江甜一脸无赖:“不下不下,下什么下,你不说就不下——” 她话没说完,陆允信左手一把将她从驾驶座腾空捞到副驾驶,伴着小姑娘“啊”地轻呼,把人放到自己腿上。 “陆允信你要做什……” 江甜还没反应过来,陆允信右手悬在她头后怕她碰到,左手挠她痒痒,“你下不下”“下不下”,挠咯吱窝又挠腰,挠得虾米“咯咯”脆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下不下就不下”“啊哈哈”“陆允信拒绝暴力压制,你放过我——” 陆允信倏一下搂紧她。 小姑娘没了声音。 两个人闹得热烘烘的,身体贴在一起。 江甜坐在陆允信腿上,比陆允信稍稍高出半个头,陆允信抱紧她时,她余光可以顺着他鸦羽般的鬓角、修长的脖颈、落至他后背的轮廓。 两个人胸口你一下我一下,起伏间。 “都瘦了。”江甜怜惜,想伸手去抚。 陆允信蓦地擒住她两臂缚在一起,埋头嗅着她发间的薰衣草香,姿态近乎贪婪。 “很想很想你。”他声线喑哑如裹瓮,低低的。 甚至带着点不明显的撒娇意味,顺着她的发,滑至她发下敏-感的颈窝。 江甜吃痒想躲,偏偏被锢住了手脚,稍稍一动,触到的都是他的皮肤、鼻息。 真切,温热。 很想很想你啊…… 江甜没忍住,顺着呼吸的方向垂头吻他耳廓。 他鼻尖抵在她发间,心神荡漾到不能自已。 99.第99章《我把刀给你们》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我最近认真吗?”江甜收回视线。 “当然, ”冯蔚然仔细想了想,“听蒋亚男他们说你早上起得早, 课间又很少闲聊, 经常在问问题或者做作业……” “那万一我考过陆允信, 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他做同桌, ”江甜给了冯蔚然一颗糖, “如果要后挪, 这块位置是最好的,他现在搬过来之后是不是就会少很多麻烦?” 而且这样的话,每天中午和傍晚临去考场前的准备时间, 她还可以和他坐在一起…… 陆允信在刷题,微敛着眉目没说话。 冯蔚然看着甜姐儿掌心的奶糖, 苦着一张脸,不知接还是不接:“甜姐儿你别这样,会让我想到之前二三班那些……” “不是说万一吗?”江甜笑着碰了一下陆允信的脚。 陆允信头也不抬:“考过再说。” 冯蔚然得了班主任口令去讲台坐镇,一边剥糖纸一边摇头。 他一定是被甜姐儿吓傻, 加上搬座位很嘈杂,才会眼神恍惚,看到允哥眉目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温和? ……… 一中老师的阅卷效率极高。 周一到周三考完九科,周四放一天调整假, 周五早上成绩就可以全部出来。 江甜转来时, 总分在三中是年级第十。 去教室的时候, 她先看的是总的那一大张成绩表。 排在最上面的“陆允信”让她扬了扬唇,然后,愉快地向下找自己的名次。 第二到第十名,没有。 第十名到第二十名,没有。 第二十名到第三十名,没有…… 她下移的视线一寸寸慢下来,在第三十三名,倒数第七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整个人像被闷进庙里的大钟,大槌从四面敲来,脑子里“嗡嗡嗡”…… 一天的课不知道怎么上完的。 下午放学,郭东薇把江甜叫到办公室,江甜才逃离同学们闹哄哄议论成绩的声音。 一中流行成均科技,大数据软件可以把学生每次大考的成绩、排名、浮动统统分析出来。 郭东薇看着江甜的报告,端起茶杯:“班上同学的成绩都比较平均,偶尔文科差一点,也只有一两科游离在外,但你这每一科的排名曲线,”她忖道,“有点像心电图。” 江甜局促地扯了扯袖子:“这次考得不理想。” “老师把你叫过来,不是想批评你考差,老师是想和你一起摸摸情况,你看啊,”郭东薇汲口烫茶,放下杯子,“你总分排名靠后,但你文六科是第三,文综300你考293,理综300你173,这物理58及格线都没碰……分化太明显了。” 江甜浅浅“嗯”一声。 郭东薇在她成均科技上打了一个勾,继续说:“一中理科素来强势,暂不说陆允信理综差一分满分,就是冯蔚然,理综最多也只能扣十分,你如果坚持选理,就很可能拼不过他们,但如果你学文,绝对可以碾压很多人,老师一向不干涉学生选择。”郭东薇扶了一下眼镜,看她,“但你……” 江甜小声说:“我回去问问妈妈。” 郭东薇爱怜地拍拍她的肩:“学理也没关系,多请教理科好的同学,及时找到原因进行弥补,老师还是相信你的实力。” 江甜乖巧道谢,郭东薇安慰她别想太多,周末好好放松。 江甜前脚踏出办公室的门,后脚便听到郭东薇和同办公室的老师议论:“我原本以为她可以进个前十,结果,不过不得不说,文科好啊,语文英语也强悍,要她的语文英语给陆允信,那陆允信绝对是……” 一个老师应说:“语文要多背多看,陆允信那懒散的能高分?这次文言文超纲超成这样,人江甜一分没扣不知道平时看过多少书。” “书看得多有什么用,大家只会关心你排名,应试应试。” “也是。” ……… 江甜回去的时候,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 打扫清洁的打扫清洁,收书包的收书包,陆允信趴在桌上、盖着帽子。 江甜放轻脚步,蹑手抱起课桌放在外面,人进去了,再抱起课桌,一点一点放下来。 轻微的“咔哒”,坐在旁边的陆允信眼皮滚了滚,掀了帽子坐起来。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江甜颇为歉意。 陆允信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抓抓头发想说什么,见有人来,没开口。 秦诗放立行李箱,隔着课桌捏了一下江甜的脸:“考差一次没事儿,下次再战就好,你文科在那,东郭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要不开心。” 江甜笑出两个小酒窝:“你看我像不开心的样子吗?” “你呀,”秦诗失笑戳了戳,“没心没肺,我先走咯。” 然后是蒋亚男让她“不要难过下次考好”,江甜笑着说“知道”。 再是平常没什么存在感的杨紫婵,告诉江甜“没事儿,不是高考”,江甜说“嗯”,弯着眉眼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寒暄七七八八,有真,有假,有的才出教室门,就说“甜姐儿人缘可真好,你见秦诗她们那些平常安慰过人吗”…… 人,越来越少……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六点,教室里只剩下江甜和敷衍走冯蔚然留下来的陆允信。 两个人,可以听呼吸声。 换做平时,江甜会问他怎么不走,是不是想和自己一起走。 可放在今天,江甜缓缓敛下快僵住的笑脸,用仅剩的力气,拨通了程思青的电话:“妈妈,是我,英语没下一百四……郭老师找我说过话了,年级排名两百多。” “……” “嗯,下周上学我会主动去找那些老师……嗯,认真总结,争取下次考好。” “……” “妈你说过很多次了,注意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先谈身体再谈学习……当然,为了亲爱的妈妈你陪我出去玩,我也会考好,真的不难受,”江甜乖巧地脆了嗓音,“你听我这声音像难受吗,你也别太累……好,笑个酒窝给你看。好,你先忙。” 江甜挂了电话。 江甜把手机扔进书包。 江甜尤为平静地把那叠标满笔记的卷子和错题本拿出来,从数学开始,一道错题一道错题抄上去,重新做,做对了下一题,没做对就全部划掉,再做一次,然后化学,物理。 她物理错得很多,其中一道就像中了邪一样,做,错。 第二遍,做,错。 第三遍,做,错。 第四遍,越写越快,越写越快,刷刷的落笔好像要把纸张划破…… 陆允信终于忍不住地抬手,握住她笔尾。 “刷刷”停下。 江甜想用大多力动,陆允信就用多大力不松。 江甜拼尽全力用双手拽。 陆允信:“你别这样……” 他声音低、沉、如潺水,江甜却像被按下什么开关。 “我怎样……我自己都不知道……,”她一开口,就红了眼睛,“考下来我听秦诗她们说好难还不好意思说自己觉得简单,怕她们觉得我自大……可现在看来,我可能是从夜郎来的呢……” 她翻卷子:“22加33等于66,我当时检查一遍没看出来,”换一张,“题干明明白纸黑字说了假定真空,我非要自作聪明加个氧气,”再换一张,沙哑说,“我真的眼瞎没看到定义域……” “我为什么会不注意细节?为什么会这里差一点,那里差一点,最后差了这么多?她们说得很对啊,”江甜憋了好久的眼泪蓦地掉出来,“没人会管你哪些题会,哪些题不会,平时用了多少心,他们只看你成绩,只看你排名,成绩好老师喜欢你,成绩好外公外婆喜欢你,成绩好妈妈喜欢你觉得你让她有面子愿意陪你,可就这么一件事,我为什么做不好……” 陆允信抽了张纸递给她:“冷静一点……” “冷静……?” 江甜转过头看他,眨一下眼,眼泪便顺着脸颊接连朝下,“我现在很冷静,真的,”她软软地说,“我一点也不难受,成绩也没太重要啊,不过是年级第十和班上倒数的差距,不过是大家真的平常地在讨论分数而已,不过是班主任语重心长说她从来不干涉学生选文理、我是第一个,不过是榆木脑袋连物理连格都及不了格……” 哽咽到无声。 她接过纸,失去力气般、慢慢把头朝课桌上磕…… 窗外树叶的“沙沙”混着一道几不可查的叹息。 陆允信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手背轻轻抵到她的课桌边缘。 江甜喃喃着“榆木脑袋”,额头毫无征兆地落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我也不知道啊,”对面蹬蹬蹬上楼,开门,“找到了找到了……” 江甜道声谢匆匆挂电话,冯蔚然一句“拜拜”卡在喉咙,讪讪地接着吸面条。 陆允信坐他对面,状似无意:“一大早谁啊。” “甜姐儿找我要假条出校门,说秦诗病了,”冯蔚然取下起雾的眼镜搁桌边,“允哥你不吃了就给东郭发条短信吧,帮甜姐儿请个假。” 陆允信放下筷子:“她麻烦你的事,你自己发。” 冯蔚然听着这话觉得奇怪,细想一下,允哥不就是怕麻烦吗,有什么好奇怪。 ……… 江甜不喜欢医院。 人多,气味杂,充斥着小孩的哭闹和大人的喧哗。 住院部走廊放满了床位,就连铁板长椅上都坐着输液的病人。 江甜不由自主敛了敛呼吸,到护士站问清病床号,循着找到了最里面。 双人间外侧是个鼾声如雷的老太太,秦诗睡在内侧床位输液,硬针牵着细长的导管扎进她青紫的手背。 秦诗本来就瘦,穿身大号病服脸色苍白,看着更是和纸片人没什么两样。 江甜心疼:“你昨天回家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 秦诗用那只闲置的手把身体稍稍撑起来。 “你别动,小心碰到针。”江甜快步过去,摸到秦诗微凉的手,指腹微微摩挲。 江甜体质偏凉,却比此刻的秦诗热一些,秦诗感受到热源,不自知就红了眼。 江甜余光扫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小心地、注意输液管地,把秦诗带进了自己怀里…… 良久之后,秦诗哽咽着开口。 这也是江甜第一次听她说,她的家庭。 秦诗妈妈在秦诗七岁的时候生病去世,秦诗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秦诗爸爸很宠秦诗,每次出差会给她带礼物,应酬能推就推,推了在家给她做她喜欢的吃食,会给她很多零花钱,会陪她逛街,会给她买最新最漂亮的裙子,也会因为她打个喷嚏流个鼻涕甚至皱个眉头就紧张到不行。 哪怕爸爸有女朋友,同居一年多。 秦诗还是觉得爸爸很爱自己,真的很爱,所以怎么也没想通,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真的只是回学校的路上路过电影院,想着还有多余时间,就买了《泰坦尼克》,”秦诗说,“我真的是一个人看到散场,出了电影院才在电影院外面碰到的傅逸,傅逸说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回学校不安全,就送送我,我们走得真的隔很远……” 只是没走两步,就碰到了陪小阿姨(女朋友)散步的秦爸爸。 看到捧在手心的乖女,身边竟然跟着个染黄毛带耳钉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秦爸爸自然是眼神一冽,上前去问傅逸名字学校,和秦诗什么关系。 傅逸顾及秦诗,说:“朋友的朋友,碰巧遇到,看她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 傅逸还没说完,秦爸爸便笑着让秦诗和傅逸告别,然后迅速给东郭请假,把秦诗重新带回家。 秦爸爸问:“在一起多久了?” 秦诗辩解:“真的只是认识,他刚好碰上我——” “上晚自习的时间?刚好在电影院碰上?只是认识我看他眼睛都长在你身上了,是不是没碰到我你们马上就要牵手了,啊?!” 100.第100章《繁衍》 一支烟抽完, 陆允信没过去,反倒抬腕看了一眼表,点燃第二支、第三支, 然后, 再把车开到远一点的地方, 一边给江甜打电话,一边说“快到了”。 江甜自然和学弟道别,起身朝视野内的路虎走去。 上车, 她问:“晚上吃什么?回南大吗?” 陆允信决口不提学弟,状似无意地说:“我们在交大门口吃。” 江甜挑眉:“马上饭点了,你不会嫌人多吗?” 陆允信淡淡道:“你前天晚上给我看那条微博上, 说的什么, 什么……” 他装作记不起来, 江甜抱着他胳膊,眼睛发亮:“是一个作家,二爷说的, 私以为对所上大学最基本的尊重,是把校门口好吃的、难吃的店全部吃完,是走在校门口任何地方不会断wifi……” 二爷写得太长,她没背完,舔了舔唇:“我们可以早上起早点,一日三餐加宵夜, 一天可以吃四家店, 交大正门三条大街八条小巷, 就算一条上八个店,就是六十四家,六十四除以四,刚好16天吃完……” 陆允信没什么表情地下车。 江甜不确定他是真的要陪自己吃完、还是试探自己,见他绕过来开车门,她一边下车一边矜持道:“其实我也没那么馋,外婆也说外面的东西调料放得重,我们可以做养生girl,回家吃点清汤挂——” “面”字还没说出来,她直拽陆允信胳膊:“啊啊啊你看那家小龙虾馆,超麻辣超好吃,亚男才推荐了,给我说可以吃到高-潮——” 意识到自己说了他不喜欢的麻辣,江甜嘴型戛然,转过头看他。 “好,”陆允信锁好车,牵她的手过马路,“我们可以点十三香或者其他味。” 他回答得格外耐心,完全没有在家时“只准吃一只”“你敢吃第二只就凶你”的恶霸气质。 江甜瞟他好几眼,这人今天,有点……像被调包? 很快,她就发现,不是有点。 两人在校门口碰到好些认识两人的同学或者学弟妹,以往都是江甜笑着打招呼,陆允信一脸高冷地颔首。但今天,陆允信习惯性带着江甜的手揣兜里,嘴角不仅扬着若有若无的弧度,还会回答“嗯”“是”…… 偶尔遇到一两个只认识陆允信的教授,他谦逊地介绍:“嗯,女朋友,工管院的。” 那些教授开一两个玩笑,惹得江甜故作大方又藏不住羞涩地回答。 小龙虾馆主要经营宵夜,晚饭点,人不多。 两人刚到门口,一股河鲜生腥的味道扑面而来。江甜脚步顿了顿,微微皱起眉。 “怎么了?”陆允信察觉到。 “没什么,可能中午和亚男一起吃了份龟苓膏,闻到这味有点冲。”江甜说。 “那换一家?” “这是对小龙虾的不尊重。”江甜煞有介事地说完,拉陆允信进去。 服务员热情地递菜单,江甜大致浏览一遍——封底是一张小龙虾千层的图,取了个高端的名字,叫霸王宝塔。 体型最大的长臂虾堆在盘子最底下,然后是略微小一点的阿根廷红虾,再然后是大龙虾、小龙虾,去头小龙虾和虾尾,足足六层,直径一尺,高一尺,最顶上搁一只大闸蟹,澄黄醇浓的酱汁好似从蟹身上淌出,缓缓地、泛着热气、极有质感地覆在整座宝塔上。 江甜扫过下面标的10-12人,默默翻过去。 点了几个小份后,陆允信把菜单递给服务员:“麻烦再加一个霸王宝塔。” “吃不完……” “你还想吃完?”陆允信睨她一眼,“打包带回去。” 江甜乖巧点头,心里却荡漾着,带回家你上班后谁管得着我。 店家上菜很快,陆允信给江甜把虾尾背上的虾线勾除,蘸酱放到她碗里。 江甜收好手机,夹起来刚放进嘴里,整个人雷劈般滞住了。 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三秒后,她冲到店门口,弯腰把虾吐进垃圾桶,紧接着一阵干呕,还是没能消下嘴里那股子咸腥。 她前脚出去,陆允信后脚就扔了手套跟出来,给她拍背顺气:“怎么了?” “不知道,可能龟苓膏凉了胃吧,就味很呛,”她确实忍不了,眉头皱成一团,“今天可能吃不了了。” 见陆允信探头朝垃圾桶看,她拽他:“脏。” 陆允信扭身回来,用手指擦了她唇角,担忧道:“那去喝点粥?” “好。” 陆允信回店结账,给她把包拎出来。 江甜朝他背后看:“千层呢?你怎么不打包。” 陆允信“哦”一声:“那我去打包,你待会儿闻到味儿再做一个吐的动作这辈子别想在我面前吃虾?” 语罢,他轻描淡写的眼神过去。 江甜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虽然陆面瘫偶尔是陆三岁,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陆恶霸。 她惹不起,惹不起。 两人就在隔壁的中餐厅点了盅皮蛋瘦肉粥,当江甜闻到皮蛋的味道也做出相同反应时,陆允信终于察觉出异常。 江甜还在嘟囔“以后绝对不吃龟苓膏了”,陆允信把人拎回车里,给她系安全带:“八月份的姨妈准时到了吗?” “没有?”江甜不确定,“好像是七月底来的,然后八月份太忙。” “所以八月份来过吗?八月底。” “好像没有,我姨妈本来就不规律,经常两个月来一次……” 她话没说完,陆允信打灯、起步。 江甜问:“去哪?” “医院。” “为什么……” 说着说着自己想起来,江甜脸热热的,小声道,“你不是,嗯,每次都有戴吗?” 陆允信看前方:“有一次,有一次你记得吗?” 陆允信说过绝对安全期,江甜自然把这次抛到了脑后:“没有吧……” 陆允信很想把浑浑噩噩的小姑娘摇醒。 他深呼吸:“就是七月底,你刚完那次……” 陆允信话说完,江甜陷入沉默。 陆允信车开得又快又稳,等进了医院陪她挂完夜间号,上三楼妇产科,准备屏上出现江甜的名字,小姑娘才就着满脸懵懵的表情,挠了挠陆允信掌心:“我有点怕……” 声线轻颤。 陆允信也不好过,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她的背:“不怕,不怕,我在这。” 江甜瘪嘴:“可是……” “有什么都是我的错,先看了再说”“乖”,陆允信话虽软,平缓沉稳的语气却让江甜安心,他哄了好一会儿,护士出来叫人。 陆允信托着她起来,温柔道:“我在外面等你,和医生说清楚,有什么就叫我。” 虽说晚上看妇产科的没什么人,但妇科诊室上写着男性亲属在外等候,陆允信不方便进去。 小姑娘可怜巴巴,走得一步三回头。 陆允信始终以安抚、稳重的目光注视她,让她放心。 五分钟后,小姑娘拿着验血和验尿的单子出来,轻声道:“医生说,能查出来了。” 陆允信“嗯”一声,抚了抚她的肩,然后下楼缴费,拿收据,带她去妇产科检验处,无比镇定地把她交给护士让她别怕,检验处门虚掩的刹那,陆允信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四下无人,他朝自己脑门狠狠抡了一掌。 然后,到走廊尽头的阳台。 夜色沉浓如墨,远处灯火流河。 他蹲在地上,抽一口,垂手,吐烟圈,再抽一口,垂手,吐烟圈。 手抖得厉害。 说实话,他不喜欢小孩,甚至有点讨厌。 他知道自己也是小孩长大的,但确实不知道那些没有自理能力和道德水准、整天哭哭啼啼挂着鼻涕泡的小不点有什么好。 以后可能迫于各种形势会要一个,但他想的是明瑛退休了,扔给明瑛带,或者她也不想要,丁克就很好,无论如何,都不是现在。 但如果是和她的孩子,如果是现在…… 陆允信从来逻辑分明、自省克制、只考第一,这厢,脑袋里却像搅着一团浆糊,说不清是厌烦,还是隐约也有……他不愿意承认的期待? 乱,真的乱。 但他不能乱,他乱了,小姑娘就更乱。 烟头在脚边落了四五个,陆允信听到门响,赶紧起身。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上手里拿着两张报告单的小姑娘,温和地揉揉他发顶:“乖乖,怎么样?” 小姑娘仰面直直地盯着他,一双眼睛黑如玛瑙。 “陆允信。”唤他,倏而露出沮丧的神色。 陆允信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蓄着笑:“嗯?” “阳性。” 陆允信手停在她发上,脸色经历僵住,扯唇,还是僵,蒙圈一下又明醒,又蒙圈,做梦大概不是美梦地在江甜眼里混沌好几秒。 他微微弯下腰,注视着小姑娘,以一种很有信服力的语气开口:“你想要的话,我们就要,你不想要,我们就不要,但不要可能对身体有伤害,”他拇指指腹摩着小姑娘脸颊,道,“我挺喜欢孩子的,你可爱,小孩也会可爱,或者我们先回去,考虑一下也可以,明瑛外婆还有程女士江大叔那边我来打电话说……”他每个字都说得很小心。 听得江甜都不忍心,踮脚亲一下他额头,“骗你的。” “啊?”陆允信楞。 小姑娘面上哪还有半分颓色,笑逐颜开地把报告塞他手里:“没孩子。” 她明明觉得自己才二十岁,结婚都太早,拿到结果那一瞬,心里却涌出了不知名的情绪。 陆允信怔了好一会儿,就着两张报告单拍一下她屁股,故作恶狠狠:“捉弄我很好玩?” “你也捉弄我啊,”江甜吃疼,委屈巴巴瞪他,“要真有了也是在我肚子里,江大叔和外公外婆知道未婚先孕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陆允信本来生着气,听到这话,忽然笑了。 然后,递给她一个很有暗示意味的眼神:“所以结婚吗?我请。” “呃,”江甜也笑着顺他话,“暂时不用哈,下次需要我找你。” “……” 你来我往好一会儿,两人上电梯又出电梯。 江甜摸摸咕噜叫的肚子:“怀念我的霸王宝塔。” 陆允信斜睨着她:“怀念我的孩子。” 江甜:“怀念我的皮蛋瘦肉粥。” 陆允信嗤一声:“被他妈一个玩笑捏出来没活过半分钟就挂掉。” “……”江甜认怂,我怂还不行吗? 江甜哼哼着抬手挠他,陆允信单手并住她双腕,别着她身体把她两只手带到自己一个裤兜里。 医院开着换气,推门出去那一刻,江甜怕吹乱头发,陆允信自然而然地朝她折一下身,把冲脸的热风替她挡在自己背上。 101.第101章《大写的“我”》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江甜不自知地吞了吞口水。 “你就剩物理没做,但物理这套题和老师之前课上考的那套相似度百分之九十,所以, ”陆允信转脸看江甜, “你到底要我讲什么?” 江甜轻“啊”地发个疑问词, 视线和陆允信的刚碰上,便心虚逃开。 东翻西翻:“你居然知道作业是什么……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天才选手都不会碰这种凡人的苦痛。” “天才……?” 陆允信似是自嘲地勾了一下唇,笔落在草稿纸上, “这章动能是重点,但势能不可忽略,有的滑块会装弹簧, 有的小球碰壁会受到弹力……” 江甜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天才也很辛苦?年级第一的维持其实是你挑灯夜战的结果?” 越说越合理, “所以你不仅要把作业吃透, 还要在别人看不到的时间里加倍努力,什么王后雄,曲一线, 薛金星,别人做一本,你要刷两本才能有现在的成绩……” 不知是说话快,还是太阳大,小姑娘脸颊微微泛着红。 好奇发问时,眼睛黑亮, 亮到可以看见中间那抹清晰的轮廓…… 陆允信略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一般扫一遍作业, 会做的就不碰, 感觉有难度的就动笔。” “那你动笔的时间多吗?”江甜问。 陆允信认真想了一下:“基本没有。” “……” 嗨呀!自己也不过是上课专心听讲,课间查漏补缺,作业一丝不苟,理科还会带上一两本资料书提前预习而已! 嗨呀!人家不过是上课睡觉,偶尔无精打采听一听,基本……不做作业而已! 哪里有什么智商差距! 江甜瞪他一眼,抱过橙汁,小口小口地闷闷咽。 陆允信摊开了练习册。 安静中…… “对了,”江甜问,“你大学有想去的城市吗?” 陆允信在一中老师爱出的题型前,画上一个圈:“没有。” “那有想考的大学吗,”江甜想到什么,“暑假的奥赛你应该会参加,金牌可以保送清北,”她声音小了些,“银牌和铜牌好像也会有降分录取的优待……” 陆允信“嗯”,放了物理,拿起数学。 “其实,南大浙大也挺好,我特别喜欢江南水乡,可是……”江甜托着下巴,目光散漫地观赏墙壁上的挂画,“我又想和你同一个学校。” 不只是同一所高中,还要同一所大学,同一座城市。 陆允信笔没有停。 江甜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吸管:“其实,郭老师让填文理意向的时候,我有过犹豫,毕竟我文综比理综好太多,我不明白那些学过一遍的大事件啊意义啊为什么会忘,也不明白滑块自己滑就好了,为什么要一会儿受这个力,一会儿那个力方向又有问题,还有化学方程式,到底什么时候加催化剂,为什么这个反应不加热那个又必须划个三角符号……” “可是我也知道,文综阅卷的不确定因素大,主观题可以让好多文科生高考比预估低,二三十,甚至五六十,”江甜说,“相比起来,理科的浮动性就小很多,你是什么样子,在一定范围内,就以这个样子被成绩单照出来……” “程女士一直给我灌输,思维和天赋是少数人的,比如你,”她抬起自己杯子里的吸管,轻轻戳了一下陆允信杯子里那根,“大多数人的水准其实差不多,想成绩拔萃无外乎,方法、坚持、努力……” “我中考发挥并不好,进三中起步排名也很靠后,整个高一上学期,”江甜轻轻停一下,“我就想着你。” 陆允信合上笔盖。 轻微的,“咔哒”。 “想着你成绩多好,有多优秀,既然我比别人多用一点心,可以从班上七八名到跌不出前二,那我也可以越来越好……” 橙汁见了底。 江甜抬吸管去碰另外一根,另外一根就“骨碌”躲避,她越是用力,那根就躲得越远。 江甜停手,慢慢眨了一下眼睛:“陆允信你知道吗,我讨厌我说很多,你却不声不响的样子。” “可是陆允信,”她忽然转过头来,弯着眉眼,“你知道讨厌是什么意思吗?” ……… 明女士上来叫两个孩子吃晚饭,顺便问:“甜甜和小子学得怎么样,他有没有给你好好讲?” 明明絮絮叨一下午、自己笔都没拿过、还要说陆允信不应和她的某人对明瑛笑得甜甜:“我昨晚做了好久的功率问题他几下就解出来了,还有数学,我之前一直觉得不等式很难,看他做题,好像也跟着可以理解……” “真的吗,”明女士惊喜,“那甜甜你以后周五啊,周末这些回来,都可以上我们家和他一起做作业啊,或者让他来找你也可以,反正这小子周末总在外面乱晃,正好让他着着家……” “妈!”陆允信喊。 江甜跟着犹豫:“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他了啊……” “麻烦什么啊麻烦,”明女士完全吃不住江甜懂事的模样,板着脸威胁陆允信“你想想你房间里那堆破铁”,又笑眯眯地让江甜收拾完作业早点下来。 江甜陷着两个小酒窝,一边应好一边给明瑛做“回见”。 陆允信“嗤”地推开椅子起身,越过江甜时,不轻不重地扯一下她的马尾。 江甜“哎哟”一声,反手打他:“陆允信你做什么呐!” 力道拍了个空。 江甜望向他插裤兜,边走,边背对自己挥手的无所谓姿态…… 抬手碰碰马尾,烫了脸颊。 ………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 周日,江甜带着江爸爸送的礼物回学校,看着坐在讲台上的郭东薇,总有一种开学第一天的错觉。 只是班主任强调的内容,从“新学期新气象”变成了:“三月校园文化创建月,学校会有一系列活动,板报啊,足球篮球比赛啊,同学们积极参加的同时,也要准备即将临近的月考,从高一开始,把平常每一堂考试都当做高考对待,高考才会像平常一样不紧张……” “铃铃”下课后。 江甜惯例把零食分给同学,包装精美的小饰品分给室友,送了周围三个男生骷髅头、橡皮壳的圆珠笔,再把米妮的钥匙扣挂在自己的钥匙上。 至于米奇,她则是趁陆允信课间出去,给冯蔚然多送了两块巧克力,麻烦他潜到后座,打开某人书包…… 当天晚上,江甜在寝室吹个头发,眼睛都时不时朝手机瞟。 蒋亚男吸溜着泡面说:“甜甜你今晚不对劲儿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怕被逮一样。” “有吗……我只是在活动眼球,预习一下明天的眼保健操。”说着,江甜眼睛配合地左盯盯,右瞟瞟。 “好了好了,”秦诗温柔地用手盖上江甜的眼睛,“明天周一,是在操场集合,初升的太阳……找借口可以有水平一点。” 江甜盲人摸象状,手在空中乱舞:“借口,借口,你在哪。” 姑娘们笑作一团。 ……… 冯蔚然把钥匙扣放在了陆允信的书包夹层。 一早得知这个消息,江甜一面侥幸,他要是来质问,自己还没准备好说词,一面又失落,照他书包这不装东西,得猴年马月才会发现…… 第二节课下课,操场响起了集合的音乐。 楼上传来哐哐当当的桌椅脚步声。 江甜为了方便同学们进出,把课桌朝后挪了一点,正踮脚找着秦诗,秦诗从前门进来挽起她胳膊。 102.第102章《东方的庭院》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嗯,坐在二次元小哥哥的自行车后座上,被送到校门口。 陆允信无意碰到过几次, 话到了嘴边,却没有问出口。 因为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 至于傅逸。 从知道因果那天起,他就常驻在医院, 不敢光明正大看秦诗,就戴着口罩、穿着保洁大叔的衣服在秦诗病房门口绕来绕去。 偶尔秦诗爸爸不在,他就趿着拖把进去,衣角扫过病床桌子, 给秦诗留下一两样小玩意。 有时候是贴纸,有时候是卡片,有时候是糖。 秦诗看他畏手畏脚的模样, 忍不住“噗嗤”。 心里是苦的, 苦着苦着,好像又有了点甜味。 江甜在秦诗出院前一天才发现猫腻, 直呼:“感觉被虐到了啊, 傅逸那孙子怎么这么贴心。” “得了,”秦诗笑着捣捣她胳膊,“明天周五,我出院想直接回家, 主题班会我给东郭说了不参加, 但亚男给我分了一个节目, 贴心的某甜替我顶上?” “你不早说,”江甜吓得笔掉在地上,“还有一天我怎么准备。” ……… 周五是四月一号,恰逢愚人节。 “主题活动周”的宣传牌从校门一直立到文化长廊。下午放学,平素扎堆的食堂和小卖部没什么人气,反倒是教学楼,各层各班的同学张罗着把彩光纸贴窗户上,又用细长的缎带连接黑板和电扇。 江甜回学校带了个电脑主机大小的纸箱,毛线自然而然地帮她抱上楼,扣扣敲两下教室门:“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正在装饰的女生们齐齐回头:“二次元小哥哥?” 毛线斜勾着唇角朝女生们放电,微微上扬的眼尾波光潋滟,惹得女生们尖叫不断。 教室桌椅被拉成环状,中间专门空出表演的地方。 毛线把盒子放到江甜课桌下,左右看着都不好出去,索性单手撑着江甜桌子一个腾身,落地抱了一下江甜,放手,刚好碰到进门的陆允信。 江甜推毛线:“你赶紧走。” 毛线附在她耳边:“好好照顾自己。” 江甜赧然应下。 毛线直视着陆允信,格外自然地顺了一下江甜的发。 路过时,毛线嗤一声。 陆允信目不斜视,一手插兜,一手握手机,微绷的下颌线显出若有若无的冷清。 ……… 铃声响后,窗帘拉上,其他灯关。 冯蔚然和蒋亚男站到中间的光圈下:“讲文明,树新风,展才华……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江甜还是第一次见冯蔚然这么字正腔圆,“噗”一下笑出了声。 余光瞟见陆允信,她把桌上的瓜子推过去:“奶油味,要吃吗?” 陆允信皱眉。 江甜又推一盒儿童牛奶给他:“这个也很好喝,甜甜的,你试一下?” 说罢不待陆允信回答,埋头又在抽屉找了一阵,献宝式地摸出个袋子:“还有这个,我最喜欢的蔓越莓干,我室友都没给分,喏,你随便拿。” 陆允信揉着眉心:“你嗑瓜子可以小声点。” 江甜左顾右盼,有些委屈:“大家不都在嗑吗?船长还在剥胡豆呢。” “可他们都没你吵,”陆允信面无表情,“你嗑得有节奏,影响我打游戏——” “来,你来,”江甜气不过,直接抓一把塞给他,“你给我表演一下不吵不闹不带节奏的嗑法……” 江甜皮肤细,小指掠过陆允信掌心时,触感温热清晰。 周遭喧哗,江甜蓦地想到自己考完哭得撕心裂肺,他捂着自己额头,蓦地想到他嘲笑自己转笔笨拙,然后示范得五指灵活,蓦地想到他扯自己马尾…… 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江甜喉咙发干,咳两声胡乱去撕吸管的塑料包装。 陆允信把掌心的瓜子放桌上,然后抽了张纸,一颗颗剥瓜子,默默搁纸巾里…… 同学们合唱的合唱,说相声的说相声。 主持休息间隙,蒋亚男坐到江甜另一边:“毛线今天回去了吗?” “回,她都来两周了。” “她今天抱的盒子是什么啊,给你的礼物吗,这么大一个,你怎么一直不拆开看看,我们好奇心可都要炸了……” 蒋亚男说着,弯身想去探她放在桌下的盒子。 “诶诶,隐私。”江甜赶紧挡住盒子。 蒋亚男哼哼着“小气”回台上主持。 陆允信睨着江甜红热的耳垂、紧张护住的盒子,不动声色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剥好的瓜子包起来,扔给沈传。 沈传惊喜:“允哥你……” “同学情。”陆允信看着江甜,嘴角扯了一个刻薄的弧度。 又两个节目,到江甜。 虽然才来一个多月,但江甜呼声极高。 她一边走一边点头回应老师的慈爱同学的口哨,然后站在中央,落落大方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还是回学校的路上让毛线帮忙打印的。 “我带来的节目,是诗歌朗诵。1846年,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舞会上结识了伯爵的女儿尤丽娅,并一见倾心。伯爵却不肯把女儿嫁给裴多菲这样的穷诗人。面对阻力,裴多菲对尤丽娅的爱情仍痴迷不减,在两人经历一系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后,诗人点燃激情与真爱,写下了这首传世名作,在朗诵之前,我想……” 江甜朗读声停住,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她眼角不着痕迹痕迹地掠过陆允信,稍稍吸一口气,继续:“把这首诗献给我同桌,陆允信。” 话音落完,全场静寂。 一秒,两秒,三秒。 轰然炸开。 男生们“当当当”拍桌子,女生们鼓掌带头喊:“在一起!在一起!” 欢呼连成一片。 坐在最后的郭东薇瞟了眼面红耳赤的江甜,又看了眼没反应的陆允信,笑呵呵:“大家好好玩别闹太过。” 随着班主任出去带门的“咔哒”声,沈传胳膊拐陆允信:“允哥大家在叫你和甜姐儿。” “啊?”陆允信迷茫地抬头。 沈传在他耳边大声说:“叫你和甜姐儿在一起。” 陆允信的玩笑不常有,大家“在一起”吼着吼着,就变成:“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陆允信摁灭手机,站起身。 全班同学都满面激动地望着陆允信。 教室中间、明明可以把话转掉却一时脑抽的江甜同样望着陆允信。 空气中充斥着泡沫和糖精的甜,彩光纸蒙出灯光暗绰。 陆允信走出座位。 江甜看着越来越近的他,脸颊红透。 她眼睫闪烁,心跳如雷,捏着纸的手抖:“我……” 陆允信步伐阔。 江甜看着,轻咬一下唇,追出去…… 侧身避让的冯蔚然吞了吞口水,问沈传:“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沈传朝外看了一眼,忖道:“这次保不准……” ……… 陆允信出教室右转。 江甜边追边问:“你不是去厕所吗?厕所在左边。” 陆允信:“我临时想去小卖部买瓶水不行?” 江甜“蹬蹬”加快速度,过转角时,一个闪身把他挡住。 陆允信朝左走,江甜向左拦,陆允信朝右走,江甜向右拦,陆允信蹙了眉头,江甜直接上前一步,把他堵在了楼梯口。 江甜右手撑在墙上,左手把耳前的碎发撩到耳后。 陆允信双手插着裤兜,看她头顶堪堪齐了自己胸口,抬头:“不要告诉我,冯蔚然说的是另一个允哥。” “是我。”陆允信声音很淡。 不敢相信他这么干脆,江甜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回神:“不对啊……那你明明在意我,你为什么要说不在意?” 陆允信抿唇。 “那你明明就关心我,你为什么要躲?” 陆允信沉默。 “那你明明就——” “江甜。”陆允信打断她停顿一瞬,心思流转的第三句。 江甜认真看他,看陆允信面无表情、以一种极为平常的语速说:“我不喜欢管别人的事,并不意味着我喜欢欠别人。” “你什么意思。”江甜脸上的神情慢慢凝滞。 “你因为我摔一跤,我给你买药,与其说是关心在意,不如说是,”陆允信眸色微暗,“两清。” 这个时候没什么人经过。 狭窄而安静的空间里,江甜嗅得到周遭他的气息,也听得到自己逐渐慢下来的心跳。 她撑在墙上的手稍稍挪了点位置:“陆允信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两清。” 江甜的眼睛黑,亮,陆允信看着:“两清。” “你看着我的眼睛,”江甜手腕微微在抖,还是强撑淡定,“再说一次两清。” 陆允信喉咙轻轻动了一下:“两清。” 像是那句“少碰水,不要感染了”,江甜觉得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但又确确实实听到了。 她慢慢垂下手,凝视着他习惯性拉一半的拉链扣,轻轻地、有点颤:“陆允信,你再说一次……两清。” 这次,陆允信沉默了更久。 “两……” 陆允信说不下去。 江甜听不下去。 陆允信别过脸的瞬间,江甜落下一句细弱蚊蝇的“不好意思”转身跑走。 她个小,背影瘦,就连蹬蹬爬楼的声音都是轻浅的。 夕阳在墙壁的交角形成一个朦胧的圈,陆允信注视江甜走进光晕,再消失不见,放在裤兜里的右手食指,不自知地,抬了抬。 有些沉默,他自己,都说不清…… ……… 江甜一晚上都没和陆允信说话。 甚至,下晚自习时,连个招呼都没和他打,给室友说两句先回了寝室。 江甜平静地上楼,开门,一头把自己闷床上…… “毛线,你不知道,他今天好恶劣,恶劣到给我说他买药只是因为,我是为了他受的伤,他只是不喜欢欠别人,想两清,还说了三遍,两遍,还是三遍,我好难过……” “可是我一想到是我让他说的三遍,他才说的三遍,我一想到他给我买药还会看说明书,我一想到他可能夹着什么情绪说出来的少碰水不要感染了,我还是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心,我就总觉得我和他是有希望的……” 江甜绞着被角:“而且你真的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和他隔好近,就是我随便怎么动都能碰到他的距离,他真的好好看,眉目好看,鼻子好看,你说言情小说里男主角唇薄说明感情淡,可真的很好看,要不是我的勇气用在拦他上面,要不是他说的话让我不开心,我都好怕,自己会忍不住踮脚去亲……” “相同的话,我去年已经听过一次了,”毛线说,“我们隔得其实挺近,我改天过来看你,顺便给你买药。” 江甜听到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倏地从床上弹起来,整理仪容:“好端端的,买药做什么。” “压住你发病。” “……” 蒋亚男和秦诗推门进来:“甜,你说你钱包好像忘在了寝室,找到了吗?” “嗯嗯,”江甜清清嗓子,下床去拎温水瓶,“我去打水,你们要我带吗?” 秦诗放下书包:“我和你一起。” ……… 陆允信白天给冯蔚然说自己要去网吧,晚上就真的去了。 结果碰上傅逸一群人。 游戏五人一队,十个人刚好两队开个房间,冯蔚然惯性和陆允信进了一边,陆允信让他去找傅逸。 冯蔚然嚷嚷:“允哥你是不是想抛弃我。” 陆允信“哦”一声:“上次说想到傅逸那边尝试一下新感觉的人,不是你?” 冯蔚然“嘿嘿”还没笑完…… “first blood(一血)”“double kill(二连)”“triple kill(三杀)”“quadra kill”…… 沈传、用冯蔚然换过来的男生都是近职业水准,加上陆允信今晚的打法异常剽悍,连着三局碾压是必然。 只是,第一局冯蔚然丢了十个人头,八个是陆允信拿的。 第二局冯蔚然丢了七个,六个是陆允信拿的。 第三局冯蔚然丢了十五个,十五个全是陆允信拿的。 最后,冯蔚然推了鼠标哭丧着脸:“允哥我哪得罪您了,您明说成吗,您这样,在其他兄弟面前……我不要面子的啊?” 陆允信手搭在傅逸椅背上,眉目难得舒展:“点东西吧,我请。” 沈传打响指叫网管,冯蔚然一下从座位蹦起来:“老板我要加卤蛋加火腿那种至尊无敌奢华版泡面。” “吃不撑你。”傅逸笑着捶了冯蔚然肚子一拳,接着给秦诗发段子。 每天三个,网上找的。 秦诗最开始问过他为什么要发,傅逸答不出个所以然,秦诗无语,偶尔不会理睬,偶尔回复个“晚安”能让傅逸激动一整晚。 男生们在包厢里的嬉闹充斥着荷尔蒙和青涩的痞。 陆允信坐在他们当中,没什么话,轻皑的五官混着光影下微动,便能将其他的所有统统当成背景。 赵安然敲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幅画面。 “咚咚咚。” 男生们喧闹停下,赵安然嘴朝一个方向努了努:“我能进来吗?” 冯蔚然“呃啊”不知怎么回答,赵安然很自动地走了进来。 傅逸“啧”了个单音节,看她站到陆允信椅子背后,退出和秦诗的聊天界面,反手一个电话就拨给了江甜,同时短信:“甜姐儿给你看场戏,不要说话。” 秦诗伴着“哗啦啦”的水声问:“谁啊。” 江甜顺口答:“傅逸。” 赵安然是傅逸同学,叫着淑女的名字,据说是相当会玩。 带着一群小姐们打架,泡吧,纹身各种不说,换男朋友的速度和傅逸换女朋友的速度有的一拼。 而且个个都是校草级。 不少女生说她花心、浪,可人家胸大腰细腿长妆容美。 红唇卷发穿校服进来时,饶是冯蔚然都多看了两眼。 赵安然巧笑着向大家点头,然后,从包里摸出张电影票递向陆允信:“学弟周末有空吗,泰坦尼克号。” 陆允信玩手机头也没抬:“没空。” 大抵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赵安然面色凝了一刹,随即蓬了蓬卷发,无比温柔地开口:“我是傅逸的同学,高二阳光雨露的赵安然,其实关注你很久了,你去竞赛班的时候也碰到过你,其他人和我在一起都是他们追我,”赵安然说,“你是第一个让我想主动关注的男生,还是个成绩超好的小学弟。” 知道陆允信不爱说话,赵安然也不尴尬,自顾自接着道:“其实一直想来找你,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正巧小姐们得了票,周末的电影,正巧在外面上网听人说你在里面,正巧就进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 陆允信本来玩着手机,看也没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地,听到最后一句,动唇吐了两个字:“出去。” 赵安然脸上挂不住:“你……” “允哥别这样,咱然姐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你这样就有点伤感情了啊。” “就是,允哥,做不成情侣还能做朋友……” 两个男生应和还没完,陆允信抬手按铃:“老板,骚扰你管不管。” 赵安然被抹了面不想走,网管看是女生又不好强行拉人,冯蔚然从中斡旋…… 好一阵兵荒马乱恢复正常,傅逸一边嘟囔着“什么走向啊这是”,一边挂了电话。 103.第103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陆允信无意碰到过几次, 话到了嘴边, 却没有问出口。 因为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 至于傅逸。 从知道因果那天起, 他就常驻在医院, 不敢光明正大看秦诗, 就戴着口罩、穿着保洁大叔的衣服在秦诗病房门口绕来绕去。 偶尔秦诗爸爸不在,他就趿着拖把进去, 衣角扫过病床桌子, 给秦诗留下一两样小玩意。 有时候是贴纸, 有时候是卡片,有时候是糖。 秦诗看他畏手畏脚的模样, 忍不住“噗嗤”。 心里是苦的,苦着苦着, 好像又有了点甜味。 江甜在秦诗出院前一天才发现猫腻,直呼:“感觉被虐到了啊,傅逸那孙子怎么这么贴心。” “得了,”秦诗笑着捣捣她胳膊,“明天周五,我出院想直接回家, 主题班会我给东郭说了不参加,但亚男给我分了一个节目, 贴心的某甜替我顶上?” “你不早说, ”江甜吓得笔掉在地上, “还有一天我怎么准备。” ……… 周五是四月一号,恰逢愚人节。 “主题活动周”的宣传牌从校门一直立到文化长廊。下午放学,平素扎堆的食堂和小卖部没什么人气,反倒是教学楼,各层各班的同学张罗着把彩光纸贴窗户上,又用细长的缎带连接黑板和电扇。 江甜回学校带了个电脑主机大小的纸箱,毛线自然而然地帮她抱上楼,扣扣敲两下教室门:“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正在装饰的女生们齐齐回头:“二次元小哥哥?” 毛线斜勾着唇角朝女生们放电,微微上扬的眼尾波光潋滟,惹得女生们尖叫不断。 教室桌椅被拉成环状,中间专门空出表演的地方。 毛线把盒子放到江甜课桌下,左右看着都不好出去,索性单手撑着江甜桌子一个腾身,落地抱了一下江甜,放手,刚好碰到进门的陆允信。 江甜推毛线:“你赶紧走。” 毛线附在她耳边:“好好照顾自己。” 江甜赧然应下。 毛线直视着陆允信,格外自然地顺了一下江甜的发。 路过时,毛线嗤一声。 陆允信目不斜视,一手插兜,一手握手机,微绷的下颌线显出若有若无的冷清。 ……… 铃声响后,窗帘拉上,其他灯关。 冯蔚然和蒋亚男站到中间的光圈下:“讲文明,树新风,展才华……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江甜还是第一次见冯蔚然这么字正腔圆,“噗”一下笑出了声。 余光瞟见陆允信,她把桌上的瓜子推过去:“奶油味,要吃吗?” 陆允信皱眉。 江甜又推一盒儿童牛奶给他:“这个也很好喝,甜甜的,你试一下?” 说罢不待陆允信回答,埋头又在抽屉找了一阵,献宝式地摸出个袋子:“还有这个,我最喜欢的蔓越莓干,我室友都没给分,喏,你随便拿。” 陆允信揉着眉心:“你嗑瓜子可以小声点。” 江甜左顾右盼,有些委屈:“大家不都在嗑吗?船长还在剥胡豆呢。” “可他们都没你吵,”陆允信面无表情,“你嗑得有节奏,影响我打游戏——” “来,你来,”江甜气不过,直接抓一把塞给他,“你给我表演一下不吵不闹不带节奏的嗑法……” 江甜皮肤细,小指掠过陆允信掌心时,触感温热清晰。 周遭喧哗,江甜蓦地想到自己考完哭得撕心裂肺,他捂着自己额头,蓦地想到他嘲笑自己转笔笨拙,然后示范得五指灵活,蓦地想到他扯自己马尾…… 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江甜喉咙发干,咳两声胡乱去撕吸管的塑料包装。 陆允信把掌心的瓜子放桌上,然后抽了张纸,一颗颗剥瓜子,默默搁纸巾里…… 同学们合唱的合唱,说相声的说相声。 主持休息间隙,蒋亚男坐到江甜另一边:“毛线今天回去了吗?” “回,她都来两周了。” “她今天抱的盒子是什么啊,给你的礼物吗,这么大一个,你怎么一直不拆开看看,我们好奇心可都要炸了……” 蒋亚男说着,弯身想去探她放在桌下的盒子。 “诶诶,隐私。”江甜赶紧挡住盒子。 蒋亚男哼哼着“小气”回台上主持。 陆允信睨着江甜红热的耳垂、紧张护住的盒子,不动声色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剥好的瓜子包起来,扔给沈传。 沈传惊喜:“允哥你……” “同学情。”陆允信看着江甜,嘴角扯了一个刻薄的弧度。 又两个节目,到江甜。 虽然才来一个多月,但江甜呼声极高。 她一边走一边点头回应老师的慈爱同学的口哨,然后站在中央,落落大方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还是回学校的路上让毛线帮忙打印的。 “我带来的节目,是诗歌朗诵。1846年,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在舞会上结识了伯爵的女儿尤丽娅,并一见倾心。伯爵却不肯把女儿嫁给裴多菲这样的穷诗人。面对阻力,裴多菲对尤丽娅的爱情仍痴迷不减,在两人经历一系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后,诗人点燃激情与真爱,写下了这首传世名作,在朗诵之前,我想……” 江甜朗读声停住,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她眼角不着痕迹痕迹地掠过陆允信,稍稍吸一口气,继续:“把这首诗献给我同桌,陆允信。” 话音落完,全场静寂。 一秒,两秒,三秒。 轰然炸开。 男生们“当当当”拍桌子,女生们鼓掌带头喊:“在一起!在一起!” 欢呼连成一片。 坐在最后的郭东薇瞟了眼面红耳赤的江甜,又看了眼没反应的陆允信,笑呵呵:“大家好好玩别闹太过。” 随着班主任出去带门的“咔哒”声,沈传胳膊拐陆允信:“允哥大家在叫你和甜姐儿。” “啊?”陆允信迷茫地抬头。 沈传在他耳边大声说:“叫你和甜姐儿在一起。” 陆允信的玩笑不常有,大家“在一起”吼着吼着,就变成:“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陆允信摁灭手机,站起身。 全班同学都满面激动地望着陆允信。 教室中间、明明可以把话转掉却一时脑抽的江甜同样望着陆允信。 空气中充斥着泡沫和糖精的甜,彩光纸蒙出灯光暗绰。 陆允信走出座位。 江甜看着越来越近的他,脸颊红透。 她眼睫闪烁,心跳如雷,捏着纸的手抖:“我……” “当然,”冯蔚然仔细想了想,“听蒋亚男他们说你早上起得早,课间又很少闲聊,经常在问问题或者做作业……” “那万一我考过陆允信,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他做同桌,”江甜给了冯蔚然一颗糖,“如果要后挪,这块位置是最好的,他现在搬过来之后是不是就会少很多麻烦?” 而且这样的话,每天中午和傍晚临去考场前的准备时间,她还可以和他坐在一起…… 陆允信在刷题,微敛着眉目没说话。 冯蔚然看着甜姐儿掌心的奶糖,苦着一张脸,不知接还是不接:“甜姐儿你别这样,会让我想到之前二三班那些……” “不是说万一吗?”江甜笑着碰了一下陆允信的脚。 陆允信头也不抬:“考过再说。” 冯蔚然得了班主任口令去讲台坐镇,一边剥糖纸一边摇头。 他一定是被甜姐儿吓傻,加上搬座位很嘈杂,才会眼神恍惚,看到允哥眉目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温和? ……… 一中老师的阅卷效率极高。 周一到周三考完九科,周四放一天调整假,周五早上成绩就可以全部出来。 江甜转来时,总分在三中是年级第十。 去教室的时候,她先看的是总的那一大张成绩表。 排在最上面的“陆允信”让她扬了扬唇,然后,愉快地向下找自己的名次。 第二到第十名,没有。 第十名到第二十名,没有。 第二十名到第三十名,没有…… 她下移的视线一寸寸慢下来,在第三十三名,倒数第七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整个人像被闷进庙里的大钟,大槌从四面敲来,脑子里“嗡嗡嗡”…… 一天的课不知道怎么上完的。 下午放学,郭东薇把江甜叫到办公室,江甜才逃离同学们闹哄哄议论成绩的声音。 一中流行成均科技,大数据软件可以把学生每次大考的成绩、排名、浮动统统分析出来。 郭东薇看着江甜的报告,端起茶杯:“班上同学的成绩都比较平均,偶尔文科差一点,也只有一两科游离在外,但你这每一科的排名曲线,”她忖道,“有点像心电图。” 江甜局促地扯了扯袖子:“这次考得不理想。” “老师把你叫过来,不是想批评你考差,老师是想和你一起摸摸情况,你看啊,”郭东薇汲口烫茶,放下杯子,“你总分排名靠后,但你文六科是第三,文综300你考293,理综300你173,这物理58及格线都没碰……分化太明显了。” 江甜浅浅“嗯”一声。 郭东薇在她成均科技上打了一个勾,继续说:“一中理科素来强势,暂不说陆允信理综差一分满分,就是冯蔚然,理综最多也只能扣十分,你如果坚持选理,就很可能拼不过他们,但如果你学文,绝对可以碾压很多人,老师一向不干涉学生选择。”郭东薇扶了一下眼镜,看她,“但你……” 江甜小声说:“我回去问问妈妈。” 郭东薇爱怜地拍拍她的肩:“学理也没关系,多请教理科好的同学,及时找到原因进行弥补,老师还是相信你的实力。” 江甜乖巧道谢,郭东薇安慰她别想太多,周末好好放松。 江甜前脚踏出办公室的门,后脚便听到郭东薇和同办公室的老师议论:“我原本以为她可以进个前十,结果,不过不得不说,文科好啊,语文英语也强悍,要她的语文英语给陆允信,那陆允信绝对是……” 一个老师应说:“语文要多背多看,陆允信那懒散的能高分?这次文言文超纲超成这样,人江甜一分没扣不知道平时看过多少书。” 104.第104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2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咔哒”,门开。 外面电视的元宵歌舞把房间填满那一瞬, 江甜飞也似地扯了张作文纸盖在卷子上, 然后, 面不改色地重起一段写…… 一声轻响,玻璃杯搁在了书桌的空白处。 江甜笔尖跟着那声响顿一下, 然后循着杯子抬头, 望向来人,眼神茫然…… “妈妈是不是打断了你的思路?”程思青摸着女儿的头, 颇为歉意。 “没事, ”江甜慢慢回神,胳膊肘不着痕迹地压住作文纸下露出的边角,“妈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牛奶我待会儿写完就喝。” “嗯, 如果凉了就叫张妈给你烫一烫。”程思青说着, 退一步坐到了书桌后的床上。 程思青年近五十,保养得当, 红绒睡裙下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斜叠在一起, 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甜转了转笔:“妈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继续写了……” “甜甜, 妈妈想和你说件事。” 迎着女儿疑惑的神色,程思青轻声道:“你知道, 我和你爸爸年前在说拓展海外那一块, 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你爸爸不会说英语……我担心我这过去了,没人照顾你。” “所以?”江甜意识到什么。 “所以妈妈想,你是不是可以考虑转到南城那边去。” 程思青斟酌,“你高一下期是关键,外公外婆正好可以辅导你,其次,你爸爸常驻南城,也有更多时间陪你,手续我已经麻烦别人办下来了,”程思青说,“你们班主任说班上挺多住读,建议你也住读,周末再回外公家,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住读,走读也行,就是学校隔南大有一段距离,或者妈妈可以买学区房……” “所以,”江甜脸上的表情慢慢凝滞,“我要转学,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最后一刻?” 她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到最后一刻……你是不是都不会告诉我?” 江甜是程思青拼了半条命保下来的小女儿,一直养在身边。 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最后把程思青气得送去美利坚改造的江渊不一样,江甜从小就乖巧懂事,上学时名列前茅拿各种奖状,放假了带出去“这叔叔”“那阿姨”的肯喊人,嗓音软,皮肤白,齐刘海,笑起来眉眼弯弯,两个酒窝又小又甜…… 大家都喜欢她,程思青更是把这女儿放在了心尖尖。 程思青无奈:“妈妈也没别的办法,南城一中和你们三中齐名,一中高二还有国际部,你也可以多个选择,那边师资、氛围都不错,同学们也有上进心……妈妈相信你会很快适应。” “适应……吗?”江甜弯了一下唇,然后,用极慢的语速说,“是不是我不适应也只能说适应呢,因为妈妈相信我很快就能适应呢……” 程思青为难:“甜甜,妈妈知道你的感受,也知道你和三中的感情深,一中……” “转去哪?”江甜突然问。 “南城一中啊……” 程思青顺着女儿的发,瞧着女儿的表情从不满到思量再到平静,想到什么,手一顿:“我知道傅逸也在一中,可那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就知道谈恋爱打架,处分挨过好多次,成绩还倒数,他来找你的话,不要理知道吗?” “傅逸也在一中啊……”江甜后知后觉,说着放下笔,拉妈妈起身,“听到了,您放心,您先出去吧,我要收拾东西了,得准备点好吃的带给新同学……” 程思青云里雾里:“你不是怪妈妈这么晚才告诉你,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吗,怎么……” “虽然很舍不得,”江甜一边推妈妈走,一边脆声道,“但我要听妈妈的话,我相信妈妈做什么都是万分英明高瞻远瞩高屋建瓴……” “就你嘴贫,”程思青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好好读书,考到第一,暑假妈妈带你出去玩。” 江甜连连点头,程思青满意地关门离开。 合锁声没有压过心跳。 江甜定定地注视着木门。 一秒,两秒,三秒。 “啊”地尖叫无声,江甜直接从原地跳起来,跳着跳着开始小跑,跑着跑着加快速度,围着宽敞的卧室足足奔了三圈,才猛一下把自己砸到床上,扯过枕头拉开拉链,再拉开枕芯拉链,最后从一团棉花里摸出一本带笔的日记。 小,厚,精美。 小心翼翼翻到差不多一半的位置…… 2月15号,晴。 程女士刚刚才给我说转校的事,大概怕告诉我早了我一哭着说不转她就拿我没办法,毕竟我在三中有那么多认识的老师,同学,死党毛线,校门口的烧烤麻辣烫小面煎饼奶茶…… 可一中有他啊…… 江甜红着脸,喘着气,落下一笔一划、格外专注格外慢的三个字。 陆允信。 ……… 开学事情多,整栋教学楼都闹哄哄的。 二楼最右边,一班教室内。 “听说我们班要来新同学,北城三中的。” “除了北三还能是哪?中途转一中还直接插一班,不是钱够诚意就是成绩够硬啊。” “够硬有多硬?总不能爬到允哥头上吧,”冯蔚然嗤一声,“一想到二班三班那几个孙子高一才来时说什么中考失误了,正常水准就能和陆允信拼,结果被成绩单摁着摩擦,寒假路上碰到问允哥借笔记,允哥说没有笔记,老子就笑得不行……希望这次别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货。” 说着,冯蔚然胳膊拐了一下身旁做卷子的男生,“允哥,是不?” 被叫允哥的人头也不抬,寥寥几句写完证明,把笔一扔,捞起椅背后的外套边穿边出去。 才走到门口,就撞见风风火火的班主任:“冯蔚然呢,冯蔚然在做什么,广播喊了这么多遍班长去校门口领书没听到吗……诶诶陆允信,正好,你去行政楼接一下新同学,小姑娘东西可能有点多,你帮忙拎啊。” “新同学是妹子?”冯蔚然撑着桌子跳出来,眼睛都亮了,“我去,我去。” “说脏话扣操行,”班主任冲着冯蔚然后背招呼一掌,“书多,再喊两个男生和你一起。” ……… 江甜是和江妈妈助理一起来的。 先去寝室放了行李,再到教务处确认学籍。 助理中途接到电话走了,江甜就一个人跑上跑下办完所有,然后,站到门口,从书包里摸瓶水出来,等人…… 一中是百年名校,建筑仿古,设施一流,公正诚实的校训孕育了一代又一代杰出人才,黑白到彩色的多张照片铸成了行政楼前招牌式校友墙。 “两弹一星”“科技革命”“文化脊梁”…… 江甜一边念,一边看,时不时一两口碳酸饮料越喝越渴。 最后在嘴里包一大口,她转身丢空瓶。 “哐当。” 应声抬头。 阳光透过叶隙驳下大大小小的亮斑,他穿了条休闲裤,双手插在裤兜里,蓝白相间的校服松垮垮地套在薄衫外,拉链拉一半。 弧度修饰下,他微绷着下颌线,半眯着眼,步伐散漫地,踩着光斑向她走来…… 站定,漫不经心地抬手挡了一下光线:“高一一班?” 江甜直视着相隔一米、晃动的拉链扣,猛地闷下嘴里所有可乐,不敢相信:“你,怎么是你来接我?” “高一一班?”陆允信稍稍蹙了眉。 “所以我们是一个班?!” 陆允信重复第三遍:“高一一班?” “我的天程女士可太可爱了吧,这就叫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受宠若……”说着说着,江甜抬头,望向男生没有丝毫松动、完全看陌生人的表情,一个“惊”字哽在喉咙,然后,讪讪咽下。 双手攥紧书包带:“你……不记得我了吗?” 广播里的通知 ,大楼中的交谈,同学们遥远的吵闹通通听不见……两个人形成的一隅里,安静让江甜只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她想看他,又不敢看,视线犹犹豫豫。 呼吸间…… “给我一个一定要记得你的理由。” 陆允信的声音平静,自持,带着没有情感色彩的淡漠,糅进微风里…… 105.第105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3 那个春天, 江甜的脚都很凉。 陆允信和她睡在一起的时候, 都会把她的脚夹在自己小腿间,偶尔折着抵在自己小腹上。 那个春天,陆允信和盛藉吵了两次。 第三次,陆允信和冯蔚然以机器深度学习为基础, 推出一套完整的决策树模型,huaj提供20亿定向ai+医疗的b轮融资, 在无数小公司跟风做vr的时候, taxi停产sr系列, 急流勇退。 那个春天,秦诗、傅逸、蒋亚男、毛妈妈,所有所有想找到合适角膜的人,都知道了施未渝有个患渐冻症的妈妈,和毛线配型成功…… 知道是江甜的朋友想要, 四月底,施夫人的家人撤销器官捐献表。 五月底,施夫人再次填写器官捐献表, 但拒绝在生前和任何需要者沟通。 六月初, taxi“max1.0”大数据病历研究图谱和“min1.0”智能诊断-监控一体助手初步定型。 陆允信忙得脚不沾地, 谢绝了交大请他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的邀请。他学士服穿了十分钟, 和冯蔚然他们合了一次影, 和江甜合了两次, 毕业典礼还没开始, 又匆匆回了taxi实验室。 冯蔚然作为毕业生代表站在交大主席台上, 正统又不失诙谐的发言最后,他面对全校师生,手握话筒:“最后想说一个名字。” 下面有人起哄:“蒋亚男!蒋亚男!蒋亚男!” 当冯蔚然注视着体育馆正上方的旗帜,笑着念出“陆允信”三个字时。 全场静寂。 一秒,两秒,三秒。 有女生哭了,大概是怀念自己一见钟情但四年都没见过几面的冷面大佬。有教授润了眼睛,这辈子从没被一个学生这么怼过,校长也感谢他,带着三个高考前三十进交大、拉动交大招生率,给交大拿过大大小小无数奖项、无数金牌的坏学生啊……好像从今天起,就不再是个学生。 江甜坐在体育馆后面的旁观席上,抱着陆允信曾经给她、说是最后一次拿的国奖证书和学位证明,笑着笑着,热泪盈眶。 比上周伯克利毕业典礼,陆允信毫无征兆出现在自己面前更动容。 是陆允信啊。 是自己喜欢了好多好多年,现在也好喜欢好喜欢的他啊。 也是再也见不到的,学生的他,校园的他啊。 六月,江甜陪毛线走了许多古刹,自然包括自己曾经疯狂想去的苏杭一带。 说来也奇怪,人家求佛拜菩萨都是保佑自己或自己家人。 江甜想毛线好、施夫人早日松口或者早日找到其他合适的角膜。逐步淡出公众视野的毛线则是想着江甜和陆允信好,永远幸福快乐,相携到老。 两人走走停停,在好几处古迹都碰到一个老太太。毛线嘴滑,第一次搭讪时,知道了对方是交大教授。 第二次搭讪,江甜研还没考,便被预录到了交大古建筑系的研究室。 江甜还是感觉不可思议:“真的这么轻松?” “我早认识你啊,我儿子,挂科王知道吧,还有啊,”老太太凑到江甜耳边,神秘兮兮道,“我们这专业要前景没前景,要钱景没钱景,都快断子绝孙了……招生自然是香火为上。” 路过的小沙弥听得含混,严肃地皱起浓眉:“本庙不允许自带香烛火机。” 三人哈哈大笑,阳光从百年菩提的缝隙洒下,在地上形成一处处铜钱状的光斑。光斑随风摇晃,这几个月来压顶的阴霾好似随之驱散。 暑假过得很快。 八月底,又从鬼门关游了一遭的施夫人拨通了江甜电话,指名道姓见毛线和她。 106.第106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4 小半年来, 施夫人以一张出尔反尔的器官捐献表让大家的心起起落落。 江甜挂断电话, 冷静大于欣喜。 当天中午,她从南大拎饭送去taxi,陆允信在忙碌的间隙告诉她:“施茂当年上位之初,身边环绕了无数女人, 最后走的走,伤的伤, 只剩下一个施夫人, 施茂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就施茂那种性子, 一辈子没出轨,连儿女的名字都是矢志不渝。” 江甜“嗯”一声:“我知道。” 陆允信:“你觉得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善良到……” 江甜给他盛汤,眼睫轻轻颤着:“医生当初说尽量在一年内进行角膜移植,整整六个月, 合适的还是只有施夫人,”江甜停一下,笑问, “我难道有其他办法?” “可你即便去了, 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有结果。”陆允信说。 “我拒绝不了那百分之一, ”江甜缓缓摩着他的发, “约的时间刚好这周六, 有时间送我过去吗?” 陆允信把她揽在怀里:“要跑一处模型, 不过我可以来接。” 江甜轻声道:“注意休息。” 陆允信和她安安静静抱了好一会儿, 嗓音微哑地, “好。” 比起a轮融资之后顺风顺水的sr系列,陆允信现在做的min和max系列好像才是真正的创业。 一次次出模型,一次次检测,一次次推翻,一次次重来。 加班,熬夜,忙到很久很久才有一次性生活。 陆允信愈发清瘦,江甜脸型也愈发小巧。 去施家的路上,毛线心疼她,开玩笑说:“角膜这东西随缘就好,其实一只眼睛和两只眼睛也没什么区别,除了画稿子有点扭,不过无碍,我不画画也行啊,积蓄足够后半辈子挥霍,我隐下来这短时间不是挺潇……” 江甜手慢慢覆在她的手背上:“如果失明的换做是我,你会和我一样。” 毛线嚅了嚅唇,没发出声音。 ……… 施茂虽然离开了世光,三十多年攒下的家业仍旧可以维护往日的体面。 程女士助理在山脚登记了访客信息,又开了将近半小时山路,才把两人送到一处庭院门口。 象牙白的外墙,哥特顶大别墅,别墅前有个小花园。 有且仅有的一个佣人先把江甜和毛线引进门厅坐好,给她们倒好茶,再去卧室叫人。 施未渝推着施夫人出来,江甜和毛线礼貌问好。施未渝瞟见毛线左眼上的纱布,轻哼一声别过脸,下巴昂得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施夫人倒是拉了一下施未渝的手,转而朝江甜她们笑道:“之前小女不懂事,反复折腾,让你们费心了。” 江甜颔首:“尊重您的选择。” “你好像一直在为你朋友奔波,不知道可以为你朋友做到什么程度,”八月的暑天,施家没开空调,施夫人身上搭着一块遮住萎缩肌肉的宽大毛毯,笑容生出几分凉意,她问,“五百万可以吗?” 毛线想说话,江甜按住她的手,点头:“可以。” 施夫人又问:“一千万呢?” 江甜:“可以。” 施夫人:“一个亿呢?” 江甜:“可以。” 施夫人半真半假:“如果我说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堂堂双程千金、她程思青和近城的掌上明珠跪在我面前——” 毛线拉住江甜:“明显把我们当猴耍——” 江甜起身,按住裙摆,不假思索就朝施夫人跪了下去。 陆允信嘴上再怎么怼再怎么忙,仍旧放心不下自家小姑娘。 他翘了班连闯三个红绿灯,赶到施家别墅门口,撞见的,刚好就是这一幕。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里面的人没看外面,陆允信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地望着里面。 望着她没穿丝袜,裸腿跪下,膝盖磕到地仿佛发出了清脆的“噗通”。 望着毛线想去拉她,她直视着施夫人,不卑不亢的声音通过包里的录音笔传到自己耳里:“我不知道您和我父母有什么恩怨,也猜不出您真正想要的条件是什么,但今天我和毛线能到这里,就说明我们抱有足够的诚意……” 陆允信面无表情。 只是,江甜每说一个字,他攥方向盘的手便紧一分。 江甜:“这样的关系本就没有公平之说,就算我父母、男朋友……” 陆允信拔-出耳机,猛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 路虎以近乎逃离的姿态驶下半山腰,风驰电掣大半个南城,直冲冲朝柳河旁一棵古木撞去。 分不清最后一秒是真撞上了,还是踩的刹车。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头枕在手上。 “去年此时小姑娘高姿态参与世光收购竞价”“施家败北”“小姑娘在施家母女面前那一跪”,一幅幅支离的画面伴着聒噪的蝉鸣从四面八方涌进车窗……陆允信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自己宠着捧着舍不得委屈半分的小姑娘,怎么就,就…… 而施家门厅内。 江甜说:“就算我父母、男朋友,所有人都觉得荒谬,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我力所能及,无损个人健康和感情,所有您提在我身上的条件我都愿意认真考虑……” 江甜太聪明,聪明到施未渝和毛线都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从施夫人一句“她程思青和近城”嗅到不一样的味道。 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施夫人年轻时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臂膀有力,言笑有光,在工地上倚着安全架咬烟嘴时,汗水会从额角顺着脖颈淌到胸膛。她每天从工地路过,却从不敢搭讪,她听到过别人喊这个人“江近城”,可她更知道自己是中产之家、留学生,而他家境贫寒、目不识丁。一个月后,江近城牵起了程思青的手,而程思青父母,是南大教授。 那一刻,她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来不及了。 在“自己喜欢的人”和“喜欢自己的人”间,她理智地选择了后者。施茂爱她,和男性本色不冲突。施茂身上沾着女下属的香水味时,江近城扔了应酬回家给程思青炖鲫鱼汤,施茂在世光为了个项目勾心斗角时,庞大的双程帝国席卷各个财经周刊版面……越是独角戏般的未拥有,越是不甘心,不甘心到去收买江近城身边不安分的女下属,把错位的照片寄到程思青手上,仍旧没有半分波澜。 再后来,江近城和程思青“性格不合”离异,她被查出渐冻症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辈子,一半在维护表面和平的施太太上,另一半,是近乎病态执念、仅她一人知晓的徒劳无功。 命运喜欢开的玩笑是,自己女儿喜欢的人,和程思青的女儿伉俪情深地在一起。 另一个玩笑是,程思青的女儿跪在了自己面前。 尽管,程思青的女儿比当年的程思青更果敢率性。 被小姑娘轻描淡写戳了往事,施夫人所有的步骤、计划、索求宛如一个被针扎破的气球,泄得一干二净。 半晌,她嗫唇道:“你们答应未渝一个要求,我同意捐赠。”然后,有些无力、逃避式地转着轮椅回了自己卧室。 去年八月世光易主后,施未渝便以“联姻”的形式谈了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男方今年九月要出国,她要陪着去。 凭空得了施夫人一个条件,她却难得地沉住了气。 直到九月初,一段电话录音才被毛妈妈放到了江甜取的“为毛”讨论组里。 施未渝九月中旬要陪男朋友出国,走之前,她唯一一个小要求就是——要人请吃一顿饭。 到场那个人,只能是陆允信。 地点,只能是一中门口那个南门老火锅。 时间是一周后的周日,9月10号,中午。 陆允信甚至都不用吃,施未渝只要他陪自己坐在那,给自己腕上系一条红绳,哪怕系了马上取,她也二话不说把施夫人签过字并且确定不改的捐献表拿给毛妈妈。 十月有个德国眼科专家访问a市人民医院,施夫人差不多也是熬到十月,毛线失明手术后刚好把身体恢复到一个最好、最适合移植的状态…… 所有的契机都合适,看起来,也是个简单的小要求。 毛妈妈发到讨论组后,大家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人忘记很多事,也可以让人记得南城老火锅的那个晚上,陆大佬把甜姐儿按在墙上,陆大佬哄甜姐儿,陆大佬当着所有人的面拉黑施未渝,陆大佬玩游戏疯狂送人头,施未渝体贴说他状态不好,陆大佬置若罔闻背过身,施未渝整张脸黑下来,而陆大佬伏低做小近乎讨好地问甜姐儿气消了没…… 毛线没在讨论组,而这场在蒋亚男她们心中列为经典的大规模屠狗现场,在毛妈妈的眼中,只是学生时期的小打小闹。 毛妈妈从北城赶到南城taxi。 冯蔚然:“洛姨,我觉得您还是要问问甜姐儿或者允哥的意思。” 蒋亚男:“意思很明显啊,施未渝缠了允哥这么多年,就算有了结婚对象要出国了都不愿让允哥和甜姐儿安生,朝小了说是吃个饭,朝大了说可不可以理解为出轨,还套红绳?呵呵了!” 毛妈妈:“她说可以套了解开,其实就是吃顿饭,”毛妈妈说着说着热了眼睛,“真的是好好的运气,等到天时地利人和,要不然阿姨也不会厚着脸皮过来,毛线是真的喜欢画画……” 毛妈妈转脸看江甜:“甜甜……” 江甜半阖着眼睫,一直沉默,一直转笔。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毛线,比任何人都懂毛线有多喜欢画画,只剩高度近视右眼的漫画家是比独臂钢琴师更残酷的存在,懂毛线的消沉,懂她嘴上嘻嘻哈哈,自嘲都掩盖不住的情绪。 “新人起来太快……不过论天赋老娘还是吊打一片。” “想上微博不敢上,过气漫画家的私信大概会让人难过。” “max停笔的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第一年,甜甜你说会到第几年,还是……永远。” “……” 当然,她更懂这个施未渝营造的完美时机。 和陆允信单独吃个火锅,一定要是南门老火锅,要陆允信给她系红绳,系了可以马上取…… 每个字都听得懂。 连在一起,却让江甜如鲠在喉。 迎上毛妈妈期盼的神色,她克制住所有心软,强牵起唇角:“洛姨对不住,我不能替他做决定,待会儿他从实验室出来,您可以自己和他说……” 于公,taxi“sr”系列欠毛线一个人情。 于私…… 听江甜说完,毛妈妈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她小心地问:“甜甜……你是不愿意的意思吗?” 江甜安抚:“真的不是我愿不愿意——” “咔哒。” 实验室门开。 江甜为难又难受的表情恰好落进陆允信眼里。 陆允信端着电脑从里面出来,见毛妈妈杵在江甜面前,陆允信拉上门,对毛妈妈道:“您先回去吧。” 几人看向陆允信。 陆允信微微颔首,再次对毛妈妈道:“您可以先回去,我这边——” “小陆是不是也不愿意,”毛妈妈攥着衣摆,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就很小一个要求,真的很小,就一起吃个火锅,什么都解决了,真的,”毛妈妈说着说着,望着江甜眼泪刷地下来,“甜甜,真的,毛昔安才23,她真的不容易,真的洛姨放下老脸求你,她以前还帮过你们taxi,真的不容易——” “毛线不容易甜甜就容易了?!”“哐当”一下,陆允信反手直接把电脑罢在毛妈妈脚边。 “她这半年守着电脑查过多少储备库?陪毛线走了多少路?她睡过一次好觉?开心玩过、笑过一回吗?多少次半夜喊着毛线的名字醒过来一身冷汗,她和毛线感情好心也软,可也麻烦您不要得寸进尺咄咄逼人留点脸面好吗?” 所有人看向陆允信。 陆允信冷笑着点头:“是,是,毛线给过taxi恩情,那您要不要现在打电话问一下毛线当初给我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毛妈妈泫然:“小陆,你……” “受够了,真特么受够了,”陆允信越是想克制,越是克制不住,“洛姨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陆允信可以立马翻脸不认人,我就是没心没肺,我就是不懂感情,我特么就是自大狂傲不懂你们一脸要求很简单只会瞎瘠薄哭着为难人——” “我去一下洗手间。”声音染了哭腔,江甜忽然起身。 毛妈妈被陆允信怒气喝得身心俱颤,眼泪刷刷流,不敢吱声。 好几分钟后,她小声说了句“打扰”,飞快离开taxi。 陆允信给蒋亚男使个眼色,让她跟去注意毛妈妈安全,自己则是揉着眉心,等到了女厕所门口。 taxi扩招到了三十人。 明明下午两点半到三点是如厕高峰期,江甜去厕所后,陆允信守在厕所门口,这半个小时,没有一个人靠近那片区域。 陆允信来回往复地敲太阳穴,仍旧没能消除那股胀鼓鼓的感觉。 听里面哭声小了些,陆允信温声解释:“我没有冲你发火,也不是批评你的状态,我见不得洛姨拿哭来为难你……” 陆允信耐心:“中午跑个程序跑崩了,我心情也不好,施未渝这个要求摆明了是要打你的脸,我已经委婉到让洛姨先回去了,我还要怎么说……” “难道你要我答应?”陆允信一字一顿道,“江甜,难道你要我陪施未渝吃火锅,给她系红绳……” “咔”,厕所门开。 江甜跌跌撞撞投进陆允信怀里,然后在他心口的位置淌出一圈小小的湿渍。 渐渐散开,越晕越大。 是,她没办法看陆允信去简单地赴施未渝的约。 是,她没办法看毛线错过这次时机。 是,她没有任何立场。 是,她只能哭得累了,枕着他心跳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陆允信……” “陆,允信……” 软软的,裹着一层哭累的沙哑感,在陆允信心上划下一条又一条深缝。 他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一寸一寸、保留力道地扳下来。 “江甜,”他说,“去江渊那玩几天吧,我给你订机票。” 所以,还是要去见施未渝吗?所以,真的是去见一次就结束吗?所以,她只能点头,细声应:“好。” 一个字,陆允信本就满是裂缝的一颗心,疼得碎得四分五裂。 ……… 听说江甜出国度假的消息,施未渝朝施夫人挑了一下眉。 上大学之后,她睡过太多男生,也被太多男生睡过,取悦,被取悦,肉体欢愉占多数的情况下,她对遥远的陆允信已经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了,单纯且偏执地想破坏他对一个女生永远的维护和专情,用一个他们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条件。 9月6号。 施未渝开始敷前男友面膜,挑衣服,思考妆容。 陆允信在taxi。 9月7号。 施未渝买了新包包。 陆允信在跑min2.0的初测,周致走完效果,一句“卧槽”骂出声。 9月8号。 施未渝翻以前的说说,觉得陆允信真的担得上出类拔萃,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江甜? 东郭来找了陆允信。 9月9号。 施未渝自导自演了陆允信可能会说的话,可能会甩的冷脸,可能会拒绝也可能会真的给自己系红绳。 陆允信去了趟北城,当天往返。 而听陆允信话、给所有人说好出国玩、实则一直躲在秦诗家的江甜没忍住,去了一中的南门老火锅,问他们二楼招不招服务员。 大堂经理一脸懵:“拎hermes的服务员?” 大堂经理发音不标准,江甜扯了扯唇角,苦笑着,不知如何接话。 9月10号下了小雨。 南门老火锅依旧座无虚席。 江甜躲在二楼一棵树旁边的座位里,看一楼正中央,施未渝妆容精致,时不时拿出粉扑补补妆,继续等人。 江甜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是不希望看到陆允信从门口进来吗? 是希望的吗?江甜,是希望的吗…… 毕竟这个要求真的“很简单”,这个要求只是“吃个饭”,毕竟红绳可以系了再取,毕竟小半年了,没有别的人…… 江甜想,分不清是自我麻痹还是真的想,是希望的吧,是希望的吧,是为了毛线,希望看到他和施未渝坐在一…… 眼眶霎时就红了。 江甜摸出几天没碰的手机,手忙脚乱地开机、编辑消息。 对不起她真的想自私一点,对不起毛线,对不起她真的真的好喜欢陆允信,如果陆允信来也只会是因为自己,她不希望不希望真的一点都不希望。 敲键盘偏偏输入法运行出现错误。 打电话偏偏他手机没有信号。 陆允信求求你不要来。 你来了一切都乱了。 你来了,自己要如何面对。 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学医,为什么事情乱七八糟到了这一步,为什么她之前没有站出来,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肯定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对不起自己真的是懦夫,对不起陆允信求求你不要来。 企鹅不在线,微信聊天也没人接。 火锅店人越来越多。 离施未渝约定的十二点越来越近。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越来越顺畅。 楼下,施未渝顾盼生姿。 楼上,江甜起身站到角落,手抖得不能自已。 “真的不要来,陆允信你不要来好不好……真的真的对不起。”眼泪一颗接一颗,从眼角滑出,淌过脸颊。 路过的客人朝江甜侧目,江甜浑然不觉。 “陆允……” 第三个字,淹没进一个从后而至的怀抱里。 江甜整个人怔住。 陆允信身体贴着她的背,手环过她的腰把她圈到自己身前,他低头吻她的发,在她发间轻喃。 “知道你没出国,找了你好几天,手机不开机,电脑不上线,问谁都说你没在她那里。” “只是想让你出去散散心,沈清扬那里有比赛,不是要你回避。” “min2.0先行测试版本已经出来了,8号东郭来找过我,杨紫婵和毛线配型成功,她主动签了捐献表,已经审批下来……不管什么理由,我没想过去见别人,也不会赴别人的约,我找了你好久,才找到你在这里。” “江甜,我爱你。”淡淡的委屈罢,陆允信温醇的嗓音蓄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哑感。 “对不起,江甜,”他附在她耳边,声线极度淡漠又极尽缱绻地,“我只爱你。” 江甜,我爱你。 对不起,江甜,我只爱你。 爱到为你顾全一切。 顾全一切之后,我只爱你。 火锅店人声鼎沸,熙来攘往。 江甜反身抱住陆允信,把脸上的东西统统蹭在他身上。 “我爱你。”她说,没有也字。 陆允信回她:“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两个人躲在装饰树后,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我很不好。”她软音瓮瓮的。 陆允信说:“我就喜欢你这样不好的。” “我做事乱七八糟。” 陆允信笑:“我就喜欢你这样做事乱七八糟的。” 江甜心软成了一滩水,她说:“陆允信,我喜欢你算不算优点。” “算一个,”陆允信看她哭的模样就猜得出她之前想过什么,心疼得要命,他好声好气回答完,补充说,“江小朋友做什么都是优点……” 话没完,陆允信低头看到自己衬衫上的痕迹,拧眉:“你这是蹭的什么?” 才被陆大佬夸了“做什么都是优点”的江小朋友认真看了看:“睫毛膏,眼影,一点蹭掉的眼线,粉底,高光……” 陆允信问:“烫完火锅回家帮我洗衣服?” “不是有洗衣机吗?”江甜诧异。 陆允信面朝她,手掌撑着她的发顶,微笑:“你知道秦诗只给我说了你在火锅店,南城那么多火锅店,我找了多少家才找到你吗,又是劝又是哄结果被你蹭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不愿意帮我洗。” “我洗,我洗,”江甜默默心虚,“你找了多少家哇……” “第一家,”陆允信“啧”一声,“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结果一上来就看到又矮又腿短的一团怂在这里抽抽噎噎哭鼻子,嘤嘤嘤。” 陆允信学她。 说好的做什么都对,说好的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甜吹呢! 江甜脸红,气到要家-暴。 她动作幅度大了些。 然后,施未渝顺着她的手朝上,便看到想象中应该和自己在约饭的人搂着应该被自己气得七荤八素的人,在烫火锅。 吃个饭都歪歪扭扭,成何体统! 简直看不下去,施未渝冷笑一声,给毛妈妈发了条“不好意思,撤销捐献表”的短信,拎包就走。 107.第107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5 毛妈妈没承施未渝的恩, 仍是回了她的短信:“没关系,我们这边已经找到了合适的配型,审批也下来了,就等着排专家手术……无论如何,谢谢你和你母亲。” 施未渝一个电话拨过去:“谁?” 毛妈妈:“根据保密协议不方便透露,抱歉了。” 施未渝:“陆允信和江甜他们知道吗?” 想到什么,施未渝语气柔和不少:“我在南门老火锅碰到陆允信和江甜了,陆允信没来找我。” 说着,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真的, 毛线对江甜多好大家有目共睹,他陆允信早期起来毛线也帮过不少忙, 毛线好不容易等来转机他们却只顾自己,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叫喂不熟的白眼狼——” “不管小陆今天去不去,他和甜甜帮我们家已经够多了, 那天多听了你的话去为难甜甜是我不该……但无论如何,阿姨也祝你以后生活顺利,对了,”毛妈妈补充说, “新的配型就是小陆和甜甜帮忙找到的。” 施未渝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在火锅店门口。 而医院外的菜市场里, 毛妈妈什么都买两份, 一份给毛线, 一份给毛线隔壁病房的杨紫婵。末了, 她还专门跑到城郊去买了萝卜,冬吃萝卜夏吃姜,甜甜就喜欢自己泡的胭脂味。 江甜吃人嘴软,自然拉着陆允信顺着洛姨给的台阶走下来。 大概因为萝卜太好吃,大概也因为这个人是毛线妈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而关于江甜,杨紫婵羡慕过、嫉妒过、也怨恨过。 可真当自己一次次从鬼门关醒来,真当自己无意间翻到援助的jt基金会法人代表、看到熟悉的两个字,真当jt基金会在不知道她和毛线配型成功的情况下提出捐助她弟弟大学之前的所有学杂费…… 一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江甜周末陪陆允信加班,周一到周五会去医院陪两个病人,给她们说她们想听的片段。 比如。 “古建筑系挺好的,我们导师就三个学生,不管考再烂,都能是前三。” “生僻的点特别多,我也可以说说他听不懂的东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感觉很爽很装逼。” “他偶尔会送我去学校,他粉丝都比我多了,不过比不上毛线嗷嗷待哺的小天使……我之前去一中看杨亦(杨紫婵弟弟),他同桌抽屉里还有一本max的《山河在》,杨亦在学竞赛,超级乖,很懂事,可能聪明人比较有共同语言吧,他和陆允信更容易交流。我喜欢他同桌,可漂亮一个小姑娘,看杨亦的眼睛里有光啊啧,只是杨亦对同学好像都不咸不淡客客气气一个样。” 杨紫婵调侃:“你当初看允哥的眼睛里也有光,当年其他寝室好多女生都说你追允哥要翻车,结果……” 江甜开玩笑地拿捏一下姿态:“现在官方的说法是,他追的我啦……” “腿短你还有理了。” 毛线怼完江甜,又怼杨紫婵:“得亏杨亦不像你。” 杨紫婵迷恋过二次元小哥哥,也追过max,对毛线是“大大说什么都对”的迷妹心态:“他的确是我家长得最好的,性格最好的,不对,应该说就不像是我家的。” 毛线对熟的人素来嘴毒:“像你就惨了。” 偏偏她五官是无关性别的悦目,一笑,杨紫婵便看楞了。 九月的秋老虎过去。 江甜话没变少,是杨紫婵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应越来越少。 十月的第一个周一,杨紫婵和毛线一同被推到手术准备室。 “哐当”,门合。 毛妈妈、江甜几人的紧张被隔绝在外。 繁复冰凉的医疗器械堆出了人造森林,两束光从天花板洒到两人的侧颜上。 杨紫婵偏头看毛线,毛线也偏头看杨紫婵。 两人穿着相同的绿色消毒服,戴着相同的头套,躺在相同的手术床上。 一个天赋绝佳,十七岁全网走红,十九岁身家过亿,二十一岁粉丝无数光环耀眼被捧上至高神坛。 一个性格畏缩,在同学面前话都不敢大声说,十五岁叛逆,十六岁退学,十七岁为养家出江湖跑社会,低声求人看尽脸色。 一个天南海北,恣肆寻欢,一掷千金。 一个囿于南城西区,胳膊上烫满了油疤。没钱的时候,去傍晚的菜市场捡过菜叶,有钱的时候,也为了几块钱和人叉腰对骂,祖宗生-殖-器全部出来。 那些曾经的日复一日。 在短短一年里,好似都变成了前尘往事。 杨紫婵半阖着眼,脸色苍白,在“滴滴答答”的器械声中,静静望着毛线。 她想笑,力气却不够牵动唇角。 “你会嫌弃我吗?”她极度虚弱,但努力把每个字都发清楚,“不懂艺术,眼睛也没啥审美。” “会。”毛线眼睫颤着,“所以你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多撑一秒是一秒。” “嫌弃你也没办法,”杨紫婵说,“我这辈子都挣扎在市井,就指望你以后替我……去看星星。” 毛线说:“我不看星星,陆允信和江甜才喜欢看,不过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勉为其难她们家蹭望远镜看一次,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要不要考虑熬过去,我们翘了医院去走走?” “不想动了,”杨紫婵早已习惯她的刀子嘴,费力地笑了一下,“我没见过世面不要紧,我也算以后和你搭上了一辈子的关系。” 毛线应好,又没忍住:“你真的熬一熬吧,我并不是很想和你搭。” 杨紫婵双眸宛如一片涣散出包容形态的海。 她笑着,语速很慢又很轻,“你现在……可以牵一下我的手吗?” 毛线挨着杨紫婵的那只手手背上挂着点滴,但仍是费力地朝她伸去。 杨紫婵也慢慢把手朝毛线靠。 毛线一边害怕塑胶管碰到她,一边嘴上嫌弃:“我取向男。” 杨紫婵轻轻地,“我知道。” “不是女。” “我知道。” “怼你那么多次……其实你人还好。” “我知道。” “那些话都是玩笑话。” 杨紫婵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的……” 两个人的手隔了一厘米,毛线停一下,手探过去,出声是强撑淡定的哽咽:“谢谢你……” 这次,无人应答。 杨紫婵的手指擦过毛线的掌心,然后,重重跌落。 旁边的护士记录:“死亡时间。” “北京时间201……” 杂音越来越小,毛线就着手心那一抹冰凉的回音陷入麻醉。 接着,被推进了手术室。 门外,墙上有方小屏幕,可以看到里面的场景。 杨紫婵闭眼的那瞬,陆允信抬手捂住了江甜的眼睛,“会过去,马上就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江甜喉咙连滚着,发不出声音。 手术很顺利。 毛线从麻醉中醒来,四下皆是安静。她双目缠着纱布,漆黑中,小心翼翼又不敢相信地开口:“她……” “火化了,给杨亦带回了老家,她不想葬在公墓。”江甜说。 “心疼钱吧,”毛线艰难地勾了勾唇角,“真的就,就,就很……” 江甜从包里抽出盘磁带,放进了老式收音机:“她给你留了东西,你听一下,我就在门外,有什么叫我。” 摁下按钮。 先是“沙沙”的转动声。 大概不知道会对方已经按了开始,杨紫婵不停地清嗓子,操-着浓重的西区口音问:“兔崽子好了没,咳咳,俺是不是可以开始说了……” 对方回答:“我也不太会,这个灯还没亮,你等等。” “好了没啊,等得花儿都谢了。” 对方说:“你最近真的斗地主斗上瘾了。” 毛线笑。 江甜没来的时候,她和杨紫婵娱乐方式之一,便是斗地主。 娱乐方式之二,便是杨紫婵不停问她去过哪些地方,满是钦羡地听她说原始母系部族的恐怖,印第安部落的酋长过得多舒服,迪拜捡垃圾一个月八万。 杨紫婵总是若有若无强调自己给了毛线恩情,毛线不能忘了自己。 毛线傲娇着不答应,杨紫婵就嘤嘤撒娇。 到后期,杨紫婵药量加大,激素让身体胖成一座山丘,脸也是显老的油腻。奇怪的是,毛线并不讨厌,瞧她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的样子,还觉得有几分可爱。 回忆间,磁带转出一大片空白。 然后,可以想象出杨紫婵攥着衣襟,说正事的紧张声音:“毛昔安。” 毛线嗤笑:“这刻意的口音,还不如说西区话好听……” 收音机里。 “这一年我的快乐,比之前二十一年加起来都多。” “你喜欢开玩笑,我也喜欢开玩笑,以前说的都是开玩笑。”杨紫婵大抵在笑,又有几分释然。 默了几秒,她说:“不用记得我。” 毛线笑意戛然。 杨紫婵说完,大抵意识到这句话的本质等同于遗愿,只说一个太吃亏,她想了想,贪婪地补充:“希望你们所有人健康快乐,永远幸福。” 然后是笑着的第二遍,“毛昔安,不用记得我。” 一道清越的男声说:“两遍好像都录下来了。” “怎么这么费事儿,你不是捣弄电脑挺灵光吗?” 男孩辩解:“收音机和电脑不一样。” “都行,哎,你也是,将来不管走到哪儿,逢年过节给东郭她们打个电话,记得感谢你允哥和甜姐儿,供你读书供你生活,自己也要注意身体,能少见毛线就少见毛线,最好别见她了,还有,录音你拿回去修一下啊,掐头去尾只留精华,要不是怕录在手机上手机被偷,能找到你帮忙?结果你小子也不得劲,算了算了,中午姐请你吃好的。” 录音里,杨紫婵拨了个电话:“302病房,一个宫保鸡丁,一个青菜豆腐汤,一个粉蒸排骨,我看你们番茄炒鸡蛋打折,再来个番茄炒鸡蛋,然后我有一张无门槛十块代金券……什么?代金券和折扣不能同时优惠?我都在你们这订这么多了老顾客了都不能?等等,你们那折扣能叫折扣吗,一个番茄炒鸡蛋打八折卖十五怎么不去抢——” 突然磁带转到底,没有了。 这个人,也是真的没有了。 ……… 半个月后,毛线先取了正常右眼上的纱布,发博公布近一年的大体情况,并拒绝绮丽传媒的续约邀请。 微博上,“max失明”“max是否以此宣布退圈”“是真的失明还是江郎才尽”的热度还没降下去,十二月,就过完了。 南城这个冬天异常舒服。 太阳照得大地像谢了顶,潮湿褪却,人站在光亮上,毛衣和心坎都被晒得暖烘烘。 108.第108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6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大家闹着散去。 上课铃响。 郭东薇踩着粗跟鞋蹬蹬蹬上讲台,“安静了安静了,上课”。 江甜朗声喊:“起立。” 同学们歪歪扭扭站起来:“老……师……好。” 江甜斜朝老师,撑着陆允信的课桌起身:“麻烦你站直。” 冯蔚然自觉地挺了挺腰。 “说你呢,”江甜看向后面,带着几分气场压低声音,“陆五一你是听不到吗?” 冯蔚然和沈传飞快朝两人瞟去。 只是没想到,陆允信当真直起了背, 任由江甜从直视他的眼睛, 变为直视他的下巴,线条明朗的喉结, 然后, 是习惯开到一半的校服拉链,摇摇晃晃…… 江甜避开视线,喉咙发痒地……咳一声。 陆允信颇为不耐地动了动脖子:“江一五。” “你说什么。”江甜蹙眉。 陆允信面无表情:“一米五。” 江甜抬脚就朝他课桌的横栏上踹, “哐”一下,她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却淹没在同学们落座的“嘎吱”里。 陆允信懒散地扯了一下唇角。 ……… 班主任两堂课就拉完了《兰亭集序》。 课文缝隙间密密麻麻的翻译、含义写得同学们直揉手腕。 对待这种高考重点篇目,郭东薇推了推眼镜, 忽略掉下面的哀怨连天:“这周内全部背下没商量,默写连标点符号都不许给我打错, 你默写一打错, 试卷上就捋不清人家是考的这一句的逗号, 还是这一句后面的句号。” 说着, 她对江甜道:“你默完把你的给我,然后你再抽六七本批一下……其他同学就同桌之间互相改,尽量抓紧每天晚自习前的空白时间。” 江甜抱着老师水杯应好。 然后,踩着时间,格外好说话地去抽同学,秦诗的,蒋亚男的……冯蔚然的,还有陆允信。 秦诗的字好,她回了一个笔划清隽的“优”。 冯蔚然错了“禊”字,江甜让他写十遍。 再有就是。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陆允信同学你为什么写到畅叙幽情就不写了,你以为你是圣人自己心里知道?重新默写一下可以吗?” 周三。 “陆允信同学你是要我先学一下草书再来认你的字吗?不好意思我学过,但我没义务把你搅成一团的字掰得横平竖直吧,麻烦重默一下。” 周四。 “老师说最多只能错五个字,你错了十个,还少写了一句感慨系之矣,陆允信同学麻烦你再默写一次没问题吧?” 周五下午,体育课因为小雨没上成。 踩着下自习的喧哗,陆允信直接把笔摔在桌上。 男生们三三两两在走廊放风,女生们组着同伴去厕所。江甜在留守同学不远不近的注视中,从包里摸出两块糖,摊在陆允信眼下。 然后,看着他,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笑着咬字:“把我存到你通讯录上,就不默了。” 陆允信不为所动。 “当然可以不存,”江甜眨着一双尤为无害的眼睛,“但你也知道,只要我想做,没有什么拦得住我,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你耐心够我们可以都试一下……” “对了,”她强调手,软声问,“你吃糖吗?” 陆允信没说话。 江甜凝视着他,慢慢地,覆手将糖扣在他桌上,莞尔一笑。 数学老师踩着上课铃看到,慢吞吞地把书摊在讲台,开口是极富特色的语调:“刚刚江甜同学笑得很漂亮,啊,和我们今天要学习的内容一样具有美感,啊,大家预习了应该知道,就是数列,啊,在高中阶段,我们要学习的数列主要是两种,啊,等差和等比……” ……… 当天放学,江甜正整理书包,路过的班主任提出表扬:“我教了快一年都没改过陆允信的默写,你不仅改了,还真让他默过关了。” “一视同仁,”江甜一边在课桌下叠着某人前几次交的默写纸,一边弯着唇角,“不偏袒,不包庇,即便他是陆允信,他成绩很好……只要老师你交给我这个任务,只要我抽到了他,就会做好的。” 话是坦荡又明亮。 郭东薇笑呵呵问:“他之前默写的你还在吗?我看看年级第一的水平。” “不小心弄丢了。”江甜万分歉意。 “没事,继续努力。” 郭东薇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仍是满意地开会去,江甜在桌下悄无声息地把折好的作业本纸夹进日记里。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先前夸了“甜姐儿就该这样做”,和闺蜜挽着手时又虚声说“无知者无畏”“和允哥结下梁子估计以后日子难过”…… 江甜置若罔闻,手机开机,边走边回江爸爸电话:“我自己坐校车过来就好,不用接了,您做什么我都愿意吃啊,番茄炒蛋吧,我最喜欢……” 叽叽喳喳越来越远。 一直趴在桌上的男生抓了下头发坐起来,把笔和手机扔进书包。 看到桌上两颗粉色包装的东西,他皱了皱眉,抬手扔进了垃圾箱。 ……… 临近开春,南城总是淅淅沥沥。 一中门口周五堵车是常态,喇叭声中的居民楼大都三四层高,灯光蕴着饭菜的香气,规整地亮在潮湿的黄昏。 顶楼边上一户简装的套间角落,堆着大大小小的望远镜、相机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陈旧金属,墙下闪烁的电脑桌前坐着三个男生。 安静中…… 两边的冯蔚然和沈传在等游戏复活。 陆允信坐中间,一边操作一边夹着手机接家里电话:“嗯。” “你就只知道嗯,啊,除了这些还会说什么?” “哦。” 电话那头的明女士不开心:“给你说了多少次,玩电脑玩什么都可以,注意休息,少熬夜,别通宵,眼睛、身体要不要?不要给我说你只是周末在外面,其他时候在家我监督着你,那周一周五我半夜路过你房间,看到门下溜着的亮缝是你梦游开的灯吗?老娘是怕半夜突然敲门吓死你才手下留情你知道吗……” “还有啊,之前就给你说,江甜,就你程爷爷家外孙女,要转到一中,以后长住对门,让你去打听打听在哪个班,照顾照顾人小姑娘,你说你没打听,结果老爷子今儿邀请我们周末做客,乐呵呵告诉我,就在一班啊,陆允信人小姑娘就在一班你不告诉我?” “你现在知道了。”陆允信面色无波。 “老爷子不给我说,你就闷葫芦当到底?”明女士语重心长,“给你讲过好多次,老两口是你妈我一辈子的恩师,当初你妈家里穷,喝一碗稀饭坐三十个小时铁皮火车到南大参加自主招生,结果晕倒在厕所,要不是老太太发现了送我去医院,后来又帮我办助贷,写推荐信,介绍我和你爸认识,能有现在?” “不说知恩图报,这是几十年积淀的感情,对吧,老爷子和他女儿关系僵了这么多年,但独生女不可能僵一辈子,这小姑娘是两边都捧手心里的,咱们替老两口多照看点,让老两口老了家庭能和睦,你说是不是应该?” 陆允信没反应。 明女士循循善诱:“妈知道你厌烦人情往来,一直以来都没说过你什么,而且这次只是让你照顾照顾人小姑娘,辅导个功课啊,吃个饭啊,年龄相仿带小姑娘逛逛南城好玩的地儿啊,又没让你以后娶人家,你扭个什么劲儿啊……” 明女士又念了一阵,下通牒,叨叨“甜甜这么可爱臭小子没眼光”挂电话。 陆允信扔了手机。 紧接着,沈传一套大招碾压战局,三人又开下一把,再下把……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甜姐儿挺好玩的,今天下午你俩都睡着那阵,地理老师问一整天都有太阳可能是什么地方,他本来想讲南极北极什么鬼的极昼,结果甜姐儿顺嘴接,”沈传学,“英国不是叫日不落吗……把大家逗得不行。” 沈传就是船长,在学校坐冯蔚然后面、陆允信旁边。 说着,他灌了口冷茶,捣一把要睡着的冯蔚然,一边朝椅背上瘫一边接着道:“听我在三中的哥们说,甜姐儿在三中可是团宠级别……你说她成绩好,身上又没有一些学霸酸溜溜那劲儿;你说她可爱,偏偏她又能端住架,同学几年除了她几个死党基本都不知道她家人啊,家境啊;但你要说是女神,她又能装疯卖傻和大家闹作一处……” 冯蔚然换个姿势把腿叉桌上:“你没看甜姐儿才来多久,东郭啊,秦诗啊,谁不甜甜甜甜地叫。” “怪不得我哥们原话吹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沈传从桌前的抽屉里摸出根棒棒糖。 “也不一定,”冯蔚然抢过来,吊儿郎当搓着纸,嘴朝沉默一晚的某人努,“允哥不就不喜欢吗——” 109.第109章《春江花月夜》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陆允信一派淡然:“同学互助。” 冯蔚然不服:“那老子上次和你路过足球场,几个孙子一足球飞我脚上, 允哥你怎么声都没吭……” 路过球场转角,陆允信把抽纸扔到做清洁同学的塑料畚箕里。 沈传笑抡一把冯蔚然的背:“脑子是个好东西。” “我这不是吗!”冯蔚然挠了挠头,快步追上陆允信。 陆允信似是回头和冯蔚然说话。 他习惯拉一半的拉链扣轻轻摇晃,好似把光影隔着漫漫喧嚣镀进了江甜眼里。 ……… 江甜坐在进教室靠墙的第二排,陆允信坐在她外面。 座位换定刚好上晚自习。 郭东薇让大家翻开阅读理解, 陆允信顺着“窸窣”声敲了敲太阳穴, 单手撑脸,闭了眼睛。 江甜发誓自己喜欢朱自清, 喜欢他在《背影》里细腻又委婉的情绪。 可不知怎地,她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视线就不受控制地下垂, 落在某人比平时稍显温和的侧颜上,从额到眉, 从眼到鼻,最后,停在他淡色的、轻合的唇间…… 思索着什么。 思索着思索着耳根发烫, 目光如晃醒般弹开。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江甜明知道不该走神, 可仍旧克制不住自己。 在同学们昏昏欲睡的教室, 班主任嗓音洪亮的讲课声中, 她把小心翼翼揣得面热耳赤…… 下课, 秦诗来借笔记, 看江甜记的乱七八糟一堆线条,奇怪:“甜你这些画的什么呀,刚刚东郭说的那几个点你没抄?” “抄了,只是,”江甜余光扫过陆允信,仰面望着秦诗,眉目盈盈,“抄在了心里。” “……神经病。” ……… 江甜第二天九节课走神八节。 下午,她终于给陆允信说:“可不可以你坐里面,我坐外面?” “理由?”陆允信问。 “你太高了,坐外面偶尔会挡到我。”江甜一边找东西一边说。 她课桌上书很多,东倒西歪没个整形,笔袋开着,这儿一块橡皮那儿一团纸胡乱散着。 陆允信不由自主蹙了眉:“我很多节课都在睡觉,怎么会挡到你。” “就是啊,你很多节课睡觉你还好意思睡在外面吗,”江甜总算在一本练习册夹缝中找到了充当尺子的校园卡,挂着一本正经的表情转朝他,“把座位换给需要听课的同学不可以吗?” 陆允信耸肩,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和江甜的椅子拉至过道,再把自己的桌子挪前面,江甜的拉过来,自己的推进去。 末了,陆允信把椅子递给江甜,用眼神示意她放进去。 他个高,手长,一系列动作看起来赏心悦目。 江甜帮他把椅子放好,再推着自己的椅子朝外走。 和他在逼仄的缝隙里错身时,江甜眼睫抖了抖,扭身飞快放了张便签纸在他桌上。 纯蓝的底和校服一个颜色。 陆允信打开。 江甜踮脚,用手稍稍遮住唇,说悄悄话状给他念:“你那么好看,坐外面会被那么多人看,你坐里面,我帮你挡挡视线。”念完站直。 她声音细柔,刻意压过后如古镇姑娘在三月水里绢出来的丝缎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缠着鼻息覆至陆允信锁骨…… 陆允信颇为不耐地别过脸:“很无聊。” “帮我带点吃的当晚饭吧,无聊的人待会儿还要和秦诗在教室办板报,”江甜瘪嘴抱怨着,把卡递给他,“就泡面,可以吗?除了香菇炖鸡其他都ok。” “不可以。”陆允信嘴上拒绝着逗她,手还是接过了她的卡。 窄小的便签纸在卡下折着折着,不着痕迹地放进了衬衫口袋里。 江甜听着“不可以”失望,随即眉眼弯弯给他道谢。 等陆允信出去了,江甜一边和秦诗搬粉笔盒一边聊:“想吃元祖才推出来的抹茶啊,完全没有抵抗力,我爸妈又晒图,恩爱狗真的可耻。” “晚上吃蛋糕会发胖,元祖隔学校还是有点远,”秦诗笑着捏了一把江甜的小细胳膊,“我手机忘家里了明天回去拿,你要实在忍不住我明天给你带,奶香椰果也挺好吃。” “对对,”江甜连连点头,“可以把椰果加在中间。” “……” ……… 陆允信晚饭素来含糊,食堂或者小卖部随便买点就可以。 陆允信和冯蔚然从食堂出来,冯蔚然问:“刚刚甜姐儿有叫你带东西吗,我去办公室东郭给我说板报评比快到了,她们得赶赶进度。” “我出校门一趟。”陆允信说。 “去哪儿啊,还有四十分钟……诶,允哥你等我。” 冯蔚然以为陆允信会去网吧或者其他好地方,结果,屁颠颠跟着人坐了几站公交车,竟到了市中心。 冯蔚然想问是不是准备带他加餐,便见陆允信循着指示牌到了二楼元祖食品,不急不慢道:“一个抹茶加椰果,谢谢。” “有椰果的刚刚卖完了,”店员抱歉说,“重做的话大概需要等十分钟,或者就不加椰果?” “……” 前前后后折腾一阵回学校。 陆允信一手拎蛋糕一手插兜,面色从容。 冯蔚然抬手和熟识的同学打招呼,上楼梯时吐槽说:“允哥你到底给谁买的,问了一路都不讲,关键你不吃甜食啊,这么大老远的,要不留给我下晚自习解决算了……” “给面条的。”陆允信云淡风轻。 “哄小孩呢,面条哪儿能吃这么甜……” 冯蔚然话到喉咙,没了声音。 顺着他和陆允信的目光,是二楼长直的走廊。 快到拉铃时间,走廊人不多。 而就在一班教室后门、距离楼梯拐角几米处。 栏杆下的搁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抹茶蛋糕,江甜背对着陆允信和冯蔚然,有一口没一口,一边挖一边和面前人说话。 她面前那人约莫比她高半个头,十五六岁,穿宽松黑色篮背和深蓝牛仔裤,小平头,眼睛邃,极薄的唇形蕴着一抹二次元光感的帅气。 那人说什么,江甜被逗得“咯咯”笑。 江甜叉了一块蛋糕想喂他,他偏头躲避,抬手抹去江甜嘴角的奶油残渍,眼神温柔宠溺。 “总分前十名优先选同桌选座位,前十名选完了,剩下的她安排。”冯蔚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这和你让我现在换座位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最近认真吗?”江甜收回视线。 “当然,”冯蔚然仔细想了想,“听蒋亚男他们说你早上起得早,课间又很少闲聊,经常在问问题或者做作业……” “那万一我考过陆允信,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他做同桌,”江甜给了冯蔚然一颗糖,“如果要后挪,这块位置是最好的,他现在搬过来之后是不是就会少很多麻烦?” 而且这样的话,每天中午和傍晚临去考场前的准备时间,她还可以和他坐在一起…… 陆允信在刷题,微敛着眉目没说话。 冯蔚然看着甜姐儿掌心的奶糖,苦着一张脸,不知接还是不接:“甜姐儿你别这样,会让我想到之前二三班那些……” “不是说万一吗?”江甜笑着碰了一下陆允信的脚。 陆允信头也不抬:“考过再说。” 冯蔚然得了班主任口令去讲台坐镇,一边剥糖纸一边摇头。 他一定是被甜姐儿吓傻,加上搬座位很嘈杂,才会眼神恍惚,看到允哥眉目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温和? ……… 一中老师的阅卷效率极高。 周一到周三考完九科,周四放一天调整假,周五早上成绩就可以全部出来。 江甜转来时,总分在三中是年级第十。 去教室的时候,她先看的是总的那一大张成绩表。 排在最上面的“陆允信”让她扬了扬唇,然后,愉快地向下找自己的名次。 第二到第十名,没有。 第十名到第二十名,没有。 第二十名到第三十名,没有…… 她下移的视线一寸寸慢下来,在第三十三名,倒数第七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整个人像被闷进庙里的大钟,大槌从四面敲来,脑子里“嗡嗡嗡”…… 一天的课不知道怎么上完的。 下午放学,郭东薇把江甜叫到办公室,江甜才逃离同学们闹哄哄议论成绩的声音。 一中流行成均科技,大数据软件可以把学生每次大考的成绩、排名、浮动统统分析出来。 郭东薇看着江甜的报告,端起茶杯:“班上同学的成绩都比较平均,偶尔文科差一点,也只有一两科游离在外,但你这每一科的排名曲线,”她忖道,“有点像心电图。” 江甜局促地扯了扯袖子:“这次考得不理想。” “老师把你叫过来,不是想批评你考差,老师是想和你一起摸摸情况,你看啊,”郭东薇汲口烫茶,放下杯子,“你总分排名靠后,但你文六科是第三,文综300你考293,理综300你173,这物理58及格线都没碰……分化太明显了。” 江甜浅浅“嗯”一声。 郭东薇在她成均科技上打了一个勾,继续说:“一中理科素来强势,暂不说陆允信理综差一分满分,就是冯蔚然,理综最多也只能扣十分,你如果坚持选理,就很可能拼不过他们,但如果你学文,绝对可以碾压很多人,老师一向不干涉学生选择。”郭东薇扶了一下眼镜,看她,“但你……” 江甜小声说:“我回去问问妈妈。” 郭东薇爱怜地拍拍她的肩:“学理也没关系,多请教理科好的同学,及时找到原因进行弥补,老师还是相信你的实力。” 江甜乖巧道谢,郭东薇安慰她别想太多,周末好好放松。 江甜前脚踏出办公室的门,后脚便听到郭东薇和同办公室的老师议论:“我原本以为她可以进个前十,结果,不过不得不说,文科好啊,语文英语也强悍,要她的语文英语给陆允信,那陆允信绝对是……” 一个老师应说:“语文要多背多看,陆允信那懒散的能高分?这次文言文超纲超成这样,人江甜一分没扣不知道平时看过多少书。” “书看得多有什么用,大家只会关心你排名,应试应试。” “也是。” ……… 江甜回去的时候,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 打扫清洁的打扫清洁,收书包的收书包,陆允信趴在桌上、盖着帽子。 江甜放轻脚步,蹑手抱起课桌放在外面,人进去了,再抱起课桌,一点一点放下来。 轻微的“咔哒”,坐在旁边的陆允信眼皮滚了滚,掀了帽子坐起来。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江甜颇为歉意。 陆允信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抓抓头发想说什么,见有人来,没开口。 秦诗放立行李箱,隔着课桌捏了一下江甜的脸:“考差一次没事儿,下次再战就好,你文科在那,东郭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要不开心。” 江甜笑出两个小酒窝:“你看我像不开心的样子吗?” “你呀,”秦诗失笑戳了戳,“没心没肺,我先走咯。” 然后是蒋亚男让她“不要难过下次考好”,江甜笑着说“知道”。 再是平常没什么存在感的杨紫婵,告诉江甜“没事儿,不是高考”,江甜说“嗯”,弯着眉眼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寒暄七七八八,有真,有假,有的才出教室门,就说“甜姐儿人缘可真好,你见秦诗她们那些平常安慰过人吗”…… 人,越来越少…… 时钟滴滴答答走到六点,教室里只剩下江甜和敷衍走冯蔚然留下来的陆允信。 110.第110章大结局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江甜吓得一个后退,陆允信却推门而出。 “诶诶陆允信!”江甜根本没有思考,稳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跟上去。 刚踏出单元门,“啪啪哒哒”的雨点敲湿路面…… 春天的雷雨是一场洗礼。 复苏之际有风啸,草地和灌木中的嫩芽都瑟缩着抱紧了同伴,南大路旁的叶榕连着天边黑泱泱的卷云。 江甜亦步亦趋跟在陆允信身后, 把两手袋子合在一只手上想给他遮雨,奈何陆允信腿长步子大, 江甜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手举过他头顶。 凹凸的砖地不好走,树叶间隙的雨淋下来, 把江甜额前的刘海打湿成缕状。 她头发难受,说的却是:“陆允信你要去哪儿, 雨大了。” 陆允信不理。 “真的,还在打雷, 你脸色这么难看你去哪。” 陆允信越走越快。 “打雷真的危险!陆允信你慢一点, 你等等我——” 江甜只顾说话没看清缺损的路面,一个趔趄, 整个人朝前摔去, “啊”一声,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倒抽冷气。 一直在前面疾走的人听到,终于停下。 江甜飞快从地上爬起来, 把袖子朝外扯了扯, 迎上陆允信:“你总算可以听我说话了, 我刚刚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她声音有些沙哑。 陆允信慢慢低头,完全茫然的眼神触及她紧皱的眉、她的手:“你……” “没事没事,崴了一下没摔到,我们快回去。”江甜拽他,拽不动,江甜急,“雨真的越来越大了,我们快回去,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好吗!” “哐当”天边适时炸过一个大雷,江甜惊慌地躲到他身后:“陆允信真的快走可以吗,以前三中就有一个同学夏天回宿舍的路上被雷劈死了,学校赔了好大一笔钱,真的好多人亲眼看到被雷劈的!” 陆允信仍是失神,江甜拉不动。 她尝试着踮脚给他遮雨,雨遮不到,她卯足劲拽他,根本拽不走一步,她害怕打雷,偏偏“轰隆隆”的声音就响在耳旁。 “陆允信,你听得到我……”江甜话没说完,望到他紧绷的下颌线,蓦一下红了眼睛。 “我知道你难受,我看着你难受我也难受,可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江甜眼里噙满了无措,手伴着哭腔滑下他衣袖,“好不好,好不好……” 一寸,又一寸。 垂落那一刻,陆允信不断回拢又不断逃离的视线终于凝在了江甜身上。 似是回过神来。 他看着她,喉咙滚了滚,再滚了滚,慢慢把她掰成背朝自己的方向站,然后,拉开自己的校服拉链,缓缓拎起衣角,以一种迟来的荫庇姿态,把她完完全全罩在衣服下。 “回吧……” 两个字很单薄。 江甜听到他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憋了好久的眼泪倏地涌出来…… ……… 雷声,越来越大。 回去的路上,江甜一边啜泣“你刚刚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脸色难看到哭”,一边竖起耳朵,雷声响一下,她就抖一下。 偶尔不小心碰到他的腰,碰到一两层布料下的硬朗肌肉,她便触电似地弹开,想深呼吸冷静冷静,又嗅到他衣服上好闻的肥皂味道…… 裹着体温、潮湿,以及少年荷尔蒙。 满心满眼,她抬头悄悄看他,一两眼,便看得自己无处可逃…… 陆允信以为:“没做亏心事,打雷不可怕?” “我不是怕打雷。” 进楼把轰鸣隔绝在外,江甜吸吸鼻子,仰面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他,“我是怕刚刚没拦住你,你就会一个人,在雨里……” 陆允信垂眸迎上她的眼,放衣服的动作徐徐停住。 江甜亦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一秒,两秒,三秒。 江甜仓皇避开视线,转身朝楼上跑。 蹬蹬蹬上去又下来,她气喘吁吁站定在陆允信跟前:“你家那人好像已经走了,就我出门前看到那个,你可以放心上去了……” 陆允信看着她叉腰的位置:“你……” “没什么,”江甜把手朝袖子里缩了缩,见他不太信,“你知道傅逸吧,傅逸放学给了我一版纹身贴玩,我挑了个这色的……哎呀哎呀不说了,老头还等着要资料,我先走了啊。” “纹身贴……?” “真的真的,你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江甜不耐地挥挥手。 结果没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埋头在纸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个单独包装的东西塞给他,不给陆允信拒绝的机会,几步路跑没了影。 111.第 111 章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最后, 沈传输了石头剪刀布, 小心翼翼地试探说:“允哥啊,你和甜姐儿的关系, 什么时候好到……咳咳,扯头发什么的。” “喊人。”陆允信用眼神示意外面,“她肩膀隔我远。” 当真惜字如金…… 冯蔚然给沈传甩了一个“你看嘛, 我就说允哥和甜姐儿没什么”的表情。 沈传看看陆允信,再看看走廊站着的江甜和傅逸,有所思量。 ……… 傅逸是真的很急, 急得脚都站不住:“甜姐儿你读过很多书,一定知道张爱玲说过一句话, 就那句,什么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郊野岭啊不,荒野里,没有早一步, 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也没有其他别的话可说……” “好了好了,”江甜无奈打断他磕磕绊绊的背诵, “你到底要找我做什么。” “那个, ”傅逸朝一班里面看一眼, 又极快地收回视线,“我昨晚思考了很久,缘分到底是什么……” “说人话。”江甜作势要进去。 “好好我的姑奶奶,”傅逸清了清嗓子,给江甜附耳道,“我想要秦诗的电话和企鹅号。” “你要来做什么?”江甜警觉地推远他,“秦诗可是我好朋友,不是你能乱泡的好吗?” “我发誓我绝对不乱来,”傅逸并拢右手举起来,“我就安静如鸡地看看她的动态,安静如鸡地看看她的号码就很好,真的,我傅逸绝不会主动骚扰她约她。” “真的?”江甜握着手机半信半疑,“那你怎么不自己找她要……” “我找她要她肯定不会给我。” “你们以前认识?”江甜好奇。 傅逸略显掩饰地碰了碰鼻子:“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拿到东西,两下溜没了影。 ……… 江甜回教室时,沈传和冯蔚然趴在桌上补觉。 反倒是陆允信,一手撑着脸,一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 不少同学向教室这角投来视线,又自觉骚扰地避开。 江甜手搁在陆允信桌上,清了一下喉咙。 然后,带着无处遁形的心思、怕他生气的谨慎,柔声说:“刚刚我不是故意说那么大声,故意引起周围人注意的……” 陆允信瞥她一眼。 “好吧好吧,”江甜破罐子破摔,“我承认我有丢丢故意的成分,谁叫冯蔚然说我在你眼中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啊,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被别人叫、有人注目的感觉——” “有区别。”陆允信随手在卷子上填了个数字。 “啊?”江甜怔一下,随即有些不敢相信地捧脸,“难道你已经发现了我心灵美与外表美并存,天真可爱活泼善良知性温柔大方淑女……” “江一五。” “……” 陆允信对照答案,正确的,翻篇:“别人都不止一米五。” “我,一,五,一。”江甜板脸。 陆允信点头:“江一五一。” 江甜想抽掉他手里的笔,结果抬臂撞上了桌角。 “哐”一下,把她痛得直龇牙。 ……… 周五。 冯蔚然有事先走了,陆允信和沈传照例去一中门口的居民楼。 两人话不多。 沉默一路进了屋,沈传才若有若无道:“允哥,你最近好像耐心挺好,偶尔甜姐儿啊……我啊,猴子啊说什么,你好像都会多听一点。” 陆允信“哦”一声:“可能你们以为我在听。” 事实上你听没听谁知道呢,沈传悻悻然搬起凳子。 两人拎着大大小小的望远镜上了楼顶,倒腾一阵,天气预报说有雨看不见星星,又遗憾地把东西搬下来。 前后好一段折腾,沈传刚开电脑,陆允信收起了书包。 “允哥不玩两把?” “回家。”陆允信扔了把钥匙给他。 沈传接住:“六日也不来了?” “看吧,”陆允信边穿鞋边说,“最近家里有事。” “你方便。”沈传一边应下,一边踩着关门声奇怪:明阿姨是家长中出了名的好说话,能有什么事儿啊…… ……… 陆允信到家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的。 刚进玄关,便看到两个女人在客厅里说话。 明女士坐在主沙发上削苹果。 穿着貂毛、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局促地坐在旁边,转手上庞大的金戒指:“其实我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小允,看一眼就好……” 陆允信拎着书包、绕过老太太走到明女士旁边:“妈,吃晚饭叫我,我先上楼了。” 明瑛看一眼老太太,再看一眼进门后脸色异常难看的儿子,点了点头:“嗯,我先给你划半边苹果垫垫。” 老太太看到陆允信,眼睛明显亮起来:“小允啊,我这次来给你带来好多零食——” “妈你记得扔。”陆允信咬了一口苹果。 老太太面色一僵:“有好些是我专门托人买的,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菌菇,很金贵的呢——” “那你拿回去供起来。” 明瑛扯了扯陆允信的衣角,示意他别激动。 老太太话被陆允信噎到喉咙,哽着哽着就红了眼:“这么多年了,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将死)的人了,小允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奶奶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了,你就不能和奶奶好好说会话吗——” “我不想和你说话。” “可我是你亲奶奶……”老太太捂着心口恸。 “你也知道你是我亲奶奶啊!”陆允信抬手把书包罢到地上。 “嘭”一下,四周安静。 陆允信闭眼,敛好一瞬迸出来的情绪,徐徐睁开,对明瑛道:“妈,我先出去转转。” “外面云压得黑,看着像要下雨,”明瑛触及儿子脸色,默默咽下担心,“早点回来吃饭。” 陆允信“嗯”地起身,看也不看老太太,朝门口走。 老太太视线追着站起来,嗫嚅:“小允……” 112.第112章番外-婚礼 2 此为购买比例不足60%防盗章, 替换时间为1小时~打滚比心~  陆允信坐他对面, 状似无意:“一大早谁啊。” “甜姐儿找我要假条出校门,说秦诗病了, ”冯蔚然取下起雾的眼镜搁桌边, “允哥你不吃了就给东郭发条短信吧,帮甜姐儿请个假。” 陆允信放下筷子:“她麻烦你的事,你自己发。” 冯蔚然听着这话觉得奇怪,细想一下, 允哥不就是怕麻烦吗,有什么好奇怪。 ……… 江甜不喜欢医院。 人多,气味杂,充斥着小孩的哭闹和大人的喧哗。 住院部走廊放满了床位,就连铁板长椅上都坐着输液的病人。 江甜不由自主敛了敛呼吸, 到护士站问清病床号, 循着找到了最里面。 双人间外侧是个鼾声如雷的老太太,秦诗睡在内侧床位输液,硬针牵着细长的导管扎进她青紫的手背。 秦诗本来就瘦, 穿身大号病服脸色苍白, 看着更是和纸片人没什么两样。 江甜心疼:“你昨天回家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 秦诗用那只闲置的手把身体稍稍撑起来。 “你别动,小心碰到针。”江甜快步过去, 摸到秦诗微凉的手, 指腹微微摩挲。 江甜体质偏凉, 却比此刻的秦诗热一些, 秦诗感受到热源,不自知就红了眼。 江甜余光扫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小心地、注意输液管地,把秦诗带进了自己怀里…… 良久之后,秦诗哽咽着开口。 这也是江甜第一次听她说,她的家庭。 秦诗妈妈在秦诗七岁的时候生病去世,秦诗和爸爸生活在一起。 秦诗爸爸很宠秦诗,每次出差会给她带礼物,应酬能推就推,推了在家给她做她喜欢的吃食,会给她很多零花钱,会陪她逛街,会给她买最新最漂亮的裙子,也会因为她打个喷嚏流个鼻涕甚至皱个眉头就紧张到不行。 哪怕爸爸有女朋友,同居一年多。 秦诗还是觉得爸爸很爱自己,真的很爱,所以怎么也没想通,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真的只是回学校的路上路过电影院,想着还有多余时间,就买了《泰坦尼克》,”秦诗说,“我真的是一个人看到散场,出了电影院才在电影院外面碰到的傅逸,傅逸说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回学校不安全,就送送我,我们走得真的隔很远……” 只是没走两步,就碰到了陪小阿姨(女朋友)散步的秦爸爸。 看到捧在手心的乖女,身边竟然跟着个染黄毛带耳钉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秦爸爸自然是眼神一冽,上前去问傅逸名字学校,和秦诗什么关系。 傅逸顾及秦诗,说:“朋友的朋友,碰巧遇到,看她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 傅逸还没说完,秦爸爸便笑着让秦诗和傅逸告别,然后迅速给东郭请假,把秦诗重新带回家。 秦爸爸问:“在一起多久了?” 秦诗辩解:“真的只是认识,他刚好碰上我——” “上晚自习的时间?刚好在电影院碰上?只是认识我看他眼睛都长在你身上了,是不是没碰到我你们马上就要牵手了,啊?!” 秦爸爸在单位雷厉风行,秦诗被吓到:“真的只是认识——” “你拿爸爸当三岁小孩?诗诗你说好回学校、说好晚安,结果就跑去电影院和这种不伦不类的小流氓厮混?我教你女孩子的矜持自尊脸面呢!作为学生你的学习为重呢!” 秦诗热了眼睛:“我真的没……” “噢我想起来了,”秦爸爸说,“你这次月考一下从第九名落到了十五名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你口口声声说状态没调回来,结果就是和这些社会败类早恋影响前途吗?” 秦诗一下也来了脾气:“你凭什么随随便便说人社会败类啊!人什么都没做你一上去就查户口一样,回来不听我解释就把早恋的罪名安在我头上,你这就是独断专横——” “跪下!”秦爸爸抬手砸掉茶杯。 秦诗“噗通”一声,跪在她喜欢赤脚,秦爸爸把家里除了厨房和洗手间都铺满了的羊绒地毯上。 秦爸爸面色涨红青筋鼓起,秦诗眼泪稀里哗啦。 小阿姨劝说:“阿政你消消气,少女还怀春呢,诗诗十五六岁有喜欢的男孩子很正常——” “那她也应该喜欢成绩好,积极健康阳光向上的男孩子!你看到刚刚那男生像什么鬼样子了吗——” 秦诗噙泪驳:“你凭什么一眼就说他不积极——” “诗诗,”小阿姨温柔地打断,“我上次去你房间送宵夜,你趴桌上睡着了,我不小心看见你和一个男生聊企鹅,那个备注的傅逸就是今天这个吧……” “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手机拿出来。”秦爸爸冷然。 “你凭什么翻我手机,你会不会给我留点隐私——” 秦诗话没说完,秦爸爸当着小阿姨的面,一个耳光落下去。秦诗夺门而出,秦爸爸喝:“你出了这个大门就别回来”。 南城春天雨多,秦诗坐在家门口的长椅上哭了一夜,淋了一夜,最后烧成肺炎浑浑噩噩了,秦爸爸打个电话吩咐秘书把秦诗送进医院,秘书回去复命,她就一个人睡在这里…… 秦诗含泪问:“甜,你说我爸爸是不是不爱我了,反正他可以和那女的再生个儿子,反正我是个女孩我奶奶一直讨厌我……” 江甜一下一下,细柔地顺着她的发:“你爸爸如果不爱你就不会反应那么激动,他就是太在乎你,又不了解傅逸,以为傅逸真的是那种不学无术……虽然傅逸成绩是有点差,重点在于你和你爸爸需要缓和一下。” “可他……” “乖,”江甜把秦诗扶到靠背上,抽了张纸帮她擦眼泪,“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复印病历带回学校帮你请假,然后把作业和笔记带过来给你抄……不许说麻烦我,”江甜故作严肃,“从你给我打电话起,你就没有资格说麻烦我。” 大概是早上走得急,江甜及肩发左边稍稍翘了个弧度。 她认真说话时,眼睛格外有神。 “江甜,”秦诗唤她,“我觉得没有人能拒绝你,包括陆允信。” 真的太美好,温暖又窝心。 江甜俏皮地翻个白眼:“我们探讨过,他不是人。” 秦诗“噗嗤”。 ……… 秦诗换了一次药睡下了。 江甜去一趟医生办公室,再回病房碰到了秦诗的小阿姨,病房外面的阳台上站着个抽烟的男人,西装革履,微微发福,五官和秦诗神似。 江甜眼睫垂了垂,背着书包过去:“您好,请问您是秦叔叔吗?” 男人见是个小姑娘,掐灭烟头:“你是?” “秦叔叔您好,我是秦诗室友江甜,我想给您解释一下昨晚的误会,”江甜温和道,“傅逸是我的同学,认识秦诗,对秦诗有好感,但秦诗没回应……昨晚确实秦诗是一个人去看的电影,我请假去见朋友,和秦诗一起买的票,只是我和朋友在另一个场次……” 秦政说:“你叫……江甜?” 江甜点点头:“是。” “你妈妈是程思青,爸爸是江近城?” 江甜略微惊讶:“您认识我父母?” “和你妈妈合作比较多,”秦政脸色明显缓和,“你妈妈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听话懂事,偶尔调皮,转到南一还适应吗?” “刚来时不太适应,秦诗帮了我很多,”江甜细声回答,“这次月考我考差了考到三十多名,秦诗还一直安慰我,她成绩好,人也好,性格脾气也很好……” “她脾气看着好,倔着呢。”秦政苦笑。 “比如她和傅逸只是认识,您越说傅逸不好,她就越是护着傅逸?”江甜若有含义、又不着痕迹地问。 秦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你……真的是老程的女儿。” 江甜笑得乖巧。 ……… 江甜回学校,班上所有人都在问“秦诗怎么了”。 江甜手里拿着班主任才给一叠假条,一个一个回答得耐心:“换季没注意感冒了,她体质弱,发烧烧成了肺炎。” 待江甜回答完冯蔚然,进座位,陆允信不经意说:“有的肺炎会传染。” “我问过医生,她不会。” 江甜说着,撕了张便签纸,密密麻麻写满前因后果,推到陆允信面前。 陆允信略有诧异,耐着性子看完,便见江甜立马拿回了便签纸,作贼一样把纸撕碎扔进桌边的垃圾袋。 “你这是……”陆允信拧了点眉。 “我就在一中帮个小姑娘都能和傅逸传一段,”江甜撇撇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要别人知道秦诗因为傅逸和爸爸吵架淋雨进医院,指不定会传成秦诗和傅逸在一起多久,去医院是做什么流。” 和同学说悄悄话惯有的“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不一样,江甜相信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完全信任,完全不会有“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的意识。她蠢得要命,可她信任的这个人,刚好是自己。 陆允信看着江甜,清澈生动,有小表情。 看着看着,他喉咙滚了滚,极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又见他指着自己对陆允信喊:“允哥!允哥!真甜姐儿啊!” 咋咋呼呼的样,不是瘦猴还能是谁…… 江甜反应过来,若有若无笑一下:“你允哥一副不认识我的表情。” “怎么会不认识,”冯蔚然切一声,稳了稳怀里抱着的书,“去年暑假不是还……” 陆允信瞥去一眼。 冯蔚然话语止住,随后僵笑着,侧身让路。 见江甜站在原地用眼神追陆允信,他“嘿嘿”两声,走过去安慰说:“甜姐儿没事儿啊,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一中理科强,优秀的男生多了去,成绩好的一大把,还有会跳机械舞的,会打架子鼓的……” “能比陆允信好?”江甜问。 冯蔚然顿时哑口。 江甜越过他。 “会不会聊天啊……” 冯蔚然嘟囔一句,看着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两道影子,挠挠头,追上去:“对了,甜姐儿,我差点忘了,东郭,啊不,郭老师让你到了去趟她办公室,就我们班主任,巨凶悍,你小心点。” ……… 郭东薇身材微胖,戴细边眼镜,烫一头棕色方便面卷。连带四届高三下来,经验丰富,要求严格,不少皮猴子到她手里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但遇上江甜这样成绩好,长得乖,新概念拔头筹的学生,说说笑笑的,嘴角弧度根本放不平。 “基本就这些,你有问题找我或者找宿管老师都可以,噢噢还有,”郭东薇想到什么,“我们班座位是开学前就排好的,然后逢大考变动,十月月考,十一月半期,以此类推,单数加你一个刚刚好……江甜,你想要什么样的同桌啊?” 快到六点还没吃饭。 江甜肚子在叫,面上却没有丝毫不耐:“理科好点的可以吗,我物理化学都不太好。” “谦虚了,三中年级前二十,再差能差哪儿去,”郭东薇笑呵呵地从文件夹里抽了张大纸出来,“这是我们班上学期成绩,你过来看看……” 江甜稍稍倾身。 “陆允信一直很稳,光看理六科的话,甩第二名基本三十分起步,他主要语文英语不好,不过无大碍,”郭薇说着,手指朝下挪了一点,“理综第二是沈传,沈传总分就和理综的分差不多了,第三我看看啊……这陆允信真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不爱理人,作业马马虎虎,可他是一中招牌,我也拿他没办法……” 一定是办公室空调温度高。 江甜坐着,视线落在成绩单第一个的名字上,脸颊微微发了烫。 “郭老师,”她喉咙滚了滚,“我觉得陆……” “冯蔚然吧!”郭老师点点头,“冯蔚然怎么样,他理科第五,又是班长,又会来事儿,正好帮你适应适应,关键是他很乐意给同学讲题,你看可以吗?” 说着,她把江甜写到了进门第一排第一列,然后把冯蔚然从第二排陆允信旁边,挪到了江甜旁。 小姑娘看着自己名字后面横平竖直的三个字:“嗯……好。” 江甜皮肤白,婴儿肥,两个害羞腼腆的酒窝让郭东薇看得格外爱怜,弯身到办公桌下,摸出两个标着“特产”的牛肉饼塞给她…… ……… “叫甜姐儿又不一定年龄大,人五岁上一年级比你小两岁好吗!” “为什么叫甜姐儿,开玩笑……这要说到去年暑假吧,数学夏令营,嗯,就奥赛预热,和新概念刚好都在北三办,很多学校参赛啊,然后中途有天晚上,一个上级来视察,说请学生搓顿好的,大家那个高兴哦。结果领导又说,大家都玩脑力游戏的,就这样,以学校为竞赛单位,来个接龙游戏,诗词成语混着来,抢答,不重复,答错字啥还要淘汰。” “开始是啊,大家都觉得挺简单,后来基本就咱南一和北三在发言了,最后咱南一剩了四同学,北三就甜姐儿一个,个头小,说话也温温和和,看着完全没杀伤力……我们都在讨论肉串要孜然味还是麻辣味了,结果人储备量以一敌四半小时,末了,甜姐儿鳌掷什么鲸吞一出,没人接,满堂彩!你们是不知道,当大家都被食堂磨得不成人形,当我们吃着牛肉面,看北三同志们桌上的小龙虾啊,烤蹄花啊,卤翅啊,那真是一个风从北吹,格外伤悲……啊当然,甜姐儿让同学给我们端了好些过来,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江甜一进门,就看见陆允信趴在桌上睡觉,冯蔚然坐旁边唾沫横飞。 113.第113章番外-终章 江甜第一次怀孕,用程思青和明瑛的话说, 叫很轻松。 没怎么孕吐, 没怎么长斑, 也没有妊娠纹, 就连江甜胆大包天尝试顺产,肚子里的小包子也没怎么折腾。 痛, 自然是痛。 全程陪产的陆允信最开始就没给小东西好脸色看, 等小东西在保温箱里养了几天抱出来, 皮肤微微红, 鼻尖微微红,别人抱她她哭, 江甜抱她她抽抽小鼻子, 自己接过来、她睁着玛瑙样的大眼睛朝自己“咿咿呀呀”叫时,陆允信再也绷不住了, 抱着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包子,紧张地问明瑛:“我手是不是这样放?” “……” “她没哭是不是说明我抱对了。” “……” “不是说有五斤多吗, 怎么这么轻啊,”陆允信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害怕,“她在动, 我要跟着动还是怎样?是不是我没抱好……” 陆大佬眉头紧皱,怂得一比。 江甜发笑,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软声唤他:“陆先生……” 江甜怀孕期间, 陆允信养成了不管在楼上还是楼下, 不管是直接听到还是在手机里听到,立马奔向陆太太的习惯。 这厢,没戒掉也不准备戒,陆允信条件反射地想放下手里东西去太太身边。 只是,这放手的动作刚有个苗头。 “卧槽陆允信那是你闺女!”江甜吼出声。 明瑛眼疾手快去接,一脚踩在陆允信脚背上:“你脑子呢!” 陆允信忘了自己当爸爸了,自己也把自己吓不行,连连颠着皱脸的小包子:“乖乖乖,不要哭,你哭我就……我也不知道就什么。” 明明听不懂这话,但陆允信一哄,小东西还真哭了。 “哇哇哇”,撕心裂肺。 陆允信哄:“真的别哭了,你看这病房里除了你还有谁哭。” 单间病房里的大大老老们:“……” 陆允信语重心长:“真别哭了,乖啊,给你喝奶粉。” 明瑛几个并不准备上去帮忙,偏偏小家伙越哭越热闹。 陆允信哼哼歌不是,喂奶粉不是,做什么什么不是,最后板脸道:“你再哭信不信我打你了哇。” 江甜看着戏,不乐意了:“陆允信你凶人家做什么嘛。” 明瑛也斥:“陆允信有你这么吓唬小孩子的吗!” 程思青帮陆允信说话:“江甜有你这么自己不哄还怪老公的吗!” 明瑛帮江甜说话:“陆允信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书看视频!” 奇怪的婆媳关系和母女关系你来我往间,程思青接过小家伙,把她的小手小脚塞进襁褓里,给她掖了掖,小家伙立马不哭了,还在程思青怀里蹭了蹭。 被批评的陆大佬严肃脸和小东西对视,小东西目不转睛盯着陆大佬,盯着盯着,“咯咯”笑出了声,陆大佬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冲小东西做个鬼脸,小东西不仅没哭,反而“咿咿哟哟”笑得更欢。 程思青给女婿递台阶:“初初为人父母总有做不好,以后多学多练就好了,江渊两岁还是多大的时候,就有一次,近城用背篓背着他,竹子篾片做的那种,然后弯腰捡东西,江渊就从近城后背上一个倒栽葱摔到了地上,摔得一脸懵样,手里还抱着一张没啃完的葱油饼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怪不得他总和爸爸怼,难道是记仇记了这么多年,”江甜也笑不行,“陆允信你要是敢摔我闺女哈哈哈哈……” 陆允信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很有家庭地位的。 比如小姑娘想吃火锅,他可以决定去哪家火锅店。比如小姑娘要加班,他可以选择在南大南门接她,还是北门接她,或者和她一起去老太太家蹭饭吃。再比如,小姑娘偶尔想两个人在家做饭,他可以决定做糖醋排骨还是红烧排骨,决定让她给自己剥蒜还是洗菜,甚至还管辖着她的宵夜。 可现在…… 陆大佬心里发堵,又去瞪小东西。 江甜懒得管这个幼稚鬼,和明瑛她们讨论收腹带和产后恢复的问题,陆允信一边认真听和自家小姑娘有关的一切,一边闺女进行眼神交战。 也像是之后,陆大佬一边嫌弃小孩怎么事情这么多,一边半夜比怀里的太太先醒一步,去给宝宝换尿布,喂奶粉。 一边抱怨小孩容易生病,一边又在人满为患的儿童医院抱着小不点,牵着小姑娘,东奔西走,回头催促助理把安排私人医生的问题提上日程。 一边后悔为什么这么早要孩子,为什么要孩子,二人世界都少了,一边又严格按照计划给小不点买各种早早教书籍,教音乐、教游泳、教美术。 taxi收购方筑集团的企划正在实施阶段,江甜从南大调到离碧水湾近的交大,科研项目比以前更多,这些关于小孩子的事本可以交给保姆做,可夫妻二人哪怕是挤时间,也愿意亲力亲为。 一起养大一个东西的感觉,看小家伙体重在日记本上不断变化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当然,这样的体验可能更多来自于陆大佬总哄不好小东西,父女俩时常陷入对峙局面。 但小东西一碰到江甜就乖得不得了,小东西笑,江甜也笑,陆大佬说不清自己该吃醋还是心软,每每遇上母女俩搂搂亲亲的场景,他脸上的神色,在江甜的育儿日记里,被记录为“丰富和复杂程度堪比损坏前的圆明园”。 陆大佬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合格得内心极其复杂。 江甜常常和秦诗吐槽:“小说里男主不都宠女儿宠得要命吗,为什么他爱得这么复杂。” 秦诗客观:“小说里的主角闺女大多黏爸爸多一些,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比如傅大蠢嫌弃他儿子,却恨不得和他宝贝女儿二十四小时绑在一起。” “羡慕龙凤胎,”江甜想想也是,“他嘴上厉害,但也没真打孩子,我那天看他进婴儿房看七七睡觉,一八八的大个子,脱了鞋又猫着腰的,窝在七七的粉色小房间里像做贼一样……” 秦诗笑到不行:“今天在会场还听见几个实习生说陆总不好相处,taxi总部换新家了你好像没去,还说你冷门专业苦逼大学教授没什么钱,你们俩奉子成婚感情不牢固。” 想到什么,秦诗压低声音:“虽然陆允信不可能有什么,但有些婊里婊气的小女生,甜你还是要留个心眼,不能放任她们来膈应你们夫妻俩啊……” 江甜打哈哈:“再说再说,我感觉七七好像快说话了,程女士说我第一次说话是七个月,七七已经到了,刚刚哄她午睡她迷迷糊糊再发什么音呢……” 江甜的预感很准。 陆大佬和陆七七长达七个月零十天的别扭博弈,在陆大佬给陆七七讲睡前故事的某天,陆七七第一次说话,没叫平常喜欢的江甜,模模糊糊发了个“粑粑”的音时,彻底结束。 陆允信愣了足足三分钟,鞋没来得及穿就跑到江甜面前:“七七刚刚喊我了。” 江甜越过他去找七七小朋友。 小朋友很给面,连喊了好几声“麻麻”。 江甜爱得不行,又搂又抱,得意地朝陆先生笑出两个小酒窝。 陆先生揉一把太太发顶,脸上表情仿佛写着“她就是先叫的我……看她平时那么黏你吧……好吧好吧,先叫的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么在意做什么……我回房加会班……” 江甜继续陆允信刚才没完成的哄小朋友入睡任务,加班的陆大佬折身就去了阳台。 给冯蔚然打电话:“睡没有?又和亚男吵了?其实单身也好啊,单身就不会有小孩,有了小孩你得给她吃给她穿,她皱个眉头你还得提心吊胆……白天上班就够累了,晚上下班还要回去讲睡前故事,是真的累,刚刚她突然喊爸爸我都没反应过来……” 又给沈传打电话:“还在忙战队?你们战队最近才加那几个小孩天赋是挺不错,小孩是有脾气,耐心点,多教教……可不是,刚刚我给我家七七讲故事,这小丫头突然就来了句爸爸,我再叫她叫,就不叫了,可不脾气大。” 再给盛藉打:“你家小孩学说话挺久了吧,哎呀我家七七刚也叫了我爸爸,我要不要以后多教教……我不喜欢我女儿?盛藉你特么分管法务了说话得负责啊,七七像江甜啊,现在越看越像,眉毛像她,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也像她,对对,还有两个小酒窝,我也是才发现,笑起来最像了……” 陆允信嘀咕,怪不得这丫头总和自己作,但自己就受不了她的笑。 像妈妈啊,笑得人心都能软化。 挨个打电话还不算,恰逢陆允信随手写了几个内部预估会爆的h5小游戏。 继陆大佬手下所有爆款中为人称赞的复活外挂都叫“甜果儿”“甜心”“甜糖”……“甜”到发齁后,一款名叫“七七”的仿音游戏横空出世。 所有人点开游戏,第一页白底黑字的说明便是“开发者女儿叫七七,她超可爱,她笑起来眼睛会发光,她有一个童话世界,你做好进入的准备了吗”? 至此,七七小朋友圆满达成成就——万千宠爱。 是的,七七。 小朋友农历九月初七生,乳名初七,家里上下都唤她七七。 因着离经叛道惯了的江渊和沈清扬想丁克,程思青没拦,七七一岁的时候,从陆七七正式改名——江思切。 思一声,切四声。 不是取思念意,完整的句子是“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 江甜翻论语翻出来的。 程思青和江近城不好意思:“无所谓跟谁姓啊,又没有传宗接代的意思。” 明瑛和陆袖江拿亲家的话还给亲家:“无所谓跟谁姓啊。” 陆允信问江甜为什么要用这句。 江甜踮脚亲了亲老公唇角:“不求她像她爸爸一样优秀,希望她以后简单,通透,快乐。” 陆允信正在敲电脑,顺手把小姑娘捞到腿上,贴着她柔顺的长发看屏幕:“可以直接夸她爸爸吗?” 江甜脸红,搡他胸膛:“和七七小朋友同岁吗……” “比她大点,”陆允信低头含住她耳垂,“三岁。” 七七这几天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江甜哼懂他的低音是什么意思,脖子跟着漫上了一层粉红:“那……陆三岁,很优秀?” 是真的很优秀。 这个男人,江甜从看第一眼就被迷到不行。 出色,专注,坚定,自己从始至终地爱他,他亦从始至终地爱自己。 即便看了这么多年,江甜还是会脸红,会害羞,会被他咬耳朵时用沙子磨砺般淌出的“还想怎么舒服,这样呢,这样呢”,迷得七荤八素…… 平常次数也多,但心里系着孩子总归没有二人世界这般尽兴。 陆允信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小姑娘圆-润的肩头,小姑娘搂着他手臂,两个人都在低低喘着气。 末了,江甜试探问:“还想要个小孩吗?” “不想。”陆允信脱口而出。 江甜还以为他会思考,见这反应,有些迟疑:“难道真的不喜欢小孩?但你带七七感觉很……” “一个小孩就够麻烦了,为什么还要一个?”陆允信拧眉。 “秦诗给我说独生子女玩具再多,多多少少也会孤单,毕竟比不了兄弟姐妹。”江甜想想也是。 陆允信不能理解:“七七孤不孤单和我有什么关系,生孩子痛成那样还要来一遭?宝宝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江甜思忖,痛是真痛,可还是有点想再要一个小孩陪七七。 江甜为难地收紧了眉头,陆允信一下一下替她抚顺,出主意:“傅逸家不是龙凤胎吗,等孩子大点,让七七拐一个回来不就好了。” 江甜作势砸他心口:“陆允信你尽出坏点子。” “怎么?”陆允信扬眉,“不认可?” 江甜朝他怀里钻了钻,贪婪嗅着那熟悉的木质香,小声道:“认可……” 你说的,都认可。 ……… 根据双方家长说的信息,江甜小时候和陆允信见过。 对此,江甜表示没什么印象,陆允信同样表示没什么印象。 陆允信说:“我小时候估计挺乖?我怕麻烦,小孩子怕麻烦少哭少闹在大人眼里应该就是乖。”至少七七如果少闹腾,他会觉得她很乖。 江甜赞同他的观点,并补充:“那我小时候目测也很乖,应该是那种不哭不闹,听话懂事,程女士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 听到这样的言论,程女士和江老朋友临飞地中海前,高贵冷艳地对女儿道:“你只是长得乖,至于闹不闹,你看七七就知道了……” 在程女士眼里,宝贝外孙女七七是属于顶顶活泼的性格。 可在江甜眼里,自己女儿就是天真无邪可爱多。 要养小喵咪,那就养。 喜欢小树苗,那就在家里种。 喜欢演故事,那就一定是陪着演。 江甜觉得自己和七七小朋友完全没代沟。 七七小朋友也喜欢没代沟的美人妈妈。 可陪演的陆允信完全不理解:“妈妈是白雪公主,你是小矮人,所以为什么爸爸不是王子是……emmmm恶毒皇后?” 虽然七七小朋友已经满了四岁,可个儿还是不高,坐在家里袖珍的导演凳上,脚还是挨不到地。 她一边晃荡着两条小短腿,一边“咔擦咔擦”啃着道具苹果:“因为王子戏份少哇,而且皇后很高,很壮,像爸爸。” 陆允信讲道理:“你觉得爸爸恶毒吗?” 七七小朋友站到椅子上,拍怕爸爸的肩膀,人小鬼大道:“演员要把表演和现实区分开,演个戏而已,难道爸爸你还能当真?” 江甜看陆允信吃瘪,亲女儿一下:“宝贝儿说得对。” 陆允信阴阳怪气地学:“宝贝儿说得对~~” 七七小朋友点头:“爸爸入戏快!妈妈你学习一下。” 江甜整理着白雪公主的庞大裙摆,虚心:“嗯,皇后入戏快,妈妈要学习一下。” 七七小朋友认真看注音剧本,陆允信生无可恋脸对着江甜。 七七换好了站起来:“一镜一次,准备。” 剧本是现在身价很多零的max为七七小朋友精修过的,简单精彩。 第一镜直接就是恶毒皇后问魔镜:“魔镜魔镜,请问这个世界上谁最美丽。” 陆大佬看着这台词就脑仁疼,念得艰难:“魔镜磨叽……请问,嗯,谁是这个上,最美丽的人。” 七七小朋友十分不满,奶声奶气地教育陆大佬,“台词再流畅一点。” 一镜二次。 陆允信清了清嗓子:“魔镜魔镜,请问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情绪,情绪!”七七小朋友眉头挤成一堆,撅嘴,“爸爸你是恶毒皇后,你以为自己是最美的人,你要有那种自信。” “可最美的人是白雪公主。”陆允信太阳穴都胀了。 “所以让你演嘛,”陆七七撒娇,“毛阿姨说皇后前面越膨胀,后面打脸才更痛,这叫鱼羊什么……鱼羊喝水?鱼羊吃草?”小导演忽然忘记了那个对她来说还显得有些高深的词。 “欲抑先扬。”陆允信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 开始第三遍。 七七小朋友稚嫩又醇正地发音:“action!” 陆允信余光扫到江甜不在,咳了一声,正儿八经为女儿带上些情绪:“魔镜,魔镜,请问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声音不够细呐!”七七导演是个完美主义者,她小手捏着嗓子,“爸爸你要这样细细地说话,但要尖,就是那种穿着漂亮裙子以为自己是最美的人的得意,啊……虽然你没穿漂亮裙子,但还是要自信,confidence ok?然后可以笑一笑,增加感染力,”七七小朋友白嫩嫩的拇指指头抵着中指指节打样,“翘个这样的兰花指——” “不演了。”耍大牌的陆大佬想脱掉花花绿绿写着“皇后”两个字的外套。 陆七七小朋友错愕,然后咬咬唇:“爸爸!” 友谊再次结冰。 陆允信沉脸:“陆七七。” 陆七七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陆允信:“爸~爸~” 陆允信面无表情别开脸:“陆七七。” 喊了两次都没等到妥协,陆七七叉腰瞪陆允信,脆生生地:“爸——爸——!” 陆允信心坎一震:“陆七七。” “爸——爸——!”娇气得要命。 “陆——七——七——!”陆大佬学她学得生动形象,就是不演了。 “爸——爸——!”陆七七直尖叫。 “江——思——切——!”陆允信喊了大名。 “怎么了怎么了,对唱山歌呢?”隔壁江甜听到动静,忙不迭赶过来。 七七小朋友一见妈妈,扑到妈妈怀里,委屈地说不清话:“我,爸爸,我,爸爸,我,和爸爸……”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七七一哭,江甜心都要碎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七七小朋友突然从她怀里滑下去,到了陆允信腿边,软声软气:“爸爸不喜欢就不演了……” 陆允信心都化了,一边给小朋友擦眼泪,一边无奈:“重新来一次……” 小姑娘用手背擦着眼泪,抽抽搭搭问爸爸:“可以吗?” 这种时候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陆允信也得坐个火箭上去摘:“你和妈妈不喜欢的,就该是爸爸的。” 江甜揉揉自家闺女的小脑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爸爸爱你,你也要爱爸爸。” 小朋友鸡啄米似地点头:“嗯。” 小朋友就这一个字,陆允信忽然生出点此生无憾的感觉来。 ……… 陆七七六岁去上双语寄宿小学。 傅逸还想让女儿好好玩两年,陆七七就和大自己一个月的傅嘉行做起了同学。 开学第一天,陆允信和傅逸在校门口把孩子拎在一块。 傅逸对傅嘉行千叮咛万嘱咐:“七七幼儿园在南大那边读的,不是在这边,你是本土学生,要多照顾妹妹,不准欺负,要七七有个什么,我拿你是问。” 傅逸一对龙凤胎,妹妹傅喻言长得像傅逸,性格也活泼,哥哥傅嘉行长得像秦诗,白白净净,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小大人的样子。 陆允信瞥一眼陆七七:“指不定谁欺负谁。” 傅逸摸摸七七可爱的小脑袋,“怎么可能。” 而事实上,陆允信也确实把一个混世小魔王放到了傅嘉行身边。 ……… 以前逢年过节,傅逸和陆允信他们就会走动,但傅嘉行和陆七七玩得不熟。 在陆七七的印象里,傅嘉行就是一个说话单音节,超没意思的木头人。 在傅嘉行印象里,陆七七麻烦,调皮。 现在再相见。 陆七七发现,傅嘉行长得像仙儿似的秦阿姨,变成了仙儿似的小哥哥。 傅嘉行发现,陆七七留了长发头,扎着花苞头,没穿背带裤穿得及膝裙,大概还是……一个笨笨傻傻还总觉得自己很聪明的小淘气。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事实证明,傅嘉行远见卓识。 比如才开学,同学们拿到新书都很兴奋,陆七七也跟大家一样,在课本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陆七七。 傅嘉行和她同桌,很无奈地告诉她:“你应该写江思切,陆七七是你的小名,在学校大家都叫大名的。” “就像你叫傅嘉行,不叫球球是吗?” 傅嘉行三岁之前很胖,秦诗很形象地给自己儿子取了这个乳名,如今小少年抽了条,高高瘦瘦,白净帅气,无论如何和这个词沾不了边。 傅嘉行低声警告他:“陆——七——七——!” “无趣。”七七耸耸肩,用橡皮擦擦掉陆七七,写上江思切。 这下,轮到傅嘉行嘲笑某人:“思下面是心字,是三点不是四点。” “可我觉得四点好看啊,左边两点,右边两点,甜甜说,人体对称,建筑对称,公路对称,对称美是最高级的美。” 傅嘉行“哦”一声:“可这么写是错的。” 陆七七睁着圆眼睛,一副你怎么会用对错来判断的表情:“可这么写很美啊,就连美字都是对称的。” “对称分大对称,小对称,不对称中的对称,对称中的不对称。”傅嘉行不疾不徐。 陆七七被唬得一愣一愣。 傅嘉行把草稿本推到两人中间:“你说美字对称,但你看,美头上这两点,如果按照书法写出来,是不是右边一点稍微带个勾。” 陆七七摇摇头,又点点头。 “再看看这两个字,”傅嘉行写下,问她,“认识吗?” 陆七七点点头,口齿清晰地念:“智商。” 傅嘉行问:“这两个字对称吗?” 陆七七点点头,又摇摇头:“商字对称,智字不对称。” 傅嘉行认同,先把“商”字又写了一遍,再写了一点:“一点是不是无论如何都对称。” 陆七七点头。 “日字是不是对称。” 陆七七再点头。 “口字是不是对称。” 陆七七再点头。 “天字也对称。” 陆七七好像知道点什么了。 傅嘉行把这些拼在一起拼成“智”字:“但现在看,是不是又不对称了,所以智到底是对称还是不对称?” 就像三点水一个“去”突然问人读什么,总会有人读成“去”。 傅嘉行连贯陈述后抛出这样一个问题,陆七七小眉头搅得和麻花一样,最后瘪嘴:“我不知道……” “没关系,”傅嘉行安慰,“我只是在嘲笑你。” 陆七七:“……” 班主任很快进来:“欢迎各位小朋友加入一年级一班大家庭,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想竞选班干部的小朋友可以主动举手或者直接站上讲台……” 双语学校高干子多,一个两个争先恐后,有的话都说不清。 “我爸爸是地-税-局局长,他给我说要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老师笑:“你知道地税局是什么吗?” 这下,小朋友懵了:“在地上睡觉觉吗?” “我妈妈是省-委办公厅秘书长,她从小就培养我的领导能力,告诉我成为leadership的核心是和小朋友们在一起。” 老师问:“宝贝知道秘书长是什么吗?” 家长只说了官职没有教含义,小朋友抓耳挠腮:“秘书,蜜蔬?蜜蜂和蔬菜都很长?” 大家捧腹大笑。 陆七七也想当班长,站到台上小紧张:“大家好,我叫江思切,论语里面的那个思切,我喜欢画画,读故事,用泥巴做小人……” 年轻的女老师目光赞赏,也知道根底,忍不住逗她:“那你爸爸或者妈妈呢?” 站久了,陆七七先前那点怯场情绪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落落大方:“我妈妈是老师,教画房子的,我爸爸……”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时在家,有时出差,身边总带着一台电脑。” “……” 下课后,一个总想转过来找傅嘉行讲话,但傅嘉行不太爱搭理的小姑娘问陆七七:“你爸爸是不是卖电脑的啊,就像我家楼下电脑城里那个喜欢穿大裤衩人字拖的叔叔一样。” 陆七七专心地在自己橡皮擦上乱涂乱画:“我不知道,但我爸爸不喜欢穿大裤衩和人字拖。” 那个小姑娘的同桌说:“也有可能是程序猿。” 有点熟悉,听爸爸和冯叔叔他们提到过的词汇。 陆七七抬头,问:“什么叫程序猿啊。” 最开始开口的小姑娘问:“你知道人猿泰山吗,猿就是猴子的意思,程序猿就是会写程序的猴子。” 陆七七小脸纠成一团:“可我爸爸很好看,我爸爸不是猴子,”她求助地看向傅嘉行,“傅嘉行知道,我爸爸超好看的,他认识我爸爸,他经常来我家玩。” 秦诗和傅逸当年的政商联姻是在盛大空前,以至于现在有明星显贵结婚,各大社交平台盘点盛世婚礼,必定会将其列入。 傅嘉行是怎样的家境,自是不必说。 三个小姑娘齐刷刷看向傅嘉行。 傅嘉行读着自己的英文阅读,没给回答。 小姑娘的朋友嘲笑陆七七:“吹牛没关系啊,我妈妈是hr,专门帮人找工作,她说程序员流动性大,如果你爸爸需要找工作,可以找我妈妈帮忙。” 现在的小学生,已经将官僚、人气、攀比发扬得正经又稚气,长期野惯了的陆七七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爸爸为什么失业,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不是好话。 她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傅嘉行的衣角。 傅嘉行不为所动。 发起挑衅的小姑娘有些得意:“江思切不要乱认小伙伴啊——” “我妈妈和她妈妈是闺蜜,我爸爸和她爸爸认识很多年,我和她出生就认识了。”傅嘉行说完,不耐,“你们要胡扯可不可以去找别人不要来找陆七七,会吵到我。” 前面两个小姑娘脸色不好看,追问:“陆七七是谁?” “江思切。”傅嘉行淡淡道。 前面两个小姑娘悻悻转过去,江思切把橡皮擦贴到自己手背,借着笔未干的墨水映出一个模糊的奥特曼轮廓。 她举手,给傅嘉行炫耀:“明明是你告诉我在学校要叫江思切不能叫陆七七,你刚刚自己还叫错了,你好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谁笨。 差点就被欺负了。 傅嘉行腹诽着,却也没反驳,一边蹙着眉头说印在手上很脏,一边也没躲,任由她“咯咯”笑着“笨”,在自己手背上也印下奥特曼的模样。 一年级的课程不难,陆七七的主要问题在于粗心,可以把减法做成加法,又把加法做成减法,不管是出于傅逸,还是出于同桌,傅嘉行没办法,都得盯着陆七七。 “陆七七你好好坐着,趴在桌子上没长骨头吗。” “哦。” “陆七七你要不要你的眼睛,隔远一点。” “你也这样写字干嘛说我。” “陆七七听讲,画什么,你见过这么丑的狗吗……狐、狐、狐狸?” “……” 从九月到十一月,陆七七小朋友的成绩从入学的倒数第二,到半期语文数学英语自然四科九十九,傅嘉行功不可没。 江甜每每和陆允信提及,说:“下次嘉行过生日我们得好好挑个礼物感谢人家。” 陆允信嗤一声:“那也是我七七自己聪明,一年级的题,有什么好感谢的。” 江甜哼:“那你自己怎么不教。” 陆允信格外理直气壮:“傅嘉行在,我教什么教。” 江甜还想说什么,陆允信有点不确定地问:“你和秦诗说娃娃亲是假的吧?” “为什么是假的。”江甜反问。 陆允信碰了碰鼻子:“我总感觉那小子不安好心。” 江甜揉了一下他肩膀:“你在想什么呢,孩子才多大,能知道些什么啊,你不能把你成年人的思想强加给他们啊。” 陆允信思量:“那是你不知道,拧昨天我还在家长群里看到一个家长发的表情包,什么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情书飞飞飞。” “如果正常的三年级情书都飞飞飞的话,那那小子绝对早熟,傅逸初三女朋友都换了一个排了……” 傅嘉行早不早熟陆七七不知道。 对于她来讲,学校里第一好玩的事情,是和傅嘉行说话。有时候是看他被自己怼得无言以对,有时候是看他和爸爸一样,被自己气到笑。 陆七七不知道生气为什么能气笑,她生气就不想说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第二好玩的事是吃饭。 寄宿学校是每个班的女生统一在女生宿舍吃饭,男生统一在男生宿舍吃饭,七菜一汤,每个人可以选三个菜,各自打好饭,然后坐一起吃。吃完有个在寝室自由活动的时间,然后午睡,下午继续上课。 十一月的秋天已经有些凉意了。 空调开了不怎么暖,小孩们喜挤在电暖扇下叽叽喳喳说话,傅嘉行嫌吵,捞了一根小板凳和一本书,坐到了一楼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忽然,他余光瞟见熟悉的一团在女生寝室走廊的栅栏旁边晃荡。 一年级的小孩不高,头隔栅栏顶部差不多还有半尺的距离。 巡逻的老师走远又走近,那一团先在走廊那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进屋,一分钟后,鬼鬼祟祟地端了根小板凳出来,她小心地朝走廊另一头瞄了一眼,见老师没那么快过来,飞快才上凳子,笨拙又害怕地翻过栅栏,然后跳到栅栏下面的草地上。 她手里抱着什么盒子,她明明可以不摔跤,为了护住手里那盒子,硬生生摔了一下。 傅嘉行皱了一下眉,然后就看见她朝男生宿舍这边跑来。 她要做什么?她要给谁送东西? 送礼物很无聊啊。 而且学校里送礼物谈恋爱的不都是五六年级的吗? 她一年级字都不识几个凑什么热闹? 傅嘉行不再想,背朝她,接着看手里注音版的《史记》。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傅嘉行。” “傅嘉行。” 细细的喊人声和猫叫一样。 傅嘉行假装没听到。 “傅嘉行。” “傅嘉行。” 带着点焦急。 傅嘉置若罔闻。 接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牵住了他衣服。 傅嘉行眼角动了动,循着那只小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蹲在自己脚边。 “有事?”他明知故问。 “现在几点了?马上要午休关门了。”陆七七东张西望。 “你要知道要午休关门了,还跑回来做什么,”傅嘉行看她裤脚都摔脏了,也懒得和她废话,“待会儿怎么回去?继续翻墙?你才多大就知道翻墙?陆叔叔和江阿姨送你来学校就是为了教你翻墙?” 突然就凶了。 陆七七满心的雀跃像一把射进棉花的箭。 傅嘉行板着小俊脸:“老师说不让翻墙有老师的道理,要是刚刚没有草坪一下子摔到地上了怎么办?要是栅栏那有电网你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如果不是到男生宿舍是到其他地方我没看到出危险了怎么办?” 陆七七完完全全呆住了,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写满了无辜。 她鼻尖有些发酸,小心翼翼从话里掏出个护了一路的饭盒,委委屈屈地递给他:“秦阿姨和傅叔叔都不做饭,我爸爸也做得少,你最喜欢吃茄饼,今天中午有好多好多茄饼,我三份菜都打的茄饼,我试了一个,很好吃……” 茄饼问问的,那一丝热雾也不知道是在冒,还是没冒。 小姑娘五官生得极好,唇红齿白,一笑一委屈,一双眼睛柔光潋滟宛如会说话般。 这厢,轮到傅嘉行不知所措了…… ……… 小魔王在学校一天天长大的同时,江甜得了空,终于可以经常去taxi探访陆允信。 她不会低调,也不会刻意高调,一袭短裙如色彩覆在雪色,一双小高跟踩得摇曳生姿,偶尔也运动鞋加运动装,扣个帽子就像送外卖的一样。 她和冯蔚然几个说笑从不避讳。 她每次过来,都会给32楼以上骨灰级的同事带点小礼物,偶尔甜点,偶尔是下午茶,偶尔是口红,礼轻情意重。 长此以往,楼下一个频繁守在公司门口等着喊陆允信一声“陆总”的女实习生先开了头:“口红这东西,不一样的人喜欢不一样的色号,要别人送我一支我不喜欢的色号,那个人还是老板娘的话,我会很……尴尬。” “人家是老板娘所以你尴尬就尴尬咯,不对,是你能不能留在taxi还是个未知数呢。”另一个女生指使完一个来得更晚的女实习生去买下午茶,道,“而且听说总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之前她外公去世的时候,听说好多部级以上送了花圈到了场,但去微博上搜,好像又没搜到什么除夫人学术外的东西,所以这真假就……你懂的。” “书香门第不是用来掩盖没钱的吗,而且古建筑这东西目测还是很烧钱的,大概就是命好吧,学生时代就和陆总在一起了。”最开始说话的女实习生笑道。 “平心而论除了学历没什么可以吊打的,颜就普通的清纯好看吧,哪个男人不喜欢胸大长腿小蛮腰……都生过孩子了,有c吗?” “……” 江甜在隔壁酒店开一个峰会,上了浓妆,过来闲逛时正好听到这样的话。 她也不恼,倚在墙壁上好奇:“那你们觉得陆总喜欢什么样的啊?”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后来接话的那个女生道,“但又好像有点眼熟。” 江甜用手比划一下:“很多人都说我长的是大众脸,就那种小脸大眼睛的大众脸……” 女生间有些友谊就很奇怪。 江甜现在想想,还是这么觉得。 以前班上的同学会因为别人一句话,真的以为程女士给东郭行贿在体育课排挤她。 现在这些小女生也能因为她随便一句话,把她当闺蜜一样和她一起品判陆总夫人。 比如。 “陆总夫人穿衣打扮还是有点土,要么就叫不出名字,要么就一数很多零。” 江甜点头:“嗯嗯。” “好像喜欢戴口罩?是从外面出差回来就急着见老公吗?” 江甜小声:“也可能是不想化妆。” “她好像从不关心自己老公的工作,微博几百条全都是干巴巴的科普知识,不晒娃也不说老公,会不会是婚姻早就破裂,只是过来处理财产?或者想挽回自己老公……也是啊,虽然拒绝了冯总,但蒋总监人就是干练女强人人设啊,和冯总相辅相成,转念想想陆总,在公司就够累了,回去还要带娃,还要和一个行外人太太大眼瞪小眼……” 陆允信开完会听助理说自家小姑娘在这,和冯蔚然几个刚到门口就听到几个人在议论她不好。 陆允信眉头刚蹙紧,转脸就看到自家小姑娘也在其中,听得满是兴奋。 撞上小姑娘眼神,陆允信一脸不爽地装不认识:“你把桌上那叠资料给我拿到办公室来。” 江甜楞一下,随即应好,哒哒小跑着跟着上了电梯。 几个才认识的“好闺蜜”看得一懵一懵的:“陆总要外卖单做什么?” “就感觉陆总会熬不住,有了第一个送资料就能有第二个。” 冯蔚然是妇女之友,加上几个女实习生能力挺强,平素对她们还挺照顾,即便这样,听到这样的话也听不下去了。 “不仔细看百科的吗?” “能让亚男为她抽我三耳光子的人能没点手腕,还行外人?” “当初世光怎么被方筑吃到肚子里的,你们商学院学生不学?现在方筑怎么被taxi吃到肚子里的……” 冯蔚然嘀咕两句,“算了算了,”像对牛弹琴。 允哥和甜姐儿无所谓这些,他坏人做到底,炒了份小鱿鱼。 这件事传开后,陆允信面上没在意,却是默默把季度考核换成了一份关于古建筑的科普答卷。 考核总结会上,陆总对自家太太的专业侃侃而谈。 临末了,掩耳盗铃又格外正经地避免秀恩爱:“希望taxi一些部门下季度可以朝这样的元素的看一看,在竞技类游戏屠榜的情况下,看看能不能挖掘一点慢下来的东西。” 当时大家看陆总脸红像看彗星撞地球,只有一个人思考了h5游戏慢下来的新模式,直接让taxi全公司的营业额在年关爆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除了在公司骚操作一波,陆允信觉得自己平常没察觉,让江甜听到了不好听的话,自己就有不对。 他悄悄买了烘焙工具,烤了一个草莓鲜奶蛋糕。 端出来的时候,江甜还没回来。 奶油白润,草莓鲜红欲滴,手工的果酱有醇厚的香味。 陆七七小朋友一周就回一次家,回家就看到这样一个小蛋糕摆在餐桌上。 蛋糕下面还有张小便签。 上面写着,to 小姑娘。 陆七七小朋友一看,可不就是给自己的? 正好饥肠辘辘,她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就拿起叉子准备先来一口,陆允信从厨房出来,看到伏在餐桌上一只,脸上的表情像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陆允信边摘围裙边道:“你做什么哦。” “吃蛋糕啊,”陆七七眼睛弯得像月牙,“我看上面写着给小姑娘,不是给我的吗?” 陆允信去她手里拿下叉子:“你已经上二年级了,已经是大姑娘了,”他揉揉女儿发顶,“梁静茹给你的勇气说自己还是小姑娘。” 这下,陆七七小朋友迷茫了:“难道你们背着我又生了一个妹妹,我不想要妹妹,”陆七七撒娇,“傅嘉行给我说妹妹很麻烦,一天到晚只知道哭鼻子和撒娇……我想要弟弟……” 陆允信按住她的头,施魔法状让她别哼哼,道:“什么时候背着你生了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陆七七小脸迷茫地指:“不是说给小姑娘吗?” “妈妈是小姑娘啊……”陆允信余光扫到陆七七的动作,“陆七七你给我把叉子放下……” 陆七七端起蛋糕就跑:“不放不放就不放!” 陆允信绕着满屋子追:“给我放下……” 陆七七“略略略”吐舌头,气陆允信。 淘气归淘气,爸爸给妈妈的东西,陆七七还是不会吃的。 不仅没吃,还去自己卧室找了根去年生日藏下的蜡烛,给妈妈点上。 莹莹烛光里,一大一小两张好看的脸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江甜幸福得要命,分了七七小朋友好大一块。 爸爸亲妈妈的时候,七七小朋友很自觉地离桌上楼,小短手小短腿艰难又自立地去洗了澡,躺床上,自己给自己讲完一个睡前故事,然后悄悄给傅嘉行拨电话。 电话那头的少年音稚气又稳重:“嗯。” “傅嘉行。”陆七七绞着被角,细声细气给他讲了爸爸说的话,问:“为什么我是大姑娘,妈妈是小姑娘啊。”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 小少年也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爱吧。” “什么叫爱称?”陆七七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足得冒泡泡。 傅嘉行仔细想了想,拿出惯有的满分回答:“应该是爱人之间的称呼,就像我妈妈叫我爸傅大蠢,我爸叫我妈诗哥一样,可能陆叔叔叫江阿姨小姑娘,江阿姨叫陆叔叔小男孩……”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知道陆七七看不到,傅嘉行还是点了点头:“嗯,应该就是这样。” 陆七七小朋友消化了一下,奶声问:“老师说同学要团结友爱,那我们算不算爱人呢?” “为什么要和同学友爱?同学那么多,友爱得过来吗?”小少年很高冷。 陆七七胡搅蛮缠:“可老师就是说同学要互相友爱啊,你不和别人友爱,你要和七七友爱哇……” 小朋友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你一说不和她友爱她就能哭给你看。 傅嘉行知道陆七七鬼点子最多,还是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敷衍道:“好好,友爱友爱。” 两个小朋友又说了好一阵话,大部分是陆七七问问题,傅嘉行回答。 最后傅嘉行很像陆允信地:“快睡了,已经十点了,很晚了。” 陆七七软声道:“晚安,傅嘉行。” 对面默了一阵,声音同样稚色:“晚安。” 然后困困地挂了电话。 窗外星斗漫天,这里眨那里灭,像小朋友的眼睛。 ……… 陆允信是真的不想要小孩,可没敌过陆七七不在家,江甜又想要。 等江甜真的响应二胎政策再揣上一个小包子,陆允信追悔莫及。 江甜怀陆七七的时候没怎么吃过苦,怀这个简直是天翻地覆。 三个月的时候,孕吐达到极致,吃什么吐什么,六个月的时候,手脚肿得像包子一样,陆允信每晚给江甜按摩烫脚还是消不下,八个月的时候,小孩子踢得江甜痛到浑身冒汗。 就这样,第二个孩子在江甜三个月的时候就想流产,六个月之后想引产,反复折磨到江甜无数次想一头撞在墙上,陆允信整夜整夜睡不好的情况下,又难产,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出来。 剪脐带的时候,病床上的小姑娘只剩一口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陆允信精疲力尽地握着小姑娘的手,从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孩子。 是真的讨厌,巴不得他从没出世的讨厌。 也讨厌自己为什么耳根子软了那么一下。 为什么要要他。 明瑛抱着小不点问陆允信要不要和江思切取个对应的名字,“博学”或者“笃志”都好听,陆大佬那个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眼睛不眨不眨地盯着小姑娘没有一点血色的小脸,直接骂了句:“滚。” “陆滚”难登大雅之堂。 江甜恢复那段时间,翻到了意思极其相近的一句话,“进退无非道,徊翔必有名。” 陆徊。 小名滚滚。 和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不一样,陆滚滚小朋友生下来之后极其好养,比陆七七好养太多。 如果没吃饱没穿暖,他就哼唧两句,如果吃饱了,穿暖了,就自己乖乖睡自己的觉。 和陆七七活泼但会装乖的性格不一样,陆滚滚是真的安静,真的乖。 乖到江甜心尖上,忘记了怀他时多艰难。 当小少年问到自己为什么叫“陆徊”时,江甜温柔地告诉他这句诗:“妈妈希望你以后的路很宽很广,天南海北,心中能装大义,手上能握浩瀚。” 为什么叫“滚滚”? 江甜说:“上次妈妈不是带你去看过大熊猫吗,大熊猫又叫滚滚啊,胖乎乎一团,笨拙地滚来滚去,多可爱,陆滚滚不胖,但妈妈比喜欢熊猫滚滚还要喜欢陆滚滚。” 也像喜欢一个眉目如琢,性格似淙淙流水般温和的,小时候的陆允信。 陆滚滚知道爸爸对自己严格,对自己凶,是为自己好。 爸爸也喜欢自己,因为妈妈在时,他偶尔也会抱自己,只是没有对姐姐笑得那么多而已。 可靠近爸爸问这个问题时,小少年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纤长的睫羽一起一落。 陆允信翻着杂志,头也不抬:“徊里面是个框,希望把你框住,乖点,别给我和甜甜惹麻烦,我没工夫给你收拾烂摊子。” 小少年抿着唇,没发声音。 陆允信换了一本:“滚的话,字典在那,自己去翻。” 小少年就是在背字典,翻到了,才会害怕地来问爸爸妈妈。 妈妈的话是定心针,小少年刚开心一点,爸爸一盆冷水倾头而下。 陆允信说完,小少年没了声音。 陆允信偏头看,小少年紧紧咬着唇,看自己,眼睛红通通的。 陆允信心尖一颤,嘴上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小少年“哒哒哒”转身上楼。 刚好回家的江甜冷了面色:“陆允信!” 夫妻两人爆发了结婚以来最大的争吵。 当然,也可以说是江甜单方面训老公。 “你多大,滚滚多大,你这么给滚滚甩脸有意思?” “……” “你是他爸爸,你是他心里的英雄,你知不知道好多次人小孩偷偷问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陆允信接话:“我就是不喜欢他啊——” 江甜被气哭了,一脚狠狠跺在他脚背上:“我拼死拼活生下滚滚就是为了给你虐的吗,是不是我受的苦就白受了,是不是我就该在怀着滚滚的时候……” 半个小时后,陆大佬推开了小少年的房门。 小少年趴在书桌上安安静静流眼泪,陆允信坐到床沿,心也疼:“爸爸不是不爱你。” “嗯。”细若蚊蝇的一声。 陆大佬有些不知所措:“爸爸只是太爱妈妈。” “我也爱妈妈,”小少年吸吸鼻子,“也爱……” “也爱爸爸”不敢说,他委屈地抿唇。 陆允信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落在了他头顶。 “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差点没命,生你的时候,也差点没命,她没命爸爸也就没命了,姐姐也就没有爸爸妈妈了,爸爸不是完人,爸爸也爱你。” 陆允信微微润了眼睛:“滚滚就是大熊猫的意思,就是宝贝,珍惜的意思,爸爸骗你的,你原谅爸爸的……嗯,恶作剧?” “真的是恶作剧吗?”小少年眼睛红得像兔子,半信半疑。 陆允信一边蹙眉自己儿子怎么这么好骗,一边何尝不知道他心里装着明镜似的,只被自己骗,心情尤为复杂地“嗯”了声,把小少年抱在了怀里。 小少年小心翼翼朝爸爸怀里蹭,陆允信心软啊,心软啊,别扭着还是疼惜地挠了挠小少年的耳垂。 ……… 陆七七和弟弟隔了八岁的年龄差,陆徊四岁的时候,陆七七十二岁。 这个年龄本该害怕“弟弟争宠”,然而陆允信曾经偏心、后来掩盖住但若有若无透露的偏心都太明显,加上陆滚滚小朋友是个聪明又重度的“姐控”,陆七七反到是喜欢他。 经常带着他上房揭瓦,下池摸鱼,东捅一个篓子,西闯一个祸。 然后傅嘉行把姐弟俩拎回家。 再大点,陆徊就像极了温柔沉静的陆允信。 喜欢看书,倒腾自己的小东西。 偶尔有不懂的问题,会问姐姐或者傅嘉行。 因为有的问题是傅嘉行能回答,姐姐不能回答。 比如猪兔同笼衍生出来的小学竞赛问题。 也有的问题,是姐姐能回答,傅嘉行不能回答。 比如为什么爷爷奶奶是夫妻,外公外婆不是夫妻,爷爷奶奶一直都在南大,外公外婆经常出去给滚滚和姐姐带好东西。 程思青白头发不多,银丝般嵌在发里。 她抱起小少年,耐心问:“姐姐怎么给你说的。” 小少年偏头让外婆亲了亲脸颊,温声道:“姐姐说爷爷奶奶是维持着婚姻关系,外公外婆没有维持婚姻关系,她给我说,婚姻维持不下去的因素很多,新闻上有说家暴和脱轨。” 程思青笑着纠正:“叫出轨——” “我没有。”江近城在旁边给一老一小剥橘子,忍不住为自己出声辩驳。 程思青笑着轻锤一下他的肩:“我教我外孙你插什么嘴。” “你外孙不是我外孙。” “是你外孙所以我没拦着你教啊。” “……” 两人像往常一样,拌着毫无营养的嘴。 小少年见外面爸爸的车进来,倏地从程思青手上滑下去。 “滚滚去哪。”程思青下意识想追小少年,没注意台阶脚下一滑。 江近城眼疾手快把程女士朝旁边一拉,程女士就被稳在了身下。 她面前的江近城,身后是沙发。 窗外飘过小孩说笑的声音。 滚滚脆生问:“爸爸妈妈你们去看的什么电影啊?下次可以带我去看星球大战吗,我们班同学说很好看。” “泰坦尼克。”陆滚滚重了,陆允信先江甜一步抱起小少年,“可以。” 陆滚滚问:“电影好看吗?” 江甜说:“挺好。” 陆允信道:“没你妈妈好看。” 江甜想到电影院那些咬耳朵的事情,嗔陆允信:“给孩子说话呢,别没个正经……” 一家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风吹过窗帘有沙沙声,窗帘底部流苏相碰,有一下没一下地“珰”“珰”“珰”。 两个人的唇隔了差不多一拳的距离。 对望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以往两人视线碰,程思青躲,江近城不会追。 这次两人视线碰,程思青想躲,江近城注视着她的眼睛,似温柔似感慨,唇缓缓朝下:“阿青……” “你还是好美。” “美得让我不知所措。”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