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贝拉》 第一章 楚离坐在阳台上,杯中的宜昌绿茶已冷。远处的跨海高速公路迟迟未能完工,尽是忙碌的景象。厨房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锅盘碰撞声,空气中再无莞香花的神秘香气,他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迎接另一个晨曦,带来全新空气,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茶香飘满情谊,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这里”公交车上的广播背景音乐是普通话版本的《bj欢迎你》,播音员却用粤语朗读着新闻:奥运会筹备工作进展顺利,开幕式由知名导演担当…… 从公交上下来时,看了看表,七点三十五。按照人事部给的简略地图,步行过去应该在十五分钟左右。 途中路过一座桥,左边桥的围栏上挤满了人,他们都朝右侧的河堤望去,楚离越过人群的肩膀,看见河堤上黑压压的也围着一堆人。他们让出一条小道,其间穿着警服和白大褂戴口罩的人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有几个人发出被压抑的干呕声音。现在当然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径直朝tmk的方向走去。他听见身后有几个人边走边嘀咕着:“肚子都被挖空了,好惨”,又发出几声干呕,才四散而去。 楚离到了tmk工厂报到时,已经是暮春,南方的城市热得透不过气,当他踏入工厂大门的一瞬间还是被极大的凉爽给冲出了一个哆嗦。保安神情严肃地检查面试通知书,并要求带上鞋套,检查无误后,指明了人事部办公室的道路。 一路上空调的风很凉,却没有看见一台空调挂机,后来他知道这是压缩机的管道风系统。身上干爽舒适,面试并没有给自己带来紧张,这种面试,他已经历过数次,被多拒绝一次并不会让自己有太大挫败感。人事部的办公室不算难找,在二楼楼梯口就能看见一个亚克力牌子上挂着英文字母hr。办公室门没有关,他朝里面看了一眼,看见人人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资料,有些人的桌子上种着花,长着草,还有些养了鱼。第一个座位的是个女孩,从小山后探出脑袋有些警惕的看着他,“面试的吗?” 楚离点点头,把手里的资料递了过去。 女孩没有接,却站起身,“看见后面那个办公室了吗?第二个门,上面贴了一个老鼠的。” 敲了两次后,门被打开,一个女孩半个身子隐在门后,他看见一个眼睛大大,化着妆穿得十分讲究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友好的打量着他。 “你好,我叫妙言。你是楚离吗?我们在人才市场见过。“ 人事部的妙经理上下打量了他一会,拿出一叠文件,看着助手——那个开门的女孩,示意她拿给入职人员签。 楚离开始仔细的阅读,合同是全英文,彰显着外企的与众不同。 几分钟过后,妙经理:“如果没有什么疑问,请尽快签合同,一式两份,你可以带回去慢慢看!有问题随时可以来hr咨询。”似乎从没有遇到过这么仔细读合同的,又看着陈思。 陈思似乎没有注意到老板的眼色,依然怔怔的望着这个新来的工程师,好像没有简历上写的25岁那么成熟啊,看起来非常瘦,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眉毛黑的像毛笔画上去的,睫毛长得过分了,低头的时候看不清眼睛,鼻子像雕刻刀塑出来的一般,笔直高挺,皮肤偏黑。穿着一件衬衫,有点旧。扎进一条细细的牛子裤里,一双没有牌子的普通的黑皮鞋上没有一丝灰尘。 “签好了,谢谢!”突然一个友好而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陈思的观察。 “谢谢!”妙经理又转头看陈思“下一位” 陈思走到门口开门回头,“这边……请。” 楚离站起来目光接触到了陈思的眼睛,这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她身上发出好闻的香气。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妙经理抿嘴笑了一下,马上严肃地说:“彭春来!” “在!”一个小个子男生急切地走了进来。 陈思关门的时候把身子探出去看了一眼,愣了几秒,回身关好门。从妙经理桌子上拿了合同给这个叫彭姓小伙。还没有递过去,妙经理“诶!”陈思回头,“你怎么了!这是上个新员工的合同!”条件反射般低头看了一眼,月薪3500。自己差点把刚才那人的合同给了彭春来。 彭姓小伙和妙经理都盯着陈思,和她手上的那份合同。 第二章 上班快三个月了,天气由暮春的暖热转为酷热,东莞的夏天不是火炉那么简单。 楚离明天就是试用期结束,部门里的人都熟悉得差不多了,尤其是上司孙宁对自己提点颇多。测试工程师的工作可深可浅,自己凡事都想弄个清楚,自然花的时间多过旁人,终归可以有条不紊的把事情完成的到位。孙宁看在眼里,认为这个人和自己刚进公司时很像,希望他不要失了志,于是时常过问楚离,有没有太深奥难懂的电路和设备知识需要自己的帮助。楚离自然也不客气,难得遇见不藏着掖着的前辈,三番五次主动的找上司沟通,一来二去,孙宁这边不光没有反感,反而更加的注意起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普通工程师了。 小组里共有十五个职员,除下孙宁,另外十四位职位不尽相同。但基本符合业内规则,大专毕业为技术员——九位,本科毕业为工程师二级——四位,名校毕业则为工程师一级——两位。孙宁是211毕业,5年过去已经是高级工程师了。日常八位白班,七位夜班。孙宁是领导所以不上夜班,向杨华是夜班负责人。楚离的直接上司占准目前是白班,白班夜班2个月轮一次。 楚离虽然也是211,但由于特殊身份,他属于工程师二级,人事部提前已经和孙宁做过解释,孙宁虽有疑惑,但并不愿意打听他人私事,只是默默的在心里比较。今天是楚离转正的日子,他决定亲自去车间,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他,顺便做个简单的动员。 东莞的工厂厂房一般都是三到四层,不会太高。主要原因是密集劳动力聚集和大量重型生产测试设备,不适合建造的太高。基本架构从上到下为管理,办公,生产,物流。 测试组的车间在第二层,分三部分,最外面左边是一个能容纳六人包括若干设备的坏品分析处,中间是临时维修部和生产员工衣服更换处,里面是测试车间,容纳了绝大部分设备和六十名测试操作员工,在车间的尾部有个生产办公室。属于生产主管和流水线组长还有生产文员日常办公的空间。 刚到车间,孙宁看见三个工程师和两个技术员坐在电脑前。看到孙宁稍微调整了坐姿。占准站起来和孙宁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盯着电脑。笑着,”怎么下来巡查啦?“ ”来看看“ 换好太空服,带好帽子口罩,推开隔离门,看到彭春来在和新来的女工靠的很近的聊天。不时笑起来时矮矮的身姿屡次后仰。 孙宁穿过林立的测试设备,看到楚离正蹲在地上拆一台闪着故障灯的设备。设备的设计都考虑了生产利用最大化,所以电源被集成在最低端,给维护带来了不少麻烦,而最容易出问题的往往都是电源。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搞?”孙宁问。 听出了孙宁的声音,本来闹哄哄的车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事,应该只是电源控制器的问题,刚刚测量过,电压不对,马上我断电换保险丝和控制器,春来去拿备件了” 彭春来快步走了过来,“楚离,保险丝和控制器” “谢谢!“ ”有坏品了!“一个湖南口音的女工喊着, ”来了“春来看了一眼孙宁,逃似的去了。 孙宁钻到两台设备中间,把后背板也拆开了,两人配合着,断电,更换,通电,点亮,配置linux网络,检测测试环境,正常转绿灯。 楚离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说谢谢,还好孙宁个头不算太高,否则他也只好请春来钻进去。以他的个子绝对要把两边的机器拱倒。 孙宁出来后,对站着看液晶屏幕的楚离说:“你3点钟要去妙经理那别忘了!” “知道了” 孙宁又说:“你表现挺好的,试用期过关了。再接再厉“ ”谢谢孙工“ ”楚离,这台机器有问题,我的货全红了“挺高挑的一个女工走过来,眼睛和楚离一样乌黑,睫毛一样长。后面传出一阵哄笑,其中一个四川口音说”陈静你脸全红了!“ ”我马上就来“ ”孙工,我3点一定过去,现在先去处理一下“ ”行“孙宁想,这小子比我还少言寡语。转而沉思了一秒,想着妙言对他说的话,心中也不觉得奇怪了。随后径直的走出了车间。出门的时候看到假装很忙的彭春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四川口音”蠢来惨咯“ 楚离到陈静指的机器旁,查了一下后台程序,确定是执行程序卡死,后台输入命令,结束了进程,重启进程。”好了,你试着重测一下,记住usb别拔那么快,不然信号干扰容易造成系统接收错误信息,卡死“ “好了是吧?”陈静似乎没明白,只是机械的重新测试了一下 确定没有问题,楚离说:“好了”看了一眼墙上的钟2:45,转身离开了车间. 妙经理看到楚离走进来,示意他坐下。楚离摇摇头,说“车间还有事”,看了一下四周,这是布置的最少的一个办公室了,没有花,没有草,没有鱼缸…… 妙经理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心说你想快就能快吗,我也想不走流程,但是新员工转正有一堆沟通要做。 “你领导对你赞成度很高,评分都不错,你的正式工卡,饭卡等下去陈思那领。” “好” “你看一下员工手册,还有正式劳动合同,对了孙宁让我们帮你多加了10%的薪资,表示鼓励你” 妙经理说完一动不动的看着楚离。 “知道了” “这种很少见的,我们一般不批这种要求,而且由于你的简历特殊……”妙经理突然意识到好像说多了。“现在,你说说对公司的看法吧,融入得顺利吗?除了入职培训还有没有什么专业培训想要参加?” “公司文化我很喜欢,和同事相处也很好,我想参加精益生产和六西格玛培训,还有linuxpython语言进阶班” “你们部门最紧缺的是口语,你再参加一个英文的培训吧,你四六级在这里没什么用的,学校里的哑巴英语必须强化,这也算对你的一个照顾” “口语不用了,就报我填的那几项吧” “你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谢谢妙经理,我去领工卡和饭卡了” “哦,这样啊……” 楚离点了点头,竟然自顾自走出去了。 妙经理愣了一下,心说我这还没完呢!一时心烦也懒得喊他回来。抓起电话“陈思,你跟楚离沟通一下新员工事项,五险一金的计算,股票,还有年终奖,津贴等” “知道了,妙姐” “这个楚离,真是挺牛逼的” “妙姐你说什么?” “没事了,你去忙吧。”妙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你再看看公司汶川的员工捐款的事情到位没有。尽快落实!” 第三章 放下电话的陈思感到莫名奇妙,她的办公室里坐着四个人,除她外分别是生产经理赵胜,工艺部经理梁括(孙宁的上司),项目总监阿东的文员。办公室不大,但是被四个女孩子打理得非常温馨舒适。除了陈思,基本上都是直接从生产线上挑出来的漂亮而又手巧的中专生女工。 工艺部文员范文静端这一杯水从门口用竞走的步态冲进来,“怎么是来找我的吗?” 段艳放下手中的护手霜,大声问“谁?你这么激动,我们生产部的吗” 李娜用手捂住话筒“你们小声点,我们阿东在会议里发火呢!” 门口有个高高的身影快步的走到了陈思的座位上,“妙经理让我来找你” 范文静和段艳一起望向这边,看了一会,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知道了,你拉个椅子坐吧,可能要一会儿。” “能快点吗?” “这些都要细细的说清楚,防止将来有劳资纠纷,你还是坐下说吧。” 楚离拉了墙角一张折叠的工作椅放到陈思座位的侧面,坐了下来。过道本来就窄,楚离勉强坐了下来。 “我们总共是五险一金……” 楚离像听着,也像没听见,不时抬头看墙壁上的挂钟。 “这是你的正式工卡和饭卡,你还有问题吗?“ ”哦,没有,谢谢“ ”能让一让吗?“李娜端着杯子在楚离椅子旁边问道。 ”对不起“楚离连忙起身,低头对陈思说”那我先走了。“匆匆地把椅子收好,出门朝电梯方向去。 ”这靓仔哪个部门的?”段艳突然把椅子挪到陈思的座位旁边, “测试部的。”陈思平静的说。 “给我看看简历和档案吧!” “不可以的。” ”小气!文静,你们部门的啊,也没听你说过,自从小夏走了后,就没有看到靓仔了!” “帅什么啊,不就是高点嘛!”范雯静瘪了瘪嘴,又加了句“书呆子一个。” 书呆子?恐怕绝对不是。陈思默默的想。 ”对了,陈思”段艳又凑到陈思耳朵边上,“你妹妹和小夏还有没有联系啊?分手了吗?” “她的事,我不管的”陈思声音突然高了八度。 为什么会犯那种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工资那么低,也难怪……。竟然是武汉人,和自己居然算半个老乡……陈思还在想着刚刚那个工程师的档案。 突然感觉有人推了额头一下,看见李娜的大眼睛凑得近近的,“想什么呢?快把阿东的护照复印好,机票订一下,他下周要去日本” “好。”陈思动作瞬间麻利了起来。 每个部门都有潜规则,甚至在文员中间,永远是老板最亲近的使唤年轻资历浅的。李娜和香港籍阿东总让人有一些联想,大家都不敢得罪她,包括生产部的黄经理和孙宁的上司梁括。反倒妙经理表里如一的不给李娜什么面子。 这时候门口高高的身影一晃,楚离又出现在门口,“陈思?“ ”怎么了?“陈思抬头看见刚才那个高个又回来了。 ”我迷路了,能不能……” 旁边的三个女生哈哈笑作一团。 陈思也笑了举起食指和中指”两分钟“ 陈思从抽屉拿出a4纸复印,打电话,电脑啪啪的打,然后打印,传真,最后把一叠文件用打孔机装订好,交给李娜。楚离看了一眼墙壁的挂钟,2分钟。 陈思走出来的时候,楚离还有些没有回过神,一下子躲闪不及长发抽到了楚离的眼睛,一阵淡淡的清香迅速的钻入鼻腔,沁了二十五岁男人的心肺。 第四章 tmk做为全资外企,管理人员高层为美籍,中层香港籍和海归国人,近年国人当自强,越来越多的本土优秀人士加入中高层。然而政治斗争也是水深火热。 阿东来自香港,30岁出头。管理所有东莞tmk的新产品项目导入。虽然还有生产经理赵胜,工艺经理梁括,最有话语权的仍然是香港人阿东。常年在日本美国研发总部来回走动,人脉和影响力已非其他人士可以比拟。 阿东最关心的是项目的进度,一切导致项目延迟的因素,他都追查到底,因此对于他关心的问题,人人自危。生产部和工艺部的一切都可能影响项目,比如坏品变多,产品精度便宜导致整体质量表现偏移,出现特殊客户可见的瑕疵,批次性来料不良,员工表现不合格,等等。他本人对于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其中一个就是不断的访线,审查,定期kpi审核评估,不断提出改进要求。 而对于孙宁,访线是最防不胜防的。曾经有员工因为作风松散,阿东巡线的时候遇见设备报故障,而迟迟没有测试工程师提供维修服务,阿东上报梁括,要求彻查责任人,最终组长承担责任,扣除季度奖金。阿东更是扬言如果还有下次,“mustfirethatguy”(定要开除此人!) 这天上午十点左右,阿东陪着一个美籍研发人员出现在车间门口的时候,占准正和彭春来抬着一台服务器从车间出来,趁阿东他们换衣服的间隙,占准示意春来赶紧进去通知一声。 春来转身推门,直奔最底端的生产部办公室,一路上对楚离和部门兄弟招呼。和主管沟通后,马上由线长传达5s要求。等阿东和美国人进来的时候,人人戏精上身,正襟危坐。主管也是故作不远迎,阿东基本上从工序的最开始处也就是车间门口开始往里走,一路介绍。 虽然飞扬跋扈,但阿东是个非常看重细节的管理者,他位高权重对于很多工艺的细节仍然熟记于心,但是由于前两天出差,他发现了一个自己从没有看过的新的工艺,下意识的搜寻孙宁的影子。孙宁自然不在身边,占准的英文很不好,阿东比较排斥。邓新民走了过来用河南英语做了一番寒暄,阿东也客气的介绍。随后阿东就用中文直接问这个新的工艺详细,邓新民是生产主管自然一问三不知,骚瑞了几下就准备撤,心说真不该热脸贴上来的。 美国人已经在问为什么这个工位放在这里?阿东略显尴尬。看到楚离一旁站着敲键盘,心想让他喊孙宁来解围,脚还没动,楚离过来了。 “thisstationwillverifythetorqueappliedonthetwoscrews,soitcanpreventthefailcausedbylowtorqueandpoorconnections” 阿东忙说“yesjerry…” 美国人看着178的楚离问是谁允许私设装配工位的?按理说进入测试环节已经不允许和产品有任何接触。 “虽然是我们工艺主动提出的改善,但是已经和研发中心的desmond确认过,而且邮件上也有核实,您如果不放心,我可以转发desmond的邮件给你。 “那劳驾了,我叫jerry,请问” “在下楚离” “truly,真是个特别的名字,非常感谢!” “youarewee。” 阿东连忙示意楚离回避,自己继续介绍下面的流程。占准和邓新民远远的看着,突然都松了一口气。陈静用手推着一车的产品路过,故意用手肘顶了一下楚离。楚离看到陈静的眼睛和眉毛都笑得弯弯的了。 阿东带着jerry离去时,jerry对楚离“bye,truly!” 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邓新民和占准跑来拍拍楚离的肩膀,兄弟可以啊! 四川口音女“硬是要得!” 春来横着大拇指朝着自己:“我兄弟!” 四川口音“个瓜娃子,哪个承认咯?” … 第五章 工厂为了产能的最大化,永远都是24小时不间断的生产。自然需要夜班,夜班两个月倒一次。楚离来了八个月了,前六个月试用期不用上夜班,转正后两个月接着上白班,如今是该转夜班的时候了。 “楚离继续白班。” 周五晚上有小组会议,占准,向阳华还有孙宁,孙宁直接先发制人。 占准有点意外,不过他并不介意,反正夜班轻松还有额外的补贴。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影响。 向阳华则沉默不语。 “楚离英语口语不错,上次阿东陪jerry巡线,解围的事比较突出,继续留他在白班锻炼锻炼可能会更好.” 占准点头表示同意,看了眼向阳华,他保持沉默。 孙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向阳华管理能力强,夜班的这批兄弟很服帖,加上他认为自己英文也好,不会像占准一样需要楚离来解围,所以除非孙宁想特别培养楚离,否则没必要这么明显。培养楚离,自然对自己是个不小的威胁。毕竟楚离也是211毕业的,提升会很快。 当下他宣布散会,等占准走了,留下向阳华。 “楚离对环境比较陌生,而且和你们夜班的同事相处很少,阳华你的管理能力不错,让他跟着你学习一段时间,他如果对你尊敬服从,将来你的发展也会更顺利。” 向阳华这才舒服了些,说听你安排好了。 楚离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控制台,上面一行一行的显示测试的读数和报错信息,大半年过去,测试程序已经了熟记于心,有什么异常,基本上不用等到坏品出来,楚离就知道提前终止测试。 “楚离”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怎么了?”回头看到口罩上一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 “要转班了,你跟我们一起转吗?” “当然会啊!” “那就好!”陈静的眼睛和眉毛又弯成了月牙。 孙小美走了过来,“靓仔离,上夜班了吧!” “系啊!”楚离夸张的说着粤语“徒弟总要跟着师傅的啦“ ”叻仔徒弟,师傅一定教好你白话!“ ”谢师傅!“楚离一个鞠躬乐的孙小美前仰后合。 孙小美其实才19岁,广东肇庆人,家境贫穷,已经在公司做了两年的女工了。平时普通话说得不好,楚离帮她修机器的时候,跟着她学几句粤语,算交了个朋友。为人大大咧咧,开朗大方。和楚离比较亲近。 陈静有点插不上话,和楚离说了声”晚班见!“便扭头走了。 ”佢钟意你!“孙小美小声的说,一边嘻嘻笑着。 ”冇!你讲乜啊?“楚离睁大眼睛 “睇唔出?你,诶~“甩了一下手,唱戏似的扬长而去 晚上楚离热得也不愿意出门,公司宿舍既然有空调,基本上大家都在寝室里看书,看电视。有女朋友的就去约会了,楚离到球场看了看,太热没有人打球,只好悻悻而归。周五,六晚上打算熬夜,这样周日白天睡觉,晚上生物钟就可以调整过来,上夜班就不觉得累了。晚上9点钟左右,手机响了,是孙宁的电话。楚离有些意外,电话里传来孙宁低低的声音“有没有空?“ ”有,要我现在来车间吗?“ ”不用,你来我家,我和你嫂子在,一起喝茶吧“ ”好的,马上到“ 孙宁是自己买的房子,离工厂不远,走过去也只要几分钟,是个新小区。楚离刚来时,孙宁曾经请部门所有人一起在家里吃饭,算是接风洗尘。 楚离买了点菠萝荔枝,就急忙的进了物业,然后上了电梯。901,楚离的清晰的记得那个门牌号,因为自己大学宿舍是109. 开门的是嫂子,张君。张君是甘肃人,脸上有不少雀斑,一双细长的眼睛,细长的眉毛,其貌不扬。孙宁时广西人,一表人才,十分清秀。很多人都说张君配不上孙宁,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张君智商情商极高,年纪轻轻已经是包装分部的高级工程师,是本部包装组负责人。 张君礼貌的笑笑,快进来吧,还买什么东西,跟嫂子见外了。 孙宁已经在煮水泡茶了,功夫茶非常讲究,楚离来了广东后才通过观察,和网上的学习,弄明白一些简单的门道。也知道烫杯子,温杯子,品茶,洗杯子,这些流程。但是实际操作还不行。 孙宁帮楚离倒好一杯,楚离马上端起来用牙齿缝吸入茶汤,然后在嘴里滚上连滚,最后一饮而尽。 孙宁笑着说:”你喝过功夫茶?“ ”来了这边才学会,我们那都是喝绿茶多,我也不太懂,但是这个茶叶挺香的。“ ”这个是我们老家种的,你喜欢就带点过去吧“ ”我怕糟蹋了好茶叶,也没工具吃“ ”没事,直接冲杯子里也好喝的“一边吩咐张君拿茶给楚离装袋。 ”谢谢嫂子。“ ”你接着上白班。“ ”……“,楚离抬头看着孙宁,迟疑片刻后回答”行!“ ”向杨华管理很不错,你要跟他好好学学。“ ”好的。“ ”咱们做技术的,不能一辈子做技术。虽然我们年岁相差不大,但你也要考虑长远。“ ”知道了,孙工“ 孙宁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楚离是那种虽然和善,但让人很难靠近的人。虽然不知道楚离在想什么,但是孙宁感觉到,这个人行事有分寸,而且够自律。即使了解不深,但是绝对值得信任。 张君马上端了楚离买的荔枝,“楚离,你水果挑得不错,贵不贵啊?” 楚离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临走时,张君一定要楚离拿好茶叶,还装了一个崭新的飘逸杯。 周日晚上十一点来钟,楚离被电话吵醒了,爬起来刚想接却又挂了,东莞这种电话出奇的多。楚离倒是睡不着了,打开英语书,又开始背单词。大学里一旦失眠,背单词就准能睡着。可今天似乎不管用了。接近十二点钟的时候,手机又响了。楚离看了一眼,也是陌生的号码,正准备接,居然也挂了。同事们都说这类电话号码最好不要回拨,否则有可能扣大量话费。 将手机调成静音,终究按耐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第六章 转眼已经两周过去了,天气越来越热。工业园里的龙眼树上挂满了龙眼,各种亚热带植物吐着陌生的芬芳。偶尔突然的雨季,又让空气格外的清新,而雨后的燥热,让人无法安静的思考。 宿舍有空调,外面基本上出去就是一身汗。反倒上班是一种享受,公司里的空调永远18度,当然不是为了员工考虑,主要是设备的散热,和产品的环境要求。向杨华果然管理能力很强,和占准的风格孑然不同。所有的同事都主动而积极的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向杨华也隔三岔五的给大家做一些培训,基本上都是工作上的一些理论和技巧。长沙大学的高材生,经过几年职场的洗涤,显得格外的干练和成熟。眼神平静但有种说不出的自信。对报告极为考究,数据几经核实才发向孙宁,即使基本上不抄送美国的研发中心,但是jerry他们都认识向杨华。 楚离并没有多少机会和他接触,由于同事们的积极性颇高,相比占准组,空余时间多出不少。基本上随身带着公司的培训资料,边学习,边做事。反倒这个班的女工要活跃得多,大部分陕西和湖南籍,年龄基本上一样,平均不超过22岁。大家配合默契,说话声音都很响亮。其中美女班长黄京非常抢眼。做决定很快,虽然教育背景不高,最多中专或者高中毕业,但一举一动都有大姐的风范了。陕西女生身高十分挺拔,眉眼英气逼人,口罩遮盖下的半边脸上总是像红富士一样红红的。楚离在一次修线路板的时候看见黄京出门脱工衣,工鞋,口罩,可能是去上洗手间,拿掉口罩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所有员工去洗手间必须移除车间内的太空服,口罩,手套,洗手间回来换新的一次性口罩手套,然后穿工衣进车间) 这般眉清目秀,楚离想到大叫叫她妲己,果然长得特别像妲己的那个演员傅艺伟。黄京很大方的冲楚离莞尔一笑。 楚离很快就发现,向杨华和妲己的关系不一般。 向杨华年纪和楚离差不多,二十五有多,也是到了适婚的年龄。出身贫寒,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山区里飞出来。到了东莞这个大熔炉,知道勤奋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兢兢业业从工程师做到工程师组长,月薪和积蓄可以勉强支持房子的首付。不过他隐隐担心外企的不固定,所以一直没有安家的决心,直到见到了黄京。 黄京19岁就到了公司,到目前也有三年了。向杨华第一眼看到黄京,胳肢窝就忍不住泌汗出来。脑门跳得直颤。机缘巧合,自己转班的频率和黄京是吻合的,所以一直日日夜夜的同进同出。因此,向杨华非常遵守转班的安排,十分担心孙宁的特殊安排。其中一个担心,也是怕远离黄京。 然而令向杨华不解的是,黄京对自己似乎并无特殊。依然是每天上班打招呼,下班打招呼,有事招呼,没事绝不多说半个字。虽然彼此有对方的手机号码,但是向杨华没有成功的单独约黄京。黄京周日的休息日,总是要去东莞厚街看亲戚。 一米七零的向杨华,站在一米六七的黄京旁边,有些捉襟见肘,默默的有些自卑。虽然自己本科毕业,一直以来勤奋有加。但是人和人之间从来就不是以知识成就论英雄。黄京的气场即使以高中生的打工女身份,生得那副模样也让人尊敬有加。向杨华越发的着迷和不离不弃。即使只能每天透过口罩和帽子,看见那双精致的眉眼,也觉得幸福。 然而黄京对楚离的态度,则让自己嫉妒无比。 “楚离,102的设备故障。” “已经好了” “这么快,下次好了跟我说一声,设备空置,我们要被批评的。” “行” 黄京总是莞尔一笑。 第七章 11月的一天,楚离正准备下班,突然接到向杨华的电话。有台可靠性测试设备夹具烧毁,和工业园电压不稳有关,需要及时更换,因为数量较多,要和占准等夜班人员一起在10点前完成。 其实加班是司空见惯了的,所有流水线的工人都是到七点以后才下班的,工程师则五点二十分下班,毕竟就加班费来说,工程师远高过工人。所以公司刻意不鼓励工程师或者技术人员有偿加班。楚离更是极少加班,除非有特殊任务。 楚离和向杨华等人把可靠性设备关闭电源后,已经接近7点,产线员工已经做好盘点准备下班。黄京正和所有员工做简单总结,随后员工一窝蜂的走出了车间,留着黄京还在写写画画。 向杨华慢慢走进过去,笑着:“怎么还不走?” 黄京微笑着,把笔按下去:“你们不走,我不敢走,万一产品少了呢?” “不会吧,还怕我们拿吗?”向杨华似乎心情好起来“小朱可不是吃素的。” “我要等对班的组长过来,交接一下”黄京又把笔按了出来,继续写写点点。 “哦。” 楚离过来对向杨华说:“总共有六十个夹具,五十四个应该都有烧毁,另外六个由于当时没有产品,所以没有问题。换好得到十一点多。” “那也得换!”向杨华看了一眼楚离。 “对,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和小高还有占准的人一起换?” ”我到8点再说吧。“向杨华朝黄京的方向看了两眼,”你去拿备件进来。“ 笑声说话声不断响起来,门外的脚步声开柜子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楚离打开门,外面挤满了换鞋子,戴手套,口罩的工人。 “靓仔徒弟!”正垫脚拿工具箱的楚离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到一张颧骨很高的脸。 “师父!”楚离夸张的拜了了一下。 “落班未?甘夜!“ ”做野啦!“楚离不标准的白话惹得孙小美笑个不停。 突然一个瘦瘦的身影从身边一晃而过,长发披肩。小美身子一弯把身影扳过来。“你唔系一直打听紧?” “别拉!”陈静回过头来,看着楚离。 “陈思!”楚离脱口而出 “哎!我是陈静!”陈静黑眼珠睁圆了。 “哦,哇,长得这么像!” “我漂亮多了!” 楚离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陈静,黑黑的眼珠子,长长的睫毛。嘴巴红红的。五官似乎和陈思像,但是又有点不一样。陈静比较稚气,这两人还真挺像的。 ”对,你漂亮!“楚离一挑大拇指。咧开嘴呵呵笑。 陈静似乎有点不开心,突然直直的看着楚离“你不是说会一起转过来上夜班吗?” 楚离突然想起来确实陈静和小美都问过,但是孙宁没有找自己谈话,本以为要转夜班的,后面突然计划变故,也没有机会跟陈静打招呼。 ”哦,领导突然重新安排了。“ ”打电话你也没有接!“陈静眼睛往别处一看,长发也一甩,发尖朝楚离袭来,透着一丝倔强的愤怒。 ”我没接到你电话啊!“楚离”不对,我都没有你的号码!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行了,你查十月30号有没有未接来电?“陈静有点不耐烦了 楚离知道向杨华在等自己,不方便多说,赶紧笑着说:”好像是有,原来是你啊!“ 然后拿着工具箱就推门进去了。 ”喂!……”陈静头一甩,在身后喊了一声,却被人潮盖过。 楚离直奔可靠性测试设备处,发现小高正窝在角落里整理电源线,向杨华不知去向。黄京在走来走去,时不时朝这边扔几个目光。楚离掏出工具,和小高两人开始配合着拆夹具。 不一会,夜班的员工穿戴整齐,急促而有序的冲了进来,不到两分钟,集合在产线末端,整整齐齐的听组长宋莲花安排工作。放眼望去,全是口罩帽子,不仔细看一个人都认不出来。 占准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春来和陈曦。春来看到楚离,高兴的跑过来, “兄弟不上夜班可惜了!” “点解?” “美女多!” “不都一样嘛,我们之前不是一起上白班吗?转来转去都是同一群人。” 春来用眼角瞟了一眼最里面的生产部办公室,”来了个妹子,好漂亮!“ 楚离继续拆夹具,把工具递给春来,春来熟练的配合着。 向杨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出现了,正和占准交接着工作,黄京则已不知去向。不一会陈曦,晓红,龚青,李晨都加入了维修的阵营。外企的工作流程非常完善,一件事情,可以细分到极致,效率也会非常高。 楚离和小高是白班的,知道设备故障原因和影响范围,所以负责拆卸和标记,并更换。春来负责用万用表和示波器检测引脚,进一步确定烧毁电路元器件。陈曦和晓红是电子技术毕业的,负责维修线路板(要在车间外面的办公室完成),李晨负责新装夹具的检测和pm(预防性维护)。 然而即使在如此有条不紊的配合下,五十四个烧毁夹具,还是拖到10:30才完成拆卸,更换,检测,维修要持续到明天早班。 向杨华8点多就下班了,楚离和小高一直呆到10:30。占准说你们回去吧,机子也开起来了,一会就要进产品进行试跑。故障设备是可靠性测试,属于监控采样抽查,是破坏性测试。但是和终端测试靠在一起。属于出货前最后测试。 一高一矮两个女工端着产品走过来,熟练的连静电带,开设备门,装入产品,关门,通电。春来运行程序,确认完毕,做了个ok的手势。高的那个女工看了一眼楚离,停留了两秒。 楚离一看是陈静,笑了一下。 陈静则睁圆了大眼睛瞪了一眼楚离,甩头而去。 孙小美眉毛弯弯,笑出声来。“靓仔徒弟,佢好嬲!因为你不接电话来噶!” 陈静头也不回。 楚离好像想起来什么,跑到外面办公室,拿出手机,找到10月30号晚上,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尾号235,一个906,当时应该是以为诈骗电话。 楚离走回车间,找到陈静,“你尾号是235吗?” 陈静点头。手里继续整理产品,轻巧而麻利。 “你找我有事吗?” “你上次不是说和我们一起转到夜班吗?那天发现你没来,想问问怎么说话不算话!”陈静压低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个分贝。 “领导突然改安排……” “我知道了。”陈静突然眉开眼笑起来。 “……”楚离有点诧异心说,那906是谁? 楚离点点头就出了车间。拿出手机,回拨了906…… 嘟——嘟——嘟,一直响了很久,就在楚离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有个声音问:“你好,哪位?” 楚离心一阵狂跳,他听出来这个声音了。陈思!一时有点慌乱。 ”哦,我是楚离。“ ”楚离!你找我有事吗?“ ”哦,没事,我看到10月30号有个未接来电,我就打回来了。“ ”你过了这么久才打回来,今天都几号了?现在这么晚了。“陈思好像在笑。 ”……“ ”我不记得给你打过电话,我想想,这样吧,如果有事再打给你。“ ”好的,打扰了“ 挂了电话,楚离发现手套里全是汗。 “一起吃饭去吧?”占准拍了一下楚离的肩膀,“夜班食堂的焖肉非常好吃!“。占准笑着漏出了点牙龈。 “好。” 夜班吃饭是11:30~12:30.工业园的食堂非常大,整个工业园有8万多人,白班4万,夜班4万,为了方便管理,食堂是建在一起的。从车间出来,一路都有凉棚连到食堂,东莞属于亚热带,雨水频繁。有了凉棚,即使下雨,也不会需要打伞。不需要打伞,员工吃饭回来就不需要收纳雨伞,脚底也不会有积水,卫生空间都得到考虑。 食堂里的饭菜价格不等,女工比较节省,对肉食需求也较小,一般选择3元~5元一份的普通饭菜。工程师男性偏多,大都选择5元~10元较丰盛的快餐。汤水和米饭自助。虽然是晚上11:40分了,食堂里人头攒动,不走在一起,基本上很快就被冲散找不到同伴了。春来突然一敲楚离肩膀。 “美女也来了!” 楚离顺着春来的手看过去,一个脸特别小,身高也很小巧的女生正端着餐盘在排队。人有点多,也看不清好看不好看。 “我去也!”春来一头扎到那边的队伍。 占准吃得很投入,楚离有点困,睡意来了,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和占准说先走了。占准说肉都没吃完,别浪费了。楚离连忙夹给占准。收拾好碗筷,就往食堂门口走。 “楚离!“刚出食堂门口,凉棚下有个高高的影子,借着食堂的灯光只看到飞扬的发丝。 ”陈静?“ ”嗯,快过来!“ 楚离走近了去,陈静的头发很好看,很长,而且似乎永远都跳动着。漆黑的眼珠在黑夜中闪烁着高光,白色的体恤,胸笔挺的,体恤的下摆空空的,显得特别苗条,笔直的腿被牛仔裤包得紧紧的,一双洁白的板鞋。两只脚不安分的踏来踏去。 ”吃饱了吗?”楚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给!”递过来一个芒果。 “就在这树上摘的?不允许的不是?”楚离接过个头很大色泽青黄的芒果。 “你回去休息了吗?” “是的!你要回去了。” “你有没有女朋友啊?”说完陈静突然头扭向一边,灯光昏暗,楚离看不见陈静的脸。 “我没有。” “有没有喜欢的人?”陈静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喜欢的人?” 楚离像是回答,像是问自己,才来东莞半年多,认识的人不多,虽然工业园里女性比例超过80%,但是工作繁忙加上自己的生活两点一线,工厂,食堂,宿舍,工厂,食堂,宿舍,朋友都没有一个。“没有” “我的手机号码你存了吗?”陈静突然面对过来,然后退着走路。一蹦一跳的。 “存了!” “906的尾号是谁查到了吗?”陈静追问。 “查到了” “谁啊?” “估计你不认识吧。呵呵”楚离想了一下,估计车间的女工和文员认识的可能性小,就回避了这个问题。 “哦,我去上班了。有空给你打电话哦。” “好!”楚离突然加了一句“可别像上次那么晚打!” “知道了”陈静順着凉棚的分岔,往车间方向跑去,长发四散开来,犹如精灵一般徘徊于每个方向。 楚离拿着一个大大的芒果,慢慢的走回宿舍。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双眼睛一直追随自己的脚步。 第八章 转眼,已经到了八月末,眼下几乎是东莞最热的时候了,亚热带气候给人最大的错觉就是,似乎永远都是太阳当空照。好在昼夜温差较大,因此即使白天如何炎热,到了晚上,依然比较凉爽。 东莞的生活据说是两个极端。极单调或者极丰富。普通打工族极单调,上班,吃饭,睡觉,仅此而已。另一些人声色犬马,人员关系复杂。而绝大部分人,都是兢兢业业,天天朝七晚七,月月只盼着发薪,很多人会寄钱回乡,然后继续下一个月的打拼。楚离每到周末会去厚街繁华地段,不是为了购物,不是为了吃喝玩乐,而是去一个大型书店。里面的书品种繁多,并且可以免费翻阅。这天他坐了公交来到厚街假日酒店的对面,先去买打折的衬衫。东莞虎门是制衣厂聚集地,夏季衣服相对全国都算便宜的,楚离身高体重都非常匀称,买衣服不算费事。半个小时已经自办好了接下来一季的衣服,看了看手机,差不多才十二点出头,到自己最熟悉的烧腊店里吃一份烧腊饭。 东莞的烧腊是非常的普遍,味道也十分地道。烧腊主要是猪连皮肋条加入特制佐料,通过腌制炙烤晾晒后,再蒸熟。一份普通的烧腊饭,价格十分实惠,分量也很足。楚离作为湖北人,地域口味虽然偏辣咸,但人各不同,他口味平淡,十分喜欢烧腊,对别的粤菜也完全不抗拒。烧腊店是一个东莞本地奶奶开的,店里就一个帮手,她的孙女,看起来才20岁左右,长得十分清秀漂亮。不像别的本地女性高颧骨瘦脸彭,反而像江南女孩一般大眼细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兼有广东女孩身高优势和纤瘦体态。 奶奶是个十分好拉家常的人,楚离虽然只会那几句白话,奶奶店里人不多就喜欢问楚离很多问题。家在哪里,有些什么亲人,念了什么大学。楚离只要能说都告诉老奶奶。每次说到上大学,老奶奶就唉声叹气,说小叶命苦,没有去上大学,跟着自己看店,油烟里来,油盐里去。楚离不敢多问,抬头看看小叶,小叶从来不看自己。两人几乎也没有说上过话。 吃完饭,谢过老奶奶多给叉烧之恩,就往书店里去。书店在世贸商城的三楼,要经过一楼的玩具区和二楼女装区。虽然整个商城装修奢华,服务周到,但是服装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名贵,依然是有不少经济实惠的打折款在售卖。楚离直奔三楼书店,拿了一本电子技术和薄冰英语就到角落里的凳子上去读了起来。 楚离特别享受这样的一个下午,没有人打扰,不用理会任何人。这不是有目的的学习,和大学里考试前的压力不一样,随心所欲,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楚离对自由的渴望可能真的胜过任何普通人。 直到外面的天空已经灰暗了,楚离才把书还回去,谢过服务员,往二楼里去。 就在二楼扶梯口,楚离看到了陈思……哦,不对,是陈静……也不是,是陈思,仔细一看原来两人都在。 楚离看见陈思一会钻进衣服堆里,拿一件出来对着镜子比划,然后再转进去,一会陈静拿一件出来,对着镜子一番舞动,又转进去,一进一出,楚离还以为是同一个人。 “楚离!”陈静用力的挥手 “陈静,你和陈思是姐妹吗?” “他怎么才发现啊?”陈静笑得前仰后合看着陈思,陈思也抿嘴一笑。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不晚啊,回去刚好上夜班” “哦,对哦。陈思你好!“ ”楚离你在这干什么?等人吗?我看你等了蛮久了。“陈思四处张望。 ”没等人啊。我在三楼看书,路过” “那我们一起走吧!”陈静笑得一口白牙。 “好啊,我等你,你们。” 陈静还在挑肥拣瘦的时候, 陈思已经选好了,拎着走过来问道,“你在看什么书啊?” “就是随便看看。“ ”小说吗?“ ”不是。“楚离没说是课本,怕她发现自己的无趣。 其实陈思和陈静的区别细看是挺大的。陈思头发更黑,眼睛更大,脸稍圆,嘴唇也厚一点。说话温柔优美。陈静显得瘦,身高比陈思反倒更高,声音尖而嗓门大。奇怪的是,楚离每次看到姐姐陈思,都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而对陈静却完全没有。 ”你吃过晚饭了吗?”陈静终于挑好,领个小袋子,跑了过来。 “还没呢,一起吧,我知道一个好吃的地方。”楚离神秘一笑 “算了吧,陈静我们回公司吃!” “不要,我和楚离一起去吃,你一个人回去吧!“ 陈思突然一阵警觉,大声说”不可以!“ 陈静好像被吓到了,站着不动。 楚离轻轻的低下头。 陈思想了一会:”算了,我们一起吧。“ 陈静的眼睛眉毛又弯开了来。拉着陈思的手,问楚离”我们去哪里吃?“ 楚离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带你们去。 绕过世贸商城,背后的居民区里,很不显眼的——叶氏烧腊,老奶奶正在给客人端饭,小叶睁着大眼睛看着楚离,刘海一时被风吹起,露出细细的眉毛,一缕头发绕到耳朵后面,盘着的发髻偶尔一根散落的,被风吹得逃也是的跑到脸上。 “小叶,你好!”楚离客气地寒暄。 “你好!两位吃点什么?”小叶转头看着陈思和陈静,诧异的发现两人这么相似。 陈思和陈静上下打量着这家店,看着楚离和那位老奶奶亲切的打哈哈,跟自家似的找位置坐,又看看小叶。 “他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陈静昂头跨一步进了店,眼睛不断在小叶身上打量。 ”好的,马上来啊!“小叶一转身,低头到烧腊摊上开始切肉。 陈思和陈静走到楚离坐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里的烧腊饭可好吃了!“楚离兴奋的说。 陈静回头看了一眼小叶,嘴巴嘟着,”有这么好吃?我倒要尝尝!“ 奶奶热情的过来,问楚离”带朋友来了?这两个靓女好看!“ 楚离说:”是我的同事,奶奶你的烧腊饭那么好,一定要多介绍人来啊!“ ”还是你懂事!“奶奶用手轻轻按了一下楚离的肩膀。低下身子轻轻问:“你条女系边个?” “唔系唔系。“ 奶奶哈哈的笑着走开了。 陈静从陈思身边挪开,坐到楚离的长凳子上,笑着说:”怎么老板跟你那么熟啊?“ ”我一直来这里吃的啊,每周都来。“ 从楚离坐的方向,刚好看到小叶忙碌的背影,有点瘦小,但是很安静的感觉。陈静看着小叶,问楚离“小叶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别胡说。”楚离看了一眼陈思。发现陈思正看着自己,眼神有几分严肃。 不一会三份烧腊饭都端了过来,奶奶跟着小叶后面,抱怨着为什么不让她端,非得自己端过来,小叶小心翼翼的走到桌子旁边,很仔细的一份一份的端到每个人眼前。 “怎么他那份的肉那么多!”陈静瞄了一眼楚离的碗,大声地抗议起来。 小叶脸一下子红了,转身进去了厨房,奶奶连忙说”都是一样的,哎呀,小孩子不会做事,莫怪莫怪。“连忙拿了个碗,笑着给陈思和陈静各加了两块烧腊。 吃饭时候除了陈静叽叽喳喳,陈思话很少,楚离偶尔碰到陈思的眼神,都默契地回避着。偶尔夸夸味道真好。吃罢三人和奶奶告别,坐公交回家,一路上陈静都显得很兴奋,说以后还要来吃,没想到味道那么好,就是那女孩有些讨厌,给她的肉那么少。陈思就骂她,给你多了你不怕长胖? 到了公司门口,天已经黑了,陈思对陈静说:”你直接去上班吧,差不多了。“ ”好吧,那楚离你送我姐姐回宿舍吧。“想了一会,悄悄凑近来小声的说:”不许喜欢我姐姐!“ 她的无厘头让他无可奈何,但却感到脸上烫烫的,”快去上班吧!“ 两人目送陈静往工厂方向走去,陈思说:”你不用送了,反正就在不远。“ 楚离愣了一下,连忙说:“好吧,那……注意安全。” 回头走了两步,陈思说:“还是送送我吧。” 楚离有些意外,心里突然高兴起来,心疼的咚咚的,脸上却故作严肃,“走。” 男宿舍和女宿舍,以及工厂分布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女宿舍是在羽毛形状的工业园的底部,男宿舍则要走出工业园大门。条件来讲,工人都是六人一间,工程师和办公室人员两人一间。 一路上,气氛有些尴尬。楚离手心都冒着汗。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边有桌子,我们坐一会吧。”陈思提议。 “好,不过你不要早点回去休息吗?”楚离非常意外 “我有事要问你。”陈思的语气非常严肃。 “你坐过牢?” “……”楚离看着陈思的眼睛,坚定地点点头,“是的” “我妹妹这人很单纯,年纪也小。大大咧咧的,有时候行为有些大胆,你别误会。她不懂社会复杂,我怕她被欺负,你可以理解吧?” “嗯。“ ”以后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好吗?“ ”好的。“ ”对不起,你应该不是坏人,不过我就这个妹妹,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楚离发现手心的汗已经变得冰凉。“我也只是当她妹妹。” “那就好,现在送我回去吧。”陈思心情似乎变好了点。 一路上,楚离感觉陈思欲言又止,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他很感激她没有真的开口问。 第九章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到了12月底。东莞是一个被冬天彻底遗忘的城市。此时气温依然是20度以上。工业园依然一片翠绿。 周边的工业区却有大的变故。 由于成本的增高,人民币的升值,很多外销型企业已经感受到了和气温不相符合的寒冷,一件衬衫的成本已经不像当年那么低了,出口汇率差,关税,这些也许并不可怕,然而运营成本的身高之快,企业内部即使再做精减也望尘莫及。房价的快速攀升,导致房租,地租,用工成本都在抬高。而在全球化的框架下,牵一发动全身,石油(能源)和房价的抬高,可以推高一切成本。原材料,物流,电费,水,气……,包括人工,每个环节支出的改变,汇聚成量级的成本变更。直接导致一件衬衫的成本可以瞬间抬高10%~20%。一块线路板的成本提高5%,一个玩具的成本提高10%,等等。很多公司迫于形势,不断推陈出新,lean,5s,kaizen,各种精减的理念开始普及,但杯水车薪无法抵抗,最终只能做出更大的变革。 公司决定取消工程师和工程师以上集体宿舍,住房补贴只能支付当下房租的50%左右。 这个决定并没有被大多数人抗拒。因为那时东莞的房租实在是太低了,普通两居室500元绰绰有余,再加上同居的需求,失去了公司管理的约束,变相的,这一政策私底下是不被抵制的。 黄京已经在安排交接,准备转往夜班,向杨华必定如影随形。虽然孙宁仍然想留楚离上白班,但是似乎没有好的理由,于是找楚离简单交代了一下,照章安排转班。 一个周日,楚离一如既往的乘坐公交车,去厚街书店看书,中午在叶奶奶店里吃饭,小叶还是沉默,奶奶照样热情。一切都平淡无奇,吃饱喝足告别了奶奶小叶,准备进世贸商城。楚离百无聊赖的随处张望,街边一排金店,过度粗壮的金色大字,张扬着,嘲笑着贫穷。看了看手机,时间还很早,楚离吃完饭,往更偏离主街的方向走去。 楚离只对三种商店感兴趣,电脑配件,书店,小吃。厚街最多的却是金店,足浴,按摩,美容,凉茶铺。一直逛到街角的尽头,都没有一家自己喜欢的店,刚准备掉头回世贸商城,最大的一家金店门口,走出来两个人。女的面无表情,身材高挑丰满,短短头发卷在脖子和耳朵位置,白皙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闪着光芒的项链,那双妖精般的大眼睛,漠然而无神。 “妲己!是黄京”楚离心里震动了一下。这一身打扮和车间里的那个生产组长形象相去甚远。 男的大腹便便,带着粗粗的金链子,胳膊下夹了个比钱包大得多,比公文包小些的包。不算多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黑黑的,皮肤像月球表面,穿着一身宽松的西装,双腿由于肥胖来回摆动的时候互相摩擦着,每走一步都发出窸窣窸窣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跟在黄京后面。 街尾的人不多,两人一定会打照面。是处于礼貌上前打个招呼?还是假装没看见?想多了,最后只是愣愣的站着,看到迎面走来的黄京,刚准备举起手,这时黄京双腿突然停了一下,等西装男走近了些,手慢慢挽着臂弯再往前走,虽然迎面走向楚离,而且只有几米远,黄京的眼神显得陌生而防备。楚离半伸出的手缓缓放下,眼睛装作望向别处。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楚离感觉黄京的头朝自己靠了过来,回头追了一眼,黄京也回头看了看自己,嘴角微微的上翘,勉强挤出了一丝有意的微笑,而后马上又转头前行了。一股强烈的槟榔味逐渐远去。 楚离看着穿着长裙,高跟鞋,逐渐远去的黄京,突然想起向杨华。槟榔味从空气蔓延到了舌尖,泛起一丝苦。 到了世贸商城,拿了两本书,坐在熟悉的位置,却没心思看。在凳子上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面,人山人海,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喜怒哀乐下放佛有一些无奈。自己来了大半年,平心而论,这个工作很喜欢,但是再努力的学习,工作,还是有无法抵御的孤独感。父亲六年前因病去世,家里妈妈坚强的支撑着。父亲生前十分努力,自幼跟爷爷学习中医治病,因为性格温和,深受乡邻爱戴,但由于不是正规诊所,逐渐受到合作医疗的政策压力,被认定是三无黑诊所,最后不得已闭门歇业。父亲望子成龙,希望楚离考医学院。然而楚离完全没有从医的兴趣,忤逆地考去了警官学院治安学。修的是临战方向,毕业后的愿望是从事警务工作。然而第二年自己就闯祸了……如今已经25岁,普通人在4年前就应该过自己目前的生活,虽然没有患得患失,但是对父亲的愧疚却从没有减轻过。家中并不困难,父亲生前的诊所十分繁荣,也算殷富,后来打官司花销很大,但不至于拮据,母亲虽然一人生活,并不清贫。楚离隔三岔五给妈妈寄去一些衣物,电话里母亲总说年纪大不用买那么多新衣服,让自己好好存些钱起来。楚离总是说广东的衣服比武汉便宜多了。母亲从不打听有没有女朋友,结婚,生孩子。可能母亲知道楚离和常人不一样。 不一会,楚离又想到刚才看到黄京的那一幕,心里有点堵堵的。说不上什么感觉。自己看惯了人情冷暖,自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向杨华怪不得无法走进黄京,原来他根本给不了黄京想要的。曾经听说过她家境特别贫穷,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但是毕竟已经是21世纪,楚离还是有点惊讶。刚才那男人,看起来有40多岁,和黄京关系绝对不一般。大街上手挽手,可以判断不是本地人因为不需要回避,根据西服的裁剪和熨烫的到位,应该是住高级酒店。皮鞋非常干净,像是走路很少。皮肤紫红,而且坑洼像月球表面,属于海洋气候居住环境,可能为港澳台或者东南亚华侨人士。楚离东想西想,一下子嘲笑自己神经质,一下子又开始仔细分析。 楚离下楼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收拾了一下,就径直下楼来到叶奶奶的烧腊店。一边吃也不说话,叶奶奶今天有点忙也没来打哈哈。小叶安静的收拾着客人的碗筷瓢盘,时不时用余光扫一扫楚离。客人已经越来越少,楚离吃得很慢。小叶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到楚离对面。 “楚大哥?” 楚离猛抬头,看到小叶圆圆的眼睛,清汤挂面的刘海。笑了笑“怎么了,小叶?” “上次那两个女孩刚才来过了。” “哦,是吗?” “嗯,还问你有没有来吃过饭” “没事,她们都是我的同事,在一个公司上班呢” “她们叫什么名字啊?我也想认识一下。“小叶今天话挺多。 ”一个是姐姐,叫陈思,小的但是高个的那个叫陈静。“ ”她们好漂亮啊。尤其陈静,真是太好看了。“ 楚离一下子笑了出来,“你也好看啊。” 小叶眼睛一闪,”我没有她们好看。你下次来带她们一起来吧。“ ”我们只是同事,想请还不一定来呢。怎么你想交朋友吗?“楚离有点意外 “哦,那我知道了。”小叶突然起身走了。 奶奶在远远的看着楚离笑,楚离不知道奶奶笑什么,也只好张嘴笑。 “三碗烧腊饭,唔该!“ 小叶彷佛被箭射中一般,身体一僵。一个十分精神的男人快步走进来。目测30多岁,精瘦,短发,穿着黑背心,牛子裤。身高170cm出头。背对着楚离坐在最外面的餐桌上。 “段生,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奶奶突然严肃了很多。 真正让楚离大吃一惊的是,后面跟着进来一个人,是中午妲己挽着的那个“槟榔男”。 二人压低声音,用粤语交谈,听的不是很清楚,不过背心牛仔男问槟榔男“中意?”槟榔男咧开嘴,露齿而笑,年轻的男人一直没有开口,眼睛盯着桌面。不一会,楚离听到拉拉链的声音。背心男接过一叠钱,稀里哗啦的数着。 “一只烧鹅,3瓶啤酒。”槟榔男突然对奶奶说。 奶奶恭敬的端了过去,背心男看了一眼奶奶,说:“让小叶端过来啊。” 奶奶尴尬的说:“不都一样嘛,段生啊,最近手气怎么样啊?” “让小叶端过来!”背心男笑着又说了一次。 小叶转过身来,接过奶奶的盘子,轻轻的放到桌上。瘦小的肩膀显得格外的笔直。 “最近怎么没来啊?” “没……没时间,要帮奶奶看店呢。” ”叶太,你忙不过来吗?“背心男眼睛看着小叶,但是嘴里呼着奶奶。 ”是有点忙。“ ”不是才一个客人吗?“背心男转身眼角快速的瞟了一眼楚离。 ”白天好忙的哦“奶奶连忙解释。 ”明天过来吧。”背心男的语气有种不容拒绝的压迫。 “……” 楚离已经吃好了,但是完全没有打算离开。问奶奶讨了茶水,慢慢的喝着。 “小叶,要多过来帮忙,我们那边忙不过来的。缺人手。” “嗯,我有空就过来。”转身准备去厨房。背心男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小叶的臀部。小叶低着头走过楚离身边。 楚离感到一阵血冲到头顶。一股怒气冲到脑门。双手紧握。眼睛低低的看着背心男的背。奶奶走过来,手轻轻的按在楚离的拳头上,说:“茶够不够,好了就走吧,马上打烊了。” 既然问我够不够,为什么又马上打烊了?楚离感觉到奶奶的手潮潮的,似乎很紧张,语气里透出希望自己离开。 “再续一杯吧,谢谢奶奶。” 奶奶握住楚离的手指一紧,眼神尽是催促。奶奶转身去取了茶水。 二人吃得不多,十几分钟酒喝完,喊着“小叶!” 奶奶连忙问“还需要什么?” 背心男继续喊小叶。 小叶从厨房走出来,肩膀都缩到了一起。问“段问哥,什么事!” “知道叫哥啊,那别忘了啊,明天过来。”转身对着奶奶”买单啦!“ 奶奶干笑开了来”没事,我请客,哈哈……“ 背心男扔了一张一百元,看了一眼小叶,又扫了一眼楚离。扬长而去。 小叶煞白的脸,渐渐转红。奶奶缓了好一会,才骂了声:“叶生,真是傻仔!“ 楚离默默的不做声,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留下。 “楚离啊,刚才我让你走,你不明白吗?” “奶奶,你有麻烦吗?” “唉!”奶奶叹了口气 小叶突然哭了起来,往厨房间去了。 “快回去吧,下次记得来吃饭啊。”奶奶看了一眼厨房方向,对楚离说。 “小叶不能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楚离脱口而出。 “没事的,只是端茶递水罢了。” 楚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奶奶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小叶走了出来,哭肿的眼睛闪着泪光,说:“谢谢楚大哥,确实是端茶递水,你别担心。“ “要是不去呢?现在法治社会,难道还逼你不成?” 小叶和奶奶沉默不语,良久,奶奶突然笑着说:”楚离,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就别过问了。“ 小叶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楚离。垂下了头,夹在耳朵后的那缕头发像被释放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大半个脸彭。 楚离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7点半了,上班已经迟到。拿出手机和向杨华请假,突然想到黄京,心里一阵慌乱,电话那头已经接通:“向工,我请假两小时。”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看着繁华的街道,灯火通明的楼宇,来来往往的行人,浓妆艳抹的女郎。这里就是自己追逐梦想的地方吗?小叶多么无助啊。黄京和那个人一起会比和向杨华一起更开心吗?这些问题的答案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 到了公司换好衣服,进了车间,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赶紧走出来,是陈静的一条短信。质问为什么没有看到自己去小叶那吃饭?去哪里泡妞了?楚离简单的回了。看到向杨华和小高拎着一台服务器走了出来,知道又宕机了,赶紧加入维修的队伍。一直到接近12点吃饭时间才完全修好。 上夜班有个最大的好处不是夜班津贴,而是事情做好以后,在不违反公司纪律的条件下,几乎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向杨华跑去隔壁装配车间找组长抽烟了,说是抽烟,基本上喝茶加抽烟两三个小时,吃完饭以后,小高,段夏他们都躲在角落里打盹,郭一鸣和陈程赵旭,楚离在车间里值班。说是值班,其实只有赵旭是在看机器,陈程在修pcba。楚离没什么事,走到车间里机器森林里的一个角落,拿出笔记本读着单词。 由于白天没有睡觉,这样生硬的转班,人非常疲倦,到了2点钟的时候,已经昏昏欲睡。这里绝大多数的制造业公司都是设置夜班的。人都有睡眠机制,夜晚来临,哪怕亮如白昼,身体依然诚实的告诉你——累了。因此不同于任何一个城市,这里的工人都非常的年轻,坦白讲,是极为年轻。甚至不该那么年轻的年轻。甚至不少人是未满18岁,拿着家人的身份证,通过一些企业无法察觉的渠道进入公司。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力量,可以白班夜班的随意颠倒,而不会有明显的倦怠和用工情绪。楚离已经25岁了,在这车间里居然偏大。在陌生的专八词汇的催眠下,站着都有些瞌睡虫上脑。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扭过头看到口罩上那双大得过分的眼睛盯着自己,是妲己。 “黄京,什么事?” “没什么,今天没跟你打招呼,对不起……” “没关系,……可以理解。”楚离说完就后悔了,理解什么?同事做二奶不好揭穿吗? “我的电话号码你有吗?” “没有,反正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好了” “给!”黄京递过来一个纸条。 “不必了吧,呵呵”楚离尴尬的不知所措。 “不至于吧?”黄京被楚离的排斥惊讶的愣住了。“交个朋友都不行吗?” “不是,谢谢你告诉我号码。”楚离赶紧收下纸条。 黄京转身就走。楚离比较惊讶的是,黄京身上并没有那股槟榔味儿。 向杨华带着一股残存的烟味进了车间,身后跟着小高拿着一托盘的产品。向杨华找到楚离和郭一鸣,跟他们说这些产品都是缺陷产品,需要报废。陈超带着黄京领过这些产品,往车间最里端。楚离和向杨华跟着进去。一个个子小巧的女工推过来一个机器,设计十分简陋,上方一个冲击锤,下方一个简答的夹具固定住产品,启动机器的时候有一个玻璃罩子自动下降隔离人和冲击锤,这样可以保护操作人员的安全。陈超交代好就回座位,介绍了一下,小个子女生叫范明,她和黄京留下,向杨华拿出笔记本,核对了一下数量。然后跟黄京说,“报废后,要做账目更新,数量……,实际数量……“ ”我和范明会做好,楚离来操作设备,好吗?“黄京提议。 ”……,好。“向杨华看了一眼楚离,示意他上前操作设备。 外企的报废向来十分严格谨慎,如果操作不妥,账目盘亏,会导致海关,税务方面的麻烦。而且产品有技术机密,所以很多特殊产品的报废都是场内进行。有些公司甚至直接运到国外进行报废。 过程中,黄京一直用眼角时不时看着向杨华,时不时看着楚离。而楚离,认认真真的用这台设备做了3个多小时的报废。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点,楚离从车间出来的时候,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看到长发飘飘的陈静露着白牙笑着走过来的时候,使劲摇了摇脑袋。 “你怎么在这?陈静?” “上班啊,不然来看你啊?”笑得像个孩子,没心没肺的陈静看上去开心极了。 “就是来看你的!”孙小美从后面出现了。“她起床最积极了,你知唔知?” 陈静转身拿拳头锤打着小美的肩膀,小美嬉笑着躲来躲去。 楚离瞬间睡意全无,看着陈静忙着换口罩,戴手套,小心翼翼的把长发塞进帽子里,跑到镜子前照了一眼,满意的朝车间走去,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楚离,眸光流转。 黄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凑过来,“你喜欢的类型吗?” “什么?” “别装傻了,我看你眼珠子都看直了。”黄京口罩已经拿掉了,用手捂着嘴呵呵的笑着。神秘的用手肘顶了一下楚离”我觉得小丫头长得确实漂亮!姐妹两个都漂亮!你认识他姐姐吗?叫陈思,好多人追的哦。“ “你怎么还不下班?“ ”你待会给我打个电话吧。“黄京收起笑容,歪着脑袋看着楚离,那种45度角的侧脸,带着一丝等待。 ”好的。“楚离知道她对昨天的厚街不期而遇有事情要交代。 出门的时候,刺眼的阳光,照的眼睛都难以睁开。楚离昏昏沉沉的到住处,早饭还是晚饭,没胃口,倒下便睡。不知道什么时候,闹钟响了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心里一惊,拿起手机一看,5点了,赶紧收拾,找到黄京给的纸条,刚准备拨过去,手机却抖动着响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还没打来?我以为你下班就打,这样我可以请你吃饭”黄京乐呵呵的说,“这样我省了请你吃饭的钱。” “吃饭不用了,你有事吧?” “你为什么不告诉向杨华?这样他就不会再烦我了。”黄京不怀好意的说。 “你需要我来告诉他吗?你自己可以跟他说啊!“ ”……“电话里一阵沉默”你说的对,你们大学生就是脑子好。话说的我无话可说“ 楚离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 ”你知道那个人身份吗?他每个月给我钱,我只要陪他周末就可以了。“ ”你不用告诉我的,每个人都有交男朋友的权利。“ ”你装什么啊?你知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有找那种男朋友的吗?你看不起我直说,不要装一脸清高的样子。你们不都一样吗?”电话里声音越来越大。 楚离看了看窗外,起风了,香樟树的叶子敲击着窗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有看不起你。别生气,我不会告诉向杨华的。“ ”你想告诉谁都可以,我不是打电话给你让你帮我保守秘密。“ ”那你打给我是?“ ”……“突然又是一阵沉默”没什么,就这样吧。“黄京挂了电话。 有看不起她吗?绝对没有,哪怕连一点点反感都没有,唯一担心的是小叶。槟榔男的身份其实应该问一下,哪怕为了小叶,也应该多了解一点。微微有点后悔,但是再拨过去估计黄京也不会愿意说了。 再次接到黄京的电话,已经是很久后的事了。 东莞的街道,繁华而热闹,彭大而复杂的外来人口,使得饮食起居文化多样。东莞常住人口一共有八百多万,而户籍人口只有两百万不到,占百分之二十几,外来人口占到了近百分之八十之多,那么东莞的外地人都来自哪里呢?非官方统计,湖南,四川,重庆,河南,广东为主,浙江,江苏,广西,ah,hlj万,xj,蒙古,bj,上海,福建都有,最令人惊讶的是,香港居然有十几万人在东莞居住。 厚街最为特别,这里被称为二奶街。顾名思义,声色场所泛滥,很多香港的集装箱车司机喜欢花钱在厚街养情妇,然而买方和卖方要想搭上弦并不十分容易,一般都有中间人,而往往这类中间人都有彭大的关系网,他们不同于普通的夜总会老鸨,往往为集团性。包二奶的人不一定是商贾富豪,很多都是香港深圳的普通中年男人,生活富裕而又不喜欢冒险,夜总会的小姐毕竟太过事故,花销也过大。因此青春貌美而单纯得多的打工妹则适合的多,但不是每个外来猎色的中年男人都能认识一个愿意交往的年轻女孩的。据说他们都有一个——领路人。 第十章 上夜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由于生物钟颠倒,和休息不足,免疫系统似乎很容易罢工,楚离连续病了好几次,感冒,扁桃体发炎。人总是迷迷糊糊,脸上的青春痘也冒了出来,好在白天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实在难受可以去诊所开点药。最好的补药其实是锻炼,调整好时间,避开生病的那几天,加强了身体锻炼,身体就迅速恢复。不过由于生活节奏的紊乱,整个月的周末都没有去叶奶奶的烧腊店。每个周一早上,楚离快下班,而陈静来上班的时候,都会抖动着头发,除了用言语,还用整个五官奚落一番楚离。无非就是小叶很想你,问你什么时候去吃肉!奶奶想孙子了,孙子想不想奶奶之类的。 楚离仍然对陈静的挑衅不予理会。直到第五个礼拜的周末,楚离中午接到陈静的电话。 “楚离,今天陪我去厚街!我想吃烧腊饭了,好不好?” “……,我在睡觉呢” “快起来!”“人家在睡觉呢,你疯了?”话筒里传来陈思的声音。 楚离一下子清醒过来。想了一会,说”好,你们在120路公交车站台等我。“ 不管疲倦不堪的身体,重拾警校里2分钟洗刷叠被的效率,10分钟左右,楚离已经笑呵呵的出现在陈思陈静面前。 陈静眉开眼笑的三两步飞到楚离跟前,“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姐姐都不让我再打你手机了。” 楚离看了一眼陈思,虽然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但是凹凸有致的身姿仍然十分显眼。陈思脸转向一旁。 楚离快步走上前“陈思你好。” 陈思面无表情的回过头:“你好,车来了,走吧。” 120路公交车从东莞长安直达厚街闹市区,总路程一小时左右,沿途经过虎门等接近30个站点。实际距离才30公里不到。若干年后,楚离开车从长安到厚街才30分钟左右。再过了若干年,高铁只要10分钟即可到达虎门。可09年那会,基础设施还很落后,几乎所有交通都是通过公交车实现,而且东莞的跨镇公交车比较复杂,属于私营。120路属于巴士,前面有门,车中间也有门,从前上后面下。 楚离让陈静和陈思先上车,可看起来不算拥挤,姐妹俩磨蹭了几分钟才挤上去,楚离上去发现几个人很没公德心,聚在车头。陈思找了个位置,让陈静过去坐,陈静居然没心没肺的喊楚离去坐,楚离自然是不可能接受,笑笑说你坐吧。陈静这才坐下。 陈思看着妹妹,心情突然有点烦躁,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屁股靠在别人的椅背上。眼睛仍然盯着妹妹,不时看看窗外。虽然经济发展迅猛,但是公路确实痛点,跨镇的公路更加参差不齐。加上近年来基建翻新施工频繁,很多地方坑坑洼洼,车子晃来晃去,陈思身高腿长,重心也高,耐不住这剧烈摇晃,只好分开大腿,成人字状稳住身体。妹妹靠着窗,好像睡着了,视线搜寻楚离,却找不到踪影。心里有点着急,突然感觉屁股被谁摸了一把,不禁怒从心起,回头看到一只手缩了回去,但是后面站着的人却表情木然,显得十分无辜。突然看到不远处楚离的眼神十分警觉的看着四周,陈思突然感觉不对,手伸进挎包,钱包果然丢了。仔细翻找了个遍,确实没有,而且别的东西都没有丢。陈思感到脊柱开始发凉,那些同事们讲的可怕的抢劫经历,和传言在脑海里翻动着,上车到现在,车子已经靠了5个左右站台,陈思最担心的就是扒手已经下车了。 不知什么时候楚离突然在耳边说话了:“我知道你钱包在哪,别着急,我在算他们几个人。”楚离的声音不紧不慢,陈思愤怒,惊恐马上得到了缓解,点点头,马上一想,觉得不对,回头跟楚离说:“算了,万一人多……” 楚离眼睛看向别处:“嘘————” 陈思不理会,嘴巴凑近了楚离的耳朵:”没什么钱,身份证大不了补办,人没事就好了。“其实身份证丢了是最麻烦的,毕竟自己是湖北人,如果要补办,必须回户籍地,而且妹妹的身份证也在自己包里,但是曾经听说过很多类似的事件,扒手基本上都携带凶器,而且团伙行动,如果在这里被拦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怕非常麻烦。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车厢里有个小伙子大声喊:”谁偷了我钱包?“,车厢一下子乱了起来,很多人都在翻找背包,有几个女的还哭了起来。楚离瞬间扫了几眼车前部的三人,还有中间门处站立了两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动作。基本上已经知道最少有5人,钱包在车前的瘦个子手里,属于两人拦住上车乘客,第三人下手翻找,车中部门处两人再下手漏网的乘客,顺便接应伙伴。 楚离看了看表,大概还有15分钟到虎门镇,眼下如果对瘦个子动手,车前车后的四人肯定会一拥而上,当下深呼吸,慢慢向车前半部瘦个子处移过去。 陈思的目光追着楚离,心跳到嗓子眼了,喉咙干哑灼痛,脑袋嗡嗡作响,手紧紧抓住旁边乘客的椅子靠背, 妹妹陈静睡得很沉,随着车身晃动,头不断的轻轻敲打着窗户。 被偷了钱包的小伙子神情紧张的左看右看,时不时对着空气说一声:“兄弟把身份证丢出来,钱拿走。谢谢!” 瘦个子低着头,眼睛不断的在乘客腰腹部位搜寻。 司机表情严峻,时不时用眼角扫一眼后视镜。 售票员在喇叭里喊:“上车请向后门移动,抓好扶手,谨防扒手,到站请从后门落车!” 到虎门镇下车的一些人已经开始从座位上起来,然后移动到后门处,中间变得宽敞了,楚离看了看表,还有5分钟。就是现在! 楚离把钱包拿出来放在屁股后面口袋里,转身背对着瘦个子。售票员高喊:“虎门镇马上到了,请从后门落车,谨防扒手!”,楚离感觉到钱包被慢慢的抽出来,心里暗喜。突然转身,瘦个子一愣,手条件反射的往回抽,另一只手摸向后腰,楚离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伸到他后脑勺,猛的一个箍颈膝撞,当下瘦个子鼻血狂流,但是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楚离连续膝撞数次,瘦个子往后仰躺,两只手敞开,顿时门户大开,右手撰着钱包,楚离拿着他右手放到过道和座椅之间的台阶处,用脚猛然一跺,瘦个子的手已经成了奇怪弯曲的形状。瘦个子这才一声惨叫,所有人都看向这边。陈静也醒了,正伸头朝这边看过来。楚离抬头,怒视前后,身边的人都退了开去。唯独那四个人,慢慢逼近。楚离再用力跺了了脚瘦个子的手,又是一声鬼哭狼嚎。 楚离大喊:“我是警察,便衣执勤。车里有小偷,你们看看自己的钱包,丢了的来这里拿。”说完弯腰撕开瘦个子的夹克衫,里面裹夹着四五个钱包。见没人赶上前,用眼睛看着陈思,示意她先来取,陈思鼓起勇气走上前,取回自己的钱包。楚离抬起头,发现那四人没有再靠过来。 小伙子冲上前来,一脚踢在躺在过道里的瘦个子的大腿上,然后捡起自己的钱包。笑着说谢谢,然后和楚离站在一起。这时才有几人从人群里挤上来拿自己的钱包。 “虎门镇到了,请从后门落车。” 楚离看到那四人分别从前后门溜了下去,只剩下瘦个子躺在那里流鼻血,一只手抓着那只骨折的手腕。楚离弯下腰,”还有吗?都拿出来!“ “没……了,没了。” 楚离用手娴熟的搜了一下,发现还有两个票夹。腰后方的裤带上摸到了硬硬的一个刀柄。踢了一脚瘦个子,疼的曲起了腰杆,楚离方便的把刀连鞘拔了出来,插到自己的后腰裤带上。四周打量。车子已经重新启动,又上来了不少人,看到过道里的瘦个子和楚离,都纷纷绕着跨过去。 陈思看着瘦子一眼,满脸的血污,和歪斜的鼻梁,差点晕了过去,被旁边的一个阿姨扶着坐到了一个空位置。脑子里不断重复刚才楚离用脚踩断扒手腿的那一幕,后面看到楚离拔出来的刀,不断后怕,冷汗直流。陈静只是有点晕乎乎的,自己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种场面,然后有点诧异为什么楚离说自己是警察。 从虎门到厚街只要20来分钟,路过医院的时候,楚离对司机说,放他下车。司机马上刹车,瘦个子用一只手手支撑着慢慢爬起来,从前门挤了下去。陈思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那只手,心里又打了个寒颤。 到了厚街世贸商城,楚离先下车,然后让陈思陈静下车。陈静好奇的问到:“你干嘛说你是警察啊?还有你怎么敢跟人打架?你不害怕吗?” 楚离没理陈静,看了看陈思,“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吓着了?” “没有。” “这有什么害怕的!对吧?姐”陈静没头没脑。 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叶奶奶的店里了,上班的时候,注意力被转移了,楚离强迫自己不去想小叶的事,其实心里很忐忑。拐过街角就是了,小叶会在吗?奶奶还好吗?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陈静在后面喊:“等等我!” 奶奶忙活的身影,还有小叶在切烧腊。楚离的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叶奶奶好!”楚离还没进门就喊。 “靓仔楚离,你终于来了啊。好耐哦!”奶奶笑着露出虽然不是很整齐,但是却很白的牙齿。“小叶!” 小叶歪过头,看着楚离,笑了笑,“楚离大哥,你来了!” “小叶,你还好吗?”陈静一大步跨入店面。 “挺好的,你们吃什么?”小叶笑着问陈静。 “我和楚离一人一份烧腊饭,都要肉多!我姐姐你随便吧!”陈静侧过头,搂着小叶的肩膀说,“她减肥,呵呵!” ”双拼饭吧。“陈思白了妹妹一眼,对小叶说。 ”落座啊!“奶奶张罗着。 不一会,奶奶端着三份饭过来,楚离却站起来,走到在烧腊摊台旁,看着小叶。没什么变化,没胖没瘦,没哭没笑。心情一下好了很多,嘿嘿的笑起来。小叶歪过头看着楚离,也跟着笑。陈静皱着眉头跟过来,说:“笑什么?什么那么好笑?” 楚离回到桌子上,看着一块块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烧腊,肚子也开始嘀咕了起来,端起饭窸窸窣窣很快就吃完了,顿时感觉不是很饱,又端起清汤喝了几口,小叶突然把碗拿了过去,盛了半碗饭和一份烧腊,说:“楚离大哥,你没吃饱呢!”楚离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胃口特别好。顺手接了过来,用眼角回了一个谢谢的眼神,继续稀里呼噜的埋头吃着。陈静不干了,拿着自己剩下的半碗,倒给了楚离,说:“我也发现楚离没吃饱,来,快吃吧!”用别扭但温柔的声音说着。小叶捂着嘴笑着走开了。 陈思却心里暗暗叫苦。 楚离说:“你还没吃饱呢!别闹了。” “我饱了!我减肥,你没看我最近都胖了!” 楚离也没做声,看了一眼陈思,正巧和陈思来了个对视。看到对方皱着的眉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吃完饭,楚离不顾陈思的反对抢先付钱,坚决要付4份,奶奶执意只收了三份的钱。 趁奶奶找钱的时候,楚离问了一句小叶怎么样。 没事了,奶奶说。别担心,我们都处理好了。 楚离半信半疑,看了眼奶奶,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吃过饭,楚离提出去书店看书,陈静说要去买衣服,陈思则表示陪妹妹。楚离走到拐角,突然一阵强烈的反胃,扶着墙角,找到垃圾桶,一阵猛烈的呕吐。 楚离翻着电子技术,顿时感觉心跳非常快,原谅从公交车下来后,一直没有平复,闭着眼睛做深呼吸。一个月没来,有些忘记之前看到哪里。丢下专业书,看起了薄冰英语。今天有特别多的陌生单词,盖好书本,来到前台买了一本笔记本一支笔。吧台的服务员看起来很高兴,毕竟楚离在这里看霸王书很久了,今天铁公鸡终于拔毛了。 楚离回到座位那,发现陈思端端的坐在自己座位的对面。脸微微的有点红,不像刚才那么白。看来已经缓过来不少了。楚离放下纸笔,坐下看着陈思。 “今天要谢谢你。” “不客气,陈静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在看衣服,我有话要问你。” “你问吧,又是有关我坐牢的事吗?” “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答应过你,不会和陈静在一起” “对,你说过了,不过我没资格那么要求的,我妹妹的事向来都不通过我的,她很有个性,也有主见。只是不懂事,我担心她受伤。” “我明白了,我也不希望她受伤的。” “那就好,她情况特殊……“ “你们在干什么!?”陈静气冲冲的跑过来,旁边看书的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女孩,精灵般的发梢四处飞舞。“你,偷我男朋友吗?” “坐下,小声点!”陈思怒道“你胡说什么?“ “问你呢,干嘛呀,偷偷来见他!”陈静还是不依不饶,但是脸上有笑容。 陈思看到无法继续这个话题,拉着陈静一起从书店离开了。 楚离目送她们离开,低头开始复习。 第十一章 四月的时候,东莞早已告别冷冬。说是冷冬,其实最低不过15度左右。楚离已经上了两个月的白班,马上又要转往夜班了。渐渐地,楚离已经适应了黑白颠倒的生活,身体的不适还是有,比如说上火严重,刷牙出血,青春痘,容易感冒,但是基本上由于长期的保持锻炼,没什么大的毛病。 已经接近两个月没见到陈静姐妹了,自从上次公交车事件后,陈思和陈静再没有找过自己,仍然是每个周末去叶奶奶店里吃饭。小叶情绪越来越好。楚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为他们感到高兴。 日历指向四月30号的时候,楚离接到尾号906的电话,是陈思。 “受不了了,你快来吧,我妹妹非得要见你。” “我知道了,你们在哪?” “女生宿舍,还能在哪?” “马上过来。” 楚离奔到宿舍楼下,陈静却没事人似的蹦蹦跳跳的冲到跟前。后面陈思一脸郁闷。陈思今天穿了一条裙子,小腿又直又白。腰很细,挺拔的身姿让楚离不敢直视,韩式大波浪衬着素面朝天,却无比自信。陈思属于那种三不型湖北女孩。不化妆,不自卑,不傲娇。 陈静突然大声的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男朋友了。听到了没有?” 楚离愣住了,来不及细想,陈静就冲过来抱住了。 ”放手,你太放肆了!“陈思喊着。楚离轻轻的推开陈静, ”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你了,我姐姐一直不同意,现在她说随便我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没有女朋友对吧?和小叶分了吧!小叶没我好看呢!“ ”……“楚离一时语塞。看着陈思。陈思面无表情。 “对不起。陈静。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静如同受了雷击,站在四月的暖暖阳光下,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 路边白若玉兰的白兰花盛开如白雪,有风吹来,白兰点头像在回应爱人的承诺,是绿叶上跳跃着的白色精灵。 楚离看着陈思。 陈思过来牵了陈静的手,陈静挣脱开来,眼眶里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泪珠跳落,风把陈静的头发刮的像愤怒的精灵,无所适从的飞扬。那一刻,永远笔直的腰杆稍稍的弯了弯,低头几秒钟之后,突然抬头看着楚离,微笑着,仿佛能治愈一切悲伤。 “没关系,你女朋友肯定好幸福,怎么没听你说过!害我丢脸死了。不是小叶吧?” “不是,你还好吗?今天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明天反正放假,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女孩子,不要喝酒!”陈思对着妹妹说。 快步走过来,“回寝室休息一下吧!”回头对楚离喊了一声“稍后再联系你。” 楚离回到住处,把门重重的摔上,脱了上衣,趴下不停的做俯卧撑,累了换成仰卧起坐,一直到筋疲力尽了,才发现浑身湿透。洗了澡,不知道干什么,看了看表,还很早,干脆把衣服脱光,然后继续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反复几次,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手机急促的响着,楚离爬起来感觉到身上都要散架了,陈思的声音传来“你有时间吗?有的话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的,陈静呢?” “在这呢。她还好。” “这就来。” 洗好澡下楼,来到第七栋女工宿舍楼下,陈静和陈思走过来。 楚离看到陈静的眼睛红的跟个桃子似的,心里十分内疚,手足无措之余,只说了句:“我带你们去吃干锅吧?” 陈静突然说:“不好吃” “那就去吃火锅” “不喜欢” 吃叉烧饭? “不要!” “吃川菜” “不!” “湘菜?” “好的!”陈静又笑了。她她上唇如山峰,下唇像月牙,张开嘴笑的时候,像一把微微拉开的弓箭。 楚离笑了,带着姐妹两来到镇上一家叫柴火的湘菜馆。找了靠窗的座位,点菜的时候,陈静说:“要吃鱼头!” “要吃酱板鸭!” “要吃常德肠子!” “要吃猪爪子!” 楚离一一答应,陈静却又抢过笔把酱板鸭和猪爪子还有常德肠子给划了,陈思笑了“心疼楚离的钱包?” “替他女朋友心痛。”陈静瘪了瘪嘴 “有喜欢的人,没有女朋友。” “谁啊?”陈静睁大眼睛问。 楚离没说话,只是偷偷用余光看了看陈思。陈思只顾低头看菜单。 喝到第五罐啤酒的时候,陈思终于抢下酒杯。陈静大着舌头说:“失…失恋了也不让我喝?” 楚离买了单回来看到陈静趴着睡着了。 陈思在夹花生米,一粒两粒…动作非常利落,眼神干净透明。楚离说:“她没事吧?” “应该没事,不过你不喜欢我妹妹吗?”陈思翘着眉毛问“我虽然不了解你,但是相信你会好好照顾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谁都会犯错。” “你现在答应你妹妹和我在一起了?” “怎么说呢?你踏实勤奋,比之前的那个好多了。”陈思眼睛快速转了几下,转而又言“其实我是没什么资格阻拦.上次的事还要跟你道歉,我不该以过去评价现在的你” “哦…” “你如果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陈思诡秘的笑了笑,用眼角看了看陈静示意。 “我真有喜欢的人了。”楚离抓住陈思的眼神。 “所以不是因为我,是另有佳人”陈思笑了笑。 “对.”楚离垂下头。不再看陈思。 “帮我一起送她回去吧,以后你还要帮忙照顾她,我妹妹个性强,但是非常单纯。她和你在一个车间,还蛮好的。” “知道了,答应你。” 两人搀扶着陈静回了宿舍,临走前,陈思说了声谢谢。然后露出了那个狡黠的笑,问“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楚离的血冲到了头顶,看着陈思的眼睛,终于没有吐露半字。 陈思笑了笑“行了,看来不好说。”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都是一个遭遇了爱情,而变懦弱的自己。 第十二章 不光是春运,每年五一,十一,春节这三个节假日,东莞都会出现人口迁徙。五一一向都是重要的长假,很多东莞的女工会把这难得的3天假当成旅行的机会,与春节不同,五一期间绝大部分跨省的都不会回家,而是走访同在广东的朋友亲戚。花费低,时间足够。本省的倒不必提,孙小美就兴高采烈的回家了。 珠三角,一个多么年轻有活力的地方,深圳,东莞,据说平均年龄不过28岁。这里的街上甚至都少见老人,小孩。小到摩的,三轮车,的士出租,中等的小巴,大巴,客车,大的如火车,所搭乘的清一色年轻稚气的面孔,没有苍老和落寞,满是青春和活力。 美好的事物,最容易滋生罪恶。今年五一才过一天,就收到hr给所有人的邮件,要提防拍肩膀下迷药,可乐迷药,矿泉水迷药等拐卖性质的犯罪。据说已经有两个女工失踪。 男职工的五一假期相对单调,有女朋友的会借这个小长假好好的爱情旅行。东莞虽然是工业城市,但是旅游景点着实不少。林则徐销烟池与虎门炮台,可园,迎恩门城楼,蚝岗贝丘,黎氏大宗祠,南社村,金鳌洲塔,大岭山,人民公园,水濂山森林公园,旗锋公园,松山湖桃源公园。楚离只喜欢两个地方,虎门炮台,和长安公园,离得近不说,在这个飞速发展的城市,林则徐这么厚重的历史人物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可书可点的,也是最重要的历史印记。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林大人的一首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更是让自己奉为座右铭。据说林则徐是一个一身正气的人。美国商人威廉·亨德在他的文献里记录林则徐:“气度庄重,表情相当严厉“。 楚离抽了一天假,独自坐车到虎门炮台,人比较多,大多都是来拍照纪念的。其实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楚离还是忍不住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主炮台多为条石和灰、砂、黄泥砌筑,平面圆形明台。像一个清朝士兵般端坐在炮台后方,思绪仿佛飞到了170年以前。也不知道当时战况多么惨烈,只知道炮台后方的小山上埋着75位抗击英兵的尸骨。其中还有将领关天培。 看着远处宽阔的江面,迎着微微的风,旁边的喧闹仿佛一下子静止了。有很多时候,不说话比说话要开心的多。来东莞这么久,不说话比说话的时候多得多。享受孤独的人往往比爱热闹的人更加有趣。 突然一阵乌云密布,远处的珠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舰船不知道从何方驶来。楚离一阵紧张,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阅兵还是表演?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呢?一时间风变得狂野了,随着舰船逼近,令人不解的是,居然是旧式战舰。悬挂的不知道那国旗帜。成扇形朝虎门炮台方向围拢过来。这边的游客涌动起来,有的开始紧张,有的开始四处奔逃。居然还有的人开始上下摆弄火炮。一些妇女小孩开始哭叫起来。岸边乱作一团,战舰却越来越近,几乎都要伸手可及了。楚离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陈思。背对着自己,呆呆的看着珠江上的战舰。波浪卷发被江风吹的轻轻的飘动,高高的肩膀,瘦细的腰,身上单薄的t恤,显得形单影只。这时战舰甲板上一名金发碧眼的水手喊了一句:“attention!”,炮口突然对准了岸上的炮台。“fire!”鬼子水手又喊了一个口号。“蓬————”的一声巨响,只见一时间炮光闪闪,硝烟四起。为首的战舰对准虎门炮台开火。一发炮弹竟然穿过了陈思单薄的身躯,朝楚离飞来,楚离想喊却没有喊出声,陈思已经化作一团红色的雾,突然楚离只感觉眼前一亮,诧异的是炮弹居然幻开成了水珠,一颗颗的击打在眼睫毛,脸庞上。 “喂!你在干嘛?” 楚离睁开眼睛,看到黄京睁着一双大眼睛,在摇晃自己。一把红色的伞阻挡了天空中豆大的雨滴,在噼里啪啦的打着伞的另一面。天空中传来一阵雷响。原来刚才是个梦? “黄京?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玩啊,你看,很多同事都来了。”果然身后有一群打着伞的女工,都看着楚离嘻嘻哈哈的笑。 “你今天没有陪男朋友?”话出口,楚离就后悔了。 “你能不能别在这……” “知道了,我刚才好像睡着了。” “没见过坐着睡觉的。你好像还哭了。” 楚离一抹脸庞,说下雨了。 “你一个人吗?你那小跟班呢?“黄京不怀好意呵呵的笑着。 “我哪有跟班,你是说陈静吗?” “对啊,不是说都表白了嘛?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楚离苦笑了一下。 “你没打伞啊?跟我们一起走吧,我把伞借给你。我跟她们谁共一把。” 楚离说了声谢谢,拿着红伞,跟着女同事后面。不时黄京回头看看,然后和身边的女伴捂嘴笑。东莞的雨就像小孩的脾气,来的快去得快。一下子太阳又贼兮兮的升了起来,楚离把伞还给黄京,黄京说你先留着,保不齐待会又要下雨。 楚离跟着一群人到东到西,配合帮他们拍拍照,然后在大排档下吃陕西凉皮。直到接到孙宁的电话。 孙宁安排了篮球比赛,问楚离有没有时间,楚离说一个小时到行吗,孙宁的球赛安排在5~6点,所以自然没有问题。 马上找到黄京,跟她说再逛会就先回公司了。黄京笑了笑。 “伞你先带回去吧” “不用了,没雨了。谢谢。” “你刚才真的哭了,我看见了。” 楚离没有说话,坚持把伞给了黄京,跟余下的人告别,就坐车回了。 回到工业园,到宿舍换了衣服,发现春来也在换衣服。说你终于来了,孙宁生怕你不来,今天有老同事在,很厉害的。楚离家小时候住在中学旁边,乒乓球和篮球是最喜欢的运动。经常一个人玩到很晚,上了警校,也是系里三分投的比较好的了。楚离性格比较孤僻,有很强的合作精神,不贪功。和队友关系非常好。乒乓球打得很普通,但是楚离反而更喜欢小球。毕竟篮球的伙伴难找,乒乓球却遍地都是高手。陈思就据说打得特别好。 孙宁早早的等在篮球场,看到楚离,站直了挥挥手。旁边还坐了一个年轻人,穿着76人的队服,高瘦。楚离看了看双方的人,这边除了孙宁,占准能打打,春来肯定是凑凑的,龚青没打过不清楚。对方有两个是隔壁装配车间的,还有两个不认识,剩下估计就是孙宁旁边的瘦高个。孙宁在喊楚离,手上拿着两瓶水。走进的时候,楚离感觉76人队服的那个瘦高个一直盯着自己,甚至有一种微微的不自在。 孙宁呵呵的走过来,手里的水朝天上一抛,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楚离伸手接住,脸稍微低下,眼睛却没有离开那个年轻人。孙宁扔了一罐可乐给他。 “这是夏鸿飞,你来之前刚刚辞职。“歪着头看着年轻人,”这位楚离。“ ”你好。“楚离淡淡的说 ”幸会!“夏鸿飞伸出手,面无表情的低声说了两个字。 楚离愣了一下,伸手握住。东莞的下午四点半,稍微走几步都能出汗,却是一双冰冷的手。夏鸿飞长着尖尖的脸,皮肤很白,不像男人的那种白,眉毛细长,眼睛狭长,眼角上扬,嘴唇很薄。留着一头长发,头发明显精心的修剪过,身高和楚离相仿。虽然只是短短的“幸会”两字,却让人有些凉到心底的冷。 “咻……”清脆尖利的口哨声刺得楚离耳膜鸣鸣直响……比赛开始了。 孙宁和占准和楚离配合起来非常无缝,隔壁车间的两人明显是被拉来凑数的,占准不断的和那两个人打哈哈,盯防的时候近身就能闻到一股香烟味,楚离猜测是占准的烟友,不到10分钟,就输了接近二十分,但是,夏鸿飞的表现太抢眼了,发球、运球、传球、断球、拼抢……。如果没有他,这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压着打,楚离进攻的时候,每次都利用队友,进行抢断,逼迫楚离传球给队友,如此压制,楚离居然很难得分,但是即便如此,孙宁和占准两处开花,比赛依然毫无悬念。 中场的时候,占准和烟友都要求下场,这边换上了小高,对方换了两人,都不认识。其中一位高瘦秀气,皮肤出奇的白。 小高的身高接近187,篮板几乎没有给对方机会,甚至有一次盖帽。夏鸿飞见上篮困难,改变策略,从春来那边突破,三分屡屡得手,孙宁示意楚离跟防,春来识趣的换位置。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是流水线工人和保安。不是发出几声喝彩。有几个人在喊流川枫。楚离当然有自知之明不是喊自己,楚离虽然人高马大,但是头发非常短,如果喊樱木花道,可能还会怀疑一下是不是喊自己。两边队员除了孙宁一表人材但是毕竟都快三十的人了,自然没有了偶像光环。这10人里最有梦中情人做派的毫无疑问是夏鸿飞。不,可能那个皮肤出奇的白的也算一个。 对面换上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却打的非常好。楚离认出来那是隔壁车间的保安朱桥。朱桥当过兵,长得微胖,但是十分灵活,身高虽然比楚离矮了几分,但是弹跳如鸟雀。他显然和夏鸿飞认识,而且十分熟悉,楚离瞬间有了这个判断。两人的眼神到配合动作,传球,掩护,都十分默契,甚至说默契的有点令人怀疑了。不过转念一想,夏鸿飞毕竟在公司工作过,认识朱桥貌似也不奇怪。另一个白皮肤帅哥中规中矩,技术有余,而突破能力不足。 渐渐的比分有些近了,比赛也接近尾声。大家体力有些透支,楚离越打越顺手,夏鸿飞和朱桥两人贴防,在楚离接近三分线,晃过朱桥,准备上篮时,夏鸿飞突然伸手干扰,楚离已经跳起,躲避不及,夏手指勾住衣领,顺势领口被撕下,裂开直到后背。球却进了,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尖叫,楚离下意识的把衣服理了一下,然而一道半尺长的伤疤露了出来,肩胛骨部伤口大,肩膀部位细。犹如一只特大号的蜈蚣,从肩膀爬向后背,深红色狰狞而扭曲的暴露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张力,大家都看着楚离。夏鸿飞走过来,用手掌拍了一下楚离肩膀,说了声“不好意思。” 楚离摇摇头,说没事。孙宁示意比赛结束。这时已经接近七点,天色有些灰暗。楚离看到夏鸿飞还站在孙宁旁边。春来有点懵,用眼角偷看楚离的伤疤,不知道说什么好。楚离笑了笑,挽着春来的脖子说,走吧! 球场边上,楚离看到两个人还没有离去,走近了发现是陈思和陈静。陈思在看着自己,眼睛亮亮的。陈静却阴霾密布的看着对面的夏鸿飞。楚离摆了摆手,陈思点点头。陈静仍然看着夏鸿飞。楚离回头看了看,孙宁在和他聊着天。 转身和春来往宿舍走。背上的伤疤感觉有点火辣辣的。回头看了看,和陈思的目光相对,她在追随着自己……或者那道疤痕? 第十三章 董锐来了,背着一个警用的背包,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就出现在楚离面前。 “你怎么样?”董锐和楚离一样一头短发,眼神活泼,皮肤黝黑,身材只有一米七不到,但是看上去十分挺拔。 “一样”楚离看着董锐。 “五年了!”董锐伸出一只手,看着手掌上五根短短的手指头“你居然一点没变” “想吃什么?”楚离顿了一下,马上接着说:“剁椒鱼头?” “不要酱板鸭?”董锐滴溜着眼珠子 “你请客我就点!”接过董锐的包,楚离往宿舍方向走。 “敬你一杯!我们认识十年了,都十年了……,想当年你在学校里,政委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 ”喝……,来!你……怎么……不喝啊?你是……不是还……还在生我气?“董锐大着舌头。 ”……“ “兄……兄弟,我对……对……不住你,我先……先干……为敬!” “你没错,你做的是你该做的!”楚离看着董锐的眼睛。 “可不……应……该由……由我来……来……执行抓捕的啊!” “是我跟政委说,希望由你来。“ “对不起!对不起”董锐居然哭了起来。“我……知……知道……你在里面受了很多苦。” “没事……董锐别这样!” “那王八蛋……蛋……该死,换我也会这么做,他……他……没死算……算……命大,这辈子也是废……废……废……“ “行了,别说了。”楚离阴下脸来。 周围的人侧目,一个男人在哭,一个男人沉默。场面颇有些尴尬。 楚离把董锐的包背在身上,搀着烂醉如泥的董锐回到了宿舍,春来赶忙打水拆毛巾。“整高了?整了多少啊?“ ”没……没多少——“一直垂着头的董锐手一挥。 “怎么还是个条子啊?”春来看着楚离。 “条……条子,怎……怎么了?他以前也是条……条……子“ ”你?“春来看了一眼楚离。 ”你去把热水器插上,然后楼下大爷那买杯凉茶来,麻烦你了。“ ”行!“春来顺溜的往楼下跑去。 楚离赶紧把董锐放在床上,然后接了盆冷水,用毛巾打湿了,往董锐脸上一摊。镇得这小子两腿一个抽搐。拿着桌子上的风油精滴了两滴,朝太阳穴上揉了两下。换了几次毛巾,董锐已经有点回过神来了。 春来开了门,楚离接了凉茶试了一口温度,直接给董锐灌了下去。董锐呛了一口,刚准备说话,楚离把剩下一半也给灌了进去。春来看这阵势有点发虚,”怎么了?这是要灭口呢?要不要帮你拿根绳子?“ 不一会董锐就清醒了,拿掉额头上的毛巾,坐起来看到楚离拿着厂牌在晃荡着,然后跟春来说,”今天晚上好好照顾我兄弟,别多聊天,让他好好休息,坐了很久火车。“然后看了一眼董锐,”说这是我同事,叫春来,他上白班,晚上得好好休息。“ 两人都点点头目送楚离转身离去。 董锐一下子就明白楚离的用意,当下和春来做了一下自我介绍,任凭春来充满狐疑,不作任何解释,借口说自己长途火车疲倦不堪,倒头便睡。 到了公司,事情不多,向杨华照旧抽烟吃槟榔不见人影。黄京和范明一直交头接耳,已经连续这样好几天了。产线上也有点死气沉沉的。楚离拿着英语资料默默的读着。 小高兴冲冲的跑到楚离边上,“阿东来了!” 楚离马上把英语资料收了起来,好在静电衣的口袋特别大,小小的英语资料没入袋中。 楚离出了车间,看到阿东正在换工衣,旁边jerry艰难的弯腰穿静电鞋,与其说弯腰,充其量只是160度左右,比去年已经胖了一大圈。 “goodeveningjerry!”【晚上好,jerry】 “hitruly!howareudoing?”【楚离,你好。】 “iamdoingwell,dtoseeuagain。isthereanyhelpyouneed?”【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thereisapythonpatch,weneedurgentlyreleasetoeverytester......“【每台服务器都需要升级一下】 阿东朝楚离使了个颜色,示意少废话,速战速决。楚离发现阿东的脸色很不好,十分疲倦。看了看表,已经10点过半,估计两人下了飞机直接过来了。jerry终于换好了衣服,明显最大号的尺码仍然不够合身,样子很是滑稽,但他毫不在意,熟练的推开门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跑到每台设备,熟练的拷贝上传,中断现有测试,执行新的程序。楚离一一看在眼里。 陈超带着黄京满脸堆笑的迎接阿东,阿东随口问了问最近产量,效率的事,陈超业务不精支支吾吾,黄京紧张的忽闪着大眼睛帮着回答。阿东接着问了坏品的情况,这下黄京和陈超都支支吾吾了,阿东有些不满,走过来问向杨华在哪里? 楚离说:”在外面坐着吧,刚才你没看到吗?“ ”是吗?“阿东愣了一下,然后就跨步走了出去。 其实阿东刚到的时候,楚离就给向杨华打了电话,这会肯定从休息室溜了回来,老老实实的坐在外面。 果然门推开来,向杨华陪着阿东走了进来,给楚离使了个感激的眼色,就开始做了简短的报告。向杨华业务精通,又是名牌大学,做事十分专业,领导力非常好,据说这里的测试设备很多夹具都是向杨华参与设计的,大学主修机械工程,也算是没有做本专业。然而每个人都有软肋,向杨华的软肋就是黄京。若不是黄京,向杨华或许早就跳槽去了深圳,之前也有长三角的猎头垂询,不过楚离隐隐觉得向杨华绝对不会放弃黄京,这也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执着。 jerry用最淳朴的办法逐台逐台的升级补丁,楚离有些不理解。问jerry为什么不一次性上升到服务器,然后让自己几个兄弟分别执行,这样会快很多,效率也会更高。没想到jerry闹闹闹闹闹了半天,说他是为了做最后的实际测试,如果升级到最后一台的时候,第一台的产品也许已经测试了一个小时有余,假如报错,他还可以在回去之前,卸下这个补丁。 楚离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其实有很多事不一定要追求效率。最重要是抓住关键点,今天明显时间充足,jerry试图通过自己有限的时间,做最原始最稳妥的升级方式。如果用另外一种方式,升级好,马上走人,万一有问题,反倒还要折将回来。 jerry升级到最后两台的时候,喊楚离,让自己跟着操作一次。楚离刚才每个命令都看在眼里,自然成竹在胸。jerry竖着大拇指,说以后我不飞过来的话,你帮我操作,我明天上午的飞机回丹佛。楚离恍然大悟,为自己刚才的小聪明刚到有一点羞愧,也对jerry一丝不苟的作风微微钦佩。 阿东过来问jerry好了吗?jerry说你先回hotel,自己准备到食堂吃饭,不睡觉了。阿东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着楚离,眼里里一股是楚离搞出来的事的神色。 “areyousure?”【你确定吗?”】 “positive”【肯定!】 阿东十分尴尬,楚离对jerry说,我会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半夜吃饭的时候我也不走,因为我在减肥(ondiet),如果有任何异常,我给阿东电话,你看如何?jerry犹豫了一下,开朗的说,truly你一点也不胖,不过谢谢你,这样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阿东非常感激的看了楚离一眼,带了jerry走了,不一会小高又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阿东又回来了?”楚离笑着问 “jerry留了一大盒巧克力,说送给truly的,说你不用减肥,他才要!” 楚离出去看了看,chirardelli吉尔德里黑巧克力,足足有一公斤重的大包装。他让小高把陈超和黄京,向杨华全喊来。对向杨华和陈超说,jerry说大家都辛苦了,让我把这巧克力转交给大家。然后又钻进了车间。看着楚离的背影,小高愣了有一分钟。然后看了看巧克力,咽了咽口水,进了车间。 楚离逐台服务器检查过去,是不是看看测试的背景log,发现这个补丁优化了很多内容,怪不得jerry那么在意,到了吃饭时间,车间照例会熄灯,一瞬间车间里除了机器,所有的作业都停止了。楚离非常的享受这种宁静,只有服务器硬盘转动读写,电脑主板蜂鸣器时不时的一两声『嘀嘀』,天花板隐藏的扬声器里,传来非常柔和的音乐,和一个不知名的女歌手轻轻的吟唱。 ilookatyou pleasedon''twalkaway iseeyou''reaboutto thereisjustsomethingi''dreallyliketosay sopleasedon''twalkaway ……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悄悄的接近,却被楚离在服务器支架不锈钢反射清晰的看到了。 『嗨——』黄京大叫一声。 楚离面无表情的回过头,还沉侵在音乐声里。 『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微微有点失望的黄京朝楚离手里塞了一把黑巧克力,『听说你今天没去吃饭,小高跟我说这本来是jerry送给你的』 『谢谢!你吃过了吗?』 『恩,好甜,老外的东西都纯吧!你可别在这里面吃啊,要被罚钱的。』 “好的,如果有任何异常告诉我。”楚离用头指了指服务器。 “就你敬业,知道啦!” 推开门,正准备出去,迎面走来的范明装了一个大满怀,巧克力掉了几颗在地上,范明赶紧低头捡,楚离说没关系的。范明长得漂亮小巧,很像嗲声嗲气的林志玲,但是身高却不像,一米五顶多。说话声音却低吼吼的。范明脸上有颗痣非常醒目,不过楚离觉得完全没有破坏脸的平衡,反倒显得非常可爱。楚离突然一愣,心说这不是春来在食堂看上的那女生吗?原来这小子早就心花怒放了。 范明起身后看到车间里的黄京,再看看巧克力,以为明白了什么,微笑了一下就进了车间。 下半夜人开始格外疲倦,车间里的女工个个却精神抖擞,纯手工的pcba板装配,扭力计装螺丝,测试的人工装卸,手动开始开始和结束,标签的人工粘贴,真空袋手工抽气,加热融合袋口,装箱也是50一箱的手工打包。都不算重体力,不过重复无数次,很是让人怠倦。 巧克力里丰富的咖啡因让人不知困意,楚离一览所有服务器,到了早上的时候,写了个邮件总结,把坏品数量做了记录,加入了坏品描述,并通告坏盘分析处做紧急分析。(夜班没有坏品分析工程师值班,必须等到早上)。综合情况来看,这次的升级对坏品率有了非常大的改善。 楚离在6:45分的时候就收到了jerry的回信,看似jerry仍然是一夜未眠。邮件里说了一堆客气话。 回到宿舍的时候,春来应该去上班了。董锐不知道在哪里跑步回来了,一身臭汗,还买了一堆早餐。 楚离说:“中午我们找个地方喝点?” “不了,我等下要去南城公安局。” “不要警民心连心一下吗?”楚离笑嘻嘻的。 “我这周要回去,等下就走,下次再来。”董锐貌似非常严肃。“昨天喝多了,没说什么瞎话吧?“ 楚离摇摇头,当下两人一起吃了早餐,楚离送董锐下楼。 “你今天晚上住哪?” “安排了招待所,我上那边住,这几天要开会。有个案子查到这边来了。孙雷这孙子刚好在这边。”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留意的?付我个线人费就好。” “你好好照顾自己,这个是最需要留意的。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孙雷,电话你有吗?” “有的,他给我打过。你枪收好。”楚离无心打听董锐的案子。“我回武汉了找你。” “知道了。”董锐楞了一下,有点尴尬“过年回吗?去年没回啊” “今年回!” 董锐找了辆出租车,挥挥手就走了。 第十四章 春来抱着西瓜跑上来,往桌上放的时候发出一声咚的闷响。楚离把书合上,看着那个西瓜发呆。春去夏来,依然无法察觉,除了上市了几种新的水果,老天没有给任何信息通知你夏天来了。有次春来说东莞的知了是世界上最累的了,一年到头都得嚷嚷。 占准进车间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今天常平的同学过来聚会,喝得兴起,毕业六年,成就不敢当,工资收入在同学中也算偏上,工作压力并不算大,这两个月上的是夜班,抽烟室里上半夜,下半夜稍微看看新闻,一天很快就过了。 孙小美出来喊人进去修末端成品测试的服务器时,已经快到吃饭时间了,春来和李晓红进了车间,不一会两人又着急的跑出来,摇醒沉睡的占准,说设备不稳定,无法启动测试。 占准换上工服,看到陈静在急的团团转,宋莲花手背在身后,额头上还泌这汗珠。 “怎么了?” 陈静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说:“启动不了测试,我们今天的出货堆着做不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宋莲花没好气的问。 “你规定我几点来啊?”占准随口回了一句。 宋莲花有些没面子,站了一会,就走开了。 占准重启电脑,检查后台可执行程序的运行状况,反复检查连接,usb借口,测试主板电压,似乎都没有任何问题。李晓红和春来都表示这些他们也看过了,按照操作流程是没有问题的。总共有四台末端测试设备,这样一台有问题,会有25%的产量延迟,生产部基本上都会放一些缓冲,所以应付一两个小时的宕机,都是在控制之内的。占准把机子停掉,吩咐他们推出来到外面办公区域进行维修。 占准让春来和陈曦李晨龚青把机器里里外外都检测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问题,吃饭时间要到了。宋莲花又来催了几次,占准不耐烦的把她轰了回去。跟李晓红他们说:“先吃饭吧。” 春来说要不我留下来修吧,你们先去吃。占准也没反对,就换好衣服去吃饭了。出了门,没了空调的工业园,即使在晚上11点也丝毫没有一丝凉爽,跑到小卖部,准备买冰镇饮料消暑。正好看到保安小朱和几个不认识的保安在买啤酒,打了个招呼,发了颗烟,小朱丢了一罐冰啤酒给占准,占准也没客气。到了食堂,点了份肉菜,配着啤酒吃了个底朝天,饭倒是一口没动。 抽完烟,准备进车间,时间也差不多刚好。 看见春来在拿烙铁换镀金的电源接口,“找到了?电源接口坏?不至于啊,刚才测试板子的电压正常。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会,电压正常,但是表跳得厉害,还是有虚焊。” “这个接头不能一直换的,成本很高的,你们别想换就换!”占准抬高了声音对春来说。 大家都有点懵,看着占准和春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已经检测过了,确定是接头的问题,如果不是,我再换下来。”春来一抹汗,有点虚。 “都换下来了,就将错就错,试试看。”李晓红打了圆场。 “我们几个人里里外外都查过了,都没看出来是接头的原因,你就那么肯定?让你去吃饭不去,你小子……是不是想表现一下?“占准说着居然笑了起来。 春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蹲在地上看着烙铁。 宋莲花推开门:“还没好啊?你们怎么搞的?都半天了!” ”你懂个屁,这个是那么容易修好的吗?“ “你喝酒了?怎么这么不敬业?”宋莲花不敢惹他,说了一句马上转身推门进去。 春来继续开始换接头,接头上总共有20根针脚,通常是全部换下来,然后仔细检修,这样比较省时间。 “你查出来哪个脚有问题,我才同意你换!”占准说。 “现在生产线紧急,我先换上去,再查,你看行吗?” “要我再说一遍吗?” 春来只好停下,把刚才下来的接口上的针一根一根的拆下来。晓红和龚青凑上来准备一起帮忙。 “让他自己好好学着,你们没别的事了吗?”占准的眼睛有点红。 “你这样耗时间,产线不要做了嘛?”宋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跟着邓新民。 “设备没有修好前,不可以上线进行生产。” “占工,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小彭和晓红先把设备修好,恢复生产,然后这边让龚青和陈曦检查换下来的接口,这样两遍不耽误。“ 『邓新民,什么事情我负责!』 春来只好把接口上的针一根根取下来,用万用表检查,终于查出来的时候,占准却去抽烟了。 晓红坚持要换新的接口,马上恢复生产。大家伙表示同意。 大概在4:30的时候,终于产线畅通,产量延误2k左右。其实问题不算严重,但是由于月底了这批货明天是要出的。邓新民左右想感觉自己兜不住,写了封邮件给梁括,抄送了阿东和赵胜。想了想又再密送了东莞厂长卡特。 陈静和宋莲花从柜子里拿了些零食,给春来,春来眼圈有点红。宋莲花说:『没事,你饭还没吃呢,别担心,你毕竟新来的,多少吃点亏』 『你怎么不和楚离一个班啊?』陈静歪着头看着春来。 『是啊,有你男朋友在,就好了』春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喷了点蛋糕末到地上,不好意思的蹲下去用手呼噜着揩干净。 陈静眉毛一挑,眼睛一瞪地上的春来,转身就走了。宋莲花看春来没事了,也转身走了。 占准抽烟回来看到一切井井有条,设备都已经归位,自己也酒醒了七分,又靠着椅背昏昏睡去。 第二天,占准拿着一个盒子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楚离正在食堂吃到了一颗石头,咬破了嘴。 下午孙宁召开紧急会议,会上透露占准被开除了,醉酒上班,设备维修不及时,导致公司重大损失。楚离的感觉犹如啃下一颗苦山枣。孙宁情绪低落,叹了一口气,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工作安排再议。 翌日,人事部妙经理发了一封邮件,抬头”加强员工纪律建设,杜绝饮酒作业“。 周三,梁括召开会议,零容忍饮酒上班,夜班纪律需要重点关注,睡觉,抽烟,迟到,代打卡,等等,另外生产部反应工程师团队内部有职场霸凌,有违tmk公司企业文化……最后说对占准的处分,目的是以儆效尤。 占准于2005年加入公司,07年升为组长,09年被开除。后加入东莞如日中天的芬兰全资手机企业。该企业在2014年倒闭。 占准从公司宿舍搬出去的时候,春来却是唯一一个去帮忙的。 第十五章 梁括召开会议,范文静安排好了会议室,参加会议的其实就是十来个人,孙宁,冯昭,向杨华,范文静,还有各车间的工艺高级工程师以及夜班白班组长。 其实产品的流程十分清晰,从晶圆车间,切割车间,晶圆条打磨测试车间,晶圆单个切割,磁头读写组装车间,碟片车间,装配车间,成品测试车间。 冯昭是装配车间,孙宁是成品测试车间。冯昭是李晓红的男朋友,两人大学同学。 梁括让范文静打开投影仪,给大家看了一下今天的议程。还没有看完,孙宁就暗叫郁闷。第一条就是discipline(纪律),人才储备,晋升展望,季度奖,年会安排……。明明已经开会讨论过占准违纪一事,为什么又再开一次会呢? 然而梁括并没有炒剩饭,只是几句带过,直奔人才储备,别的部门没有大的人员变动,所以请孙宁介绍后占准时代的工作安排,首先就是谁来接替占准做组长?还没有等孙宁开口,装配车间组长车强居然说:『就李晓红了吧,她够格』,冯昭瞪了他一眼。说这个由孙宁自己安排,我们可以给意见,但是没资格帮他做决定。 车强这样明目张胆的拍马屁,也算见怪不怪。冯昭虽然貌似说着公道话,但还是说『我们可以提建议』,直接丢了个难题给孙宁。梁括看着孙宁,说:『人选由你推荐,最后我和你一起决定』 孙宁心里知道梁括的话里含两层意思,一是你可以做主推荐人选,二是最后我拍板,里面微微的含有孙宁对占准管理不力的责怪。但他丝毫没有理会这些职场厚黑,说人选已定,我推荐楚离接替占准职位。冯昭的脸上微微的闪过一丝尴尬。 车强说:『他才来了一年多,那么多资历比他老的,能服众吗?』 梁括想了想,『你推荐的理由呢?』 『211本科毕业,为人踏实,能吃苦,工作态度端正,口语出众,基本业务十分熟悉精通,要说他不合适,我想不出什么理由』孙宁自信的说 『那李晓红也是211,而且已经有5年的工作经验了』车强不依不饶 孙宁沉默 『我听说他坐过牢』有一个工程师插了句。 『有这种事?』梁括问道。 『我靠,不是吧,什么人都有』车强笑起来。 孙宁有点措手不及,其实他自己对楚离的过去都知之甚少,当下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看重的是楚离的工作能力,至于过去,hr应该有档案,既然我们人事部招进来,必定是合规合理的。』 梁括点了点头,“我了解一下,暂定。” 会后,梁括走到妙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听到妙经理喊了声进来,推门进去,妙经理换了个短发,红唇在白白的皮肤衬托下,显得特别娇艳,不禁多看了几眼,陈思坐在妙经理对面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空气中有特别舒服的香味,也不知道是陈思的还是妙经理的。 “听说楚离以前坐过牢?”梁括开门见山。陈思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梁括。 “对,你问这个干嘛?” “怎么这样的人都招了进来啊?” “梁括,你是怀疑我们的专业能力吗?”妙经理眼睛毫不客气的瞪着梁括。 “那倒不是,只是最近我们组里纪律出了问题,这你也知道,占准的事还是你提议的,那孙宁又提议提拔楚离顶替,现在有人反映他蹲过监狱……我不想再出问题了,卡特那边我也要去面对的。” “一码归一码,首先,我们hr招人可都是有章程的,再说所有的面试,笔试,他一律通过。简历也给你看过的,面试可是你本人亲自过目的。” 梁括有点语塞,”可坐牢这个,简历里没有写吧?“ “你会把你犯过的错,都写进个人简历里吗?” “小妙,你这么说有点抬杠的意思了啊,我不是来请教的嘛?” “行了,我这么说吧,这个人跟占准是绝对两码事,如果孙宁推荐他,那你应该尊重自己人的判断。” “那占准也是孙宁团队里的,他犯那个错,其实孙宁还有责任。” “那你是不是也有责任?” 梁括感觉这是没法谈下去了,“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不过你,哈哈,不愧是小妙。” “占准那个属于个人行为,和管理者没有关系。比如说你梁括在家打了嫂子一顿,难道我要上报卡特吗?对不对?” 陈思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看梁括的脸,又赶紧闭嘴。 “我不跟你说了,我想看看他的详细档案。” “他的档案已经挂在人才市场了,我们是外企,没有档案室,情况我都是知道的,因为当时我核实过,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安排一个小时,我们一对一。” 梁括被这个“一对一”给吸引住了,外企里叫oone,表示正式的两人会议,梁括也懂,但是还是被暧昧了一下,赶紧笑着说“好好”转身出去了。 陈思不喜欢他脸上的那种笑,目送他出去后,去把门关上了。 “妙姐?” “怎么了?” “这个楚离会有麻烦了吗?” 妙经理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想,叹了口气。 “外企虽然相对容忍度高,但是现在由于占准的事,纪律被大家揪来揪去。我等下再找楚离谈谈,你去跟文静确认一下开会时间。”突然又提醒了一句,跟梁括约明天,这样我今天有时间周旋。“ “梁括真的打老婆吗?” “你不知道啊?家暴厉害着,这男人很差劲。老婆跟他一起打拼,现在他爬上去了,有点小钱,可能看不起黄脸婆了,上次他老婆还要闹到公司来,被劝了回去。” 看见陈思低头想事的样子,妙言不禁笑了出声,”所以,以后找男人要好好挑,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思点点头,心里更担心楚离,赶紧拿着笔记本和笔出去找范文静约开会时间。 李晓红正端着一杯花茶,占准走了之后,冯昭一直说要抓住这个机会。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任何想法,虽然已经加入公司5年了,冯昭都已经做到高级工程师了,自己刚刚拿到脱产研究生文凭。只想赶快能够把喜酒办了,自己好好怀上孕,将来生好孩子,换一份工作。想到结婚证都领了3年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昨天和冯昭讨论的时候,他咄咄逼人,说这个是难逢的好机会,占准欺负春来的事想想不应该告诉冯昭。虽然不喜欢占准,但是心里知道他不是坏人,就是有喝酒的坏习惯。你冯昭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工于心计,下班几乎没有任何沟通,每天盘算着怎么表现自己,让老板注意到自己。当初出来的时候说好最多干满三年,拿到研究生文凭,就去深圳发展。现在自己被耗在这里,冯昭研究生也不愿意考了。这个组长其实应该让楚离来当,小伙子沉稳冷静,不卑不亢,虽然只比自己小一岁,但是为人正直,整天晓红姐晓红姐的喊,非常尊重人。如果真有这么个弟弟倒也挺好。 门口有一个非常漂亮的高个女孩在敲打打开一半的门,晓红认出来是陈思,说美女你怎么来了? “晓红姐,楚离在吗?” “在的,我去帮你喊。”放下花茶,带好口罩。 楚离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服务器的液晶屏幕,用键盘来回切换查看每台设备。最近软件变化非常多,美国方面不会把每一次的更新额外通知车间,楚离为了防止每台服务器不同步,自己做了记录。每个版本什么时候上线,都有据可查。然后再用linux平台下的对比软件查看更改内容。 晓红从后面靠近,楚离却转过身来:“晓红姐,有事吗?” 每次都这样,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有个美女找你呢,出去看看吧?” “美女找我,不就是你?”楚离很夸张的对着晓红笑。 “你怎么也学得油嘴滑舌了,快点吧,人事部的陈思。” “好。”,听说是陈思,楚离脚步轻快了很多。距离上次篮球场上,起码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陈思的头发乌黑,发梢微卷着,眼睛正四处张望,脸上白净得像贝壳一样,背挺得直直的,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胸挺得让人不敢直视,似乎再正直的眼神都会被误认为是充满欲望。楚离看着她纤细的腰,和裙子底下遮掩不住凹凸有致的臀。 李晓红笑着看着楚离愣愣的样子,靠近对陈思说,“我发现他只有看你的眼神是傻的!”然后捂着嘴笑得肩膀都颤抖了起来。压低声音说:”他绝对是喜欢上你了。“ 陈思用胳膊敲了一下晓红,乌黑的眼睛带着一丝甜蜜尴尬的责怪。 “楚离,妙姐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你看方便走吗?” “我……跟孙……” “不用了,我帮你看着!”晓红笑着大声的说。 “走吧!” 晓红看着这一对背影,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和冯昭,在西安的校园里。 楚离跟在陈思后面,只敢看着她的后脑勺,往下一寸都嫌自己猥琐。但发梢里不断传来的体香,还是让楚离热血沸腾。楚离在猜陈思现在什么表情,是笑吗?还是冷漠?还是……。楚离希望这段路能再漫长点,再远一点,最好花一辈子的时间走完。 可还是很快就到了妙经理的办公室,楚离进了办公室。妙经理示意自己坐下。 “楚离,今天可能需要你一点时间,近期有些人对你表现出了格外的关心,我个人也想了解一下我们的员工。你之前的档案我看了,但是还是想和你自己谈谈。” “妙经理,没问题。” “我要和你谈谈你2000年,到2003年的那段经历。你要知道,公司是有资格翻阅员工档案,和调查过往的。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 “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们会尽量为你保密,只有你的上司和管理层能接触到……” “不必了,妙经理。”陈思抬头,坚定的看着妙言。 “我能把陈思也喊进来吗?” “这……当然可以。“ 『小思!你进来一起开会吧』 不一会儿,陈思走了进来,静静的坐下。 第十六章 2000年8月17日,那是个大喜的日子。 楚天奇把诊所的门关好,从汉口坐船回武昌。其实汉口到武昌早就有车通勤了,可老爷子还是喜欢坐船,似乎这样才算完整的一天。家里几代都是中医,到了楚天奇这辈,自己小时候没读多少书,无奈也只能继承衣钵,从楚离爷爷那学了大半辈子中医,直行医到老头子去世。打楚离出世,发现是一根,不是一饼,就确定要培养一个合格的医生。自己虽然开中医诊所,但总归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的医院的设备都十分先进,中医也是要配合仪器诊断。如果楚离能考上医学院,自己就不用守着这个诊所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 儿子一懂事,就显露出运动天分。打球,踢球,游泳,跑步,跳高,跳远是拿手菜,文化成绩虽然也很好,但是一向来都是比较重体不重文。楚天奇心里非常忐忑,隐约觉得他不会愿意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果然到了高三报考,居然说要考警校。本来要报天津公安司法警官学校,自己不同意才改成湖北警官学院。儿子还跟自己闹情绪,说分数远远超过,可以考更好的外省学校云云。 今天请了亲朋好友在家里聚聚,算是给小子庆祝一下,也马上要给他准备盘缠上路去学校报道了。楚家在武汉曾经也算大户,楚天奇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两个哥哥规矩本分,大哥也是中医,二哥虽然没有从医,却也从事卖药的,最肯动脑筋的要数楚老四和楚老幺。楚老四比自己小上五岁有余,早年和老幺一起留洋做生意,老四的服装厂都开到了意大利,这几年又把服装厂开回来,意大利还留了一个设计部。老幺开始也在意大利随着哥哥一同打拼,后来遇上了个广东人,结婚后一起去德国定居了。这都好些年没有回来了。老四倒很恋家,一年总要回来三五回,前些年都是楚天奇分了一间私房给他住,现在他盯准了机会在哥哥家隔壁买了套楼房,离得很近。然而一年也就住个三五次,也不觉得亏。 楚天奇看了看来客的名单,最遗憾的就是老幺没来。不过想想他这几年都没来,今天不来也不算意外。 “叔叔好!“董锐大声的喊着。 “董锐,你来了,你爸爸妈妈呢?“ “在后面呢。楚离人呢?“ “楼上黄鹤楼包厢里,快去吧!“ 董锐和楚离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这孩子心眼很好,也有礼貌。高中成绩不太好,没有和楚离考上同一所高中,倒是非常努力,这次高考应该也不会令人失望。 “小董,这里这里。“楚天奇把东张西望的董锐父亲董文武喊过来,董锐妈妈长的矮小精明,董锐没有随到他父亲的身高基因,也没有随到母亲的聪明基因。长的精壮,矮小憨厚老实。 “天奇,你别生气,孩子考的也不差。“董文武一脸慌张。 “其实也没什么,人各有志,我也不能按着牛头喝水。“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董锐考的如何?” “你还不知道?“董文武更加慌张,”他俩是同一所学校,湖北警官学院,天奇,你别生气,我骂过小锐了,唉,肯定是我家孩子不懂事,拉着楚离考这个学校,息怒息怒!“ 楚天奇愣了一下,突然爽朗的嘿嘿笑起来,“小董你说什么呢,我早就想通了,董锐是个好孩子,楚离跟他是好兄弟,就像咱们一样,在一起我反而放心了。好事好事!“ “我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以后最好他们两分到一个地儿。相互照应,说实话,我其实挺担心的,这个做警察,风险太大……唉——“ “这个要看造化了,别说这么多了,今天咱么多喝点,多喝点。“ 楚老四来了,头发梳的铮亮,腋下夹了个包。 “哥,今天这饭我来请。“ “今天这饭怎么能你来请啊?“ “楚离走这路了,我以后估计要靠他,哈哈哈……“ 楚天奇看着楚老四那鸡贼无比的笑,心想这个弟弟像是没有长大。 “你不是在办出国吗?”楚天奇摸了摸后脑勺,“你说这国内不好你闯,还要出国?” “出国也是更好的为国争光啊!”楚老四嬉皮笑脸。 今天这餐饭吃得特别开心,楚天奇回家的时候坐着楚老四的破车,偶尔看着外面执勤的警察英姿飒爽,倒也有几分安慰。心说楚离的个性挺适合干这行,这孩子坚毅隐忍,平时不好瞎混,心里想着楚离穿警服的画面,也是美滋滋的。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楚离穿警服的样子,反而看见的是囚服。 第十七章 若干年后,楚离梦里时常看见那根长一米有余的铝合金窗边框,形单影只,孤独的立在街角,迎着夕阳,有一点光芒,却不刺眼,但是却极为醒目。 江夏区,这是武汉比较偏的一个区。楚离因为来这里勤工俭学,经常坐公交到这一块做家教。湖北警官学院的散打几乎是全国有名,楚离学校里散打练得特别好,李教练是退休武警,返聘过来,虽然在学校教散打,家里也有别的事业,开了一家儿童散打辅导中心。看楚离好苗子,让他到自己的散打馆来教小孩。其实平日里不算忙,小孩一波接一波但练来练去强度低不说,就那几个基础动作。实在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到江夏区周边转转。 教练馆在江夏体育馆,离武汉工程科技学院特别近,楚离没事喜欢去那边吃热干面,然后再坐公交回学校。这日仍然是三点一线,路过江夏商业广场的时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卖街头小吃的小贩,有成群溜旱冰,滑滑板的孩子,看着热闹,所以走得也比较慢。一群在地上啄食的鸽子有白有灰,不时飞起落下,但此刻突然受了惊慌,猛地起飞,扑腾的翅膀也惊了众人。突然从广场的一个小巷子里冲出来一个女孩,跑得特别快,边跑边喊救命。然后一个五十岁向上的叔叔张开双手拦着两个人,走得也挺快。叔叔背对着马路,那两人边走边推,几次趔趄,但是还是张开双手拦着一边弯腰说着什么。那两人穿着挺讲究,都是二十岁出头,其中一个染了黄头发。 教练说过,不执勤不执法,这种闲事是不能管的。 女孩跑着滑了一下,啪的一声手拍在水泥地面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捂着膝盖,低声哭了起来。五十岁的老人回过头,喊了几声,也听不清楚。两个年轻人走近前,甩了他几个耳光,男人摸着嘴角的血,还在弯腰点头,貌似在求饶。这时,从马路上冲过来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比较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踹了一脚那个叔叔,后者跪蹲在地上。黄毛的年轻人揪着女孩的头发,几乎是拖行的拉到汽车边上。楚离看见女孩的牛仔裤湿了一大片,应该是失禁了。围观的人有点多了起来,但是大多因为害怕离得比较远。 楚离虽然是绕着走,但还是离得越来越近,能听到中年黑衣男人大声呵斥的声音,应该是喊老人别插手。“老子那么爱她,怎么不能在一起?”每次说完,都能听到黄毛和另外一个人发笑起哄的声音。估摸着老人应该是女孩父亲,一直央求着。时不时传来一身惨叫。旁边的群众七嘴八舌对三个人进行声讨,不过没有任何效果,相反从呵斥声音逐渐变大,变地狂妄来判断,像是格外兴奋了。 楚离透过人群中的缝隙,看了一下,女孩头发凌乱,鼻青眼肿,嘴角留着血唾沫。衣服也有些破了,蜷缩在地上哭的肩膀抖动着。楚离看了看四周,这会应该是交接班的时候,没有看到执勤的警察,交警也没了踪影。仍然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走到近五十步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尖叫。楚离心里一缩,本能地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随后看见了立在街角里的一根一米有余的铝合金框。 wh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楚离进行审理,判有期徒刑五年。 “刑法第二十条规定:为了使国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正当防卫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 楚离的这个行为应认定为正当防卫。但是上面条文的第二款说的很清楚,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伤的,应负刑事责任。犯罪分子在霸凌欺压他人,您可以制止阻拦,但是超过了必要限度,所以认定为防卫过当,会成立过失致人死亡罪。虽会减轻处罚,然而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过失致人死亡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经过楚天奇和楚老四的一番周旋,仍然被判了五年。 毕竟,一死两重伤。其中一个终身瘫痪(中年人)。 事发后,楚离没有逃,没有躲,一个人在寝室里,收拾东西。政委程正进来的时候,楚离一直哭。 “你后悔吗?“ “不后悔。“ “那为什么哭?“ “担心我父母,以后不知道怎么照顾他们。“ “你应该后悔,你要知道,法大于情!“ “我毕竟做的是好事,不是吗?“ “当然,我一点也不怀疑。但是记住,有时候做好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政委坐在对面的铺位上,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这个意思,是我当年的老师说的很矫情的一句话,爱恨坚苦卓绝,无情独善其身。“ 楚离哭了很久。 “抓捕就不用了,你知道怎么做对吗?“ “知道的,谢谢政委,你让董锐带我走吧。“ 老政委点点头,看着楚离,流露出无限的惋惜。这本会是一棵擎天大树,可成卓越之才。奈何…… 董锐拿个手铐进来,孙雷和另外一人穿了一身防爆战斗服,拿着枪,董瑞回头说了一声“滚“那两人贼兮兮的退去。 楚离仰头看天花板,据说这样会让眼泪回流。慢慢低头看着窗外。墙上挂着自己和董锐勾肩搭背的照片,裱在一个小黑框里。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衣服帽子都一尘不染的码好在上面。楚离站定用打着绷带的手对着警徽敬了一个礼。然后回头对董锐说:“走吧。“ 第十八章 案子一直拖到2003年初才审理,中间主要是等重伤的人恢复基本健康,还有反复的取证是否防卫过当。其实取证来说,对楚离十分有利,几乎所有的围观群众都说是见义勇为,而且描述基本吻合。以下是董锐记录的其中一份摆地摊的宜宾老汉和瑞恩医院护士小李的笔录和: 宜宾老汉: 年轻人捡了一根棍子,也不像是棍子,是那种铝合金门框的料头,回头挤进人群,距离事发群体三米左右的时候,停下来,说了一声:“你们走吧,不然就要死光了。” 黄毛扭头看了一眼年轻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同伴回头一看,然后笑了几声。 “还有个英雄救美的!你别说这年头还有真男人。”然后挤眉弄眼摆出一副狠相。 “可惜还是个小孩。”中年人边说边走回丰田车处,打开后备箱。拿了个扳手,递给黄毛,转身对着女孩的脸踢了一脚,由于踢的动作被腿挡住,所以没有看清女孩被踢的确切部位。女孩原本意识模糊,这会直挺挺的躺着,嘴角有血泡流出。她父亲用手护着女儿,嘴巴也不断的冒出血泡。 年轻人突然往前走了两步,我眼花也没有太看清。黄毛上去就用扳手劈了过去,但是年轻人躲掉了,没有理会他,只把手中的铝合金边框挥向中年人,一位穿黑衬衫的同伴没有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是由于害怕,往旁边躲闪了一下,我听见呼呼的风声,中年男人没躲开,头被打了一棍,当时没有血,但是中年男人用手捂住被打的前额,紧接着年轻人从左往右横扫了一棒,这次中年男人后退躲开了,但是旁边停的黑色丰田皇冠副驾驶玻璃被打的粉碎,然后车子的报警器响了起来,非常刺耳。 警察:这时候年轻人有追着击打吗? 没有,他后退了一步,护住了父女两个。喊了一声“谁能帮忙打120吗?“我旁边有一个女同志开始打电话了。 我也拨了110,但是一直语音提示,我听不清楚,因为报警器太响了。正拿着手机的时候,黑衬衫的男的向前靠近,手里拿了黄毛的扳手,我没看清什么时候黄毛给他的。看起来好像不太敢靠近,突然黄毛拿了一根长铁棍轮起来打向年轻人,年轻人没躲开,铁棍打在肩膀上。我们听见都觉得疼!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一对父女。只是抬起铝合金挡了一下,黑衬衫那个男的从另外一边用扳手敲了一下年轻人的右手臂。年轻人应该是伤到了,我看到胳膊的皮翻起来了。血都滴在裤子上,看起来挺严重的。 警察:然后他有反击吗? 没有,他让那个父亲,就是鼻子冒血的那个,把他的女儿搬到车子里面。那个爷刚刚打开车门,黄毛又是一棍打来,年轻人一只手挡着,那个声音好响好响。黑衬衫的又冲过来,拿扳手来敲年轻人的头,年轻人眼看都没地方躲了。 警察:那年轻人挨了那一下吗? 好像没有,我没太看清楚,跟你说了我眼睛花,不晓得他怎么窜到黄毛左边,黄毛的棍子太长了,还没转好身,被年轻人一棒打在了后脑勺上,站都站不稳,突然就跪倒了,往前扑下去,两腿像被抹了脖子的公鸡,撑啊撑的,怪吓人。黑衬衫的那个拿着扳手打下来,被年轻人拨开,结果扳手滑下来,敲在了地上黄毛的脑袋上。 警察:你看清楚了吗?确定是扳手滑下来打在脑袋上? 我看的非常清楚,因为我离他们呢,就只有三米多点。当时黄毛趴在地上,两只脚像青蛙一样一直抽搐。像是游泳那样蹬腿。 警察:你不是说你眼睛花?怎么又看的那么清楚?黑衬衫的就在那里看着吗? 眼睛花是花,只要动作不是太快,我还是能看见滴!黑衬衫他锤完黄毛,就捡起扳手,抡起左右横扫,年轻人一直后退。唉,这时候有人说打的好打得好,应该是女娃她爹。那个成年人就是额头中了一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头的血,披头散发的冲到汽车,把门打开,把女娃她爹扯出来,几拳就打得瘫倒在地上,年轻人干着急,但是黑衬衫那个一直把扳手左扫右扫。 警察:然后年轻人就突然跑到额头流血的成年人身后了?不合理啊。 是滴,他一个低头,扳手就是削着头皮刮过去,他也不管不顾,又窜到了黑衬衫的背后,快的看都看不清楚,用铝合金懒腰打了一棍,那个老板当场就睡下去了。年轻人回头看了一眼黑衬衫,黑衬衫怂了,拔腿就跑。年轻人没追,蹲下来看女娃她爹,然后抱着那男的上到了副驾驶,还用手把座位上的碎玻璃扒拉开了。要我说,这个年轻人真是英雄好汉。他从瘫在地上的老板身上搜出了车钥匙,把车开走了。 警察:当时他进来喊人帮忙的时候几点? 护士小李: 大概六点不到 是你接待的吗? 不是,是护士站的陈姐。我看见陈姐推着两辆车子,分别两个病人,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孩伤的比较重,昏迷状态。嘴角冒血泡。那个她父亲只是皮肉伤。其实那个跟着车子跑的男孩伤的也很重,手上肿起来很大,基本上可以判断骨折,然后肌肉皮肤组织被破坏。他跟我说护士小姐,这个女孩脸部被击打多次,看看颅内情况,叔叔胸部和头部被拳头击打。我跟他说,我晓得了,我来帮你看看吧,他说不用,先安顿这两个。直到两个人都被推进病房,他才接受了一点包扎。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钱也没付。 其实后来检查下来,女孩也还行,有点脑震荡,受到点惊吓,不过我们发现女孩身上有很多旧伤,估计是被虐待过。女孩父亲伤的不重一个礼拜就出院了。 事情闹得很大,毕竟出了人命。黄毛当场死亡,老板高位瘫痪,黑衬衫轻伤。本来案子也清晰,楚离当时没有满十八岁,有正当防卫和见义勇为,加上未成年保护法,最终被判五年。 楚天奇来探望过一次楚离,楚离发现他的头发斑白变全白,脸色也非常差,自己强忍住泪水,生怕父亲由于自己的情绪更加痛苦。但是于事无补的是,楚天奇回去就病倒了,没过半年就去世了。楚离没有得到探视的机会。 第十九章 陈思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大男孩,顿时心跳的很快,手脚顿时冰凉。她不敢相信那个和自己一起去厚街吃烧腊饭,那个妹妹一直喊着喜欢的人,居然有这种血腥的历史。怪不得那次在公交上,钱包被那么轻易就拿回来了。以及瘦高个手被楚离踩断的那一幕也就好解释了。 她看着楚离那大大的眼睛,黑眼珠恨不得把白眼球都淹没,睫毛极长显得十分无辜。怎么也不像是个错手杀人,然后坐几年牢的人。 妙经理说:“你是减刑了对吗?其实量刑太重了。“ 楚离:“是的,后面在监狱里又发生了一些事“ 2002年三月份,从wh市第一看守所正式交往汉阳监狱,由于是杀人犯,即使有见义勇为等光环,但是到了监狱,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警官学校和监狱毕竟是两个系统,老政委虽然跑了很多关系,但是照章办事的前提下,楚离没办法得到多少照顾。被关押在中度戒备监狱。其实如果是重度戒备监狱,反而安全,因为基本上都是单间,轻度戒备监狱属于轻犯初犯,所以不会太过复杂,而中度戒备监狱,可以说是最难熬的了。12~14人一个房间,基本上关押5~15年期限的犯人。经过几年的关押释放,大体上分成三种人。第一,郁郁寡欢,每天行尸走肉,只考虑明天是吃稀饭还是吃面条;第二,把注意力转移在干活上,积极配合监狱管理,思维清晰,对生活抱有希望;第三,情绪不稳定,劣根未除,富有攻击性。而每个房间基本上有两到三个第三类人。 很不幸,楚离第一天就被老牛盯上了。 虽然警校方面做足了工作,要隐瞒楚离的身份,每次探访人员不允许穿警服,等等。然而第一天进去,老牛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老牛长着一张鞋拔子脸,头发卷曲贴着头皮,两眼浑浊,眼角下拉,眉毛稀少,鼻子长得最难看,那鼻梁低矮,鼻头却硕大,两个鼻翼更是和牛似的,这也是他绰号的来由,整天汗津津的,身上一股子馊臭味。因为抢劫杀人,被判死缓,然后不知道怎么,活动活动后居然减刑到12年。之前在社会上就曾是武昌重点的打黑对象,手下兄弟很多。据说被抓的时候拒捕,还打伤了好几个警察。目前蹲到第二个年头,典型的第三类人,情绪极度不稳定。这个房间就是他说了算,每个人家里送来什么都得分他一半。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有个跟班是个打架失手砍死人的大高个叫吴染。这里基本上没人敢招惹老牛。 楚离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虽然老牛一度挑事,都极为忍让,毕竟父亲的去世,给了自己一个极大的警示,母亲一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出去。五年必须要熬过去。老牛的耳光,老牛的拳脚,自己都忍让,几乎一言不发。 然而这无疑助长了对方的穷凶极恶。这世间总有一种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示以软弱的。 楚离一味忍让,老牛发难不得,让小跟班三条两头来找茬。楚离照样是不接招。然后小跟班莫名其妙的被狱警请出去喝茶。回来就不怎听话了。心里也猜到怎么回事。以他的理解就是“官官相护“。这下怒气都出在小跟班身上了。小跟班慢慢的转变为第一种人了,据说家里媳妇说了,不好好表现,自己就改嫁。但是在楚离看来,他熬不到出去那天了。因为老牛每天的折磨,已经接近奔溃了。说是小跟班,其实吴染人长得跟铁塔一般,国字脸宽额头,厚嘴唇,年纪三十多,面相凶恶,但平时都是老牛起事,他装装威风。自己从不惹别人,说到底他也是自保。 熬到第二年的时候终于出了件大事。那是快过年的时候,监狱外面连日漫天飞雪。想着已经过去了一年,楚离觉得比较欣慰,至少已经过了五分之一。看着铁窗外的鹅毛大雪,心情难得的十分舒畅。这一年多里在看守所待的几个月那是风平浪静,事实上那个不太平的地方反而是最危险的,但因为看守所里政委打过招呼,还是免受了些苦。自从到了汉阳监狱,除了每天出工,楚离也不去棋牌室。他让母亲送了些书进来,每到空时拿着几本高中课本复习,然后做做题目。无聊了做做俯卧撑仰卧起坐。 每到快休息时,老牛就让每人讲些故事,最好是带颜色的。轮到楚离时,他只是打呵呵说自己没有谈过女朋友,讲不出,老牛冷冷地说:”把你犯事经过讲一遍,我就算你讲了。“楚离只得照办,就这样那个嗜血的黄昏被迫重温过数次。剩下些人都拿自己洗脚城,按摩店的经验故事添油加醋,讲给老牛听,每次听到兴起,他那巨大的鼻翼就会发出”吭吭“的声音。轮到吴染,他就没什么讲头,老牛就让他讲自己媳妇儿,吴染总是支支吾吾,老牛一回两回算了,多了就不太高兴了,时间一长,就生了嫌隙。 吴染最近不知怎么断了一根肋骨,治了三个月,回来的时候白白胖胖。楚离估计断肋骨的事和老牛脱不了干系。而放回来后老牛还是不放过他,一直挑衅不说,言语上对他老婆也是各种侮辱猥亵。虽然吴染膀大腰圆,但是老牛心狠手辣,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也是拳不还手,打着身上也赔笑呵呵。 老牛这天十分浮躁,对着吴染说:“你给我讲讲你媳妇跟你好的时候都什么骚样儿!“ 吴染笑笑摇头”没什么好说的,老大!我媳妇儿挺冷漠。“。老牛怒了几个耳光刮过去,吴染变了脸色,也不配合。门外巡逻的狱警走过来呵斥了几声,老牛找不着当口,大鼻孔从”吭吭“变成”吭哧,吭哧“ 冬天的监狱,澡堂是最危险的。因为雾气弥漫,下黑手的时候非常难防,而且难找证据。狱警都是在门外侯着,出了事情进来的时候什么也看不清。这天老牛进来的时候,吴染和楚离都没意识到。总共十个隔间,吴染在最中间,而楚离在对门一排最里面的一间,由于靠着窗户,雾气消散的快,基本上能见度相对较高。依稀听见吴染唱着歌,顺着声音看去,大高个笨挫的弯腰,洗脚。吴染人高马大目标明显,人群水雾中辨识度非常高。 惨叫声音传来的时候,楚离顺着窗口冷风吹散的一条雾气虚空,看见吴染双手拦住老牛手里的一柄削尖的牙刷,拿着打湿的毛巾,光着身子,踮着脚踩着滑溜的瓷砖摸了过去。吴染的血顺着他自己的手掌流了下来。旁边的人四散逃开了去,都怕殃及池鱼。老牛用膝盖顶了吴染的下体,顿时重心失了,两手松开去撑地板,门面大开。老牛自然顺势捅向脸部,吴染的左眼就被牙刷尖挑开了,吴染看不见了显得特别慌,双手在无望的挥舞。老牛第二下扎在了右脸颊,透过了脸皮插到了牙床。献血开始从嘴巴里喷出。老牛第三次朝着吴染的鼻孔用力,行到离笔尖半尺远的时候,一条蘸水的毛巾像棍子一样扫来。刚好抽到老牛手腕,弹开了牙刷,老牛看着楚离,一脚把吴染踹倒,吴染双手捂着眼睛和脸颊,另外一只眼睛惊恐的从雾气的空隙处盯着楚离和老牛。 老牛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离,眼睛看着他下身说:“你小子属驴的吗?“,发出几声几乎全是鼻子在工作的刺耳笑声。”别怪我没警告你,这是你自找的!“ 拿着牙刷冲楚离的面门刺了过去,楚离头微微一偏,对老牛说:”别打了。“ 老牛缩回来的手马上又刺向楚离胸口,楚离把身子侧过,大声喊:“警官在吗?有人打架!” 楚离抽空看了一眼吴染,只见吴染躺在地上,周围的水被他的血染得鲜红。但是一只眼睛还瞪着两人。楚离一边躲着老牛的划拉,一边对老牛说:“吴染失血很多,怕是撑不过去了,你住手,我们去找狱警。” 老牛楞了一下,像是魂归了位。握着牙刷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楚离见老牛没有攻击的打算,朝吴染走去,眼睛余光却防范着。靠近吴染,蹲下来准备扶他起来,突然吴染嘴巴里呜呜,眼睛盯着楚离身后。楚离身子往下一沉,知道老牛朝背后招呼过来了,用手里的毛巾猛的往后一甩,勾住的是老牛的脖子,但是牙刷还是刺入了背上,当下不管不顾,毛巾往左侧顺势一拉,身子马步蹲下,拉紧了毛巾,用左手环住靠近过来的老牛的脖子,老牛斜着摔了出去,一头撞在水泥墙上,发出咚的闷响。顿时昏死过去。头上的血开始流出。 楚离走过去,扶起吴染,吴染张着血盆大口说:“你受伤了!”楚离说没事。背上一阵剧痛传来。 两人刚走了几步,门被破开,狱警拿着盾牌冲了进来,警棍就往身上照顾,楚离没感觉到疼,吴染却装摸做样的怪叫,然后有个狱警喊了声,“别打了,我去!快送医院。” 楚离,老牛,吴染三人被隔离开来治疗。伤的最重的还是老牛,颈椎骨折,但是神经没有断,所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头缝了四针,有严重脑震荡,视力受损,还呕吐了接近两周,住院三个多月才出院。出院后被转去重度戒备区,据说整个人都变了。吴染左眼玻璃体受伤,眼球浑浊,视力严重受损,脸颊穿透性受伤,牙床一点轻伤,住院两周就缠着绷带被赶出来了。楚离背部有条23厘米长的划伤,最深处见骨,从背部肩胛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肩膀处。缝了十七针后,住院一个半月,疤痕十分显眼,医生告知将来出狱后到北上广的外科医院有条件能把疤痕整掉。住了两周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老政委交代了医院要延长再延长。住院期间,董锐和母亲都来了。母亲一直哭,责怪楚离惹是生非。楚离再如何解释,也无法安慰老人的担心。直到知道楚离因为见义勇为被减刑后,又喜笑颜开了。 这其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吴染笃定楚离是见义勇为,一直喋喋不休的要找领导,找长官,找中央。说如果这次不是他,自己也就交代了。监狱方自然知道老牛是何许人也,但是吴染的话也不能单方面轻信。派人找了楚离核实情况,虽然楚离轻描淡写,和吴染的降龙十八掌,太极张三丰那种夸张叙述相差甚远,但是基本逻辑吻合,最诧异的是老牛居然也良心发现,原封不动的把事实复述了。老牛说:“这小子是个人物,就是驴了点。”也没搞人明白他说的驴了点是什么意思。后来也没人见过老牛。监狱方其实也不惊讶,毕竟楚离进来的时候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都知道他是见义勇为防卫过当。刑期从原来的的五年减到两年,基于2002年本身就量刑偏重,这次减刑基本上也算还了楚离一个公道。这样算下来,楚离在六月份就可以被释放。 母亲知道的时候哭了一整天,做了一桌子菜,取了篮筐装好到扁担山,说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奇。 时年六月,楚离刑满释放。按照国家法律,楚离不允许参加司法考试,自然无法回警校了。马上参加高考后,由于扎实的底子和一直在监狱里勤奋学习,进入省内211的一所重点大学。 第二十章 陈思完全惊呆了。几个月前在篮球场看见那个伤疤的时候,心里非常疑惑。觉得特别刺眼,结合公交车上的经历,心里有一些猜测,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回事。眼前这个看起来这么年轻的大学生,为什么居然经历过这么多事。也许别人一生的坎坷和酸甜苦辣,他在25岁前就提前品尝了。陈思试图在楚离眼里寻找那种成熟男人固有的沧桑,可除了清澈的眼神,和坚毅的眉头,什么都没有找到。 “完全吻合。”妙言心里顿时十分敞亮,她早已暗地里把所有资料全部调集清晰。甚至还和老政委通了电话。但是亲自听到楚离的回忆,还是非常震撼。不过心里有些内疚,毕竟没人愿意主动回忆这么黑暗的过去。 ”基本上情况就是这样,档案里应该也有。后面的事就是简历里写的了。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回去做事了。“年轻人淡淡的说,脸上毫无涟漪。 妙言伸出左手示意楚离不要着急,“你对我们公司怎么看?你对目前的发展满意吗?有没有想过提升自己,突破自己呢?“ 楚离冲妙言笑了一下,“妙经理,还记得一年前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妙经理十分尴尬,因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毕竟这都是冠冕堂皇的话。本来想做个结束语,没想到…… “当然记得,我们妙姐不会忘的。”一直沉默的陈思突然插话,看了一眼妙言,接着说“你当时说希望参加六西格玛和丰田精益的进阶培训。” 妙言马上转危为安,脸色又恢复了自信。点头附和说,“这些我都在安排,现在还不是最好时机,但是快了。“ “谢谢妙经理。“楚离起身告辞。 “如果有公司高层向我打听你的背景,我会做如实的说明,还请你谅解”这才是妙言真心想说的结束语。 楚离的背影怔了怔,语气里含着笑:“当然,没问题!“然后大步离去。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让人感觉到一种彻底的无所谓。 “万里归来颜俞少。微笑。“妙言低头说了这么一句话。陈思不明白什么意思,也不好意思细问。”刚才要谢谢小思你帮我解围啊。“。 “妙姐别客气。“陈思笑笑。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妙言的眼睛突然盯住陈思。 “……“陈思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最近招的人不多啊!“看着妙言狐疑的眼神,”而且他坐过牢,我就印象挺深刻。“ 妙言听罢饶过陈思,说:“安排和梁括的会议吧“ 梁括看着孙宁,“除了楚离,就没有更合适人选吗?“ “这是我的推荐,梁总。“ “李晓红怎么样?” “晓红资质没有问题。“孙宁顿了一下。”梁总,楚离有那里不妥吗?“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谁,只要别搞出占准那样的破事来让我丢脸就好了。“ “我知道了。“ 梁括有点烦躁的看了看表,离妙言的一对一还有10分钟,起身端着咖啡迈着慢步子走了过去。妙言和陈思等在会议室里面,居然还有个阿东。 梁括和阿东寒暄了一下,不解的问妙言,“怎么不是一对一吗?“ “是的,阿东马上就走了,我们的会议刚刚结束。“ 梁括有些不高兴了,他知道妙言和阿东走得很近,甚至有些暧昧。 阿东似乎觉察到梁括的不悦,凑近问妙言:“什么会还要一对一?“ “你凑这么近干嘛?就是占准走了,不是要选新的组长嘛,当然组长要晋升的,那人选要讨论一下。“ “哦——“阿东若有所思。 “怎么了?“妙言看阿东表情,略有诧异,故意板着脸”你可别干涉内政啊。“ “他那边有个truly,我觉得不错,如果没选他,记得告诉我。我可以要他来我这边项目部。“阿东嘿嘿一笑。 “什么truly,没听说过!“妙言说完,突然眼睛一亮,”truly?是不是楚离?“ “对啊!这个英文名可是jerry取的。“阿东得意的笑笑,满以为自己引起了妙言的兴趣。 “可……楚离估计不容易,这次……“妙言一推阿东,”下次聊吧,我的会要开始了!“ 阿东不情愿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做着打电话的手势,用嘴型说,“call我!” 梁括坐定在9点钟方向,妙言坐在对面,陈思远远的在6点钟方向。 梁括看了看陈思,再看看妙言,眼神有了询问。 “陈思,你先出去吧!”妙言心领神会。 陈思马上收拾东西,退着关门出去。 “这人没问题!” “简历没提坐牢那部分,不过我知道你都调查清楚了,我只要知道大致情况,人家那破事,我还真没兴趣.” “他从前是警校学生,见义勇为,防卫过当,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出狱,后来重新参加高考,进入211。成绩优秀,公司表现口碑良好,没有犯过错.” “这么复杂,写小说呢?” 妙言把档案,笔录复印件,往桌子上一摔,你有空就看看吧。 “我哪有这时间,你给我说说呢?”梁括死皮赖脸的。 “……”妙言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给梁括说了。 挂钟从三点,飞也似的跑到了五点,梁括这回没打哈欠,没有走神,没有偷看妙言的胸。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人可以。就他了!” 妙言前倾的身子终于放松了,靠在椅背上,诡秘一笑,”就算你不选他,可是有人盯上了。” 梁括听罢昂着头,”不放,谁要也不放,不管是谁,我不放人的。“心说我宁愿他走,我也不便宜别人。更何况是那个阿东! “行了,下班了,这事还要继续讨论吗?“ “不用了,咱们谁也比不过这小子,对吧?“ “你还终于说了句人话!“妙言翘着嘴吧笑着。 “晚上一起吃饭?“梁括厚着脸皮想乘热打铁。 “有约!” “佳人总是有约!“心里凉了大半截,明面上装着无所谓,端着咖啡杯又迈着慢步子回去了。 陈思走进会议室,看见妙言喜笑颜开,知道楚离没事了。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楚离,一切安好。“ 来自尾号906,楚离看着这条消息,回了一个『谢谢,小思』默默的把号码存为“她“ 八月,也就是占准走后一个月,楚离获得晋升。从工程师二升到工程师一,工资提升30%,这样月薪接近5000。春来,陈曦,李晓红,李晨,龚青汇报给楚离。 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这么黑? “有人吗?” “这里是哪里?” 地面上反射着昏暗的街灯,地上的砖块都是小小四方的,排的整整齐齐,却是扇形的排列着,湿腻腻的似乎刚刚下过雨,旁边的房子不高,窗户也都尖尖的,有些则是拱形,灰色没有色彩装饰,零星几个窗户透出微弱无比的灯光,而那些黑色的窗户就直接是一片死黑色,总感觉有人在里面往外偷看的深邃感,压抑感。街道十分狭窄,仅能容两辆车对开。街灯的样子十分奇怪,都是尖尖的刺向天空,有点像倒立着的钢笔。昏黄的光线微弱仅能行路。街道上有种老建筑独有的酸腐味,竟弥漫这一股甜甜的香味,是咖啡吗?还是面包?不对,不像面包,因为有菜的咸酸味。抬头看了一下远处,有几个黑黑的建筑,只有剪影,所以特别容易看出那非常尖锐的屋顶,有点像是教堂。 不知道现在几点,摸了摸口袋,没有。低头一看,今天自己竟然穿了裙子和高跟鞋。摸了摸腰,没有背包。为什么自己有点晕,脸还很烫。今天是怎么了?眼睛很干很涩,脸上凉凉的,是不是刚刚哭过?为什么我的头发这么长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来这里干什么?穿着高跟鞋的脚很酸,好像走了好多好多路了……好累。身上很冷,看起来没有风的夜晚,却让人抖擞个不停,穿着高跟鞋却没有穿袜子,脚都要麻木了。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吗?是不是马上就要看到外婆了,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 街道上没有行人。一个也没有。 “有人吗?”陈思有点迷茫,开始大声的喊。 对面隐约有一个人慢慢过来。太远了看不清,陈思往前快走了两步。街灯把对方的脸照的非常清晰。 深褐色头发,长脸有点方,脸形上宽下窄,下巴有点尖,长眉毛,眼睛黑亮大而长,鼻梁额外长、高和直,嘴巴有点宽。这是个外国人! 长得不高,很瘦。 陈思本能的避开,可面前的人似乎故意朝陈思的方向迎来。 这个男人脸色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直直的看着自己。 陈思紧张极了,心想我是不是躲不过了?如果那个坐过牢杀过人的楚离在就好了! “楚离!————”陈思仰天大喊。“你在哪!——————”声音划破了夜空,街灯突然亮了起来。 “陈思,醒醒!” 陈思睁开眼睛,街灯变成了日光灯,范文静紧张的看着自己,抬手一抹脸颊,湿湿的。 “我怎么了?在哪?” “什么在哪里?你做恶梦了。” 陈思四周看看,原来在宿舍里,段艳和李娜都没有回来,范文静站在床铺旁,松了一口气,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你刚才在喊什么啊?”范文静看着陈思。邹着眉头,然后又笑了起来。 “没喊什么啊,你听到我喊什么了?”陈思看了看床头的镜子,脸上晕着红。 “在哪?你在哪?”范文静故意嗲嗲地学着陈思,机灵鬼似的看着陈思。 “我也想不起来了,梦到有个外国人,那地方特别恐怖,我怎么会去那种黑黑的地方,奇怪!” “没劲,是外国人啊,我还以为你有了男朋友了呢!” “对不起,吵醒你了吧?“ “我刚才开着台灯在看小说,还没睡着呢。结果你就又哭又喊,到底问谁在哪啊?” “真想不起来了,可能我妹吧。”陈思心说还好没被你听到。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热。 拿出手机装作看时间,打开了收件箱,看着那条信息“谢谢,小思。”。 范文静关了灯,陈思也赶紧把手机收好,一看时间接近12点了。 黑暗中,想了想刚刚做的梦,那种黑暗,阴冷,现在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头皮不由得一阵阵发麻。还好只是个梦…… 第二十二章 组长虽然依然是工程师的一员,但是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楚离每天早上要去梁括的办公室开会,一周还会做一次汇报。将来也会被邀请参加卡特的每季度一次的会议(一年分四季,每季度三个月),卡特是美籍华人,不会说中文,全程英语,讲的都是些大局的更新,重要项目的进展一类。但楚离和孙宁的工作差别很大,高级工程师一般不到产线上来。基本上开会,作报告,开会,作报告。除非有大的设备故障,或者批量产品出现问题,又或者是大范围软件更新,和新产品导入有了待解决的特殊问题,否则不会在产线上出现。 楚离升职后,接替占准,带着小组,上白班。九月第一天,邓新民宋莲花都来表示祝贺恭喜,邓新民还做了一通惭悔,说没想到自己一个邮件害惨了占准,表示将来和楚离精诚合作,坚决不会重复此类的行为。 车间里的好几个女孩看见楚离进来,都跑去告诉陈静,陈静笑着跑出来,拉下口罩,看着楚离,说听说你升职了啊?楚离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的。 陈静就一直站那笑,手舞足蹈的,也不管春来和晓红他们的目光,拉着楚离的胳膊说要请吃饭,喝上二两,范明也过来凑热闹。直到宋莲花过来喊,说再不回岗位要扣奖金了啊。陈静才蹦跳着进去。 其实最终人选是楚离,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李晓红,首先她真心为这个大小伙感到高兴,然后自己也可以落得清闲,冯昭最近就没有再提此事,虽然自己知道他心里头窝火。李晓红打算年底就跟他提回家办结婚酒宴的事。 其次就是春来了,春来年纪不大,和楚离住一个宿舍,也知道楚离的为人,虽然自己不恨占准,但是能跟着楚离是十分服气。楚离沉默寡言,但是做人正直大方。最重要的,是隐约感觉新老板身上有种自己说不清楚的气质。 楚离虽然不是个上纲上线爱端着的人,但还是开了个简单的会,简单的根据各人的特长分配了一下工作。大家都暗暗惊讶楚离对每个人的背景都如此了解。春来熟悉示波器万用表,负责诊断疑难的报错,陈曦和晓红是电子技术擅长,主管设备线路板的维修,产品坏品初步分析。李晨负责预防性维护,龚青人高马大,计算机系毕业,熟悉linux操作系统,这样服务器系统维护就归他。楚离跟进具体问题和有难处无法处理的卡司,然后对外沟通和报表总结自己来。最后问大家有没有意见。 李晓红看气氛有点尴尬,说:“不如我们让组长请客吧?” 春来首先表示赞成。 龚青举手,欲言又止。 晓红问怎么了?对小楚安排有意见吗? 龚青摇了摇头,腆着脸说“川菜,行吗?” 大伙一块笑了,楚离说没问题,今晚我们去吃辣妹子川菜馆。 春来凑近来说,刚才你答应了请陈静还有范明。要不要一起喊上? 楚离想了一下,看着春来又笑了。“不行!” “条子都这么小气吗?” 楚离知道春来想故意气自己。继续摇头说不行。 然后说,周末请她们和你一起,怎么样? 春来脸上浮现了一种阳光但略显猥琐的笑容。 当晚,一行人七点下班,春来提前预约了辣妹子川菜馆,并且让龚青点好了菜。一边点菜,春来一边吐舌头。说:“微辣微辣!” 餐馆离公司只有五百米左右,但步行过去,还是花了二十来分钟。东莞的夜市十分发达,人头攒动的超市门口,巨大的雨棚排档,里面所有菜系的美食几乎都能找到。桂林米粉,螺蛳粉,潮汕砂锅粥,粤式烧腊饭,武汉热干面,炒米粉,剁椒鱼头,陕西凉皮,东北乱炖,烤鸭,xj羊肉串……应有尽有。不时传出的叫卖声,夹杂着劝酒的猜拳,街头卖唱的残疾人鬼哭狼嚎一般,一个女人尖叫:“抢包了”然后摩托车引擎的夸张声音传过来,大家循声望去,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奋力追赶,摩托车上坐着两人都带着头盔。路人面无表情继续各走各路。春来用手肘顶了一下楚离,“警察叔叔,不帮一把?”,“你追的上吗?”楚离瞪了一眼春来“还有,别瞎喊。我不是警察,你知道的。” 那时东莞的日常就是这般,飞贼抢包,搜身抢包,入室抢包,都是司空见惯。近年虽然加强打击,但由于外来人口庞大,而且人群素质参差不齐,还是难做到很好的控制。 进了川菜馆,环境比排挡好了很多,也安静不少,几人上了二楼“庞先生”订的包厢。点好菜就已经七点半了。春来说我们整点儿?楚离说我不喝酒的。你们随便喝点,别喝醉。 春来也不客气,要了一箱啤酒。一瓶水井坊。自己跟李晨,龚青,陈曦分着喝水井坊,让楚离喝啤酒,楚离滴酒不沾也没开酒,帮李晓红点了椰汁就开始吃着小菜。 李晓红站起来一拍春来,“坐那边去吧,我坐帅哥旁边。” “我不帅吗?”春来一手拿着酒瓶,一边看着晓红。 “别贫了,让你过去就过去。” “我也想坐帅哥旁边!”春来嘴巴上硬,站起来拿着酒瓶做到陈曦旁边。 “楚离!”晓红凑过来,又露出贼贼的笑。李晓红长得大脸盘,五官分明,唇红齿白,十分标准而典型陕西女孩。 “晓红姐,什么事?“其实李晓红就比楚离大了一岁不到,但她早进公司好些年,而且对楚离等人照顾颇多,楚离还是十分客气。 “有没有女朋友啊?” “还没有。” “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楚离一时不知道如何对答。 “嘻嘻,是陈思吧?” 这里人多,好在大家都各自忙活着,也没人来听这耳根。但楚离既没有否认,更不敢肯定。一来怕毁了人家名声,但否认也有些虚伪。 “我跟你说,我看你瞧她的眼神就知道了。但是陈静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她年纪小,我就把她当妹妹。“楚离说的是真心话,”那么小出来打工挺不容易的。” “嗯,我也觉得你和陈思特合适。“李晓红把”特“字拉得长长的,”不过她们和别的女工有点不一样。” “晓红姐,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觉得陈思和陈静长得像吗?” “哦,这个我知道,她们是姐妹。” “你还知道什么?” “别的就不知道多少了。陈思挺干练的,手脚麻利。” “陈思是本科生,大二辍学的。” “为什么?”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据说不是因为钱的关系。是因为陈静跑来东莞,然后她跟来照顾的。” “那太可惜了……” “产线上有很多这种情况,21世纪和90年代不一样,很多小女孩都不是因为穷来打工,而是因为不懂事,不想念书,或者说逃避念书。甚至有一些是被男朋友骗出来的。” “比如晓红姐!”春来一个手挽着龚青的肩膀,回过头来说。 “去你的!”李晓红白了他一眼。 李晓红喝了口自己带来的花茶,沉默了一会。接着说, “据说陈静是因为和喜欢的男生一起出来的,有段时间她情绪特别低落。她以前不是现在这么阳光活泼的。而且陈静也不一般,她是学舞蹈的,从小开始学,父母看管很严。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谈恋爱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家里也管不住。就跑出来了。” 李晓红看着发呆的楚离,问“你觉得她们姐妹谁更漂亮?” “……”楚离一时语塞,“都漂亮” ”那你不能都娶回家吧?“ “晓红姐你别开玩笑了。” “毛血旺来了,吃吧。“晓红一脸欣喜的看着一大盘红辣椒。 那边几个已经觥筹交错,自娱自乐了起来,全然不顾他人。 “你见过陈静跳舞吗?” 楚离摇摇头。 “去年,不对,前年年会的时候,有个节目是陈静编排的。她领舞,跳的民族舞,跳的可好了。我跟你说,这个女孩身材真是太好了。底下老板的眼睛都看直了。” 服务员又上了几个菜,菜名取得也十分新颖,什么少妇脱衣,回锅肉,水煮鱼。 春来喝的有点微醺,不断的拿杯子找这个找那个。不过看得出来,这小子酒量相当了得,楚离看着大家吃的火热,自己却盯着沸腾鱼里那片片雪白的鱼肉在油锅和辣椒里翻滚着。 “陈静一直是在我们车间吗?”楚离问李晓红。李晓红正伸长着脖子拿着筷子翻找少妇脱衣里的牛蛙肉。 “没错,从来没有换过车间。怎么了?” “她是什么时候情绪低落的,晓红姐还记得大概时间段吗?” 晓红脸红红的满意的把一块牛蛙肉放到嘴里,说:“去年年初,我记得。” 楚离心里逐渐警惕起来,他一直怀疑的事可能是事实。“陈静的男朋友长得肯定很帅吧?” 李晓红喝了口椰汁,“我不知道。其实想想挺奇怪的。你说她怎么就保密工作做的那么好呢?” “是陈静先来东莞的,还是陈思先来的?” “陈静先来的!”龚青说,然后看了一眼李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陈思这种大美女谁不知道,她应该是07年初来的公司。妹妹06年下半年来的,当时引起轰动啊,那会李娜还没来,说实话,李娜也就是会打扮。”喝了酒的李晨也还了俗,露出来儿女情长的本来面目。 “陈静跳舞的时候,我们公司所有人都看到了?” “对,那是年会。我们这个事业部的年会。”李晓红说。 “年会是每年都办吗?” “以前基本上每年都办,但是去年没办,今年估计也不会办。因为金融危机吧,办年会特花钱!”李晓红继续挑牛蛙肉。 “晓红姐一定表演节目了吧?”楚离故意看着李晨和龚青。 “哪里,我不喜欢唱唱跳跳的。我们部门,我说的是梁括下面,也就出了两个个节目吧。” “夏鸿飞唱郭富城的歌,然后边唱边跳。我记得很清楚。另外一个节目……”陈曦突然插话。 楚离一直在等这个名字。 “夏鸿飞是上次打篮球的那个大帅哥吧?”楚离故意笑呵呵的说 “帅什么呀帅,阴阳怪气的。”春来不置可否。 “春来你又不认识!“ ”不是打过几次篮球吗?“ “你们还别说,以前可多女孩子喜欢她了。”陈曦一脸羡慕的说。 “他是占准班上的吗?” “不是,向杨华班上的。” “对了,那会儿,他是不是黄京的男朋友啊?”龚青吃的一头汗,拿着冰啤酒索罗索罗嘴。 “你们可别瞎说。向杨华追黄京可追的紧了。”晓红示意大家不要讨论黄京。 “大帅哥还会唱歌跳舞啊,他是什么时候进公司的啊?”楚离跟进这条线。 “他之前是分到前段的晶圆部门,后来申请调到我们部门。”晓红顿了顿,“是06年初就来了的,我记得。因为冯昭有次请晶圆车间的组长吃饭,他也来了。帅哥嘛,总归记得牢。” “哪里人啊?上次打球时候也忘记问一问,哎呀可惜了。不然好交个朋友。”楚离打着哈哈。 “宜昌的。他三峡大学毕业的。”陈曦很肯定的说。 “咿~”晓红突然哎呀了一声。然后就没说话了。 楚离看了一眼晓红。然后就张罗大家吃饭,多喝点。 吃到快结束的时候,龚青支支吾吾的问,“楚工,你背上那个伤疤……看起来挺吓人的。” 春来对龚青摇了摇头。 “早些年打架受了点伤。“楚离看着龚青轻声说。 大家没有再吭声。春来识相的站起来给大家劝酒,一会儿,气氛又开始活跃开来。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大家兴致很高,龚青和陈曦李晨去了超市。春来和楚离送晓红回去。东莞的天黑的很早。长安上沙这里路灯覆盖并不是很好,有些地方比较暗。所以男同事都有送女同事回宿舍的习惯。 走到大排档的时候,春来接了个电话,跟楚离打了个招呼,就一溜烟儿不见了。 剩下楚离和晓红。 ”晓红姐,将来还要多关照,论学历,资历,你都是我前辈。“ “你别客气了,你做的很好,大家对你都有信心。”看了一眼楚离,“有个事我刚刚想起来。陈思也是三峡大学的。好巧啊。“ “谢谢晓红姐。这些都是人家的事,我和陈思没到那份上。我觉得一切都要看缘分。还请你帮我保密。” 嘴上这么说,心里依然有很多疑问。楚离突然感觉有些累。可能现在弄明白这些也没太大意义。自己总归和别人不一样,不知道陈思知道自己的过去后,有没有什么想法。送晓红回去后,在工业园里游荡,九月天热哄哄,看着工业园里依然人来人往,犹如小时候晚上站在玉米田里那样,突然盼着有股狂风吹来。 第二十三章 家里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黄洪利正在穿裤子,低头扣扣子的时候,硕大的肚皮拦住视线,看不见只好靠手摸索,额头汗津津,头发油油的,一双手也永远潮潮的。黄京连看也不想看,这是每周最黑暗,最恶心的时刻。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抵挡他身上的异味。 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低沉而羞愧的说,这个月弟弟老家的房子已经起好了地基,想明年年底结婚。最好嘛再一起置办一辆农用车,给他拉拉货。爸爸的身体不好,药费这个月有点多……。挂了电话,黄京满脸堆笑,拿那妖姬一般的大眼使劲看着黄洪利,强颜欢笑。 洗完澡出来后,又忍不住多喷点香水。这个是黄洪利从香港带过来的香水。廉价但味浓,可以盖掉自己排斥的那些气味。黄京尤其讨厌的是槟榔加香烟混合出来的那种恶臭。东莞是多么炎热的地方,她无法想象……。忍不住了,冲进卫生间,一阵呕吐。黄洪利追了进来,对着黄京的臀部一脚,然后抓住头发硬生生的把黄京的头从洗脸池里扯出来,反手抽了黄京一耳光,然后脱下才穿好的裤子,嘴里一边用白话谩骂着污言秽语,一边向黄京逼近了来。 黄京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钟了。黄洪利打归打,总是会多给钱。自己太需要钱了,哪怕再多来几个男人,也统统接受。每个月父亲的医药费和透析4次的支出,基本上要3000元,妈妈一般会再要2000,这个是存給弟弟盖房子结婚用的。来东莞四年,从两年前知道父亲得了肾病,刚开始,做一些陪酒,陪ktv,收入不稳定,自己也没时间。毕竟要一份工厂的工作掩护,否则以后嫁人都成困难。一直不愿意抛弃最后的尊严,彻底沉沦,另外也希望日后能遇见珍惜自己的人。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黄洪利,一个礼拜只要周日来一天,稳定得多也很安全。 有想过干脆全职,但是代价太大了,健康,将来,名誉,一切都没了。当前还能勉强支持家里开支,明白自己不能再走远了。 往世贸酒店路过的时候,有一家烧腊店,由于看见过楚离和陈静好几次,之后都是绕道走。第一次遇见楚离的时候,心里真的郁闷极了,他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黄洪利那么丑,那么肥,猪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我反正会离开这里。不过楚离真是个特别的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吧,和向杨华也不一样,说不清楚什么不一样,但是那种冷静,事故,但是又有亲和力,还有一种带有神秘的距离感。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所以他会在虎门炮台哭。想想就要笑出来,大家都说对班的陈静喜欢他,真是好般配的一对。但是陈静和夏鸿飞的事完了吗?不方便问吧。虽然经常见到他。 向杨华很好,如果能嫁给他真的很幸运。可是自己这身子,已经配不上这样优秀的人了。如果真的和向杨华在一起,自己会不会笼罩在恐惧和威胁下?怕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他是不能接受的……所以这个也是不现实的。只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然后忘了自己。 再过两年,我就离开这里。虽然两年后,爸爸的病是不是会好,弟弟的房子车子能买起来吗?他作为一个男娃,一定会承担起照顾爸妈的责任的吧?这个不用说了。爸爸的病好了后,又可以开始做小工赚钱,听说现在家里搞新农村有很多小工能做,那样家里的房子也可以翻新了。两年后我就25岁了,我一定要离开了。必须得离开了。我可以去深圳,我可以去上海,还可以回陕西,西安也挺好的。哪怕做个服务员也行。售货员吧,卖化妆品,还能免费用小样呢,多好。不行,卖化妆品是吃青春饭的。可惜自己没读多少书,弟弟读了书也不好好找份工作。唉,还是别想这些了。肚子有些饿,但是还在反胃。回公司吃,便宜多了。 她的大腿和臀部持续的胀痛,走路都有些吃力,她干脆停下来歇口气。这时一只灰色的小老鼠从下水道里露出毛茸茸,尖尖的嘴巴,粉嫩的鼻头,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黄京好一会,才钻出来,爬到旁边的垃圾桶旁边,对一个发霉的包子咬了一口,突然有人扔了一包垃圾,小老鼠掉头就跑…… 黄京路过一个买衣服的店,朝玻璃橱窗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妆都花了。什么时候哭了?抹了一把眼泪。朝120路公交车站走去。 第二十四章 元旦过后,人事部的通知终于下来了。工程师和所有办公室人员宿舍福利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住房补贴。 住房补贴计算方式:基本工资的7%。按照楚离的工资计算,补贴大约为350元。比预期的要好那么一点。一月底就必须搬出去。主要的原因是公司的扩张,工人宿舍紧缺。而工人是必须要集中管理的,所以必须牺牲办公室(相对高收入)人员的福利,从而把宿舍重新分配给工人。 时间非常的仓促,虽然人事部一再致歉。但由于前期已经做过沟通,该实施还是得落实。大家都开始找房子,tmk公司的长安分部办公室人员总体在2000多人。工人大概在2万多。一下子多了2000多人有租房需求,上沙的房子应声涨价。 东莞的出租房,除了莞城以外。所有镇上的,都是私房出租。东莞土著家里有土地的,盖几栋楼,6~8层高。一层3户,很多人家里有好几栋。据说很多本地人都没有工作,每月开车到处收租。每套房子为40~60平方米,两居室带厨房卫生间。原租金为500元,现在涨价到700。好在空调洗衣机彩电齐全。两个工程师合租到也乐意。 楚离运气没那么好,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春来邀请楚离一起看房子,不过他看中的房子偏远,而且设施落后。春来也不含糊,就和龚青一起合租了。导致到了一月中旬,楚离的房子依然没有着落。 叶奶奶却帮他解决了问题。 这天楚离在叶奶奶店里吃烧腊饭的时候,陈静问楚离有没有租好房子。楚离摇头说还没有。陈思说只有半个月了。 楚离点点头。 小叶走过来,拉了凳子坐下。看着楚离:“你要租房子?” “是的,小叶。” “你们是在上沙对吗?” “没错。” 陈静以前一直拦着不让小叶参与他们聊天,但是自从楚离拒绝自己后,就再没这么做过了。现在只是静静的看着小叶。其实那次以后,陈静并没有改变什么,仍然对楚离格外的亲近。甚至说过,愿意做楚离的小老婆这种傻话。但楚离也能感觉到陈静心里是有很失望的。但有些事是不能多做解释的。 小叶突然起身,歪过去跟叶奶奶嘀咕了几句。叶奶奶也走了过来。 “靓仔离,你做咩要租房?” “奶奶,我们公司不提供宿舍了。因为要招很多新的工人,我们必须让出来,所以公司给了我们补贴让我们去租房子。” “我明了。”侧过身子,看了看小叶,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对小叶说:“你去一趟吧!” 小叶眉开眼笑“谢谢奶奶!”然后开始解围裙,脱手套。然后又突然想了一下。说下周吧。 叶奶奶说:“做咩野?” 小叶说要收拾收拾。叶奶奶笑笑不置可否。 “谢谢我什么啊,要谢你舅公,还不知道靓仔离钟意否?” “奶奶,你是要租给我房子吗?”楚离豁然开朗。 “唔知你中意否……”叶奶奶笑着说。 周日早上楚离就等候在120路上沙站的站台,陈静和陈思也跑来了,陈思说也要租房,顺便看看。楚离才想起陈思也是办公室人员。想想带着一起看看也好。小叶穿了一套特别好看的牛仔裙子,头发也披散着。陈静说,“今天真漂亮。”凑近过去又拿嘴巴顶到小叶脖子肩膀上,“哎呀,我喜欢的烧腊香味没有了!”夸张的摆手说,不喜欢不喜欢。把小叶逗得前仰后合。 上沙村的布局有点类似龙舟,tmk公司在龙舟的中部靠北面,以前楚离的宿舍在tmk最东边,在工业园最边上。而小叶把三人带到了南面最东面。就是原来楚离请同事吃辣妹子川菜馆的街道对面。这样如果说tmk在12点方向,叶奶奶的房子在4:30方向。 小叶很熟练的走到一栋标有d1标记的楼房下面,找了一楼个阿叔,阿叔的年纪和叶奶奶差不多。小叶给介绍了一下。阿叔姓陆,是她舅公,这人开始板着面孔,后来听说是小叶的朋友,倒也亲切。招呼着进家门喝茶寒暄。楚离知道广东人喝茶最少要半个小时,婉拒了。小叶和舅公告别后,到了d2,也就是隔壁一栋。楼下门没锁。楼梯上到了六楼,五楼的一层三户,这里变成两户,隔壁一户门紧锁着,小叶说租给了人家。掏了钥匙打开左边这户。 进门后首先闻到一阵淡淡的木制家具的味道,房间里没有任何霉味,窗明几净,倒是有一点普洱茶的味道。家具不算多,也不算高档,但是都擦拭的很干净,椅子也收拾得妥当。进门有个小客厅,大概30平方米,右边一个鞋柜,角落里一个电视柜上面一台老彩电,还是那种大屁股的,一个非常朴素的茶几,茶几上有一套简单的功夫茶茶具,普洱的香味应该是从茶具里散发出来的。围着和几张矮凳子。客厅里还有一套餐桌,只配了4张大椅子。一个冰箱插头和线盘踞在头顶上。剩下就是三个门。左边第一个和第二个应该是通向卧室的,楚离不好意思推卧室的门,小叶也首先打开了第三个门,是通向阳台的,估计是为了通风。楚离走进阳台,发现是半封闭式的,就是开放阳台但是装了铝合金防盗栏。阳台上有两排晾衣服的管子,尽头放了一个撑衣架的叉子。还有一个门,必然是厕所和浴室了。阳台左边还有一个小门,楚离问了一声,小叶说是厨房。楚离这才推门进去,是一个只有4平方米左右的小厨房,虽然这般紧凑,但五脏俱全,双头的煤气灶,洗碗池,洗碗池上方有一排小柜子。头顶上一个排风扇,目测适合一个人来里面操作。厨房很干净,小叶和奶奶看来从来没有在这里烧饭过。 陈静在那边压低这声音:“小叶,这是你的房间吗?好可爱啊——” 楚离从厨房出来,陈思在客厅里看着茶几上的茶具,陈静却进去了靠近厨房的这个房间,小叶站在门口,笑着说:“是的,不过我没有住过几次。” 楚离从小叶的肩膀朝里看,真是一个非常温馨可爱的房间,墙壁上都贴满了照片和一些花瓣,还有很多q版的小叶,应该是她自己画的。照片很多是大头照放大打印的。除了小叶,照片里有一个30多岁的女人,看眉眼,应该是小叶的母亲。 “这是你妈妈吗?好漂亮啊!”陈静一脸惊讶的问。 “对,是我妈妈。”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啊?” “我妈妈已经过世了。” “啊!怎么会?这么年轻。” “静静,别闹!”陈思走到门口也朝里看,看到墙上的照片,却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楚离也只是知道一点点,之前叶奶奶说过。 “我妈妈生病。”小叶看上去很平静。 陈静突然从床上跑过来,瞪着看着小叶。眼里泛着泪光。然后一把搂过小叶的脖子,紧紧的抱着小叶,肩膀轻微的颤抖着。楚离转过头看陈思,陈思却别过脸。 小叶说:“大家都进来吧,随便看,没事的。”眼睛看着楚离。 楚离想把鞋子脱了,被小叶制止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走了进去,房间内东西很多。有一个梳妆台,是老式的广式那种,一面椭圆形的镜子。一个立式的放洗脸盆的柜子,还有一个五斗橱。都在角落里。和客厅的家具被擦的干干净净不一样,上面积了一些灰尘。 小叶的床不大,一米二的木床,有一个蚊帐。蚊帐雪白纱质,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上面还盖有一层布可能为了挡灰尘。有一张书桌,是一体式的老式书桌,上面竖有隔板可以摆两层书。楚离看了一下,都是高中的书。应该是高一的课本。一个透明的塑料笔盒里放了几只圆珠笔。笔盒的右上角有一个贴纸,上面写着工工整整的两个字-叶晗。字体坚毅有力,自信满满。 墙壁上贴的大大小小的照片,仔细看了一下大头照中的女人35岁左右,一脸温柔,短头发,高鼻子,下巴和小叶一样,中间有个沟。站远了看,居然有几分林青霞的模样。有些照片,小叶只有七,八岁。而到了后面的照片,女人已经明显面有倦容。照片里的小叶非常开心,自信。有一两张里也有一个中年男人,想必是小叶的父亲。男人瘦高,憔悴,脸色苍白。眉眼深陷,嘴唇乌黑。头发梳至脑后,显得头特别的小。 小叶被陈静拉去了隔壁房间,楚离也赶紧跟了出来。陈思在厨房里不知道忙些什么。 隔壁房间应该是奶奶的,一个大的衣柜,一张桌子。上面简单放了个镜子。没有电视,但是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角落里放了一张藤椅,还有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缸。然后就是几个木箱子,年代之久远,估计都超过楚离的年龄。墙壁上挂着一幅黑白照片。一眼能看出来叶奶奶,旁边一个小老头,目测是小叶的爷爷,慈祥而沧桑,目光中却透露出一丝精明。 “去看看你的房间吧?”小叶看着楚离,露出牙齿一笑。 楚离点点头,小叶领着两人上了阁楼。 阁楼上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房间虽然只有一个窗户,但采光非常好。由于是顶楼没有什么阻挡光线的建筑。房间十分小,比小叶的房间还要小上不少。却出奇的放了一台电视,楚离凑近一看,竟然是崭新的。膜居然都没有来得及撕掉。 楚离看了一眼小叶,小叶正和陈静玩闹,准备开门去阳台。 然后又发现墙壁上的空调显得特别的突兀。那个位置刚好对着门口吹,想必安装这个空调的人十分没有经验,或者说对工人没有做任何要求。楚离伸直了脖子,看了一下,发现空调也是全新的。心里明白小叶才买的,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尽管陈静一直插科打诨,小叶还是偷偷地看了一眼楚离,然后走到走廊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三人顿时眼前视野一片大开。可以直接看到tmk公司,反面则可以看到那条人工河。阳台上十分干净。地上有打扫的痕迹。很明显小叶不光买了电视,装了空调,还打扫了卫生。 陈思走了上来,端了一个盘子,上面放了四个小碗,每个碗里都有一个调羹。陈静先闻到气味,冲了过去,说“姐,你做了冰糖雪梨?” “小叶,我挺喜欢你的厨房的,刚好又买了梨,用了厨房的餐具,你不会生气吧?” “给我吃就不介意。”小叶心情特别好。 四人站在阳台上,虽然一月份武汉冰雪覆盖,东莞却暖如春夏。楚离喝了一口冰糖雪梨汤,甜入心扉。 事情是这样的,叶奶奶的弟弟是上沙村的村民,叶奶奶的父亲在上沙有一块地,改革开放后盖了两栋楼,其实有一栋应该是叶奶奶的,但是舅舅家人多,所以当时分的时候,奶奶作为嫁出去的人,就没有要求了。当时奶奶的丈夫到南洋做生意,家景甚好。后来丈夫去世后,小叶的母亲生病去世,儿子就不学好,开始赌博,家业凋零。小叶的舅公为了让叶奶奶有养老的棺材本,把两栋楼的其中一栋的一半,让给叶奶奶,产权虽然没有做过户的动作,但是确实空了出来。叶奶奶为了还儿子的赌债,把下面几层卖了出去,顶楼加阁楼留给自己放了些杂物,小叶也有一个房间在6楼。但是由于叶奶奶的烧腊店在厚街,孙女两基本上不回上沙。所以第六层基本上空置。家里债台高筑,一直很想租出去,可是由于所有的杂物物品都在,即使来看房的人无数,但是看见那么多家具,都有忌惮万一顺坏丢失,赔偿都将是个问题。个别愿意租的又是贼眉鼠眼,也是不放心随便出租。所以一直都没租出去。现在楚离有这需要,叶奶奶哪怕送给楚离住也心甘情愿。毕竟多个人可以照看房子。 楚离对小叶说,房子我租。房租怎么付? 小叶说,“你觉得呢?” “电视机和空调,我给你3000,然后房租每月500,我付三压一,好吗” 小叶连刷的一下红了。『电视机和空调,不用了。房租500可以的。』 “当然要的,你不用去买这些的,我可以自己装呀,3000够吗?” “够的够的,楚大哥,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 “现在,去把妈妈的梳妆台擦一下,好吗?” “你怎么……”小叶睁大了眼睛“我知道了。” 陈思走过来跟楚离说:“这房子真的很好,你不租我租了。” “你如果租不到,我就让给你。我再去找别的房子。” “不用啦,我跟文静一起去看看,没事的。” “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你想尝尝啊?” “想!“楚离也没想到居然脱口而出。 “那这边有厨房,下次……” “干嘛,干嘛,你们两个人?”陈静大惊小怪的嚷嚷“谈恋爱呐?趁我不在?”用手指头点着她姐姐的脑门,摆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然后又跑去挽住楚离的胳膊。 楚离带了一份合同,自己先签了,然后再交给小叶。小叶说还需要这个啊? 陈思说以后记得一定要准备好这个,否则会有不必要的纠纷啊。 当楚离把钱递给小叶的时候,小叶显得十分尴尬,说:“你下周拿给奶奶,好吗?” 楚离有点摸不着头脑,想想,然后点了点头。 楚离笑着问小叶:“房东叶晗女士,没有住房注意事项吗?” 小叶想了想,笑着说:“不可以带女朋友来过夜。” 陈思愣了一下,陈静张牙舞爪的冲到小叶跟前:”为什么?楚大哥这点权利都没有?不租了!“ 小叶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好吧,如果是你们,那就没问题。” 陈静昂着头,说:“那是,他敢带别人,是不想活了。” 陈思也笑了。“静静你别胡闹了。” 楚离说今天大家这么开心,我请你们吃饭吧。 “好诶!吃辣妹子,吃辣妹子!” “小叶,吃辣的不方便吧?”陈思看了看小叶。 “没事,不是每个广东人呢都怕辣的,也有辣不怕的。” 小叶走的时候,特地把钥匙给了楚离。楚离把小叶和奶奶房间的钥匙还给了小叶。说自己不需要进入那两个房间的。 第二十五章 楚离住进去已经接近两个礼拜了,转眼就是立春。正准备托人买火车票,陈思就打来了电话。 “陈思,怎么了?” “跟你说一声,我不用租房子了,公司还是为我们保留宿舍。这样你就不用费心到处帮我们看房子了”陈思的声音听上去挺平静。 “那我没法吃到你做的饭了?”楚离故作玩笑地说。 “……”对方突然沉默 楚离听见电流输送到耳边陈思的呼吸声,更加仿佛听见她胸口心跳的声音。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如果真想吃,我到你家来做给你吃吧。” “好的。我……我吃。“ “带上静静。”楚离补充了一句。但是说完很后悔,其实陈思一定会带着陈静,自己又何必多余这么一句? “知道了。” “陈思,还有件事。” “嗯?” “你春节回家吗?” “回家,但是车票还没有买到。” “k1092,到宜昌东对吗?” “你知道我是宜昌的?” “你和静静一起回对吗?还需要帮别人买吗?男朋友……?” “就我和静静。” “那男朋友呢?” “我没有。” “好的。” 楚离心情格外好,打了孙雷的电话。过了没多久,孙雷说办好了,今天就送过来。楚离想想趁机请他吃饭,就说有劳了。 孙雷的性格比较孤僻,以前警校里和楚离走得不算太近。但是他和董锐关系很好。董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上上下下的人缘很不错。楚离是警校的尖子生,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后来出事,少不了有人幸灾乐祸。不过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孙雷虽然性格孤僻,但是成绩一直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做事有点古板。认死理。 下午楚离早早的下班,到辣妹子约了一桌饭菜。然后到公司门口等孙雷。刚来东莞的时候住在孙雷那一个星期,东莞公安局南城分局刑侦队。孙雷这样的人特别适合干这个,董锐和楚离都比不上。董锐毕业后也直接进了公安局刑侦支队,主要还是侦查一类的苦活累活。 楚离一直盯着公交车上上下下的人群,一辆帕杰罗却缓缓停在路边。孙雷把车窗降下来。说:“离哥,上车。”楚离楞了一下,直接拉了后排的门,跳了上去。帕杰罗的车子比较高,公路性能好,有一定的越野能力,警局采购多。楚离也会开,警校里都摸过。 楚离让孙雷在辣妹子门口停车,又跟孙雷说,这地儿不好停车,那边有个停车场。孙雷说行。两人到辣妹子坐定的时候,已经六点来钟。 “从莞城开过来,得一小时出头。” 孙雷嘿嘿笑,掏了颗香烟,直接扔向楚离。自己点了一根。楚离不抽烟,把香烟整齐的放在筷子旁边。 “离哥,今年春节我回不了,不然我们一起回。” “你多久没回襄樊了?” “去年和董锐一起回的,那也是因公。春节我们都格外忙。” “你怎么也抽上了?我刚来东莞那会,你不抽烟的。” “离哥,幸亏你没干这个,不然你也得变烟鬼。不然你去蹲点24小时试试。“楚离知道蹲点就是侦查的时候重点监控,要没日没夜的不合眼监视目标嫌疑人。 “你现在还要做这个吗?你应该也是小领导了。” “还是得做,不过好歹有人给我轮班了。” “你女朋友呢?” “早分了,说自己过得像个小三。” “什么意思?” “说打电话都是小心翼翼,问今天晚上回来不回来,能待多久,下次什么时候见。觉得自己像小三。年前分手的。也离开东莞了。去了上海。” “你吃慢点,是着急赶着回去吗?” “离哥,我饿呀。” “中午没吃饭?” “我早上也没吃,刚刚从长平回来。” “那你怎么帮我买车票的?你周末送过来好了,干嘛这么急?”楚离有些不好意思。 “我明天要去深圳。周末还不知道在那,万一耽误你回家怎么办?” “行,多吃点。我再喊两菜。” “够了,这菜下饭,尤其这泡椒牛蛙。这里菜好吃,下次我来你还带我来这吃。” “你这么忙,我是乐意。” 孙雷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摸了三张火车票。 “离哥,你拿好。明年要实名制了。你得给我身份证。”说完贼兮兮的看着楚离,“这里边有嫂子吧?” “什么嫂子……”楚离摇摇头 “反正明年回家我准知道了。你得把身份证给我,你还能跑得了?宜昌离咱那近,我同意这门亲事!“ “你现在怎么变贫嘴了?” “离哥,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好,真的,你看我们俩,如果换换,我是乐意的。” 如果能换换……少活十年也许,我也愿意。楚离心说。 “你这样上顿没下顿,不行,胃受不了。” “我已经有胃病了。“ “那你还不说,这辣的不能吃了。”楚离扬起声音“服务员——” “别,我就要吃这个,我都好久没吃了。” 服务员过来,很客气的问需要帮助吗?楚离点了三个小炒,叮嘱别放辣。 “咱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辣少吃。“ “那我打包走,那不辣的你留着。”孙雷嘿嘿的笑。 楚离心想,看来人也是会变的。想着他拿着枪出现在寝室门口的样子,不禁恍如隔世。不禁笑了起来。 ”孙雷,这东莞的小偷扒手很是猖獗啊。你们也不管管?” “警力不够,警力不够。真的没办法。我们现在正大量的招收辅警。上面也知道这个现象。对了,现在很多民间人士给小偷上私刑。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毕竟国有国法。唉……“ 楚离沉默不语。 “总之,你和嫂子她们出门得小心,注意安全。辅警没有就位前,这还得乱一阵子。” “你小子瞎说什么,还嫂子她们。”每次孙雷喊嫂子,陈思的脸就在楚离的脑海里晃一下。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变相的意淫,不禁有些鄙视自己。 “话说回来,这治安确实比较令人担忧,我刚来报到的那天,路过河堤的时候,一群人围着,应该也有不少警察,法医。我当时赶着到公司报到,没有仔细看,但是我听到有人说什么内脏都挖空了。“ “离哥,其实我这两年一直在跟一个案子,就是你说的那事,我知道。长安分局的资料送到我们那了。长平那上个月也有类似的案子。我们初步认为是器官贩卖。” “手段这么残忍,那你们上头给的压力应该挺大的吧?” “非常大,我们这不都没得好好休息吗?” “我上次还跟董锐开玩笑,说要不要让我给你们做线人,只要付点线人费就行了。” “其实董锐那次来,也是为的同一个案子。” “他可是武汉公安局啊。这还流窜作案吗?” “牵扯很大,我们初步怀疑有一个团伙从东莞取器官,然后卖到各地。“ “这些是你们的机密吧,没有必要,就别跟我说了。” “没事,离哥你兴许还能帮我分析分析。我们这边总共第五起了,你在上沙人工河那边看到的应该是第二起,第一起在厚街,第三起在岗厦,第四起是去年在南城,也就是董锐来之前的一个礼拜,刚刚上个月又有一起,是在长平。“ “全部都是女孩?” “是的,而且都是25岁以下女性居多。” “有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都有。不过并没有采集到体液,也没有挣扎的痕迹,非常蹊跷。反侦察能力很强。“ “全部为女性,没有反抗,并且有被性侵。”楚离皱着眉头,“室内还是室外,受害人有没有穿衣服?” ”都有,基本上都是室内,只有两个受害人是在室外遇害的。“ “另外那个室外的应该是在花园一类环境幽雅的地方。受害人下体被精心清理过。“ 孙雷瞪大了眼睛看着楚离,狐疑,诧异,过了好久,“离哥,如果不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然后第一起发生的时候你还在武汉,有不在场证明,我现在就把你拿下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再去和法医聊聊,那个究竟是不是性侵,还是只是?发生了性关系?“ “所以你是说熟人做案?” ”这个只是我的推断,卷宗我也没看。你自己好好研究一下。“ ”离哥,你真适合做这行。“ 楚离没说话。 ”离哥,对不起!当年我怕你打我,拿枪进去,我蠢死了。“ 楚离大笑了起来,“你拿枪的样子很傻。” ”你散打冠军啊,我们都害怕。“ “行了,少说两句。” ”回家,记得去看看政委,这几年闲下来后,他很烦躁。“ “我听说了,是要去看看。“ ”离哥,我这就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楚离站起来送孙雷到停车场,把那颗烟还给他。说以后少抽点,按时吃饭。 孙雷点点头,上车发动引擎,往南城方向开去。 第二十六章 叶奶奶不愿意收那3000元,只是夸小叶事情办的好。说房子里有个人在看着,自己也放心得多。楚离仍然强塞给叶奶奶,并说如果不收,自己不搬进去了。叶奶奶笑着说,以后烧腊饭免费供应靓仔离了。 叶奶奶让楚离和小叶陪自己吃点别的。今天生意不是很忙,12点半那一拨吃午饭的忙完之后,她就端了一锅龙骨汤,一盘蒸鱼,一份烤鹅,一碟白灼菜心,还有另外一锅甜汤。楚离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吃烧腊饭就好了。但叶奶奶坚持,他也不好扫兴。 “靓仔离,你条女呢?” “奶奶,我确切的说,还没有女朋友。” “哎呀,那上次那两个靓女呢?”叶奶奶八卦的看着楚离,“那么漂亮你都不中意吗?” “奶奶,楚大哥暗恋那个姐姐呢。”小叶看着楚离,嘻嘻的笑着。 楚离也不好意思接话。 “姐姐号咩名?” “陈思。心灵手巧,还会做冰糖雪梨呢。”小叶绘声绘色。 “靓仔离啊,我和你说,我也觉得那姐姐不错,端庄稳重,妹妹太小,你要好好抓住机会哦。” 楚离点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然而别人说起陈思,心里总是有一点甜蜜,好像总是巴不得有人在他旁边提这个名字。 “陈思姐姐呢,我就不知道了。”小叶幸灾乐祸的说。 “你个臭丫头,你也没男朋友,靓仔离都被人抢了。“ 小叶听了后板着脸,低头喝着甜汤。 奶奶煲的靓汤清香四溢,鲜美甘醇,其实很多外来人不适应粤菜里先上汤的习俗。“宁可食无菜,不可食无汤”的生活习惯,让很多外地人饮汤而饱,饭菜不想。虽然外地人不理解,不代表这样的饮食有欠缺,相反,先有汤水暖胃,垫饥,反倒养出苗条,克制的广东人。传统的粤女不爱逛街,也不像江南女子,整天对镜贴花黄,梳妆打扮。她们多守着一团火一锅汤,每天在云蒸雾罩中,心怀无限遐思、万般温情地煲汤,在汤中对爱人寄情。即使到今日广东已立于改革的潮头,粤女也依旧着装随意,即使是再忙碌的女强人,也留有“为君洗手作羹汤”的喜好。如果一户广东人邀请你做客,主妇为你煲味靓汤,那从煨汤时间,配料选择,都能看出这家人有多么尊你为上宾。 “我只想有一天有个好男人,带这个臭丫头走。走远一点,越远越好。“奶奶看着小叶去了厨房,开始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推心置腹于楚离。 “小叶现在还小,而且她走了,奶奶你怎么办?” “我有个不争气的儿子,我这老骨头,就算都给他了,但是这丫头不能坏在他手里。” 楚离想起小叶房间里,照片上那个消瘦的男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叔叔,他现在在哪里?” “你别提他,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迟早要死在那个地方,假如他不死回来,谁找也找不到。”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帮不了,没有人能帮他,沾了粉了,也就是完了。不来就算好,来就是要钱。” “小叶的高中没有念完,要不要让她继续上学?” “她已经停学好几年了,现在入学都是问题。而且她自己不愿意,也是担心我吧。是个懂事的孩子。“ 楚离点点头。 “靓仔离,我就是担心我的衰仔,连累小叶。” “奶奶不用担心,小叶心地善良,吉人自有天相。”吉人真的一定会被庇护吗?楚离扪心自问。 ”小叶年纪也不小了,今年22岁了。“ “奶奶,有件事问你,你介意就不说也行。” “你尽管问。” “上次来的两个人,一个叫段问,另外一个胖胖的。“楚离观察奶奶的表情,接着说,”他们什么身份?“ ”不是好人!“奶奶的眼神一下变得惊恐,”唉——“又叹了一口气,”他们都是社会上的人,小叶爸爸之前赌博欠了不少钱,这些人借了高利贷。卖掉两套房子,其实都还的差不多了,结果我那衰仔又吸毒,后来欠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每次拿过来的欠条我都还不起。上次拿过来一笔就5万多。段问也只是马仔,老板我也没有见过。“ ”那个胖子呢?他是不是老板?“ ”他算个什么老板,他看上小叶,这个人是个畜牲。他说小叶陪他。就划掉欠的钱。“ ”那小叶......“ ”没有!“奶奶用力的摆手,”我怎么允许!哪怕要了我的老命,我也不允许。段问有个夜总会,一直缺人手,小叶过去帮忙倒是有,也只能还掉点零头。我去年卖了一套房子,就是厚街这边的小房子,已经全部还清了。段问说还有十万多利息,今年年底应该算算差不多能还清。” “段问是放高利贷的吗?” “你别打听这个人。他坏事做尽,迟早要遭报应的!你以后见到他绕开了走,他在店里你别进来。你年轻冲动,我怕你做错事。到时候我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奶奶别说的那么严重,我能照顾自己......” “靓仔离!”奶奶打断楚离,”你不要不知天高地厚!他身上最起码都带刀的。而且你帮了一天,帮不了一世。这笔烂账还了就清净了。“ ”我知道了,奶奶放心吧。我记住了。“ ”那个胖子是东莞人吗?“ ”香港的,在这里做生意,我也不清楚做什么生意。估计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一天到晚和段问混在一起。叫黄洪利。“ ”小叶的父亲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跟着我丈夫贩茶叶和食品去南洋。开始赚了不少钱,厚街的房子也是他买的,南城还有一套房子,那时候生活很好,小叶在玉兰中学成绩也不错。后来小叶妈妈身体开始变差,怎么治也没有用,中医西医都试遍了。才三十出头,就去世了。我儿子也是受不了打击,生意也不做,每天喝酒,赌博。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没有挺住呢?我希望他还能戒掉毒瘾,然后好好把家撑起来……一个家没有像样的男人是不行的。“ ”叔叔现在在哪里?“ ”整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也不知道。可能又躲去哪里烂赌了。你见不到他的,因为他基本上不回家了,偶尔打烊的时候来看看我和小叶。小叶一般都睡了,他呢,问我要点钱就又走了。“ 楚离听完十分难受,小叶真是年纪轻轻就要遭受很多。奶奶看上去奔七十了,如果将来离开人世,小叶可能还没嫁人。 ”奶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跟我说。“这时候小叶戴着围裙从里屋走了出来,两手上湿漉漉的。楚离没有继续说下去。 ”靓仔离,你好好上班,家里还有父母要照顾吧?我身体这么好,没事的,衰仔改好了就没问题了。到时候帮我给小叶介绍一个和你一样的本分人,那我就最开心了。“ ”奶奶又想我嫁人啊?“小叶对奶奶做了一个开枪的姿势,放嘴边吹了吹。然后哈哈一笑。 ”奶奶,我下周回老家了。“ ”点解?返屋企?“ ”恩,回去过春节。初六就回来。“ ”替我向你父母问好。“ 楚离苦涩一笑,点点头。过了一会,才说,”我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我妈妈还在武汉,回去就看看她。“ 奶奶的眼神由惊讶变得柔情,”也好,靓仔离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我是独子。“ 从奶奶那出来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今天没有办法去看书了,乘了120路回到上沙。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隔壁不知道是谁放着音乐,他看了看小叶的房间紧闭的门。 第二十七章 公司放假除夕和大年初一,二,三。2月10号这天,楚离下午两点和组员们开会布置工作。这年春节,只有楚离和春来两人回家。剩下的都留下加班。楚离打点好jerry,确保春节期间没有任何服务器升级,或者软件切换事项,并委托晓红作为代理组长,管理自己请假期间一切事务。孙宁也表示,他会亲自到产线值班。让楚离放心返乡过年。 k1092是唯一一班从东莞直接发往宜昌的列车。楚离买的是硬座。每一个在东莞乃至珠三角打工的人都深知,卧铺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从东莞到武昌要接近15小时,到宜昌则需要20小时。硬座对于两个女生来说,实属不易,然而大家显然都已经习惯了。楚离和陈静陈思的座位是连号,但是陈静和陈思是坐一起,中间隔开走廊,陈思旁边还有一个位置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对面是两大一小,貌似是一户人家。楚离靠窗旁边坐了一个老人。对面则坐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孩,一上车就拿出一堆零食。 车子虽然始发站是深圳,但是东莞站上来的人占了百分之八十有余。到开动的时候,已经没有空位置了。虽然是空调车也有通风设施,但是车厢里还是迅速弥漫着一股酸酸的汗臭,混入了方便面和瓜子饼干的气味。六点启动的列车,所有人因为要回家,结束了一年的辛苦劳累,带着满满的期盼,个个难以入睡。楚离也不想吃东西,陈静显得很兴奋,一直在逗对面的小孩。他用眼角偷看到陈思在看书,也不知道什么书名。 列车员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推着餐车来回兜售,虽无人问津,也乐此不疲。大家纷纷避让,躲闪不及的多被撞膝撞腿。除了嘟囔几句,也都无气可发。车厢尾部有婴儿啼哭和女人的怒骂,夹杂了几句男人的安慰……。列车近乎每小时都停一停,路过惠州河源龙川后,熬到了晚上11点,即将到站江西赣州。楚离算了算,下一站是南昌,中间隔5个小时,可以睡一觉。看着身边形色人群,扭头看见陈思和陈静已经靠着睡在一起,身上一股暖意。 他站起身来伸伸懒腰,结果看到陈思旁边的年轻男人靠陈思很近,似乎睡了过去,头还不时靠向陈思的肩膀。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好发作。拿着随身的包,到开水房接热水。刚刚准备回去的时候,迎面走来陈思。 “睡着了吗?”楚离问。 “没,旁边那个男的不正经。”陈思神色慌张,”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不用。”楚离慢条斯理的说,“我跟他换个位置好了。” “他会愿意吗?我来问问他。“ ”你问就黄了。“楚离想了一下,”我跟他说。“ 二人回到座位上,楚离没有坐下,跨过正睡着的陈静,轻轻的把那个年轻男人喊醒。楚离看他睁眼的速度那么快也知道并没有睡着。“帅哥,我老婆有些不舒服。”然后看着陈思,“我和你换个位置,我位置在那两女孩对面,靠窗座位。” 面对自称是陈思丈夫的高个男人的直视,年轻人有些发虚。看了看楚离指的那个位置,只好点点头说行吧。 等人走开后,楚离让陈思坐里面,说让陈静坐中间,自己坐靠走廊。陈思却把昏睡的陈静喊醒,自己坐了中间。 楚离坐下时,感觉到左边陈思靠着的地方暖暖的,像电流一般隔着衣服在两个身体间相互传导,有些紧张,甚至都不敢挪动身体。后来又渐渐的有些麻木。陈思身上那好闻的香味不断的冲刷着鼻腔,车厢里的汗臭,花生米,方便面瓜子的味道消失了,本来就微弱的睡意踪影全无。这是一种什么味道? 肯定不是舒肤佳香皂的味道。以前和寝室里的同学聊天的时候,大家都说其实女生的体香,可能是舒肤佳,或者沐浴露,有些人是六神花露水,搞不好是洗衣粉的味道,最好就是香水。每当大家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楚离心里总是毫无波澜。现在陈思靠得这么近,香味这么鲜明,清新,不俗,不腻,虽淡,却往心里钻。闭上眼睛,又有一点甜甜的。 陈思动了动,把身体挪回了靠窗户那边,暖暖的电流逐渐消失了。然而香味却更加近了。楚离忍不住侧过脸,心突然狂跳起来。陈思正闭着眼睛,整张脸侧贴在座位靠背上。皮肤白皙细腻,卷发有一点栗色,额头平坦干净,几根头发俏皮的垂在两眉中央,随着列车的抖动,缓缓的摇曳着,眉毛像远山一样,一根一根都规矩的在自己该在的位置。眼皮盖着平日里冷静深邃的眼睛,睫毛有些翘起,眼角处格外的长,居然在左眼皮上有颗痣,怪不得平时从来没有见过。整张脸就这一颗痣.睁开眼睛就会消失。鼻梁高高的,鼻尖似乎都白的晶莹剔透了。苹果肌丰满,却不突兀。最好看的是那嘴唇,丰厚,鲜红,唇线分明,上下唇淡然的贴在一起,像是玫瑰花开在脸上。自己看的有些呆了。脖子的曲线被卷卷的波浪发遮的若隐若现,却被栗色的头发衬托的白皙无比。自己感觉喉咙干涩,但却不舍得挪开视线半点。如果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也没有任何怨言。 列车呼啸着进入了一个山洞,瞬间车厢里有了轰隆隆的声音。 陈思被惊得突然睁开了眼睛,随着眼皮上那颗痣的消失,乌黑得眼珠子直直的盯着正在看自己的楚离。楚离注意到陈思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眉毛也舒展了开来。眼睛睁得更大了些,甚至都看见自己的影子。然后陈思突然笑了。露出的洁白牙齿,和没有杂质的眼神让楚离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 “怎么不睡觉啊?”陈思轻轻的问。 “睡不着。” “是不是太挤了?”陈思的声音细细的。 “没有,不挤,怎么会挤?”说完楚离就觉得这话特蠢。 “你冷吗?” “还好……”自从过了龙川,车厢里越来越冷,像是穿越了春夏秋冬。 “楚离。” “嗯?” “你怎么不看着我?”陈思的声音低而跳跃。 “不敢看。” “嘻嘻,你也会不敢吗?” 楚离点点头。 ”你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是的,有。“ ”是我吗?“ 楚离感到热血一时间冲到头顶,鼓起勇气说:”嗯。“ “一直是我吗?“ “对。“ 陈思伸出手,楚离紧紧地握住。 ”好巧。“陈思的声音颤抖着。 楚离转过头,看着陈思。看见两行泪从她脸上滑下来,接着大颗大颗的滴落着。楚离不知所措,忙拿出纸巾给陈思擦拭。止不住的沾湿了纸巾,手指感觉到泪水的温度,慌乱的眼睛对视着。夹杂的喜悦,忧伤,苦楚,意外。 ”怎么了?“楚离露出一丝笑容,”我喜欢你,那么可怕吗?“ 陈思噗嗤一声笑出来,摇头说不是。手伸进楚离放纸巾的口袋,自己取出一张,低头擦了擦眼睛,过了很久才抬头,两只眼睛红红的,看着楚离,说:”我妹妹喜欢你呀,你难道不知道吗?“ 楚离跃过陈思的耳边把目光聚焦到靠在窗户上熟睡的陈静,茫然的说:”我该怎么做?“ ”等她长大点,我不能再让她伤心。“ 点点头,然后对陈思装作很坦然的笑笑。扭过头安静的看着过道的地板。等她长大……这是个多么无私的理由。 等等,为什么是再?楚离扭头试图朝窗户外面看,隧道里一片漆黑,楚离隐约在玻璃的反射上看见陈思正顶着自己的后脑勺。楚离痴痴的看着,渐渐的窗户里的自己消失了,陈思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楚离惊讶的发现她的发型变了,变得一头精神多了的短发,脸也廋了一圈,衣服由衬衫变成了黑色的针织衫。在窗户里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眼里有着热切的火光,能照亮所有的黑暗。 火车出了隧道,伴随着哄的一声,打乱了思绪。残酷的将人们从梦境拉回现实。 楚离无心询问,拿着桌上的两个空杯子往开水间走去。一边接热水的时候,广播员喊着:”亲爱的乘客,前方即将到站赣州站,请需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准备下车。“楚离回过神来的时候,开水正淋在手上。楚离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开水房门外,大家拥挤着往车门处移动。楚离看着人群,失焦的眼神无处安放。不一会儿低头看着烫着的位置逐渐泛起红色。窗户外面路灯闪闪而过,来不及回望上一个,下一个也变成了背影。 赣州站只停了几分钟,仿佛是忽然间,刚刚热闹的拥挤在门边,依靠在走廊上的人群就消失了。楚离重新拿着杯子,往门外走,却和冲进来的陈静装了个满怀。陈静可能额头磕在楚离的下巴,捂着脸把头甩动着,说:”臭梨!你要是把我毁容了,我跟你没完!“ ”没事吧?“楚离弯腰查看。 ”放心吧,没死。“陈静嘿嘿一笑。”这是我的杯子啊!谢谢!你要到明天十点下车吧?“ ”对!你们两人能自己照顾自己吧?“ ”不行哦,我这么漂亮,需要护花使者!“陈静笑得像花儿一样。 ”谁敢欺负你啊,你欺负别人还差不多吧?“ ”好,你说的!如果有人欺负我,你负责!“ 回去座位上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虽然赣州站下去了一部分人,车厢却并没有松出来,可能由于站票实在卖得太多。仍然是座无虚席。温度逐渐低了下来,不得不从行李箱里翻出厚厚的几年没有穿过的夹克衫。陈思和陈静靠在一起睡着了。楚离看了看,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厚些的衬衫,自己换上。把夹克衫脱下来盖在两人身上。车厢的灯光暗了许多。楚离看了看手机,有两条短信。其中一条欢迎进入jx省,第二条居然是小叶发过来的。”楚大哥,晚饭有没有吃?别只吃方便面,车上冷吗?“楚离刚打算回,一看接收时间,居然是昨晚9点10分。想想小叶应该已经睡下。也就心想不好打扰,待早上再回。和衣而睡,醒来时,已经是5点出头,外面天开始微亮,气温更加低了,车厢里的人都穿了厚厚的冬装。不少人行李收好,列车员开始播报南昌站南昌站。手背开始痛了起来,低头一看,烫伤的地方鼓起小气球。楚离问列车乘警好说歹说要了条毯子。帮姐妹俩盖上。 南昌是个大站,要停半个来小时.外面叫卖的声音熙熙攘攘的,楚离顿时感觉腹中饥饿,跑下去买了三份炒粉。跑上来的时候,姐妹俩已经醒了,正东张西望找自己。看到吃的也是满眼放光。这个点这东西味道甚至比热干面还要好。陈静嚷嚷着责怪楚离怎么不让小贩多加点儿辣。楚离吃完突然想起来小叶的短信没回,拿出手机又看到两条信息,都是小叶发过来的。其中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也都是嘘寒问暖。楚离回了一条,让小叶放心。还没放进口袋,手机就又响了起来。是小叶打过来的 ”楚大哥你到哪里了?“ ”南昌,小叶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担心你。“ ”我和陈思,陈静三人呢,别担心。有照应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那就好。你好好照顾自己。“ 挂了电话,楚离看到陈思雪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楚离说小叶呢,瞎担心。 陈静把姐姐的炒粉扒拉到自己碗里,嘟囔着说还减肥吗?想比我更漂亮啊!一边吧嗒的吃了起来。 吃完姐妹去洗漱,楚离坐到窗户这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窗户上粘着飘落的雪花,艰难的试图逗留在玻璃上一会,被融化后依依不舍滑落下去。远处灰蒙蒙的,看不见行人,看不见路。楚离想起了好多年前在那个小小的号子里,通过一扇狭小的窗户看着外面下雪的天空。吴染刚刚见了媳妇回来乐呵乐呵的,老牛阴沉沉的脸…… 回来时,陈思见楚离靠着窗户已经睡着了。坐好后,陈静一会儿就没心没肺的睡了。陈思看着楚离大理石般刀削一样坚毅的侧脸。自己和他没有单独见过面,除了打招呼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但那天夜里自己却梦见他在一个可怕的环境里救了自己,梦醒之后,自己居然有些生气,她一向对所有男人都保持距离,为什么他居然偷跑进了自己的梦里,她生气也不是气他进了自己梦里,而是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给人家机会了?更让自己生气的,是梦了之后的一段时间,自己都没有对他产生任何的厌恶,反而有些抑制不住的想要见到他,后来他帮自己买了火车票,她既高兴,又愤怒。静静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在偷看自己,她早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自己。李晓红都能看出来,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但在他亲口确定后,她的心还是跳了出来,昏了头就伸出了手给他,仿佛再不给他,他就会知难而退了,而伸出手后刹那间她又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可发现他的手同样冰凉汗湿,心中的后悔马上化作残酷的满足感。片刻之后,她又清醒过来,自己不能就这样和他坠入爱河,静静还花痴般的向着他,不能横刀夺爱,至少现在不行。 窗户外雪飘得如痴如醉,列车轨道旁的雪上被溅了些黑黑的灰尘,但往田野中心就是纯白色的了,再往里,村庄不时出现,被白雪点缀了河堤,草垛,房顶,再远处就是群山了,各山远近不同,此时却没有了皱襞,只是白色巨峰起伏。这是盼了很久的雪天,但此刻心里难过极了,还有一会会他就要下车了,希望他能过个好年。但是他一定很难过吧?会不会坚强的忘记今天的事,然后勇敢走下去吗?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我是有苦衷的他知道吗?他值得更好的人呢!小叶就很好,如果他和小叶一起生活,一定很辛福吧?小叶那么温柔,我作为女孩子都看出来小叶喜欢他,他那么木纳?好想再握住他的手,他刚才差点亲我了吗?哪怕抱一抱他也会让他好受一点吧?希望他一直这样睡着才好呢,我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可我还有妹妹要照顾……一切都是为了静静,我放弃了大学,我现在要放弃你了吗?希望你知道我也很喜欢你。从你第一天进公司的时候,看到你黑白分明的眼睛的时候,公交车上你帮我夺回钱包的时候,你对我说你只当静静是妹妹的时候,妙姐说万里归来颜俞少的时候,每次别人提起你的时候,我都多喜欢你一点。 接近九点的时候,楚离感觉到了口袋里,暖暖的温度,陈思握着自己的手,睁开眼睛,再度四目相对。陈思笑魇如花,手紧紧的撰着楚离,手指伸进楚离的手指之间。嘴唇又红又艳,胸脯上下起伏,那一阵神秘而不俗的香味正悄悄的弥漫开来,笼罩了自己。 直到很多年后,楚离依然怀疑自己此生是否能再遇见这么美的女子。 楚离在武昌站下车时,董锐居然在站台上等。陈静看见穿警服的董锐,赶紧扯着陈思的衣服喊:”糟了,臭梨被抓起来了!“陈思回头一看,两人勾肩搭背,马上猜出七分。”别瞎担心。这应该是他朋友。他又没偷没抢,怎么会有人抓他?“ 陈静还在呢喃呢喃的时候,列车已经开出了很远。陈思感觉楚离偷了,也抢了。 第二十八章 2010年的除夕之夜。节日的气氛十分特殊,团圆的热闹中又隐隐酝酿着恋人的暧昧,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恰好是情人节. 父亲去世后,几乎都是母子俩人一起过年守岁。去年楚离没有回家过年,心里愧疚不已,他知道母亲太过孤单,但令自己更担心的是,将来可能会经常缺席春节的团圆。今年除下自己和春来,全在坚持岗位,如果长此以往,自己也不能每次自私离岗。虽然母亲李浅慧一再在电话中安慰着他,一年365天,天天都是一个人过,过年也没什么特别,要是不方便回家,只要说一声便好。然而越是如此,当年关近了,越是归心似箭。这天楚离和母亲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说是丰盛,其实也就四菜一汤。摆上三副碗筷,母亲打开电视,春晚已经开始了。母亲笑着说,我们娘两喝一点吧,拿出了一瓶白云边。楚离知道这是父亲生前爱喝的酒。父亲不贪杯,但却天天要喝一两二两。今天母亲并没喝多少,一个劲的给儿子夹菜。辛辣,醇香的酒顺着喉咙滑下,呛着他咳了起来,咳着居然眼泪也滑了出来。楚离突然想让母亲开心一些。 “妈,我有女朋友了。” “真的啊!”果然母亲喜出望外,“怎么不带来给妈看看?” “怕吓到人家呀,还没确定关系呢。” “那也好,只要你觉得合适,妈妈都替你高兴。”母亲笑着喝了一口酒,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暖暖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每条皱纹里都或多或少地藏了阴影。抿着嘴笑着没有说话。 “妈你怎么不问哪里人啊?” “妈就问问你,人家知道你过去的事吗?” “放心吧,妈,她都知道。” 母亲这才又露出惬意的笑容,“那就好,妈妈八卦一下,是哪儿人呢?” “宜昌。” “那很好,离得不远。是工作认识的吗?” “是的,人很好。妈妈你放心吧。将来带回来给您看看。” “恩,妈当然放心。“李浅慧把杯里一点残酒喝清,调整了一下坐姿,突然伸过手拍了拍楚离的手臂,儿子看着她才严肃地说:”做人,要有始有终。你一向黑白分明,妈相信你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但你也该知道,这世上花红酒绿的,你得守着你那份。“ 楚离想了想才点点头,“妈,我来洗碗。”楚离站起身,却看见母亲眼睛里的泪花翻滚着。忙撇过头,系好围裙,进了厨房。 其实楚离不是存心撒谎,可当下唯一能让母亲高兴的只有这个善意的谎言。陈思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但他斗胆在母亲面前提起,除了安慰她,更有一番决心。他这辈子,心就系在她身上了。 在中国三大运营商最喜悦的期待下,拜年的短信到了午夜开始轰炸,即使是楚离这样交际圈十分狭小的人,也不得不静音来躲避拜年短信的甜蜜骚扰。对于更多人来说,这可是好好更新通讯录的机会。毕竟每条短信下面都会有署名。他首先收到了一些大学同学的短信,楚离在读本科的时候,为人十分低调,三点一线的生活,今天重复着明天,在篮球队交了些朋友,此外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但也是点到为止。不过到了接近零点的时候,自己的短信多的还是出乎了意料之外,绝大部分都是tmk公司的同事,尤其是生产线的女孩子。很多平时叫不出名字的,都给自己发来了祝福的信息。虽然自己知道这个你一条我一条都是群发,但不管来自谁自己都不例外的欣喜。 楚离给梁括,孙宁,向杨华以及他的团队成员,自己团队成员,发去信息后,收到了陈静的短信,一堆表情下,放了一颗大大的心。 半睡半醒熬到第二天早上,才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来自小叶:“楚大哥,新年快乐。小叶等你回来。” 还有一条是陈思的,只有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八个字。 第二十九章 大年三十的钟声敲响了,陈思才睡下。父亲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陈静九点钟就上去二楼的房间里休息了。 房间里很暖和,外面风雪连天,陈思回想着爸爸刚才的话,一阵烦躁涌上来。去意大利读书?谁来照顾静静?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 陈思看着天花板上的琉璃灯,发出暖暖的黄光。想起大学里的同学,算算几年没见了,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很好。不愿意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害怕自己的患得患失会带来罪恶感。毕竟自己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掇学的。妈妈走之前也对自己说过,以后静静和父亲就要靠自己照顾了。翻身看着外面的白白的一片,把灯关了后,依稀还有些微弱的灯光。院子里也已经有了白白的一层,上面零星的几颗脚印。 迷迷糊糊的突然警铃大作,陈思坐起来,听到二楼一阵打闹声,披了衣服走上去,爸爸也从沙发上起来往二楼走,陈静坐在床头哭。窗帘飘动着,不时一片两片雪花飘进来,又消失的不见踪影,房间里冷的刺骨。陈思跑到窗户边上,看见一个人影从院子里往外跑。原来的脚印又多了两行。陈思忙关了窗户,锁上后,愤怒地瞪着陈静。 爸爸压抑着怒气,问陈静怎么回事,陈静却只看着陈思不说话,任由眼泪滴滴答答的流。 “是不是那个臭小子?” 陈思心不由得一紧。看着陈静,后者默认了,心里顿时知道了几分。用眼神示意爸爸去休息。爸爸拿出手机,正拨着电话。 ”我先报警!“ ”爸爸,没用的。这种情况警察不抓不罚。顶多警告一下。” “那也不行,给他点颜色看看。” 陈思把爸爸推出门外,关好门看着陈思。 “夏鸿飞还来找你干什么?” “他……好像喝醉了。说很后悔,一直哭。” “那为什么要跳窗逃跑呢?”陈思急得呼吸急促起来,“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想要亲我,我打了他一个耳光,我很害怕,他没伤害我。”陈静抓着陈思的袖子。 躺在陈静的床上帮她把被子盖好,关了灯,隐隐的感觉到陈静的肩膀颤抖着,慢慢的却又打呼了起来。陈思反而一点也睡不着了。躺在妹妹身边不能转动身体,黑暗中摸出手机,发现居然有几十条未读信息。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点半了,没有读信息,径直睡了去。后来左思右想,才摸出手机给楚离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因为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出警速度不会很迅速,直到第二天早上9点,爸爸才上来敲门,说人已经控制住了,我们吃了早饭就过去。陈静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陈思心想也好。两人洗漱好,吃了点汤圆和糕点,开车来到公安局。 “爸爸你先下车,我去停车。” “好的,我先抽根烟。” 等陈思来到审讯室的时候,还来不及敲门,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说是争吵,其实都是陈雨森在骂人。进门就看见几个警察拦着爸爸,爸爸揪着夏鸿飞的领口,另一只手挥向后者的面门。夏鸿飞的眼皮耷拉着,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表情。 “爸爸,你别这样。” “你这个孙子,别招惹我女儿,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陈雨森已经满脸通红,旁边几个警察拦着不让冲突升级。 所长进来拉着爸爸走了出去。陈思这才舒了口气,盯着眼前的夏鸿飞。 栗色的头发应该是染的,有点卷,朝后翘着,但有些油油的拧在一起,估计有些天没有洗了,额头上长了几颗青春痘,眉毛细长,眼眶有些凹陷,眼睫毛长而且有些翘,眼睛大的有些神经质,被黑眼圈包裹着,鼻头上也有些青春痘的印子,胡茬子已经长得和他的秀气眉毛不搭配了。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厚的羽绒服。 想到自己妹妹曾经被眼前的这个人迷的七晕八素,陈思有些不可思议。 “你还想从我妹妹那得到什么?“ ”我从来没想从她那得到什么。“夏鸿飞终于开口了,眼皮抬起来看着陈思,继续那样毫无生气。 “那你来我家干什么?“陈思迎着夏鸿飞的目光,挑衅的报以怒目。 ”我只想告诉她,我很抱歉。昨晚我喝多了点。”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伤害了她,就离她远点。你是以为我们都很好欺负是吗?” “我难道不能和她在一起吗?” 陈思的脸都气红了,但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如果真的很抱歉,就离她远点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东莞。” “我说因为你,你信吗?”夏鸿飞脸上浮现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上一次见到这个笑容已经是好多年以前了。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你真恶心!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静静呢?“ ”当初是她来招惹我的!“ ”你不懂拒绝吗?“ ”我拒绝了的。“ ”……“陈思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夏鸿飞说的是对的。陈静是一个缺乏安全感,渴望被保护的人.夏鸿飞对于情窦初开的她犹如黑暗里的星星,是值得追逐的.但那都是从前的事,现在眼前的无赖,已经没有资格打扰陈静了。 “你们也分手了,就别再缠着她了,你昨天晚上爬到我们家想干嘛?” “来看看她.”狡黠的笑后面隐藏着奇怪的自暴自弃. “你以后离我们远点!” 陈思没有坐父亲的车,从公安局步行回家。积雪有些硬了,踩着发酥。天冷的有些过分了,夹着雪屑的北风,粗鲁而任性的上串下跳,直到你不得不把自己卷起来,缩着,它才收敛了肆意妄为。迎着冷风,走着走着,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认识夏鸿飞的时候,校园里正和今天一样飞着雪花。周六的早晨,寝室里的姐妹嚷嚷着要去看篮球,陈思看了一眼窗外,说应该要取消了,都下着大雪呢。穿得熊似的出现在篮球场上的时候,却发现电子系的和土木系的座无虚席的看着十个大男生几乎是光着膀子在雪花中跳跃奔跑。和大多数女生一样,陈思并不懂篮球,协防啊,什么抢断啊,也只是稍微从字面上明白一点,父亲是个道桥设计师,几乎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做任何体育锻炼。看着大男孩们进攻防守,陈思心情逐渐明朗了起来。也许不光是犯花痴,这种对生命激情的近距离接触,是几乎所有大学女生爱看篮球比赛的真正原因吧。 第三十章 顾不上胳膊腿脚的酸痛,陈静兴高采烈的登上汉口到宜昌的火车,自从上了中专,一个学期只回去三到四次。武汉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姑姑管的很严,平时也不让逛街。每天练舞,生活枯燥无比,好在寝室里的小姐妹活泼开朗,逐渐的陈静也适应了武汉的生活。 陈静学的是民族舞,初三成绩下滑严重。妈妈的过世,对陈静的打击很大,说什么也不愿意读书。陈雨森好说歹说,软硬兼施终于说服陈静继续读书,但是陈静的条件是,离开宜昌。这下陈雨森慌了,和宋丽商量了之后,又找武汉的妹妹陈雨林讨论,后来一致认为,以陈静的身体条件,可以走体育或者舞蹈的道路。陈静从小就学习跳舞,只是一直作为兴趣班。而体育的话,到初中毕业再来起步已经太晚了。再加上陈雨林在武汉定居,可以照顾到陈静。所以武汉艺术学校就成了最妥善的选择,也是无奈的妥协。 送陈静入学那天,陈雨林为尽地主之谊,招待了哥哥和侄女,饭后,送陈静去了寝室,安顿妥当后,带着陈雨森四处闲转。夏天的武汉对于火炉的称号受之无愧,然而校园内却有不少林荫之处。知了急躁的嚷嚷着,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千辛万苦的落在行人的皮肤上,让人一时灼热一时阴凉,像是有痒难挠。越是朝着偏处走,越是阴凉。 “学校虽然很小,但是师资,条件都不错。管理也很好,你别那么担心。” “我两个女儿,脾气性格完全不同。陈思懂事安分,做事有条理。这个丫头就不一样了,唉……” “你说假如,你再找个伴儿,会不会好一点?”陈雨林试探的问。 “……”沉默过后,“陈静就拜托你了,她虽然叫陈静,可一点也不静,你可要多花点心思。” “这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比你看的更好。” 陈雨森嘿嘿的笑了两声。“将来,我希望陈思能出国。小丫头嘛,就希望能离近一点。” “外国的月亮怎么就比中国圆了?咱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妹妹不置可否,径自摇着头。 “这是她妈妈的心愿,我倒是觉得反过来也无妨。大丫头留在我身边。” “你一厢情愿什么,两个人都是要展翅高飞的。信不信?“ 陈雨森两手一摊,笑了笑。 “嫂子刚走那会,陈静情绪很不稳定,整夜整夜的哭。还跟我打电话。你知道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陈思后来跟我说了。”眉头开始皱起来的陈雨森放慢了脚步。 “静静手上新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后来又发作了吗?” “唉……”站定了,看着雨林“相信她不会想不开了,你别觉得有压力。我也找了心理医生。说这个是一个过程。” “那一次如果不是陈思发现了,后果真是要多严重就有多严重啊。你出差在外,我开车一路超速赶过去。” “多亏你了。”陈雨森低下头。 “得亏陈思发现了,我倒没帮上什么忙。在我这都比在你那更放心。来武汉也好。陈思现在上高三了,最关键的冲刺阶段,不可能照顾静静的。可不敢耽误她的前程!”看到旁边的石凳,顾着自己坐下。“这是第二回了吧?多久以前的事?” “大半年了。那天我在家。因为这念书的事,我说了她几句。结果她当着我的面……”陈雨森挠着脑袋上花白的头发。 “陈思知道吗?” “她赶紧从学校回来了,抱着妹妹就哭。“陈雨森在路中间蹲了下来,”我有时候真的感觉我好像一点用都没有。我说的话怎么就没有用了呢?宋丽如果没死,那就好了。我不知道怎么做比较好。“ 看着哥哥四十几岁的人,头发一两年白了一半,也没什么好说的。 “心理医生说,陈静的割腕是一种逃避行为。事实上她因为宋丽的事,潜意识里会更加的珍惜生命。所以在你这边倒不用太担心。只要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不会做太出格的事。”陈雨森顿了顿,“相反在家里看到她妈妈的东西,睹物思人。反而不太好。” “我知道了,反正我会盯紧点。” “我说你啊,也该找个伴了。”陈雨森看着妹妹头发里夹杂的白发丝,若有所思的想着。 “你别瞎操心我。我一个人挺好。再说了,如果我再找一个,谁照顾静静呢?“ ”这不冲突!“ ”对了,要当心她早恋。“ ”这都什么年代了,早恋只要不早婚早育,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陈雨林不置可否。“你们陈思的男朋友你见过没有?” ”见过,小伙子很精神。她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陈静就不同了,等她早恋了,就来不及了。早婚早育我们能拦住,情绪上的伤害可是避免不了。“ ”知道了。她在我这,我不睡觉都要看好她。“ “你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这不都影响你休息了,我还是带她回去吧。” “看你这瞎贫什么。”陈雨林笑笑,瞪了哥哥一眼。 第三十一章 夏鸿飞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天阴沉的彻底,像一个做错事的男人,低垂着头,不时的几声雷鸣。预示着风雨欲来。 看了看表,下午三点。旁边有个尖尖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扭过头看见一个女人托着腮帮子,半睁着眼睛问:“不用上课了吗?” 夏鸿飞仔细想了想,渐渐回忆起昨天的事。反问着:“怎么不喊我?小心你老公提前回家!” 女人的年龄看上去比他大上不下十岁,烫得卷卷的头发,嘴上的口红涂的一层层都起了腻子。说话的时候嘴唇翘起,显得格外的肥厚,说多几句后,嘴角就会泛起一阵白色的泡沫粘连在上唇下唇间。眼睛细长,说话和笑的时候,总是眯着,更显得颧骨高。夏鸿飞准备起身,不料对方一伸手拽住了命根子。半咬着嘴唇说:“就想走啊?我老公今天不回来了。你来做我小老公吧?” 说毕,嘴唇就凑了上来。 夏鸿飞皱着眉头,扭过头看着窗外,说我得去上课了。 女人有些失望地站了起来,一丝不挂的往浴室里走。扭着有些过分丰盈的臀部。对夏鸿飞说:“滚吧。”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夏鸿飞面不改色地穿好衣服,走到门边,突然伸手摸了摸口袋。愣了几秒又折回到床头,拿起床头柜上的坤包。从里面找到钱包。拿了两百元,又把包和钱包扔到乱糟糟的被子上,这才走出门去。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雨终于下了下来。他几步跑到围墙边上,猫下腰钻了进去。寝室里有几个同学在玩着电脑游戏。上铺的同学拿着手机正打着电话,夏鸿飞脱下衣服,往被子里一趟。拿腿踹上铺的床板一脚,喊了声:“小点声!”后者把头倒着探下来,捂着话筒说:“对不起!”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5点。肚子饿的难受,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一会爬起来的时候头撞在上铺的板上。气的大骂了一声:“操!”有几个同学从被子里伸出头来,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两眼,又缩了回去。他打开自己的柜子,里面没什么吃的。倒是寝室长的柜子没锁,打开来后看到一层层码的整整齐齐的零食。夏鸿飞从里面拿了一桶方便面,然后又翻了翻找出几根火腿肠。 方便面的香味传来的时候,拿起筷子尝了一点,顾不得烫,稀里呼噜吃了个底朝天。寝室长醒了,看了一眼,闪过一丝愤怒的眼睛很快移开了去。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起身锁好自己的柜子。走到窗前,喊了一声:“我日,下雪了。” 夏鸿飞上铺的同学一骨碌的爬了起来,腆着个笑脸说:“太好了,带妹子去玩雪。” 把筷子扔进还有半碗汤的方便面盒子里,夏鸿飞头也不抬的对寝室长说:“士力架给我两个。” 寝室长顿了一下,不情愿的打开柜子。示意夏鸿飞自己拿。 夏鸿飞倒是不客气,拿完仅有的三条士力架,又翻了翻,再拿了一包牛肉干。然后换起了衣服。 到篮球场的时候,雪开始下得大了起来,但是场地上很干爽,并不影响比赛。虽然只是院系之间的友谊赛,观众席上座无虚席。夏鸿飞很快进入状态。他独断专行的风格并不受队友欢迎,但是上篮和三分都十分抢眼,队员无奈,只得喂球给他拿分。半场不到,已经拿了接近三十分了。看台上的观众似乎不太懂球,不管哪方球员触球,只要后者即将上篮,都会一起喝彩欢呼。半场休息的时候,有个女生前来送水,夏鸿飞没有抬头,接过来水,喝了几口就又把水瓶还给了女孩。 第三十二章 陈静下了火车,打出租车直奔姐姐的寝室。还没有到校门口,又急吼吼的打姐姐的手提电话。 “姐姐,我到了。” “我下来接你。”即使这已经是陈静不知道第几次来陈思的大学了,陈思总是到校门口去接一下,生怕她被保安拦住。 “你慢点,我还没进校门呢。” “东西多吧?我来门口接你。” 陈静没行李,就拿了点零食,和一个随身背包。到校门口的时候,陈思正在东张西望,眼睛眉毛上都沾了雪花,嘴巴里的热气不时挡住她的脸。 “后备箱什么都没有啊,你东西呢?” “我没带东西。放姑姑那儿了。” “饿不饿?” “不饿,火车上吃了热干面了。” “那你要到我宿舍里休息吗?还是我带你去看球啊?” “看什么球啊?“陈静一脸欣喜。”好啊,好啊!“ ”篮球。“ 操场上人声鼎沸,陈思不一会就看腻了,雪却也停了。宜昌的冬天尤其爱下雪,但很少下大雪。父亲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都是鹅毛大雪,连着下几天。她百无聊赖的用眼睛横扫着看台,四处无数人喝彩助威。偶尔看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正兴奋无比的盯着球场,她会张开嘴笑一笑。她又看见那些离看台比较近的女生激动得时不时站起来,伸长脖子张望,或把手张成喇叭状喊着陌生的名字,再时不时的坐下。 同寝室的女孩李嫣的声音很大,正和陈静在说哪个比较帅。 远处不时吹来一阵冷风,让所有人都捂紧衣领。但丝毫没有影响看球的热情。陈思的视线回到球场的时候,发现大家停止了奔跑。原来已经到了半场休息。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男生正从一个穿牛子裤的高个女生手里接过一瓶水。仰头喝了几口,又把水还给那个女孩。女孩笑的很爽朗。一件好看的冲锋衣……仔细一看赫然是陈静。 陈思扭头一看自己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李嫣和陈静早已不见了踪迹。再回去看球场,比赛又重新开始了。陈思有些着急,站起身来却发现李嫣和陈静笑着从阶梯上走回座位。 ”你怎么跑去球场了?“ ”对呀!“陈静夸张的大笑着,”认识了一个帅哥。“ ”帅哥被你迷住了。“李嫣笑着说。 ”谁啊?“ ”就是电气系的那个篮球队队长。“ ”你不认识啊?我介绍你认识啊?“ 陈思想了想,对李嫣说:“嫣儿你下午要上课的吧?” “选修的,你呢?” “我没课,我带我妹妹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点事。你们吃吧。” 李嫣走后,陈思对妹妹说:”想吃什么?“ ”干锅牛蛙吧。“ ”行。“ “这位是传说中的孟敬——孟尝君吧?“陈静看到姐姐的男朋友,有些惊讶。这个男孩又高又瘦,书生气十足,戴着眼镜,看上去和能读书的样子。 ”陈静你好,今天就给我一个面子请你吃顿饭吧。“ 三人在一家店里点了干锅牛蛙,陈静说要喝可乐,孟敬说可乐不健康,还是喝水吧。也许是跳舞很耗体力,陈静虽然很瘦但饭量一向很大。一份干锅牛蛙根本不够三个人吃,她提出要加菜,孟敬则说加点青菜配菜,干锅的吃法就是这样的。陈思心里知道孟敬抠门,碍于他要面子,不好拆他的台,只是没有说话。孟敬自己吃的少,光顾着说话,从历史扯到地理,又从地理扯到政治,一会好莱坞,一会格莱美,陈思懒得接他的话,陈静不懂也接不了。 “你说给你机会请我吃饭,可你都不让我吃饱。”陈静不高兴了,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孟敬尴尬的看着陈思,陈思说我来点菜吧。 ”看不出饭量还挺大。“孟敬笑了笑。 ”再来一份干锅虾。“陈思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 ”其实加一个青菜就行了。“ ”我来买单,我妹妹就是这样,特爱吃。“陈思压抑着恼怒,但口气还是有些冲。 ”你什么意思啊?我只是觉得浪费,你这么说好像我不舍得钱似的。“孟敬声音故意放低,但放下筷子,气氛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行了,我不饿了。“陈静心知自己闯祸,吐了下舌头,低头说。 ”没事,静静,吃就要吃个饱。怪我没有说清楚。“ ”妹妹都说吃饱了,退了吧。“ ”我——饿!“陈思抬头看着孟敬,一脸坚持。 ”行,行!“孟敬那白净的长脸更加尴尬。 ”你如果吃好了,就先走吧。我和我妹妹聊会。“ ”好吧,陈静,那下次见啊。“孟敬想了想,居然真一溜烟走了。 第三十三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天特别晴朗,才六点出头,寝室里却已经亮的通透。距妹妹上一次来宜昌,已经过去半年。 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一只羽毛十分漂亮的鸟站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陈思睁开眼睛,鸟头上的羽毛如同一块头巾,藏青色却绣满了深绿的花纹,相间着每一根都整齐服帖的披着,背上的羽毛浅绿色,腹部却像一块褐色的巧克力,到了肚子底下又同牛奶一样洁白,一双红色的爪子紧紧的抓住窗棱。陈思看着小鸟,小鸟似乎也在看着她,小小圆圆的眼睛如一粒黑豆,然而眼眶却细长无比。陈思手从被窝中抽出来,作势向小鸟挥去。 鸟儿不为所动,直勾勾的盯着陈思一动不动。 第二次挥舞手臂的时候,特意拍打了一下被子,鸟儿仍然目不转睛。四目相对下,陈思隐隐觉得鸟儿的眼神特别的奇怪,像是入魔般,瞳孔里的棕色如同琥珀一样镶嵌在眼眶里。 陈思被盯的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于是翻了个身,背过去。却偷偷的拿了面镜子,越过肩膀。却发现镜子里的鸟儿正一动不动的盯紧了自己。竟然浑身一阵紧张,干脆坐起身来,取了一根蜡烛,敲打了一下窗户的纱窗。鸟儿这才呼的一声,扑腾着翅膀不见了踪影。 寝室的姐妹被闹得醒了过来,三三两两的起床洗漱。李嫣居然只穿了内裤,裸露着胸,就起身下床了。 陈思下铺胖胖的女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李嫣显摆自己的那对胸。有人威胁要去开门,有人故意打开窗户。欢笑声中真有人敲门,陈思下床拿了李嫣床上的睡衣,李嫣一手捂着,一手接过去穿上。 李嫣跑去开门,一眼认出站在外面的是夏鸿飞。陈思只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男子,有些面熟,却不知道是谁,听见李嫣和他聊的起劲,就忙起自己的事。李嫣一会却红着脸回过头,对陈思说,找你的。然后在洗脸池处刷洗。陈思朝门廊走去,逐渐看清男子的样貌。男生脸细长,眼睛细长,头发很长。但皮肤苍白,眉宇中有股说不出的笑意。 ”你找我?现在才7点50分“ ”对,你是陈静的姐姐吗?“ ”是的。“听到陈静的名字,陈思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有点东西,麻烦你转交给她。“手里递过来一个包。陈思一眼看出来,那是陈静的包。 ”她在哪里?她怎么会在你那?“ ”你别担心,她昨天晚上……她回家了,但东西忘记拿了。”男生面不改色。 陈思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追问,“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是她朋友。”男生转身作离去状,“你帮忙转交一下。” “……”陈思有些迟疑,“你是哪个学校的?我们校的吗?” “哈哈……”李嫣洗漱好了,花枝招展的笑着凑过来,对陈思耳根说,电气专业的。“篮球队队长夏鸿飞!” “我叫夏鸿飞。”男生头也不回的离去。陈思注意到他穿的那双皮鞋擦得很亮,和身上休闲的衣服却不相称。 陈思还愣着的时候,李嫣和另外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的,胖胖的女生说,“好帅——!” 陈思却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只鸟。心里有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 ”这是电气的系草。“李嫣开始给大伙科普。”可惜据说名草有主。” “是不是篮球队的那个队长?” “对头!”李嫣夸张的做了一个花痴的手势(双手托住腮帮子,然后嘴唇做亲吻状) “你这个小骚货,胸罩还没穿呢。”胖胖的女生大声的说。 陈思赶紧关好门。拿起手机,拨通了妹妹的号码。不一会,包里传来了电话铃声。陈思赶紧打开包,里面有一些女孩的护理品,还有妹妹的钱包和手机。陈思打通了陈雨森的电话,爸爸说陈静在家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但是一个陌生男子把妹妹的包送了过来,这事不太简单。 陈思回到家里,看到爸爸皱着眉头在客厅。 “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 “出了什么事了?” “我怎么知道?”父亲反问道。“诶,她的包怎么在你那?你们姐妹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人呢?” “楼上呢。你别打扰她。刚刚她吃了点饭,也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陈思咚咚的跑上三楼,打开门,看见妹妹正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外面。 “怎么了?” “失恋了。” “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他要走了。”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陈思有些着急。“是不是去找一个叫夏鸿飞的男生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包都掉人家那里了。” “他送回来了吗?”妹妹的眼睛突然亮了,“他在哪?” “他直接送到我寝室了。”陈思摇晃着陈静的肩膀,“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不是你带我去认识的吗?” “什么?你是不是发烧了,说胡话呢?” “去年不是你带我去看篮球比赛的吗?你们寝室的李嫣姐也去了的啊。” “啊?”陈思睁大了眼睛,“你那样就认识人家了啊?” 陈静点点头。 ”你怎么说你失恋了呢?他是不是毕业了啊?“ ”对,本来说好的,我们一起出国。爸爸不是说等我大专上一年,就让我去法国继续学舞蹈啊?你不也要去法国的吗?“ ”那他怎么又不打算去了呢?“ ”他没考上,怎么去啊?而且估计他也没钱吧。“ 陈思看着陈静,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干嘛笑我啊?”陈静歪着头,嘟着嘴,斜着眼睛看着陈思。 “你怎么那么轴?你是属线轴的吗?” “小瞧人,他可帅了。”陈静从陈思给带回来的包里掏钱包,然后小心翼翼的从钱包的夹层里掏出几张小照片。照片都是些普通的大头照,却塑封的很用心。照片里两人头靠的很近,有几张陈静还侧着亲吻男生的脸颊。陈思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是早上来寝室的男生。大头照有一番朦胧感,陈静美的像个垂青了凡世少年的公主。 “我们家静静真美。”陈思笑着说。“你跟他相处的这么好,怎么说分手就分手呢?昨天闹什么矛盾了?” 陈静表情一下子变得落寞无奈,眼角里的光芒刹那间暗淡了。 “他说下个礼拜就去东莞了,也没跟我商量。” “你们还可以写信,打电话啊。如果有缘,以后还可以在一起的。别这么悲观。“ ”可我去东莞干什么啊?那里有没有舞蹈学校?你去问问爸爸吧?“ ”你当然不能去东莞,我说以后在一起也是等你长大,如果还有缘分的话。去什么东莞啊?你一个人去那里没人照顾,不行的。“ ”你看你也不支持我。爸爸肯定也不会支持我。“ ”这不是支持不支持的问题,你要先把学业完成了,你都还未成年呢。“陈思有些手足无措。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陈静脸刷就红了。 陈思心里咯噔一下。大学里这种关系见怪不怪,可妹妹还没有成年,换句话说,对方如同犯罪。心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你还未成年啊……,他是不是强迫你的?“ ”没有!“陈静突然抬头,坚定的看着陈思。”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懂什么啊?你还这么小,被人家骗了还尽数钱呢!“陈思急得头痛,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数什么钱啊?他怎么骗我啊?他是你们学校的,本科生,你们可是211的大学,都培养些骗子的吗?“ 陈思无语了。妹妹太单纯,别说211了,就算名牌大学,世界名牌大学又怎么样,道德和学历不能划等号。“你还太小,十八岁也没满。要知道保护自己,知道吗?“ ”怎么保护自己?像你一样找个孟敬那样的小气鬼男朋友就行了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要对自己负责。把自己交给最值得的人。“ “我看孟敬就不值得你!我认为夏鸿飞就是值得的人。”陈静闪烁着泪花,振振有词。 “你才认识几个人?就认定他是值得的人?“陈思说着说着,看见妹妹眼里泛着泪光,只得放慢语速,”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真的好生气,他居然下周就要走了。” 陈思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妹妹。她隐隐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教训妹妹。她自己的爱情开始是顺着自己的意来的,写文艺的情书,发温暖的短信,托人传着隐秘的情话,在寝室里煲电话粥到天亮。但后来孟敬开始想尽办法要走出那一步,自从知道他的心思后,她就开始怀疑着爱情,寝室里的姐妹却给她分析,说这才是爱情的本质。她开始在小说里寻找答案,渐渐地她却自己也开始迷茫。最终她拗不过孟敬的纠缠,鼓起勇气,把一切交给了他。但除了孟敬多了些满足和自我,她并没有发现此时的爱情和曾经的爱情有任何区别。反倒她渐渐地从更加亲密的关系里,看清了许多他不曾显露的缺点。 此时李嫣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明天有个班会,让自己赶紧回寝室。陈思看了看妹妹,暂时情绪稳定,于是收拾了一下就回了学校。 下楼的时候看了一眼坐在书房里的父亲,快出口的话又忍了回去,在陈雨森迷惑而关切的注视下,轻轻的关上了门。 第三十四章 陈思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二排,这节课是法国外教chloe的语法课,chloe是父亲多年的朋友,父亲似乎很多年前就认识她了。此时她正打开幻灯片,因为还有两周就要考试,大家都生怕漏过任何重要的知识点,教室里鸦雀无声。被静音的手机突然跳动了起来,显示是父亲陈雨森。陈思拒接了电话,发了条短信给父亲。 一分钟后,陈雨森发来了一条短信:”妹妹离家出走了,去了东莞。你下课了给我打个电话。” 陈思的头嗡嗡响个不停,已经无心上课。心里快速闪过着上个月和妹妹的对话,顿时有些后悔没有早点给父亲预警。她看着讲台上优雅的chloe,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陈思拨了妹妹的电话,提示不在服务区。打了父亲的电话,焦急的语气从话筒里传来。 “你妹妹发什么神经啊?” “她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早上。她去东莞干嘛?” “爸爸你怎么知道她是去了东莞呢?她走之前说的吗?” “她前几天就提过,我说去那里干嘛?她没回答,后来再没有提,我以为她说说而已。你要不回家一趟吧?“ ”好的,我请假回来吧。“ 到了家里,姑姑也在。 ”姑姑,你什么时候到的?“ ”到了一个来小时了,你妹去东莞干什么?“ ”……“陈思看了一眼父亲,”应该是去找她男朋友了。“ ”男朋友?“父亲睁大眼睛,双手摊开。”这么说你知道她要去东莞?“ ”她跟我说过,但我让她别去,我也以为她想通了。但,但是她男朋友去了东莞。“ ”她才17岁,怎么谈恋爱了?我还被蒙在鼓里“转头瞪着陈雨林,”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可她每天下课都准时回来的啊,也没见她带哪个男孩子回来过。“姑姑一下子慌了神。 ”男朋友是我们学校的,你别怪姑姑。“ ”居然还是你学校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和你妹妹一起骗我这把老骨头吗?“ ”静静说已经分手了,我当时也就没有多想,怕告诉你了你生气……“ ”现在这样我就不生气了吗?“陈雨森的嗓门已经大到了极限。 ”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陈思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跟两人说了,父亲一言不发。姑姑倒比较平静。 接着手机响了起来,是陈静。 “静静,你到哪里了?” “我到惠州了,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东莞。”陈静喜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爸爸和姑姑都很着急,你见了他就回来好吗?” “着急干嘛啊?放心吧,姐,没事的。” “让她赶紧回家!“爸爸在一旁突然冲过来,大声对着话筒说道,姑姑连忙起身阻拦。 ”……“陈静随即挂断了电话。 ”你别急啊,你看把静静给吓着了!“陈雨林呵斥着说。 “东莞的治安那么差,她一个人跑去,我怎么放心的下?”陈雨森低下头,露出了斑驳白发。 “爸爸,我还有两周就考试了。如果到时候陈静还没有回来,我去东莞找她。” ”不行,我不放心。“父亲抬头说,”我明天就过去。“ ”万一她不接你电话,怎么办?”姑姑的担忧不无道理。 “我去吧。我可以赶回来考试的。”陈思看着姑姑和父亲说。 “你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这个学期专业课那么多。” “爸爸,我能考过的。我等下就去买票。现在也只有我的电话她会接。”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要,你去了,静静要是知道了,就会躲起来。她肯定怕你骂她。” 父亲走到书房,从不抽烟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香烟。点着后,用外行的姿势,夹着烟吸了一口,皱了皱眉头,然后又摁灭在一个有半杯水的杯子里。然后看了看陈思,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跟chloe打个招呼。还有你们院长。” “好的。” 下午到了寝室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回家和家人吃了晚饭后,父亲开车送她到火车站,拿着爸爸买的火车票登上了宜昌到东莞的火车。 一路上,陈思心急如焚,妹妹电话里说自己有地方住.陈思不敢乱想.晚上怕影响她休息,只好没打电话.在火车路过赣州的时候,陈思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鸟站在窗台上.当自己睁开眼睛看的时候,鸟儿变成了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剑眉星目,留着一头短发,眉宇间英气逼人,却有着悲天伶人的奇妙眼神,一动不动的注视自己。 第三十五章 到了东莞,陈思一刻也不敢停留。直接打车赶到陈静给的地址。从火车站打车时,司机居然开口要一百伍拾,司机说着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偶尔从后视镜瞟一眼陈思,陌生的眼神让她心烦意乱,只想快点赶到长安。贼兮兮的司机其貌不扬,车子却开的十分稳妥,但还是花了一个来小时才到。 陈思下车后已经是晚上,走到一栋五层高的居民楼,看了看门牌,找到楼梯,正准备上去,看见昏黄的路灯下陈静眉开眼笑的挽着夏鸿飞回来。看见陈思,陈静大喊了一声,“姐,你怎么来了?” ”你都把我急死了!“ “你不是要考试了吗?怎么就来了?” “我还有心思考试吗?” “就是就是,读书有什么意思。你干脆就在这上班算了。” “你说什么胡话!你住这里?”陈思看了看夏鸿飞。 “陈思你好!”夏鸿飞走上前对陈思点了点头。 陈思却没有看他。 ”上去吧,我们在二楼。“陈静的心情随着陈思的到来,似乎更好了。 陈思对我们二字颇有意见,但既来之,先安之。看见妹妹好好的,松了一口气。 夏鸿飞在二楼租了一个两居室,有一个卫生间。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床也特别简陋,一个房间有床,另外一个房间就只放了一个席梦思的床垫。 令陈思十分失望的是,夏鸿飞丝毫没有让姐妹俩睡有床的房间的意思。拖到十一点半,陈思已经眼皮打架,拉着陈静起身准备离开时,夏鸿飞非但没有阻拦,居然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打算休息。陈静问陈思干嘛,陈思自然说住这里不怎么方便,不如出去找酒店。陈静说不要了,我们就住这里。陈思说你昨天睡得哪里?陈静沉默不语。陈思气不打一出来。 这时夏鸿飞走出来,说:”你们住我的房间吧,我睡隔壁。” 陈思想了想拒绝了,”不用,我去找酒店吧。“ ”这里的治安很不好,这么晚出去找酒店,不安全。“ 陈思对他一肚子火,但毕竟当着妹妹的面不方便发作。就指了指小卧室,说我们俩住这边吧,反正也不冷。她根本无法接受躺在夏鸿飞的床上。光是那样想想,都觉得倒胃口。 夏鸿飞见自己说服了两人,说了声早点休息,转身进了房间,并关了门。 陈思趁妹妹洗澡时偷偷给父亲和姑姑发了信息。才把包拎到小卧室,打开灯,发现地板并不干净。在席梦思床垫的旁边,放了一个剪开的矿泉水瓶,里面塞满了烟头并浸在水里。水发黄发黑,散发着怪味。靠墙角有一张桌子,是那种胶水复合板的劣质书桌,三个抽屉紧紧的关着,旁边一张塑料的凳子上也满是灰尘。陈思正纳闷该把包放在哪,陈静拎了一桶水,里面放了一条毛巾。 “姐,我们来擦擦吧。” 陈思面不改色,说了声”我来吧。“随即开始擦拭起桌子和椅子。 陈静愣了一会,转身出去后,又拿了一条脏兮兮的旧拖把,弯腰把满是烟头的矿泉水瓶拎起来,扔到厕所的垃圾桶里开始拖地板。 最令人头疼的还是席梦思床垫,上面仅盖了一张床单,在日光灯下,有一些黄色斑点。陈思想了想,决定和衣而睡。 忙到午夜十二点半,躺下后。陈思看了看陈静,伸手搂了搂妹妹的肩膀。窗外的月光反射在墙壁上的瓷砖,透光微光,陈思看见陈静的眼睛闪着亮光,陈静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姐姐的鼻头,嘻嘻的笑着。陈思鼻子一酸,心里一阵想哭。嘴巴却微笑着说,睡吧。心里问着沉静,难道这就是你值得托付的人? 第三十六章 早上起来时,手表已经指向8:30分,陈静还在睡觉,陈思感到闷热窒息,起身开门,隔壁房间的门紧紧关着。外面太阳高照,虽然只是早上,却已经炎热异常。四处看看,还是乏善可陈。厨房间里一股馊味,但从灶台的状态判断,应该从来没有用过。卫生间是蹲厕,便槽里发黄,泛着一股臭味。陈思并不想打扫这里,她只想着怎么可以尽快把妹妹带回宜昌。 卫生间里有一个小小的洗脸池,陈思拿出自己带来的毛巾和牙刷,洗漱完毕后,看见陈静睡眼朦胧的站在厕所门口。 “你快刷牙洗脸,然后我们去吃早饭。” “好啊,我带你去吃肠粉。”陈静打着哈欠,蹑手蹑脚的蹲下去,啪啦啪啦的尿。 陈思在客厅里等的时候,看见客厅角落的垃圾堆着没人清理,顺手拿了个塑料袋,一点点的把垃圾装进去。又看见了大量的烟头。长短不一,其中有些是camel牌子的,陈思见过这个牌子。chloe有次来上课的时候,眼尖的前排学生看见chloe把骆驼香烟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讲台的抽屉里。 陈静从后面跑过来,”姐姐你真勤快!“ 她手拿着个矿泉水瓶,陈思接过来喝了一口。“哪来的?” 陈静指了指夏鸿飞开着的门。陈思走过去一看,人去楼空。 “走了。”陈静眨眨眼。 “去哪了?” “上班啊!你以为像我们这样天天玩啊?” 陈思欲言又止,说:”我们去吃早餐吧。“ ”行。“ 不一会,手里叮叮当当的拿着一串钥匙。说”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陈思走下楼,发现和昨天晚上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很脏,黄沙满天,但是各种建设却有条不紊,高楼与平房齐在,酒店与排挡扎堆。处处大兴土木,高大挺拔的铁架子围着在建的房子,这边是臭水沟,泥沙一堆堆,另一处却绿化整齐。从哪里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极速发展的城市。 陈静把陈思带到一个小小的早餐店,一男一女正忙碌着,客人不多。估计都是去上班了。两分钟左右,小媳妇也就是老板娘端了两份白白的东西上来,一股提神的米香,直冲鼻腔,陈思咽了咽口水。陈静嘻嘻的笑,”姐,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吃这个。“ 陈思看着碟子上这盘肠粉,洁白软滑如凝脂,晶莹剔透如绸缎,底下浅浅一层酱油更加衬托出肠粉的白嫩,如美人的皮肤一样。陈思拿筷子夹了一头,感觉软糯而劲道,沾了点酱汁,入口即化,口舌生香。对陈静说:“你才来几天,就喜欢上这里了?” “我觉得挺好的。真的。”低头像小狗一样大口的吃着肠粉。嘴唇沾着黑黑的酱油,对陈思说,“我知道你来干嘛,想带我回去是不是?” “静静,爸爸和姑姑很担心你。你必须跟我回去。” “姐,我在这挺开心的。” “你什么打算啊?” “我想在这里找一份工作。” “你中专还没毕业,又是学跳舞的,不好找工作的。” “很多招工的,一点也不难。” “都是做什么的?” “工人啊。” 陈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流水线的工人吗?那个很辛苦的。你干嘛要吃这个苦呢?“ ”我觉得开心啊。“陈静定睛看着陈思,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回家,看着爸爸,我就想妈妈。我一天都开心不起来。“ ”你不想看见爸爸,那咱们继续上学,爸爸也不来干涉你,还不行吗?“陈思放下筷子。 ”上学其实也很没劲。“ ”你这样就很有意思吗?“ ”至少我不会想妈妈,我不会睡不着觉。“ ”那咱们把中专大专念完,然后再出来吧,好吗?“ ”那也行,不过暑假我想在这里玩。“ ”静静,这里据说治安不太好。你在这里我们很不放心的。“ ”怕什么啊,阿飞会照顾我。“陈静亲密的称呼夏鸿飞阿飞。 ”我看他也没怎么照顾你,把你一个人扔在湖北跑来广东了。事先也没跟你商量。“ ”你别这么说他,他很疼我的。“陈静低头吃着肠粉,依然是幸福模样。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我觉得很开心。在他身边很开心。“陈静突然眼泪开始流下来,”比在武汉开心,也比在宜昌开心。“ 肠粉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对视一眼,然后看着姐妹俩。 “这样吧,你跟我回去,你自己跟姑姑和爸爸说,如果他们同意,那你再来,行吗?” “姐,我听你的。不过如果爸爸不同意,我要你帮我说服他,让我暑假在这里。我开学再回去。” 陈思想了想,看了看没吃完的肠粉,狠了狠心,点头说:“行” 下午,陈静带陈思到处看了看。六月份的东莞十分炎热。陈思发现这附近虽然黄沙满天,但是超市,医院,书店,餐馆,应有尽有。最多的还是各种招工人的职介所。但是街上一波一波的辅警,时刻提醒所有人,这里并不安全! 陈思和陈静商量妥当,再住一天就回宜昌。陈静没有马上答应,表示要和阿飞商量一下。陈思十分反感阿飞这个昵称,但是又不好说。 晚上,陈思和陈静在房间里打扑克牌的时候,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夏鸿飞穿着一身工作服,站在门口,手里拎了一堆卤菜。对姐妹两人说:“还没吃饭吧?一起来吃。“。陈静飞奔而去,阿飞长,阿飞短的。 三人把客厅的茶几收拾了一下,铺上碗筷。夏鸿飞拿出三罐啤酒,递给陈静一罐,陈思举手拒绝。于是也没再坚持,自己和陈静喝了起来。夏鸿飞出人意料的一改往日深沉,打开了话匣子,显得很健谈。提起工作,眉飞色舞,说车间里的工作不算很难,因为有培训,所以上手很快,但对薪酬似乎不太满意。偶尔又抱怨自己英语口语不够好,有些吃亏。大部分时间,都是谈起三峡大学,自己的同学都去了哪里云云。出人意料的是,夏鸿飞貌似和李嫣颇为熟悉。但陈思很是提不起兴趣,于是也没有多谈。陈静不断的给姐姐夹菜,夏鸿飞则假装吃醋。最后两罐啤酒都被夏鸿飞喝完了。陈思发现陈静居然也喝完了她那一罐。 吃完后,陈静喝陈思收拾一次性的碗筷,两人一起下去扔垃圾的时候,外面警笛大作。心有戚戚的跑回来,夏鸿飞面不改色的说,估计又是飞车贼抢包。 陈思跟陈静说自己要去洗澡了,陈静让夏鸿飞调好热水器。趁夏鸿飞调热水器的时候,陈思给陈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跟夏鸿飞商量回家的事。陈静说知道了知道了。陈思洗澡的时候,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方便两人商量。 东莞的天气,让人恨不得一天到晚泡在水里洗着澡。陈思顾不得卫生间的阵阵异味,连头一起洗了个通透。穿着睡衣,轻轻的开门的时候,发现客厅空无一人。准备进门的时候,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急促的喘息。陈思皱着眉头,刚准备敲门,突然听到陈静喊了一声阿飞快,快。陈思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伸出去的手触电般的缩回来。连忙转身进门,快速掩好门。躺下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情瞬间变得压抑。 寝室里的三个女生都是有男朋友的,李嫣动不动就开展“熄灯后课题”,主要讨论话题就是和男朋友进展到哪里了,牵手了吗?kiss了吗?到最后都会问别人和自己男朋友做爱了吗?什么姿势?那三人也是毫不掩饰,陈思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的亲身经历,知道别人的爱情总是活色生香,轰轰烈烈。但今天这种情况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发生在寝室室友身上,人人有兴趣猎奇一番。但如今换作自己妹妹,竟然如此的令人反感。于是拿起带来的小说,看了两页,又扔下。不一会儿,前胸后背泌出朵朵汗珠,一不做二不休,又去浴室洗了个澡。由于头一次洗了很久,第二次已经没什么热水了。洗着洗着,后来尽是凉水。出来的时候,陈静已经在自己房间里了。脸潮红而迷离,见陈思盯着自己,笑了笑说:“姐,再多住两天吧?” “怎么?他不答应吗?”陈思眉头一皱,不开心已经是写在脸上。 “没有,相反他很是支持。说尊重我的选择。”陈静虽然笑着说,最后眼角耷拉下来,透着一丝失望。 “那我们几号走?”陈思算了算,离自己的考试应该还有几天。 “就住两天吧,大后天我们回去,好吗?” “行。”陈思送了一口气,对陈静的果断很是欢迎。 “我们明天去虎门炮台玩吧?”陈静跑过来抓住陈思的手臂。 陈思条件反射的推开了陈静,说:“去洗澡先。” 陈静愣了一下,说好吧,等我啊。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陈思感到头痛欲裂,喉咙干痛。睁开眼睛一看,陈静正盯着自己,目光充满焦急。 “怎么了?静静。”陈思想起来,却浑身有气无力。“几点了?” “姐,你都睡到中午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别瞎着急。”挣扎着坐起身来。 “我刚才摸你的额头,好像发烧了。” “是吗?”陈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感觉到什么。 “要不要紧?” “没事!”陈思穿好鞋子,故作轻松地说:“现在还有没有肠粉啊?都中午了,估计没有了。” “就知道吃。”陈静脸突然一个阴转晴,”当——当——当——当,就知道你惦记着,我刚才买了一份过来。现在冷了,我帮你热一下。“ ”感动死我了,快去给姐热一下。“ 陈思想了想昨天妹妹说要去虎门炮台,觉得还是不要扫兴,就提议吃完还照计划。 陈静有点担心,但是看到陈思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是答应了。 然而,陈思的身体仍然是出卖了自己。公交车还没有开到虎门炮台,自己就呕吐了两次。陈静看情况不对,提出要下车回去。陈思想了想,正犹豫不决时,虎门却已经到了。 路边有个药店,姐妹两进去买了点药,和着矿泉水吃下去,渐渐的就有了很大的好转。炮台的人很多,公园里倒是清幽静雅。陈思拿着地图上上下下的逛,广东的植被,绿化的树木都和内地差异很大。虽然公园景观都是人造,但是当地政府十分作为,便民设施建设投入积极,四处都很方便,也值得玩味。两人东看西看,一会儿就到了下午三四点。也许是药性过了,陈思又开始觉得头痛喉咙痛。 商量了一下准备打道回府,却在公交车站附近看见火车票代售点。陈静看了看姐姐,说咱们买了两张票吧。陈思说好,大后天对吗? 陈静想了想,”明天吧,姐你不舒服,得赶紧回去。“ ”我已经吃了药了,真没事!不差这一两天。“ ”不行,我决定了。“陈静扯着姐姐的袖子说。 ”好吧,依你。“心里暖暖的。 这天晚上,陈思早早的睡下.迷迷糊糊的感觉陈静进进出出很多次.一会一块毛巾搭在头上,一会来喂水. 第二天早上,陈思已经感觉好了很多,陈静并不在身旁.从客厅里传来的声音判断,她和夏鸿飞两人在木沙发上吃早饭。看见陈思走了出来,陈静跳起来,”姐,你的肠粉在这。快来吃吧!我让老板少放了点酱油。给你加了个鸡蛋。“ 夏鸿飞只是客气地笑着。 “今天你不用上班吗?“陈思对夏鸿飞说. “今天是周日,你想让我累死吗?一周做七天啊?“ “那么昨天为什么不休息呢?周六啊.“ “加班啊,不然哪有钱.加班费还是要的.“ 陈思点点头. “听说你们今天的火车?“ “是的.“陈思看了看陈静,妹妹眼里又闪闪发光. “那中午我请你们出去吃饭.“ “好诶,好诶.“陈静抢先叫好.陈思说了声谢谢. “那我们去吃什么菜啊?“ “我带你们去吃东北菜吧?“ “东北菜啊,有什么好吃的?我没吃过.都有些什么菜?.....是不是锅包肉啊?“ 陈思懒得理会陈静的叽叽喳喳,转身到房间里拿牙膏牙刷和毛巾. 夏鸿飞把她们带到一个饺子馆.说是饺子馆,实际上是一家东北的餐馆.果然有陈静说的锅包肉.外脆里嫩,香嫩多汁的里脊肉在糯米包裹的下经过高温油炸,出锅前再淋上香醋等佐料,香脆,酸糯,味道十分有层次.菜的份量很足,两人很快就吃饱了.餐馆里有个特别高大的女老板,眼大眉毛粗,三十岁上下,性感无比.客人一波一波,操着东北口音,身材魁梧.这个老板招呼生意虎虎生风,游刃有余. “你经常来这里吃吗?“ “来过几次,我挺喜欢这儿的.“ 最后上来的扇子骨,陈思早就饱了,没有动手,陈静却吃的倍儿香. 最后还有很多菜没有吃完,夏鸿飞起身去付钱.柜台传来阵阵笑声.陈思后仰,绕开屏风,看见女老板眉飞色舞. 付完钱回来的夏鸿飞说:“走吧.“ 陈思看了一眼剩下的菜,觉得有点可惜,问道:“要不要打包?“ 夏鸿飞摆摆手.直接往外走去. 下午姐妹俩上了出租车,陈静不断回头,透过后挡风玻璃,陈思看见夏鸿飞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火车上的人并不多,陈思一个劲的喝水缓解感冒.陈静也不愿意睡觉.直问陈思:“阿飞帅吧?“ 陈思笑了笑. “怎么了?我觉得好帅.你不觉得吗?“ 陈思其实对帅不帅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扪心自问,自己对夏鸿飞完全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也害怕激发陈静的逆反,只是说:“我觉得你配得上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是什么样的?“ “可能等你成年了,才会遇上.“ “你已经成年了,来吧,告诉你妹,好的是什么样的.“ 陈思一时语塞,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经历.“好啦,你阿飞很帅.小心有人跟你抢哦.“ “你会不会跟我抢?“ “傻瓜,我才懒得跟你抢.“这倒是大实话. “只要你不跟我抢,就没有人能抢走.“陈静嘟起嘴,“这个世界上,比我漂亮的就只有你了.“说着拿手拉拽着陈思的两个腮帮子,陈思任由她闹,被生生拉成了大胖脸.陈静哈哈大笑. “回去后,要老老实实的,好吗?“ “知道啦!“陈静突然蛇一样的扭着凑过来,“暑假我来看看他总行吧?“ “要爸爸和姑姑都同意,你才能来.你不能让他们担心,这点很重要.“ “这样啊,那肯定没戏了.那我还不如去死呢.“陈静大声的说. 那个死字像针一样戳通了自己,陈思沉默不语. 陈静玩了一会儿手机就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陈思有些担心的看着窗外. 第三十七章 陈思的考试结果十分令人满意.chloe来做了家访.陈雨森年轻的时候曾经到法国留学,法语沟通尚可. chloe建议陈思大四下学期就直接去法国,并表示可以帮忙联系法国的院校.chloe比较推荐的是法国公立大学,父亲也没有意见.如果一切顺利,可以开始填写申请书,准备接受八月份的tef考试. 陈思对留学没有太大的感冒.不过也认为能出去见见世面,也许是好事.在互联网上查看了很多留学生写的文章,已经过了把出国想象的格外美好的幼稚阶段了.不过陈思觉得法语专业的就业十分有限,无非就是教师,翻译等.除非作转行的准备.学校里有些学姐,学长除了从事教育事业的,有做hr,有做国际贸易,但是绝大部分的还是考研.极少几个成绩出众的出国留学.比起学习,陈思倒是对巴黎圣母院,莱茵河,罗浮宫,这些巴黎的标志充满了好奇.宿舍里说,很多人现在都迷奢侈品管理的商科.这样可以留在巴黎卖奢侈品.对此,陈思也只是笑笑,觉得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就只是为了兜售包包或者口红呢? 晚上父亲留chloe吃饭,陈思说要不我来做?父亲想了想,怕对老师不太尊敬? 陈思却坚持自己来做一顿法国菜.她认为用心做,不会冒犯到chloe.父亲苦笑一下,如果宋丽在的话,也许出去吃或者在家做一顿家常便饭都会显得自然舒适的多. 家里只有牛肉和猪肉,而且鼠尾草,肉桂都没有.黄油倒是有.陈思取出好几年没有用过的铸铁锅,用这种笨重乌黑的锅是可以做出美味可口的法式炖肉的.而且特别的简单. 陈思让陈静帮忙把洋葱切好,并且擦洗了一下餐具。家里没有备刀叉,所以做真正的西餐吃起来会有些怪怪的。宋丽曾经做过西餐,其中就有一个白洋葱炖肉。陈思有时候会在旁边看妈妈做,所以也知道大概的流程。牛排倒是更加熟悉,宜昌有几家像样的西餐厅,陈雨森带一家人去吃过很多次。加上宋丽经常做西式牛排,所以这个哪怕陈雨森自己也会做,陈思更加不在话下。不过和白洋葱炖猪肉相比,大家都比较嫌弃带血的牛排。 陈静已经把猪肉洗干净并沥干,撒了些海盐,黑胡椒粉,仔细的涂抹,然后帮姐姐把大蒜和拍好,并检查所有调料,确定齐全. 用黄油下锅后,小火融化,陈思找了跟带子把自己笔直的长发盘起.系上围裙.将猪肉放入炖锅中,加大火煎了四五分钟,然后用夹子翻面,再煎了五分钟,接着把妹妹赶出去,并洋葱切好方块,丢进炖锅,盖好厚重的锅盖,改小火闷了二十分钟.同时调了一些高汤,虽然自己不喜欢用所谓浓汤宝类的代替真正的高汤,但是现在并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掀开锅盖,倒入高汤,又煮了三十分钟,后翻面再煮三十分钟.再掀开锅盖的时候已经香气扑鼻. 陈思再煎了三块牛排,一块比较偏红,剩下的两块都煎到变色.然后做了一份蔬菜水果沙拉.随后切好猪肉就连锅一起端上来了. 父亲没有喝酒的习惯,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出来一瓶红酒.chloe十分惊讶,弯腰凑下去闻猪肉,然后爽朗的哈哈直笑.陈静伸手捏了一块猪肉往嘴里送,烫的吸呼吸呼的.伸出大拇指,对chloe说,“得力血丝!” chloe不断夸赞陈思的用心,说从做饭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了。又问陈雨森红酒哪里买到的.陈思看了看父亲,似乎每条皱纹都洋溢着回忆.知道这必定是妈妈留下来的红酒. 突然外头居然雷鸣闪电交加,不一会儿倾盆大雨接踵而来.天色极速的暗了下来.屋内洋溢着隐忍而难得的平静祥和. 如果一切都这样,该多好。 第三十八章 陈静又提出要回东莞了。陈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爸爸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开学,当然是九月初就回来。掐指一算,也就是一个月出头,陈思掂量着,心想终归是拦不住。跟父亲商量过后,父亲坚决不同意。陈思说你没法天天看着她,哪怕你锁住她,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二人打电话给姑姑,姑姑说不能让她去,太冒险。但是留在家里,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也不是长久之计。倘若陈静承诺九月回家,姑姑和陈思都建议尊重她自己的意愿。父亲倒是执意不肯,但陈静天天闹腾,他熬不过三人。只好忐忑无比的由着小女儿去。 陈思因为要复习,准备tef考试,必然没法陪着去。 陈静买了火车票,自己一人去了东莞。 然而两周后,陈静的一个电话,让家里人都炸开了锅。 “姐,我怀孕了。”陈静带着哭腔。 陈思犹如胸口中了一锤,错愕无比的钉在墙上,任由陈静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陈雨森并没有责怪陈思,只是一个劲的骂自己不该放陈静走。说家里怎么出了这种事,如果宋丽泉下有知,该如何交代? 姑姑火急火燎的赶来宜昌,可除了精神上的支持,也是无济于事。陈静肯定不敢回宜昌,连和父亲通电话的勇气也没有。 陈雨森思前想后,主张报警。陈静六神无主的时候,姑姑却说这是行不通的,这样可能毁了陈静。父亲看着陈思的眼睛,他已经无阻到想得到这个二十岁女儿的建议,陈思慢慢地说:”我去东莞。“ 姑姑沉默着,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唯一的一条出路。陈静在这个家里唯一信任的人就是陈思。但是陈思此时去东莞,来回奔波,还要照顾陈静,势必会影响复习,tef考试基本不可能。但是tef九月,十二月都有考试,所以并不会影响太多。陈雨森点点头,拿了一张卡给陈思。 “这里有五万块钱,密码是你生日,你带着防身。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去东莞。” 陈思点点头,说:”妹妹的孩子我会问她自己的意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姑姑说:”必须拿掉。“然后等着陈思,”否则她会一直被这个男人缠着。“ ”你跟她说,她还年轻,不要放弃自己。将来可能会更好,妈妈只希望她开心。“ ”爸爸,你注意身体,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她。“ 由于chloe已经回法国度暑假,陈思写了邮件给她,说明tef考试可能会推后。然后买了火车票。检票的时候,父亲和姑姑在检票口相送。陈思看见父亲回头抬手擦了擦眼睛,姑姑搀扶着的父亲,背影显得格外的苍老。 到了东莞,静静一个人站在出口处,整整瘦了一大圈。陈思环顾四下,却没看见夏鸿飞。抱了抱陈静,更是心疼无比。小时候,妈妈去医院,爸爸也会陪着去,陈静不敢睡觉的时候,陈思总是抱抱拍拍她。现在出了这号事情,陈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只好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拍拍妹妹。陈静的肩膀随着抽泣抖动着。陈思说:“好了,我来了。“ 回去的路上,陈思问陈静的打算. 陈静看着窗外,抓住陈思的手,一言不发. “是不是和夏鸿飞吵架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开心.“ “你还管他开不开心?现在这种情况,他应该好好照顾你.“陈思把身子靠向陈静,说话的时候摇晃着陈静的胳膊. “他工作很忙.经常加班.“ “我要跟他谈谈.“ “姐,如果能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放弃全世界,就照顾你,疼你,永远不抛弃你,该多好?“ 陈思错愕,“你为什么这么说?他对你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说不好也不对,不懂.”陈静看上去充满了迷惑,说话也总是低着头。 “你别想这些了,好好把身体养好.然后我们还要打算接下来该怎么办.“陈思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几个月了?“ “我不知道.反正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了,可能50天左右吧.“ 陈思回想了一下,50天以前,正是上一次来东莞的时候,难道是那时候两人...... 到了长安,陈静突然说,我想找份工作. “我们有钱,你想做什么?“ “我想进阿飞的那家公司.“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 “希望了解阿飞多一点.” “不行,现在这情况,怎么说也不是上班的时候。” 出租房里没有人,陈思想了想,今天是周二,应该下班回来了.问陈静,陈静说在上夜班呢. 陈思发现小房间有了一张床.陈静才回过神来,说对了,他有时候会有朋友来住这里. “朋友?“ “恩,我也不熟悉,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这几天没来,你就住这好了.“ “我们住到酒店里吧,这样很不方便的.“ “也好.“ 陈思带着陈静,背着自己的背包,找到了一家附近的宾馆,不算贵,九十一个晚上.陈思付了一周的钱.陈静给夏鸿飞打了个电话,然后说:“姐,我今后就跟你一起住这里吧.阿飞说,这几天他朋友都会来.“ “好的.“陈思心想这样最好,这几天好好做做妹妹的思想工作,争取一周之内回宜昌. 第二天早上,陈思和妹妹在吃肠粉的时候,夏鸿飞打电话过来,说中午一起吃饭.陈思听说夏鸿飞已经下班在出租房里,决定去一趟.于是先答应了下来. 到了出租房里,陈思问道一股烟味.夏鸿飞眼睛红红的,正在看电视.起身跟陈思打了招呼,然后又扭头看球赛.卫生间里一阵冲水的声音,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了出来.穿着黑色的背心,肌肉发达,看了一眼陈思,然后一直没有移开.“小夏,不给我介绍介绍?“ 夏鸿飞马上起身介绍了陈思.男人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段问.然后狡黠的笑了笑. 陈思觉得这名男子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没细想,只想着自己还要找机会跟夏鸿飞单独商量妹妹的事,就强忍着不悦. 男人进了有张小床的卧室,然后就没有出来了. 陈静突然觉得犯恶心,陈思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缓解,几步跑进了卫生间.然后有干呕的声音传来. 夏鸿飞过去看了看,一会又折回来.把电视机关了.看着陈思:“你都知道了吗?“ “对,你怎么想的?“ “说实话,我现在养不起孩子.“ “那为什么会让她怀孕呢?“ “这......,“夏鸿飞似乎有点想笑,“是意外.“ “你这样会毁了她的.“ “......“夏鸿飞双手抱在胸前.“我不想伤害她的.“ “现在怎么办?“ “我觉得我们都还年轻,事业也没有,结婚是不太现实,但是我会负责的.“看了一眼陈思,又低头拿了茶几上的烟盒,发现是空的.旁边有一盒骆驼,夏鸿飞看了一眼小房间的门,然后犹豫了一下,拆开了香烟.“我可以照顾她.这点你放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孩子打掉对吗?“ 夏鸿飞睁大了眼睛,也许对陈思的明知故问有些诧异,随后耸了耸肩,接着点了点头. 陈思反感至极,但是打掉孩子的想法毕竟跟自己不谋而合.“你跟我妹妹说,把你的想法跟她说清楚.“ “我知道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说?“ “要尽快,不然快满两个月了“ “哦?满两个月会怎么样?“ “60天之内要做手术,否则会比较麻烦.“夏鸿飞说话的时候,露出了躲闪的眼神. 陈思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似乎有过类似的经验.又觉得,再好看的人,也可以如此的猥琐. “打掉孩子后,你打算怎么样?“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吧.“ 其实这是陈思不喜欢的回答,她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照顾好妹妹,她宁愿夏鸿飞说,他会离开妹妹,让她解脱。可当务之急毕竟是处理怀孕的事,只好先聊在一旁. 接受了堕胎手术的建议,陈静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毅然让姐姐带自己去医院.陈思建议回宜昌.至少也要回武汉.陈静宁死不从.说回去后,爸爸一定不让我出来的.陈思熬不过,只好答应. 陈思从银行卡里取了一万块钱.到了东莞城区的一家妇产医院.和医生好说歹说,最后还是让姑姑打电话给医生说自己是监护人,同意手术,并让陈思塞了2000元的红包,才答应接手术.陈静被安排在双脚固定的床上,陈思心惊胆战的陪在身边,后来医生发现她脸色煞白,问她结婚了没,陈思摇摇头,医生说为了你好,你出去吧.陈思看着麻醉后的妹妹已经睡着了,正犹豫的时候,陈静潜意识里捏了捏自己的手,陈思对医生说,我留在这里陪她.医生说你傻啊,你还是黄花闺女,回避一下吧!陈思摇摇头,医生也没有坚持. 手术非常快,陈静醒来的时候,医生说可以回家了.拿着药走出医院门口,夏鸿飞正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看见姐妹两才挂了电话.陈静虚弱的喊了一声阿飞.陈静的眼神像只流浪猫,充满了依赖. 第三十九章 眼看就要开学了,陈静的身体没有见好.陈思做了一个人生中的重要决定,休学。孟敬马上提出了分手,对于他的这个反应,自己并不意外。她对这个人始终无法真的爱起来。两人当初从相遇到在一起,像是水到渠成,而不是瓜熟蒂落。孟敬中规中矩,典型的好学生,好干部,但不是好男朋友。而且为人尤其小气,物质上和精神上都一样。两人交往一年多,虽然外面人艳羡不已,可剧中人知道滋味。当初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果然越到最后越不舒服。很难想象,手机永远用最新款,衣服鞋子一尘不染,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打车的孟尝君,连开房都是陈思出钱。如今陈思提出休学,孟敬不过问原由,像是尊重一个陌生人做的决定,既然你有你的鸿鹄志,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吧。想起曾经两人也曾花前月下,耳鬓斯磨,陈思还是有些难过。但是对于学校里人家称他”孟尝君“,还是忍不住恶心了一阵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能世上真有这种男子,自己遇上的绝对不是。 陈静不同意姐姐休学,陈思为了让陈静放心,居然找了一份工作.和夏鸿飞在一个公司里.做一个人事部经理的助理,她的上司是个雷厉风行的姓妙的大姐。陈思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房间,把陈静接了过去。 白天陈思去上班,晚上回来照顾陈静.自从陈思来了东莞,陈静再也没有去夏鸿飞的房间里过夜. 到了十月份,陈静终于好转,也进了mtk公司.在陈思的安排下,分到夏鸿飞的那个车间. 三人偶尔会一起去饺子馆吃饭,这里的人越来越熟悉,经常看到段问.但是从来都没有一起吃过饭.经常向陈思挤眉弄眼的笑,令人十分不自在.十分诧异的是,从来没有见过老板.永远是老板娘一个人在忙乎. 而且和别的餐馆不同的是,饺子馆永远安静的出奇.段问总是合一帮黑衣黑裤的人坐着喝酒吃饭.然后拿眼睛偷瞄陈思. 日复一日的,渐渐的适应了东莞的生活,陈思带来的五万块钱,也变成了六万.姐妹两不花钱反而往里面存钱.和别的女孩不同,陈思陈静都不化妆,也不爱买衣服,更加不爱名牌包包.夏鸿飞偶尔会给陈静买一个不知名的包包,或者一支口红,有时是一套廉价的护肤品. 以前陈静有一个奇怪的习惯,总是要求陈思喷一种香水.那是妈妈用过的香水.如今在东莞的长安各种店没有见到那种香水.于是有一天陈静问夏鸿飞,是否能买到.夏鸿飞说东莞什么都有,不会有什么买不到的. 陈静说不知道那个牌子怎么念,只记得是h开头的. 陈思用法语说:“hermes“ 夏鸿飞说没有听过这个牌子.并表示下次如果去南城可以去问问看. 突然从学校里的学生,变成一个需要帮别人处理文件,甚至泡茶泡咖啡的文员秘书,确实十分的难以适应.好在工作十分繁忙,加上陈静对陈思的依赖越发的明显.渐渐的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上司妙经理十分善解人意,对陈思照顾有加,工作和生活都安顿了下来.父亲倒十分过意不去,但是考虑到陈静的一切都依赖陈思来打理,在内疚之余,更多的是无奈,安慰陈思学校那边他会沟通好之后,逐渐接受了这杂乱的一切.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以为和混乱握手言和了,幻想着平静和幸福的时候,他会用另一个恶作剧来提醒你,一切还没完呢. 夏鸿飞居然背着陈静,和公司里多个女孩来往. 最先发现的是陈思的同事,叫范文静.她的四川老乡跟自己吹牛说有个帅哥在追自己,并且说出了夏鸿飞的名字.还给范文静看了一堆短信.这个四川女孩长得妖艳泼辣.范文静知道陈思的妹妹和夏鸿飞是男女朋友,思前想后,终于熬不住辣妹子的本性,让老乡赶紧和夏鸿飞断了,然后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陈思.陈思火冒三丈,想着去跟夏鸿飞理论,转念一想,陈思刚刚身体痊愈,决定先缓一缓.只是对陈静格外的严加看管,不允许两人过多接触. 然而陈静有一天哭着跑来办公室找陈思,胳膊上的衣服袖子都撕坏了还留着血.说夏鸿飞和饺子馆的老板娘好上了.更是让陈思大吃一惊. 原来这段时间夏鸿飞上的是夜班,刚好和陈静错开.陈静有天中午吃好午饭,买了些水果去出租房里找夏鸿飞,开了门,发现两人躺在床上抱着睡觉.陈静哇啦的哭了起来.饺子馆的老板娘穿好衣服走了.剩下夏鸿飞说了几声对不起.陈静一路小跑直奔陈思的办公室,路上一辆三轮车的铁架子刮了自己的手臂,袖子撕破了不说,皮也刮了一块. 陈思马上找妙姐请假,安慰了陈静,于是牵着妹妹的手,来到夏鸿飞的房间.敲开门后,陈思用山峡话痛骂夏鸿飞.并让他以后别来找陈静.夏鸿飞不耐烦的说:“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我和陈静不适合.我答应你们,我和陈静一刀两断.“ “她为你做人流,为你留在东莞,为你进了公司,你说你不想伤害她?这么虚伪,你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吗?“ “我没有求她留在东莞,你问她自己!“ “她本来要去法国,有自己大好前程,被你这样的无赖耽误了,还好意思说这样的风凉话?“陈思突然抬手打了夏鸿飞一耳光. 也许是这一耳光打得实在太用力,夏鸿飞居然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陈静冲上前来拉住陈思的手,说:“姐,别打了,是我自己贱.“ “你在说什么啊?“ “她没说错啊!“夏鸿飞突然脱口而出. “啪“陈思眼睛看着妹妹,反手又是一耳光.着着实实的落在夏鸿飞的脸上. 夏鸿飞突然目露凶光. 陈思怒火冲天,迎着对方的目光,说:“你和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你这个混蛋.“ 夏鸿飞充血的眼睛突然暗淡了下去. 陈静突然抬腿朝外跑去. 陈思看着夏鸿飞,“你好自为之.“ 接下来,陈静没有找夏鸿飞.当夏鸿飞转到白班的时候,陈思要求陈静申请转去夜班.虽然还是能在交接班的时候偶然会遇见.但是陈静也慢慢的懂得了去回避.虽然总是在镜子里若有若无的看几眼. 不知不觉已经在东莞呆了半年,陈思突然想到了回宜昌.春节即将来临,自己已经休学半年.二十八度的气温,让人忘记了对春节的期待,身边的年轻男女,朝气蓬勃,也让人忘记了对家的思念.直到大年三十,有些同事陆陆续续的回家了,陈思才突然意识到,今年看来是没法回去了. 当你不在亲人身边,春节其实只是几天再普通不过的假期. 这是两人第一次离家在外过春节.陈静买了一堆的菜,说姐姐我们来做年夜饭吧?你能不能喷点那香水?陈思拿着沉甸甸的香水瓶,眼泪一下子没忍住.知道妹妹是想家了,尤其是想念母亲. 这瓶香水是妙经理从香港买来的.陈静大概描述了一下,妙经理睁大了眼睛反问,你怎么用那么贵的香水?陈思才意识到这个东西很贵.后来陈思付钱的时候,妙经理笑着说:“我送给你好了.“ 陈思说“不用,我要一直用的,恐怕以后要麻烦妙姐很多次.所以谢谢妙姐.“ “静静,要不我们回家吧?“ “姐,我觉得这样挺开心的.我就在东莞了.“ “咱家不好吗?宜昌现在可能在下雪呢.“ “我害怕……回去后,怎么面对爸爸?“陈静低下头,“爸爸肯定会骂我,一定会的.“ “不......“ “肯定会很失望,你说是吗?“陈静打断了姐姐,“姑姑也会失望,这都是小事.我到了家里会难过.想妈妈.“ “你慢慢的长大了,会变得坚强的.还是要继续读书,你的前途不一定是在这里.“ “我不知道什么前途不前途的,我觉得在宜昌怎么都不开心,但是在这里即使和阿飞分手了,不见面.我也不会太难过.“ “......“ “姐,你回去念书吧,我拖累你了.对不起.我是真心的.“ “笨蛋,我们怎么也要在一起的.“ “可你因为我,而耽误了学习,怎么办?“ “没事,只要你开心,我觉得无所谓.哪天你想通了,我们一起回去.“ 陈静突然大哭起来,紧紧的抱着陈思,陈思被勒得透不过气来.连不经意间流下来的眼泪都像是被陈静给拧出来似的. 第四十章 夏鸿飞终究还是出事了. 次年夏天,一个保安白天在巡逻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女生宿舍的二楼大声尖叫.上楼看见惊悚一幕:一个女孩在地上打滚,身上的白色睡衣大片大片地被血染成了红色.他赶紧踢开门,把女孩扶起来,用枕巾包裹了伤口,并喊了救护车,并不断用方言安慰女孩。原来半小时前女孩已经割脉,床上床下鲜血直流,好在割的不深,见血后,女孩恐惧又更加求死心切,吞下六颗一元钱的硬币.马上胃里疼痛难忍,于是从床上翻滚了下来。被回走廊尽头的宿舍拿手机的另一个女孩撞见,吓得大喊起来。恰巧有保安在下面巡逻,才听见呼叫。 将女孩送入医院后,生产主管,人事部匆匆前往医院。妙经理带着陈思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准备为女孩做开胃手术。 女孩有一张好看的脸,双颊灰白,嘴唇无色,长发散落在洁白的枕头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正好洒在床单上,更映出她皮肤惨白。此刻正微弱的呼吸着,众人不忍打扰。 由于失血较多,护士正在安排输血,已经拍过x光,如果肠胃的蠕动不足以将硬币带入肠道,必须马上开胃。同宿舍的女生出现在病房门口,拿着一打香蕉和一碗粥。 “马上喂她吃点吧。”医生说。 女孩求生意志恢复,挣扎着坐起来,眉头紧锁,眼皮抬起来打量着陈思和妙经理,还有主管。也许太过陌生,下意识的避开大家的眼神。 ”大家先出去一下,让她休息一会,吃点东西。“ 妙经理和主管出去后,陈思听到两人的对话。 ”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工作强度太大?“ ”不,不。“主管是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浓重的口音,说:”是因为感情问题。“ ”失恋?“ ”是的。对方提出要分手,而女孩不同意。连续几天不联系之后。女孩一时想不开。“ ”不至于吧……“妙经理听说和工作强度大没关系,松了一口气。 医生突然从病房出来,问二人:“你们谁是家属?” “我们是公司人事部和她的主管。” “她老公呢?” “对不起,她未婚。” “那就是男朋友呢?” “医生,女孩时因为感情因素轻生。我们暂时还不清楚情况。” “女孩已经怀孕了。” 现场大部分人,即使像妙经理这样久经职场,依然大感意外。陈思虽然震惊,但是经历过妹妹的事之后,已经有些淡然了。 “报警吧?”同宿舍的女生对视一下,呐呐自语说。 “不行!”主管突然大声呵斥。 被妙经理瞪了一眼后,又悻悻的低下头。然后凑上来用极低的声音对陈思说:“你跟你们老板说一下,这个女工未成年。” 陈思点点头,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很大了,如果报警,牵扯会比较大,比如侵犯劳动法招聘未成年等等。走到妙经理面前,示意先回避一下。 ”什么情况?“ ”主管说这个女工是未成年。可能报警不是好的方案。“ ”唉……“妙经理叹了一口气。”查查她是怎么被招聘进来的。“ 其实未成年被大企业招聘不是新鲜事。很多人由于家庭所迫,无法完成学业,更多的是中专念了一半就来实习的。招聘的时候有些人会拿亲戚的身份证隐瞒真实身份蒙混过关,人事部很难查实。而公司由于产量吃紧,没有办法对中介进行审查。当然如果出了问题,仲裁对象基本上不会是最终招聘方,而是中介公司。tmk顶多也只是连带从轻处理,中介公司就要倒大霉了。而女孩一定会被送回户籍地,她的工作也就丢了。 陈思走进去病房的时候,几个女生一脸兴奋的扶着女孩从厕所里出来。看见陈思,连忙说:“好消息,拉出来两枚。” 陈思看了看女孩,她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垂得低低的。 “不用开胃了。”医生正在做记录,“年轻还是好事。肠胃动力足。” “大夫,这样应该没有危险了吧。” “嗯,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今天继续留在这里,直到所有的硬币排出,然后再观察一下手腕的伤口。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 “谢谢大夫。”陈思转身走向病床。 宿舍的女孩都紧张的围着,陈思拉了最利索,最年长的那个。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你知道她的真名吗?“ ”我是线长,其实车间里的人都知道她真名,主管也知道吧。“线长有些犹豫,依然不肯松口。 ”没关系,我待会问问主管吧。“陈思想了想,”那她既然没满十八岁,是怎么进来公司的呢?“ 线长胖胖的身体朝陈思这边挤了挤,粗着声音说:“这拿人家身份证进来公司的很多,你们人事部可以去问问中介公司。” “行。”陈思很理解线长的顾虑,但是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她男朋友的名字吗?是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不管报警与否,都应该查个水落石出。万一将来女生家人闹上来,也有名有主。 “不就是测试车间的大帅哥,阿飞嘛!”线长狠狠的说。 陈思听罢火冒三丈。没有和妙言打招呼就转身而去。线长一脸惊诧站在那里看着陈思的背影。 妙经理再三斟酌,决定尊重女孩的请求:不要报警。但是公司必须开除夏鸿飞。不过没有对外公布原因。但女孩最终还是辞职回了老家,妙经理为她争取了一笔赔偿,用于养身体。 两周之后,夏鸿飞离开了公司。不知去向。陈静几番背着姐姐去出租房,发现总是锁着门。后来楼下的保安说,已经退房搬走了。打了夏鸿飞的电话几天,终于通了。 ”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们总该说清楚吧?“ ”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要去别的地方找工作了。“ ”……“陈静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夏鸿飞那头很吵闹,”你姐姐说的对,我只会害你。“ ”你换了号码一定要告诉我。“陈静听到对面传来断线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 楚离回东莞已经两周了。 从武汉回来后,不见冬雪冰霜,总矫情地有些不适应。年后的工作并不繁忙,公司做了排班的调整,陈静和黄京的班做了对调,再把一些人员做了调整,因为有些女孩子过完年就不回来了,大抵是家里安排了相亲,甚至是婚事,往往会停留一段时间。 叶奶奶这里住的十分舒心。回来后,楚离觉得有些变化,所有的房间都十分整齐,自己的房间更是整洁无比,几乎是一尘不染.而且被子也被人动过了.自己有个多年保留下来的习惯,和部队里的人一样,喜欢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可回来后,被子没了棱角,而是格外柔软,隐隐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香味,好像是花露水的味道.衣服也被洗过熨过. 楚离估计是小叶来过,但是想到她给自己洗衣叠被,还是十分意外.又有些莫名的内疚.他自知不该受此恩惠,心里计划着周末要去看看孙女二人.顺便把武汉带来的一些特产给捎过去. 周三晚上下班后,春来硬要跟楚离一起吃晚饭.楚离执拗不过,应承了下来.春来跑去自己的住处领了一袋子东西,说是家里托人带来的年货,然后再和楚离一起到菜市场买了蔬菜才往楚离的出租房走. 到家推开门,却发现古董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菜,香气扑鼻.厨房里还有锅碗瓢盆的声音.楚离纳闷的时候,春来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自己,说:“老大,你老婆在家啊?“ 楚离瞪了一眼,然后换鞋.从鞋柜里找了一双新拖鞋给春来. 小叶袅袅婷婷的从厨房走了出来,喊了一声楚大哥.看见陌生人,马上显得拘谨了些。 楚离给小叶春来做了介绍,春来却一直嘿嘿的笑着. 小叶有些不好意思,但友好又大方的跟春来握了握手,然后说:“我先进去做饭,你们先坐下来吃吧.“接着耸着肩膀就溜进去厨房了. 春来见小叶转身进去后,赶紧对楚离说:“嫂子在家,多有打扰,我还是撤吧.“ “你瞎说什么啊!“楚离拉着春来坐下,然后高声对小叶说:“小叶,你快来一起吃吧.“ “不要紧,你们先吃.我把这个蔬菜洗一下“ 春来马上也大声的说:“嫂子,不用麻烦了,今天的菜够多的了.“蔬菜放着明天吃吧. 楚离摇了摇头,对春来说:“真别胡来,小叶是房东.“ 厨房里突然安静了一会.然后小叶走了出来,解下围裙,说:“那好,我做得菜如果不好吃,可要多包涵.“ “怎么会,嫂......“看了一眼楚离,马上接着说:“房东的手艺可不简单,这汤煲的,还有这菜心.这叉烧太正宗了,哪儿买的?“ 小叶开心的说:“叉烧是店里带来的,我只是煲了汤,然后烧了菜心.“ “以后一定要常来啊“春来神秘的说,“我也带女朋友来.“ “哇,那一定要认识认识.“小叶真诚的拍着手. 楚离看着小叶瘦小的肩膀,有些不忍心.“小叶,奶奶怎么样?“ “奶奶还好,你放心吧.“小叶眨巴着眼睛,“就是一直念叨你.问个楚离,咩时翻屋企。“ “我周末就去看她老人家.“楚离想起自己从武汉带来的东西,“妳回去的时候,记得把特产带回去.“ “妳给她吧,她要开心点.“ 春来把一锅汤喝了一半,砸吧着嘴,看了看外面的天有些黑了.站起来对小叶说:“今天别回去了,不早了,一个人不安全.“ “你小子,还当自己家了.“楚离被他气笑了. “你不知道东莞有多乱啊?这真不安全.“ “人家东莞人.“ “哦,真的?“春来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东莞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啊?我还以为四川的呢.“ “你女朋友是不是四川的奥?“小叶居然学着四川人说话. “哎呀,被你猜到了.“ 两人哈哈的笑着. 春来不一会自作聪明的告辞了。 楚离走到阳台上看了一下,确实天很黑了.有些犹豫.虽说小叶是东莞人,但是这么晚回去,多少有点不放心. “小叶.“ “乜野?“小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呆呆的看着楚离,霓虹伴着晚霞的余晖,悄悄的洒落在笔尖,眉毛,和眼眸中,犹如油画里的高光,点缀的人神采奕奕. “今天晚上,你要回去陪奶奶吗?“ “怎么了?“ “我不回去了,奶奶没事的,刚刚过完年,生意不算忙.“小叶认真的说. “也好.这么晚你一个人回去我也有点担心.“ “恩,我住隔壁房间.“ “好的,要不要一起打扫一下?“ “唔使。“小叶直接的拒绝。 “那我们来煮点茶喝吧?“ “候啊,候啊“小叶眼里的高光又闪耀开了来, 全国各地人喝茶,数广东和福建人最为讲究,功夫茶,自然是十分费功夫的。 其实喝茶的习俗,统统来自人类最基本的需求,那便是解决口渴.广东是亚热带,日照长,高温炎热,流汗多,更要格外频繁的补充水分.但如今随着社会发展,喝茶已经不是最初的解渴需要了.已经发展成了茶的文化.广东的茶又叫靓茶。楚离看着小叶摆弄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一套茶具,洗洗烫烫,滤滤浇浇,不时把头发拢至耳后. 铁观音的香味层次分明,初尝淡雅,细品浓厚,再饮甘醇,久而润软,楚离一杯一杯的饮,小叶将茶具洗了一次又一次.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茶香如兰花,楚离渐渐的有些醉了.小叶的身影有些朦胧. “楚大哥,你累了吗?“ “恩,有点.“ “那休息吧.“ “也好,你明天早上还要赶公交车呢.“ 小叶点点头,收拾了茶具.进了房间,马上又折回.对楚离说:“楚大哥,你先洗澡.这样你好先睡下.“ “那怎么行,你先,不然你太晚睡不好.“ “那好吧.“楚离没注意到小叶脸上的那抹淡淡的红霞. 小叶穿着睡裙出来的时候头发也湿湿的,笑着说:“快去洗吧.“ 楚离进了浴室,一股特别清新的香味包围了自己,似曾相识的味道.此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仿佛喝醉了的感觉. 洗好澡后,从闷热的水蒸气逃出来,愈发觉得疲倦,倒头便睡.小叶的脚步声仍然在客厅和卧室来回穿梭. 半夜醒来的时候,可能是喝多了茶,想上厕所。翻身的时候却碰到一团温暖而软软的,楚离凑近过去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瞬间明白是小叶。愣了一秒,脑子里有些乱。小叶的呼吸均匀而静谧。楚离往后缩了一下,撑着坐起来,从床尾下去,轻轻的打开门。 在浴室里,蹲在马桶上已经清醒了一大半,半天才小解出来。蹑手蹑脚的回到床上,站在床头想了一会,不知道该喊小叶回去睡好,还是自己接着睡,装作不知道?或者自己睡到隔壁去? 最终还是从床尾爬上去,安分的躺好。回想起春节期间,小叶的短信“等你回来”,自己的被子有小叶的香味,衣服也重新洗过,今天又做饭,然后现在躺在自己旁边,渐渐明白小叶的心思。对于感情的事,男人都是一样的吧。主动的时候,也可以细心得像个女人。被动的时候,却木纳的木头一般。 看着旁边的小叶,心里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喜欢的是陈思,怕是要辜负了她了。虽然陈思不明不白的拒绝了自己,但是毕竟心有所属。其次,小叶可能一点也不了解自己,那些过去,也许让人望而却步。再者,叶奶奶对自己一片照顾之恩,用这种方式报答,怕是有些不妥。正想着,小叶往后靠了一下,靠在了楚离身上。楚离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渐渐变得僵直。 时间然而如静止了一般,万籁无声之下,楚离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小叶的呼吸。 过了很久,楚离才由侧着,换了一个仰躺的姿势,离开了那片柔软,空气中的张力却有增无减。 小叶却翻了一个身,把脸朝向自己,并把一个腿搭了上来,枕在了膝盖上方,大腿靠下一点。吐气如兰,对着自己肩膀,造成了一片奇痒。楚离赶紧轻轻推开小叶,到浴室里洗了个冷水澡。冷静几分钟后,才擦干身体回到床上。 楚离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感觉燥热异常,可被钢条封死的窗户外面却寒风呼啸.尽管如此,自己还是挣扎着起床,走进浴室.打开热水阀门,不一会已经是雾气缭绕,能见度几乎为零.而出了哗哗的水声,似乎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楚离揉了揉眼睛,尽力张望却了无踪迹,而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窗户的冷风吹散了眼前的腾腾水雾,一张丑陋而狰狞的脸露出来,是老牛!楚离脑里翁的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老牛不是死了吗?不对,自己并不知道老牛的死活,只是颈椎断了...... 楚离呼吸变的急促,眼睁睁的看着老牛举起了手里磨尖的牙刷,双手想举起来招架,却使不上劲儿,更要命的是想喊也喊不出声音.就在牙刷要接触到自己胸膛的时候,老牛突然消失了,浴室里的雾气极速散去,低头看了看胸膛,正淌着血.窗外的冷风不停的灌进来.身体一阵颤抖,朝后仰去. 慢慢的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睁开眼睛,天已是微亮,小叶正盯着自己,满脸关怀. “楚大哥,你做噩梦了吗?“ “恩,“楚离惊魂未定,点点头.“没事.“勉强挤出了笑容. “没事吧?“ “没事!“楚离坐了起来,心里还回想着梦境,“你怎么没有睡觉吗?“ “睡了,不过你喊着老牛,边个系老牛?“ “哦,是吗?“楚离没有正面回答,“对不起,闹醒你了.“ “你如果害怕,我留在这里陪你吧.“ 楚离心想昨天你不都睡这里了吗?难道我做了个连环梦?故意嬉皮笑脸的说:“这孤男寡女的,感情好?”想想又说:“你几时去奶奶店里帮忙?” “你如果不舒服,我就不去了。”小叶试探的看着楚离,“我留在这里陪你“ “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何况我还要去上班呢.“ 小叶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去奶奶那.“扭头不再看楚离. 楚离下班的时候,小叶又来了。而且又准备好了一桌子菜. “小叶你没有去厚街吗?“ “返着啊,我又来看你了.“小叶笑弯了她那细的不能再细的腰肢. 楚离始终觉得有些对不起叶奶奶,生怕她老人家无人照顾,操劳过度. “叶奶奶还好吗?“楚离对正在摆碗筷的小叶的背影,“她一个人顶得住吗?“ “放心吧,也就几天了.“小叶的手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说. “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叶突然转身,然后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嫌我烦了唉?“ “怎么可能?我巴不得每天你都在这里,我又能吃到烧腊,又有靓汤.这么好命!“这倒是真心话. “那就好.“小叶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以后估计没机会常来,所以你好好珍惜吧.“ “哇,这粥真是太香了.“ “只是简单的皮蛋瘦肉粥罢了.“小叶笑的时候总是眼睛会眯成一条缝. “小叶,我们吃好,出去逛逛吧?好不好?“ “你不累吗?“睁大眼睛的小叶,踮起脚看着楚离,“不用逗我开心的.“ “吃饱了,就不累了啊.“ “好的.“小叶把两只手握成拳头,顶到下巴处. 长安的夜,有一种致人错乱的繁华.往往是这边一个街区极度热闹,再走几步,却冷清萧索.归因于发展的极速,并且规划比不上人口膨胀.小叶的房子离繁华街区还要走上几分钟.两人肩并肩,不时,旁边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带起的沙尘,会让小叶掩面而逃.楚离则让小叶走里面那侧. “这里有你的熟人吗?“ “当然有啊,但是他们现在都不太出来了.“ “为什么?“ “现在绝大部分人都很有钱,家家都有豪门大院,谁还和以前那样开着门,和邻居相互串门啊?“ “那是.而且外地人也多了.据说本地人都比较排斥这全国各地的流民.“ “如果没有这些人,东莞怎么可能发展的这么快?他们也不会这么快这么有钱.“这话从小叶嘴里说出来,别人会刮目相看,楚离倒已习以为常. “这里以后会发展的很好的,小叶你要好好守住这块地方.“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小叶低下头. 她的悲观不是没有来由的.楚离略知一二,但是自己也无从安慰. 见到大排档后,小叶的烦恼貌似已经九霄云外了.嚷嚷着要吃点烧烤.看到热干面的摊位,直追问是不是楚离家里吃的口味.还买了几瓶啤酒,不是楚离拦着,都要喝翻了去.超市门口总有个舞台,一个身段风流的长发男子,把时下流行的歌曲一首一首的唱,台下为了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不是一些欢呼.看着那些眼里闪光,听着情歌的人们,两人不禁也促足观望.那男子唱着陈奕迅的 若这一束吊灯倾泻下来或者我已不会存在 即使你不爱亦不需要分开 若这一刻我竟严重痴呆根本不需要被爱 永远在床上发梦余生都不会再悲哀 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 例如学会承受失恋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 床褥都改变如果有幸会面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现 男子的粤语发音十分标准,嗓音磁性十足,楚离赞赏的鼓起掌来.歪过头,看见小叶满脸的泪光. 小叶回来坚持要楚离先洗澡,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楚离心想你明天可能比我还辛苦.终究是熬不过无比坚持的小叶.怕小叶没有热水,楚离直接用冷水冲了澡.怕自己冷,嘻嘻呵呵的做了一百多个俯卧撑,小叶看着气喘吁吁的楚离笑着问:“洗个澡,还有这么隆重的仪式啊?“ 楚离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心想小叶到底想怎么样?这家伙不会今天又睡我这里了吧?叶奶奶知不知道她跑来了自己这里,要不要打个电话?笃定的想,不管怎样,都不能伤害小叶.一直到浴室没有动静,楚离才睡了去. 半夜楚离又被热醒了,总感觉自己像是抱着火球入睡的.醒来却摸到光滑香软的肉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叶躺在自己旁边。黑暗中,小叶的脸冲着自己的脸,身体侧着贴在自己右侧面,楚离心里一惊。 第四十二章 楚离热血喷张的同时,小叶居然已经翻身上马,一直手颤抖着摸索着,知道她的意图,但是楚离坐起来,伸手抱住小叶. 小叶试图挣脱怀抱,却无计可施.楚离急促的呼吸,心狂跳着,却压住一切欲望,低声喊着小叶.并轻拍小叶的肩膀. “要我!“小叶的手使劲的推着楚离, “为什么?“ “你不钟意我吗?“黑暗中,小叶抬头看着楚离,眼神中一股倔强的歇斯底里,平日的温柔荡然无存. “......“话没有说出口,小叶的嘴巴堵了上来.楚离没有闪避,小叶并不太懂亲吻,只是机械的将嘴贴着自己.几乎是瞬间,楚离就尝到嘴角的滚烫的咸咸的热泪. “你干嘛不要我?“小叶终于哭了出来,“我是不是没有吸引力?“ 楚离静静的抱着小叶,t恤上被小叶的眼泪沾湿了一大片.“小叶,你很漂亮,很有吸引力,我也很喜欢你.不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你不会这样,对吗?“ “你装什么清高?“小叶语无伦次的说,“我最烦你了,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啊?你想要就来啊,我给你.“ “我没有装.“ “你是怕我要你负责对吧?我不要你负责.“小叶的肩膀已经抖成了一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知道你喜欢陈思,你看她的眼神我都知道了.“ 楚离想推开小叶,去拿些纸巾,却被小叶箍的更紧. “你别担心,我就是想给你.但是你不要我,那就抱抱我.“小叶慢慢的不哭了,“我是处女.楚大哥,你知道吗?“ “小叶,我是喜欢陈思,但是即使没有陈思,我也不能占你便宜.“楚离低声说,“你可以配得上一个很好的人,你并不了解我.“ “你想太多了,楚离,我并没有要嫁给你!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小叶拿拳头用力的敲着楚离.故作平静而充满挑衅的说:“你是不是男人?“ 见楚离毅然默默的不说话,小叶居然又边哭边笑的问:“你能不能满足我?是不是不能?“说着拿手指头伸到楚离的脸上,刮刮鼻子,然后在耳朵旁边低声的说:“其实我早就不是处女了,刚才骗你的.“ 虽然总算松开了手,但是仍然不让他离开,两条腿紧紧的缠着腰,屁股端坐在他的大腿上.时不时亲吻着的脸颊,额头,嘴唇. “闹够了,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就是想要得到你.“小叶一副很轻松的语气. 小叶一会哭一会笑,闹到天蒙蒙亮,才到隔壁去睡觉.楚离一筹莫展,心里万般疑问.碍于还有几个小时就要上班了,赶紧逼迫自己睡了会.闹钟响的时候,起床洗漱,迟迟不见小叶起床,心想昨天厚街长安跑前跑后,又闹的太晚,估计累坏了.直到临出门前,才意识到小叶的鞋子不在鞋架上.赶紧推小叶房间的门,却发现已经锁上了.赶紧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小叶的声音传来,自己才放了心.居然已经到了厚街了.想到她一夜没睡,心里更是内疚,隐隐的困惑和担忧.挂电话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今天会不会来长安,小叶说看情况吧. 公司里似乎没有去年那么忙了,春来和龚青两人说了一天的相声,逗得产线上的女孩欢笑不断.李晓红问楚离还要不要招人了?楚离说估计不会.产量虽然在涨,但是自从架起那两条机械手的工位后,解决了人工的瓶颈,效率也有了很大的提升.李晓红说不然要把自己的表弟的同学介绍进来面试,叹了一口气,就去听相声去了. 阿东已经好久没有来巡线了,抽屉里有一些咖啡,虽然极少喝这玩意儿,但是今天楚离很想喝一杯。 黄京进来走来对楚离说,机械手又出故障了.俩相声演员弄不好,你要不要来看看? 楚离点点头,带好口罩跟着进了车间...... 看见黄京脖子处的暗红色的斑,杂乱而突兀,和周围雪白的肌肤十分不协调。大学室友说,一般这都是前夜风流的证据,有些男人喜欢在女同胞的脖子上吸吮,留下战利品般的斑痕。楚离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又突然想起小叶。 机械手是被封在一个巨大的半复合板半亚克力的罩子里,是比较先进的六轴进口设备,敏捷却不会有毫厘误差,而且有各种传感器辅助,安全性和可靠性十分杰出。而且维护成本极低,目前属于测试运行阶段,故障还是偏多,主要是手臂卡死,或者某一轴不动,有时候会出现伺服通讯失败,或者电脑死机。 楚离和向杨华都在设备上线前接受过系统的培训,这种典型的问题处理起来并不是很难,假如故障不在培训内容内,也可以联系区域内的售后上门维护,不过是有偿服务,因此公司还是指望两人能带动工程师们尽快学习上手。 这次也是伺服通讯的问题,重启后重新校验就没问题了,楚离见陈超在主管办公室,进去打了个招呼。 “陈超,这个机械手的ct(cycletime-循环时间)是多少?” “你明知道,还问我,考我是吗?”陈超挑着黑黑的眉毛,笑着说。 “一个操作工,差不多是7s,这样一天的产量在10k,如果我们的效率是80%的话”楚离认真的说,“这个机械手采购的时候是冲着减半的目标的,最近我观察了一下,感觉快不少,你们跟踪下来,统计的产量和效率怎么样?” “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跟你直说吧,现在我们算下来ct在2s左右,即使目前这样故障多,维修多,效率也高过80%,一天的产量基本上在36k。”陈超压低声音说。 “36k!基本上是现在的4倍?“ 陈超点点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楚离却很轻松的意会了其中深意。 ”什么时候打球啊?“陈超一下子就来劲了 ”周末吧,你今天打得动吗?要不今天?“ ”今天不行咯,我一把年纪了,没你们后生仔耐造。“三十出头的陈超装着老成。 ”谦虚了。“楚离将手指伸过额头,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转身向外走,看着身边一只只蜜蜂一样的忙碌的操作工,一边喃喃自语,2s,2s。 下班后,楚离有些焦急。很希望小叶今天会在,想好好跟她谈谈。但又担心小叶像前两天晚上一样行为古怪。其实作为一个已经二十七岁的正常男人来说,欲望自然是十分强烈的。虽然自己有过性经验,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小叶虽然瘦,但是长得清秀可爱,如果不是陈思,似乎没有任何顾虑,但是基于当下小叶的精神状态,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发生什么。 直接冲回家里,却发现小叶的房门紧锁。似乎没来。楚离从旧冰箱里拿了剩菜,热了些饭。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三月而已,却可以短衣短袖,十分燥热,楚离干脆光着上身,坐在客厅里一边发呆一边吃饭。就在这时,小叶的房门却开了,一个极瘦,面目极为瘦削的四十多岁男人走了出来。看见楚离,有些惊讶,眼神闪避,外面已经是黄昏,微弱的光线和阴影把男人的脸一分为二,鹰钩鼻子,眼眶深陷,嘴唇乌黑,头发稀少蓬乱,头显得很小,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毫无神采,犹如死人一般。 这是小叶的父亲叶竟荣。虽然只看过照片,楚离几乎立刻就认出他来。 “叔叔你好!”楚离站起来,向叶竟荣伸出右手。 对方点点头,轻轻的握了握手,与其说是握手,充其量只是碰了碰,然而冰冷的手让人想起来这仍然只是暮春。 ”你租房在这吗?“很浓的口音,加上有些沾牙倒齿,含混不清。 ”对。“楚离把上衣穿好,”要不要坐下一起吃点?“话说出口有些后悔,毕竟只摆了一个菜。剩菜。 ”不了,我即刻走。“局促且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开门走了出去。楚离注意到,叶竟荣全程没有脱鞋,来去匆匆。 吃过饭,处理好碗筷,楚离拿着拖把把脚印清理干净。虽无洁癖,却不忍心破坏小叶留下的整洁。叶竟荣没有锁小叶卧室的门,楚离正好连里面一起清理了。房间里还和之前一样干净,可书桌上几张窄窄的纸条十分扎眼。楚离凑近看了一下,很明显这是银行里用来捆钱的纸带子。上面还有银行的盖章标明某个柜员经的手。总共五张,证明有五万元。旁边的塑料袋更加佐证了自己的推断。回想起叶竟荣走的时候胳肢窝下夹着一个旧旧的手拿包。 突然想起之前叶奶奶提起过,赌债还有五万元没有还清,想必小叶连着两天来都是送钱吗?不过五万元不算多还不至于分两天送来。小叶到访也许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却依然无法解开她突然要委身于自己的困惑。总之,希望小叶和奶奶的一切都已经得到解决。 第四十三章 妙经理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夹着笔记本电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阿东和梁括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什么大事,两位都在?”妙经理的烈焰红唇加酷酷短发的新形象吸引了两人,梁括不老实的直接偷瞄妙经理的胸部。 “何止我们俩,马上大家都要来。” 果然卡特带着赵胜,还有两个外国人进来自顾自地坐下。这两个外国人一个长得极胖,金色头发。另一个黑发中等身高,十分瘦削,穿着有品。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大家都很奇怪,事先并没有人通知卡特会来,这两个外国人也完全陌生。卡特介绍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胖子叫desmond,瘦子叫stefano。desmond是美国研发中心工艺部的总监,stefano是供应商,今天的会议主题是大规模采购机械自动设备的可行性。 desmond首先介绍了接下来的产品线,强调机械结构的改动之处,以及组装的挑战,认为人工组装的可行性仍然存在,但是流露对质量的种种担忧。最后向大家展示了市场部对该型新产品在市场的展望。然后卡特回应了工厂的准备方案,包括产线的调整和升级,已经相对应的人员编排,最关键的瓶颈工位克服方案。 妙经理注意到,卡特的三个方案至少有一个跟自己有关。顿时明白自己被邀请来参加会议的意图。 三个方案分别是: 方案一,由于产品结构的复杂程度上升,如果按照目前的产线,工艺,人数会出现短缺,组装和测试车间的操作工预计要翻一番,基于目前的240人,会上升到接近500人。涉及到人员招聘,培训,和配套的服务设施跟进。成本估算前三年会上升40%左右。额外的花费支出在八百万美金。优点是人员入岗快,灵活,短期投资小。投资回报率为1.25,一年收回成本. 方案二,维持现有人员配备,采购十台机械手,四台分布在测试区域,六台在组装车间。(保留现已采购的两台,增加额外四台,这样测试和组装各六台),另外要对现有的所有产线进行自动化升级。资本投入增加一千五百万,折旧按照五年算,每年三百万美金。投资回报率接近0.66 方案三,减少50%的现有人员,进行深度自动化整合,需要采购总共三十台机械手,同时对现有的所有产线进行自动化升级,资本一次性投入四千二百万美金,五年折旧,投资回报0.23. 卡特特别强调,今天并不需要大家做决定,现在只是抛砖引玉,让大家收集信息,公司将在一个月内做出决策. 似乎,如果只看投资回报率,这个决定很好做,但是这种战略层面的决策远没有那么简单.增加员工在东莞,乃至中国都有巨大的优势,物美价廉,灵活风险小(如果订单突然减少,万不得已可以遣散人员止损).受地方政府青睐,甚至有税收的优惠.但是良品率,品控,稳定性,远无法和机械化相提并论,乃至设备折旧按五年核算是否太过保守?如果折旧换成十年,马上结果又是两样.最不可取的当然是方案三,减员首先会有社会影响,造成误导性恐慌,严重的话会影响日本和美国的公司股价,当然如果只是组装和测试车间,减员规模很小,不会有那么大的负面影响.但是四千多万的投资,如果后期产量有任何波动,都会导致成本变化剧烈,所以风险实在太大. 正当妙经理正做记录的时候,阿东看了看梁括,给梁括丢了个眼色,后者意会. “尊敬的stefano,贵司的两台设备已经安装了三个月,试运行问题还是挺多,如何保证能如期达到后期的效率?“ stefano从容不迫,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们已经接到工程师分享的故障报告,一切都是预期之内的磨合问题,相信在新的固件下,很多问题都会得到解决,90%的效率,我们完全可以承诺.“ 阿东十分惊讶,对方居然敢直接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诺.看来设备在别的领域必然已经十分成熟。 梁括追问新固件的计划,stefano表示会在四月份上线,到时他会派工程师再培训,而且会面授新的操作章程. 虽然不知道卡特本人的意见,但是desmond明显偏爱方案二.妙经理隐隐觉得这个会议也许会是公司一个巨大的转折点.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秉承公证,中立,以公司利益为重自然是职业道德所在,但是如果涉及到减员这么敏感的操作,自己是非常谨慎小心的.也许这是每一个hr的底线.不过从目前的角度分析,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会议结束后,阿东,赵胜,梁括喊上了妙经理,建议召开内部会议,必须在两周内给卡特一个建议.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妙经理正在发呆,阿东走了进来,朝自己笑了笑。陈思见两人不说话,站起来走了出去,并把门轻轻带上。 “有何贵干?” “想你了来看看你。“ ”没事就滚。“ 阿东哈哈一笑,盯着妙经理。”卡特已经有他的想法了。“ ”那还给我们两周时间?“ ”就看我们能不能说服他了。“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看?“ ”哎哟,什么时候人事部定方向了?“ ”一切以人为本嘛。“ 妙经理手里的笔被她灵巧的手转的晕头转向。阿东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履历很好的他向来被认为是卡特的接班人,不过他从来没有表露自己的野心。说话也是有痛不痒。妙言自己并不喜欢太聪明的人,讽刺的是自己却很讨这个聪明人的喜欢。 “我希望不要走方案三。“妙言直言不讳,”裁员50%?是不是疯了?买四十个million的设备?万一市场预估过于乐观呢?风险系数很大。我们应该让财务一起进入讨论。“ ”打开窗户,看看外面。东莞变了,中国变了。“阿东振振有词,”工业4.0来了。一百万一台的顶级六轴传动机械手就是白菜价。50%裁员恐怕你都只算了流水线吧?” “你不会已经被卡特说服了吧?” “他有说服我的必要吗?我们要举证,然后说服他。” 妙经理把那支晕头转向的笔往桌上一摔,两个手抱在胸前。阿东突然一脸神秘的凑过来说:“我跟你说”,妙经理把耳朵凑过去,阿东啪的一口亲在她的脸上。 “你神经病啊!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妙经理脸一红,随即等圆了眼睛。 阿东缩着手,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虽然自己不是财务,但是投资四千万?然后花五年收回成本,这步子跨的太大了。简直是疯狂。跟这个比,裁员50%都不算是太过激进。妙言打赌管理层不会支持这份投资。要知道金融危机虽然没有太大冲击到这个行业,但是不代表所有的人都那么乐观。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马上拨通了赵胜的电话。 ”妙经理,有何贵干?“ ”对于今天卡特的这个信号,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那个方案三,简直是要了我的命。我就不说那么直接了。“ 看来赵胜和自己一样对方案三持保留意见。 ”你知道没人会同意方案一的。所以现在要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可能。“ ”外面都在搞产业升级,08年后,东莞关了很多厂,你心里清楚,今年几乎都没有招人。“ ”我不相信管理层会批方案三。“ ”那就是说你是搏一搏?“赵胜叹了口气,”我是没什么话语权的。但是我的意见你也知道。我觉得方案二比较温和一些。“ 妙言挂了电话,寻思着为什么你们都不在会议里直接提呢? 第四十四章 整个加工和测试工程师以及技术员已经连续加班一个多月,每个周末都困在生产线和会议室。有时只有周日半天的休息。 孙宁的命令是要在两个月拿下机械手的所有细节,包括结构原理,常见故障,解决方案,预防性维护方案,备件采购系统建立,所有产线自动化升级的设计,规划,水电气的调整。 虽然大家都比较纳闷为什么供应商的工作要自己做,但是楚离心里却十分的清楚,一切都和成本,质量有关。传统的劳动密集型加工模式,已经很难支撑高精尖的产品输出了。jerry发过来的图纸,现在的流水线非常难做。有些结构的复杂,如果直接用手工操作,坏品会大大增加,而且污染也是个隐忧,这样质量就会下降.自己看来,新产品的结构之复杂,和瑞士手表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装配加工车间的无尘室需要升级到100级别(每立方米小于0.5微米的微尘不超过100个)并且会有实时的监控,测试车间也要在六月前升级到1000级别。但是自己是总有一些保留意见。 自动化流水线的升级是跨时代的,新的流程将会打通组装,测试,出货,形成全自动符合jit,lean,5s理念的新型产线,上料都是全自动,只有极个别工位自动化成本高,而且没有质量风险的会继续沿用人力,并赋予他们产线监督的额外职责.这将是未来新的生产方式.和现在最明显的区别是极度不依赖人力.一条打通了组装和测试的流水线,虽然会有接近五十道工序,操作工只需要十人以下.和原来的三十人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产线的布置是直线型,并围绕机械手臂的多功能进行配合.这样一个机械手可以担负数个工位,一条流水线需要十台机械手. 一起深度培训过机械手相关知识的,除了楚离和向杨华外,还有冯昭和车强.机械手的购买成本虽然不高,但是维护成本很高,公司不希望过分依赖供应商,所以自行维护是充分利用资源的合理选项,掌握核心维护能力,也是这么多张嘴能继续有饭吃的唯一保证。 四月初,工程师团队基本拿下了自动化升级的主要技术攻关,梁括召开了一个会议.孙宁的团队和冯昭的团队,以及阿东,赵胜,陈超,邓新民,令人意外的还有妙经理. 面对所有的会议,楚离总是做足了准备.如果一个人总是假设所有的提问如果都冲着自己来,那没有什么是应付不了的。既然邀请了外部团队,那梁括必然是要把重要的概括都总结出来,而且分享给生产部,项目部。首先梁括展望了一下将来的形势,产量要求,以及应对产量增加的部署,这其中就提到高层对产线升级的一些探讨。接着冯昭介绍了组装车间目前发现且已经攻克的大部分问题,以及接下来的一些挑战,最后是对新型机械手的充分利用,给目前产量的一些提升。接着孙宁破格让楚离分享他和自己一起准备的资料。视角和冯昭有所同,有所不同。巧妙的避开了重叠的内容,把重点在机械手的后期维护,备件采购建议,人机结合最大化榨取自动设备的价值,以及一个自动线升级的正反分析,加之与人力做对比,客观的分析了同样产量下,孰优孰劣。最后总结了测试团队对产线升级的肯定,但是建议用一年的时间进行对比。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几乎直接给出了最终的方案。 阿东首先发问:“你建议两条人力线维持现有的配置,另外两条线打通组装进行全盘升级,周期维持一年?” “首先通过三个月的摸索,我们对机械代替人工的趋势没有任何异议。但是,在一年之内产量并没有攀升到需要四条自动化产线的程度,而且我们可以把握好时间,对自动化产线进行深入的了解,也许还有更多可供改善的方面,当下如果马上100%的依赖自动化设备,可能为时尚早。最主要的,保留现在稳定的半自动线,有利于降低风险。在新旧产品迭代之间有另外一个选择。” “可半自动化线对人工操作依赖那么大,你怎么规避质量风险?” “我研究过最新的图纸,虽然新产品的设计直接用现有的产线无法适配,但是只要对夹具进行有限的升级。再对员工进行培训,我们依然可以生产。” “夹具的升级方案,供应商,投资大不大?这些你考虑了吗?” 楚离成竹在胸,把ppt的后半部分讲述了一下,覆盖了绝大部分的难点,投资也非常小。由于事先和楚离向杨华已经反复的评估过,而且他本人也对本地供应商进行了考察。确信是可执行的。 阿东看了一眼妙言。妙言早已经被测试部的方案吸引了。再看了一眼梁括,却发现梁括满脸惊讶。暗自笑了笑,看来蒙在鼓里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这是现阶段最完美的方案,其实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方案本身,而是所有细节都已经被考虑,证明功课是做得十分充分的。 阿东突然站了起来,真诚而有力的掌声,随后是生产部的同事都在鼓掌。梁括看了看周围,也跟着象征性的鼓了鼓掌。 ”我们需要大家都像这样。”伸出了右手,直直的指向ppt,“除了做好本职的工作,也要有前瞻性的思维,主动调研,然后给出自己的方案。也许我们最终不一定会采纳,但是这是个很好的启发。你说是吗?梁经理“ 梁括连连点头。 楚离虽然是主讲人,但是很多信息其实也是孙宁提供的。他对有些特殊的信息,比如供应商的采购价已经收集的这么精确感到吃惊,心里暗暗佩服。虽然绝大部分都是自己的意见,但是真正执行起来,显然孙宁更好,更快,更到位。这里归功于,孙宁和供应商良好的关系,以及对整个车间绝对的了解。 会后,孙宁和冯昭被范文静喊进了梁括的办公室。 孙宁知道梁括的意图,显然是楚离汇报的内容没有事先跟他沟通。其实孙宁想过这个问题,以梁括那样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行事风格,肯定置集体利益不顾,而唯命是从。本来如果没有阿东和赵胜,自己可能就只是和冯昭一样,汇报设备的进度,不会过多的讲自己的nb,甚至连提一提的机会都不给。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婆妈的了。 果然,梁括冷眼相对,反复强调部门内部的一致性。并对两人表示卡特已经决定升级设备和产线,这个对部门来说是很好的机会。将来可能会招兵买马,扩大部门。让孙宁别继续跟进半自动线的适配,并断言这个不是目前的趋势。 孙宁虽然不意外,但是对于梁括的横眉冷对,依然是有些不舒服,毕竟自己的出发点完全是为了公司。当面不好拉他的面子,打算将来单独和梁括谈谈。 第四十五章 jerry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楚离正指挥小组成员李晨把机械手大卸八块。 “你们在搞什么?”一个很年轻的棕色头发的外国人睁大了眼睛,大声的说。 楚离跟jerry打了个招呼,看了看这个棕色头发的外国人,回头示意大家继续。 jerry赶忙走过来跟楚离说:“这位是供应商售后代表,叫做vincenzo。”,有侧过脸告诉对方,“这位是楚离。是车间工程师组长。” 握了握手,vincenzo继续追问,请问你们在干什么?双手摊开,做了个耸肩状。 vincenzo看起来的确十分年轻,目测三十岁刚刚出头,棕色的头发很短,有些卷曲,眼睛深色,眼窝深陷。身材很瘦,衣服却十分的合身。带着一条窄窄的领带。身上弥漫着香水味。 “我们在彻底的了解它。希望能独立完成拆,装,更换配件。” “理论上来说,你们已经买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如果修不好了,恐怕还得我们来。”温琴佐有些傲慢的说。 “这是我们的最后几名工程师在做拆装练习了。你看见那边的女士了吗?”楚离指了指抿嘴笑的李晓红,“她将是最后一位。然后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我很欣赏你们的野心,不过我想告诉你,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就算你能安装回去,基台的校验,伺服的微调,这些哪怕是我们来做也是要一天,你们一个个的这样试,坦白说,我有些担心。这可是相当于一台兰博基尼。” 楚离笑了笑。心想,撞坏了兰博基尼,还有你温琴佐嘛。 jerry和楚离寒暄了起来,表示自己这次又要赶着回去,很可惜。楚离邀请他一起吃晚饭。出人意外的是,jerry居然答应了。并表示如果不介意的话,自己想带温琴佐一起去。楚离表示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要吃中餐。 李晨已经装好了机械手,并当面通电,接上气源,并启动伺服,按照程序做了一个动作表示没有故障。出于安全考虑,楚离不允许在办公区域操作机械手。李晓红戴好手套,口罩,像个男孩子一样,拿着工具,开始拆卸…… “难以置信,她居然那么熟练。”温琴佐自言自语。”对,这里。你做的很好。“不知不觉中,两手比划着,像个怕人家弄坏自己玩具的孩子。偶尔还提醒一下李晓红,大家发现他居然能说几句中文。 ”我不觉得她需要你的帮助。温琴佐。“jerry笑着对温琴佐说。 温琴佐张开双手,一副巴不得要插手的架势,脸上泛着紧张。”你觉得万一搞砸了,猜由谁来收拾残局?“ ”放松点,试着相信我们。“jerry用了”我们“。 被信任的感觉真好,楚离想。 毫无疑问,李晓红滴水不漏的完成了拆装,启动。温琴佐说:”welldone!“ jerry压低声音说这次来也要看看孙宁的b计划,这令楚离特别惊讶。他一直以为除了那天开会的人之外,应该不会有别人知道,更何况是研发中心的人。楚离觉得还是跟孙宁通气之后再跟jerry讨论细节比较好。他估计是阿东通过desmond告诉jerry的。 楚离联系了孙宁,两人会面后,孙宁说事情变得复杂了。原来梁括执意要走方案三。他认为一步到位虽然激进,但是顺应趋势是对的。楚离笑了笑,心里知道顺应趋势是假,顺应卡特是真。 ”你如果问我的意见呢?我认为我们的计划是最好的。“ ”你说的没错,但是梁括毕竟是老板。“ 楚离突然想到一件事,“jerry为什么知道你的的b计划?” “我不知道,他今天也问我了,我估计是阿东说的。” 孙宁见楚离若有所思,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别瞎想,我们不能越过梁括的。” 虽然有点不甘心,楚离点点头表示同意。”今晚一起吃饭吧?我请。jerry和温琴佐也来。“ 孙宁想了想,说:”我来请。“ 四月底,卡特召开二次管理层会议。除了上次的参与者,这次还多了财务和质量。 开门见山的,卡特要求大家给一个最终的建议。大家都不做出头鸟,纷纷按兵不动。见状,卡特直接点名。赵胜支支吾吾的表示,不管是哪个方案,生产部门会做出最好的配合。对于新的机械手,已经配合梁括的部门,对操作工进行了培训。 卡特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看妙经理说,她说:“招人不成问题,所以如果方案三投资太大,方案一的招聘事宜可以克服。”财务经理适时的点点头,算表过态了。质量经理表示自动化的产线对质量有十分大的好处,顺便说了目前半自动的产线并没有带来质量的投诉,但是自己很期待自动化方案新的质量表现。 只剩下梁括和阿东没有发言了。 梁括抢在阿东之前站了起来。“我们应该进行方案三。“ 和阿东对视了一眼后,卡特用目光示意梁括继续。 ”虽然roi指标不如方案一和二,但是以目前市场的反馈,需求是旺盛的。第一:我们要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我们工程部已经对现有的机械手进行了大量的培训,已经可以掌握所有的维护,保养,修理,甚至配合机械手,产线其余部分的自动化升级方案已经详细制定完成,所以其二,我对我们的团队有信心。我们之前出现过几次由于操作人员问题,导致了宕机,宕线,影响了产量和质量,如果要最大程度的避免此类情况,自动化方案是趋势,也是最佳方案。“ stefano开心的鼓掌起来,被desmend冷冷的瞪了一眼。 卡特上下打量了梁括,突然问了一句,“howaboutyournb?”(你们不是有个nb吗?) 梁括大吃一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确实我们有一个nb。“ ”你不打算给大家分享一下吗?“ ”nb吗?我现在电脑里没有”弯下身子,做寻找状,“我能回去之后再回复你吗?“ 妙经理和赵胜都觉得十分奇怪,会议气氛很不寻常。 ”梁括,不用担心,我喊孙宁和冯昭上来吧,他们那有。“阿东自说自话的拿出手机。 卡特居然让所有人在等孙宁。孙宁在2分钟之内就出现在门口,并带着笔记本电脑。 ”你能分享一下nb吗?“ 面对卡特的要求,孙宁在梁括的冷眼下,忐忑的翻开了笔记本电脑。 在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的讨论,和多次财务的反复询问,排出质量的各种怀疑,已经梁括持续的沉默中,卡特在会上直接宣布了暂缓方案三,搁置一年。并立即启动nb。stefano两手一摊,desmend则嘿嘿直笑。妙言和赵胜松了一口气.孙宁却心说大事不妙。 但此事已成定局,打心底里是有成就感的。 第四十六章 遇见了她,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他心里是欢喜的,自我地从尘埃里开出甜蜜而寂寞的花来。可现在向杨华注意到,黄京已经五天没有来上班了。 自己这五天有些难过。白天总是睡不着。给黄京发的信息,对方开始还有简单的回复,后来就完全没有回复了。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黄京仍然对自己没有任何肯定的回应。他已经过了年少无知的年代,知道强求不得,而退一万步想,他觉得每天能看到她,就很安心。哪怕一天不说话,她扫过自己的眼神也能让自己心跳加速。当两人上对班时,自己只有每天交接班的那一会会,能打个过眼。可为了能见那一会,宁愿七点就到公司来,因为夜班是七点二十才结束。 但是,自己算什么身份呢?朋友也说不上,因为黄京除了工作上的事之外,任何私人的话题都不会说。或者仅仅同事吗?自己是不甘心接受这份平庸的。自己在二月十四号发的短信虽然什么出格的都没有明说,可难道还有人不知道那天是情人节吗?甚至网上说中国的情人节是阴历的七月初七,去年那天,自己偷偷的塞给她的巧克力,她却也收下了。向杨华鼓起勇气告诫自己——她是知道自己的心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还没有考虑好.没关系,可以等黄京.以前还担心黄京已经有男朋友或者喜欢的人,可这么几年来,她相信并没有.回想之前自己担心楚离横刀夺爱,可目前来看,楚离事业心很重,为人也比较正派.何况自己这个班里的美少女陈静据说正缠着楚离.所以心里也踏实了很多.更何况自己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如果黄京最后嫁给别人,自己还是会祝她辛福。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接受自己,早就设想好了各种可能. 可眼下,连续五天的消失,却不符合任何一种可能,他心急如焚。 范明告诉自己,黄京这次事先没有跟她们打招呼.据她所知,黄京在东莞没有亲戚. 向杨华鼓起勇气,打了陈超的电话询问.陈超却告诉自己,黄京只请了两天假,后来三天甚至都没有请假,现在线上虽然不算很忙,但是没有线长是不可能的.所以已经让范明代理了. 同样注意到黄京消失了的,还有楚离. 旷工两周了,这个非比寻常,几乎等于是自离职.女孩们议论纷纷.悲观一点的,猜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毕竟东莞治安不好,出过好多起迷魂药事件,还有人说什么偷器官,乐观一点的,有说她会去结婚了吧,或者傍上大款什么的. 偷器官和傍大款几个字眼都刺激到了楚离. 孙雷曾经说过东莞有个罪案一直没有破,就是工厂女工被杀,器官被盗.但首先往往都是发现尸首.董锐上次出差到东莞也是来查这个案子,查过一段时间的线索.过年的时候也没听董锐提起。 迷魂药事件倒真不是传闻,晶圆车间有一个河南的女工,大概十九岁,在东莞汽车站被一个陌生男子拍肩膀问路,然后就离奇的下落不明。同行的人说当时还以为是认识的,后来发现她头也不回,就喊了两声,居然跟没听见似的。眼看大巴车要发车了,还不见她回来。急忙之下,打电话,关机。之后家人还出来找过,也是下落不明。后来坊间又传出有别的受害者,基本上也是相同套路。 楚离希望黄京这么聪明的人不至于被迷魂药这么低级拙劣的手段掳了去,但是又不敢妄下断言。自己深知黄京的生活远比表面上看见的来得复杂,之前在厚街看见她和槟榔男一前一后,后来又看见她肩膀上的草莓印。傍大款……这黄京会不会是跟着槟榔男去了哪儿了?那也应该把假请了啊。 “陈超,黄京还有没有年假啊?” “当然有,她的假一直存着呢。从来不用,有一次她跟我说是以后弟弟娶老婆,要回去一段时间的。”陈超一拍大腿,”会不会她弟弟结婚了啊?“ “不可能,那样她不会不跟你打招呼。而且手机也没有必要关机。” “那我要不要跟她家人联系一下?“ ”我建议你先跟人事部说一声。“ ”嗯,好的。“ 第二天,车间门口来了一个大高个美女,大眼睛大嘴巴大坐围。还有陈思。正当一群人砸吧着口水的时候,赵胜居然跟在身后走过了进来。美女走到车间外的小办公室,完全不顾楚离正专心致志的做报告:”帅哥,陈超在不在里面?“ 楚离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赵胜,然后点点头。眼睛却定格在陈思身上。陈思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和一件白色的衬衫,头发随意的披着,眼睛明亮,鼻梁高挺,小小的鼻翼紧绷着。段艳虽然比陈思高了不少,可五官粗矿,不如陈思细致耐看,气质也完全不同。陈思抿着嘴对自己笑了一下,一抹红霞隐隐的显露出来。楚离顿时感到万分的舒适。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她了。最近实在太忙了。 赵胜认识楚离,很友好的请求楚离打个电话让他出来一下。 没几分钟,陈超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听说你们有个线长叫黄京,旷工好几天,都上报到人事部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我上报的。”陈超咽了一下口水,“我们有些担心,但是又想和她家人确认一下,后来左想右想,觉得还是请示一下人事部。” “车间里有没有她的老乡?” “我们只知道她是陕西汉中的,wn市。测试部这边没有她的老乡。“ ”她在晶圆车间应该有老乡。“陈思走过来一步,站在楚离旁边,对赵胜说。楚离马上闻到陈思身上那阵阵神秘而熟悉的香味。”我们查了一下当时和她同一批面试进来的员工,总共四个人,两个已经离职了。“ “那好,你们到我办公室来。”赵胜领着一帮人离开了。 楚离目送着他们远去。在下楼梯的时候,他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思好像仰头看了看自己。 下午吃过饭,正当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陈超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正坐在外面换工衣。 “老乡怎么说?”楚离低低的问了一声。因为有不少同事在休息。 “唉,你别提了。”陈超叹了一口气。 “我们外边说吧。”楚离拉着陈超,过了安检。走到外面,下了楼梯,来到走廊里。 “我们到了晶圆车间,通过喇叭一喊。那女孩出来后,马上就哭了。我们问‘你哭什么?’,她说‘黄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说别瞎想,你能不能帮我们联系一下她家里?她哭的更厉害了,说为什么啊?找着了还是怎么着?“陈超有些乱,”我说‘想让你问问她是不是回家了’,她说‘没有,我已经问过了。’我们一听,心想,这下坏了。保不齐家人就要被惊动,然后上东莞来公司要人了。“ ”也就是说,她肯定没有回家。“ ”嗯。现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楚离下班回到家,洗了点米,正准备插上电饭煲。不小心打翻了一个汤锅,看着翻转着的锅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拿起手机拨打小叶的电话。却发现手机不在服务区。猛然一想,已经两个来月没有见到小叶了。上次去奶奶那给房租,叶奶奶只是说有事外出。 把手里的事情放到一边,坐到房间的书桌前,拿了一张纸。 黄京,和黄洪利有关系。情人?二奶? 小叶,父亲吸毒,欠高利贷,债主是黄洪利吗?就算不是,肯定和他有关。 黄京失踪,超过一周时间,没有上班,没有请假。没有回乡,没有告知父母,朋友。一定是去见了槟榔男。 小叶失联,手机不通。但叶奶奶必定知情。 那突破口一定是叶奶奶了。 恰好到了交房租的时间点,楚离决定明天早上去厚街。 第四十七章 令楚离担心的是,小叶果然还是不在店里。叶奶奶脸色十分憔悴,好像老了很多。见了楚离,招呼他坐下,嘘寒问暖之后,到厨房为他准备白斩鸡饭,楚离听见砰的一声,赶紧走进厨房,地上满是碎片,叶奶奶漠然地说,打碎了一个汤碗。 这会几乎没什么客人,把房租钱给了叶奶奶后,楚离追问叶奶奶小叶哪儿去了。 叶奶奶慈祥的皱纹本是弯弯的,却突然沟平壑直,眼神也暗淡了下来,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离伸出双手,紧紧的握住叶奶奶的双手。叶奶奶却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 “是不是小叶出了什么事了?” “靓仔离,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叶奶奶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好端端的,活成这么个模样!” “账不是已经还清了吗?” “怎么能还的清?”颤抖着的声音,像是哭一般,“衰仔,食毒,欠了几十万。你住的房子我也已经转给别人了。还是不够。” “那小叶人呢?” “高利贷的人,要她去夜总会上班。抵债……,不然她爸爸就是死路一条……”叶奶奶摇着楚离的手臂,“你说怎么办?我都没有办法。“ 楚离感到从胸口被人猛击了一拳,一阵剧烈疼痛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她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棺材本都没了,也还不清。如果不去,她父亲就没有活路了。” “放高利贷是犯法的,我们可以报警啊!” “千万不要!”用力甩掉楚离的双手,叶奶奶狠狠的瞪着楚离,“你以为警察帮得了所有人啊?报警她老豆就扑街了。小叶也会很危险。你不知道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可小叶现在这样不是要被毁了吗?这对她不公平。” “你懂什么叫公平!你好好做你的工,就好了,来多管闲事!“她突然靠近,然后伸出苍瘦的双手推搡着楚离。 楚离站在店门口,看着叶奶奶转身擦眼泪。慢慢的重新走进店里。 ”我去带她回来。“ ”你个痴线后生仔,你会死的,知不知啊?“ ”她在哪个夜总会?“ ”楚离,你不要胡闹了!你可能会没命的。你如果出事,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你帮不了我们,还搭了自己进去!“ ”叶奶奶,这个事,不要想,也得做。你要把所有的事告诉我。欠了多少钱?小叶在哪里?谁是债主?“ “你别那么冒失,我不要你帮这个忙。连累了你,我不要天打雷劈吗?到时候叶晗,竟荣全部要出事!” “那你告诉我,我去看看小叶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她,我不惹事。我如果出事了,可能也帮不到小叶,所以我不会乱来的。” 叶奶奶半信半疑,但是楚离说到她心坎里了,最近几个礼拜都联系不上。不去看看,自己这把老骨头,很快就要交代了。 “我那个扑街仔,其实没借很多钱,之前的都还掉了。以为没事了。谁知道他后来毒瘾一发,又去借了钱。” “借了多少?” “他上个月回过家,说借了20万,每个月要3万的利息。” “什么时候借的?” “大概借了快一年了。算下来加利息就有快60万了。我的房子抵押给别人,钱他也拿了去。还差二十来万没还清,但是每个月的利息还是按照3万来算,这样我们没有钱了。黄洪利说小叶如果去上班,那利息就不要还了。” “小叶去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 楚离心狂跳起来,一个多月前,小叶在自己的房间里种种反常的行为,估计是认定自己到夜总会会失身。如今一个多月了,小叶估计难免…… ”叶奶奶,夜总会不在厚街对吗?“ 叶奶奶点点头,跑进去厨房里间。半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楚离。 温馨港高级商务会所,中堂镇。公关经理,戴月。 叶奶奶看着楚离小心翼翼的把名片收好。说:”够钟吃饭了,我收拾下,把鸡饭给你弄妥。“ 其实楚离没有胃口,但是又怕让叶奶奶看出自己的焦虑。叶奶奶端出来的时候,楚离正低头喝茶,看似十分平静。 店里稀稀拉拉开始来了些客人,看着楚离已经开始吃了,就赶紧在厨房里忙乎了起来。 不一会,楚离掀帘子进了厨房,把盘子放在水池里。”奶奶,我回去了,你保重身体。有事我会来看你。“ ”一定要小心,别冲动。看看小叶,没事就回来。你已经是大人了,我知道你心肠好,但是别做傻事。“ 楚离点点头,走了出去。 稍后,又折了回来。”奶奶,小叶的爸爸在哪里?“ ”你别管他了,他死不了。他被我弟弟关起来了。不会再去借钱吃毒了。我们打算送他去惠州的戒毒所。“ 楚离没有回长安,而是直接坐车去了中堂。 中堂在东莞的西北角,离广州非常近.但从厚街过来比较远.虽然靠近广州,但这里的发展并不算好.街上弥漫着一股类似石灰的味道.街道也比较脏.因为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自己根本搞不清楚温馨港在什么地方,好在街上有不少骑摩托车揽客的人,其中一个人说了半天可自己一点没听明白.直到后来对方表示10元钱可以送自己过去.上车后,楚离发现离自己下车的车站并不远,花了点心思把路记住,不过自己心知肚明,这是被这个摩托车师傅坑了,因为走路不过三五分钟. 温馨港是一栋独立的五层楼大厦.门厅并不起眼,两个穿黑西装的精壮男子在边抽烟边聊天.所有的窗户都禁闭着,里面的粉红色的窗帘透着一股魅惑的神秘.楚离大摇大摆的上前,两黑衣男子默契的迎上来. “老板,有事吗?“ “消费啊.“ “头一次来啊?我们这可是会员制.“ “靠,老子就想推个油,再做个全套.你这有没有啊.“ “推油?“两男子相视一笑,“你以为我们这里是发廊阿?“ “那买钟总可以吧?“ 胖点的黑衣男子低头抽了几口烟,才头一摆,示意楚离进去. 进去大堂里,有个衣冠楚楚的前台浓妆艳抹,对着楚离上下打量.楚离目不斜视,直接走向电梯.按了开门键,女士突然说:“三楼哦.“ 三楼电梯门开的时候,楚离真的震惊了.居然左右两排站着整整两排穿着旗袍的女子,人一多就容易眼花,只觉得个个长的差不多,也看不出美丑,他快速地扫了一眼两边的女子,粗略的算下来也有接近三十人,她们整齐划一地对着自己鞠躬,然后齐声说:“欢迎光临温馨港!“ 她们之中,并没有黄京和小叶. 往前走一点,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前台,有一男一女身穿职业套装.然后前台左拐有一间大门,里面不时传来阵阵歌声和喝彩,貌似是个歌厅.中间有个旋转楼梯,可以上到高层,右边却是整齐排列的,一个个房间.时不时有成双成对的男女进出. 楚离走到前台,没有说话. “老板,想要喝点什么?“ “有什么喝的?“ “你想喝什么?“ “dirtymartini“ 前台小姐很明显没有听明白,但是又不太好意思承认.对着舞厅的门一指,说里面什么都有.然后强笑了一波. 只好朝歌厅走去。推开门,里面的空间之大,令人咋舌。从外面楼房的规模看上去,让人难以想象里面别有洞天。歌厅把三楼和四楼打通了,挑高接近八米,一个圆形的直径十米开外的舞台在聚光灯下,显得十分明亮宽敞。舞台中央有一个穿着黑色胸衣,黑色短裤的女子,唱着一首不知道名字的粤语歌。不是随着节律摇动着身体。虽然舞台的角落放了几个架子鼓和坐着两个也不知道是吉他还是贝斯的乐手,舞台还是显得太大了。舞台外面围了一圈吧台,站着数不清的女郎。个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 吧台外围,辐射着摆了若干张桌子,同样几乎每一个桌子上都有一个或者两个同样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郎。 最靠外围,有一圈更高一些的吧台,不同于舞台周围,这圈吧台里的服务人员都是站立服务。而他们背后,是贴墙而立,高高的一层层柜子上摆满了各种洋酒。吧台边上有高高的椅凳,供人临时依坐。也是三三两两的坐着杂七杂八的人。 而柜子所依傍的墙壁不高,往上两米,是loft一般的跃二层。二层被划做若干个小包厢,有点类似欧式歌剧院那种风格,每个小包厢,都悬挂着帘子。 由于舞台的灯光太白,太亮,别的区域就显得昏暗,人脸几乎无法辨认。只能靠舞池上方的镭射灯,不时甩过一两道迷乱的光斑,得以瞬间的一瞥。 楚离走到角落里,找到一把高脚椅。坐下来,仔细的巡视那一张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可一来离得较远,二来厚厚的脂粉犹如一张张白红相间的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具下的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自己换了好几个位置,每个角落都试过,还是无法找到小叶或者黄京,或者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其实自己看来,这里的每一个女孩长得都差不多,就像工厂里流水线下做出来的产品一样,一个模子刻出来,尺寸一样,材质一样,功能一样,品质也一样。 “先生,要喝点什么吗?”一个浓妆艳抹的长发女子,带着一个夸张兔子耳朵发箍,拖着盘子走了过来,盘子上放了些酒水。 “给我……来一罐啤酒吧。” “有会员卡吗?先生“女孩不断的靠近自己,几乎都能闻到她说话的时候嘴里的口气了。 ”没有。“ ”那请付现金100,谢谢。” 一支啤酒100,楚离苦笑了一下。递给女孩钱。 女孩收好,似乎交易没有结束,看着楚离,问“要不要找个靓女聊聊天?” “有没有新来的啊?” “老板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靓一点,瘦一点的吧。” “我们这里的都靓的啦。”女孩笑笑,“你稍等。”说完转身,扭着腰肢离去。楚离惊讶的看到她屁股后面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半翘半垂。原来她的发箍并不是兔子耳朵,像是猫或者狐狸。 楚离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顺着喉咙往下奔流,也许真的和外面5元一支的啤酒有些区别?看了看表,晚上七点多。这里没有窗户,也看不见太阳有没有落山。啤酒的冰凉让自己格外的警醒,却也似乎骨子里都被冰凉渗透了去。 一个很瘦但不高的女孩走了过来。画着黑眼圈似的烟熏妆,被脸上抹得过多的粉衬托的格外的诡异。 楚离试图想象着她没化妆的样子,然而绝对是徒劳。不过肯定不是小叶,毕竟身高就差了一截。 ”靓仔,请我喝杯水吧?“ ”没问题啊。“ 女孩也靠着高脚凳,但是确实有些够不上,只能把一半屁股送上凳面上,另外一只脚踮起才成功的将另外一半屁股送了上来。 楚离尴尬的笑了一声,女孩用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说:”干嘛?嫌弃我矮吗?“ “非也非也,我觉得你很机灵,很可爱啊。” “靓仔嘴真甜,要不要玩骰子?” “这有什么好玩的?”楚离掩饰着自己并不会玩酒吧骰子的事实。 “那猜拳吧?” “不如我们聊聊吧?” 女孩像有些失望,瘪了瘪嘴,伸出脚,用脚尖刮着楚离的小腿。 楚离呵呵一笑,伸手拦住狐狸妹妹,要了一瓶啤酒。黑眼圈女孩却说“啤酒有什么意思,来杯红酒吧。”径自取了一杯红酒。狐狸妹妹开心的伸出手,“靓仔,200”. 女孩的腿都要碰到自己的大腿了,楚离心想,再不抓紧,这边还纠缠不清了,马上摸出两张一百元给狐狸妹妹,后者又甩着尾巴挤进了人群。 “咱们这有多少靓女啊?” “两百多呢,干嘛?”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小叶的啊?” “不认识啊,你的相好啊?”女孩漫不经心的回答。 “那黄京,你听说过吗?” “没有哦。”女孩停止了脚上的动作,“你好无聊啊,来这找相好的。” “你是新来的吗?” “是啊,怎么了?小慧不是说了你要新来的吗?”小慧估计就是刚才那个狐狸妹妹。 “那你来多久了啊?” “两周。”女孩不耐烦了,“你是不是条子啊?” “不就是聊聊天嘛?” “我们这里有规矩的,客人如果打听这个,打听那个,我们是要上报的。你小心点!”女孩用眼角看着楚离,随即又笑着抿了一口红酒。“不过看你这么靓仔,又请我喝酒的份上,我不举报你就是了。不过想玩什么就玩,别东问西问哦~” 楚离想了想,这个女孩估计真是新来的。一切照规矩办事,而且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抽了两百块钱,递给她。 对方好不客气,收好钱就走了。过了几秒钟,又折回来,对楚离笑了一下,拿走了那杯200元的红酒。 第四十八章 音乐声大作,舞台中央出现了几个穿着白色紧身胸衣,白色紧身短裤,光腿穿靴的女孩。随着节奏甩动这头发,恨不得扭动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楚离喝了几口啤酒,把瓶子推到旁边。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空腹灌着冷啤酒,居然有些反胃。这时一群人尖叫起来,二楼的小隔间帘子也一个个的拉开了来,有些人探出了脑袋想看个究竟。楚离看到几个客人喝的醉熏熏的,被几个年轻女孩架上去,笨拙的扭动着自己,人群一番哄笑,但确实气氛更加的热闹了。 狐狸妹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又冒了出来。 “靓仔啊,不是说了瘦的嘛?她还不够瘦啊?不满意吗?” “小慧啊,她瘦是挺瘦的。不过太小了,我喜欢熟女。”楚离厚颜无耻的说。 “多熟啊?” 楚离拿了两百元钱,放到狐狸妹妹的盘子里,“超熟,最好是经验丰富的。” “诶咦——”狐狸妹妹吐着舌头,一边收钱,一边凑近来,贴住楚离的耳朵说:”靓仔你......口味好重啊!又要瘦,又要熟,我找不到。“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话,就熟吧,瘦就免了。“ ”遵旨。“狐狸托着盘子,左脚膝盖微曲,做了个万福礼。嘻嘻的笑着走开了。 人越来越挤了,舞池里喧闹的“善男信女”折腾了一会,观众没了兴致,也就下去了,那几个光腿穿靴的年轻女孩又换上来热舞着。 灯光越来越暗,身边的男男女女躁动了起来,不时传来一两声喘息.一些男人借酒壮着色胆,上下求索.旁边一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和一个长得很流水线的女孩讨价还价. “我们这都是按价目表来的.“女子口气里透出不屑,“小背按摩200,大背600,包夜1500“ “那我带你出去.赚的你自己拿,不要交份子钱,不就好了吗?“ “你看我们这谁能出台?不被打死才怪.“ “我在深圳都是可以带走的,就你们这规矩多.“ “吹牛逼吧,之前有个小姐妹出去后,就没回来了.后来死在外面了,都报警了.“女孩反呛了他. “怎么会死了呢?被玩死了唉?“男人猥琐的追问,“这么劲?“ “肚子都被切开了.“女孩的声音突然像是淋了冰水,字字带着寒意.“从那以后,没有那个姐妹愿意出台了.“ “熟客也不行?“ “那是另外一回事.“ 楚离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开始变得急躁.开始四处张望.突然身边有个声音:“靓仔,溜冰么?“ 回过头,却看不清面容,来人巧妙的用灯光的死角躲过了照射.楚离从四处涣散的漫反射,看到了一点轮廓,只注意到此人的头发很长,身形很瘦.和自己一般高.声音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颓废.但是清澈,穿透力很强,充满凉意,让人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溜冰的意思楚离是明白的,曾经在监狱里没什么娱乐,一些人聊着些闲天,这些个术语也就不再陌生了. 楚离摆了摆手,但他试图看清男人的面貌,不断变换着角度,男人十分警觉,马上转身走了。 狐狸妹妹扭着屁股过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个姑且用丰满来形容的女人.头发很多,十分蓬松,妆化的很浓. 狐狸妹妹笑着凑过来对楚离说:“这个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非常喜欢.“嘿嘿的笑着,拉过丰满女人的手,示意狐狸妹妹可以走了. “靓仔,想怎么玩?“女人有浓重的口音,听起来像是中国西北一带. “先聊聊天吧.“ “还要聊天?“ 楚离拿出一百元钱,塞到女人的手里,发现那是一只大而粗糙的手。 “大姐,我来这是找人.“ “不会是女朋友跑来这里了吧?“女人笑得很难听,像是气流从胸腔经过喉咙直接喷出来的声音,这其中鼻孔的贡献微乎其微.“不过我们这是不允许随便打听人的.“ “如果你知道,我当然给钱啊.“ “行,不过最好是按照大背的价格算.“ “大姐,赚个小背就可以了啊,毕竟几分钟的事.“ 对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行!“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来的女孩?“ “这里没几天都有人走,也有新人进来.“ “有没有一个瘦瘦的,下巴中间有个沟的?“ “下巴中间有个沟?“女人像是没有听明白. 楚离比划了一下,女人说:“是不是脸上有个胎记的?“ “胎记?“楚离摇摇头,“没有,你再想想呢?“ “她叫小叶.“ “不知道,我们这谁拿真名来说事阿?再说了,很多姐妹一两年下来,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楚离十分失望.“那有没有一个特别漂亮,眼睛有些像妲己的?“ “那么漂亮?还像妲己了?“ “就是像演妲己的那个傅艺伟.“ “你还别说,我们这美女还真的挺多,不过妆都化的那么浓,个个都像妲己吧?“ “你这样小背的钱都拿不到.大姐,咱正经点儿.“ “笑话,来这玩什么正经啊.“ “这个叫黄京,你想想看?“ “怎么你还七大姑八大姨都被拐卖到这儿来了啊?“ 楚离身子往后一仰,做生气状. “得,你这小背的钱我是赚不到了,要不我把下巴有美人沟的给你喊来吧?“ “谁?“ “有胎记的那个.“ 楚离厌烦的摆摆手.拿出100元给女人. “你小子挺实诚,跟你说,长得像妲己那么漂亮的,应该不会在这里晃悠.肯定24小时轮番的被拽到隔壁和楼上的房间里轮着呢.“ 楚离一阵反胃,赶紧打发她走了。 线索全断了. 看着这窝浑浑噩噩的红男绿女,有些不知所措.拿着剩下的啤酒正准备喝,肚子一阵难受.心想如果只是像狐狸妹妹那样送送酒水,倒也问题不大.暗暗的告诫自己往好的一面想.不过如果真只是这样,叶奶奶的钱是始终还不上,小叶会怎么打算呢?她一定会迫于无奈,去隔壁和楼上接客了吧?楚离抬头看了看楼上.每个窗户的帘子又重新拉上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伴着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自己像打了鸡血一样.按耐不住兴奋,心想,这样准行! 时间已经是八点整,舞台又一次被清场了.dj用磁性的声音撩拨着所有人,舞台每个角落里都站上了一个穿着黑色三点式的的女子.灯光突然熄灭,然后缓缓的亮起了四盏射灯,分别罩着角落里的女子,然后突然像炸雷一样音乐想起.前奏简直震耳欲聋,这是一首慢摇舞曲.四名女子开始随着节律舞动,舞步并不复杂,却让所有人都疯狂了起来.第二排灯光亮起,朝舞台最近的吧台照去,几十个女孩一起站起来,也跳着类似的舞步,与其说是舞步,不如说是胡乱的摇摆着自己.接下来,所有人都跟随着节拍或跳跃,或甩头,有些男人甚至把衣服都脱了去.露出臂膀胸膛.最大的那盏射灯被什么人控制着,寻找跳得最疯狂得哪一个. 此时,有一个高个男子,随着节奏,一边缓缓的脱下衬衫,一边正朝着舞台走去.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可以看见他的脖子在斜方肌的帮衬下,显得健康而硬实,胸肌厚实平坦,宽大,像两块石头一样镶嵌着,腹肌起伏而线条深刻,手臂强壮却不至于巨大,如此匀称而美好的肉体,让阅人无数的女人们在灯光的遮掩下尖叫。灯光自然而然的追逐着此人,楼上的窗帘全部打开了,不断的有人拿啤酒瓶和酒杯敲击着桌子。而当他转过身把背对着下面的人时,大家的癫狂而原始的尖叫却陡然停下来,转变成了惊呼声。男子背上有一条蜈蚣,在灯光的摇弋下,邪恶的扭动着。当直射灯照射过来的时候,才看清那是犹如蜈蚣一般的伤疤从背中心斜着伸向左肩,直逼近肩胛骨,狰狞着,男子像是故意忽略了宽厚的胸大肌,大理石般的腹肌和波浪一样翻滚的人鱼线,却炫耀着丑陋,可耻的伤疤。四周的女子也被此人所吸引,dj用一种带有催眠魔力的迷醉而狂野的声音吼叫着:“让我们看看这个野蛮人,是人是鬼——,他有古铜色的皮肤,石头一样的肌肉,和蜈蚣的伤痕——,让我们摇起来——”。男子配合的摇动着身体,可以看出他的舞步不十分正宗,甚至可以说是青涩生疏笨拙,却恰恰有着原始的癫狂。灯光再次从四个女孩身上回到他身上,他忘我的仰起脸,张开双手,并沿着舞台转了一圈。 男子在舞曲到了高潮的时候,却跳下了舞台,依然我行我素的裸露着上半身。直到他回到角落里,拿起一瓶啤酒抿了一口,灯光才恋恋不舍的从他身上挪了回去。 dj:“战神就坐在角落里——,女士们,先生们,如果想要一个值千金的春宵,本人——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正当人们猜测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少爷”的时候,新的舞曲开始了,一个胖胖的女歌手,开始吟唱着。 不少人朝楚离这里慢慢靠近。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客人带来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焦急的从人群中挤到另外一个角落里,然后打开一个小门,消失在黑暗中。 “靓仔,可以摸一下吗?” “这里是纹上去的吗?” “你练健美的吗?肌肉不算很发达啊。但是好在匀称。” 楚离沉默不语,他并不享受这种环境和赞美. 有些人开始大胆的拿指尖戳着自己,于是楚离打算拿钱请大家喝酒,摸了一下发现没有现金了。于是笑笑,把衣服穿起来。 众人看他这般无趣,很快作鸟兽散。 而有一个瘦瘦的穿着狐狸妹妹一样衣服的女孩却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盯着楚离。女孩走近的时候,吧台里的小灯照在她脸上,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碗口大的青紫色的印记。女孩直直的头发下一张妆容很浓也很“流水线“的脸,但是五官极为平均,小小的脸蛋,被廉价化妆品遮住了本来面目。下巴处却有一个很好看的沟。美人沟而有胎记。是刚刚大姐说的女孩! 女孩走过来,逼近到气息都快混在一起的距离时,楚离的心惊喜的跳到了嗓子眼,是小叶. “拍一下我的屁股!“小叶压低声音说. 楚离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照做. “带我走!“小叶马上哭了. “你的脸怎么了?“ “我不管了,我还不清,真的没办法.“小叶压抑着哭泣.声音随着抽泣变得模糊难辨,“他们打我.“ “这里说话不安全.我带你去房间里吧?“ “要交钱才可以进房间的.超过一个小时就算大背,你有那么多钱吗?“ “先别哭.“楚离伸出手掌为小叶擦拭泪水.妆哭花了的小叶像个熊猫,可爱又可怜. ”奶奶还好吗?“ ”奶奶很好,就是担心你,你别哭。“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然后救你走。“ ”走不了的,刚刚我说让你带我走,只是痛快话。你快走,你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别哭,你认识黄京吗?“ “认识.怎么了?“ “她是我同事.“ “她...“ “她怎么了?“ “她……在楼上专门做大背,包夜“ “你能找出来她在哪个房间吗?“ “我上去打听一下.“ “好的,你注意安全,弄清楚就下来等我.“ “你呢?“ “我要出去一趟,我要去办几件事,你听我的话,哪里都别去,就在这附近,如果黄京找到了,带她下来这里,否则你就在这等,但是千万别惹事,知道吗?“ 小叶拼命点头. 楚离转身往外走,他发现吧台里的伙计盯着自己,有回过头来,大声的对小叶说:“哥出去取钱,然后回来包你的夜!“伸手又重重的拍了一下小叶的屁股. 看见小叶一动不动的,恋恋不舍的盯着自己,又凑过去轻轻的说:“我一定带你走.“ 小叶这才缩着肩膀回过头去. 楚离出了夜总会,留神观察了一下,总共三层防护,都设有保安打手.还不包括角落里和吧台的男服务员.如果硬闯,几乎不可能。又不存在智取的可能性,小叶和黄京都被软禁起来了,带出去也是不可能.看来,只有一条路了. 也是唯一的一条路。 第五十章 两个黑衣男子进了房门,一人长得肥头大耳,高大威猛,另一人却精瘦,一左一右的朝楚离逼近。再距离后者只有两米左右的时候,突然挥拳。楚离一猫腰,闪过两人的拳头,身子反而往门外方向闪了去,这样就将两人隔在里面。向杨华对二人怒目而视,双手做出防御的样子。楚离却站到了门口把门掩住。两人反应过来,这是要关门打狗的意思!旋即被楚离的狂妄激怒了,对视一眼,似乎有了某些默契。肥头大耳的先朝楚离攻了过来,精瘦的貌似打算对付向杨华。楚离躲过肥头大耳的一记右直拳,左手的烟灰缸突然拍向对方面门,躲闪不及之下,正打在鼻梁上。发出结实的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奋力压抑的“嗯——”的声音。黄京看见楚离迅速用烟灰缸第二次砸向他的面门,男人仰面向后倒去。发生的太快,精瘦的男子这才意识到同伴已经吃亏了,赶紧冲上去用脚尖扫向楚离的腰间,楚离并未躲闪,只是用烟灰缸立着格挡了一下,发出吭的声音,男子的脚还未缩回,烟灰缸已经来到额头,又一声”叮“,男子但觉得额头炸开来,头痛欲裂。可对方没有放过自己,太阳穴又中了一记,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紧接着,腹部被膝盖狠狠的顶了一下,瞬间呼吸困难,最后被烟灰缸砸中了前额头,两眼一阵发黑,也朝后翻仰而去。向杨华还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站着,黄京说:”他们人多,咱们这更走不了了!“说完准备起床,楚离说“别起床!”几乎是同时,门被踹开了。四个人手持铁棍冲了进来,后面跟着段问。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对劲!原来是他妈的来闹事的?”段问阴沉着脸,“说吧,想干嘛?” 楚离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走到床边上,用白色的被单,擦了擦烟灰缸上的血迹,再用手稳稳的扣住。对向杨华看了两眼,后者惊魂未定,心想就算两人也未必能抵挡这么多人。然后看了看强上的钟,十点三十五分。 向杨华走到楚离身边,看了一眼楚离,说:“我来挡着,你带黄京冲出去。” “你靠后。”楚离的语气坚决而让人无法拒绝。 “你们两谁都别想走。”段问站在门口阴测测的说。 四人一起走了过来,成雁阵状,这些人和刚才的两人相比,经验显然丰富不少。迟迟不动手,但是不断的逼近过来。楚离往后退了一步,攥紧烟灰缸。向杨华却吼叫一声,挥拳打向为首的男子。黄京吓得尖叫了一声,拉起被角盖住了半张脸。这一拳几乎是拼尽全力的,整个人的重心都跟随着拳头向前冲去。这种有勇无谋的进攻方式,几乎就是自投罗网。果然,男子腰部动了一下,身子后仰,轻轻的闪过,向杨华冲到后面的三人群里,第二个人将铁棍打在了向杨华的左腿膝盖上,发出残酷而沉闷的响声。后面两人把瘫倒的向杨华架起,让他无法动弹。 为首的男子伸出铁棍指着楚离。 ”跪下!“段问喊了一声。 楚离突然右脚向前跨了一步,黑衣男子吓了一跳,横过铁棍作防御状。楚离左脚跟进,烟灰缸举起,男子躲避的同时将铁棍扫向楚离腰间。楚离看准了机会,迅速猫下腰,铁棍几乎擦着头皮掠过,破绽漏出,左手一记勾拳直冲下颌骨。正当男子脚步酿跄之际,楚离把脚伸进男子两腿间,勾住脚后跟,并用肩膀顶了一下他的胸膛。男子平躺着仰下去,不过他很聪明的在地上挥舞着铁棍,这样楚离无法近身。 “啪嚓”酒瓶碎裂的声音传来,只见段问左手执一个敲碎的啤酒瓶,并把酒瓶后半部伸向向杨华的喉咙。 楚离扔了烟灰缸,举起双手。 段问嘿嘿一笑,”身手这么好,哪路神仙?跑这里撒野,老子今天不废了你?“ 躺地上的黑衣男子早已起身,抡起铁棍朝楚离头上劈下来,楚离轻轻把头偏了一下,铁棍重重的的砸在了肩膀上,一阵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了过去。 ”慢着!拿酒瓶来。“ 啪嚓声不绝于耳,地上满是酒瓶渣,在灯光下闪耀着寒冷锐利的光芒。 ”跪着,爬过来。“ 楚离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十点四十分。咬咬牙,爬了过去。酒瓶渣子不断的扎进膝盖的皮肤。楚离尽量用手掌和膝盖分摊了身体的重量,避免某一处因为受力太大而扎的太深。 ”你给我爬进去,换他过来。“段问从背后踹了向杨华一脚,向杨华的膝盖剧烈颤抖着,无法支持身体的重量,往前扑了下去。瞬间,酒瓶渣扎进了手掌和膝盖。鲜血流进了玻璃渣里,染红了米黄色的地毯。他抬头看了看楚离,又看了看挣扎着坐起来的黄京,黄京泪水扑簌簌的掉在被子上。也许是黄京的原因,或者死亡的威胁刺激了肾上腺,突然仿佛有了能量,又直立着上身,跪着拖行,不顾膝盖下越扎越深的玻璃。这时楼梯上更多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喊:“警察!”。 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控制住了房间,楚离看见小叶带着孙雷出现在走廊。 “我犯法了吗?”段问换了一个良好市民的态度看着冲进来的警察。举起早已丢弃了玻璃瓶嘴的双手。 “带回去。”孙雷淡淡的说。 “床上的麻烦你穿好衣服,跟我们去做个笔录。”有个非常年轻的干警对黄京说。又从外面来了两个辅警,将向杨华和楚离搀扶起来。小叶早已哭出声来,眼影和廉价的腮红被冲出几条道道。冲过来替辅警架好楚离。楚离对小叶说,我没事。 段问和四个男子,加上地上的三位,都被拉了下去。 ”孙队,老板不在。经理已经被我们带上车了。“ 孙雷点点头,”收队。“ ”离哥,你怎么样?“ ”我没事,谢谢你。“楚离一个手搭着小叶,一个手拍了拍孙雷的肩膀。 “不好意思,楼下耽搁了四分钟。楼下的两孙子看见我们来,居然马上就把门给锁了,我们没带钳子,后来是用车子里的灭火器砸开的。“ 楚离点点头,给孙雷介绍了一下小叶。小叶礼貌性的点点头。孙雷不由得多看了小叶两眼。一行人下了楼,外面警灯闪烁。舞厅已经关了灯,里面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一帮穿着旗袍和狐狸打扮的小姐姐们都站在舞厅和前台门口,还有些衣冠不整的被从成双成对的从房间里陆续被带出来。 “靓仔,你没事吧?”狐狸妹妹跑了过来,好奇的对楚离说。小叶喊了声小慧,小慧点点头,问道,“蝶儿,这是你男朋友啊?”小叶笑了笑,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算可靠,却真切而美妙的幸福感。没有说话,小慧接着说“好羡慕啊,是个警察吗?” ”这位才是真正的警察,我是流氓一个。“楚离指了指孙雷,孙雷点点头。 小慧嘻嘻哈哈的挽着小叶的手,送到外边,愣了一会,还是转身回去加入了那群姐妹。楚离回头看了一眼,小慧眼里被旋转的警灯,反射出迷离的光芒,一如舞台上的霓虹,迷乱而本分,流离却未失所。她也许承认了自己本该属于那个世界。直到若干年后的春天,楚离在江苏常州一个商场里吃完饭出门时,被一个人喊了一声“靓仔”,回头认出了小慧,当时她带着一个小孩,依然是一幅天真的笑容,只是身型相貌都有了巨大的变化。 突然一拍大腿,疼的自己一个哆嗦。小叶问你怎么了?,楚离说:“早知道小慧跟你认识,我花那么多钱打听你在哪干嘛?还跳了场脱衣舞。” 小叶捂嘴笑着,说:“我在这儿叫蝶儿。你必须跳舞才能把蝴蝶引来。”楚离一听,觉得也对,顿时觉得没有花冤枉钱。 “虫子,送伤者上医院。”孙雷吩咐一个长着单眼皮小嘴巴短发的可爱女警察。 “这样吧,我分一辆车去医院。那一对伤得不轻,这一对也是。”虫子指了指向杨华和黄京,又指了指楚离和小叶。“刚才那帮人有两个轻伤。已经拷上了,要不拉出来,也去医院?” “轻伤就算了吧,到局里直接处理一下。” 孙雷回到楚离身边,说去医院吧。 ”别,我还有事要谈。我跟你去一趟。” “你这不包一下怎么行?” “算了,我有事要跟你谈。” “要不这样,你先去处理一下,然后我让虫子接你回局里。” “那也行。谢谢雷子。” 上了一辆福特全顺,里面两排座位,黄京和向杨华坐在里面,小叶扶着楚离上了车。 楚离给两人介绍了一下小叶,再给小叶介绍了一下向杨华。楚离这才意识到向杨华伤的很重,左腿整个裤腿都被鲜血浸湿了,头上的冷汗直流。 楚离内心颇有些感触,好像是内疚。今天真的是太凶险了,如果没有叫向杨华来,可能不会有多不同,最多就是自己伤的重一些。现如今连累了他,万一拉下残疾,自己也许脱不开干系。看了看黄京,正低头不说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叶和楚离。 车子停下的时候,外面几个护士拉着两张担架床等候在那里。护士一见血,马上条件反射一般将向杨华率先搬上了床,正准备过来搀扶楚离的时候,楚离指了指黄京和小叶,对护士们说,帮她们两拍个片子,可能有内伤。虫子熄火,跑过来招呼着大家进去。楚离看着自己裤子上少量的血迹,觉得没必要矫情的躺推车上,被小叶搀扶着进了医院。 花了一个来小时,基本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向杨华和楚离的腿都是外伤,但是向杨华做了个小手术,膝盖韧带被刺穿,身上拔出来十几块玻璃渣子。不过楚离的肩膀被铁棍打出一个巨型的肿块。虽然是软组织挫伤,不过看起来很吓人。伤的最重的居然是黄京,两根肋骨断裂,多处软组织损伤。小叶臀部有些淤血,并无大碍,脸上的青紫块应该能在两周之内消退。楚离嘲笑她是被人打了屁股,这点让她很不高兴。 由于多次发生性行为,黄京还做了hiv检测。小叶气鼓鼓的被拉着一起做,她哭着说自己还是处女怎么可能会有?虫子被臊的满脸通红但是还是跟她解释场合因素,走一走程序等等。向杨华和黄京今天必须住院过夜。折腾到十二点多,虫子准备拉着楚离去局里。看着虫子的黑眼圈,楚离说我自己打车去。虽然虫子百般拒绝,但是还是依了。小叶说也要跟去,楚离想想也好,毕竟和段问还有些事情要谈。 第五十一章 赶到南城分局,值班的警员把楚离带进笔录室。孙雷一个人坐在那里吃方便面。旁边还放了一盒。楚离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见楚离来,问伤的重不重,楚离把情况说了一下。孙雷点了点头。 ”离哥,今天真对不住。“ ”没事,你都救了我的命。还这么见外?“ ”小叶,要不要吃面?“孙雷居然马上没心没肺的去勾搭小叶了。 小叶笑着摇了摇头。“你快吃吧,这么晚还没吃饭啊?真辛苦。” “哎哟,是啊,只能吃点面了。” 楚离没时间跟他贫,拉他坐下,把奶奶的事情和小叶父亲的事仔细的,一五一十的跟孙雷讲了一遍。 “按照法律规定,高利贷如果利息高出银行三倍,就可以按照银行的最高利息执行,对不对?” “是的,这个只要债主和借方一起在公检法的仲裁下,重新签订协议就行了。” “这样,她其实已经还清了。” “这事情好办。她父亲在哪?” “你想干嘛?” “我觉得最好进一下戒毒所。” 楚离看了看小叶,小叶想了想,点点头。 “然后他们强迫卖淫,并且有证据证实殴打,虐待,软禁。这个应该可以判吧?” “判不了多久,他可以随便找个人顶罪。”孙雷看着小叶的脸上那块青得发亮的印记,“当然,我们还是要查的。” “黄京的情况我得明天问问,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不行,今天就审。” “这么急?” “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干嘛?” 楚离看了看小叶,孙雷马上领会到。”小叶,我帮你找个地方睡觉吧?“ ”我……啊——不累。“小叶听到睡觉的字眼,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惹得两个男人嘿嘿傻笑。 安排小叶睡在值班的床上后,孙雷很严肃的问楚离:”你以后别这么搞,太危险了。“ ”嗯,谁想这么折腾啊。你看看她可怜不可怜?“ ”是不是你马子啊?“ ”马你个头,我一直当妹妹。她奶奶把房子租给了我。“ ”你当不当她妹妹我不知道,她以后肯定不会拿你当哥。“ ”别瞎扯了,跟你说个事,我今天在舞厅里有人问我要不要溜冰。“ ”这个也不奇怪。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会不会也跟那个老板有关系啊?“ ”就算是有关系,也很难查清楚,马仔会主动顶包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卖冰的年轻人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离哥,你就适合我们这行。“孙雷笑着说。又收拾起笑容,重新摆起严肃的神情,”真的,以后别惹这种人。离哥你亏吃的还不够大吗?“ 楚离点点头。“你这份面是谁的?” “我的,你吃了吧。我柜子里多的很。” 楚离也不客气,拿过去三下五除二撕了包装膜,“你总是这样晚上加班吗?” “嗯,都习惯了。” “也不小了,不打算成家吗?” “我们这行,穷的跟要饭似的,累的跟牛似的,还危险。有姑娘要嫁给我们吗?” “哈哈,你可是公务员。” “那也得看职业。”孙雷不在乎的吃了一口早就浸烂了的方便面,“我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段问端坐着,双手被铐在一起。一盏强光灯对着自己,只能看见对面的黑暗里坐着一个影子。要不是烟头的火星忽亮忽灭,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人。 总共带过来多少人,他们知道多少,心里清清楚楚。 “说吧。” “我就是个夜总会打杂的。” “那怎么打人啊?” “我没有打人啊,有客人之间打架,我只是上去调停的。” “行,那看来你还是没睡醒。来,再晒晒?” 咔嚓的一声,强光灯又照了过来。段问眼睛一眯,嘿嘿的冷笑着。 长得像猪的胖子早已经吓的不行,自己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居然被弄到警察局来了。审讯室一进来,腿就发软了。把自己嫖娼的事一五一十的底朝天的说了出来。另外几个人虽然嘴上十分爽快,但笔录几乎就像是一个人的,完全一样。就是客人闹事,作为工作人员,上来看看,结果两客人居然冲到客房动手打人,正当防卫之下,就只好保护自己和两个客人发生冲突了。不过也算是承认为卖淫活动提供场所。别的就撬不开嘴了。 孙雷看了看审讯员拿上来的笔录,心想这还要黄京和向杨华,楚离等人的笔录。就让楚离去休息了,明天再议。到办公室一看,楚离早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虫子和孙雷到医院来采笔录。向杨华精神抖擞,腿包扎的很好,正坐在黄京床边端着一碗粥。 虫子说要采个笔录,黄京有些顾虑的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向杨华。虫子善解人意的对向杨华说:“你好,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向杨华点点头,走了出去。 黄京的弟弟是过年的时候订的婚,弟弟娶的媳妇儿是陕西老家的,对方要聘礼那几乎是狮子大开口:十八万还必须得有楼房。楼房去年倒是已经开始盖了,用的是爷爷的老房子的宅基地,拆了重建。基本上都是黄京寄钱回去,就开工。钱花完了,就停工。匠人包工的话,比如粉刷,水电,墙面,地面,人家就不同意这样操作了,都是包好的价格,钱不够就不开工。这样就不得不借钱。三层楼四居室的花销大的吓人,三十万才把房子建起来,里面有二老的十万棺材本,剩下那二十万黄京存了五年。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让她别回去了,说弟弟正需要花钱,有路费还不如省下来寄过来。黄京心里明白路数,咬咬牙问还差多少。被姐姐帮弟弟应该是天经地义的那种口气回复说,还差二十万。最好是年内凑齐,这样年底就可以结婚,并且乔迁一起办。黄京哪里有二十万?战战兢兢的说,十万可能还能想想办法,二十万那一年是没办法。老父老母马上长吁短叹,说媳妇要不先别娶了,这也没辙。过了几天又打来电话,说弟弟要寻死,如果不跟这姑娘结婚,他就不活了。再熬了两周,弟弟居然亲自打电话过来说女朋友怀孕了,如果不娶,自己脚都要被人打断。黄京以为是唬人的,没想到二老也打电话过来,确认是真的。 于是黄京急了,马上找姐妹凑了十万寄了回去。剩下的钱,自己打算问黄洪利讨。此时黄洪利已经有了新欢,腆着脸笑着说,借可以,必须尽快还。否则半年五万,一年十万。想到弟弟惹了那么大祸,当时以为黄洪利只是吓唬自己,直到他拿着借条要黄京签字的时候,自己才知道对方是认真的。解决了家里的问题,以为可以松口气,可黄洪利第二个月就问黄京要利息。黄京说我跟了你几年,能不能念在情分上,利息少点。黄洪利一顿毒打,(这就是为什么楚离看见黄京脖子上有粉红色的印记)并表示,没有钱还就去接客。黄京自然不答应,后来段问就带着几个把黄京从厚街接走,直接拉到中堂。对她软硬兼施。并表示接客一百人就能还清十万,每天五个,二十天就够了。黄京宁死不从,黄洪利说:“我都弄了你几年了,你还想留着找老实人接盘啊?”然后就让段问的人继续打骂,直到第三天,黄京被打的连呼吸都不顺畅,只好答应。体检查出两根肋骨断裂也证明了这一点。 虫子又和向杨华做了笔录,发现这人真是单纯到了极点。对黄京的事一无所知,只凭一腔暗恋,就差点把命交代了。 小叶的笔录基本上就是暴力侵害,加上当时抓的那些嫖客,卖淫和恶意伤人,放高利贷,这些段问跑不了。但是样样都有人顶罪,段问就是拒不承认。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楚离想到溜冰的事。让孙雷带了一队缉毒犬,在二楼一个房间里搜出来几百克毒品(应该是客人慌乱中塞到床角里的),虽然段问声称这个与自己无关,但是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凶多吉少。 楚离让他把黄京和小叶的借款合同拿出来,当所有人都以为段问会毫不犹豫的把黄洪利供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不知道从哪里真的让人送来了借款合同,并亲自重新拟定了合同履行证明书。表示两人的债务一笔勾销。换取自己从宽。 “我们没法拿他怎么样。”孙雷有些沮丧的说。 “盯紧点应该会再犯事吧?”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警力不足。“ 楚离点点头,其实中国的警力不足几乎是个特别特别大的难题。随着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许多方面的社会矛盾没有得到解决,而人口流动的总量和频率又在不断的增加,治安案件发生较高,危害到社会治安秩序。中国警力的万占比(每一万人有多少名警察)只有十二,全世界平均水平是三十五。中国远远低于国际水平。欧洲国家的治安好,但这是建立在充足的警力条件之上,比如意大利,每一万人里有55名警察,在西班牙,这个数字是48,葡萄牙,45,法国38,德国,30,英国,27。事实上,以这种警力条件,维持了东莞当前的治安水平,已经是奇迹,但是侧面也反映警察的工作强度之大。东莞可以说是全国治安治理难度之首。 “不过我量他也不敢招惹小叶和黄京了。这点你放心。”孙雷拍了拍楚离的肩膀,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离哥,你真是一个现代的侠客。尽做些英雄救美的事。如果我是女人,被你这么救一次,肯定要以身相许了。“ ”这么说,我这次被你救了,所以这是要我以身相许,对吧?“ “你这个死玻璃。” “雷子,你有没有想过回武汉啊?” “回去干嘛?哪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有的。” “喝一杯吧?” “我等下还得回去” “回长安?我送你。” “你都说了警力不足,还送我?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叶托你照顾一下。她估计也就两天就出院了,黄京你就别打主意了,人家向杨华苦恋了好几年。“ ”这么说,小叶我可以打主意啊?“ “你那真心对人家,我有什么意见?”楚离突然云淡风轻的说,”我看你和虫子挺配的。“ ”虫子长那么丑,谁稀罕?“ ”我说孙队,你这样讲就有点伤人了啊。“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后面。黑眼圈很显眼,有点烟熏妆的感觉。 ”哎呀,靓女啦!“孙雷见风使舵而卖力的表演。 楚离给叶奶奶打了个电话,挂电话的时候,听见老人感激的哭声。赶上了去长安的公交车,居然一觉睡到长安。被售票员摇醒后,伸了伸懒腰。晚霞有了好看的渐变色,从灰白,淡蓝,淡黄,褐,浅红,深红,背后有太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若隐若现。这几乎像是艺术家精心调配的色盘,也像是彩虹被打碎了,风吹散了,随意的围着太阳喧闹。下了车,伸了个愉快的懒腰。楚离拿出手机,只看见一条三个字的短信。 ”谢谢你。“号码是黄京的。 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 第五十二章 一周后,向杨华和黄京都回来上班了。 由于膝盖的伤颇为严重,向杨华尽管康复良好,仍然免不了有一些后遗症,走路的时候膝盖转过的角度受到一定的限制,虽然不仔细看是不会看出任何不同,但是和正常人已经有些许差距,篮球等运动,更是受了很大的影响。医生模凌两可的说,有希望完全康复,但是也不排除终身的后遗症,视骨骼的恢复情况而定。 黄京则恢复很好,一个礼拜下来,已经可以上班,但是不能做任何的体力劳动,好在她作为线长,有的只是些巡视加记录的工作。 人事部并不知道详细情况,黄京自然不能细说原委,只是轻描淡写说手机被偷了,追的时候又被撞了一下,住了几天院。向杨华是帮他抢手机和人打起来受的伤。虫子很好心的托医生把病假条开好。虽然妙经理和陈思,段艳都觉得事情有些说不清楚的猫腻,但是既然人没事,也就赶紧把心思转移到工作上,没有继续追查下去了。 向杨华回来后一直夹着尾巴上班,生怕别人知道黄京的秘密。每天更早到公司,这样就可以多陪她一会儿。黄京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对向杨华忽冷忽热,毕竟她的几乎所有秘密都已经对向杨华坦白了。 “我是个坏女人。” “我不在乎。” “这世界上有很多好女孩,她们都干干净净。” “可她们都不是你。” “这对你不公平。” “我觉得倒是我占了便宜了。” “你家人会嫌弃,你的朋友也会嫌弃。有朝一日,别人终归会知道的。” “没人管我。我也没有朋友。“眼睛一刻也不愿意离开黄京,”如果别人知道了,那我到时候就带你走的远远的。” “你何必呢?” “我不是要你答应我什么,所以你也不用拒绝我什么。” “可我真怕连累你。” “如果你是说债务的话?我已经帮你还清了。” “什么?” “嗯,你欠的十万元,我都帮你还清了。” “你……”黄京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怎么?这……” “你就当一个朋友帮你还了。这个朋友恰好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所以……“向杨华两手一摊接着耸耸肩,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黄京沉默不语。但心里阵阵的感动,他冒着生命危险勇敢地来救自己,有细心地打听自己的难处,背后解决这些麻烦,这种异常痴情的人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这次如果不是楚离,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说起来,你也要好好谢谢他。” “嗯,改天我们一起请他吃饭吧?” 我们!这是一个平凡,却令向杨华分外欣喜的字眼,他露出腼腆而略有沧桑的胜利微笑。 向杨华在公司工作多年,积攒了一些钱,本来一直在东莞物色楼盘,准备按揭买房。可几年下来,对东莞的治安状况不是很满意,所以也就没了热情。很偶然的,居然在上班的时候,陈程在跟段夏聊天的时候,居然聊起了黄京。说产线上有人在传黄京借了谁谁的钱。平日里,对别人说长道短从不搭理,但是黄京的名字被人提及,耳朵就像打开了精确制导,准确的捕捉了对话的细节。并搞清楚了其中一个借钱给黄京的女工的名字。再顺藤摸瓜的,问清了所有的债主,逐个的把钱还了。起初还有些担心人家的眼光,但想到自己在温馨港所遭受的一切,也就觉得这些个他人的猜忌,已经不怎么重要了。所幸,这些人对为什么他来帮黄京还钱没有太大兴趣,这样他在拿回借条的时候,即使没有刻意要求对方保密,也没有风言风语。黄京身心倍受创伤。这个债务肯定更加让她寝食难安。如今能替她解决这个难题,心里十分满意。顿时觉得轻松万倍。 二十七岁,这个接近了而立之年的年龄。 向杨华回了趟老家。 五一的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在公司五年下来,积攒了不少的年假。趁着腿伤没有完全恢复,医生复查时也建议康复休息,就请了些年假。决定回家一趟,算下来他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 湖南湘潭,伟人故乡,又名莲城。 这个从南朝时期起就建市,一千多年历史的小城,正蓬勃的发展着。曾经熙熙攘攘的小镇,如今早已连成一片,变成人潮密集的街市。养育自己的地方虽然是湘潭,但在长沙读的高中和大学,对于这里也就只有小时候,三天两头的在东山书院捉迷藏的那些快乐记忆,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游客,和发小三三两两的东躲xz,享受古私塾学堂的静谧,浸泡在书卷气里。此外,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乡情了。自己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因此玩过家家的时候最吃亏的就是自己了,总是被别人排挤,欺负。这也变成了鞭策自己努力读书的最大动力。由于成绩优异,高中就被送去长沙,后来也如愿考上了湖大。本打算继续深造研究生,但tmk公司上学校招聘,一念之间,也决定跟着同学们南下广东。踏实勤恳的作风,一步一个脚印,倒也得上头的赏识,很快就做了组长,工资也翻了一番。 父亲是江苏来的知青,母亲是本地湘潭人。祖上留下一套私房,在东山书院以西,由于开发规划,拆迁过后,家境也变得殷实些了。父母亲退休后拿着退休金,就算向杨华要尽孝心,也从不需要用金钱做媒介。 向杨华来到小区门口,父亲母亲早已在楼下等待。 “妈,爸。”向杨华喊了一声。母亲颌首的刹那,头顶那一缕花白,见证了岁月蹉跎。母亲和父亲吵闹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各自消停,能够平和的生活在一片屋檐下。也不知道是谁容忍了谁。父亲一直要回江苏,去和几个兄弟分着继承那一片少的可怜的遗产,而母亲则坚决不离开湘潭,并撂下话头:“你在这遇见我,也在这送我走。”,父亲有一段日子,频繁的来来去去,几乎磨没了母亲的宽容和贤淑,终于也让湖南女人的“辣”显山露水。也正是那时,向杨华变得格外的努力,用功,最重如愿以偿的离开湘潭。离家,慢慢的成为了习惯,产生了惯性,乃至毕业后,也很少回家。自从遇见黄京以后,心底里的弦终于松弛下来,脾性也变得柔软细腻,用范明的话说,“李向阳”变得温柔了。这时,他居然想家了。 跟着母亲父亲进了家门,本应该是熟悉的地方,变得陌生,手足无措。算起来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百日。自己心里的家,始终停留在东山书院西面,柏树和银杏,梧桐树下,遍布林荫小道的凉爽自由的家。破旧的家具,墙壁上贴着的奖状,书架上连环画和父亲的工具书码放在一起,杂乱堆放的桌椅,厨房里锅碗瓢盆经过生活的磕磕碰碰,也已经不再方圆,门口始终停放着的有些生锈的自行车,这一切都被一双勤劳的手收拾的井井有条。 如今的家,崭新,干净,窗明几净,地上一尘不染,电视巨大而薄如刀锋,洗衣机安静高效,厨房里再没有炊烟弥漫,抽油烟机可以保证即使近在咫尺,也不会闻到一丝湘菜的火辣油烟,关上门则不再有人打扰。如果不是父亲母亲熟悉的声音,自己宛如做客人家。 注意到自己的腿走路有些瘸拐,母亲说怎么电动车撞得这般严重?嘟囔着如今的人如何行色匆匆,充满戾气。在母亲的陪伴和照顾下,自己渐渐的恢复,左路也不再那么明显的能被人看出瘸拐了。 住了几日后,离家的惯性使然,一边庆幸自己能陪伴家人,另一边却想念起东莞的随意自然的个人生活,以及稳定规律的工作,更让自己怀念的,是黄京那妲己一样会说话的眼睛。 眼瞅着假期已经过半,却越发的觉得度日如年,归心似箭,心里隐隐的泛起因为对家乡的背叛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羞愧,可自然是敌不过心的方向。直到在楼下看见黄京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湘潭也好,东莞也好。心里的那座城,仅仅因为城里住着那个人。 第五十三章 八月一过,紫色的葡萄开始上市了。这是陈静爱吃的水果,个头儿合适,酸,甜,连着皮还有一丝涩苦。跟小贩摘个尝尝,一整串的买,和陈思两人吃一串都嫌多。甜味在舌尖起舞,就像这一刻的心境。 陈静看着新买的手机,惊讶居然有这么神奇好用的产品。陈思让妙经理从香港买了一台iphone4,然后作为礼物送给了妹妹。虽然后者并没有太多知识来发掘这手机该有的性能和妙处,但也算跟了一回潮儿。陈静最喜欢的就是让姐姐给自己拍照,然后可以捣弄qq的头像等等。 陈思穿着一件纱质的长裙,站在水池边上,窗户外面的光正好照在脸上,脸庞粉白,在下巴处委婉的转了个小角,连接到细腻白皙的脖颈。她正拿起一粒葡萄,往嘴里塞。红艳而厚薄匀称的上下嘴唇闭紧着以防汁水从嘴角溢出,绷出了一条条细细的线条。咀嚼的时候,这些线条随着肌肉的收缩,消失殆尽。失焦的眼睛里依旧闪耀着光芒。她想起了春节在火车上的那一幕。不由得心“砰”的一动,一阵暖流从颤动的心房,越过血肉,来到长长细细,白若笋尖的手指上,抖动起来。想不起来这已经是多少次回想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急切渴望能再见他。看着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陈思,心里有羡慕,嫉妒,也有一点内疚。至少她敢光明正大的说喜欢,至少她离他那么近,至少她天天见,但他心里其实喜欢的是我。还是我吗? 有些问题不能问,本来笃定的事情,你问了一次,就会问一百次,问了一百次就产生了怀疑。自从自我怀疑后,陈思几乎疯狂的想证实楚离喜欢的还是不是自己。他喜欢的是我吗?这个反问,在心房里猛烈狂野的跳跃,似乎像鹿儿在心的原野上急骋,鱼儿在梦的海洋里遨游,蛇儿在爱的沙漠里滑行。 内心有另一个声音挣扎着告诉自己,这是毫无意义的。毕竟都已经说清楚,道明白了。只要陈静钟情,自己绝不横刀夺爱。她的使命,自始至终都没变,那就是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她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深呼吸。告诉自己,我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我会带静静回去。别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静静” “怎么了,姐?” “今天礼拜六,想去哪里玩儿啊?” “姐,你送了这么好的手机给我,我先熟悉熟悉。”陈静一门心思钻进了手机。 陈思转身迈步向床边,丝质长裙下,如莲藕一般白皙笔直的小腿清晰可见。“不行,你要出门户外活动。” “可我还没有研究透呢!” “等你研究透了,孩子都打酱油了!” “谁的孩子啊?” 陈思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的!”打碎的牙齿只能往下咽了。 “哦?那你跟谁生的啊?” 陈思嘻嘻的笑着,反问”是啊,跟谁生的呢?“ ”快告诉我!“陈静突然严肃起来。 ”哪有人跟我生啊?臭丫头。“ ”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乱讲!“那一丝慌乱并没有被察觉。”我没有。“ ”一定要先告诉我!“陈静又低头鼓捣她的iphone去了。 “漂亮的静静,要不要去厚街买几件衣服?” “不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陈思瘪了瘪嘴,“那有没有人陪我去吃个叉烧饭啊?好想小叶啊!” “你上周才去过,上上周也去过,再上上上周也去过,你已经连着吃了四周的叉烧饭了。” “可小叶不在啊。” “那倒是,小叶最近都不在,也没问问那个奶奶。”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看啊?直接问问臭梨啊。他不是号称小叶的哥哥嘛?” 陈静不愿意接受小叶和楚离之间有任何暧昧,总是坚持认为小叶和楚离是兄妹。 “那你问吧!” “好。” 看着陈静拨打楚离的电话,心突然跳的快了起来。本来已经安顿了的小鹿,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臭梨说小叶在的。”陈静气鼓鼓的说。 “你怎么生气了?” “你说小叶在不在,臭梨怎么这么清楚啊?”陈静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面无表情的扑雪人一般笔直的往前趴了下去。 ”你不是说了人家是哥哥妹妹嘛?“陈思淡淡的笑着说。 ”……“ ”你在嘀咕什么?“ ”这小叶,那么可爱,万一臭梨喜欢上了她怎么办啊?“ ”那就反过来,你做他妹妹,让小叶做他老婆咯。“ 陈静蒙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居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又怎么了?“ ”我觉得,这样也行。“陈静一蹦而起。”走!我们去看小叶。“ 陈思低下身,弯着脖子,让自己的脸笔直的对着妹妹的脸。”这么快就好了啊?“ ”那臭梨有什么好。“ ”就是,有什么好!“陈思帮腔说。 小叶脸上的紫色斑块已经淡了很多,没了恐惧和压力,脸色已经红润起来,并且像个剥皮的鸡蛋一样,白净,光亮。头发也更长了些。奶奶当初见小叶回来,不敢相信。问清楚才知道事情原委,哭的像个孩子,骂自己老了糊涂了,差点把孙女给害了。打电话给楚离,让他马上来店里,自己要亲自谢谢他。楚离只得说等周末了再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是法治社会,法律都规定好了,高利贷是违法的,以后碰到这种事,直接报警。 过了两周,楚离把伤养好了才来店里一次。问奶奶房子还能继续租吗?奶奶说没问题的,当初自己转给别人,都是乡邻,将来赚到钱了再把房子转回来。没问题的。奶奶给他做了一桌子的菜,这恐怕是楚离在东莞吃到过的最正宗最原汁原味的一顿饭了。走的时候,楚离表示,希望小叶能回去读书。 奶奶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小叶。小叶说不行,要帮奶奶一起照顾生意。 奶奶却好像被什么触动了,拍了一下大腿,要去!这次自己就是不懂法,愚蠢,才差点害了小叶,店里哪怕请个人,也要让小叶继续上学。 楚离说,学费不贵的,自己可以负担。由于向杨华请假,公司里还有事然后就匆匆回了长安。 奶奶有天晚上问小叶,“楚离这么疼你?是不是和你谈恋爱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太懂,不过这后生仔真是侠肝义胆。如果真的是,也是你的福气。” 小叶心想,如果真是那倒好。眼泪不争气的下来了,告诉奶奶楚离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人。 奶奶心疼的捏着小叶的手,说别哭了,就算认个干哥,自己得个契子好了。 街道上没了树,知了无处栖身,只好在电线杆和墙壁上无聊无聊的喊叫,金店里传出来的流行歌曲就算隔了几个门面,依然清晰可辨。这几年汽车忽然成倍的多了起来,叉烧已经不能再摆在外面了,即使是在室内,也得罩在柜台里,以便躲避那一波又一波汽车驶过而扬起的沙尘。奶奶觉得这简直是对那一挂挂暗红色,软嫩多汁,香味四溢,经过几十道秘制工艺让人一看就垂涎欲滴的叉烧的侮辱。 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自己,魂飞魄散的小叶花容失色,要不是那银铃一样的笑声,小叶恐怕要一个肘击打在那张脸上。 ”你吓死我了!“小叶的眼睛挣的巨大,恐惧正一丝丝褪去,消失。涌上来的是欣喜和镇静。”静静,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我每个礼拜都来。可一次也没有见到你。你到底去哪了啊?“ ”我……去走了趟亲戚。“ ”我还以为你去结婚生孩子了呢,那就太好了,这样不会跟我抢臭梨了。“ 小叶捂着嘴笑,说:”一颗臭梨,有什么好抢的?不跟你抢,不跟你抢。好了吧?“ 陈思也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一个纸带子,里面应该是姐妹俩刚刚逛街买的东西。 陈思并没有见到楚离。对小叶问了声好。奶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问二人要吃什么?陈思点了个白斩鸡饭,陈静则说要臭梨喜欢的烧腊饭,最好叉烧给的跟他一样多。 ”小叶姐姐,我帮你拍个照片吧?” “拿什么拍啊?现在拍?” “你看,这我姐送我的新手机。苹果的。” 小叶好奇的看了一眼,说“那你帮我拍拍看” “咔嚓——“ 陈静找出刚拍的照片,拉着小叶一起看,两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手机里,小叶笑的甜甜的,背景则是挂着的几条叉烧。 ”我也帮你拍,要不要?“ ”我这都拍了好几百张了。你看!“ 陈静拿手指左划右划,果然有数不清的照片,陈静做着各种鬼脸,一会伸着舌头,一会儿张嘴大笑……。小叶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活泼爱笑的漂亮姑娘。 陈思静静地吃着白斩鸡,肉质鲜嫩柔软,几乎入嘴即化,如果蘸着酱料,则会在舌尖上幻化出更丰富的味道。 “臭梨——!”。楚离突然进来的时候,陈静大叫一声,陈思口里的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心中的小鹿顿时开始疯跑,每一步都踏在柔软的心坎上,让人颤悠着魂不守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陈思开始自信地认为他和自己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比如现在,明明他在看着陈静,那余光一定是在偷看自己。如果自己现在抬头看他,他一定看向自己。不信试一试? 陈思隔了几秒才抬头,总算酝酿了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当她双目看见楚离的时候,果然楚离的目光也移了过来。看?我没错吧。我现在应该点点头呢?还是说句你好?等等,让他先开口好了。万一他不开口,我也不能装作不认识他啊。得了,静观其变吧!相信他不敢不开口。 楚离友好的对陈思点了点头。陈思连忙也点头示意。糟了,我刚才看见他好像点了一下头,而我点了两下,我是不是傻啊!干嘛要点两下,没有人点头点两下的。会不会显得很傻? ”你这段时间忙的很,我换了对班了,也见不到你。“陈静用一只右手伸进了楚离的左手臂弯,楚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最近我挺忙的,向杨华不是请假了嘛!“ “想死我了!”陈静大胆的表白,似乎忘了曾经被楚离拒绝的过去。也许只是再次在小叶面前宣誓那并不存在的主权。 楚离看了看陈思,趁小叶端了叉烧饭过来的时候,借机挣脱了。陈静却皱着眉头坐了下来。似乎十分的不高兴。直到小叶过来跟她玩拍照,她才又重新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现在该干嘛?我饭也吃完了。坐着里显得又些傻吧?要不拉静静走。他会不会刚好也要回去了?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坐120路公交车。他肯定会跟我们一起的,不信走着瞧。 楚离吃的很快,小叶虽然和楚离保持了一点距离,但是仅有的几次注视,眼里流露出来的关心远远大过朋友的暧昧。虽然轻巧的避开了姐妹俩,却被叶奶奶看的真真切切。当楚离把盘子端到厨房里间的时候,小叶凑近来低声问道:“伤好了吗?在医院里听黄京说你肩膀受了伤。” “不碍事。“ ”我爸爸已经去了戒毒所。” 楚离看了看小叶,小叶正翘着身子在水池里刷洗着,小妮子胖了点。“那就好,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读书的事呢?” “联系好了,但我有些担心奶奶。” 楚离点点头,“这倒是。” “我打算先把书买过来。只能走自考的路了。” “有什么困难的话,你跟我说。” 小叶打断楚离,”她们在等你,别多说了。你快去吧。“ ”小思和静静,你们准备去哪里玩啊?“ ”我们准备回去了,你一起走吗?“陈思抬了抬头,那眼里男人般的坚强又若隐若现。 楚离本想再去看会书,然后吃过晚饭再回长安。但是又有些担心姐妹两的安危。点点头,说:”我们一起回去吧。“ 其实心理知道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无法拒绝陈思的邀约。 到了晚上,陈静就得知自己被重新分配到晶圆车间。宋莲花编辑了一条信息,群发给被选中的几个人。 陈静发现,自己的好朋友一个都没有被选过去,唯独自己偏偏被选中了。她有些着急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把信息给陈思看的时候,陈思正用毛巾包好自己的一头卷发。陈思也愣了一下,对这个安排有些云里雾里。陈静不服气的打通了宋莲花的电话,问为什么把自己调走。宋莲花说这是邓新民的意思,如果有意见就上班的时候问问他,毕竟要到下个月生效。陈静在焦躁和烦闷中度过了周日,终于熬到了晚上,上班后,直奔邓新民在车间里的主管办公室,拿戴着手套的小手拍着桌面气势凌人地说,“邓工,为什么要把我调走啊?” “这不是调走。这是升你的职!你以为我舍得放你走啊?” “升职?” “对啊。我们测试车间马上就有自动化线了,年底会减员。正好晶圆车间增产,要一名组长。我想来想去,聪明能干又仔细的,还能有谁?” “可……”陈静迷茫的说,“我不要升职啊!” “会加工资的啊,你来公司做事,难道不想自己轻松点吗?” “我不要加工资,我在这干的好好的。” “你不想去?这可不行,我们都给生产经理报上去了!静静你别给我难堪,这对你是好事,我还特意把机会留个你了。” “你怎么不跟人商量一下呐!” 邓新民揶揄着,竟然无话可说。宋莲花说:“人家想都想不到,你还不要?” “要不宋姐你去吧?” “我还想呢,人家不要我。”宋莲花撇了撇嘴,那肥硕的身型一动不动。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 “就去呀,这么好的事!”邓新民很是不理解的说道。 “那我想想。” “如果会轻松点,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陈思对妹妹说。 “那我就看不到臭梨了。” “那倒是,哎呀可怜啊,可怜,那还是别去了。“ ”就是嘛!邓工说加工资,谁稀罕啊。“ “你真的那么喜欢楚离吗?” “那我喜欢谁?” ”你可以喜欢你自己。“ ”我讨厌我自己。“陈静有些沮丧的说,”没人喜欢我。“ ”我喜欢你,爸爸喜欢你。姑姑喜欢你,我们所有人都喜欢你。“ ”可是臭梨就不喜欢我。“ “你了解他吗?”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一定要相互了解才能互相喜欢?” “这话说得好,姐姐也不知道。”陈思真诚的说,“不过,我觉得我们首先得知道对方的品性,善恶,美丑,然后再看双方是不是性格合适,有没有共同语言,一样的目标。” “这个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三观?” 陈思点点头,“三观,是指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指的是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怎么去理解身边的人和事。人生观就是说我们这一辈子该怎么活,为了什么活。价值观就是什么是最有价值,最值得珍惜的。“ ”姐姐,那你跟我说说,你的三观吧。“ ”首先,每个人的三观都是不断的在默默的变化的。你现在的观念,和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或者将来老了的时候,可能都是不一样的。这个很深奥,姐姐也说不太清楚。我认为这个世界虽然不公平,很残酷。可我们得珍惜,因为生命给了我们体会那些不公平,残酷的机会,同时我们就领会到了什么是美好,善良。咱们这辈子,应该认真,清醒地活着,善待亲人朋友,珍惜他们。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也就是你这个臭丫头了。“ ”姐啊!” ”怎么了?“ ”我听你说了那么多,你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好想都和你无关。你这是个屁的三观啊。你肯定很不开心。这些道道都让你不开心了,你怎么会相信?” 陈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臭梨是把我当妹妹,我也不知道他喜欢谁。他可能只是不想要我才说有喜欢的人了吧?我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不害怕。” ”你有我在身边,还是觉得害怕吗?“ ”你是女的。“ ”那爸爸呢?“ ”爸爸根本就不关心我。怎么能保护我?“ ”爸爸哪里不关心你了?“ ”他只是负责喂饱我,让我长大。也不管我长大后怎么样,是死是活,开心不开心。“ 陈思无法接受她的话,不过早习惯了妹妹疯言疯语的。 “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去晶圆车间吧,姐姐不勉强你。好吗?” “我才不去呢。你跟那个什么老板说说吧。“ ”你考虑考虑吧。姐不方便去跟你老板说的,姐还没能力管这个。“ 第五十四章 梁括离开的时候,段艳觉得自己只用了三层力气。随后她热血很快退去,心中充满了失望。 两年前,自己进公司的时候,是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几乎是身无分文的从老家跑出来,那个自己不曾留恋的地方。以为仗着自己有大专的文凭,能轻松找到一份“白领”的工作,却发现几乎所有的文职工作的要求都写着“本科学历及以上”,还添了一个“三年工作经验者优先”。倒是不断的有一些职介中介贴出来的广告,无外乎是些操作工,流水线工人。 看着薪水1800到2700,加班不超过80小时每月的描述,顿时对这类的工作充满了鄙夷,但是耐不住两周没找到工作了,靠家人接济总归要弯下腰,拉下脸,垂下头,伸出手。不少招收女公关的倒是像苍蝇一样粘了过来,不过自从被哥哥怒斥了一顿后,自己也只得断了这个念头。加上自己心里真切的知道,那种性质的工作,绝对超出了自己能接受的范围的。 妙经理在人才市场应接不暇的时候,并没有多看一眼段艳的简历,因为太没有价值了。反而赵胜恰好在面试的隔间里,从一堆简历里抬头解放疲惫的眼睛的时候,一眼瞥见高挑,大眼眶,大脸庞的段艳。段艳扭过身子,迷茫的看向四周的时候,那高耸陡峭的身型,和细得难以置信的腰肢,引得赵胜一阵悸动。他看见妙经理收了段艳的简历。过了五分钟,就问妙经理索要刚刚收到的简历,根据身高就轻易的锁定了目标。 随后打通了电话,不一会儿,段艳就出现在招聘的展台前,妙经理看了一眼,赵胜就出来拉她进去面试。段艳第一眼看见赵胜那色眯眯的眼睛,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录取了。赵胜给自己安排了一份文员的工作,比操作工轻松多了,工资却比操作工高了不少。段艳虽然不满足,但是碍于当下自己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变也就静下心来,渐渐适应了这份工作。 赵胜只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男人。 段艳根据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把男人划分成几类。 没贼心的所谓好男人,很少,基本上也没什么出息。 有贼心,没贼胆。这种是最常见的,基本上也就嘴巴上揩油,占点便宜。 有贼心,有贼胆,但是没贼能力。色胆包天,爱动手动脚,对无知少女,骗一个算一个,有时也会吃吃女人的软饭。 有贼心,有贼胆,有贼能力。此类男人稀少,贼能力被段艳理解为经济能力。 当男人把眼睛用不同的方式朝自己身上瞥的时候,总是能大略的揣摩到对方属于什么类型。而赵胜老婆管的严,虽然贼能力算是有的,生产经理一年的工资几乎三十万以上。但是量他也没那个胆。 可有一个人是属于既有贼心,也有贼胆。又有贼能力的,那就是梁括。 那是七夕节的后一天。段艳早上来上班的时候,看见自己办工桌抽屉居然半开着,以为遭窃,正有些怒火准备发作,走进却看见一束玫瑰妖艳的露出马脚,待自己拉开抽屉,看见一个手镯。和正常的金银的手镯不同,这个手镯看起来像是黄金,又不像是黄金。颜色有些像是铜,但是比铜的黄色更深。手镯的开口处各有一只指甲盖儿大小的天鹅,镂空雕刻而成,天鹅的身体里镶着小米粒大小的石头,样子像钻石,但这么密集当然不是真的钻石,不过灯光下,依然闪耀着恒久远的光芒,最为奇特的,两个天鹅上的钻石一个是白色,另外一个居然是黑色。镯子的开合由镯身中央的一个小小铰链控制,稍稍用力可以掰开,将手套入,再轻轻的咬合,发出卡拉的清脆锁声。一个小小的标签上印着一行怎么念都拗口的英文字母swarovski,价格标签上写着2099¥。段艳一阵狂喜,下意识的马上把抽屉合上,看了看四周,只有范文静一个人在化妆。并没有理会自己心潮澎湃,于是再慢慢的拉开抽屉。把那一支玫瑰取了出来,故意大声的咿呀了一声,说这是谁放的啊? 范文静看了一眼,赶快奔了过来,段艳顺手把抽屉关上,拿起玫瑰递给范文静。范文静左看右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好小气啊,怎么才送一支?” “就是!这年头,一支玫瑰就想把妹啊?”笑了笑,把玫瑰扔进垃圾桶。 “哎呀~干嘛!不要枉费人家一番好意,我帮你养起来。”范文静大大咧咧的从垃圾桶里又把玫瑰捡起来,找了个杯子倒上水,养了起来。 我的妈呀~这个手链就值自己一个月工资。正当自己猜测这是谁留在这里的时候,手机滴滴的想着,一条陌生号码的未读短信。点开后,只看见三个字——喜欢吗? ”喜欢。你是?“ ”梁括。“ ”礼物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啊?“ ”那就陪我吃饭。“ ”你请吗?“ ”晚上,湾仔茶餐厅,报梁先生。“ 段艳大学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长得高大帅气,却十分小气。家境固然不算很好,但也不算贫困。在一起的两年里,从没有给自己买过任何礼物,吃顿好饭都难得。系草带出去有面子,台面上自己不输学校任何一个女生,倒没舍得分手。到了系草毕业的时候,鞋底抹油一样溜。按照当时流行的说法,“连分手也是让我最后得到消息“。后来才知道,跟着一个富家女,去了bj。一气之下,让哥哥找人趁对方返校拿毕业证的时候,揍了一顿出气。从此,段艳就立下人生信条,她的心房,穷人与狗不得入内。 梁括先生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几次港式茶餐厅下来,就带着段艳去长安当时唯一的五星级酒店——东莞长安国际酒店,但梁括像后生晚辈的初次一般,早了些。段艳凭着自己并不贫瘠的经验,顿时明白,这个有贼心,有贼胆,也有贼能力的高管,在有些方面可能不需要花什么力气,就能被轻松的榨干。 当梁括的老婆找上门来的时候,除了对这个可怜女人的鄙夷,还有一丝同情。梁括的老婆长的并不难看,但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穿着朴素不过的t恤,和肥大的黑布裤子,脚上的运动平板鞋子也寒酸的不像是高管妻子。四十岁出头,脸上有些斑点,眉毛浓密杂乱,眼睛大大的被愤怒充斥着,显得无神而有一丝怯懦。也许正是这一丝怯懦,让梁括有了肆无忌惮的花天酒地,处处勾搭的底气。身高矮小,小腹上明显的那一圈凹出,愈发的佐证了“黄脸婆”的称谓。 女人拦住段艳,眼里最初的怯懦消失了。愤怒占了上风,坚定的从牙齿里挤出了两个字:“贱货!” 段艳转身进公司,高跟鞋不争气的在自己失去重心的那一刻,断了跟,手上的一叠文件滑了出去。正当自己犹豫该保住性命,以及最重要的保住脸不被人家抓花,还是赶紧弯腰捡起文件的时候,保安称职的解围。外人是不允许踏进公司一步的。女人见段艳有恃无恐之下,慢腾腾的拾起文件,也不逃,也不躲,高声喊道:“贱货,你爸爸妈妈养你忘记教育你了?勾引人家老公,他给你多少钱一次?” 也许是为了显得自己是清白的,故意放慢脚步,抬头挺胸的离去。这件事很快就被自己淡忘了,因为梁括的妻子被打发回了湖南老家。而自己也没有听见谁议论什么,至少没有人当面议论什么。自己也讶异,原来被抓现行的时候,自己仍然没有想象中那样乱了阵脚。一丝羞耻感上了头,这种羞耻十分复杂,绝不是因为插足他人婚姻而羞愧,反而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羞愧,而引发的对自己人格产生怀疑,直到完全没有任何羞愧,才认清且证实了自己并不会为这种行为廉耻,这种认清,产生了一种极少,但仍然可以察觉的廉耻。但更多的是战胜自己的某种得意。乃至后来在别的高管面前,更加能自信的提起头来做人,丝毫没有回避卡特,阿东,赵胜等人的眼光,更加没有一丁点儿引咎辞职的念头。 倒是,在夏鸿飞要离开自己的时候,像是要踹开一双破鞋的决绝,像极了大学那个同样高大帅气,即使家境不好,吃着软饭的初恋男友。才终于有一些疼痛,像滴进冰块里的水一样,迅速的蔓延,编织。让自己意识到,那种痛也许在认清自己没有廉耻心的那一刻,就被牢牢的种在心底,当有人在浇水施肥的时候,茁壮成长开来。 也就是那之后,段艳开始了无差别的恋爱史。 第五十五章 当楚离跟stefano汇报效率和良率时,对方的满意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可当他看到楚离显摆似的秀出来的半自动线几乎有同样的效率和良率的时候,即使在电话会议里,依然能感觉到那张开的嘴,和睁大的眼睛,绝对是意料之外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梁括。以他多年的经验,机械的按部就班,和无与伦比的精密控制,绝非那几个只受过初中教育的十八九岁穷丫头所能比拟的。然而当前的数据真实,可靠,没有任何破绽。微米级的精度,那些灵巧的小手加上一些半自动的夹具,与反复调教的机械手居然不分伯仲。品质部的客户反馈数据,也并没有看出任何差别。 在梁括看来,这些不统一的,结构简陋的,造型怪异上下透出东拼西凑不入流的东西都是孙宁和楚离两人鼓捣出来的。最可气的是他们俩居然把半成品组装部门的冯昭和晶圆车间的孙亚威都带偏了。统统搞起了半自动替代线。这让自己有些尴尬,更难堪的其实是面对供应商。以及愧对柜子里的那一对欧米茄手表。 这已经不是梁括第一次收供应商的好处了。大大小小的供应商逢年过节的打点不计其数,梁括讳莫如深。刚开始还小心翼翼的,现金,物品,一律拒收。让供应商以为还有无缝的蛋,生怕是个秉公办事的主,最后想出了充话费的奇特招数。一个做刀片服务器主机的代理商一次性给梁括充了5000元话费,后者无法拒绝,话费无法取出,也不知道是谁送的,钱也不好退出去。过了三个月,代理商才暗示“小小敬意,不足挂齿,希望感情联通通畅顺利。”后来又有茶餐厅突然告知自己已经是钻石贵宾会员,并且可以享受一个月的红酒。一只五万元的股票被委托至妻子名下(妻子并不知情)。梁括公子出国游学名额突然落实,门口“捡到”加油卡,新手机“试用”资格,医美“长期免费体验活动”……等五花八门的极度隐蔽的方法。梁括并不是马虎之人,任何有可能败漏的都原封不动,只有无据可查的才动用。这比如机械手潜在供应商闻腥而来送的两块欧米茄,也是在快递柜子里取出来的。只有一条短信“有份快递请查收”。隔了两天,才有人偷偷打电话认领。商业贿赂这种事,和搞恐怖袭击很类似。动机上,有鲜明的目的性。实施过程有组织和非主体性。行动方式有隐蔽性和突发性。手段有极强的随意性。破坏力有极大的身心不可逆性。 本打算把这块表送给段艳,以激活一下她的“廉价爱情”,毕竟近期的冷漠没头没尾。后来一打听,女士的那块居然也要接近八万元。又悄悄的锁回柜子里,心想你还不值这个价码。现如今,万幸没有把表送出去,否则黄了还得还回去。 当然,对方得到消息后,并没有责怪梁括,也没有问起手表的事情。咬牙切齿的梁括渐渐的盯紧了孙宁和楚离。今天的会议上,看见楚离在分享数据,找来找去没有入口,最后隔山震虎抓着向杨华发问,心想如果你回答不出来,我照样可以降罪给孙宁和楚离,没想到,向杨华基础扎实,就算参与较少,依旧稳稳妥妥,对答如流。也让楚离对向杨华刮目相看。而亮点是晶圆车间的孙亚威,居然开发出更为精致高效的切割半自动夹具,节省了大笔的开支,而且可用性更强。陆承武展示数据的时候,梁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阿东不时地微笑,和偶尔的高昂起头,被梁括视为轻蔑和挑衅。 虽然会后,阿东友好的对自己说,“你的team不错,这样我们不会被财务骚扰了。”却丝毫没有缓解鱼刺在喉的不适。反之,妙经理的微笑和转身离去时,那把短裙绷紧的没有一丝褶皱的浑圆坚实的身形,却给了自己奇妙的浑身的愉悦。突然又想起了那一对表。心说:她值! 阿东最近来到几个车间里频繁的来视察。有时会一呆一上午,让主管们不敢怠慢,产线上本来叽叽喳喳的家常理短聊着的姑娘们变得噤若寒蝉,缚舌交唇。但阿东固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反常,他的精力正百分之百地扑在那些夹具上。他在晶圆车间,装配车间,测试车间来回奔走。虽然冯昭等人不敢怠慢,但是还是偷偷的告诉了梁括。梁括却从鼻子里哼哼,说:“不懂装懂。” 在十月的下旬,也就是所有夹具都已经验证成功,进入量产的第三个月,他举行了一个非正式会议。只邀请了四个人。孙宁,孙亚威,楚离,陆承武。阿东的议题是让大家头脑风暴,还有哪些区域可以做半自动的夹具,以及半自动夹具的局限性,是否有更多升级可能。 孙宁和楚离这边仍然有一些有限的部署机会和升级可能,但是已经运行稳定,很成熟。再由于是在自己领导不在的情况下,有些拘谨。阿东再三强调,这只是为了公司的前景考虑,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孙亚威,陆承武更加沉默。气氛有些尴尬,阿东则直接的说:“这次大家的表现十分好,公司管理层十分注重这种更加精益,可持续性的微创新。你们为公司省了一大笔钱,基本上迭代产品不需要马上升级机器,当下只是要看是否有更大化的普及,加强这个理念。” “阿东,谢谢认可。我们会再深入的探索一下这个可能性,包装那边应该还有一些机会。但是再多做,就会涉及到减员了。”孙宁十分小心翼翼的说。 阿东点点头,再看着孙亚威和陆承武。 孙亚威长得四方大脸,有些像新水浒传的鲁智深,杀气不足,英武有余。“我同意孙宁的说法,这边有些机会做,但是肯定会动到一些操作工。” “你们为什么有这样的顾虑?” 这次没有人开口。 ”是心软了?怕伤害到操作工的前途吗?“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其实你们都知道这是一种绝对的趋势,只是怕自己的手葬送了她们的前途?“ 突然有个十分冷静,却自信而缓慢的声音响了起来,”就晶圆车间来说,绝对迟早都是要上全自动化的设备。接下来的三年计划里,我们都看到将来的产品设计纳米级,任何的手工接触几乎都有巨大的质量风险。而且半自动化也已经不可行。所以我们可能要做好准备做大的升级。“ 说话的人叫陆承武,长得英俊,儒雅。一头半长的碎发,脸白净平坦,眼睛可能过于的精致加上细细的镜框盖着而有些女性化,鼻梁高挺,嘴唇薄而随着说话的时候绷紧,显得有力而自信,下巴却像极了一个人。楚离不假思索的想到了小叶,那是美人沟。任何让自己联想到小叶的都会让自己充满亲切感。陆承武也不例外。楚离突然想到去年在篮球场上那个技术有余而突破不足的白皮肤帅哥,就是陆承武。 阿东眼里透露着异样的眼光,他转头看着孙宁,“你们也这么认为吗?” 孙宁和楚离点点头。其实做半自动线并非为了和梁括对抗,也不全是为了保住操作工的饭碗,只是职业道德上,站在公司立场的折衷过渡方案。梁括主张一步到位,所以对这些细节没有深入的理解,哪怕尝试理解也没有。但绝不代表梁括的方向是全盘错误的。公司是追求利润的,如果有廉价的过渡方案,那当仁不让的要慎重审视,严谨求证和积极采纳。阿东当然也心里有数,现在亲耳听到所有的工程师都这么说,结合卡特先前的方向,顿时脉络清晰。 “那以你们所见,这半自动的产线能支撑多久?” “从新产品路线图判断,顶多是两年。所以从投资回报率上来说,我们还是应该采纳半自动线。毕竟投资真的很小。预计在一年半后,开始升级全自动线。然后经过半年的考证期,也就是2012年底,车间基本上就会转型了。“孙宁说完看了看孙亚威和陆承武。陆承武接过话头:“我们也会探究进一步升级半自动夹具的可能性,和本土供应商的备选方案。要知道本土的六轴机械手比这瑞士的便宜多了,意大利的也便宜不少。即使质量有一些差距,但是还是可以评估一下再判断的。” “这个想法很好,我们理应本土化。这样维护要方便很多,你们不用担心资质问题,尽管放手和供应商接洽。”这无外乎给在座的人吃了一个定心丸。而这颗定心丸是一定不能让梁括知道,否则后患无穷。最起码要在阿东把路铺平后,梁括没有异议,才能公开。 楚离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梁括如此的鄙视本土供应商,言语中充斥着“一帮乌合之众”“作坊山寨”“品质低劣”等歧视性的批评。而对贵的离谱的德国瑞士,日本的供应商充满好感。说句公道话,在自己操作过的设备里,确实欧美日的进口设备在精度,可靠性方面胜过本土设备,但是价格,维护效率,用户操作友好程度,以及学习,沟通成本都大大的高过本土供应商。 第五十六章 对于测试组所有男性工程师,技术员们来说,最令人沮丧和唏嘘的事,莫过于美少女陈静居然要被调走了。 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七,长发披肩,大眼眸子会说话,能歌善舞的美少女,在十一月就转去了晶圆车间,按照春来悲观的话说“从此测试组少了灵魂” 楚离也有些意外,两年的嬉笑怒骂,突然在早上晚上看不见那双口罩下微笑着的大眼睛,心里空了许多,更担心的是到了新环境,执拗的她是否能安稳的度过适应期。 陈静转走的那天早上,她故意拖到将近八点才下班,赖着等楚离来上班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们都要想着我!尤其是你!臭梨!”搞得楚离哭笑不得,春来故意打趣“你到了那边看了帅哥,可别抛弃我们啊!” “武汉妹子嘴巴好,说的多来做的少;宜昌妹子心地好,家里再穷也不跑;黄冈妹子气质好,水灵皮嫩不出老……“陈静大声的赞扬了一番湖北的女生,还把胸脯拍的咚咚响,标榜自己生是测试组的人,死时测试组的鬼。 众人哄笑,她这才满意的离去。 春来后来嬉皮笑脸的凑到楚离耳边说:“我觉得静静比小叶漂亮,可小叶比静静贤惠,真难选啊真难选!我要是你啊,可要愁……啊……愁……,愁就白了头……”说着说着,学者若干年前的老歌手唱了起来。他的歌声有一种天然的乡土味儿。 ”那你加油,选一个。那我就好办了啊。“ “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楚离故意挤眉弄眼的摆了个惊讶的表情,但是没有多过问。 政委说过:世上有许多事,尽管看得清清楚楚,却不能说出口来。有些事看明白了也认准了,必须说出来;有的事至死也不能说。能拿捏什么必须说,什么不能说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2010年十一月开始生产部做了一些变化,开始实行四月夜班,四月白班制度。那十一,十二月黄京和陈超这个组转去了和向杨华一起。陈静走后,有一个湖南的女孩顶替了那个工位。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楚离习惯性的望向陈静那里,都会和这个湖南女孩四目相接,颇为尴尬。后来知道这个女孩才来不久,名字叫吴思颖。 楚离怎么也没有想到,陈静换去别的部门给自己带来的最大不幸,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少了一个养眼的美少女。而是自己更难见到陈思了。 晶圆车间比测试车间有趣多了。 这个车间居然有个长得像漫画《黑执事》里塞巴斯的家伙,而且还有个十分滑稽的名字叫6x5. 这里的设备和测试车间精致巧妙和布满电路,以及无数台服务器不一样。尽是些“简单粗暴”的机器。在陈静眼里,甭管新主管王醉月吹得上天了,这里的工艺跟切蛋糕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蛋糕一般都是白色或者米黄色,而这里的蛋糕是黑色,坚硬的像石头一样。还有就是切蛋糕的方法很奇特,不是一半一半的来,反而是分成几块,再分成几条,再分成几粒,总之没什么了不起的。有些机器里还有翻着泡沫的像滴了洗洁精的洗碗水一样的液体。切了洗,洗了磨,磨了洗,洗了切,切了再洗,反复很多次,直到最后切得和头皮屑大小。长长的生产线,人头涌动,忙忙碌碌,好不热闹。王醉月看着陈静的眼睛说,“你别看这薄薄的一片儿,可以切出两万个成品儿。一片儿值不少钱,据说好几千美金。”王醉月那浓重的北方儿化音描述的绘声绘色,陈静也不知道是对几千美金没什么概念,还是没听明白,眼睛被那一盘盘光滑的反光,并泛出神秘的黑色光泽的晶圆所吸引。 陈静的工作并不简单,但却不辛苦。和以前要站着一整天不同,如今有自己的位置,也可以像宋姐一样背着本子走到东走到西,记录产量,跟踪良率,记录当机的时候维修花掉的时间……。自己对背着两只手,模仿干部那样翘首踱步这种事没多大兴趣,自然对纪律松散的时候,厉声训话这种事更加抗拒,反而喜欢像以前一样跟着各个工位的姑娘们欢声笑语。好在脑子不笨,本职工作也马马虎虎,过了几个星期后,这些不同工位的姑娘们毫无保留的在欢声笑语中“培训”出了一个和蔼可亲,有模有样的组长陈静。 知道了要切多少次,洗多少次,磨多久,良率多少的时候要喊工程师,机器什么情况下要当机检修,盘点的时候多少算不可接受的盘亏,交接班的时候如何让对班的老处女组长满意等等这一切,远远比工资卡上多了一千块钱来的有成就感得多。而唯一的不悦,则是朱桥居然不知在何时,也转到了晶圆车间。看见他,不禁想起夏鸿飞,那个在她生命里留下太多印记的人。 “这里,开始做grinding(研磨)的时候,你要喊工程师来确认一下设置。“陆承武对陈静说。 ”每一次都要喊吗?“ “嗯,不要嫌烦。“ ”那喊就喊。“ ”这个我已经跟王醉月反复说过了,怎么跟耳边风一样?“陆承武有些生气,故意把耳边风加重音。陈静发现三十娘脸颊在他用力说话的时候总是隐隐约约的露出浅浅的好看的酒窝。 ”小花猫,上学校,老师讲课它睡觉。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你说好笑不好笑?“陈静看着陆承武说。 陆承武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了一眼陈静。”下次记得喊工程师来确认。“ 晶圆车间每个班有十个工程师,比测试组多了将近一倍。目前的组长就是陆承武,高级工程师是鲁智深孙亚威。对班还有个组长叫余万,长得和一只耳那般贼眉鼠脸,身材矮小。孙亚威三十多岁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出成家后的沉稳和魄力。而这个陆承武就有意思了,眉清目秀,出身优越,家在上海,名校毕业,并且只有二十二岁。由于细皮嫩肉,皮肤白皙,身材修长被流水线上的胆大的姑娘们喊做三十娘。因为陆承武谐音6x5=30。不用说,也知道那些刚成年的小姑娘无不把这个高大儒雅,且眉清目秀的三十娘暗暗的或公开的称为自己的梦中情人,或者更有甚者,在寝室里,说是自己的非嫁不可的人。 陈静,固执的不屑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但渐渐地,在三十娘和姑娘们说话时腼腆的笑容里,脖颈笔直地坐在小办公室里,透着亚克力板隐隐瞥见的坚定的神情,篮球场上俊逸潇洒的模样,以及那一口说着吴侬软语的好听普通话的整齐白牙,都让人有亲近的冲动。 陈静一直耍小孩子脾气。她早就发现,陆承武见到她就害羞,并且尽量不去看她。这使她感到非常有趣,她专心致志地等待着捕捉他的目光。陆承武抵挡不住那紧盯着他的目光,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在一股难以克制的力量驱使下时不时偷偷瞟她一眼。这时她脸上立即漾起得意的微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陆承武更加胆怯地无地自容。最后,他索性转过脸躲到设备的背后去了。过了几分钟,在那股不可抑制的力量的驱使下,他又回头看看她是不是还在注视他,他发现陈静在设备的另一边几乎探出了整个身子,从侧面望着他,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看她。当她捕捉到他的目光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陆承武则会破天荒的脸红起来。 而最为奇妙的,陈静不知道是何时起,有了一股小小的,怯怯的羞耻的欲望,就是每次三十娘说话时,白皙脸颊上一点点的隐隐若现的酒窝,让人甜的想要伸出手指,狠狠的掐上一把。这股子小小的,怯怯的羞耻的欲望居然逐渐在胸腔里野蛮的生长,最后到了满脑子的渴望,“这绝对不是什么爱情”,陈静跟自己反复的确认了。和从前遇见夏鸿飞时,那种心里小鹿乱撞。和楚离那双鹿一样的黑眼珠盯着自己时,心里泛起的安全感,都不一样。 这天陈静下班回到房间,五点就下班了的陈思已经弄好了几个菜。有藜蒿根炒香肠,昌鱼,和一个排骨藕汤,还有一个卤菜鸭脖子。陈静没有像往常一样伸出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两根藜蒿或者香肠,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只是撑了一碗饭,放在桌子上,又像是忘了吃。只是喝了两口汤,就把调羹放下,坐着发呆起来。 “静静怎么了?累了吗?” “没什么胃口。” “你要减肥啊?”陈思逗着妹妹,“你不是三峡第一大美女了嘛,还减肥啊?” “姐你说,上海这种大城市,是不是和东莞完全不一样啊?” “爸爸去过很多次,听他说起过。就是很拥挤,高楼大厦的。然后地方大,消费也高。”陈思有一搭没一搭的,妹妹没了胃口像是一种会传播的病,自己也没有了兴致。“你又打什么主意了啊?” “那地方的人,是不是都很洋气啊?” “哪里都有洋气的人,我们静静就很洋气。” “哎呀,姐,人家跟你聊正经的。” “那当然洋气了,上海是国际城市。不过我觉得和深圳比应该不相上下吧。我同学有去上海工作的,空间里的照片看起来高楼大厦多,人看起来倒也没什么不一样。” “那你有没有认识上海的人呢?” “我没有,你今天怎么了?你想去上海?”陈思放下筷子,“你要去,姐陪你。” “我不想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要不下次带你去深圳玩玩,你就当啊,去了趟上海,好不好?” 陈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言为定!“ 洗好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白色的吊灯,白色日光灯不时跳动着。一两只蛾子扑腾着,碰撞着,拍打着灯管,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知寻找什么,最后终于精疲力尽,伤痕累累。掉到了地板上。而在天花板的一角,有一片水渍的印记,像是一张人脸。有眼睛,鼻子,嘴巴,还有两个酒窝。陈静又想到了三十娘,那个皮肤白的像女孩子一样说话细声细气,笑的时候肩膀带动着整个身子的上海大学生。渐渐的,居然又涌起要掐一把他的脸的冲动。 身体里的这种冲动先是在脑海里发酵,随后随着血液被运输到了心窝,最后又被有力的泵到四肢,成了渴望,它怂恿,驱使着自己,在黑暗的躁动的夜里辗转反侧。终于在折腾的自己茶饭不思了几天后,制定了一个大胆,周密,而万无一失的甜蜜计划。 第五十七章 陈静带好帽子,走进晶圆车间。违规漏出的几缕头发任性的飘扬在车间里永远毫无杂质的空气中,跳跃着,舞动着。眼睛里的光芒,照在在每一块玻璃,每一面不锈钢的面板,每一个茫然忙碌的工程师技术员的脸上,再带着喜悦反射回来。她在寻找三十娘的踪迹。 陆承武正专心致志的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一串串代码,那是精确到微米的厚薄的指标,通过精确的激光测量,换算成计算机能识别的二进制,最后谱写出来的诗。这生僻拗口的诗篇,自己是少数能懂的几人里最炉火纯青的。 “哎呀,这么努力,看来是遇到难题了?“陈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晃悠到了陆承武旁边。 “没事,我就是仔细看看这批货,好像和之前那些批次都有些不一样。” “好——像——和——之——前——那——批——次——不——一——样——“陈静学着蜡笔小新说话,”那你先忙吧,不打扰了!”她把不打扰说的特别俏皮,流露出欲言又止的马脚。 “有什么事?” “你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吗?”陈静歪着头,“大家都叫你三十娘诶,是这么闷的一个人吗?” “小丫头,你懂什么啊?人家乱喊,你也跟着乱喊。“ “六乘五不是三十吗?你那么秀气,像个大小姐。所以叫三十娘。” “你哪里人啊?”陆承武并不生气。这个身材凹凸有致,线条修长,长着瓜子脸的女生,虽然是新来的,但已经是众多工程师们讨论的焦点。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漂亮的双眼皮像是纸折的一样,整齐,直至眼角。最勾人摄魄的是乌溜溜的黑眼珠将一双眼睛撑的满满的,而剩下的那抹眼白,白的彻底,类似青花瓷的白瓷在蓝色衬托下的那种青白。眉毛浓密而精巧,上下两侧像是约好了朝中间挤着生长,在眉弓处汇聚在一起,然后再朝外眼眶蔓延,直至将眼睛完全包围。眉毛长过眼,这是美人的标志。陆承武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虽然上海的美女如云,自己身边的奈何要不浓妆艳抹,否则总也要略施粉黛。像这样素面朝天的,却找不出一丝缺陷的原生态美人,在自己二十二岁的成长里,见所未见。其实自己早已知道陈静是来自湖北山峡,可还是忍不住用这么一句无聊透顶的废话打开局面。 “玫瑰香,桂花香,不如湖北豆腐香。奥迪车,宝马车,不如湖北自行车。芽台酒,路易酒,不如湖北大米酒。葡萄干,鲍鱼干,不如湖北萝卜干。“ ”那就是湖北啦?“ ”bj大,上海富,不如湖北一颗大榕树。“ ”上海怎么惹你了?“ ”哎呀,你没得意思。走了。“陈静身子一转,背着双手走开了。 陆承武欲言又止,暗自嘲笑自己嘴拙。正当自己还在回味到底哪里显得无趣了。陈静居然又踱了回来。 ”天有情,地有情,不如湖北人民好心情。“陈思嘟着嘴,”今天本小姐心情好。陪你再聊个十块钱儿的吧。“ ”那你想怎么样?“ ”你这种大学生,一般啊,都是嘴上功夫好。什么英语啦,日语啦。现在咱们说顺口溜,如果我赢了,刮一下你的鼻子。你赢了,你也可以刮一下,好不好?“ “好啊!”虽然实在是幼稚的游戏,可陆承武却无法拒绝。 “蓝教练是女教练, 吕教练是男教练, 蓝教练不是男教练, 吕教练不是女教练。 蓝南是男篮主力, 吕楠是女篮主力, 吕教练在男篮训练蓝南, 蓝教练在女篮训练吕楠。“ 陈静口齿清晰的说的又快又清楚。陆承武要求分开四段,也口齿清晰的复述了一遍。陈静举起大拇指,表示可以,这下轮到自己了,他想了想,说: ”纯羊毛额标志,城隍庙额包子。 庙里一只猫,庙外一只猫。 庙里猫咬庙外猫,庙外猫咬庙里猫。 到底是庙里猫咬庙外猫,还是庙外猫咬庙里猫。 一面小花鼓,鼓浪画老虎。 宝宝敲破鼓,妈妈拿布补。 布、鼓、虎、虎、鼓、布 勿晓得是布补鼓,还是布补虎。“ “你耍赖皮!”陈静抗议着说,“你这家乡话,我怎么会说?” “那你输了啊?”陆承武做了一个举手的动作。 “且慢!”然后居然也八九不离十的照着陆承武的口音说了一遍。陆承武听她有些跑调,但总体能过关的上海话,双手立起大拇指。陈静马上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哥哥挎筐过宽沟, 快过宽沟看怪狗, 光看怪狗瓜筐扣, 瓜滚筐扣哥怪狗。“ 这个没有难度,陆承武心想,基本上是送分题啊。然后头摆尾巴摇的带着胜利的喜悦,把绕口令用更快的速度说了出来。 “望江楼,望江流。 望江楼浪望江流。 望江江流楼勿流” 陆承武用上海话说出这段绕口令的时候,陈静几乎一句也没有听明白。只见她瞪大眼睛,把嘴巴鼓成蛤蟆似的。最后泄气的说:“你赢了!”然后把那个小巧而微微上翘的鼻子,顶了上来。“刮吧!” “算了,让你一回吧!” “不行,你小瞧人。” 陆承武感觉到心跳加快,战战兢兢的抬起手,顾不得掌心的潮汗,伸出食指,弯成一个小小的七字,然后用指关节第二节,轻轻的刮了一下那鼻尖。感觉到的那一点细微的柔软和温热,让自己心里某些深处的多米诺骨牌“轰”的一下,坍塌了。 陆承武当初一直都是想考上海外的大学的。而如此大逆不道的舍近求远被所有人视为愚蠢。陆妈妈只生了陆承武一个独苗,除了父母之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是囡囡长囡囡短的叫。除了囡囡,还有小祖宗,小滑头,讨债鬼,拆家棚等外号。陆承武的父亲是知青,下放到ah芜湖的一个小县城里,直到三十多岁才回上海。和一个小自己十岁上海小姑娘结婚时已近不惑之年,等到陆承武出生,父亲在开的两个小超市间来回奔走,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倒是母亲秉承着上海人的勤劳和细腻,把陆承武生养的油头粉面,齿白唇红。自小就文静,懂事。但也内向,少语。 到上高中时,家里已经典型的上海标准小康。不像别的青春期男孩,陆承武的叛逆似乎十分少有。唯一和父母对着干的,也只是透漏自己想上外地的大学。以他那拔尖的成绩,有些十分尴尬。如果按照他的意愿去bj,那清华和北大是没什么把握的。这样如果放弃上海的复旦交大同济,去选择bj别的学校,自己也没有多大动力。所以没让父亲母亲担心,踏踏实实的选择了上海本地的学校,然后也顺利的上了同济大学。而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迟来的叛逆貌似又苏醒过来。执意不愿意读研究生,而要选择就业。父母这回没有多做阻拦,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儿子选择了一个南方的城市,而且是个名字说出来就让他们有些皱眉头的地方。 父亲在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说服了母亲,最终陆承武怀着胜利的终极喜悦,登上了南下的飞机。但是也怀揣着和母亲的一个约定。 东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好,可也没有想象的坏。三点一线的生活却一点也不枯燥。每天都有学不完的东西,让自己废寝忘食。也许工厂真的是很多男人的天堂。车间里摆满了精密的机械设备,仪器,各种洗涤的溶液在巨大的管道中翻滚,滴滴的贴片式蜂鸣声的报警声,以及传动装置那精确的走位,都有强烈的未来感,极大的刺激着陆承武的学习欲望。 虽然只来了一年,已经快速的被提拔为组长。以他的学历和工作能力,在整个车间没有人怀疑他的提拔有任何不公正。甚至连孙亚威对陆承武也心服口服。从下往上,流水线上的操作工,到梁括,卡特,没有人能抵御严谨,细致,好学,积极的陆承武。他对产线整改提出的意见,总是显得合理,科学而高效,生产部把他奉若神明,连高层也总是垂询他的一些意见,而每当他兢兢业业的诚挚无比的给出意见的时候,人们总是奔走相告,生怕执行的过慢,而被人讥讽。他对某些坏品的分析,而像相关部门提出分析意见的时候,对方也总是被他友好,到位的,有理有据的,层层迭进的优雅知性所折服,而十分配合的进行部署解决方案。然而,此时的陆承武并没有热衷于宣告自己的成功,也没有精神百倍地去坚持自己的改善工厂的使命——他成了折翼的天使,心事重重,不知所措,茶饭不思,心神不宁,决意要暂时忘掉生活中其余的一切,只因他被陈静的爱火闪电般的击中了。 而最令自己无法面对的是,与母亲的约定。三年内,女友何田田研究生毕业,回家结婚。 大学毕业时候,陆承武和女朋友已经谈妥,三年时间给自己历练,也让田田努力读书,而三年后,陆承武回上海发展,两人结婚。何田田是母亲的闺蜜的女儿,幼儿园的时候,两人就认识了。是个十分胆小内向,温柔恬静的女孩。她父亲是个银行职员,母亲是陆承武妈妈医院的同事。两人几乎算是两小无猜,即使不在一个小学初中,但双方父母定期的聚会,见面,甚至结伴旅游,自然而然,亲密无间。何田田的父母对陆承武这样才貌双全的准女婿没有任何挑剔可言,而陆承武的父母则认定自信贤淑的何田田是儿媳妇了。在这个最开明,最繁华,最国际化,最洋气儿的sh市,居然这样如同指腹为婚一般,互订终生。陆承武对长得和自己一样皮肤白皙,恬静可爱的何田田没什么意见,从小时候牵着她的手到动物园看猴子,看猩猩,一直到大学的时候,像别的情侣一样,在花前月下牵着手。没有一丝不妥,没有半点怀疑,这就是自己人生的另一半。他心无旁骛的珍惜着这份感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直到陈静用手在他脸上掐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到地动山摇,浑身乱震,五脏六腑都要炸裂的感觉。 自己是败在了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却所有人都无法说清楚的“化肥挥发”的绕口令上的。陆承武没有料到陈静没有刮鼻子,反而伸出双手,有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双颊。由于身高的差距,陈静几乎贴了上来,再最后掐着脸庞的一刹那,几乎像是吊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间,二十岁少女的身体紧贴着陆承武那荒芜,而崎岖的胸膛。 陆承武强忍住要张开双手,搂住陈静身体的冲动,大气也不敢喘地任由陈静慢慢的掐完,然后缩回双手。他鼓起勇气,迎着陈静的脸,却看见她双眼躲避着自己的视线,满脸通红,却又有些明显的心满意足,羞赧的迈着轻盈的步子,袅袅婷婷的转身离去。走到车间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愣在原地的陆承武。 第五十八章 随着海风中带有一点点的凉意,秋天已经完全过去,临近年底,一年一度的尾牙又在如火如荼的筹备当中。 公司的规模实在太大,庆祝活动不得不按照事业部划分成几个独立的小组,分别举行各自的庆典。能源事业部,蓝光dvd事业部,存储事业部,这三块各有两万以上的人员,每一个小组,都人才济济,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加上那些东南亚国家,欧美日的管理层,多元的文化,让每年的尾牙争奇斗艳,精彩纷呈。 尽管如此,对于存储事业部来说,上台表演的,除了几个工程师模仿一下时下如火如荼的歌星,十之八九都是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工们。毕竟又有谁爱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跳舞呢?由于没有太多时间排练,因此不像春晚有相声小品,几乎全是歌舞。民族舞,拉丁舞,街舞。要不就是唱歌。生产部总是节目单上有着最强的存在感,如果不是组委会拦着,所有节目可以轻松包揽。 本着百花齐放的初衷,各个小组要推举出一个节目。比如孙宁冯昭孙亚威各出一个,坏品分析部出一个,物料采购出一个,品质一个,人事部出一个,剩下如项目部,采购部,财务部,it信息部人太少,基本上没有节目,组委会也不会强求。管理层偶尔会有一个节目助兴,余下的由生产部酌情补满二十个。照旧,部门的秘书会到每个部门询问,征集自愿报名者。虽然如此,但被推举的多过自愿的。中国人总有一些没有必要的谦虚含蓄,生怕主动挑战被人误会为狂妄,而推举就少了些许未知后果所带来的顾虑。最后总是落到自愿的人寥寥无几的境况。那些眉清目秀风华正茂的年轻大学生总是被那些老江湖给生拉硬拽的推到台前,老油条们自己则招不住那抛头露脸的羞怯,美其名曰退居幕后。一些部门领导也干起了乱点鸳鸯谱的坏事儿,将一些男男女女硬凑在一起,拉壮丁一般搞了些滥竽充数的节目。 在众人眼里楚离一向以来专于事业,又不苟言笑,浑身上下没有艺术细菌。并且范文静偏见地认为他这号肤色古铜,寸头,剑眉倒竖的人不符合现在大众的审美,按她和闺蜜的话说,是太过于古典了。而且眉宇里透出的那股英气,又总让人有些坐立不安,既不养眼,也没笑果,所以她否决了张君的推荐。向杨华和黄京居然主动请缨,大家都说要琴瑟和鸣,这种跨职能男女搭配的暧昧组合最能烘托气氛。如此一来,孙宁的小组就不作要求了。李晓红还打趣的说,怎么老大又不出手啊?楚离乐的一身轻松,深知自己不是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也只是自嘲说:“我这人笨手笨脚,来不了。”倒是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想起在中堂商务会所那个晚上,自己迫不得已跳脱衣舞的那一幕,浑身起来鸡皮疙瘩不说,还喷了口茶水。 接下来,就是如火如荼的排练了。大家不约而同的不占用工作时间,如此周末就得花些时间了。公司有一个综合活动中心,平时都是些乒乓球,羽毛球,桌球的休闲场所,这时就可以利用起来。有些在外租房的则提供场所给同事排练,寝室里也有些对空间没有太多要求的节目,唱歌的则抓紧到卡拉ok临阵磨枪。 楚离到厚街看书,顺便交房租,几次没有遇见小叶,叶奶奶请了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帮忙打下手。楚离知道小叶去参加了补习班,正排除万难的开始上课,复习。而令自己更加沮丧的是,也没有遇见过陈思,事实上已经好几周没见过她了。菜色依然丰盛,而楚离却味同嚼蜡,草草了事,一头扎进书店。 等到黄昏才从书店里出来的时候,下起了雷阵雨,商厦门口挤满了一堆人在躲雨。楚离没有带伞的习惯,打算朝雨里跑去,可看着周围的人,突然很想和他们一起等雨停。生怕自己一个人跑过去,破坏了这静静等待的平衡。雨像穿好线的珍珠项链从商厦大理石的前沿垂落下来,晶莹剔透,掉落在地上石板的缝隙里,沁透了去。再大的雨,下在再坚硬的石板路上,依然无隐无踪。唯一留下印记的,是那摔碎后,飞溅起来细碎的水珠,润入了人们的裤腿,鞋袜,就像调皮,刁蛮的姑娘找到了坚强的男人作为归宿后,戒掉刁蛮任性,变得温柔贤惠。不知不觉,人越来越少,最后竟只剩下两三人呆呆的看着天。楚离走入雨中。 “哎呀,你怎么那么笨手笨脚的啊?”陈静嗔骂道。 “我该怎么做?“ ”你看,起范儿的动作是这样的。“陈静示范的时候故意把动作做的很夸张。 “是不是这样?” “不对,你们没有上过形体课吗?“ ”我小学上过。“ ”那我看你是全部还给老师了。“陈静一本正经的说,”哎对,这样,记住。“一只手扶着陆承武的腰,大声说道。 ”好的,你看这腿是不是这样摆?“ ”你看我,你这个是主力腿,要受力的。“ ”受力了呀!“ ”乱讲,受力了能软趴趴的吗?“陈静拍了一下陆承武的大腿,然后做了个鬼脸嘲笑着说。“如果受力了,能感觉到是很硬的。你拍拍看就知道了。“说这做了一个标准的示范。陆承武鼓起勇气,走上去伸出汗津津的手掌,在陈静紧身裤下那完美半圆形的屁股蛋儿上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 “你干嘛啊?”陈静猛地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陆承武,“你怎么还摸我屁股了?”顿时脸红了起来。 “你自己让我拍拍看……” “我让你自己站好,拍拍自己的屁股。”陈静把眼睛移开,尴尬地说。“谁让你摸我的屁股了?怎么胆子这么大?“ ”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们再把韵律捋一捋。“ 陆承武没有舞蹈基础,但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即使笨手笨脚,也有翩翩风度,和陈静搭配起来靓丽无比,既没有抢陈静的光芒,也不至于完全沦为绿叶。陈静邀请自己组合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但又万分的高兴和期待。 “你别发呆啊!”陈静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我已经把大部分难的动作都自己做了,你只要配合我,承受一下重量,记住可别放手啊,摔倒了丢脸不说,受伤了谁负责?” “我负责。”陆承武喃喃自语。 “啥?” “我知道了,不会放手的。” “最后一个动作你一定要帮我起跳,刚才跟你说的还记得吗?“陈静在没有借力的情况下,依然做了一个好看的动作,只把陆承武看的目瞪口呆,陆承武只觉得视线难以移开,口干舌燥起来。 “好的,我试试。” 陈静起了个范儿,然后助跑,陆承武也摆起架势,扎了个难看的马步,张开双手,陈静在远处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噗嗤一乐,笑着笑着,居然蹲在了地上。那笑声把这个阴霾的下午给笑开了来,瞬间点亮整个世界。陆承武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也笑了起来。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陈静哈哈大笑。陆承武笑着笑着,就有些索然无味。陈静又凑过来,歪着头问,“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就是有些担心拖你后腿。” “哎呀,不是猪不是猪。好了吧?”陈静忍着笑,”三十娘啊,真是像个女孩子似的。“ ”那还练不练?“ ”今天就到这吧。“陈静转身到角落的椅子上收拾东西。 ”我请你吃饭吧?“ ”干嘛要请我吃饭?“ ”谢谢你教我跳舞啊!“ ”可你还没有学会呐!“ ”别着急,我回去好好练练,保证下回有进步。“ ”那好吧。“ ”我们去吃什么?“ 陈静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让自己做主。“我们去吃辣妹子吧?“ ”辣妹子是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陆承武打着喷嚏,随后剧烈的咳嗽,然后故作优雅地朝陈静笑着,一滴清水鼻涕流了出来。陈静差点一口可乐喷到剁椒鱼头上,赶紧抽了张纸巾给陆承武。然后吼着笑着,趴下身子把脸庞埋在臂弯中。邻桌的人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后,不约而同的歪过头来看了一眼,陆承武独自撑着这几秒钟的尴尬,周围才又恢复了闹哄哄。 陈静抬起头,那张漂亮的脸笑得有些变形。“你吃不了辣,就跟我说嘛。” “我大学那会,也偶尔吃的。但没这个辣,这个也太辣了。” “这个我都是要的微辣。难道要我说微微辣吗?怎么好意思开的了口!” 上海男人自然永远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怎么就开不了口,只是附和的点点头。 ”服务员!”陈静大声吆喝,一个阿姨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一支笔,“来一个红糖糍粑,再来一个——锅巴肉片吧。“ 过了没几分钟,粘着黄褐色糖粉的红糖糍粑,还有盛在生菜叶上的金黄而冒着油星的锅巴肉片端了上来。陈静赶紧夹了一块糍粑给陆承武,看着陆承武吃下去,然后漏出欣慰的神色。“这下不辣了吧?” “嗯,这个糍粑挺好吃的。”随后自己又夹起一块锅巴肉片,刚准备下口,陈静伸过筷子拦住他,说:“这个可烫了,你还是等等吧。” 陆承武从来没有吃过川菜,虽然大学里,班上有湖南四川的同学特别爱吃川菜,但是由于自己三点一线的生活,几乎没有去那些路边餐馆,而学校周边也没有高档的川菜馆。习惯了上海菜那咸淡适中并偏甜腻的做法,无法适应辛辣油腻的川菜。虽然红糖糍粑香糯软甜,但是以红糖粉末和红糖浆佐伴,未免太过腻了些。 陈静接了个电话,嗲声嗲气的说这话,最后说我过半个小时回来。这时陆承武脸色有些寡淡,寻思会不会是男朋友,可又不方便直接问,只好闷在心里,默默的吃了一口锅巴肉片。而那浓厚的猪油味儿,让自己很难下咽,把剩下的一半放在一边。而陈思却风卷残云一般,把那个一劈为二,脸盆一样大的鱼头一点点的分解,敲骨吸髓,最终剩下一堆的骨架。 陈静打了个饱嗝儿,就喊着要回家了。陆承武说我送你吧,陈静却拒绝了,只好看着陈静迈着轻盈的步子,消失在灯火阑珊下。 买完单准备走的时候,手机的屏幕上一条短信:“是不是我一走开,就开始想我了啊?” 第五十九章 陈思看着正在对这镜子梳头的陈静,发现了一股很久不曾驻留过的温柔。 那是久违了的恬静。在一贯的任性,隐隐的厌世,或有或无的刁蛮,和永远的自我所掩盖下,那最不易被察觉的,原始的理所当然的温柔居然又渐渐的浮现在陈静的眉梢里,嘴角上,和举手抬足中。她会在上一秒无情的嘲笑别人的时候,扭过头露出安静的满足的微笑。也会在所有人都厌倦的无休无止的重复工作里,依然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曾经风风火火的步伐,在偶然沉默片刻后不经意地步步生莲。也会在雾蒙蒙的天空中,用一双发亮的眼睛寻找北极星的踪迹。而最出卖一切的,是那精灵般轻舞飞扬的头发,此刻在那双有着一道道疤痕的小手中服服帖帖。这一切是反常而令人欣喜的。上一次陈思抓住这股温柔时,是那三年前自己在那个窗户上见到那只不详之鸟之后的一段日子里。 虽然对于这种温柔的回归,有着莫名的欣慰,但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弄清原委。而她满心期待地想,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果然,两周后的一天。陈静再次提出会晚点回来,陈思摆起长辈的脸色,表示不说清楚不答应。在那股强烈的温柔涌上陈静的脸庞后,她把手机打开,点开相簿,一张清秀的男生肖像印入眼帘。陈静一眼就认出了陆承武。 “他请我吃饭。” 陈思笑了笑,”原来是他。“ ”怎么?你认识他?“ ”我是人事部的,有谁我不认识?“ ”他和我是同一个车间的。“ ”同一个车间的很多,也没看见别人请你吃饭呀。“ ”我和他搭档跳舞。“ ”是尾牙上的舞吗?“ ”对。“ ”就没点别的?“ ”啥别的啊?“ ”跳舞啊?那么无聊?“陈思开始嘻嘻的笑着。 ”你别这样啊,我和他没什么的。“ ”哦,那就好。不然你的臭梨可要伤心了。“ ”会吗?“陈静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 ”逗你的,快去吧。别太晚回来啊。“ 妹妹走了之后,陈思突然有些慌乱。夏鸿飞之后,妹妹纠缠楚离的时候,她也有些担心,尤其是知道楚离那令人望而却步的过去。而当她看到照片里的陆承武的时候,又有了一丝忧虑。随之,又有了强烈的期待。那是一种令自己羞愧的期待。期待那个秀气的年轻大学生,能牢牢的牵好妹妹的手。她相信,这个人和夏鸿飞绝对不一样。然后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找到自己的幸福。 两天后上班,陈思找了个借口,调出陆承武的简历和档案后,更加笃信自己的判断。她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大学,也突然想起来陈静前段时间问过自己“上海那种大城市,是不是和东莞完全不一样啊”。算算日子,这小丫头居然已经瞒着自己两个来月了。反复的把陆承武的档案看过后,心里格外踏实。随后,突然又想起楚离。想起在火车上,两只滚烫的手握在一起,虽然只是片刻的狂欢,却支撑着自己走过了又一年。陈思抬头看了一眼日光灯,心里想到了马上要到来的又一年的春节,似乎在这个二十度的南方城市,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和山峡大坝开闸泄洪时溅起的万丈雪花,又看见那雨后的彩虹,以及春天到来后,满山的杜鹃花,最后才是那引人注目的一株株开满洁白,修长,浓郁的百合花。 科技园的路灯挤在芒果树中间,修长洁白的灯柱和树干均匀分布,像一起生长着,陈静看见树影下陆承武那瘦高的身影,低头嘻嘻笑了一声,猫着腰偷偷的从绿化带绕到他身后,然后猛地跳起来拍了一下陆承武的肩膀。陆承武被吓的脸色苍白,见了是陈静,才缓过来。“你吓死我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这么胆小?”陈静莫名惊诧地说。 “这和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有道是人吓人,吓死人。“ ”不如我们来讲——鬼故事吧?“陈静压低声音,夸张的发着”鬼“字的重音。 ”好啊,你可别吓哭了啊。“ ”谁怕谁啊?你先来!” 陆承武想了想,从自己在网上读到的鬼故事里选了一个,还没讲,自己先笑了一下,清了清喉咙。 “从前,有个男人和自己老婆吵架的时候不小心把老婆打死了,怕别人发现,就偷偷找地方把老婆给埋了。他们有个儿子,年纪还很小,令那个男人觉得奇怪的是孩子妈死了以后,他家小孩从来没问过他妈妈哪里去了,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玩闹,不哭不烦。终于,有一天,那个男人自己先忍不住了,就把儿子叫到身边问‘你不想知道妈妈去哪了吗?’。“ 陆承武看着陈静不说话。 ”你说嘛!“陈静催促道。 ”小孩眨眨眼睛说‘爸,你每天背着妈妈干嘛?’“ 陈静”哎呀!“一声,吓的花容失色。 隔了半晌,陈静说轮到我了。陆承武呵呵一笑,说放马过来。 “从前有个女孩爱上了一个男孩……” 陆承武听见这个老套的“从前”低头笑了一声。陈静不理会他,继续认真的讲着。 “可是有一天男孩变心了。女孩做什么都挽回不了。哭啊,闹啊,哀求啊,可是男孩还是狠心的抛弃了她。女孩心灰意冷,最后给男孩跪下,哭哭恳求,是否可以留下一缕男孩的头发做为纪念。男孩为了摆脱女孩的纠缠,让女孩剪下一缕头发。女孩戴着头发离开后,穿这一身红衣服,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从十几层的楼房上跳下来自杀了。男孩得到消息后跑到女孩自杀的地方,只见地上被警察拉了警戒线,还有一些血迹。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时候从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很郑重其事的打量着男孩还问男孩是这女孩的什么人,男孩如实回答后,道士说难怪。男孩追问为什么他会觉得奇怪?道士说女孩子身上有些男孩的气息,而且更危险的是女孩身穿红色衣服自杀死后必成厉鬼,她带着男孩的头发头七的时候一定回来找他索命。男孩被吓的哀求道士救他一命,道士说只要女鬼找不到你她就没办法了。男孩好奇地问为什么?道士说你知道蜜蜂攻击你的时候,你怎么躲避吗?其实只有蹲下就可以了,因为蜜蜂的眼睛长在上面,不会向下看。而女鬼不会抬头,不会低头,只会平视,你那晚就躲在床下,过完了那晚你就安全了。以后的几天里男孩度日如年,终于到女孩头七那天,男孩等天黑就躲在床底下。门外一直没有动静,慢慢的到了12点,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咚~咚~咚~咚……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到了他的门前,他知道一定是她,害怕的哆哆嗦嗦,浑身发冷。抱着头不敢睁开眼睛。吱……呀……门被打开了,那声音便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同时还有一个嘶哑可怕的声音:找不到~~~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陈静绘声绘色,陆承武本没有觉得多可怕,但是陈静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却让陆承武有些毛毛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男孩大气也不敢出,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那声音就像是一把大锤每一下都打在他的心上。男孩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可就在这时那嘶哑可怕的声音猛然一下出现了,放佛就在耳边:找到了!!!!!男孩心里猛的一抽,一下子睁开眼睛!啊!!!!!!————。第二天警察在男孩家中发现了他的尸体,男孩趴在床下,歪着脖子看着朝门口的方向,眼睛睁的大大的鼓鼓的,脸扭曲成了一团。道士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那女鬼会发现男孩。后来他看到警察公布女生的尸检报告,才明白:女孩跳楼,头先着地,死的时候脖子也折断了,所以是头倒立着:咚~~~咚~~~咚~~跳着来找他的!“ 陈静看到陆承武的脸也扭成了一团,低声问他:”吓人不吓人?“ ”还好吧。“陆承武咳了咳。 陈静摸了摸陆承武的双手,冰冷而无力。她温柔的说:“别怕,只是个故事。” 陆承武笑笑不置可否。 陈静越过他的肩膀,眼神聚焦了远些的某处,声音颤抖着说:”那个倒立的人是谁?“ 陆承武浑身一震,猛地回头,哪里? 陈静则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陆承武方知上当,有些不悦。路边有些行人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惊扰,从远处驻足观望。 ”你一个大学生,怎么还怕鬼?哈……哈~“ ”这个和大学生有什么关系,而且人人都怕鬼好伐?“ ”连上海话都吓出来了!“陈静笑的快要喘不过气,拿两只手捶着陆承武的肩膀。“掉下树叶怕打破脑壳!“ ”什么意思?“ ”胆小鬼!“ ”……“ “胆小鬼坐飞机——抖起来了!” 陆承武不再说话,陈静则不敢再取笑了。 “我们不讲鬼故事了,走,去吃饭吧?”陈静看着陆承武惊魂未定的眼神说。 “上次你请我吃的,这次我请你吧?” “谁请谁都没关系,不过我们去哪吃倒是个大问题。” “我们吃粤菜吧。” 陈静对粤菜那寡淡的口味提不起兴趣,摇摇头说:“粤菜啊?好无聊啊。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吃叉烧饭的好地方,可惜在厚街。除了小叶的叉烧饭,别的广东的东西都不太好吃吧?” “不能整天吃又辣又咸的东西!我们去茶餐厅吧?” “茶餐厅是不是吃广式点心的?” 陆承武点点头,陈静说:“那必须我点菜!”陆承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我要肠粉!三种各来一份!” “你以前吃过吗?” “嗯,经常吃。要不是我介绍了这个给我姐姐,我姐姐早就回去了。” “你姐姐是不是人事部的?“ ”对,你见过她吗?“ ”哦,入职的时候见过。“ ”漂亮不漂亮?“ ”挺漂亮的,真的。“ ”那是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不一样,都漂亮,都漂亮!“ ”哼!“陈静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当然是我漂亮了!我是三峡第一美女!“ ”好吧,三峡第一侠女!“ ”美女!m——ei——mei,美女!“ ”三峡第一美女!“ 陆承武是由衷的认为陈静更漂亮,但是又不好说陈思不漂亮,所以满以为说都漂亮陈静会满意。 两人点了一份粥,一盘烧鹅,一个广式菜心,三份肠粉。一份传统肠粉,一份客家肠粉,一份河口肠粉。甜咸搭配,荤素均匀,陈静也忘了刚才陆承武点评家乡菜“又咸又辣的东西”的愤怒。 吃完,陈静拿起菜单一看,大声说道:“这么贵!” 邻桌的人受了惊,扭过头来看着两人,陆承武窘的脸有些发红,低声说:“我来请你,别大声嚷嚷啊!” “谁要你请我,侠女买的起!”拿起菜单故意扭着屁股走向吧台,临了折回来说:“美女买的起!” 陆承武也没有勉强,任由陈静付了两百三十块钱的餐费。 “吃饱了,我们要去练舞了!” 陆承武看了一下表,说行,”等我上个厕所。“ 过了十分钟左右,陆承武才姗姗从厕所里出来。表情大变,几乎跟刚才判若两人。 ”掉茅坑里去了?“ ”没有。走吧!” 陈静感觉到陆承武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冰冷。 第六十章 茶餐厅距离科技园并不远,步行二十分钟。一路上陆承武一句话不说,陈静则自顾自的边走边跳。也许她早已习惯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自己安排一份快乐。 到了科技园的活动室,里面却有好几队人。其中居然有黄京和向杨华。陆承武客气的和向杨华打了个招呼,并靠近聊了几句。 黄京和向杨华两人穿得很随意,但言语举止都弥漫着温馨的默契。两人大方的演唱了一首陈静没有听过的歌,但是按陈静的话说“好听的耳朵都怀孕了!” 我要花儿开个不停陪我们永远年轻 每朵花代表了纯净的爱情 我要种出一个森林陪它听落叶回音 陪它看雪花融化了的宁静 我怎能不相信飞舞的流星 正是为了实现我和花儿的约定 看满天的星星写出我心情 正好代表着我和你拥抱的生命 也许云端里有精灵窃听我的心 就让我们一起闭上眼睛 雪我要提琴奏出生命陪我们永远年轻 每个音节都有渐进的感情 我要用心表演一场让世界对我肯定 陈静大声的鼓掌,让黄京十分不好意思。随即开始打量起她身边的高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向杨华对黄京介绍了陆承武,随后问陈静:“怎么样?晶圆车间是不是更好玩?” “我啊,生是测试部的人,死是测试部的鬼!”陈静没头没脑,嘻嘻哈哈的说。 回去的路上,向杨华对黄京说那年轻人叫陆承武,是晶圆车间的工程师。”很聪明的一个人。“黄京心疼的看见向杨华的脸上泛起一种谦卑到有些自卑的表情。 ”你才聪明呢!又聪明又勇敢!“然后拉起向杨华的手。 向杨华开朗的笑着,说:”他是名牌大学,真是不错的一个小伙子。“ ”你也是名牌大学,你是最好的那个小伙子。“ ”如果陈静跟了他,那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黄京绝对赞同陆承武和陈静两人郎才女貌,但却不明白为什么向杨华说他们两人般配。因为此时此刻,黄京想起的是楚离,她认为楚离更适合陈静。但自从半年前那件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极少提及楚离这个名字。即使黄京十分的感激楚离,即使上班的时候经常会遇上,但那般苦涩的经历,都让三人默契的回避。 只有楚离才有资格拥有这种女孩。黄京心想。事实上她每次看见那种长相清纯娇美,本分可爱的女孩,都会有一种多余的操心。”这个女孩好配他!“这种无稽的念头时不时的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看见小叶站在楚离身边的时候,她看着那块紫色伤痕的时候这么想。看见陈静那精灵般古怪可爱的纠缠楚离的时候。看见范明的时候,看见吴思颖的时候,看见每一个漂亮而乖巧,善良聪慧的姑娘的时候,甚至看见电视剧里那白衣飘飘的女主角的时候……以至于后来黄京有了一套检验淑女的标准。目测和楚离合衬的十之八九淑女无疑。可她知道之所以总是把这些女孩安在他身上,唯独遗漏自己,那是因为对自己的深深的鄙夷。并非她钟情于他,事实上她对向杨华没有任何抱怨,一切都刚刚好。可她无法回避的是,楚离身上有某种东西,某种品质,如同一面镜子,将自己的丑陋照映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是自己已经失去多年,永远也无法找回来的东西。有时候难过的心疼起来,却哭不出声的时候,她只能紧紧抱着向杨华,渴望他身上也拥有的那同一种品质,能分一点给自己,这样自己就不至于那么丑陋起来。 “楚离!”向杨华突然说。 黄京四处张望,向杨华却继续说:“陈静跟他更配。”然后不再说话。黄京却偷偷地笑了起来。 “今天就练这么久吧。” “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没事啊!”陈静忙着把一条牛仔短裙穿好。 “那怎么这么早走?”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地方要带我去啊?” “今天周六,明天也不要上班…” “so?” “想不想去我那里坐坐?” “你那里?你的宿舍吗?” “我不去,你们这些大学生,一个个坏死了。” 陆承武愣在原地,好像被扒光衣服,晾在上海南京路的十字路口。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陆承武故作平静的说。 “那就去看看吧。” “嗯?” “你那啊?”陈静嘿嘿的笑着。 “那我开路了。”陆承武高兴地说。 陆承武是住了一个两人的宿舍,属于公司安排的。去年公司改革取消宿舍的时候,仍然有一部分人留在宿舍里,陆承武的母亲不同意他住到公司外面去,因此他也就继续住着。房间在十四楼,两室一厅,一个浴室带着卫生间,没有厨房。除下空调外,洗衣机冰箱都是自己买的。房间干净整洁,另外一个是坏品分析的同事,为人老实。刚刚在上月辞职,这样等于陆承武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在公司还没有安排别人住进来之前,这是难得的单身公寓级别的享受。 陈静进房间前,对陆承武说:“不许欺负我。” “好吧。”陆承武开了门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静没有闻到传说中的臭袜子味道,一切井井有条,进门的右侧是两张单人床,床尾正对着门口,靠墙壁的一张没有被子,只有一层薄薄的垫子。另一张床上铺着藏青色的被子,被套被单枕套都是统一的颜色。被子没有叠,但是却十分平整的铺在床上。床角边上竖着一个衣柜,门紧闭着。往左边放着两张塑料凳子和一个小书桌,除了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大排书,桌面还摆了一台盖好的银灰色带着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的笔记本电脑。而再往左边去是一个洗漱间,洁白的地板砖,和洗脸池,还有一个滚筒洗衣机放在窗户边,窗户半开着,窗台上摆了两盆叶子干净,藤萝清晰,郁郁葱葱的绿箩,一两根细细的藤蔓从一簇叶子里,跳出垂下,又顺着窗户的缝隙钻了出去。风吹着天花板上挂着的那个风铃,发出悦耳,无节奏的铃声。几件洁白的衬衫和体恤挂在窗口上,当然还一条黑色内裤和两双灰色袜子。陈静想起自己进夏鸿飞的寝室的时候,闻到的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楚离的房间自己也去过很多次,虽然也没有异味,但是朴素简陋,被子喜欢叠成块,那是一种把自己当成过客的完美的异乡人的布局。丝毫没有陆承武这般讲究,细致。心里又莫名的想起陆承武的绰号三十娘,噗嗤一笑,她觉得这个房间更像是一个深闺少女的闺房。 “笑什么?“ ”好干净啊!不愧是传说中的三十娘!“ ”我只是比较爱干净。“ ”还是你其实有个女朋友?“ 陆承武呆了一下,随即说:”没,没有。“ ”有没有女朋友,我一查就知道了。“ 陆承武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 陈静却跑到床角的衣柜,哗啦啦的拉开衣柜的移门,里面整整齐齐挂着衬衫和t恤,下面的隔板上摆着叠得和商场里货架上一样的裤子。陈静接着拉开地下的抽屉,全是平角三角的男士内裤。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看来还没有!”突然跳的高高的,仰着倒下去,然后被床稳稳的接住,双手张开,“三十娘,你真是个人才。” 看着陈静直直的躺在自己床上,陆承武不知所措。他并不明白陈静说的自己“是个人才”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知陈静只是单纯的赞扬自己某方面的人才?还是说自己房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多半是后者吧。 可眼下自己并没有继续琢磨这个,因为他已经被陈静那尖尖耸起来的两座山峰给吸引的呼吸急促起来。嗓子燥热,像吞了团火焰。 他转身找了一瓶矿泉水,拧开来后,倒在一个洁白有蓝色花纹的陶瓷杯子里。双手捧起杯子,慢慢的饮着。水沁如泉,从喉咙游到丹田,又被灼热击败,消失无迹。 “我走了。”陈静突然从床上跳起来。 “怎么了?” “你像个闷葫芦一样,我在这干嘛啊?不好玩。”陈静嘟着嘴说。 “对不起。”陆承武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也只好说:“那我送你下去吧。” “……”陈静突然不说话了,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了?” “你带我来这里,也没有什么要说的?”陈静突然走上前来,眼圈有些红红的。 陆承武的心一下子像被抽打的陀螺,急剧的颤抖并猛烈的运动着。”有的。“ ”那你怎么不说?“ ”你……“ ”你什么你?“ ”你……“ ”再这样我就走了!“陈静看了一眼陆承武那白皙光洁的脸庞,一张很精致的嘴,上嘴唇的人中长而深,鼻翼小小的如同泥捏后,烧制成瓷,笔尖上泌出细细的汗珠,陈静微微扬起脸,然后目光就找寻到了陆承武那因为躲避目光接触,而四处游走的眼神。 陆承武依然沉默不语。 ”我走了。“ ”别走。“ ”那你这样我很生气。“ ”我想你留下。“ ”你是不是喜欢我?“陈静紧紧的盯着陆承武 陆承武点点头。 ”那你说啊!“ ”我……“ 陈静噗嗤一声乐开了。”你怎么老跟个女孩似的啊?“ ”我喜欢你。“陆承武声音颤抖,但勉强说完了。眼神终于有了直视陈静的力气。 ”我知道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刚刚转过来的时候。” “还一见钟情了?” “嗯” ”那我问你,上次摸我屁股是不是故意的?“ ”那倒不是。“陆承武看着陈静的眼睛,”我觉得你像薛宝钗。漂亮,勇敢,果断,聪明。” “我不认识她。” “她是红楼梦里的……女主角。”既然陈静没有看过红楼梦,陆承武并不打算让她知道林黛玉。 “你真是闷骚。我不问你,你倒不说!你一说起来,还文邹邹的。” “你有没有男朋友?”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有的话,那我倒想知道何方神圣。” “那如果没有呢?” “那敢问陈静姑娘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我喜欢过一个人,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没有男朋友。” “那你还喜欢那个人吗?” “喜欢啊。” 陆承武段然没有想过陈静会这么说。”看来是心有所属了。“ 正当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陈静突然扑上来,双手搂住陆承武的脖子,踮起脚亲在陆承武的嘴唇上。然后电光火石间,陆承武觉得陈静的嘴唇柔软无比,顷刻间浑身瘫软,还没有回过神来,陈静已经咯咯笑着,朝门外狂奔而去。 第六十一章 陈静开始不再对新手机着迷,不再留恋商场,不再上蹦下跳,却总是对着窗外发呆。在吃饭,洗碗的时候,突然停下一切,然后傻笑,陈思渐渐地明白过来,这臭丫头是彻底沦陷了。陈思隐隐的,开始担忧了起来。毫无疑问,陈静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陷的更深,更无法自拔。 她回想起陆承武的资料,名牌大学,良好的家境,心底里又有了一个对立的声音,不断告诫自己不用杞人忧天。看着陷入爱情“困境”的妹妹,自己居然时不时的又开始想起楚离,和那双在火车上紧紧握住自己的温柔有力的大手,她记得,他的每一个关节都鼓起的一个个手茧。低垂的眼睛,和那两排整齐的,长的出奇,像鹿一样的眼睫毛。他那双黑眼珠里射出的坚定,勇敢,温柔,深情的目光,最后由于失望,涌现出来的忧郁。那双眼睛所通往的心灵之路如此的坎坷复杂,可又充满了可靠和安全。 年会落在一个黄道吉日,人事部的香港总监定好这个日期后,由卡特亲自发邮件到每个部门,随后又公布了地点。那一年长安镇能承办大型活动的酒店还寥寥无几,地址被选在了东莞城中心的一个体育场,靠近tmk东莞总厂。 这次虽然只是存储事业部的年会,然而邀请到的领导层嘉宾涵盖各大事业部。其它事业部的年会都自有安排。早在很多年以前,各大事业部之间就分开各过各的的年会了,毕竟人员实在太多,合在一起庆祝难度太大,成本也高。 程序和往年一样,台下觥筹交错,台上歌舞升平。形式年年如此,内容年年不同。为了确保进展顺利,活动推举了年会组委会,组委会主要是各部门文员,秘书,以及产线的组长。组委会又分成物流小分队,演员管理小分队,财务小分队。 物流小分队负责订场地,交通安排,菜单过目,审核,奖品购买,设计游戏抽奖环节,布置现场,安排领导座位。演员管理小分队负责排节目排序,内容审核,演员服装“设计”和租凭,道具采购,化妆安排,特殊情况应对(比如某个节目突然临时撤换,需要替补安排)。财务小分队属于预算管理,采购审批,后续报销。这三个小分队,当属物流小分队最为繁忙,人数最多,基本上二十个出头,都是多面手,而且经验丰富。陈思就被安排进了这个分队。她还兼职演员,演唱一首法语歌。 彩排被安排在十二月二十二号,体育场被分割成若干个区,看台区可以容纳近两万人,被按部门划分。办公室职员被安排在足球场上,并布置了餐桌,总共可以容纳八十多桌。其中最为靠近舞台区域的十桌安排给公司管理层。舞台在足球场的北侧,坐北朝南。舞台后方有个临时搭建的演员通道,一直通向看台下方的入场北通道,然后直接连接各个小房间。若干小房间被每个节目组领用。可供换衣,化妆。里面有一张简易的床,一个卫生间,一张梳妆台,一个饮水机。二十个节目,平均每两个节目组有一间房。主持人一间。今年的主持人是范文静和一个叫johnson的香港人。那个眉清目秀颧骨高高的年轻人是研发中心一个高级工程师,年轻有为。坊间传闻他最近正追求陈思。陈静和陆承武也有一个小房间,与另外十个女孩共用。陈思身为后勤人员,虽然兼职歌手但以身作则的放弃了化妆间,因为除了换衣服,基本没有多大用处。 安保工作非常到位,组委会抽调四十个保安(几乎是tmk长安存储事业部保安的一半数量)负责现场持续安保。彩排的时候,保安也同样参与了演练,分别安保所有入口,用餐区域,和舞台四周,甚至化妆间的走廊都有安保力量。朱桥负责总入口的临检。 宋莲花端着一份盒饭气喘吁吁的跑到陈静的房间,“静静,先对付一下吧。盒饭订少了,我帮你拿了一份。” “莲花姐,我不饿,你吃吧。谢谢啊。“ ”我吃过了,你吃点,不然等下别没力气。“ ”真不用,我刚刚吃了面包。“ ”要不你那舞伴儿,吃点儿?“ ”哦,不用了,谢谢。“陆承武微笑着点点头。 ”长得真俊!“宋莲花嘿嘿的笑着,”那我吃了啊。“ ”莲花姐待会见。“ ”我给你们说,那小子啊……“大家看着宋莲花那沾满油星儿的嘴唇,”真帅!“ ”有多帅?“范明笑着问。 ”就拿楚离来说吧,长得也俊。“宋莲花口喷唾沫星子,”但跟这个小子不是一个路数。“ ”那他什么路数?“孙小美也上来凑热闹。 ”这小子一看就是公子哥的范儿,细皮嫩肉,皮肤比你还白!“ 孙小美气的眉毛立了起来。“你也不白啊!” “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哎哟~那嗲的。啧啧啧……” “咦——,一个大男人还是阳光点好!”范明眨巴着眼睛,粗着嗓门说。 “说谁呢?”向杨华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西装,步子有些别扭地走了过来。 “哇——!”几个女孩子夸张的大声喊叫,“好靓仔啊!” 向杨华笑了起来,“别笑我了,长这么大没穿过西服呢。” “帅呆了!媳妇儿呢?”宋莲花努力伸着她的粗脖子四处张望。 “天啊!黄京!”范明激动的朝向杨华身后跑了过去,只见黄京穿了一条淡黄色的长裙,稍微有些发福,胸部被细细的腰身衬托得格外显眼,高跟鞋让鹤立鸡群,跟向杨华站在一起,还略显高一分。向杨华丝毫没了从前的怯懦,看上去沉稳自信。黄京换了个流行的韩式卷发,长刘海遮住耳朵,脸显得小了几分,更加突显那双妲己般的眼睛顾盼有情。 “你们都在啊。” “迎接我们的俊男靓女啊!”宋莲花看着两人,哈哈笑着。 “哇,都聊着呢?” 黄京看了一眼来人是朱桥,挪过眼睛。宋莲花迎了上去,“大内总管朱大人!” “免礼免礼,向工!” 向杨华点点头,被黄京拉着走到别处去了。 “你调去哪儿了?怎么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莲花姐,我比陈静还早去晶圆车间,你们太不关心我了吧。“朱桥昂着头走了过来。 ”哦,这样啊,那你应该知道她最近找了个新男朋友吧?“ ”当然,是我们晶圆部门的二当家。陆三十娘。“ ”三十娘?“ ”姐妹们给他取的绰号,哥们儿长的帅,又秀气,被宠的不行了都。“ “透露一点儿,透漏一点儿!”宋莲花挺着怀胎般的肚子,恨不得拱到朱桥身上。 朱桥头发稀少,也十分矮小,但却十分精壮,脸色蜡黄发黑,一双三角眼深陷在杂乱的眉毛下,总是射出难以理解的兴奋之光。“这三十娘,是上海的贵族子弟,据说家里很有钱,不过我在怀疑这上海人是不是都特有钱儿?“ ”别都扯西扯的。“ ”你急什么。“朱桥白了一眼宋莲花,”像他那样的名牌大学毕业生,来这里顶多两三年,就得回去。这种我见得多了。“ ”你都知道?“ ”这种宝贝公子,在我们这地儿,他家人能放心?换作是你,家里不差钱,舍得吗?“ ”说的有点道理,但我不信。有了静静,他是死心塌地的蹲咱这咯。“ 朱桥笑着点头,然后低下头问道:”这黄京,跟咱们向工……?是定下来了?“ ”废话,不跟他订,难道跟你定啊?“ 朱桥露出一口黄牙,裂开了笑骂道:”我就那么差劲吗?“ ”你不差劲,配我还行吧。“宋莲花笑起来,全身都在晃动。 陈静双手搂住陆承武的脖子,吐气如兰。陆承武环住那纤细的腰身。 “明天就要表演了,紧张吗?” “现在比较紧张。” “嘴巴真甜。亲一下吧。” 陆承武用力贴住陈静,陈静感受到一点异样,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你抱的那么紧,我都痛了。” “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顾虑什么?” “你不都是我的了吗?” “哎呀,人家还没有想好。” 陆承武失望的转身,看着桌上那一包吐司,慢慢的抽出一块,麻木的咀嚼着。 陈静明白陆承武的意图,其实她已经打定主意了,但是每次陆承武有意无意的让陈静感受他的激情时,陈静都有些犹豫,而且隐隐的有些心痛。那是纯生理的,毫无防备的,不由自主的抗拒。这绝不是陆承武的错。陈静走上去,从后面抱住陆承武,把手伸进陆承武的衬衫,摸索着那干净,温暖的胸膛,”我当然是你的,但不是今天,好吗?” 陆承武回过头,看着陈静,笑着点了点头。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人分开后,紧接着一群露着肚皮的姑娘冲了进来,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激动的笑意,相视笑着,说:“你紧张吗?” “好紧张好紧张!”另一个立刻接着话茬。 陆承武拉着陈静,走出了化妆室,听见主持人说:“请欣赏,下一个节目,由晶圆车间的陆承武和陈静,给大家带来的舞蹈-你是我的眼。”…… “静静,你跳的真好!”陈思在后台找到陈静,小声的说。 “姐,你怎么还没化妆啊?” “今天只是彩排,就懒得折腾了,待会儿还要清点礼品。”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陆承武。” “你好,久仰大名。”陈思上下打量着,伸出手对着陆承武。 “你好。” “配合很默契啊!”陈思对两人说。 “还不都是我教他的!”陈静侧过头,看着陆承武。 “你们明天只要保持今天这个水准,就没问题了。” 陆承武没有说话。陈思又冲着陆承武说,“我和妹妹一起住,你有空过来吃饭吧!” “好,我一定来。谢谢陈思。” 陈思对陈静说:“我还有事,再过两个节目,我也得上去试试了。你们去休息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行的,姐,加油!” 第六十二章 由于二十四日圣诞节放假,因此每年的年会都是在二十三日,或者元旦前夕。这一天,小叶收到一条楚离的信息。“说公司的年会有多余的座位,你要不要来看看?“ 小叶看了看课表,下午三点以后就没有课了。寝室的姐妹们拿着书本匆匆赶往教学楼,小叶破天荒的坐在镜子前,有些局促地反复检查着自己的头发。随后又把箱子里的衣服翻出来,放进去,重复着。最后却仍然只是穿着一件素素的,有着小碎花的复古筒裙。正拿着小包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个不停,看了看上面的来电显示,笑了笑,”雷子哥?有事吗?“ ”啊!你在楼下?“小叶推开门,跑到走廊的栏杆,伸出脖子向下看。”我马上下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孙雷第四次来小叶的学校。孙雷正靠在一辆桑塔纳的车门上抽烟。精心梳理的头发,粘着没有揉均匀的发胶,显得突兀。身上一件新的夹克衫,有些小。一只手不自然的从口袋里抽出来,又插到裤子口袋里。烟灰掉落在皮鞋上,他抖了抖腿,发现皮鞋上沾了黄色尘土,皱了皱眉头,把脚往后缩了缩。 小叶从走廊下来的时候,孙雷赶紧迎了上去。”小叶,今天可漂亮了。“ ”雷子哥,你尽管嘲笑我吧!“ ”我说的实话!“ ”你不忙着为民除害,跑来我这里干嘛?“ ”我特意来请你吃饭啊。“孙雷歪过头,躲着小叶那莫名,紧张的目光。 “你这个月都请我吃过三回了。” “三回很多吗?” “还从来没有人请我吃过这么多次饭呢。我真母猴伊斯。” 孙雷知道“母猴伊斯”的意思,笑着说,“没事儿的,走吧?” “那简单吃吃,我还有事呢。” “什么事啊?约会吗?” “不是,楚离大哥今天公司有个晚会,他让我也去看看。” “哦,这样啊……”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那……,这……” “你们不是好兄弟吗?” “是……是。” ”我来给楚大哥打电话,看能不能带你一起去。“ 还没来得及等孙雷反应过来,小叶已经喂了。”楚大哥,我能不能带雷子哥一起来啊?”小叶的嘴角很快洋溢着笑意了,“真的啊,那太好了!” “雷子哥,楚大哥说我们一起去再好不过,而且那边饭也有的吃。” “没关系,我们在外面吃好了再过去好了。” “不行!你真浪费!”小叶皱起眉头,一本正经的斥责孙雷。 楚离在体育馆门口朝两人挥手,孙雷有点尴尬。见楚离非但没有意外,很平常的挽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也就大步走进了体育馆。小叶已经快两个来月没有见到楚离了,开心的手舞足蹈。 “楚离,我跟你说,是小叶让我来的。” “再好不过,我请你估计还请不来呢。” “你和小叶……” “我和小叶怎么了?” “我听她说,你有女朋友的,我听董睿也讲过。“ ”你到底什么意思?“楚离一拳砸在孙雷肩膀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没什么。” 楚离突然歪着脑袋说:”你喜欢小叶,就好好把握。别在这胡思乱想。“ 孙雷很不好意思,想起当年提着枪进寝室那一幕,有些内疚,然后多了一些感动,看着楚离,自己有些矮了一大截的感觉。即使他本身就比楚离矮了一截。“谢谢兄弟。”出口后才发现有些哏,还好声音不大,被掩盖在喧嚣下,楚离似乎并没有听见。 “走,待会吃饭和看演出的时候你们就坐我旁边。” 入口处的人潮开始逐渐涌动起来,三人挪到一边,继续寒暄。入口处的灯光十分明亮,把黄昏照得如同白昼,一个很瘦的长发男子微微佝偻着,和自己擦身而过,他的脸躲着白炽灯的光,隐在暗处,保安没有盘问,只是目光接触了一下,给了两根荧光棒,男子低声说:“我坐哪儿?” “看台f区。”保安开口说,并用手指了指左边看台一个角落里。 “你就这能耐?”男子明显不悦。声音十分特别。清澈而冰冷。 那一刹那,楚离绝对肯定,这声音太熟悉。同时依然朝着孙雷和小叶,小叶微笑着说学校的趣事,楚离的耳朵却如同雷达一般定位在那两人身上。 “你说的,别太显眼。”保安的声音明显是来自朱桥。 “行了。”男子说罢,低头走向看台。 夏鸿飞!!!楚离惊愕的发现,这个声音不光是一年多前在篮球场那个高个帅哥,也是在中堂的温馨港里兜售毒品的那个说“溜冰吗?”的人。在温馨港时可能神经太过紧绷,反而没有分辨出来。 “小叶雷子,我带你们去座位上。” “你刚才发现了什么?”孙雷突然问。 楚离对孙雷的职业敏锐感到意外,同时压低声音说:“稍等。” 楚离的桌台离看台比较近,自己挑选了一个能直接注视f区的朝向。 ”楚大哥,你这么坐,都看不见表演了!“小叶好心的提醒着。 “没事,待会我转过去。” “楚离,你带我去找一下洗手间。”孙雷用眼神给了个信号。 楚离站起来,孙雷马上跟过来,稍微离开桌台后,孙雷追问:”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还记得温馨港的事吗?“ ”废话!“ ”那天我在等你的时候,有个人过来问我要不要溜冰。刚刚我看见那个人了。“ ”哦,那你要我去查一下他吗?“ ”先别,我发现那人我认识。“ ”什么意思?你怎么认识卖毒品的人?那上次温馨港怎么不说?“ ”那次看不清楚脸,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今天确定了。他曾经是这个公司的,后来离职了。那个放他进来的保安应该也跟他认识。“ ”这都是你的推测还是?“ ”雷子,这种事我不会开玩笑。“ ”如果他带的量够,可以判的。为什么不让我去查?“ ”你今天单枪匹马的,而且万一他干净的呢?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嗯“孙雷点点头,”回头你把他详细信息给我。他坐哪里?” “七点方向,最顶层。” 孙雷没有转头查看,而是点点头。 ”我待会儿去借个望远镜。“楚离喃喃的嘟囔着。 人很快就坐满了,天黑的很快。楚离的桌台陆续坐了晓红,和陈曦等人。看见楚离旁边的孙雷和小叶,晓红诧异的睁大着眼睛,却又善解人意的没有多话,只是礼貌的点点头。小叶十分友好的起来一一介绍自己。春来赶来的时候,见了小叶,马上友好的打招呼,只是看见孙雷,觉得比较陌生。孙雷起身发了烟,一向不抽烟的春来居然接了过去,没想到孙雷马上掏出打火机,只好假装熟练的叼好烟,凑上去。吸了一口,不想呛得眼泪汪汪。孙雷说:“我是楚离的同学。大家多多关照。” 正当大家纷纷猜测此人是楚离哪个大学的同学时,时间已经到了六点,正式表演开始了,男主持人的英文很好,有一些英式发音的感觉。很得体的介绍了一下参加年会的领导,然后切换成中文结果明显就很吃力。但是穿着白色的西服很儒雅,离得很远看不太清五官,但看得出来男子模样周正。女主持人穿着紫色的裙子,头发盘了个很夸张的发髻,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普通话非常标准,几乎和男主持人形成鲜明对比,可能由于紧张,语速快,好在声音透亮。楚离对台上象征性地瞟了一眼,又把头扭向f区,人头攒动之下,精确定位在夏鸿飞那瘦削,阴暗的身影上。夏鸿飞头不时左顾右盼,有时停下来和旁边的人聊天。 歌舞节目都编排的十分专业,有穿着旗袍,带着毛绒绒的围脖,学贵妇跳着探戈的,也有穿着少数名族服装,整齐划一的跳着草原舞蹈的,更有大胆着穿着露出肚脐的草裙,跳那首十分风靡的世界杯wakawaka。大家连吃饭都慢了下来,被精彩节目感染着,不断的有人尖叫,高喊。 晓红兴奋的随她们的叫声猜测着,“这个是装配车间的节目,刚刚喊的那么大声。” 陈曦吃了一口冷碟里的花生,点点头。“你老公车间里那么多美女,你担心不担心啊?“ ”他有种甩了我!“晓红昂着头,不屑的说。 ”waka,waka!哦~哦”春来忘情的叫喊着。 “春来,这么多靓女,没有望远镜,看不清楚。”楚离笑着说,“弄得到吗?” 龚青笑着说:“老大也动了凡心了!” “这难得到我?“春来站起来拍拍胸脯,”我马上去观众席上借。“ ”你打算去哪里借?“ ”咱们车间在e2区。“春来转身伸手对着f区斜下方的一片区域指着。 “我和你一起去。” ”老大你吃着,我去去就来。别猴急!“ 小叶噗嗤一声笑了。陈曦冷笑一声,呛着春来,“你猴急吧?老大不像那种人。” “没事。”楚离站起来,“走吧春来。” 楚离跟在春来后面,虽然场馆里灯光璀璨,好在舞台实在太亮,衬托着观众席比较灰暗。看台十分宽敞,而且观众席分割处留有过道,很容易就到了e2区,春来自觉得和女孩子们达成协议,借了两个望远镜。楚离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f区。 那是夏鸿飞,看台的灯光照得他面容十分清楚。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眶深陷。此刻正紧紧的盯着舞台。旁边一个女孩已经依偎在他身上。眼神迷离的好像并没有看舞台一眼,而是漫不经心的四处张望。 回到座位上后,楚离假装拿望远镜看了看台上,说主持人好漂亮。然后举起望远镜,寻找夏鸿飞. “这是范文静啊,老大。“ ”哦,是吗?“楚离假装把望远镜扫回舞台,”哦,真的是。换了衣服就是不一样。“ 楚离再回过头,看见夏鸿飞的座位空了,而且旁边的座位上的女孩也一起不见了。楚离有些诧异,用胳膊肘顶了顶孙雷,孙雷拿过望远镜,对着舞台看了一眼,然后扫向f区,确认之后对楚离说,“我去那附近的厕所看看。” “我和你一起。” “不”孙雷拦着楚离,说:“你和他认识,万一照面就尴尬了。而且我们两人都去,小叶没人照顾。” 楚离说声行。 出人意料之外,向杨华的歌唱的非常好。声线很低,唱的不吃力,有一种娓娓道来的舒服。 “k歌之王啊!”春来一拍大腿。 “唱的真好,看不出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小高激动的说,用手拍了拍赵旭的肩膀。后者骄傲的说,“向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还相公!”晓红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过他还真的挺适合这首歌的。” 黄京的声音有些抖,不过好在高音能上去,后半段有了信心,越唱越好。两人配合默契,除了身高有些替向杨华着急。楚离看了一眼小叶,她嘴巴叼着吸管,手里捧着一盒饮料。迎着舞台的光,看得出她眼里闪着亮光。应该也认出了黄京,听得又有点痴了。 孙雷回来时,楚离已经在望远镜里看见夏鸿飞和那个女孩已经回到座位上。 “这不是那见义勇为的哥们吗?”孙雷笑了笑,“真是有个好嗓子啊。” “什么情况?” “那女孩应该是不舒服,在洗手间里呕吐。那小子在洗手间门口放哨。“ ”奇怪,进场的时候,就他一人。“ ”所以我怀疑他对那女孩做了什么。“ ”呕吐的话,会不会是?“ 孙雷拍拍口袋。“趁他们走后,到女生厕所提取了一点呕吐物。待会回去让虫子看看。” 楚离由衷的敬佩孙雷的细心和敏锐。点点头说:“你趁菜热,吃点吧。” 孙雷夹了一块白斩鸡,稀里呼噜就把肉从鸡骨头上剔了下来。说:“你放心吧,我会盯着他了。” “你说他今天来这干嘛?” “卖货?找人?还是会朋友?” 楚离挠了挠寸头,看着舞台上一对扭动着的精灵。那男人十分精瘦,动作生硬。而女孩却柔软无比。一双手如玉却灵动婉转,裙裾如飞,身轻如燕又腰如龙蛇,随着音乐节奏,身姿舞动逐渐加快,缥缈朦胧,舞台上释放出来的干冰,让她如同隔雾之花,美若尤物。观众掌声雷动,小叶兴奋的说:“是静静!哇塞,好美。” 楚离立刻拿起望远镜定睛追逐那黑天鹅一样的身影,果然发髻高挽的陈静,双眸如烟,灵动闪耀。突然脑里像是火花闪过一般,他移动望远镜,锁定夏鸿飞,即使离得那么远,依然能感觉到那如炬的目光,正紧盯着舞台一动不动。 楚离心想:“他是为她而来?” 十个女孩手持折扇,穿着类似汉服的古装,在台上跳着一支很哀怨的舞,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舞蹈排练得很用心,舞步十分优美写意,博得很多人的欢呼,f区甚至站起来鼓掌。 “接下来,有一个我本人十分期待的节目!” “哇~什么节目,让johnson这么关注?” “我从小在外留学,有一门语言,是我一直想学,却望而却步的。据说是人类最优美的语言?” “那我来猜猜!我们小时候有一篇课文叫《最后一课》,文章里的老师说,法语是最美的语言。我猜的对吗?” “你太聪明了,接下来让我们欣赏由陈思带来的jem''appellehelene“ 虽然众人对歌名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但是好歹知道是一首法语歌。 楚离并不需要望远镜,也能清楚的看见陈思慢慢走上来,但还是举起了望远镜,陈思穿了一件红色的衬衫,和一条白色的超宽阔腿裤,破天荒的穿了一双高跟鞋。头发弄成和邓丽君那样古典的卷翘的样式。嘴唇很红,依稀能看见嘴唇上高光闪耀,挺直的腰板和昂起的脸庞显得自信大方。音乐逐渐响起,几乎是同时陈思随着音乐开口轻声的吟唱。低而清晰,但穿透力很强,与其说是唱,更像是倾诉,法语发音带有一些唇音,显得俏皮,可爱。背景音乐音量有点低,陈思如同清唱,旋律优美,不同于别的流行歌曲,这首歌听起来纯粹,原生态,毫无修饰,虽然青涩的唱腔,可听起来却无比的自然舒服。 很多年后,楚离还记得那歌声,那旋律,那唱歌的人。总是能在电波中,商场的背景音乐里,朋友的车上,国外某个城市的街道里,准确的捕捉到这首歌,而他却始终不敢主动去搜索和了解它,反而是默默的期待一次又一次的邂逅,哪怕不经意的邂逅要隔上一年半载,好在命运总是眷顾着自己,过后又听过数次。而每次听见后,总要失眠一阵子。 直到陈思在掌声中走下舞台,楚离还举着望远镜。当他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整张桌子的人都盯着他。气氛凝固了一般。 “怎么了?” 晓红笑吟吟的说:“今天到目前为止,你也就完整的看完了的这一个节目。” 楚离避开她的视线,扭过头去,却碰上了小叶的目光。小叶一动不动的看着楚离,那眼神放佛已经失了焦,有些空,也有些望不到底。条件反射似的拿起望远镜再搜寻f区的时候,夏鸿飞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孙雷手里不知道拿着谁的望远镜,低声对楚离说,“这个节目开始之前,就已经走了。” “你能查到他的下落吗?” “不好说。” 楚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春来:“刚才那折扇舞是那个小组的节目啊?” “那还真不知道,老大你不是看中了法语妹子吗?” 大家哄笑了起来。 “你这嘴真碎!” “是包装车间的。”龚青喝了一口可乐,“排前面那个是她们车间的美女,我老乡。”说到我老乡的时候,似乎特别自豪,顿了一下,又强调:“谁要是想认识,我可以介绍一下。” “是挺漂亮的,不过不用了。你不还单身吗?” “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春来咧开那张大嘴笑着。 “你先化验,如果真是毒品,可以找他们说的包装车间打听看看。” “行,离哥,你还是安心工作。我会跟进的。”孙雷看着楚离说。 楚离点点头。 那天晚上楚离送走小叶和孙雷,在演员休息室走廊徘徊了很久,却没有见到陈思。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却被告知已关机。陈静红着眼眶上大巴车的时候,后面跟了晶圆车间的陆承武。楚离才意识到,原来陈静跳舞时候的搭档是他。 回到休息室的陈静,还处在兴奋的状态,而陆承武后脚进了房间。看得出来紧张兴奋的情绪仍然弥漫着他的胸腔。陈静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伸着舌头笑了一下,取下固定发髻的束发带,瞬间长发披下,盖住侧脸。陆承武几步走近陈静,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把嘴巴凑近陈静的耳朵,急促的呼吸起来。陈静回过头,亲住了他的嘴唇。陆承武藤出一只手揽过陈静的肩膀,陈静却趁机逃脱了去,并骂了一句:“色鬼!” 陆承武热血沸腾,冲上来又要亲吻。陈静却向后躲闪,嘴里喊着:”山峡的女子,上海的痞子。“ 三步并为两步,陆承武把陈静逼到角落,陈静突然别过脸去,眼圈红了起来。 陆承武呆愣在原地,小声说道:”对不起!“ 两滴泪滑落下来,陈静抬头说:“我有点害怕。“ ”你害怕什么?“ ”怕你会突然不见了。“ ”怎么突然不见?什么意思?“陆承武虽然心里已经知道她的担心,却还是明知故问。 ”如果哪天你突然不见了,我会很伤心的。“ 陆承武犹豫了。 陈静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反而更伤心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何田田依然每天都收到陆承武的短信,不多不少,正好三条。一条早安时,甜蜜的喊起床,一条午安问好,一条晚安。何田田总是第一时间回复他的短信。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二十三岁读研二的何田田十分清楚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善于坚持。在她的心目中,人类最区别于别的动物的特征是,克制。 在十年寒窗里,每当课间休息的时候,何田田都克制着和自己,从不会跟别人一样在外面疯一般的玩。看着钢琴上那八十八个键,阵阵反胃的时候,依然义无反顾的天天练习,直到拿到那张十级的证书。在高中所有人都往寝室走的时候,强忍着睡意,挑灯夜读,直到八月的一个午后,那封装着交大录取通知书的邮件递到自己的手里。大学的时候在别人出双入对,学长学弟轮番表白下,依然守身如玉,直到两人定下婚约,乃至现在,她也仍然是处子之身。 在克制中,把每一件事做好,是她的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她毫不迟疑地做好每一件事,一丝不苟,滴水不漏。好像不是为了那个最终目的,而是为了享受那每一个过程。 一个晴天霹雳把何田田定在那里,紧接着,胸口一阵绞痛,即使大口呼吸,依然无济于事,这种感觉持续了数分钟,她才渐渐的缓过神来。陆承武在短信里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她被这个消息震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坠入了痛苦的深渊。双手颤抖着捂着脸,眼泪由指缝中奔流而下。那杯买过来的咖啡,已经冷了,漂浮着一层凝结了的奶油,苦涩的浓香也消散得只剩下些焦糊味。她在等一个电话。她不相信,他会用一条短信,结束那几乎是持续了十年的爱情?而自己又被自己脑海里这个十年的概念给弄的哭笑不得。 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有等到那通电话。寝室里的姐妹看见了,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多烦恼,却贴心的把一份她喜欢吃的生煎包放在了桌子上。并泡了一杯柠檬水,放了几块冰块。然后就关门出去了。 晚上十一点,电话终于想了起来。却不是陆承武。 “阿姨,你怎么来电话了?” “田田啊,小武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跟我说了,你别生气,他肯定是鬼迷心窍了!这个赤佬,伐晓得啥道理!“ ”阿姨,他……他就只给我发了条短信。“何田田一肚子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怎么那么绝情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让他这么绝情?“ ”田田,他脑子进水了。我让他赶紧给我滚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 ”田田啊,你别生气,阿姨搭嫩讲,这个事情你不要让你爸爸妈妈知道。交给阿姨来处理,好不好?“ 何田田只是抽泣,说不出话来。 “田田,早点困觉。阿姨答应你,他别想给我弄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毛丫头。我只认你是我儿媳妇,别人谁也别进我家门。” “嗯,谢谢阿姨。阿姨我先挂了。“何田田飞速的挂断电话。随后放声大哭。 陆承武被母亲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通后,心里泛起阵阵苦水。母亲让自己好好的想想清楚,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跟何田田比?外貌,学历,家境,人品? 陈静和何田田,自己在心里并不是没有掂量过。论外貌,陈静是强过何田田的,即使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也在陈静从不装饰的眉眼里,输了灵气。而人品,两人都没问题,何田田自己知根知底,而陈静在自己心里,像一池清水。学历和家境,觉得当然是何田田好了很多。可如果让自己放弃一个,那还得是何田田。这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感觉,让自己卯足了劲,只想让父母成全。对何田田的愧疚,要说完全没有,那是骗人的,可和陈静那机灵古怪,明眸善睐的每分每秒,真真切切的快乐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眼下,正是陆承武勇于挑战一切,捍卫爱情的时期。 陈静已经搬进陆承武的房间一个来月了,在她的心目中,陆承武除了有点洁癖,别的一切都好。已经不再需要掩饰什么了,公司里里里外外都知道二人的关系。这种郎才女貌的结合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任何人非议,排斥。生产线上的姐妹们都朴实忠厚,大家都引以为傲,四处洋溢着祝福。不少人甚至打趣,春节要到了,是否能吃到喜糖? 在东莞,“吃喜糖”是女孩们相互祝福的一种特殊语言符号。如果一个女孩大方的对他人说,我请大家吃喜糖。那一定是好事近了。由于绝大部分都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村,所以大家的交际圈都十分狭小,成功的婚恋还是以相亲占多。很普遍的现象是,一个女孩回家乡过春节,待春天回来的时候,已经一夜长大,度过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年前还是低眉顺眼的懵懂女孩,只顾羞怯怯的傻笑,年后已经昂首阔步的自信满满,连发梢都带着恋过的温馨。婚姻虽然没能留住女孩南下东莞的脚步,却给了她们一个避风港。所以每当一个又一个的女孩欣喜的带着一捧喜糖,象征性的每人一粒,却是大家吃下去的最温馨的,带着祝福的香甜。一些人也许在短暂的甜蜜里,依稀地瞥见了自己的未来。 陈静没有等到陆承武的承诺,可她还是在他唇红齿白的笑容里,沦陷。直到丢失了所有的条件。 “春节,我打算不回家了。”陆承武紧紧的抱着陈静,后者斜着脸看着自己,头发耷拉在枕头上,像一瓶打翻的墨水。 “为什么不回去?难道你们没有春节团员的习俗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嫌麻烦。”隐瞒了妈妈在电话里的歇斯底里,陆承武只是淡淡的说。 “那干脆陪我回湖北吧?” “这……怕不太方便吧?” “怎么了?”陈静马上挣脱陆承武从床上爬坐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几乎一丝不挂。一月的风从窗外寻缝而来,吹得陈静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你后悔了吗?“ ”不!“陆承武也坐立起来,伸手抱住陈静。”我是担心你家人被打扰。“ ”那就不进我家门。“陈静嘟着嘴说,”那我也不回去了。“ ”不如,和你姐姐商量一下吧?“ “你怎么想?“ ”我愿意陪你一起过年,无论是去哪里。“ ”真的无论哪里都行吗?“ ”那去上海吧!“ 陆承武沉默了。陈静精准的击中了自己的弱点。 ”我……还没有和我妈妈提我们的事,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陈静再度挣脱他的臂弯,双眼直视陆承武,“她接受不了我吗?我长得这么漂亮!” “你当然漂亮,上海女孩都没有你漂亮。” “那是我哪里不好?” “我妈妈相信门当户对那一套。” “我们很般配啊。”陈静的眼眶有些红。 “……” 两人沉默了良久,陈静长长的舒一口气。笑着说:“好了,我不勉强你了。看把我家三十娘给急的。“ 第六十四章 楚离接到孙雷的电话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一个月前虫子在孙雷带回去的呕吐物里,果然找到了毒品。当时局里已经立案,女孩后来查出来名叫小禾,是tmk包装车间的一个普通女工。她提供了一个地址,但是警察赶去的时候,已经被转租。而之前租户应该是夏鸿飞,不过联系电话提示停机。而且当时那附近都没有安装监控,夏鸿飞不知去向。小禾当晚不是第一次见夏鸿飞,她认识他已经有一两个月,问她对夏鸿飞的印象,小禾说:“他长得挺帅,并且说话又好听。”这次约好一起看公司的年会,夏鸿飞给了她一杯奶茶,可她喝下去就感觉反胃,头晕呕吐。虫子说这是典型的初次接触冰毒的反应。女孩被虫子带到公安局录口供后大哭,并表示并不知道奶茶里面有毒品。并且表示自己和夏鸿飞其实分手了,问她分手的原因,她十分痛苦地表示,原因不在自己身上。 小禾说夏鸿飞曾经对她说,可能有人要害她,让她不要再来找他了。而追问是谁要害自己时,夏鸿飞却又说只是开玩笑的。如此反复几次,女孩倒没有放心上,可夏鸿飞却不断提出分手。虽然小禾不答应,最后夏鸿飞反而主动消失不见了。这也是为什么虫子她们去查出租房的时候,发现早已转租。 带女孩做了hiv检查后,虫子给她做了思想工作。两周后跟进回访,才意识到女孩已经辞职回老家山东。楚离听到这里突然舒了一口气,对于小禾来说,也许回家才是最安全的,逃离东莞才是最保险的。孙雷说最近要出差一阵子。楚离问去哪儿,孙雷也没回答。楚离想起夏鸿飞的事,问警方会不会通缉他,孙雷说不会,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夏鸿飞强迫小禾,最多是聚众吸食,但表示一旦有他的踪迹,肯定会带回去问话,他和楚离都猜测夏鸿飞肯定卷入了什么不良组织。 楚离恢复了简单的生活。自从陈静转去晶圆车间后,自己难见陈思。一个月前表演结束后,打电话陈思没接,后来她倒是回拨了,而楚离突然感觉到她身边有别人不方便说话。只是简单的寒暄过后,就把电话挂了。 楚离一点也没有错。 当晚陈思唱完歌,安排好后勤事项,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陈静早早的坐大巴回去了,有陆承武的照顾,自己十分安心。组委会还留了一辆大巴,方便后勤人员回程。陈思找了个演员休息室换掉高跟鞋和衣服,穿回朴素的休闲卫衣,运动鞋和运动裤。出门的时候看见johnson。 “你好,陈思!” “你好。”陈思看见johnson的头上撒了些色彩斑斓的亮片。 “回去长安吗?”他的国语真的很糟糕。长安两个字在他嘴里变成强安。 “对。” “要不我带你?” “你带我?难道你开车来的?” johnson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怎么可能,公司的车。” “我坐大巴就好了。” “拒绝的好干脆!可能我这人有毒?”johnson假装显得尴尬,但是自嘲的说。 “不是,我是怕麻烦你。” “不麻烦的啦。” “谢谢你,不过我坚持坐大巴。自在一点。”陈思微笑着说。 “……”johnson双手相互揉搓着,沉默了一两秒,放佛下定决心般:”我和你一起坐大巴。“ 虽然贴着坐在陈思旁边,好在他并没有没话找话,一路上没有什么尴尬,只是车里有些人的目光显然的透露着讶异。范文静跟johnson打了招呼,也坐在并排的另外一边座位上。不时打量着陈静和johnson。 ”你学过法语吗?“johnson刚开口就看见陈思拿起手机打电话。 ”楚离?“陈思喊了一声,”你在哪?“……“这,我已经上车了……“哦,这样啊。谢谢啊,发挥一般,有些紧张。”……”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车上人很多,而且特别安静,陈思只好匆匆挂掉电话。有些后悔刚才把手机调成静音。 ”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学过法语?“ johnson并不是特别善谈,可能这是理工科学生的通病。而且国语有些磕碰,更加增加了沟通的难度,有时候实在听不明白,范文静听不下去了,就加入谈话。范文静还穿着主持的衣服,头发挽得高高的,上面撒了些和johnson头上一样的闪闪发光的亮片。车内灯光熄灭,车外的霓虹照进来,陈思看着两人,觉得特别像一对新人。就打趣说:“你们好像新郎新娘啊。” 范文静捂着嘴笑着,盯了一眼johnson,后者却面无表情。 johnson听说陈思居然是大三辍学,感觉很不可思议。一再追问,陈思也没有告诉他陈静的事,只说自己个人原因。johnson直呼“好渴丝呀,好渴丝”。又说香港学法语的地方很多,如果陈思有兴趣,他可以找导师,安排陈思进某某学校,陈思没有说话。 johnson年纪不大,英国留学的他在tmk香港的研发中心任职,由于工作需要,几乎长期指派在东莞,虽然只是第二个年头,但是在tmk已经和管理层十分熟络。简直是希望之星。 在公司里,内地的管理人员是不敢招惹香港人的。如果香港人要打内地人的小报告,几乎百发百中,所以对于他们,只有巴结的份。内地的工程师和他们相比,总是信息不对称而吃些亏头,绝大部分对外的联络,不管是美国日本的研发中心,还是欧洲澳洲的供应商,都偏向通过香港人来完成,因此第一手的资料他们有先发制人的优势,除少数特别个例(比如孙宁楚离和jerry,stefano)。但是从能力上来说,国内985,211培养出来的毕业生完全不输,可从工作强度上来说,内地的就绝对强了很多倍。但是到头来,升迁方面,香港籍的还是会快很多。在这种环境下难免滋生出不公平,而相对于香港的工程师,虽然是同级别,优越感是很强的。而最让本土同胞忿忿不平的,是另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就是很多女孩子会一窝蜂的围着他们。无论对方胖瘦,丑帅,矮高,贫穷富有,也不管三十还是四十,或者五十。几乎就是有人会贴上去。这也给了他们莫可名状的自信,不管自己胖丑矮穷,依然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车见车载”。 而johnson这样,年轻,长得不错的就更加吃香了。虽然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境,背景,可并不妨碍他真的人见人爱。 陈思下车后,johnson坚持要送自己回宿舍。还说什么一个绅士怎么允许这么晚让女士单独回家呢?一路上,尴尬得无话。陈思只好问问他学的什么专业,结果话匣子几乎应声而开。johnson恨不得从小学开始讲。最后到了宿舍门口,也没有讲完高中。陈思也没太听明白,只记得他说通识教育选了什么全球化,数学选了延伸高等数学。 “今天不早了,不如改天再聊?”陈思不得不打断他。 “好的,没问题。那下周见。”johnson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陈思上楼。 陈思到了房间,看见妹妹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赶紧蹑手蹑脚的准备走向浴室,却看见一个精瘦,皮肤白皙,下身只围了一条毛巾的陆承武。 一切都已经很明显了。陈思脑袋里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一般。难掩慌乱,扭过头去。陆承武急忙佝偻着腰身,跑回房间,趁着陈静站在浴室门口,窸窸窣窣的把衣服穿好。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陈思估计着陆承武收拾妥当,才走回房间,对他说:“你在这陪着静静,我出去走一走。你等她醒了之后打电话给我吧。”就转身出了门。 走在街上,冷风吹的几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路灯昏黄,几乎没有行人。陈思漫无目的,却也不敢走远,只好绕着小区转圈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而就在此时,一条短信跳将出来:“晚安。”这是johnson。陈思却突然想到了楚离,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打开短信,编辑起来:“你睡了吗?今天我乘大巴的时候,旁边人很多,车里很安静不好意思多说话。你回来了还顺利吗?静静找了男朋友,你会不会吃醋啊?“字数提醒满60.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姐,你去哪儿了?” “我就在楼下。” “快回家吧,姐。” “那个……” “什么呀姐?” “你的男朋友……?我给你私人空间呢。” “我让他回去了,你快回来吧。” “好嘞,要不要帮你带点烧烤来吃啊?” “那我要掌中宝,和烤茄子!”陈静大声说,“还要一个鲳鱼!” “别吃太多,鱼不买了。掌中宝和茄子吧。” “不行,我想家了!我要吃鲳鱼。” 陈思愣了几秒,才说了声好的。 街道边上的烧烤生意很好,一群身穿厂服的女孩叽叽咋咋的要这个要那个。陈思才意识到已经到夜班吃饭的时间了。看着师傅处理烧烤的麻利动作,陈思看着那条小小的鲳鱼,和武昌鱼差别很大,可同有一个”鲳“字,离过年又只有几天了,陈思不知道朝哪个方向才是家的方向,看着灰暗的天空,心里涌起的特别的思念。去年回家的火车上,楚离长茧的手掌,几乎温暖了自己一整年。又拿起手机打开草稿箱里,把刚刚的短信读了一遍,改成“睡了吗?有点想你了。“正准备按发送键的时候,脸一热,握着手机的手掌全是汗。心跳的很快,好像有一只小鹿拿细细的蹄子不断的敲打自己的胸膛,下一秒似乎都要踏破胸腔了。 ”美女,你的烧烤好了!“师傅中气十足的声音惊的陈思缩回了手。 陈思回到家,果然没见到陆承武。陈静却没有洗澡。 ”你怎么还不洗澡啊?“ ”为什么要洗澡啊?“ ”你……听话,去洗好澡,一起来吃吧!“ ”干嘛非要我洗澡啊,这么晚了。“但还是顺从的拿着睡衣进了浴室里。 陈思弯腰到垃圾桶里翻找,却没有找到避孕套。连卫生纸都没有找到。抬头茫然不知所措,镜子里的自己脸红红的。暗暗祈祷”静静,你可别再不小心怀孕啊……“ 第六十五章 楚离走到家门口,居然闻到萝卜炖排骨的香味。开门即看见小叶头发湿湿的站在客厅里,不知道是刚刚洗过,还是因为厨房里水蒸气太多。不知道她又从哪里把印着碎花的小围裙找了出来,紧紧的系在单薄的腰身上,手里拿着一把像她牙齿一样洁白的陶瓷汤勺。穿着楚离的拖鞋,脚显得格外的小巧。 “楚大哥,你今天下班很准时啊。” “你怎么来了?不要上课吗?” “放寒假了,你怎么像是没有读过书似的?” 楚离笑了笑,小叶重返学校,看来已经充分的融入了校园生活。 “今天又有口福了!”楚离指了指小叶的脚,”你怎么不把自己的拖鞋拿出来?我的臭拖鞋,别弄脏了小叶的小脚。“ ”我怕把拖鞋拿出来,忘了收回去,万一……“ ”万一什么?“ 小叶背过身走到厨房,才说”万一楚大哥带女朋友回来,人家看见女孩子的拖鞋误会了,怎么办?“ ”哈哈,你倒是细心。“ “对不对?有没有带女朋友回来啊?” “没呢,要是哪个女孩真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当然把你喊来给我把关。” 小叶没有接话。端了一碗汤,转身进去又端了两碗米饭,放在本来就铺好的两双筷子旁边。楚离也帮忙从厨房里把一碗香肠端了出来,又打开冰箱,准备把昨天吃剩下的菜拿出来,却发现冰箱里塞满了水果和蔬菜,昨天的菜不翼而飞。 ”小叶,这些都是你买的啊?“ ”嗯,剩菜我中午吃了。楚大哥,你的菜味道真好。你们那的男生都会做饭吗?“ ”你干嘛花那么多钱?你生活费够不够?“ ”放心吧,奶奶给我的,我总是花不掉。而且啊,最近孙雷总喊我陪他一起吃饭,每次都是他付钱。我说要请他,他说什么也不答应。我问他为什么总请我吃饭,他说你让他照顾我的。楚大哥,是不是你喊他照顾我的?” 楚离看着小叶,“痴线啊你!他是喜欢你。我可没说过让他照顾你,他一个当警察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你?绝对是喜欢你才这么做的。“ 小叶为难的转着碗,一口也不吃。 尴尬了一会,楚离嘿嘿笑着说,“你刚才不是问我们那的男生是不是都会做饭吗?我跟你说,孙雷以前最会开小灶了。我们那会,就爱吃方便面。我们都只会拿开水冲着吃,就他机灵。跑到百货商店去买那种电炉,然后在寝室煮着吃。哎呀,别提多好吃了。每回他煮的准会被我们几个人抢着吃。” 小叶没说话,看着眼前的一盘菜发呆。 “小叶,你没事吧?”楚离夹了一块香肠到小叶的碗里,又夹了一块排骨。“快吃吧。你怎么了?” 小叶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说:“楚大哥,你是不是喜欢陈思啊?” 楚离垂下眼睛。”对,我是。“ ”我也知道孙雷是真心对我好,你不说我也知道。“ ”孙雷人很好,真的。“ ”楚离,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要安排别人来喜欢我。你没资格这么做!”小叶“啪——”的扔下碗,解下围棋。挎着包就往外冲。楚离呆了一会,赶紧冲出去。小叶跑的飞快,直接冲到公交站台,楚离才一把拉住小叶的胳膊。小叶回头脸胀的通红,眼泪流的满脸都是。却没有在哭。用很大的力气想要挣脱,楚离轻轻的说:“回去吧,你还有话要说对吗?”小叶摸了摸自己被楚离拽着发麻的手臂,终于嚎啕大哭。楚离不顾街灯下众人惊讶的眼神,对小叶说:“走,我们回去,听话。” 小叶的眼泪连成线,灯光下发着光。楚离找旁边的一个女生要了一张纸,帮小叶擦了擦眼泪。小叶终于跟着他往回走。 “我去把汤热一热,你坐着休息一下。“ 楚离开了煤气重新把汤烘暖,又把米饭也重新盛了。随后把小叶饭桌上洒落的米粒擦干净,换了双筷子。自己回到厨房等汤热。小叶却从后面走了进来,楚离见她又把围裙系好。 ”楚大哥,你去坐好。“小叶端着汤碗,”我来吧。“ ”不生气了?“楚离笑了一声。 ”还生气呢。“ 楚离嘿嘿的走了。 两人吃好饭,楚离把碗收好。小叶却又抢着去洗。等小叶出来,楚离早已泡好了两杯茶。盯着小叶,一副我知道你有话要说的强调。 ”做乜嘢?“ ”不是要训话吗?“ ”都是我不爱听的话。有什么好说的。“ ”我这个人啊,是木纳的人。小叶这样人见人爱的,跟我较什么劲儿啊?“楚离拉着小叶坐下,端了一杯茶,小叶两手接好,捧在手掌心。虽然楚离不知道小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说感觉不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喜欢自己,那就太虚伪了。只是楚离心里不得不承认,他始终把她当作亲人,一个妹妹。自己第一眼看见陈思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让小叶这样,如果耽误了她的青春,那就是罪人。 ”楚大哥,我知道你喜欢陈思。那天表演的时候,你眼睛都直了。你从来没有那样看过别人。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喜欢陈静。那天回去后,我仔细想想,其实你一开始就喜欢陈思。陈静你是当妹妹的。我好羡慕你看陈思的眼神,她真的很漂亮,好讨人喜欢,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她如果也喜欢你,我真的为你高兴。我不介意你喜欢谁。只要你过得好就好。我功课也挺忙的,谢谢楚大哥救我,不然我不可能能再上学。孙雷对我很好,我挺喜欢他的。但是我不喜欢你那样安排,好像自己是救世主的感觉。你老是帮我,我还自作多情,傻傻的以为你喜欢我。就是我笨嘛。但是你以后如果不把陈思追到手,我就要看不起你了。你帮别人帮的够多了,好好的帮帮自己,老大不小了……“ 楚离终于没有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小叶却又生气了,跺脚说:”你看你,我好好的跟你说话,你就笑我。我走了。“ 楚离赶紧站起来拦住她,故意点头哈腰的说:”小叶领导教训的很对!“ ”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总之,看到你有目标了,我挺开心的。“ ”你说陈思吗?“ ”对啊!你有没有一些行动,一些表示啊?“ 喝了一口茶,苦涩。楚离低头看了一眼那深红的近乎黑色的茶水,虽然在东莞并不冷的冬季,没有白色的雾气,但是那醇香依然扑鼻,看起来也平静无比,而内部的温暖一定剧烈的翻滚。“没有,该怎么表示?” “你不表示,人家怎么知道你喜欢她。你不表示,别人怎么知道你最喜欢的是她?而且别人如何知道在那么多喜欢她的人里,最值得她喜欢的只是你呢?” “怎么这么麻烦啊?” “感情的事就是很麻烦的。楚大哥,你这个人看来真是挺木纳的。” “人一辈子会遇上很多人,也会经历很多事。喜欢一个人,不一定就要在一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路,也将会有自己的去路。如果真要做什么,让她跟我在一起,倒还不如随缘好了。不是说缘分来了,就水到渠成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只要缘分来了就水到渠成,那我们还没有缘分吗?”小叶脱口而出,然后马上低下头。喝了口茶水,又抬起头说:“我不知道男人怎么想,但是我认为女孩一定喜欢努力的,坚持的。你只是心里喜欢,如果她感觉不到,怎么可以?那如果她跟别人好了,你不会难过吗?” 楚离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根本就不是他熟悉的内容。 ”难过当然会难过,但是工作也忙。这个事,就往后放一放吧。随缘。“ ”你这人怎么这样,真闷骚!“小叶故意装作鄙夷的看着楚离,妄想激将他。”不要到时候人家双双把家还,你又生闷气,一个人难过。“ ”……“楚离只是盯着茶杯,好像在研究那茶水是怎样炼成的。 “一天到晚就说随缘,往往就是不够喜欢吧?我看你也不是懦弱之人,连脱衣舞都敢跳的人。嘻嘻……”小叶笑嘻嘻的说。 楚离哈哈一笑,“丫头,你都不知道我们工作多忙。哪有时间瞎想啊?” “那倒是,你们这样一天工作十来个小时。有时候还要上夜班,确实是呀。” “所以嘛,你别瞎操心了。好好把功课念好,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跟你说你能教我吗?我最近学的那个线性代数,简直一点都不会,你要不要来教教看?” “好啊……放马过来!” 第六十六章 陈思拉开抽屉看见一个洁白,工整如刀切斧劈般的精致盒子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盒子上印着一个漂亮的手机,外面包裹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她认识这是最近大红大火的新款苹果手机。陈思拿起沉甸甸的盒子,原来底下还压了一张便签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道:“可以交个朋友吗?” 陈思看着这个小学生一样的字哭笑不得,自己并不想去猜测出自谁手,只是原封不动的放在抽屉里。 办公室文员的工作很杂,琐碎,却不困难。妙经理一向是能亲力亲为的坚决不差遣陈思,只不过人事部人手并不充裕,很多出差,酒店,报销都落在陈思身上。最多的日常工作,还是处理招聘人员的简历和档案。其实组织架构上来说,有人事招聘专员三人,有员工关系调解两人,有培训专员两人,加上陈思共八人。平时招聘专员几乎总是在出差,员工调解和培训的只做分内事,所以部门的琐事就自然而然落在陈思身上。她头脑聪明,手脚麻利,事情总是做的十分妥帖。反而,总是还有一些空闲时间。 范文静段艳李娜她们,早上除了化妆抹口红,还会聚在一起轻声聊会天,偶尔突然消失一会。由于陈思很少加入她们的聊天,因此也有了更多自己的时间,年初让爸爸把自己的课本都寄了过来,有空的时候会补习英语和法语。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忌惮,后来妙经理偶然碰上后,不仅不阻拦,反而表示十分支持。对陈思说“我不介意,年轻人就不应该虚度光阴。” 可今天陈思却有些心不在焉。心底里的好奇难以压抑。再次打开抽屉,仔细看了看这个盒子。没错这个和陈思买个陈静那个一样是苹果才出的iphone4。价格贵重不说,还不太好买。而下面这张便签纸上的字就十分有趣了,看笔迹,此人貌似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公司里有谁能买的起这么贵重的文盲呢?不禁噗嗤笑了起来。 范文静刚刚正在描眉,闻声赶来。“哇,大手笔啊!” 陈思没有说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把盒子压住那张纸。心里寻思不可招人嫉妒。 李娜慢慢走了过来,低下头,问道:“怎么还不开箱来用?”伸手来拿。陈思只得给她,左手按住那张纸。”咦——,居然是水货!“ ”怎么了?假货啊?“ ”你懂什么,这个哪来的假货。“李娜慢腾腾的说,”这是港版。“ ”诶哟,还是娜姐识货。你怎么知道的?“ ”看,这行字母结尾是zp,代表港版。如果是ch才是大陆行货。“ ”真厉害。“范文静扭头看陈思,”你怎么买到港版的啊?多少钱?“ 陈思不知如何回答,正仔细回想当时静静的手机自己给了妙姐多少钱。 “5600左右。这个64g的。”李娜说完,把盒子还给陈思,头也不回的说,“应该是香港人帮忙带的吧?这还用问!赶快拆开来啊,难道不舍得破处啊?” 陈思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公司里买得起这么贵重礼物送人的“文盲”应该是johnson。 中午收到的短信佐证了自己的猜测。 东西收到了吗?-johnson 陈思没有回短信,直接拨通了电话。 “johnson吗?” “陈思你好。”johnson的声音有些笑意,并没有当日大巴车上的拘束。 “你的字需要练练哦。“陈思笑着说。 ”一定一定。“尴尬了一秒钟后,马上附和着说。 ”手机你拿回去吧,谢谢你的好意!“ 话筒对面突然陷入了沉默。也许并没有意料到这种局面。“这个是我的心意。”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收。” “为什么?” “这样不合适。还请你务必收回。” “你是拒绝我了吗?”johnson语速有一些快了。 “你是指做你的朋友这个请求?” “……嗯” “我们是朋友。” “那做我女朋友吧。” “不行,我们还不了解对方。” “我了解你啊。你学过法语,本科但是没有念完,是湖北人,来东莞三年了,目前没有男朋友。今年二十三岁。我可以说很多哦” “了解我,你还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可以送?“johnson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说,”你是不是误会我要拿金钱来追求你?所以你觉得不受尊重?“ ”我就是觉得普通朋友不应该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仅此而已。“ ”那你做我女朋友,不就可以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不是吗?而且就算我做了你的女朋友,我也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johnson对陈思的这个回答显然很开心,”那我拿回手机,你可以和我约会吗?“ 陈思有些后悔刚才做的假设,让johnson认为自己潜在默认了男女朋友关系,于是坚定的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收到。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第二天早上,桌上居然放了一束花。并且有署名。 这下整个办公室开始闹了,大家都你一嘴我一嘴的议论纷纷。不一会连妙经理也知道了。其实收到花不算新奇的事,李娜段艳经常收到花,范文静少点,但是也是有的。陈思也有收到过,几次都是匿名的。而这次johnson直接留名留姓的送花,他的目的几乎是要路人皆知了。 “陈思,看来昨天的手机也是johnson送的吧?”范文静问到。 “嗯,是。” 范文静再没有找陈思搭话。可她并不知道陈思昨天已经送还给johnson了。 “要好好把握啊,小思。”妙经理笑着说。 “妙姐,你可别说这个话。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但是他这样我也管不了。” “怎么了?心里有别人了?”妙经理裙子包的紧紧的,坐在陈思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陈思发现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兰花香。“小思,别的女孩做梦也能笑醒来。johnson长得很帅,年纪轻轻,如果两人能修成正果,你就去香港定居得了。虽然香港也不见得都是有钱人,但是生活无忧不说,眼界也开阔,去别的国家也方便。” “我知道了,妙姐。” “不过话又说回来,很多时候,嫁给一个正直,善良,勇敢,诚实的男人才是幸福的根本。什么家庭背景啊,经济实力啊,都是配角。“ 这话也不知道妙经理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陈思听。说完妙经理反而自己沉默了一会儿。 陈思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她看了一眼那束花。精心包裹着粉色彩纸,然后被一根深红色有着金丝边穗的彩带扎呈蝴蝶结,彩纸的上沿夸张的张开着,衬托那一丛玫瑰,每一朵玫瑰的花瓣上都有着晶莹透亮的露珠。花束散发出强烈的香味。 陈思把花放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然后装了一点水,端到妙经理的办公室边柜上。妙经理眉开眼笑的打趣,我倒是很久没有收到花了。 接下来几天,每隔几天就有一束花被放在自己桌上。办公室里几个女孩子的桌上也就渐渐的有了些点缀,只是范文静不愿意拿,推脱说对玫瑰花过敏。最后实在没地方放了,陈思打电话给johnson说以后别送了,你让所有人知道了,这很幼稚的。johnson十分听话,再没有接着送花,反而是每天早上放一盒寿司。一向吃不惯生冷食物的陈思,总是分给办公室的人,很快女孩们就吃腻了。后来只好告诉johnson说,没人喜欢吃这些。而johnson就变换花样,开始送巧克力,总之一副要昭告天下,要占山为王的姿态。直到陈思说你买的我都没吃过,全给同事吃了,johnson才歇了菜儿。 第六十七章 梁括端着一杯大红袍,叽咕叽咕的把茶水在嘴里来回捯饬,回味起昨天的茅台,有些后悔没有多喝点,最后还剩大半瓶便宜设计部的李工了,他给带回了家去。 这时范文静把一叠打印好的夹具设计图呈上来,梁括看了几眼,往旁边一放,开始和范文静聊天。 ”你上次主持的很好,能控场。“ ”还行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johnson那普通话也太差劲了。说英文线上的员工哪里听得懂?“ ”不是上头非要选个香港的吗?“ ”小伙子也是投胎好,生在香港。有卡特和阿东他们罩着,倒是有前途。“ ”听说英国留学回来的?“ ”只是在英国上的本科,英国人的硕士比较有真材实料。放在香港也是一般般的人才。“ “香港人一定都很有钱吧?“ ”呵呵,有钱?一家几代人挤在一个四五十平方米的房子里过日子,算有钱吗?当然如果愿意把房子卖掉来东莞生活,那绝对是有钱人了。“ “那也比我们好太多了。“范文静侧过身子,一边收拾散落的文件。 ”得了吧。不过这小伙子人还不错,长得也一表人才。“梁括老谋深算的猜到了范文静舌头后面的话,”小范啊,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我?“范文静眼皮一翻,”他最近不是和陈思打得火热吗?没我什么事儿!“ ”陈思?“梁括坐直腰身,”是妙言的那个秘书?“ ”对啊,人家可是大美女,还是会说法语的。把那个johnson迷的团团转。“ ”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郎才女貌的。“ “那陈思可是有男朋友的。” “不可能,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范文静一下来劲了,“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办公室的段艳和李娜都没有提过。你是不是弄错了?她妹妹倒是有男朋友的。” “不,不,不,不会错。我记得很清楚。”梁括喝了一大口茶,才发现已经冷掉了,把杯子往旁边一推。范文静马上端起杯子,把保温壶从底座上端了起来,加了大半杯,还给梁括。“我有次去你们办公室,看见陈思一个人,我跟她聊了几句,结果后来楚离跑了进来。还说陈思是他女朋友。” “那可能是黑小子自己一厢情愿。” “不不不,陈思可没有否认,没拒绝啊!” 范文静睁大了眼睛点点头,接着问:“你跟陈思说了什么,惹得楚离都直接向你坦白陈思是他女朋友?” 梁括马上头摇的跟耳朵进了水的狗似的,“我不记得了。” 范文静出门的时候偷偷笑了一下,心想你个老色鬼肯定是打什么歪主意,人家英雄救美了。 直到一个礼拜以后,工业园里银杏树叶变黄,枫叶变红掉光之后,陈思才知道原来自己和楚离的绯闻已经满天飞了。 这天陈思正收拾秒经理的报销单据,johnson推门进来。和李娜说了个哈喽,就往陈思这里来。段艳和范文静碰巧都不在。 陈思听见李娜笑的咯咯响,抬头看见johnson,对他点了点头。 ”今天中午有没有时间?“ ”怎么了?我中午没事,但是大家都得吃饭不是吗?“ ”我们出去吃。“ ”麻烦,我不去。我从来不在中午时间出公司门的。“陈思这话并没有毛病,在东莞几乎所有的劳动密集型加工厂,都是实行封闭式管理,很少有人会出工业园区。工业园内食堂有很多个,中高低消费都有覆盖到。 ”那晚上吧?行不行?“ ”晚上我要回去给我妹妹烧饭,如果你真的要一起吃饭,那我只能带上我妹妹“ ”这……“johnson看了看四周,瞅了一眼李娜,发现她正带着耳机,又回过头对陈思说:”你赏脸啦!“ ”怎么非得要今天吗?周末行不行?“ ”那你带上你妹妹吧?“ ”还有妹夫哦。“陈思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要不我们烧饭,你过来吃?“ ”只有我们两人吗?“ ”我和我妹妹,还有她男朋友。“ “你都没有自己的西人空间吗?” 陈思笑了起来,“要那么多私人空间干嘛?我们互相照顾的。” “那好,就出去吃,带上你妹妹和她男朋友。”johnson下了决心今晚要约陈思出去。 范文静推门进来,johnson板脸站起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出去了。范文静和李娜对视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只有彼此能察觉的默契的笑。 “静静,今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啊?” “姐,我现在正在上班,你别瞎打电话。要不是我刚好出来上洗手间,我都不知道你给我打电话了。” “你今天晚上陪我出去吃饭吧?好吗?” “干嘛呀?昨天咱俩做的凤爪干锅还没吃完呢?”陈静呵呵的笑着说,“姐,我们还吃凤爪干锅吧?” “那个以后我做给你吃,今晚我们出去吃,有人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你就去好了,干嘛要我去啊?我还要约会呢!” “你每天上班不就是约会吗?还要约?” “那……好吧,我就勉强做一回电灯泡吧。” “你把你男朋友带上。” “带他干嘛?还要两个电灯泡啊?” “你就带上嘛。” ”知道了。“ 其实带不带陆承武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陈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只能弄假成真。 johnson自然不会去吃川菜,但是他有能力在茶餐厅订到包厢。陆承武见到johnson的时候有些吃惊,两人本来就熟悉。倒也没有过多尴尬。陈思介绍了一下陈静和陆承武,johnson只是点点头。 陈静这顿饭吃的不开心,按她的话说,johnson连人话都不会讲。叽叽咕咕的听不懂,人也很冷漠,本来三十娘就内向安静,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就更冷场了。而且那些菜心,叉烧一点也不好吃,没有小叶家的一半好吃。吃了几道菜后,陆承武居然拉着自己走,一肚子气之下看了看剩余的菜,倒也没什么好吃的,就只跟陈思说了一声,没搭理johnson就走了。 johnson看两人走了后,看着陈思,欲言又止。 ”这里不便宜吧?“陈思随口问了问。 ”还行,你喜欢吃,我可以每天带你来。“ ”那倒不用。“ ”我有个问题问你。“ ”问吧?“ ”上次我忘了问你,有没有男朋友,我现在想再问你一次。“ ”我没有男朋友。“陈思很肯定的回答,”但是这不代表什么。“ ”什么意思?“ ”不代表我们就是男女朋友,我说过,我们是普通朋友。“ ”你和楚离是什么关系?“ johnson看着陈思的眼睛,发现眼神里有了一些些慌张,而后又像是涌上一汪春水般沉浮着羞怯。她没有回答。 “你没话可说了吗?”johnson有些怒意,步步紧逼。 陈思深呼吸了一下,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反而越发的觉得轻松。这样也好,省的他念念不忘。 “如果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我一定会同意。可他从来没有问过,所以我目前和他是普通朋友。”陈思抬起头,看着johnson,可是眼里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 johnson像是受了重击一般,突然低下头,双手手指整齐的按在桌台的桌沿上。拇指勾住桌沿下方。两手紧紧用力,像是要掰碎什么一般。良久,他抬起头,再次看着陈思。 “你喜欢他?” “是。” “那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 “这是我的事。” “那既然不能和他在一起,我还是有机会对吗?” “johnson,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感情不是可以勉强的。你送礼物很大方,但是这倒反而显得幼稚。什么机会不机会?就算我结婚了,你可能也会觉得你还有机会。所以一切都随缘分好了。不要勉强,不要刻意,不要步步为营。爱情不是游戏,不是你们男孩子杀怪练级一样有了多少经验值,就一定会升级的。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追求什么样的生活。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那么多选择。我们只是随波逐流,而在这个过程我们会遇上一些人,一些事,我会感谢这些人,这些事陪我走过。你问我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我想反问你,为什么你喜欢一个人就非要和她在一起呢?” “如果你真的足够喜欢一个人,你一定会想和他在一起。你可能还不够喜欢楚离。你很有个性,但不代表你懂感情。你如果真的喜欢他,你一定会想尽办法,跟他在一起,如果你看见他跟别人在一起,你会不会嫉妒,会不会恨,会不会难受?” 他的话倒说到陈思心坎里了,陈思虽然谈过恋爱,但不敢说自己真的懂感情,她承认自己天天都想见到楚离,也想和他在一起。如果楚离真的跟别人在一起,自己一定会心碎。johnson这样的情场高手让自己更明白自己了。 “应该会,当然会。但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那你知道我现在心里的感受了吗?” 陈思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为johnson感到心疼。也许终归是因为不喜欢吧。 陈思说:“对不起。” “没什么。”johnson突然洒脱的笑了起来。“我很羡慕他。” “希望我们能继续做朋友。” “你别误会,我不会放弃的。”johnson看了一眼陈思,坚定的说。“你姐妹两在东莞,也需要一些朋友,对吗?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不知道johnson是找台阶下,还是肺腑之言,不过这样两人也就再无芥蒂。 “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同钻头插入胸口,而陈思笑着按下了按钮。johnson感到一阵剧烈而短暂的绞痛。 “喝点什么吧?“服务员过来的时候,接过菜单,问陈思道。 ”我吃不下了。“陈思抬手看了看表,”我开水就可以了。“ “你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johnson点了一杯红酒,然后让服务员收走了餐盘。 ”我有想过,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知道。大概也能猜到。“ “你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计划吗?” 陈思摇摇头,这是自己最难控制的了。但她从没有羡慕过别人拥有自由,可以由自己意志自由的发展。虽然没能读完大学,没有能从事自己的专业,更重要的,离开家上千公里,也不能和父亲在一起。但最最重要的,是妹妹一切安好,能和妹妹在一起已经是眼下自己最开心快乐的事了。为此,一切都可以靠边站,感情,失业,哪怕生命都是次要的。也许这是一个从香港来的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所以也没有必要说。 ”我这样挺好的啊。“ ”可是以你的能力,不需要做admin(行政秘书)啊。“ ”适合自己就好。“陈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那你和他……“这个才是johnson最关心的。 ”一切随缘。“ johnson叹了一口气,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叹气。 第六十八章 工业园已经明显能感到冷了,这和故乡的寒冷完全不同,但流浪在这座工业之城的游子们向来把这当成故乡的召唤。从这年起,火车票已经可以提前一个月售卖,对于流浪的人,这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回家吗?“ ”票买到了吗?“ ”哎呀,现在都是找黄牛!“ ”每张票加50呢!“ ”电话订票吧,据说只要排队一会会!“ ”现在都流行网络订票了!“ ”不行,我怕骗子多!“ ”我坐大巴算了,太难买票了!“ ”大巴堵车多麻烦啊?现在高速都流行堵车了!“ ”你们家的大巴走高速啊?都是走国道省道的。没事儿。“ ”为啥不走高速走国道啊?“ ”省钱呗!司机赚钱都容易吗?“ …… 车间里也是此起彼伏的讨论,每逢这时节,员工的工作热情都往往会被回家的期盼所遮盖。可今年,陈思没有找楚离帮忙买票了。tmk虽然说只是个企业,可工业园里的消息传的并没有想象的快,陈思和他的绯闻,很快就烟消云散,甚至都没有传到他耳朵里。虽然相隔不过几百米,可已经天各一方。上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他在观众席,她在舞台。 晓红,却给了他另一个消息。 “领导?”晓红刚刚从产线上回来,对正在调试服务器的楚离轻轻的叫了一声。楚离站起身来,让春来把剩下的指令逐个输入。 “晓红姐什么事?” “跟你说个事。”晓红神秘的,却有些隐忍的态度,让楚离有些意外。 “什么事,这么神秘?” “可能是晓红姐怀孕了。”春来头也不抬的说。 “你个臭小子,做你的事。”既然春来能听到,李晓红干脆就不说了。 楚离看了看晓红的样子,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而春来居然识相的抬起服务器说:”好了,我去装。“ 等春来走了后,晓红问楚离:“你有没有听说陈思的事?” “她?什么事?” “这样吧,你小子是不是喜欢人家?”李晓红居然开门见山的问了起来。 楚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嗯,很勇敢。“李晓红伸出来一根大拇指,朝他竖了一竖。”我是上次看出来的,你盯着人家眼睛都直了。而我以前跟你一起吃饭的时候,聊什么,聊谁你都不感兴趣,单单对她的事比较上心。话说回来,这个女孩气质好,人也漂亮,说实话那么多人喜欢见怪不怪。“ ”晓红姐,你啥时候这么八卦了啊?不像你的性格啊。“楚离笑着说。 ”你别高兴太早。我听说,有个香港人在追她,而且动静不小。” 楚离并没有太惊讶,点了点头。”我和她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这我也没有办法啊。“ 晓红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在我们这,女孩一夜之间被人家撬了去是很正常的事,你要是真喜欢,可得努力啊。“ ”如果她接受了人家,那是她的自由,不是吗?“ ”话这么说没错,但我觉得配得上她的男孩子不多,你就不错。但香港人下血本追女孩,估计很少有人能把持住。“ 楚离突然笑的很大声,还仰着头。李晓红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有些急躁的说:“你笑什么?疯疯癫癫的。“ ”看来如果来个香港人,冯昭得失恋了。哈哈“ 李晓红竖起眉眼,作扭头走开状。楚离马上止住笑,伸出手抱拳行礼,请求原谅。 ”我是为你好。傻瓜。“ 李晓红走后,楚离猛然觉得透不过气。把衬衫地领口解开,大口呼吸几次才缓了过来。 楚离拿出手机,看着通讯录上的陈思两字,一时思念绵绵。 ”陈思,还好吗?“ ”嗯,我挺好。你呢?好久不见!” “我也还好,最近挺忙的。“马上又说,“你都不去叶奶奶那了……”说完又觉得不妥,”你好就好。“ 正当自己为自己咬舌头的话懊恼时,电话那头陈思却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故乡冬天冰雪融化后,第一缕春风穿过微微打开的窗户,拂动那沉寂了一个冬季的风铃。 “大忙人,等你电话等了好久。“ “过年回家吗?我帮你买票吧?“ ”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怎么了?” “静静找了男朋友,你知道的吧?” “嗯,是上次和她一起搭档跳舞的陆承武吗?“ ”对,你有什么感受?“ ”什么意思?“ ”你难过不难过?“ ”不……,我为她高兴。“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绯闻?“ “关于静静的吗?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绯闻满天飞也不奇怪。”楚离只好装傻不面对。 陈思这次没有笑,“关于我的你没有听说吗?” 楚离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没……没有。“ “好的,那也不用去管了。”陈思心想,johnson你个臭小子闹腾的还不够。 “你的什么绯闻?你找男朋友了吗?”楚离强装镇静,问道。 “没有找。“陈思有些得意,”我还想问你一句,静静找男朋友了,你真的为她高兴吗?” “嗯,真心的。” “那就好。”陈思雀跃着,“她现在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回三峡。“ ”不回去,在哪过年?东莞吗?“ ”看陆承武。“ ”嗯,明白了。“ ”那你呢?回武汉吗?“ ”我……“楚离想说,如果你不回去,我只得一个人回去了。毕竟要看望母亲的。”我要回去看看我妈妈。“ ”好的。“陈思的声音低下去,“如果回去的话,我告诉你。” “嗯。” 下班后,陈静回到陆承武的房间里。陆承武却还没有回来。虽然两人已经同居半个来月,但绝大部分时间两人都会到陈思那里去吃饭,然后到睡觉时间才回宿舍。陈思租的房子和tmk的宿舍只有一街之隔,走路不过五六分钟。 陈静觉得无聊,又打算跑回陈思那里,走下楼梯,到街上时。却看见楚离双手插着口袋来回的在楼下转来转去像个陀螺。陈静嘻嘻一笑,从一个烧烤的摊位绕进楚离的视觉盲点,然后趁他往回踱步的时候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肩膀。 ”臭梨!“ 楚离回过头,看见是陈静,紧缩的眉头松开,;裂开嘴笑着。 ”给强盗画像——你一副贼样!“陈静开口就骂。 ”吃饭了没有啊?“ ”还没呢,打算去我姐那次,走吧,一起去。“ ”我……不去了。“ ”不去?你到底在这干嘛啊?“ ”没……没什么……“ ”你说你怎么老了这么多?你怎么了?“由于最近上夜班,楚离脸色白了许多,睡眠不足有了黑眼圈,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心里清楚最大的原因是最近心神不宁,茶饭不思。 ”我……没什么。“ ”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没有。“ “那我要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 “你也不告诉我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我要喊我姐姐下来。” “不不,别别。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 “好——啊,臭梨,你居然知道收买人心了,你变了!”陈静瞪圆了眼睛,然后突然又笑着说:“买杯巧克力味的吧!“ 楚离跑到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并叮嘱少放糖。又要了一包吐司和一个甜甜圈。想了想,又买了一杯奶茶。 陈静吃着喝着,头摇尾巴晃。“你还是老实点,跟我上去姐姐那吃饭吧。” “你在晶圆车间忙吗?” “还行,比以前反而要轻松。” “也是,你现在是线长,责任更大,但是有些事不用亲手做了。” “臭梨,你别吃醋啊,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楚离呵呵一笑。 ”你吃醋了吧?还假装笑!“ ”没有。“ ”啊?这样都不吃醋?看来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唉……“陈静又一脸伤心的模样。 楚离默不作声。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楚离点点头。 “是不是小叶?”陈静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她一直对你虎视眈眈。我一放手肯定抢了去。” 楚离摇摇头。 就当陈思两个字在舌尖上的时候,楚离突然想到一年前在火车上,陈思的隐忍,克制。顿时又把话咽下去了。 “你这个陈世美,有了我和小叶,还不够?又喜欢上别人了?“陈静很认真的破口大骂,”混蛋!“ 楚离哭笑不得。 ”我把小叶当妹妹,你也是我妹妹。“ ”唉,我现在也有了男朋友了,管不了你了。“陈静幽幽的说。 ”陆承武那么好的人,你好好珍惜。别开玩笑,以后更加别瞎说,不然人家要误会的。” “知道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把我当妹妹。不过呀,天要下雨,你妹我要嫁人咯。”陈静没心没肺的大声嚷嚷道。 “好了,快上去吧。” “那你呢?” “我散步。然后回去了。”楚离把手里的奶茶递给陈静,“把这杯带给你姐姐吧。” “行!” 走了几步,陈静突然回头,“对了,你是病了,是相思病,对吧?” 楚离听见“相思”两字,心里抖了一抖。还是摇摇头,不做声。 “姐,楚离病了。“ ”啥?“陈思转身看着妹妹,有些忧心忡忡。 ”什么病?你怎么知道的?“ ”他得了相思病。“ 陈思愣了一下,眼睛转了转。说,”哦?“ “我刚刚在楼下看见他了,他转来转去的不知道在干嘛。后来买了奶茶和面包给我吃,这杯奶茶他让我带上来给你。” ”相思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不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就乐开了花。 “但是他脸色好难看啊。胡子拉碴的,难看死了。” “你还有精力关心他?” ”他是喜欢上谁了。我没敢问是谁。“ 陈思背过身去,手里拨弄着一株茁壮碧绿,野蛮生长的空心菜。努力克制住那一刻的乱。轻描淡写的问”你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什么不敢问的?“ ”他说不是小叶,那肯定是我不认识的了。问那么多干嘛,省的伤心了。“ 陈思转过身来,严肃的说,”静静,你现在和陆承武在谈恋爱,而且已经同居了,怎么还能想着楚离呢?而且人家很久以前就说过,把你当亲人。他现在如果有喜欢的人了,你不是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吗?“ 陈静突然眼眶一红,“我就是还没有想好。” “就算没有想好,楚离就一定会和你在一起吗?” “姐,我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楚离在一起。”陈静两颗滚烫的泪珠滑落下来。”我就是想要大家都关心我。他如果有了女朋友了,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压力,他肯定怕伤害你。你应该洒脱的让他喜欢别人,然后你也好好的一心一意的对陆承武。“陈思不依不饶。”他如果有了女朋友,为什么会不理你?你还是他的亲人,如果他真的说到做到,那你永远是他的亲人啊。如果他做不到,那你也犯不着念念不忘了。“ ”姐,你干嘛这么凶?“陈静看着姐姐,”你从来不对我凶的。我知道了。“ ”我们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自己想做的事没问题,但是做对的事也很重要。静静,你以后要好好的,幸福的,稳定的过日子。再也不允许做伤害自己的事,知道吗?“ ”我知道了。“陈静突然跑过来,抱住姐姐。 陈思长舒了一口气,本来的一肚子话,又压了下去。 “楚离他已经走了吗?” “嗯,反正我看他往上沙村方向去了。” 陆承武依然没有适应陈思做的菜的口味。稍微的吃了点,就和陈静回宿舍了。但是陈思还是抓住了机会,和他谈了谈过年的计划。 “你今年过年有什么打算?”陈思听见厨房里哗啦的水声,确定陈静气鼓鼓的在洗碗了,才对陆承武说。 “我还没想好。” “我们家乡有个风俗,如果确定关系的话,女孩会倾向于去男孩家拜访一下。你和陈静也已经处了一段时间了,你有没有通知你父母?”陈思注意到陆承武把两个手搅在一起,“我现在不想问你这些细节。这是你和静静的事。但是春节对我们来说挺重要的。” “我带陈静去上海过年吧。”陆承武下定了决心。 陈思点点头,“你们决定就好。” 楚离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到河边走了走,这里稍微有些偏僻。河水漆黑发臭,岸边却有茵茵青草杨柳垂条,河堤斜着直达河岸,像一个漏斗,好在倾斜度不大,很多人坐在柳树下草地上看着河水发呆。这些年政府终于开始宣传环保,整治,然而上游下游全是加工企业,排放没有解决,始终难以立竿见影。楚离也呆呆的望着河水翻滚远去,岸上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霓虹下,尽是无所适从的行人,努力的在热闹中寻找一丝欢乐,以慰籍他们疲惫的身心。直到晚上九点多,楚离才起身回去。 走到楼梯间的时候,楚离恍恍惚惚,如同做梦一般。自从晓红告诉自己陈思的事,加上陈思自己也说“关于我的你没有听说吗?”,心里十分难受,最近看书也无法安心,于是每天在房间里拼命的做俯卧撑,跳绳,洗冷水澡。这样反复折腾下来,日渐消瘦憔悴。此时神情恍惚,似乎闻到那股致命的香味,那是熟悉的陈思身上的味道。像是垂死的人抓住了生机,原本灌铅似的双脚,如同注入能源,两眼放光的往上爬。走到最上层和倒数第二层夹层的时候,香味预发清晰可辨,他抬头往上看,眼前全是散发着金光的不是陈思吗? 陆承武带着陈静回去后。陈思收拾了一下,素面朝天的往外跑。有些话她必须亲口,当面告诉他,不然心里不安定。她寻思楚离是回房间了,于是循着方向往上沙村跑。小叶的房子自己去过几次,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但是此刻走起来才发觉很远。脚步有些急,走到的时候已经有些出汗了。爬到顶楼发现房门禁闭,敲门也没任何反应。喊了几声估摸着楚离是没有回来。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却已经关机。于是在门口等楚离,没想到等了接近两个小时。 “陈思?” ”嗯?“ 逆着灯光看不清脸,但一定能确认。她穿着一件收紧腰部的卫衣和弹力长裤,居家的穿着并不能掩盖她的气息,两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 楚离走上来,仔细的看着陈思。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快乐,从胸腔发射到四肢,每个关节都充满了力量,最后快乐来到头顶,感觉自己几乎要离地而起。楚离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拉着陈思的手,说:”进来吧。外面冷。“ 第六十九章 陈静和陆承武顺利的买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陈思帮妹妹准备了一切生活用品,虽然来去只有九天。但这种见婆家的事,对于两姐妹来说简直像是天大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父亲和姑姑都不知道两人的计划。 陆承武自上次和陈思谈话后,可能年关将近工作繁忙,也没有再来陈思这。妹妹倒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和自己在一起。陈静彻底变得温柔,恬静,陈思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何况当务之急还有一个头痛的事没有解决——如何跟陈静沟通自己和楚离的关系?一直隐瞒绝对是行不通的,迟早公司里的人会议论,与其让别人告诉她,还不如自己主动说。心里寻思等她从上海回来,尘埃落定了就认真的把事情说开了。 楚离和自己从上次那一晚之后,过去了两周,实在如隔三秋。每次回想起来,陈思都烧红了脸,口干舌燥。那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还没有醒,一只手垫在自己脖颈下,另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腰身,脸朝着自己,昨天犹如一场梦,而这场梦现在还在继续。陈思看着楚离,才觉得这个男人除了黑一点,还真好看,额头很饱满开阔,眉毛浓黑整齐,如精心修理过一样,眼睛闭上时,眼睫毛十分黑长,像是动物园里的鹿一样。鼻梁高挺像山峦,嘴唇的线条清晰,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漠,对自己说话时,却温柔起来,无法抵挡。此刻他呼吸声均匀雄厚,像是一头跑累了,趴下来休息的雄鹿。此刻,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对了,是这种感觉让自己总是如同被吸附一样,着魔一般。 陈思环顾四周,窗户外面照进来的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变得斑驳逸彩,这个房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墙壁上没有画,没有任何装饰。一张桌子上摆满了书,抽屉紧紧的关着。上面一台电脑,旁边一张椅子。地上有几个哑铃,两个半圆形的铁环,分别带着四个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门背后有一个衣架,没有挂衣服,只有一个简单的黑色帆布包,再而挂了一卷垫子,有些像瑜伽垫。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一点女性化的东西。陈思心里想着,这个家伙看来是没有女朋友。他要是敢骗我,我要阉了他。然后想到这里,却又脸红心跳。暗自嘲骂自己怎么这么放肆。歪过头看着他,只觉得看不腻,索性侧过身子,谁知惊动了雄鹿。他把被子一角掀开。陈思就又看见了那条越过脊背,露出端倪的蜈蚣形状的伤口,她曾在篮球场上见过一次,她大概知道这是在监狱里留下的。而再仔细看,居然有一条条红红的崭新的指甲抓伤的痕迹,她盯着看了很长一会儿,突然明白了,难为情得两手拉起被子盖住脸庞。 过了半晌她把脸露出来透气,却看见楚离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羞得马上又把被子拉上去。只感觉到他凑了过来,贴着她抱着被子的脸。两手紧紧的抱住她。 “怎么了?” “没什么。”陈思的声音小的自己也听不见。感到楚离在拉扯被子,双手用力紧紧的捂住,同时整个人缩成一团,往他怀里钻。 楚离却又探下头,也拱进被子里,陈思被她逮个正着,急忙爬起来拿被子盖住他的眼睛。”不许。“ 楚离哈哈的笑着,任由她放肆。两条腿悄悄的夹紧了陈思的腰身,一下子挣脱不开,陈思摔进了他怀里。楚离掀开被子,看见她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然后滚烫的唇印在自己的脸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楚离脱口而出。 “拿着简历来的那次吗?” “对,应该是在闻到你的气味开始。” “你什么毛病?” “人喜欢上另一个人,是从气味开始。” ”那你什么气味?“ ”我?应该是臭男人的臭吧?“ ”男人味。“ ”谢谢你。“ ”谢谢我?“陈思愣了一下,”你个坏蛋!“重重的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 ”怎么了?“ ”你谢我以身相许吧?“ ”谢谢你,昨天来看我。” “我听静静说你脸色不好。”陈思笑了笑,“她说你得了相思病。一脸很着急的样子。” “静静是个好女孩。” 陈思脸色开始凝重,“她好像还是很喜欢你似的。不过我也说不上。其实静静很难琢磨的。” “她现在找到了归宿,你要为她高兴。” “也不知道那个陆承武靠不靠谱。希望他能对她好。这样……”陈思欲言又止。 “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 陈思沉默了一会,”我其实感觉到她也并没有把你当成那种对象,否则我可能会一直忍着。她可能就是想要个寄托,一个照顾她的人。“ “一直忍着,你能做到?” 虽然知道这个不是最好的回答,但她还是狠了狠心说,“当然能。“然后莞尔一笑,”还好,臭丫头找到了那个什么三十娘。“ “那我们要告诉她吗?我一直没有跟她说。” “我来告诉她吧,等她从上海回来。”陈思说完亲了楚离一下。 “我去给你做早饭。”楚离爬起来穿了t恤,却找不到内裤。正东张西望,却见她咯咯笑着半张眼睛看着自己。”怎么了?“ ”是不是不见了?“裹在被子里的她把手压在身下。 楚离就掀了被子站起身来,陈思看了一眼,羞得马上把脸蒙好。却听见没了声音,再掀开被角却见楚离站在床上对着自己。“哎呀~流氓!拿去吧!”闭着眼睛把内衣递了出来。 压抑住自己的沸腾,穿好衣服,楚离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连忙退出去关好门。进了厨房。 等他端着面条出来的时候,陈思已经穿好衣服,正在客厅里烧开水。楚离放下面条,不知从哪找了根新的牙刷递给陈思。 陈思很利索的刷好牙,拿楚离的毛巾洗脸。不一会又拿了个桶走出来,把床单塞进桶里,再倒了水和洗衣粉。才和楚离两人嘻嘻呼呼的吃起了面。 ”过年,你跟我回家吧?“ ”嗯。“陈思嘴里含着鸡蛋,笑得眯缝了眼,用力点点头。 陈静二十八日就去了上海,打算到大年初七才回来。陈思和楚离两人买了二月一号的票,计划在武汉拜访陈思的姑妈,楚离的母亲,然后大年初二去yc市,再从宜昌直接回东莞。 第七十章 阿东再过一周就要回香港过节,有些事须赶在过年前和妙经理谈妥。 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已经在国庆的时候彻底结束。代价是自己在香港的两套房产之一,还有所有储蓄。两人没有孩子,自然也没有赡养费一说。剩下的房产自己父母在住,毕竟本身就是婚前财产,因此这次离婚,等同于净身出户。离婚的原因并非因为妙经理,而仅仅只是二人关系不合,以及阿东长期在内地居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密。 妙言今天早上起来有些不舒服,陈思只见她不断的往厕所跑,也不敢上前细问。此时梁括进来,看见范文静和陈思两人,“妙言人不在吗?” “她马上回来,你可以稍等一会。”陈思站起身所。 梁括的眼睛在她身上放肆的打量着,停留在她的臀部上,后来大咧咧的直接进了妙言的办公室。陈思赶紧跟了进去,问有什么需要做的。梁括走到妙经理办公桌的对面椅子坐下,对陈思说,“你陪在这儿也行,去忙你的也行。我有事等她。”说下就没有离开的意思。梁括那放肆的眼神,和无赖的嘴脸,陈思却没打算退出来。 妙言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梁括伸着头看了一下,然后才坐下来。随后又马上起身走了出去。 妙言回来时脸色苍白,唇色也乱了。 “妙姐,你还好吗?” “没事。”妙言像是自说自话。 “刚刚梁经理过来找你,在你办公室坐了一下,然后又马上走了。” “没说什么事吗?” “没呢。” “行,我打个电话给他。” “你确信?那真是太好了,宝贝我想你。明天世贸酒店见。” 手机被唤醒后,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阿东的信息。明天是周末,有些事情确实要谈清楚,自己不可能这样不清不白的。 妙言离婚四年,一直单身一人,直到阿东两年前来东莞,对她照顾有加。她十分清楚他这样有家有室的男人想要什么,无非是彩旗飘飘。然而后来阿东越来越认真,她也的确发现这个男人和别人不一样,遇事沉稳,有事业心,而且大局观很好。最重要的是,从不沾花惹草。国庆节的时候他对她坦白自己是想要跟她过日子,而且已经和前妻协议离婚。妙言一下子乱了,她已经三十岁,那次失败的婚姻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所谓阴影,痛苦。她的性格果断,刚强,不能容忍丈夫出轨。如今不说恨嫁,却也希望能有个依靠。其实刚强的女人,反而更需要男性的呵护,她们每时每刻都像一个男人一样思考,行事,留给她们自己的温柔少之又少。阿东始终如一,现如今他已经是自由身,而她也不是黄花闺女,自然不会矫情到小女孩一般。烛光晚餐下,也许寂寞的灵魂不希望老无所依,两人正式在一起了。由于办公室恋情需要避嫌,两人只在阿东下榻的世贸酒店单独见面。而上周自己突然意识到本该两周前来的例假居然姗姗不来。马上在药店里买了验孕棒,两条杠——怀孕了。初次怀孕的妙言害喜严重,吐的死去活来。心里有些忐忑,昨夜彻夜难眠,而阿东在飞机上,今天算好他下飞机早上马上发短信跟阿东说,男人的反应显让她颇为安心。 只是这个新的手机虽然好看,却用不太习惯。而且没有隐私可言,发的什么短信都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小思啊,你现在有空吗?” “妙姐,什么事?” “这个手机你熟悉不熟悉?” “还行,我妹妹那个和你这个一样,你帮我们从香港带回来的。” “这个短信,怎么收到后直接显示出来了啊?一点隐私没有。我也没时间折腾。你知道怎么弄吗?” “哦,我来帮你设置一下。” 陈思熟练的把手机的短信通知设置成不预览。 “咱来测试一下,我现在发一条,你看看还会不会直接显示。” 果然,这次只有一个简单提示“您有一条新信息” “老了,都跟不上了。”妙言笑着对陈思说。 “妙姐,刚才我看你脸色不好,注意休息。”陈思笑了笑,“不过现在又好多了。” 妙言心想,你们这些人精,估计瞒也瞒不了多久。 第二天早上阿东直接到长安妙言的住处接她,妙言一直很注意避嫌,长安镇的公寓附近住着较多的同事,不是特别方便。 “你还好吗?”阿东用手盖住妙言的手背,“手都是冰冷的。” “有些反胃,正常。” 虽然公司是允许给港籍高级经理配司机的,但阿东坚持不要。只是买了辆挺便宜的本田,然后适应了左舵驾驶。长安到厚街只有三十分钟不到的距离,两人一路上无话。到了世贸酒店,阿东没有熄火,听着轰隆隆的引擎声,对妙言说:“嫁给我吧?” 妙言本来板着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用一种滑稽的表情看着他,阿东却没有笑。 “你认真的?”妙言戏虐地问。 “难道你不是?” “那我要把孩子生下来了哦。” “那当然,这是我的孩子,你可别动别的念头。”阿东作出很凶的表情。 妙言歪过身子,冲阿东的脸亲了一口。阿东张开手抱着妙言,轻轻拍打她的背。 “砰——”的一声响,有一辆摩托车从左撞了上来,摩托车手从引擎盖上翻了过去,接着旁边有人围观,还有些人拿出手机拍照。阿东让妙言坐在车里别动,自己马上熄火下车。 ”怎么开车的啊?“地上的男子戴着头盔,大声喊道,”妈的,我这里好痛……!“ 行人又有两人停下来拍照。 ”你有没有事?“阿东弯下腰对地上男子说。 “当然啊!你让我来撞撞你试试看?”男子嘴上说话大声,却仍然倒地不起。 “明明是我们停在这里,你自己撞过来的,你以为我们傻啊?”妙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车,双手叉腰。 “哇~,这位女士真是蛮横!两人在车里亲热,还居然说别人撞你们?”旁边拍照男子大声嘲讽道。 “就是,就是”另外一个穿黑短袖的高个男子说,“还有没有王法了?开车的不停好车,在这马路中间搞男女关系。” 妙言一时语塞,却又气的发抖。 “我们去医院吧?先生?” “去医院就去医院,伤到哪里你给我赔偿。”说着把衣服捞起来,居然有一大片青紫色。”啊——,好痛,这是不是骨头断了啊?“ “你这不像是刚刚撞出来的,光天化日之下,你想讹我们啊?”妙言把阿东往后推了一下,站在男子面前。 “谁敢讹你们啊,但是我这伤,你们是要负责的。” “没问题,我负责,我们去医院吧。”阿东拉了拉妙言的手,表示大事化小。 “去医院没问题,但是他们两人要一起去。”地上的男子指着旁边两男子。“他们是证人。” “我又不会耍赖,随便你,随便你。” “你哪个眼睛看见别人亲热?”突然有个黑黑的短发男子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我何止看见,我都拍下来了。”高个黑短袖的男子说。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诺——”男子很熟练的滑动着屏幕。 男子闪电似的伸出手,抢过他的手机。并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你……你这人怎么抢人家东西?“高个男子没想到此人这么胆大。 ”谁派你来的?“ ”什么谁派我来的,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客气。“男子目露凶光。 “拍照没问题,可你这张照片拍的时候,好像还没有撞车。”短发男子毫不示弱,“你是先拍,再撞车。我觉得你是偷拍,先侵犯了人家隐私,现在又碰瓷敲诈。“ ”我不知道你胡说些什么。“男子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把手机还给我。“ ”你还是老实的说,是碰瓷的呢,还是谁派你们来的?“ ”你他妈少管闲事!“男子压低声音,又推了一把短发男子的肩膀。接着又推了一下。突然短发男子把肩膀往后一缩,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拧,男子身子往前冲了出去,而脚底下却又有只脚绊了自己一下,同时背上被重重的的推了一下,男子几乎弯腰飞着摔了出去。旁边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喔——”了一声。 ”楚——”妙言刚打算喊他,就被楚离一个眼神示意了一下。阿东也注意到了,于是没有开口。 “你们两位可以走了,大家也别看热闹了。这三人绝对是骗子,我已经报警了。”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骗子?”躺地上的男人站了起来。 “你们老早就蹲在这里等人家,这个手机就是证据。你们从车子还没停下,就开始拍照。我怀疑你们是受人指使,来跟踪别人。顺便讹钱。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待会跟警察说。“ 另外一个拍照男子急冲冲的朝楚离面门就是一拳,楚离稍稍偏过头,躲过这一拳,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抬起膝盖,顶在那人裆部。发出一声难听的叫喊,弯着腰蹲了下去。地上男子反应极快,爬起来就跑,一点受伤的样子也没有。地上两人也朝人群外面挤着跑了出去。楚离跟着跑了出去。 妙言惊魂未定地看了看阿东,阿东耸了耸肩膀。然后两人赶紧上了车,开往酒店地下车库。人群也四散开来。 楚离跑出去时,三人已经跳上摩托车,一溜烟的跑了。他拿出手机,通讯录里有两个号码,并打了好几次。随便拨通了其中一个,被掐断了。笑了笑,心里清楚这应该是那两人其中一个的。回到叶奶奶的店里,手机铃声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竟然是妙经理。 “楚离,对吗?“ ”是的,妙经理。“ ”刚才多亏你了,你没事吧?那些人可都不是好惹的。“ ”没事,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你怎么知道的?“ ”妙经理,我以前是学什么的啊?“楚离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不没当过正经的警察吗?“ 楚离只是笑没有作答。 “阿东喊你来吃饭,你来不来?” ”我不方便打扰了,这边有家烧腊店是朋友开的,我在这里挺好。你们注意安全,以后就不要再街道上轻易停车了。“ 虽然楚离丝毫没有开玩笑,妙言却还是尴尬的笑了笑。 ”那好吧,谢谢你。“ 挂了电话后,楚离反而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妙经理和阿东的事,公司应该很少有人知道,包括自己,今天更像是被人抓了个现行。仔细的把通讯录里每个号码都抄下来,包括通话记录和短信联络记录。而在删除短信里,有一条:“记得拍照”更是很难不引起注意。 世贸酒店里,阿东长期居住的套房里,一个卧室,一个小卫生间,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里面有一张书桌,一个沙发,一个茶几。此刻两人坐在沙发上,阿东握着妙言的手。“我们结婚吧?” “怎么结?去哪结?” “到香港注册,然后再回你家见亲戚。” “以后呢?公司里不支持我们这样的关系,我是人事部的,自己很清楚。” “只是不支持,没有不允许,更没有条款说要禁止。” “有些利益冲突,高层一定会让我们其中一个辞职的。” “那我辞职好了。我这里有些朋友,可以到别的公司,反正还会在东莞。” “不,我看我辞职比较好。你在公司沉淀了这么久,前途比我好。我是做人事的,哪里都可以。更何况现在有了孩子,生下来后,我要照顾宝宝一段时间。”妙言冷静下来后,思路十分清晰。 阿东觉得这样安排合理,两人在一起是需要经济支撑的,阿东净身出户,好在薪水比较高。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照顾好妙言的身体,阿东今年三十五岁上下,比妙言大了近五岁,孩子,是两人爱情的结晶。他是无论如何不允许任何差池的。两人商量好,请一个钟点工保姆到妙言长安的公寓给她打扫卫生,照顾起居。 “这个楚离,真是很特别。”阿东突然想起来刚才的事。 “他以前是警校,后来犯了错,进了监狱两年,后来自己出来再考大学。确实是非常特别,身上有种那种……“妙言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像是中国的古典人格。“阿东接过话头。 妙言笑了笑,“你还知道古典人格?你们香港人都西化严重。” “我可是正宗的中国人!”阿东昂过头,“五千年的风和雨啊,藏了多少梦。~“ ”嗯,普通话果然和华仔一样——不标准!“ ”他其实很有前途,jerry和desmond对他评价非常好。“ ”那孙宁升上去了,就可以考虑他了。“ ”嗯,不过孙宁就算升上去,也只是职位,架构上只要梁括没有升,大家都没有机会。“ ”梁括真是个老色鬼。“妙言恨恨的说。 “怎么他欺负你了?” 妙言摇摇头,没有说话。 ”孙宁的升职,已经下来了吧?“ ”嗯,已经批了。“ ”很好。“ ”工艺部门的升职,你怎么这么关心啊?“ 阿东笑笑不说话,这都是他的战场。 第七十一章 李浅慧今年最开心的事,还不是儿子回来了,而是他带回来的那个明眸善睐,手脚麻利的会说湖北话的姑娘。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将来的儿媳会是什么模样,都不如这个招人喜欢。有样貌,条子好,看着她走路的姿势和体态,也是个强壮健康的好女子,将来生儿育女不会困难。 楚离家有一套顶楼的房子,带一个阁楼,那是他刚刚考上警校的时候,楚天奇用自己毕生的积蓄买的,后来一家人搬到这里,又把原来的两居室卖了,后来打官司也基本上折腾的差不多,这几年风平浪静,又开始有了些积蓄。楚离在广东也存了十来万,打算给母亲五万,自己留了五万。母亲却拒绝了。 “你也是有媳妇的人了,该存钱做些打算了。” 楚离哭笑不得,“这还八字没一撇……” “你瞎说什么?你这还八字没一撇,你别学现在的年轻人,你也是见过事的人。脚踏实地,别辜负了别人。这个女孩子,我看你再怎么挑,也挑不着更好的了。你不好好把握,人家可耽误不起。” 楚离自然明白妈妈口中“见过事”的含义,只是眼下也不着急结婚,只是点点头,“我隔几天就去她家,见见她姑姑,还有她父亲。” 母亲面色凝重,楚离自然知道她担心自己的历史,也不说破。 ”妈再给你点钱,要不你把彩礼交了?“ ”妈你说什么呢?这个事由不得咱。你宽宽心,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为我的事上心。“ ”你今年都二十七了,马上三十的人了,还让我不上心?“李氏仰着头看儿子,”妈这里有三十万,你拿去看看房子,现在听说涨价了,你付个首付,我每月还有退休金,帮你供着。“ ”妈,这个你存了不少年吧,千万别瞎想,我以后还指不定在哪儿飘着呢,以后自己买。“ ”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连我一个老太婆都不如,这个房子涨的一天一个价,现在不买,将来哪买得起?“ ”妈,第一,你不是老太婆,第二,将来我一定能买得起。“ ”小陈马上洗澡出来了,咱先别说了。你有没有想好买点儿什么去宜昌?“ ”还要买什么?“ ”你总不能空手去啊?“ ”可……“ ”我帮你准备,你别管了,去陪小陈。快!“ 除夕的晚上,破天荒的三人一起吃年夜饭。李浅慧准备了不少拿手菜,排骨莲藕汤,武昌鱼,牛肉豆丝,紫菜心,还有一笼屉陈思从来没有吃过的糯米丸子,后来楚离告诉她,这是武汉最有名的蓑衣丸子,做法挺复杂。要淘米,还要选紫白糯米混合,然后剁馅儿。肉,鱼,荸荠,香菇,做成丸子,最后裹进糯米里,蒸一个来小时。看着楚离妈妈忙上忙下,陈思突然鼻头一酸。楚离问怎么了,她只是不说话。后来才说她是想起小时候母亲忙乎年夜饭的模样。李氏不知道陈思妈妈已经不在了,说孩子应该是想家了,并催促楚离大年初二带她回宜昌。三人一直忙活到十点多,才聚在一起看电视。后来陈思打了电话给陈静,那边好像更加吵闹,说是在外滩看风景。 晚上十二点,陈思被鞭炮声吵醒,旁边楚离不见踪迹,有些担心,看了一眼窗外的雪下的很大。很多人家的阳台都是一片浅白色,远处一颗古老的叶子掉光的银杏树枝上的雪花被鞭炮的巨响震动得簌簌滑落,起来披上衣服开灯,打开房门。发现阳台上的门没有关,而万朵烟花的映衬下,母子两人穿着很单薄,在阳台上顶着雪花,正蹲在雪地上,合伙撕开一捆鞭炮,李氏把鞭炮卷伸开铺的远远的,这样鞭炮声会更延续绵长,楚离则拆开引信,打火机则放在旁边的雪地上。新的雪花又盖了上来,两人头上已经有些沾白,嘴里发出来的热气像是生命的韵律,不断伸展,消失,伸展,消失。守岁这一古老的仪式传承下来,带给每个家庭新的希望,一年就像是一页,守岁就是翻页的这个动作,它神圣,不可反复,没有拖泥带水,带走过去的疲惫,迎接新的希望。陈思也不觉得冷,只是安静的看着两人忙乎,直到楚离用打火机的火苗,点燃鞭炮,引信热烈的燃烧,引发一轮震耳欲聋的炸鸣。两人跑进来才看到穿着睡衣的陈思,李浅慧说孩子快进去,别着凉了。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温暖如婴,笑了笑扶着她进了房间。然后才下去休息。楚离点燃鞭炮关好门,回来一把抱起陈思,她两脚腾空,搂着他的脖子,哈哈的笑着。 两人挤进那张小床,楚离剥去陈思的衣物,把她搂进臂弯,她喜欢他的暴风骤雨,充满着野性的力量,又总是柔情似水的,照顾到每个角落。 大年初一不睡懒觉,两人都早早的起床,帮李氏鼓捣早饭,然后就出了门。在巷子里穿来穿去时,陈思居然看到昨天晚上远远看见的那棵古老的银杏树,积雪又重新爬上了枝头,而昨天的已经化成冰凌。 “漂亮吗?” 陈思点点头。 “已经五百多年了。” “那应该是明朝对吗?“ ”对,这棵树叫汉阳树,有首诗你应该也听过,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也有人说崔颢的汉阳树是泛指的汉阳的树,不是说的这一棵。“ ”这棵树肯定有很多故事了。是棵有故事的树。“陈思仰着脸,细密的阳光照在她脸上,顿时光芒四射。 ”很多故事,我妈妈小时候总是讲不完。“ ”那你跟我讲讲呢?“ ”我们边走边讲吧。“楚离抄起陈思的手。 ”从前啊……“ 陈思笑了一声,楚离马上停下来看着她,陈思说:“怎么所有的故事都是从前?” “悲伤的故事都是从前,快乐的故事,那一定是现在了!” “对不起,不打断你了,快讲吧。” “过去的大家闺秀都要会一样手艺,才好嫁人,有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汉阳姑娘最会刺绣,绣遍了天下的花朵。汉阳人说我们这有一棵汉阳树会开银杏花,你如果能把它绣出来,那真是了不起。姑娘就来到树下,碰到当地一个老人,老人说她在这几十年都没有看见过树上的银杏花,只是地上掉落的花瓣。姑娘不灰心,在旁边搭了个小屋,天亮就望着树,之夜也不睡。她守了七七四十九天,花还不开,人们都劝她回去,她仍然坚持要等到杏花开。一晃又是几天,突然有一天姑娘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赶紧从小木屋里出来看,花真的开了,她赶紧开始绣,可惜才开始描边,花就谢了,姑娘伤心地哭了。从此她不再与旁人说话,一会儿呆在树下喃喃自语,一会哭哭啼啼,从小木屋进进出出。别人说,她疯了。又过了九九八十一天,姑娘忧郁的死在她的小屋里,她身旁留下一副完美的银杏花刺绣。好心的村民把她葬在银杏树下。就在姑娘死后的来年,银杏树万花竞开,很美的花,经久不凋谢。当地人说,是姑娘感动了银杏花仙子,也有人说,那就是姑娘死后成了花仙子,显灵……“ 楚离看着陈思,陈思摇摇头说:“姑娘真的好专一。” “执着。” “是不是汉阳人都这么执着?” “其实全世界的人都一样吧。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事,人,就特别执着。” “现在没有树叶,感觉不到那种美,什么时候开花啊?” “什么时候开花我不知道,但是秋天的时候,这里会金灿灿的。” “那下次一定要来看一下了。”陈思翘起嘴,在楚离腮帮子上啄了一口。 汉江浑浊滚滚的江水给人雄厚的气势,而江滩,即使在冬天也并不是空洞无物。枯萎的芦苇被风吹的犹如一个个腰肢柔软的舞女,随风摇弋,给人一种轻柔的美。不断的有几只坚强的鸟在江滩上起起落落,它们不知是忘了南飞,还是被这片芦苇荡给挽留下来。 从银杏树下汉江对岸,两人嬉笑怒骂的走了快一个小时,越走越热,来到岸边。看着那绵延的芦苇荡,楚离从口袋里拿个相机出来,是佳能的那种数码卡片机。 ”我们拍张照吧?“ ”怎么拍?“陈思东张西望,”那边有个大爷,让他帮咱们拍。“ 楚离小跑到大爷面前,不一会看见大爷乐呵着走过来。 ”来,你们俩站这里。“大爷并不老,而且明显是懂拍照的。“靠近一点儿,害什么羞啊。两口子吧?……好咧……再来一张……喂,你说你大老爷们笑得那么难看?笑跟哭似的!“ 陈思没忍住,一下笑开了,老大爷机灵的按下快门。 两人谢过老大爷,就往黎黄陂路去了。 黎黄陂路是曾经的租界,街道两边的异域风格的建筑让人觉得如同穿越。但随便知道点历史的都知道,这些即是一百多年前不平等条约下的耻辱产物,却更是民族强盛后将列强赶出中国的最好证明。如今盛世太平,平凡人对建筑之美无法抗拒。虽然是大年初一,游人络绎不绝,楚离轻轻的给陈思讲述临江饭店,新泰楼,宋庆龄故居,顺丰洋行,俄国巡捕房,信义楼,美国海军青年会。每一栋楼都有自己的故事,曾经这里繁花似锦,如今门口罗雀,鞍马稀疏。在树荫下,接受了岁月的馈赠,也等待着来年的风霜雨雪。 “你要喝咖啡吗?” “我不喝咖啡的,舌头太笨拙,领略不了咖啡的妙处在哪。”楚离觉得说实话才能坦然。 “那我带你去尝尝吧。” “晚上如果睡不着觉,就麻烦了。” “睡不着?你这几天睡得跟猪似的。”陈思嘻嘻的笑,眼珠一转,把脸凑过来问:”是不是太累了?“ 楚离看着她,发现她说完自己脸却红到了耳根。自己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心说你睡得才香呢,我晚上盯着你的脸一看一个小时,你都不知道。 ”就这家吧?“陈思指着一家叫“汉口往事”的咖啡馆。 楚离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陈思进店后就去找洗手间。店里安静异常,楚离剩无旁人,居然敢到一阵虚空。 服务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楚离不懂每个咖啡的区别,正犹豫着,她见惯了新手,便问到,喜欢甜些还是苦些?楚离答道:“给我苦些,给她甜些。焦糖玛奇朵吧。” 又点了一份华夫饼,一个派,几块曲奇。 陈思倒是喝的津津有味,显然不是头回。是甜到深处,她笑着说:“咖啡加了爱情,本来是苦的,就会变成甜,加了奶就是放了想念,本来酸涩,会变得浓郁。” 楚离喝了一口苦的粗矿的杯中物,但觉里面没有半点爱情,也没有丝毫想念。暗笑,你这个比喻看来不太恰当。眼瞅着陈思喝完,就赶着她出去。陈思问:”怎么不多坐坐?“ ”我闻不到你的香味,有些慌。“楚离暗示咖啡店的咖啡味掩盖了陈思的香味。 出得门去,楚离的手机就响了,居然是董锐。看了一眼陈思,才接了电话,董锐说政委退休了,有个欢送会,打算大年初三,让楚离务必去一次。楚离说自己初三要去宜昌,不如今天就去看看政委。董锐想了想,觉得也行。给了地址,就让他过去。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政委。“ ”政委?“陈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之前警校的政委。“ ”行啊,那要进公安局了吗?“陈思眼睛故意眨巴几下,故意假装得害怕。 ”不会。“楚离捏了捏她的手,以作鼓励。 “那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得买些东西,才好上门。” 楚离粗线条没想那么多。 ”刚刚那个是你以前的同学?“ ”就是去年在火车站接我下火车的,你还记得吗?“ ”嗯“陈思点点头,笑着露着象牙般洁白的牙齿,”静静还说你被抓走了,问我怎么办。“ 政委住幸福巷,离得很远,看了看时间,到那边也要一个多小时。带着陈思上了公交车,不一会陈思靠在楚离肩膀上睡着了,楚离看着窗外,街道变得越来越熟悉,路过江夏商业广场时,楚离一眼看见当初那块铝合金边框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的墙角。心里没有半点波澜,只是抱紧身边的人,闭上眼睛。 敲门时,董锐开的门,楚离进门才看见政委的身影,男人看起来五十出头,腰杆笔直,瘦削,穿着中山装,楚离眼睛湿润,喊了声政委。政委热情的过来招呼两人,夫人也拉着陈思的手,笑着左看右看。陈思嘴甜,知道说叔叔阿姨,我们来给你拜早年。 政委看着楚离,说:“你变黑了。企业里的生活适应吗?“ 喉咙像是塞了些什么,有些难以开口。楚离只得点点头,不断的深呼吸。董锐过来打哈哈,”女朋友都找好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董锐一年来又胖了不少,有这双下巴的娃娃脸尤其显得稚嫩,不像孙雷那种总是在抓捕,临战的火线刑警,他主要做证据收集,有些像文职。兴许是没那么辛苦。 ”别光说我啊,你呢?“ 董锐笑了一下,“我没你那么酷,连女朋友都没有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这插科打诨倒是把刚才的酸楚一扫而空,楚离也恢复了镇静,站起身,双手捧过政委递过来的热茶,“政委,你怎么就退休了?” “傻小子,我就不能享受一下人生?” “你倒是说到做到!”师母突然咬牙切齿的插了话,瞪了一眼政委,才带陈思到里间去了。 “政委从警校退下来,但是很快又会返聘回去的。”董锐吹了吹杯子里滚烫的茶汤。 “闲不住,闲不住。不过现在的孩子和你们那时又不一样了。” “现在的孩子更聪明了,体力可能不如我们那会。” “有责任心,又有正义感的少。”政委看看楚离,“有那种天生的侠义心肠的就更少。虽说我们我们这行都是秉公执法,照章办事,但是如果没有强烈的正义感,使命感,真的很难把队伍拉起来。” 楚离看见政委的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眉毛里掺杂着白色粗长的几根,脸过于瘦削而使得眼睛深深的凹陷,那双眼睛的光芒像是从岩石的缝隙里射出,遥远而有神。 “政委,你返聘后是回学校?” “可能不是。” “政委可能会加入刑警总队。”董锐接过话茬。 “那太辛苦了。” “闲职也就不会来找我了。” “您还是好好注意身体,早点享受享受,带师母出去旅游,多好?” “闲不住,闲不住。哈哈——” 政委姓程,单名一个正。父亲也是公安系统的人,所以从小耳濡目染,父亲熏陶下几乎不可能走别的路。他之前已经从事刑侦很多年,后来才进的警校。师母以前是公安局户籍处负责照相的,据说政委有一次去查嫌疑人户籍,路过时,看见一个长得跟自己的嫌疑人很像的女子,误会后,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说怎么逃这儿来了?胆子真大!师母倒是对他一见钟情。可惜两人膝下无子女,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带着这个巨大的遗憾,两人也磕磕碰碰走到现在。可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政委和师母当年对楚离非常好,像是对自己的儿子一样。直到后来出了事,楚离才主动避开他们,一方面是自己心里有愧,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几人聊得正酣,一阵敲门声传来,师母从厨房里跑出来,对三人说,你们坐,我来吧。师母打开门,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女孩穿这一件奶白色的大衣,身材修长匀称,手里拎了一个绿色的手提包,脚上穿着一双齐膝的黄色长靴,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眼里闪着光。微笑的朝里探望着,嘴里说了声:“你好。” 第七十二章 看见小叶出现在门口,楚离着实吃了一惊,甚至有些错愕。而看见身后的孙雷,则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听见楚离喊小叶,陈思也跑了出来。小叶见了楚离,没有一丝惊讶,只是看见了陈思的一瞬间,表情微微有些发僵,但瞬间便恢复过来。她给政委,董锐,陈思分别拜了个年,然后大方的坐下。陈思冲楚离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一下,就又进了厨房。师母牵着小叶的手,左看右看,嘴巴笑得合不拢,彷佛陈思和小叶都是她的儿媳妇。“今天真是好日子,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叶,叫叶晗。” “孙雷真出息了,姑娘伢长的灵醒得很!“ 孙雷把手里拎的一袋东西放在电视柜上,然后掏出一包烟,给政委董锐各递了一根,他知道楚离不抽烟。伸出手咧着嘴在楚离肩膀上拍了一下。 政委接过烟,歪着脑袋凑近董锐举过来的火,两人用手掩护着火苗,把烟点燃。政委看了看小叶,笑眯眯的问:“你不是湖北人。” “嗯,我是东莞的。” “哦,那来这里还适应吗?我们这里很冷哦。” “适应适应,穿了这么厚就没问题了。” “在那边好好照顾孙雷,他是个有上顿没下顿的。” “小叶还在读书。”孙雷两手搓在一起。 “哦,那就更好了。他可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将来你做贤内助,我们才放心。“ 小叶笑了笑没做声,看了看四周,又站起来说:”我去帮帮忙,你们聊聊。“说完走进厨房。 ”你们俩在东莞经常凑一块儿去吗?“ ”也不多。雷子忙的很。” “小叶是楚离介绍给我的。”孙雷腼腆的笑了一下,看了看楚离。 “现在啊,就差董锐一条光棍了。”政委指了指董锐的胸脯。 “离哥也给我介绍介绍!”董锐真心的流露出羡慕,“长得刮气就是有用,认识的丫头都灵醒。” “他刮气是他的事,你还是要你自己长心眼。”政委倒是不客气。右手轻轻的把烟灰蹭在烟灰缸的沿上。”我说你们两上次那案子怎么样了?“政委丝毫不避讳楚离在场,直接问起案子。 ”棘手。每条线索都是死胡同。“孙雷看了看董锐,”他那边估计也够呛。“ ”嗯,好像跟你那边联系不大。“ ”尖板眼……“董锐抱怨了一声,三人不再讨论案件细节。 政委的房子布置的比较简陋,家具都很简单实用,桌子柜子都是原木颜色,沙发也是木质,上面放了些棉布质地裁剪的十分妥帖的垫子,茶几也是实木做的,政委夫妻两都不太喝茶,所以没有摆放专门的茶具。地板是大理石,上面铺了一块米黄色的大地毯,从沙发下一直延伸至茶几下。电视柜上放了一台老式的lcd电视机。两边各放了一个柜子,上面放满了各种各类的书。师母开了空调,房间里十分温暖舒适,客厅宽敞明亮,阳台窗户玻璃擦拭得非常的干净,能清晰地看见外面飘扬的雪花。窗外紧挨着一片湖,再远处有一片山。楚离对这里十分熟悉,那一片山是青龙山森林公园。那里承载了楚离对初恋的所有回忆。经常从理工大学坐公交车到青龙山公园,然后在那里呆上一天。直到黄昏时,阳光都躲起来的时候,才回学校。大学四年过的风一样快,在自己终于找回了自己时,才发现并没有留下什么。初恋也脆弱的像风一样,在毕业后各自漂泊。现在回想起来,两人并没有实质性的恋爱关系,还只是懵懂的爱慕,仅限于牵手,亲吻。而自己和陈思的激烈缠绵,如同某种信仰一般,让自己坚信不疑这是毕生所爱,这是初恋远远未曾企及的。 “楚离你什么时候回去?”董锐从阳台上走了进来,边问边转身关好移门。 “打算初四。” “那我家你不来了啊?” “咱们有的是机会。“ ”你考虑过回武汉吗?“董锐神秘的笑一下,“反正嫂子也是湖北人。” “看看情况吧,我现在工作在那边,身不由己。” “要我说,你就是吃刑警这份饭的料。”孙雷插嘴道。 政委瞪了他一眼,“能干刑警的,到哪都能成事。” “那是那是。离哥现在可不得了,底下也有十几号人了吧?“ ”哪儿来这些破牛皮吹的。“楚离看看孙雷,”我只是个小组长。“ “你们车间里美女很多吧?”董锐凑近过来,拿胳膊肘子顶了顶自己。 “还行,真不少。” “嫂子也是?” “差不多吧,她在办公室里,车间里的女孩年轻漂亮的也很多。” “那你肯定很多女朋友吧?” “你小子心术不正啊!”政委大笑着说。 孙雷也笑着说,“你以为楚离是你啊!” “我怎么了?我是出淤泥而不染。” “谁是淤泥?”孙雷佯装怒意。 “你啊!” “贼喊捉贼了。” “为什么那么多年轻的女孩子不读书,都去做女工呢?应该没什么前途啊。”董锐看着楚离,从他嘴里问出这么个严肃的问题是罕见的事。 楚离看了看政委,再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然后说:”其实生产线上的女孩子都是有些原因的,我观察了这么久,大致分成几类。绝大部分是经济原因,没有机会读书,家里不支持,或者家里有弟弟妹妹,又或者父母亲身体不好,治病要钱,只能辍学。第二类是最多的,不喜欢读书,可能比较贪玩,没有好好努力,成绩当然不好,没有办法继续读书。客观因素就是教学环境不好,偏远落后的地方。第三类就是比较少数的,有些人被欺骗,说广东怎么怎么好赚钱,根本没有考虑别的活法。第四类也是最少的,因为感情因素,早恋了,失恋了,想要逃避,麻痹自己。“ ”你说的都是女的,那男的呢?“ ”我们公司在东莞有很多个分部,全部加起来接近十万人,你知道男女比例吗?“ ”如果是一半一半你肯定就不问了,那我猜个三七分吧!“董锐兴致勃勃。 ”女性比例占百分之93%。“ ”尖板眼!!!那你能这些人都是在花丛中啊!“看了看孙雷。“那年龄呢?会不会全是大妈辈的啊?” “我们车间统计平均年龄不超过22岁。实际还不到。“ ”发泡吧!你~“发泡是武汉方言,指人吹牛。“什么叫实际不到?统计出多少就多少嘛。“ “多少人用假身份证你知道吗?”孙雷插一嘴。 “你们不查怪谁?” “你能查得完吗?我派你去火车站查,你一天能查几个?“ ”这只是你们公司的现象吧?能代表全部吗?“政委嘴里有些茶叶末子,他弯腰抽了张餐巾纸。 楚离没有理会两人拌嘴,看着政委说:“确实只是我们公司的情况,这取决于资方的工作性质。重工机械产品企业,或者需要力量的工种,比如仓库那种需要搬运的,再比如有些叉车工,保安,打包车间,那种需要男性的多,但是东莞绝大部分可以说都是加工型企业,都是劳动力密集性的手工作业居多,要求精细,耐心,视力好,所以基本上大部分的企业都是女多男少。他们都认为男的一多就难以管理,纪律,安保压力会变大,不稳定因素多了用人单位就偏向考虑女工了。最重要的,女工的工资要求也比男工人低,养家糊口的压力大部分还是在男人身上,难免一个男工人要的工资都会比女工高上一点。“ 董锐还是对年龄比较感兴趣,“如果平均年龄都那么小,她们的生活状态怎么样呢?” “生活是十分艰苦的,平时穿的衣服都是厂服套着自己的衣服,她们想想反正都穿成一样了,连穿衣打扮也都省了。吃的都是食堂,我们工业园很大,食堂有很多个消费等级,三元,五元,十元,都有。三元基本上就是一个花荤(一小荤)两个素菜,五元就两个花荤,十元一个大荤,两小荤,一素。我们男的吃饭多,很多人就冲着五元十元的去了,她们都是买三元的,十分节俭。有些工程师会故意跟她们套近乎聊天,其实也是趁机把菜端去跟大家分享。平时也不吃零食,在宿舍里我不知道,她们在生产线上做事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吃东西的,我们有时买些巧克力给她们犒劳一下,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了。住的集体宿舍,6~8人一间,有些厂的宿舍住人更多。床是那种上下铺咱学校一样,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工作时间长,基本上十二小时是十分正常的,很多人为了多拿些加班费,一个月只休息一天。我问过她们为什么不好好休息更好的工作?她们说休息了就肯定得花钱,购物买衣服逛街交通费等等,还不如安安静静的在这里上班,反正也有姐妹们聊天。出门从不打车,永远是坐公交车,带雪花符号(有空调)的都不坐,逢年过节,要回家都是坐绿皮火车,现在有很多地方又是和谐号动车,又是特快,可我见她们都不舍得买。有些人图便宜会坐客车,对于身在外地的单身女孩,这是非常不安全,不方便的。你们电视里应该看见,广州有几万人骑摩托车回乡,这可一点不夸张。“ “这个可以理解。”董锐虽然出身富裕,现在多年的基层锻炼,已经知道民间疾苦了。 政委插进来说:“我在报纸上看见一个新闻,说一名记者,去深山里采访一位单亲妈妈,住在昏暗潮湿的小土屋里,没有电灯,透过破破的窗户带来一丝光亮,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孩坐在有些起潮的湿棉被上,手里捧了一个大碗,碗里是一碗泡面。记者好心的说‘不能总给孩子吃这个’,妈妈却说‘不总吃,今天是孩子生日,她想吃很久了’。你们都是跑基层的,不去了解,你真的很难相信,你以为的垃圾食品,会是这小孩心里惦记了很久,直到生日才能吃上的美食。” 楚离点点头,“咱们过腻了的日常,可能有些人拼命努力,也触不可及的未来。”看了一眼董锐,才把话题回到他感兴趣的年龄。 “整体平均年龄这个问题要摊开来说就复杂了,虽然南下打工看起来不是什么十分有前景,有奔头的营生。但谁不是心怀梦想?毕竟有些人在车间里升职了,做组长,主管,经理,极少数聪明勤奋的的确能做到,还有些嫁给了工程师,毕竟受过良好教育,都有自己的职业规划,过了几年也就生活安逸,再有些见识了社会,自己也找到了商机,等等这些先例都给她们指引了道路,让她们看见了希望。可现实就比较残酷了,来东莞的十个人里,九个半也只能带着一年的薪水回家,明年又仅仅是重复另一年,这样三五年下来,很多人当初的劲头被磨平了,厌倦了,看不到希望又会进入另一个领域。所以十七十八岁来,二十二,二十三就回去了。然后另外一批新人又来了,又走了。就这样。” 董锐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说,整个东莞阴盛阳衰了?“ ”那倒也不。很多女工都是很早结婚的。在偏远的贫困地方,就拿咱湖北来说,很多姑娘十九二十就结婚了。那她如果要出去打工,丈夫肯定不放心啊,所以有一部分是随妻南下的。这些男青年找到工作的倒是安分,可我刚才也说了,人事都是偏爱女工,那么就有一部分人会变成无业游民,或者说待业状态。“ ”楚离说的对,流动性极大,今天他在广州,明天就去找老乡到了东莞,后天去惠州,大后天来佛山,治安不稳定因素就出来了。我们处理的很多都是这种身份背景的。他们一个个按照籍贯居住在一起,慢慢的拉帮结派,湖南帮,四川帮,东北,河南,云贵,江西,几句听口音就能分出来。老婆有工资,几个愿意养着个大男人?这些人逼的急了,寻不着工作手头没几个郎当,慢慢的就走歪路。抢劫比较多,现在一个手机也几千,一个耳环几百,一个项链一两千,一个女包抢下来好歹能弄个四五百,运气好碰上工资日,两三千就到手了,所以飞车抢,公交抢,入室抢,应有尽有。说实话,不是我们无能,实在是警力不够。最多的就是飞车抢,很多人报警都是捂着耳朵来,还有些被拖在地上裤子都磨破了,狼狈不堪,我们也没多大办法,监控装的不够多,发展太快,很多地方都来不及布控,人就涌进来了。“ 楚离点点头,接过孙雷的话茬,“我们公司有个女孩,是个工程师,人长得小巧,因为有男朋友了,所以在外面租房子住,由于上班时间比较早,每天七点左右要走挺长一段路上班,中间有一段路……不说偏僻吧,人确实不多,但好歹也是街道。有天早上被人从后面用手肘锁住咽喉,然后另外一个人把她的手机和包抢了去,她哭了一路到办公室。而最奇葩的是,第二天同一条路,同一个路口,又被两男的截下来,一个男的坐在摩托车上,另外一个拿着把管制刀具,让她把刚刚新买的手机交了去。人是哭的不行了。” ”你刚刚讲的是飞车抢,那公交抢和入室抢作案特点呢?“ 孙雷把烟头摁灭,说”公交抢我没见过,但是报案人说几个人拦住他们,搜身,搜包。可以想象是十分猖狂了。“ 楚离动了动嘴皮,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么嚣张,司机和售票员就不阻止一下?“董锐有些气愤,手指头点到茶几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因为都是团伙,一次七八个人,几人把守前门,几人把守后面,司机也是敢怒不敢言。“ ”其实人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身边这样的人最多了。“楚离点点头,”不过就算是一两个男人,没有受过训练,轻易的还管不了这事。“ ”离哥你也碰上过?“ 楚离没有说话。 “要是离哥碰上这事,就算那帮人倒霉了。”孙雷笑着说。 政委咳嗽了一声。董锐和孙雷都很有默契的闭嘴。 ”入室作案就比较危险了,我去年听报案人说,他们三个男的,咳咳……,他妈三个男的!正睡觉,晚上十二点多,听到窗户被人打开,外面的防盗窗也被打开了,然后进来估计两个人,三人都不敢睁开眼睛,拿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几包烟,还有一个钱包,一个手机,后来估计看见里面睡着的人是男的就赶紧离开了。“ ”这也太怂了吧,三个男的也不反抗一下?“ ”你错了,他们这么做是对的,如果对方带了刀呢?“楚离低声说。 董锐和孙雷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楚离的口中。”离哥真的变了,这是好事啊。“ 楚离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你说男的他们也敢进,要是女的,那还不如人财两空?”董锐站着用手枕着木沙发的靠背,一只手托着腮帮子。 “一般的女孩子是不敢在外面租房子的,除非有男朋友,就算要租也是挨着工业园。” “离哥你租得房子离工业园远吗?” “我没事,我租的是小叶家的房子。”楚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你和小叶认识?”董锐惊得托腮帮子的手都滑了下来。 ”小叶是离哥介绍给我认识的啊,刚刚说过嘛。“孙雷有些尴尬的低了低头。 楚离看了一眼孙雷。眼睛的余光却发现政委射过来那鹰一样的眼光。 ”好啊,你们都互相照顾,却没人管我?“董锐跑到楚离旁边,拿出一只手锁住楚离的喉咙,另一只手卡住手腕,形成了一个标准的三角锁喉。楚离假装支撑不住,拍了几下沙发扶手,这才松开。 ”你是不是个死玻璃啊?“孙雷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想尝尝锁喉功?“董锐拿手在孙雷面前试探着说。 ”你拿两下三脚猫,还不如死玻璃呢!“这下连政委也笑了。 董锐拖着那具肥胖而矮小的身体跑去锁孙雷,两人扭打着,政委看了看楚离,头往书房一摆。示意他进书房。 楚离进门后转身关好门,回头看见政委那张微微愤怒的脸。 “你在东莞夜总会跟人家打架?” 楚离心说坏了,孙雷这小子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就是喜欢打小报告。寻思该如何做出解释。 ”又行侠仗义了?“政委标志性的眯眼,斜嘴,露出嘲讽的笑。”觉得世界上的警察都不如你,世界少了你,就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了?你干嘛不直接报警,然后自己别掺和?孙雷带人进去把人捞出来,该抓该关,有的是人做这些事。你现在不是警队人员,你甚至犯过事。如果孙雷到晚一点,你可能就没命了!“政委伸出拳头重重的擂在桌面上。眉毛立了起来,”你觉得自己有勇有谋,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把人打坏了,大家有没有证据你是正当防卫,你又要进去了!你好好的做个工程师,赚点钱,找个女朋友,养好家,照顾好你妈妈。这才是你应该做的呀!一天到晚瞎折腾啥?“ 政委低下头,不再说话。 楚离点点头,”政委,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很担心她们的安全。“ ”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得了的。”语气缓和下来,又抬头看着楚离,“你是个好人,但是更加重要的是稳重,凡事不能让自己乱方寸,不要让自己陷入那种进退两难的局面。”政委的声音随着情绪波动变高了不少,“一旦出事,你还有谁能连累?连累妈妈?还是连累你身边的谁?小姑娘陈思?“ ”咚咚……“听到敲门声,政委示意楚离开门。 ”叔叔,阿姨喊你铺桌子,准备吃饭了。“陈思站在门口,眼睛挣得大大的。 ”哦,知道了,我马上就来。“政委的脸一百八十度阴转晴,眉开眼笑的说。看见陈思走了后,又竖着耳朵听了会脚步声,才用压抑的声音对楚离低吼:“以后不管什么事,打电话给你师兄。别自己处理,你知道吗?” 楚离点点头。 师母的饭菜十分丰盛可口,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红色的粉蒸肉弥漫着糯米的醇香,蒸鳜鱼上漂亮的摆放着切得整齐细如发丝的葱蒜姜丝,虽然鱼香味被压抑着,隐忍着细细的散发。豆沙饺子最为特别,金黄色的外衣应该是用玉米粉和面手擀成皮,新鲜的红豆沙加入蜂蜜成馅,码放得犹如一颗颗金元宝。白绿相间的金针拌芹菜到了冬天经过霜冻有了一丝药味。上汤菠菜和海带排骨汤应该是小叶的杰作,充满了广东风味。最后师母带着防烫手套端上来的一个砂锅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肉香,掀开盖子,雾气蒸腾,众人雾里寻花,竟然是多年没有吃过的猪肚鸡。 董锐和孙雷流着哈喇子。站着就要开始吃,小叶和陈思则装淑女站在旁边,政委不知道在哪里翻出来一瓶酒,那是一瓶上了年岁的酒。 楚离却一眼认得。那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白云边42度。他唯一的放纵就是对酒的喜爱,常说: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而他从未醉倒,他就是那样的人,哪怕对自己唯一的放纵,也充满克制,隐忍。 政委兴高采烈地说:“来来,我们尝尝这十五年的白云边。” 师母招呼小叶和陈思就坐,虽然桌子不大,众人坐一起微微有些挤,但看得出大家都很开心。楚离端起酒杯,却无法大笑,也不想醉倒,父亲说这种酒有三种香味,闻之清,饮之浓,回而甘。而此刻什么香味都问不出来,低头看了一眼酒杯,却泪眼模糊。 第七十三章 大年初二的原计划是到武汉拜访陈思的姑姑陈雨林,后来才知道她已经回宜昌,索性大家约好到宜昌碰头。于是二人收拾妥当,和李浅慧又待了一日,初三一早启程回陈思家。 对三峡的印象,来自读中学的时候,那篇脍炙人口的课文《三峡》。还记得老师当时反复强调这篇文章不是郦道元写的云云。心里想那真是一个可爱的较真的人。如今踏上这片土地,心里竟然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敬仰和期待。宜昌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市,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有几千年的历史。而她曾经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夷陵。“夷”是平原,“陵”为山地,这个城市的地貌果然是东部平缓,西部陡峭,起伏很大,这也就给三峡工程奠定了基础。地处长江三峡东段,是湖北,四川,湖南三省交汇地,是一个很重要的交通枢纽和物资集散地。一千多年前,刘备为兄弟关羽报仇,发动夷陵之战,结果被陆逊火烧连营大败,从此蜀国由盛转衰。抗日战争的时候,bj南京沦陷,重庆成了陪都,华北,华东,华中的一些政府机要,教育系统,兵工厂都要搬到蜀地。但是沿着长江逆流直上不太现实,水流险急。而宜昌就在这个中转节点。当然最后卢作孚用他的商船配合招商局的轮船把当时最重要的物资安全有序的转移到了重庆,重庆也因此一度成为举国重城。 而悠久的文化传承,更是把宜昌的眉目描的更加惠美。白居易被发配去重庆,和弟弟以及好友约见在宜昌,意外的发现美景。”斯境胜绝,天地间其有几乎?“,就着一处无名洞穴写下《三游洞序》,过了几百年苏轼一家人也来这里,又写了《后三游》。从历史上来说,宜昌是交通不便,路途险要的蛮荒之地,为什么那么多文人流连到这里,还抒发感概呢? 可能是因为委屈。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个委屈的,伤心之地。因为正是她如此远离政治中心,皇帝似乎格外喜欢把他们不喜欢的文官贬来这里。光从新旧《唐书》里,就有几十个被贬到这一块,李白,杜甫,刘禹锡。也许当他们泛舟而上,满腔抱负都沉伦在岸边的古树,石壁,和脚下湍急的江水之中。 从武汉到宜昌,虽然都是hub省,距离并不近,乘火车也要六个小时。上午九点半发,下午三点半达,好在大年初三的火车上,人迹寥寥,火车上绿色的座位空荡荡,反而变成恋人相处的极文艺空间。火车飞驰向前,楚离贪婪地望着周围的田野,山岗,树木和在列车头顶上的晴空中飞过的白云。一路上两人嬉笑怒骂,耳鬓斯磨。时间过得飞快。窗外是无尽的层峦叠嶂,那未化的积雪盖住山顶,半山腰则露出苍翠的绿色,天空中的云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互相纠结,缠绕。到了下午突然开始乌云压城,此时的陈思已经有些归心似箭,楚离手心里握着的双手,温热,无措,前所未有的冒汗,她心里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还是幸福,还是担忧。出发前已经和父亲,姑姑联系好,都知道她会携男朋友一起。但是陈思并没有讲太多男朋友的细节。下火车的时候,已经开始飘雨,雨中甚至夹杂了一些冰雹。 出站口照样人不多,乃至楚离一眼就看见一个高大,微微有些胖,腰有些弯,头发却全花白了的中年男人在驻足观望。此刻两边的广告牌上发出霓虹,映照在陈思的脸上,楚离看见她那弯弯的眉眼,笑开了的神情,确实是从前没有见过的愉悦,苹果肌越发的饱满,脸颊红红的,头发夹在耳后,随着走路的起伏,似乎随时要跳跃出来洒满一脸。这时陈思边走变转过头看着自己,那眼珠黑白分明,每一根睫毛都充满笑意,深邃的黑眼珠里清清楚楚的有一个人影,是自己。在离父亲越来越近时,陈思突然伸出手,握住楚离冰冷的大手,五指紧紧扣住他在寒风中冻的无所适从的粗糙手指。 陈雨森给了楚离心碎的印象。 可能是弯折了的腰身,感觉身高比楚离欠了一分,也或许是抬头那眉宇间的沧桑,和每一位父亲是无二的。或者是他清楚地看见的陈雨森额头上和太阳穴附近那一处处黑色的斑,那是提前到来的老年斑。总体上来说这是个有着端正五官的男人,和政委那种高鼻梁,高眉骨,凹眼眶的菱角分明不同,他有很浓的书卷气,儒雅。眉毛比较细淡,而那眼神实在太过忧伤而显得与世无争。整个人一副有些悲哀,又好欺负的样子。 楚离喊了声叔叔你好,陈雨森点了点头,看了看陈思,又回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楚离。 “小伙子挺精神。”陈雨森露出了一丝笑容。 陈思松开楚离的手,改为拉着陈雨森的手,“爸爸,你最精神。”接着对楚离挤了一下眼睛。 天开始下起小雨,三人快步走到停车场,楚离看见陈雨森打开了一辆上了年头的蓝鸟轿车的门,虽然满是灰尘,车身却没有任何磕碰的瑕疵。这很符合一个小心翼翼,却又与世无争的人。 陈雨森上车有些费力,陈思说:“爸,我来开吧。” “那怎么行,你坐火车那么累。”屁股先进去驾驶舱,才把脚缩回去。 车虽然年代久远,乘坐十分舒服,声音很轻,楚离对汽车是比较熟悉的,在警校的时候,有一辆三菱的帕杰罗,大家都抢着开。叔叔楚老四也有一辆二手雅阁,那时候只要不在国内,车子就交给楚天奇,楚离没少开。透过布满灰尘,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干净的 陈雨森不时从后视镜看看这个陌生的男子,他看起来比女儿大上几岁,却长得高大黑壮,尤其那双鹿一样的大眼睛,让人觉得老实稳重。但是配自己的大女儿,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但年轻人的事,现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对于二十三岁这个年纪,是有恋爱自由,哪怕结婚,也完全不算早婚。当年自己和她妈妈也是结婚很早,即使岳父不同意,自己仍然把佳人娶回来。其实她还是希望陈思能回来读书,然后出国,感情的事呢,往后放一放……可眼下小女儿还没有个说法,自己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万一陈思真回来了,陈静一个人在外面,那就完全没有依靠了。虽然对陈思有些不公平,但是眼下平安稳定才是最紧要的。想到陈静今年居然跟着人家去了上海,到现在自己还心里直打鼓…… 一路上,楚离也能好好看看窗外的景色,只觉得雾很大。陈雨森的车开的十分谨慎小心,陈思居然已经困倦到睡着了。手却还和自己握在一起。下午四点多的宜昌此刻昏暗似夜,瞬间大雨滂沱。雨刮器分开水珠,前面依稀可见一条坡度很高,很粗糙的石头路,汽车灵巧的钻到两排树木中间,一棵白杨,一棵香樟,一棵桂花,如此间隔排列。很快自己看见了一栋三层的楼房,古旧,却特别,不同于一般的洋楼,它没有俗气的瓷砖,玻璃马赛克,也不是那么方方正正,反而是尖尖的,高低有致。右边是略高的有阁楼(坡顶),盖着棕色假琉璃瓦,层层叠叠,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圆圆的顶拱着。三楼再无房子,那部分空出来就是一个很宽大的阳台,二楼大了很多,两个很大的窗户,中间也有落地玻璃门,此刻紧紧关闭着,可以模糊的看到玻璃门后悬挂了宽大厚实的落地窗帘。没有一丝灯光。一楼和院子被围墙遮住。围墙一人多高。直到车开到正门,从打开的院门,瞥见一楼比二楼还要大了一些,暖黄的灯光从客厅正门溢出来。汽车徐徐的开进院子,楚离在车完全停稳后打开车门,冷风灌了进来,陈思却没有醒。楚离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下了车。院子里的地上有些斑驳的草,角落里盖了一个简陋的车库,车库的顶棚几乎和二楼阳台齐平。院子里另外一角则有棵山楂树。楚离小时候家里也有一棵,直到后来私房改建才被铲除了去。每年四五月份,都会开出一簇簇白色的花,然后九月十月又有山楂挂满枝头,从青到红。 从厅门里迎出来一个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眉目很好看,却和陈思陈静两姐妹不太像,反倒和陈雨森很接近,身材不像同龄人那般臃肿,必定保养有方。断定这就是那个单身的姑姑了。 “阿姨你好。” “你好,你一定是楚离吧?快进来。“姑姑十分热情的招呼着,朝楚离肩膀后探望着问,”小思呢?” “我在这呢!”陈思打开车门喊到,揉了揉眼睛,手里拿着楚离的外套。 “哎呀~大姑娘了,大姑娘了!”陈雨林捏着陈思的双手,两人叽叽喳喳的进了屋内。 陈雨森正打开后备箱,楚离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把两个行李箱拎起来。然后放在屋檐下。直到陈雨森让他把行李放到客厅茶几旁。 楚离一直没见到陈思妈妈,可有件神奇的事,自打进门,就闻到陈思身上那股香味,而也不完全相同,房间里的气味淡,像是干了的木头那种需要用心才能找到的气味。 客厅里家具不少,而且都有些年代了。看上去都是结实却不老气的实木。房子的设计十分特别,最与众不同的数那个温暖的壁炉了。楚离还是第一次到有壁炉的房子。那里熊熊的烧着两三块架在一起的木块。有火,没有烟。和空调的温暖不同,壁炉能给人视觉温暖,让人忍不住的靠上前。另外十分显眼的是那盏吊灯,从客厅天花板垂下来,璀璨琉璃。客厅除了沙发,茶几,还有一张大的圆餐桌,旁边摆着两把木椅子,看得出主人不常招待客人。整个大厅里有三个门,一扇通往厨房,里面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音,第二扇禁闭着,在进门的右手边,应该是主卧。最后一扇与其说是门,其实是拱形的楼梯间,一级级木制的楼梯在两三层后,转折至墙壁后不可见。 陈雨森让楚离坐。端了两杯茶,一杯递了过来。抿了一口,苦极。里面茶叶翠绿,细如眉,尖尖的峰毫显露,香气锐,甚至有些板栗的香味。几年后楚离在江苏和浙江出差时也喝到过这种绿茶,却没有这种香味。茶叶分三层,最顶上茶叶竖立着浮在茶汤上,最底下也是竖立着沉在杯底。而这时,舌头根部居然泛起甘甜。坐在沙发上壁炉哄哄然瞬间温暖了周身。 “你是从事哪方面的?”陈雨森十分平静。 “公司里叫工艺,但其实很杂,设备也看,数据分析也做。” “我听陈静说,都是把一些机械的零件装配在一起,然后再装线路板,最后做测试,贴标签,然后包装。“ ”基本上是这么回事。“ ”那有什么难点吗?挑战在哪里?“ ”精密性是装配特点,可靠性是产品要求。我们工艺就是要设计出最简单,效率最高的装配工艺。“ ”嗯,精度在上面级别?微米?“陈雨森不愧是搞工程的人,主动地打开话匣子。 “产品要求纳米。当然员工操作都有工装夹具,不会那么高要求。“ ”产品要求纳米?我知道你们的客户无非就是存储。现在已经到了纳米级别吗?“ ”其实我们有另外一个距离单位,比纳米还要低一级。是瑞典的一个……“ ”angstrong。“陈雨森看着楚离,眼神闪烁。和刚才判若两人。“0.1纳米,也是十亿分之一米。” ”对,叔叔你还对这个熟悉。“ ”那防静电的要求一定很高。“ “对,静电和污染是最大的两个挑战。“ “你觉得你们公司这种劳动密集型产业有竞争力吗?”陈雨森十分真诚的看着楚离。 “长远的来看,没有。廉价劳动力只是暂时的,人工会越来愈高,配套服务也会越来越贵,原材料也会变贵,一切成本都在上涨。虽然我们国家的工人素质很好,不过所有下游产业都是简单重复的体力劳动,工人的优势至少在我们这种公司得不到什么太大的发挥,所以我觉得最终会被别的劳动力更低廉的地方取代。” “短期还是有优势,因为目前成本还有竞争力?” “两个方面,首先工人的素质较高,目前能取代我们的国家很少,很多地方的教育都不普及,而我们的工人简单的英语都能说。数学更是好。并且中国人善良勤劳又本分,很容易管理。综合来说,目前的成本可控,但是这个真的只剩下很短时间的优势了。然后就是供应链,一家大型企业,尤其是我们这种五百强跨国公司,短期最难的不光是产线搭建及调试,而供应链的建立,所有的原材料采购,设备采购和售后服务,物流体系,这些都是前期花了很多心血一步步建立起来,并且经受过很多考验的,如果要重来一次,周期最少两到三年才能成熟。” “难道你们没有后备的计划?所有的生产都集中在一个地方?” “确实我们有很多分公司,不过生产确实都在中国东莞,只是东莞也分开几个分厂。不知道这算不算后备计划。” 陈雨森看着壁炉点点头,“也算,也不算。”然后抬头直视楚离的眼睛,“我有个忙要你帮。”不等楚离同意或者拒绝,陈雨森接着说:”陈静和陈思两人在那里我没有一天能睡好觉,我一直不同意陈静去东莞,当年……唉,过去就懒得说了。陈思是一番好意去照顾陈静,她耽误了自己的前途,跟着陈静去那里,如果有机会,你劝她们回来。如果能回来,我们的经济情况虽然不说十分富裕,但是两姐妹吃穿不愁。陈思还可以继续上学。她是211的本科,这样休学多可惜啊,如今三年了,学校肯定回不去了。但是我还能想办法让她接着上学。退一步如果不愿意回来,我想请你照顾好她。“ 楚离说:”叔叔,东莞现在越来越好。你不用太担心。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陈思。“ ”我就拜托你了。“陈雨森脸色突然由诚恳变得严肃,”现在你是陈思的男朋友,如果她有什么差池,我不放过你的。“ ”叔叔,我一定照顾好陈思。“ 陈雨森眼里透露出赞许,却沉默了一会,吞吞吐吐的说,“楚离啊,这样子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谈感情,不像我们那时候,我……能理解。但是你不管自己什么身份,在东莞我只好把陈思交给你了。” “叔叔,我知道你的意思,就算退一万步,陈思和我分手,不是男女朋友了,我也会照顾她。”楚离干脆把陈雨森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但是这是一个伤心的假设。楚离相信不会发生。 陈雨森这才满意,又低声说,“陈静的男朋友怎么样?靠谱吗?” “他是我们部门的,虽然不是很熟,但是口碑很好。” “那就好,这样吧,过几个月,你再回宜昌一趟,把陈静和那男孩子也带来,我过目一下,也好跟他聊聊。“ ”你们在聊什么?“陈思嘴巴里嚼着什么,跑过来问。 陈雨森笑着,对两人说,“我去帮你姑姑把菜弄好。”然而这短暂的闲话家常,却让楚离对他的印象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这不是一个文弱,好欺负的人那么简单吧。 “阿姨不在家吗?” 陈思突然表情僵住,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我妈妈去世了。“ 楚离一下子明白过来一些事,确切地说是很多事。 陈思欠过来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我以为我跟你说过。“ ”没什么,干嘛道歉?“握了握陈思的手,略显尴尬的说。 ”我妈妈去世已经好多年了。“ ”今天我们就不说这个了吧?待会叔叔和姑姑听见也会有些难过。“ 陈思“啪”的一声亲在楚离的脸颊上,然后飞速的把身体缩了回去。再咧开嘴巴朝楚离笑了笑。 电话突然想了,是陈思的手机。而打来电话的是陈静。陈思接了电话之后,很快就变得严肃了。然后再也没有开口笑。挂了电话后,和楚离对视了一下。”我妹妹已经回东莞了。她说和陆承武掰了。“ 第七十四章 陆承武送陈静上了火车,转了几趟地铁,沿途慢慢行,从上海南站到家里花了一个多小时。 黄晓荃在沙发里端坐着,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香烟细长,点燃的一端冒着袅袅的白烟。听到门铃响,又掐灭在烟灰缸里。开门见是何田田,她哭红的眼睛肿着。手里端了两杯星巴克。她递给黄晓荃一杯,看见坐在里面的陆卫国,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剩下的这杯给他。”他喝茶就行了。“黄晓荃说完冷笑了一声。 黄晓荃以前是上海一家国营企业的员工,五十岁退休后一直闲赋在家。年轻时候的黄晓荃美丽大方,在厂里追求的人很多。丈夫陆卫国正是她的同事,虽然丈夫的工资不高,那时候却因为他家境好,有房子,”下嫁“给了他。陆卫国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哥哥没有结婚就生病去世,妹妹下岗后开了家小店。家里的私房拆迁后,兄妹一人一套,单位又分了一间小房子,这样一来他可以把拆迁的房子租出去,自己住单位分的小房子。虽然只有四十多平米,不过和黄晓荃一起住也不成问题。结婚后有了小孩,两人商量要不要住进大房间,妻子心疼那稳定的房租钱,决定还是委屈一下算了。陆卫国因为这事生了几年的闷气,后来见房子涨价又打算把两套房子都卖了,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到xh区换两套大的,也被妻子拒绝,理由是现在房子蹭蹭的涨不正常,等将来跌价了,买大房子贴进去的钱等于白扔了,还不如揣现金在手里做点别的投资。于是她和牌友一起炒股买基金,刚好赶上牛市,赚了点小钱,陆卫国也就忍了。没想到近年来房子飞速涨价,她赚的那点股票钱和当初自己的计划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如今两套老破小,没有什么好的学区,卖是不好卖,租也租不出好价钱,不禁肠子都有些悔青了。 好在儿子争气,考上同济大学,如果出国深造,将来不管是留在国外,还是回上海,都是海阔天空。谁想到他居然去了东莞,以前一向听话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叛逆了起来。过年前突然带了一个女孩回来。陆卫国仔细观察了这个女孩,确实秀外慧中,模样俊俏,身材高挑,只是说话有些大声大气,像是家教不严。虽然自己对何田田那种娇小姐的德行不太接受,不过仔细比较,还是觉得何田田要更适合自己家陆承武一些。 黄晓荃自然更加不必说。打第一天陈静进了家门,就当面发火,用上海话骂了陆承武一通。然后让陆承武带陈静去酒店住,不允许她进自己家门。看见那湖北小姑娘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就断定这女孩是个山里丫头,除了模样好看之外一无是处,既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没有见过世面。于是更加铁石心肠,这种山沟沟里飞出来的山鸡也好喜鹊也罢,怎么配嫁到她的府邸里?她是不相信什么山窝里飞出来金凤凰这种鬼话的,别说凤凰,就算是仙女也不行。自己的小姊妹说了,这种外地女子,要少接触为好,儿子被勾得团团转,迟早要跟自己翻脸,这种例子多了去了。眼下儿子结婚,买房,都要靠自己,只要过不了她这关,陆承武还敢飞了不成?何田田要什么有什么,学历高,专业好,门当户对,两人如果在一起,还能少买一套房。这笔账这个小赤佬不会算,老娘帮她算。 陆承武一气之下带着陈静住进了酒店。接下来几天赌气不跟家里打电话,也不接家里的电话。虽然陈静要求回东莞,可陆承武却没有应承。只说让陈静来了上海就好好的玩几天,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呢。于是外滩,世博会场馆,海洋馆,科技馆,自然博物馆玩了个遍。陈静问为什么不去东方明珠塔,陆承武说上海人都不去那里的。直到后来陈静坚持要回东莞,才买了大年初二的火车票,让陈静回去了。 浑浑噩噩的回到家,开门的是何田田,陆承武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像个水蜜桃。逼仄的客厅里坐着父母,都板着脸。何田田转身进去拿包,作出要出门状。黄晓荃灵活的站起来,到门口拉住她的手,说:”你留下,要走他走。个赤佬翅膀硬了,侬个瘪三是要上天去了。今后田田是我女儿,侬个仲生不要回来了。“把何田田拉进了房间,关好门,冲着陆承武大声说:”侬阿是个十三点?找个乡下人来扎姘头?阿是猪头三,热昏了头?侬有女朋友的,阿是拎伐清啊?不吃生活我不姓黄。“说罢撸起袖子,冲进房间里像是找趁手的家伙。何田田忙拦着说:”阿姨,算了。他有他的选择,我没什么话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现在他也和别人在一起了,我就不留在这里了。” “侬说个什么话,侬就是我儿媳妇。我就没让那个乡下人经过我家门。你还不相信阿姨?” 何田田没有说话。 ”够了!“陆卫国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黄晓荃愣了一下,看着他。 ”你别回东莞了,就在上海找工作。否则就别进这个家门了。“ 陆承武没有说话。 “这里哪轮到你说话?”黄晓荃冲过来推了一把陆卫国。然后对陆承武说,“侬跟乡下人发展的什么程度了?你跟她马上分手。然后dz市不要去了,上海几好,听见了吗?你看看田田,人家愿意原谅你,只要你回心转意。你还不快快道歉?” 看陆承武不说话,黄晓荃突然朝陆卫国眨巴眼睛,”这样吧,我和叔叔刚好要出去买菜,等下田田留在这里吃饭,别走了,好吧?大过年的,你说一家人客客气气的,和和美美的吃顿年夜饭多好?“又移步到何田田跟前,伸出两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田田啊,你一定不要生这小子的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什么都没敢做,我敢和你打赌。他心里还是向着你的,他就是带这个乡下人来气我。你知道吗?” 何田田点点头。 ”行了行了,老棺材我们走,别打扰年轻人谈恋爱。好伐?“说罢穿好披肩,拿着包扯着陆卫国出了门去。” 陆承武看着何田田,半天没有说话。终于叹了一口气,说:”你一定很恨我吧?对不起。” 何田田走过来,扑进陆承武的怀里,“你和她好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两个多月。我们其实没发生什么。” “没发生什么你怎么带她回家了?” “唉,一时头昏吧。其实我早就后悔了。” “你还回去东莞吗?只要你不回去,和她断了联系,我既往不咎。我很想你,没日没夜的想你,你居然喜欢上了别人……”何田田泣不成声。 “现在你有权利做选择,你如果要离开我,不用顾忌我爸爸妈妈。我认了。” “你还是要回去吗?” “毕竟我在上海没有找到工作,我不能闲在家里。” “我不同意,如果你要回去,那你跟她肯定断不了。陆承武,你太不尊重我了!” “这样吧,我年后请几天假,在上海找找工作看看。如果顺利有回应,我只要回去一个月不到,办完离职手续,我就回上海。你觉得行吗?”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离职手续不办了不行吗?重新找工作和以前一了百了不是更干脆吗?“ 陆承武苦笑一声,”如果没有办好离职手续,等于我之前的工作经验是不被承认的,而且我交的养老金,保险是要转过来的,我不能有职业污点,出于职业道德,我也必须回去办好手续。你还是不放心吗?” 何田田点点头,”我当然不放心。“虽然听阿姨说陈静没什么文化,家境也不好,但是从见过陈静的陆承武的同学口里得知,相貌那是绝对不平凡。 陆承武皱了皱眉头,伸出双手,试探的抓住何田田的双手,对方没有躲闪。也不知道是陈静给自己长了脸,让自己腰杆直了,还是和父母叫板让自己真的胆儿肥了,脸皮一厚。竟然在何田田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说:”你要相信我。我只是一时头昏,我心里知道谁轻谁重。“ 何田田像是抓住了久违的尊严,顺从着由她搂住自己。马上又推开陆承武,说:”这么快原谅你,我不甘心。东莞还是不能让你回去。“ 陆承武狠了狠心,看着何田田那细嫩白皙的脸,说:”这样,你和我一起回去。这样她就知难而退了。你说呢?“ 这下轮到她为难了。“这样不好吧?那人家当我什么了?正宫抓小三?” “你看,难道你还没有这勇气?你可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名正言顺的,是不是?“ ”不行,我不上你的当。你不许去,我也不去。我爸爸妈妈如果知道了,腿都要打断你的。信不信?“ ”打断我的腿,你不心疼吗?“ ”打断了反倒好,不会给我东跑西跑。“ 陆承武见何田田的状态基本上稳定了,心里有了底。“你想想吧,好不好?我还没找到工作呢,这些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陆承武,我再问你一次。你跟那个女孩,有没有做爱?” “没有!我发誓,这个真没有。” “为什么?她拒绝你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倒不是!其实我一直很犹豫,我总觉得没有到火候。她倒是很主动,你也知道的,一个湖北什么十八线城市的,又没读什么书,总说些乱七八糟的顺口溜,什么也不懂,很土气的一个人。我还真没有想过跟她走多远,所以也怕将来她一缠上来。所以没有发生关系。” “这个事情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婚前有过别人。你也知道我是有洁癖的。我到现在还是处……“说到这里,何田田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个透。”反正,如果我发现你是说谎,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到时候就算打断了腿,我也不心疼。” “那是肯定的,我可以发誓,用我父母的生命发誓。”陆承武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手指。 “行了,行了。”事实上,与其说何田田相信了陆承武,不如说她不敢真的面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那个事实。 何田田回去后反复琢磨,总觉得不能再放陆承武回东莞了。但是又担心影响了他的职业前途,一时有些慌乱。想到要失去他,好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这段时间对自己来说,像是个噩梦。而自己碍于情面,也不敢跟父母谈这事。眼下如果真的要留住他,可能真的只有一个人能帮忙。自己打定主意,明天就去一趟浦东。 第二天一大早,何田田先打了电话给舅舅,确定他上午10点到11点是有时间的,才开车从闸北到yp区。她知道舅妈喜欢一种牙买加的蓝山咖啡,特意跑到一个朋友的店里买了一包,这种咖啡自己喝不惯,完全品不出流传的那样酸而有甘,只是酸而已。 舅舅家的小区绿化很好,门卫也特别的友善,她报了门牌号以后,保安耐心的给她指路。她很轻松的就找到了楼下。按了门铃,不一会儿“嘀”的一声,门自动开了。乘电梯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二十二,发现没有反应,愣了几秒钟才想到是二十三,按下去后,显示灯又是亮的。到了二十三楼,发现门开着,楼梯间像是有空调,特别暖和。何田田进门后,舅妈笑着拿了一双雪白的拖鞋,看着她换好,才牵着她的手进了屏风,身后的门自动关了。“舅妈,你怎么门开着啊?万一是坏人呢?” “傻丫头,我在门禁里看见你这漂亮的小脸了。而且我们这一层就我这一户,我不给他开门,人家都到不了我这层。怕什么?” “舅妈,这是你喜欢的咖啡。” “哎哟,你还那么客气。这咖啡不错,我来泡一杯给你。” “舅妈我不喝,我不懂,别浪费了。” “没事,我家里多着呢。”低头凑到她耳朵旁,“你舅舅的朋友送的7000英尺山顶上的品种,还要好喝。” 何田田一阵尴尬,她当然不知道这个还有高度的区别,只得连连点头。舅舅家是典型的巴洛克式装修风格,那个吊灯太气派了,像是一个皇冠的形状,层层叠叠,堆满了镶嵌在青铜边框里的黄水晶,墙壁上用的奶白色的大理石有着不规则但大方好看的天然纹理,墙壁上镶嵌了油画,沙发有着夸张的拱形,如同一个贝壳,连套子上都衬着金丝,茶几也是白色,而且有一些金黄色的曲线装饰着,上面摆了一些青铜复古风的烟灰缸,窗帘绣着华丽的花边,地毯尤其精美细腻,踩上去像是在草地上。舅妈说舅舅正在书房里开会,让何田田先吃点水果休息一下。路过厨房时,发现有个副厅,里面摆了一张巨大的餐桌,目测可以容纳十来个人吃饭,古朴典雅,桌上摆放了两个烛台,然后平铺了六份餐具。每份餐具下垫了一张餐巾,盘子旁边的刀叉似乎都闪耀着金光。看见一个大餐桌走去书房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厨房,觉得自己好像到了一个酒店的厨房,里面的餐具摆放的琳琅满目,却整整齐齐。厨房里有个岛型设计。一尘不染的水池旁边,站着舅妈,满意的从何田田的目光里收获了虚荣。而她自己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刨刀给她削苹果。舅妈是浙江人,据说没什么背景,除了有钱。长得矮小还有一脸的雀斑,妈妈跟她聊天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不去把这些雀斑做掉,她却不以为然的说在欧美,这是十分性感的标志。 舅舅和妈妈是同父异母的姐弟,爷爷留下来一套房子,卖了又买成两套,一套给了舅舅,一套给了妈妈。但舅舅十分努力,读书多,后来在美国留学,本来是打算移民了,后来和舅妈结婚,又放弃了。当时有人说舅舅是为了舅妈家的钱,何田田对此深表疑。虽然舅舅一表人才,喜欢上舅妈实在令人惊讶,而且两人的差距,几乎可以浓缩在身高上。但舅舅回上海后进入一家名气震天的跨国企业,很快做到高层,薪资待遇非常好,而且舅舅为人正直,怎么可能因为钱和舅妈在一起? 舅妈把切成块儿的苹果装在一个漂亮的透明玻璃碗里,又从柜子里拿了一根牙签,挑了一块戳着,递过来给她。 “谢谢舅妈。” “我去看看你舅舅好了没有。待会你们谈话的时候我再泡咖啡。“ 何田田点点头,吃了一口苹果,觉得酸而不脆。 舅舅如今是上海一家跨国公司的副总裁,负责上海研发中心。公司是从事汽车配件生产,在全国有好几处分公司。大学毕业那会,舅舅就说自己可以直接进他公司上班,若不是妈妈坚持不要靠别人,也许就不会上研究生了。妈妈和舅舅虽然是亲姐弟,在何田田看来妈妈像是有一种骄傲,不愿意接受任何弟弟的帮助。而且私底下的来往也不多,而没有子女的舅舅对自己却像亲女儿一样。舅妈就不一样,言语里都有些防备,可能和她多年没有子嗣有关。据说她年轻的时候流产太多,导致彻底不孕,又有种说法是两人坚持丁克。可如今已经四十出头的舅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愿意丁克的人。自己这次来找他也是没有告诉父母,她很清楚以妈妈的性格,一定会反对的。 ”田田,你来了啊?“舅舅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他已经有了些白头发,身材保持的很好,腰板很直,看上去不像一个50出头的人,反倒是像40出头。但黑眼圈很严重,嘴唇也有些发紫。似乎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舅舅好。“ ”哎呀,你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看舅舅了。“ 何田田笑着跟着他走出厨房,两人来到书房,舅舅问候了父母,寒暄了一会,看着自己,不动声色,却像是看透了似的,”找我是有事吧?“ ”舅舅,这次也只有你能帮我了。“何田田原打算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叔叔说,不过后来还是略去了陆承武在东莞有新欢的事,只是说东莞和上海离的很远,见面太少,而自己对这份感情很认真,希望他能在上海有新的发展。 ”我记得他是学机械的,08年毕业吗?“ ”09年。在那边一家公司做了一年“ ”叫tmk对吗?那是家非常有名的公司啊,在那里能学习到很多东西,未尝是坏事。“ 何田田眼圈一红,”舅舅,你不帮我吗?“ ”帮,当然帮。你别哭。“舅舅到处找纸巾,诺大的书桌,电脑,文件,笔等应有尽有,就是找不到纸巾。只好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一包抽抽纸,手忙脚乱的撕开,想抽几张,却几乎把半包都扯出来给了何田田。”你的忙我一定帮!“ 何田田看着舅舅笨拙的动作,又笑了,”你说话算数?“ ”我找我们的hr看看他适合做什么,肯定没问题。“ 何田田点点头,对舅舅说,”你们公司年轻漂亮的女孩多吗?“ 舅舅听了后,疑惑的看了看她,然后微笑着,”你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啊,怕别人给我抢了去。“ ”那小子真的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啊?不过田田啊,男人不是靠链子锁住的。我们公司自然也有年轻漂亮的。一个男人如果对你有责任心,他又怎么会移情别恋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么优秀,那个兔崽子敢欺负你?放心吧,他在我那里,不敢造次!“ 何田田十分满意。尽管后来舅妈还是忘记了端咖啡上来。 第七十五章 对于工艺部门,新年过后最大的两个新闻,莫过于孙宁升职,陆承武辞职。 孙宁晋升为经理,统管测试,装配。冯昭汇报给孙宁,另外的晶圆,晶圆测试,晶圆装配,仍然各自为政。这一举虽然造成了组织架构的暂时性不稳定,却大大的刺激了这剩下三个车间的竞争,工程师主管们似乎都有了盼头。 梁括发了一封邮件对各部门进行了通报,同时表彰了孙宁的表现,主要体现在近来的半自动化升级,暂缓了全自动产线的部署,为公司省下了巨额的开支。对于tmk这种体量的公司,如果能将一千万美金的开销推后一年,那绝对是壮举。所以对孙宁的升职,几乎都没有什么异议。孙宁本人却有些意外,毕竟这是自己份内之事。梁括也只是在前一天才跟自己说。这也合乎清理,外企的管理者从不在升职这种事跟当事人作任何事先沟通,而是在castinstone(板上钉钉)之后才会透露,这种潜规则很大程度上是对事情不稳定性的考虑。还有另外一件事也不会事先沟通,那就是裁员。也许这是西方思维,直接而不拐弯抹角。 梁括把孙宁叫去办公室,态度十分和蔼,几乎是一反常态。“叫你来是想给你一个新年礼物。” “梁总太客气了。前几天不是发了利是红包码?” “那个太小气了,这次给你个大红包。” 孙宁嘻嘻傻笑,心想,上次是10元的红包,人人有份,难道今天你单独给我一个100的? ”不用了,元宵节都过了,不过谢谢老板的好意。“ ”你还不要?“梁括把头转到一边,眼睛却仍然看着孙宁,裂开嘴,笑的十分狂野。”你小子,真是个老实人?还是装清纯啊?” 孙宁云里雾里,心想你给我就是了,还那么多废话。嘴上再不打哈哈,选择沉默是金。 梁括从抽屉里慢慢的抽出一张纸,a4打印的,没有任何特别。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端着,递给孙宁。脸上一副圣洁无比的样子,却隐隐的有些盛气凌人。 看这个架势,孙宁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学着梁括双手接过这张纸,捧着像是一杯要敬先烈的浊酒。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才明白是升职调薪的通知。抬头看了一眼梁括,那圣洁逐渐褪去,盛气愈加旺盛,继续低头先看见一堆官话,最后才看见底下的,荣升经理一职,您的薪资是13k每月,次月生效。这是自己第三次升职,自从03年入职以来,在公司呆了第八个年头了,从工程师,二级工程师,高级工程师,现在终于进入到了管理层,不算艰辛,不算坎坷,但是特别费心思。然而自己还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居然跨到这一步,梁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赏自己,这点底数自己是有的。本来四驾马车(指孙宁,冯昭,孙亚威,李明启,)齐头并进是个非常稳定的架构,这突然把自己提到冯昭的头上,另外孙亚威和李明启则各自为政,不知道管理层卖的什么药。但是实实在在的实惠,自己还是非常的高兴和欣慰。 “怎么样?”梁括看着自己,像是等着一句感谢。 “谢谢梁总!有些意外。” “意外的惊喜。孙宁好好干,很多人都很赏识你,我是全力支持你的。加油!”梁括说完就坐下,然后开始看着电脑。孙宁当然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于是再次谢过梁括,拿着a4纸走了出来。 第一时间闪过脑海的居然是怀孕的张君,她在年前确定怀孕12周,现在宝宝已经四个月了,情况稳定,下月打算回来上班。两人决定孩子出生后无论如何得买房子了,否则将来的读书都成问题。看了长安区的一些楼盘,二人的积蓄勉强能支撑首付50%,仍然要贷款80多万,而自己和张君都将迈入30岁了,这个债是时候背了,而此时的加薪无疑是一股强心针,13k每月,一年十四薪,自己能拿18万,而张君也有十二万多的收入,两人可以很快还掉债务。况且还有公积金可以月冲,基本上压力会越来越小,日子也会越来越好。但是外企始终有些不稳定性,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尤其是自动化改革的当下,很多人的工作都不稳定,包括张君。然后又想到楚离和向杨华,这两人能力很强,尤其是楚离,如果说自己升职是因为减慢了自动化进程,给公司省了钱,那军功章应该有他们两人的一半,心里想着应该在合适的时候给楚离一点机会。当然这前提是自己得把组织捋顺了才有能力去再部署。而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对刚刚归入麾下的冯昭部门团队,进行安抚。这是一个挑战,自然也有很多是要做。 对于孙亚威来说,这是比较难熬的“阳春三月”。孙宁升职虽然有些意外,但其实对自己来说也是个机会。既然你孙宁能上,那我也能。冯昭现在纳入孙宁下面,基本上已经废了,剩下李明启和自己竞争。他认为孙宁的上升让自己和梁括之间有了一个架空,那必须有人来填补。或许是两人之间上一个,或者空投一个,目前来看空投是不可能的,技能,人员管理,各部门合作配合,空投的解决方案都不是最优解。而这时自己应该尽量提升自己的形象地位,让所有人看见自己依然和孙宁平起平坐,这样潜移默化的对外界会造成一种影响,那就是“孙亚威也要升职了”,从而影响梁括和管理层的判断。自己的升职才有可能顺理成章。 然而该计划的第一打击是爱将陆承武居然辞职了。本来下属辞职不算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一直以来都有“背靠背”计划,就是永远对一个骨干进行备份,培养一个影子,以应对将来的意外或离职。(业内的专业术语叫商业持续性管理体系,该管理体系的不仅仅是应对人员,同样也是针对原材料采购,设备采购,工厂的分布。这与陈雨森和楚离的谈话如出一辙,他曾经问过tmk是否把所有的工厂都设在东莞,没有任何别的国家,地区拥有第二家生产机构?)这样可以让自己安稳的度过交接期。可陆承武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请假,直到假期用完后扣工资也没有出现。这样影子无法跟陆承武交接,只能和余万进行接洽,但是余万又是上夜班的,非常不方便,唯一的解决方案,只能是自己亲自对陈池进行培训和交接,这样一来,起码两三个月的时间他都必须活跃在车间里,失去了打造和孙宁平起平坐形象的最佳时刻。 他自然不知道陆承武已经拿到了上海何田田舅舅公司的高级工程师的offer(报到通知书),月薪一万五。而他更不知道,自己这个车间里的人当中,比他孙亚威更难熬的还有一个人。 第七十六章 陆承武拗不过孙亚威,买了去东莞的票,何田田有个条件,必须带她一起去。 其实陆承武还有一周的班必须上,否则扣工资是小事,受处分倒是有可能。劳动法也好,职业道德也好,都约束了辞职的人必须提前一个月通知,并且要妥善完成工作交接。否则主管或者说招聘方是有权利拒绝辞职的。孙亚威实在抽不出一个礼拜的时间来培训陈池,只好打电话给陆承武,软硬兼施,后者才答应。 何田田十分紧张,跟研究生导师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好在年后课程不算十分紧密。她虽然年年都出国旅游,却都是和闺蜜,或者和家人一起,大学的时候则是跟陆承武,总是有人陪着,并且都是去的发达国家。这东莞,真是自己第一次。其实别说东莞,厦门,海口,bj,成都,重庆,西安,等等这种国内热门的城市对她来说也许比东京和纽约还要陌生。这不仅仅是她自己,几乎她的闺蜜也是这种情况,自己这个圈子里出国旅行更为平常。去东莞的事,父母也并不知情。 于是格外忐忑。但是她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不捍卫爱情,也许将来要后悔了。其实她心里还有个隐秘的期待,想见一见那个女孩。虽然阿姨一个劲儿的说她土气,没文化,可她想亲眼见一见她,能把陆承武从她身边抢走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想看看陆承武这一年多生活的地方,和他身边的人。 东莞没有机场,所以只得坐火车。火车票是黄晓荃买的,虽然她主张坐动车到广州再转车到东莞,这样何田田可以少受点罪,可陆承武说这就等于脱裤子放屁,没任何必要。从广州去东莞转车很麻烦,而且上海到东莞的卧铺并不会太难受。然而在火车上,何田田还是被卧铺车厢里的汗臭味,脚臭味熏得脸色煞白。陆承武看她的脸色连连责怪母亲没有买到软卧票。而何田田永远不会知道,陈静坐在硬座上哭了一个晚上才到东莞的。 晚上何田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下铺的陆承武居然响起了阵阵鼾声。窗外向后奔腾的路灯,放佛是一个个巨人,正注视着自己。旁边的城市逐渐隐去,灯光越来越暗淡,最后只有零星的村落发出一点两点的亮光,然后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火车有时候停靠车站,一些人匆匆忙忙的提拎着行李挤着上车,另一些人慢腾腾的从暖烘烘的车厢里义无反顾的进入寒风里。然后又是一片漆黑。数不清过了几站,再也不见雪花,来人也不会呼吸的时候冒出热气腾腾,应该是离亚热带越来越近了。 她不再看窗外,把头探出床铺的边沿,枕着冰冷的铁扶手,看着下铺昏睡的陆承武,瘦削的侧面,白皙的皮肤,心里涌起一阵激动,自己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这么大的事。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没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么费尽心机的。为了他自己甘愿放弃一切,年轻的时候或许就应该这样轰轰烈烈。这次如果自己懦弱了,什么人将来都能从自己手里把他抢走。即使闺蜜劝说“上海这么大,你还盯着一个人?”可使上海虽大,但是她何田田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一个陆承武,她无法舍弃那么多年的感情,一想到他曾经在宿舍楼下为自己点蜡烛,为自己唱歌,为自己送花,陪自己过生日,一起去东京看樱花,到香港太平山看夜景,流连在外滩彻夜不归,她就感动的热泪盈眶。自己才二十三岁,可那是自己全部的美好回忆,没了陆承武,真的无法好好过下去了。世界上也许有比他更好的,但不会有比他更适合自己的了。 不知道路过了哪里,何田田看见了清晰如银盘的月亮,今天是上弦月,细细的如钩,自己也已经忘记车厢里的脚臭味,汗臭味。火车轰轰隆隆的晃晃悠悠,把自己带向哪里?看了看表,现在一点十五分,拿着手机看了看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只有qq群里聊的不亦说乎,大学生也好,研究生也罢,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聊不完的天。她的寝室总共住了四个人,全部都是上海本地人,按理说完全可以住在家里,可毫不例外都是为了躲避父母的监控,才住进了寝室里。另外三人都有了男朋友,每到了周末就开始出双入对。有时候会突然彻夜不回,第二天回寝室的时候脸上都会红光满面,那绝不是化妆品的功劳,而是爱情的滋润。渐渐的,她们不再避讳,话题也开始涉及到性,有时候已经大胆到细节全盘托出,何田田从来不参与她们的谈话,心里除了矜持,更多的是自己毫无经验。每次听得脸红心跳,只好侧过身去。姐妹偶尔友善地打听自己和陆承武,她只得故作姿态,说就那么回事。陆承武曾经多次向自己提出抗议,而她只说:“等结婚了,就都是你的了。”她的心目中,性是圣神般美好而需要仪式感的人生大事,她不会像姐妹们那样在随便的一个快捷酒店或者出租房里对一个男人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最爱的人也不例外。她看过很多书,里面对性的描写让自己更加期待,却又更加害怕。期待是那种沉醉的美好一定是终身难忘,欲仙欲死的。害怕则是担心事实并没有那般美好,然后自己永远都不会期待了。而这次,自己像是终于准备好了,她暗暗决定,要献身于他。她希望自己像张爱玲的笔下的流苏一样被柳原在一个突然的机会里抛掉一切的爱情计较,不顾一切的占有自己。看着窗外的跟随着火车的明月,想起那段话“流苏觉得她滴溜溜走了个圈子,倒在镜子上,背心紧紧抵着冰冷的镜子。他的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嘴。他还把她往镜子上推,他们似乎是跌到镜子里面,另一个昏昏的世界里去了,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上身来。“ 不再等了。她要为爱献身。 迷迷糊糊的被陆承武摇晃着醒来,赶紧背对着他拿出镜子,用湿纸巾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起身去洗漱。火车的卫生间里挤满了人,有些人一边刷牙一边干呕,有些人不断的吐口水,有金属冰冷纹理的地板潮湿不堪。廉价的牙膏的气味直冲面门,一切都显得那么糟糕。终于轮到自己了,所有水龙头的水都很小,而且冰冷,水池底部有些泛着绿色的口水和牙膏。何田田一阵反胃,但还是克服着把牙刷好。再用牙线剔了剔牙。她喜欢用一次性的化妆布洗脸,化妆就不太方便了,她扭头看见一帮人都在盯着她,想想自己也已经占着水槽蛮久了,只得回到座位上再收拾自己。陆承武手里拎好了东西,告诉她马上就要下车了。何田田扭头看了看窗外,火车还在滑行,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外面一片荒芜,像是还没有被开发好的农村。心里嘀咕着,这个地方怎么会对陆承武的前途有任何好处呢?来这里的人应该都是文化教育比较低的人吧?哪里能和上海相比。火车继续减速,直到完全停了下来。走出车门,一股暖风吹来,空气里有些不友好的味道,即使上海的空气也不好,但是也比这里好多了。唯一欣慰的事,真的一点也不冷,好像可以穿裙子了。心里马上盘算自己到底带了几条裙子过来呢? 上了出租车,陆承武一个劲儿的普及东莞发展有多快,这里有哪些世界500强,几乎所有的制造型企业都能在东莞找到。说了一堆企业的名字,什么三星,索尼,日立,雀巢,住友,步步高,台达,伟创力,tti,富士康,包括他们公司tmk,倒是诺基亚和华为自己比较熟悉。 何田田反驳说:“既然这么多这么大的企业为什么道路这么破,空气这么差,水这么黑呢?” 不甘示弱的陆承武反驳道:“上海闸北浦东也有破路,冬天的时候雾霾也很厉害,有时候还爆表了呢,黄浦江的水也不清啊!” 何田田马上脸色拉下来,瞪了瞪他,“我看你的心还是喜欢这里。你是不是没有想好啊?” “没,没,这不是跟你介绍介绍吗?你好歹也要在这玩一个礼拜的,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好?” “谁想要了解这个破地方啊!”何田田狠狠的白了陆承武一眼,大声说道。 陆承武在后视镜里看到司机抿着嘴笑了一下,对何田田态度软了下来,“对,我不对,咱们就一个礼拜就回去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行了吧?” “这个地方感觉像个三四线城市。” “小姑娘,东莞就像你说的,是个破地方,不过这里有个特点,大家都像你一样,是外地来的。本地土著很少很少,一成左右吧。你说的对,骂得好,就是个路破,空气臭,水脏的城市。” “师傅,对不起,我跟他闹腾呢,我没有辱骂这里,诋毁这里的意思,不好意思。”何田田收起脾气,友好的朝司机的后脑勺笑了笑。 “我一看你就像是大城市来的,听口音应该是上海的吧?这里可不比上海,但是将来这里是大有可为。绝对是大有可为……”司机像是对两人说的,又像是自己自言自语一般。 何田田知道全世界的出租车司机都是很爱聊天的,这会自己也没心情跟陌生人说话,于是再不说话。两眼看着窗外,那街道时而冷清,时而繁忙,时而绿树如茵,时而黄沙满天,正在建的高楼和低矮的棚户区连在一起,高尔夫球场隔壁是工厂,路过一片整齐的厂房,一模一样的绿化,一模一样的金属墙体铝合金门窗,唯一的区别是牌子显眼而大相径庭。她来之前查过网络,以她的了解这是一个暴富的地方。不同于上海那几百上千年的积累,沉淀,洋楼租界,外滩明珠,还有如今的世博盛会,真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厌倦了窗外的风景,转过头来闭眼养神,居然倦意满满。靠着陆承武的肩头,才意识到他又很久没有开口了。 从火车站到陆承武的公司居然花了一个来小时。下车后,何田田有些头重脚轻,跟在陆承武后面哈欠连连。陆承武把自己安顿在一个酒店里,好在配套齐全,何田田洗澡后,就打算躺着休息了。陆承武说要去一趟宿舍,把东西搬过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帮你搬点东西。“ ”不方便的,男寝室怎么好随便上去。“ ”你们管理那么严吗?那我在楼下等你吧。“ 陆承武愣了一下,然后温柔的凑过来亲二楼何田田一口说,“宝贝好好休息,我没什么东西,把重要的东西搬过来,很快的。” 过了足足两个小时,陆承武才拉着拉杆箱,手里拎了两大袋衣服回来。 “这么多东西,还不让我去帮你。看把你累的。” 陆承武脸色有些苍白,嘴上却说没事,大男人害怕这点累? 陈思从陆承武的宿舍回来时,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陈静还在漫不经心的划拉着手机屏幕。 陈思就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陆承武绝情无比,说自己和陈静不可能。并且一周后就离开东莞。她恨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陆承武的虚情假意,也恨自己没有照顾好陈静,让她又一次被感情戏弄。她十分意外的是陆承武居然一口咬定自己和陈静没有发生关系,说不信可以回去问陈静本人。但是现在这一切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好在陈静这次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痛不欲生,也许在经历了夏鸿飞的事情之后,陈静已经变坚强了吧。自己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而真正苦恼的是如何给陈静讲自己和楚离的事,她十分担心在这种时候,也许会刺激到她。而陈静也搬回来住了,也没有机会出去跟楚离见面,两人通过手机qq联系,虽然在一个大楼里,却无法见面。但楚离和陈思都相信这个只是暂时的问题,等陈静恢复过来后,接受了两人,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陆承武到了公司,才知道一堆麻烦事。 孙亚威要求他进车间,并且不同意他转班。目的是更好的和陈池交接,这样自己就不可避免的要跟陈静接触。好在何田田并不知道他们居然是同一个车间的,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玩转这一周。周一早上陆承武打卡进了办公室,陈池走过来喊陆工,手里拿着一堆的报告。 “这些都是您发的周报,我想逐条的跟你过一下。” “我们可以找个会议室过,不用去车间吧?” “大部分都可以在会议室,如果实在不懂的,我再看着办。” “行。” 陈池十分好学,可接受能力实在一般。背靠背影子计划毕竟只是个理念,没有哪个主管会真的花很大精力在这上面,陈池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有机会真的上位做组长。但孙亚威找到自己的时候,心里又喜又慌。后来就旁敲侧击的在孙亚威耳朵旁边说了一些没有交接,没有培训之类的话。搅得孙亚威十分烦躁,最后咬牙把陆承武喊回来。现在陆承武发现陈池的问题在于理解能力较差,问了下他的教育背景,然后再问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件,陈池都十分熟悉,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仔细观察陈池,才明白他只是心虚。这才渐渐有了些底细,不断的给他打气,让他明白难点在哪里,技术关键点在哪里,需要重点关注的事项有哪些,再跟他把自己日常的工作巨细全盘列举。居然从周一到周四都没有要求自己到车间里实地培训。陆承武暗暗得意,可周五早上,孙亚威还是把陆承武赶进了车间。 “三十娘,听说你高就了,还舍得来看看我们啊?”陈醉月挺着肚子张着大嘴,瞪着陆承武。 “我和陈池做一下交接。过去谢谢你们支持。”陆承武只想快些结束对话。 陈醉月可不轻饶,”我们静静哪里不好,你小子说分就分?“ ”陈姐,你看你说的。我身不由己。这些就不方便多说了。“陆承武被堵在车间门口,尴尬至极。 孙亚威和陈池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们这种公子哥我们见得多了,我们拉上的女孩子是你们这样玩来玩去的吗?“(拉是line的音译,指生产线)陈醉月开门见山,旁边的生产部主管文员,和靠近门口工位的女工也围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的指责起陆承武。 ”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太不尊重静静了!“,”表面上一表人才,真是书越读越浑球!“平时这些温柔的姐们,现在一个个义愤填膺。 ”我没有玩弄谁,你们不要这样。“陆承武脸红耳赤。 ”你们搞什么,不要上班了吗?“陈醉月也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就把姑娘们的义愤都给引了出来,”我说你啊,你啊,也好意思回来。你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吗?像你这种花花公子一律不待见。你以为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凭着女孩子多,成了你这种大学生的后宫了是吗?”回头对姑娘们吼了一声,“回去做事!” 陆承武心想幸亏自己是辞职了,否则这陈醉月的尖牙利嘴自己也没有办法上这个班了。 “陈姐,你别动了胎气!。”陈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嘻嘻笑着说。 第七十七章 何田田下了出租车后倒头睡了一天一夜,中间陆承武回来也没醒转来。现在睁开眼睛觉得头昏脑胀,看了一眼窗外应该是下午,乌云压阵,一副风雨欲来的感觉。桌上有几个面包,应该是陆承武买上来的。她用自己带来的牙刷洗漱好,吃了几口面包,难以下咽,却又找不到水喝,翻箱倒柜的好歹找到了一个烧水的壶,检查一下发现里面有些水垢,只好丢在一旁。正坐在床上发呆,楼下传来陌生的叫卖声,那是一种难懂的方言,何田田趴在窗台向下张望,居然见一个人牵着一匹骆驼。瞬间来了兴致,穿好衣服,跑到楼下,好在骆驼没有走远,那是一匹十分高瘦的骆驼,浑身散发着浓烈膻气,何田田盯着它的睫毛,心里居然十分羡慕,戏想若自己有这般长得睫毛,那必定好看得多。骆驼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低垂着看着自己,在睫毛的包裹下,显得敦厚善良,但是那高大健硕的身体又多了一些野性,身上的毛稀疏的,被一个皮肤黝黑长满皱纹的牧民牵着。“要喝驼奶吗?”牧民用带着浓烈口音的普通话问自己。何田田一下子笑了,这一幕让她想起一本小说里男主人公特别喜欢喝牛奶,而且喜欢喝新鲜的,要新鲜到把牛拉到西安城里来,钻到牛肚子底下, 何田田摇摇头,她只是对骆驼感兴趣,却对驼奶无动于衷,反而觉得残忍。这本该是生活在沙漠里的灵物,被挟持到这湿热的地方,只为了满足他人的金钱欲望。 牧民见她没有买驼奶的意思,拉着骆驼就要走。何田田赶紧拿出手机捏着边框,用手指点着拍照,牧民笑了笑,头也不回,何田田只拍到几张骆驼屁股,有些不甘心,又追绕到牧民前头,然后回头拍照,这回牧民憨厚的笑着配合着这个大惊小怪的女孩。何田田拍了两张发现对焦到一个路人身上,又重新点击着屏幕对焦。 何田田却看见牧民脸色骤变,伸手指着自己身后,她条件反射的按下快门,没来得及回头,身后响起一阵急促尖锐的摩托车引擎声音。牧民大声的喊了一声,何田田身边摩托车掠过,手机已经不在自己手里,而她还半蹲着做着那个拍照的姿势。摩托车呼啸着向前疾驰,路人纷纷闪躲。 “抢劫啊!”何田田终于在极度惊慌之中回过神来,大声喊叫。并迈开腿追了上去。 很多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开始注视着自己,有些人漠然地看着慌乱躲避行人,行驶并不算快的摩托车。此时一个大排档旁冲出一个身影,箭一般冲向那摩托车,两脚的频率飞快,如野兽一般随着摩托车的烟雾,一起消失在街角。何田田穿的尖尖的鞋子根本没法奔跑,却也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拐角。看见前面的摩托车已经翻在地上,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把另一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身穿黑色夹克衫的青年男子摁在地上,一些人围着看热闹,却安静的出奇。何田田看见地上的男子剧烈的挣扎着,格子衬衫的男子用手肘绕过他的脖子,做了一个锁喉的动作。他把自己的手机叼在嘴里。何田田有些心疼自己的手机,看着男子黝黑的皮肤,和皱皱的衬衫上沾满着尘土,牛子裤上因为摩擦破了的洞,居然有些恶心反胃。正当自己还在犹豫手机是不是干脆不要了的时候,有人喊:“可以了,可以了,好像不行了。” 这才发现被锁喉的男子脸已经成猪肝色,四肢不再反抗,无力的躺倒在地上。格子衬衫男子松开手,从嘴里拿下手机,并在胸前擦了擦口水,抬头对大家说:“死不了。”说完又把地上的男子的运动鞋的鞋带解了下来,把男子双手反剪到身后,绑了个结实。男子挺直了身子,大声的问到:“谁的手机?” 众人纷纷的东张西望,何田田那一瞬间想转身溜了算了,转念又觉得,没了手机万一家人联系自己就麻烦了,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对那个男子说:“我的。” 男子把手机隔空抛了过来,也不管会不会摔坏。好在何田田总算接着了。抬头看了看男子,差点没笑出来。这人长得和那骆驼真像。脸有些瘦长,尖下巴,皮肤挺黑,眉毛又粗又黑,尤其那睫毛,长得跟骆驼似的。胡子看来也有几天没收拾了,一茬一茬的野蛮生长。脸上有一块地方皮破了,微微的渗着点血水,下巴胡子丛中有几颗青春痘。头发短的跟钢丝似的,发丛中和他身上一样粘了些泥巴灰土。对方好歹算是帮了自己个小忙,何田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了。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就是粗。对她来说,地上那个和这个站着的是没有区别的。都是粗鲁的家伙。 回了房间,才感觉自己心砰砰跳的剧烈,口干舌燥。把刚才的水壶拉起来,又看见了那水垢,不过也顾不了了,稍微的冲洗了一下,就开始烧水。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下,手机壳上有一排牙印,屏幕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是猜测有不少口水沾着,抽了张餐巾纸反复擦了几遍,又把手机壳取了下来,重新拿了一张湿巾纸把手机周身的擦了一下,还有些不满意,双手捏着手机壳的角落,拎到水龙头下反复的冲洗。灰尘是看不见了,口水估计也没了,牙齿印却还在那。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壳擦干装上,心情渐渐平息下来,此时竟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愉悦。这是一种十分难说清楚的感觉,有些像自己参加演讲完,所有的那种紧张,恐惧,兴奋劲儿过了后的那种轻松愉悦。卸了妆,又爬到床上睡了过去。 晚上陆承武下班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堆吃的。 “我们不出去吃啊?” “懒得出去吃了,上了一天班,有些累。”陆承武看起来不累,声音听上去却有些疲倦。 “你买的这些东西多难吃啊。要不还是出去吃吧?” “我们明天出去吃好不好?今天中午你没有出去吃吗?有没有出去逛一逛?” 何田田刚想把今天手机差点被抢的事跟他说,却有担心他紧张自己的安全,忍了忍,说:“无聊死了。就出去逛了一会会,就回来睡觉了。” 陆承武没有接话。 何田田看了看他,爬过去亲了一口。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尘土味。“这是什么味道?” “我吗?我能有什么味道。” 何田田也说不上来,好像是电脑机箱的那种味道。突然想起那个计划,又有些担心陆承武的热情。 “你累不累?” “累。当然累。” “我是说……” “什么?” 何田田几乎是瞬间脸就红了。又亲了一口陆承武,跑去卫生间把水放的啪啦啪啦响。又把自己脱的一丝不挂,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像寝室里姐妹们那样黑黑的腹股沟,她的是如白玉般,又转过身看了看背后,平时总是周身涂抹护肤乳,看起来没有丝毫瑕疵。锁骨深深的,这是性感的标准吗?又转一圈,那完美的腰窝,他会喜欢吧?最后视线停留在自己唯一有些自卑的地方。那里可怜的像个没有发育的小姑娘,平日自己如果不穿内衣,恐怕完全看不出来。有时候伸个懒腰,内衣都快溜到脖子那儿了,平胸的姐妹们私底下自嘲说吃饱点低头就能看见肚子。何田田进了浴室冲洗了一下,用宽大的浴巾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犹豫了一下后,又把内衣穿了起来,再重新包裹好自己。走出来看见陆承武早已经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你怎么了?害羞了?“何田田又好气又好笑的说。心想难不成我是男的,你反而是女的? ”不是。“ 何田田战战兢兢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却把背留给了陆承武。 …… “田田,对不起。” 何田田痛的哭着,倒不像是生气,只是对陆承武说:”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以后不要伤了我的心。” 陆承武点点头,俯身抱住她,居然想要再次尝试。 “你不要我活了啊?这样会感染的。”何田田一把推开他,生气的说。 “哦,知道了。”低头看着传单上的霞光,心里却一阵欢喜。 接下来几天,可都败了兴。到了周四早上何田田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了。只是催促他去上班,“过两天就回上海了,我们回家再说。”,陆承武也不强求,穿着鞋子说:“周六晚上我们老板请我吃饭,你一起来吧?” “我去干嘛?你去就好了,我们周日早上就走吗?“ ”火车要周日下午,我们吃过午饭过去就行。“站起身来,又想了想,问道:”你不去也好,省的又一堆人来问东问西。“ 何田田眼珠子一转,”不行,我要去的。“ ”不是刚刚还说不去吗?“ ”你别管,反正我要去。“她心里担心陈静会出现,想着不能成全你们生离死别后患无穷。 ”行吧。到时候可能有两桌。“ ”不管几桌我也不怕。“何田田嘟着嘴赖在床上。 第七十八章 天气十分好,何田田心想都要回去了,再不好好逛逛恐怕将来也没机会了。拿出手机看了看地图,却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换了双美津浓的运动鞋,心想都赖床上好几天了,今天走远点。背起包感觉腰酸背痛,心里暗骂陆承武贪色鬼,把自己折腾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心里寻思这事儿没寝室姐妹们形容得那么欲仙欲死啊。又把包放下,把里面一下贵重东西都拿了出来,还有用不上的卫生巾之类。房卡上连着几把钥匙,分别是浴室的,阳台的,心想前台能开门,这个也不用带了。这才觉得身轻如燕,又照了照镜子,这样看起来像个穷学生,很安全。 上沙河的下游是去虎门,厚街的方向,逐渐繁华,而何田田最不屑的是繁华。河的上游,一路上看着绿柳如烟。远离了喧闹,多了些新兴的厂房,少了商场和发廊,少了粥店和排挡,却没有少人。路上仍然有很多人来回徘徊,走着走着,也不知道离上沙多远,到了一片工厂聚集的地方,道路两旁的厂房装修格调一摸一样,被一些巨大转折的管道连接在一起,巨大的钢瓶上面标着液氮,氦气,瓶身上打着危险请勿靠近的字样,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工厂群。(东莞有很多类似的产业链基地,就是巨型跨国公司为了节省成本,把上游的产业链供应商全部集中在同一片区域,这样做的好处很多,研发可以做到从设计规格到生产要求协同,矛盾处理快速反应,节约了大量的进出口关税成本,以及交通运输成本,最最关键的,是节约了一切供应链里最可贵的成本-时间成本。) 这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巨大的棕榈树叶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叉车在工厂之间来回穿梭,厂门口的安保人员,站着卫兵那样笔挺的军姿,每个厂房的门口都有一排漆色统一,摆放整齐的大巴车,而在这马路上来回徘徊的人却是最诡异的,这些人都穿着一摸一样的灰色夹克衫,和一条灰色的裤子,脚上无论男女都清一色的黑色大头皮鞋。大家都面无表情,如僵尸一般,迈着沉重的步子,互相没有沟通的来来往往。何田田看了一下手机现在才上午十点多。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不上班在这个上班的时间煞有其事的来来往往。她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她心里嘀咕着这些人应该不介意自己把她们拍进去吧?但是又忍不住好奇心,想把这样的景象记录下来,回去可以分享给寝室的姐妹,那恐怕是晚上临睡前最好的谈资了。她还录了一小段视频。再往前走一路上的风光,人均无二样,衣着仍然是这个颜色,厂房千篇一律。如果是一家公司,那未免也太巨大了。 太阳越来越毒,肚子开始嘀咕叫,她手里拿着的那瓶水喝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走了一两个小时了,居然没有看见一个超市,一个餐馆。上海到处都是便利店,而这里居然完全没有。心想必然是自己没有找对地方,开始从大马路往工厂喝工厂中间的狭隘的通道里去,这样的通道往往是两个工厂之间的纯人行的通道。她两眼直直的盯着道路两旁,除了高墙,和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商店。慢慢的嗓子开始干了,这样找下去断然不行,她拦住一个看起来很敦厚老实的女孩。她年纪不大,有些矮矮胖胖的,二十出头,头发看上去油油的,脸上也是,鼻翼处还有几个青春痘。黑眼圈包围的眼珠子漆黑,眼神却飘忽不定,眼白因为布满血丝而显得微微发黄。 “你好!”何田田友好地打招呼。 女孩点点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看起来跟自己一样素衣穷鞋,皮肤却白皙的像个娃娃的女孩。茫然地点点头。 “请问这边哪里有地方吃饭啊?” “吃饭?我们都在食堂吃饭。” “食堂有饭吃吗?“ ”当然!你有饭卡就可以去。“ ”我没有饭卡,拿现金可以吗?“ 女孩像是很不可理解似的,果断地摇摇头。”不行。“ ”那哪儿有餐馆,或者小卖部?“ ”小卖部只有水,香烟。没有饭菜。除非你走到工业园外面去,但是那要很远。“ 何田田才明白自己误入了一个工业园区,”那怎么去最近的餐馆?“ 女孩指了一个方向,然后解释了一通,天生没有方向感的自己完全没有明白,却不好意思再问。说了声谢谢就转身朝女孩指的方向走去。 ”注意安全。“女孩没头没脑的交代了一声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何田田朝着女孩手指的方向走了半个来小时,没有小卖部,也没有餐馆,自己又渴又累又饿,行人反倒人越来越少。想要问路都得走上十几分钟才碰见一两个同样是灰色夹克衫,灰色裤子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像刚刚那个女孩一样目光呆滞,脸色苍白,步履沉重。年轻人帮了大忙,何田田终于找到了餐馆,虽然桌子简陋,椅子油污不堪,筷子上也叮了苍蝇,连桌上放着餐巾纸的盒子上都沾染着酱油和辣椒的混杂颜色。胖胖的老板娘像个十月怀胎的农村大婶,递过来一本散发着洗碗布气味的菜单,何田田抽了一张风一吹就会稀烂的餐巾纸,夹着菜单一页页的翻着,点了一个清炒藕片,和一个青菜豆腐汤。老板娘挥舞着瓢勺,不一会儿就端上来热气腾腾却又清清白白的汤,紧接着又过了半分钟,端上来一大碗米饭,这碗大的够何田田两三天吃的量。”不够可以加,我们这儿管饱!“老板娘爽快的用不知道哪里的口音的普通话说着。最后才把白脆酸香的藕片送了上来。 何田田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顾不得那苍蝇叮过的筷子和调羹,稀里哗啦的把一大碗米饭吃的干干净净,又喝了一碗汤。剩下半份菜和一大锅汤。很久没有吃这么饱了,不知道是自己太饿还是饭菜太香,仔细想想到了东莞后居然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每天都是零食或者粉面,或者汉堡牛排。“要打包吗?”老板娘拿着一个饭盒。 “不用了,谢谢。”看着几乎没有客人的一屋子空桌椅,想起什么似的对老板娘说:“刚才明明是上班时间,为什么工业园里那么多人来来回回的走?” “那是上夜班刚刚下班,早上吃早饭等于他们的晚饭,所以要走动一下累一点,可以马上睡觉,不然日夜颠倒又睡不着觉,身体就会出问题。小姑娘你才来报道的吗?” “不……不是。我来玩的。”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老板娘笑了笑。 “上夜班是几点到几点?” “一般都是晚上7点到早上8点。中间一个小时吃饭休息。每个公司不一样,广东这边流行两班倒。有些地方是三班倒,人要舒服点。两班倒强度比较大,但是工资高啊。” “为什么工资高呢?” “两班倒就是要上12个小时,那么就自然有了3个小时加班费了不是?三班倒,一班8个小时,那就等于没有加班,还要多调一班人,麻烦不说,还要更多招人,住都住不下哩!“ ”那黑白颠倒多难受啊,要是我宁愿上正常的班。“ ”你没有得挑挑拣拣的。不过一般夜班还有十块钱的补贴。你看这样不是划算多了吗?“ ”一个小时十块钱?“ ”你会不会算啊,一个小时十块钱,一个月要补贴三千块?一个晚上十块钱。“ ”那工资一个月能拿多少啊?“ ”高的能拿三千块呢。“ 何田田想了想三千块就是自己一个月零花钱。父亲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接近一万。他们没日没夜的才能拿三千,她会想刚才那个黑着眼圈,带血丝,胖胖的女孩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紧了紧。不过三千块倒也不算少,自己能花一个月呢。这么想了之后,刚刚揪着的心就松了下来。 “那低的呢?” “这边都三班倒,低的也差不了多少。” 青菜豆腐汤6元,藕片8元,米饭免费。付完钱何田田心想真便宜,更加觉得三千块的工资真不少了。跟老板娘讨了开水,但是当老板娘提着满是油污的开水壶过来的时候,立即就后悔了,礼貌性的抿了一小口,就告辞了。临走时候,老板娘也和刚才的小姑娘一样说了一声,注意安全。地方虽然不行,但是人都不错。 这个印象在她心里待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儿被那群深蓝衣服的人给拦下来的。一辆面包车,一辆小卡车,五个带着蓝色帽子,身穿蓝色衣服的人把自己团团围住。嘴里骂骂咧咧,还有另外几个人也被拦了下来,其中一个瘦小的男生趁他们不注意拔腿就跑,一人追了出去,半途中被另外四人喊了回来。那人回来后怒气更盛,何田田看见他凶神恶煞的脸上有好几道疤痕,心里不禁猛烈的颤抖。几人被塞进面包车,何田田马上就哭了,大喊救命,可这附近除了工厂的高楼空无一人,剩下几人默默的看着她,也不说话,疤脸男大声骂道,“哭个屁啊!不许哭!”。 何田田抽泣着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做什么坏事?现在是法制社会!我现在就报警!” 面包车的门被粗暴的关了起来,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汗味。车玻璃上沾满灰尘,视线并不清晰,只感觉车子在路上拼命地颠簸,何田田一边哭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通了陆承武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听。气得她挂了电话,又重新拨打,还是没人接,最后哭着打了舅舅的电话,舅舅的直接不在服务区。巨大的恐惧使得双手颤抖,她又给陆承武发了短信,说自己被一帮蓝衣服的人给抓起来了,赶快来救自己。想了想不太放心,又把短信转发给了舅舅。然后打了110报警,人工台问她在什么位置,她说不清楚,问了车里的一个人,那人把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听陆承武讲过的地址告诉她。对方说上海没有这个地方,何田田才想起来应该加区号。但是对方十分体贴地帮她转给了东莞的110,反应很快,一个女的接线员问问自己有没有遭到殴打,侵犯,何田田愣了一下说没有。然后对方又问抓她的人是穿的什么衣服,颜色,臂章,何田田配合着车厢里的人告诉对方后,对方居然说,这个是查暂住证的,只要配合检查,很快就能回家,自己一定不会有危险,让她放心。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何田田怒骂什么破地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逐个看着车厢里的几个人,他们都十分冷静。 “这个是怎么回事啊?” “查暂住证。”一个男生懒洋洋的说。 “他们有资格把我们这样抓起来吗?” “你如果有暂住证,给他们看就会放你回来。” 何田田想起来刚才确实问了她什么证,她没听明白只是说身份证忘记带了。后来就不由分说的把她塞进了面包车。 ”那你们呢?你们没有那个证吗?“ ”我们才到东莞,工作还没有找到。哪来的暂住证啊?“ ”那怎么办?“ ”看他们心情了,你如果有现金,交罚款,会放我们回去,但是一般都要关几个小时。“ ”怎么可以这样?“ ”我也不知道。“ 一个女孩侧过头来说:”我听说他们会打人!我有点害怕。” “是听说会,但是都是针对不配合的人。如果好好的配合,应该没问题吧?”懒洋洋的男生两手一摊。 “我上次有个姐妹,听说被送到长沙去做苦力了。做了两个礼拜,才被送回来。” “还有这种事,现在是法制社会,我就不信了。我再来打电话!”何田田拿出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顿时后悔刚才不该又是录视频又是拍照的,慌张的耳鸣了起来。“哎呀,怎么没电了,怎么办,怎么办?” 几人看着她手忙脚乱,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刚才几个貌似冷静的人,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几个蓝衣服的人拿着警棍敲打着车门,开了门后,何田田发现置身于一个院子,院子门口也站了两个蓝制服的人。疤脸男把几人拉扯了下来,说:“进去!” 几人战战兢兢的进了房子,发现这栋普通的楼房,被改造成了一个类似监狱一样的地方,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铁门,铁门后关满了人,有些人在里面聊天,有些人在大声的喊叫。最让自己毛骨悚然的是,有几声尖叫,像是被挨打发出的惨叫。几个房间的人听到惨叫声,都像被捏了脖子的鸭子,伸长了脖子脑袋朝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张望,即使那声音像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而不是任何一个房间。随后人群里传出来窃窃私语:“又打人了!这帮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有什么权利打人!”,“对啊,不就是查个暂住证吗?”,“我听说有些人被打死了,告都没有地方告。” 走到厅堂处,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让自己填了紧急联系人,何田田颤抖着写下陆承武的电话,后来又在后面加了一个手机号码。那是他舅舅的。 之后她和另外一个女孩从原来的人群里被分离了出去,男生被赶进去一个房间,自己进了另外一个小一些的房间。和刚才路过的带着铁门的房间一样这里也关了密密麻麻的人,房间里昏暗,但是还好没有难闻的气味。有几个女孩抽泣的声音时刻提醒着自己身处险境,而时不时传出来的一声惨叫更加让自己头皮发麻。不断的有人用方言大声喊叫,然后被粗暴的呵斥着,料想是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 手机没电了,也不清楚是几点,但是根据窗外昏暗的自然光,猜测应该已经下午四,五点了。她不停地哭,眼泪估计早都把所有的化妆品冲花了脸,眼睛肿胀的有些痛,披散的头发不时沾在脸上,和泪水模糊在一起。不时有一两个女孩上前安慰她,但是唯一的作用是让她哭的更加厉害。 第七十九章 “别哭了,行不行?”一个高个子女孩子发出要求,“你哭的我们都烦死了。” “是啊,是啊,不就是查个暂住证吗?又不要你的命。“另一个显然和高个女孩是同伴,附和着说。 ”出来打工就是这样,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后天不知道又是哪里。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别出来打工。“ ”东莞可不是什么容易的地方,我的姐妹都被抓过好几次了,说每次都没什么,最后只能放。“ ”行了,别哭了嗷~。他们待会要喊我们的名字,你这样哭我们都听不到,万一错过了,可能还要关半天,我都饿死了。“ 虽然两人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但是慌张总是丝丝泄露,一点一点的出卖着她们的坚强。何田田倒是止住了哭泣,人的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既然知道了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关半天,聊胜于自己胡思乱想。 ”你是才来的吗?“高个女孩凑近了问道。手里塞过来一张餐巾纸。 ”我不是来打工的,我是陪男朋友一起来的。“ ”不来打工,你来玩吗?“ ”对,他还有几天就离职回去了。“ ”居然还让自己男朋友来东莞,你没听说过天堂向左,东莞向右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声聊着天。 而陆承武那边简直就是炸开了锅。 何田田的舅舅打了三个电话过来,一次语气比一次凌厉,最后放话说:”今天晚上你不把她找出来,工作别想了。“ 陆承武打不通何田田的电话,发了十几条短信,没有回音,最坏的可能是手机被偷了,人被绑架。但是自己听说过被拐卖,被下药,被杀害,就是没有听说过被绑架。左想右想没有心思,就下班回到酒店的房间,发现何田田的身份证没拿,钱包也没拿,估计只带了点钱和手机就出去了。心乱如麻就又回到办公室,这时候已经是七点了,未接来电是下午三点多。他打了110,对方说才三四个小时,无法立案,但是可以让各部门关注。陆承武想想还有三天就回上海,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心里顿时对何田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怨恨,为什么非要跟来东莞,为什么非要到处乱跑,为什么又不在短信里说清楚方位……等等。如果万一找不到人,自己的前途,一切都毁了。他在办公室里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晚班的人已经陆续来了,不少人还打趣的对他说:”都最后两天了还在加班啊?“。他只好黑脸以对。 孙亚威马上要下班了,见陆承武还在走了过来:”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今天陈池跟我说你走的很急,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陆承武正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时候就说吧,我们能帮的都会帮。都是兄弟,你辞职了也是。” 听见孙亚威仗义的话,陆承武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孙亚威说:”莫不是被查暂住证的抓了去?“ 孙宁和楚离刚刚双双擦身而过,听见后就凑了过来,问:”谁被查暂住证的抓了去?我们公司hr(人事)帮每个人都办了的啊。“ 孙亚威一指陆承武,两人更糊涂了。孙宁笑着说:“人不是在这吗?” 陆承武脸一垂:“我女朋友。” 楚离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静,后来马上回过神来知道他说的是别人。 孙宁说:”赶紧去捞人,这查暂住证的不是警察而是联防队,怕要吃些苦头吧?“ 陆承武一听更急了,说:”在哪里?我不知道去哪儿找啊。“ “她没有告诉你具体位置吗?”孙亚威真没料到他还带了女朋友过来。 “她手机打不通,而且人生地不熟,估计也认不出那是什么地方。”陆承武真的急了,白皙的脸,很快就红透彻了,“难道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吗?” “每个镇都有,有些镇还不止一个。” “那怎么办?” “我们一个个地方查吧!”孙宁说罢脱掉外套,准备往外跑。 “你到了联防队打算怎么说呢?”孙亚威拦住孙宁。 “直接交钱赎人啊,你以为怎么搞。”孙宁看了一眼孙亚威,似乎说你这么问也真奇怪。“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没带暂住证就是要罚款,这是现行的法律。交了罚款,可以领人回来。” “我们要不要通知人事?” “除非他女朋友是tmk的,否则人事一般不介入。”孙宁摇摇头。 陆承武摇摇头,说不是tmk的。 “这样吧,我们一个个的去查。本镇,附近几个镇的。你带着楚离,我带着陆承武。” “这样也行。记得带好自己的暂住证,和身份证。”孙宁总是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都带着呢,我一直放钱包里,在东莞这个可是比身份证还重要。”孙亚威还是拿出钱包打开检查了一下。 陆承武迈着匆匆的步子跟着孙亚威出去了。腰身有些佝偻着看上去矮小了些。 楚离跟孙宁说,“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孙宁说:“问谁啊?” “我有个朋友可能知道些什么。”楚离看了看孙宁那张急迫的脸。“你别着急,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不敢轻易下结论,你不知道吗?曾经有联防队打死过人的。” 楚离走到走廊里,打通了孙雷的电话。孙雷听上去很忙,听楚离说有个朋友被暂住证的辅警带走了,就说这么小的事,要不你找虫子吧?然后报了个号码给楚离。楚离刚挂了电话,铃声就又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楚离赶紧接通,居然是虫子。 ”离哥,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哦,我倒是忘记问了。你等等啊。“ 虫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声,”你又见义勇为了啊?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楚离赶紧回办公室,问正打印身份证复印件的孙宁陆承武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孙宁一拍大腿说忘问了。然后连忙拿手机出来拨电话给陆承武,电话占线中,他又用座机打了孙亚威的电话,然后点了点头,对楚离说:”何田田,村田的田。“ 楚离对虫子报了名字后,虫子说,过几分钟再给他打过来。然后就挂了电话。 就助人为乐而言,这世界上分好几种人,第一种人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总是把家国利益放在前面,这种人,楚离只知道在课本上有,那是圣人。第二种人,总是对人温柔,对自己刻薄。任何身边的人,只要有困难,他们都不会拒绝,会尽自己的能力相助,这是善人。第三种人,你对他好,他就用善意回报你,你若跟他无瓜葛,他就老死不和你往来。但他无害你之心,这种是普通人。第四种,你对他再好,只要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绝不插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对他有好处的事,哪怕要伤害他人利益,他也毫不犹豫。这是小人。第五种,生来就是觉得我愿负天下人,而不让天下人负我。一切资源在他们心目中都是你有,我就没有。为了让我有,你必须没有。这是恶人。而孙宁就是典型的第二种人,不光是他,连张君也是这样的人。 ”没问到什么吗?要不咱也开头找吧?”孙宁急不可耐地拿了一个塑料文件袋几张纸和一支笔,扯着楚离往外走。 “要不这事你别管了!”楚离队孙宁说。 “你这是干什么呢?人家都急成什么样了,我们能不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工,我去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你在东莞还没我时间长呢,论经验,我更丰富。”说完笑了笑,重重地拍了拍楚离的肩膀。 楚离执拗不过,跟着走了出来。正盘算着待会儿万一要是情况复杂了,怎么把孙宁支开。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刚才那号码,定是虫子。”怎么样?虫子警官。“ ”你可别喊我这个,孙队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不敢当。你那朋友在常朗镇,靠近你那边,人没事。放心吧。但是那边的工作人员说必须要有暂住证的人过去接,否则他们也不敢放。那边不归我们管,基层人员很辛苦,所以脾气比较冲,你还得跟他们客气些。“ “行,你放心吧。谢谢你虫子警官。” 虫子那边乐开了花,楚离无暇顾及,只是把电话挂了,转身回办公室找了张纸,写下地址。才出去追上孙宁,“我们打车去这个地方。” 孙宁看了看地址,”怎么跑那去了,这城里人总是不嫌事大。“楚离拿出手机,准备打给陆承武,却被孙宁制止了,”我们先确定了,再联系他们吧。万一扑空了,还耽误了人家找别的地儿。“看着楚离犹豫着,他伸手拉着楚离的衣服就往外冲,边跑边喊记得打卡。 楚离哭笑不得,这真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这时候还不忘记公司的规章制度。 两人各拦了一辆摩的,车手一听那地方就开始坐地起价,孙宁用广东话说了几句司机居然默契的给了个合理的价格。楚离也用不标准的白话开始指挥车手,摩托车的引擎呼啸着,飞快的朝北疾驰,呼呼的风声几近让人失聪。楚离回头看了看孙宁的那辆摩托车要慢上不少,估计是骑得太快被孙宁唠叨了,心想这样正好。拍了拍车手的胳膊,说:“师傅再快点,给你加10元。” 楚离走进一栋看起来不起眼,门口也没有任何机关招牌的楼房,就被两人给拦了下来。看着那两人的身板,就像是油水太旺的大厨,楚离说:“你好,我是来接人的。” “接谁?” “何田田,应该是四小时之前带过来的。” 胖男用食指蘸了一下口水,然后翻动着一个文件夹上的几页皱巴巴的纸,捏着纸角,应该是找到了名字,点了点头,“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表哥。“ ”证件?“ 楚离拿出身份证和暂住证,递给他,男子十分仔细的翻看了一下,才还给楚离。对另一名男子又点了一下头。 “进去登记。”稍微没那么胖的男子说。 楚离进了厅房,只见里面人声鼎沸,不时有人哭喊,几个房间里关满了人,几个辅警忙的满头大汗。楚离走过去排在队伍后面,他估算了一下可能要排三十分钟左右。心里却不着急,只是慢悠悠的随着人群慢步向前挪动。电话响了起来,楚离看了一眼居然是孙雷。 “离哥找到地儿了吗?” “在这呢,你忙你的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刚刚问了一下那边的负责人,你过去问一个叫戴强的。” “甭麻烦了,我就老老实实的排队吧。” “不麻烦,这段时间出了好几个案子,实在是没辙了,不地毯式的搜,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更别添乱了呀。你忙你的。我估摸着半小时就能把人弄出去。” “别,那我让戴强来找你。” “你们这抓的挺严啊。“楚离笑着说。 “这不吗,我今天刚刚从惠州回来。饭还没吃呢。” 楚离看了看手机,已经接近九点了。“你小子,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孙雷呵呵一笑,又提醒道:”等下那边如果让你交罚款,你别交,我跟他们说过了。“ ”唉~,你徇私了啊!该咋咋地。你别给自己整多余的。一切按法律办事。” “说实话,这也不是什么法律不法律的。暂住证嘛,很多人都没习惯带着身上。其实有个厂牌都好得多,什么证件都没有,我们肯定要盘查的。” “行了,你去忙吧,我这没事。” “是个姑娘对吧?你离哥又换了?这下她可真吃了点苦头,估计饿都饿了半死。” “你一边呆着去吧!”楚离对孙雷莫名其妙的调侃有些恼怒,随即挂了电话。 第八十章 何田田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她突然很想念刚才那盘苍蝇飞来飞去的清炒莲藕,那盆自己只喝了几口的清汤。光线逐渐微弱下来,大家几乎都要鼻子碰鼻子了。有人带了电子表,大声的朝外吼道:“都九点多了!怎么还没有轮到我们?”何田田反复的咀嚼这几个字,轮到我们?之后会怎样?劫财劫色?我会不会死在这里?那就太可笑了,我堂堂名校生,学高八斗,还没有开始自己的人生,就要结束在这里了?我还是个处女啊……哦不,我已经不是了,还好不是了,不然要带着遗憾走了。好冷……在上海现在是冬末春初,想念黄浦江边的冷嗖嗖的风,和破浪的小船,还有对面那高高的明珠塔,十里洋房,想喝咖啡,热咖啡。 她饥饿,冷,累,开始还站立着,慢慢的只能靠在墙上,再后面就摸索着坐了下来,地上有些潮湿,手摸到了一些泥巴似的东西,触电似的缩回手,紧紧的十指交叉着,眼泪又流了下来。陆承武啊,陆承武,如果我今天死在这了,你会不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啊?对了,我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呢,在这个冰冷的破旧的角落里,可能是饿死,可能是被人家虐待,他们该怎么办啊? “退后退后!”一个男人的声音粗鲁的想起来,铁门被打开了,一道光柱照进来,他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来,房间另一个角落里一个女孩子摸索着走了出去。然后铁门又被重重的关上,也阻断了光线。剩下房间里的女孩们一阵唉声叹气。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周围的女孩一个个地被喊了出去,她们没有欢呼雀跃,只是淡淡地,面无表情地离开,甚至没有人回头看看。她们出去后会怎么样?何田田慢慢地开始麻木不再猜测,想象。 不是陆承武,他没有来,是不是找不到这里,都怪我不该拍那么多视频,那么多照片,现在手机开不了机。如果我真死了,也怪不得别人,一个证件都不带就跑了出来,人生地不熟的,能留个全尸就好了。真的很累了,肚子饿的都站不起来了,待会,走也走不出去了。 “靠后!”男人粗鲁而嘹亮的嗓门又响了起来,“有没有一个叫何田田的?何田田!有没有?何田田出来!” “我——”何田田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又张了张嘴,总算喉咙响了,但是气若游丝,声音小的没人能听见。旁边的女孩问:“是不是喊你?” 何田田点点头,黑暗中却没有人能看清。急忙用手摸索着凑到女孩的脸,嘴里说:“是……是……我是!” “在这儿呢。”女孩抓起她的手说,“你表哥来接你了。” “不……不……我没,没表哥。”何田田的惊喜变成恐惧。挣扎着逃离女孩的搀扶,女孩也没听清楚她的喃喃自语,以为她只是想要出去,帮着忙一个劲儿的往外送。铁门开了出来,白亮的灯光猛的照射过来,何田田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泪水涌了出来,用手背擦了擦,勉强睁开眼睛,只看见疤脸男露出他那张宽大,凶恶的肥脸,“何田田,出来登记。交罚款50元。” “我来交吧。”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穿透了自己饥饿冰冷疲惫的身躯。何田田渐渐恢复了视力,令他惊讶的是,说话的居然就是那天帮自己把手机抢回来的那个脏兮兮,黑黝黝的男人。此时莫名的周身涌起温暖,寒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怎么会是他……?何田田弯着腰,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另外一只手遮着刺眼的灯光,像送悟空那般眺望。会不会是他设了个圈套,不断的英雄救美,然后让自己上钩?他……他先是帮自己抢回手机,有了一个好印象,然后又整了这出?他走过来了,现在看得可清楚了,那眼睛跟骆驼似的,是他,没错,这个骗子!还敢大庭广众之下假装是自己的表哥! “你干什么?”旁边有一个男子大喊一声,吓了何田田一跳,貌似是对其中一个工作人员。”你们有什么资格把人扣留在这里?我要告你们!“ ”根据东莞法律,没有暂住证,没有身份证,没有厂牌,我们是要进行检查的。“一个穿着和疤脸男一样蓝色制服的人回答。 ”什么法律,你们家的法律吗?“男子情绪激动的,一手抓住工作人员的领子,”你们就是帮批了皮的狗。走狗!赶紧放人!我一分钱也不交。” “对不起,你不交可以申诉,我们是例行公事。” 男子扬起手要打,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举起手挡了一下,男子继续挥手击打。铁门里的人起哄着有的喊打得好,有的喊走狗。 疤脸男对骆驼说了声稍等。就冲到那边对闹事男子说:”你如果不交罚款,可以去帮你朋友拿证件,也可以走人。“ ”拿什么证件,我们是普通老百姓,身份证有,暂住证没有。你不服我连你一起打。“说罢举起手,做势要达人。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大家没有看清楚疤脸男什么时候出的手,只见男子捂脸站着,眼珠子鼓胀着,可能没想到他敢打人。疤脸男抬腿要踢,同事过来拦下。顿时所有人鸦雀无声,何田田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从小到大,自己只在电视里电影里看见打人,虽然同学们也打架,但不同于这种成人间的对峙。这个场景让自己十分压抑,十分反感,也万分恐惧。 ”没事,我帮他交吧。“骆驼男子又假装好心人了。何田田心想,几十块钱你以为人家交不起吗?人家也只是一口气难忍吧!装什么好人啊? 疤脸男转过身来,居然换了副友善的脸孔。”你干嘛要帮他交?你带着你妹妹走吧。回头我跟孙队打个招呼。不好意思,怠慢了你妹妹。“然后跟何田田点了点头。 什么?关了我这么久,现在放我了?你们是一伙的吧?何田田云里雾里,研究生的脑细胞疯狂运作。 ”不好这样,该交的罚款还是要交的,不然反而给你们添麻烦。我把罚金放在这。”又看了看那个男孩,从口袋里又掏出五十元,对戴强说,“他那份我也帮他交了。走了啊!“ 戴强没有再坚持,毕竟如果楚离一走了之,他自己也得把罚金垫出来。 楚离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走到何田田身边,抓住何田田的胳膊,往外拽。何田田愣了一下,心里计划走出门外拔腿就跑,现在跟他翻脸不够明智,这里好像有他的人,到了外面有我脚上这双耐克他不一定追得上。不想刚刚走到门口,膝盖一软,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自己居然失禁了。她疯狂地转来转去找厕所,戴强看见两人又回来了,问了声:”怎么了?忘东西了吗?“ 楚离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然后只看见何田田像狗一样循着臭味,朝卫生间奔了去。戴强装作没看见,回过头去不再理睬。 不一会何田田走了出来,惊慌的往外走。楚离跟在后面。 ”你别跟着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目的,我都请你别跟着我。“何田田回过头,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心里打鼓一般。 ”陆承武在外面等你。别闹了!“ 何田田像是听见个炸雷一般,呆在那不动。怔怔地上下打量骆驼男人。怎么你们还串通了的?这里边还有他的事儿?这是怎么回事?拍电影吗?摄像机在哪里?我堂堂研究生,别耍我了……。 ”你不走啊?不走我走了。等下他们又来抓你了。“ 何田田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没人跟来。她心想这个人居然还嘲笑我,我被关了一天一夜,哦不,半天一夜,半天。被关了半天,居然还嘲笑我。肯定不是好人,为什么陆承武会跟这样的人搞在一起……赶紧走吧……走为上计。后天陆承武就跟我回上海了,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就没人能欺负我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陆承武和孙宁,孙亚威三人等在外面。何田田夹着腿走出来的时候恨死陆承武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会不会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又饿又累又困又热,赶紧凿个洞钻进去吧!她马上假装哭了起来。陆承武迎了上来,想抱住她反而被她一把推开。 何田田带着哭腔说对陆承武说:“快回去!” 陆承武说:“回哪儿?上海吗?” 何田田怒火中烧,“我倒是想呢,现在走得了吗?回酒店啊!笨蛋!“ 孙亚威和孙宁二人打算上去安慰,也不知从何开口,只好尴尬地立在原地,楚离走上前,对二人说:“我们拦辆出租车吧。” 出租车到了之后,何田田非要坐前排副驾驶。陆承武见一个人坐后排挺浪费又让另外三人上车,楚离说就不挤了,三人都超了。孙宁和孙亚威倒上了车,楚离自己又找了辆摩托车,乘风而去。 第八十一章 何田田下车后,跑到酒店前台要了房卡就冲了上去。陆承武送走孙亚威和孙宁二人,小心翼翼地跟她舅舅打电话报了平安。 进了房间后,把自己剥得干干净净的何田田跑到浴室里放水,这时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几乎全花了,脸脏的不行,鼻涕和着灰尘结了痂,黑黑黄黄的,眼睛红肿着,唯一欣慰的是自己的卧蚕倒是更丰满了。韩式空气刘海被汗液浸湿后变成脏辫似的一束束纠缠在一起,嘴唇上还起了一个火气泡泡,看着地上湿湿的短裤,她心情糟糕极了——这一天自己受了太多苦了。一边哭一边跑进浴室打开花洒,却被冰凉的水冲了个激灵。 陆承武进来后,何田田已经洗好,头发还没吹就拉着陆承武出去吃饭。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那又怎么样?我饿了!” “要不吃点面包?” “我不要吃面包!我要吃饭,吃菜。是不是没有饭菜吃了?” ”那倒不是,dz市是不夜城,不管几点都有饭吃。“ ”那走吧!“ ”你不跟你舅舅打个电话吗?“ ”你不是打了吗?那就好了!“ 酒店旁边有一个非常大的拍档,里面有各种炒菜蒸菜粉面。何田田一改往日的讲究,随便找了一家看起来虽然不那么高档,但是桌椅还算干净清爽的摊头。坐下来拿过油腻的菜单,一页页的翻起来,挑了一个醋溜肉片,酸菜鱼,还有一个芹菜肉丝。又要了一听可乐。服务员拿着纸笔记录着,何田田又问”你要不要喝酒?“ ”合适吗?“陆承武犹豫地看了看何田田。 ”你怕什么啊?乱性啊?我今天差点死了,现在不要好好庆祝一下吗?“ ”不至于,他们不伤害人的。不就抓个暂住证嘛,很多同事都被抓过,关一会就会放出来的。“虽然说出来自己也不信,但是陆承武还是不想何田田因此就觉得自己欠了她很多似的。刚刚被她舅舅从头到尾的训斥让自己一肚子怒火,心想也就你矜贵,矫情。 ”放屁!他们打人了,还有人惨叫呢。“ 见陆承武还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何田田大声说:”你不相信我啊?那我带你去看。“ ”行,我信!今天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 ”那你喝点啤酒,跟我好好聊聊,那个骆驼一样的人谁啊?还有外面那两人又是谁?为什么东莞还查这个证?你之前怎么没说?你故意的还是怎么样?“一遍招呼服务员赶紧上菜。 ”东莞治安不好,他们查这个证也是为了能让无业人员遵守本地的法规。你不带身份证到处乱逛很危险的。这边流动人口多,难免混杂了罪犯,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还有你干嘛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我在上班没法照顾到你的。“ ”那你之前没有说不能出去啊。我还不知道咱国家有这么乱的地方,怎么在街上乱抓人啊?亏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熟悉这些。害的我今天吃了这么多亏。” “好了好了,不是救你回来了嘛!” “又不是你救的,是那个骆驼一样的男人救的,对了他是什么人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好人。“ ”什么骆驼……楚离他——,唉就是一个同事。有点江湖气,不太了解。我只是跟他老板比较熟悉,就是后来在外面那个长的窄额头瘦脸的那个男的。另外一个矮些胖些的是我老板孙亚威。“ ”我不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反正我们后天就走了。“何田田刚想说自己的手机被抢了一次,却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可能是揣摩着说给他听除了被他鄙视外也不会什么别的收获。 醋溜肉片和芹菜肉丝端了上来,醋的酸味和肉香混合在一起瞬间勾起了食欲,饥肠辘辘的何田田顾不上烫,呼哧呼哧的吃着。“酸菜鱼呢?” “不好意思,鱼是现杀的,要慢一点。” “那帮我上份饭吧。” “我不吃。” “你吃过了吗?”何田田狐疑的看着陆承武,“难道我在里面挨饿受冻,你在外面倒吃香喝辣?” “没有,就是没什么胃口。”陆承武决定隐瞒自己吃过一个火腿面包和一杯牛奶的事实。 “老板,那先来一碗饭。” 吃得太急了,何田田居然哽得伸长了脖子,她从前没有这么狼吞虎咽过,想必刚才饿透了,刺激了她的食欲。 ”你吃那么快干嘛?慢点……“陆承武伸出手拍了拍何田田的后背。何田田却哭了起来。 吃过饭尽管带着一肚子疑问,疲惫不堪的她却睡得非常香。连她平常的那一系列睡前护肤美服都忘了。陆承武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白天陈静的一颦一笑,心里不由得一阵痛苦。 第二天孙亚威告诉自己,晚上的饭局在一家名叫柴火的湘菜馆。虽然自己并不喜欢吃湘菜,但是由于是送别宴,无法拒绝。他跟何田田商量了一下,决定安排她到附近的港式餐厅独自吃饭。何田田闷闷不乐但是也答应了。 送别宴总共两桌,孙亚威,孙宁,余万,陈池,还有晶圆车间两个组的工程师和技术员。陈佩茹和王醉月照理也该邀请,但是想到白天王醉月那咬牙切齿的,还是没有提起。本没有打算邀请楚离,但是孙亚威考虑到昨日楚离帮了大忙,就主动跟孙宁说建议请楚离一道。孙宁自然是高兴,打了电话让楚离记得参加。楚离本打算去健身房,对陆承武也没太多好感,尤其是他伤害了陈静,更让自己对他很有意见。但耐不住孙宁亲自来询,也就答应了。 柴火是一家新开的湘菜馆,规模很大,有两层厅房,外加十来个湖南地级市命名的包厢,今日他们的送别宴是在二楼湘潭包厢,包厢不算很大,但是两桌摆的还不算拥挤。孙亚威带着余万和陈池提前到了,在外面小店里买了一箱啤酒和两瓶酒鬼酒。孙亚威点菜很快,他一向不考虑别人口味,三下五除二湖南特色全集齐了。余万看了看菜单说:“要不来两个不辣的菜?”孙亚威笑了笑,“辣个什么劲儿啊,这些都是微辣了。” 最后看了看菜单,剁椒鱼头,酱板鸭,坛子肉,外婆菜,龟羊汤,小炒肉,麻辣子鸡,泡椒牛蛙,腊味合蒸,再点了些凉菜,一桌下来五百左右。孙亚威虽然野心勃勃,在钱方面却大方豪爽,对下属从不小气抠门。比起冯昭,气度是要大了些。那些年工资还比较低的时候,很多部门都流行aa制(均摊),老板出双份。但孙亚威从不要下属掏钱,除了比较要面子,本也是豪爽的湖南老表气派。 下午六点的时候,孙宁带着楚离走进了包厢。这样基本上人都齐了,除了主角陆承武。孙亚威刚准备拿出手机打电话,陆承武就带着何田田进了门来。原来何田田以为有女同事出场,非要跟着一起来,陆承武好说歹说劝不下来,只好带着她一起来。 “好,好……弟妹也一起来了。”孙亚威虽意外但是体面地起身迎接。 “不好意思,要打扰大家。”何田田精心的化妆,把自己拿手的本事都施展了,不愧是大上海来的,一副名媛做派。一袭粉色的连衣裙,和一双尖头黑色坡跟皮鞋,偷偷的背着陆承武戴了一个稍大些胸托,弥补了自己的不足。头发仔细的盘了个高高的发髻,让自己的身高看上去更高些,脸上故意化了淡妆,但是用了粉底,遮瑕,眼影,高光,一应俱全,都故意淡抹一些,因为她注意到东莞的女孩子要么不化妆,露出一脸痘痘,和雀斑,要么浓妆艳抹,烟熏红唇,跟个色三滴(十三点)一样。选了个粉色的阿玛尼时装表带上,脖子上再挂了一条铂金项链,这样一副江南水乡女子,分分钟和本地的打工女分了开来。一路上别人的回头让自己格外有信心。知道自己捯饬得不赖。心想,你的科班女同事都是理工女,我是不怕了。 进了门来,居然直接看到坐在主桌上的骆驼男子。心情马上不太好了起来,昨天的恐惧和痛苦又回到脑海,最难堪的是,最后自己尿裤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发现。她的脸忽红忽白,随着陆承武坐在靠近孙亚威的座位上,孙亚威旁边是余万,孙宁,然后就挨着楚离。这样几乎和自己是圆桌直径的两端,只要一抬头就是对着那骆驼眼睛,又大又黑,像是能看穿自己一样。他今天穿着一件难看的灰色圆领t恤,整个人壮的斜方肌都看得见,何田田最讨厌肌肉男了,虽然他不算真的肌肉男,但是任何带明显肌肉的男人他都觉得反感。还有那手臂,又黑又粗,跟个庄稼人似的。想到那天他脏兮兮的在地上和那个人扭打,总觉得这人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心里暗暗后悔不该跟来,这里一个“情敌”都没有,自己弄成这样子,有点傻不说,万一这家伙拿抢手机的事情出来显摆,或者调侃自己尿裤子,那就干脆死去算了,别活了! 陆承武站起来:“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叫何田田。过来陪我办离职手续,明天就回家了。她呢,比较害羞内向,请大家多多关照。” 何田田却像是故意忤逆“害羞内向”的标签,鼓起勇气站起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今年在复旦读研二,多多关照。”她觉得当自己说出复旦时,周围人的目光照亮了自己,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陆承武很贼,他想传达几个意思,第一,我女朋友不是陈静,大家可能都知道自己和陈静的事,过去的别提了。第二,明天就走了,今天希望大家别拆台。第三,女朋友很有教养,但是害羞内向,希望别乱开玩笑。陆承武并不知道楚离和陈思的关系,在座的可能也没有人知道,否则他只会更加难堪。 大家纷纷起身或握手或点头以示友好。陈池和余万两人相对使了个眼色。楚离没有起身握手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何田田却把手伸得长长的。眼看尴尬了,楚离旁边的陈池赶紧接过手握了握。 虽然这让何田田微微有些意外和不自在,而更加郁闷的是等菜端上来后,自己才意识到几乎没有一个菜是自己可以下筷子的。放眼望去一大半都是红红的,别说吃,哪怕筷子误入都让自己恨不得换双新的。唯一一个龟羊汤和腊味合蒸不辣的,可那羊肉味和苏州藏书羊的味道完全不同,自己不太喜欢,腊味里的腊肉一股子烟熏味,根本无法入口,妈妈说腊肉是致癌的,不能吃!昨天的饥饿感似乎并没有消退,今日却没有大快朵颐的希望了。她小心翼翼的拿了个汤碗,倒上茶水,夹菜在水里涮到辣味消退后再吃,还是辣得大汗如淋,最后只得作罢,坐着看着她们劝酒聊天。 那个老板看起来又矮又黑,一边喝酒,一遍抽烟,说话一股子辣椒味儿,应该是夹着哪里的方言,而另外一个老板看起来眉清目秀,为人正派,昨天晚上好像也在外面等着,不抽烟也不喝酒。剩下几个人居然在划拳,不同于电影电视里的划拳,完全看不懂也听不明白,后来问了陆承武,才知道,他们有几个同事是广西的,用的他们的方言在玩祝酒游戏。不一会那些瓶瓶罐罐就堆满了,有些人脸上已经挂着醉意,眼神变得游离。陆承武也跟着喝啤酒,但是他很小口的喝,没有学者别人大碗大碗的倒,让自己稍微安心了点。 最奇怪的是骆驼男子,姑且这样叫他,毕竟自己不记得他的名字。他滴酒不沾,不抽烟,能吃辣,一个劲儿的喝水,而且不多说话。偶尔那个眉清目秀的老板跟他耳语几句,然后他就点点头。何田田从小到大,虽然去过很多国家,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但这种人似乎还是头一回遇见,她的身边都是些精致白净瘦弱的男孩,即使是学校里体育特长生,也是看起来儒雅清逸。这般粗眉黑脸,眼神轻狂,又冷漠,爱多管闲事,有那么点侠肝义胆的,还真没见过。仔细打量来去,他虽然强壮,可一点儿也不胖,头发非常短,脸庞也不算真黑,比古铜色稍微再深一点,有点儿像复出时的古天乐的肤色,眼眶有些深邃,睫毛长得确实像骆驼,额头和右边脸颊各有一处很不容易发现的疤痕,耳朵的最高点也就是耳角有一点尖,据说这种人的听力极好。鼻子高挺,山根也有些高。加上眼球黑多白少,更加显得眼睛深邃,莫测。但是如果你一直盯着看,平静的时候却没有什么侵略性,温顺柔和,这跟那天地上打滚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 楚离抬头环视,目光碰上何田田的视线,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 何田田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垂眼看见背朝上的手机壳上那一排牙印。再抬头时,“骆驼”正在啃一块板鸭。那啃咬的样子极难看,牙齿都漏了出来,雪白尖尖的牙齿,她心想如果他拿一只手压着板鸭,放在桌台上,嘴巴抵在桌面上去啃那就像狗,而不是骆驼了。这时候,她果真看见“骆驼”把那块板鸭往桌子上一扔,一只手掌压在它上面,另一只手垂到桌子底下,把头凑向桌面,伸出嘴巴进行啃咬,嘴巴里还发出“嗯,吼吼,嗯——”那种狂狗护食的声音,突然他伸出长长的舌头把板鸭周身舔了一遍,继而再继续啃咬,那样子似是饿极了的野狗。何田田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心里却涌起巨大的惊诧,又觉得十分好笑。“骆驼”啃着板鸭,猛然抬头,那眼睛从刚才的与世无争骤然变得凶狠,并且布满血丝,凶光乍现之下,何田田倒吸了一口凉气,并发出“啊”的一声! “你怎么了?“陆承武回过头,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盯着何田田。何田田回过神来,再看”骆驼“,正用筷子夹着板鸭在慢慢的吃着,没有一点刚才的模样,才知道自己是起了幻觉。 何田田突然迸发出笑声,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陆承武和众人更为诧异。面面相觑着,楚离也惊得停下筷子,睁大眼睛看着何田田。 ”对不起,对不起。想起来一件好笑的事,你们继续,继续。“仍然捂着嘴笑着。 众人又像被按了继续播放键一般恢复了刚才的祝酒活动,楚离也重新夹起那块板鸭。 这顿饭吃到将近九点,孙亚威已经喝得昏天黑地的,步履蹒跚,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居然在饭局开始前就已经结帐了。后来抱着陆承武一个劲儿的说胡话。孙宁送他回去了,另外十几个人也和陆承武招呼过后,就告辞了。楚离过来和陆承武握了握手,又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何田田,就出去了。何田田看着满桌狼藉,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走了,没什么不舍得的了吧?” “没什么。” “那走吧!” 第八十二章 出门的时候,陆承武看见陈静和陈思站在门口,顿时脑袋像炸开了一般无地自容。旁边还站着没有离去的楚离。 陆承武知道自己肯定绕不开的,他不知道陈静会说些什么,自己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顿时愣在原地,脚下灌铅,一步也迈不开。何田田扯着他走,发觉了些异样。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十分漂亮的女孩站在三米开外,而”骆驼“男子就站着她们旁边。两个女孩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留着卷发的那个看上去十分丰满,却一点儿也不胖,无比的吸引。穿着不考究,但是搭配起来自己挑不出一点毛病,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和自己这一个礼拜看见的所有女孩截然不同,脸庞红润,神采奕奕,那眼睛像是画中人一般,眉毛整齐不淡不浓,睫毛和“骆驼”的一样,又黑又长,眼睛大大的,眼角有些吊稍,皮肤更是让人羡慕无比,没有一点瑕疵。而另一个留着过时的长直发,但并不土气,反而有种超脱的美,让她想起那句话:“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神。”。比卷发的看上去更高挑一些,如同模特一般,有着纤细的腰身,站立的姿势,脖颈儿,腿,看上去如同雕塑。那女孩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白体恤,和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但是却比任何一个她所见过的女孩还要光彩照人。她有着不敢相信的少女气质,眉目中一缕十分明显的哀伤,让她的美更加增添了许多忧郁,这明显和她的年龄万分的不符。虽然两人的装扮,气质完全不一样,但是细看就能发现五官十分相像。虽然何田田还不知道哪个是陈静,但是她知道自己输了,也许一直没有赢过。在那一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虽然来之前已经想过可能会相遇,而且自己今天故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信誓旦旦的给人家下马威,然后把陆承武抢回去。可现在自己的这幅装扮跟她们两人比就像是个傻瓜,她自惭形秽地想,自己原来越用心打扮,越心虚。 正当自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长发披肩的女孩走了过来。她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径直朝陆承武走了过去。虽然心虚万分,她本能地拦在陆承武前面,陆承武叹了一口气,说:“看看她想说什么,没事的。” 何田田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卷发女孩也走了过来,隔近看,真是更好看了,女孩不怒不恼,”你好,你是他的新女朋友吧?我妹妹只是有几句话要跟他说说,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既然分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是我妹妹和他之间的事,跟你无关。你让他自己做决定吧。”陈思扭过头,对陆承武说:“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跟我妹妹说清楚。” 骆驼男子也走了过来,拦在自己和卷发女孩中间,对自己头摆了摆,示意自己走开。何田田看着他那黝黑的脸庞,怒火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有些怯怯地问,”你要干什么?“ ”我们给他们一点空间吧。“ ”你们是要欺负人是吧?“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有女朋友!“陈静冲到何田田面前,眼圈发红地说。”所以,你别觉得我有什么错。“ 何田田看着这个女孩完美无瑕的脸,木然地点点头,”你们聊吧。我一个人回去。” “楚离,你能不能帮个忙送她回酒店?”陆承武诚恳地对楚离说。 楚离看了看陈思,陈思走过来:“你送她回去,她人生地不熟。我怕我妹妹情绪化,我陪在这里。” “我不用你送。我自己认识路!”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陈思的话还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了不少,气也消了许多。 “那行,身份证带了吗?暂住证呢?” 何田田又羞又气,脸都红了,也不好发作,转身就朝酒店方向走去。 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离陆承武远远的,嘴巴在说着什么,但是自己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凉风习习,路边宽大的芭蕉叶像蒲扇招摇着,柳树疯长,偶遇的芒果树和荔枝树旁若无人地散发着暗香。何田田忽然清醒了许多,陆承武的形象在急速的缩小,她明白了那个道理。陆承武之所以要挽回和自己的感情,首先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多有吸引力。因为陈静太漂亮了,如果在自己的学校,那毫无疑问不是校花,也是系花,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如果换做自己是个男人,也无法抗拒。陆承武不能拒绝,“骆驼”楚离肯定也不能拒绝吧?其次也不是因为高中到大学那几年的感情。当陆承武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陈静心动的时候,就是自己和她之间爱情死亡的开始。她也开始怀疑陆承武坚称和陈静之间没有发生关系的真实性。既然都带到上海了,却又退缩了,真是个懦弱得一无是处的人。怕他妈妈黄晓荃,可能又留恋上海舅舅给的工作机会。当然他陆承武也不会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可能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吧。她突然就做了一个大胆又无情的决定。 楚离走在她旁边,脚步像狮子野兽那般悄无声息。何田田深吸一口气,想通了,居然心情轻松了很多,她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对旁边的男子说:“你叫楚离?” “嗯。” “很高兴认识你。”何田田伸出手。 楚离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唱哪出,还是伸出手,接住她的手,象征性的握了两下,就松开了。 “谢谢你,救了我两次。”看起来何田田的心情开朗了不少。 “哦,没什么。刚好碰见。” “那也算有缘啊。” “……” “你在这里多少年了?” “两年多。” “才两年?你看上去毕业好些年了,是研究生毕业吗?” “不,我本科毕业就来了。” “可你看起来老多了。”何田田挑衅地说。 “嗯,我确实不小了。” “陈静真的好漂亮啊。那么漂亮的女孩,陆承武看来是不懂珍惜。在上海没有见到,这次来东莞见了她,我觉得算是输的心服口服。我回去后,就跟他分手。这次在东莞碰见这么多事,我也算长大了一点。总以为自己见多识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游客视角,就算游遍了全世界,能理解的也只是表面皮毛。世界就是这样,总是让你看见最温柔最美的一面,背地里却险恶无比。我将来看来要更多的体验生活。不然像自己这样胡闯瞎跑,还不知道在哪里就栽了跟斗。真是太天真了。“何田田话匣子被神秘的钥匙打开了,莫名其妙说了一大通没来由的话,但是和陆承武分手,是她内心那个无情大胆的念头,她告诉一个陌生人,也许只是给自己多一些决断。 楚离没有接话,明天她就永远的离开这里,自己的责任只是把她送回酒店,多一件事都不想管。 ”你这样沉默寡言,到底是遭受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看上去五大三粗的,跟个打拳击的似的。诶~我问你,你肯定也喜欢人家陈静吧?那么漂亮,谁不喜欢啊!这种女孩怎么会在工厂里做操作工呢?真可惜,随便读个大学,也是前途无量啊。进娱乐圈都可以,校花级的美女。啧啧啧……你和她真是郎才女貌,不过,是野狼的狼,哈哈!“ 楚离刻意的冷淡,持续地刺激着她的自尊心,她放肆地开着他的玩笑。”我说真的,你别像陆承武一样不懂珍惜啊,这样的女孩,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陆承武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没出息的家伙,要不是他妈妈逼他,他还可能真不愿意回头,如果真那样我还敬他一分,可当我舅舅答应给他安排工作,马上就屁颠屁颠辞职了。人在利益面前,难道真的可以牺牲一切吗?连这样美好的爱情也都可以牺牲啊。他跟我说,陈静有一点不好,就是文化教育不高,经常说些傻傻的家乡俏皮话,顺口溜,他受不了……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 楚离的心被扎痛了,在无情的人面前,这些柔情蜜意,居然被拿来嘲讽,和当做饭后谈资与他人戏说。陈静对陆承武是一心一意,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那么多俏皮话。当过完年他回到东莞,第一眼见到她时,他看见她那空洞的眼神,心里真是万分的难受,那眼神让她看上去像是死亡天使。她还和之前一样漂亮,可她的心已经死了。黯淡无光,充满了失望和平静。像是再也没有期待了一般。陈思在短信里告诉自己,妹妹的情况说不好,比之前两年前好了很多,没有哭闹,没有憔悴消瘦,但是另外一方面,总感觉她没有释放出自己的伤心,难道她不喜欢陆承武吗?还是说陷得不够深?她说妹妹几乎不跟她谈他们之间的事,这很反常。 楚离却悲观地认为陈静那空洞的眼神,反常的言行,才是真正心碎的表现。哀大莫过于心死。人的崩溃往往是悄无声息的,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早已一片狼藉,如果不是失望堆积成了绝望,怎会两眼无悲无喜。他没有跟陈思分析太多,只是让她多照顾她,看紧一点。如今何田田这么一说,他更加知道要谨慎地,更加细致入微地关心陈静。而自己和陈思的事还没有理清楚,自然不能伸手去照顾陈静。如果让陈思好好照顾她,自己就日复一日的无法见到她。陈静现在不一定就接受不了自己姐姐和楚离在一起的事实,但是此时跟她讲这些,只怕太过自私无情。 “你一向这么安静吗?还是有多讨厌我啊?我也是受害者,你想过没有?我男朋友,我的!“何田田强调着,”我和他从高中开始谈,大学,一直到现在我念研究生。我们认识了八年,谈了五年,他跑东莞来一年就背着我跟别人搞在一起,我还蒙在鼓里,直到他单方面说分手,然后把人带到上海,我才知道是谁。要不是他妈妈不让陈静进家门,可能这事就成了,那我就成了这事件里唯一的受害者。当然,如果是那样我也接受。你看,我能退步的都让步了!可他自己又变卦了,从了他妈妈,也让我回心转意,对我来说,五年的感情说放就放,我也做不到,我也想争取自己的幸福,哪怕是以为的幸福。但这伤害不是我造成的,现在我也打算让他承担同样的痛苦,回去我就甩了他!这样你们就平衡了,也解恨了。我还有我的前途,我犯不着绑在他身上,我学校里,很多学长照顾我的,我可能没有陈静漂亮,但是我别的哪里比她差了?“ 何田田的情绪时而低落,时而亢奋,时而愤怒,时而兴奋,让人无法琢磨,楚离听见那句”他妈妈不让陈静进家门“,就把牙齿咬在了一起。他不难想象,她从上海一个人独自坐火车回东莞路上的心情。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是另一个受害者,他从内心鄙视陆承武,可他没能力做什么挽回这事。 ”你说啊!“何田田见楚离沉默不语,打破砂锅地问。 ”人和人之间不是有谁比谁的问题。我不管你和陆承武分手也好,破镜重圆也好,跟我没什么关系。“楚离咬了咬牙齿,面无表情的往前走。 ”你瞎说,人和人之间就是不断的攀比,竞争,你活在理想中吧?你这种人,表面上冷漠无比,实际上我看你也挺爱帮忙的。你是要维护你正派的形象吗?难道你不和人争,和人抢吗?你就那么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我不信!别以为你做了几件好事,就证明你脱离低级趣味,从此一身正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田田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和这个人站在一起有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她讨厌他那种纯粹的,悄无声息的表象,她更讨厌他那种助人为乐,做好事不留姓名的假惺惺的侠义心肠。她更讨厌他帮着陈静陈思来对付自己的陆承武,对付自己,似乎自己变成了邪恶的一方,而他就是正义的化身,莫名其妙的妖魔化着他人。她讨厌他那黑黑的皮肤,短得像劳改犯的头发,和那双乌黑油亮的鹿一样的眼珠子,骆驼一样的眼睫毛。最讨厌的是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无法挑出这个人的任何毛病。她喜欢有缺点有个性的人,不喜欢伪装成好人或者老实人的”圣人“。 “真不知道东莞有什么好,这么多人来这个地方。我们上海好多了,干净多了,发展好多了,安全多了,人素质高多了,我再也不回来了。”何田田居然又哭了起来。“这个礼拜,是我长这么大哭得最多的一个礼拜了。搞什么啊,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让我受这么多不公平?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来这里了,就我舅舅一个人知道。我跑来干什么啊?我有病啊!” 楚离看着她哭得越来越大声,明显手足无措,看着酒店离这里还有一段路,手头也没有纸巾,就准备到附近的小店里去买点。在店里付完钱,发现何田田发疯似地哭着跑了进来,见了自己就拿拳头擂自己,“你去哪儿了啊?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坏人抓了我去怎么办?你怎么一个人跑掉了?“老板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人,楚离尴尬得不行,忙把纸巾拆开来给她。 ”你不答应我男朋友送我回去嘛?这地方我看谁都像坏人,你把我一个人扔那里,是不是成心的啊?“何田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妆又花了。 楚离皱着眉头看着她好一会,突然又忍不住呵呵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下何田田反倒也笑了。把眼泪擦干,愣了一会说:”走吧!“ 楚离心里牵挂着另一头,也不记得何田田讲了什么,只是支支吾吾应付着,但是大概也听明白了她在复旦大学读研究生,想着出国留学,不知道去哪里好,法国?英国?美国不去,治安太差,德国帅哥多,挺好,澳洲地广人稀,墨尔本黄金海岸都是中国人没意思。日本去玩玩还好,读书还要学日语,太烦…… 终于到了酒店楼下,楚离看着她走了进去,看着天上挂着那弯明月呆了几秒,便往回走。 ”等一等。“何田田又追了上来。 “上楼梯不怕吧?” “那倒不怕,我是想……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 “我们四海为家,今天东莞,明天就别的地方,没什么用的。” “那就qq啊,微博啊。” “我不玩那个,qq你家陆承武有,你问问他。”楚离是确实不记得自己的qq号码,他相信何田田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过了明天可能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何田田点点头,目送楚离大步流星的走了。 第八十三章 四月份的第一天,妙经理对陈思说,“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东莞的四月是一年到头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工业园这小小的钢铁世界,春意依然从各个角落里俏生生地攀爬,蔓延。树枝吐蕊,雀鸟欢哥,除下厂房和来往的叉车,人流,剩下的全是一抹抹的绿色,铺向每个有泥土做根基的角落。随风摇曳的榕树,即便四季常青,仍然有新的绿芽孕育出来,彰显着不竭的活力。樟树,荔枝互相交织,叶子在风的推动下,窃窃私语着,将重生的喜悦和萌动传播给每一片树丛。而工业园外,又多了湖水将树木倒映在自己怀里,拥抱着春意。经过常年的治理,河水已经摆脱了深黑的色泽,开始发黄,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街头小摊上堆放了芒果,山竹,价格也到了一年四季里的冰点。即使东莞没有寒冷,可依然用她的方式迎接四季的更替。 楚离刚刚从孙宁手里拿了一个白色信封,上面没有邮戳,没有落款,没有任何字样,只有一个tmk公司的logo,信封摸上去有些粗糙,但是十分厚实,里面有一张折叠得整齐的a4纸。他还没来得及打开,只看见孙宁邪魅一笑,就夹着尾巴走了。办公室里还有jerry,stefano,温琴佐,和彭春来,龚青。楚离把信封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就带着四人去了车间。 车间的前台女孩看见有人来访,从容起身,麻利地拿出最大号的鞋子和静电服,教两人换收套,戴口罩,即使重复了一百遍,jerry和stefano仍然学不会。直到后来春来说“这几个厮只是享受前台美女的服务。”,楚离才恍然大悟。李晓红穿戴整齐走了过来,对楚离说:“一切顺利,昨天jerry给的固件我们打进去了。目前生产了半个班,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新的机械手调试很好,李晨和陈曦刚刚已经手动操作过,刚刚把自动模式打开,吴思颖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喂了货在测试。楚离说了声谢谢,他渐渐地对李晓红的协调能力感到赞叹。 进了车间之后,看见一个长得小个子正拿着本子和一个秒表记录循环时间。旁边站着李晨。而陈曦正盯着测试产线上一台服务器屏幕一动不动,上面跳动着后台执行程序的运行日志。通过口罩上的眼睛,楚离轻易地辨认出是吴思颖。因为她的左眼正下方有两颗垂直排列得十分整齐的泪痣。正常来说,口罩应该可以遮住最下面那颗,可这女孩的脸十分小,即使是最小号的口罩,依然有些松垮,因此那垂直排列得两颗痣变成她的标志。 吴思颖属于典型的聪明伶俐,又活泼可爱的农村女孩。拥有一切”投错胎“的特性。这是私底下,工程师们对生产线上女工的梳理,归纳。”投错胎“指家境十分贫困,却又聪明得一点就通,往往只有初中毕业,勉强九年义务教育,然后就戛然而止,背负养家糊口,帮助弟弟妹妹的重任,或者千篇一律的有一对操劳过度的父母亲。对”投错胎“的最终评判,是对她们是否能在三个月内掌握所有必学单词,并且敢开口和洋人对话,是否知道所有本车间流程,知道每个工位每小时产量,每条线坏品容忍度。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私底下进行的,不会有人提醒,指导,额外的教育,培训等。乃至后来生产部挑选线长,直接沿用这一标准。吴思颖就是这样挑选出来的。 机械手的优势让所有人无法否认。来自科技的革新,人类的速度优势,女性的耐心,手巧,在划时代的科技面前,变的不堪一击。不需要长期培训,不需要任何人文管理,对永远重复的工作不会逆反,最重要的,不会罢工,不会要求涨工资……。纯机械化的部署时间表被孙宁等人努力地推迟了一年,后来又通过第二次谈判,再度推迟了半年,而现在已经到了无法再推迟的地步。梁括再度高调起来,几乎听不见人再提半自动化,和人工成本低的论调。大家被无数次“狼来了”预警后,已经变得麻木不仁,趋于接受现实。 温琴佐在过去的半年里几乎一半时间呆在中国,到处寻找配件供应商,各种新型,部分零件本地化的机械手开始在车间里反复测试,孙宁和楚离,冯昭将被派往日本,美国培训,护照和签证都在准备着,已经是箭在弦上。阿东也变得激进,而妙经理和赵胜已经无数次磋商接洽。财政年2012年的第一个季度,也就是2011年下半年的七八九三个月变得十分重要。卡特也已经将巨大的投资计划递交了总部,审核毫无悬念的通过了,条件是必须进行50%的本地化,以极大化的降低采购成本。而这个重任降临在香港设计中心和阿东的项目部,而协同合作的是梁括的工艺部门。由于机械手实际上是标准件,本地化其实就是筛寻供应商,外加一些外围的改进,以最大限度的贴近tmk公司需求。温琴佐意大利的机械手产量本并不大,但是tmk的订单之大,让他被迫迅速扩大规模,后来由于50%本地化的特殊要求,又只得紧急按停,近乎疯狂地寻找深圳和上海的高精度机械加工行业。stefano也直接在东莞常驻。最终意大利总部,决定在中国建立一家小规模的组装厂,负责进行机械手的装配,调试,出厂。这样做的好处非常多,首先可以规避掉可观的关税,其次国内虽然近年物价普涨,房价飞涨,但是和意大利的成本相比仍然是低了太多,再加上机械件的本土采购,又将成本进一步压低。按照这样的计划,最后tmk买到的机械手,将只有电机和软件是在意大利生产,开发。剩下的绝大部分零部件都于国内采购,远高于50%本土化。而报价即使会被tmk压低了不少,反而利润高出了很多。 然而也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帆风顺,首先国内供应商的筛选开展的十分艰难。温琴佐是个不通中文的人,虽然可以用英语交流,但是由于没有足够的时间调研,缺乏针对性的寻访,反而是原始的粗暴的地毯式的参加展会和寻访,效率并不高。他求助于阿东,阿东也只能让梁括安排人陪同寻访,但tmk的人员不方便长期的外派给供应商,最后温琴佐决定招人。怎奈来者不拒的他,没几天就后悔了,虽然开的工资够吸引人,来面试的人也很多,但是基本上都是没有什么经验的,很难在短期内上岗。在时间表的压力下,温琴佐一筹莫展。今天来车间,除了来看看意大利生产的带有10%局部国产原材料的机械手的调试情况,另一个目的其实是找孙宁借人。但梁括提前警告过孙宁,不允许再给任何人给温琴佐。孙宁并没有觉得人手紧张,但是老板的命令不敢违抗,再说了,梁括终于是答应了自己心里压了很久的一件大事,目前也不能忤逆他。只是委婉地拒绝了,然后让温琴佐去找阿东帮忙,自己则成天地躲着他。 温琴佐笑嘻嘻地穿好了工衣,带好帽子,那弯弯的鹰钩鼻,深深的眼窝,让他看起来像个喜剧演员。一进车间,就有女孩子们发出哄笑。而他也极尽幽默,只会“一点点”“腻好吗”“吃拉吗”等几句车轱辘话,逗的女孩们笑的前仰后合。 吴思颖不太喜欢跟别人套近乎,不需要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有时候也突然笑的很夸张,而下一秒就又变得沉默寡言。总是拿着一个小本子,记来记去。有一次楚离实在是好奇,靠过去看,发现她记得满满的,有中文,也有英文,甚至还有配图。英文后面有冒号,带着数字,中文是释义。而她的字写的非常漂亮,秀气。陈思的字也写得十分漂亮,但不同的是陈思的字苍劲,力透纸背。吴思颖跟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从不像宋莲花那样河东狮吼,人如其字,长着秀气的眉眼,声音也恬静。龚青说这样的女孩子,绝对是个好老婆。春来抓住话柄,穷追不舍,龚青只得坦白,自己的女朋友也是这种类型。 “总共需要十八个。” “什么?”楚离凑过去歪着耳朵。 “其实不用二十四个。十八个就够了。” “你开玩笑吧?我们都算过了,瓶颈在打螺丝,如果少放一个。产量会受影响。” “那可以把产线设计成半圆形,让那些不是瓶颈的机械手,分担一下。” “你这个想法很大胆,那叫u形线,不适合我们。” “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触发跟踪系统容易错乱,即使省下一两台机械手,产线变得混乱,后期的维护也变复杂,宕机时间延长,这也是一种成本。” 吴思颖点点头,虽然有些不服,但是还在本子上画来画去。过了一会儿,递过来给楚离看。 她把四条产线画成两个奇怪的葫芦形状,葫芦鼓起来的上半部分三个机械手,下半部分三个机械手,葫芦嘴的位置放三个,然后她用红色的笔标出来,哪几个机械手是同时负责覆盖两条产线,哪个是独立的照顾一条。这样确实只要九个机械手,就能同时负责两条产线。只要确认一下循环时间,如果没问题,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真聪明啊!我们这些脑袋都生锈了,只知道直线型,流线型,u型……这些传统的,倒是没有想过这样排。等等……你这样的话,这里,和这里两个机械手……哈哈,要拼刺刀了。”吴思颖抢过本子一看,才意识到果然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顿时脸涨得通红。“哼!”头也不回就走了。 温琴佐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小声的说:“你能不能跟我们去一趟常州?” “不行啊,要米斯特梁同意才行。” “婊——“温琴佐骂了半句,赶紧刹车,说:”周末去好不好?“ ”被他们知道了,我是要……“楚离学着电影里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喉咙里配了个“喀嚓”。 “不至于,不至于……难道你们就不能有自己的时间吗?” “除非我们不想要饭碗了。” “那就别要了!你跟我干!我给你双倍工资!”温琴佐严肃起来。 “赶紧看看设备有没有问题,看你还在闲聊。” “好吧,好吧~”温琴佐耸耸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李晓红把验收报告仔细和楚离一起过了一遍,乐观的是没有技术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坏消息是毛病不少,卡顿,精度不够,已经噪音比纯进口的大不少等等。楚离发现这些都和成本降低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完全可以克服,应该是本地供应商对图纸的理解不够透彻,以及加工的时候工艺不够成熟。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才把所有的问题都汇总好发给了温琴佐。 穿好外套的时候,陈思突然跑到走廊来。脸上有一层和孙宁一样诡异的笑容。看见办公室里还有些人在忙碌,她假装和一个女工程师寒暄了两句,眼睛却不住的往楚离这边看。楚离心里洋溢起一阵幸福感,并伴随着一股想要亲吻她的冲动。他甩了甩脑袋,发了个短信给陈思,“是来看我吗?”,然后抬头看陈思的背影。果然陈思的铃声响了起来,她抬手看了一下手机,回头眨了眨吧眼睛,又快速地把头扭回去。不一会儿,她就走了出去,然后很快自己手机也响了一声。”出来吧,楚工。“ 楚离马上走了出去,边走边侧过头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已经六点一刻了。出门看见陈思等在走廊里,穿着格子衬衫的背影阿娜无比,肩膀宽宽的,腰身却细得像两手就能握住,下身搭配着的米色筒裙,被结实的臀部撑得鼓鼓的浑圆,穿了一条厚厚的肉色连裤袜子,将整条腿都包得不露痕迹,脚上踏着一双永远洁白无瑕的彪马板鞋。还没有靠近,就闻到她身上独有的那种香水味。几乎有一种神秘的催情作用,让自己热血沸腾,想要醉倒在她的世界里。 ”要下班了吗?“ ”七点下班吧,你呢?“陈思水汪汪的眼里跳动着光芒,柔情似水,又热烈激昂。 ”我打算现在就走。我带你去吃饭吧?“ “嗯。静静上夜班了。我刚刚已经给她弄过晚饭了。” “你已经下班了,又跑了进来?” 陈思点点头。那脸上飞上了一抹红霞,但她毫不羞怯,仰着下巴,张开的嘴巴里,粉嫩的舌尖在说话的时候欢快地跳动着,”我来等你。“压低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不过今天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庆祝一下。” ”庆祝?有什么好事吗?那我们赶紧走吧?“ 陈思点点头,大眼睛还是咬着楚离不放,看着楚离迈步向前走,她视线没有离开,跟在他身后。只有别人经过的时候,她才佯装陌生地把眼睛看向毫无生机的他方,然后又很快回到楚离的背上。 两人出了工业园,楚离回头看着陈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要。”陈思咽了咽口水,发出咕噜的一声,不知是晚霞,还是霓虹,将她圆圆的脸映照的火红。 “你不饿吗?” “现在还不饿,刚才给静静做饭的时候,我也吃了点。” “那我们现在……?” “你饿吗?” “饿……不饿!”楚离说谎了。 “傻瓜,你肯定饿了。走吧!” “去哪儿?你让我糊涂了。”楚离紧紧地盯着她的两眼,喉咙一阵发紧。两手开始颤抖了起来。 “去……我那儿,还有点吃的。你要吗?” “要!”楚离脸一垂,脸紧张得肌肉僵硬,挤不出半点表情。 “来吧。”陈思走在前面。楚离跟在后面,看着她跳动着的卷发,像是回到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心狂跳,自己能听见那砰砰的生命的呐喊。视线却不敢再往下看。生怕,那美好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犹如得了重感冒一般,头重脚轻,喉咙干痒。又像一个犯了重罪的人,失了心疯,走在那个擒住自己的人身后,虽然手脚自由,心却被她紧紧锁住,一步也无法远离。四肢沉重,脚步却急促而迫切。陈思时不时回过头看看楚离,嘴角充满笑意。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小心翼翼地相思着,言语里弥漫着满心的喜欢,每一个逗号都是为了下一句里更多的爱意,而暂缓的呼吸。楚离不是那种小牛犊似的喜欢“肉麻”的情种,可内心却渴望地捕捉着每一个字里行间的嬉笑怒骂。多日不见,楚离像是忘掉两人互相见过父母的亲密,有种一切才刚刚开始的错觉,居然又如初见时般紧张到不知所措。 陈思突然哭着抱紧他,张开嘴就对着肩膀咬了一口。然后把脸藏到他肩膀上,口齿不清地说:”没事,好像……被你把筋给抽了。“ ”我魂都给了你,见不到你,我心慌。“ ”我也是。我等不了了,我想要嫁给你。“ 楚离用嘴堵住她的话语,这一刻他特别害怕自己是在做梦。又怕陈思只是一时冲动,而自己绝对会信以为真。 楚离端着饭碗,看着陈思那潮红的脸,美的不可方物。她正坐在床上,被子下面一直腿蜷缩着,另一只腿立起来,用手托住下巴,两眼发光,嘴角充满了笑意。 “你吃饭的样子怎么那么凶?”陈思笑着问。 “我……好饿。” “我刚刚还问你,你结果没理我。”陈思低了低头,用手挡了脸,”倒是把我先吃了。流氓!“ “嗯,是的,先把你吃了。”楚离用筷子拔拉着饭,腮帮子鼓鼓的,陈思做的三杯鸡虽然不正宗,但是香气四溢。 “对了!”陈思一拍手,“都忘了,恭喜你啊!” “恭喜什么?” “你升职了啊!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楚离突然想到孙宁塞给自己的那个信封。他转身从椅子靠背上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搜出那个信封,抽出那张a4纸,展开来看见几行字。 ”楚离,基于你过去一年的杰出贡献,管理层和你的主管孙宁决定给予你晋升。你的薪资从4500变更为6000。希望你再接再厉,谢谢。孙宁和hr。“ 楚离自然满腔喜悦,但更多的是意外。首先自己的黑历史让自己很清醒,hr一向是十分介意个人履历的。其次其实自己去年才得到晋升,虽然说那次是占准违规,而自己近水楼台。最要命的是自己和梁括那糟糕的关系。梁括曾不止一次当着很多人的面针对自己,对自己的每一次当众发言都充满怀疑,甚至连冯昭都看了出来,回去问李晓红“你那楚老板到底如何得罪梁括了?”,然后李晓红又回来告诉了楚离。 “开心吗?” “嗯,那当然。”楚离笑着又拿起筷子。 “菜冷了,我再去帮你热一下。” “没事,不碍事。”楚离哗啦哗啦又拔拉了几口,然后把陈思做的每一个菜都吃的底儿朝天。丝毫没有注意到陈思那睁大的眼睛。“真好吃,不愧是家乡味道。” “你真的喜欢吗?” “嗯,你好样的!”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然后又把碗碟码在一起。陈思马上起身帮忙,被子掉下才发现只穿了一条内裤。把短裙穿上后,楚离已经在厨房噼里啪啦地洗刷了起来。“我来吧!” 楚离空出一点位置让她挤进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有件事。”陈思站在楚离边上,扶着椅子背,仰头看着他把空调的滤网拆了下来。“妙经理说她提了辞职……” 楚离皱着眉头,从椅子上跨了下来。“那你担心吗?你是舍不得她还是?” “肯定是舍不得,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况,我能理解。” “她走了之后谁接替她呢?” “现在还不知道,因为她只是提出辞职,不知道有没有被批准,就算被批准,还要一个月到三个月的。” “为什么?” “她跟我说让我别惊讶,说是怀孕了。” “哦,这我知道。“楚离松开眉头,毫不意外,双手拿着空调滤网到厨房的水龙头下冲洗着。“但是这也没必要辞职啊!” “你怎么都知道了?她说公司没人知道。“ ”我怎么不能知道啊?“楚离歪过头,淡淡地说。 ”你……是不是漂亮的你都熟络啊?“陈思虽然不吃醋,但是有些警觉了起来。”从实招来!怎么知道的?“ 楚离把上次厚街的事跟她大致讲了讲,见陈思担心起来,把动手打人的略了过去。只是简单地说帮两人解了围。 “那你也知道她和阿东的事了?” “嗯,知道啊。” “行啊你!”陈思故意斜着眼睛,边看边假装生气。“都不告诉我一声。她可是我老板啊!” “我……只是不喜欢背后说人家闲话。” “对老婆也不说?哎哟,你这嘴可真严实!“ ”老婆?“楚离回过脸,鼻子眉毛,眼睛都笑着拧在一块儿了。歪着头,凑到胳膊上蹭了一下溅在额头的水珠。“老婆!” 陈思羞得像一朵玫瑰花一样,满脸通红。转身走开了。但是楚离的目光像是穿透了自己的血肉,陈思很担心他看出自己转身在笑,那样会不会太没羞没臊,不矜持了? 第八十四章 一周前,孙宁有些郁闷地从梁括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拳头捏的紧紧的。 半个小时前,孙宁打了个电话给梁括,说有事情要跟他商量一下。梁括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只有十分钟的空档。“ 孙宁拿着一叠项目资料,那是整个工艺的流程优化方案,涉及晶圆,晶圆切割加工,半成品装配,测试,和成品包装。根据自动化的需要,整个工艺都需要升级,而除了意大利的机械手供应商,同时还有十几家国外的供应商在竞标。这当中最重要当属自动流水线的链接,机械手,智能化跟踪系统,测试夹具的信息采集系统升级。将来会有一整套业界尖端的工厂信息采集系统配合自动化生产,从而彻底取代目前的人工采集数据。 人工数据的采集顾名思义,每个车间当班的必须抽出一个员工(一般由组长代劳)收集生产相关信息,比如投入原材料,产出成品,坏品数量,坏品原因,报废数量,效益,循环时间。然后把数据交给生产主管审核,再转给工艺和质量,采购等部门。这里的人为因素,促成了不低的错误率,是无法避免的。有时候有些员工弄坏了产品,但是害怕被追责,就会偷偷地把坏品藏匿起来。所以经常出现盘点账目无法做到匹配,就是所谓的盘亏。生产部心里知道但又无法解释,就会报在坏品里。这样一来,工艺部门和质量部门都会有强烈的意见,毕竟良品率是共同kpi(绩效评估指数),进而追查坏品原因,要求活要见货,死要见尸,生产部拿不出来,也不愿意拿出来,于是往往含糊其词。如此这般争端就很多,影响合作关系,还会增加不信任,最重要的是这个数据采集环节涉及到大量的人力资源。 在诟病不断的情况下,一直无法得到真正的改变,主要还是受限于硬件,这次趁着生产线的升级,质量和工艺主动设计了嵌入式的传感系统,增加了完整的条码系统和视频监控,有了一个完整的跟踪系统。对比人工采集数据,除了准确性有了极大的提高,对成本控制更是有极大的帮助。孙宁和孙亚威,李明启,冯昭楚离等人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把架构搭建起来,现在只要梁括点头,就开始部署。 但,这些都是铺垫,孙宁还有另一个话题想跟梁括谈——提一提楚离升职的倡议。在他看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楚离和孙亚威,冯昭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担着一样的责任,而测试车间因为是成品,更加充当了最终把关的一环,压力甚重,因此他想试探一下。无独有偶,在前几天,阿东居然也找到自己,十分委婉地表示,他认为楚离应该被赋予更大的责任。虽然他反复强调自己无意插手工艺部门的内部事务,只是对他比较欣赏。 孙宁进了办公室,看见梁括正摆弄着手机,那好像是最近很风靡的苹果手机。见孙宁进来,梁括马上把手机翻转过来,使屏幕朝下,并示意他坐下。 ”老板,跟踪系统的方案我们已经做好,可以完全覆盖目前的人工采集,并且我们认为有些难度比较大的工位,也同样可以操作。这样对于成本,迟滞性,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这个你说了算,不是什么大事。“梁括眼皮也没有抬,表示赞同。 ”投入产出比在最后几页。“ 事关资产,梁括谨慎地翻看了一下,看到财务和品控部门的人都签了字,他点点头,没问题。然后抬头看着孙宁,用英语说了句“welldone”,就摆出送客状。 “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说。” “我觉得楚离这一年来表现很好,加上他目前负责的范围也增加了,我想提拔他。”孙宁坚定地说。 “不行!”梁括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气氛尴尬了一分钟。孙宁再次从业务能力,沟通很好,人际关系不错,这次方案主要挑头人其实是他,自己只是协调一下等等…… “我说了不行!你听不懂吗?”梁括粗暴地打断了孙宁。 “我不懂……” “你不懂那就给我仔细听。”梁括恶狠狠地盯着孙宁,“不!行!“ ”梁总,是关于什么呢?如果工作能力方面有欠缺,你可以指点一下,我可以回去制定一下培训和提升计划……“ ”我觉得他还没有准备好。就这样!“梁括捡起桌上的方案书,递给孙宁。”对了,你不会跟他提过你要给他升职吧?“ “没有。” “记住别提,否则会影响他工作积极性。这是职场规则,你也是老员工了,这点要牢记。” 孙宁点点头,转身出去。 孙宁的恼火,他觉得事情没有弄清楚,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再次跟梁括开口。恰好这天梁括请部门人吃饭,孙宁决定再试一下。吃饭的地方在一个港式酒楼,梁括每次吃饭都会喊上一两个供应商,开始孙宁等人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后来不知道是谁在耳边说了一声,这是他喊来买单的,才恍然大悟。今天也不例外,他带来这个胖子,孙宁见过两次,是一家提供传感器的供应商。吃饭时,除了供应商一直插科打诨,余下的人不敢多话,席间少了些趣味,大家也就定定心心享用美食。梁括看起来心情很好,不断地主动敬酒,供应商十分赏脸,孙亚威虽然卯足了劲想升职,但是他自然放不开跟梁括称兄道弟,忍着酒瘾,克制地小酌。 “让我们一起庆祝一下,马上要迎来的大升级!”梁括喝了不少,但是人却十分清醒。 “梁总放心,我们一定效犬马之劳!”胖子站了起来,双手举杯,毕恭毕敬地站着。 “干杯!”“cheers”……大家都附和着。 “我想要跟大家提个醒,这次升级,会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在座的要好好的盯紧一点,不要出任何差错,给公司一个交代,roi上的目标是来不得半点含糊。这里廖兄还要好好的支持一下。”梁括又转头看着胖子,胖子脸色马上变得尴尬起来。随后鸡啄米一般点头,嘴里说着一定,一定。 孙宁马上明白,梁括其实是要压价,请自己和几个工程师出来,其实是给供应商一个下马威,说好听点是认识一下,难听一些就是威胁,意思是安装,调试,测试所有环节的人都是我的人,你识相点。 吃完饭,大家各自都告辞,孙宁一拖再拖,梁括不断地用眼角看他,他也装作无动于衷。胖子极聪明,说我去看看还有什么醒酒的茶,去拿一壶,你们慢慢聊。 ”梁总,楚离的事,你看,哪里能力有问题,我看要不要安排一些培训?“胖子出去后,孙宁开门见山。 ”你怎么一直纠结这个?“梁括马上不耐烦起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你也有很多事要做!孙宁,你可要担起重任,这次的升级,绝对来不得半点马虎。我刚才说了有积极的影响,其实还有半句没有说完。升级结束后,一定会有消极的影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孙宁点点头,他知道梁括已经开始不开心了,他说的消极影响是指裁员。当自动化设备调试好了之后,毫无疑问,一波大型裁员就会展开。现在他提这个,明显就是带有敲打的意思了。你如果不识时务,我只能牺牲你了。但这更激发了自己的好奇,当然现在这个节骨眼是不能再多问了。 ”我明白,我会好好做的。梁总你放心。“ ”哎~“梁括答应着,诡异拉长了声调,”这就对了,你下面有些不错的人,我知道的。但有些人我是不怎么喜欢。孙亚威不错,有能力,也有野心。冯昭和车强也可以好好培养。你现在高他们一级,是他们的老板,但是也要多提携他们。不要光盯着自己的老部下,这么偏心如何服众?“ 这已经不能再明白清楚了,你如果不想干,孙亚威,冯昭,车强都能提上来。你不要再去纠结楚离的事了。 孙宁点点头,胖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服务员,手里拿了个茶壶。孙宁起身结果茶壶,为梁括斟了杯茶,”梁总喝点茶,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第二天,阿东找到了孙宁。当他问起楚离的事情的时候,孙宁还没有开口,他就从那哈士奇一般忧郁着拧在一起的眉毛里,找到了答案。 “没关系,有机会的。你别再找梁括了。”阿东把孙宁的优化方案要了过去。然后走到妙经理的办公室把情况跟她说了一下,妙言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他对自己下面的人提升,应该是欢迎才对啊。这楚离是哪里得罪了他呢?” “这恐怕只能问他自己了。” “我来问吧。”阿东点点头。 妙言好几次发现,自己一提楚离的名字,办公室里的陈思小丫头就面露喜色。心想他两人倒是般配,笑了笑马上把陈思喊了进了。让她去把楚离喊到自己办公室,并吩咐低调些。 “妙经理,你找我?”楚离推开门走了进来。 “对,你坐。” 楚离心里记挂着一堆事情没有做完,“不用了,妙经理,我还有点事。” “姐让你坐下就坐下!”陈思在旁边捂着嘴笑了一下。 楚离马上坐下,有些惊慌地看着妙言。 “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梁括?” 楚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是有些不对付。“说完又笑了笑,”这个hr也要管吗?我能应付得来。“ ”你应付得来个什么劲啊?快回去想想。然后再来告诉我。“ ”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反正你自己回去想明白,今天就告诉我。知道吗?“妙言短头发一根根地竖着,让人觉得十分不好惹。 楚离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陈思突然想到一件事,目送楚离出去后,自己又转身回了妙言办公室。 ”妙姐,我想到一件事。“ “有一次我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梁经理走了进来,跟我开了几句玩笑。然后楚离刚好进来,他听见了,就帮我解了围。” “你是说梁括因为这个事记恨他?”显然这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未免太儿戏了。 “我不知道。就是想起来这事。” “他是如何帮你解围的?” 陈思一下子有些尴尬,“他说他来等女朋友,就是说我是他女朋友。” 妙经理身体往后一靠,裂开嘴说:“你怎么让他胡说八道?” 陈思没有说话。 “好啊!你个臭丫头,你们俩好上了!是不是?“妙言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说,语气却没有任何嘲讽或挖苦,反而是一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陈思点点头。她脸有些红红的,像是藏在心里的小秘密突然被全世界的人发现了。”我没有张扬,毕竟这是私事,还有些别的考虑。“ ”这是好事啊,傻丫头。姐为你高兴。“妙言激动得似乎比陈思还要兴奋。”他很好,真的。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但是我觉得他能照顾好你。“ ”妙姐,那梁经理的事……?“ ”哎哟,看你担心自家男人了。“妙言笑得像个姐姐,”别担心他,他就是个老色狼。你的感觉很准,那事可能是一个原因,但不一定是全部原因,让楚离自己再回忆一下有没有别的事情。剩下的你别管了。姐搞定。“ 过完年后,妙言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虽然不说冷漠,但是绝对没有如今这样亲切。对于陈思来说,这种改变她感觉到了,但是别人应该也感觉到了。 ”妙姐,你还得帮我保密。“ ”哎哟,还保密,不怕人家抢了你的?“ 陈思特别喜欢这个时候的妙言。 第八十五章 楚离下班回到住处,仔细地回想自己在tmk这么多年,和梁括的来往,却想不起来到底那里得罪了他。前两年自己籍籍无名,根本没有多少交集。最近一年,从产线升级开始有了一些意见不同,但明面上都是孙宁和梁括之间的事,自己虽然是出谋划策,但梁括不一定知道这都是自己的主意,而且梁括对孙宁也那么器重,又怎么回怪到自己头上?他想来想去,弄不明白。又后来想到在东莞这么久到底还得罪了什么别人?夏鸿飞?那种人应该不会跟梁括有什么交集?更何况夏鸿飞和自己之间也没有直接冲突。段问算是仇人一个,自己搅黄了他的夜总会,但是也无法将他们两人联系到一块儿。两年前自己在公交车上打的那帮毛贼,那更是高攀不上梁括这样的业界精英了。后来在厚街把碰瓷阿东的那帮人给收拾了,那也是日常毛贼。前几日打了个抢手机的人,那是给那上海来的何田田解了围,那更不可能和梁经理搭上关系。难道要再往前推? 不可能跟武汉那事有关系吧? 想起多年前武汉的往事,他背上涌起一阵凉意,心里简单梳理一下,就强迫自己不往那想。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他从抽屉里拿了个本子出来,将这些年自己得罪的人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了一下,然后在最上面写上“梁”。然后一遍一遍地回忆每个事件,看见厚街阿东,妙言的时候,脑里闪过一个火花。他赶紧倒着翻了翻本子,从本子的倒数第二页,找到了一行电话号码。这是从摩托车碰瓷的人手机里抄下来的号码。当时自己记得这个号码留的信息只有四个字:“记得拍照。”,然后他又想起陈思曾经提起过,说追求妙言的人很多,梁括好像也挺有那意思的。会不会是他派人去跟踪妙言呢?他马上到楼下的ip电话亭里,拨通了这个号码。电话响了三声,才有人接。 ”喂?“ 楚离没有说话,等到对方喂了第二声的时候,他还是不太能确定是不是梁括,不过已经十分接近了。于是他用手捏着喉咙,”梁总,那批夹具你看行不行?“ ”哪批啊?是不是老吴啊?你怎么打我这个号码啊!“ 确定是梁括无疑!楚离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他继续捏着喉咙说:”老吴?我不是老吴,梁总?梁总?这边信号不好,我改天打给你。“把电话挂断后,他打了陈思的电话,并要到了妙言的电话。妙言听说这事之后,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才对楚离说:”好的,我明白了。你别再联系他了,好好休息吧。“ 楚离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但是他丝毫没有任何担心,梁括这种人在他眼里变得渺小起来,要说以前他还对他有些尊重,如今更多的是鄙夷了。他当然知道衣冠禽兽是隐藏在社会的各个阶层的。梁括肯定是垂涎妙言,然后不知怎么知道了她和阿东的行踪,就派人去搅黄这事,至于为什么拍照片,可能有他的用途。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梁括对供应商说话的口气,顿时觉得反感至极。 距离那天对孙宁训话,已经过去了三天,又到了周五,看着范文静那牛子裤下丰满的臀部,戳着牙花子,范文静转过身来整理办公桌旁边的一盆绿箩,弯下腰去的时候,梁括看了一眼t恤下隐隐若想的乳沟,咽了一下口水,刚想开口说话,电脑的右下角显眼地弹出一个提示,接到一封来自卡特的邮件。抬头居然是“你是否可以给予楚离特殊奖励认可?”,打开邮件,里面空空如也。他一时有些懵,搞不清楚为什么卡特这个可能都不知道楚离是谁的人居然亲自要自己给他升职?虽说没有直接提升职,但是“特殊奖励认可”已经非常露骨了。一般来说,奖励认可无非有两种,一种是直接给一笔钱,作为特殊贡献奖励,另一种就是不按照年度晋级时间,在任何时候破格提拔。两种都能操作,但梁括当然不想便宜了那臭小子,他打算弄清楚怎么回事再说。他跟卡特的秘书约了个30分钟的一对一会议,可惜秘书跟他说,今天卡特没空。他心想,老子又不着急。没想到一会电话就响了,梁括看了一眼是卡特的号码!马上提起话筒。 “你上来一下。”卡特的英语有很浓的英式发音。 “是什么……事?” “你上来再说。” 梁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四楼。这里不大,但是装修的十分豪华,是卡特和财务总监的办公室。其实tmk的组织架构和美资,欧洲企业不太一样。如果放在美国企业,以他的薪酬水平卡特绝对属于高级副总裁。但是他统管这接近五万人,至少在东莞所有的事业部,都属于权利金字塔的塔顶了。他的上司是在日本的tmk全球总部。传说一百万美金的支出,卡特都不需要请示日本总部,可以直接拍板,所以权利范围非常大。梁括虽然向卡特直接汇报,貌似距离东莞tmk的天子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和梁括平级的总经理有十几个,所以他绝对不敢怠慢他。正因为如此,这个人才见过楚离几次,凭什么他要提拔自己下面的人?他心里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阿东,现在他和妙言搞在一块儿的事自己是知道了,而自己还在暗处,那两人联手搞自己还不至于,而且提拔一个楚离,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确实犯不着。何况他们两的事,只要一暴露,是对他们十分不利的,自己现在不必忌惮阿东了。虽然照片没有拍着,但是只要他们两还在一起,自己有的是机会。孙宁爱将心切,当然也有可能跳过自己去找卡特,但这太傻了,量他也没这个胆。剩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卡特在什么地方见到了楚离,然后两人又有了什么交流?这个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想来想去还是没什么头绪。他已经不再去想,因为卡特正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对着自己招手。 “梁括,你今年还有三个名额,一个经理,两个高级工程师,你如果不用,那我就给生产部或者坏品分析那边了。” “用,当然用。卡特,我有计划的。” “我昨天到产线上去看了一下。你们那边有些提高的空间啊!” “你昨天去过产线?” “怎么?我不可以去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什么事那么重要,还要你亲自去?” “ciro来了,我当然要陪他去。“ ”ciro是温琴佐的老板对吗?他有何贵干?“梁括云里雾里,”温琴佐我都谈妥了。他只要解决国产化的问题,就可以出订单了。“ ”问题是太慢了。你为什么不多给一点支持呢?“ ”这……我也是要做一些对比,他们的东西最贵,而且还有些技术上的问题没有解决。“ ”好,你跟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技术上的问题?“ “就是一些软件有没有升级到位,还有些bug。” “具体什么bug?” 梁括一时语塞。他一向以来不是一个看细节的人,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的其实是临场反应敏捷,思维活跃,经验丰富,还有对人的管理十分细致精通。年轻时候虽然他也沉在机械电子的世界里,但是过了三十多岁后,他一路攀升,早就把这些老本给丢得干干净净。卡特这样穷追不舍,他自然是交不了答案的。 “卡特,我回头详细研究一下,然后给你一个汇总。你看行吗?” “行,但是我想应该是没什么bug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售价。所以你给我的汇总,我看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了。“ ”哦,那看来近日,他们有了很重大的升级,把之前的一些问题都修复了,这是好事。卡特,看来我要多花些时间在这上面了。抱歉,我有些失职。” “不怪你,这些细节本就是你的工程师要考虑的。” 梁括松了一口气,配合地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要正式批准吗?” “这个我们可以稍后再谈。我现在要跟你谈另一件事。”卡特用一根细细的亚黑色的搅拌棒慢慢地在杯子里来回地游荡,像是用一个浆,有规律地徘徊着,直到杯子里那一层泡沫变得厚厚的,软软的,才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双眼盯着梁括,“昨天我在车间里的时候,全程都是truly带我和ciro巡线,他对流程十分熟悉,而且在你的管理下,我能感觉到你的远见,他也学到了几分。综合下来,我对他十分满意,为了给他更多的空间,我建议给他特殊贡献奖励或者升职。你不会有意见吧?” 这几乎不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基本上只是告知一下。里面有几层意思,梁括这种职场老狐狸几乎是参悟得透彻无比。第一,我和ciro关系很好,好到我亲自带他巡线,你不要再为难温琴佐了。是否正式批准采购不是我的意思,你自己看着办。对外界还是工艺部门自己的决定,管理层没有任何干预。其次,楚离表现很好,而且他是你的人,学到了你的管理风更,你无论如何要给他升职,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怀疑你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了,否则为什么要给自己人的职业前途添堵呢?不管背后是谁在搞鬼,自己如果再拒绝,那就是不识相了。 ”承蒙卡特瞧得起,楚离能得到你的赏识是他的福气,也是我的荣幸。我一定把这事办妥,让他有更多的机会为公司做贡献。“ ”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就可以了。“卡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高兴或不高兴,也许这对于他不过是一件小到仅仅只是随口一提的事。 梁括在电梯里一肚子的不愉快。但是没办法,这楚离看来要飞天了!居然还搞到卡特这里了,他狠狠地把办公室的门推开。段艳居然正拱着屁股对着自己,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梁括转身把门关上,走近前,伸手在她的裙子里掏了一把。段艳啊了一声,怒骂了一声,把他的手推开,”外面有人,你要死啊?“ ”外面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梁括邪火还没有下去,这里当然不好施展,”你有何贵干?“ ”你知不知道?妙言提辞职了?“ ”我……去!“梁括感觉那一股子劲儿一下子就脱体飞去,顿时丹田的气都泄了。 “我就知道你会舍不得。你看看你那表情,活脱脱一个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的表情。”段艳咬牙切齿地说。 “你瞎说八道什么啊?”梁括并没有被段艳给激怒,“你这个天鹅不是被我给吃着了吗?” “不过她的老板还没有批准。” 梁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是哪出跟哪出啊?”沉吟不语了一会儿,又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丢给了段艳。 “哟,什么好东西啊?”段艳接过去,臭脸马上眉开眼笑。 孙宁看着梁括,不知道他说的真的假的,周一的时候还把自己给骂了一通,后来吃饭的时候也不让提,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梁括看着孙宁的脸,心里知道不管是谁搞鬼,都绝对不是他孙宁。只字未提卡特的事,而是说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确实觉得孙宁的话有道理,说处理近年来为公司做了很大的贡献,如果不趁这个机会给他升职,将来工作不太好开展。又说自己对孙宁的管理十分满意,让他好好的把这大项目落实,有什么困难,需要尽管跟自己提。最后孙宁走之前,他把ciro和温琴佐的最新报价单给孙宁看了一下,表示这个价格如果能再往下压个百分之十,基本上就可以下单了。孙宁接过来一看,这是上个月的报价单,这个月的明明都已经下来了,刚打算开口,梁括却拿起了电话,示意他回避一下,自己要打电话。 孙宁拿着这份旧的报价单,想了想,心里才明白,这是成了。 第八十六章 温琴佐十分的喜欢中国。对他来说,那不勒斯不光天气太冷,人心也阴冷无比。如果能在中国定居,自己也没有任何意见。他最喜欢的是上海,因为那里一切都很便利,相对内地其他城市而言,对外国人也最为友好。他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交通,这里的气候,这里的美食。他唯一不喜欢的是密斯特梁那有意无意的暗示。他还有些不太适应他们的办事风格,他们公司其实也有娱乐经费,但是和密斯特梁的胃口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不过他不是什么职场菜鸟,并没有天真到接受不了,目前以他的位置,无法做一些决定。所以他找了ciro,在他的印象里,没有谁像ciro一样正直,他知道他宁可放弃交易也不会向密斯特梁妥协。但是前提是自己要摆平百分之十的成本降低。 于是他来到了上海。 他迫切的需要找到有能力生产it04公差等级的机械加工厂家,在他之前通过上海的几个展会找到的大大小小几十家里,大部分都不太靠谱。但左挑右拣终于找出了十几家比较合适,他最后确定了三家,然后让他们分别试生产,报价。在这个城市,自己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没有任何合作过的人。他通过技术能力,公司规模,和供应能力等主要标准进行筛选。这三家公司分别在杭州,常州,上海。而眼前坐着的是上海的代表,他的英语很好。昨天见过的常州和杭州的就不行,意大利语更加不可能会,这个是个非常头痛的问题。他相信他们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恰当地表达。上海来的代表显得很自信,价格也最高,但是在技术上并没有相比昨天的两家显得更具有竞争力。他现在还不能下决定,必须再和常州,杭州的代表作进一步沟通。于是他只得拨通了楚离的电话,问是否可以让他过来一趟。 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请求帮忙了,他知道如果找到孙宁一定是会被委婉地拒绝,于是他尝试找楚离。他觉得楚离不一样,这是个会独立思考的人,也能顶住压力。但他也不想给他惹麻烦,因此故意在这周五联系他。令他意外的是,他非但没有拒绝,还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晚上就能到,一切顺利的话,他周一还能赶回去上班。 上海的代表是个不算年轻的男人,有着瘦小的身型,看得出穿着十分讲究,一丝不苟的油亮头发,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产品精度,可以做到你们的要求,而且比你们的原材料最少便宜15%。”温琴佐知道上海对于中国来说,是个优秀的城市,这里的人都有些优越感,他能从他那微微靠在椅背上的姿势,读到他的自信。他从不否认自信是个好东西。但是他最担心的其实是这家公司的背景。他开始以为是国有企业,有着雄厚的实力,昨天晚上他才知道,其实是一家纯私人企业,规模并不算很大。他不怀疑他们的技术实力,但是比较担心是否有一起沉浮的信心。 “如果我们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订单量和合同里有出入,你们是否能接受?” 来人变得十分警觉,靠在椅背上的身子直了起来,微微向前倾,“温琴佐先生,这……不妥。如果你们的订单突然变少,我们会有库存压力。对了你们的付款期限是多久?” “60天。” “能不能改成45天?” 温琴佐摇摇头。对方有些失望地看了看自己,继续询问产量情况。知道温琴佐打断他说:“你是否介意帮我们做个试产?“ ”那当然可以,不过你方是否介意承担所有费用?“ 对他的斤斤计较,温琴佐没有意外。他点点头,对方告辞,仅仅留下了一张名片。 楚离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下午请假从公司出来,范文静帮忙买好了机票。这次破天荒的得到梁括的支持,让自己有些意外。范文静还非常殷勤地把机票送下来,陈思则马上发了个短信过来,”路上小心,等你回来。“ 出航站楼的时候,温琴佐居然来了个熊抱。“有你,就能敲定了。谢谢!” 楚离知道他的压力很大,梁括没有少为难他们,技术上其实无可挑剔,无非就是价格上,他们是很难做下来的。本地化的进程不敢太快,如果出了质量问题,直接给竞争对手机会,他们更加麻烦。“没事,我们安排会议吧。” “明天上午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 “不行,时间不多,你把他们三家的报价单,和交货流程给我看一下。” “回酒店再说吧。你真专业。” “事情办好了才敢放松。” “这是你第一次来上海吗?” 这确实是,久闻上海滩的大名,可今天出了机场一片灰蒙蒙,他从新闻里读到最近雾霾很厉害。却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能见度都有问题的地步。两人打了出租车到了酒店,楚离放好东西后,温琴佐说要带他去马杀鸡,楚离没有兴趣,就说要不你去,我把他们的方案看一下。温琴佐笑了笑,拍了一下楚离的肩膀,“你真是个绅士。”,楚离被他这么一说,反问道:“你们国家绅士不马杀鸡吗?” “我们国家根本就没有马杀鸡。” 楚离知道温琴佐说的马杀鸡就真的只是纯粹的按摩。他似乎有个女朋友,但是很少提起。 两人找了一个很小的日本料理店,吃了点东西。温琴佐被芥末呛的眼泪汪汪,喝了口清酒,对楚离说:“这东西真辣!”楚离本想反驳他,但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辛和辣的区别,就作罢了。两人吃完后,温琴佐突然想起来,非的要带他去外滩。楚离一看表,说不行,太晚了。温琴佐说:“今晚我的任务是不让你工作。” “谁说我要回去工作了?” “那你回酒店干什么?” “健身!” 温琴佐陪着楚离回到酒店,果然在健身房里碰见了他。“说话算数,健身是个好主意。” “你要是想要去pub,我不会鄙视你的。”英语里其实不是鄙视,只是个中性词评判。 “我才不介意你的鄙视,但是我更喜欢健身。”温琴佐并没有撒谎,他其实只是为了款待楚离才提起要去外滩。他本人是个健身的狂热分子。 第二天的会议十分顺利,做足了功课后,楚离建议选择常州的那家公司,但让三家都做原型试产。 上海人很不情愿但是还是参加了会议,对技术很精通,但是总让人感觉更加关心的是paymentterm(付款协议),价格,最小包装,最小订单,总是反问。这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常州的公司代表是个年纪略大,接近50岁的男人,杭州的则是个年轻女孩子,楚离问的一些问题,她都无法回答,说要回去问,楚离说不如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们的技术部门,女孩不太情愿,但还是照做了。楚离从对方犹豫的语气能听出来,他们对这一类比较高精度的产品明显经验,信心不足,而且派不懂技术的人前来面谈也显得没有诚意。倒是常州的大叔几乎无所不知,所有问题对答如流,而且十分诚恳,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公司的老板。他对价格表示一切都好谈,45天或者60天的付款都没有问题,这虽然让温琴佐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出了财务状况紧急需要合作脱困,但是后来楚离对他说,反正都是合同约束,而且他温琴佐可以亲自去他工厂参观,没有必要太担心。 三家都能做大部分的精加工,随便和谁合作都能满足50%的本土化要求,(温琴佐已经谈妥了一些另外的包材,塑料件,紧固件,和外围线路板的本土生产。)这样一来温琴佐的压力一下子卸了下来。他把图纸分别给了三家,并签署了保密协议,然后约定一个月交试产的样品。这过程里有一个插曲,当温琴佐和女孩在签协议的时候,那女孩居然问了温琴佐一些私人问题,明显是有好感。导致后来温琴佐一直问楚离:“didsheflirtwithme?”(她是在跟我调情吗?)楚离知道有一些潜规则是比较不能上台面的。楚离没有把话说破,只是观察温琴佐的判断有没有被调情影响,后来他知道温琴佐绝不是普通的浪荡子。如果是的话,他也不会再花自己私人的时间帮他,也可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晚上温琴佐坚持要去外滩。楚离也想去看看,两人打车来到南京路,司机热情地建议步行过去,还用英语对温琴佐说了声:“欢迎来上海。”两人一路走到外滩,今天空气虽然好了不少但仍然弥漫着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他觉得这个气味和心目中的大上海实在太不相称,不过他知道雾霾的原因,这是每个工业强大的国家所逃不开的一个过程。南京路上的逼仄,拥挤,凸显着上海的繁华,两边的建筑像汉口一样各种风格参杂着,但是更为雄伟,也没有汉口那般破旧失修。传说中的和平饭店古朴典雅,而走出南京路则豁然开朗,黄浦江上风平浪静,不时有一两艘船驶过,无帆无风,对面的浦东新区气派雄伟,灯火通明。东方明珠璀璨夺目,楚离看着那高耸入云的建筑,有着一股压抑感,也有繁华带来的希望。那是优雅,知性的繁华,背后的洋房,却又厚重而传奇。他突然想起陈静,几个月以前,她一定站在这里,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背后是车水马龙,和一片与自己无关的繁华,而她身边一定站立着那个已经移情别恋了的陆承武,那一刻,她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又想到何田田说“我们上海好多了,干净多了,发展好多了,安全多了,人素质高多了,我再也不回来了。”好多了,干净多了,发展好,安全,素质高。这样的优越感让人望而却步,而如今自己站在这里,晚风拂面,心如止水。 “美吗?” “你指哪儿?”楚离侧过身去,看着温琴佐,“是这边?”手指着南京路方向,另一只手指向东方明珠“还是这边?” “你觉得呢?” “浦东有一种炫耀的美。而外滩是沉重的美。都美。” “喜欢这里吗?我很喜欢。” “喜欢,但是不爱。“ ”是因为这里没有你爱的人,和你爱的家吗?“ ”差不多吧。“ ”那你可以找一个你爱的人。或者成立一个你爱的家。“温琴佐笑着说,”truly你有没有女朋友?” “有。” “那你可以带她到你喜欢的城市生活,还是你很喜欢东莞?” “现在很想东莞。” “那看来我们赶紧回去才好。” 第八十七章 妙言的辞职,被回绝了。 尽管他和阿东之间的事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两人选择坦然面对,对怀孕的事实也从不回避,毕竟已经怀孕六个多月如果不主动辞职,根本无法隐瞒。妙言十分诧异,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上司一定要留自己。毕竟hr的工作还没有专业到没了她就玩不转的地步。 阿东知道梁括肯定是把消息泄漏出去的人,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妙言和肚子里的孩子,看着妙言日渐丰满,俨然准妈妈的样子,他是最开心的人。在香港城区的小房子住不下多出来的两口人,于是在年前在九龙城又买了一套,同时在深圳买了一套更大一些的。深圳的用妙言的名义购买,没有贷款。而香港那套就是按揭。阿东的父母对妙言也赞不绝口,他们毫不吝啬地表达对这个媳妇的喜爱。希望妙言去香港养胎,阿东考虑到婆媳相处,怕为难妙言,也不想父母不习惯,反倒拒绝了。妙言休假期间,仍然住在长安镇,反正众人皆知,也没必要躲躲闪闪的,深圳新买的房子装修好后还需要晾晒吹风,长安还是最方便的。 后来阿东才明白妙言的老板之所以拒绝妙言的辞职,实在是老谋深算。香港hr(人事部)的peter,是一个接近五十岁的男人,做事雷厉风行,这次就是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妙言的辞职,然后他主张妙言马上休假,直到生产后,孩子六个月大,妙言才看情况是否回来。这样妙言可以享受带薪孕产假,还能保住工作。他一点也不介意阿东和妙言之间的关系,他嘴里的原话是:“阿东只是个经理,又不是总裁。不需要避嫌。”。而他的意图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妙言好。暂时接替妙言的是个香港女人名叫linda,三十岁出头,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到了六月份的时候,裁员的消息不知从哪里开始传播。经历过外企裁员的人都知道,当你听见裁员的消息,而且被描叙的有头有眼的时候,那一定是真的。起初大家听到的是裁员的比例为一半,也就是50%的雇员会离开公司,这话是从生产线操作工中间开始流传开来,春来在跟女工们聊天的时候,大家都问他是不是真的。后来他跑去问楚离,楚离摇摇头说自己没听说过这回事。他在交接班的时候问向杨华,后者也表示没有听过。然后黄京走过来轻轻地说,“确实有这事。”她没有说是谁讲出来的,但是她确信不是人胡乱瞎说的。 这就十分蹊跷了。楚离却很快猜测到,既然黄京知道,向杨华不知道,而她又信誓旦旦说不是莫须有的流言,那必定是她老板陈超说的,陈超从哪里听来的就不得而知了。看着春来愁眉苦脸的样子,楚离说:“我们做了这么多自动化的方案,你觉得是用来代替什么的?” 春来心里开始担心,他当然也知道是代替人的,人才是成本变化最剧烈的,几乎每年都在10%的提高,不让你走,企业怎么赚钱,更何况公司产品还在降价销售,无疑大的趋势就是机器代替人工。春来当然理解,但理解归理解,如果裁员落到自己身上,那真是麻烦了。自己和范明也已经确立了关系,两人虽然上的是对班,但是总是趁着交接的时候,聊上几句,看着范明对自己投来明亮,纯净的眼神,他总是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但最近几天,范明显然也陷入了一片焦虑。 范明家很穷。其实她今年才20岁,却已经在公司工作了三年多。从灰色地带的“童工”,到现在的跑线员,一步步的走过来,确实十分不容易。其实普通操作工和跑线员工资差别只有200元,但却能让她高兴很久。她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是要把火车票钱省下来,寄回去。在食堂里,总是吃最便宜的一元五角一份的饭菜,这样一个月生活费只要200元不到,剩下的钱,连买件衣服都不舍得。范明生得眉清目秀,脸总是藏在大大的口罩后面,因为瘦弱,那稚嫩的脸本该是婴儿肥的模样,却连个最小号的口罩都撑不满,身子骨也是让人觉得见风就倒。 她书读的很少,读完初中就没得念了。在家跟着村子里的野孩子,放牛,放羊,到了十三四岁过年的时候父母就盯着村子里一些外面打工回来的人,到处跟人说明年带我闺女出去看看吧?那语气已经是哪怕让她出去做牛做马,做鸡做狗,那也能行,否则在家里除了等着嫁人,那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可村里的年轻人一看她那模样,营养不良满脸菜色,身上就像芦柴棒似的,真是除了屁股能煮一锅,别的地方都扒不下来几斤肉,一没力气,二没文化,最重要的是长得也不好看,撂在村里继续放羊放牛,直到十七岁,大家看她像是被糙米糠皮给喂出了水来,模样也像个大女孩了,虽然说依然是一副没吃饱的身子骨,但好歹在镇上的裁缝那扯块布,也能穿出好看来了。 她十七岁出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妹妹在上学,她爸爸年轻时尽嫌弃地说,“生来生去都是些筒子,条子就那么难?”她妈妈接过话说:“那也都是你们爷们儿的种,将来大丫头路熟了,给带出去,赚个三五年钱儿,再回来嫁人,也不比大毛二毛差!人家是条子,怎么这么多年尽糟蹋家里,没看见他往里带一分钱儿!”范明看着大妹二妹那跟自己一样满脸菜色的脸,心疼地说:“让俩妹上学,我出去赚着了钱,给她们交学费。”母亲大年初六就催促她跟着人家出去。 带她到广州的是村里的一个小青年大毛,没什么本事,不脚踏实地,整天坑蒙拐骗。也没有直接带她去找工作,反倒各种美发店,按摩店让她去试试,范明倒不笨,跟他说如果不给自己介绍正经工作,回头跟村里每个人都讲他在广州做的好事,大毛见范明“想不通”,没敢使坏,老老实实的把她的资料交给劳务中介,条件是要范明每年给他两千块钱。范明说给他五百,给两年,大毛点点头。范明被招进第一个电子厂后,整天要加班,每天只能休息六个小时,工资也非常低,后来车间里很多人都走了,其中有一个大姐跟她说,东莞的电子厂工资要高一点而且一天只要做十二个小时。她就跟着那个“大姐”到了东莞,进了tmk。大姐会说白话,社会经验丰富。“大姐”就是孙小美。两人一起进了公司后,都被分到测试部门,只不过在不同的班次。虽然只读到初中,但是范明算术不错,人也机灵,跟着黄京做了个助手。黄京知道范明的家庭出身,都是穷苦人的孩子,不需要太多交流就会有一种默契。在工厂里一年后,范明满心欢喜,这里太好了,有时上夜班一个月能拿到一千八百元钱,工厂里到处都干干净净,地板没有一颗灰尘,工作服也不用自己洗,(静电服是由供应商统一清洗)宿舍里住的姐妹都是农村来的,有共同语言,相互照顾,工厂食堂里的饭菜比家里的好吃多了,一块五毛钱饭还管饱,有时候来了一两个洋鬼子,还会送给大家一两盒巧克力,虽然村子里过年的时候也有人吃这种又甜又苦的糖,但现在经常都能吃到,真是没什么可抱怨的了。除了那个矮小子总是缠着自己,简直是天堂。 范明很快就得知那矮小子叫彭春来,虽然看起来和村里放牛的二毛没什么两样,但人家却是个大学生。长得又矮又难看,皮肤黑黑的,牙齿也不整齐也有些黑黑的,头发总是油油的,哪怕带着帽子都能感觉到。开始她很讨厌他,觉得大学生应该都是向杨华楚离那样彬彬有礼,哪怕像小高段夏陈程赵旭他们也都好得多。不过渐渐地她发现,这个男孩子心肠真的不坏。经常会端着饭碗在食堂里找到自己,然后装作一起吃饭,最后总是夹菜过来。范明可能是小时候饿惯了,饭量一直不大,吃几口就能饱。一元五角有一个花荤,外加两个蔬菜。她总是提醒食堂的大妈少点饭,这样自己能把饭菜吃完也不浪费。春来端着饭盆过来,假装和同行的姐妹聊天,但是眼睛总是偷偷的看过来,大家都熟悉了以后居然就给姐妹们包括自己夹菜,为了不让别人尴尬,他还会从大家的碗里夹菜回去,显得有来有往。有一次身边的姐妹提前走了,春来把碗里的肉啊鱼啊都给夹了过来。范明从小一家人吃饭,也没什么城里人矫情的洁癖,但是还是不自觉的脸红了。后来有一次她说你一个男孩子往我碗里夹,你自己怎么吃得饱?春来说我下班回去吃大餐的,倒是你太瘦了,春哥觉得你得多吃。范明也不客气,开始还觉得你不吃浪费了多可惜,慢慢的心里也暖暖的。而后来姐妹们总是先走,逐渐的总是只有庞春来和她两人坐一起吃饭了。 范明觉得自己开心了不少,了解了这个矮小又爱笑的男孩子,每次上班不忙的时候,也有了个人陪在身边逗逗笑,宿舍里照着镜子的时候也会格外多看两眼自己的牙齿,头发,和那几颗讨厌的青春痘。而庞春来看起来也不那么讨厌了,虽然个子矮小,但是特别壮实,总是有讲不完的笑话,范明觉得读书真好,可以让一个人讲话那么动听,那么有趣,村子里的男孩子都粗鲁的不行,三句不离生殖器。头发也不那么油油的了。范明感觉彭春来应该是用了护肤品,每天身上都香香的。她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狐臭味,她一直自卑得不行,自己总能闻到,估计被人也一样能闻到。总之她很喜欢和这个矮小子在一起。那一次看见占准欺负春来,自己难过的不行。后来占准因为这事被开除了,她心里倒是挺乐呵。 可春来却跟着楚离去了对班。从此再没人陪自己一起吃饭了,也没有人给自己夹菜了,范明一下子觉得特别不适应。倒不是馋那点饭菜,她是希望能看见他,像从前一样。但是最多只是在早上七点或者晚上七点交接班的时候,看见早早来车间的矮小子。矮小子像是瘦了不少,没以前那么壮实了似的,他还是会开心的看着自己,但是听不到他的笑话了。直到有一次周末的早上,天气非常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范明刚好休息不用上班。她有个早起的习惯,7点必须起床,阿爸说七点后露水已经开始化了,无论如何都要出门了。她洗簌好从宿舍里下楼去买牙膏,居然看见春来拿了一束花,神色紧张地在楼下来回踱步。这时候她第一想法是这小子应该是看上谁了,大学生胆子真大,脸皮也够厚的,居然跑这儿来送花。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也怕他看见熟人尴尬,又怕被他看见说鱼啊肉啊吃了那么多还不问个好。矮小子走过来,那神色更紧张了,像是偷了东西似的。阳光下他的影子只有一点点,看来真是挺矮的。范明觉得有些好笑,喊了声春来。春来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有点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 “范明儿!” “春来。“ ”我,我……”矮小子突然变大了音量,“喜——欢——你!“ 范明如五雷轰顶,差点晕了过去。她看着矮小子那用多了洗面奶,有些起皮的脸,和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她敢打赌凑近去闻他肯定又是一股舒肤佳的味道。他的眼睛透露出慌张的期待,和想逃的慌乱,嘴唇哆嗦着颤动着,刚才那几个字说得太大声了,旁边不少女孩子都停住了脚步,朝着自己观望,这对于她们来说是多么有趣,多么好的一个谈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也喜欢你吧?虽然事实就是这样,自己每天上班都盼着见他,哪怕只有一两分钟,多么怀念一起吃饭,还想什么时候楚离那班能转过来,这样就又可以一起聊天了。矮小子又把花举起来,像桃源结义的三兄弟对拜的姿势。范明看见那花好漂亮,里面有红艳艳的玫瑰,还有两朵百合花,加上一小簇满天星。这都是自己村里山上看不见的花。范明点点头,很慎重地接过花来,抱在怀里。旁边有些女孩咯咯地笑出声来,也有两三个人鼓掌。 “你要干嘛?别过来。”她居然看见矮小子朝自己凑了过来,像是要亲自己的嘴。 “你答应不答应?”春来小声地问了一声。 “你这花是送我的,我拿了。怎么还要当这么多人的面打波儿?哎哟你个家伙脸皮厚的。”范明脸红得跟桃子似的。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春来,我不做你女朋友。” 彭春来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泄了气。眼睛鼓了起来,”你,你是不喜欢我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谈男朋友的。我阿爸阿妈也不许我谈。要谈就是要嫁人的。我嫁你做老婆可以。”范明大大咧咧地说。 春来一把抱住范明,范明被他吓了一跳。“我就娶你做老婆好了,不谈朋友。” “你这人脸皮真厚。你也不见见父母?” “那就去见你父母。” “我身上有味儿,你不嫌弃吗?” “什么味?” 范明满脸通红,左右看了看,满是看热闹的姐妹。她豁出去,伸手把矮小子的头一揽到胸前,“闻到了吗?” ”这个我知道。我早知道了。“ ”那……你还喜欢?“ ”我就喜欢你,还有你这味!“ ”哎哟妈呀,你属狗的?“ ”别管我属什么,反正我,我就要你做我女朋友。“ ”那不行,等你去过我们村,见过我父母,我父母答应了才行。“ 春来真的在2011年春节前,登上了火车,到es市,然后从恩施转大巴到咸丰,最后从咸丰县城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到了范明家的集镇,而范明家离集镇还有半个小时的步行。等到家的时候,天都黑清了。范明家的房子是泥砖搭建的两层农家楼房,青瓦泥墙,看上去很文艺,但住起来显然是不舒适了。地板总算是水泥,但是墙壁上石灰斑驳,有些地方露出泥砖,墙角有些土块掉落,一旦地板潮湿后就会粘在脚底下。灯光很暗,但一家人却过得乐呵,房子倒是很大,三个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农村的典型猪圈和茅坑。范明的父母年纪不大,但是十分苍老黑瘦,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洗的微微发白。看见春来,丝毫没有嫌弃他矮短的身材,客气的不行,煮了腊肉腊鱼来招待。春来从包里拿了从东莞买来的酒,和范明的阿爸喝的有来有往。范明把两个妹妹喊到小房间,一件件的衣服拿给大妹二妹试穿,不时听见她们开心的笑声。春来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一大家子人,简单直接,毫不掩饰对富贵的向往,却又把善意发挥到极致。 春来一直在等范明的阿爸开口,因为他知道,农村家的女孩要出嫁肯定是要订金,嫁妆的。可一直到回东莞头一天,也没人提这茬,主家不急,他倒是急了,慌得他整天缠着范明阿爸,腆着脸阿爸长,阿爸短的喊。当晚春来躺着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带了张五万元的存折,在tmk的三年里,靠着一个月三千多元钱的工资,每月花五六百,存下来八万元,给了父母两万,全部身家六万元,存折上放了五万元存了定期,自己还有张卡里放了一万元应急。这五万元和着利息一起接近五万二,他打算给范明父母,算是订金。确实有些拿不出手,但是这也是自己倾尽所有了。隔壁的房间三姐妹鼾声起伏,窗外开始蒙蒙亮,又下了一阵小雨,他清晰地听见雨滴打在窗外白杨树叶上噼里啪啦的响声,偶尔有一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窗外远方山尖上悄悄戴了金顶时,鸡啼把所有人都吵醒了,春来也起了床,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洗漱,却发现阿爸已经换上新衣服,正把腊肉,香肠用塑料袋打包成一小份一小份。 “阿爸早!” “春来,今天要赶路怎么不多睡会?” 春来搓着两手,呵呵地笑。”有点失眠。“ ”你们这些大学生就是矫情,我们每天累的倒下去就呼呼大睡。“阿爸笑着边说边把一块上好的腊肉,用刷子刷掉上面粘着的稻谷。农村里习惯把腊肉埋在稻谷里防潮,腊肉取出来的时候,上面沾满了稻谷不稀奇。 ”阿爸,我就是想问问,我和范明,您有没有意见?“ ”只要你对我大丫头好,我就没有意见。大丫头跟着我们受了不少苦,我们心疼她,指望她跟个疼她的。”阿爸停住手里的活,抬起那苍老满是皱纹的脸,看着春来,“你疼她吗?” “我疼,我疼她!”春来十分严肃认真的回答。 “那就行。大丫头就托付给你了。我们家穷,没给她多读书,是我们不好,你要对她好。”阿爸不再说话。春来只得跑去洗漱,他看见阿妈正下着面条,手里攥着两颗鸡蛋。他喊了声阿妈又在家里房前屋后转了转,正仰头盯着枣树的时候,阿妈就喊他名字,他回到厨房,看见阿妈端着一碗面,用手招呼他坐下。他看见面条上面码放着两个鸡蛋。 “阿妈,我等大家一起吃吧。” “别,你先吃。”阿妈抽好了筷子,坚持让春来先吃。 春来接过筷子,把面吃完。阿妈马上把碗筷收去洗刷。范明和妹妹们起床后,每人都有一碗面,却没有鸡蛋。春来心里一阵难过。他看了看阿妈的背影,扭头走到房门外。 范明吃完后,找到春来,说你怎么还在盯着天空发呆啊?我们要出发了。 春来说好,就进了房间把包拿出来。从里面拿出存折,偷偷的放在阿爸的枕头底下。又拿了两个红包里面分别放了二百元,塞给大妹和二妹。阿爸板着脸直说孩子要钱干什么?春来笑着说,“大过年的。” 阿爸拎着包就走,阿妈和大妹一直送到村口,路上一直叮嘱范明多吃点,多穿点,别尽往家里寄钱,自己留着花。 一路上,阿爸也不说话,春来和范明两人跟在后面,春来一直想开口,但终究是忍住了,他看见范明一直回头望。“范明你是不是不舍得?” 范明回过头,两眼泪花滚滚:”当然。我两年没有回来了。“ ”以后我们常回来!别哭!“春来从来没有见过范明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一手牵着她,一手给她抹眼泪。范明边哭边回头,春来看见路上的青蛙和蛇鸟纷纷闪避着,看着阿爸的背影,把范明的手牵得紧紧的。 上了车,阿爸把范明喊了下去,过一会范明眼睛红红的上来,坐下也不说话。春来跟阿爸打招呼,挥手告别。车子发动后他又看见阿爸别过脸去,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再回过头,眼窝里闪闪发亮……。 ”知道你舍不得。“春来把范明的肩膀搂得紧紧的。 “阿爸让我以后别寄钱了,说要留着过小日子。”范明看着春来说。”我就是心疼他们还要养大妹和二妹,怕他们压力大。“ ”还得寄,难道邮政还能把你的钱退回来?“春来拍拍范明的肩膀。 ”那我们要过小日子了。“范明鼓着嘴。 ”小日子我来!“春来又缩回手拍了拍胸脯。“你还得对阿爸阿妈孝顺。” ”我告诉你个秘密!“春来嬉皮笑脸地说。“我把娶你的订金放阿爸的枕头底下了。” 范明看着春来,像是不太相信他。”你……阿爸说了,只要你疼我就好了,不用跟人家学那歪风邪气。” “这不是歪风邪气,你快跟阿爸打个电话,别丢了找不见存折。” 范明打了电话,阿爸在那边扯着嗓子骂人。车厢里喧闹嘈杂,春来不知道阿爸说了什么,只看见范明哭了一路。 而如今,春来想到两人有可能都会丢工作,心揪得紧紧的,看着机械手上下左右忙碌着,心里有些恨意。如果是一年前,他无牵无挂,不会有负担。现在他害怕。当然如果要两人中有一个丢掉工作,他宁愿是自己。他认为在工业化时代,当去密集劳动力是种常态时,一个流水线操作工可能比工程师更难找到工作。 第八十八章 妙言正式休假了。陈思猜测自己要一年多以后可能才会再看见妙言。然后就有了linda,这个和曾经的妙言一样冷酷无情,雷厉风行的女人。她没有妙言的美貌,却有着超越她的气场。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上任的目的,早在妙言还没有走的时候,就放出裁员的风声。 下达的指令非常明确,至少百分之三十的精简。这百分之四十不是指人数,而是整体人力成本。虽然她有很多玩法,但是她的策略十分清晰,表面公平,里层各不同。每个部门百分之四十,然后中层管理百分之二十。这样平衡下来还是能达到百分之三十,又不会得罪高层。她先在人数最多的生产部和工程部散播裁员的消息,然后百分之五十,六十,让别人去猜测。具体实施方式也很龌龊。让上级对下级说,然后又故意要求下级不要走漏消息。根据她的经验,她当然知道下属一定会用不同的方式把这风声走漏出去。 果然妙言一走,马上流言四起。大家脸上都挂着惊恐的神色,似乎自己一定会中招,就算不中招也不可以显山露水。到六月份的时候,室外知了长鸣,大家却挤在办公室,抽烟室,茶水间,车间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如同每个人都拿到了第一手的确凿信息,把裁员的名单似乎都拟订了。而那些听说自己在名单上的人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逐渐的麻木,转为愤怒,再然后就寻思着赔偿和脱身了。而不同版本的名单几乎能把每个人都覆盖到,因此预防针成功的打在了每个人心坎上。 裁员的操作十分简单粗暴。今天让你走,绝不让你过三更。要在一个礼拜之内完成,并且最好是一天就摆平,省的夜长梦多,节外生枝。虽然友善,忠厚的国人不像某些国家,搞不好会在裁员的当天回家拿把ak47回到公司来几个点射报复一番,但也不排除极个别人在愤怒的驱使下卷些资料,做点手脚,搞点破坏泄愤的可能。所以一般都是hr通知直系领导,领导宣判,然后陪同直到对方离开公司。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半天,有些人连和同事面对面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会给同事们发一封“后会有期”的邮件算是正式的告别。另一些人,可能从被告知到离开公司都没有机会碰一下自己工作的电脑,只能回去用自己的私人邮箱给最熟悉的同事发个简短非正式的告别,并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以保持人脉不至于瞬间流失。 而对于操作工,就更加残忍了,他们没有电脑,可能没有用私人邮箱的习惯,人脉对他们来说明明至关重要,但是维持起来更加艰难,很多人只能一头扎进劳动中介,劳务介绍所的怀抱,他们需要交一笔不少的中介费,找到的工作也由不得自己挑选。很多人必须连夜搬离职工宿舍,对于不舍得住酒店的他们来说,一个熟悉的老乡,朋友就变成了避风港,可以渡过那艰难的时刻。令人欣慰的是外企忌惮于劳动法,会给予最起码的赔偿,如果服务的年限够长,基本上够支撑找工作的困难时期。 但还是会有截然不同的情绪反应。 年轻的刚毕业的大学生难过很短的一阵子后,就不屑一顾了,物美价廉的他们不愁找不到工作。高层总是有巨大的人脉,和充裕的财富积累,虽然损失巨大,但是家底已经建立起来,生活是不愁的。但对于事业正在上升期的中层干部,会跌入中产阶级陷阱,习惯了优越的待遇和并不勤俭的生活方式,背着房贷和上学的孩子,突然的变故,会一下子让人产生巨大的压力。然而主流社会似乎都忘记了最底层的劳动者,流水线上的工人如果被裁员,他们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linda是其中老手,从主动散播流言,到最终执行,中间隔了接近一个月,把每个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里,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月,耗尽了大家的反抗欲望,平息了失望和愤怒。大家都会在系统面前低头,变得体量和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接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伸直了脖颈,等待那一刀的斩落,甚至于到最后,恨不得悬垂在头顶的刀快些掉落下来,等待的痛苦大大超过了那一刀的切落。而很快,又衍生了更多版本的裁员计划,有说分两批,这样整个公司弥漫着绝望的情绪,似乎不再是百分之五十或者六十,而是无人能幸免的噩梦。 而真正的名单是不可能公布于众的,你会眼睁睁的看着同事落寞,不情愿,难过,绝望地离开,或者你只是猛然发现第二天他们不再坐在座位上,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你的生命线里。最终的执行快刀斩乱麻,linda又从香港分部抽调了专员,总共五个人。这五个人就像死刑执行者,他们把预先和每一层开会,确定名单,然后让专员逐个击破,全称会有保安陪同,以防任何过激行为。 卡特那个层面没有任何人离开,梁括和阿东他们都保住了饭碗,但是阿东被调回香港,另外还有一个高级经理走人。孙宁下面走了不少人,楚离和向杨华都保住了工作,但是郭一鸣和陈程,陈曦都在名单里,还有彭春来。冯昭和车强两人都要离开,但孙亚威的两员大将都保住了,这还得亏了陆承武主动辞职。粗略一算,确实在百分之三十左右。生产部就更惨了,有些车间是主管和线长一锅端。操作工大洗牌,很多面孔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不过鸡贼的是,被裁员的工人很多都是刚来不久的,据说是为了培训方便。范明和黄京,吴思颖,孙小美都还在。但是黄京被调走,据说有个车间一锅端后,连熟悉流程的老员工都没了。后来很多人说一些员工离开的时候都哭了,女孩子们抱头痛哭,工程师沉默不语,也有些拎了东西就走,头也不回的。hr找到春来的时候,他呆愣了几分钟,虽然十分意外,但也平静地接受了,他拿到了五个月工资的赔偿。他准备先在东莞租个房子找找工作,暂时不离开。 过了几天,裁员算是彻底结束了。留下的人长舒一口气,但是心也像是被划了几道口子,隐隐作痛。孙宁请所有被裁的人吃饭,算是为大家送行。冯昭没来参加,李晓红倒是来了。她有些尴尬地说冯昭好几年没回老家了,趁这个机会回老家休个长假,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面对孙宁,谁都没有拆穿,相反大家都很高兴她能来,尤其是陈曦和春来,她们一直把李晓红当成职场姐姐。最后陈曦郭一鸣和陈程都喝醉了,大家疯疯癫癫的,说tmk就像是第二所大学,在里面学了几年的东西,可惜又像必散的宴席。由于都是仓促的离开,大家都打算回老家,然后休息一个礼拜,再回来找工作。 吃完饭,孙宁对楚离点点头,打了个眼色,楚离心领神会,对春来说:“你今天喝的很少,要不到我那去坐坐?” “方不方便啊?”春来鬼头鬼脑地笑了笑,“小叶会不会在?还是陈思?” “你还有劲贫?“ ”行,反正我也没什么地儿去。“ ”住的地方有么?“ ”找了个房子,租了一个月。“ ”退了。“ ”嗯?“ ”到我那再说。“ 楚离带着一脸茫然的春来到了住处。而刚进屋门,楚离就进房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春来听见他说的英文。趁楚离打电话的间隙,春来给自己泡了杯茶,也留了一杯给楚离。楚离走出来,对春来说:“你打算留在东莞吗?” “现在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学机械的对吗?” “是,不过现在做的事也和机械没啥关系。” “你去常州吧。” “去常州?” “对,温琴佐那要人,我和他说好了。你去的话工资有加,还有津贴。”楚离抬头看了看春来,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呼噜呼噜地吸着茶汤。 ”温琴佐他们怎么到常州去了?“ ”他和国内一家公司合作生产机械手,那家公司是常州的,他们缺人,只要是温琴佐介绍,又能通过面试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 春来按耐不住喜色,站起来对楚离说:“我愿意去!” “就是和范明……”楚离笑着说,“有没有问题啊?” “没事,我带她一起去。” “她愿意吗?你要她支持你才行。” “她一定支持我的。” “我们这一直以来做的东西都和你的本专业没什么联系,这三年没碰过了,你得赶快抱抱佛脚,别被新老板面试难倒了。” “这你放心,我本来打算考研究生的,书没丢。” “那就好。你看,这趟车明天下午就出发。你赶紧收拾一下,把房间给退了。然后跟范明聊一聊。如果她支持你,你把东西搬我这里来,明天就出发。如果她不支持你,你也别犟,我们再看看。“ 春来心想,你原来早就帮我想好后路了。心里一阵感激。点点头,”我赶紧去跟她说一声。“ 温琴佐巴不得tmk把梁括的人都裁了,最好是把楚离给裁了,这样那边就有个总负责人了。他并不是信不过张国强,只是感觉他太保守,兴许是和年纪大稳重的性格有关。他需要的是更激进,更强势的负责人,可以在技术更新,交货方面更加迅速一些。其次最近他和张国强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事情还是跟技术更新有关,本部那边想让张国强的人到意大利培训一个月,把所有的技术细节,过去的质量问题好好的交个底,以防将来在常州那边犯同样的问题,没想到张国强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最后居然说没办法,要不他张国强自己去?温琴佐不同意他自己去,毕竟生产还要有人负责。这让他十分尴尬,他开始怀疑张国强太揽权,不愿意放手给他下面的人。后来他反复到工厂里考察,才发现一帮工程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工程师,甚至连产线的工人也都上了年纪,完全没有tmk那样朝气蓬勃。他对张国强表示想要介绍几个tmk的人过来,张国强明显的表示抗拒,但没有跟他发生冲突,过了几天,才说思考了一下,觉得是个好主意。 一次温琴佐发现他的一台机床已经用了很多年,提醒他要记得多做维护,并建议最好换掉。张国强十分生气,表示自己用三十来年的设备也能做出你们要求的公差的产品,不希望合作伙伴控制自己的生产管理。甚至温琴佐表示换设备的钱他能承担一半,张国强也直截了当地拒绝。后来温琴佐干脆做起鸵鸟,什么都不闻不问,只要交货没问题,他都做甩手掌柜。开始几套设备,确实没什么问题,张按照图纸一板一眼地加工生产。后来第三套第四套,tmk做了些更改的要求,意大利公司来不及出所有的图纸,温琴佐口头跟张国强交待后,不知道是张国强忘记了,还是他的设备能力不行,生产出来的两套产品都有问题,而他坚决不同意返工,表示没有图纸,不能证明他做错了。好说歹说,张国强才答应有偿返工,但丝毫不提尺寸理解有误的事情。鉴于这些小小的摩擦,温琴佐觉得要想把控每个细节,必须安排自己的人进入张国强的工厂。 他从ciro那得知tmk裁员了。并不算意外,因为这是必然的趋势。他马上打电话给孙宁,直截了当地问楚离是不是还在tmk,得知仍在后,他心里庆幸,又自私地觉得真可惜。但是孙宁说了些真正离开了的工程师的名字,自己并没有什么印象,除了春来。于是他和楚离同了电话,表示自己有意招揽春来,但是需要在常州工作,他不失时机地对楚离说,干脆别干了,跟他一起干,工资好说。楚离笑了笑,说:“有机会的。” 一个春来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自己的人进入到每个部门,作为投资人兼客户,他要知道所有的细节,弱点,问题所在。他在打电话回去孙宁那,问剩下的几个工程师是否有意到常州工作。陈程,郭一鸣都同意了,只有冯昭陈曦两人拒绝了。他又从另外的部门下面挖了两个人,加起来有五个人。转头跟张国强打了电话,没想到他居然极力反对,说自己的人手还没缺到那份上,最多只要三个人。恨得温琴佐咬牙切齿,但是碍于自己目前太依赖张国强,只得同意。 第八十九章 即使在tmk最终裁员比例为百分之三十,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似乎整个东莞都陷入了裁员的风波。很多公司都在做产业升级,纷纷转型。而有些企业干脆搬离东莞,一些去了内地省份,比如何田田之前闯入的那家超大型加工企业,搬走去了河南。有些电子,机械加工的则去了泰国,越南。而制衣厂多数搬去了菲律宾,印尼,缅甸。这些南亚国家纷纷吸收了密集劳动的红利。虽然在整个gd省这个层面,裁员和转型并不能撼动经济结构,但是对于东莞来说,短时间大量的劳动力闲置,一些问题纷纷显现。首当其冲的就是治安管理变得更加困难。 孙雷已经加班很多天,烟也抽个没停。除了一些悬了很久的案子,倒没什么新的大案子,抢劫偷窃变得频繁。小叶自从从湖北回来后,也变得繁忙起来。他还是一个礼拜去找她吃个饭,自己也抽不出太多时间。最近小叶变得沉默,话少。孙雷琢磨不透,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湖北之行变得更加亲密。在湖北的时候小叶不愿意去见爸爸妈妈,两人认识到现在,她也没有带自己去厚街见她奶奶。孙雷知道小叶表面上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刚强得像个男孩。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份感情充满了敬意,见过太多是非黑白,也看穿了人间丑态,小叶那样纯净,温柔的人实在难能可贵。她那安静的笑脸,就像是一朵荷花,哪怕是干净透明的露水,也只是轻轻滑落,生怕留恋得久了,就沾湿,玷污了花瓣。他不忍心强迫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开心,她做什么都好。他打心里猜测小叶实际上是喜欢楚离的,但他从来不说破,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即使表面上自己的身份在教师,医生,公务员里都能挑三拣四,但如今哪怕只是陪着小叶,也觉得自己已经高攀了。 因为太忙,都没法和她好好吃一顿饭。情人节的那天,他给她买了一个项链。小叶看着他的样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让他以后别花这样的钱。后来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带。虽然那个项链倒还挺值钱的,但他反而更加的羞愧,幸好小叶从来不戴,否则格外的衬托着自己的俗气。小叶还住她的宿舍,却偶尔会去孙雷那帮他打扫卫生,有时候孙雷回家待了一会就又得走了,小叶会一个人留在那把他的衣服都洗好,晾好,然后到一个孙雷几年下来都没有找到的菜市场里买一堆菜,做一桌子饭菜留在桌上。然后会不断的发短信,催他回去吃。而他匆匆赶回去的时候,因为时间太晚,小叶早已经自己回宿舍了。他又只好把所里的人都喊过来一起吃。虫子总说孙队这么臭的男人,居然也有这种艳福。孙雷心想,艳福没有,口福倒真是享了。几人把饭菜又重新热了一下。 “你和男朋友一直分分合合的,搞什么飞机啊?” “他嫌弃我呗。”虫子是肇庆人,说着一口带广东腔的普通话,孙雷下面五个人,也算虫子最活泼开朗。 “他什么来头,敢嫌弃你?带过来问问。“ ”别吹鼻子瞪眼的,他老老实实的,我们就是不合适。“ ”我说虫子,你是不是太胖了?该减肥了!“ 虫子啪一拍桌子,”孙队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是眼瞎,姐这是丰满。“说罢噗呲一声,剩下几个人跟着一起笑了。 ”说实话,你们别老跟着我加班。有时候,我也只是睡不着,没什么任务的时候,你们都早点回家。“ ”孙队,最近可不敢松懈。到处都裁员,飞车党猖狂起来了。“小刘是新来半年的菜鸟,成天跟着片警熟悉情况。 ”那个让联防队去处理,你们盯着那几个大件。“ 小刘点点头,又抬头疑惑地问:”不是没什么线索吗?“ ”我总觉得这段时间要再出事。这环境一乱,咱们就忙。这案子都跟了三年多了,真是没什么头绪。你说奇了怪了,手法又那么像,但是一点共同线索都没有。“ ”去年你回武汉,有没有查到什么?“ ”有几辆车很诡异,分别在不同的路段跟着那大巴,后来我们追踪到四辆车的司机没有任何联系,相互也不认识。线索就断了。“ ”确定他们跟着大巴,为什么不再盯着那几个人?“ ”跟了,他们一不学医,二没案底,都是本份的打工仔,一点江湖气都没有。“ ”越是这样,我觉得越是要查。“虫子边呼噜着小叶煲的猪肚汤,边一本正经地说。 “查不下去啊,如果接触他们的话,就打草惊蛇了。” “那怎么办?难道等他们再杀人犯案?”小刘觉得这不可思议。“总共几例了?” “四例,有一例排除了,那是在深圳关外的。案子破了,跟咱这没关系。” “三年总共犯四次案,这跨度很大,组里是怎么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呢?” “脚印,烟灰,死者的伤口处理方式,切口,还有一些别的取证,很难让人不联系在一起。” “单贫脚印,烟灰和伤口处理方式这些就能联系到一块儿?会不会是联想力太丰富了?” “你以为你看电影啊?那么多模仿杀人?现实中,有几个巧合的话,基本就可以肯定了。”孙雷又吃不下了,他最近饭量变得很小。 “看来掌握的证据很少。”小刘摆出一脸的消极。 “是有效证据很少。现场的证据不少。但是太杂乱了,没法发现共性,可以利用起来进行刑事追踪的几乎没有。” “会不会是熟人作案?” “不是说了,无法发现共性吗?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孙雷粘起一颗花生米,朝小刘头上砸去。小刘被砸的一愣。 几人吃着喝着,碗筷摊在桌上,孙雷让虫子去卧室里休息,自己和小刘小陈就在沙发上躺着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孙雷还没来得及接,虫子已经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小刘,剩下几个人的电话都响了。大家面面相觑。虫子说:“又出案件了。” “走!”孙雷一骨碌爬了起来。 第九十章 王醉月被裁员后,陈静在晶圆车间里基本上就没有要好的姐妹了。新来的男主管姓吴,上了年纪,却对这些小女孩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工作上穷凶极恶,不通情理,却色眯眯的喜欢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线上有些老员工听说过她的为人,据说他离过婚,没有小孩,被人投诉过性骚扰。仗着和赵胜有些表亲关系,裁员也没有被动刀子。但工作能力不突出,又有些不光彩的历史,这么多年还只是个主管。他破罐子破摔,到哪个车间,就会有不好的传闻。后来屡屡被警告,加上四十出头了,逐渐也平息了些。到了晶圆车间,本来不怎么往车间里跑的他,看见陈静后,就像闻腥而动的公猫,几乎天天都是泡在车间的小办公室里。不时地把陈静喊进去,不是对账,就是质问坏品原因。陈静冷漠如冰霜,有时回答,有时干脆闭嘴不说话。他也奈何不得她。整日就像个苍蝇,看这个无缝的蛋,巴望着有一天能找到破绽。 陈静每天面无表情,也不和陈思多说话。之前两人一起做饭,嬉笑怒骂,如今她不再胡闹。陈思思忖着,小丫头长大了,算起来今年也21周岁了。有意无意地跟她提及楚离的名字,她毫无反应。而最近她居然跟自己谈起将来。 她想回去。 陈思一下子慌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快忘记了,当初是经历了多少心理斗争,才放弃所有的来到这里。那个初衷已经随着逐渐适应的生活,渐渐地淡忘。她离不开楚离,哪怕见面很少,她也不想离开。妹妹回心转意,这本该是天大的好消息。现在这个城市却变成一个令她无法自拔的温柔陷阱,越陷越深。她心里知道,只有回去才是对自己姐妹最好的。 在那个刚刚下过阵雨的夜晚,她闻着窗外的那股芭蕉叶的味道,还有她最期待的风中传来的神秘芳香,那是自己偶然发现的据说是东莞独有的一种叫莞香花的植物。每当她从办公室里浑浑噩噩地闷了一天,摇晃着胀痛的脑袋拖着双腿走出来的时候,第一股沁入鼻腔的莞香花总是让她马上卸下疲惫,精神抖擞。路灯亮着随莞香花一起潜入窗台,陈思看着外面,陈静突然迸出了这句话。是时候了,该好好的谈谈回家这个问题。 “姐,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 “我那时候不懂事,跑来这里,连累你。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让你回去,接着读书了。我也看看能不能继续跳舞。” ”静静你想好了吗?“陈思回过头,靠着窗台,把背露给微风。 ”嗯,想好了。“ ”其实姐……现在读不读书倒没那么重要了。已经过去三年了,学校可能回不去了。可能要想别的路子才能继续读书。所以如果为了我回去,那倒不必。不过你现在终于想通了要回去,爸爸一定很开心,姑姑也会很放心。“ “你不开心吗?”陈静抓住陈思的话,追问着。 陈思心里咯噔一声,“我……我当然开心。可是,不过有点突然。你想要马上就回去吗?“ ”姐你这么说,好像你自己不想回去了似的。“ ”我想,想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姐答应你。“ ”你是不是开始喜欢上这里了?“ 陈思不想回答,比起最初她看哪哪不顺眼,路上的行人看似没一个好人,公交车上仿佛全是小偷,公司里的男人不是盯着胸脯看,就是屁股看,餐馆里的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到如今她能处处发现这里可爱的地方,可爱的同事,可爱的没有冬天的天气,可爱的莞香花,可爱的妙姐,可爱的楚离!楚离。她明白所有的那些可爱,山峡都有对应的可爱来替换,唯有楚离是独一无二的。自己只是舍不得他,这是当然的,怎么可能舍弃他。心里不住地揪紧,揪紧。 “姐,你要是喜欢这里,那就我一个人回去吧。” “不,我陪你回去。” “那你还回来吗?” “我……” “没事的,姐。你如果适应了,那也没关系。”陈静不再开口。陈思顺着路灯余晖偷眼向她望去,妹妹不嗔不怒,不喜不悦。平静得犹如已将自己置身事外。下一秒,陈静又站起身来,两眼直直地盯着自己,“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没有,陈静你听说了什么吗?为什么这么问?”陈思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一段本来是天经地义的感情慌乱。 “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是留不住的。” “那么多打工的人,来来去去的,难道都只是为了爱情吗?” “他们是为了钱,难道你也是为了钱?”陈静不等陈思回答,“我听说有个香港人追求你的。是不是?“ ”他是追求过我,不过我没答应。“ ”如果你不是喜欢上别人,就答应了吧。“陈静本该露出没心没肺的笑,但是她没有。 ”静静,姐不喜欢他。” 陈静又恢复了一动不动,已经没有路灯的余光偷入,她的脸没在一片黑暗之中。“姐,我睡了。“ 陈思心乱如麻,她走到楼下,打通了楚离的电话。她和他说了陈静的反应。和要回湖北的事。楚离沉默了很久。陈思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放佛能听见他的心跳从话筒里传过来。 ”应该回去。带她回去。“ ”那我们呢?“ ”一起回去。“ ”我是说,我和你。我和你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陈思试图分析他的话里是否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你刚刚才升职,你的前途,你的梦想不要了吗?“ ”我没有什么梦想啊。我最大的前途和梦想,就是和你在一起。“ ”谢谢你,不过我觉得我不能这么自私啊。“ ”这有什么自私的?“ ”我现在好乱,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静静。我总感觉我把你从她手里抢过来的感觉。只要想到这个,我就没勇气面对她。我感觉自己是个坏姐姐。万一她心里还把你看得很重,怎么办?我总觉得陆承武只不过是个幌子。我现在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的心我都猜不透了。“ ”是我一开始就喜欢你了,从报到的那一天开始。还记得吗?我拿着简历,妙经理面试我,你就站在旁边。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所以不存在你说的什么你把我从她手里抢过来这回事,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的。“ ”我也不知道……“陈思心里一阵甜蜜,转瞬又被忧愁占据,她来回踱步彷徨,”唉……!如果她……万一她心里还牵挂着你,哪怕只有一点点,然后我们俩的关系都到这一步了。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她会恨我!她肯定会。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拿过她的玩具,她的宝贝就是她的,我心疼她,所以总是让着她。当然我不可能把你让给她,这太荒唐了。不过如果她还牵挂着你,我觉得我们暂时就不能当她面……你觉得呢?“ ”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该告诉她。“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你肯定是。“陈思喘气变快,以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急迫呼吸,她着急了。 ”没有,陈思,我没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对不起。“ “我不想答应她回去,但是我又很矛盾。假如不陪她回去,我就太坏了。我来东莞的目的不就是等这一天吗?如果回去,我和你怎么办?你跟着一起去不现实,你的事业没有了,前途毁了,你也会怪我,慢慢的你不爱我了怎么办?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那三个字!何况你跟我回去她马上就知道了,或者万一她对你死灰复燃怎么办?如果跟她回去了,她情绪稳定的话还好,找个学校继续上学,我可能还能回来上班。你说呢?万一情绪不好,我只能陪着她,我爸爸年纪大了,肯定照顾不好她,他们两一直都不怎么相处得来。我该怎么办?“陈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很多,话说出口她有后悔,妹妹毕竟是流着同样的血,自己和楚离商量这些,心里的惭愧又增加了一些。“我先跟她再谈谈,如果她下定决心了。我再跟你商量。但是你先别跟我们一起回。“ 陈思回到房间的时候,陈静却又穿好衣服,坐在床头看电视。她马上就要转去夜班,现在正强迫自己颠倒时差。每次这种情况,等陈思睡着,陈静会在角落里拉起帘子,用陈思的笔记本电脑看电视剧。看见姐姐回来,她关掉电视走下床把帘子拉好。陈思有些心疼,手里把刚刚在楼下买的牛奶放到热水里捂着,自己去洗漱。到东莞后,和大部分人一样,陈思养成了每天洗澡的习惯,哪怕天气不那么热,她也只得天天洗澡,否则就睡不踏实。从浴室出来时,她从热水盆子里拿出热好的牛奶,插上吸管,掀开陈静的帘子,却发现她已经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看着憔悴了不少的妹妹,陈思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把牛奶放回热水盆子。环顾了出租屋,墙壁上贴着陈静不知道从哪买的年轻男演员那搔首弄姿的海报,墙上还有另外一张被揭掉的海报的印记,那张据陈静说长得很讨厌。后来陈思知道那是因为和陆承武有几分相像。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相框,两人的大头贴嵌在一个类似红木的框子里,虽然不愿意拍那种朦朦胧胧的照片,妹妹却非要拉着自己陪,里面陈静夸张地做着猪鼻子表情,比着胜利手势。另外一个床头柜上放了一瓶干花,陈静在花卉市场挑选好,自己一根根的修剪整理,美极而且永远不枯萎。陈思不喜欢没有生命力的植物,妹妹却截然相反。 走到窗台前,一阵夏夜的风把自己吹得睡意全无,她从六楼看下去,马路上还有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赶路,几颗香樟树如冠如盖,下面有一两个水果摊,也已经在张罗着收拾家当,准备撤摊。再往前一点,就是tmk的工业园的南门,保安穿着灰色的制服,站得笔挺,看得久了,像已经和背后的庭室,围墙融在一起。刷得雪白的镂空钢铁栅栏无人出入。偶尔有一辆辆载着巨大集装箱的卡车载着自己从没有见过的成品从那白色钢铁栅栏下穿出,驶向远方。工业园里面有常亮的灯火,厂搂之间的干道布满了路灯,两边的芒果树被照的透亮,它们像tmk几万工人一样,无日无夜,努力地做着光合作用。尽管如此,到了采摘的季节,那些金黄色诱人的果实被告知是不可食用的,但还是会在一夜之间一个不剩去向无踪。最亮的,有着黄色灯光的楼房里有数条干道汇入,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看见那人影绰约,那是夜班的工人们在吃他们的”午饭“。最角落里有几栋宿舍,漆黑,死寂,像是无人区一般,即使那里住着一半的工人,此刻因为是熄灯休息的时候,没有一丝灯光。他们明天一大早会忙碌得像个蜂房,再远一点,只有灰黑的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姐,你怎么还不睡?“陈静揉着眼睛站在身后。她也挤到了窗台边上,挨着陈思,可爱的热量被一点一滴穿了过来。”在看什么好看的啊?“ 陈思伸出一只手,挽住她的肩膀。她居然看见灰黑的天空,渐渐露出了一丝缝隙,月光渐渐地从那个缝隙里倾斜而下,然后四周反而变得更加漆黑。即使是tmk里的灯光也被那月光压得不值一提。 第九十一章 ”怎么盘来盘去都不对?“吴主管让操作工排成三排,这已经是这个礼拜第三次盘点发现少料。和之前都是切割后的散料盘亏不同,这次是两整块晶圆来料丢失。一块晶圆价值不小,吴主管大发雷霆情理之中。晶圆的尺寸很大,按说偷窃难度不小,况且有保安的安检。组长陈静认为应该是来料统计错了,但是清晰的交接记录证明确实是少了三块。三块晶圆的成本一万多美金,这么多的差异是不可能被忽视的,在没有合理解释的情况下,主管一定会被问责。 ”你们要不主动交出来,要不我们就报警!不过在报警前,大家会被搜身。还有刚才出去上过卫生间的人员举手。“吴国盛逻辑混乱,粗鲁地威胁员工。有七八个女孩战战兢兢地举手,吴让她们走上前,要求她们打开衣柜,鞋柜,好让自己检查,但没有任何发现。陈静让所有的员工再好好找找,看有没有掉到了什么地方,最后把车间的最后一个角落,最后一个垃圾桶都翻遍了,也没有三块物料的踪迹。眼看要到半夜12点,吴国盛表示如果找不到晶圆,大家都没有饭吃。”凭什么?“有几个胆大的女工抗议起来。”你没资格让我们饿肚子!“个子最高的那个新来的女工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另外几个新来的女工附和着,最后很多人都举手表示反对。 晶圆车间夜班的操作工有四十来个,裁员前有接近六十个。人员密集,最近又有些员工从别的部门调过来,所以暂时是新老交替,比较复杂。组长陈静才刚刚熟悉新来的员工名字信息,不敢说每个人都一定清白。但是既然有安检门,就肯定带不出去。除非……,陈静想到保安室那个自己最反感的朱桥,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除非有人和保安朱桥联手把东西偷带出去。只有这样才能绕开安检门。 陈静让大家静一静,声音才开始慢慢平息。”吴主管,要不我们全部打开衣柜鞋柜,然后逐个走过安检门,然后我带你去女厕所检查。没问题就让大家吃饭,你看怎么样?“也许是陈静的建议非常合理,刚刚情绪激动的几个人顿时鸦雀无声。 ”不行,要搜身。每个人都得搜!“吴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带着傲慢和自以为是。 ”你这是违法!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们?“陈静怒视着吴。 ”我说要就是要,否则你们谁赔的起吗?“ ”凭什么要我们赔,既然有安检还丢东西,为什么不搜保安?“ ”保安也要搜。“ ”我们身上能放下那么大的料吗?你是不是有病啊?“ ”不搜我怎么知道?“吴大声说道,”要清白就得被搜身。“ ”我拒绝!“ ”那是不是你心虚?“ ”我犯得着偷那几块料?我还不稀罕呢。“ ”你个破拉妹,懂不懂那值多少钱?“ ”它多值钱我都不稀罕。“ ”你别嘴硬,待会搜出来你走着瞧。“ ”不允许搜!“很多女工起来附和,大家义愤填膺。 ”朱桥!你过来!“吴国盛大声朝门口呼喊,朱桥换好抗静电工作服进了工厂。”你多喊几个保安来维持纪律。我们必须搜身。“ ”你有征求过人事的意见吗?你有问过赵胜吗?你胆子好大!”陈静的喉咙都要喊哑了。 “我这就打电话给赵胜!” 走出净化间,吴国盛拿出手机。车间里乱哄哄,陈静跟了出来。 “你跟着我干嘛?” “我要看你打的是不是赵胜的电话。你别想骗我们!”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对,我就是不想干了!你今天别想碰我们!“ ”我就搜定了!“收起手机,吴国盛指着陈静的鼻子吼叫:”我不需要他告诉我怎么做!我还治不了你?“ 门外来了几个保安,他们决定把所有操作工逐个赶进坏品分析的房间。 ”一个一个进来!“吴国盛大声喊着。”你先!“ ”你敢!“陈静两眼冒火,大声呵斥几个保安。 ”进去!“朱桥冷冷地对陈静说,”不然我们要来硬的了!“ “你个畜牲!”陈静坚决不从。伸出手指向朱桥的眉心,“你动我试试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个色鬼,东西是你偷的吧?” “进去!”朱桥从背后推了一把,陈静踉跄着跌进房间,吴国盛反手把门关了起来。 ”脱衣服!“ ”你有种来撕啊!我就是不脱,我要报警!你们这是非礼!“陈静说着就要去开门,她的手机留在衣柜里。 ”你过去脱!“吴国盛对朱桥说。 朱桥上前,伸出手拉住陈静。陈静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他看着陈静的眼睛,突然犹豫了。回头看了看两手抱肩的吴国盛,确认了他眼中的鼓舞,回头一把扯开陈静的工作服。 ”放手!“陈静双手挣扎,”我自己来!“然后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早这样大家都好。“吴国盛趾高气昂地说。 陈静把衣服一件件的脱,最后只剩内衣。吴和朱桥屏住了呼吸。朱桥这辈子再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这比他看过的任何一部小电影的女主角都要漂亮无数倍。陈静不再脱衣服,她眼眶通红,头发凌乱地瞪着两人,一副要拼命的神色。但她挺直了腰杆,昂首挺胸。她光着脚,走向两人,气势汹汹。吴在一刹那怂了,他点点头,表示可以了。 陈静抱着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她不愿意在两人面前慢慢的穿衣服。外面的工程师纷纷闪避,一个叫陈姐的女性工程师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衣服,然后帮她一件件的穿好。后来陈姐回忆说,陈静的眼泪像下雨一样淋在工衣上,再滑下去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她看见陈静的眼睛挣得大大的,空洞无神。 女工们一个一个的进去,然后有些哭着出来。有些看上去满不在乎。持续了一个来小时,才把所有人都搜完,当然是一无所获。 陈静颤抖着双手,摸到手机,她想找一个人的电话。找到了,她拨电话,不在服务区。去哪儿了?姐姐好像提起过什么,但是不记得了。挂断,然后又打,挂断,然后又打。 陈姐和几个工程师上前对吴国盛说,够了,你真是太过分了。 ”找不到,你们赔啊?“吴国盛鼻子皱在一起,对工程师们一阵咆哮。 又把衣柜鞋柜搜了一遍也没有。他要求去女厕所,那是唯一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在没有安检门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工人把物料和产品藏在厕所里,下班的时候带出去的先例。 ”你还要怎么样?“高个女孩忿忿不平地说,”你把我们挨个搜身,都查遍了,你还要去女厕所?你这个不要脸的!“ ”你闭嘴,待会我找出来,你们都跑不了。“ 吴让保安带他去了厕所,过了一会儿,他跑回来,一脸垂头丧气。头上的汗珠把油腻的头发沾湿,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眼角粘着眼屎,嘴巴不住地冒出脏话。他把朱桥喊进办公室,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朱桥怒骂的声音。 ”我们要去吃饭!“女工们喊着,有些人开始把衣柜的门故意开关得很响,还有些人跺脚,一时间喧闹无比。 吴走了出来,他对所有人说,“我等会就把这事上报。公司会有人来彻查,到时候大家配合一下。我今天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希望大家理解。现在大家去吃饭吧。“ 女工们一哄而散。陈静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回头站住,眼里闪着泪花,看了车间很久,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没有去食堂,而是朝工业园外面走了出去。门口的保安拦住她,说现在不允许外出。陈静说我住在外面,她指了指对面的小区。保安犹豫了一下,让她离开了。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背后灯光带来的最后一丝温暖,逐渐消失殆尽,陈静被凌晨一点半的寂寞黑暗紧紧包裹。东莞的南方之夜,此时能感受到阵阵凉意。极力后撤的天空中挤满了黑云,广阔如穹,马路两边的高楼沉默如壁,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教堂,几丝光线艰难渗透进来,却又被更浓厚的黑云扼杀。黑暗终于彻底占了上风,街上偶尔一块招牌闪烁着光怪陆离的红蓝相间的冰冷灯光,晶莹而诡异,那是没有丝毫温暖的映照。稀疏的街灯熄灭了,巨大的柱子和支架在乌云的背景下只看见如同一把把竖立的死神镰刀,让人不敢远观。偶尔有几声戏剧的吟唱从某个失眠的垂暮老人那古旧的电视机里传出,更增加了寂静。 此时,楚离正在美国德克萨斯州一个小镇上。阳光明媚,空气和煦。他已经来了两周了,这是第三周,再过十天他就回去了。他的中国胃已经忍受不了汉堡牛排,和甜腻腻的左宗棠鸡。ciro的机械手公司,有一个研发分部在美国德州,主管软件开发,和部分马达电机的生产。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李晓红,另外几个装配车间的工程师。现在是上午11点,他正和几个美国人在开会,他们很大方地把程序的内核分享给中国团队。桌上摆着甜得发腻的咖啡,和几个沾满了糖的甜甜圈。jerry坐在旁边,正大口吃着甜甜圈,他住在附近的奥克拉荷马州,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参加这个会议,顺便和楚离小聚一下。楚离把手机里的卡换成了一张美国本地的卡,除了陈思和妈妈,他基本上没有联系任何人的需求。他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个身形有些魁梧过头,五十岁上下的美国人就着范灯片介绍,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陈思做了一个梦,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一个春天,鸟语花香,妹妹跟在身后奔跑。年轻的妈妈真是美极了,陈静很快就超过自己,飞奔着跑向妈妈的怀抱。 第九十二章 楚离回到东莞的时候,已经是陈静死后的第五天。 他从陈思的电话里得到了这个消息,马上重新买了机票,第一时间回国。李晓红和车强则延长到了四周,以填补楚离缺席所增加的巩固培训。下了飞机后,小叶居然在白云机场出口等自己。楚离站在那里等行李的时候,小叶说了几句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等拿到行李后,却不见小叶人影。他拿出手机拨打小叶的电话,却发现自己还用着美国的电话卡。他蹲在地上连换了几次,都没有换成功,颤抖的双手像是失去马达的机械手,硬是捏不住一张电话卡。终于换好后,手机提示有很多条短信,他看见有陈静的短信,不禁狂喜,打开后才意识到应该是她出事前发的。 他打开其中一条,看见短短几个字:“臭梨,你去哪儿了?” 然后电话就响了起来,接通后是小叶的声音,让他到航站楼负一楼,她把车开过来。楚离一路上看着指示牌,到了出口,他看见一辆很旧的本田飞度,小叶从驾驶室下来,并打开后门。 “楚大哥!”小叶在耳边大声喊,楚离回过神,见小叶用膝盖顶着巨大的行李箱,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了下来。 楚离把行李放了进去,把门关起来。小叶搀着他到副驾驶,楚离轻轻说了声:“我自己来。”小叶松开手,自己上了车,会过头看了看楚离,凑过来帮他扣好安全带。这时他看见小叶对一个张大嘴的保安点头说了什么,才转身回来把车启动。 小叶怎么会开车了?楚离喃喃自语问到。汗浸湿了几缕头发,小叶抬起手肘擦了擦。车子发出哄的一声,离开了航站楼。 “楚大哥,你饿不饿?”小叶打开冷气。 楚离摇摇头。开始低头看短信,里面有十几条是陈静发的,还有两条陈思发的。五条提示电话漏接的短息。陈静发的短信都非常简单,“臭梨,我找不到你。”“接电话啊!”“好生气,都是老色狼!”“快接电话!”都是抱怨楚离不接电话的短信,最后一条只有一个字“j” 陈思的信息第一条“注意安全,到了跟我打电话。”这应该是起飞前发的,第二条:“小叶会来接你。“ 剩下的都是六月四日凌晨陈静打的未接来电提示信息。楚离抬起头,看着雨刮将雨水推至左边,又回到玻璃最低点,重新将滴落的雨点汇集,刮到最左边,不断的重复。 ”孙雷呢?“ ”他在上班。董锐也来了。“小叶看了楚离一眼,马上回过头去看前方。 ”小叶你会开车?“ ”嗯,我很小就学会了。但是没有驾照。“ ”那你还开?靠边停,我来开。“ ”我现在已经拿到驾照了。别担心,我开过很多次,我奶奶让我进货都是开这车的。这是我大伯的车子,以前是我爸爸的,后来卖给他了。” 她侧过脸看见楚离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你吃点东西吧。”小叶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个面包出来。 “我不饿。” 雨下得很大,车况不太好,加上噪音也很大,小叶没有说话,她小心翼翼地开着这台快十年的旧车。偶尔用余光看一眼楚离,像是在睡觉,可当你再一次转头,却又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车尾灯。到了服务区,小叶进了一个加油站,她偷偷地端详着他。也许是因为这一个礼拜休息不好,看上去憔悴不堪。头发长出来不少,继续直直地向上生长,漆黑的发丛里夹杂着几根白发。那张瘦削的脸与他壮硕的身体不那么相称,带有一种欺骗性的低龄感。脸皮下不像旁人那般覆着一层软弹的血肉,而是像直接盖在骨骼上。眼眶高耸,眼窝却陷了下去,黑眼圈深的让他的眼睛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两个黑色的窟窿。鼻头如刀雕斧琢,微微有些勾,上唇薄长,唇线清晰,下唇丰厚,下巴上几根没剃干净的胡茬,让这个人看起来凶了几分。喉结硕大,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蠕动。即使是远远的,也能感受到那一股陌生,冰冷的杀气从这个熟悉的躯体上一丝一缕的渗透过来。 昨天在局里见到陈思,她把航班号给了自己,然后就抱着自己哭个不停。旁边还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叔叔,和差不多年纪的阿姨。开始小叶以为是陈思的爸爸妈妈,后来孙雷告诉自己,那是她姑姑。虽然小叶对这个世界的黑暗曾经亲眼目睹,但如此残忍的事情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依然让她有发自最心底的恐惧。她始终没有问起任何细节,直到很多年以后,她还陆陆续续地从报纸和网络上,看到一些人抱着难以揣测的心理,在重述这一事件,而她清楚地知道,每一个版本的复述,远不及真相来得残忍,和冰凉。而当事人,注定终身不忘。 楚离喃喃自语般地说:“去孙雷那。” 小叶早猜到楚离是个想要真相的人,她小心翼翼地说:“楚大哥,你把面包吃了。我们这就去他那。” 下了g4高速,转入莞太立交,很快就到了南城分局。没管行李,楚离就下车往公安局门口走去。保安拦下来,楚离还没有说话,就看见孙雷从大门口跑了出来,把他领了进去。 ”你到我办公室,我们在开会。政委也来了。陈思在等你。” 还没等自己走到办公室门口,陈思就迎了出来。楚离惊讶的几乎没有认出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满脸疲惫,眼神涣散,眼眶通红肿大若桃,凹陷的脸颊使颧骨看起来更高,嘴唇没了血色,苍白干裂,头发枯黄。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楚离,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眼泪又从红肿的眼眶里流了下来,她也不去擦拭。楚离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才感觉到她整个人哆嗦着,像受了风寒一般。他捏住她的双手,她冰冷的手瞬间抓紧自己,指甲深深地嵌入手背。一丝疼痛隐隐地蔓延到胸膛。陈思抬起头,看见陈雨森站在不远处办公室的入口。说是“站”似乎不太贴切,他用左手搭在门框上,身体向前倾着,腰弯得看人的时候只能抬起头。痛苦的表情里,充满了绝望。他身后还站了一个男人,楚离仔细看了一下,居然是那个年会上的主持人johnson,楚离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也许是陈静或者陈思的朋友,而他此刻无暇思考。 他想要去看一下陈静的遗体。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董瑞和孙雷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董瑞喊了声离哥,就和另外一个干警搭话去了。孙雷看了看楚离,说:”你回去休息吧。把家属都带回去。“ ”他们这几天都在这儿?“ ”基本上我们一上班就在我们这。“孙雷有些急躁,”在这也帮不到忙,我们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不过回去好好休息吧。“ 楚离点点头,问:”有没有头绪?“ 孙雷没有说话,那当然就是情况不明朗了。 “带我去看看吧?” “看人吗?我这会哪有空!我给你个条子,你自己去吧?行不行?人在殡仪馆,不在我们这边,取证早结束了。” “我陪楚大哥去。”小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 “你不害怕吗?你别去了。“孙雷看着小叶的眼神少了英气,多了温柔。 ”我不怕。“小叶凑到孙雷的肩膀上,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孙雷马上就服从了。 ”行,注意安全。“孙雷又看了看会议室的方向,”你待会儿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小叶跟陈思小声的说了些什么,就领着楚离走了出来。殡仪馆离得不远,半个小时不用就到了。给工作人员看了条子,把他们带到了陈列区。楚离回过头,对小叶说:“你在外面等我。”不由得小叶再说什么就跟工作人员进了房间。 冰冷阴森的太平间一下子让楚离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衫,那是因为德州天气酷热,而回了广州一路赶回东莞,仓促间没有添换衣物。这时,阴冷入骨,反倒精神好了起来。房间整洁,安静而空旷,前方有一排排柜子,上面都贴着编号,这个城市所有死去的人会被送来这里,然后装入这些柜子里。 拉开柜子后,工作人员离开。楚离直直地站了一会儿,盯着白布遮盖的她,恍如隔世。他慢慢地掀开那层布,看见陈静安静地躺着。头发已经被梳得一丝不苟,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除了福尔马林的气味,居然还隐约散发出一股清清的香味,楚离猜测那是洗发水的味道。耳朵后面有些擦伤,有些黑紫色,但很小的一块。脸和平时无二,只是没了永远挂着的笑容,眼皮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眼皮上有些青而发黑的血管透过白色肌肤显现出来。细细的鼻子比从前翘的更高,鼻尖有点棱角分明的过度,看上去依然有些俏皮,又有些倔强。脸雪白无痕,楚离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带着口罩,对她说:“我的货全红了。……“然后被人笑话到脸红耳赤。嘴唇红如樱桃,微微张开着,整齐洁白的牙齿依稀可见。她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外面罩了一件卫衣,简单朴素地像个学生。她像往常一样漂亮,只是头发不再像精灵那样跳跃,也不会再嚣张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臂弯,娇笑着喊臭梨。生命戛然而止,她留在了自己的21岁,不再长大。 他伸出手轻轻地伸进麻布,用力握紧那尚稚嫩,小巧的手,如今冰冷僵硬。手腕上曾经的伤疤摸上去粗糙坚硬。两腿长长地笔直的伸进柜子的里端。楚离不断地想,她会不会冷,会不会怕,仿佛她尚在人间。他静静地看着她的鼻子,嘴唇,眼睛,希望她突然坐起来,做一个鬼脸,然后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吓到你了吧?臭梨,你怎么才回来?!”他不忍心把她留在这,但最终接受了无能。浑身的筋骨像是瞬间被挑断,他一下子瘫软,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无力地靠着柜子的门框,几乎滑倒。右手扶了扶柜子的门,左手仍然握着,他感觉陈静像是跟他掰手腕一样,他一用力拉,她也像是用力往回拉。最后他轻轻地放手,又触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在指尖滑过的那一刹那,她额头的刘海轻轻地动了动,他用手掌帮她把那一缕随风而动的头发,慢慢地纳入发髻中。像是拥有生命力一般,那缕头发居然倔强地不断飘扬起来。突然胸口一阵剧痛,鼻腔无比酸楚,他感到强烈窒息而被迫大力地呼吸,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喘气声,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滴在洁白的地板上,吧嗒——吧嗒——,持续不断。而那阵哽咽的痛楚却持续地占据着胸腔,直到双脚都变得无力,他将两手竖直撑在陈静榻上,方能勉强站立。慢慢地那缕青发不再跳动,一阵强烈的咳嗽伴随着野兽般的喘息,将自己的呼吸拉回正常的节奏。透过泪水,看见的陈静活灵活现,不断变化着表情,时而跳跃着,舞动着,时而恬静地看着自己,时而若处子般隔着羞怯在微笑,时而瞪着杏目,手叉着腰像是呵斥。褪去的泪水带走了最后一丝生命,她又变成静静的躺着。 拖着双腿,正准备移步出去。小叶走了进来,她无视狼狈的楚离,径自走到陈静的榻位,带着肃穆和悲伤,看了看陈静。然后帮她盖好,才搀扶着楚离,走了出去。 第九十三章 倒回到四天前,从孙雷接到电话开始。 虫子发动了帕杰罗,几人迅速上车,虫子环顾了一圈后猛踩油门,车子冒出浓烟,从小区里冲了出去。通报来自上沙镇,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凌晨车少,为了行人车辆的安全,孙雷把爆闪灯打上,虫子把车子开的飞快。孙雷打了分所的联系人电话一边了解情况。 他们赶到的时候,桥上已站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而在桥下河边的草地上围了一圈警察,岸边上有一些辅警和联防队在维持秩序。 “虫子,随便找个地方停吧!”孙雷下车后,见法医的车也停在旁边。孙梅正在戴手套,然后从车里下来。 “哎哟,您已经回来上班了?” “怎么啦,我都歇了五个月了。”孙梅去年做了个小手术,最近才返工。 “孙姐,你回来了。”虫子打了个招呼,问孙梅的助手要了些手套口罩,又递给孙雷一套。孙梅微笑着点点头,问虫子吃了没有,虫子摇摇头说不饿,她才大步走向河堤。 ”强子!过来!“孙雷吹了个响哨,大喊了一声。联防队那边有个健壮满脸横肉的人小跑过来,”孙队。“ ”什么情况?“ ”一个女孩,你们过去看了就知道了。“强子没说太多,表情充满惋惜,脸上的那块刀疤也显得不那么狰狞了。 孙雷和虫子快步走进人群,从河堤的青草地走下去,上沙派出所的人四散开来,孙梅蹲在死者旁边,她的助手拿着相机依照她的要求从各个角度拍照,另一个法医正拿着本子在飞快地记录着。 孙雷走近了才看得清楚。他心里惊叹并马上明白戴强的惋惜,哪怕是如此的一片狼藉,依然能看出这女孩很年轻,身材极好,也十分漂亮。女孩穿着衬衫,扣子没有扣,敞着。白色t恤被血染了个透红,并被掀开。肚皮上有个创口。孙梅正蹲在旁边仔细查看着。孙雷注意到女孩穿着牛子裤,脚上穿着平底的puma板鞋。他又绕到另外一边,蹲下仔细看了看女孩的脸,心里不禁猛地一颤。 女孩的头枕在草丛里,长长的草下一张极美的脸庞,眼睛睁开着注视天空,青草的露水滴在女孩的眼睛里,汇聚在眼眶里,像是泪水一般。那褪去光芒的瞳孔此刻不再畏惧早晨阳光的直射和露水的冲刷。 女孩的眉眼看上去居然有些面熟,他不信自己认识这个女孩。也许是长得像电视里的某个自己记不住名字的明星吧。 ”别瞎踩!“孙梅瞪了他一眼,扭头对着助手说”你脚印拍了吗?别被某些笨蛋给踩乱了。“ ”拍了,他拍过了。“孙雷说。”我好像在哪见过……“ ”你见过?这女孩,长得跟明星似的,真可惜。“孙梅摇了摇头。”跟你们之前那案子基本类似。“ ”基本?我觉得一模一样。“ ”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 ”回去开会你就知道了。“ ”你现在告诉我。“ 孙梅突然凑近了,轻声说:”没有被侵犯。“ 孙雷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奇怪吗?“ 孙雷觉得在这里议论十分的不敬。他看了一眼孙梅,“回去再说。” “有没有可以辨识身份的物件?” “没有。不过很快就知道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孙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孙雷走上堤坝,太阳悄悄地升了起来,大家白色的衣服上,被晒出一圈金色的光。他回头看了看河里流着的浑浊的水,发着呆。突然一种风吹了过来,他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循着声音抬头看见有一个摄像头在柳树枝头若隐若现。他再看马路对面,果然也有一个。”强子!“戴强应了一声,”过来!“ ”这两个摄像头什么时候装的?“孙雷指了指树枝上十分隐蔽的那两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年前才装的。“ ”通电了吧?“ ”应该是。“ ”什么应该是,装都装了,要是没通电,你领导都得撤了!快去,把资料找到。“看着戴强转身就走,孙雷又喊他回来。”你带小刘一起去。把这一路上的摄像头资料都找出来。刘儿!小刘~“ ”这儿呢,孙队。“ ”你跑去哪儿了?不好好跟着你虫子姐学。“ ”我……我有点不舒服。“小刘秀气到过分的脸蛋,惨白的跟个打了雪花粉底的女学生。 ”你他妈的没出息的。跟着强子去调监控。“ 虫子走了过来,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的相机,此刻也收集了些资料。“好饿,你有没有吃的?” “你找孙梅要,刚才我看见她吃卷饼。” “那谁好意思?你脸皮厚,要不你去帮我讨点?“ ”什么叫我脸皮厚?“孙雷瞪了一眼虫子。又叮嘱道“你再多拍点照片,记得远近的都要。” 自己却真的屁颠屁颠跑到正用酒精免洗液洗手的孙梅旁边,用手肘顶了顶孙梅,”姐,你看这次证据是不是比之前多点?“ “这回还真蹊跷,为什么抛在这么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感觉非常的仓促。之前都是在地下室什么的高度腐烂的。”孙梅看着远处的高矮的建筑物,像是在想些什么。“不过脚印啥的真不少。基本可以推测出身高体重。创口的切口,可以看出来,和之前的手法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 “我感觉这回能破案。” “你每回都这样感觉。”孙梅笑了笑。把工具收了收,放到包里。孙雷眼见,看见旁边还有个包里放着吃的。 “你给我三。” “仨啥?” “卷饼。” “那是三明治。”孙梅把剩下的几个都给了孙雷。“雷子,听说你上回带了个女朋友回家?”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要不我怎么是你姐呢?”孙梅把车门关了起来,靠在上面。“听说还挺漂亮的。不过姐有句话,你也就当我瞎说吧。我能看出来虫子倒是挺喜欢你的。” “兔子不吃窝边草!更何况是只虫子。“ ”近水楼台还先得月呢。“孙梅推了一下他,”你以为你这破样子,配得上虫子?别瞎看外表。再说了,虫子还不好看吗?“ ”虫子啊?说实话我怀疑她是个带把的。你别跟我妈似的,尽唠叨些这个。“孙雷有些没了兴趣,”你自己不比我大两岁,还,还单着吗?“ ”关你屁事!“孙梅眼一瞪。孙雷就夹着尾巴跑了。孙梅和孙梅是共一个爷爷的,但是两家从小就是邻居,孙梅从小成绩好,但是脾气火爆。小时候孙雷没少挨揍。孙梅比孙雷先来东莞,两人都受了爷爷的影响,才走了这行。孙雷毕业后找了不少老师的关系,才分到东莞南城。 孙雷拿着三明治,分给三人。虫子吃的嘴巴鼓鼓的,到处找水喝。小刘皱着眉头,脸色苍白,摆了摆手。小陈就明显见过世面,看上去镇静多了,毫不客气地接过三明治。孙雷也不勉强小刘,把剩下的那个三明治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里。然后再跟条狗似的,不断打量着四周。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小刘吓了一大跳。在桥头上,有一个女孩大声尖叫。众人纷纷让开,她却又从人群中不知去向,片刻后出现在桥下的马路上,冲向堤坝,试图靠近。戴强等人拦住女孩,一时间她又没进人群中,只听到撕心裂肺的呼喊。孙雷马上冲了过去,还没靠近,他已一眼从人群的缝隙里认出那女孩,正是过年时和自己,小叶,楚离一起吃年夜饭的陈思。他陡然明白这桥下躺着的是谁了。那一刻,他竟然像很多年前一样,十分担心楚离。 第九十四章 那天晚上吴国盛发现陈静下半夜没有回来上班,怒不可遏,心里认定是她偷的。他试图指挥余下的女孩恢复生产,但是遭到了拒绝,部分女工说没有吃到饭不愿意工作。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不到,他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心里正想该如何更上头汇报。就有两个警察前来把自己带走了。他不知缘由,大概猜测是因为脱女工衣服的事,挣扎着说:“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保安。”也并不是单纯想拉朱桥下水,而是心想我从头到尾没有碰过哪个女孩子,你朱桥倒是动手脱衣服了的。 两个民警对视了一下,严厉地问他:“哪个保安?” “朱桥啊!” “他住哪?带我们去!” 吴国盛想了想,“我不知道他住哪,但是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得到允许后,他从床头摸出手机,拨通了朱桥的电话,没有人接听。 其中一个民警出门打了个电话,然后折回来给吴国盛带上手铐。 只过了半天,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吴国盛被带走,同时还有linda和赵胜,以及晶圆车间里的几个女工。除了tmk公司,dz市的记者,电视台都有人来采访,拍摄。车间被迫停工了一天。对吴国盛审讯后,几个警察进来车间,对女厕所和女寝室进行了搜查。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线索,也没有那所谓丢失的晶圆。虽然晶圆丢失和陈静的死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两件事必须分开处理,停产自然不是任何政府部门想要的。记者和媒体的采访也只能在非生产区域开展。当天晚上的新闻里,就传达了tmk公司生产部部分管理者涉嫌对劳动者人身自由侵犯问题,并且表示对女工遇害一事,由东莞公安局高层亲自处理,并会尽快破案。并反复宣读了宪法条款,以普及知识的同时,提醒劳动者维护自己的正当权利。单位搜身不合法,哪怕是有任何正当的怀疑,搜身工作只有在检察院或者法院批准后,由公安机关执行。 虽然linda和赵胜当天就被放了回来,但媒体,报纸,互联网都继续跟进这件事,迫于政府和舆论的压力下,linda被解雇,也许是因为妙言要到2012年才回来开工,她被留到年底才会离开公司。赵胜被平调去了泰国,他的组织交给梁括暂时代替。在泰国那边属于架空的状态,过了两年,他也离开了公司。而吴国盛被判了两年,据说本来是五年,后来出于他态度良好,配合调查等等,又变成了两年。出狱后,他回到了河南老家。而产线上的女工,没有任何人得到任何形式的赔偿,补偿。 虽然如此,仅仅过了一天,晶圆车间又恢复了生产。大家在惊恐,愤怒中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吴国盛的位置由后端的测试车间主管邓新民代管。邓新民和陈静认识好几年了,他心里很沉重,但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很顺从地接受了调配。 警方并没有放太多精力在tmk这边,初步的调查显示凶手不像是tmk公司的。留给公司的是道德上的指责,和声讨。以及遗留疑问:晶圆到底是谁偷了?怎么偷出去的? 另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是朱桥失踪了。姑且不说tmk公司那边马上就把盗窃安在他头上,孙雷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他只是搜身这件事的从犯,即使有罪,顶多也就是拘留处罚,难道说是良心上过不去,躲了起来?还是另有别的原因?出事的那天下半夜他在公司上班,而且所有人都能佐证。他在外面租房住,女朋友上白班,说他下班后回来睡觉的,后来就不知道了。而房间里的东西没有拿走什么,也不像是潜逃的样子。孙雷只是让小刘去查他的行踪,自己把重心放在案件侦破上。 当时镇上的监控网只是在最初的建设阶段,没能衔接绝大部分路段形成连贯视野,但有限的监控资料还是为侦破提供了宝贵的参考方向。小刘和孙雷精确地找到事发当天晚上的视频记录,虽然光线暗,清晰度不高,还是大有发现!陈静当天晚上一点多从公司出来后,走到了主街道,后来拐进另外一条分叉路,就没有踪迹了。那短短的几分钟的视频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鲜活证明。因为没有监控,孙雷也无法判断是在哪里遇上凶手的。而河堤只是扔尸体的地方,离陈静消失的地方步行有三十分钟左右。 然而在河堤附近的监控调出来的画面,可以看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不是五菱宏光那种小型车,而是依维柯,车子没有挂车牌。车头部分视频没有捕捉到,在河堤旁停了三四分钟,然后两个男人一人抬着肩膀,一人抬着腿,将她从车子后门搬了出来,随后走到河堤下,进入盲区,再回到车里。两男人其中一个瘦高短发。另外一个穿着白色的衣服显得有些胖,而衣服上明显沾染了血迹。虽然不知道车里是否有其它人,孙雷猜测陈静是在车上遇害的。这跟之前的几起案子有些不一样,但是不排除犯罪分子寻找猎物的手段升级了,从杀熟变成杀生。也就是借助交通工具随机寻找猎物。虽然这样比较荒谬,毕竟器官的移植是需要严格筛选,检查的。不过目前事情已经发生,不信也得信。根据车子的外观细节,找了交通部门的协助,最后限定在五十六个对象里。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捞针了,虫子和小刘,小李以及局里的另外几个临时派到孙雷组里的进行摸排。 与此同时,孙梅那边的鉴定报告也出来了。市里的警监老徐开了个会议,除了邀请孙雷的刑侦队外,还有法警,法医团队。 孙梅主讲:“首先口鼻周围皮肤,口腔黏膜,颈部皮肤都没有任何损伤,颈部肌肉没有出血,舌骨,甲状软骨没有骨折,胸腔残存的脏器也能排除窒息征象,首先排除机械性窒息死亡。口腔鼻腔未见泡沫,气管和胃里没有泥沙,肺部没有肺气肿改变,所以也不是溺水烟呛等死亡原因。“ 孙梅喝了口水,”胸部皮肤未见明显损伤,胸骨,肋骨没有骨折。腹部有一个十字形切口,创口皮肤整齐,肌肉断端整齐。在切口交叉的肌肉里有勾拉的痕迹,判断是使用医疗的皮肤拉钩将肢体牵开。胸腔和腹腔打通。双肾缺失。胃内没有未消化食物,膀胱有尿液约300毫升。在提取了尿液,胃内容物,肠道残留食物进行毒物检验后,结果没有发现毒药和可解除种类的农药成分。但是有安定药物成分。安定主要是起安眠镇静作用,我们认为也不是死亡的原因。” 她看了一眼孙雷,停顿了解说。孙雷心领神会,举手说:“我们和家属确认了,因为被害人刚刚转夜班,黑白颠倒睡眠不好,所以有偶尔吃安眠药的习惯。剂量比较小,符合尸检特征。” 老徐看了一眼孙雷:“家属是她的姐姐吗?是你恰巧本人也认识的那位?” 孙雷点点头:“是的,这个情况我和赵队长上报过。“然后侧过头看了看徐旁边的赵队长,队长说:”你再跟徐老介绍一下无妨。“ ”今年大年初二,阳历二月四号。我和我朋友……女朋友叶晗。在导师家里吃年饭,当时在场的有我导师程正,师母刘慧芳,我大学同学董锐,楚离,和他女朋友陈思,也就是被害人的姐姐。“ ”程正?“徐卫民两眼突然放光,他问:”程正是不是湖北警官学校的程正?“ ”对,他是我大学的导师。“ ”哦,你接着说。” “就这么些了。我们就吃了顿饭。后来再也没见过。之前去年底倒见过一次,我同学楚离请我去看他们的厂庆,当时陈静和陈思在台上表演,但是没有近距离接触。“ ”等等,你同学怎么还有厂庆?他不是警务部门吗?“徐的反应十分敏锐。 ”我同学……他情况比较特殊。他犯过一次错,离开了警务部门。“ 徐还要追问,赵队长解围说:”这个情况我们了解过,这个人有过一个见义勇为,但是防卫过当,警校没有必要,却被判了两年。他目前是tmk的高级工程师,案发时,他在美国培训。明天才回国。“ 徐点点头,打算问孙雷还有什么情况,又想了一下,说:“小梅你先说完吧。” 孙梅才站起来,走到幻灯片前,对着血淋淋的照片说:“刚才说到安定和死因没有关系,不过我们在左内踝发现一小处皮下出血,中间有一个针眼,这是医用注射器导致的。在排除机械性损伤,机械性窒息,溺水,常规毒物中毒等因素后,目前推测为高血钾中毒。“ “那么我们知道注射的药液成分吗?” 孙梅点点头,”氯化钾。死亡时间凌晨两点半左右。“ “就是说被掳走后,一个小时遇害。然后被摘除双肾。然后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抛尸河堤了。这一个小时发生了些什么?”赵队长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笔。 孙梅站起来像是回答赵队长,又像是控制不了自己一定要把汇报做完整。“我补充一下,被害人没有受到性侵犯。子宫里有器械性刮宫痕迹,判断曾经做过流产手术。左腕上有四个旧的横切伤口,判断为两年到三年左右。推测曾经割腕轻生。” ”这个我们了解过,女孩过去有些感情上的困惑。“ 赵队长和老徐显然是见多识广的人,细细聆听这些细节,但并没有丝毫惊讶,意外的表情。 “赵队,我认为第一现场是依维柯,而不是之前我们认为的诊所,出租房。”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判断,如果要找一个房间,把人骗进去,执行犯罪活动,再搬出来,最后抛尸,必须在河堤和陈静消失的两点之间找到一个十分合理的地点,而这种必要性几乎没有。依维柯车体宽大,隐蔽性也很好。完全可以容纳一两个人把整件事处理完。尽管如此,孙雷已经派戴强的人去查过那附近的所有出租房,是否有短租,退房,和无业人士。所幸那一代以工厂居多,并没有特别多的出租屋,排查很顺利。之所以敢大胆的下第一现场是依维柯的结论,也是结合了排查结果的。 “这起事件和之前的几起,关联性怎么样?” “从器官摘除手法,可以判断是同一个人。” “现场痕迹呢?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没有发现指纹,血液,只有两个骆驼牌的过滤烟嘴。” 赵队长看着孙梅,又低头看了看报告,“那还得解释很多事情。当然这是我们的工作。” 徐老点了一下头,然后眼睛看牢了赵队长,并把额头放低,示意他细说。 ”第一,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找出租房了呢?怎么就突然变了方式了。第二,尸体为什么就那么随便地抛在那么显眼的河堤上?哪怕多走一步扔进河里,也给侦破造成更多的困难啊!第三点,这名女性受害者年轻漂亮,而之前的都有性侵犯的痕迹,唯独她没有。为什么?“ 孙雷心里倒是有些猜测,但仅限于猜测,所以也没有冒然起来回答。他的猜测过于的大胆,在他没有反复确认,推断,加上哪怕是细微的佐证前,他都不会公布。 没有人能回答赵队长的问题,大家只能重新回到资料收集。“受害人的姐姐有没有能协助调查的信息?”老徐这回没有看着孙雷。 “基本上没有,她白天上班,晚上九点多就睡觉了。直到早上发现妹妹没有回来,她马上打电话给她妹妹的手机,发现已经关机。然后打了电话给主管吴国盛,而这人还在气头上,说你妹妹昨天下半夜旷工。再后来,她就报警了。然后上沙派出所的同事就告诉她来认一下。她一路上跑到了河堤那。” “被害人的一些社交活动,有没有调查?” “我们刚刚才了解到,她俩家境很好,她妹妹来东莞……”孙雷把自己了解到的关于夏鸿飞和楚离的一些纠葛客观,详细地做了汇报。” “所以轻生是为了这个楚离和夏鸿飞?”赵队长眯起眼睛看着孙雷。 “赵队,这个和楚离没有关系。我跟被害人姐姐联系过,这些伤口在她认识楚离之前就已经有了。“ ”小孙,鉴于楚离的历史,和你们的关系,你应该客观无私地分析案情。“赵队长沉着脸看了看孙雷,”当然我知道楚离人在美国,自然和这案子没有直接关系。“ ”既然是和之前案件属于同样性质,同样作案人,那这两个人应该不是我们调查的主要方向吧?“老徐无视了孙雷和赵队长之间的对峙,可观地分析着。 ”徐老,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主要方向还是依维柯的排查。“ ”那有没有结果呢?“赵队长抢过了话头,冲着孙雷问。 “因为对象比较多,目前工作还正在开展。”交警大队的同事帮孙雷解了围。 “那那个保安朱桥,有没有下落?” “没有,他在东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但是据受害人的同车间同事反应,和被害人关系一直不太好。” 赵队长把资料往桌子上一扔,手里的笔朝天指着,“他下半夜都在上班,也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肯定是自责,才躲了起来。徐老也说了,主要方向集中在依维柯的排查。” 对于他的武断,孙雷无话可说,但当务之急他觉得还是要找到本人。 “要把他尽快缉拿归案!”老徐突然拿手拍了一下桌子,吓了赵队长一跳。“他对几十个女工进行搜身,侵犯了人身自由,尊严。这事还没完呢!“ 散会后,赵队长正对孙雷进行工作安排。老徐折回来找到孙雷,他看见赵队长在会议室里,就谦虚地站在一旁等着。 “徐老,您找我有事吗?” “哦,不,我找小孙。”老徐笑了笑。“你好了吗?” “好了好了。”赵队长站在一旁。 老徐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赵队长识趣地提前离开了。 “程正身体怎么样?”老徐露出了慈祥和蔼的笑容,和刚才开会时候判若两人。“我好久没见他了。” “徐老你怎么认识程政委的?”孙雷心想,这世界还真小。“程政委身体很好,他不抽烟不喝酒的。” “我们以前是同一届的。差不多有二十来年没见了。他退了吗?” “哦,退了,不过返聘了。过年的时候他说的。“ ”他返聘后进了什么单位你知道吗?“ ”刑侦支队。“ ”哦……,我估计也是刑侦。”老徐扬起脸,陈思着看着窗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拍拍孙雷的肩膀,“有压力吧?” “还行。我觉得这次能破。” “哈哈。“老徐爽朗一笑,”就要有这个精气神。” 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却十分的艰难,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收获。交警队的人和小刘,虫子排查的五十六个嫌疑人有十几人的车子已经报废,另外二十多个人的车子都属于单位车辆,有详细的日志,可以排除嫌疑。而剩下的十三辆,颜色型号都喝视频里的车子不符合。所有的车子都没有在那个时间点出现的可能。几个人又反复和交警队车管所的注册记录进行核对,均显示数据无误。担心遗漏,他们甚至连二手车市场也排查了。4s店的新车,样车也都一一排查,没有任何车辆是和视频里的车辆符合的。这样一来,可能需要扩大排查范围。如果放到全国,那就是漫长的过程了。赵队长大发雷霆,说就算是排查全国的车辆,也要去查。没有办法,只能广撒网了。 楚离回来后,孙雷也没时间去接他,但是他必须要来局里录口供,好在小叶自告奋勇。而他没有想到董锐和政委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并带来了十分关键的线索。 第九十五章 董锐看见东莞公安部门发出的协助调查申请,马上就想到了孙雷。他了解了一些网上的信息,知道楚离的公司出了事。他打了孙雷的办公室电话,却没有人接听,这一点也不意外,专案组成立后,找不到人是很正常的。他没有打他的手机,在没有什么具体的能帮到忙的证据出现之前,他不会贸然地去打扰他查案。不过等他仔细看了一遍所有的资料,内部照片时,尤其是那辆白色的依维柯,他马上查了查去年的器官运输案件的卷宗,也没有什么收获。他把当时自己经手过的那四个司机的资料给了湖北交警队的同事和车管所,其中有一个叫钱朗坤的人,名下居然有一辆依维柯!他马上打电话去核实,发现型号,颜色全部一致。 这个钱朗坤是湖南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资料上标记的是湘潭人,十分矮小,长期在东莞和惠州两地活动,挂靠在一家叫天堑物流的公司下面。当时他们对他并没有什么怀疑,因为他开的是一辆小型五十铃的货车,里面拉了几箱衣服。这些衣服确实是惠州生产,要拉去襄阳销售。 董锐拿着资料敲开了自己的上司李队的门,跟他说明了一下,李队点点头。然后他说最好是董锐再去一趟东莞,但是在去东莞前,先去排查一下之前的那几个嫌疑人。有联系那先查清楚,如果没有联系,那就马上启程去东莞。 “之前的那几个嫌疑人”指的的是两年前,ez发生的一起事件,所牵扯到的黑诊所里的医生和护士。ez的警方接到报案,报案人是个女的,神色十分慌张,本人到派出所报案,说看见有人在诊所里浑身是血,肚子都被破开了。警察火速赶到现场,却发现诊所没有任何异常。工作人员也十分镇静,不像是有任何隐瞒。办案人员注意到诊所三楼也就是顶楼里有一个较为宽敞的输液室,装了一个厚重的铁门,虽然大方地敞开着,明显能闻到一丝消毒水的味道。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从窗户看出去,视线很不好,有一片很厚重的绿化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高高的杉树林里看不见什么,爬到楼顶天台,往南面大概五百米左右有一栋居民楼,而报案的女士就住在那一栋楼房里。当天她正在做早饭,她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喜欢摆弄一个望远镜。吃早饭的时候,她发现儿子胃口不好,后来她有意让他多吃点,结果儿子跑到卫生间里呕吐。她追问之下,儿子才说自己看见有人的肚子被切开,很多血。她开始不信,让儿子给她看,直到第三次,才从杉树林的缝隙中看见一个小窗里,果然有一个人躺在床上,而旁边有一个人似乎在给他做手术。起初她只是以为医院里的正常医疗活动,后来她买菜特意骑着电动车路过那个地方,才发现只是一个小小的诊所。她犹豫了一会儿,到了下午才想到要报警。 诊所里的三个人都被带去了派出所,经过反复的审问,几个人面不改色,完全问不出什么,说消毒水是日常清洁。并说没有人做手术,只能放人回去。然后派侦查人员对诊所进行调查。过了一两个礼拜,突然有一个医院报警,说有个病重昏迷的人,自己打车到医院求救,问他怎么了,什么都不说,却发现腹部有个缝合过的巨大的创口。然后再调查此人的病历,发现有尿毒症史。医生检查后发现他居然刚换了个肾!由于出现了严重的排异,高烧不断。院方首先给予治疗,期间不断的有人来访,也不像家属,每次只说是朋友。醒过来后,警察过来巡视,那几个人才没有再出现。后来紧急给病人做笔录,反复施压,他才承认自己在诊所换过肾。并且声称肾是他交了八万块钱买来的,来路并不知道。警方马上控制了诊所人员。收银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问不出什么,后来确认她可能不知情。而一个护士和医生承认有人借他们诊所做手术。至于身份,名字一律不知道,说对方威胁如果不配合就让他没生意做。然后一次性给了他五千元的租金。他只需要提供地点,设备,和一些简单的医护用品。对方有很先进的便携设备,并且带了医生和护士。医生和护士进门全程带着口罩,直到手术结束后,晚上才下来。 这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案件,马上警方邀请了三甲医院的专家了解情况。这不是简单的外科手术,病人之所以出现排异,应该是配型不够成功。 人体内有一套类似身份识别的体系,用来分辨是自身的组织,还是外来物。当外来病毒进入到人体内,人体的免疫系统就会迅速识别这是外来物,将其消灭。而不会攻击自身的组织细胞。之所以能够分清敌我,不是玄学,而是一种叫人类白细胞抗原的东西。它在细胞表面标记,免疫系统识别了,知道是友,就不攻击,是敌,就出击。而如果免疫系统有缺陷或者被破坏,也会攻击自身的细胞,组织。 人类白细胞抗原由基因控制,分别来自父母的遗传,显性表达,有六个主要的基因位点,每个位点的等位基因又分几十上千种。笼统来讲,每个位点有成百上千种选项,排列组合就能知道,两个完全一样的基因型概率是微乎其微的。而且人的基因又是成对的,这概率就更小了。除非是同卵双胞胎,否则几乎没有人类白细胞抗原基因型完全一样的人。但器官移植还是能成功配型。因为不需要找到完全一样的,也可以绕开白细胞抗原的攻击。这里的关键就是要对受体进行抗体筛查,如果没有针对的抗体,移植还是可以进行的。 所以肾移植手术在一般的设备落后的医院乃至黑诊所里都有完成的可能,但是是否成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于提供器官者,要求健康,没有传染疾病,血液疾病,或者肿瘤,对于血型也有要求,假设病人可以先到大医院做所有的血型,常规,尿常规,凝血三项,肝肾功能,血糖,离子,病毒检查,胸片,心电,胃肠,肺功能,双肾超声,骨髓,hiv等等全部检查好。对于取肾人员的技术也有要求,是否切离到位,有没有灌注合理,温度达到要求?麻烦的是配型。需要将新的器官和病人进行配型,要大医院支持。不过如果有关系,应该也是可以做到。手术过程要无菌环境,配备呼吸机,血液透析机,生化监测仪等。除了外科的切,缝以外,需要麻醉,静动脉衔接,尿管植入。 如此复杂的手术让办案人员不敢想象,居然有人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开展。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器官的来路不正,无法获得正常手续批准是在此开展手术的原因。诊所的人员坚称这是首次,他们配合地给出了租借诊所三层人士的联系方式,和医生的相貌描述,他们由于没有参与手术,被除以罚款和整改的处分。后来过了半年医疗的改革后,诊所就关闭了。而他们所提供的联系方式,无法联系。但是警方通过取证通话记录,获得了几个电话号码,都是来自东莞。但是那几个号码也在病人出事后,不再有话费产生,推测应该是被销毁了。手术医生和护士的相貌也已经通缉。 ez警方把案件上报后,董锐拿到资料,和东莞那边研究了一下案情。基本确定器官来自当时刚刚发生的命案死者。就是第三起器官摘除案件。当时孙雷只是专案组成员之一,局里派他去东莞的时候,他在孙雷那住了几天,顺便去看了刚在东莞落脚不久的楚离。 现在他拿着新的资料,里面有照片,和通过脚印判断的身高,体重。他要做的是去再查一下当时的那个诊所医生以及他当时打过“照面”的手术医生和护士。 ez的诊所关了很久了,当时的医生后来又进了一个小医院。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给人看牙齿。董锐给他看了视频里截图的照片,医生左看右看,说看不清楚。后来董锐又拿出电脑,把视频放给他看,医生说矮矮胖胖的虽然有点像,但是不太确定。 “如果把人带到你面前,你能认出吗?” “那应该差不多。” 董锐又找了当年那个护士,得到的答案也差不多。 鉴于这个情况,董锐决定马上去东莞。临走前政委居然找到了自己,说要一起去。董锐有些受宠若惊,但政委固执己见。政委返聘后是总队的侦查技术专家,职衔两毛三,跟着自己去东莞出差未免太委屈他了,但是董锐不敢多问,心想政委要去固然是这案子实在太受重视了,只得点点头。他订了飞机票,两人下午乘飞机到广州。到了白云机场,董锐冲出机场,打算拦出租车,程正说有人来接。这才看见一辆粤b的警车停在旁边。 “我没有联系他们,是来接你的。” “嗯,我联系了。”政委狡黠地笑了笑,跟来人打了招呼。董锐只见那个警员满脸尊敬的神情,觉得有些滑稽。心里愈发感到案件的重视。 “你还记得过年在咱家吃饭的陈思吗?”在车上的时候,政委问董锐。 “离哥的女朋友?当然记得。” “受害者是她亲妹妹。”政委冷不丁甩出这句话。 董锐不由得一怔。他自然知道政委不是因为八卦才跟自己说这个。他把自己的调查方向和政委汇报了一下,然后把公文包里的卷宗拿出来反复地查看。 “很好,等下我们看见雷子,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政委并不着急在车里看细节。 两人被安排到招待所休息,虽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还是要求去局里。他们见到了正开会的专案组。对他们做了介绍表达了欢迎,然后给他们分享了一下最新的信息。其实和昨天才相差一天,并没有什么新的资料,只是介绍了一下排查的进度。等他们讲的差不多了,董锐拿出ez的案件分享,并表示那辆依维柯很可能是属于钱朗坤的。孙雷倍感庆幸,也颇有面子,更重要的是一下子线索多了很多。如果监控拍到的两人真的一个是钱朗坤,另一个是“医生”,那就缩小了范围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辆车。会上决定立刻发达命令,全国的高速路口,监控,重点关注依维柯商务车,并把当初那车牌号也上报了,随后对东莞所有的镇,村的派出所,联防队进行下达。同时加大对过去几天完成的,正进行的,即将开展的器官移植手术的调查。 徐老和程正两人眉来眼去,会后迫不及待地握手寒暄。 第九十六章 过了很多年后,董锐回想起来,那个仲夏夜,居然是几人最后一次相聚。 陈静死后的第六天的下午,东莞下起了雷阵雨。树上知了瞬间哑口无言。倾注下来的雨点如珠,砸在车上发出重重的响声,行人无不举起手里的公文包,塑料袋,书本遮蔽着,来回奔跑。雨水掉在本是灰尘的地上,激起泥浆,玷污着行人的鞋袜衣襟。 孙雷,董锐,和政委看着一脸胡茬,眼睛满是血丝的楚离。 ”有没有线索?“低沉的声音冰冷,隐藏着带有杀意的愤怒。 ”车子已经找到了,正通缉,希望能尽快缉拿。” “车子在哪里找到的?” “樟木头的一个住宅区。我们收集到了他们的dna,确定了身份。和董锐带来的信息吻合。“ ”政委,你辛苦了。“楚离的脸色好看了些,”你什么时候回武汉?“ ”我再待几天吧。” “师娘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 “你小子,还担心我。你师娘样样精通,我在家反倒多余被嫌弃。”政委笑着说,“你赶快回去上班。” “嗯,我明天就回去上班。”楚离在孙雷的房间里蜷缩了两天,也不让小叶来做饭,每天自己在排挡吃点。孙雷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在睡觉。他心里清楚,他这是给自己施加压力。也不敢问太多。明天就是周一,这才和政委董锐一起过来准备做顿饭,顺便劝劝楚离。 “陈思,还好吗?”董锐突然问了一声。 “不太好。”楚离苦笑一下。“他父亲还在东莞吗?” 孙雷和董锐点点头,董锐看着地板,用脚尖刺探着瓷砖的缝隙,”他要等到火化后才回宜昌。“ 孙雷走近了点,找着楚离恍惚的眼神。用不太常见的关心低声说道:“离哥,我在想,要不你让叔先回去,火化后骨灰你和她姐送回去?” 楚离明白他的意思,白发人送黑发人是非常不恰当的。往往都是兄弟姐妹们把事情办妥,父母不参与,以免过于伤心而受刺激。但是自己并没有信心能说服陈雨森先回去,他先前叮嘱自己照顾好陈思,而如今虽然是陈静出事,可并不能说自己就没有责任。他站起来,拍了拍孙雷的肩膀。轻轻地说了声:”赶快把人抓到。“ 孙雷不喜欢别人逼迫自己,但是眼下他感同身受,无比理解他的急切。”离哥,这还用你说!我晓得,我晓得。“ 董锐和孙雷两人用毕生之学也只鼓捣出三菜一汤。虽然都是不挑剔之人,但如此卖相确是拿不出手,一个番茄炒蛋鸡蛋焦掉,番茄也煮的太烂了。一个青椒肉丝中规中矩,总算是熟了。一条鳊鱼粘锅,起锅的时候已经没有全尸。唯独排骨汤看不出明显的破绽,可惜董锐不知道为什么往里放了点老抽。政委看着这桌菜,笑着说:”你们俩怕是快点成家吧。“ ”政委,要不要喝点?“孙雷拿出一罐啤酒。 ”我不喝了。你们三兄弟喝吧。“ ”那吴国盛关哪儿了?“楚离摆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冰啤酒。 本稍微轻松些的气氛,马上又紧张了起来。 ”看守所里。“孙雷有些没好气地回答。他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实在不想再谈案件了。 ”哪地儿?“ ”你想干嘛啊?“ ”没什么,就是问问。“ ”离哥,这案子的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吧。我知道你着急。“ 楚离点点头。但是并没有善罢甘休,”那朱桥有没有找到啊?“ 孙雷心里涌起一阵无名火,刚想回头。董锐却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胳膊。然后替自己回答:“还没呢,这小子肯定怕坐牢。一听说出事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我们联系了他老家的派出所,发现他也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家里人。” 孙雷没有理会董锐,坐下就开始吃。楚离帮政委盛了碗饭,又帮他拿了双筷子。才坐在孙雷旁边。”雷子,我想起个事。“ 他没发现孙雷有些不耐烦,接着说:”我仔细捋了捋,从陈静离开公司,到第一次监控看见依维柯,这中间时间才十几分钟,证明还没有碰见她。当车子拐进上沙路后,没了监控。从上沙路出来的时候又被监控抓到了。但是这条路上花了十五分钟。那条路……“ ”唉,我知道那条路总共才三公里多一点,怎么样也不用十五分钟!“孙雷粗暴地打断他,”你以为只有你懂查案。我说你干嘛非要管?我知道你心里急,但是我还是劝你别插手。离哥,我当你兄弟才这么说,我就是不喜欢你把自己当福尔摩斯。一副只有你能看到破绽,别人都是业余,都是菜鸟,你他妈天生侦探的材料啊?” 孙雷“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对着董锐骂:“你是不是把卷宗给他看了?你是不是不懂警队纪律?” 董锐在震惊的同时,有些内疚。他一来想不通孙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二来也觉得自己不该偷偷的把资料给楚离看。 董锐点点头:“是,是我给离哥看的。唉,我不就是觉得他怎么也算家属吗?” 政委一言不发,看着三人。 楚离居然一点没有生气。他扬起头看着孙雷:”雷子,你别生气。那条路是不是陈静被带走的地方?“ ”是,是。但是又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她是去找我了。“楚离把头低下来,“我不是住上沙路上吗?” 众人大吃一惊。“找你干嘛?” “被搜身,她受了欺负,可能第一反应是找我吧。” “你不是去出差去了吗?” “她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 “她姐不是知道吗?” “我和她姐的事,没有告诉她。所以她姐不怎么在她面前提我。” “上沙路上,你们的同事应该很多,也不一定就是找你。“孙雷这么说不知道是忘了楚离笔录里说过的短信的事,还是故意让他宽心。 ”雷子,那河堤部分的视频我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奇怪。“ ”又来了,福尔摩斯附体了。“ ”我再放一遍,你看看。“董锐拿出手机,”来。“ 大家聚在一起看着董锐那小小的屏幕。”来,福尔摩斯先生,请指示!“ ”这两人把陈静搬下去的时候,你们有没有发现车子动了一下?“ ”是不是信号不好,画面有些扭曲,你的错觉吧?“董锐紧盯着屏幕。 画面确实抖动了一下。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搬尸体的两人,这是很自然的事,而车子十分轻微的挪动了一点点。 “会不会是手刹没有拉紧?”董锐自言自语地说。 “楚离说的没错,现在看来不能排除有第三个人在车上。”政委眯紧了眼睛说。“看来我们都太大意了。” 孙雷一言不发。 “我一直觉得有些蹊跷,陈静长的那么漂亮,反而没有瘦到性侵犯。而之前的受害人都有,这解释不通。而且抛尸也十分仓促慌乱,就连找个偏僻的地方都等不及?除非……” “说下去!“ ”除非车里有人认识陈静,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他反倒没有性侵犯受害者,或者说,制止了另外两个同犯侵犯受害者。“ ”这太巧合了吧。“董锐插嘴说,”既然是随机作案,居然还这么巧的遇上了?“ 窗外远远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很快就听见吧哒吧哒的雨点打在房顶的声音。七点的天黑压压的,云层含着饱满雨水让人透不过气。楚离的推断正是孙雷的大胆推测。但是他没有楚离想得这么细。他现在没有半点英雄所见略同的喜悦,反倒对楚离在如此沉重,痛苦的时期居然冷静,细致地分析案情感到不可思议。他渐渐认为,也许他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始终保持客观冷漠的典范。 “很有道理。”孙雷点点头,“还有很多疑点。如果能把那两人抓回来,基本上就能问清楚了。” ”你了解她的社交圈吗?如果要查她都有哪些熟悉的人会不会很困难?“政委摸着下巴的白色胡茬,两眼盯着楚离。“而且出现如此慌乱的必是十分熟悉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点头之交。” ”政委,说实话东莞的这些外来女工的生活圈大部分都非常简单纯粹,查起来是不困难的。陈静先后有过两个男朋友,第一个叫夏鸿飞,是湖北人,这个人雷子曾经查过。另外一个叫陆承武,是个上海人,年初已经回上海了。但是最好都查一下。” “这个夏鸿飞什么状况?”政委看着雷子。 “夏鸿飞,湖北宜昌人。和陈静是老乡,本科大学毕业生。本来是在tmk公司任职,和离哥一个部门。但是老早就离职了,离哥是不是你来之前就走了?” “对。我来之前应该走了快一年了。” “离职原因不是很清楚,还要去查一下。但是后来他就一直没有正经上班过。做过销售,酒店管理,最后一份工作是酒店管理。后来就没有记录了。离哥对这个有怀疑,所以又一次我们去看他们公司晚会的时候……”孙雷把体育场看晚会的经过告诉了政委。“但是没有直接犯罪证据。” “剩下那个呢?陆承武。“ ”这个比较简单,年初就回上海了。“ ”这个我比较清楚,陆承武是我们部门,但是不同小组,他和陈静一个车间,两人谈恋爱半年时间。后来过年那会儿陆承武带陈静回了上海,后来闹的很不开心。陆承武家庭那边不怎么同意,所以陈静可能都没见上他父母,就回了东莞。后来这陆承武又回了公司办离职手续,估计后来两人也没什么交集了。“ ”尸检报告里,不是提到她流产的吗?那是跟这夏鸿飞吗?” “应该是吧?“孙雷扭头看了看楚离。 楚离摸了摸额头,疲惫地抬起头,”不是太清楚,但是也没别人了。这个估计陈思比较清楚。“ 政委瞟了一眼董锐,董锐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开始记录起来。 ”这样看来有很多事要做了。最首当其冲的,逮捕医生和钱朗坤。然后调查夏鸿飞和陆承武。第三,筛查器官移植手术。第四,找到朱桥。“政委看了看桌上冷掉的菜,自己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率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现在,吃饭!“ 外面的雨下的滂滂沛沛,棚户区的石棉瓦波浪形中间的凹槽早已汇聚成了如注水帘,坐在靠窗的楚离分明地感到微开的窗户,斜风卷着飞溅水珠,裹着冰凉,不断地入侵在背上,那个好多年了的伤疤隐隐地牵扯着旁边的肌肉,传来一丝久违了的无法寻医问诊的疼痛。他忍着胃里的抗拒,吃了几口白饭,再喝了几口排骨汤。告别了几人,起身回长安。临走时,政委走到门口,对楚离说:“你把案子留给董锐喝孙雷,自己好好上班。我知道你想早点破案,但专业的事还是留给专业的人来做吧。别让我再重复了。” “政委,知道了,您老注意身体。“确实,自己并没有比孙雷他们知道的多。所以也没什么想法。政委转身离去,后脑勺的头发黑白相间。 公交车站台一个人都没有,在如此仲夏夜,楚离居然感到周身寒冷。他突然想起有一次在厚街,也是如此晚上,陈静拎着一个纸袋子飞快地跑来,马尾辫甩得老高,嘴唇朱红若血,两眼尽是古灵精怪的神采,嘴角扬起,整齐的牙齿闪着柔和的奶白光点,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那一抹笑意令人疼爱,而后面跟着拧眉瞪眼的陈思,却是一番气急而乐的表情。楚离抬头看着天空,他感到无数的水珠从天上掉下,淋着额头,冲刷着眉眼,又顺着脖子流进胸膛。而与此同时,漫天的雨滴里都是悲伤,终于忍不住喉咙的剧痛,弓着背呕吐着。 孙雷手上拿着一把伞,看着楚离在公交车站台下哭着。有点犹豫,又有些尴尬。他拿出一根香烟,远远地看着那个和自己认识了十来年,却陌生无比的男人。楚离身上有一种难以控制的愤怒,和悲天悯人的气质。原来他不是不伤心,只是假装坚强躲在人后才敢释怀。那一路公交远远迎着雨点驰来,孙雷忙从屋檐下冲向前,喊了声楚离。他回过头,看着孙雷手里的伞,慌忙抹了一把脸,掩饰着心酸咧嘴笑着说,“给我啊?” “雨太大了,离哥!“ 车子在面前刹住,楚离一脚踏在公交车踏板上,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孙雷说:”你再去看一下那天早上朱桥消失那节骨眼,上沙路上的监控有没有他!“ 孙雷点点头,”知道了,他妈的楚尔摩斯。“ 过了两天,钱朗坤,医生,朱桥全部落网。 第九十七章 陈静躺在那河堤上,肚子敞开着。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提起膝盖压在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上方。两手张开,手心向上,岸上的莞香花谢了,无数的小小的花瓣如细雨缤纷飘落,花雨下雪一般落了一整夜,在她身上,她手心里,草地上,天亮时大街小巷覆盖上一层绵密的花毯。她不哭,不笑,没有胡闹,没有悲伤。两眼看着天空,视线深邃遥远。 再往后的人生里,妹妹所有的美好回忆,都抵不过那一刻在脑海里所留下的印象深刻。而人的记忆是一个筛子,悲伤像细沙从孔隙里溜走,剩下都是饱满,浑圆的快乐,如同果实一般,存在心房里,任你翻找,也不会触碰到深处的痛。陈思的心理产生了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自从那次残忍的告别,她再没有去看过妹妹。没有去太平间,没有去殡仪馆,直到化成灰,被楚离端着走出来,她才有勇气抱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放佛生前和死后已经连在一起,而那晚以后的记忆不再。再往后很多年,陈思又发现东莞的记忆也逐渐消失了。自己对妹妹的回忆像是省略了三年,又省略了三年。从宜昌离开,到回宜昌,很多事渐渐的记不清了,或者是不愿意去想起。 陈思从南城回来后就从两人的小房间里搬出来,不再回去,住进了楚离的房间。小叶为她打开了自己的房间,让她放了些东西进去。她把陈静的东西收在一个不大的旅行箱里。自己的东西散落开来,和楚离的东西混在一起。可她慢慢地意识到记忆的筛子是两面的。每当楚离出现在自己面前,筛子放佛被倒置。快乐又像细沙从孔隙中溜走,剩下的都是奇形怪状,冰冷僵硬的悲伤。这个男人有着可怕的魔力,让自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往后的每一刻,都会想起那个莞香花凋谢的黎明。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妹妹怎么会遇害?她早说要离开东莞,回宜昌。只是自己优柔寡断,放不下近在咫尺的温柔。甚至连楚离都同意自己应该带妹妹离开。他曾经的理智,化作永不消逝的诅咒,提醒自己,陈静已经失去了,她因你而失去。从此,她不再想见到他。而只要不见到他,她神奇地发现,筛子又转了回去。她又只记得快乐的妹妹,记不起东莞。 正因此,她心想自己该离开了。她没有任何不舍,心如弦上羽,没有回头箭。她不想知道谁是凶手,谁做了恶,仿佛那些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她配合警察的调查,取证,但再没有主动询问案情。后来楚离对她说谁谁谁被捉拿归案,她也只是点点头,完全漠不关心。 先让姑姑陪陈雨森回了宜昌。她马上辞了职,linda只是走过场找她谈了谈,礼节性地表达了同情就马上批准了她的离职。她甚至没有通知在深圳刚刚生产的妙言。 在东莞的最后一个礼拜,此时陈静已经去世二十五天,她走进楚离房间,看着刚刚洗好澡的楚离,心里翻江倒海。她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伸开双手,抱着同样瘦了一大圈的他,说了声:“我爱你。”然后脱掉衣服,把楚离的衣服也脱得干干净净。尽管两人朝夕相处,却不如此刻这般看得真切,陈思瘦得让人心碎!腰腹没了一点脂肪,几乎贴向后备,肋骨如梳,锁骨清晰,手臂肩膀也像个营养不良的病人,曾经丰满的身体,变得枯槁。两人接下来几天的生活变得极致的简单,疯狂的缠绵,昏天暗地,睡觉,吃饭,缠绵。很多个夜晚,她悄悄的起身,然后在隔壁小叶的房间里哭,楚离把她抱了回来,第二天她又过去。有天黄昏,她裹着床单,望向窗外。用脸去迎接那窗户射入的夕阳,身体无比的疲倦,她把头发卷到耳后,厨房里传出砰砰的厨具相碰的声音,更衬托这黄昏的空灵。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陈思瞬间思路无比的清晰,情绪也变得单一,这一个礼拜,两人像新婚夫妻一般极尽暧昧之能事,而明天往后,她就要离开他了。她不顾奔流而出的泪水,在房间里开始大声的哭着。厨房的声音一度停了很久,放佛能感觉到那边人的犹豫,迷茫,而后又开始继续响了起来。 “我要走了。” 陈思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时,楚离安静得像是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抬起那双像鹿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神却像鹿一样迷乱,惊慌。这几天的反常,尽管让他略有准备,但远未料及。陈思努力的像个妻子一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入睡,一起起床。有笑容,有泪水,不顾旁人的猜测,怀疑,指点。 他哑口无言,突然抬起头,陈思一定在他那深陷的眼窝里看见了一丝从未示人的哀求,和期盼的火光。”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陈思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 ”我没法面对你。没法面对自己。我很难受,非常难受。是我害死了静静,如果我早答应她回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在东莞几年的时间,当初就是为了她才来这里,结果最后反而害死了她。甚至你都让我带她回去,我没有听,你说是不是我的错?”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你不要胡思乱想!” 陈思用力摇头,直至显得有些神经质。”就是我!我忘记了根本,忘了初心,我们在一起,我每天都会想起她,对不起她,内疚,我痛恨自己,我每天都很难受,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这对你也不公平。我的这个情绪,会传染给你。你是个阳光,积极的人。我只想要走,离开东莞,离开你,我就不会想起她。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才认识到这一点。其实我早该意识到了。当时她说喜欢你,我就嫉妒,我让你离她远点,其实是有私心的。我真的很坏,很坏。” “离开我,你会好受些吗?”楚离走上前,抓住陈思的肩膀。”我从来不是阳光积极的人,跟你在一起,我才变成阳光,积极了。你不知道吗?“ “我想要试试。”陈思双手捧着楚离的脸,热切忘我痴狂地亲吻,用舌尖掠取温暖苦涩的泪滴。”我爱你。你抱紧我!“随后又号啕大哭。 ”我跟你一起走,我们走得远远的,我们离开东莞,离开湖北,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去国外也可以。好吗?“ ”不,你不明白吗?看见你,就时刻提醒我自己,静静是我害死的啊!你怎么这么笨?这样下去,我活不了。” 第二天楚离起床后,陈思像是突然恢复了一般,变得热情,浓重的黑眼圈里的眼睛发着死灰复燃的光。搂着楚离亲个不停。“去上班吧,宝贝!” 楚离看见饭桌上放着一碗面条,上面还码放了两个煎的特别漂亮的鸡蛋。 “吃吧!”陈思从厨房里端了一碗面出来,开始稀里呼噜的吸着面条。 楚离从碗里把鸡蛋夹给她,陈思又还了一个回来。出门的时候楚离深深地吸了一口陈思身上的香味,心满意足地离开家。 下班回来后,陈思不见了踪迹,不光她人不见了,所有她的行李,鞋子,衣服也都消失了。楚离跑进隔壁房间,白布包裹着的,陈静的骨灰盒也不再摆放在墙角的行李箱上。他拼命的拨打陈思的电话,提示已关机。家里一尘不染,楚离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很女性化的简单衣柜里,应该是陈思留下来的。桌上放着一个木制相框,里面双层玻璃里夹着一张双人照,那是两人在武汉江边老大爷拍的,两人笑的很开。他跑到厨房,碗筷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水也已经沥干。浴室里她的化妆品毛巾凉鞋梳子都不见了。当楚离看见牙刷的时候,热泪涌出。陈思把她的牙刷面对面的嵌在自己的牙刷里,制造出了一个拥抱的画面。旁边放了一张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歪斜,不太像陈思那大气粗放的书写,但那一撇一捺确实是她写的。“我的东西都收走了,我家楚离未来的女朋友就不会吃醋了。”旁边画了一个笑容。楚离疯狂的在房间里打转,他用力的吸着两人曾经一起呼吸的空气,陈思的香味变得逐渐稀薄。他的胸膛传来剧烈的疼痛,犹如心脏用力的急剧收缩,并逐渐传递到喉咙,鼻腔,眼眶,额头,手颤抖着,两眼模糊几近失明。他无力地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把头低垂,直至下颌紧贴着胸脯,以抵御阵阵绞痛。他感到一阵耳鸣,几乎都没有听见这时门外传来的阵阵轻轻的敲门声。 随着钥匙转动在锁孔的声音,门开了,楚离猛抬头,却发现是小叶站在门口。也许是楚离过于歪斜的五官把小叶吓了一跳。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卷做一团的人,一言不发。过了一会才进门,转身关好门直接走到浴室,放了点水,把毛巾泡在水里,拧干,走到客厅递给楚离。楚离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强撑着调整呼吸,背过身子,问小叶怎么来了。 “我送陈思去了车站。她特别交代我,过来看看你。” 楚离转过身,抓住小叶的肩膀,“她人呢?还在车站吗?你带我去!” ”她已经上车了。“小叶皱了皱眉头,除了上次在殡仪馆,这是她第二次看见楚离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注视。“她早上打电话给我,让我来接她,然后……” “然后呢?” 小叶说她来的时候,陈思已经收拾好了,陈思一直在哭,怎么劝都没有用。直到后来让小叶帮她把一部分东西搬了下去,陈思让她在车里等自己,陈思一个人过了很久都没有下来。她有些害怕,刚准备走上去,见她搬着水盆,水桶,脱鞋下来了。然后走到垃圾桶,一把全扔了。 ”她看上去有些神情恍惚。“小叶说,”我问她要不要找楚大哥来一起送她,她摇摇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说你别通知他。“ 楚离摇摇头。”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一路上没说什么话,但是我想,要不是有事,她也不会专门把我喊回来,我恰好学校停课,在厚街店里帮奶奶,不然从南城赶过来,还要误了她的火车。“小叶把钥匙放在桌上,自己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她在车上又开始哭了,直到下车都没有说什么话。到了火车站,我帮她把行李都搬下来后,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回家。我在那陪着她,也不敢说什么,看她挺伤心的。最后临走前她才跟我讲了些话。“ 第九十八章 ”我和楚离要分开了,我带静静回宜昌。”陈思头发枯黄,微卷的烫发只在末梢,新长出来的都是笔直夹杂了些若隐若现的白发,小叶把行李放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看见陈思用手摸了摸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骨灰坛子,脸上露出了母爱的神色,过了一会才抬头看着候车室里翻滚的人群,一脸麻木地对小叶说。此刻,泪腺干涸,嘴唇爆裂的她一反常态的显得平静。 但小叶却看见陈思不断地用食指的指甲在挠拇指的甲沟,拇指的内侧甲沟已经被挠破了,露出了皮下暗红色的肉。 “我最近状态很不好,很想静静,东莞我待不下去了,而且只要一跟楚离在一起,我就想起静静,我就想到那天早上看见静静那样躺在河岸上。” “你看起来脸色是不太好,要好好休息一下。” “睡不着。“陈思拼命的摇头,”我根本睡不着。“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小叶好心地摸了摸陈思僵硬冰冷的手。 陈思摇摇头,小叶瞥见她蓦然的神色里,渗透着对一切的无所谓。 “那你回去宜昌之后呢?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一个人待一段时间。可能哪儿也不去。“她穿着一件红黑的格子衬衫,已经有些宽大。即使肤色暗黄,眼神黯淡无光,依旧漂亮。也许是陈静太过夺目了,她出现的时候总是艳压一切,兴许是自己没有好好的看清过陈思,原来她绝不输她半点。 “你将来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没去想过。”玻璃幕墙再巨大也断然阻截不了阳光放肆地洒落在陈思的侧脸上,照着她曲线清晰的额鼻唇颌,还有悠长的脖颈,漫射出一片金黄的光晕。 ”你不会想他吗?“ ”想!“她的眼睛愈发地失着焦,像是已经在想他了一般,”可我想他,也就想起静静。“ “我不懂。” “我自己都不懂。”陈思不断的用衣襟擦拭眼角,那一小块眼眶已经呈现紫红色。”小叶,你待会回去一定去看看他。“ ”知道了。“小叶突然很可怜她,放佛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该有很多人缠绕,无数人疼惜,不该像现在如此无助。 ”小叶,你的房间可能有些乱,你有空就去收拾一下吧。“ 小叶点点头,她知道是时候告别了。 ”等等!“陈思突然走过来,一把抱住小叶。“好好照顾他吧。有你这个朋友真开心。” 她松开手的时候,小叶看见一颗晶莹的泪从她左眼滑下,路过被频繁擦拭而皮开肉绽的脸颊,被顺利染成粉红色,再滴落在自己的臂弯里隐秘的衣服褶皱里。“告诉他,我爱他!”逆着阳光,陈思的脸恢复了光泽,如同圣母般充满爱的光辉。 过了很多年,小叶依然无法理解陈思那般集万千宠爱,依然离他而去的原因。但是她却忘不了,从陈思脸上滴落的那颗血泪。相信,那一定是很痛的离别。 小叶并没有告诉楚离所有细节,但是也把该传达的信息传达了。她打开自己的房门,看了一眼里面,并没有陈思说的需要整理。她重新把门关好看着楚离有些佝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才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小叶,你放着,我来吧。“ ”不用,我烧好就走了。怕奶奶等的久了。” “那你赶快回厚街,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我不也要吃饭的嘛!”小叶故意笑了笑,试图让气氛松弛下来。 楚离点点头,两人一起很快简单的做了两个菜。一个广东菜心,一份炒三丝。小叶是一定要汤的,她又熟练的弄了一个番茄蛋汤,青青的加红红的,口味的寡淡中增添着色彩的丰富, 吃饭的时候,小叶问楚离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陈思,楚离想了很久,才说“打过了,打不通。现在想想,还是暂时不去打扰她吧。” 小叶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那黝黑的脸庞下并无异样。只是空气中又凝聚了不少紧张,她只好谈起自己的学习,直到天开始黑了,她才收拾包,准备回去。 “小叶,拿着。” 小叶回头看见楚离手里拿了一沓钞票。”干嘛?“ ”这三个月的房租。“ ”奶奶说了,不该收你的房租。“小叶搬了奶奶出来说事,”我们最近好了很多,生意开始好了起来,也不要付利息,奶奶都存了不少钱了。“ ”你上课也要学费,一码归一码,快拿着。“楚离用不容拒绝的口气和表情对小叶说,犹如号令。 小叶走了后,房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后,新鲜空气涌了进来,楚离背起那个耐克健身背包,转身关好门。 第九十九章 董锐跟楚离打了个电话,大概讲了一下案件的结果。一个月前,钱朗坤和”医生“被捕后,孙雷和专案组马上进行了审讯。大家就像拼图一样凑齐了时间的前后。 当天晚上钱朗坤和”医生“正开着车路过,目的地是樟木头。这已经是他们第三十几个夜晚,犹如鬼魂一般游荡在街头小巷。他们漫无目的地寻找目标,因为有紧急的”订单“。至于多紧急,为什么紧急,他们死死的闭紧了嘴巴,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但是他们愿意坦白案件的一切细节。照他们的话说:”能判个死缓就够本了。“他们发现陈静的时候,马上停车,由钱朗坤稳住车,医生用药物迷晕女孩,然后搬到车上,注射氯化钾,再进行器官摘取。问到性侵的时候,两人都表示,当天没什么心情。这是最大的疑点,也是将来的侦查方向。他们在车上搭了一个临时的手术台,成功的摘取了器官,然后抛尸,和法医的鉴定完全一致。也承认并交代了之前的四起案件,同时还供出了一起甚至没有接到失踪报告的案件。后来警察在两人带领下,找到了埋了接近半年的一具尸骨。“医生”也对ez的那起安静供认不讳。 后来主要的询问关于是否在上沙路有过停留的时候,两人均表示没有。说只是车子开得慢。到这里就有些不合逻辑了,按照时间算,就算开的慢,也不至于那么长时间,后来两人又说上厕所,总之怎么也对不上。直到警察给他们看朱桥早上走进上沙路的监控,并告诉他们朱桥已经招了。他们才大惊失色。说两人其实在上沙租了一个临时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当时在房间里拿了点工具。 这和朱桥提供的线索吻合,他声称他去上沙路只是去找两个朋友,他听说陈静遇害后,有些担心是自己的朋友做的案,结果去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这证明他和两个犯罪嫌疑人是认识的,而且他也知道他们都是做些什么勾当的。当警察问他是否有别人时,他矢口否认。问是否知道这器官贩卖的上家,买家,他也一律不知。他表示都是自己去医院找尿毒症,肾病晚期的人来联系购买。关于之前那几例器官,他分别在几个地级市卖掉,并且都是自己做的手术,警方查证后惊讶地发现那些病人有些已经去世,只有两个人还尚在,其中一个就是ez市的那一例,他也是由于命大,要不是排异反应剧烈,他也不会去三甲医院。警察后来搜查了出租房,里面没找到什么证据。只有一堆烟头,有些泡在矿泉水瓶里,对扔在地上的采样提取了有效dna,比对后,和钱朗坤的dna吻合。 后来问到器官哪里去了后,钱朗坤和”医生“都说扔掉了。原因是”医生“认为摘取失败,留着也没用。问扔去了哪里,两人说的地点一样,打捞后没有发现。但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得做进一步审讯。总体来说案件已破,协同合作的警力也开始回调到正常的警务工作上。但是组织上还是没有正式结束调查,黑市器官买卖这条线还是会继续差下去。 “你们去查一查夏鸿飞这个人。” “查过了,上次你和我们一起吃饭那天,雷子发火那天还记得吗?政委后来就吩咐人去查了。在昆明找到他的,也问过话了。有人给他作证。他那天不在东莞。” “所有之前的案件都等于破了?“ ”差不多吧。“ ”那就这样了……“楚离叹了一口气,“就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了?” “基本上就这样了吧。” “你能不能把案件的细节给我看一下?” “不行!离哥,上次雷子没举报我算好的了。”董锐那边强烈反对,“陈静的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吧。你赶快好好工作。政委不是跟你说的吗?把重心转移到你自己的事业上。” “放心,这回不管怎么样也不让雷子知道。我又不会害你。” “免谈!” “那没有性侵那事怎么解释?” “那两人说没有兴致。有些人就是这样,真正的美女面前反而不行。” “开庭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可能要等到下个月。七月底吧。” 而宣判一直拖到十月份的倒数第二天,戴强受孙雷所托开着一辆面包车,带楚离来到检察院。踏上法院台阶的时候,楚离还是难忍抗拒。这种地方自己并不陌生,而从踏入到离开,是谈不上任何快乐体验的。而对陈静的缅怀让自己不能缺席这次的宣判,何况自己还抱着一丝能见到陈思的幻想。法庭调查和辩论已经结束,当天只是最后宣判,所以一切顺风顺水,医生和钱朗坤被判死刑,朱桥三年零五个月,三人表示不上诉。楚离仔细端详了一下医生,和案件卷宗里的一样,中等身材,微胖,脸型狭长,粗长浓厚的眉毛下,眼窝深陷下去,而那眼睛最为特别,眼珠子橙黄如同黄疸肝炎一般,眼白多过眼黑,远望去像是瞳孔只有一个针眼大小的错觉。而钱朗坤相貌奇丑,矮小精瘦,一口龅牙,蜡黄至黑,应该有咀嚼槟榔的习惯,额头窄扁,和医生一样,眼窝深陷,有着夜行动物的警惕,和凶狠。这两人长得猥琐反胃,厌恶至极。让一向不以貌取人的楚离,产生了生理上的抗拒。他不由得联想到陈静当时面对如此让她憎恨的两人,内心的恐惧和排斥。医生的家人却来了不少,他老婆看上去淡漠怯懦,两个女儿三十岁上下哭个不停,身边坐着像是女婿,面无表情。钱朗坤只有母亲到场,大六十多岁,也是掩面而泣。按日子,两人既然不上诉,三周之内应该会执行死刑。楚离一直在争取探访问询的机会,可直到两人被搬上注射台,也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而陈思,却没有出现在听众席里。只有陈雨林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看见楚离只是点了点头。楚离春节见过她一面,当时大家极尽开心之能事,而此时人去楼空。楚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听见她轻轻的啜泣。 是,那个颐指气使的性格如花椒般猛烈的女孩不在了。 陈雨林在结束后和楚离一起吃了一顿饭,她几乎没有提到陈思。只是说自己哥哥的身体这下真的要跨了,楚离不知如何安慰。当天晚上她就乘飞机回武汉了。 楚离再也无法从孙雷和董锐嘴里问道半点儿这个案件的消息。至此,对于所有外界的民众,的确是给了一个完整的交代。媒体也基本平息了。楚离自然知道政委一定是反复强调两人不要再把自己卷入到任何跟案件有关的事里。而往后很多年都没有犯过类似的案件,也佐证了案件侦破的成功。 其实器官移植一直以来主要三个合法途径。第一,执行枪决或注射死刑的囚犯,这曾经是主要的肾源,然而我们国家治安越来越好,判死刑的犯人当然越来越少,而随着素质的提高,国家更加尊重他们的遗体,这个途径基本退出历史舞台。后来国家于2015年立法全面禁止使用死刑犯的器官进行移植。第二,自愿捐献器官的普通人,这里指的是非家属遭遇了事故或者疾病,当人已经脑死亡的时候,医生会主动询问是否愿意将病人的器官捐赠,家属同意后签志愿书。但是这种来源也极少,中国人几千年的文化里,对死后遗体的完整性十分重视。不过随着改革开放,传统的观念被再塑造,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一些得过重病的人更希望死后能做贡献,积极的参与其中。第三,直系亲属。直系亲属只包括父母,子女,亲兄弟姐妹,和夫妻。而对于这种这类捐赠,卫生部会在手术前严格审查,以确定是否绝对自愿。比如子捐父,不仅需要儿子本人的同意,还要儿子的妻子儿女全部同意才可捐赠。如果妻子反对,不允许捐赠,因为妻子是有照顾自己丈夫义务的。 而非法的途径,就是器官买卖。器官买卖曾经一度非常猖獗,到了医院医生会为病人主动联系的地步。一个肾脏卖给病人三五十万,给走投无路卖肾的人只三五万,除了中介以外,医生也要拿钱的。大多数医生是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确实有这种情况,但是流程是很复杂的的,因为你自己很难自己做出全套的直系亲属资料。户口,甚至亲子鉴定,没有产业链是很难自己假造的。要说第三种还存在自愿非强迫的买卖关系,第四种就是最可怕的了,黑“医生”非法摘取,非法手术。随着医学的不断进步,肾移植手术已经不再是什么难事了,每年国内的肾移植手术要做到一万多例。掌握该手术的能力的医生很多,有些甚至邀请境外的正规医生“旅行公干”。就是准备好一切手术器具,器官,重金请一个外国医生到国内待几天,做一例手术马上就走。这种移植成功率比较低,事故也多,但是背后运行此类买卖的都是有组织,反侦察意识极强的犯罪团伙。往往受害人都是殒命告终。而接受移植的也由于成功率低,事情易于败露,逐渐在国家的治理下,越来越少。 第一百章 2011年九月五号,晴。 终于从下了一个夏天的雨季转到了大晴天。从夜班转到白班好多了,很不喜欢上夜班。今天小美姐又给我带了好吃的桂圆干,软糯香甜又有点弹牙,这是最好吃的零食了吧,我不喜欢吃巧克力,怀念吃老家的番薯干。不喜欢吃供应商买来送给主管的芒果干,榴莲干,但特别馋小美姐家里的桂圆干。很生气,有个保安偷看我好久。每次换鞋子的时候都恨不得姐妹们把我藏起来。 妈妈又催我回去上学了,我来这里两年,现在确实有点后悔。但是回去读技校,能出去干什么呢?还不是一样到头来在工厂里干活。爸爸不知道还是不是那样整晚不回家?我恨他。 今天听了一首好听的歌,有些伤感,但是真好听啊。名字叫——寂寞在唱歌。手机里可以存不少歌了,现在真方便,将来我就可以在寝室里一边画画,一边听歌,去食堂的路上也可以听歌,坐火车,坐客车也可以听歌。 做线长虽然钱多了一点,但是比操作工累多了,呜呜呜。不过大家都在进步,我也要进步,尽管爸爸不要我,我还有妈妈。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一个好男人啊?除了他。 听说他喜欢的女孩死了,怪不得他变得那么沉默寡言,好心疼他啊。抱抱~。 不过现在看起来比以前要好看很多,皮肤变白了,看上去好像变瘦了,头发也留长了,以前像个流氓的,现在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不过他本来就是大学生吧?可惜年纪有些大了。好丢人啊,偷偷喜欢上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男人。我是不是花痴啊?能和他上一个班,真好。 明天也还要加油! 2011年九月六号,晴。 今天没看见他,不太开心。听说他已经是高级工程师了,应该不会经常到生产线来了吧?那以后可怎么办?我要努力点,可是再努力也只能做个线长,还是没办法去办公室。当然我也不想做文员。听说文员都要被些老色狼非礼,欺负。我才不要给四十岁老头卡油呢!本姑娘的意中人一定是位盖世英雄,会踩着七彩云朵来接我。哈哈。祈祷他明天会到产线来,一定要来,一定要来,一定要来…… 2011年九月七号,晴。 今天天气太热了,受不了。再这么热,人要变成山芋干了。晒腊肉呢!这东莞的破天气真讨厌,整天粘糊糊的。寝室里的蚊子太多了,蚊帐闷着又太热。学校的老师在qq群里发作业,都没时间做。老师把我们卖来这里就算了,还装模作样的发作业。几个同学还在做啊?真受不了这种形式主义。 来说说开心的事吧~今天车间里来了个帅锅锅,真的好帅好帅,好喜欢。听见大家都在议论说像元彬,又说像张根硕,我觉得没那么帅啦,但是真的还好。以后上班又可以养养眼了。真好。 哎呀~,我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啊?绝不会!本姑娘生死都是他的人,帅哥也只是养眼罢了。不过有个美男子陪着上班,心情好了不少。 2011年九月八号,晴。 今天小帅哥来找我说话了。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呢?本姑娘可是名花有主的啊。不许打我主意。对了,他的名字叫许——玮——伦。好女性化的名字啊,怎么这么娘呢?还是山东人,不是说山东人都人高马大的吗?我看他也不算高啊,还没有我的楚离高。简直矮了一个头呢~不过也算眼睛会说话的花美男啊。确实好看哦。得了,在本宫有空的时候,陪你说说话吧。算看得起你了哦。 我还是很一心一意的,我要等我的真命天子,你这种庸脂俗粉一边儿去吧。是不是想把人榨干啊?一天做这么多货,机械手也不断的出问题。还搞不搞得定哦~烦躁~。那个春来又跑回来了。跟范明姐要结婚了吧。虽然长得丑了点,但是人品是非常好的,范明姐真幸福。抱抱~。不过能不能少点订单啊,真的要疯了啦! 今天线上的狐狸精一直在找小帅哥讲话,拜托能不能不要那么直接啊?是不是想要扑上去,亲上去啊?小骚货!呵呵,没有拉,小秋还是我的好姐妹,如果小帅哥喜欢她,也是挺好的。今天本宫忙了一整天,就没时间跟你扯皮了。邓新民走了后,我们真是忙死了。新主管什么时候到位啊?最好也是个温柔的大叔就好了。像裴勇俊啊,宋崇宪那样的就最好了。可别搞个咸湿老伯啊!那我们这些美少女就要遭殃了! 2011年九月九号,晴。 号外号外!今天他终于来了!好幸福~快晕了过去!对不住对不住,有些失态! 他怎么变那么白了……头发也长长了好多……眼睛跟个外国人似的,陷下去了呐!好心疼好心疼,他好像很忧郁,是不是还没有恢复过来?希望他能快点振作。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不过,本宫更喜欢了!那睫毛怎么辣么长,可不可以不要辣么长?小帅哥跟他一比像个孩子,我还是好他这一口,今天本宫宣布, 小许啊! 查! 以后啊,你就只是本宫的闺蜜咯,小秋你要是喜欢,你就随她吧。 不要啊,你不能抛弃我! 还不给本宫退下?再胡闹,我给你阉了! 嘻嘻~ 七夕过了嘛,马上又到了中秋节,人家嫦娥都奔月了。本宫还在等你。等你干嘛?我也不知道,等你,等你看到我在喜欢你。 第一百零一章 tmk的业绩没有因为整件事受到任何影响。但一场毫无征兆的罕见洪水袭击了泰国南部,污染了曼谷以北的大片工业区,打乱了竞争对手的供应链,很多工厂被迫停产半年到一年,tmk的订单突然变得空前巨大。tmk不用主动夺取,就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化危为机,发起了灾难财。很多车间都做了扩建,和之前裁员的动作有了冲突,这又让卡特变得十分尴尬。幸好这是整个决策层没有料到的,并不会怪罪给任何个人,再说订单多是利好,也就没有人去追究了。孙宁的晶圆,晶圆切割,装配,测试车间工业化升级后的都满负荷运转,一时间人手捉襟见肘。李晓红被提拔到了组长,和向杨华并行一个夜班一个白班。大家到现在似乎才明白过来,虽然由于裁员操作工变少了,但是设备变多了,工艺变复杂了,每个人更忙得不可开交。李晓红提升后,又招来了一个年轻工程师。是个长得特别帅气的小伙子许玮伦,刚刚才从学校毕业。 机械手正迅速的补充,春来和陈程也以供应商的身份被从常州特派到各个车间。虽然他忙多了,但是至少她又可以见到范明,和楚离原班人马。他也听说了陈静的事,心里十分难受,毕竟在同一个车间相处了两年多,彼此都非常熟悉了解。之后,他心里起了些想法,他和范明商量,再过一段时间,就让范明回家。自从他去了常州后,渐渐地感觉东莞的治安确实不是很好。对比全国别的地方,恐怕差距是很明显的,不过这个想法被范明轻而易举地推翻了,理由是“贼小子没安好心,想支开她。”。 订单多了后,加班多了,津贴也就多了。忙得昏天暗地的好处,就是可以暂时的忘记悲伤。楚离把工作部署得更为紧密,一门心思的钻进工艺优化,良品率的提升。他又恢复了每个周末去书店看书,到叶奶奶那吃叉烧饭的习惯。时钟的双腿变得善解人意,在你需要它来给你疗伤的时候,它飞速的向前奔走,生怕一丝怠慢,会让人陷入回忆。而你不需要对此有任何的感恩,因为这本就是它最擅长的罢了。 在叶奶奶那他又看见了叶竟荣几次。他刚刚从戒毒所回来,比之前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脸色也不那么苍白,有了血色,开始变得胖了些。太阳穴居然都鼓了起来,嘴唇褪去了乌黑的恐怖色调,像正常人那般朱红。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渐渐的可以窥见他年轻时五官端正的影子。看见楚离,表情十分复杂,但是诚恳地握了握手,也不见外。叶奶奶愈发的好客,仍然把楚离当成恩人看待,哪怕很忙每次不由分说的招待他额外的丰盛菜肴,责问怎么瘦了,怎么瘦了?她必定是听说了些事情,带着沉淀的理解,同情,从不问及任何楚离的私事。只是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给母亲问好,然后会说一些小叶在学校里的事。她没了托付小叶的念头后,和楚离更像是忘年交。叶竟荣总是沉默比开口的多,不时露出一点腼腆含蓄的笑容,掺杂着对世事的隐忍,唯一让人担忧的,是眼角的孤独没有少去分毫。楚离从没有再在店里见到过小叶,偶尔收到一两条短信,也只是简简单单的问好。兴许是留了更多的时间给他疗伤,或者是学业太过繁忙。最后房租也只好交给叶奶奶。 报考了工程师资格证,pet5之后,已经把所有的时间都腾出来,再也没有给自己徘徊,流连的机会。尽管如此,在最安静,祥和的夜晚,依然难以入睡。反而在电闪雷鸣的时候,可得一夜长眠。而他最想念的人,和事,再也没有丝毫的联系。像是梦里的人,醒来后连容貌也变得模糊不清那样,陈思彻底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手机打不通,qq不上线,而他也不再有去三峡的理由。甚至连回湖北的念头,都不太敢起了。他也日渐在心里筑起一道堤坝,虽然不及三峡那般高大威严,却也尽力地把儿女情长堵截在心里最深处。可偶尔在街上看见鄂e车牌的蓝鸟轿车时,心里那阵打鼓一般有节律的轰然巨响,俨然像是又一次的垮塌。他决定,2012年的春节,让李浅慧到东莞来过年。 在半年后,tmk在年初裁员百分之三十后,面临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的订单量,依然稳步的前行。而孙宁部门的所有人,也破天荒地在2012年拿了十六个月的工资。普调的力度也增加到了百分之十,算是给承受了更多工作量,更长工作时间的人最大的褒奖。这件事也是linda走后,妙言重回人事的第一件壮举。虽然凭借他一人之力,不可能让管理层那些资本家下定决心给予这么多的回报,但她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 2012年初,在楚离的故乡又是大雪缤纷的时候,依然温暖着,甚至有点炎热着的东莞,tmk的所有人又开始忙活起了年会。在他人兴奋,喜庆的准备之时,没有人发现楚离慌忙的躲避。楚离意外的听说去年的主持人johnson居然已经在国庆节的时候离职了。孙宁想让部门出一个节目,看见日渐消瘦憔悴加上有格外繁忙的楚离,没有前来打扰,反而潜规则地威逼利诱了年轻的许玮伦,而他也十分洒脱的接受了。小伙子艺高人胆大,直接选了一首《暗香》独唱。 自此,陈静曾经活过三年的地方,所有人一起合谋了一起遗忘。不再有人口头上提及她,包括她姐姐。一个人真正的死去,是世间所有人的遗忘。一定还有人在难免的夜晚,在山楂树下,在奔流的江水旁,怀念起那个翩翩起舞的女孩。而在东莞,她或许是真的死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机器好了,你可以让他们上货了。”许玮伦对吴思颖说。 “你唱歌这么好听啊?” “哪里!你们别取笑我。” “哎哟,谁敢取笑你啊?我们的小秋姐姐都听迷了。” “那你呢?” “我嘛,觉得你唱得——洒洒水啦!”吴思颖笑着走开了。 李晓红带着口罩走了进来,她很头痛,因为有一台最关键的质量设备宕机了。龚青正在另一处修理夹具,李晨一个人很难搞定。许玮伦刚刚才过试用期,她对他也没抱那么大的期望。而且她最近发现这小子最多做好本职工作,除此之外就是逗着线上的女孩子玩。有点大众情人的味道,她知道长得好看的皮囊都是受欢迎的,她本以为他是才貌双全的高材生。多少对自己的识人能力有些失望。她还没有时间对他做一些训导。 “李姐!”许玮伦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手势,虽然晓红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李晓红点点头,径直走到车间底部,李晨头上冒着汗,机器的几个模块已经被拆卸,他正专心对对着电源模组在检测。 ”怎么样?“ ”没问题。这个模组先换下来,我和龚青一起慢慢修,线上可以马上恢复生产。“ 李晓红松了一口气,被提上组长后,自己一直战战兢兢的。冯昭在深圳找到了新的工作,这么多年,她还没有离开过他,多少有些不适应。冯昭的工作恰恰是竞争对手的公司,工资待遇都比tmk好了不少,加上之前裁员赔偿的钱,两人有了一笔不小的存款。但面对日益高涨的房价,还是无从下手。眼看自己都二十八了,结婚倒真没有准备好。她的同学也都是这样的情况,有时候看着线上的女孩冬去春来的就挺起了肚子,特别羡慕。她并没有多大的野心,即使是这个组长,她内心都是抗拒的,但是他明白楚离和孙宁的好意,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特别需要李晨和龚青、许玮伦的帮助。 ”许玮伦,你过来帮李晨把机器组好。“她把许玮伦从小秋旁边喊了回来。小秋是个四川女孩,长得妖气,说起话来也嗲声嗲气的。有一双大的过分的眼睛。她是之前和春来他们打成一片的川妹子漆来娣的表妹。 ”好勒!“ 李晓红则把那个拆下来的沉重电源搬到外面的桌上。她看见楚离正给测试程序添加昨天夜里美国人发出来的升级补丁。 ”你好久没下来了,今天怎么有空?“ “怎么样?还好吗?“ ”忙得不行!少一个人真是完全不一样。“ ”你还顶的住吗?“ ”顶不住也没办法。“李晓红想起来今天上午还没有喝过水,她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泡花茶的习惯了。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像男人一样抹了一把嘴。 楚离笑了笑,“肯定很辛苦我知道,等我们把机械手的卡顿毛病彻底解决了,就只要关注原来的设备。会稍微好些。传感器最近还有出什么问题吗?” “自从换了新的后,没有出过问题,接下来我们陆续把原来的全部还掉。看来国产的质量还是有点不太靠谱啊”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原来的设备运行情况如何?“ ”就是可靠性的测试设备一直出问题,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原因的“ ”质监部门的工程师怎么说?“ ”整天找不到人。“ 其实找不到人的情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初的起因是裁员。裁员带来的副作用,绝对不仅仅是恐慌。尽管是幸存者,也不会全部都因为侥幸逃脱而下决心痛定思痛,努力工作。有一部分人反而从此就有了永恒的厌工情绪,他们认为自己迟早会是下一批,毕竟公司如此的不讲情面。而另一些人看见离开的同事拿了赔偿,又找到更好的工作,反而因祸得福,心生羡慕,萌生退意。就算没有找到工作的同事,刨去经济的压力不说,另一方面也像是一种暂时的解脱。综合这些原因,厌工情绪在蔓延。 而公司里沸沸扬扬的闹腾的另一件事,几乎为厌工,离开岗位安排了一个完美的理由。那就是企业文化学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哪个高层的一句话,一个ppt演讲,从而大范围的掀起一波学习热。而学习的内容不是工作知识,不是专业知识,不是质量管理,项目管理,外语学习等任何内容,而是一些成功人士课程,赋能未来,初创,孵化,思维习惯,后来甚至有很多心理学,非暴力沟通技巧,非职权影响力,金字塔思维,再到最后人事部linda把这些课程编排成一些列的学习课程,让工程师,技术员等参与进来学习。由此,在极其繁重的工作安排之间,有些人开始堂而皇之的离开工作岗位,美其名曰学习,提高,进步……。学习这个借口,几乎让人可以被豁免于任何玩忽职守的缺席。 楚离被拉入几个学习小组后发现,除了聊天和东扯西拉一些漫无边际的,没有任何实际学习的活动。即使那些教材的出发点都是十分健康有意义的,但是这种一边工作一边培训的方式是效率低下的。然而也许是因为某种来自遥远的高层的号召,让很多人乐此不疲地把这些活动开展的风风火火。甚至有些部门的领导都亲自参与了进来。这些虚幻的学习活动,给在裁员活动中幸存下来的一些人带来了虚假的“进步“”充电“之类的错觉。而且更可怕的是,慢慢演变成了,一旦表现出抗拒,不从,则很容易被能看成是另类,混日子,不思进取。基本上你要不随波逐流,要不自我标签:“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梁括的部门一样有些人卷进了这种学习热潮,梁括本人就是举起进步大棒的领袖,积极地鼓励大家踊跃参与。孙宁孙亚威也被迫参加了一些课程。中层技术管理人员加入,梁括也不满足,他坚决提倡“积极影响低级别工作人员“,即使孙宁认为不是每一个工程师和技术员都需要学习管理学或者心理学,然而梁括像是着了魔一般,对所有反对的声音开始无情地打压,肃清。春来这个旁观者笑称这是一场”***似的学习热潮“ 这无疑加重了工程师们的劳动强度,向杨华和李晓红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现象的,后来陆续有人表达不满后,终于有了些收敛,梁括要求所有学习活动不得影响正常工作,但是这丝毫没有降低他对学习的支持力度。他甚至特批了预算,供给这些主动参加学习的积极分子聚餐“增强团队协作”,和租教室以“更好地开展学习活动”。一度东莞长安的酒店都被租借过。 “最近这企业文化的学习,真是让人头痛。”李晓红摸了摸额头,苦笑着说。 “这个哪是什么企业文化学习啊?”楚离轻轻地拿手指头点了点桌子,“我认为真正的企业文化应该是尊重员工,能听见员工的心声,这第一条就被否定了吧?大家忙成这样到处投诉都没有用!第二把客户当回事,就是要听见客户的声音。第三就是工作方式,有一种被绝大部分人认同的健康的,有力量的工作方式。” 李晓红并没有听明白楚离说的是什么,她只想快点找到质量的人来验收设备。 “放心吧,我去找到质量部的人。”楚离把键盘放的整整齐齐,穿戴整齐。 ”你打算进去吗?“ “看看abb543的进展。“ 李晓红突然有些担心许玮伦,他必定是缠在某个女生旁边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特别担心,也许是不希望自己招的人给自己丢脸,也有可能是楚离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太过一本正经。话还没有说完,楚离已推门进去了。 虽然许玮伦确实和吴思颖在聊天,但是楚离进去后,他们马上就停止了。李晓红看得出来吴思颖和许玮伦看起来很紧张。不,看上去只有吴思颖一个人紧张。因为许玮伦又走到小秋身边,放肆地开着玩笑。李晓红赶紧走上前去制止。楚离对晓红笑了笑,表示不要紧。 春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朝楚离点了点头。两人看着最新型的abb543,机械的动作柔和迅速,敏捷灵巧。高精密轴承在快速的转动时发出极低的嗡嗡声,彷佛轻快地歌唱。“这型号真不错。” “还能再快吗?” “当然。”春来鬼魅一笑,走到控制台。调出脚本,然后又让小秋放了两箱产品在产线开始处,把机械手暂停,重启。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更为得意。李晓红,龚青,李晨吴思颖也围了过来。春来的手跟哥魔术师似的高高的举起,然后隔着帽子挠了挠头,大家都等着他拍下黄色的开始键,他却侧过身子喊吴思颖又加了一盒产品。众人发出喔的声音,春来又把脚步改了一遍,这才学着绅士做了个请您观赏的手势,两手张开,又把右手高高的举起,突然落下,只见黄色的手臂,白色底座的机械手开始用极快的速度移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产品的填补数度明显太慢,以至于机械手的传感器没有抓到产品时,会停滞一刹那,等产品拿到后,马上又飞快地运动到下一个工位。三盒产品花掉的时间几乎是人力的四分之一。而如果用人力,这几个工位起码要三个人协同合作。 “哇——”女孩们天真地笑着,有些女孩还一边拍手,一边蹦跳着。 春来按下白色的停止键,又做了一个收场的手势,对大家弯了个腰。 “得瑟!”李晓红笑着说。 “这台机械手是我亲手装配的,总共一千多个零件。相当于一台汽车发动机。这速度快了四倍,难道还不值得庆祝一下吗?”春来笑着说。 楚离走过去,指着一个红色的按钮对所有人说,“大家千万别学他,然后以后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按这个红色按钮。现在大家快点去工位上吧。”他用带着手套的手摸了一下机械手关节部分,那里刚好有一个马达。又走到控制台看了一下春来调用的程序。又见众人都散开到各自的工位,才把春来和李晓红喊到一起。 “你以后别再这么搞,你去摸摸看,第二个马达的温度起码有七十多。更加不用说底座里主马达的温度,这种超量的作业,严重影响马达的寿命。你这个难道不懂吗?” 春来点点头,”对!今天有些飘了。“ ”就是,做了供应商了就背负着卖设备的责任了是吧?“李晓红忍不住还在笑。 楚离倒也笑了,”范明不在你敢飘了。“ ”不是不是,这台真是第一次全部由我一个人组装的。“春来给了楚离一个眼色。 ”厉害!厉害!我看这效率能提高两倍起码。“李晓红由衷地赞叹。”我再去看看那台可靠性测试设备。“说完整理了一下口罩就走开了。 ”离哥,我按照你的吩咐,没有让张国强的人插手,把这台设备组装了好几遍。“ ”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老外不给马达装些冷却系统?“ ”会不会是成本考虑?“ ”我觉得不光是成本,肯定有什么原因。你从三个方面去了解。第一:为什么不装散热片或者风扇,缺点在哪里?第二abb和日本的顶级机械手是如何冷却的?水冷还是液氮冷?第三,张国强怎么想的?“ ”知道了,不过我认为tmk这边跑两倍就不得了了,根本不会跑到三倍,四倍,所以冷却不一定有必要。“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个设备的极限,不光对将来车间产量交付有些底,而且越了解,越容易维护。“ ”收到。“ 第一百零三章 李浅慧来了又去,虽然儿子早给了心里准备,但对东莞那“反季节”的气候依然无法适应。“倒是可以少洗几件厚衣服”这是她对亚热带天气留下的唯一正面的评价。她已经知道陈思和楚离分手的事,老人见多了分崩离析,识趣地什么都不说,只是两个礼拜的时间,对楚离的衣食住行进行了照顾。楚离本打算周末带母亲去珠海玩一下,却被她拒绝了,老人不想舟车劳顿。只是带着她去了dz市中心的步行街和长安公园,然后在送她回去之前,带她到叶奶奶的店里吃了一次饭。 楚离和李浅慧去的时候已经到了七点,楚离算准了这时店里大部分生意应该已经打点妥当。叶奶奶十分热情,紧紧握着李浅慧的手,用她那最不熟练的普通话连忙夸奖李浅慧“生了个好儿子。”并且早就准备了一桌子菜。李浅慧十分拘谨,受宠若惊地四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烧腊店。儿子说叶奶奶就像自己的亲人,在东莞多亏她的照料,甚至自己住的房子也是叶奶奶便宜租给自己的。李浅慧反倒像是受了不该接受的恩惠,更加客气起来。叶竟荣和楚离母子两打了个招呼,就提前回去了,叶奶奶替他做了解释,说他还要去进货。请的服务员也在饭菜准备妥当后马上下班回去了。由于楚离提前打过招呼,叶奶奶也还没有吃晚饭。叶奶奶又把店铺的卷帘门放下来一半,身子探出去朝远处的街角看了看,坐回座位不时地朝门口张望。 “奶奶有什么事吗?“楚离对她说,却看见奶奶突然眉开眼笑起来。顺着她的视线,楚离回头看见小叶猫着腰从卷帘门下钻了进来。直起身后,脸上又开始挂起笑意。 ”阿姨你好。“ ”哦,你好。“李浅慧看了看小叶,刚想站起来却被小叶走进前来握住手,一同坐了下来。”我是小叶。“ ”小叶你好。“ ”我孙女。“叶奶奶笑着说, ”你好福气,孙女长得好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还是要有本事。“叶奶奶开始往李浅慧的碗里夹各种菜。 ”大姐你别客气了,我自己来。“ 四人吃着饭,李浅慧倒是觉得到了广东这么久,这顿饭吃的最踏实。虽然没有武汉那咸辣的口味,却十分合胃口。她多看了小叶几眼,甚是觉得顺眼。想起陈思又心里觉得惋惜不已。儿子还是像极了楚家的人,楚天奇年轻的时候一边开诊所,一边做中药材的生意,全国各地乱跑,后来自己生了孩子后,才安顿下来。楚天奇的弟弟楚老四更是居无定所,没成家不说,一年没几天在武汉,意大利和中国两边跑。她从小在武汉长大,没出过什么门,觉得生活就是有四面墙,有烟火,有子女。楚离马上就三十岁,却一无所有,心里着急也不敢说。再过几年,如果楚离结婚生小孩,自己可能六十多岁都无法帮忙照顾孙子孙女。 ”楚离妈,你觉得这饭菜盒你胃口吗?这是我做的叉烧,你会不会觉得甜了?“叶奶奶一边说一边夹给李浅慧,”还有这个鱼,我们这边都是流行清蒸。我听小叶说,武汉都是水煮,干锅,比较辣,我们觉得吧,蒸着吃更有营养。还有这个汤,煲了五个小时,我们这边叫做靓汤,就是吃了会美美的变漂亮。“ 李浅慧应接不暇,被逗的乐呵呵。 ”奶奶,你别逼阿姨吃,武汉的口味和这边差距大着呢,不光是辣,也有很多蒸的做法,每个地方的菜不一样。“ ”小叶你这么了解武汉,你去过武汉吗?” “嗯,我去年过年是在武汉过的。” “楚离妈,小叶和楚离是好朋友来的啊。好多年了。” “那我怎么没见你啊?”李浅慧随口问了一下。 “妈,小叶和孙雷谈朋友。”楚离用武汉话跟李浅慧交代了一声。刚刚说完,他就发现小叶的脸色变了。李浅慧丝毫没有察觉,连连点头说“好,好,孙雷是你同学啊?真有福气。” 后半程小叶就变得寡言少语了。叶奶奶让她多吃点,她也不说话。直到最后楚离和李浅慧提出要回去的时候,小叶才恢复了脸色,站起来说:”阿姨,我送你们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你一个女孩子家,我和楚离打车回去就好了。” “不用送了,这都九点多了。”楚离也说。有些心虚地看着小叶,自然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刚才满脸阴霾。 ”没事。“小叶淡淡地说,又扭过腰身对着厨房喊:“奶奶我待会直接回南城了。“ ”太晚了,你一个人不能开夜车。“楚离估摸着,就算回南城也要到十一点多,宿舍门估计也关了。 ”没事的。“小叶坚持到有些冷漠的地步。 小叶把楚离安排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又热情地把李浅慧安排在自己驾驶员座位后面。却被楚离抢过方向盘。”实在太晚了!我来开。“ ”你驾照带了吗?“ 楚离点点头,他有b照的驾驶证,飞度的自动挡自然不在话下。小叶却不坐副驾驶,爬到后座陪着李浅慧聊天。一会问问她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一会又聊起武汉自己去过的几个景点,最后还约好明天送她去火车站。李浅慧则问小叶多大?家里都有谁,不一会儿两人就熟络起来。楚离四平八稳地把车开到上沙后,已经九点半了,下车看见小叶弯着腰,撅着屁股在后备箱找什么东西,正担心小叶一个人怎么开车回去。李浅慧说:“你要不送她回去吧?这太晚了。一个女孩子家多不安全?” 楚离觉得这送来送去的非常麻烦,他倒不太担心小叶,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不送又有些说不过去。顺从地点点头。 ”阿姨,我今天跟你一起睡吧?“小叶厚着脸皮说。 李浅慧笑了笑,“当然可以。我倒是怕你嫌弃我老人家。” “没事,反正明天我要送你去火车站的嘛。我从小和奶奶睡的,一个人睡反而不习惯。”小叶笑呵呵地说。 “那就最好,省的这么晚回去,我担心,你奶奶肯定也不放心。” 小叶把一个小跨包斜着背在身上,两手吃力地拖着一个大无纺布袋子。 “放着我来。”楚离走上前伸手把沉甸甸的无纺布包拎出来,“这么沉,你这放的什么东西啊?” 小叶却冷冷地命令着说:”背上去!“ 楚离发现小叶的怒气还没有褪,心里正有些诧异,也没有多问,把东西背在肩上,用手掌捏了捏,手感像是肉制品。还有些凉凉的一颗颗的像是荔枝。 到了走廊里,小叶在前面开了门,李浅慧又被安排到卫生间洗漱。她才回过头来看着楚离,示意把东西放下来。 ”这几块叉烧是我和奶奶做的,让阿姨带回去吃,还有几斤荔枝和龙眼。“楚离看着小叶打开沉甸甸的包,一样样地从包里掏出来,光叉烧就有七八条,还有一只烧鹅。荔枝更是多的很,不光有四簇湿漉漉的像是刚刚采摘下来的一样,还有一袋子荔枝干。剩下两串龙眼。楚离看傻了眼,看来难怪小叶不容置疑的要送自己和母亲回来,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 楚离用手摸了摸其中一条金黄油亮的叉烧,还有些湿湿的,收回手却已手指留香。他把手指伸进嘴里吮吸着,香味顺着肉油跳动在味蕊上。 “哎哟~你恶心不恶心?”小叶总算笑了。 “我洗过手了。” “但是肉没有洗过啊。” 李浅慧洗好澡出来的时候,小叶泡了杯淡茶。楚离把她的行李箱搬了出来,正琢磨着东西怎么放。 “这么多?小叶我一个人要吃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晾起来慢慢吃,还可以分给亲戚吃。” “我们家也没几个亲戚了。小叶,你太客气了。我怎么好意思?“ ”阿姨你喜欢吃,我就开心了。“小叶笑着说,”明天早上我送你过去,到了火车站,请个红帽子帮你搬出去,你别闪到腰。“ “你还知道红帽子,这丫头真可爱。“李浅慧看着楚离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楚离醒来的时候,外面乒乒乓乓的,原来是小叶和妈妈在外面闹腾早饭。小叶容光焕发,看见楚离起来也不打招呼,倒是直接把刚刚热好的云吞面放在桌上,一份凤爪,五个叉烧包。对里面烧开水的李浅慧说:”阿姨,下回你来,我做肠粉给你吃。“ “好嘞,我这回也吃了一次,感觉挺好吃的。” “跟我比,那差远了。” 吃完早饭,小叶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她拿了一个崭新的乐扣盒子出来,里面有些她切好的水果。“阿姨,路上吃。火车上的东西不好吃,你吃点水果。我还买了点面包。” 盛情难却,李浅慧点点头,三人就出门了。到火车站的时候,小叶去停车,楚离帮着把行李搬进去坐在候车室里等的时候,李浅慧才开口问他:”这女孩,真不错。“ 楚离点点头,”她是人家孙雷的女朋友。“ “你的事我不插手,但是照顾好自己,也别耽误了别人。陈思是好女孩,你就想想办法。小叶如果是孙雷的女朋友,那你更加要跟她说清楚,别最后伤害了人家。” “我知道。” “那我挺喜欢这小叶的。”李浅慧口口声声不插手,还是忍不住。”唉——,好可惜。“ “我也挺喜欢的啊。”楚离咧开嘴笑了。 “你是不是傻啊?”李浅慧瞪着儿子,“她对我这么好,可不是因为喜欢我。你弄不明白吗?” 楚离不说话了。他知道,小叶就是真的善良。小叶走过来,和他一起目送李浅慧走进了检票口。”小叶,下回来武汉玩,一定要上家里来啊。“ 小叶挥挥手,快速地点着头说:”那当然!阿姨注意身体。“ 人这短暂的一生,不需要明白的事,还是别弄明白比较好。 第一百零四章 一个樱花开始凋零,春意褪去的周五。下班后,春来看见梁括出现在常州张国强的办公室里,总觉得那么碍眼。 周末他故意去车间里免费加班,张国强本色地欢迎他为公司贡献,殷勤地订了工作餐,这样他不用走到工厂外面的餐馆来回浪费更多时间。春来一边整理着机械手的走线,一边想着如何打开话匣子。 “春来,你来一下。”张国强穿着满身油污的工作服,在办公室里大声地喊着。 正好!春来跑进办公室转身关好门。“老板什么事?” “咱们有新的询价了,但是客户有很多问题。你下周去看看吧?” “新客户?”春来想不出最近除了tmk之外,还有别的订单。“哪儿的呢?” “也是广东的,惠州。”张国强手里拿着一张精美的名片。递给春来。 春来低头一看就认出了这家公司的抬头——鸿门机械,是tmk的另外一个夹具供应商。心里不由得马上联想到梁括…… “对了,这家公司我认识,以前我们老板梁总带我们认识过他们老板。”春来没有撒谎,梁括带着大家跟供应商开会是很正常的事。 “那就好。” “这个是梁总介绍的吗?”春来故意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张国强那张端正的国字脸。 张国强只是嗯了一声,脸上没有显露半点值得玩味的细节。“对了,这事,别出去说。” 梁括介绍的,又不能让自己说,除了tmk的人,自己也没有别的对象可以说,那自然证明梁括交代过张国强。梁括按理说不该和张国强接触,毕竟tmk的订单是下给意大利的公司,而张国强作为承包商,是不允许直接接触最终客户的。两人搞到一起,毫无疑问,梁括介绍生意给张国强,从他手里拿回扣。 “知道了,老板。” 春来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楚离。并且把上次楚离交代的几个问题一起交流了一下。楚离对梁括的事没有多问,也许他早知道此人的下作,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所有的型号都能自己装了吧?” “可以的。” “维修呢?” “只要有备件,没问题。” “好好干啊!”楚离想了想,又问:”范明还没有答应跟你去常州吗?“ ”她就是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你这样时不时能来一趟,她也没什么意见。”楚离低低地浅笑了一下,“如果你真想她去,我们要不要想想办法?“ ”还是算了,这样挺好的。她来这边怕也难适应新环境。“ 楚离想了想打了电话给温琴佐,温琴佐在电话里冷笑了几声,随后用意大利语骂了几句。大概能猜到什么意思。 ”如果张国强敢自己组装,自己偷卖,我就fire掉他。“ ”软件你不是卡在自己手里吗?“ ”哎哟,你难道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有多么聪明吗?现在已经有模仿的软件了,我们的工程师报告给我们,好几家中国公司都能做自己的机械手,虽然品质不如我们,但是软件是能买到国产的。“ ”你们要加油才行啊!“ ”这个是趋势,我觉得除了提升我们自己的品质,没有别的办法。但是如果张国强拿我们的技术,赚他自己的钱,我不能接受。“ ”那你有什么办法?“ ”……“温琴佐叹了一口气,”这个梁括真是太贪婪了。” “看来你没什么办法啊。” 温琴佐本来想说“找别的人合作,甩掉他。”,但他知道目前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跟ciro提这个,自己第一个滚蛋,因为张国强是自己找来的。如今中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中国,他还记得十七岁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上海到处都是破旧的房子,他父亲带他去了西安看了城墙和兵马俑,一路上都是农田,马路也很残破,可他第二次来的时候就完全变了样。中间只隔了十年,却看起来像两个国家。一条上百公里的高速公路,半年就能修好。一条一千公里高速列车铁路三年完工,一条几千米长的隧道只要半年,一栋五十多层的摩天大楼十七天能完成,一个工厂可以在几周的时间建立起来。一个机械手,张国强的三个工人只要两天就能装好,放到意大利或者美国起码要一周,而运输过来又要半个月,清关还得十天半月。而井喷式的需求让本土的企业窥见了商机,一年过去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连找个合作伙伴都那么困难,到处都能找到合格的合作伙伴,但到处都有自己的竞争对手。他一边对这个充满希望的地方充满爱意,一方面却又无比的忌惮。这种复杂的心情在往后的商业时光再也没有褪去。 “我有个礼物要给你。”温琴佐把话题转移,对楚离说。 “你为什么不把礼物留给女士?” “你一定会喜欢的。” 事实上,礼物不止一个。温琴佐出手大方,一瓶香水,一瓶酒,还有一个手机。楚离一眼就认出来那个手机和陈静生前用的是同一个牌子,价值不菲。他委婉地拒绝了。温琴佐对楚离的拒绝表示无法理解,说:“那我只好给be了。”be贝拉是美女的意思。看着温琴佐开香水瓶,楚离来不及喊停就被他撕开了。而那淡淡优雅的香水味瞬间就像带倒挂的钩子一样,牢牢地擒获了自己的嗅觉。那是和陈思一样的香水。楚离拿起来看了看牌子,几个没见过的英文排列成一个难拼的单词。温琴佐一拍手两手一摊:”stupido!怎么买了女士的香水?这个家伙肯定以为我是用来泡妞的。楚离不好意思了,买错了。要不你留下送给你的女朋友,否则你只有那瓶酒陪你过你们中国的情人节了。“ ”你给我。“ ”什么?酒吗?我觉得你这个家伙需要这个。来吧,它一定能带走你的烦恼。这可是好酒,你一定要好好享受。”温琴佐拿起酒瓶。 “不,那……香水。”楚离指了指香水瓶。 “哦~,你喜欢这个?没问题。你真有品位,但是我不得不劝你,男人不可以用女性香水。据说会被认为是同性恋,对了,我一直没有认真的问你这个问题,楚离,你是吗?你是同性恋吗?我不是,我率先表明一下,这样你回答我的时候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楚离直直地看着那瓶香水。他凑近拿鼻子闻了闻,那真是摄人心魄的芬芳,如同把所有爱情都浓缩在一个30毫升的小瓶子上。他把瓶子还给温琴佐。 “兄弟你并不需要送我礼物。但是谢谢。” “楚离,看来你真的是很特别。喜欢be的东西。”温琴佐耸了耸肩,“不过你不愿意要的话,我只好完全尊重你。我的朋友。” 过了几周,春来又打来电话。说自己被张国强骂了,原因是梁括给他介绍客户的事,不知道怎么被人举报到了tmk高层,现在梁括正被调查。 “你千万别承认。”楚离吃了一惊。 “我没有承认,我说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事。” “看来是温琴佐通知了ciro?” “不过就算张国强要把我开了就开了吧。我也无所谓。” “那真对不住,看来我不该把这事告诉温琴佐的。” “没事,我不会怪你的。我大不了再找份工作就是了。” “不,你不能丢工作。踏实的做吧,张国强要真为难你再说吧。” 楚离挂了电话后,马上去找了温琴佐,奇怪的事,一向光明磊落的温琴佐这次却死活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告诉ciro的。他情绪激动地说如果ciro知道,对自己不是好事。 两个礼拜之后,惠州的鸿门机械供应商上门维修,和楚离关系很好的老刘告诉楚离,是他们的老板把常州的事情捅给了tmk的采购总监,原因是梁括想要收鸿门机械的回扣,随后才慢慢的发酵,最后总部开始查梁括。看来梁括真的非常聪明,撮合鸿门机械和张国强,跳过意大利的供应商,绕过代理关系,这样大家都收益,唯一亏损的是ciro,然后他两边收钱。只不过没想到鸿门机械和tmk又多了某层自己不知道的关系,这下可能栽了。 然而虽然如此,梁括毫发无伤。毕竟收回扣这种东西是行业的潜规则,一般都没有直接证据。但是张国强的新生意是黄了,他这种精明的生意人就算不为难春来,也不会再信任他了。好在ciro知道了这事后,并没有责怪温琴佐,他洒脱地表示这是无法避免的问题,但建议温琴佐开始寻找下一家供应商。 开始梁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直到后来总部来了一个日本人,声称要自己准备个人财务证明。他才意识到应该是有人举报了自己。他一时慌乱,打电话问了些人,被告知外企贪污顶多是解除劳动合同,才缓过来。冷静想了想,自己拿的钱没有任何记录,量他们也查不到什么,于是不再慌张。从容地把银行的流水,房产等信息给了日本人,后来就没有任何回音了。想必也只是走个过场,他在和卡特等高层开会的时候察颜观色,没有看出异常。心里宽了才来细细琢磨到底是谁举报的自己。和关系比较好的几个直接间接供应商一对,就知道是鸿门机械。心想幸亏他们不愿意给钱,不然人赃并获了。他猜测举报自己不等于要搞自己。再后来就查出,鸿门机械和总部的人有关系,所有的供应商都是他们的嫡系,也难怪即使张国强的价格低得多,他们也无动于衷。心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人只是好处不愿意外流罢了。但从此,他也长了无数个心眼,任何“看上去像要搞自己的人”,他都会加倍的留意。 外企的腐败,往往都是在中高层,操作方式十分简单。对供应商手握生杀大权的部门老总,可以找个亲戚或者绝对靠得住的朋友,在外面开一家公司,生产设备配件,耗材或者原材料,然后定好利润极高的买卖合同。比如一副手套如果到市场上去买,再好的只要3毛钱,而公司之间的采购要贵上三四倍。审查的时候反正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不是自己人,也可以美其名曰:质量要求高于市场同类型产品。美国军方采购的咖啡壶三四千美金,就是同一个道理。有些人甚至只开一个空壳子公司,然后再去采购产品倒卖给大型外企。由于利益链深深地交织在一起,因此甚至都不可能会有人去调查。像梁括这种只能算是利用职务之便捞油水的,无法进入真正的决策层,也奠定他是不可能真的接触到深层利益的。他最多只能动设备供应商和耗材。而利益大头是原材料,都被稳稳地掌握在高层手里。尽管如此,仅仅是设备和耗材的油水,在tmk这种巨型跨国企业里,也是极为可观的。据说一知名外企的其中一个五千来人的国内工厂,光洗工人的工作服,一年就要花费几千万,更别说设备采购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不管你有多渴望,你无法让时间倒流。于是人们学会了回忆,即使回忆是唯一拖慢时间脚步的徒劳尝试,而当你停止回忆后,时间的确会跑得更快。 又一个盛夏,知了狂鸣,野花怒放,将自己投入到学习,工作中的东莞人已无暇顾及那秘密盛开的莞香花。每一个夏天都会比上一个夏天更热,常年流浪在南方的人,适应了酷暑的支配,对凉爽的记忆慢慢停留在孩童时代,取而代之的是对空调的彻底依赖。对于tmk公司的人来说,公司才是最好的避暑圣地。身边都是没日没夜的加班的同龄人,同进同出,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机械的工作,逐渐把自己视为生产线上的一个工位,也因此像是丧失了感情一般,将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偷偷的雪藏,认为“孤独”是最小布尔乔亚的无痛呻吟。三点一线的生活让每个人都紧紧地融入了工业的齿轮里,变成其中一个齿,一个轮,和身边的人一起互相碾压。 在享受完巨大的洪水红利将近一年后,产量逐渐恢复正常,当工程师们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造就了神话,而现在不需要英雄了,现实又开始变得残酷起来。新的一轮裁员又在酝酿之中。也许是上一次裁员规模太大太集中,对所有人的打击更直接,让人忽视了其实裁员一直没有停止。几乎每个月都有零星的员工离职,隐秘,低调。这种裁员是公司遵照上次大规模裁员后,总结了社会不良反应和员工情绪,开展出来的新的方式。当你在一个密闭与世隔绝的环境呆的久了,你会开始对很多事漠不关心,包括你相邻工位的姐妹,隔壁办公室的烟友,周末一起坐班车去市区购物的熟悉脸庞,他们消失后,你得过很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哦,她或者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而当巨大的工业齿轮再度向你碾压过来时,你就又忘记了怀念。根本就没有让你驻足不前的闲工夫。 妙经理回来了,令人惊叹的是她不像别的年轻妈妈那样因为怀胎,过分地补充了营养和妊娠反应导致了肥胖,她反而保持着原来那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甚至由于产后激素,加剧了她的丰满。阿东不在东莞,一如既往地招来的男人垂涎三尺。她每日在应付繁重的工作同时,依然记挂着家里保姆陪伴着的宝贝儿子。而梁括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让她异常恼火。没了聪明伶俐的陈思的护佑,常常手足无措。她一开始连给陈思打电话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后来却发现电话已经无法接通。她又聘了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却找不出半点前任的聪慧,勤勉。空有一张娇好的面容,以及它所带来的无情傲娇。过了试用期都还没弄清楚这女孩的特长是什么,甚至连她的英文名字nancy都记不牢。 梁括不知道是来看nancy还是自己,无所事事而厚颜无耻地高频率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几番挑逗,总被冷眼,也不识趣,反而有些愈挫愈勇的无赖。除了一如既往的无视,更多了熟稔的运用nancy作挡箭牌。直到他看见一个十分显眼的裁员议案里居然有楚离的名字,她才急了,忙打了电话给孙宁,后者居然完全不知情,语气里透着不解,挂了电话,直接跑来妙言的办公室。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孙宁结果妙言打印的邮件。里面并没有什么内容。 “他没有跟你提起过,甚至暗示也没有?” “完全没有,我要去找他谈谈。” “别,我去吧。你先当作不知道。他这么做是违反规则的,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他征求你的意见,你同意后他才给裁员名单。当然他有这个权利跳过你,不过不符合规则。” “可楚离完全没有任何错啊,我不懂他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 妙言欲言又止。心想这老贼好色贪财,楚离想必是坏了他别的什么好事,新仇旧账一起算吧。最应该走的人是梁括,可惜上次的反腐败调查没有抓到什么证据。 “这事情你也别跟楚离讲,万一人家梁括只是提议呢?楚离知道了台子一掀,那真要没得干了。我先跟梁括谈谈。” 妙言约梁括到上沙唯一的一家高档咖啡厅,从梁括进门开始她就看出了他那毫不掩饰的下流念想,从那所有非正人君子共同拥有的猥琐目光。 “我看你提了楚离。”妙言开门见山。 “对,这个人不求上进。” “怎么讲?” “我看你约我来,只是因为他的事?”梁括翘起二郎腿,“我还以为有别的什么事呢。” “梁总,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向来都是直来直去。” “好,那就直来直去。”梁括故意加重了直来直去的直。“我所有的培训,学习,他都不参加。这不明摆着的吗?” 妙言冷笑了一声,他和linda搞的那些学习,把公司搞的乌烟瘴气不说,还逼走了不少兢兢业业的老实人。”学习应该是自发的,而且最近工作这么繁忙,你确定每个人都要强制学习吗?我已经接到好几例投诉,改在工作岗位的时候,总是跑去聚集学习,开会,拓展。这个,我还没找你谈呢。“ ”什么时候的事?“梁括推了推眼镜框。 看见起了兴趣的来了梁括,妙言知道引起他的注意了。”这事我和香港人士正在评估,如果影响生产,会有正式文件下达,取缔某些学习课程。我们注意到技术人员在学习管理,管理人员学习质量评估,生产部去学沟通技巧。这不符合我们公司的核心业务发展方向啊。日本人是追求质量,但是每一种学习可都是要评估投入产出比的,如果将来质量那边反应没有改善,反而有投诉,那学习的发起人就要承担责任。当然linda已经走了,发起人既然离开公司了,她也不需要背什么责任了。”妙言把话说了一半,故意说发起人是linda一人,而且已经被开除,所以事情就算了。梁括自己能体会她言下之意。 “学习是好事,卡特和你的老板都是支持的。” “没说学习是坏事,但是两年批出去一个million的预算,我们是一定要和财务一起查查投入产出的。” “妙经理,你这话说的,学习的回报是长期的。又不是做什么项目,讲究每年回报多少。“ ”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什么情况。“ ”美女,你今天找我来就是来训诫我的啊?那太不够意思了。“ ”那倒不是,老朋友叙叙旧。“ ”孩子几个月了?“ ”一岁半了呀。“ ”还没断奶?“梁括说的时候,目光扫了一眼妙言衬衫下高耸的胸部。他坐下来的时候,看见了衬衫里黑色蕾丝边的胸罩。 ”已经吃奶粉了。“ ”哦,那真可惜啊。“ 一阵如误吞苍蝇般的反胃后,妙言赶紧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仰脸笑着说,”保持身材嘛。“ 梁括没有再提楚离的事,回去后,妙言回了邮件给梁括,说希望慎重考虑裁员决定。梁括也没有回复。只是在一个礼拜后,约妙经理吃饭。但是都被她拒绝了。帮楚离有很多办法,被胁迫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好在梁括貌似没有再打楚离的算盘。而学习活动仍然如火如荼的进行,也算是一种平衡。梁括说的对,”学习“的回报是无法量化的,财务也不会真的去追查那两年批复出去的一百万的预算。 第一百零六章 当李晓红眼睁睁地看着吴思颖成了许玮伦的女朋友,她十分后悔招了这个男孩子。 自己调来上夜班后,小组的工作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没有客户来访,没有美国和意大利的研发人员需要陪同,晚班只需要维护好设备,保质保量的产出就可以了,实在困难的案例,也可以交接给白班来做。有李晨和龚青盯着,许玮伦就更加方便地偷闲了。本科毕业,眉清目秀的他并没有把青春“浪费”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上。这里毫无疑问是他的天堂!真正的“弱水”三千,而他可不甘只饮一瓢。来了半年不到,居然已经谈过两个女朋友。他毫不掩饰地在李晨和龚青面前吹嘘。龚青有时候会劝上一句:“小心这里的女孩都很单纯,你把人家甩了,那些女孩子会想不开的。”,话毕,淡淡地笑了笑。许玮伦会愣一下,接着说:“好聚好散。好心分手。不至于吧?” 许玮伦的长相虽然不是“颜如冠玉,貌比潘安”,但是在当下的审美潮流里,他几乎是整个部门里,最有女孩缘的人了。不像楚离那样眉粗若画,目烁如星般粗狂,他长着一张娃娃脸,有着稚气未脱的肉感,脸时刻整洁干净,眉毛一看就是修过,两眼就想红楼梦里贾宝玉那样双眼皮还有泪膜,线上的女孩说:“笑起来就像桃花开了”,鼻子十分小巧,嘴巴上没有一丁点胡须。这张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李晓红甚至不得不承认,最开始时他让自己有一种强烈地想要照顾他的冲动,后来她细想,这就是所谓的母性吧。而当戴上口罩的时候,小鼻子和嘴巴被遮住后,更像是个姑娘家,这张没有任何侵略性的脸,掳获了多少个女孩子的心,她算都算不过来。后来她又知道他家境虽然不算富裕,但由于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医院里的,所以很是殷实。所以就择偶来说,线上的绿肥红瘦们大部分出身清贫,这样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几乎就是完美郎君。 黑夜颠倒,只有一个周末的时间来适应,李晓红昏昏沉沉地坐在车间外面的小办公室里,看着任何东西都像是枕头被子。再坐一秒钟恐怕就要睡过去了,她喝了口温温的花茶水,还是决定进去车间里清清神。对于办公室人员,夜班打瞌睡固然是不对,但私底下还是比较普遍。巡逻的保安见到后会友善地拍醒,除非是明目张胆地屡次不改,激怒保安才会被口头警告。李晓红是不允许自己打瞌睡的,这有违她的职业操守。而她也慢慢地发现了一个现象,车间的女孩们没有人打瞌睡,反倒是慵懒的工程师抵抗不住,这并不全是年龄差距,很重要一个原因,车间里实在太冷了!所以要想克制瞌睡虫,只要站起来走进车间,那是很难睡着的。彭春来那样能站着睡觉的除外。 果然进来车间后,那负气压让自己一个机灵,越走到里面越凉。看着忙碌的面孔,明眸善睐,不施脂粉却满脸胶原蛋白,那是年轻的力量。李晓红在一排高大的设备后隐蔽的服务器角落旁边看见许玮伦伸出手搂着吴思颖的腰,隔着口罩,也能看出两人正笑的克制,羞赧,甜蜜。她本能地回头躲避,而两人也惊慌散开。走过自己身边时,她见到年轻女孩脸上红若芍药花的两朵飞霞,在洁白如玉的工衣的衬托下,显得娇美无比。在自己对她的了解,吴思颖绝对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孩,哪怕比小秋都要好得多,这必定是她以为的爱情的样子。毕竟每一个恋爱中的女孩都会天真地认为,心上人和他所有前任的故事,只是为遇上自己所需的实习,唯有和自己才是心心相印,两情相悦,注定海枯石烂战胜世间一切困难。 晓红走出车间,睡意全无。而许玮伦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悠然自得的神奇彻底把她激怒了。 “你在公司里规矩点!” “知道了,晓红姐。” “这些女孩都很单纯的,你不要玩弄一个又一个。“李晓红看着他取下口罩,此刻这男孩子细小的鼻子,和干净无须的嘴唇看上去依然天真,但却有种骨子里的轻浮。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甜腻的枸杞让自己有些反胃,她放下杯子,并把杯子推开,”你的私生活是你的事,但是在公司里要保持距离。“ 许玮伦突然笑了一下,那白净的嘴角翘上去,但瞬间又恢复诚恳的样子,点头说:”一定一定。“ 后来李晨过来说:”这小子是个花花公子。小秋不是也跟他谈了一两个月吗?还有隔壁部门那个接待员,就是冯昭他们那边坐在车间门口管理辅料和接待的小姑娘。“ 李晓红没心情开玩笑:”我真是有些后悔。“ ”哎,咱们在公司里这么些年,见的多了。不过他还不怎么服气。“ 后来李晨在教他linux指令的时候,许玮伦突然问李晨:”听说晓红姐的男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 李晨没说话,打算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许玮伦一脸不服气地说:“那怎么还批评我啊!” 李晨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懒得反驳。 比起许玮伦在自己心目中形象的极速坠落,更难以接受的,是吴思颖小妹妹醉入爱河这件事。 一年以前,一个穿着洁白工衣,长得略像徐若萱的极为年轻的女孩举起胸前的工牌,红唇开启,露出皓齿,用好听的湖南口音问自己:“姐姐你好,请问这里是测试部吗?”,她瞬间就想到自己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因为军训干脆留了短发,镜子里的自己也是如此年轻。虽然不是那种很扎眼的美女,但她说第一句话,你就莫名其妙地期待她说下一句。吴思颖把头发剪得和梁咏琪那样短,每次从车间里出来,轻轻地摘掉帽子露出短而浓密的头发,灵动活泼,却一点不欠温柔。不同于别的短发女孩,要不像假小子般粗矿毫无女性特质,要不留着时尚而怪异的波波头,丝毫不顾及这个发型彻头彻尾不适合东方脸型。她的头形状特别好看,正面看着窄圆像剥壳的鹅蛋,侧看后脑勺饱满浑圆,眼睛白的纯净,黑的深邃,有一个词叫做“童颜”来形容最为贴切。即便如此,女孩也过了十八岁,念了个中专,快毕业的时候学校统一送来广东,说是实习,实际上怕是为学校创收吧。 在工作上,这女孩十分勤奋好学,就能力来说,做一个技术员是绰绰有余的,可惜学历太低,跨不进那道门槛。虽说和别的女孩们一样做着重复机械的劳动,但她总能从中发现一些乐趣。帮质检部门为坏品取名字,有油渍叫a面长痣,有锈迹的叫c面麻子,接口的针脚缺陷叫瘸了。为每个人画漫画,随便拿一支马克笔就能把人的脸画出来,惟妙惟肖,却从不借此取笑挖苦。又会一样特长,打乒乓球。部门里的所有男生几乎都被打得七零八落,而她总是叉着腰,笑着发球,还是tmk运动会女子乒乓球的银牌。偶尔跟她聊天,知道她还有两个弟弟,本以为又是姐姐打工给弟弟赚钱读书的家常悲剧,却在她淡淡而谈中,发现她母亲是二婚,给继父生了一对双胞胎,母凭子贵后,家里已经没了她的地位,即使聪慧,即使乖巧,即使无怨。她的成绩在初三开始变坏,本是培养给桃江重点高中的种子生,后来老师无不摇头叹气。她只是想快点离开家里,马上答应了老师考中专,而且所报的中专在长沙,这样她终于可以离开桃江。每月父亲顶多给基本生活费,好在母亲总是偷偷地往卡里打一百两百的,她在不算拮据的几年里,离开长沙反而成绩优异,中专最后一年照理要出去实习,老师不舍得放她走,建议她读三加二,升大专。吴思颖小小的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毅然随波逐流,如燕南飞。 李晓红看着她画的自己的画像,笑得饭都吃不下。这个爱逗人笑的女孩和陈静一样,都是世间的精灵。但她却看见她哭过一次。那是大家最初为布局头痛不已的时候,工艺部和工程部一起出谋划策,各种布局图五花八门。吴思颖给楚离画了一张草图被否决后还被取笑是个葫芦,她脸通红地把纸收起来。过了几天居然黑着眼圈拿着几张张十分繁密的布局图,有标尺,有注释,还分主视图,俯视图,左视图。经了好几个人的手,终于传到楚离手里,但还是被发现一堆问题,然后否决了。不过事后是孙宁和楚离主动把图纸送下来,又是感谢又是表扬。结果这事被赵胜知道了,也许是觉得没面子,让当时的主管邓新民批评了吴思颖,理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别去掺和别的部门的闲事,那不是你能做的云云。李晓红看见吴思颖气红了脸,一个人躲在茶水间哭,心想必定是因为这事。后来李晓红找到楚离,问他图纸的事,楚离说:“够专业!但是经验不足。” 从那以后,吴思颖还是会给人画像,也偶尔会画一两个零件的图,送来给工程师们修改,慢慢的大家也挑不出毛病了,吴思颖才笑着收起来,说:“终于可以交作业了。” 她并不是彻头彻尾的不爱红妆爱武装,但确实从来没有花太多心思在穿衣打扮上。直到最近才开始慢慢地变样,有天李晓红看见她抹了口红,也许是过于生疏,还是本就不精于此道,抹的不均匀不说,还有些花。又后来,发现她眼线也画,眉毛也画。再然后就是被撞见两人暧昧的事,回过头想想,女为悦己者容,也觉得情理之中。可过了一段时间后,吴思颖又突然彻底抛弃了在脸上涂涂抹抹,让人不禁幡然,年轻女孩的心思不会因为是在深闺之中,或者林立的机械设备中就变得容易琢磨。 这样的日子也是一种可爱的平静,让人不忍打乱。直到又一个天大的炸雷响彻了整个tmk。 第一百零七章 转到白班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即将踏入十月。也是最炎热的秋季,冯昭越来越忙,有时候周末已经不会回东莞了,李晓红就不再喜欢周末,整日都无精打采,除了期待那逐渐降价的甜涩葡萄外,自己的生活变得像一盘廉价白切鸡,不沾汁就味同爵蜡。栀子花早已凋谢,曾经的傲气的浓香让人懂了聚散离别。坐在阳台上,之前喜欢侵入自家领空的香樟树枝叶,已被不懂情趣的园丁切断,一股隐约的樟脑味自整齐平滑的断肢处幽怨传来,在太阳的酷晒下,如血腥味直冲面门。放下索然无味的小说,李晓红从椅子上站起,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双腿,靠在阳台上以试图靠近那截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躯干。房间里的手机在周六下午的两点多不合时宜得响得慌乱。 ”晓红姐!“小秋带着哭腔在电话的另一头大声喊叫。 ”怎么了?“李晓红断定她又慌乱地打翻了货品,怕被老板责罚扣工资。虽然最近这种责罚变得越来越少,任何有风险的工位都有了载具,磕碰,跌落几乎很少。 ”吴思颖跳楼了!“小秋直接哭了出来。 飞速的穿好衣服,赶往工业园的女生宿舍。到的时候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远远看着宿舍下面挤满了人。不断的有凄厉的哭声传出来,直冲向明朗,湛蓝的天空。惊得宿舍里依在阳台水泥围栏上向下张望的人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透过人群的缝隙,可以窥见有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在忙碌着,而另一边的几个保安也快步跑向前,试图分开人群维持次序。几个面熟的女工哭着挤出人群,相互搀扶着。李晓红感到一阵晕眩,几乎无法站立,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挤不进去。李晨穿着工衣出现在人群后面,两手叠着放在胸前,左手枕着右手,支起手臂,戴着手套的手指摸着下巴。旁边跪着同样穿着工衣,却已经脱去帽子口罩的许玮伦。这两人想必是从车间里慌忙跑出来的。小秋突然嚎啕着从人群里冲出来,不断地用脚踢打着许玮伦,旁边的保安马上把她架开,而她又挣扎着扑向前,整个人和地面形成无法站立的小角度,双手伸开五指,像厉鬼般试图抓挠他那干净漂亮无须的面孔。李晓红像是明白了什么,怔怔地呆在原地。这时众人已经分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走向停在路旁的救护车。她看见众人散开后,地上有一大摊触目惊心的深红色血迹,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想起了阳台旁,那棵裸露着一截光滑,整齐截面的香樟树。 救护车鸣泣着,在人群的注视下驶离。牵动着所有人的视线,带动了路旁的细嫩,翠绿的树枝,不断地摇弋。她双腿一阵瘫软,坐在地上。眼泪哒哒地打在水泥地板上,耳边听见自己的哭泣声。远处小秋仍然在几个人的阻拦下不断地用脚踢着许玮伦,有几下脚尖不偏不倚地撩到面门,而他不躲不闪。 吴思颖没有死,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这是两个月后最好的消息。双腿骨折,骨盆受伤严重,终身不孕,并且有严重脑震荡。 这件事的影响十分恶劣,虽然没有见报,但是由于同时期,沙朗镇的那个超级代工厂有连续跳楼的事件,引起国际社会关注。马上政府劳动部门,工会,警察介入调查,坊间众人大多不知情,均猜测是公司没有合理安排工休时间,造成劳动人员压力过大的因素。后来人事部一再交涉,许玮伦也领到人生的第一份笔录。主管以及很多人都被仔细询问后,才消除了公司层面的责任,但由于在工业园内出事,赔偿一分不少。所有医药费由公司承担,并且还有接近十万元的精神补偿,并承诺五年内不得因为任何非工作因素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 好在头部上身都没有受伤,在医院里治疗了一个多月,又养了三个月。逐渐开始复健的康复训练。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好几件事。 许玮伦提出辞职。 事实上李晓红自始至终没有找他谈话,没有给他所谓道德压力。因此也只能猜测是由于内疚?其实整件事的原因都很少人知道,要不是小秋后来跟李晨说过,李晨再来告诉自己,也许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吴思颖的处子之身献给许玮伦后,发现许玮伦居然同时和好几个人有亲密关系。立刻和许玮伦摊牌后,他的态度颠覆了吴思颖对忠诚的认识。吴思颖无法接受,不接受三心二意,提出分手。如果许玮伦同意,一刀两断也就好了,错在他藕断丝连,最后对吴思颖说:“我今生只爱你一个。我和别人都分手了。”信以为真的她与他重归于好,还和朋友们大秀恩爱。过了一个月不到,她因为和许玮伦错班,后者借机与一个广州来的网友偷情,被拿着礼物进门的吴思颖撞见,受了刺激,跑回寝室后,左想右想受不了,打电话过去质问,许玮伦恼羞成怒,直接说:“分手吧。我们不适合。”吴思颖心想,是你主动找我复合,而你朝秦暮楚,薄情寡义,分手也应该由我来说。她不好意思跟姐们聊天排解,整日魂不守舍,就是晓红看见她不再涂口红的那一段时间。而家里母亲从不打电话关心自己,弟弟只知道在qq里问她要钱。只觉得生之可厌,过不了这个坎,当着小秋的面从宿舍三楼跳下来。 吴思颖手术的那段时间,除了生产部领导,晓红,和线上的女孩轮流去看望她,几乎所有的照顾都由小秋完成,她甚至把自己攒了两年的假期都请掉,专门陪着照顾了她两星期,虽然只比吴思颖大两岁,但是却毫不忌讳擦屎擦尿这样的脏活。之后,年轻的身体一天天恢复过来,大小便能自理,粥饭也能自己吃了。有一天吴思颖非常焦虑地要见小秋,交代的唯一一件事,是让小秋把自己的日记本从寝室里拿了出来。而她拿回日记后的第一件事,则是把日记一页页的撕的粉碎。小秋一句话也不敢说,但其实她在公交车上已经忍不住好奇全部读了一遍。里面记录了她曲折由甜蜜到痛苦的恋爱经历,甚至还有她暗恋工艺部高级工程师楚离的事。她惭愧不已,又在吴思颖出院后负荆请罪。 “妹妹你如果觉得我可耻,你打我一巴掌好不好?多打几下都行!不然我这心里过不去。”小秋小声地说,用眼角观察吴思颖的表情。 已经是长发披肩的吴思颖拄着拐杖眼里鼓着一泡眼泪闪闪发光,像看透世事般对她说:“小秋,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日记看了有什么关系。没事,来扶我一把。” 把小秋喜得眉开眼笑,片刻,扶着吴思颖蹒跚而行时又哭了起来。 “不过,将来别跟人家去说啊。”吴思颖等她情绪好了些,才对她说。语气没有丝毫的责备。 小秋不敢看她,点头“嗯,呜——”像是哭,又像是笑。 吴思颖反过来安慰小秋,“我只是怕影响别人的名声。”这里的别人想必是楚离。 测试部的人手到了极度紧缺的地步,而眼下是圣诞季,国外是旺季,订单是一年之计最多的时候。孙宁和楚离去找梁括要求招人,得不到支持,反而被斥看不清楚形势。孙宁气不打一处来来,楚离却说不要紧的,我去添把手。从那以后,楚离几乎每天都抱着笔记本电脑在车间里穿梭。春来也识时务地“出差”,虽然以供应商的身份但是也顶了一个人的力量。 而另一件蹊跷的事,是晶圆部门的一个员工被查出偷卖晶圆。这让人马上就联系到之前陈静的事情。工程师发现晶圆的原材料居然可以在不被安检门发现的情况下拿出车间。事实上tmk的老式安检门根本无法探测到没有进行埋线分割打磨的原始晶圆石墨盘。公安部门来带人的时候,故意从公司的主道,绕道会议室,经过工程师的办公室。楚离抬头看见一个高个女孩低着头看着手里闪闪发亮的手铐,背后跟着两个腰杆挺的笔直的警察。 第一百零八章 新招来的高级工程师丹尼尔刘,是美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长着有些显老,但十分高大魁梧,年纪在二十八岁上下。和楚离握手的时候,他宽厚的手掌暗暗使劲,自信无比。 孙宁在他亮出简历的那一刻,忽然心里咯噔一下。他明白这个花了一万五千多招聘来的人,绝不是顶替许玮伦的工作的。 丹尼尔的英语实在是好,完全对得起美国五年的生活经历。两年的留学生涯,再加上美国一家能源公司工作三年的经历。让他对外企的所有文化,工作方式都适应的很好。做得了报表,登的上演讲台,能参加多国会议。 留学生对于外企,于那个年代仍然是吃香的。在外企里飘荡过的人,都知道那个有名的鄙视链。洋人,华裔,留学生,土著。逐层的下来,本土的人员已经是末尾。像阿东和johnson是属于华裔,仅次于洋人。这和民族自尊心没有任何关系,每一层都是利益的分割,精确到人民币。虽然在若干年后,大部分人再不简单迷信留学镀金这回事,而且很多人也没有发现留学生那神秘的教育背景能给一家企业带来多少特别贡献。 丹尼尔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每次有客户来访,都会自动由他带着介绍这个介绍那个,语言的能力不仅仅表现在口语表达,还在于得体的字眼,清晰的逻辑,分寸的拿捏。剩下的那些工程师哪怕四级六级八级,也渐渐咒骂起老师编织的教育通话。 孙宁暗暗交待楚离,对丹尼尔要留一手。并且委婉地表示,自己对楚离未来的职业发展的担心。而后者只是标志性地淡淡一笑,然后依然毫无保留地倾尽所有,只求留学生尽快上手,然后可以让李晓红和向杨华轻松一些。李晓红和向杨华对这号人物的从天而降并没有表现过多的欣喜,而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丹尼尔并不能让他们轻松太多。虽然丹尼尔很快把里里外外的事务都摸清了门道,但唯独对产线上的修理机器这一主要业务不作太多过问。更没有像新来的工程师那般虚心请教。甚至在三个月的时间内都没有搞清楚春来的名字,让他十分的有挫败感。 每次到了月度会议的时候,孙宁总是一再单独的评估人员状态,表现。楚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从不保留对丹尼尔的赞扬。 “难道真就这么优秀?”孙宁有些不满地看着楚离,“没有缺点?” “也有。”楚离也不会对他的缺点做任何隐瞒,“他对基层不太感兴趣。” “哼!难道天生就是做老板的料?“ 丹尼尔对基层专业技能的欠缺,逐渐地表现出来。起初,楚离只是以为他犯了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的通病。后来有一次偶然的发现这是基本功不扎实的原因。 那一次向杨华把一台测试设备开膛破肚大卸八块,小高和段夏正在维护机械手,而赵旭请假回老家了。他只能找丹尼尔帮忙。丹尼尔很犹豫地走过来后,十分有礼貌地问自己该做些什么?向杨华把其中一块测试夹具上的线路板拆下来,让他用示波器查一下信号是否正常。体谅了丹尼尔是新手,还耐心地把线路图打印出来给他参照。丹尼尔难掩心虚,正不知所措。向杨华辣子吃多了,匆匆地跑出车间,往厕所里跑。回来的时候小高正在检修那块线路板,而丹尼尔不知去向。向杨华有些奇怪,问小高是怎么回事,小高说:”高材生示波器都不知道怎么开。问了我一大堆问题,可惜我太笨了,最终也没能教会他。“ 又一次范明把两个坏品用盒子端出来,她只见到留学生在办公室,就说需要检测坏品,突然出现大量失效,紧急地要弄明白原因,丹尼尔放下手里的表格,问范明:”怎么弄?“ ”你问我?我问谁啊?“范明没好气地对大个子留学生说。 ”我来吧。“小高把手里的烙铁放下。 ”不如我学学吧。“丹尼尔很有风度地说。 小高把其中一个产品装回夹具,启动linux的命令逐个排查原因。故意放慢速度,问丹尼尔看明白了吗?丹尼尔说明白了。小高回头发现留学生根本不明白指令的意思,全部跑错了程序,并且连累了一整台服务器。而他质问丹尼尔的时候,高个子显得十分躲闪,含糊地应付了自己。后来生产线上的女孩再也不敢找他查货,私底下都传着老师曾经用来嘲笑她们的那个词:高分低能。而他本人丝毫不介意,一副天将降大任于己,必不拘小节的模样。 “这是来坑我们的!”孙宁当着楚离的面言之凿凿。 第一百零九章 “圣诞节快乐!”丹尼尔拿着一大盒巧克力站在门口,对正忙前忙后的所有人说。 李晓红已经转来了白班,她跟冯昭的关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她的白发越来越多,暴露了她的忧伤,人也瘦变了形。她没有心思过这个和中国人没什么关系却逐渐在国内大行其道的圣诞节,只是对丹尼尔点点头。旁边正好一群换工衣的女孩脱下工衣,鼓胀的青春显山露水。一个个大叫着扑向丹尼尔,而他也大方地发给她们每人一大块巧克力。小秋像是闻到腥味的猫从车间里跑出来,一手一个拿着伸进工衣裤子里面的口袋,样子像是男人小便脱裤带,惹的众人轰笑不已。一个三十来岁皮肤有些黑的女工走出来,严肃地说:“还要不要干活了?”小秋婀娜地跑回去,进门前对她抛了个媚眼。 吴思颖出事后,组长又有新人代替。皮肤有些黑的女人叫陈丽,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不及吴思颖那般聪明善数,却也依着经验和细致,把车间里几十个女孩管的服服帖帖。 “你好,吃个巧克力吧?”丹尼尔拿腔拿调地说。 “好你个头,你来了快半年了,还不知道老娘叫什么名字。”陈丽气呼呼地说。手却诚实地从盒子里拿了个巧克力,并说了声“美丽克里斯马屎”。 再过几天就是跨年了,所有的机械手都已经到位,升级,调试一切完备,产量却降下来了。圣诞季一过,公司又将面临一个平庸的季度,而四月份的订单又会比较大,那是因为暑假季的高需求。春来已经暂时不需要出差东莞了,但是他仍然和楚离保持着频繁的联系,甚至更加密切。他已经弄明白马达散热的细节,并且开始着手尝试改善,并榨取机械手的最高性能。只是要背着张国强,进展十分缓慢。雪上加霜的是,最近陈程辞职了,连打掩护的人都没了。失去了这个兄弟,春来意识到自己的图纸设计能力较为薄弱,几乎无从下手,自然无法独自系统地完成从设计,采购配件,只能东拼西凑,装出来的东西有些四不像。 楚离打电话给陈程问了情况,他对楚离之前的安排表示感谢,也说辞职原因。只是说在深圳找到了比较好的工作,所以才决定从张国强的公司辞职。再后来李晓红告诉自己他去了冯昭同一家公司。其实在自己心里,当前这个行业已经是走下坡路了。他还记得陈雨森两年前跟自己聊天的时候说过,这个行业迟早要被半导体取代,眼下取代倒不至于,但是已经到顶峰,即将出现拐点了。泰国那场洪水算是最后的疯狂。而冯昭在深圳的公司也是做存储,市场份额并不大,据说工作压力很大,而且绩效不好。李晓红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冯昭长冯昭短的了。这两人去深圳的公司,在楚离看来,并不是太好的选择,相反,机械手,和自动化方案提供才是未来。虽然张国强的庙不够大,但人家的路线绝对正确。 这天他在办公室里翻阅着ciro最新给过来的资料,无意中翻到一份图纸。他仔细看了一下,认出来是车间里组长吴思颖画的那份车间布局,他不由得钦佩这女孩的机械设计基本功。女孩的线条果断,阴影正确,尺寸比例把握良好,虽然说实际操作漏洞不少,如果说是一份作业的话,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惜这女孩居然毁在许玮伦身上。他想起春来说陈程走了之后,没了图纸,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再看看图纸,不由得一阵欣喜。他穿好工衣,来到车间,看见愁眉苦脸的李晨正忙着拿烙铁对一块主板缝缝补补。而丹尼尔猴在主管办公室和品质的工程师聊天。 “晓红姐呢?” “里面呢。老大你怎么下来了?现在不忙啊。线上都没货做,都聊天呢。” “你休息一会儿吧,这松香挥发伤眼睛,你把护目镜戴上。” 李晨笑了笑,说没事。 戴好口罩,手套,进门看见果然产线一片萧条。小秋正和陈丽贫嘴,龚青在旁边用手托着口罩哈哈笑着。看见楚离进来,小秋眼睛飞快地转动着,朝龚青使了个眼色。龚青回过头看见楚离,跑过来打招呼。晓红从服务器后面慢慢走出来。楚离看了看她手上的笔记本,笑着说:”你还在记录良品率吗?“ ”没事儿做,有些闷。打发一下。“ ”现在可以直接后台抓数据。“楚离看着两人说,”我有个事问问你们,之前那个吴思颖的图纸,你们看过吗?“ 龚青点点头,李晓红也说看过。当时孙宁拿下来跟大家一起讨论的。 “觉得如何?” “真不错,反正我的机械制图都还给老师了。你现在叫我画,我也没她画的好。” “晓红姐,你觉得呢?” 虽然不知道楚离想干什么,但是她觉得吴思颖的图纸,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多了些别人没有的东西。“不光是好。我觉得这女孩儿很有创意,说实话光说画的准确,现在随便一个端正学习态度的机械系的学生都能画的那么准确,可她关键是有创意。她能把没有的东西呈现出来,并且变成可以实现的图纸,这可能是因为她有些工业设计的思维。而平时你看她画的那些漫画,都是很有创意,很有想法,有些人也能画的好看,但是顶多是临摹,没有……没有灵魂。” 这才是楚离要的答案,李晓红的观察细致入微,谨慎又有态度。 “她现在怎么样?” “现在在医院里养病。这女孩真的太苦了,被许玮伦给坑成什么样了!”龚青摇了摇头。 李晓红听了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毕竟许玮伦是自己招来的,这里一定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前几天还去看她来的。她现在精神状态好多了,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然后回来上班。” “回来上班那就太屈才了!”不断的摇头,楚离突然抓住李晓红的胳膊,“我觉得她应该去念书。别在这浪费了青春。” 龚青嗯个不停。 “老公啊!你过来看看!”陈丽大喊一声,所有人都哄然大笑。奔放的陈丽毫不忌讳,对那些年轻女孩横眉瞪眼。“人家是姓龚,怎么了?”说完自己也发出能震动门窗的豪迈笑声。 李晓红也笑着目送龚青,才回过头对楚离说:“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可以啊!” 李晓红莞尔一笑,口罩下的嘴角偷偷弯成月芽儿。 楚离和李晓红越好周日下午去长安医院,刚好自己本来也打算去书店,然后晚上可以请李晓红到叶奶奶的店里吃晚饭。他离开车间的时候见丹尼尔还在对质量部的工程师高谈阔论。 跨年这天的书店人少的可怜,熟悉的书店小姑娘已经辞职回家,换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姐,更加的平易近人。近朱者赤,浸在书香里的人都有共同的默契,知道来人不会毁书,而他格外偏爱的是机械类的书籍,很大方地介绍新上架的书。她自然不知道,先前的女售书员已经把仅有的几本电子类的书免费给这人读了。对爱学习的人保有始终的尊敬,她总是把最里面的桌子腾出来给楚离。而来人此次慷慨地买了好几本机械设计的书,这是破天荒的一次,后来倒再没有过。 吴思颖在长安医院住院部,已经修养了三个月的她基本能下床走动。上午小秋来过,被自己喊回去了,她知道小秋上班忙,不想让她多请假。这会儿刚刚挣扎着起床准备去上厕所,然后看见站在门口的楚离,差点从助行器上摔下来。 从来没有在工厂外面见过她,而在车间里始终捂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如今看的真切,楚离刚刚走到门口时,看见一个长发女孩低着头,扶着一个架子。吴思颖生病后没有剪过头发,长发齐肩,脸圆圆的显得十分可爱,即使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鼓鼓的,她有着湖南女孩典型的好皮肤,不是特别白,但是没有一点瑕疵。久病卧床后,脸上泛起微微的黄色,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得异常的消瘦。吴思颖显然一抬头就认出来楚离,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两手颤抖着,腿不争气地发软,有些承受不住,咬着牙坚持着。楚离赶紧跑向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慢慢地帮她挪到床上。女孩抬起两眼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眸嵌满惊讶,和疑问。 楚离看了看这个病房,单间,目测十五个平方左右,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中央空调的声音极低,凉爽舒适。窗明几净,地上一尘不染。病床也较宽阔,有圆弧形米黄色帘子,此刻整齐地分在两边。床两旁各一个床头柜,左边放了一瓶不知名的花,花瓣上有露水,另一边放满了书,有些书都已经翻到卷边,从侧面的书脊楚离看见一本《加工工艺基础》,另外几本比较旧,书脊已经花掉无从辨认。这自然是医院里最好服务了。心里暗暗对妙经理充满钦佩。他听说这女孩所有的医疗费,营养费,全部都是公司承担,料想是人事部的纠纷小组出面安排的。 “你好!”楚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而女孩并没有看自己。反而低着头用余光瞄自己手上那几本书。自己买了四本书《机械设计》,《工程制图》,《金属材料》,《互换性》。这四本其实是本科的教材,心里猜测吴思颖是上过中专的人,应该有足够的基础学习这四本书。 楚离连忙把手放在床头柜。“你还好吗?恢复得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楚离渐渐地感觉到有些距离感,他暗想早知道让晓红姐先来打探一下好了。这李晓红去哪儿了,怎么买个水果要那么久…… ”谢谢你。“女孩抬头看了看楚离,眼眶红红的。 手心冒着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离看那个铁架子有些碍事,搬到房间的角落里。然后回头哈哈笑着。 ”那是我的助行器,你搬到那里去,我要飞过去吗?“女孩突然笑了,有一颗虎牙尖尖十分显眼,眼睛里又闪着光。 ”哦,哦,对不起。“楚离连忙把它搬回床边上。 女孩一笑,气氛倒松弛下来。“你怎么来了?”这个问题被问了第二遍。 “就是看看你啊,不知道恢复的好不好。” “你从这跳下去试试,看要多久能恢复好。”女孩没头没脑地顶了一句。 尴尬的气氛又来了,楚离看着她,正想这是怎么了。 “死不了。”女孩又笑着把小虎牙露出来。 “哦,还痛吗?”问完就骂自己蠢。 “还行,就是使不上劲。” “那就好好躺着休息吧。” “医生说瘫在床上恢复更慢。” 这女孩不太好对付,说话句句带刺儿。 “这样啊,哦,你吃过了吗?“尴尬到极点的时候,只能没话找话。 ”现在下午四点,吃中午饭有些晚,晚饭又太早。“ 楚离有些泄气,他能理解女孩的怒气,自己算是许玮伦的上司,賭人思人。看见就来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既然说什么都不对,不如干脆闭嘴。他拎了拎手里的另一个袋子,觉得沉重至极。空气仿佛固化了一般,安静到令人想大口呼吸,却不好意思张嘴的地步。 女孩慢慢地翻开装书的塑料袋,她慢慢地拿出那四本书翻了翻,没有说话。 “你的图画的很好。” “可惜没什么用。” “你想不想读书啊?“ ”早两年还好。现在就不可能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楚离侧着脸,看着她盯着书的稚气的脸。 吴思颖笑了笑。头一次用没有讥讽,没有自嘲,用与她年龄十分违和的成熟语气说:“读书是奢侈的。” 楚离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把带来的图纸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先前被他折的整整齐齐,如今被重新摊开,铺开在床上。吴思颖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画的,不明就里地观察着。 “我挑不出毛病。” “明明你们都说不行。” “不行是因为你站的位置不好。你如果站高一点,就行了。你看,你只是没有考虑标签纸的供料,质检抽查的便利性,人员交接的进出等等。”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有这么多毛病,一会说挑不出,一会说站高一点就行。”吴思颖又开始尖牙利齿地驳斥楚离了。”拐弯抹角的,说句人话就那么难吗?“ “我说挑不出毛病,是指你画的好。我说站高一点就行了,是说你如果知道来料的情况,知道品质的情况,你就可以了。因为你不知道,没考虑进去,所以不能怪你。” “真会说话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你擅长的应该不是这种吧?”楚离有些口渴,“你有水吗?” “我就一个杯子。”吴思颖指了指花瓶旁边的水杯。 楚离拿起来看见杯子里还有半杯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你学过零件的设计吗?“ ”当然,那是机械制图的基础。“ ”这几本书你能看懂吧?“ ”哎哟,你们大学就喜欢嘲笑我们这些中专生。看不懂,好吧!“虽然尽嘲讽之能事,但吴思颖的脸色好看了很多。“这种本科的课本,我就算看得懂,也没时间啊。” ”回学校就有时间了吧。“ ”回学校?“ ”对啊。升大专。“ ”想倒是想。不过关你什么事?“ ”我……问过小秋你家里的情况。“楚离顿了一下,决定不再绕圈子了。”了解了一些,如果有钱方面的困难。我愿意赞助你。“ ”我们很熟吗?“吴思颖左手护在胸前,右手手背伸向楚离,比划了一个”距离“。 ”不,不,你别误会。我们愿意赞助你。我们。“ ”谁们?“ ”我,你晓红姐。还有李晨他们。“ ”为什么?“ ”你在车间里,有些埋没了。“ ”这东莞埋没的人还少吗?你们帮得过来吗?“ “反正你考虑一下。回学校的路如果还走的通,你试试。” “你这么大的人情,谁还的清啊?”吴思颖突然脸红了。 “不要你还。我们资助你五万元。完成两年的大专吧。小秋不是说你们学校一直要你回去接着念的吗?“ “我真不知道,再念两年和现在有多大区别。” “读绝对比不读好。“ ”我到时候找不到工作还来做操作工吗?“ ”万一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做操作工,也没什么不行啊。“ “我现在有三万多,我存的。公司赔了我两万,我自己存了一万,出院后应该还会赔两万。” 楚离哈哈一笑,“你不用告诉我来有多少钱。我可以赞助你五万。”看见她仍然迷惑的表情,“我——们!”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眯起一只眼睛,用极度狐疑的眼神一起质问楚离。“你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想要我以身相许吧?”吴思颖辣椒一样的性格,口无遮拦。 “不不,万一你以后有出息了呢?或者可以帮我些忙呢,谁知道啊?好好学。对自己负责一点。就算学好了以后帮我吧。” 吴思颖眯着眼睛看着楚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这样的话,我明年正月就得回长沙,还不知道这腿能恢复的怎么样?” “没有恢复好,就等明年暑假。不着急这几个月。我小时候逃课的时候,被我爸爸打,我妈妈说''读书百年非一日之功。‘“ 吴思颖笑的前仰后合。“那你读书还那么厉害?“ ”我读书可一点也不厉害。你一定比我厉害。” “你们这些大学生难道不知道一句话,过度谦虚就是虚伪吗?” “别人谦虚可能是虚伪,我这不是谦虚。不过我很努力的。我刚刚还在书店里学习呢。” “为什么去书店里学习?”吴思颖说完马上掩口而笑,“哦,我知道了,你抠门!人家吃霸王餐,你看霸王书咯。” 李晓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大包水果。吴思颖听见敲门声,绕过楚离的肩膀歪过头,大声喊着:”晓红姐!“ 楚离连忙跑过去从歪着嘴笑的李晓红手里把水果接过来,低头看了一下,菠萝,香蕉,苹果应有尽有。 两人叽叽喳喳的,楚离一句话也插不上,他拿起放在床头的吴思颖的旧书开始一本本的翻起来,吴思颖的字写的小巧可爱,笔记却毫不含糊。有一本英语书上更是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句型,注释。很多人说根据一个人的学习态度,就可以大概地看出他(她)的生活态度。吴思颖想必是大大咧咧的人,但是该细的时候,还是能钻进去的人。中专的教育方法更贴近实践,虽然基础薄弱,理论也不够深入,但是动手能力确实强了很多。 五点多的时候,楚离听见两人整齐的笑声,抬起头,看见两人都在看着自己笑。 ”走吧?“ ”好。“ 楚离走的时候问吴思颖要了手机号码,并表示一定要好好学习。注意工程制图里面前几章,看不懂马上查资料。 李晓红想了很久,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需要告诉楚离。 吴思颖出事后不久,许玮伦辞职了,小秋有天下班后很晚找到自己,说有件事憋的难受,想要聊聊。李晓红对线上的女孩就像妹妹看待。她觉得这里残酷的像个成人幼儿园,很多女孩才刚刚满十八岁,一个个涉世未深,而自己相比之下老成多了,有些事女孩们跟自己讲,她就扮演起了幼儿园阿姨的角色,只不过这里的”小朋友“除了有成长的烦恼,还需要夜以继日的劳动。小秋说了很多,包括吴思颖家里的情况。出事后,母亲来过两天,就回去了,照顾还在读书的弟弟,后来家里就再没有来过人。许玮伦又找到了工作,在深圳关外。还有吴思颖在班里是班长,成绩很好,老师想要她回去接着念书。最后才告诉她,其实吴思颖开始是喜欢楚离的,可能因为有些自卑才偷偷放在心里,后来许玮伦追求她,她没什么感情经历,很快就陷进去了。 ”其实我们这种人,能和一个疼自己,又有能力,有潜力的男孩在一起,是非常幸运的。“小秋说。 李晓红没有批评小秋看日记的事,在自己看来,她也还是一个“小朋友”。对小秋能和自己掏心窝的讲这些话,感到很欣慰。 今天见到楚离对吴思颖忽然的关心,她知道小姑娘一定十分开心。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楚离要这么做。她相信男人是有自己理由的,她更相信楚离做人是有分寸的。 她决定不把小姑娘吴思颖的秘密告诉楚离。 第一百一十章 被通知自己将被裁退,没有过多的惊讶。与其说这是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不如说是意料之中的坎坷。好比一个人开车在旷野,远远地看见前面的去路已尽,心里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很多人都经历的痛苦,期望自己能独善其身更是幼稚可笑的。 当孙宁和妙经理把楚离喊到一个比较隐蔽的会议室里的时候,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楚离,发现他非常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妙经理表示自己会帮楚离争取合法合规的赔偿,按照本地的法律是n加2,就是工作的年限每年赔偿一个月工资,外加两个月。楚离在公司没有待满五年,但是接近五年,粗略的算下来有七个月的工资作为遣散费。妙言说她已经和几家猎头都打好招呼,确信楚离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找到工作。目前是一月份,很多公司会在春节后招人,所以楚离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里过个年,年后等通知就可以。 其实梁括已经是第三次提名楚离了。孙宁沉默不语,他只知道第一次和第三次,中间还有一次甚至都没有通知他。对于任何一个上司来说,自己部下的人有此遭遇,都是一件令人挫败的事。他知道梁括和楚离一直不对付,自己也没有能力调和好矛盾,是作为中层管理者的失败。在他的视角里,梁括之所以对楚离有意见,应该是自动化升级被延迟了一年多的事。 “对不起,楚离。我没有调和好。梁括那边本来我该想办法处理好。我有责任。”孙宁低着嗓子对楚离说。 “哪里的话,孙宁你千万别有这种想法。我跟梁括,可能就是互相看不顺眼。这事我也是知道迟早会来的。” “孙宁,这话楚离没说错。梁括真是冲着他去的。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妙言不方便把厚街自己和阿东的事告诉孙宁,引起孙宁对梁括的彻底反感,对孙宁的前途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这几年,真是要谢谢你对我的栽培。不说客套话,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开口。” “哎哟,你是哪里来的底气对你老板承诺这个的啊?”妙言看着楚离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起来。“不过你有信心真好,这个坎,你要咬咬牙撑过去。我相信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楚离是见过风浪的人,妙言相信这个挫折对他的人生即使有打击,也一定会顺利度过。如果说如今的年轻人里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什么,那无非是正直和勇敢。而讽刺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可是有着前科。她唯一的担心,是她的人事同行,以及猎头会对他的档案有忌惮,加上这次裁员,怎么说也算是职场的一个小小的污点。看着他和孙宁两人像没事儿似的开着玩笑,寒暄。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认为,楚离和梁括之间最大的梁子还是因为自己和阿东的事。 对楚离自己来说,他从没有去琢磨为什么梁括会那么讨厌自己。好像这是无聊费时的一件事,人永远没法做到让每一个人都满意。 今天下午就要离开。 他不想偷偷摸摸的消失,于是穿好衣服,来到车间里,把消息告诉了李晓红和团队里的人,包括丹尼尔。李晓红最为意外。她一言不发,等楚离对大家告别后,跟着他出了车间,追问他是怎么回事?楚离笑了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使李晓红不断地追问,他也只是说:”该告一段落了。“ ”飞鸟尽,良弓藏。是这个意思吗?” 楚离回过头,明白她是有心结了。 ”自动化完成了,系统全部建好了,开始杀功臣了。“李晓红狠狠地说,”这万恶的资本家。“ ”别想太多,没那么严重。不过未雨绸缪。”楚离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眼圈,“晓红姐,你要保重。“ ”请你吃个饭吧。“晓红的端庄的短头发,在她有了些皱纹的脸庞两边随着中央空调凉凉的风,不断的飘动。”我喊上同事一起。我来做饭烧菜,你们之前都没有机会,没吃过。让你们见识见识。” “行。那我去买菜,必须我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啊!” “中。”李晓红用陕西话回答。 办公室里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楚离拿了自己的水杯,穿上外套,又把自己的几本工具书放在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这时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安静得离奇,估计都去了生产线。他突然感到一阵不舍,毕竟是五年,毕竟曾经有陈思,陈静的地方,是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转眼已经二十九岁了,这里吞噬了自己仅剩的青春,只留下一纸裁呈。仔细看了看熟悉的办公室,马上就要与自己无关了。 范文静在门口闪了一下,朝楚离看了几眼,笑着走了过来,“马上就走了?” “对。” “祝你前途似锦。”她对楚离伸出手。 “谢谢。” 楚离没什么话可说的,她是梁括的秘书,自然没少听梁括在背后骂自己。范文静和自己没什么过节,但是在部门里也不怎么说话。但是自从johnson走了之后,她变得沉默低调了,甚至年会主持人也没有心情做。 “你有什么打算吗?”范文静尽量用关心的语气,即使眼前这个人并不需要她的同情和关心。 “哦,找工作啊,还能怎么办呢?” 范文静突然快速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再回过头时,眼里已经有了惊慌。”我知道梁括不喜欢你,但是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你走的。我和大家一起给你弄了个欢送仪式。大家在外面等你呢。“ ”啊?什么外面?“ ”在事业部门口,他们已经出去了,还有夜班的人也都在外面等。大家打算跟你合影留念一下。“范文静递过来一个很大的帆布口袋。楚离看见里面已经放了一个单反相机,一瓶矿泉水和一盒巧克力。怪不得一个人都没有,楚离心想,突然心窝有些暖暖的。穿好外套,拿着书和杯子,和范文静一起走出了事业部。出门的时候,保安应该也是得到了消息,很江湖地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楚离看见外面果然站着不少人,有些穿着工衣,有些睡眼朦胧地立在太阳底下,任凭中午的烈日撕碎这他们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生物钟。还有几个生产部的主管和线长。见范文静带着楚离走出来,纷纷前来跟楚离握手告别。范文静则拿着单反相机请一旁的保安帮忙拍了个合影。 临走的时候,楚离看见范文静跟了上来,手里已经没了相机。 “你中午还没有吃饭吧?” “还没,有什么事吗?”楚离对她的突兀的热情很不适应。 “嗯,有点事想和你聊聊。你忙吗?” “我现在还忙什么啊。”楚离笑了笑。 “那这样吧,现在也到了吃饭时间了。我们到工业园门口吃点东西,我请客。” “有什么事?这里说不行吗?” “虽然我皮肤不算白,但是也不舍得在这大太阳底下晒啊?” 楚离见范文静下定了决心,只好跟着她走出工业园。来到一个小餐馆,她麻利地点了两个家常菜,又去拿了两罐可乐。趁她拿可乐的时候,楚离把账结了,不贵,34元。 说实话跟她认识五年了,加起来说过的话也不一定有今天多。楚离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不至于要让一个女孩子请自己吃饭。每一个在东莞闯荡的人,都格外珍视劳动成果,这里没有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范文静也绝对不是。所以自己掏钱是天经地义的。除了妙经理,楚离没有吃过哪一个姑娘家买单的饭。 “我敬你。”范文静手举着可乐。“愿你将来一帆风顺。” 从不喝碳酸饮料的楚离端着茶,“客气了。” ”先吃饭吧,才有力气说事。“范文静拿着楚离的碗一起盛好了饭再跑回来。 楚离有些腼腆地接过饭碗,说了声谢谢,低头吃饭。心里想着刚才告别的场景,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范文静吃的很响,嘴巴发出砸吧嘴的声音,旁若无人的香甜十分有感染力。她低垂着的眼睫毛上面粘着一些睫毛膏状的残留物,眉毛应该是纹过,眉毛下的皮肤有一种不自然的紫红色。因为不需要戴车间的帽子,长发烫的卷卷的,末端有着残留的之前染过的栗色,大部分新长出的头发乌黑发亮,这两段不同的颜色显得突兀,不和谐。脸庞略微的显大了些,没有之前做主持人那时的紧致。楚离又看了看她的肩膀和手臂,两年来,这女孩是胖了些。目测年龄和陈思差不多,现在应该在二十五岁上下。她有力地咀嚼着蔬菜,发出沙沙的声音,嘴角的运动连带着面部的主要肌肉,让人感觉她的整个头部都参与了”吃“,这是自己头一次看见别人吃饭这么香甜。 范文静突然抬起眼皮,见楚离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空碗,拿餐巾纸擦了擦嘴。”你不饿吗?“ ”今天没什么胃口。“ ”嗯,那倒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我想告诉你,陈静可能和johnson在一起。“范文静是四川人,普通话里仍然有很浓的口音,她把和的he念成了ho。楚离听见“陈静”的时候,心仿佛石化了一般,他努力的去想范文静把he念成ho,其实她还把所有的是shi都念成了si,也的ye第三声,念成了阴平声。但心思再也不受控制,耳朵循着范文静的四川口音去寻找每一滴信息。 范文静喝了一口可乐,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去年johnson辞职的时候,我问他去哪,他没有说。后来我在qq里看见他的地址是湖北武汉。当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又变成了宜昌,我才想起来陈思不是宜昌人吗?我就猜他可能是去了湖北找陈思了。有一次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他接了电话问是谁,我听见旁边有女孩子说话。我当时就听出来那是陈思,不是我故意要缠着他,我都是打着试试看的,那个号码是他以前东莞的手机号,如果回香港的话,应该打不通了,我纯粹是为了好玩。可能我有点想他吧……。我真的是很喜欢他的,我知道他看不上我,我怎么痴心妄想到要去高攀他呢?可是他就是喜欢陈思,我想不通,哪里不如陈思。楚离你别误会,我不恨陈思,她是我的好姐妹,她妹妹的事我也很难过,我不恨她。但另外一方面,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跟着她到东倒西,我也很羡慕,很嫉妒。这样一来我又有点恨她了……“范文静开始哭,她的哭声很没有节奏,是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而且要倔强的压抑自己的情绪,反而更加的呼吸急促,无法控制。 楚离从纸盒里拿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她。她接过去擦擦鼻子,也没有折叠,只是手掌一合,变成纸团又擦了擦眼睛。 ”他是香港人,又是高材生,公司的精英,我再天真也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命的。”楚离记得范文静的叙述里频繁的出现这句话,如同提醒自己要认命,又像是控诉自己的不甘心。就这样矛盾的说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两眼黑乎乎的,所有睫毛膏的残留都随着泪水流到了脸上,再被餐馆里廉价餐巾纸的涂抹,晕开到半张脸上。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范文静终于稳定了情绪,“楚离,我知道你喜欢陈思。公司里知道的人不多,但我知道的。每次你来我们办公室的时候,陈思都很开心,女孩子的开心是很明显的,和别的开心不同。johnson追求陈思很久,送过很多东西给她,但是她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礼物也好像都退回去了。说起来,她和我不同。如果johnson送我那些礼物,我会开心死了。不是我虚荣贪财,而是如果有个人真心喜欢自己,那应该是最幸福的事。不说这些了,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她?”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范文静抬脚在桌子底下踢了楚离一下。“你真是个闷葫芦。你这样的人啊,难道是古代来的吗?你现在工作也没了,真搞不懂你。你如果回去湖北的话,会去找她吗?” 仍然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如果去找她的话,看看johnson过得好不好。然后告诉我一声。我打算过了年就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 ”嗯,我留在这干什么呢?我都马上老姑娘了。你知道吗?在四川,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的都会被嫌弃。“ 楚离沉默不语。 青春,是一种奢侈品。东莞女孩更是如此,如果没有在最美的年华遇见生命中的那个人,是危险的。青春会变成一朵孤独盛开的昙花,刹那的芳华也落到无人欣赏的地步。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楚离突然有了些好奇心。 ”就是放弃了,也好过一点。“说完这句话后,范文静再也没提johnson了。 其实楚离觉得,与其说放弃,不如说这个人是范文静漫漫余生中斩钉截铁的梦想。 “不是说好我来请吗?” 楚离从那个逼仄,泛着臭味的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范文静手里拿着钱包,用有些责怪的语气说。 ”没事,算谢谢你这么些年的照顾。“ ”我也没怎么照顾你,梁括也不是个好人,迟早要遭殃的。“范文静甩了甩头,像是要逃离这个话题。见楚离站了起来,对他笑了笑。”说实话,你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说这个人长得像个当兵的。我现在还是这个感觉。希望你以后路好走一点。“ 两人在饭馆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各自分开。 楚离再也没有见过范文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叶竟荣的尸体被发现时,据说已经开始微微发臭了。 只有一周就要回武汉了,楚离马不停蹄地考察了好些地方,东莞的物价逐渐变得越来越高,小小的厂房租金贵的离谱,一个两百平方的偏僻厂房,也会喊十万的租金,这是自己绝无法承受的。 ”楚大哥,我爸……我爸他……走了。“小叶颤抖而低沉的语句如冰冷尖刀,轻轻地在胸膛一点,楚离就感到心脏一阵淬不及防的紧缩。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清晨房间里所有浑浊的气息,让人精疲力竭。 楚离打电话给孙雷,他说他就在小叶旁边,让自己赶快到殡仪馆。楚离打了个车赶到的时候,叶奶奶已经晕了过去被送去了医院。在那楚离第一次看见小叶的叔伯等亲戚。年长的亲戚并不少,多数也就叶竟荣那一辈的前来探望,后辈如小叶的堂兄妹表兄妹没有人出现,相信家道中落后,来往也很少了。孙雷手里夹着香烟屁股,面无表情地坐在小叶旁边,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楚离走到小叶身旁,小叶这时候两眼已经哭得通红,脸上被纸巾擦拭的发红,让楚离突然想起从温馨港里见到她时,她脸上的那块紫色伤痕。 小叶抬起脸看了看楚离,挤出来一点笑容。这时一个看起来和叶奶奶年龄不相上下的白发老人挽着腰走到小叶身边,开始用东莞方言安慰她。小叶站起来低着头听他一句句的说。孙雷看了看楚离,走到门口。 ”怎么回事?“ ”吸毒过量。在一个旅馆里。手里的针头都还没有拔掉。“ ”不是已经戒了吗?“ ”谁戒掉过?“孙雷看楚离一眼,马上把眼睛斜向旁边的一个仙鹤造型的雕塑上。”这东西,染上了,就跟着一辈子。如影随形!越戒瘾越大。戒毒所出来都生怕没下顿似的狂吸,从磕,到吸,到注射。他的冰杂质多,就算不过量,也迟早要栽。“ ”叶奶奶怎么样?“ 孙雷叹了一口气,“估计也够呛,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过我相信她老人家是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好歹见过世面,经历过不少起伏。小叶……她真的命苦。“ ”你最近怎么样?还忙吗?“ ”忙的很。你呢?“ ”我不忙。被裁退了。“楚离轻描淡写的说。 ”什么?“孙雷把烟头往地上一砸。”你又折腾什么了?“ ”这回真不是我折腾。我被人折腾了。“ ”靠。“孙雷又从衣服里摸出烟来,把过滤嘴那一端往大拇指的指甲上撞。撞到烟丝压得紧紧的,才放到嘴里。看了看楚离,又把烟从嘴里掏出来,递给楚离,楚离摆了摆手拒绝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下个礼拜回一趟武汉。“ ”不再回来了吗?“ ”回,准备自己搞点事情做。“ ”也好,回去休息休息。”孙雷靠在门框上,一次性的打火机来回几次才打着火。深吸了一口,吐出弄弄的烟雾。”陈思还有联系吗?” 楚离摇摇头。 “关于那个何田田……”孙雷刚想说什么,被一阵电话声音打断了,他接了一个电话,跟楚离打了个招呼,又进去找小叶告别,匆匆的离开了。 ”楚大哥,你的房租我每个月都收到了,你干嘛加了两百?“小叶把亲戚们安顿好了之后,走过来跟楚离说。她看上去恢复了很多,让人不再为她揪心。 小叶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她已经找到一家公司里实习,做财务助手。同时还在夜校继续读书。自从去年送李浅慧回武汉那次后,楚离和小叶见面很少。房租都是送到叶奶奶手里,直到国庆节的时候,叶奶奶才给了楚离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说是小叶的银行卡号。楚离从此以后就往小叶的卡里按月打钱。 ”我问过阿伯,现在的行情就是这样。“ ”小叶,我可能明年春天就不住你那了。“ ”为什么?“ “我要重新找工作了。” “你现在的工作不好吗?” 楚离把被辞退的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小叶两个眉毛拧在了一起,看上去非常担心。 “你放心,没事的,这事在企业里是常有的事。”楚离不希望她在这个时间点,为自己担不必要的心。 “你是不是打算回湖北了?为什么不留在东莞,这里找工作没那么难的吧?你本科毕业的,肯定能找到好工作的。” “小叶,你好好的把叔叔的事情料理好。我要回一趟湖北,看看我妈妈。然后我还回来。后面的事情我还没有定呢。” 小叶愁云满面的点头。 楚离赶去医院里看叶奶奶,发现有几个亲戚在照顾。叶奶奶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抹眼泪。旁边几个人一边劝一边哄。看见楚离,叶奶奶直起身来喊了一声,旁人看了之后让出一条凳子。楚离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人,但是她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东莞的白事不需要广而告之,叶竟荣的死更加不想惊动太多亲朋好友,既然遗体早已火化,不用大张旗鼓的进行瞻仰和告别,只是在厚街店里设一个小小的灵堂,开一个简单的告别会。按照三天不择日的说法,不需要再查黄历。但即便如此,仍然要准备不少东西。中午楚离就跑到厚街市场去采购毛巾和糖果,别针。好在叶奶奶的弟弟主持大事,楚离只要作为朋友身份跑跑腿,比如收受帛金,记录亲朋好友的名字。自己错过父亲的丧事,当时尚年少不更事,现在才知道有多么复杂。 到了晚上孙雷又赶了回来,错过了遗体告别会,被叶伯伯视为大不敬,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他。他像是忙昏了头一般,把中午和楚离未完成的对话忘得干干净净,对叶伯伯的目光也置若罔闻,交了帛金后又被电话催促着回局里了。楚离把帛金和名单交给叶伯伯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亲朋好友开始逐个告辞,最后只有小叶,叶伯伯和楚离。 ”小楚。“叶伯伯不会说普通话,他的嗓音被功夫茶漂的雄浑。”叶晗是个苦命的细路女,今后叶秀莲也有这么一日,出门靠朋友,谢谢你对她的照料。” 楚离连忙回应应该的应该的。 “听讲,她的男朋友是个警察,是不是刚才那个来去匆匆的年轻人?” 楚离说他很忙,和自己是同学,如果有照顾不周,还请原谅。叶伯伯叹了一口气,再没有多说什么。 小叶从厨房里端了两碗面出来,叶伯伯摆了摆手,又交代了小叶晚上记得換香烛,也告辞了。 楚离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碗面,上面漂了些葱花,一个荷包蛋,一清二白。店里的桌凳被亲戚搬到后面的院子里,这里除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就只剩地上的一个垫子。楚离连忙从院子里搬来了一张桌子架好,小叶把面条端上来。两人面对面坐着。 七岁的时候,楚离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一只受伤的流浪狗,它的耳朵和身上的灰色毛发脏兮兮地卷在一起,鼻头的皮和别的狗争斗的时候被咬破了,渗着血水,猩红的皮肉翻着,尾巴垂在两腿中间,走路一拐一瘸。但是那双眼睛,乌黑水汪汪,流露出对生的强烈渴望。楚离把它安放在自己家院子里的墙角里,用自己还没有破,但是已经过紧的旧棉袄做了个讲究的窝,从此每当自己放学回家他都能看见那双乌黑,水汪汪的眼睛,流露出善良,爱,和从未熄灭过的生命力。小狗逐渐恢复,一直长大到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才幸福地老死。 楚离看了看小叶的眼睛,心里涌起无限的同情,但是他相信小叶一定会振作起来,她本该幸福。小叶已经疲倦至极,楚离让她吃完去休息一会儿,香烛自己可以换。小叶摇摇头,收拾好碗筷走到厨房,不一会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再后来,小叶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本子走到楚离面前。 “这是我以前用过的本子,今天亲戚去长安房间里搬我爸爸东西的时候,这个本子放在箱子里被拿过来了。我看了一下,陈思应该用过。你留下吧。”说完就转身去了后院收拾东西。 这是一本再普通不过,十分不显眼的软抄本。他翻开看了一下,前几页应该是小叶曾经用来抄课文的,用的老式圆珠笔。后面有很多页空白,再后面应该是陈思写的,楚离一眼就认出了那字迹。密密麻麻的写着陈静的名字,再后来又变成楚离。名字的字体时而正楷,时而潦草,一层一层叠加着,有些页面被写的密不通风,甚至捅破了纸张。楚离突然想起来陈思离开之前的哪一个礼拜,她总是半夜起床。最后一页写着几句话:”我爱你,来生一定和你一起过。原谅我,承受不了这么多。我爱你……“楚离数了数,总共有一百四十五个重复的”我爱你。“,他反复揣摩,相信这个数字不代表任何含义,再往后翻,就只有尾页了。他想要凑近去看,却看见一滴水珠掉在纸面上。他抬起手背摸了摸脸颊,是自己的。他把本子放进外套里面口袋里,对着香烛,感受着那跳动火苗带来的一丝温暖。 卷帘门下,探出孙雷和虫子等人。几人走了进来,各自作揖合十,小叶从里面走了进来。“你们怎么来了?” 虫子说:“孙队不放心你,这不连夜赶了过来。” 小叶想了想,对孙雷说:“要不让楚大哥回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嫂子,我们在这里陪你守夜。” “不用,你们明天还要上班。” “虫子,小刘你们几个在这里陪一下,我送离哥回去。马上回来。” “我也在这里陪吧,反正我现在也不用上班。” 孙雷尴尬的转过脸去。小叶才想起来刚刚楚离说过已经丢了工作的事。 几个人轮流的守着,聊天到天亮。楚离也搞明白何田田的事了,他的计划必须重排。 第一百一十二章 2012年上海的春节,张世诚破天荒地接待了一个不速之客。 把时间拨回2012年暑期。 东莞沙朗的联防队办公室终于迎来重新装修的时刻,戴强和所有办事人员全部撤出,以后这里会变成一栋新的大楼,内部会有食堂,培训室,新的电脑,视频监控系统。暂住证已不是日常排查的主要方向,经过大规模的升级,监控网络已经形成连贯视野,再加上互联网,电子商务类型的犯罪增加,网警也会入驻。在升级前,所有的档案,文件全部要搬出去,将来要形成电子档案。戴强是在这时候无意中发现当时何田田留的一个电话号码,居然和陈静案子里器官排查一个来自上海的换肾病人符合。 戴强马上把这个情况反映上去,虽然案子已经在一年多以前就结了,但是孙雷还是同意小刘和戴强一起研究一下,跨区域协同需要立案,为了简化程序,决定让两人去一趟上海。 两人来到上海很快查清楚这个手机号码是一个叫张世诚的人,四十九岁,离异,是何田田的舅舅。在陈静事发后两天换的肾,经过查探他的换肾是在一家外资医院。所有的手续都是齐全,肾源也是有手续的。但两人还是决定约谈一下。可没想到此人法律意识极强,有自己的私人律师,而律师也是给出了所有的文件证明手术合法。两人卡在这节骨眼动不了,戴强打算通过何田田周旋。后来经过简单调查,何田田居然身在法国,无法回国配合调查。两人查得何田田的法国联系方式,打过去后亮明身份,结果被她大骂了一通,说什么无法无天,没有人权,居然还管到国外来之类的。等她骂舒坦了,戴强说明情况,并给她道歉,说自己之前只是按规则办事,何田田打算挂电话之际,戴强赶紧提起她舅舅换肾的事,何田田只说这事她不清楚,让他们找她舅舅本人。 两人连面都没见着就灰溜溜的回来,被孙雷他们嘲笑了一番。事实上,结案之前已经联系过张世诚,一切信息没有任何可疑。几乎没有人相信这种巧合,前女友的器官被用到现女友的舅舅身上。 楚离想起在两个月以前,他在qq里,看见一条何田田添加自己的验证消息,而现在想起来,那天验证消息应该是很久之前,或许是戴强电话之后。难道是何田田想起什么了吗?他带着这个疑问早上一回到住处,用手机登录qq,找到那条验证消息,果然和戴强说的时间吻合。并且除了那一条验证消息,在2011年还有一条添加请求。那应该是何田田刚从东莞回去后的事。两天都已经过期了,楚离按照何田田的号码,发送了一条请求。突然意识到现在应该是法国凌晨一点,估计要等到下午才会有回应,如果她还看qq的话。却没想到几分钟后,就有一条通过验证的消息。 “骆驼,好久不见!”何田田用一个雅典娜的头像。 “你好,这是法国时间凌晨,不打扰吗?” “笨蛋,我在上海。” “哦,那就好。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楚离发过去后,看见“对方正在输入……“ “你找我就是要我帮忙啊?” “对,我想问一下,我知道你舅舅做过换肾,能不能给我他的电话,让我打给他问个情况?” “原来又是这事!你又不是警察!再说就算是也是找他的律师。对于陈静的事,我也很过意不去,但是这个和我舅舅没什么关系啦。得了就这样吧,安了!“ 楚离看见她的头像暗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又开始变为彩色激烈地跳动着。点开来,”你如果来上海,我可能可以安排你和他见一面。“ 火车票已经不是很好买了,最快能买到的也是两周以后,那时已经离春节很近了。 趁着这两周,楚离花了些时间看望叶奶奶,又按照自己承诺的,问吴思颖拿到了她的银行卡号,转了五万元进她的账户。 然后开始忙活最重要的,租到了一处三百平方米的小仓库,租金比较便宜,地方自然十分偏僻,这还是托叶伯伯帮忙推荐才租到的,原主人本来盖出来是为了做粮食加工,后来拆迁发了财,就闲置在那,连看管的人都懒得请。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台二手数控车床,一台二手铣床,两台新台钻,还有一堆原材料,外加几张旧工作台和一些工具。最后注册了一个名字很土的加工厂名字——楚荣模具加工厂。所有这些忙下来后,自己终于身无分文,日渐拮据,办了一张信用卡,因为没有任何可以抵押的资产,信用卡只能透支三万。这已经是自己所有的身家。孙宁来看过一次,他把那几台车床左看右看,羡慕不已的同时又暗暗替楚离捏一把汗,这全部身家可以付一套房子的首付,如今砸在这里,风险无疑是极大的。 楚离通过孙宁的帮助,拿到了第一个订单,预计明年二月份交货。五个小夹具,一万元成交价,图纸尺寸全部提供到位,自己只需要开动机器加工。楚离按照tmk的成本核算方法,全部自己做,不算人工,利润在百分之三十。但是这种小打小闹,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开始喝西北风了。背水一战的决绝,似乎并没有刺激他变得如何激进和歇斯底里,反倒仍然按照自己的计划去上海,回湖北过年。 在去上海的前一天,到叶奶奶的店里前去探望(此时叶奶奶已经从医院里搬出来,烧腊店也重新开张),碰见小叶,他当着叶奶奶和小叶的面,表示自己将不会租厚街的房间了。 “楚离,你打算去哪里?”叶奶奶看来也知道他丢了工作的事。 “我不去哪里,奶奶。”楚离笑了笑,“我还在东莞,还在长安。” “那你不要住的地方吗?你不交房租,我们也放心让你住。” “我知道,不过我有住的地方了。“ 叶奶奶回过头看看站在身后的小叶,十分不理解地看着楚离。“怎么回事?” “我租了一个仓库,买了几台机器,自己尝试着做点加工。我暂时就住仓库里。” “哦~,哎呀,楚离你出息了。这是好事啊。”叶奶奶总算松开紧缩的眉头,仍旧回头看小叶。见小叶一言不发,表情冷漠,又开始恢复了担心。“仓库好不好住?” “没事的,我也没什么家具,反正一张床就行了。” “哦。” 叶奶奶去厨房里烧水,店里客人越来越多。小叶在摊头切烧腊,李阿姨则忙着给客人端饭菜。楚离吃好饭后,走到厨房跟叶奶奶告别。叶奶奶跟着出来,这时小叶走来对奶奶说,“嫲嫲,我送拒翻屋企。”奶奶说:“猴啊,猴啊。” 楚离说不用了。小叶却没有理会,仍然黑着脸往店外走。 “依拒……依拒啦。“叶奶奶看出小叶的情绪,笑着对楚离说。 小叶的飞度已经赎了回来,除了帮叶奶奶进货,基本上这车就是她在用。一路上小叶一句话也不说,开始脸色还好,认认真真的开车,后面脸越来越臭。眼睛都故意别过去,楚离坐在副驾驶都有些担心她是不是没有看到路。 ”今天小叶的脸色好难看啊!唉,都没以前漂亮了。”楚离故作轻松地说,“嘴巴也嘟起来了,估计要翘上天了。” 小叶不理他,反而把脸在别过去几分。 “嗯,看来是要把车往沟里开了。嗯……终于对她哥下毒手了。“ 小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把脸板上。 楚离知道她在赌气自己搬出去。但是现在自己需要省吃俭用,那么大的仓库不充分利用起来有些可惜。房租虽然少,毕竟也是支出,虽然叶奶奶并不要求自己交房租,可白住肯定是违反自己的道德底线的。还有一点,小叶毕竟是孙雷的女朋友,自己也会慢慢地保持距离。 到了长安,楚离以为小叶把自己扔下车就回去,没想到她又把车停好,跟着自己上楼。楚离对小叶说:”小气鬼,你不要回去帮奶奶忙吗?“ ”我看你要搬去哪里,你不要我帮你搬家吗?“ ”嗯,我来看看,你是能搬得动啥啊?“楚离故意嘲笑她没力气。 ”有车呢,比你力气大。“ 两人上楼收拾东西,楚离突然意识到,仓库里是没法做饭的,没有煤气。他让小叶把所有的厨具留下,自己也用不上。然后只带了衣服,鞋子,毛巾牙刷。那会还没有流行断离舍,可流浪的人从来不需要心灵鸡汤来告诫自己,不约而同的一切从简,是所有闯荡东莞的人默契。自己真的是一无所有,搬家也只需要一个来小时就能收拾好所有东西。仓库里洗澡没问题,到了东莞,自己就没有洗过一次热水澡。于是连桶都没拿,只是带了个脸盆。 小叶抱着被子和枕头,只露出一张脸伸长了脖子准备跟着下楼。 “我多走两趟,你别搬了,你这样万一摔跤滚下去能到一楼。” 小叶黑着脸没理他,直接出了门。楚离赶紧提着一大包衣服抢在前面,走到楼梯口,又跑回来关门,而到了门口,他朝里看了最后一眼,一抹金色的阳光从阳台射进窗格,落在客厅。楚离突然又想起陈静,又想起陈思。 这回换楚离开车,一路上小叶看见逐渐消失的楼房,街道转为荒芜的土道,并露出黄色泥土的地平线。 ”你要把我卖了吗?“ ”论斤卖吗?“楚离嘿嘿地笑着,”肉太少,赚不到几个钱。“ ”这都什么地方啊?“ ”你们东莞啊!“ ”我怎么没来过?“ ”那今天就算是农家乐吧。“ ”我待会回去的路都不认识了。“ “放心,我等下骑车帮你带路。” “骑车?” “对啊。” 小叶一到仓库,就哭了。 “你干嘛找个这么偏,这么破的地方?这里治安好不好?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没工作,你再找份工作不好吗?” 楚离低着头把仓库上那把生锈的大锁打开,一言不发。 喷写着陌生电话号码脏兮兮的贴着各种纸片的卷帘门发出嘎哒嘎哒的噪音,里面露出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地面,和摆的整整齐齐的几台机器。一股浓烈的机油味迎面而来,小叶看见楚离把被子扔到仓库的角落里,有两块木板条钉成的托盘上,上面还放着几层海绵。估计这就是他的床了。机器也有些旧,但是有些工具又是崭新的逆着夕阳反射着刺眼的亮光。一辆目测十年以上历史的旧自行车在另外一片没有打开的卷帘门旁边靠着墙。她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各种横梁暴露着,交错纵横。 ”你就睡这里吗?“她走到角落里,指着那两个托盘。 ”对。“楚离把衣服扔在”床“上。 ”你吃饭怎么办?“ ”旁边有好多拍档的。没事。“ “你听见奶奶说的了,不用你交房租的,这里不是住的地方,你可以在这做事,但是吃住都不方便,而且如果你将来招人了,这也不像话吧?” “你想的挺周到的。不过我现在不打算招人,我一个人做。我必须住这里,否则这些机器万一被偷了呢?这只是暂时的。” “这些机器很多都那么旧,没人要的吧?” “你就不懂了吧,我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了。”楚离用手搭在铣床的盖子上。 “一堆破铜烂铁……”小叶嘟起嘴,也拿手去拨弄。 “别乱动,这些机器可不温柔。伤到你我就担待不起了。“ 楚离挡开她的手。 “至于吗?宝贝似的。” 这一带,有好几个和楚离同样的开模具加工作坊的人,规模比楚离的略大。有着稳定的客户源,楚离见过他们加工的东西,不算很精密,和自己在tmk时采购的相比粗糙多了。但是成本,价格都低。看见楚离把机器运进去的时候无动于衷,也许见得太多来来去去了。 楚离骑着自行车把小叶领回大路,再沿着没有路灯,坑坑洼洼的路蹬回来时已经是黄昏,从远处看去,他的仓库在最靠近马路边上,和别人的相比更小,更破,但是更显眼。阳光从仓库背后射过来,将仓库的轮廓勾勒的清晰异常,楚离看见一个矮矮的男人站在仓库门口望向自己,他身旁放了两包东西。 “老大!”春来认出楚离,大声喊了一声,声音撞到远处的山谷,再传回来,像是多了一人喊叫。 春来被辞退了。 张国强多给了他两个月的工资,说自己庙太小请不起那么多人了。春来看着忙碌着的工人,在工人们同情的眼神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工厂,当天就买了回东莞的火车票。回了东莞,范明告诉他楚离被辞退的事,他找孙宁了解情况之后,才知道楚离准备自己干,问孙宁拿了地址,就过来看看。他丝毫没有小叶的悲观情绪,围着仓库走了两圈,用手遮着阳光透过玻璃看见里面的设备,一阵狂喜,心想好家伙,这是开了个小工厂啊。 两人坐在小排挡里,点了几个菜,春来又要了啤酒。 “老大,你胆子真大。”春来对楚离竖起大拇指。 “说实话,你得好好找工作,我这发不出工资。等我有些规模后,你不嫌弃的话,就来帮帮我。” “欠账了没有?” “目前没有,但也已经身无分文了。宁哥给我找了第一个单,明年三月份交货。” “那还好。有没有压力啊?” “没。” 春来一边跟楚离狂侃江苏的经济发展的多好,道路桥梁等基础设施多么完善,一边又赞叹还是东莞待着习惯,亚热带的海洋气候过得舒坦。最后啤酒喝了五瓶,打着饱嗝,开始唱着歌了,伸手从胸口掏了一张银行卡,递给楚离,大着舌头说:”老大,这里有五万块钱。我在常州赚了十万,我五万给你周转。“ 楚离帮他把卡塞进衣服口袋里,拉上拉链。付了饭菜钱,扶着春来回到仓库。铺好”床“,让春来躺了上去,不一会就听见他打着鼾。楚离给范明发了短信,告诉她春来在自己这。就开始收拾东西。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居然痛到满头冷汗。挣扎着站起来喝了几口水,疼痛却又神奇的消失了。他抖擞精神,拎着桶到仓库后面的水龙头去洗冷水澡。脱得只剩下短裤,冰冷的水让他彻底的清醒。望着别人仓库里的灯火通明,轰隆的机器声音,和切割金属的尖锐噪声一阵阵的传来。他站在水龙头下,回味着刚才那一阵剧列的疼痛。 第二天早上,春来醒来时,见楚离泡了两包方便面,自己端着一碗呼噜呼噜的吃着。见自己醒了,用筷子指了指另一碗。春来也没刷牙,一边吃一边在仓库里来回走动,看着一台台机器,不时蹲下,把头伸到机台底下,一会又翻了翻楚离整理的整整齐齐的图纸。 ”这是宁哥拿来的图纸吗?这不简单啊,五个一万块,会不会亏啊?老大,你教我操作一下这些机器,我试试看行不行?” “你看,我做了一个,在货架上的纸箱子里。我买了不少料,你想弄着玩就自己开机子,一定要注意安全,把操作说明仔细看看。” 春来把那个巴掌大的夹具放在手里,用游标卡尺一边测量一边说:”没问题,你花了多长时间?“ ”一天多点。“ ”你的那个曲面怎么加工的?“ “咱们那台车床虽然破,但是可以加工曲面。是可以编程的。” “精度差了点。” “精度好的隔壁有。”楚离嘿嘿直笑。 春来摸了摸口袋里的卡,“你钱不要吗?” “你的老婆本得留着。”楚离一扬手,一串钥匙在半空中划了条弧线,被春来稳稳地抓在手里。“放好了,你没事可以过来玩。我要回武汉,过完年才回来。” “行,这地方我帮你看着。我过年不回家。” 范明家正在盖房子,范明即使回家也没地方住,春来本打算带她回自己家,想到哥哥嫂嫂一堆事,也暂时决定缓一缓。这样今年就打算留在东莞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月二十日,距离春节只有三天。上海的街道开始变得冷清,外来人口加入了返乡的大军里,留下一起得意的和不得意的。 何田田坐在徐家汇的星巴克里,她在等一个人。 她前天才下飞机,妈妈告诉她舅舅的身体好了很多,自从和舅妈离婚后,舅舅的状态反而越来越好。留学的生活并不轻松,她的目标是读完博士,最后找机会留在国外。现在自己一边上学,一边在香榭丽舍大道找了份兼职,在一个法国人的手表店做导购,每天遇上形形色色的人,绝大部分当然都是华人,中国人,来自祖国的大江南北,一边见证着国内游客的购买力与日俱增,一边自己的社交圈也日渐壮大。而她最终明白,这里不是自己能轻易融入进去的。法语是从研二才开始学,即使沟通没有障碍,但口音很重,生活习俗也不同,闻名世界的法餐,绝不是穷留学生能消费得起的家常菜,而中国胃也不是西式快餐所能征服的。即使在巴黎这样国际大都市,最终也显得和自己如此格格不入。但,回报是丰厚的。她的学业完成的很顺利,和老师的关系也融洽,兼职工作工资待遇可观,居然能应付自己的生活起居。她的重心逐渐放在兼职上,博士毕业还要两年多,显得遥遥无期。 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她到了假日,就会在留学生的圈子里活跃着,流连于几个欧洲国家。趁这个机会,德国,法国,意大利,瑞士都有涉足,然而越是深入的了解,越是想念上海。寒假没到,她已经忍不住和导师请了假。表店老板倒是有些不高兴,春节是旺季,少了个摇钱树,那些中国的大妈们,就没有人招待了。下了飞机,还没进家门,拎着行李到家附近的小杨生煎一口气吃了四个生煎,满嘴留香才心满意足的回家。晚上居然发现若干年前的东莞冒险记男一号骆驼给自己留言,虽然有些小欣喜,但马上发现他在打听自己舅舅的事,顿时热情凉了一截。想起半年前,东莞冒险记里大反派刀疤脸给自己打电话的讨厌经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心想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如我逗逗你。不过她心里倒也想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这些东莞来的人居然要打听自己舅舅做手术的事,她问过舅舅,后者让她“放心,舅舅没做过亏心事。” 看了看表,离约定好的两点还有二十分钟,她开始全身发热,心跳的越来越快。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也不敢吃了我!这里是上海不是东莞那乱地方!居然真的跑来了,要命……“ 度秒如分般熬过十几分钟,何田田站起来活动一下,又到吧台那点了一杯美式咖啡。让服务生好了之后送去自己的座位,她则趁剩下的几分钟到洗手间去补了个妆。对着镜子嘟了嘟嘴,心说不行,别整这些搔首弄姿的,又试着绷紧着脸,暗骂自己一严肃就跟死了人似的,还是微笑吧,微笑是不会错的,这个我最拿手,试着摆了个职业的微笑,那是法国老板教自己的,要露出一点牙齿,但是嘴型不能太夸张,否则法令纹太明显,并容易露出牙龈,眼睛不能笑的太眯,那样本来不大的东方眼睛会看起来很小,试了几次都觉得难看,只得作罢,深呼吸一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别这么没出息好不好?搞得跟相亲似的。去儿~有什么了不起的!”胡乱地洗了洗手,就往座位上走。远远看见一个宽厚的背影,坐在自己的位置对面。从后面看上去,头发有点乱,有些长。他此时正扭头看着窗外。 坐到自己座位上,对面的人抬了抬头。是他!但几乎和两年前变了个人,皮肤变得很白,额头被头发遮了些,胡子看上去很久没有刮了,浓黑杂乱,两腮陷下去,衬托的鼻梁和颧骨更高,唯独没变的是那双骆驼般长着长黑睫毛的眼睛,和里面两颗黑暗无底的眼眸。身上穿的很随意,但是看起来非常单薄,一件t恤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夹克衫。即使脸上更加瘦削,但肩膀的宽阔有增无减,然而也仅限于肩膀。他看起来很瘦,她相信他的t恤下一定有一个完美的倒三角。 此刻那双黑暗无底的眼睛盯着自己,即使隔了两年,她丝毫没有觉得他身上那种侵略性少了半分。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用锦衣华服,大多数人依然会在他们面前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好厉害,知道是这张位!“ ”需要你帮忙。“ ”你都这么大老远跑来,不帮你也不行啊。“ ”那就真谢谢你了。“ ”你一个人来的?“ ”不然呢?“ ”女朋友?老婆?太太?“何田田笑着,夸张地说。 ”没有。“ ”哦,我舅舅做个手术你们查来查去。怎么了?就因为我留了个电话?不应该吧?” “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见到的那个女孩吗?你离开东莞前一天,我们在湘菜馆吃饭。” “哪个?我记得两个大美女,一个高高瘦瘦,是陆承武的前女友。另外一个嘛……据说,是你的那啥。” “陈静,她在两年前遇害了。”楚离转过身去,从背包里拿了一张报纸,递给满脸震惊的何田田。 报纸有些旧,也有些皱。别的页面已经剪掉,只剩a3大小的一版,其中一半被占用来报到当时那件悲剧。何田田迟疑着要不要接过来,似乎那是一份本与自己无关,但绝对悲伤的沉重记忆。 楚离看见那杯咖啡在自己面前逐渐热气消失,表面的泡沫一个个地破裂,渐渐变得平静祥和,一层有张力的薄薄的膜在悄悄形成。咖啡厅里人来人往,大部分端了就走,玻璃门时开时关,外面的冷风也如潮汐一般一波一波。 “这个……跟我舅舅有关系吗?你别吓唬我?”何田田花容失色,声音也变了腔调。 “我不是警察,我就想弄明白一件事。你别担心,既然你舅舅所有手续都是合理合法,自然和这个无关。我只是想跟他谈谈,其实通过你传话也可以,不过总不如直接跟他谈方便。你如果能安排,那多谢了。” “如果我不安排呢?” “那我自己去找他。”楚离面无表情的说。 “别别,我跟他说说。“何田田改变了态度,”你和之前那帮人不同,再说他们也没提这事啊!”何田田提到的那帮人,自然是戴强和小刘。 “谢谢。”楚离把报纸拿回,放进包里。“能不能不尽快安排?我还要回武汉。“ ”回去过年?“ 楚离点点头,低头收拾背包。何田田看见那个背包很大,上面有一个大大的运动品牌标志。 ”火车票买了吗?这个时间不好买了。“ ”没,等我见了你舅舅,我就去火车站。“ ”你临时来买不行的。现在都是网上订的。“ ”这附近有网吧吗?我去网吧上网订订看。“ ”网吧?这上面年代了,我不知道。要不……” “不用,我自己搞定吧。你帮我安排和你舅舅的见面就好。请务必帮忙。” “手机号码留给我。”何田田拿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钢笔。 何田田目送楚离从咖啡厅出来后,马上打电话给张世诚。约好见面时间后,何田田打车到了张宅。舅妈不在了,自己进入张宅更加舒服自然。舅舅的气色很好,从他的穿着看得出,刚刚锻炼完身体。头发从先前花白,居然恢复了灰黑色,黑眼圈也没了踪影。 “田田啊,这事他们怎么找到你那去了?” “什么他们?” “东莞警方。” “不是警察找我。舅舅你那么疼我,跟我说实话,你没干坏事吧。” “连你都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就是确认一下,因为东莞那边那个案子的受害人我见过。” “我这个肾,虽然也是黑市来的,但是来自菲律宾。源头是查不到的,但是所有的程序都齐全,我完全配合警方调查。但是我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的,绝对不是什么东莞什么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 ”你说不是警察找你,那是谁?“ 何田田把东莞的事又对他说了一次,重点介绍了楚离。 “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原来如此。他是那女孩的男朋友吗?” “据我所知不是。是朋友吧。” “你说那死掉的姑娘,是陆承武在东莞找的女朋友?” “是的,来过上海,陆承武家人不让她进门。” “这小子真不是人,还好你和他分了。”张世诚一边说一边扭过头看窗外,”他根本配不上你。“ “那时候太小,不懂。” “这小子,在我公司后来也勾三搭四,我知道他跟你分手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他自己混不下去了,臭名在外。现在好像在一个什么法国公司。那东莞女孩和他分手后不久就出了事,你就能看出来,他是什么人。” 何田田不想回答这问题,她当然也不知道答案。”舅舅,今天晚上能不能见见我这个朋友?他只是想跟你谈谈。“ ”跟我有什么好谈的?“张世诚两手一摊,看着她有些为难的神色,“得了,我就见识见识,你一起来吧?” “不太好吧?” “他是你朋友,你得看着他。“张世诚笑着说,“再说了,万一人家要杀我呢?” ”那不至于,还有个忙,你看能不能帮一下?“ 张世诚手指头点点何田田的鼻子,笑着说,“跟我拜年不买年货给我就算了,光让我帮忙!秋后跟你算账。” 楚离终于找到一个网吧,注册就花去了不少时间。但是他发现网上订明后天的票是不可能的,所有的火车车次都是无票状态。从上海回武汉的大巴倒是还有。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何田田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小伙子,你怎么了?”司机看着卷成一团的楚离,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继续开车。” “你要去医院。” “不用不用,谢谢。“楚离喝了口水,坐直身子。心里突然有些慌。最近肚子疼起来,跟肠子里有玻璃渣似的。 窗外开始下起小雨,道路十分干净,宽的离谱,两边的汽车尾灯甩出曳光弹般的光芒,一阵背叛了思绪的陌生疲倦,让他竟然睡了过去。 ”醒醒,小伙子。到了!“司机摇晃着他的肩膀,他看了一眼窗外,一个显眼的招牌上写着金色大字——德兴馆,他把钱付好,背着包走进饭店。何田田和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吧台处。男人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边十分友好地过来招呼,何田田介绍说这就是张世诚。 楚离友好地握了握手,男人走在前面带路。突然又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再也支撑不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喊:“先生,你没事吧?” 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朦胧的月光下,楚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洁白得几乎发光的床垫,盖着硬邦邦的白色棉布被单,房间里温暖异常。试图起床的时候,腹部一阵隐隐的痛,他伸手摸了摸发现一层软软的纱布。自己的衣服被换过了,而腹部右边明显有伤口,此时自己一动,就痛得钻心。他脑袋昏沉,尽力地回忆,除了服务员那张惊慌的脸,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环视四周,这里莫非是医院?伤口又是怎么回事?他挣扎着坐起来,手里也贴着纱布,应该是输过液。他终于摸到一个开关,开了灯才看见隔壁的病床上也睡着人,这个房间里包括自己总共睡了三个人。为了不吵醒别人,他马上关了灯,但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右腿使不上劲,只好扶着床咬着牙走到了走廊,不远处亮着灯的护士站里,有一个年轻的护士在值班。 “你怎么起来了?”护士放下手机,站起来看着他。 “我……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麻药还没有过啊?不可能,你都睡了一天多了。”护士拿了一个体温计走了过来。 “我怎么了?” “你前天晚上做了阑尾手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另一个护士从茶水间走了出来,看起来很胖,淡定地说,“他急性阑尾炎,导致感染性休克。他昏迷着来的,怎么记得?正常的。“ 睡了一天多……楚离心里一个咯噔,“今天几号了?” “后天就是除夕了。”带着口罩的年轻护士眼睛直转,让楚离感到亲切,兴许是想起了tmk的流水线工人。 不要把正事给耽误了……楚离暗骂自己。 “你是不是反复发作过了?”胖护士问道。 楚离想了想,点点头。 “怪不得,很少严重成休克的。你看来是一直忍着了,小伙子你这样不行的。” “我还没听说过阑尾炎能忍的。”年轻护士笑着说。 ”你别站在这里,快回去休息。你这样如果伤口撕裂,还要多住几天院,我们医院病床本来就不够。“胖护士不耐烦地催促。 年轻护士上前搀扶着楚离走回去。楚离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指着四点,全无睡意。”我是怎么来的?“ ”前天晚上八点多钟一个女的送你来的。家属登记过了。不是你老婆吗?“ 楚离没回答,接着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要年后了,一般三天至少。“ ”不,不,我还有事。“他逐渐感到大腿的无力感蔓延至全身。 ”伤口撕裂后感染了就麻烦了。还好你做的是微创手术,三天应该可以出院。“ ”对了,我的衣服哪去了?我的包呢?“ ”包在柜子里,病房的柜子。衣服我不知道。“ 护士把他扶到床上,把包从柜子里取了出来。又把他的病床边上的帘子拉了起来,这样可以开床头灯。并轻声地叮嘱:”别再爬起来了,有什么事按一下后面那个按钮。“ 楚离说了声谢谢,女孩又问:”放屁了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这么快!”女孩笑了笑,“那应该能按时出院。后天应该就可以了,如果有家属来接的话。” 楚离心想,哪来家属。他拉开背包拉链,其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有几样东西很重要,一份自己收集的关于陈静案件的资料,里面还有些自己画的思路图,一个文件袋里装着楚荣机械加工厂的文件包括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表,厂房租凭协议,一盒刚刚做好的名片等等,还有吴思颖的那份图纸,加上一本书一个手机和一个陈思送的钱包。除了书不见了别的都在。拿出手机看见三条信息和一个未接来电,春来打过电话,又发了信息,说自己做好了一个夹具,但是弄坏了一个刀头,并附上一个瘪嘴的表情。另外两条是何田田发的,第一条是昨天上午——你做了手术,好好休息,书不错,我借去看看。第二条的发送时间是昨天晚上,只有一句话:”衣服我帮你拿回去洗了。” 她丝毫没有提到他舅舅的事,他为自己错过如此重要的会面懊丧不已。他决定等天亮就马上跟她联系。 然而一大早,他迎来的是张世诚本尊。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楚离十分诚恳地对张世诚表达了歉意。 “阑尾这种喜怒无常的器官,谁能把握?不碍事,不碍事。”张世诚十分爽朗地笑了笑。 “那天登记入院,我和田田冒昧地翻看了你的包。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案子,首先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的肾……”张世诚指了指自己左侧腰部,“绝对和这个女孩无关,这个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把我所有的资料,并且我的医生都配合警方做了调查。” 楚离点点头。他紧紧地盯着张世诚的两眼,试图抓住一丝有关谎言的证据。 ”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可能能帮到你。“张世诚拿出几张纸,交到楚离手里。”这是我前几年加入的一个qq群,当时病急乱投医,后来发现不太对劲,这里有些所谓的医生,中介可能有些可疑。聊天记录我也可以分享给你,但是一般在群里没什么人说话,基本上都会直接找群主,这个群总共有四个群主。我加入之后没多久,医生就通知我有可靠肾源,所以我没有再留意,你可以看看。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了。“ ”谢谢。“ ”你为什么要追查这事?据我所知,你早就不是警察了。或者说,你从来都没有做过警察。“ 楚离看见张世诚的眼睛里闪过自信的荣光,必然他是查过自己的底细了。 “陈静是我的朋友,像妹妹一样。我只想弄清楚。“ ”可案子不是都结了吗?“ ”我想再看看。“ 张世诚点点头。他伸手从笔挺的西装里,拿出一张名片。楚离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自己的简陋名片,因为背后写着——楚荣机械加工。 ”刚刚成立没多久吗?“ ”对。“ ”好好干,年轻人。这张名片我留着,万一将来我想起什么,我还可以联系你。“ ”谢谢。“ 张世诚对楚离伸出手,“那就后会有期了。” 当天何田田拿着衣服,来到病房,楚离已经在来回走动了。 “哟,这么快能站起来了?”何田田笑着说。她今天穿着一件米色大衣,头上戴着一顶像是俄罗斯人戴的那种长毛帽子,衬托着白色的皮肤,显得十分青春靓丽,而羊毛大衣里精心挑选的紧身羊绒衫,把胸部的曲线衬托的十分显眼,下身一条短短的裙子,质地颜色和大衣类似,是一种极细的驼绒。腿上的厚长袜子让她显得温暖而精致。一条围巾看似漫不经心,却恰到好处的点缀了身体的比例。但在楚离眼里,这和两年前那个从沙朗联防队大院里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花了妆,沾了泥的娇惯坏了的女孩没什么两样。 “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对了,那天我的衣服是护士脱……”楚离正想随口问问,却看见何田田脸上泛起了红霞,他马上意识到了,随即尴尬地闭嘴。 ”你背上那个伤口?是怎么回事?“何田田果然胆大,直言不讳。 ”哦,以前受过伤。“楚离不想和她变得多熟,也就不想闲聊。 ”想吃点什么?我去买过来吧。“ ”不用,护士早上给我们送了早饭,待会也会有午饭供应。“ ”那我吃什么呢?“ ”你不回去吃饭吗?“楚离看着她自来熟的样子。 ”懒得回去了。我喊点外卖来吃吧。“ 后来一个穿戴整齐的人送过来一盒披萨,楚离想起温琴佐说过:”这个是美国人的pizza,不是我们意大利人的。我一定要带你去吃一次那不勒斯的玛格丽特pizza,有灵魂的pizza。“ 归心似箭的他,打算今天安排出院,医生说可以回去卧床休息。何田田十分仗义的以朋友兼家属自居,说除非去酒店,不然不同意出院。楚离等她走了后,自己前去办理出院,医生却告诉他,必须何田田签字才可以,此时才知道,八千多的费用已经被垫付了。他正想拿钱包还钱给她,才想到自己已经除了一张信用卡,几乎就没有现金了。曾经遇上的一切困难,都和如今的窘迫无法相比。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拿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学生的钱。只得从医院里找了借口溜了出去,在附近的取款机用信用卡提现了一万元,用信封装好给了护士长。第三天一早,他换好衣服,就出院了。 七点钟的时候,何田田果然打了电话过来。 “骆驼,钱我拿到了。居然放在护士那里!“电话里何田田声音尖细,”不辞而别很没礼貌。” “这几天打扰太多了。实在不好意思。”楚离感到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只得停下脚步。”今天已经是除夕了,再麻烦你真的说不过去。“ “机票订好了,下午四点,你兴许还能赶回去吃顿年夜饭。你根本就买不到火车汽车票的,笨蛋!”没有礼貌的显然是何田田。”用你的身份证订的,你只要直接去打印就好了。“ “身份证……” “我拿了你的身份证去订的。”何田田没好气地打断楚离,“你那么着急回去,我们肯定尽地主之谊了。也怪我把你骗过来。” “谢谢!”楚离仔细回想,不知道她何时拿自己的身份证去订的机票。既然她”我们“,楚离猜测张世诚也提供了帮助,心里不禁一阵温暖。 “你能走路吗?不好走吧,我来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去机场吧。“ ”好……“何田田停顿了几秒,”那保重啊。“ 何田田从医院里出来,她看见一朵雪花栖息在前人的肩膀上,又一朵,飞到自己左手心的手机屏幕上。她伸出右手,张开,一张名片躺在手心。 心里莫名的悲伤如一阵风吹过,也许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楚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浅慧丝毫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常。大年初二,他去了政委家拜年,回来的时候董文武家那小子董锐也跟着一起回来,两人在阁楼上的小房间聊到深夜。到大年初三,就看见他如坐针毡地,心不在焉。 “妈,我明天要去趟宜昌。” ”哦,要不要买点东西?“ 楚离摆摆手,”我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你们没有联系吗?“ 儿子摇摇头。第二天一早他沉默着,没有带任何行李,登上了去宜昌的列车。 他靠着硬座的椅背,心绪混乱,曾经和陈思一起走过这条路,此刻恍如隔世。那曾经漂浮的云朵,幻化出无尽的故事,他不曾关注。那铁路旁的良田,奔跑着土狗,驻足遗忘的黑色耕牛,他不曾关注。那高大的杨树枝丫里,黑色的巨大鸟窝里,不时飞起的过冬鸟,张着巨大的翅膀,为寒冷清冽的枯芜,增添着光彩,他不曾关注。那远处山峦上白白的积雪,把阳光反射成金辉,打在车厢玻璃上,他不曾关注。犹如朝圣者,急切的盼望到达麦家,以求心灵平静。 宜昌的冬天仍然寒冷多雾,而他却轻易地找到那栋在高处的两层楼房。路面的碎石由于凌乱无则,显得不详,白杨树长高了许多,树叶掉尽,灰白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香樟和桂花依然碧绿而盖,却让小路变得静谧,幽暗无光。一眼望见那盖着棕色瓦片的屋檐,拱形的窗户里没有了那暖暖灯光,瞬间没了生气。山楂树的树枝已经长出了围墙,如同风化了的骨骸。走近才发现连大门也令人失望地紧紧关着,透过铁门的缝隙,可以看出院子里有一堆草木灰,被雨水充散后,和泥土混在一起到处都是。或许是草木灰的肥沃,野草已经长至齐膝高,在霜雾中发黄,但顽强生长甚至蔓延到车库深处。令人欣慰的是那辆蓝鸟轿车居然安静地停在车库里,只是车身已被灰尘均匀覆盖。客厅的门上残留着些白色的纸片,像是被贴好又被撕去。楚离定睛观看,才发现几乎每一扇门上都有着残存的纸片,有些黑,有些白。 像是办过一场丧事。 楚离伸出手,紧紧地抓着冰冷的铁门。反复地查看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这种不详的猜测变得更加接近事实。他看见在山楂树的相反角落,有一大堆深红色混着泥土的鞭炮碎屑,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香炉,上面插着几根燃尽的柱香。是陈静的葬礼吗?他从口袋里拿出被体温烘暖的手机,找到陈思的号码,再一次丝毫不抱希望地拨了过去,得到冰冷的反馈——”您呼叫的号码已停机。“ 克制着自己破门而入的冲动,楚离围着楼房转了几圈,又走到背后高些的山坡处,他只是想从每个角度看看楼房,哪怕有一丝生气,都将是对自己此行的最好回报。他越走越远,也无法找到一处可以静静观望的好去处。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那栋半山腰的房子都显得落寞寂寥,他找到一处面对夕阳的平坦之处,仍由余晖照面,一直望向远处玉带一般的长江。那江面上的波光,如此闪耀,无帆的几尾船穿梭于两岸,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如果要了结此生,那安息于此必能悠然长眠。 天黑到路难寻时,从山上走下来,路过那幽暗的小径,水气开始渐渐升腾,犹如步入神秘的花园。而冲破雾气带,又像回到人间。对面依然有热闹的拍档,燃起烟火,猜拳拼酒的人新年伊始就开始浪迹在此。楚离找到一处宾馆,服务员担保那里房间的窗口能在雾气消散后窥见江面第一艘驶过的驳船。她不知道男人想要的是另一个窗户能看见山间小楼壁炉燃起的第一缕炊烟。 在宜昌待了两个晚上三个白天,终归没有等到那一抹炊烟。然而期望落空后胸间的空旷,瞬间又被思念和遥远的期待填满。他乘坐大年初六末班火车回到武汉。李浅慧不闻不问地为儿子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楚离看着母亲混白的头发,明白了三十岁男人那亘古不变的”而立“是多么的众望所归,却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心生歉意。饭后,冷雨开始淅淅沥沥地砸向瓦片,窗檐,董锐夹着公文包敲开了房门,除了将那叠由张世诚给自己的a4纸送回,并带回了消息——夏鸿飞在张世诚的那个qq群里。由此可猜测,陈静身体的某一部分,也许并没有像被两年前执行死刑的钱朗坤和医生两人抛弃。董锐说通缉令已经下达,由于他最后活跃的地方是湖北,孙雷已经不是负责后续行动的人选了。 “人已经走了两年了,你还没放下吗?” “还好没放下。” 董锐听出来他言语中刺骨的寒风。”这个人的关系网很复杂。“ 楚离赫然发现,还有一个群主的名字旁边,钢笔标注了真名——段问。他把手里的资料交给董锐,“这个人我打过照面。一定要当心他。“ ”段问,在云南和东莞之间活动。他有很多个qq号,我们通过很多方法才最终确认是他。“ ”贩毒吗?“ ”自从这几年黑市器官交易被大力打击后,国内这种恶性案件基本上绝迹。相信没饭吃后,又重操旧业了吧。雷子负责他那块,他临时加入了缉毒组,今天就去昆明了。相信不把这人抓回来,他假都没得休。“ ”政委还好吗?“ ”老样子,师母还念叨你呢。说怎么那次之后就不见你去拜年,我……我没说什么。“董锐点了根香烟,身子探出阳台,”她肯定不知道你和陈思分手的事。“ 听见董锐理所当然的说出”分手“,楚离如同被人捅了一刀。 ”我明天就回去了。“ ”回东莞?还回去干什么?”董锐歪过头看着他,“工作可以到武汉找。” 楚离警惕地回头看了看。才对董锐说:”别让我妈知道。我打算继续留在东莞。“ ”确定吗?你不是一直想回警队吗?不如从辅警开始做起,然后找机会转正。我们正在扩大辅警招收范围,以你那么能吃苦,条件也好,几年就能回到正常编制。“ “我能做个好警察吗?” 董锐不敢回答这个听上去完全不像是问自己的问题。只是把烟头摁灭,收起公文包,”明天我送你。“ 楚离在他走之前,从房间里拿出一瓶酒,那是温琴佐留给自己,然后搬家的时候小叶坚持要他带走的自己唯一一份带有小布尔乔亚意味的财产。”帮我送给政委。“ 第一百一十六章 楚离坐在楚荣机械的招牌下,正吃着一碗刚刚泡好的统一方便面。刚刚被太阳晒得开始扬尘的道路和田野,又被芒种的雨浇成了泥,散发着不纯粹的泥腥味。今年开始这一带的田地也开始停耕,飞速发展的城市建设,追随着工业化的脚步,这里马上要变成一片工厂。 “电池。”叶伯伯如是说。他带着仓库主人前来收租的时候把他仅有的信息分享给了楚离。“这里要开始生产电池。” 春来已经被自己轰走有一个多月了。他看不惯他和自己一样无所事事,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日子过得飞快,昨天打电话来说他已经找到工作了。 不愿意接受春来或任何人帮助的楚离已经连吃了五天泡面。这样下去,很快就得变卖设备过日子。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担心命运的惊恐,他已经竭尽所能的消化完了所有原材料,交出去最后一块夹具。向杨华傍晚拎着一个公文包走下出租车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喜极的笑容,因为墙上的日历告诉他,今天是第一个交款日。农历四月二十七,宜求医,治病,动土,上梁,入殓,破土,安葬。忌嫁娶,开光。你看,只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 他是受孙宁所托,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黄京。向杨华的腿没以前瘸的厉害,满脸幸福的光芒,感染着任何他身边的人。像老友一般,他有些过于激动地抱了抱楚离。后者太过不习惯如此亲昵,但是顺从地完成了这个仪式。其中的尴尬,连累了黄京,因为她笑得要岔了气。伸手在向杨华的肩膀上抽了一下:“要死啊!” 半年没见的黄京,变成环肥,打扮随意了很多,头发已经变回纯黑色,剪得极短,更加衬托了那双极美的大眼睛。脸上依稀可见的雀斑证明她已经颇久没有化妆。一颦一笑中没有了过去的敏感,善变。和向杨华之间的亲密举止自然默契,看久了让人觉得本该如此。穿着一件棉质衬衣,风吹过后,微微隆起的小腹引人注目。 “有喜了吗?”楚离笑着对两人说。 “对,三个月了。本来不该让她跟来,她偏要来看看厂长。“ ”这破地方……让你失望了吧?“ 黄京自然地露出牙齿笑着,“不!这地方好!这附近的环境也好。“ ”吃过饭了吗?走,我们去拍档对付一下。“ ”我们吃过了,就过来看看你,孙宁让我把之前那些夹具的钱给你送过来。李总说你的夹具做的很好,但是孙宁故意没让他亲自过来。你的卡办好了吗?下次不用送现金了,我说真话还有点怕。“ 楚离马上明白向杨华的意思,李总就是孙宁给自己牵线的客户,开一个很大的包材加工厂。如果他自己派人过来,万一看见自己这庙这么小,怕是要嫌弃自己,进而也不相信加工能力。心里暗暗感谢孙宁考虑周详。 ”卡办好了。抬头是楚荣机械加工。放心吧。“ ”这么多机器,你一个人忙的过来吗?”黄京在几台车床里穿梭,形形色色的加工钻台,工具让她不相信这是一个人能做的事。 “我现在没什么别的事,从早做到晚,还不够我做呢。” 天色暗了下来,向杨华就着逐渐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这间仓库,走线,布局非常合理,楚离自然已经把外企的工业工程应用到了他自己的小作坊里,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在操作,每台机器的简要操作说明都被一个个立起来的板上贴着的a4纸标识的清清楚楚,安全提示也很显眼。不像自己去过的绝大部分个体加工厂,那满是油污的地板,凌乱的电线,滚得到处都是的废旧零件,张着锋利刀片齿轮的机台,东一个西一个的工作台,那种让人望而却步的车间很难给人信心。但这里窗明几净,井然有序。跟着楚离来到仓库角落里,有一个用预置板搭成的小小无顶隔间,整个隔间很小不过十个平方。楚离打开灯,只见里面放了一张很旧的老式桌台,上面有两个用金属切割成的书立,厚重发亮,书立中间放满了各种工具书籍。旁边叠放了一沓图纸,桌子旁边有一张看上去很新的塑料凳。角落里有一张很奇怪的“床”。从被单底下可以看见那是用工厂出货的标准托盘叠成的。即使如此,上面摆放的被子却被叠的整整齐齐。虽然条件可谓简单粗矿,常人看来,环境必然是艰苦的。但从楚离的精神面貌和整齐干净的一切,向杨华并没有看出丝毫“落魄”的气息。 搬了一张塑料凳子给向杨华,楚离弯腰从桌子底下的一箱矿泉水里抽了两瓶,递给他一瓶后,走到外面去送了另一瓶给黄京。 “这次总共结了前两批夹具的钱,第一批五个一万,第二批十个一万八。加起来两万八,你点一点。” 楚离接过钱,本不想碰,但为了不让向杨华将来因为错账担责,当着他的面认认真真地点完了二百八十张。这两沓钞票还信用卡都不够,利润太低了……这十五个夹具一万都挣不到。自己可以两周完成,也就是说照这样下去,不请人的情况下,自己一个月顶多赚两万,扣去一万的房租加水电,净利润在一万左右。而设备的利用率只达到百分之二十。自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是像邻居们那样走量,日夜开机器,还要请业务员确保充足的订单,还得囤积原材料,投入需要更多资金。第二,做质量,提高卖价。以自己那几台洋垃圾设备,走量的话撑不了多久估计就要报废了,但做质量又需要时日积累。眼下这举债度日,挣不到那天,估计也要卷铺盖走人了。 进退都是死路。 楚离看看外面漆黑的夜色,连忙站起来,“不早了,你和黄京得回去了。不然路上不安全。” 向杨华把包往腋下一夹,站起来喝了几口水,“顶住啊,兄弟。当下有些难,宁哥也知道。你别的订单怎么样?” “也做了些,利润低。最主要是绝大部分对公差要求低,谁都能做,也不稀罕我的货。”楚离笑笑。 “手头周转不过来的话,我这里有点闲钱……” “不用!”楚离坚定地打断他,“好好照顾黄京,还有宝宝。不用担心我的。” 向杨华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过来。” “行。” 楚离帮他们打了出租车,目送他们上车之后,他看见远处乌云压近,周围荒芜的田野一片黑绿色,狂风从远处卷起,野芦苇被吹得弯垂至地面。他把卷帘门拉下来,机器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当他走到小隔间试图静静的看书时,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陈思,再也无法静下心来。拿起自制的哑铃在空旷的仓库里不断重复着乏味的运动。 六月底的一天,楚离见孙雷拄着拐杖,由小叶搀扶着走进仓库,而他正和春来带着护目镜在加工几个小零件。趁小叶去排挡里点菜的空挡,孙雷把一叠照片给楚离。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从楚离脸色找到半点情绪波动。楚离以查看伤口为由,强行让他把裤子脱了下来。又被回来的小叶撞见蹲在地上的楚离。孙雷穿好裤子,又把小叶支开,对楚离说:“夏鸿飞我们没有找到。这小子人间蒸发了似的。” “蒸发不了!”楚离盯着段问的照片,他双眼微微睁开,嘴角到颧骨中间处有一处弹孔,撕裂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狰狞。 “你知不知道,他妹妹居然是你们公司的。” “妹妹?” “叫段艳。”孙雷把香烟屁股往矿泉水瓶里一塞,听见嗤嗤声后,才抬头看着墙上的钟说:“两人没什么牵扯。据说这妹妹来认尸的时候眼泪都没有掉一滴。她居然是那香港人黄洪利的二奶,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黄洪利不是已经回香港了吗?” “又回来了,在深圳呢。开了个珠宝店。这回老婆跟着一起来了。“ ”夏鸿飞会不会和他有来往?“ ”已经布控了。”孙雷又点了支烟。”虫子申请去了深圳,她说会留意的。“ ”你少抽点,当心阳痿啊!“ ”说的也是,这次宝贝没被一枪轰了,算是万幸啊!“ 小叶和春来两人在聊着天,突然发出一阵嬉笑,孙雷警惕地朝外竖起耳朵。 向杨华很快就又来了,这次和孙宁一起。 除了带来一个新的夹具,还有一叠图纸。”这个是用在变压器高压测试上的一个夹具,有些复杂,不需要全用不锈钢,贴了便签的地方改用亚克力。结构有些复杂,加工难度不小,因为是能源模块的,精度要求很高。”他拿一支笔,指着一个不锈钢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孔,这里必须改为树脂材料,是衔接探针的,要求孔径,表面粗糙度公差范围严格按照图纸。否则探针断裂,测试失败是小事,探针全部镀金,损耗很大。还有这两块微漏斗形状的各有一个曲面,是用来导入测试接头的。我看了你的设备,要加工出来不容易,你研究一下行不行。“ 他拿起那叠图纸,向杨华提醒他:”你仔细看看报价单。“ “先看看图纸有多复杂。”孙宁碰了碰向杨华的胳膊,表示确实应该先看图纸。 楚离仔细的看了看图纸,并不算复杂,只是精度要求高,如果是电源测试,那其实并没有什么高科技,只是接触,加压,输出。但是每次接触的针需要逐个安装,曲面倒脚加工是唯一难度。亚克力部分无非是多个部分组装,而且公差要求不算严格,也只是表面上复杂。 “带料吗?” “不带料,但是所有的采购都有指定供应商。” “行” “这个不算复杂。”孙宁看了看。“先做一个试试看。” “老李说合同先不签,你打个样,如果没问题,我再把合同送过来。” “行。” 春来周末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一堆夹具整整齐齐地摆在仓库左角落的台子上。“这些花了多久啊?” “两个礼拜。” “还有吗?我来做几个看看。” “没了,总共二十个。” “赚了多少?”春来兴奋得摩拳擦掌。 “会亏。” “啊!怎么会?“ ”二十个,每个三千。六万。“ ”老大,今天加餐了吧?“春来仍然狂喜。 ”物料成本每个两千六。每个毛利四百,二十个,赚八千。” “下次我们两个人加班做,一个周末能做完吗?” “你再长两只手,我也变成四只手,两天能做完。” “那就是四个人,两天赚八千,每个人能赚两千,一天能赚一千,如果开夜班,那一个班就赚一千,可以啊!” “不是这样算的。” 此时春来并不明白自己那样算有什么问题,但是他很快就会明白了。 二十个交货后,老李的订单变成了两百个,涨了十倍。并且要求一周交货。楚离想了想说,不做。孙宁脸都绿了。春来在旁边说:“做!” 孙宁没好气的说,“一边儿去。” “再想想看呢?” “不用想,宁哥,这没法做。” 孙宁想了想,“交期我去跟老李谈一下。” “不用谈,没法做。”楚离把孙宁拉到小隔间,和春来坐下来,拿了张就图纸,翻过来再空白的一面列了几个式子。孙宁一下就明白了。他点点头,叹了口气。 ”宁哥,行不通啊。“ 孙宁拍了拍楚离的肩膀,“我们一起想办法。” 春来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买一个,付一个的问题。风险之大,让人乍舌。 “订单大,就得屯一堆原材料。得贷款买料,成本两千六一个,两百个就是五十二万。贷款的利息至少百分之六到七,如果老李的货款要到下单后四十五天才交货,加上原材料到货四十五天,哪怕不算加工周期,贷款的钱,也要被吃掉三月的利息。五十万三个月的利息接近八千到一万。如果老李赖账,咱就惨了。利润只有八万,为了八万块,要担一套房子的风险。“春来一口气说完,满脸通红。 ”这料钱,我出一部分。“孙宁下定决心要做。”八万块的利润,你所有的账能还掉了。“ ”我出十万。“春来站起身来。 ”如果要连累你们,我更不做了。再说了,从你们那借,不给利息,等于占自己人便宜。“ 两人都沉默了。 “这老李……靠得住吗?” “我说什么都没用,不如带你见一面?” 楚离第一眼看见老李,就下定决心做成这笔交易。 老李全名李晚生,是个残疾人,有一条义肢,他参加过自卫反击战。一脸的精气神儿让人知道这个当过兵的人绝对不好欺负。他走路很稳,步步生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条假肢,但他穿着短裤,就暴露出左腿的机械结构。走路的时候左腿发出变形金刚般吱吱的,低沉的齿轮磨合的声音。他其实也是tmk线路板工厂以及包材的流水线供应商,有一家七八十人规模的工厂。他从两年前东莞的产业升级开始扩张。订单多得做不过来,一家小小的机械加工厂,本来只有二十人的规模,扩大了三倍,订单仍然应接不暇。再扩张的风险太大,他开始走上外包的路线,最后做工装装配。凭着战友的人脉,稳定的拿着tmk和tti等这种大型跨国企业的订单。即使在老山的雷场上摸爬滚打过,酸菜萝卜干配饭的日子打磨的钢筋铁骨,如今也难免被山珍海味给毒害得膀大腰圆,短发,国字脸,下巴肥厚,眉宇中散发出极为复杂难懂的中年人气质。自信里透露出谦卑,精明中渗透着豪迈。 “限你一周交货!”李晚生居高临下地说。 “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工厂吗?”楚离没有接他的话,没有顾及孙宁交代他的“尽量顺从” 李晚生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想看什么?“ “随便看看。” 楚离走到他的工厂里,看见一水的熟练工人,年纪偏大。手脚并不麻利,但看得出来,都是些残疾人。后来他知道,绝大部分都是李晚生的战友,和一些志同道合的退伍军人。 老李,绝对靠得住。钱从哪里来才是要解决的问题。本想贷款,但是最近的账目并不漂亮,恐怕夜长梦多,等贷款批下来,李晚生都嫌太晚了。想来想去,他只有那个生他养他的人可以依靠了。 ”妈,你手头有没有钱?我需要用钱“ ”有,你给我寄来的钱,我都存着。你要多少?“ ”五十万。“楚离鼓起勇气对这话筒说 ”五……十万?“ “妈妈,我之前没有寄多少钱给你。如果没有,那就算了。” 李浅慧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坚定地说:”我明天去转给你。我存了个活期,就是怕你什么时候要用来买房子。“ 楚离从李浅慧的语气里听得出她的担心,母亲就是这样,不愿意细问。 ”妈,我开了个小厂。五十万是不是咱家的全部家当了?“ “我们有六十万。妈也不用花什么钱,你拿去吧。将来如果你要买房子,大不了把现在这套卖掉。” ”……“ 七月中旬拿到原材料,楚离请了两个人,春来从厂里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四个人开始没日没夜的干。六天就赶出来了,楚离付钱让两工人走了之后,仔细的把产品做了质检,返工了十几个,到第二周的周二,楚离就租了一辆车,把产品送到李晚生的厂里。 ”交个朋友。“李晚生站起来对楚离伸出手。 “还请李总多多关照。“ ”所有的货款,不用等四十五天,我今天就让财务打给你。“ ”那就太好了。非常感谢。“楚离十分惊讶,没想到这人如此慷慨豪爽。 ”这年头,你这样的人很难得。“ 楚离听了这话,知道话里有话,他断定李晚生已经查过自己的过去。像他这样的生意人,绝对有很多门路,加上军人背景,更加肯定有强大的信息来源。 ”过奖,如果产品有质量问题,我一定遵照合同负责到底。“ ”其实你的活我都能干,但是来不及。“ ”这我知道。“ ”现在有一个我干不了的。“李晚生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叠图纸。”你看看?“ 楚离快速的翻了翻图纸,知道这是一个柔性夹具,有气缸,弹簧,并且是一片主版上,成平面排列十六个,从柔性夹口分析,该公司加工的产品不能承受太大的夹力。还有个可能,这种产品十分名贵。但是按照十六个矩阵排列,也应该是量产。他翻到后面的报价单,报价五千二,数量……数量三百二十个! 把他的客户合同直接给自己看,这怎么他十分信任自己,但李晚生再江湖义气,也不至于把一百六十多万的生意让给自己。气缸,弹簧,需要直接采购,利润也不太太高。但是李晚生说自己做不了,那是太过谦虚了。倒是自己那几台烂机器,几乎不可能再短时间内做这么精密公差的批量生产。 ”这个公差,我很难承诺。“ ”我不是让你做。“李晚生笑了笑。“你看过我的工厂,你应该看见我是没有研发的。所有图纸人家直接给我,我让兄弟们照着做,赚点辛苦钱。而这个,我能做,不过对方对我的要求,不是把它们做出来就可以了。他们要求我分三步走,第一步做出这三百二十个,然后改良设计,再生产剩下的六百四十个。这都是出口型的,质量要求很高,我也不敢外包,但是改良设计的话,我没这个能力,如果要找设计院,我的利润就被吃光了。“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改良?这设计有什么问题吗?“ “这种有缺陷,每次只能夹一种产品,需要匹配各种不规则形状的产品。我是没有正经念过大学的。请不起设计院,你看你能不能帮个忙?我给你十个点的利润。坦白说,这第二批货利润大概有六十多万,我可以给你六万。” 楚离笑了笑,有些自嘲地说:”可你为什么相信我能帮你改良啊?“ ”你接触过机械手的装配,和所有培训的,tmk公司那么多不都是你帮孙宁他们装起来的吗?“ ”对,我也只是组装,调试。设计开发不是我的强项。我看李总,为了不耽误你的大事,你还得另找高明。“ 李晚生微微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他用上肢支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义肢发出吱的一声。“我找过了。“他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两罐可乐,丢给楚离一罐。自己啪的扯开拉环,仰脖子喝掉半罐。楚离把可乐放回去,从里面拿了一瓶怡宝矿泉水。李晚生靠在冰箱旁边,对楚离说:“我已经找了另外两人,把情况跟他们说了,六万是我能出的起的价格,而且要等到验收后,我才能交钱。我打算从你们三个人的方案里,选出一个。九月底前给我方案。” “这没问题,但是打样的成本……” “我出!”李晚生右手盖在胸前,“当然我来承担。就算我没有采纳,工程样品报废的成本也我来承担。“ ”行!“楚离点点头,”我有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看一下应用的环境资料?“ 李晚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打开电视,选择了优盘内容,开始播放一段视频。原来这个柔性机械手是用来固定饰品,并进行激光打标。而饰品包括戒指,金珀等。 楚离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必须马上启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吴思颖刚刚从指导员的办公室出来,她对老师的暗示心知肚明。留校,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此后的人生也许会衣食无忧,但是也会鲜有波澜。学校里男孩子占绝大多数,像她这种对这行感兴趣的女孩子少之又少,而她偏偏很优秀,老师一致认为,如果该专业有个女教员,自然会丰富教师队伍。 但她无时无刻不怀念东莞。一年前那场失败的初恋,除了给自己留下身体上的伤痛,对生活的热情却毫发无损。相反,她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道理,变得珍惜生命,爱惜健康,阳光积极。也许人生的最终极目标,就是让自己开心。她从医生那里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缺陷,明白此生不会有天伦之乐,也许是她还太年轻,亦是她作为孩童时,没有幸福记忆,她从没有流露自怜自艾,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暑假是个头痛的事情,爸爸妈妈重新成家后,就都不算自己的家了,投奔无门,她最终选择留在长沙。寝室里的同学说她们这行找兼职不太容易,要做机加工长沙肯定没什么机会,一般都去肯德基,麦当劳,星巴克这种快餐店打份兼职。她转了几家机加工的小厂,看见她一介女流,都轻蔑地笑笑。言下之意她是吃不了那个苦的。吴思颖路过街道的橱窗,好几次看着自己那一头长发,心一横。不如把头发剪了,女扮男装吧? 这性别歧视,让她也开始苦恼。唯一一个滞留寝室的陈同学比她更着急,已经打算去鞋帽城卖衣服,工资低的可怜但是好歹不用向家里伸手。正做梦的吴思颖被陈同学摇醒,手都快伸进自己的内衣里了。 “怎么了?你不去上班啊?” “有个男的找你。” “老师?”吴思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不是,不认识。在楼下呢。是不是你爸?” “我爸?”吴思颖穿好衣服跑到窗口,“哪儿啊?” 陈同学探出身子,”诺,那个。“ ”哪个?那个黑头发的?“ ”嗯。“ ”我爸秃顶啊。“ ”哦,那我弄错了。“ ”不是找我的?“ ”不是你爸。“ ”……“ 吴思颖穿着牛子裤,衬衫,一头长发出现在楚离面前时,他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别处。吴思颖知道他没有人出来。 ”喂!“ 楚离的眼神焦点聚到眼前这个女学生身上,慢慢地从她长发中那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熟悉。“你是吴思颖?变……变了。” 半年没见得吴思颖,看起来完全变了一个人。“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礼拜二吗?翘班啊?” “我来找你的。” “我问你,怎么不上班?” “我在上班啊。” “你的笑话一点不好笑啊,大叔。” “我有事找你帮忙。” “莫非……是要本宫还钱?”吴思颖眼睛眯缝着,摆出一个手刀,作侠女状。 “你看看这个图纸,我待会放个视频给你看。”楚离没理会她的拿腔拿调,从背包里翻找起来。吴思颖扭头四周看看,没想到他居然找自己有正事。 “好啊,妙啊!厉害啊!”吴思颖坐到花坛的台阶上,翘起二郎腿。“然后呢?你图纸都有了,要本宫干嘛?” “你再看看这个视频。”楚离拿出手机,好不容易在目录里找到那个清晰度不是很高的短视频。 “还看小电影啊?羞羞……”吴思颖把两个手捏成拳头状,放在脸上。眼睛却凑了过来。 “好,电影看完了。想怎么样?” “这个底座,要捏着这些产品,但是产品尺寸经常改动。我想了想,其实可以设计出一套不同的机械手指,可以更换,这样开发新产品之后,只要更换手指,这样夹具本身不用重新生产。” “大叔,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开了个小厂,接些单子。” “tmk养不活你啊?” “被辞职了。”楚离只好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走。”吴思颖一拍大腿。 “去哪?” “回东莞。” “啊?现在?“这回轮到楚离震惊了。 ”我们在寝室里也施展不开,教室也不开门。又不能去老师办公室里弄,那么还是去你那吧。“吴思颖瞪圆了眼睛,十分迫切地看着楚离。说完回味自己的话,像是有什么不对劲…… ”那好吧,反正你现在暑假有时间,放开来搞!“楚离也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搞……什么搞!“吴思颖一拳用力擂在楚离身上,却发现像树上掉下来颗枣儿轻轻落在石头上,撼动不了。 ”对了!“走在前面的楚离突然回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吴思颖,”有一件事要问问清楚。“ ”莫子事?“ ”你今年满十八了吧?” “大叔,你又起了莫子歹念了咯?“吴思颖皱着眉头,“满了,满了。” “那就好,不然我这么把你带走,怕被告拐卖幼女。”楚离说完背上又是一记铁砂掌。 本想带楚离到长沙转转,玩玩岳麓山,游一游橘子洲头,看一看湘江,吃一吃糖油粑粑,转念一想,来日方长吧,吴思颖跑回寝室拿了自己的绘图工具,又捡了几件换洗衣服,给陈同学留了个纸条就跟着楚离去了火车站。吴思颖好奇地问楚离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跑来跑去车费都浪费了,楚离笑了笑,说当面说比较有诚意。 k9077要开上十个小时才到得了东莞,两人一大早到东莞东,准备上公交时,吴思颖突然问:“你有没有电脑啊?” “要电脑干嘛?” “出图最好要用电脑。草图可以手画。” “没问题,这个可以有。” “那就是没有了。”她倒是第一次听说大学毕业生有不玩电脑的。 从公交车上下来,楚离又把她领上一辆三轮车,一路上风尘仆仆。“看来你是真把我给拐卖了。这都到哪儿了?” “看!”楚离骄傲地指了指前方。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只看见几个仓库。待三轮车停定,倒是终于看见“楚荣机械”四个字。 “shit!” “怎么了?” “真破!” 吴思颖其实一点也不嫌弃,她本来就不是娇惯的女孩。学机械的看见车床就兴奋,兴高采烈的去琢磨那几台破机器了。 拎着她的背包的楚离倒犯了傻,才想起来质问自己,丫头该住哪儿?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春来走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仓库里多了两个隔间。一个挨着楚离的“办公室”兼卧室,形状和楚离原来那个一模一样,门开着,里面居然也有一张用托盘叠成的“床”,估摸着可能是招了新工人,就没有贸然进去,另一个小隔间在仓库左边角落里,尺寸比那两个小了很多,上面还挂着一块亚克力的牌子,上面马克笔写了“有人”,里面传来水龙头喷洒水的声音。 “哟,还装修了,现在有两室一厅一卫了?”春来暗笑。回到楚离的“办公室”把包放在楚离桌子上,坐在塑料凳子上,把随身带来的熟菜一样样拿了出来。自己从包里拿出一罐啤酒,“啪”的一声,扯掉拉环,喝了一口。 “你谁啊!”背后一声利喝,春来差点把啤酒给扔了,回头一看,一个头发湿漉漉的女孩穿着一件长袍睡裙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一把大扳手。 “你……你谁……谁啊?”春来惊于女孩的美貌,舌头一阵打结,居然结巴了起来。 女孩突然噗嗤一笑,春来也认了出来。“吴思颖?” ”春来!你怎么在这啊?” “我还得问你呢!” “都别问了,快吃饭吧。”楚离拎着盒饭,菜从后门进来。 “你行不行啊?”春来吃饭的时候问吴思颖,“这个可是咱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我不行,你行吗?”吴思颖呛了他。 “我肯定是不行的。”春来把菜嚼的咯吱咯吱响。 ”你不行,跑来干嘛啊?混吃混喝啊?“ 春来气的不行,“我……我怎么是混吃呢?我帮老大加工的。这!你总不行吧?“ ”哼,有什么了不起,这些机器我在中专就学过了,等下你教教我,保证很快就上手,估计啊,玩的比你溜。“ ”行啊!“春来头得意地摇摆着,”老大,我有个事跟你商量。“ ”说。“楚离把筷子放下,看着春来嘴角上有一粒饭,随着他的嘴咀嚼的动静,正摇摇欲坠。 ”我在张国强那边的时候,帮一家中山的厂做过一个测试机台,是线路板测试的,我觉得咱们能做,待会儿我们研究一下?“ ”你撬张国强的客户?不太好吧?“ ”他跟梁括蛇鼠一窝,把我开了,梁括又把你开了,你还讲什么情面啊?你千万不要慈悲心肠,他可不待见那客户了。投诉好多次都是我处理的,我跟他们业务员很熟。” “行行行。你先把饭吃了。”扭头看吴思颖正和一块鸭锁骨过不去,“把肉吃了,别去抠了!脏兮兮的。”操起筷子朝两人的碗里分了肉菜。 春来抿嘴笑了笑。拿起易拉罐放在耳边摇了摇,一饮而尽。 “老大,那电脑不错啊。” “不许动!”吴思颖伸出右手,竖起手掌,“那是楚荣集团首席设计师——本人的专用电脑,公司资产,可别想着拿来打游戏啊!” “切~,我才不玩游戏呢。倒是可以放点音乐来听听。” “这个可以有!” “软件都有了吗?”楚离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侧过头问道。 “当然,我有学校账号,直接下载就可以了。应有尽有。” “可别用盗版。”楚离叮嘱吴思颖。 “靠!老大你不是吧?这软件啊,都是洋人开发出来的,仗着咱们国家没有,开高价,一个cad,你知道多少钱?一年五六千呢!干嘛不用盗版?凭什么不用盗版?如果是国货,只要出来,我绝对掏钱支持。“春来一副爱国青年的嘴脸,帮吴思颖解围。 ”哎哟哟~用就用,还有理了。“吴思颖倒呛起春来。 ”你不是盗版?你们学校的难道不是盗版?你们的操作系统,难道不是盗版?” “还真不是,大叔的的电脑是自带的正版系统,我的cad和proe都是教育版,也是正版的。“ ”我就不信你的电脑里一个盗版都没有。“ ”要不赌一赌?“ ”赌就赌!谁输谁请客,今天晚上,排挡第五家,湖南口味。“ ”没问题。走!“ 春来输了,电脑里真没有一个盗版软件。楚离很排斥盗版,这在春来认为是迂腐,清高,但正是这种固执,让他日后少走很多弯路。自打他进了tmk的第一天,公司的培训就重点强调,盗版的使用成本是很高的。曾经有个it的同事,就因为装了盗版的ps,在年度审查的时候查了出来,由于是信息部门,属于知法犯法型,直接被警告,而公司因此损失了一笔不小的罚款。 楚离看了看春来带来的图纸,又是那种针脚特别多的点接触型测试夹具。他知道在线路板的生产企业,这种夹具数量很多,每一种线路板,都有自己专用的ict测试治具,测试机台往往由大公司生产,但是夹具由于需要经常更换,都是像工装夹具生产厂商购买。这种夹具的特点是有很多套管,伸缩杆,弹簧。制作难度随产品决定,春来这个算是比较简单的,两人研究了一两天,发现缺了一台精雕机,决定外包给别人做。楚离当晚就跟隔壁一家小厂谈妥。在春来回去上班前,最终定下来制作流程。春来跟中山那边的工程师打了个电话,对方爽快答应只要做出样品,可以洽谈购买事宜。春来喜上眉梢,为自己给楚荣带来的第一笔业务感到十分自豪。 而吴思颖的挑战更大,春来走后,她闭门不出,日日夜夜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有在询问加工可行性才开门出来。一日,楚离见她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头也不梳,哭着走出来,任凭怎么问,也说不出所以然。又一日,半夜三更拍门说:“想到了,想到了!”楚离打开门,只见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两眼发光像觅食的母狼。终于在两人都不知道是星期几的一天,屋外下着大雨,仓库的顶棚像是被几个小矮人拿着榔头站在不同的位置疯狂的敲击,不时还夹杂着远处雷声,楚离目睹她头发已经脏得能立起来,双眼带着浓厚的黑眼圈,嘴唇干裂,两眼无光,脚踩着楚离的大拖鞋,在机器间里来回穿梭时,他决定放弃了。而吴思颖走了几圈,突然又露出微笑,走回她总设计师的专用办公室,慢慢地把门关上。 雨后,有香烛的气味从旁边的村子传来,伴着泥土,青草的新鲜,乱入人家,浑身都感到了凉爽。又有浓郁的猪肉香味弥漫而来,楚离感到饥肠辘辘,起身开门却不见排挡有炊烟。正百思不得其解,叶老伯从河边的青草路上,端来一盘黄灿灿的食物,表皮上冒起焦黄的小气泡,平铺了一层,有十几块切得如麻将大小像豆腐。正是刚刚那浓郁的香味,这是烤乳猪。广东的中元节有祭祖的习俗,烧纸钱,切乳猪,烤鸭,拜过众神后,大家分食。这种源自古越人的祭鬼风俗,表面上是超度鬼魂,实际上承载的惠济生人,泽及亡灵的思想。生之感恩,死而敬畏。很多公司的领导,哪怕是马来西亚,新加坡,台湾,香港的华侨,都和福建两广本地人一样,虔诚地保留着这种地域文化。 “后生,趁热吃了。”叶老伯寒暄片刻,又匆匆走了。 楚离咽了咽口水,端到吴思颖的门口,刚打算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正打算去开门,砰的一声,门自己开了,吴思颖像一阵风一样飘过,跑到工作台上,看着两人改了无数次的柔性机械手样品,突然仰天而笑。末了,吸了吸鼻子,又用力地吸了吸。看见楚离手里那盘猪肉,飞奔过来,张开两手,左一个,右一个,左一个,右一个。剩下楚离端着空盘子,目送她狂风而去。 当天晚上,吴思颖终于洗了澡,焕然一新,要求去排挡上吃顿好的。 “我明天就回去了。” “哪……儿?”楚离摸不着头脑。 “学校啊!”吴思颖嚼着硬得像纸板一样的酱板鸭,“今天都二十一号了。鬼节!你知不知道?” ”知道。不是都吃烤乳猪了嘛?就是我一块都没吃着。“ 吴思颖没心没肺的把酱板鸭全吃了,”回去你别送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省着点钱把厂好好的开大点,我这种美女设计师不能在太小的公司上班。“ ”我送你到火车站,不然不太放心。“她的疯言疯语自己慢慢地开始适应了,知道最好别去正面交锋。 ”好啊。“ ”你没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啊。好得很!“ 从她的胃口判断,确实没什么大碍。楚离放下心来,这个单子貌似没有做成,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更加增进了感情,自己像是有了个妹妹,除了性情有点怪异,乐趣还是很多的。 “我往你卡里打了五千块钱。” “干嘛啊?你这是要养我吗?” “你过来帮我作了两个月的首席设计师,难道不给工资啊?”楚离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工资低了点。” “不低不低!“吴思颖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个抱拳礼,”大叔,我生是你的人,死是……“ ”瞎说什么啊?“楚离笑着打断她。 ”死是您的鬼!我这个首席,承蒙不弃,毕将毕生所学,献予您。“ ”快吃饭吧。一天到晚神神叨叨。” 第二天走之前,吴思颖让楚离看了那份让她名声大噪的图纸。楚离几乎一眼就认定,这是最佳解决方案。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何田田和方原的爱情,要走到尽头了。 正苦恼写论文的事,老板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让自己今天加班帮忙。法国十月份的天气很凉,十度左右的温度需要上秋裤了。但即使如此,也比刚刚过去的炎热酷暑舒服的多,法国每年都要热死人不是意外,没有空调的厚石墙里,大家像是焗在石锅里的鱼虾。方原在巴黎市郊的小房子也不例外,一个夏天过去,何田田觉得方原先生定是又瘦了不少。 方原比自己大不少,中国北方人。何田田对哈尔滨的映像只停留在他的字眼片语中。他做什么事都不温不火,不紧不徐,连做爱都是。何田田总共谈过的男朋友加起来一个手的手指头能数过来,方原怕是最特别而又最不特别的一个了。最初认识的时候,只觉得他文质彬彬,温柔敦厚。会像法国人那样,极为绅士地献殷勤却又不让人觉得他东施效颦。在朋友的聚会上他不会显得太热情,来去都微微的点点头。十分讲究仪容和服装整洁,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商城摩尔里能买到的,出去吃饭,总会帮她拉开椅子,坐出租车也一定会提前下车,然后绕到另一面给自己打开车门,从不让自己买单,吃东西的时候不会费力地咀嚼。高大的方原,长着一张国字脸,四十岁的他身形保持的还算好,来法国已经将近二十年,据他说是他母亲在他大学那会想尽办法把他送出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无人陪伴的他却从不需要为生活烦恼。卡里总是有用不完的钱,不需要像同辈那样为生活奔波,也许是养成他如绅士般儒雅的先决条件吧。 爱上他的优点,却要和缺点同居。何田田只是想随性地谈场恋爱,却不想方原先生认真了。按理说他阅人无数,已过了山盟海誓的年纪了。他开始慢慢地失了风度,逐渐显露他的控制欲和小心眼。平日里做些投资,又开了家中餐馆,但一切都可以委托与人,不用亲力亲为的他有的是时间。何田田不适应这种压迫性的爱,她认为这和他那温文尔雅的表象相去甚远,慢慢的也没了滋味。从上海回来后,在那个法国人都疯狂的情人节,何田田狠心地让方原先生从情侣变回了朋友。让她诧异的是,方原先生充当朋友简直一流,他又恢复了不紧不徐地待人处事。似乎两人都明白,这才是一切该有的样子。 何田田的社交圈却因为方原,变得宽阔。但她失望地发现,除了像方原先生一样的富二代,就是些abc和香蕉人,突破了尴尬的礼节后,大家话不投机,无法深入。她又开始了可以隐藏大部分自己的独居生活,只是偶尔觉得自己需要社交了,才会通过方原的party,挽回一些社交失地。 不像绝大部分中国人,乃至华人,总会在欧式派对上感到一些不自然,方原是真正的派对大师,他可以让每个人舒适地在他的派对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准备食物,但不会过于俗腻,浅尝辄止。准备酒水,绝对高端大气又不会让人无端一醉方休。更重要的,他总能在全欧洲搜罗才俊佳丽,让每个参加他派对的人都惊叹他的社交广泛之余,能认识那类自己平时渴望认识,但是永远都没有机会的人。巴黎不愧是时尚之都,购物天堂,毗邻西班牙,眺望英国,接壤比利时和德国,意大利。全欧洲的留学生,多多少少都会借假期之便,前往巴黎。友好,好客的方原,为自己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亲戚,亲戚的朋友充当起了友谊桥梁。拥有神秘财富的他,从不吝啬金钱,这些来来往往甚至名字都不曾留下的人,和他之间形成了奇怪的互利互助。他们为他带来更多的陌生面孔,以满足他内心的隐秘而荒唐的癖好。何田田一直以为方原只是单纯喜欢认识新人,交朋友。直到朋友屡次点拨,她才明白,这人绝对是缺乏安全感的典范,只有喧闹,欢庆,奢华,迷乱才能带给他那童年没有得到过的关注。 那天她到的时候,小别墅里已经有了近十来人,看上去都很年轻,音乐倾诉着陌生的故事。她慢慢扫过那些面孔,看见一位十分面熟,而美的惊人的女孩。哪怕相隔五米开外,她也能确幸那是个绝对的佳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众人向她微微点头致意,而那女孩眼里竟然流露惊讶神色。她却一时想不起来,趁着给自己倒水的时候,通过一面墙上的镜子偷看,那双眼睛之别致令人羡慕,而最大的特点是那一对饱满,精巧的卧蚕,让女孩看起来柔情,知性。她穿着灰黑色铅笔直筒裤子,裤脚刚刚衔接着棕色马丁靴。被衬得笔直修长的腿,随意的站姿。上身一件白色的衬衫下摆隐没,外面套了一件阔领灰色线衫,显得大方得体。她带着一顶鸭舌帽,头发烫的卷卷的,随意地散开在耳后,肩头。她有着令人羡慕的腰臀比,和不输欧美人的高耸胸部。何田田不禁责怪自己思维退步,如此绝色佳人肯定不是池中物,竟然一直想不起来,她狠狠一拍自己脑袋,这不是骆驼的女人吗! 方原坐在花园里喝茶,看着蜡黄的晚霞,平静得令人难以置信。身后熟悉的脚步传来时,他偷偷地笑着。果然熟悉的声音响起:“方原,今天来了些什么客人?” “意大利来的,陈帆的朋友。”陈帆是香港阔少,开了一个设计室,专门给华人设计装修别墅。 “哦~都没有见过嘛。” “我也没见过。”方原越来越喜欢何田田,他盯着她的耳环,那上面有一颗闪闪发亮的蓝宝石,和神采奕奕的粉嫩的皮肤相得益彰。 “你给我介绍一下?” “何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对他们感兴趣过了啊?“ 何田田笑着拉着他进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那引人注目的女孩的身高一米六五左右,但却艳压群芳,让身旁的人光彩全无。走近的时候,女孩射来的目光充满尘封的敌意,让她倒吸凉气。 ”大家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方原站在中间,左指右指。”这位是rita,米兰大学,美貌与智慧并存,这位冷艳的美女skyler,罗马第一大学商学院……“ 何田田一个名字也没记住,她脸上挂着笑容,那是表店老板亲身传授的温柔,甜美,必胜笑容,而她却感到脸部肌肉逐渐僵硬到麻木,她从没有如此自卑过。她的信心在迅速的坍塌,很久以前那种被嫌弃的痛苦在经历过几年后并没有销声匿迹。陈静,陈思,对她来说都一样,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的刽子手。 “这位是……这位还不太认识,你能不能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陈思。” “哦,对了!是那不勒斯费德里科二世大学的陈思。” 这个并不算出名的学校也没有让自己因为有了优越感而开心起来。何田田感觉气氛开始紧张。她微笑着点点头,不知道如何回答。陈思显然认出了自己。那双有漂亮卧蚕的眼里看不见半点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反而有愤怒,悲伤,还有……还有很多何田田读不懂的信息。如今仔细端详,她真是越看越美,似乎比若干年前要漂亮数倍,何田田这种化妆老手,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真面目,但是真正的美女,都是天生丽质的,荷尔蒙会胜过任何化妆品。 “我们认识。”何田田鼓起勇气。 “喔!那真是他乡遇故知啊。你们好好聊聊。”方原知道,这两人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闺蜜,不是闺蜜的美女都是敌人,他识趣的回避,带着那个米兰来的rita到处参观去了。 过了很久,何田田都不得不承认,那是自己最失败的一次表现,处处败退,占不到一点上风,而最失败的,两人交手不过几分钟,陈思就离开了。但对于女人来说,是几分钟的失势,也可以让自己斤斤计较一辈子。 “你好,好久不见。”何田田友好的上去握手。 陈思面无表情,也没有碰何田田的手。她双手抱在胸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对你妹妹的事,我十分抱歉。“说完就知道自己不该提,”抱歉“是最无力的安慰。“我知道她的案子最近有了突破,其实我和陆承武好几年前就分手了,其实……从东莞回去后,我们就分了。” 陈思双目直视何田田,冷冷地说:“过去的事,不用再提。” 本想提楚离,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何田田终于忍住话头。”你还好吗?来了欧洲多久了?“ ”一年多。“ ”生活还习惯吗?“ ”还行。“ ”需要什么帮助吗?“何田田看见柔和下来的陈思,心里突然涌起柔情。 ”不用。“ 自己照顾自己这话何田田并不相信,因为说完这句话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是开设计室的陈帆。他像老熟人一样走过来,看了看何田田,礼貌地点了点头,陈思随即也向自己点头告别。 ”我在香榭丽舍大道的一个手表店卖手表,你如果路过,可以进来看看。我周末都在的。“何田田追上去,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陈思。 陈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好了名片,随陈帆走出别墅。 何田田忘了问她要个联系方式,日后如果转交给骆驼,也许骆驼会谢谢自己。 第一百二十章 楚离把五十万元还给母亲李浅慧后,心里终于一颗石头落了地。自从交付了春来引以为傲的ict夹具,和从李晚生那拿回来欧洲夹具改善项目款项,楚荣还清了所有的信用卡,并支付了第二年的房租,然后几乎又是一贫如洗了。 春来拿到了一万元佣金,楚离也偷偷往吴思颖的账户里打了两万元以帮助她完成学业。楚荣依然找不到自己的方向,这个市场虽然在进步的大潮下充满希望,但依然不是靠毫无特质的加工就能生存下去的。 雨季又要来临的时候,野草不惧秋风,依然疯长,覆盖了田野,道路因此变得清晰可辨。远处低矮的山下,开始聚集了大量的工程机械,挖掘,碾压工作开始热烈开展。叶伯伯口中的电池工厂动工了。在邻居怨声载道时,楚离毫不抵触工程带来的噪音,他有时会在傍晚的时候和工程负责人聊上一会。深深惊讶于工程进展速度之余,也搞清楚这个工厂的规模巨大。工程人员一波接一波的到来,又一波接一波的离开。他们都是不同的工种,完成自己的工作,马上离开。有一个江西来的矮个子吊机工人对楚离说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游击队,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每年三个季节在外流浪,妻子小孩在老家,赚了钱就回家盖房。另外一个湖北老乡是水泥工,有时候会拎着一打啤酒,坐在楚离的门口,一边喝,一边剥带壳花生,沉默寡言。在冬至来临前,这两人一起来和楚离告别,他们已经完成地基和管道铺设,接下来就要开始厂房建设了,他们一帮兄弟都要撤了。江西小伙子说自己攒够了媳妇钱,笑嘻嘻地抽着廉价的香烟。水泥工则依旧沉默寡言,剥着花生,眼里却诉说着乡愁。 工程负责人是个江苏人,尽管一茬一茬的工人来来去去,他却每天开着一辆帕萨特准时准点的来到工地。这个瘦削的中年人,精打细算地照顾着工地。楚离本不知道他的名字,还是他主动自我介绍,不过那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江西小伙和水泥工离开后,又来了新的工人。这次来的人数量不如之前那么多,但都是娴熟的技术工,负责厂房的主体搭建工作。当楚离看见吴染那张脸时,时光仿佛瞬间倒流至若干年前。吴染左眼彻底失明,眼球已经褪变成灰白色,并没有认出楚离。直到一个月后他买烟路过楚荣机械,看见楚离在盯着他看,猛然间香烟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眼睛不忘抬起仔细打量。突然嘴巴张开,见楚离微笑着。他张开双手,走上前握住楚离的手。嘴巴颤抖,眼神慌乱。“是你?” 吴染当年才三十出头,现在算起来也不过四十五上下,但是目测像是五十出头接近六十。不像当年那般膀大腰圆,反而瘦了不少,楚离记忆中的高个健壮,如今只是个腰微弯的小老头。胡子看上去很久没有修剪,斑白的像铁丝般扎在脸上。头发枯黄稀少,酒糟鼻红彤彤,脸上皱纹对垒,像是没少吃苦头。 ”老吴。“楚离没有松开他的手,因为他看上去要跨了似的。 “真没想到在这碰上你。” 吴染在工程队里做混泥土工,眼睛不好别的也不好做。就算如此还是托他小舅子帮的忙。小舅子是一个小组长,俗称包工头,承包混泥土和钢筋工种,有几辆罐车,手底下有几十人跟着他讨饭吃,多老吴一个不多。建筑工地上的工种复杂,关系网也一样。从笼统上来说,有木工,混泥土工,钢筋工,电焊工,抹灰工,泥工,油漆工,防水工,机修工,镶贴工等。一般都是相熟的包工头,互相联络拉扯,重大型的工地都是这样。老吴是点工,也就是按天算工钱,两百一天,包一餐。跟着小舅子的工程队,老婆也放心,混了好几个年头了,钱没少赚,但也磨成老头,好在身体底子厚,按他自己的话说:“还能熬几年。”他对楚离的工厂表示万分的羡慕,但是看见楚离的居住条件,心里也有了些底,知道行行都不容易。三天两头拎着点东西,来找楚离聊天。楚离趁没活的时候,也会带他和他的小舅子一起到附近的排挡里打打牙祭。小舅子长得矮小精明,很会做人,有几次抢着买单,算是帮老吴长长面子。老吴和楚离默契地对过去保持着沉默,谁也不去触碰最古老的那段交情。 从他们那了解到工程进展速度很快,老吴他们也只待五六个月就差不多了。也由于工程赶的紧,他们工程队里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回乡过年。楚离挂念母亲,眼下这个局面倒是有时间走动,早早的准备好回武汉的计划。 “老大!过年回家吗?” “回。” 春来放假十天,但是范明要加班,两人为了省钱,也决定不回家。老家的房子正修的如火如荼,已经一贫如洗小夫妻商量,等房子盖好,装修好再抽空回去。 疯狂下了几星期的雨后,就靠近年关了。楚离在连续清闲之后,开始向现实妥协,制作了些广告纸,起早贪黑地到五金交易市场和一些大型工厂去分发。唯独没有去tmk,倒不是出于内心最后的骄傲,毕竟他从不把尊严看得太高,而是照顾孙宁和向杨华的感受。春来也问楚离要了广告纸,趁着周末在石排,企石,桥头,谢岗一带到分发。有时候一天走几个镇,等到过年前他和楚离两人几乎跑遍了整个东莞。和应届毕业生投简历一样,飞出去的传单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甚至邻居的机器也开始停歇下来,有时互相串门的时候,这些同行的冤家也开始互相诉苦。其中几家由于规模大,工人多,困境面前更加难以周转,看见楚荣机械居然靠着几台破机器生存了下来,除却惊讶,更多的是迟来的认同。 董锐和孙雷两人先后和楚离通了电话,约好过年一起去看政委,孙雷表示小叶也会一起回武汉。楚离才意识到,自从上次小叶来,已经快过半年了。那次小叶一个人过来,刚刚从车里拿出一包水果,就看见吴思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吴思颖大声喊楚离说来客人了。楚离跑出来的时候,小叶已经把水果和吃的放在台子上,打算走了。而从那次之后,她再没回来过。楚离后来因为多次去虎门找李晚生,每次都顺道去厚街,却也再没有遇上过她。 蛇年腊月二十四,忌动土。电池工厂的工地上的脚手架在一阵巨响中轰然坍塌。即使相隔几百米,加工厂里的人们都能听见被压在脚手架下的工人惨叫声。楚离刚刚晨练结束,端着吴思颖留下来的书,一边嚼着玉米。他起身看见远处一片狼藉,烟尘弥漫,男女跑来跑去。突然想起老吴,他起身跑向工地。 天下着小雨,倒塌泛起的阵阵尘土被雨水沾染后,变成泥掉在地上,人们的头发里,脸上。还不清楚有多少人被压在脚手架下,靠近北面的整堵墙都坍塌,另外三面也摇摇欲坠,惨叫声逐渐变成呻吟,有几个人已经被拖了出来,灰尘褪尽后,人们发现还有两人被压在钢管之间,其中一人已血肉模糊,堆叠的钢管如同茂密的树枝,看不清人脸,另外一人只是压在表层,仰躺着,两脚蜷缩着,喉咙却不幸地被两根钢管剪刀一样绞住,舌头吐得长长的胀成紫色,上面还粘着唾沫或是雨水,同样紫色的还有脸孔。不是老吴。救护车鸣着笛停在路边,医生要求把钢管架子搬开,不然没法救人。 楚离和一帮人一起轻轻地搬起表面那层钢架子,医生把人拖出来,随即宣告死亡。想救另外一个人就没那么容易了。直闹腾到中午才把人扯出来。老吴和他小舅子也赶来帮忙,今日恰巧是老吴休息日,躲过一劫。老吴说“小乐子没一块骨头是好的了。” 工地负责人到了之后,老吴的小舅子被喊去开会了。下午警察也赶来,所有负责人都被带走。楚离第一次看见老吴的媳妇儿。当年在狱中吴染为了保媳妇清白,甚至和老牛翻脸为敌,如今真人站在自己面前,楚离唏嘘不已。小媳妇已经不小了,四十多的人没少被岁月折腾,蜡黄的脸庞上长满斑纹,皮肤很黑,但看得出身体强壮。一手牵着个看上去七八岁但长得和妈妈一般高的男孩。在狱中,听老吴说过他有个女儿,那这必定是第二胎了。工地停工后,一家人惊魂未定,楚离请他们在排挡里吃晚饭。并喊老吴媳妇嫂子。女人脸上露出了岁月没能带走的纯真笑容,不断地点头。 “人就这样没了。”老吴喃喃自语,手里端着一杯二锅头,舌头舔到苦辣。 “嫂子吃菜。” 楚离又夹了些放到男孩碗里。 “上学了吗?” “在老家上,这不跟来过个年。”嫂子帮忙回答,一边拿手按在孩子后背上。 “还有个姐姐的吧?” “我姐上高中呢。”男孩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楚离说。 “你兄弟这是自己开的厂?”老吴媳妇没有直接问楚离,看着老吴说。 “是的,嫂子。不过就是一个小作坊,你看一个工人都没有。”楚离看老吴的情绪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主动回答。”老家还好吧?“ ”还行,闺女读书出来就好了,房子一直没盖,等闺女出来,我们也想盖。“ “老吴,来!”楚离从不喝酒,今天去破天荒地从老吴的二锅头里倒了一杯。 老吴连忙举杯,两人一饮而尽。 女人和孩子吃好饭提前回去集装箱搭建的临时宿舍,老吴目送他们走远,有些气愤地说:“肯定是零件质量差。搭脚手架的时候,有人说那管夹的质量不对。你看现在把人都害死了!” 楚离刚才也发现脚手架的管夹有些裂开了。这种扣件一般都是通用型号,有国家标准,照理说不应该断裂。一般出事故的原因都是紧固程度不佳造成,这种螺母紧固一个要用扳手旋一分钟左右,工人劳动强度大,疲劳的时候,有些没有紧固的会滑落,另外施工过程中日晒雨淋,泥浆溅洒,螺钉螺母锈蚀后机械强度影响了也会出问题。但这种扣件本身断裂的明显另有原因,并且从颜色上来说,都不太对劲。正常高强度的扣件应该是铸造工艺,表层镀锌。而自己刚才看见的像是冲压件。当年在tmk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经把产品外壳改成不锈钢冲压,由于工艺简单,外表还美观,成本又低了很多,一下子一窝蜂一样所有产品都打算应用,结果后来市场反应很差。即使在实验室里测试数据合格,但是外界的复杂应用环境往往不是实验室能模拟的。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工业都会严谨执行实验室的评估,同时也会积极调研市场反馈,并分析坏品。但这终归是理想情况,你无法要求一个做脚手架扣件的公司和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严谨程度对比。在商业环境里,逐利的本性,让利益最大化的诱惑轻易击溃对生命的完美尊重。脚手架扣件利润低,生产流程简单,很多不具备资质的企业也会参与竞标,然后再考证环节,甲方乙方和光同尘,敷衍了事。况且扣件是耗材,有时用完当废铁卖了,谁都不觉得短时间用用还会出问题。 ”是你小舅子负责的吗?“ 老吴松了一口气。“不是。是小鬼负责的。我看他这次吃不了兜着走。”小鬼是另一个包工头,虽然叫小鬼,人却牛高马大。本人的名字里有个贵字,比较年轻,喊来喊去就变成了”小鬼“。 “这票扣件应该是你们正常渠道做的?不都经过测试的吗?怎么会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好像是你们这边的厂做的。你没有参与吧?”老吴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我听几个兄弟说,有一批扣件交货不及时,然后老板赶工让用旧的。大家伙不同意,后来小鬼说买到了,让大家不用担心。再后来装的时候,有人说确实是新的,但是和之前的看起来不太一样,表面有烤蓝工艺,不过薄了很多。我们没人懂这个,谁知道它会断啊!” “没有,你们那批属于钣金,我不做钣金的,这都没设备。” “那就好。兄弟你是好人,不会做这么没良心的事。怪我,怪我。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就是确认一下,毕竟这事可能要……”老吴左看右看,压低声音,“要坐牢!” 说到坐牢的时候,他那灰白的无用眼珠和右眼一起看向桌面,露出痛苦的神色。 第二天天刚亮,楚离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开门居然看见刀疤脸戴强,后面还有两个警员和一个愁眉苦脸的高个子,以及老吴的小舅子,楚离认出那高个子是老吴他们说的小鬼。戴强没有穿联防队的衣服,而是穿着警服。两人都十分意外,楚离先笑了:”我知道你来找我干嘛,不过容我先恭喜一下!“ 戴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腼腆的笑了笑。 辅警的转正,那是件绝对了不起的事。楚离把他拉进屋的时候,仔细看了看他走路的姿势,怀疑他受过伤。辅警其实是对警力不足的一个补充,但是辅警和人民警察干的工作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但是要想转正,那真的非常不容易。考试是必修之路,但是光考试还不行,如今本科生一砖头扔过去,不算砸到的人,旁边几个看热闹的都能是本科。还得立大功。从警人员都知道,立功这个庄严,荣耀的词,背后无不是勤劳,鲜血,伤痛。 “你原来那工作多好,怎么不干了?” “还说我呢,你原来那工作怎么不干了?” “你别取笑我了,我就是想当警察。” “知道,开玩笑的。我嘛,原来那公司不要我了,我只能自己找点吃的。”楚离知道他时间紧急,”你来问工地那事吧?“ ”对,死了三。虽然是工程事故,但是也总得调查清楚。“ 楚离带他看了看自己的仓库,戴强仔细查看了并做着笔记。身后两个警员准备进来时,戴强举手制止了。两人走到门口,戴强忽然对楚离说:“上次上海的线索厉害了,真有你的。说说看,你是怎么让那何田田的舅舅坦白从宽的?” “什么坦白从宽,都是普通老百姓,只要好好沟通,大家都会配合。” “可我怎么软的硬的都来也不行?” “你当然可以的。我开门见山的说我的目的,不过有可能那何田田还没忘记抓暂住证的事儿吧?“ ”那就是吓唬吓唬他们的。怎么样?这厂子效益如何?“ 楚离两手一摊,笑着说:“你自己也看到了,机器都歇着呢。” ”竞争激烈啊。你看你周边的这些,好家伙,什么都敢做啊!“戴强后半句话突然变了语调,恶狠狠地扭头看着小鬼,小鬼忙把脸别了过去。说完又恢复人畜无害的笑容,拍了拍楚离的肩膀,”走了,下回聊。“ 楚离点点头,笑着送戴强离开。 下午孙雷打了个电话,说你那里怎么搞了个大新闻出来?楚离没有幸灾乐祸,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摊谁身上都是大难。后来就听说隔壁最大的那家老板被带走了,再然后,楚离正收拾东西的时候,门被老吴的小舅子敲开了,身后站着江苏的大老板。 ”你好,请问是楚离吗?“ ”对。“楚离朝小舅子点了点头,”这不是赵哥吗?“ 小舅子姓赵,他很来事的对江苏老板介绍楚离。江苏老板点了点瘦削的脑袋,很诚恳地对楚离说:“我姓虞,虞美人的虞,有个忙想请你帮。如果不介意,能进去谈吗?” 楚离有些犹豫,自己明天就要出发,今天正准备收拾几件衣服,之后还要去厚街,跟叶奶奶告个别。此时,他看见小舅子疯狂的眨眼示意,于是点点头,迎了进来。 虞美人的虞先生说话声音细声细气,甚至有些女性化,“我那边出了点事,你应该也知道了。这年关将近,我有一批扣件到不了货,不知道你……” “不好意思虞先生,我不做钣金,更不做铸造件。我没那条件。” 虞先生抬起手,“楚老板你不用急,我知道你不做铸造,可你做精加工啊。那扣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东西,你可以帮我做吗?我们可以一起挑选绝对合格的原材料,防锈性,耐腐蚀,机械强度统统由原材料那边承担责任,你只要帮我钻孔,装螺纹,再刷点防锈漆就行了。” “用精加工的工艺,走量,成本比较高。没这必要吧?” “有必要,我必须赶快开工,临时找别的地方做来不及,你如果愿意帮这个忙,成本可以协商。” ”楚哥,你要不考虑一下?“小舅子看出楚离的为难,“虞总,不如就直说吧。” 虞美人的虞先生点点头,“这边最大的那家当时就是赶工所以质量没把好,别的几家我都信不过,我看你和戴警官比较熟,我相信你是正派生意人。如果你做出来的,我相信开工审核要顺利些。” 楚离暗暗吃惊,虞说的话主要意思无外乎——你认识戴强,如果你做的,那工程审核比较容易通过。 “我和戴强只是普通交情,实在不敢保证能影响什么。而且要做也要公开,正式提交测试,不好走捷径。丑话说在前头,生意可以做,但是不要和交情混在一起。” 虞说:“那是,那是。要不你报个价?” 楚离说:”我明天要回湖北,最快也只能年后来。你能等吗?“ 虞面露难色,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不把生意当回事的人。 正僵持的时候,外面有女孩说话的声音。”总算到了!“楚离一愣,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他让两人稍等,自己起身走出隔间,看见一个女孩拉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仰着头喝水。风把那金黄色的头发吹得像一片茅草丛,等女孩扭过脸来,他发现居然是吴思颖,心想这臭丫头,居然染发了。 ”你……“楚离刚开口,门外又走进来一人,是春来。 ”老大!“春来手里提着一个奇怪的玩意儿。”看,寮步那边一个电子厂的夹具。“ ”你们刚到?“楚离又问,“你们过年不回去吗?” “我学校放假。我就来这过年了,湖南太冷了,怎么不欢迎啊?” “不是,是老大要回去过年。”春来想了想,“对哦,你一个人在这个厂里,怕是不太安全。要不你和老大回湖北过年吧?” “好啊,好啊!”吴思颖不把自己当外人,连连称好。 楚离见识惯了春来口无遮拦,没理会他。帮吴思颖把箱子拎了进去,看见吴思颖把衣服一件件脱掉,连忙制止她,又说:“我这还有点事,等下再说。“ “虞老板,不好意思。接着说。” “我这边等是真的不好等,工期压的紧,你能不能晚些回去?我这边可以给你在价格上多些来去。” 楚离听着外面两人翻箱倒柜的,当下就应承了下来。 后面的事就出奇的顺利了,报价也没有纠结,基本上楚离说多少就多少。原材料是李晚生介绍的供应商,按照标准样,吴思颖逆向设计,出了加工图纸,楚离要求绝对安全,打样后,马上送去第三方检测,所有的测试标准一样不拉,第一时间开始。测试过了之后,开始生产,这次有了春来帮忙,楚离又从隔壁一家借了两个熟练工,五个人一周就做出一百来个。大年三十那天,楚离要求停工,老吴和小舅子跑过来好说歹说,吴思颖和春来说没问题,剩下两人更巴不得加班。老吴年也不过了,帮着涂防锈漆。年底因为工厂放假,这一代也十分冷清,所有排挡都关了门,楚离骑着破自行车到上沙村定了年夜饭,准备犒劳几个人。途中路过曾经住过的叶奶奶的房子时,忍不住向上看了看,猛然发现居然有灯。他想起孙雷说过小叶陪他一起回武汉过年,寻思不该有人啊,难道又租了出去?他忍不住跑上去,抬起手敲门的时候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吗?我是楚离。”里面没有动静,楚离把耳朵贴在门上,除了呼呼的风声,没有任何声音。门缝里也没了灯光,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他跑下楼,再次看着五楼,发现没有灯光。拿出手机想给小叶打个电话,想了想估计是自己看花了眼,摇了摇头,还是放好手机。 年夜饭定在吴思颖喜欢的柴火湘菜馆。楚离除了喊春来,范明,还有那两个伙计之外,又叫了老吴,并让他把媳妇带上,老吴憨憨地拒绝了。吴思颖上楼的时候就看见一帮旧同事,高兴的她哇哇乱叫。到处跟人家介绍自己是楚荣公司首席设计师,英文叫cdo,把些小女孩唬得一愣一愣的。春来带着范明来的时候,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范明胖了一大圈,再没有丝毫以前的样子,吴思颖看着她,半天不说话,慢慢的,温柔地说:“这是幸福的模样。” 那两个伙计都是江西人,吃辣不成问题,楚离把饭店里的好菜都喊了一遍,堆了满满一桌,又喊了些啤酒。 席中范明那破锣嗓响了起来:“daniel辞职了。” 楚离愣了一愣,自觉这是和自己无关的事啊。但是既然范明主动说起,就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几天前。听说和梁括合不来。” “活该,外强中干的家伙。”春来恨恨地说。 “他人还好。就是不太管事。”范明的女性视角显然和春来不同。 “现在向杨华和李晓红都还好吗?” “向杨华蛮好的,晓红姐她想去深圳。不过这边看样子也走不开的。最近又开始裁员了,好多部门都有人走。真奇怪,订单那么多怎么还一直裁员。“ ”快吃饭!你话真多!“春来瞪了一眼范明。 两伙计话不多,只管闷着头吃饭。其中一人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对楚离举杯,又把酒杯朝向吴思颖:”我敬老板,老板娘一杯。“ 春来和范明突然笑开了。楚离赶紧站起身,刚准备说话,吴思颖站起来说:”来,来,老板娘不是,老板他娘也不敢当,我是首席设计师。“ 那人尴尬异常,变得更为少言寡语。楚离被提醒,先又给众人加了些下酒菜,才走到外面和母亲打电话,叮嘱母亲多注意保暖。言语中能感觉到母亲欲言又止,楚离有些惊讶,李浅慧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他追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母亲只是说过年没见到他,一个人有些无聊,让他过完年有空回来一趟。楚离又给政委去了电话,听见师母在旁边说:”明天孙雷和董锐都要来,就差你了。“ 几人剔骨吃肉,直吃得撑肠拄腹。把一只酱板鸭,一只甲鱼,一只烧鸡吃的干干净净,两箱啤酒也喝个精光。饭后范明和春来回了出租屋,楚离让两工人带着吴思颖打车回去,结果她非的要坐在破自行车后座,一路上笑着骂这路怎么这么巅啊?说屁股都要开花了。 然后她忽然又哭了。楚离停下自行车,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说没有。吴思颖跳下车,两人并排走着。楚离直觉告诉自己,她可能是想家了。但是她父母各有各家,正是因为不知道回哪个家,才跑来东莞的。楚离不敢对她太温柔,他已经害怕感情这种带刺的花,吴思颖比自己小了接近十岁,她应该有她的生活。而他自己,内心还在期盼,有朝一日,也许陈思会回来。他回想两人在一起的那短暂时光,每次相见都如同预见了后来的不幸一般,疯狂的相互给予,不再有明天般的贪婪相爱。她也许已经忘记了,但是他还经常记起。 几乎没有路灯的偏僻土路,渐渐远离了集镇的霓虹,天空深邃幽蓝,哪怕是悠然一撇,也能看见几颗星星,如过盯着天空不放,会不断的有新的小星星映入眼帘。没了冬雪风霜,这个春节不像春节,而让人觉得春天意外的过早降临。 回到仓库,楚离让她先洗澡,新装的热水器够她一个人洗个通透。缺了个电视,他心想。今天是有春晚的,一阵孤独油然而生。他在机器中穿梭,闻着机油和钢铁的气息,混杂了亚克力特有的有机物的气味,防锈漆虽然已经被密封,但还是渗透了些刺鼻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吴思颖洗好没有直接去睡,反而用电脑放起了春晚,楚离也加入进来。结果才看了半小时,他就发现她已经靠在“床”上睡着了。吴思颖的长发披散在耳朵后方,乌黑乌黑的盖没了枕头,又有几根短发翘着散在平坦白净的额头,眉毛弯弯的整整齐齐,鼻梁笔直,人中精致修长如雕刻,那末嘴唇依然像个小孩,朱红饱满。又不断提醒自己该回避了。他把声音调到最小,又帮她盖好了被子,才去洗澡。 第一次,在东莞洗了个热水澡。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阿东打电话给楚离的时候,自己正整理着账簿。经过反复的确认,楚荣盈利了。寮步的电子厂夹具,电池厂的脚手架扣件,算上向杨华在李晚生那介绍来的测试夹具,上半年头三个月就赚了十万。这还是扣除春,吴思颖和两个借来帮忙的工人的工资前提下。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楚离又从十万里拿了两万分别给一万孙宁,一万向杨华。两人都坚决不收,孙宁还特地赶来跟楚离说好好把账做清楚。利润不能这样给来给去。楚离表示订单是谁带来的,自然应该付佣金。在这点上,孙宁显然考虑的更周全。“应该签好合同。作为业务员关系,这样可以正常提取佣金。” 阿东请向杨华,孙宁,和楚离小聚,地点在新开的港式餐厅。阿东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也并没有因为重拾权利变得锋芒尽露。言谈总是尽可能集中在嘘寒问暖这种客套话上。妙言坐在楚离旁边,看上去又恢复了身材,哺育小生命的甜蜜代价——增重,在她自律的生活习惯面前不堪一击。趁别人聊工作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给楚离看她的小孩。楚离对小孩一直没有太多概念,也许是认为自己终究会孤独终老,但当他看见照片里小阿东那漆黑浑圆的眼珠,藕节一样胖胖的小手,肚子上一圈圈母乳喂出来的游泳圈,还是被那可爱模样击中了内心对家的期盼,和一个男人几万年未曾褪化的繁衍梦想。如果当初和陈思能修成正果,小孩应该已三岁有余。妙言的话题难以绕开小阿东,尽显母性柔情,最后才绕到楚离的个人问题上。 “你联系过陈思吗?” 楚离点点头。“联系不上。” “你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只有电话,打不通。” “微博?你不玩微博吗?” 楚离摇摇头。 ”微信呢?你有她的微信吗?“ 之前已经听吴思颖说起过微信,看来如今大家都开始用这个东西了。”我没有微信。如果她想要联系我,一定会的。既然没有,肯定有她的理由。” “你想了解一下吗?” “了解什么?她吗?”楚离犹豫了,这本是自己最想逃离的一个话题。他感觉自己身心分成两半,一半在极力的摆脱过去,远离那个在回忆里挣扎,迷失于失眠,不现实的幻想,幸福却痛苦的过去。另一半自己按耐不住强烈的渴望,她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出国了?和johnson在一起?幸福快乐吗?还有可能吗?妙言把那个手机屏幕伸过来的时候,像是把枪指着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楚离看了一眼那个就叫“思”的微博主页,有点像是qq空间,但所发的文章都有一串串@符号,但是他还是看见了她转发了很多和意大利有关的文章照片,妙言熟练的往下拉,屏幕上的文章可以一直刷新,这样能看见她以前的文章。连着好几条小孩子衣服的照片,还有几条化妆品的。楚离点点头,心里翻江倒海。这是从她走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窥探她的生活,哪怕自己坐在宜昌她家门口,也比这遥远。也许是有了孩子……一定很幸福吧。 楚离的手剧烈颤抖着,像是饿到发慌而不受控,他放到桌布下方试图掩饰,却被表情已经出卖了。妙言马上把手机收好,退出了程序,整个席间再不提陈思。 直到阿东问及自己是否愿意回tmk时,楚离才回过神来。但是他已经离开话题太久,找不准阿东的意图,坦率地回答自己现在有了个小加工作坊,想继续做做看。阿东笑了笑,说:“你如果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啊。” 这种耐人寻味的邀请没有在楚离心里掀起任何涟漪,他只是为他东山再起而感到高兴。他回到卡特的麾下,仍然负责项目。向杨华问起裁员的事,阿东毫不避讳,坦言这个以后会是常态,还是需要慢慢适应快速变化的环境。虽然楚离在场,阿东也毫无保留地说了很多有关将来发展的趋势。楚离感叹自己离开的两年里,居然城头变幻大王旗,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又有很多人得势了。不只是被微博的事情影响,他再也无法融入到谈话中,只是期盼早些结束。 吃过饭,向杨华坚持带他去了个地方,那是一片露天的市场,里面尽是买衣服的小店,他看见黄京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坐在一个店门口。向杨华骄傲地对他说:”这是我们开的。“ 小店只有十几个平方,里面密密麻麻挂满了各种衣服,看上去质地优良,却平价实惠。”这些都是我从虎门的制衣厂直接拿货的。黄京已经辞职了,她平日里只要在这里看看店,我妈也过来帮忙了。“ ”恭喜你,真不容易。“ ”我一直想有家自己的店面。这里不大不小正合适,大了我还打理不过来呢。“黄京头发剪的很短,脸型愈发的饱满,和范明一样,她总是在笑。还是吴思颖说的对——这是幸福的模样。楚离忽然想起段问,他很想告诉黄京他最终的结局,不过看见她怀里的小孩,终于忍住没说。 ”给我抱抱?“ 黄京递过来,楚离手忙脚乱,但最终稳稳地托在手心里。小家伙正盯着自己看,眼里有疑问,有警惕,面对瘦高的陌生男人,她突然咧嘴笑了。 黄京看着楚离,趁向杨华到后面去整理货物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你还不找个女朋友?“ ”找不到啊。“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 ”可我也没时间谈恋爱啊。“ ”你的时间都用来干嘛了?听向杨华说你那也不是很忙。“ ”希望以后会忙一点。“ ”之前有个瘦瘦的东莞女孩,小叶,她就不错啊。你眼界不要那么高嘛~“ ”要不我再去找她聊聊?我眼界一向不高的,可能还是不知道怎么谈恋爱吧。“楚离戏谑地说着。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看不起她?“黄京的语气突然变了。楚离游离的眼神不得不聚焦回到她脸上,她冷冷的眼神像变了个人。 ”不,没有,别这么想?“ 向杨华从后面拎了一包未拆封的衣服出来,黄京低头看着女儿,轻轻地说:”那就好。“ 楚离感到后背发凉手心冒汗,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从没有拷问过自己,是否对有别样过去的黄京,小叶,甚至吴思颖有任何偏见?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对东莞的真心热爱,已经对这片土地上苦难着,挣扎着的一切善良的灵魂的怜爱。但他被黄京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怀疑感到震惊。他还记得黄京曾经在测试设备中对自己说:“不至于吧,交个朋友都不行?” 自行车被道路颠簸得发出几噶几噶的声音,路上的路灯多了很多,年初叶伯伯和村民带着施工队把一根根太阳能的路灯竖立起来,他说下半年就要修路了。以后双车道的公路会直通村里,并贯穿而过,直通深圳。而相聚不到一公里外的另外半边村庄,已经开始修建集体联排别墅,届时会有一条高速占用,据叶伯伯说,那条道路将会连接京港澳。电池厂的配套厂房也会开始动工,虽然不会影响到自己租的仓库,但是将来这里可能会变得拥挤。 再也看不见星星了,楚离抬头看天。 楚离回到楚荣机械,无法入睡。他想起妙言手机里的陈思发的文章,图片,又想起妙言的小孩,向杨华的女儿,再次意识到那种正常的生活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第一次是在汉阳监狱的门口,看着那森森铁门。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那片处处是枷锁的逼仄空间。后来的一切仿佛变成幻觉,进入tmk,遇见那么多人,发生那么多事,只是努力证明自己活着而做出的努力。唯有陈静的死像是深深刺破肌肤,撕裂肌肉,触碰到骨骼的老牛的锋利牙刷,真实的令人不寒而栗,夏鸿飞如今在哪里?孙雷还在找他吗?自己是不是该放手了?钱朗坤,医生,段问这些人都死了,带着那亵渎了美好的丑恶灵魂,被永远埋葬,我还在徘徊着。最后又想到陈思,她一定是自己此生的终点,她是那个句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李晚生一定要楚离把人交出来。“那个设计了柔性机械手的女设计师。” 自从产品过审,他一门心思的开足马力生产,除了为他带来绝对不菲的利润,更重要的也因为名声在外,开始被一些大型的企业青睐了,其中就有tmk。当然他本来就是供应商之一,只是长期做些杂七杂八的低端小气的夹具。吴思颖的那个夹具很具有女性思维,和那家生产珠宝首饰的企业十分贴合,被盛赞的同时,还得了几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奖。当然专利权都是别人的,所以没几个落在李晚生那加工厂的头上。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接触他的工厂,即使他完全没有设计能力。这并不是他没有野心,而是他知道工业设计是十分难熬的。而且设计师是又难养,容易和生产起矛盾,动不动就跳槽,他这种直来直去的反而喜欢做现成的图纸加工,哪怕利润少点。 但是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聪慧过人,设计出如此超前的产品。“你老兄一个糙汉子,不可能设计出这么女性化的东西。”李晚生笑着对楚离说。 楚离没有直接回答他,但是他在他的车间看见了很多熟悉的产品,那些都是tmk公司的工装夹具,有装配,测试用,也有配合机械手用的。他看来开始接更多的tmk订单了。估计不久自己就会在这里遇见梁括了。而当李晚生把很多tmk的夹具外包给楚荣后,这种几率又大了很多。 事实上,李晚生把大部分楚离能做的tmk订单都转交给了他。但是合同仍然是完胜集团和tmk公司签署,毕竟他是最后的测试,出货方。这并不单单是因为李晚生人仗义,毕竟空手套狼这种事谁都喜欢。一个五十万的单子,利润在二十多万,他能轻松拿七八万的佣金,而楚荣只吃到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利润。但如果楚荣不做,还有大把的人抢着做。当然完胜集团做保证,担风险。所以这是双赢的合作。楚荣迅速扩大到二十人规模的时候,这种相互依赖的局面,开始慢慢逆转。楚离从来不是一个贪恋金钱的人,对于利润他从不过分追求,工人的工资,设备升级,他最为慷慨,以换取绝对的质量保证。完胜集团几乎没有收到任何投诉,刚开始李晚生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面子广,后来向杨华等人跟他介绍过楚离后,他知道这主要是因为楚离对tmk的深刻了解,和他对质量的追求,更重要的一点,他会对有些设计进行优化。这种独特的能力,几乎让楚荣逐渐的成为唯一能吸收tmk订单的”小作坊“。 ”老兄,你的设计师带过来看看!“李晚生一手挽住楚离的脖子。 楚离对他这种亲昵十分不适应。尴尬地把他的手推开,”你一定要知道吗?“ ”你还怕我撬了她不成?“ ”你如果要挖,我拱手让你。“ ”你舍得啊?“ ”绝对舍得。“ ”我才不要呢,设计师都是孙子,一个个吹胡子瞪眼。难伺候的很,这不行,那不要。“ “试试嘛!” “你小子试探我,我只是好奇,什么牛逼人物。” 楚离只是嘿嘿的笑。李晚生也不知道他卖什么药。 在李晚生眼里,这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体格健壮的三十多岁男人,恐怕是自己见过最特别的人了。他查过他的底细,知道他所有的历史,甚至他口袋里有多少钱,都一清二楚,却完全看不透他喜欢什么。不抽烟,不喝酒,不玩女人,不赌钱。整日骑着破自行车来和自己谈事情,绝对是自己供应商里最寒酸的一位。但他从楚离那双眼睛里看出,这个人绝对靠的住。 ”你下次把她带来。“ ”行。“ ”带你看样东西。“ ”又买了新设备?“楚离兴奋的摩拳擦掌。 ”新,绝对新。“ 李晚生把他带到自己办公室的,并从后面出了厂,只有一个停车场。伸出一只手,学着外国人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 “什么也没有啊?“楚离摸不着头脑。 ”这车你没看见啊?新买的!“ ”哦……哦,恭喜恭喜。“楚离看见李晚生用手摸着一台黑色奔驰车顶。虽然楚离对汽车不熟悉,但是他也认识这台车应该是奔驰豪华suv。”豪车!好车!配!“ ”兄弟,你帮我赚了不少钱,我打算谢谢你。“李晚生走到一辆白色宝马前,”五成新,当年可是顶配328,全进口。我转给你,十万。“ 楚离毫不怀疑李晚生的慷慨,一辆五六年的宝马三系顶配,市场上随便能卖十五万。不过他认为这十万可以用来买一台二手德国机床,而不是一辆二手德国豪华车。 ”你留着,我不要。那捷安特还行。“ ”兄弟,不是我嫌弃你,你一天到晚蹬自行车不觉得浪费时间吗?效率低啊。这样吧,你看我这里还有一台三菱帕杰罗,年代有些长但是质量问题绝对没有。刚刚做过全保,本来准备让二手车行拉走。08年的车,3.0glx,四驱车。我自己装了氙气灯,当然现在不流行了,但是什么led啊都照不过咱。”李晚生唾沫横飞,竖起大拇指摇晃着,“开的不多,但是质量真好,我这个人有些抵制日货,买了就后悔。你要不嫌弃,半卖半送,六万开走!亲情价,一般人我不卖!“ 楚离一下子被这车吸引了,当年在警校,开的最多的就是帕杰罗,那时候的款式没这么饱满时尚,像个吉普车,但是所有人都抢着开。他打开车门,摸了摸方向盘,有些熟悉的感觉。他对李晚生伸了伸手。 ”干嘛?“ ”钥匙。“ ”诶~,你看这牛气的。“李晚生笑的呵呵的。跑回办公室摸出钥匙,扔给楚离。“滚!犊子还上去就不下来了。” 楚离在他的停车场开了几圈,越是爱不释手。”要了!“ ”下次你用这车,带上你那设计师过来,好不好?我请你们吃海鲜。“ 楚离下了车,摸了摸腰说,”海鲜伤肾,你找个好点的湘菜馆就行。“ ”哟嚯,你家这个设计师好养。“ 雨季提前结束了,一向泥泞的道路,在帕杰罗的大轮毂下,变成通畅坦途。从此只要十分钟就能从上沙南到长安西。 原来,道路的坎坷是相对的。 把车子停在楚荣机械的门口,里面几个工人正朝着自己观望。可能他们也在感叹这个蹬破自行车的”老板“总算给自己置办了像样的家当。自从隔壁的两个仓库也被转租给了楚荣后,楚荣已初具规模。而这一带当初最大的那家彻底没落了,老板因为脚手架扣件的事情被抓,关了十五天放回来后在业内口碑全无,订单骤减,撑了几个月就做不下去了。带着他媳妇把设备卖给别的几个厂子后,解散了工人,准备换地方做。当时刚过年关没几个人有多余资金,他只得贱卖。带着漂亮媳妇到楚荣来找楚离,希望他能收了两台数控机床,楚离当时恰好拿到扣件的货款,颇为仗义的倾囊相助,其实这两台比自己之前的任何一台成色都要好很多。老板甚是感激,又把自己几个工人介绍给了楚离,还顺带把一批料也打折转给了楚荣。隔壁的两个小仓库其实不是这夫妻俩的,但是一直帮他们做些小单,现如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连带着也撤了,剩下一堆破机器,挑来挑去也没几台好的,最后据说拖到河南去才找到买家。倒是那两个去年帮楚离加工了两周的工友李顺驰,钱英卿两人愿意留下来,抬头挺胸不卑不亢的找到楚离,希望跟着他干,工钱好说。 楚离把两个仓库布置了一下,其中一个放了两台最旧的床子和钻床,剩下空间全部改成仓储,变成来料和预处理车间,把所有的原材料全部搬过去后,并按照种类严格划分,钢材铸铁铝合金按照型号分置不同区域明确标识,亚克力,线材,接插件和电子料放在另一区域,剩余小料点好数量放在高处防偷,所有材料建立库存进行系统管理。另一个改成油漆和测试,出货车间。原来的楚荣作为主要加工区域,每个车间分别指派人兼管,工资高出百分之十。自己住的地方还在放设备最多的老仓库,又隔了一间稍微大一点的隔间作会议室,里面放了一张能挤八人的桌子,还有四张小桌子上放了四台电脑,打印机等。所有的订单楚离输入”系统“,形成有跟踪号码的工单,并且工单里简单注明原材料数量,和工艺信息。这样从开工到出货,一张张崭新的工单渐渐跟成了皱巴巴沾了油污的破纸,但好歹这是作坊走向信息化的第一步。工人虽然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是马上适应了这种井井有条简单易懂的生产方式。 从二零一三年六月开始,楚荣稳扎稳打,有了接近一千平方米的占地面积,二十多个工人。和之前不同,此时楚离已没有太多时间自己动手,他把自己的时间分割成几部分,业务,工人的疑问,每个订单首个产品的质量评估,财务。几乎每天都要忙到晚上十点以后。他从没有这么充实过,这种连轴转的生活状态最大化的消耗了他旺盛的精力,除了保持健身,几乎一切别的应酬都被减少了。他不再有时间去厚街的书店,极少光顾叶奶奶的烧腊店,不上网聊天,不玩游戏,不再和董锐扯蛋,除了和工人的聚餐见客户供应商以外,不参加任何聚会,不煲电话粥,甚至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不回忆,不幻想,不发呆,不哭,不笑,不喜,不怒。生活节奏逐渐和机器人越来越接近。他换来了最好的睡眠,和健康的身体,和所有工人最深的敬畏。过了三十岁往后数年,他的身体状态几乎定格,人们很难发现衰老的痕迹,另一面,也不再变的更加强壮,宽厚的肌肉终于停止了明显生长,始终让他没有跨入典型肌肉男的行列。 吴思颖的房间整日都是空着,工人们有时候想进去休息,楚离一律不予,背地里就被人称为厂长夫人办公室。而直到七月中旬,依然空着,这就有些反常了。楚离已经接到消息,她的老师希望她留校,目前正在斡旋。本以为这是个很快就能解决的小事,不料七月底的时候,吴思颖来电话说老师要求她接着念本科,然后返校做老师,楚离马上表示支持。而吴思颖居然担心楚荣,说首席设计师的职位给她留着。楚离说,本来就是你的。她仍然一边念书,一边帮楚离分析图纸,这样她不至于脱离实践。于是这个暑假,“厂长夫人”办公室就没有开过门。 在交付了虞先生的所有扣件三个月后,吴染他小舅子的工程圆满结束了,厂房已经建好。吴染说上上下下也赚了五万来块,算下来月工资也就六七千。小舅子赵哥明显赚了个盆满钵满。就在他们马上要去下一站的时候,吴染突然来找楚离,表示要留下跟他干,工资好商量。于是被安排在最没有技术含量的第三仓库,负责喷漆,出货。这样每个订单的皱巴巴的那张纸,都有吴染传来给楚离。大家对这个独眼龙都充满了忌惮,特别是知道他曾经坐过牢后。吴染始终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楚离和他曾经是一个号子,甚至救过他一命的事。他媳妇和孩子八月份又来过一段时间,开学后才回了老家,也一起带走了他那五万块。 春来继续兼职楚荣的销售,有了正式的合同,他开始格外的卖力。拟定的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所有成交订单的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也是巨大的动力推动。他和楚离,吴思颖一样懂技术,但不同在人圆滑,面善,随和好相处,个子虽然矮小,其貌不扬,但是人着实可爱,这些特点让他很快就有了一些熟悉的客户。基本上他带回来的都是些线路板夹具,虽然加工难度大,但所有的测试都可以借助下订单的厂家,反而成本低了不少,利润相对机械加工高出一些。他仍然保留着自己的工作,这样他几乎没有后顾之忧。不过事实上他的兼职收益随着楚荣的扩张已经超过了自己朝九晚五的工资。半年的时间,光提成已经拿了五万多,加上自己的工作收入,算下来一年二十万绰绰有余。等到了年底,他和范明商量过后,两口子开开心心的提了一辆卡罗拉。 那是楚荣初露锋芒的一年。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方原先生听说何田田要回国了,放下酒杯跑到香榭丽舍大道的手表店里。 “你不是还有半年吗?” “那半年我已经申请到一家法国公司中国分公司实习。“ ”法国硕士毕业很难的,你没问题吗?“ ”这么小看我?当然没问题。我会在六月份再回来一次。那之后就基本不会再回来了。“ ”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 ”我本来以为你会留在这,就算你不喜欢巴黎,可以去别的城市,甚至别的欧洲国家。“ ”我太想吃小笼包了。“何田田咧开嘴笑着说。 ”这里也有。“ ”曾经沧海难为那啥,除却巫山不是云。“ 方原再无法体验这种归属感,步入中年,越来越孤独。像是失了根的蔓藤,依附在交际中疯狂攀爬,却无法回头在盘根错节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与其说惋惜,更多的是羡慕。他是绝对无法回去的了,父母已经把国内所有资产转移至此,牺牲一切的要保住性命和他的周全。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去欧洲玩一圈儿,再回去。” “那你的路线呢?要不要向导?” “你那么忙,又没趣,不要了。我打算坐车去意大利,然后去瑞士,再回来。“ ”我帮你安排落脚的地方。不要拒绝我。“ 何田田没有再坚持,她和方原有缘无份,但实际上她是非常同情他的。最后一次拒绝他这种残忍的事,丝毫没有必要。他知道方原在好几个城市都有工作室,专门帮在欧洲的华人设计和装修居室,而由于他自己经常出差,罗马,伯尔尼都有他的房子。和他在一起那会一直想去看看,却迷失在他疯狂而荒唐的社交里,等冷静下来后反而没机会了,如今倒是个绝好的契机。 “你从巴黎到瑞士,再从瑞士沿着阿尔卑斯山,到翡冷翠,最后到罗马。再从罗马回巴黎。这样风景会比较好。” “你也知道我是粗枝大叶的人,你安排,我省心。” “我真不太放心……” 何田田故意撒娇着说:“千万不要,单身旅行,而且是被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是我盼了好几年的呢。” 老板咳嗽了一声,聊表不满。方原识相地对老板打了个招呼,就推门离开。走之前让何田田下午到他家里商量细节。何田田看着他离开的样子,突然想起刚刚认识他那会,也是穿着这么一件风衣,戴着针织围领,泛着温暖的笑。如今仅仅两年,恍如隔世。 法国老板十分友好,又万分遗憾地挽留着何田田,也十分抠门地和她算工资。说起来,在这个小店每天只要工作五个小时,却能赚五千来欧,不光能满足自己一个月的开支,还能存下一小笔。对于华人纷纷出国游的当下,留在法国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从经济上来说。如果到附近的老佛爷去做全时ba,假以时日当个店长也是可能的,一万欧元也是比较容易的。但越是诱惑,反而越是怀念上海。她已经习惯了装腔作势,斤斤计较的当地人,和地铁站街角的尿骚气,可以大度地冲着懒散无效率的公务员笑,用脏话骂拿着绳子的披着公益外衣的盗贼,不介意别人因为你法语不够标准就显露出的莫名其妙优越感,不再为火车突然晚点原来是又罢工了大惊小怪,能做到微笑面对无知的法兰西人对中国文化的嘲讽,然后优雅的反驳回去。但她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留在这异国他乡,当初对出国的哪份热情期盼,短短两年已被消耗殆尽,只剩下归心之箭。她尤其讨厌法国人的无休无止的派对,和每次排队上都有自命不凡,露骨求欢的同龄人,他们对性的开放让自己没有任何安全感,当初对方原失去心动也跟这有关。 方原为她在伯尔尼河边安排了一个小房间,可供她临时居住,屋内应有尽有,收拾得也很干净。何田田在旧城区看了看,发现遍地都是买表的中国人,又去看了看钟楼,买了点当地的巧克力,看了国会大厦,和美轮美奂的阶梯大教堂,施皮兹堡。熊城的熊又去休息了,自己听见很多同学抱怨过,但她不解的是,熊到底又什么好看的?除了图恩湖静静的美让人无法忘却,这是何其无趣的一座城?草草呆了几日,谢绝了方原先生安排的好友礼貌性的向导,匆匆赶往下一站翡冷翠。这个好听的名字其实是弗洛伦萨的徐志摩版翻译,各种古建筑,各种雕塑,各种艺术品,名画,等文艺复兴时期的遗留,可以让任何一个学艺术的人迷失在这里。但何田田是学经济的,她无法附庸风雅,自己只有几天时间,犯不着基因突变成一个文艺青年。吃了点好吃的意大利美食,逗留了两日,就到了罗马。七丘之城遍地都是教堂,作为天主教的中心,这里还有个叫梵蒂冈的小国家。然而这是第二次来了,游客视角第二遍就会乏味。而冬季的罗马喜爱下雨,温度接近冰点,永远都要穿着厚厚的被子一般厚的鹅绒衣服,才有勇气出去游山玩水。随便转了转,走马观花一般结束了行程。 回到巴黎后,她收拾好行李,静静的等待明日的朝霞。法国老板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有一位中国女士在店里找她。 就这样在结束了无聊的欧洲游后,何田田又见到陈思。而这次,何田田感觉她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她走进店面,老板用教过她的职业微笑正对陈思开展这游说之功,拿着一块女士浪琴,努力的推荐。店里虽然客人很少,但是为了避免引起前老板游说失败后的恼羞成怒,何田田拉着陈思赶紧离开。 “你……找我有事吗?” “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 “我听说你,和你舅舅为我妹妹的案子提供了关键的线索。“ ”这不是每个中国公民都应该做的吗?“ ”总之,谢谢你。“ ”不用。”何田田想起上次不愉快的会面,今日也最好快些结束吧。 陈思点点头,”我想请你喝杯咖啡。“ ”你不会拿咖啡泼我吧?“何田田故意打趣。 ”不会。“陈思突然弯着眉毛笑了。 何田田带她到自己常去的咖啡馆,陈思点了一杯caramelmhitao,其实就是国内的焦糖玛奇朵。意大利文里,玛奇朵是烙印的意思。而法语点单里,应该是舶来了这个词。何田田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寻思万一她把咖啡朝自己洒来,用什么姿势躲避优雅又不狼狈。 ”你还有半年毕业吧?“ ”嗯,不过我明天就回家了。“ 陈思把手从咖啡杯上挪开,这让何田田松了一口气。陈思长大了嘴,”你明天就回国?这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正是时候,我回去了就可能不回来了。“ ”那倒也是。“ ”你是在这里玩吗?“ ”我是陪一个朋友一起过来玩的。“ 一个朋友,一般应该是一个男性朋友,基本上是男朋友。何田田心想。 ”你呢?学习要结束了吗?你来了几年了?“ ”我今年是第二年了,还打算再呆几年。“ ”你是在那不勒斯对吗?“ ”嗯,现在上本科,将来研究生再看。“ ”那里治安不好,一女孩子不太方便吧?“ ”巴黎治安也不好,你不也好好的吗?“ ”那倒是。“ 陈思话不多,但已经和半年前比好了很多,轻轻的讲述自己的专业,和意大利的一些生活,点到为止。更多的是何田田在表达月是故乡明的紧迫回家的念想。两人都续了咖啡,居然如他乡故知,从闲聊,到慢慢的有了些情绪和共鸣,初见的尴尬也荡然无存。 何田田越是盯着看陈思的眼睛,越是觉得特别。数年前的陈静的眼睛依然令自己记忆犹新,那是锐利,刚强,和不详的眼神。自己读白鹿原里,朱先生评价白灵的眼睛时,说她一双眼睛生得像男人。陈静也是给了自己那样的感觉。而陈思,那眼神像永远在流动一般,温柔,成熟,安静,妩媚,时而也闪过她妹妹的那种刚强。如流水一般的女人,想必是用来形容这种女人吧。不像每次自己对着镜子,都能望见寂寞,她却难以看见她的脆弱,于是决定试探一下她。 “你怎么从来不问楚离的情况?” 陈思没有说话。 ”他去年过年那会来找我时,病的很重。“ 何田田停顿了一下,然而她并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变化。陈思依然淡淡的看着她,没有一丝迫切和焦急。”大冬天的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在饭店里当场晕了过去。估计他在上海也没有什么熟人,后来我和舅舅把他送到医院去做了个手术。他急着要走,说是要回去过年,住了三天院,就自己跑掉了。“何田田想到楚离光着身子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 陈思像是丝毫不感兴趣,她就此打住,觉得气氛又莫名其妙的尴尬了起来。不一会儿,陈思起身告别。 ”祝你顺利到家。“陈思对何田田伸出右手。 那是她第三次见到陈思,也是最后一次。 何田田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淹没在白,黑皮肤的众人之间。心里涌起一阵对楚离的同情。”你一往情深,可故人早已相忘。“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叶隔了一年多再出现在楚荣的时候,是又一年的尾声,此时连叶伯伯这种土生土长的东莞老人都知道了圣诞节是哪一天。 东莞的树叶还没有被寒冬剥去盛装,新芽却已经蓄势待发。白杨树掉了大部分的叶子,空气中早已没了热浪,不同于故乡那么凛冽,冬天的风在这里变得温柔,轻轻的吹走旧日的痕迹,迎接来年的新鲜。在刚刚修好的乌黑色柏油马路上,楚离和新来的工人兼司机宋晓舟装好一批夹具。一辆飞度在不远处刹车,减速,慢慢的滑行,然后开上了楚荣刚刚翻新后和马路衔接完好的水泥停车场。 小叶穿着白色运动鞋,深蓝色牛子裤,白色长袖t恤,头发被烫过,依然素面朝天。看见楚离后,笑了笑,又绕到车屁股后去掀开后备箱盖,楚离连忙上前帮忙把一口袋水果和一包叉烧拎了出来。 ”小叶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啊?哎哟,还胖了。“ 小叶听见胖字后,抿嘴一笑,又侧过脸生气地瞪了楚离一眼。 ”上课呢,最近很忙。楚大哥,奶奶说你很久没去了。“ ”是,有些日子了。“ ”所以她做了些让我送来。“ ”你现在又接着念书了?“ ”嗯,不过我们现在的课少多了。“ ”进去看看吧。“ 小叶进了车间,看见有很多人在忙碌,仓库中间有了一个过道,机器已经被巨大的透明玻璃隔开在两边,楚离说是为了操作安全和隔音。新的两个仓库也都参观了一下后,两人来到楚离的”办公室“。 ”没想到你这个地方一住住了也两年了。现在规模这么大了,也不改善一下?你是不是太抠门了啊?孤寒鬼!“ ”不是小气,我一个人随便住哪一样,在这里踏实。不过最近开始有些吵了。“ ”对啊,马路都修通了。吃饭呢?怎么解决?“ ”排挡里每天订的盒饭。“ ”那今天让他们把叉烧做了吧?不过我估计他们做不好,待会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好!我想吃叉烧很久了。“楚离做了个抹口水的动作。 ”隔壁那个女孩子没来吗?“ 楚离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吴思颖。“我的首席设计师吗?在学校里呢。过几天估计会来吧。” ”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小叶试探着问。 ”比我小十岁?做我女朋友?“ 小叶莫名地看着楚离好一会儿,才起身说:“我去排挡里弄叉烧吧?你先忙你的。” 楚离伸出手拦了一下,”你学财务的。你帮我作账吧?“ ”我也没什么经验。“ ”没关系,你人那么细心。我们一起学,这样我可以不用请别的人来做账。“ “那做错了,你不许骂我!” “那不行!要骂还要打!”楚离板起脸。 两人突然都笑了起来。 ”孙雷怎么样?“ ”他还好啊,胖了很多。“小叶笑容突然收起来。过了一秒,平静的说:”我和他分手了。“ 几个人围着“会议室”里的桌子吃加了叉烧的盒饭,楚离不允许大家在工作台上吃饭。一些人干脆端回到排挡里去吃。今天却被楚离给喊了回来。十几人挤在小会议室里,特别拥挤。大部分只得站着端着盒饭吃。 “这肉有点甜,但是非常香!”李顺驰对钱英卿说。两人已经到这里快半年,属于熟练工人,楚离给他们分别安排了几个新人。 “嗯,让我想起我们老家的腊肉。比这还香!烟熏滴!” “你不要啊?拿给我!”李顺驰伸出筷子。 “哪个要给你啰!”钱英卿抱着盒饭躲开。 吴染端着盒饭走进来,看见小叶,连忙点头打招呼。 小叶正端了一大盘叉烧,撞见他时,看见他灰白的眼球,差点把叉烧抖落。 “这是老吴。我十几年的朋友。” “你好,叶小姐。我听小楚提起过你。今日一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你怎么这么贫了?“楚离笑着对吴染说。 ”怕吓着叶小姐……“ 小叶看老吴友好面善,马上对老吴说:“再来一块!” 老吴有些犹豫,小叶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到老吴碗里。又把那盘叉烧放在桌子上。 楚离看了一下,除了春来和向杨华这种兼职的,吴思颖这种挂牌的,自己组织里所有人都到了,连出门送货的宋晓舟也闻着肉香赶了回来。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成员,叶晗。从今往后,财务由她管。” “那叶小姐以后也跟我们同吃同住吗?”钱英卿的四川话逗乐了大家,李顺驰拿筷子敲他的头,骂他眼睛都看直了。 “她和彭春来,向杨华,吴思颖一样是兼职。所以不用常年呆在这里。财务嘛,远程办公都可以。” “我还没答应你,你怎么就跟所有人介绍我是你的财务了?”小叶看众人散去后,低声问楚离。 “没事,你现在拒绝还来得及。” “你话都说出去了……” “可以收回来的。” “你不要请我了吗?” “要请你!” “我要做的。” 小叶还带给楚离另外一个信息,叶奶奶厚街的房子已经赎回来了,叶氏烧腊店终于实至名归。自己将来毕业就会接管,目前账目也是她自己在做,叶奶奶只负责招待客人。楚离把楚荣所有的发票,流水记录给小叶过目,逐条的给她解释每一笔的来去。小叶问有没有电脑,楚离本想把会议室的电脑开给她用,想想不太保险,只得先让她看着,让宋晓舟跑一趟买了台笔记本回来。小叶把所有账目输入,建立后,已经天快黑了。 “楚大哥,你真是个慷慨的人啊。”笔记本电脑的白光照着小叶的脸,眼睛闪闪发亮。 楚离正整理资料扭头看着她。”慷慨?“ “这个佣金付出去都是整数,不是两万就是五万。是奖金还是什么?” “这是业务员和设计师的分成。” “这个吴思颖只是你的设计师吗?” “小叶,你想问什么就问?” “没什么,就了解一下。你说设计师就设计师吧。“ 楚离笑了笑,没做任何解释。轻轻地说,“我现在才刚刚开始,不应该太看重钱。把人才留住,地基稳了,才能长久发展。” 事实上,在往后的很多年,小叶依然从账面上看见一个慷慨的楚离,也许他生来就没有把钱看的很重。 “这一笔没有收款人。” “这个是向杨华,是我们的业务员,只是还没有签约。” “这就叫不明账目了,我只能算在你头上。以后千万不可以这样,因为这就等于违法了。” “知道,我老板也提醒过我。只是这个家伙不愿意拿钱,也不愿意签约。” “你现在所有的资产我都知道咯。”小叶把电脑合上,两小手拍的啪啪响。”这一年多,你扩大了这么多,可账上的钱不多哦。你还是个穷光蛋呢,别再仗义疏财了。“ “电脑你带去。” “不行的。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每一笔都要录入到这里。”又从楚离的书架上找了个文件夹,“发票放在这里。” “这……万一我录错了怎么办?” “算了,你只要在纸上记好,我每个月来一次吧。” ”工资先一年六万吧?“ ”什么工资?“ ”你的工资。“ ”厂长同志,你不用急着证明你不是孤寒鬼。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我不要拿你的工资。“ ”那不行,你是我的财务,当然要付工资。“ ”你说多少就多少。“小叶站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情变得不那么自然,上下打量着楚离,“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好啊。” “我一年没来,感觉你瘦了很多。” “不可能。” “你是不是生过什么病?” “没有吧……” “一年都没有生过病?” “没……生病啊,哦去年年初生了次病。蛮久了啊。” “生的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孙雷也没提起过。”小叶连珠炮一般。 “就是个阑尾炎,当时我人在上海。做了个小手术,没什么大不了的。”楚离摸摸自己肚子,”我瘦了吗?“ “你在上海做了阑尾切除手术对吗?” “是啊。怎么了?那都快两年了。” “没什么,以后有什么不舒服总归要说一声。”小叶眼神躲闪着,手不自然的摸了摸头发,“我要回去了。” “饭还没吃呢。” “我去奶奶店里吃,还要回学校。” “我跟你一起去。还有事要问你。” 小叶开车已经十分熟练,但这辆飞度的车况已经很不好。从声音都能听得出来,离合器变速箱都有问题,发动机还有些爆震反应。想起第一次坐小叶的车是从美国回来,刚刚得知陈静的噩耗,那时这辆车还能稳稳的开在高速上。 “你和孙雷怎么了?”楚离把憋了一下午的话吐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孙雷终于又遇见了虫子。 自从受伤后,发生了两件事。 顶头上司赵队长被调走了,由于事发突然,几乎没有人知道原因。只是过了很久,才有人说起纪检的事。老徐直接管理了刑警队,梅雨季节过后孙雷就被提拔了。队里有意无意的把他安排到偏向经侦性质的案件,即使随着目前治安的持续向好,东莞治安依然暗流涌动,孙雷对这个类似文职的安排有些怨气。警监的身份迎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培训。他在广州培训的时候,竟然遇见了虫子。 那天他正上完课,回到招待所。看见一个阿娜多姿的女警,身穿制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等女警转过身的时候,虽然化了妆,他立即认出来那是虫子。而她身旁有一个高大年轻的穿迷彩服男人。孙雷远远的从臂章认出此人应该是武装部的。两人高低搭配,郎才女貌,孙雷有些不是滋味。正当自己为那醋意感到羞耻的时候,虫子也认出了她,笑着跑了过来,鞋跟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而身边的男人还站在原地望着她。 “孙队,你怎么在这儿?”虫子身上的警服特别合身,据说穿着警服漂亮的女人,那换任何衣服都漂亮。她说话的时候能透过红红的嘴唇看见白白的牙齿,和粉色的舌头,脸干干净净,头发一尘不染,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孙雷想起以前跟着自己那会儿,虫子又胖又黄,头发油油的,说话带着口气,两眼的黑眼圈比自己的还大,他很难把她和眼前这个警花级别的人联系起来。岁月像是顺着时代逆流。他的心跳的很快,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感觉,像熊猫抹去黑眼圈那般不适应,不习惯这个变得如此吸引人的虫子,因为看起来不像是自己的虫子了,她化茧成蝶,花枝招展,增加了距离感,把自己衬托的猥琐,渺小。 还好虫子看不见他的自卑,一拳打在孙雷的肩膀上,又踢了一脚他受过伤的大腿,孙雷才回过神来。 “跟你说话呢!” “哦……我,我来学习。” “没事学什么习啊?是不是升职了?” “嗯,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都警监二了,还谦虚什么。怎么样,腿还痛不痛?” “早不痛了,能跑能跳的。你呢?”孙雷把视线移到她受伤的肋骨处,却被高耸的胸部吸引了过去,只好又移开眼睛,看着旁边的树。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只黄黄的像麻雀一样的小鸟,卿卿我我的。 “我没事。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那一起去吧。”虫子就来拉孙雷的胳膊。 “那他呢?”孙雷抬了抬眼皮,看向远处那个穿迷彩服的高个男子。 “队长来了,总归要好好照顾的了,随他去吧。你等等。“虫子跑回去对男人说了几句什么,男子点点头摆了摆手。 ”他不去,那我们走。“ 虫子也是来学习的,恰好和孙雷同一期。自从调去深圳后,她负责网警培训工作,干练的风格,有些男人做派,加上挨过枪,立过功,人又漂亮,是当作种子培养的。 ”你胖了好多啊!“虫子十分不给面子。”是不是太贪吃了?看来小叶嫂子把你照顾的真好。“ ”好什么啊,我们分手了。“ ”分……分手?”虫子大喊,旁边两个四十岁上下的同事看了过来,并相视一笑,必定是误会了。 “你有必要这样大声吗?” “你这癞蛤蟆,有天鹅肉不好好珍惜,当心将来打光棍。小叶嫂子那么完美,你居然……是她甩了你的吧?怎么?是不是你那帅哥同学又把她抢回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她不太合适。“ ”不太合适?“虫子又一声大喊。那两人暂停了本来的谈话,开始一言不发,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你别这一惊一乍的!“ ”跟我说说。“虫子摆出一张爱八卦的妇人脸。 ”我就是觉得她跟着我不开心。我是做什么的,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的法眼。可能……可能当年我们端了那会所,她有些感激,加上她和我同学认识,我们才慢慢走到一起的。但是这么几年下来,我也看明白了。“ ”那她肯定难过极了。“虫子低下头,”小叶那么好的一个人,善良,顺从。你这一提分手,她肯定很难过。“ ”谁说是我提分手的啊?“ ”你被甩了?啊哈哈哈哈!“虫子疯狂的笑着,近乎流下癫狂的眼泪。 孙雷起身就走,再不离开这,整个党校都知道这事儿了。 “别……,我轻点。” “不聊这个了。聊聊你吧。” “我有什么好聊的?” “刚刚那帅哥,你养的小白脸啊?” “那是我堂弟。” “哦~,吃饭吧。“孙雷的胃口大开。 “你上次托我查的,我找到了些线索。那人可能在nmg。” “nmg?是用化名吗?” “对,他在nmgbt市出现过,但不一定还在那里。我调用了一些视频监控,联系了当地的警务人员。这个人名下所有的社交软件,我们都摸排清楚了。” “我们?你还把别人扯进来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虫子头摇尾巴晃,自鸣得意。 ”如果能确定他的下落,我马上组织几个人去拿。“ ”嗯,我会给你信息的。“ ”多亏了你啊,小刘他们几个废物,几个顶不了你一个。你这一走,我们真是散了。“ ”你得了吧,少甜言蜜语的。我走的时候,也没看你多舍不得。“ 孙雷低头不语,旁边两人也识趣地吃完离开了。餐厅人少了下来,安静的只听见厨房里清脆的不锈钢餐具碰撞的声音,空气瞬时弥漫了一些暧昧。 虫子把红烧肉全部拨到盘子边上,专门挑蔬菜吃。孙雷筷子一伸,少了一块,一会儿又一伸,那动作娴熟,连贯,理所当然。还有最后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纹路清晰肥瘦相间,静静的躺在盘里,眼看孙雷的筷子又要袭来,虫子果断出筷,将孙雷的筷尖稳稳的夹住。孙雷前进不得,只得以退为进,抽出带油的筷头,又从右路曲线出击。虫子杏眼竖起,双颊泛红,筷子大开大合,孙雷又陷入包围,他抬头看虫子,只见她诱惑一笑,两眼放光。见他没有退意,终于松开陷阱,孙雷挺筷,末端插入那块熟透而柔软的五花,不加思索地塞进长满胡茬的嘴里。 ”贪吃!“虫子把筷子放下,愤愤地说。“怪不得那么胖了。” ”我这是壮!下午下课了,出去逛逛吧?“孙雷低着头,声音几乎无法顺利发出。 ”好啊,我们去小蛮腰玩玩吧。“ ”什么小蛮腰?“ ”广州塔。你没听说过?“ ”没,我这个乡下人你就别取笑了。“ ”那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吧。“ 沿着珠江边的滨江东路,在艺苑路边上走不远就到了广州塔。对于旅游从来不期待的孙雷,突然对”小蛮腰“充满了期待,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期待是因为虫子,还是因为广州塔的漂亮小蛮腰。上到观景台,一览众山小的俯瞰羊城,如玉带般的珠江,吹来的风里夹着潮湿的亚热带水气,熏蒸着全身,云层逐渐散开后,太阳就悬在远处地平线上方,收起了烈焰,用黄昏的余晖,把珠江映照的金光闪闪。虫子拿着手机到处拍照,一边往上攀爬。极速云霄是个游乐项目,虫子挤在一群孩子中随着电机的轰响从五百米高空向下极速坠落,尖叫着大声嘲笑孙雷是胆小鬼。孙雷看见她那重获稚气的面孔上洋溢着孩子般的欢笑,忍不住也跟着欢笑。而在电影院里,虫子滚烫的嘴唇印上来时,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导致影片结束时,他回忆不起任何剧情的细节,只记得手触及到的牛奶般光滑的肌肤,和舌尖交织的陌生快乐。唯一有印象的只是电影票上写着《星际穿越》。 回到招待所,依依不舍的放虫子回去后,又后悔不已。他仰仗着孩子般欢笑后仅存的幼稚,化作似少年的勇气打通了虫子的手机,那边沉默着却分明能听清的呼吸声,鼓励着自己说出那句厚颜无耻,但成就幸福终身的:”我想你。“得到虫子的允许后,他迈着既轻快,又沉重的脚步走向虫子的房间,无法抑制的紧张心跳远胜于任何一次出任务。即使一次一次被澎湃的政委动员后的狂躁,也抵不过此时迈过的每一步的视死如归。 他站在虫子门口,举起右手,那青筋爆出的右臂肌肉发达,伤痕累累,能举枪,能握笔,此刻居然在一扇薄如纸片的门前徘徊不前,畏首畏尾。良久,心跳渐渐趋于平缓,深呼吸后,在门上敲了三下,在发出沉闷的声音后,门开了,虫子身子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张脸。笑了笑,卸完妆的脸比化妆更为生机勃勃,清新自然。马上又低头,脸上泛起一片彩云。孙雷跨入房间,虫子在背后把门关上,锁发出咔啦一声。虫子的房间和她的脸一样干净整洁,空气中还有一丝温柔但很上头的香味,孙雷又如影院里一般迷醉起来。虫子抛去虚伪的事故,一如初入情网的少女,走到他面前,目光坚定热烈,呼吸欢快急促。虫子的手滚烫,触碰的那瞬间,孙雷如同被通灵了一般,前世今生的美妙回忆化作一杯烈酒,彻底醉在这意料之外的邂逅,而情理之中的情网里。 慌乱的手掌伸进了虫子的睡衣,同样慌乱的她责怪窗外走廊的路灯,担心它们会出卖的蓄谋已久。这次看是偶然的邂逅,是她精心安排了许久的爱情陷阱,自从她从孙梅那里知道孙雷晋升后,她和队长商量把自己存了半年的培训巧妙地安排在和孙雷同期,她妥妥地算好了孙雷出现的时机,并让高大帅气的堂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本打算拥有一段短暂而快乐的相聚,并没有费尽心机到如此地步,然而当她听见孙雷亲口说他和小叶分手很久了之后,她发自内心的狂喜。当年自己心甘情愿的避开,除下用委屈自己以成全他,更是无法安放被抑制的可悲爱情。 孙雷得寸进尺地把虫子抱了起来,被揉成一堆面团的女人双手勾着自己的脖子,他轻轻地走向那张席梦思,此刻窗帘被风吹起,万籁俱寂只见风声,孙雷看见黑暗中,虫子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那眼里流露出了信任和归属的笑意,虫子轻轻地克制地深呼吸着,慢慢地闭上眼睛。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李晚生看着餐桌对面的吴思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楚离抿着嘴笑。桌子上的另外几个接近五十岁的老工程师也捂着嘴笑。只有吴思颖被弄的摸不着头脑,居然有些想骂人的冲动。 “现在的年轻人太恐怖了。”李晚生摇摇头。“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谈,老顾,你说咱们都混了多少年,怎么就原地踏步呢?我看啊,咱们迟早是要死在沙滩上。” “咱们可惜就可惜在,没读够书。”老谈是李晚生最资深的工程师,据说能手工用车床将一根烂木头做成一个完美球体。而老顾是兵工厂的下岗工人。 “不,不,不,这不光是读书的问题,这是天赋。天赋啊老哥。” 老谈和老顾爽朗大方,丝毫没有被李晚生的话刺激到。 “是不是姓吴?”李晚生问楚离,眼睛来回在吴思颖和楚离之间移动。 “对,吴思颖。” “小吴啊,你真是个人才。” 吴思颖瘪瘪嘴,”不敢不敢!李老板,这个一点也不辣,是不是真的湘菜馆啊?你们该去长沙看看,那肠子馆,猪脚……” 惹得老谈几人又大声笑了起来,惊得吴思颖诧异地呆住看着众人。楚离对吴思颖这样大大咧咧的风格习惯了,从不干预。 “楚离,那家比利时的公司又来新的合同了,这回还有劳你们多研究研究。这次,我就不请三家了,直接你们帮我出图,打样。” 楚离点点头,”只要我们的方案李总满意就好。“ ”我才不管,只要洋鬼子付钱就行。“ 告别之前,李晚生把楚离拉到一边,“能不能快点出图?这次属于升级款,厂家说只要小改,但是钱我可以多给。“ ”要保证质量,李总。“ ”我怕有人抢在前头。“ ”你得相信——她。“楚离指了指吴思颖,她正弯腰屁股朝天看店门口大鱼缸里养的虎皮石斑。 ”你是怎么挖到这么个宝贝的?真有你的。可别让她跑了。” “李总,还真必须尽快送她走,不然我这破玩意万一耽误了她,更对不起她。” “你装什么慈悲啊?这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要放她走,提前跟我说一声,我看她嫌弃不嫌弃我这。“ ”行!“ ”还有件事,上次那宝马你不要,真可惜了。“ ”我买不起。“ ”你滚蛋!“李晚生恨恨地说,”如今便宜了姓梁的。“ 楚离看见李晚生眼里凶光乍现,“哪个姓梁的?” “梁括!马里个巴子,宝马车给了他了。” “你干嘛要给啊?他威胁你?” “这老小子,看了就不肯走,说五万让我卖给他。这他妈不是恶心我吗?我随便卖能卖十五万朝上。不过不要白不要,就答应他了,但车没让他开走,毕竟他没付钱。可过了两天,他跟我说,那笔切割夹具的款要拖了,说有质量问题。我马上打电话给孙宁,他说很好,没问题,又打给质检的那个经理,叫什么来着?“李晚生卡着壳,手指着楚离,等待着。 ”袁晓伟?“ ”对,袁晓伟。我怕孙宁不知道细节,就跟他对质,他也说没问题。说已经验收完毕了。后来我再找梁括,问他到底有什么问题,他也真敢说!他说那宝马的钱先不付了,也不要了,自己没钱买。然后就拐弯抹角不愿意提切割夹具的问题。老子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一咬牙,跟他好声好气的说‘梁总,那宝马你先拿去开,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付钱。’你猜怎么着?第二天财务就跟我说款子到了。” “车子没过户,也不算是他的啊!” “我说兄弟你就不懂了,他敢过户吗?这样最合他意,车子是我名下的,违章罚单全算我的,过户后虽然算他的,但是受贿把柄就拉下了,梁括一向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他才不会给你口舌呢。” 楚离一点不惊讶,梁括这种人,好色贪财,心胸狭窄。 ”他是孙宁的老板,也是你以前的老板吧?“ ”嗯。“楚离不想在背后说些什么,拍了拍李晚生的肩膀,”都能赚回来的,李总。“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一辆二手宝马,我不在乎,但是骑我脸上拉屎,把我当凯子吗?上次说给你你不要,哎,白送你也比给了他强。“李晚生看来是真上了火,后来连着几个月都能感到腾腾杀气。 吴思颖坐在帕杰罗的副驾驶上,用浓重的湘味普通话唱着一首和她气质很不符的歌。 高架桥过去了,路口还有好多个,这路途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们好快乐,第一盏路灯开了,你在想什么,歌声好快乐…… “大叔,你以后别带我去那种酒席啊什么的,虽然说本姑娘漂亮气质又好,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跟这些大大叔们一起吃饭,无聊透了!菜又难吃!” “李老板你知道是哪个吗?” “知道啊,那个胖胖的,理个寸头,跟个黑社会大哥似的。上次那个夹具是他订的,而且证书是他转交给你的,对吧?“ ”是的,他很崇拜我的首席设计师,所以一直跟我说要我带过来给他看看,人家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总不能拒绝吧?“ 首席设计师这个马屁响亮地拍在小母马的屁股上,吴思颖咧着嘴笑,双脚伸得笔直,两只手摸着头上的车顶棚,“现在他们见着了,以后不要见了吧?新的项目来了,姑姑要到古墓里闭关修炼了。” “你的杨过找到了吗?” “过儿不知身在何处,待春暖花开之日,定会前来寻我。” “痴线!”楚离嘿嘿的笑着。”什么时候回去过年啊?没几天了。“ ”不回去了。“ ”又不回去?我们过年可是都要放假的。“ ”怎么了?我加班不行啊?“ ”可没人帮你打样啊。否则你全部图纸出好,万一要返工,你的心血就白费了。“ ”那没办法,我就想加班出图。“ 楚离知道加班只是个借口,她只是因为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而已。她如今整日整夜的扑在学习上,老师器重,周末也忙着帮楚离画点图纸,想必更是没有时间去管那各自有家的父母了。 ”你老师对你好不好?“ ”还行,现在刚刚升到本科,很多大课很无聊的,还好之前大专的老师和现在的专业课老师关系很好,他已经从现在开始就让我学一些专业的课程了。你是不知道,那些统考生,就知道逃课,谈恋爱,同居,一点也不珍惜。大叔,你以前是不是也那样啊?“ ”你也可以的。“ ”人家问你呢。“ ”你还要帮我个忙。“ ”大叔,和你聊天真是没意思。“ ”你要看看有没有优秀的同学,可以帮着一起画图,再多找一个就好。春来会介绍一个设计电路的过来。” “我的图不好吗?你要fire掉我啊?“ ”首席设计师总不可能单打独斗吧?你得带两个人。“ ”好,帮你找个靓女吧。“ ”不要,就找踏踏实实,对这方面有兴趣的就好,比如你这样的。“ ”难道我不是美女吗?“ “是!” “那不就行了。帮你找个靓女!” “我已经想好以后我们的发展方向了。你要有个下属帮你出图纸,你只要把方向定好,架构分析清楚。你得空出来帮我在另外的事情上。” “行。” “注意不要影响学习。” “行。” “也别影响你找杨过谈恋爱。” “切~” 小叶节前又来了一次,她一眼看见吴思颖房间的灯亮着,跟楚离一起看了账目就打算走。被楚离拦住,他把吴思颖喊到自己的房间,介绍两人认识。吴思颖大大咧咧,穿着睡衣一脸菜色,小叶打扮精致,占了上风,脸色好看多了。楚离留小叶吃了晚饭,席间”首席设计师“只管大快朵颐,尽管口无遮拦,冒冒失失,小叶很快就喜欢上吴思颖。 楚离开始着手回武汉的事,如今有了车,已经不要费尽心思的抢火车票,研究好路线,就可以出发。工人们也开始悉数撤离,春来今年要回去庆祝新房子落成,老吴拿着半年下来的工资要回去交差,那两工友李顺驰和钱英卿各自已经买好了火车票,连宋晓舟的家在肇庆,也早早的和老乡约好拼车回去。最后只剩下几个新手工人。让自己突然改变计划的,还是一次偶然的舞狮表演。 东莞本地人在过年前,有些村庄都有一些民俗节目。如果在南城厚街这种繁华的地方并不能感受到,但楚荣在一些村落附近,还能体会到难能可贵的年味。随着年关将近,不同的家族会有不同的庆祝,而叶氏是大姓,今年搞了个舞狮活动。年轻人已经习惯拿着智能手机刷微信,看微博,对老掉牙的舞狮却仍然没有失去兴趣,各家都会挑选代表轮番表演,弱冠之年到耄耋老者量力而行,重在讨个彩头,家族青壮年肩负着传承手艺的责任,手艺好的会做压轴表演,父辈都退居幕后,为后起之秀敲锣击鼓,媳妇姑娘穿着时尚皮草,却也为自家掌门呐喊助威。这本是家族之乐,但也吸引了不少附近的陌生人。那天锣鼓喧天之时,楚离三个仓库找不到吴思颖,打了电话却看见手机被落在她房间里。他四处寻找,最后看见她踮起脚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看人家舞狮,他站在她身后很久,看她随着鼓声和人们的欢呼,偶尔肩膀耸动鼓掌,脑袋左摇右摆追随视线,被人遮挡时,又悄悄挪动脚步急忙地寻找另一处可供观赏的缝隙。他幡然醒悟她不是内向不爱热闹,只是在她的世界里,大多的快乐都和她无关罢了。 打定主意后,楚离冬至夜就出发。完美的错开了高速上由于免费而造成的拥堵,途中他目睹了几千辆摩托车在寒风中骑行,携家带口,桶桶罐罐,一旁有警车随行护佑。在经历了跨越四季的温度变化后,只花了十二小时便朝发夕至。 李浅慧在楼下等候,为儿子找了处事先和物业联系妥当的车位。帕杰罗在这城中老校区里由于过于杨刚而格格不入。由于去年没有回家,今年所有的亲戚都要走一遭,叔叔楚老四据说找了个老婆,自己要赶在他出国前跟他问好,还有父亲几个好友包括董锐的父亲董文武,最重要的自然是要拜访政委和师母。进入家里,一如梦里般温暖,可虫蛀水侵,时光的损毁还是让自己心酸不已,母亲腰腿逐渐老化,天花板角落里的蛛丝难以擦净,窗棱也有些破旧,开始进风,墙壁上的旧画是一朵莲花,那是父亲生前所置,已有十几年光景,表面由于反复的灰尘覆盖又被擦去,荷叶已残旧泛白,而莲花花瓣却依然粉红鲜艳。墙壁上还挂有一处日历,却发现那仍然是三年前的月份,母亲的时间像是定格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不再前行。阁楼上自己的房间一尘不染,这里被当作重点保养对象,屋内空气清新,断定母亲经常做通风清扫,阳台上的仙人掌在即将撑破巨大的花盆后,坚韧生长。另有一颗腊梅,失去了所有的叶子,但金黄色的细小花苞,已在寒风中绽放,阵阵暗香沁人心鼻。阳台的钢筋混泥土栏杆上,残留了几处烟灰,料想母亲遗漏了清扫,楚离却一眼认出那还是两年前董锐留下。远眺远处江水,已被高楼所挡,只有在视线环扫时,才偶有几处如玉江面的春光从巨楼丛中泄出可供人偷瞥。但不远处的那一棵汉阳银杏一如若干年前那般耀眼,黄叶风吹若蝶,飘落如扇。回到房间里,楚离关上通往阳台处小门,则更温暖,坐下沉默深思,突然弥漫出陈思身上那神秘,优雅的香气。于是只想马上逃离。 ”妈,我们后天出发。“ ”出发去哪里?“ ”你跟我去东莞。“ ”不在家过年了?你不都来了吗?“ ”我想带你去看看我现在工作的地方。“ ”好,听你的。” 楚离把从广东买来的所有水果分成几份,分别配上茶叶和白云边,按照喜好送给了亲戚朋友。把小叶准备的叉烧和荔枝,留给政委。 程正听说楚离要来,把董锐和孙雷喊了来,孙雷却最终没有出现。楚离打了电话过去,孙雷那边十分吵闹,原来他还没有回武汉。 ”哎哟,董锐你胖了。“师母直率地说出大家都想说的话。事实上,不光是胖,董锐的头发已经掉了一半,即使从远处不认真看,也依稀可见头皮,曾经稚气的面孔像气球一般鼓起,同样鼓胀的还有他那硕大的肚子。 ”你是不是好久都没有锻炼了?“ ”没时间啊,政委。“ “你不减肥,要找不到姑娘了。” 政委和楚离都笑了起来。董锐倒已皮糙肉厚,丝毫不见曾经提起异性时,总有的腼腆模样。 “你还笑我,你不也光棍儿吗?” 楚离举起手,做投降状。 ”听说你自己办了个小厂,怎么样?“ ”还好,和一帮小孩子一起闹腾。大家都很年轻,做事也有劲。” 政委点点头,视线却鹰。 “好好干,你其实适合这个。”董锐插了一嘴。 “我觉得我更适合当警察。”楚离故意假装严肃。 “你有做警察的本事。”政委肯定的说,但楚离却能感觉到他还有半句没有说出来。 师母和董锐烧了几个菜,菜式宛若当年的翻版,除了少掉陈思和小叶做的拿手菜。政委没有喝酒,董锐倒是讨了罐啤酒,甩开腮帮子一通饕餮。 楚离告别政委和董锐,第二天再呆一天,母亲收拾了些衣服,第三天一早就驱车回东莞。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路上逆车流而行,十分通畅。余光可见,对面车道那由于拥堵而停滞得车流,以及干脆下车闲聊的人们。母亲一路上不休不眠,想必也对儿子的事业十分好奇。一直问需不需要钱,资金不够可以跟自己拿。两人从聊着父亲生前趣事,到楚老四给她讲的国外轶事,再到武汉楼市,又回到工厂前景。母亲虽然已经年迈行事不便,却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活跃,逻辑清晰。从她的话语中,也能听出对有朝一日自己娶妻生子的憧憬,和落叶归根的理所当然期盼。 到东莞时,才下午三点多。楚离把车停好,听见机器轰鸣。把李浅慧扶下车来,一边琢磨母亲晚上就寝的问题。另一个眼睛却看见一个人几乎光着膀子,一身油污,带着护目镜,操作着一台最古老的几乎半报废的车床,他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有这号人物。走进前去,见此人不是光着上身,而是穿着一件类似胸罩的胸衣。她转过身来时,赫然是吴思颖。头发被她卷成一个球,脸上被大大的护目镜照着,护目镜上雾气模糊,脸颊下颚鼻尖上都有黑色油污,腹部和手臂上也都是黑色的机油和润滑油,还有些冷却剂,手套漆黑发亮,下身穿了条春来的工装裤,手上拿着一个稀奇古怪的零件。 她用拳头做了个胜利的收拾,嘴里轻轻喊了声:”嘢~“ ”你,你?“ ”我什么我?你怎么就跑回来了?“ ”我,你在干嘛?“ ”我打样啊。差不多搞定了。“她走上前,楚离闻到一股油污味。”别小看这个要你命三千啊,我这个是放大版的,将来只要按照这个设计,缩小五倍,用精雕机能做出来,然后这里有个小孔,可以接一个气缸……“ ”你把衣服穿好。“ ”干嘛?我还没说完呢。”她接着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楚离大概听明白了。他左右看了一下,又把自己身上的夹克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来,认识一下我妈。” “你……你妈?” 李浅慧满脸疑惑,正左看右看,兴许是没料到如此的热火朝天。手里拎着一包衣服和零食。 “妈!”吴思颖大喊了一声。 “你喊什么呢?” “哦,阿姨你好。“ 好在李浅慧并没有听见那一声妈,她慢慢地把视线从设备上挪开,走过来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女孩,”诶~,你好。“ ”妈,这是小吴,我们的设计师。“楚离从李浅慧手里接过包裹。 ”首席设计师,你怎么给我打折了?妈妈一出现我就贬值了?“吴思颖连珠炮似的向楚离开火。 ”我妈她不懂首席不首席,好!首席设计师吴思颖。“ ”真厉害,你好你好。“李浅慧想握住她的手,吴思颖笑着脱下手套。 ”阿姨,你怎么来了?“小叶手上拎着一桶衣服,她居然还没有回叶奶奶那。 ”哎哟,这不是小叶嘛,好久不见。“ ”你今年在这里过年吗?“小叶笑着问。 ”对,我们今年一起过年。“楚离回答。 ”嘢——!“吴思颖拿着那个奇形怪状的零件,两脚离地的蹦着。”太好了。“ ”小叶,奶奶怎么样?“ ”奶奶身体很好,她前段时间还提起您来着。今晚我们去奶奶那吃饭吧?” “好!吃肉!要去的。”吴思颖抢着回答。 “行,要去看看的。“李浅慧对小叶的邀请向来不拒。她十分喜欢这个温顺而懂事的女孩。 “你忙好了吗?” “差不多了,你看。”吴思颖又举起那个零件显摆着。 “去洗个澡,然后我们一起去厚街。” “喂,你怎么不在家过年,跑回来了?” “没什么,带我妈来看看。” “是不是不舍得叶姐?我跟你说,她一步都没离开过。” “你们都很辛苦,所以索性还不如一起过年呢。”楚离感到一阵温暖。 “看来你是不舍得我。哈哈!“吴思颖心满意足地跑进房间。 楚离又把几个工人介绍给妈妈认识,然后带着她参观了几个仓库,并耐心的解释自己做的什么产品,机器是干什么用的,工人负责什么。 ”你这规模还挺大,钱够不够花?“ ”妈,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越来越好了。” “咱们家从来没有出过做生意的,祖上没有,你爸也只是开个诊所,谈不上做生意。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宽厚对人。我也不懂这个,不过看上去你这里还挺好的。” “妈,我这也就是一份事业,有订单就做,没订单就歇,难的时候是有,但你说的对,宽厚对人,小心谨慎。我把这两句话掉儿了个。没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 “小叶她也在这帮忙吗?” “她在学校学财务,我缺个做账的,她就是兼职帮我看看。这几天我交代她帮我盯一盯。” “你不好一直麻烦人家,她和孙雷要结婚了吗?我听小董说起过。” “这,妈,现在年轻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小叶和孙雷已经分手了,孙雷是要结婚了,不过是另外一个女孩。” “啊?多好的女孩,怎么?” “她现在也挺好的。” ”小叶让我今晚睡到长安上沙去,你以前的房间。“ ”哦?那里我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我待会问问。我准备让你去住酒店。” “不要,睡小叶那吧。我习惯点。“ ”好,好吧。“ “这小吴,看上去还很小。” “她二十一了吧,是很年轻的。还在读书。” 李浅慧是个极度爱干净的人,她把楚离房间的被子,书本,资料,全部整理了一下,又开始扫地板。 楚离看着母亲开始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让她长期留在东莞,这些年自己把她一人留在武汉,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母亲各方面能力都在衰退,如果没人照顾,怕是老得更快。武汉虽然是老家,但除了楚老四,别的叔伯来往甚少,并不能照料太多。即使是楚老四,也一年大部分时间不在武汉,如今有了同居的女朋友,来往会逐渐不那么频繁。母亲跟随自己是唯一的答案。 晚上两辆车带着几人到了厚街,楚离把母亲安排在叶奶奶店里后,带着吴思颖去了厚街书店,吴思颖买了一堆书,除了那些工具书外,楚离发现有一本名叫《白蛇》的小说。当楚离要连同她的书一起买单时,被吴思颖严词拒绝,理由是,自己是首席设计师,有工资,有收入,不沾老板的便宜。 叶竟荣死后叶奶奶苍老的速度远远大过李浅慧,手脚慢了许多,头发全白而且开始掉落,脸上开始出现斑纹的聚集,本就矮小的身形佝偻着,视觉上显得更加瘦小而令人忧心。但忙活起来能看出来身体并无病痛。帮忙的阿姨人勤快,平时店里的大小事宜,均毫无怨言尽力承担。当晚阿姨和小叶,李浅慧一起帮忙,操持出一桌子传统粤式饭菜。那是二零一四年农历二十九。吴思颖头一回吃不辣的菜,嘴里没有抱怨。好几年后,他还记得当时吴思颖喝了几口米酒后边唱边跳,那首红遍大家南北的歌叫小苹果,十分朗朗上口。 第一百二十八章 “俏,贝拉!”有人油腔滑调的喊了一声。然后听见小叶用英语问了一声:“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吗?” 楚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的看着彭春来新拿到的夹具图纸。来人无疑是老朋友温琴佐。 三个月前,春天已尽,鸟儿都被热得无所适从的时候,阿东把梁括喊来办公室里时,他永远忘不了他那三角眼里流露出的愤怒,无奈,哀怨,不甘。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件平常的本职工作。他心里冷冷地说:”你被开除了!“ 两个月前,一封匿名邮件在上海一个普通网咖,被发往日本东京tmk总部的十三个副总裁邮箱里。据说里面的内容犹如小说,记录了供应商和梁括的账目往来,礼品清单,部分礼品的发票,和供应商吃饭的一些照片。这里有些账目即使没有证据,但细节之丰富却也让人确信其有。而最可怕的是,有一长串性贿赂的记录,包含开房证据,时间地点,以及当事人愿意作证的录音。还有他和tmk公司内部人偷情的证据,据说还有尺度很大的视频,后来传出来自愿证明梁括偷情的当事人是段问的妹妹段艳。这些资料到了日本总部后,马上像炸了锅一般,其实对于男女关系,向来不是高层所感冒的重点,相反商业腐败绝对是。既然有了人证物证,免不了需要彻底的调查,这不同于几年前惠州供应商的举报,那只是司空见惯的小打小闹。卡特已经在年前回了美国,得知此事,撇清自己关系后,示意可以做任何限度的处理,但不必移交司法机关。日本方面派了一个小组前来东莞,包含人事部委派的调查员,财务部专员,以及一个华裔律师。 小组抵达东莞时,阿东就已经接到消息。妙言只是配合调查,但是也得到消息,最后高层里,只有梁括自己是蒙在鼓里的。由于总部已经把所有的邮件以及附件分享给阿东,卡特,以及妙言,取证过程就不算困难了,辞职一年多的段艳也表示愿意配合,声称自己是受害者,要求得到赔偿。自从段问在云南出事后,段家被查账款,赃物后,经济情况一落千丈,段艳肩负起家庭顶梁柱这样自己无法胜任的角色。 当梁括被调查组喊到顶楼会议室的时候,他已经放弃了争辩,日本的认识调查员自己是认识的,当年惠州供应商事件就是这个瘦削,腰杆笔直,不苟言笑的女人。自己是头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通知自己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段艳。段艳要十万,就不把他的丑事抖出来。梁括没有答应,但是从段艳的话语里,他套出了自己正被调查的事,他连夜打电话给日本熟悉的同事,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还没有辞职?”。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无偿辞退,梁括与其说接受,不如说主动争取的这个方案,毕竟这样他只是丢了工作,而自己这么多年所得都能保全。以自己的人脉,换一家公司,工资就算少点,也能过得很滋润,况且银行里几百万的存款,和南城的一套房子也够自己过下半辈子了。至于段艳,她必定是一分钱也得不到的。自己唯一需要得到的保证,是阿东不继续追查,更不能移交司法。 阿东看着梁括,平静无波澜。卡特离开后,阿东几乎是代厂长的存在。 “梁总,你的辞职,定是公司的损失。”阿东用英语平静地说。 梁括一时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阿东,我也想换个地方。” 阿东突然往前倾斜身子,”有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对于你将来的职业,tmk的上下游,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再考虑了。“ 梁括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其实阿东完全不必说出口,等着自己去碰壁就好。 ”阿东你这是把我的活路给断了呀。“梁括尴尬至极地说。 ”梁总,以你的能力,到哪里找不到工作?哪怕管理层也是完全没问题啊。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 ”祝你前路光明。“阿东站起身来。梁括伸出手,阿东却已转身。 梁括收拾东西的时候,孙宁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孙亚威和车强,向杨华。梁括看上去没什么兴趣道别,只是挥了挥手,“你们去忙吧,这么多年,要谢谢你们的帮忙,后会有期。” 孙宁点点头,把人带了出去。 “这孙子总算栽了。”车强说话的时候像是要从嘴里吐出什么。孙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梁括离开tmk后,果然发现自己四处碰壁,几乎所有同类行业里,那些曾经跟自己称兄道弟,杯来盏去的熟脸孔,如今全部躲着他,连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 匿名信的事,谁是始作俑者,他开始还云里雾里。最开始以为是段艳,但仔细想想这丫头已经离开一年多了,当时分了没找自己要钱,也不会等到现在,背后一定有人帮她。阿东?犯不上。他梁冬已经是万人之上,踩死自己虽然说是迟早的事,但没必要用这种江湖路数。公司里采购,质量和生产的高级经理也不至于。既然有转账记录,礼品清单,那一定是供应商,这上上下下几十个直接供应商,几十个间接供应商,算来算去,就只有惠州的机械厂,常州的张国强,和东莞李晚生,意大利ciro最可疑,包材和间接物料都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段艳这事。那能里应外合的,看来看去就只有李晚生了。自己前脚拿了他的宝马,后脚就中计,这人未免太毒了。在东莞带了十几天,在等公司结清工资奖金的空档,他越想越气,但又不敢去惹李晚生,回了趟老家广西南宁。 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在这里找到自己。 这时已是五月余,广西南宁似乎永远都在下雨,他回到家后没有出门会客,由于和妻子分居很久,家里冷清寂寞,昨天去会了会那个自己想见了很久一直没见得女同学,她离婚几年跟自己一直保持联系,昨天他开着宝马,在副驾驶上放了一个路易斯威登的提包,女同学坐上车后,彼此心照不宣。两人在一个ktv喝了点酒,女同学就说有些醉了,他顺势把女人带了回来。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昨夜喝的酒有些多了,他醒来一阵头痛口渴,看见旁边熟睡的女同学妆容已乱,在窗外自然光下发黑的眼圈,枯黄的头发,肥厚的嘴唇无血色,这和自己昨天晚上见到的判若两人。心里有些后悔,看了看表将近十一点,肚里叽咕叽咕的饿的直叫,于是准备去厨房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些东西可以垫垫。而正当自己走出卧室时,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气味。他皱了皱眉头,却发现客厅里的电视机不见了,多看了一眼后,才意识到不止电视机,连音响,功放,已经冰箱都不见了。招贼了?他扭过头看着门的方向,被吓了一大跳!自己家的门敞开着,门框上,门廊,鞋柜,垫子,全是血红色的液体,要不是这刺鼻的气味,咋一看还以为是血。家里的东西除了少了那些电器,所有别的东西没有被翻动过,地上只有空调被移走后留下的方形印记,而地板上没有任何脚印。梁括惊出一声冷汗,这不是普通毛贼做的事。自己昨天回来的时候分明记得家里没有任何异常。他把“女同学”喊醒,让她赶紧穿好衣服。自己正琢磨要不要报警。他靠在客厅阳台上,又意识到阳台的纱窗也开着,朝下看了一眼,才看见自己那辆宝马被电视机砸中挡风玻璃。问了女同学昨天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女人说没有。女人离开后,他穿好衣服鞋子,跨过地上的油漆,来到电梯间,看见三楼和四楼的楼梯拐角处有一堆家电,不用说,都是从自己家里搬出来的。所有电器完好无损,码放整齐。他拿出手机,正准备报警,却突然想到宝马车,和李晚生。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慢地收起手机愣在原地。 阿东重新部署了工艺部。孙宁提升为二级经理,统管整个工艺部,向杨华和车强,孙亚威三驾马车分别负责测试,组装,晶圆,并提拔成经理。项目部来了个香港的中年人作为阿东的副手,这样阿东可以管理更多卡特留下的事务。向杨华的测试车间,除了李晓红,又提拔了李晨。招了两个新人补充,其中一个是陈曦,他从常州回了东莞。另外招了个小姑娘叫尚佳补充在李晨的团队里。 此时整个行业在竞争对手的极限施压下,居然愈战愈勇,绝地反击。新的技术革命性的提高了产品容量,在成本的赛跑中,将对手远远的甩在身后,即使媒体和分析师在科技的趋势下普遍为传统技术唱衰时,公司效益一骑绝尘。一切又像是回到几年前竞争对手被洪水冲击的时候,产线永远都在连轴转。此时,ciro开始密切的接触tmk高层,同来的还有温琴佐,这个几乎两年没有出现在东莞的意大利人,一来车间就快活地大呼小叫,热情地称赞李晓红和李晨的新工程师,把巧克力带进测试车间被生产部主管挡了出来,又买了新开的棒约翰比萨给办公室的孙宁他们吃,不忘记顺便贬低一下美式比萨。 “孙宁,我想见楚离,你能安排一下吗?” 孙宁知道温琴佐和楚离私底下一直有联络,而今他要自己引荐,必定是故意从私交上升到公务级别,两人心照不宣。自从陈曦和彭春来都回了东莞,常州张国强那边和孙宁的联系彻底断了,而温琴佐和那边的矛盾越来越大,梁括倒塌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温琴佐疯狂寻找新的合作商,他反感张国强和梁括两人私底下的金钱往来,也介意常州距离东莞山高路远,即使运输成本再低,他也不想再用他了。自从李晚生崛起后,他本可以跟他合作,但他一向觉得连英语都说不清楚的李晚生有一点”过度骄傲“,一直犹豫之中。而楚离的之前的规模太小,怕很难得到ciro的信任,但现在是时候了。 “楚离,我亲爱的,你怎么样?居然有一位贝拉在你的工厂里。“ ”这是我的财务,叶晗。“ ”你好,美女。我叫温琴佐。“ ”你好,温琴佐。楚大哥,你们先忙。“小叶对温琴佐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好久不见,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不会又是红酒吧?“ ”没有酒精,没有drugs,请看——“ 温琴佐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那是最新式的机械手,图纸上标的密密麻麻的公差,电机的型号,走线要求,详细到连油漆的配比,色号也一应俱全。“除了马达和主板,所有别的零件都要本地化,你找供应商。钣金我希望你自己做,编程我会安排一个人上门培训,tmk内部在线测试,孙宁的团队会配合你,但是你一定要保证质量,如果出岔子——”温琴佐一本正经的做了个砍头的动作,“ciro会让我滚蛋,你也不会有订单。” “伙计,这么大的礼物?压力不小。” “放心,你能做的。要说谁最适合这差事,只有你了。”温琴佐咧开嘴笑。 楚离让他坐下,自己就着台灯仔细的看着图纸,哪里是难点,重点,如何克服,需要什么设备,空间是否足够,人员符合要求吗?一一在脑海里逐条解答。这在温琴佐看起来,是一种犹豫,“楚离,你要帮帮我了,接下来吧。” “该我提条件了。” “可以。” “所有的程序原理,语言逻辑要分享,公差必须可以协商,本土化的材料测试需要意大利总部把关,但不能拖延,交期不低于四十五天。“ ”就这么多吗?“ ”就这么多?“ ”楚离你还不是个正直的商人,真好。居然不谈钱。“ ”报价你心里有数吧?我也有数。“ ”但这个是新型号,比张国强的难度高了不少。“ ”他收多少,我收多少。“ ”成交。“ 温琴佐笑着从另外一个包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十分精致的杯子。 “你自己说了不喝酒的。” “这是香槟。庆祝用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楚荣踉跄挣扎着奔跑,到第三个年头快结束时,应小叶,孙宁,温琴佐的强烈推荐,此时是换名字重新注册的最好机会。由于和意大利的公司有业务往来,一个简单易记的英文名也十分重要,大家都出了些意见,都是保留了楚字,用姓氏以标识。这下热闹了,有楚龙,楚奋,楚拓,兴楚,荆楚,楚梦,温琴佐也来凑热闹,说叫布鲁斯楚。楚离最后拍板,名字定为磐石工程,英文名就简单多了——rock,全名rockengineeringco.,ltd。 彭春来把工作辞去,正式加入磐石工程,楚离给他月薪一万五,并保留了之前商定的提成津贴,职位是生产主管。春来说这是人生第二次当官,上一次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劳动委员。他为机械手的合同拟了正式的报价单,和小叶一起研究了几天几夜,直到熬出黑眼圈才兴高采烈的核算出给温琴佐的那份报价,在磐石工程的工艺和投资下,核算出来的回报还是十分可观的。向杨华仍然拒绝签约不愿意拿任何提成,他一向认为是举手之劳。楚离专门把合同送到黄京的店里,黄京说听向杨华的,见楚离不愿意离开,捞起衣服就奶着向小葵。孙宁则严词拒绝,楚离这回没有坚持。 改换铭牌后,又多招了四个人,并把人员重新做了安排。春来负责机械手和电子夹具生产兼业务员,两个熟练工友一人带几个新手负责李晚生的机加工订单,楚离自己统管生产,吴染负责来料和油漆车间,宋晓舟负责发货。吴思颖负责机械设计,小叶兼职财务。李晚生,虞先生的电池厂,春来在寮步,中堂找来的线路板测试夹具,现在温琴佐的机械手装配,让这个风雨里飘摇了几年的小船逐渐稳定地航行起来,订单的可持续输入和绝对的品控,系统性的管理和妥善的执行。这四点牢牢地传达下去,下一步开始建立更为慎密的厂规,薪资制度。磐石工程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在叶老伯的帮助下,楚离得到村委的审批,可以将旧仓库改造,并明确划分了新的地界,允许一定范围的扩建。这一计划,在充分的计算下,得以在六月底开始动工,除了装修加固,还扩建了办公区域。温琴佐强烈要求给他分一间办公室,只要求靠窗有greenview(绿色视野),有可视电话,一个咖啡机,一桌一椅。吴染带着小舅子工程队里的十来号人,在几乎不影响生产的前提下花五个月圆满完成这一任务,并成功通过了楚离带领的全厂员工鸡蛋里挑骨头“审查”。之后再用了两天拆除了旧厂房里楚离和吴思颖的房间,保留了那个浴室和卫生间。扩建出来的办公区域和原来的仓库平行,但是面积只有一半大小,另一半耙平了,砌成一个停车场。为了和原来的仓库一般高,被隔了两层,每层高两米七,一楼有五间十六平米的办公室和两个三十平米的会议室,分给春来,吴染,宋晓舟,一间顶头靠近出口的留给未来的前台接待。二楼有一个更大的会议室,刚好是一楼两个办公室的结构,但是拿掉了那堵墙。还剩了五个房间,楚离那间在靠近楼梯口处,后面两间楚离贴上了吴思颖和叶晗的名字,虽然一年中两人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难得超过六十天。紧挨着的房间本打算给温琴佐,想起他要求靠窗有风景,就把最边上靠马路能看见村庄,和一片绿色荒田野的一间给了他。而原本紧挨着吴思颖的那间暂时空着。旧仓库重新改造同时进行,除了拆去里面原来的两个破房间,还把外面重新粉刷,并在靠近马路那部分的角落上,贴了一个显眼的标记,磐石工程四个大大的无衬线蓝字在白墙底的衬托下显得清新简洁,下方再有一行小的英文字母——rockengineering。乃至后来向杨华再次看见的时候,笑着说:”格调高雅,佩服!“。 拿到温琴佐的订单这件事,对磐石工程起了十分正面积极的广告效应。从那时候开始,楚离终于拥有了一些底气,对订单开始选择性的回应,但李晚生的所有订单一律不拒绝,这是对他的感激。此时,他也开始思考将来。一直以来在他心里的小小蓝图,需要春来,更需要吴思颖。她整个暑假都没有能来,多少感觉有些警惕,带着小叶和自己的营业执照,在莞香花盛开的季节离开,飞了趟长沙。 小叶此时课程已经很少,毕竟不是广招的大学生,而且此时也接近毕业前夕,时间安排比较灵活。她帮两人订好了机票,一同开车到白云机场。他和小叶落地后先找了个酒店,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见小叶穿了一套职业装,看起来英姿飒爽,高冷干练。好在那张脸依然充满稚气,眼神温柔可爱,平易近人。 ”你干嘛?穿这么正式。“楚离看着小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 小叶白了他一眼。”学校的老师,尤其是谈合作的对外部门,多少是有些察言观色的。咱们不是什么知名企业,还是在形象上投入一点较好。“ 楚离对小叶的细心十分感激。”那我这样……“ ”我建议你也换一身。“ 楚离犹豫了一下,看见对面有个海澜之家。眼睛一转,“走。” 小叶非常讲究,让楚离换了好几身还是不满意,硬要服务员帮楚离量尺寸,服务员按照小叶的要求量了肩宽,胸围,领围,袖长,腰围,裤长,直到楚离和服务员都不耐烦了,才收手。最后买了一套按楚离的话说,像个卖房子的。但小叶却满意的不行,她知道楚离办完事就会换下来,重新穿上那套运动服,居然捂着嘴笑,还拿出手机,左右上下拍了一堆照片。 吴思颖的本科算不上特别好的学校,但规模却不小。学校管理十分严谨,被保安盘问了几分钟才放行,两人找到院长办公室门口,一个看上去将近六十出头的男人从办公室走出来,带着老气的知识分子标配粗黑框眼镜,身材微胖,尤其肚子很大,胜在头发茂密,花白相间。“你好,是楚老板吗?” 楚离客气地点点头,“戴院长你好。这位是叶晗,我们财务总监。”握手的时候,楚离摸到对方和自己一样一手的老茧。 戴院长又握了握小叶的手,礼貌地将两人迎进办公室。安排两人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木沙发上,自己则找了两个一次性杯子,从一个净水器上咕咚咕咚接着纯净水。办公室不小,两个巨大的书架上放满了书,从哲学到人文,再到机械电子类应有尽有。所有的书没有书封,有些已经被翻得书脊的颜色磨损。桌上只有一个液晶显示器,一个鼠标,一个键盘。一支钢笔,两三本笔记本。 ”请坐请坐。“见两人仍然站着,戴院长和蔼地将两人引到木沙发边上,一人递了一杯水。 ”戴院长,我们这次来是想和学校谈合作的事,我已经在电话里跟您谈过。“ ”我看了协议书,技术成果的保密协议,对技术难题的支持这些都没什么问题。你们的设备条件,其实我们这基本都配有,所以也不需要派学生去体验,实习,毕竟东莞也有些远。不过你提出要三个学员到你们工厂长时间配合,这个不太方便,我们非常注重学业的完成度,当然寒暑假是完全可以的,在大三以后,如果优秀的学员专业课成绩好,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我们也可以考虑他在你的工厂常驻。“ “对于经费一块,戴院长……” “经费的话,按照你的提案就可以。如果有重大项目,我也可以向教育部申请资金进行深度合作。其实目前我们学校和很多国有机构也有合作,你知道南车就在我们湖南,里面有很多项目,我们也会提供技术支持。”戴院长非常自豪地说。 “谢谢院长,当前我们的规模尚小,迫切需要得到技术支持。对于学员名单,我有熟悉的人员,是不是可以……” “你认识我们学校的学生?” “是的。我在五百强企业上班的时候,曾经和你们机械专业的吴思颖是同事,对她的天赋非常认可。” “哦……,我听说了,有一次我们举办优秀学生干部演讲,吴思颖提起过,有一个什么大叔,对她一直有资助。是不是你?” “是有这回事。” “很好,这没什么问题。我会跟他的老师沟通。不过还是那句话,大一大二是基础,绝对不能缺课。大三大四,我们再商量后续。如果你实在紧急,我可以安排别的毕业班学生配合你的项目。” 戴院长的支持远超楚离的预期,他尽力克制激动的情绪。”非常感谢戴院长,我希望有一名优秀的电路图设计能力的学生,机械部分寒暑假让吴思颖帮忙就可以了。关于薪酬方面,我们会尊重学员,并保证遵照劳动法。而且也会提前给校方审核。“ ”这个没问题,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要求,我会派一个老师作为联络窗口,后期他会到您的工厂去看一看。还希望楚老板配合我们。“ 楚离满口答应下来。只是表示提前让自己知道老师来访时间即可,一定会做好相应安排。 ”要不要我现在介绍你和他认识一下?“ ”不如这样,今晚我请您和这位老师,还有吴思颖,一起吃顿饭?“ 戴院长露出笑容,“我就不去了,我让我们老师联系你。吃饭不必,但认识一下无妨。” 从戴院长的办公室出来后,还没等走出大门。楚离就跳了起来,并哈哈大笑。小叶笑着说:”你花了这么多钱,还这么开心。“ ”小叶,人才!人才是最值钱的。这些钱留在我们手里没什么用。投入到人才上,才是花到实处。“ 小叶在学校不远处,订了一桌酒席,包厢能容纳八到十二人。楚离要求到附近的科技园去一趟,发现果然有不少十分知名的公司在这里设立了工作室,分公司等。这附近还有几所学校,在这里设立分部可以十分方便的吸纳最优秀的人才,而地处长沙城外的新区,地租也不贵,对学校,对企业,对政府是三赢的好事。 楚离对小叶说:“你喜欢长沙吗?” ”喜欢。我喜欢武汉,也喜欢长沙。这里的人很直爽,心肠也不坏。“ “那以后我们常来。” 下午六点不到,楚离和小叶站在包厢的落地玻璃幕墙边上,看见楼下吴思颖和一位戴眼镜长头发的瘦高男人朝饭店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人扎着马尾,穿着网球鞋,运动服,另外一个矮矮的留着学生式波波头,戴着眼镜。 “欢迎,你好,你好……”楚离像个暴发户企业家那样满脸堆笑的和他们一一握手。吴思颖和小叶交换了颜色,歪着嘴笑。男孩子看上去已经不那么年轻了,自我介绍说名叫赵理,英文名eric。扎马尾的那个高个女孩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表情僵僵的,只简单的告诉楚离自己叫秦晓青,喊自己小秦就好。波波头那个倒是非常和善,看上去和吴思颖私交比较好,名叫陈彤彤。这男人应该就是戴院长口中的老师了。落座后,小叶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楚离,楚离微笑,视线多和男人接触,尽显友善随和。小叶又吩咐服务员上菜,并喊了几扎饮料。 男人吃的不多,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楚离看见他头发凌乱,双目视线涣散,手指细长白皙,身材虽然高大,但是有些驼背,脸上又有很多青春痘留下的痕迹,对楚离说的话除了点头不做过多的回应。偶尔抬头对视,也有一些躲闪。波波头的女孩和吴思颖边吃边聊,时不时问问小叶长沙好不好玩之类。只有偶尔视线平扫时,会接触到那个穿运动服的女孩,和eric不同,她眼光犀利勇敢,像是能看透所有人一般自信。楚离没怎么开口吃东西,他知道自己吃相难看,怕吓到在座之人。偶尔起筷也只是触碰蔬菜,装了半天斯文,气氛只觉得越来越紧张。 ”我敬大家一杯。“楚离端着杯子站起身来。自己也算见过风雨,经历过场面,不想被一帮老师学生弄得神经紧绷,只想打破尴尬。 几人也站起身来,吴思颖笑着说:”大叔,你应该先敬我们老师。“ ”也是也是。“楚离放下杯子,整理了一下让自己万分不适的衣领,“赵老师,我敬……” “哈哈哈!”吴思颖和波波头轰然笑开来。赵理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地提醒楚离说,“我们老师姓秦。” 秦晓青脸上依然凶巴巴,毫无表情。不过她还是配合地站起身,拿着茶杯,十分生疏地做了个举杯的动作。然后把一杯茶都喝了。吴思颖和波波头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着,秦老师却没有生气。 “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我自罚一杯。” “我们老师年轻吧?没想到吧?大叔。” 赵理是电气系的研究生,是戴院长推荐的电路设计的人选,波波头陈彤彤熟悉电脑绘图,负责帮吴思颖出机械图纸,两人同寝室,大专一同升上来的,当年在寝室阳台看见楚离的人就是她。这两人都是秦晓青的学生。秦晓青是机械专业的指导员兼专业课老师,研究生毕业后留校。戴院长选她做联络人不光是因为她的专业背景,也是因为她是指导员,平时对学生十分尽责。但楚离看来,这人的戒备心很强。 ”楚老板,方便安排我们到你的工厂里参观一下吗?“ ”可以,叫我楚离就好了。“ ”大叔看你这么年轻,怕你把他喊老了。“吴思颖对秦晓青挤眉弄眼。 秦晓青眉毛竖起来,对吴思颖白了一眼。吴思颖笑着板牙都露出来,不再插嘴。 “你看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我来安排。” ”行,你只要把地址给我就行。“秦晓青说话的时候嘴巴有些歪,笑的时候也是。“赵理的话,可以多花些时间在你那边,但是这两人现在正是专业课最忙的时候,要到明年暑假以后才能到你的厂里去,但是目前可以远程支持你的项目。你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须对我公开,他们的表现有什么问题,你也必须通过我来传达。毕竟不是你的员工。” 言下之意,你别剥削了他们,也不许呼来唤去,出错的时候也不可以责怪,打狗还要看主人。虽然是处处针对,但句句在理。楚离对她更是刮目相看,寻思吴思颖这样苦命的孩子有她在身边,可能真算是一种特别的庇护。 楚离和秦晓青等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吴思颖吵着说加个微信。楚离心想,怕是时候申请个微信了,否则真是和年轻人脱了钩了。 第一百三十章 饱受一个月的失眠困扰后,楚离搬离了小叶在上沙的房子。 自从厂房改造后,自己一直是居无定所的状态。本想住进办公室里,毕竟那里还有几个空房间,但实在不合适。毕竟已不像从前,一个人的作坊,可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又想住附近,但这里除了大排档,就是工厂。另外叶老伯的村庄里,本地人画地为牢,筑起高墙,自己一个外人住进去可能没感觉,倒是平添了他人的不安。 于是小叶让他回去住。自从他走后,房子一直原本也没有租出去,如今有了车,来去方便。楚离一听也觉得有理,他到厚街找叶奶奶拿了钥匙,把自己那一点点东西搬了进去。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一种错觉,而那种错觉一直伴随着他,直到在一个月后搬离。说不清从何而起,但确定一进门就开始了。好像陈思还住在这里。这种念头,让他发疯似的翻箱倒柜的找一丝丝她的踪迹。地上上残留的一两根长发,忘记扔掉的发夹,角落里找出来的一包心心相印的纸巾,小叶房间里那本写过的笔记本,和浮在空气中的香水味,都幻化成一味麻醉剂,让思念死灰复燃,无以遁形。楚离曾经尝试过并险些成功的杀死思念的方法——以绝对繁杂重复的工作,辅以足以让常人望而却步的高强度锻炼。但重回此处,几乎所有努力毁于一旦,这比在汉阳的家中阁楼里,更令人难以忍受。思念就像火苗,小小的念想引燃的火苗不足以燎原,风一吹,就灭了。大的思念,占据了灵魂,如烈火越吹越旺。他开着车四处乱转,深夜时分一个人跑到虎门炮台,若干年前在这里发呆的那个午后,又像胶片一般昨日重现。 亚热带的暖风在海洋上吹散了成双成对的浪花,吹来了羽翼斑斓的海鸟,又吹尽了情人的睡意。这是没有见面的第1532天。为了找到她的蛛丝马迹,试过很多方法。搜索引擎里寻她的名字,出现了一大堆陈思,楚离又不厌其烦地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直到确认每一个都不是她。后来他终于根据qq号找到一个微博,这肯定是她的。他看见她在新的一年里又关注了不少人。其中有某某运动,某某歌手,某某设计师,直到……直到最近又关注了某某儿童服饰,和某某孕期知识,育儿师。此后没有勇气再去联想她的生活,中断了一切搜寻。 路灯下他摊开手心,那里有一张照片,曾经摆在桌上,是两人在武汉河滩贫嘴老大爷照的那张,看着照片中的陈思,楚离哽咽。那般的明眸善睐,美艳动人,就像那场,醒了很久,依然很感动的梦。无数次想念陈思的时刻,把自己的心撕裂成了碎片,仿佛需要用一辈子来慢慢打扫。 度过了三十个几乎不眠的夜晚,他再也无法忍受。把钥匙还给了叶奶奶后,将自己的几件衣服重新塞进后备箱。小叶知道以后,没有多问一句。也是那一刻起,他三十二岁那年,头一回有了一个念头——拥有自己的房子。 前几年楚荣也好,后来到磐石也罢,几乎没存到钱,总是滚雪球般,产出到投入再到产出,又投入。小叶一直怀疑他办这个破厂,到底是不是为了赚钱。然而在这年下半年的几个月时间,有了可观的利润,几乎可以买下一套普通的公寓。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需要和家人商量,权衡利弊,而此时,楚离是没有人可以商量的,母亲年迈,自己在东莞无亲无故。要说唯一的亲人,恐怕就算小叶了,但如今又变成了雇佣关系。他开始独自研究楼盘,计算交通。最后选了一套在深圳宝安的公寓。小叶虽然没有买过房子,但还是帮他处理了很多相关手续。 去拿房的时候,途径广深沿江高速。江面上一望无际,偶尔几只海鸟从前飞过,白的像精灵。风里夹着海藻的气息,远处依稀可见巨型的船舶,旁边又有大大小小的船,再远处有一条长长的在建跨海大桥,世纪工程引来无数商机,让这片海域变得无比繁忙。但楚离却无心欣赏,他已经被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小叶却兴高采烈。她趴在车门上,朝外看着水面,”楚大哥你真的选了个好地方。这一路上太美了。” “小叶,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楚大哥,你说什么?” “你有一次跟我打听我身体的事,后来我告诉你在上海生病。” “我就是担心你。” “陈思是不是回来过?你们有联系吗?” 叶晗冷冷地回过头,不再看窗外。”楚大哥,你们的事,我不想知道。你也别问我。“ 楚离看着她突然的冷漠冰霜,努力克制着自己刨根问底的冲动,心里的结看来是打不开了。其实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想问小叶这个问题。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暑假的一天,那时候刚刚开始修建办公室,晚上已经暂时停工,大家下班后去休息的,去吃饭的,厂房里空无一人。他刚刚做完哑铃,俯卧撑,心跳还没有缓下来,开着灯,站着看图纸,手表显示九点多。他侧耳听着外面难得的安静,有了起伏的蛙声,虫鸣,其中一种特别的声音,纺织娘。 走出门,以为靠近了能听的更为真切,却看见一辆汽车停在离楚荣五十米开外的马路对面路沿一侧。在上一个路灯和下一个路灯之间,驾驶员的脸并没能从黑暗中显现,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分辨出车子的样式——日产蓝鸟。老旧,灰蓝色,轮胎看上去却很新。这辆车因为太过古旧和新修的黑色柏油马路格格不入。楚离盯着一动不动的汽车,他仿佛能感觉到车子里有人。他自然而然地想起陈雨森的那辆蓝鸟,和这辆一模一样。马路中间有一道护栏,不高,跨过去就成。他慢慢地朝着它走了几步,突然车子就发动了,发动机的声音和若干年前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些杂音。他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加速往前跑,身后来了一辆车,车灯照在对面的汽车里,驾驶员的脸依然看不清。他猛地跃起,纵身跳过护栏横穿马路,身后的车紧急刹车,发出尖锐的声音,司机探出头来谩骂……离灰蓝色蓝鸟汽车三米远时,突然油门轰响,甚至没开车灯,在他眼前呼啸而过。楚离跟着车子狂奔,蓝鸟也吃力地冒着蓝烟却迅速把他远远甩开。空气中分明的有她的味道,他狂喜的边跑边喊”陈思——“,汽车无情的消失在远方。他奔跑到无法呼吸,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汗水混着泪水滑到嘴里,脖颈,胸膛。突然开始下起雨,他呆若木鸡地环视四周,这边除了远处几个几乎看不见的村落,只有一大片蒿草和芦苇,长得如人般高,他看见那芦苇尖,蒿草尖上被雨滴打着冒出雾气,原本不算大的雨,却显得很大。快走回厂房的时候,雨停,起风,芦苇的叶子带着倒刺,相互撕扯,发出沙沙的声音,你敲打着我,我敲打着你,沙沙,沙沙。 楚离走回房间,手机躺在桌上,他拿起来直接按了陈思的号码,已停机。他找到车钥匙,发动汽车。直到空调冷气让他不停的打着寒战,见过星辰,月光,朝霞升起在高速公路的边沿时,才意识到自己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已经开了十几个小时,他在服务区里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干的衣服换上,又买了碗面条,吃了一半,扔下筷子继续开车,他看了一眼服务区的名字——岳阳服务站。 继续一路向北,他在中午时分到达宜昌。恍恍惚惚,两脚几乎麻木,他一刻也不停歇,把车停在山腰下,步行走路那两排树木之间,白杨,香樟,桂花都正直一年中最好的时光,香气四溢。他无暇欣赏,踏着高低不平的土石路,深一脚浅一脚,到了那小楼门口。眼前景象让人失望万分。院门依然紧锁,毫无人气,和两年前自己前来时一般无二,院墙能看见角落里的山楂树上开满小花,有些枝头还挂了几个山楂,青青的。他伸出两手握在铁门上,把脸搁在两根铁栏之间,下巴也搭在横着的锈迹斑斑的铁梁上。从中望去,院里的野草已经快要占领一切,之前还有些残留的水泥地面,现也已尽数开裂粉碎成最大不过碗口大小,那些新长的草儿又从裂缝中长出,参差不齐视线受阻。但还能勉强看见车库,那里,空空如也!但地面上并无车辙印记,看来车子不是最近才从车库里开出去的。尽管如此,他心里一阵狂喜,他告诉自己昨天那个一定是陈思!一定是陈思!必须是!他贪婪地看着门厅,廊坊,二楼,还有那个带坡顶的小阁楼,尽管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但他好像看见陈思昨日就在里面,在里面踱步,朝外探望。临走时,他才注意到在自己上来的小路上立着一块牌子——出售。并留有一个手机号码。他反复,上上下下查看着那个牌子,一块白色亚克力材料,上面的字不是手写,而是贴上去,用手轻轻摇晃纹丝不动,杆子虽是木质,但绝对不是复合板或者垃圾堆里捡来的那种烂木条,而是一根表面光滑,能看见木纹质地实密的原木,地面土破处草被挖开,土翻着像是这小坡的创口,招牌应该才立上去不久。拿出手机打通电话后,接电话人用宜昌话没睡醒的语气问:”你好,众驰房产。“ 楚离问房东的联系方式,却被中介拒绝,表示除非有意要卖,否则不方便联系。楚离于是说有意要买,对方半信半疑,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可能的一笔大生意,说他先问问房东。楚离放下电话心砰砰的跳个不停,一夜狂奔疾驰的疲倦开始慢慢的侵袭,他退回到铁门处,找了块平坦的地方,靠着铁门坐下,刚好可以舒服的眺望远处的群山,如刃坚壁,隐约的江面。突然一阵风吹来,清凉,带动了院子里的蒿草,和来路上的白杨,香樟,桂花树,顿时热热闹闹地哗啦哗啦响起来。 又一阵巫山的风顺着峡谷吹来时,他看见芦苇摇摆着,低着头,吻着,舞着。下一瞬间,知了却突然停止了鸣叫,奔腾的汽车也没了声响,整个大地如同被人按了静音键,纵使繁忙,却悄无声息。楚离睁开眼睛,他以为自己失聪了,伸手揉了揉耳朵,却看见一人瘦瘦的,高高的站在围墙尽头下,那翘出又垂下的山楂树枝下,逆着阳光,她的轮廓散出了一圈金光,如神迹。身形玲珑有致,穿着t恤和牛子裤,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她笑颜如兰,此刻她也看着远处江面发呆。楚离扶着墙站了起来,”静静?” “臭梨!”陈静扭过头,恢复了曾经的调皮笑容。虽说自己从没有在这见过陈静,但此刻她的脸嵌在画面中,无比和谐。 ”你……“ ”这是我家,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楚离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你来找我姐的吧?” “嗯。” “就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陈静像从前一样嘟着嘴假装生气。不一会又笑着说:“臭梨,不要再为我担心了。” “什么?” 陈静一转身,就消失在围墙边上。楚离忙追过去,过了围墙拐角,却不见她的踪迹,抬头却见半山腰上她在用力挥手,远远望去也能看见她孩子般的笑。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静静——“楚离大声的喊着!”回音从江的另一面传来。 楚离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芦苇,白杨,香樟,桂花树热热闹闹的响着,知了在叫。他摸了摸脸上,泪水顺着眼角,深入到发丛中。 手机响了起来,正是眼前牌子上的号码。 “你好,我是众驰房产的小刘,先生贵姓?” “我姓……赵。” “赵先生你好,房东今天不在宜昌,但是明天可以安排见面。你方便吗?” 楚离唰的从地上站起来。”可以。对了,请问房东贵姓?” “陈。”小刘顿了一下,“明天见面吗?” “行。” “那夷陵广场见吧,我们门店地址……” 找到上次那家宾馆,楚离找到上次那个房间,倒头便睡。 第二天约定的时间,楚离把车停在路边,在商场里找了一个卫生间洗了洗脸,镜子里的自己实在太憔悴,昨天晚上兴奋起来一夜没睡,好在睡了一下午。这个样子见陈思怕是要吓到她了,不过管不了这些了。他捧起水,呼啦呼啦的,水溅的到处都是。他抬头又看了看镜子,才走出去。 看到陈雨林的那一刻,他尽力克制自己的失望,反复的查看她的身后是否有陈思跟着。 “怎么……怎么是你?”陈雨林变化不大,脸上多了些细密的皱纹,但看上去还是很精神。 ”阿姨好,好久不见。“ “楚离你要买这房子?” 中介刚好去为两人端水去了,楚离摇摇头,”我以为,以为是陈思。“ ”走吧,别在这儿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两人在中介诧异的目光中,离开夷陵广场,陈雨林带着楚离拐进了西陵一路,笔直往西走,她要寻找水源,那种宽阔,带走往事的江水最适合不过了。很快目光已经和江水相接。不一会儿,到了沿江大道。 “听说你和她也分开很久了。” “是的。” “那你还来找她干嘛?” 楚离无法回答,而陈雨林也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她在哪,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国了。她很少跟我打电话,因为在国外也不太方便。现在年轻人有了微信,我也没有她的微信。但下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问问她。“ ”她最近没有回国?“ ”没有啊。不过我这个姑妈再怎么不值钱,她好歹会来看看的。“ ”我去老房子看过了,是不是办过一次丧事?“ ”是啊,我哥的事。“ ”叔叔?“ ”从东莞回来,没多久就查出恶性肿瘤。喷门癌,我还真不知道有癌长在那种部位的。化疗都没有撑到,就过世了。“ ”我还以为是……“ ”静静是年轻人,这边不会给年轻人办那么正式的白事的。她的骨灰拿回来后,就埋在后山了。“ ”后山?“ ”对啊,老房子的后山腰。“ 楚离不由得想起昨天的那个梦。陈静站在后山腰向他挥手告别…… ”那……那辆车呢?“ ”什么车?“ ”陈叔叔以前有辆蓝鸟轿车。“ ”他们夫妻俩开走啦。开去武汉了还是怎么着。“ 楚离像是被雷炸了一般,愣在原地。像是被大铁锤狠狠的在胸口砸了一下,又朝脑门砸了第二下,顿时心痛如刀割,眼冒金星,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呼吸不顺畅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悄悄地把脸别过去,用力咬了咬嘴唇,拖着腿跟上陈雨林的步伐。此时,江的对面有一片沙洲上绿树如茵,几家餐馆,一间教堂在绿洲上孤零零的矗立着。 ”前年吧,还是去年,陈思回来过一次,把车子开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不,她让我把房子卖了。这房子又破又旧,又出过事,熟人定是不敢买的。“ 陈雨林还在接着说,但楚离已经不太想知道了。”她在这里是住不下去了,随便什么东西都会触景生情,我能理解。她丈夫是香港人,经济条件应该不差,两人一起出国的。后来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了。她不太跟我打电话,可能我也是让她想起父亲和妹妹吧。我也不懂,我们这家人是造了什么孽,接二连三的这么没了。我嫂子那么年轻,就生恶病,留下两个女儿。我哥一人怎么照顾得过来?他自己那么忙。静静从小就缺乏管教,长大后比较叛逆,陈思呢,看起来成熟,但实际上我都不怎么了解她。“ 她见楚离不再说话,也就不接着说这些了,”那边是陈思的大学诺,你看——“她的手指的方向是背对着江水的几栋高楼,楚离没见到什么地标性的建筑,但却是看见一片白白的楼房。他知道,那一定是三峡大学。 “你干嘛问起她的车啊?” “哦,没什么,我就是看见车库里空了。” “楚离,你是不是没放下啊?”见楚离没有说话,她紧接着说:“她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定是对她来说最有利的决定,你要成全。对你自己,更加要向前看,不要一直活在过去里。你是个好人,忘了她吧。” 过了良久,又说:“这房子,还是卖了最好,对谁,都是伤心之地。” “阿姨,对不起特地让你从武汉赶过来。” “没事没事。能跟你聊聊也好。晚上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得回去了。” 楚离回到东莞后,马上生了场重感冒。发了几天烧后,终于浑浑噩噩的,又把自己推上正轨。从那时起,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幻听,幻视,此后又有几次,他见到那辆蓝灰色蓝鸟,加上之前住小叶家时也见过几次。 第一百三十二章 蓝雪梅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很多人背后说她的工作是靠那张脸和走起路来很会扭的屁股换来的,这些她都不介意。 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从学校毕业后,理应像所有别的同学那样,留在沈阳,或者去bj,去天津,去大连,去青岛,要的是能容得下自己的城市,但她为了他回来了。两人是高中同学,老公长的和这边的大部分男人一样,高大强壮。她忘不了,忘不了十八岁时候,他把她带到市郊,那时候还没有京藏高速,离开主城区,跨进牧场,进入了宽阔的草原,一到春天,草长鹰飞,风吹草低见牛羊,蓝雪梅不知道敕勒川到底是唱的哪一块草地。这边的草原上稀稀拉拉的长着胡杨,又穿插着湖水,草都高过腰身,尽是无人看管的牛羊。他总是骑着一辆旧摩托车,在周五的下午,带着她出得城区,停在路边后,两人钻进胡杨林。他像胡闹的公猫,总是在她一不注意的空档,躲进草丛,不见了踪迹。吓得她花容失色,他才从身后跳出来抱住她。草原的草柔软细腻,他把宽大的衣服脱下来垫在草上,就变成了一张柔软的被子。蓝雪梅躺上去的时候,四周的草高高的,自己刚好可以看见小小的四角的天空,她知道这片草地上,胡杨林里还有很多男男女女,有附近的技术学院的学生,也有像自己一样初尝禁果的少年少女,更多的是工厂里四目相对了一天的恋人。她听见风里传来不止是那牛羊的声息,还有爱人的喃喃私语。她不介意这原始粗矿的约会,她只要看见自己四角的天空里,有他高大宽厚的臂膀,就成就了自己的天地,自己的世界。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始于温柔,陷于疯狂,沉于旷野。他不用对她承诺什么,她的心也已经完全属于他。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在他的等待中回到草原边上的塞北边陲之城。 父母亲没有反对,因为他们目睹了两人的甜蜜,也没有任何拆散的理由。蓝雪梅的他找到了份好工作,在钢铁厂里做一名煤气防护工。这个城市有一家十分有名的钢铁厂,能生产质量顶级的优秀特种钢。这家钢铁厂给城市带来了名望,带来了人流,带来了财富。几乎所有留在这座城市的人都以能进钢铁厂为终极目标。 蓝雪梅和他终于修成正果。 而她自己也在草原上另外一家驰名的服务业里寻得工作。她是一名材料配送员,但并不需要亲自配送,负责门店的新鲜食材统筹管理,谁给多少羊肉,谁给多少蘑菇……仅仅两年就成了经理,逐渐开始忙碌起来。此时,草原的星空赋予她的璀璨眼眸,和水草养育出来的丰乳肥臀,让她俘获了他之外的灵魂。他的上司为了一亲芳泽,无所不用其极,送礼,升职,威逼利诱。但她星空般的璀璨眼眸,和水草养育的丰乳肥臀依然只为他绽放。 直到,她被调去了东莞。 当时分店开到全国各地的时候,家乡有不少人都被外派,一来考察市场,熟悉运作,二来算是公司福利的一种。对于蓝雪梅,上司只想要把她和他分开,将寂寞熬成的毒药,煨在诱惑的尖刀上。但没想到引来的是更凶残的恶狼。 第一次和曲冰见面,是在南城的分店里,当时已经快要下班,突然有一帮客人要吃夜宵,时间点压的很好,不方便拒绝,后来店长说干脆招待一下,反正看样子来者不善,也赶不走。这帮客人出手之阔绰,让人乍舌。羊羔肉点了二十几盘,牛肉不计其数,各种丸子都快吃空了。当时店里的经理之一蓝雪梅也觉得有些惊讶,难道这城市的荒野里,也有着草原上那样的真汉子?店里的服务员除了几个在招待,剩下的都在厨房里聊天,猜这些人是干嘛的,有的说:”是公务员,待会肯定要发票!“有的说:”是暴发户,那放在桌上的钱包鼓鼓的!“,也有人说:”会不会今天刚刚抢了银行啊?这样胡吃海喝,自己的钱就不心疼吗?“,就有人呛他:“抢银行的人会西装革履的?” “浪费了一堆哦……天,等下我们把剩下的煮了吃了!”服务员小钱跑进来,心疼地说。剩下的人涌上去,问是些什么人,是不是有大金牙?是不是带了枪?是不是长得特胖的大胃王?还有人问几十个人吗? “就五人。都长得瘦瘦的。其中一个特别特别帅!剩下的没什么特别,他们可浪费了。这就是扔钱。“ “五个人?吃掉那么多东西,这里少说四五千了。哎呀妈呀,我一个月工资人家一餐吃掉了。“ ”你工资好高啊!“嘻嘻哈哈的,蓝雪梅倒也被感染了情绪,她假装到收银台去和出纳聊闲天,顺道走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张台。没看到哪个特别帅,但有一人长发背对着过道,兴许小钱说的就是他吧。 和收银小妹小声的聊了一会,看见那五人起身了,除了背对自己的长发男子,另外四人都穿黑色夹克,看上去身材结实,人高马大。那长发男子身形瘦削,虽然身高近一米八,但在那另外四人的映衬下身高却没那么显眼,然而整个人有一种气场,或许是其余四人对他的莫名尊敬衬托出来的。等几人过来买单时,蓝雪梅才发现,绝不仅仅尊重一个原因,这男子长得实在标致。那皮肤白皙,古人说的面冠如玉顶多也就这样吧。眼睛大而长,眉毛修过,尖尖的往上,头发长到颈肩,脸型像漫画的人一样,三庭五眼黄金分割,下巴也是尖尖的。就是那眉宇间,有一股深邃的忧郁,透露出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感。他穿着略细的直筒裤,脚上的皮鞋明显是高帮的马丁靴,上身的米黄色风衣十分合身,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模特,又像个电影演员,但是又没有三线电影演员那样虚伪的做派。其中一个黑衣男子付钱买了单,用的是现金。之后每一次他来吃饭,都是用的现金,即使餐费再高,他们总是用现金。当时信用卡,银行卡买单已经是常态,甚至已经开始有人用手机付钱了。 这顿饭吃了六千多,很多羊肉牛肉都没有动过,按照店里的规矩是不允许回收的,当晚厨子,服务员,收银员也不嫌膈应,七八个人光没动过的肉丸和蔬菜都吃了个肚朝天。 这次过后,又过了两周,五人带了一个女孩才又来这里吃“晚饭”,与其说是晚饭,不如说是夜宵。这次带来的那个女孩十分漂亮,看上去二十五六,身高腿长,穿的有些少,画着妆,几人话不多,而四个高个男人基本上就不开口,其中一个负责点菜的略微话多谢,吃饭时候基本上是帅哥和女孩说话。声音也很小。听得出来女孩时四川人,声音尖,说话快。每次她主动开口,男人只是轻轻回应,眼神也不怎么和她接触。 ”这个男的,应该是个电影明星。“ ”你看过他演的电影电视了?就你最懂好吧!“ ”我看啊,他是个富二代。“ ”嗯,肯定是富二代。你看上次带的那女的,一看就是个骚货。“ ”哈哈……,你最骚了,什么时候也傍个富二代呢?“ ”我的富二代,那一定是盖世英雄,他会在我有困难的时候,脚踏七彩祥云来搭救我!“毛手毛脚的服务员小张,长着稚气的小脸,粉嫩的像个瓷娃娃,一脸天真地笑着说。 ”我呸!不要脸,做白日梦了,快来看啊,哈哈~“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吵得蓝雪梅不想呆在后厨,就又跑去前台和收银女孩聊天。 随后每周一次,最不济就两周一次,在快打烊的时候迎来这几位客人。这几人从不多言,只是吃东西,买单走人,不和任何人过多接触,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从不要求打折或者在价格上扯皮,但男人身边带来的年轻女孩从没有重样的,看起来不算很亲密。偶尔也会带一个长相凶狠,头发很短的男人。那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好几,和长发帅哥不同,此人喜欢在西装里面穿黑色背心。按照收银的小女孩的话说,一看就不是好人。 蓝雪梅在东莞的时候,几乎没有回过西北,除了在东莞南城的这家店代理店长,又在别的新店开张时,跟着大区域经理到处奔走,忙碌起来后,对草原,胡杨林的想念渐渐淡了。大区域经理就是对她垂涎三尺的总部原采购经理。不像自己男人,这人有贼心,有贼能力,可惜没贼胆。被蓝雪梅拒绝过一次后,就再不敢起势,只是猥琐的把她带东带西,时不时买件礼物,撩拨一下。他在等待,等待寂寞的毒刃帮他结果这猎物。 长发帅哥第九次到店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当天晚上,除了长发帅哥五个人,还有一帮客人也留到很晚,这帮客人一行七人,说话十分大声,不断的用家乡话猜拳,行酒令,说话下流刺耳无比,先前旁桌的客人也是被他们给气走了。小张端着他们加了几次的冬瓜,萝卜,并上前帮忙下到锅里,不小心让汤汁溅到其中一个客人的脸上。这名客人尖叫了一声,居然冲小张打了一巴掌,小张马上就被打懵了,捂着脸看着几个客人,连连说对不起。收银的小姑娘赶忙跑上去说情,被另外一个客人拦住,大声让她滚。蓝雪梅从后厨走出来,镇静地走近桌子,拦住收银员的那人看见蓝雪梅,大声质问:”什么服务态度?把火锅的汤溅到客人脸上,还不道歉?“ ”对不起,我们可以给您打个八折。还请你们多多包涵,是我们服务不周。“ ”打折?你以为我们付不起钱吗?”男人凶巴巴地说,“你说包涵就包涵?你给我包一下含一下还差不多。“另外几个客人全都咧着嘴放肆地笑了起来。 ”那你们提个建议,看我们怎么把这事解决了。我们也只是打工的,还请您高抬贵手。“ 男人没有理她,被贱了汤汁的男人突然伸手又一耳光抽在小张脸上。小张吓得尖叫了一声,却不敢退后。 “你们再打人,我们就报警处理。” “报警就报警!”又一个客人捡起一双筷子朝小张的脸上扔了过去,“警察来了不让你们关门整顿?我就不信了!” 旁边几个客人站起来要求买单,长发帅哥面无表情地走到收银台。收银员走回去刚打算给几个人买单,这桌的客人不干了,其中一人拦住长发帅哥五人,“你们不能走,你们要给我们作证。” 另外四人就开始动手了,这过程长发帅哥只是靠在收银台上,像是所有的事都和自己无关一样。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就解决了战斗,很公平,七人都挨了打。四人身手矫健,又凶狠异常,如镰刀除草,只听见劈哩叭啦的声音,几人就躺倒在地。起初叫嚣的最响亮的那个痛的时候喊的果然也喊最为大声。桌椅都有损坏,餐具也摔碎了不少。听得有人说要报警,四人脱下衣服,露出脖子上手臂上的纹身,轮流给七人每人一个耳光,被气势震慑,没有人敢再还手。 ”滚吧,这顿我请。“长发男子依然靠在收银台,巧妙地躲过灯光直射。 七人羞恼而无奈地爬起身,拿着自己的东西,狼狈逃去。长发男子说:”买单。“ ”先生你好,刚刚多亏你们帮忙解围。” “买单。” “小张,小钱,你们收拾一下,然后把菜单拿过来。” 长发男子就那样玩世不恭地看着她。却放佛能看穿自己一般,两眼露出令人不能琢磨透的神色。 ”这桌椅餐具,你看看多少钱。“ ”这些不必……“ 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打断。”多少钱?“ 蓝雪梅和服务员粗略地统计了一下,估摸着要两千来块钱才能把这些坏了的椅子换成新的,加上两顿饭,差不多也要七千多。男人却十分豪爽地给了八千。才笑着离开。 从那次以后,长发男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频率来店里吃饭,但再也不带女伴。而每次都会有事没事找些话跟蓝雪梅说。渐渐的,两人开始熟络了起来。蓝雪梅知道男子名字叫曲冰,是做珠宝生意,在厚街有自己的店面,并且在南城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夜总会,而先前他带来的女孩都是夜总会的歌手。从他身边的四人的身手,纹身,本能地觉得这种人应该不是普通生意人,但她当时那种内心的狂野被一丝丝地勾兑出来。 她终于接受了一次邀约,去了南城的夜总会,其规模之大,怕是当初在沈阳陪同学去的几个加起来那还大。里面美女如云,而曲冰总是不太逗留于舞池,对歌手唱歌也没什么兴趣。他让蓝雪梅听了两首歌,就带她到了自己办公室,那是一个装修阴暗的单间改成的。 曲冰就吻了上来。蓝雪梅哗啦啦的听见办公室坍塌了,自己像是来到了丛林里,变成发情期的母兽,而曲冰就是那丛林之王。即使他身材单薄得近乎病态,但此刻她眼中的他是世间最强壮狂野的雄性。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蓝雪梅变得无比的依赖曲冰,开始还是曲冰来的时候,下班偷偷跟着他走,后来到了每天都想曲冰,而她也说不清自己想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缠绵。但每次沉沦过后,她又开始后悔,责怪自己,恨曲冰。然而越是如此,第二天越发想念,如此反复后,等到自己开始奇妙的变瘦后,她终于在某一天发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离看见门前的蒿草被全部剪除后,又在新的一年里长了出来,又被剪除,之后又长得更高,从前还只是小小一簇,现在变成能挡住阳光,能拦住狂风的草幕。电池厂已经全部完工,这一小片地暂时不需要了。虞先生居然从此留在东莞,他是电池厂设施部的总监。基于过去的合作背景,磐石充分地发挥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囊括了很多的生产线夹具订单。李晚生的规模更是今非昔比,他打通了上下游,tmk很多供应商,客户的订单他都能做,一时风头无二。楚离也通过他拓宽了人脉,市场,还有原材料供货商,出差也已成常态。 何田田回国一年多后,约前来上海出差的楚离见面。 两个月前舅舅小孩满月的酒席,她居然撞见了陆承武,原来他正在楼下参加朋友的结婚酒席。她看见他依然白皙的皮肤,满头的黑发,提拔的身型,依然是从前那个陆承武,而当他转过来碰上自己的眼神时,她却看见了世故而浑浊的眼眸里,漫散着陌生,无情,冷漠。——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不知道是他阅人无数,何田田已经在他人生的众人里泯然,或是她已经焕然一新,脱胎换骨。她故意在楼下陌生人的酒席的人群里穿梭,新娘新郎自然不认识,而陆承武坐在“同事”那一桌上,周围坐着几个胖胖,秃顶的男人,三人都低着头在玩手机。她从一张空了一半的桌子上拿了一个酒杯,自己斟了半杯红酒,举着走向陆承武。 “你好!”何田田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头发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她今天刷的迪奥的眼影和高光,稍微抹了点腮红,她从不像如今的年轻女孩一样带假睫毛和美瞳,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目光流盼,风采照人。 “你好。”陆承武抬头,茫然地看着何田田,手里横着拿着手机。大概过了半分钟,眼睛里才有了光彩,失焦的瞳孔重新聚光。“你是……何田田?” “还以为你认不出了。” “好久不见。你……你怎么样?” “我还不错。你这是参加同事的酒席?” “对,这不凑份子嘛。现在都这风气。你是新年的朋友?” “不是,我舅舅在楼上办酒席。我刚才在楼梯口看见你,就想进来打个招呼。” “哎呀,我都认不出你了。你变了好多啊,跟整了容似的。” “整容?你太夸张了,你倒是没有变。” 随便寒暄之后,气氛就开始尴尬起来。何田田笑着把酒杯放下,对陆承武说:”我在法国的时候,看见陈静的姐姐了。“ 陆承武的脸色马上暗淡了。 ”唉,陈静真是个好女孩,太可惜了。“何田田摇摇头,”不过她姐姐过得不错,还有那个楚离,你认识吗?“ ”认识。“ ”他现在是厂长了,你们联系吗?“ ”不怎么联系。“ ”他自己办了个厂,规模挺大的好像。他下个月要来上海,要不要一起聚聚?这几年了?好像很久了的感觉。“ ”你跟他还有联系?“ ”嗯,陈静的案子嘛,他都查到上海来了。我和舅舅帮了他一把,后来听说那案子破了。唉,真可惜了陈静。“ ”……“ ”我看不方便打扰了,喂,楚离来上海,你要不要一起?“ ”我?我就算了,我和他当年也不怎么特别熟悉,再说,我也挺忙的。“他抬了抬手,自己看着那个横着拿的手机,又把那个手机正过来拿着。 ”行,那——后会有期。“何田田伸出手,陆承武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握了握,立刻就松开了。 舅舅的小孩长得虎里虎气,手大脚大,关节如藕节一般。新舅妈比前一位看起来顺眼多了,是个北方人,看起来大方豪爽。何田田回国后拒绝了舅舅的引荐,自己在浦东找了份工作。母亲总是不停地帮自己安排相亲,而她有空就去,没空就推。母亲总在没完没了的唠叨,好在他父亲则站在自己一边,对她宽容理解,并暗中支持。何田田好像耗尽了恋爱的冲动,法国回来后,清心寡欲,不泡吧,不聚会,空了就写写文章,她一边做着那份待遇颇丰的外贸公司的工作,一面自己开设了一个微信公众号,开始一点一滴地记录,运营。她不再对着镜子里孤芳自赏,也不会随着年纪变大而顾影自怜。她享受着魔都钢筋水泥森林里的“田园”生活。 此刻,她坐在徐家汇的那个咖啡馆里,等一个人。随着时间越来越近,紧张,期待,逃避,抗拒,渴望,她忽然乱了,但这感觉很好。 她暗暗地低下头,回想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站在陈思旁边,看着自己和陆承武,陈静三个人的闹剧。自己那时如同傻瓜,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争风吃醋。后来他从那栋可怕的房子里,把自己救出来的时候,感觉就更奇怪了。那一次自己丢脸丢到家了,怎么会在他面前那副样子呢?还好他到上海,也糗了一回,还被自己看了全身。算是扳回一局吗?回想到楚离浑身赤裸的躺在她面前时,自己还会心狂跳不已。当时自己居然像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光着身子似的,紧张到无法呼吸,事实上,第一次见到男人身体的时候,自己丝毫不紧张,倒是对方极度慌乱。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健美匀称的男性身体。他的肌肉紧实,匀称,泛着古铜色。喉结硕大,和他的脸盘一样棱角分明。斜方肌像西方人一样明显,胸肌平整厚实,手臂上的肌肉和腹肌一样精壮而不夸张,却线条清晰。他眉头舒展,在麻药作用下睡了过去,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像是嘲讽的讨厌微笑。她盯着他的裤子,正犹豫着。护士在帘子外面催促着,她咬了咬嘴唇,伸开有些冒汗的手。他的皮带是打孔式,很容易解开。她想起陆承武喜欢用那种背面有一排牙齿的皮带,每次系的时候都有嘎哒嘎哒的声音。而这种孔隙分明的显然更加粗矿性感。里面灰色的内衣露了出来,她手有些颤抖,脸上也烫烫的。除去长裤后,看见了他长长瘦瘦的腿和上面十分粗壮的大腿肌肉。不同于自己白皙柔软浑圆的大腿,他的大腿沟壑起伏,能看到皮下隆起的血管。小腿修长而多毛。她用眼角看了一眼平角短裤下紧绷的躯体,心突然就砰砰猛跳,她骂了骂自己,装什么清纯。 才颤悠悠地去腰间捋下短裤,血脉贲张中,只看见一朵盛开的墨菊,惊人尺寸让她更为慌乱。最奇怪的,数帮他穿上衣的时候她把手探到他身子底下,摸到背上有一处皮肤粗糙手感如鳞,她低头查看,看见左肩胛骨往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她又拿手触了触,摸了摸,只觉得喉咙发哑,胸腔,脑袋里的热血横冲直撞。直到穿得严严实实,她的呼吸才平稳下来,于是掀开帘子,假装镇静地走了出去。 她开始赌气为什么自己摊上这事!他无亲无故的跑来这里查什么查,又不是警察。她把衣服装进一个袋子里,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送回家,万一姆妈问起来,自己解释来解释去多烦躁。她想了想,不如到附近的洗衣店去干洗。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个干洗店,老板说内衣不洗,外套长裤可以。何田田问老板要了点洗衣液,在洗衣店里自己手洗了t恤和内裤,然后又借了吹风机把湿答答的衣服烘到干。她到不远的小吃店点了个自己喜欢的馄饨,吃完又帮楚离带了一份。走回医院时,楚离已经被推去做手术了。她把馄饨放在床头,在床头坐了一会,脑里尽是些胡思乱想。万一这小子死在这里,该怎么办?难道自己来通知他家人?他会不会变成植物人啊?那法律会让谁来养他一辈子呢?我何田田这么照顾他,他不会自作多情爱上我吧?不行……方原先生要伤心死了。两个来小时后,护士又把他推了回来,脸上带了些呼吸器具,也挂了点滴。护士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馄饨,说他现在吃不了这个。何田田看着他平静的脸,那嘲讽的笑消失了,严肃平和起来,又觉得陌生,好像刚才自己给他脱衣穿衣是幻觉。她从医院里走了出去,直到外面冷空气把自己吹得冰凉发抖,才又回了医院。天快黑时,她才觉得肚子很饿,把那份凉掉的馄饨吃了后,坐地铁回了家。爸爸妈妈一无所知,舅舅打来电话后,她跑进房间关起门来接听,两人像是同谋一般心照不宣。 想起往事,何田田笑着抬起头,看见楚离站在面前,身后还跟了一个外国人。 ”ciao,你好。“外国人看起来瘦瘦的精明能干,一听口音就是个意大利人。”不用管我,你们谈吧。“外国人头摇尾巴晃的去点了咖啡,很识相地到二楼去看风景了。 ”你怎么还带了个老外来?“何田田突然有些失望,似乎自己一直隐隐期待的亲密感被一个该死的老外打乱了,虽然这个老外看上去甚是识相友好。 ”我们一起来参加展会的,采购一些配件,顺便学习一下。“楚离带着一条深灰色围脖,穿着一件棕色的羊绒大衣,下身一条米黄色卡其裤,黑皮鞋擦得发亮,头发恢复了很多年极短的清爽利落。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和三年前那憔悴的模样相比强了百倍。 “你看上去不错,很精神啊。” 楚离有些腼腆但真诚地笑了笑。“人靠衣装。” 何田田还是喜欢他简单的t恤,卫衣,牛子裤,也许这“精装修”的外表突然增加了距离和陌生感。她像是忘记了两人已经三年没有见面。 楚离在半个月前在qq上联系了自己,说要来上海一趟,询问是否能见一面。何田田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自己,但是心里反而马上就开始期待和憧憬了起来。此时已经是上海的冬季,她看着办公室外面冒着热气的厂房,高架上忙碌的车辆,远处黄浦江上有一些鸟儿飞上飞下,不少高楼的顶端直耸入云,行人用手遮着头,躲着冰冷的雨,嘴巴里也呼出热腾腾的水气,而自己心里却暖暖的。 “可以啊,欢迎你来。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我为你接风洗尘。”看着发过去的文字,突然有些后悔,又无法撤回。这么主动,仿佛刺伤了自己的骄傲。一边焦急的看着手机屏幕,多等一秒自己的骄傲都流失得更多。 “我二十三号到。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 “行啊!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准备!”刚打好这几个字,她又删掉“你喜欢吃什么?我去准备!”,看着行啊两个字,又觉得有些太过冷淡,犹豫不决的时候,又看见楚离发过来一个“?” 臭屁什么臭屁,了不起啊?大小姐要考虑一下都不行?何田田心里想着,嘴巴却弯着笑。 “行啊!你请客,我去安排吧?”这回看上去比较好,她突然为自己如此斤斤计较而唾弃自己,她一向自诩“非典型性”上海美眉,直来直去,干脆利落新时代职业女性。 “我们先在星巴克见吧,我就认识那个店。” 什么?这么小气,就请我喝个咖啡?何田田又在心里诅咒了他一波。“没问题,我等你。”哎呀,怎么发了个这么暧昧的我等你啊,如今这手指都不听使唤了。接下来整个两周,何田田都在买衣服,像是永远都无法找到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似的,逛遍了几个商场,花了大几千。最后还是在一个日本的平价衣服超市买到几件顺眼的。一件简单的带毛米色风衣,一条黑色羊毛的筒裙,陪着厚厚的打底裤,和黑皮鞋,照着镜子看上去居然有些像小时候妈妈爱看的那个《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 ”你等一等,我跟温琴佐说一声,交代他先回酒店。“楚离刚坐好又站起身。这时那个黑头发老外正走下楼,何田田听见楚离用极为流利的英文和他交代酒店地址,房间号等。 ”好好享受你的约会吧,楚离。“老外笑着说,对何田田打了个招呼,就开心地走了。 ”你这个朋友是意大利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出来的,ciao,玛格丽塔,lolita……“何田田夸张地学着意大利人发音。 ”对,对,就是这样。“楚离也被她滑稽的口音逗笑了。 ”意大利哪里?“ ”那不勒斯。“ ”那不勒斯?“ ”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何田田突然想起陈思,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想提起她。 “喝点什么?”何田田转换话题。 ”美式吧。” “敬你!”楚离端端正正地举杯。 “干什么?” “你那次救了我。” “小事,刚好碰上。” “机票还是你帮我买的呢。” “你要还钱给我吗?” “应该的。” “好计较的男人。”何田田笑着说,“看病的钱还让护士给我,这回又特地来给我机票钱。” “小气就是会过日子。” “我看你也不像那种会过日子的人。不过如果你陪我过圣诞节,我会比较开心。”何田田红着脸说出这话,眼睛发光直视着楚离。 楚离想了想,没有说话。 “哎呀,开玩笑的啦。看你为难成那样。”何田田大笑着说,心里期待的潮水,瞬间褪去。 “今天二十三,明天二十四。我陪你过圣诞前夜吧。” “傻瓜,你以为我让你后天陪我过二十五?笨蛋!当然是二十四啦!十三点巴拉!”何田田收复失地,眼里居然都泛起了泪光。 何田田要楚离给她讲东莞的现状,其实她只是要知道他的现状,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东莞。她讨厌那残破的水泥路面,镇与镇之间颠簸的公路,公交车上粘着泥土鼻涕,散发着的汗臭,她讨厌这边一家工厂,那边一家工厂,然后马上一排油乎乎散发着抹布气味的排挡,她讨厌大街上没有一个真正的警察,而只有联防队辅警,看上去三不管的样子,她讨厌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牛子裤t恤,或者工衣牛子裤,她讨厌那粗糙重口味的食物,不讲究的样子看上去廉价而肮脏,她讨厌清一色的年轻面孔,随便一家工厂都能找出来像陈静那样天生丽质的美女轻易的把她比到尘埃里,她讨厌每个人都拼了命的奋斗,你一个打工仔也怀揣了天大的梦想,甚至不少人都能实现,她甚至讨厌楚离现在这个身份,哪里比得上当初一穷二白那样容易接近啊?但是她实实在在的觉得,自己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看看?”楚离还是不习惯咖啡的苦味,没喝一口,就摆出一副吃了中药的表情。”你是不是还害怕?哈哈,有ptsd了吗?“ 何田田没有理会他的挖苦,”我会来看的。“ ”不过就一个小作坊,大家都很忙,到处都是机器设备,还有工人。没什么特别的。“ ”明天晚上你有什么打算?“ ”请你吃饭啊。赏脸的话。“ ”那我得把男朋友喊上。“ ”没问题,地方你定。“ ”但是你不许喊那个意呆。“ ”什么意呆?“ ”那个意大利人。“ ”行。“楚离爽快的答应,却有些刺伤了何田田的心。 原来他一点也不在乎我有没有男朋友,只是单纯的还我一个人情吗?何田田沮丧地想着。脑子在转,到底去哪里吃完饭。”你一个人到南京路外滩,和平饭店过马路,在江边等我。明晚六点。“ ”行。”楚离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又露出喝了中药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磐石工程的机械手产品考核成功后,ciro就取消了张国强处一切后续订单,并按照协议计划把所有设备全部搬至东莞。温琴佐和楚离商量好,依然沿袭同样的合作方式,由磐石接收那些设备,一来减轻了楚离方面的投资,二来意大利人也希望控制住一部分技术。如此一来,磐石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合作商。 为了顺利的交接设备,楚离和春来不得不到常州进行实地拆卸,监督,以防纠纷。他交代吴染和钱李等人一些必要事宜,就带春来,小叶去了常州。因为能见到那些曾经相处了一年半载的同事,春来对此行颇为期待,他兴奋地向小叶预报了一些她没怎么听过的菜名——腌笃鲜,油面筋,天目湖鱼头,蟹粉馒头,并表示有一样过去皇帝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在等着他们。小叶虽然不是第一次出差,但从未北上至江苏,也是一脸期待。她说她妈妈曾经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虽然常州离苏州还有些距离,但是确实属于运河商业圈,也属于江南水乡。温琴佐却狡猾地不愿意露面,他向来不擅长处理撕破脸的事,但是他把所有物品清单,和账目都和楚离过目了一遍,并反复叮嘱他,张国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可千万要小心。 常州是个很小的城市,却有一个叫做“奔牛”的国际机场。他们三人下了飞机后,入住到网上定好的酒店,春来和楚离住一间,小叶单独住一间。虽然每次小叶都说你们两个臭玻璃非要挤到一个房间啊?春来就会呛他:“我不跟他住一起,等下有美女去敲门,你不担心吗?”小叶还真就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几人打车来到张国强的小厂,楚离围着厂看了一圈,规模其实并不算太大,但比磐石要大得多。从厂房楼顶布置的通风排气,和压缩机的个数,楚离就估计出应该只有两个车间,人数在七十人左右。春来惊讶地连连说是。ciro的机械手生意一年营业额上千万,利润也有两百万上下,张国强这次吐出来自然万分的不情愿。 ”他原来只有那一半,后来扩了那半边。“春来指着其中一栋较小,较新的厂房说。 “我们进去再说吧?”小叶问问楚离。 “慢点。”楚离又转了转,看着摆在仓库出口的栈板,和停在公司出口的那一辆辆轿车,“郭一鸣还在这上班吗?” “在的。” “走,回酒店。” “老大,你这唱的哪一出?” “你打个电话给郭一鸣,确认一下他还在不在。“ 郭一鸣刚刚出差回来,人不在厂里,这样反倒正好。楚离让小叶在酒店附近的宝龙广场定了一桌,让春来把郭一鸣喊上。小叶看来看去,选了个米桃餐厅。趁郭一鸣还没到,两人点了些菜,春来哀叹没有他最喜欢的油面筋和腌笃鲜,好在有个无锡小笼包。小叶又点了个苏式酱鸭,一个蛋黄鸡翅,还有一些蔬菜。刚开始上菜时,楚离就看见如同吃了猪饲料一般,胖了一大圈的郭一鸣走了进来。 “楚工!你好。“四年未见的郭一鸣,显得有些生分,客气地跟楚离打着招呼。看到小叶,眼睛又有些发直。但是和春来显然熟络得多,两人默契地笑了笑。 春来给郭一鸣介绍了一下小叶,说是磐石工程的财务总监,被小叶狠狠白了一眼。小叶和吴思颖完全相反,她为人低调,巴不得人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最好。 “磐石工程?” “就是我们老大的厂啊。” “哦……哦。”他又看了看楚离,“真牛!” “小打小闹。来,坐下来吧。”楚离张罗着。 按照郭一鸣的话说,张国强一直没什么野心,他做了几十年的厂长,早就赚翻了,两个小孩都在澳大利亚,老婆也跟着过去澳洲生活了。小孩适应了国外的生活,铁定不回国内,厂里的工人稍微有点能耐的,都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个亲眷,一起照看着。这次意大利人一撤,他的生意少了一半,估计马上就要减员。他本人去年开始,发现胃里有一个肿瘤,不时要去医院治疗,更是无心照顾生意,机械手的售后目前还勉强维护着,原本的生意倒是维护的牢靠的很。自从梁括倒台后,猜测他应该是早有准备的。 “设备情况怎么样?”楚离把小笼包分别夹到小叶三人的碟子里。 “张国强是个十分细致的人,机器状态很好。” “我走的那会,他的生意还是很好的。”春来纳闷地说。 “后来就慢慢不行了,你还记得老黄吗?”看见春来点点头,他接着说:“他是他亲表弟,挖掉了他一块业务,就自己单干去了。现在机械手业务也没了,就只剩自己原来那块了。“ ”就算只有原来那块,也饿不死就是。“春来有些不以为然。 ”那是,人数减一半,厂房少租一个,照样赚钱。“ “行,咱们不聊工作了,吃饭。”楚离胸有成竹。 事情却不算顺利。 张国强看见楚离和春来后,脸就变了。他先是抱怨为什么温琴佐自己不来,这么大的事。后来又要看这个手续,那个证明,最后说没有温琴佐的同意,机器是肯定拉不走的。明摆着就是为难楚离。小叶把一样样的委托书,清单给他看,他也坚持说,必须要意大利公司的人,否则万一将来有纠纷怎么办?楚离打了电话给温琴佐,温琴佐和张国强说了半天,也不见脸色好转。后来楚离用小叶的电话给孙宁打了个电话,问和张国强之间有没有未结清的订单,孙宁说还有几个,但是付款方是意大利公司,毕竟tmk向来和张国强都没有直接的业务往来。挂了电话后,楚离笑了笑,心想温琴佐还是不谙世道,不知道中国人的套路。他要回手机后,挂了电话,再客气地对张国强说:”温琴佐还有几个订单的钱没付,你这边也就别为难我了。“张国强马上软了下来。而楚离却为自己丝毫不同情张国强而吃惊,他来不及追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麻木不仁,就又要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务。 楚离进了车间,看见流水线干净整洁,管理有序,人员专业,工艺的设计合理高效,对人的安全考虑充分,心里也佩服张国强的管理运作,当初和温琴佐选定他也合情合理。和李晚生比起来,他显然更加细致有条理。他见到郭一鸣,默契而不引人注目地点了点头。设备不算多,但是他们几人是不可能搬得回去的。两台测试机,一台意大利产的车床,还有一堆仪器。楚离仔细看了看那台意大利产的车床,断定是个好东西,床子不小,定是要请车才能拉回去。他问了问春来,春来打了几个电话,摇摇头说人家现在都不干这个了。楚离说一定要今天交割完毕,留在这里夜长梦多。张国强被喊去接电话的时候,郭一鸣假装路过,放了一个便签纸在设备上,并对楚离使了个眼色。楚离心领神会,让春来打通了上面的号码,约好了司机。张国强后来见到车子和司机的时候,估计也明白了几分,但他更多的是怀疑春来。他吩咐自己人不得触碰设备,因为已经交换意大利人了,万一碰坏了,那就得赔偿。春来气的咬牙切齿,又临时请了些外面的工人,和一辆吊车,弄到下午天快黑了,才把那大床子吊上卡车。 “你要注意那洋鬼子,迟早他也会甩了你。”张国强阴测测的对楚离说。 楚离打算连夜出发,让小叶退了房,把东西搬到卡车上,准备吃过晚饭连夜出发。小叶和春来乘飞机回去,自己坐卡车和设备一起回。后来春来拒绝了,说车子坐得下,司机说,“你们三我都能带了”。小叶笑着说不如大家一起吧。 春来终于找到了一家正宗的江苏本地菜,好在就在附近,他怕楚离担心,把司机也带着去吃饭,一步不准他离开。这家饭店在一个城市综合体的一楼,春来终于点到那几个神往了已久的菜。与其说是菜,不如说是小吃。油面筋是类似狮子头的肉丸,但不是油炸,而是用一种豆制的面筋皮包裹蒸熟,酱排骨色泽红亮,令人垂涎,荠菜馄饨已经算是主食。春来又趴在服务员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神秘兮兮地看着众人,笑而不语。待几人吃完,服务员断了一盘红红白白的东西上来,楚离定睛一看,真是美极的桃子。个头都有顶级红富士那么大,柄部鲜红,却由上而下的渐变成玉白,桃皮晶莹剔透,吹弹可破,楚离想起老家也有桃子,成熟了个头不如这三分之一大,翠绿多毛,样子和眼前的桃子相比顿时相形见绌。春来对小叶和楚离说:”请!“ 小叶笑着站起来,拿了一个低头研究。 楚离拿了一个在手上,只觉得软若白雪,这样近距离的看,更是美艳非常,皮上很少绒毛,即使离着一尺,也能闻到一股鲜香。这么美的东西,让人不舍得吃的感觉。 春来已经剥皮吃了起来,发出嘘嘘呼呼的唑水声,汁液四溅,甚是难看。小叶拿勺子挖着桃肉吃,倒是文雅了许多。楚离也学着春来那样啃食,果然不好打理。这东西放着好看,吃起来却很狼狈。 ”怎么样?“ ”好吃!“小叶举手说。 楚离不想扫他的兴,也点头说好。但他以为,这种水蜜桃的肉偏烂,口感有些淡。这种细皮嫩肉的桃子,农家种出来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今年的桃子不太好,雨水太多。“一旁的司机拒绝了春来递过来的桃子,”要少雨多晴,干燥的春夏天气才能长出顶级的水蜜桃,而且必须是无锡阳山的才是真的好。“ 走出门的时候,几人无心逛街看店,直接往出口走。到了门口,小叶站着不动。楚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少妇推着一辆儿童车,那少妇看上去三十出头,身形发胖,头发枯黄,眉眼却生的大方好看,只是有些憔悴。 “靓仔!”女人看向自己这边,并喊了一声,推着童车朝自己走来,“小叶!” 楚离再看向她,马上认了出来。 ”小慧!“小叶喊了一声。那妇人回过头,露出牙齿笑着。 这不是在中堂温馨港的狐狸妹妹吗?虽然和当时那身打扮,身材都相去十万八千里,但那眉眼确实是她。一晃已经七年多,岁月在女孩身上留下残忍印记,不光面目全非,身材也从原来的柳腰桃臀变成这般丰沃。那孩子脸上留着鼻涕,脸蛋黑乎乎,婴儿车上也有些污秽,把手上挂着一包白花花的尿不湿,此刻见了陌生人靠近,正睁大眼睛好奇地张望,不时咿咿呀呀的发声。 ”小叶!“女孩一手牵着车把手,一手握住小叶的手。”你看上去一点没变!不……变漂亮了!这么漂亮了啊!” “小慧,你怎么样?”小叶两眼发光。 “我……就那样。”小慧眼中露出不甘的神色,像是对时光的嘲讽。 “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你是陕西的啊?” “我在这打工。我老公……在这打工,我现在没上班了。” “小孩多大了?真可爱!”小叶蹲下去盯着小孩,小孩咧开牙床,格格笑着。 “两岁还没满。这位不是那跳舞的帅哥吗?”小慧早认出来楚离。 “对,对。你好。我到不好意思提这事。”楚离走上前和她握了握手。 “跳的真好!”小慧调皮地扭了了扭。然后不顾前不顾后地哈哈大笑。春来一脸茫然看着楚离。 小叶和小慧聊了一会,楚离也插不上话,只是看着小孩稚气的面孔发呆。司机拿出手机看了看,对春来说:”早点出发吧?“ 小叶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心事,上了车后就不说话了。 楚离让她坐副驾驶,春来和自己在第二排,车上散发着一股方便面和汗臭混合的气味,矿泉水瓶在脚下滚来滚去,脏抹布,毛巾东一条西一条,仪表盘上也脏兮兮的。楚离和春来把设备清单拿出来一一比对,并对设备的用途做了详细的讨论和分析,将来磐石的布局改动,人员安排做了重新部署。天很快黑了,为了不打扰司机开车,楚离和春来关了灯,停止了讨论。 江苏境内高速平坦,宽阔,乌黑的柏油马路上画着洁白的车道线,两边的护栏在夜色下发出荧光。道路旁边的绿化花圃植物种类繁多,凌霄从路沿隐没在连翘,刺玫,月季丛中,紫叶李和樱花在第二梯队,背后有法桐和杨树,偶尔穿插着银杏作点缀。到了冬季,它黄色扇形的叶子就会长得和汉阳树一模一样。楚离的视线从道路旁收回,看见小叶的脸颊上滑下连串的泪珠,滴在敞开领口的脖颈处,不时抬起手背擦拭着脸颊。 ”老大,刚刚那个女的说你舞跳的好,是不是真的?“春来贱兮兮的声音划破了只有汽车引擎轰鸣,和轮胎与柏油马路摩擦做背景音乐的沉默。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交完第十个机械手后,孙宁邀请楚离到tmk做回访。 此时已是2017年。 春来和陈程两人各去了装配和晶圆车间,温琴佐和楚离则去了测试车间,吴思颖和陈彤彤去了包装车间。 上一次置身于在这个车间,已是五年前。如今穿着访客的黄色衣服,醒目另类。从孙宁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熟悉的面孔,车强,孙亚威热情的打了招呼,剩下的年轻工程师不明就里地看着楚离。到了车间李晨笑着接待,楚离四处查看,被告知李晓红已于去年离职,没有去深圳,而是回了西安。李晨顶了组长的位置,向杨华原来的那组人交给了赵旭。主管又是陈超,看来他从晶圆车间换了回来。车间明显被整修过,门的位置也和从前不一样,之前坏品分析的办公室被拆除,那些菲律宾和香港的坏品分析工程师都搬去了别的地方。 车间门被打开时,孙小美走了出来,看见楚离,呀了一声。”点解返来啦?“然后口罩上的眼睛就笑了起来,眼角挤出密密的细纹。”靓仔离!“她旁若无人地走来握住楚离的手,也不避嫌。”温琴佐!巧克力呢?“ ”ciao!“温琴佐从包里拿出一大盒巧克力,递给孙小美。 楚离和李晨寒暄了一下,并带好口罩,手套,和帽子。 推开车间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回忆都扑面而来。令他惊诧无比的,是车间前半部熄灯,半黑暗中,服务器,机械手,传感器上的蓝色,绿色的指示灯闪烁着,没有一个人,必须走到后半段的外观查看,和品质检验才能看见几个操作工。他突然明白,ciro和李晚生以及所有的设备供应商抹杀了过去那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劳动密集型产线,自己也是帮凶之一。自动化生产升级后,剩下的就是这阴森的不锈钢森林,他仔细数了数,剩下不到十五个员工。顶峰时期,这里可有八十到一百人。自动流水线可以二十四乘以七的运作,不出错,坏品率低,哪怕出问题,原因查找极为方便。灯被李晨开了出来,他带着楚离走到最近交付的那几台机械手,反馈这运作的效果,各项参数等。 “现在人很少了。” “两年前,就没几个人了。”李晨很平常地说,“只有质检留了几个人,年底光学监测系统到位后,估计就不需要什么人了。” “兄弟们比较无聊了,都没人聊天了。” “唉,哪有时间聊天啊,更咱们以前不一样。现在每天忙得要命,换传感器,做维护,修机器,修夹具,更忙了。”李晨用手紧了紧口罩,他的眼睛不受控地频繁眨着,像要驱赶苍蝇的老牛抽搐着肌肉。”孙小美说,以后她要跟这些机器说话了。“ 楚离无话可说。望着林林立立的架子,不知疲倦的机械手,觉得这彻底沦为了一个没有生气,没有灵魂的机器世界。曾经在那服务器的架子后面,接过黄京递给自己的纸条。曾经跪在地上修理线路板,电源时,陈静猫在身后突然大声吓唬自己。曾经跟着孙小美学说广东话,这一句不像,这一句很好。曾经偷偷看吴思颖画的谁谁谁的大头像。曾经和春来一边上夜班一边被占准欺负。曾经跟郭一鸣,李晨他们夜班无聊天南地北的侃大山,偶尔陈超过来插一嘴。曾经看被春来逗得大声笑的范明狠狠地掐他的胳膊。曾经把温琴佐,jerry他们带来的巧克力,分给每个女工,然后看着她们鼓起的腮帮子,就猜到了她们戴着口罩偷偷的吃。曾经听李晓红哀怨地讲述她的失望,她的抱怨,她的期望。曾经睁着眼睛做白日梦,等待陈思突然跟着妙言出现在门口…… “truly,我们现在的巧克力都没人要吃了。”温琴佐有些失望地说,“be都不见了。“ 门被推开,吴思颖和陈彤彤走了进来。孙小美就差没有抱住吴思颖了,两人头靠着头,笑嘻嘻地拥在一起,“小秋呢?“ ”小秋去年回老家结婚了。“ 吴思颖一脸落陌。 孙小美安慰她说,”人家很幸福,孩子都很大了。“ 吴思颖更有些局促,捏了捏孙小美带着手套的手,才加入到温琴佐和李晨,楚离等人一列。待旁边没人,吴思颖对楚离说:“我想出一个点子。我们可以把所有的车间打通。” “然后呢?” “用悬挂在天花板的流水线运输半成品,这样从最开始到结束,都可以连成一条巨大的流水线。所有的推车,中转箱全部可以取消,就算不能全部吧,百分之九十九能拿掉。” 然后那些人也可以不用请了。楚离心说。 他明白这个绝对可行,但心里本能地产生了一丝厌恶。”这些车间之间的无尘室级别不同,互相打通后,要安装负压系统。投入比较大。“ ”对,这个让他们的财务去核算。除此之外,还有些小的项目,我等下跟你一一过目。“ 回想当年,梁括大刀阔斧的进行自动化升级,遭到阿东,妙言,孙宁,包括自己的抵制,现在自己却挖空心思的寻找自动化升级的空间。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说到底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楚离看看还有些时间,到隔壁装配车间去转了转,熟悉的面孔就更少了,吴思颖却又能发现不少可供她发挥的区域,她吩咐陈彤彤记录了那些点子,并用笔画画点点,大致的思路就清晰了。孙宁很忙,加上两人的关系,即使不用刻意回避,但总不能太过亲密。他问楚离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看?楚离说想和妙言打个招呼,于是让新来的文员晓敏,之前那个记不住名字的又离开了。——一个化着淡妆的年轻姑娘把楚离领到妙言的办公室。 妙言办门外,文员办公室的人全换了。陈思走的最早,范文静回家结婚后就再没回来,段艳在哥哥出事后也离开了,李娜调到dz市区的公司分部,楚离一眼就盯住了陈思原来坐的位置,如今坐了一个脸圆圆的小女孩,和陈思没有半点相像。 楚离敲了敲妙言的门,圆脸小女孩站起来说:”你好,妙经理不在,您有事吗?“ ”没……没什么。“楚离从怀里把视线准备好的一份手信交给小姑娘,”这袋子里的东西,麻烦你转交给妙姐。“ 女孩老老实实地接过袋子,转身放在一个小柜子里。那是他从意大利回来买的文具,总共买了四套,分别送给孙宁和张君的女儿,向杨华和黄京的儿子,春来和范明的儿子,妙言和阿东的女儿。不过他又在每份文具里放了些别的东西,比如妙言的袋子里放了一支钢笔。这些礼品都是他精心挑选,品味独特让人难以抗拒,又不会认为他有讨好之嫌。其实春来一直有暗示说需要打点客户,楚离抗拒贿赂,排斥金钱交易,但他也知道身在商业江湖,无法独善其身。小叶做事有分有寸,绝不越半点雷池,所以一切事宜让她配合春来去捯饬,只是叮嘱在法律的框架下,适可而止,自己一概不多做过问。 中午吃饭时间,几人就近在食堂重温了一下公司的伙食,而食堂就餐的拥挤程度也不如当年。饭菜泛善可陈,几人都吃的津津有味,想必有记忆佐餐拌饭。过后又和孙宁的团队大致的过了一下接下来的几个自动化改善建议,就回了磐石。 吴思颖这次回来后,除了引荐了陈彤彤成为磐石正式员工。一同前来的还有秦晓青——她的指导员。上一次秦晓青来的时候还是那年暑假,板着脸看了一圈呆了两三天就回去了。这回却主动提出要来,她通过吴思颖转告楚离,说自己想待两周,一周在磐石,一周去珠海。她还是那副样子,高高的马尾,用根简单的带子捆扎起来,那张脸看上去像化了妆,又像是没有,眼睛平平的,眼角既不吊梢,也不垂下,看人的时候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别人,视线像被黏住一般,仿佛每个人都是她的学生,大多数时候毫无表情,走起路来像个男人,不扭腰,不摆臀,明明女性特征明显,说话行事却也像个男人。 楚离跟吴思颖打听的多了,也慢慢知道她其实是不少设计的背后大脑,很多吴思颖的稿子她都给过深度意见,据说她的父亲也是一个老工程师。李晚生的第二代机械手指,确切来说,应该是她的杰作。她在学生中很有分量,一呼百应,女性视角,和男性的行事作风,让她有一种雌雄同体的魅力,楚离觉得吴思颖非常崇拜她。 eric赵也正式加入了磐石,他和吴思颖陈彤彤不一样,既来之则安之,跟着春来折腾线路板夹具,很快上手,马上就成鼎力好手,社交时候有多木纳,处理专业问题就有多犀利。 温琴佐对这个团队十分羡慕,但最欣赏的还是能说一口流利英语的秦晓青,趁她在东莞的时候,他总是找机会接近这个高大强壮的be,明显到所有人都看出来他的意图,他也不在乎。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楚离说:”她……可能不喜欢男人。“ 这也许是自信过头的意大利男人安慰自己的绝佳借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年底,磐石科技的设计办公室开到长沙,吴思颖学校旁边的科技园。一共五个人,孙彤彤负责带领,都是附近大学的毕业生,邀请了院长和秦晓青做顾问,但吴思颖和eric赵依然在东莞常驻,他们直到2018年底才搬到长沙。 叶奶奶又请了一个帮手,小叶毕业后在妙言的帮助下,在深圳关内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知名的外企做财务专员。由于她一直拒绝领磐石的薪酬,楚离买了一辆迷你给她作为她的酬劳,小叶十分惊讶,感谢之余,依然教育了楚厂长很久,说是账务难做,得从厂长工资里扣。其实后来的财务仍然是小叶帮着做,从没有出过任何问题。她那辆老飞度被报废,小叶每逢周末回东莞帮烧腊店进货,两天都呆在磐石工程的办公室里,由于有深圳公司的雇佣关系,和磐石之间也就没有合同往来了,楚离依然坚持按年薪付小叶工资,应小叶要求得“从厂长工资里扣”。叶奶奶去世前,她辞职回东莞,在南城找了另一份财务经理的工作,那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 虞先生和唐墨与磐石进行了大规模合作,磐石也开始两班倒生产,楚离又开始住在车间里。不过在办公楼里空着的房间放了床。此时磐石初具规模,基本上分三块业务。 春来引进的寮步许武林的ict夹具订单,由他带的五个工人,在二号仓库,也就是楚荣机械当年的那个大仓库划了一半区域专门处理。eric赵负责优化设计,春来负责纠错修理。五个工人中两个是电子工程师,有本科文凭,剩下三人也是熟练工。线路板外包,贴片外包。按照需求安排夜班。 tmk公司的机械手订单,也是利润最高的业务,楚离自己跟进,陈程带着五个人用流水线,按照流程加工。吴思颖和陈彤彤负责设计,优化,温琴佐带着一个意大利的工程师,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东莞,帮忙协调,测试,并对质量进行把关,春来负责到tmk安装调试。主要在主仓库组装测试,三号仓库喷漆,包装。按照需求安排夜班。 噪音最大的,虞先生和唐墨电池厂的夹具治具,李晚生的tmk组装,测试夹具,安排在离二号,三号仓库最远的一号仓库进行加工,测试。三号仓库包装。一号仓库划了一半空间的物料仓库依然保留,这部分人员最多,李顺驰和钱英卿分别带领总共二十人。分成白班夜班轮流生产。 吴染依然负责工单最终核对和出货,兼顾工厂设施。楚离从戴强之前待的联防队请了两个人做全职保安。 叶晗统计了一下,2017年,磐石工程营业额四千多万,毛利润捌佰伍拾玖万。春来这年工资和提成五十三万,吴思颖工资二十五万,剩下员工四十三人,工资五百十三万,税后净利润两百六十三万。 此时,楚离和春来,吴思颖,小叶,一致认为磐石的未来方向,不是ict,不是机械手,不是电池厂的夹具,不是李晚生外包过来的业务,而是为中小型企业提供自动化工艺方案。利用这些年的经验,已经对不同工艺流程的熟练运用,加上设计团队的优化整合,为各行各业量身定做最适用的自动化解决方案,降低成本,提高质量。楚离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关系,打通了很多行业,另一个人起了巨大的作用,那就是秦晓青,她在长沙动用了学生的交际网,为设计中心争取了很多客户,虽然规模很小,但正是楚离希望的效果——用各种不同行业的工艺,进行技术积累,技术备份,储备,将来会成熟到只要有客户提出需求,磐石工程可以最快地提供方案。虽然经历了一些低迷时期,外行人看起来几乎没有利润,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厚积薄发的过程,所有人干劲十足。 第一百三十九章 2018年初,小叶突然用微信告诉陈思,楚离去了那不勒斯,虽然她知道陈思早就不在那不勒斯了。 2012年刚刚过了正月,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她听出是陈思的声音。半天后,陈思出现在她面前。此时距离自己目送她上火车,相隔不过几个月,陈思看起来恢复了很多,气色也很好,只不过依然非常悲伤,她没有说自己为什么来东莞,见到小叶后,只是抱着她一个劲的哭,她说她蹲在上沙小叶的房子下面,等了一天一夜,才看见楚离。小叶问她楚离有没有看见她,她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陈思神经质般地摇着头,嘶哑的喉咙像是说话,像是哭泣。 “你别告诉他我来过。” 陈思还告诉她,自己又开始读书了,重念大三,并且计划2013年出国。小叶问她去哪,她摇摇头说不知道,还没准备好。语气里听起来满是彷徨和犹豫。离开东莞的时候,小叶看见她钻进一辆鄂e牌照的浅灰蓝色轿车。过了几分钟,才把头探出来,对着小叶挥挥手,挤出一丝笑容。小叶摸着风吹着发凉的肩膀。那儿是陈思刚刚搁下巴的地方,被泪湿了一大片。 整整一年以后,她再一次见到程思,那时的陈思比上一次离别时相比放佛变了一个人,比妹妹陈静死后那段日子更为憔悴,苍老到变形,眼圈发黑,皮肤发黄干裂。无神的大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膜,视线毫无光彩。她问起楚离的事,小叶告诉他楚离搬走了,自己也很久没见他了。 “为什么搬走?”陈思像是急了似的,“他……他住那里不是挺好的吗?” 听说楚离被开除后,她又哭了,嘴里不停地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楚大哥他现在很好,他自己开了厂,虽然只是刚刚开始,但你不用担心他。” “他在哪?” “我可以带你去。” “不……不行。算了,就这样算了吧。“她两手的手指交织在一起。用右手的食指不断地抠挖着左手大拇指内侧指甲盖处。”现在那里住了谁?“ ”没人“ ”你能不能把钥匙给我?我想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好吗?” 陈思的车开的很慢,慢到从南城到长安花了两个多小时。慢到小叶不禁为她一个人从湖北开到广东而万分的担心。 到了房间,陈思并没有左看右看,而是坐在房间里哭个不停。小叶觉得压抑无比,只好走到阳台,却看见楚离在下面盯着楼上。她跑回房间,对陈思说:”楚大哥在楼下!“ 陈思像中了邪似的,马上站起身,迅速把灯关掉,并对小叶说:”别开门!“ 楼梯里传来楚离的脚步声,陈思紧紧地搂着小叶,小叶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感受到她极力压抑的哭泣致使整个人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努力把泪水下咽的痛苦呜咽。楚离敲着门,并在外面喊叫,过了一会没了声音,估计离开了。陈思松开小叶的时候,小叶轻轻推开她:“陈思,你要振作一点。” 陈思握住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小叶,对不起。“ 小叶哭着说:“你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楚大哥。不如拿起,不如放下,总归你得有一个决定,然后坚定的走下去。” 她仍然没有等来陈思的回答。 陈思走的时候,小叶才注意到她胳膊上缝着一块黑色的纱布。小叶追上去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陈思点点头,“我爸爸过世了。” 小叶木然而立,突然悲从中来,她条件反射般地想起自己的父亲叶竟荣,看着陈思低头抹着眼泪,不由得心生怜悯。自己无父无母,陈思也孤苦无依。她一时哭出声来,引得路人侧目,陈思反倒走了过来,安慰她:“小叶你怎么了?我爸爸生病很久了,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个解脱,静静死后他就没有开心过。” “陈思,你好好读书,楚大哥我帮你看好。以后你觉得准备好了,我让他去找你。” 陈思鼻子红红的,眼圈红红的,突然莞尔一笑,用力点点头。打开车门,又回来捏了捏小叶的手。她发动汽车,扣好安全带,整理了一下头发,摸了摸后视镜,看见镜子里疲惫而明亮的自己,双手扶好方向盘,小叶从旁边跑来,递了一杯什么给自己,”陈思,你一定要坚强。好好的,啊?“ ”放心吧。谢谢小叶!” “这是凉茶,提神醒脑的,你趁热喝。路上小心,有空给我打电话。” 从此,两人经常在网上交流,两人用一款外国的聊天软件互相留言,陈思到了意大利后,经常给他发些照片,过节的时候,也会偶尔有一个两个快递漂洋过海的送到小叶的手中。陈思不总是直接问小叶有关楚离的事,但小叶总是告诉她一些。但慢慢的,她感到陈思还是没有解开心里的结,于是不再主动提起楚离。后来,她时常听陈思提起过一个人的名字——johnson。 又过了很久,突然有一次,陈思一反常态,不用skype,不用whatsapp,而是打国际长途过来,追问自己楚离是不是生病了,小叶说没有,陈思在电话那头听上去很怀疑,很生气,并且抛下一句:“楚离病了你怎么都不知道?”就挂了电话。然后的一段时间,陈思变得很忙,联系渐渐少了许多。 两年后,小叶早已和孙雷分手,自己正一边忙着毕业考试,一边帮楚离做账。才又接到陈思的电话。陈思突然告诉她自己来了东莞。按照约定的时间小叶到南城等陈思,果然看见那辆灰蓝色的轿车。陈思看起来又漂亮又性感,整个人也饱满了些,眼角再没有忧郁,头发烫得直直的,皮肤如象牙一般,穿的衣服既合身,又时尚,一件紧身黑色弹力t恤,下身一条黑色牛子裤,脚上蹬着长靴。但在东莞这么高的温度下,这身装束显然不那么合情合理。此时车里还坐了另一个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看起来非常精神,穿着也很讲究,见了小叶,礼貌地点头微笑。小叶看了半天总觉得这个男人有些面熟,但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陈思说自己才下飞机,都没洗澡就直接从武汉来了东莞,她没有给小叶介绍车里的男人,但是小叶估计他就是那个johonson。陈思从后备箱拿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小叶,小叶还来不及说谢谢,陈思就开着车走了。 后来无意中才知道,那次陈思前脚离开东莞南城,后脚就去了长安镇。她猜测陈思是根据磐石工程的名字找到楚离的。再后来,陈思说自己搬到法国。然后就没了联系。 chloe很庆幸如今不用到成都转机到阿姆斯特丹,再从阿姆斯特丹去巴黎,或者去上海转机到巴黎。她从宜昌乘动车到武汉,再从武汉乘飞机直飞戴高乐机场。她早已经适应了十四个小时的空中旅程,她只需要一两杯红酒,就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早在十年前,她刚来宜昌时,就已经和前夫离婚,而自从陈雨森死后,她再无牵无挂。她和陈雨森的关系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比朋友多一份默契,比恋人少一分暧昧。陈雨森对亡妻的忠诚,令她倾慕,但她从未和中国男人发生过更深的感情,所以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在自己的家乡波尔多,哪怕在自己这个年纪再说爱情也不是什么特别奢侈的事,然而在中国,似乎男人都多了几分责任,少了一些浪漫,可当自己逐渐被中国文化耳濡目染几年后,她慢慢地理解了陈雨森。所以,他越是隐忍,忠诚,她越是尊重,成就。她陪他度过了最后的日子,失去了他,非但没有失去对宜昌这座城市的依恋,反而多了回味,流连。她暗暗决定,如果条件允许,自己将在此度过人生大部分时光。但造化弄人的是,陈雨森的大女儿陈思,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却斩断了对宜昌的所有链接,反向而行,去了意大利,再去了巴黎。巴黎是自己来宜昌前在法国待的城市,也是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前夫虽然薄情寡义,但好歹给自己留了一套小房子。在陈思去巴黎前,一直空置,后来听说她到了巴黎,她很欣然地把房子交给她保管。 下了飞机后,她看见陈思站在出口处,衣裳单薄,却有已故亡父的英气,正直。chloe相信,即使她逃离了宜昌,也绝不是因为懦弱。她一直在等待,等待她明白一切的那一刻,在自己看来,她比自己不幸得多,但注定将来会比自己幸运的多。而勇气,刚强又重现在这个东方女孩的眉梢,嘴角,鼻翼,黑宝石般的眼眸里时,她确信,她等待的那一刻,一定已经来临了。 “chloe老师,一路上辛苦了。”陈思如亲人般的拥抱,行贴面礼。 chloe微笑着,扶着她的肩膀,感受到了她源源不断的热量,“你看起来真不错。工作还好吗?” “很好,老师我们快回家吧。”她轻轻地拎起自己的行李,分开行人,脚步沉着,坚定。 “你决定了吗?”chloe还是等不及回家,她现在就想知道。 陈思回过头,看着chloe,扬起尖尖的下巴,再重重地沉下去。”嗯。“ ”你真勇敢,我为你骄傲。“ 是的,果然她战胜了自己,战胜了一切。她快步跟上她,笑着在她耳边说:“我敢打赌,一定有一份白洋葱炖肉在等着我。“ 陈思从卫生间出来时,她已经戴好墨镜。坐在右前方靠窗,眼睛一直看着外面的那个男人,令她魂牵梦绕,肝肠寸断。 第一百四十章 方原接到母亲的电话时,他正泡好了一杯咖啡,他还记得那袅袅婷婷的热气夹杂着的浓烈焦香味,而下一秒,他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父亲还是被法院判了十五年。 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儿子你好好的。把自己日子过好就对得起父母了。六十四岁,十五年,出狱的时候七十九岁,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十几岁离开东北时,父亲才四十几岁,当时脸上平坦,头发漆黑,虽然有着深深的眼袋,和崎岖的抬头纹,但那时的他仍然不算苍老。因为土地开发的工程,牵扯了一大批人,他一直在猜测和计算父亲到底为了多少钱,值得铤而走险。母亲仅有的几次前来法国探望,无不以争吵告终。母亲总是重复着:“你不懂的,你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吗?” “妈,我回来。”方原说出了这句他一直没有勇气说的话,他为自己到了四十不惑之年才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感到深深的惭愧。 “你胡说什么?你会来顶什么用?你回来你爸爸的心血不是全白费了吗?“ ”我一个月后处理好这边的事,就回来。我把钱带回来,未父亲争取减刑。“ 方原喝下半杯来不及加糖的咖啡,照了照镜子,脸上也开始有眼袋,和不怎么崎岖,但不断伸展的抬头纹。镜子里映衬了窗外尖尖的教堂,再歪过头就能看见埃菲尔铁塔。方原的长相随了父亲。他知道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做了一些坏的决定,而他希望能做一个正确的决定。母亲这几年往他账户上打的钱越来越少,周期越来越长。光从这点,他就猜测出事了。其实自从他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动过父母打过来的钱,哪怕再木纳迟钝的人,都知道那些钱的来路不正。所以从一开始,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也许有朝一日,所有的报应都会循环。而那些钱,从哪里来,就该到哪里去。母亲说最坏的结果,是牺牲他们两人,然后保他在国外生活无忧。最好的结果,是两人能顺利退休,然后到法国来养老。以目前来看,事情正向最坏的结果发展。 好在这些年他挣了不少钱。应该说很多钱。 方原在无尽的派对中,贪婪地吸收着人脉,和信息。这个貌似信息发达的年代,其实真正有意义的信息得来绝对不易。他总是第一时间知道希腊的别墅被华人追捧,波尔多的酒庄什么时候是最低价,德国的房子很稳的升值而且不会有风险,中餐馆一定要开在哪个街区才会旺,房子要租给新加坡人和日本人最安全稳妥,代购的劳力士绿水鬼和百达翡丽在瑞士哪家店买最便宜,中国买家最多的来源地不是上海……。他除了沾花惹草,就是想办法挣钱,挣钱为了沾花惹草,然后会更好地挣钱,直到他遇上何田田。 当何田田刚刚来法国的时候,他并没有多看她几眼,她只是无数个家境优越,蜜罐中扶养成长的孩子,过不了多久也会被巴黎的小偷和难民吓得魂不附体,然后又拍拍屁股混得文凭滚回温室里继续安稳地生长。但他在一颦一笑中捕捉到了他这个年纪最看重的——纯真。这个女孩的真实,传统,喜怒哀乐,慢慢地感染着自己。蜜罐中成长却不妨碍她斤斤计较的和法国人算房租,在课余时间里打工养活自己,她拒绝了自己给她免费提供住宿的建议,每次吃饭都主张aa,当然方原的大男子主义不允许自己接受aa。她的不可思议把自己弄得神魂颠倒。方原更在她身上看见了依恋,她对上海的依恋让他羡慕不已。他认识的人大部分主动谋求脱离祖国,言谈举止总少不了开开祖国的玩笑,如同自己置身于终极伊甸园而尽情嘲笑内地如何如何,精神上皈依欧洲,他笑着笑着就开始回忆童年,然后就对他们产生无穷无尽的反感。何田田身上有着复杂的情感,和矛盾的个性。她那么年轻,浅能见底的思维里却有的是自己捉摸不透的坚持。在人来人往的花花世界里,她像一朵玉兰花一样,透着优雅,散发着知性。乃至她回国后,她成了他唯一的能好心分手的知心朋友。 而此次他能做这个决定,少不了从她身上寻找到的力量。 方原把欧洲几个地方的房子全部卖掉,中餐馆也转了出去,又把一直不舍得卖的股票抛出,即使不动用母亲转过来的钱,他居然也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筹集到了巨款。这些钱会被当作脏款还回,加上父亲的配合,也许能挽回他的一部分自由。 机票日期上写着,六月十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小叶帮楚离订好了机票后,把楚离喊进她的办公室,楚离看见她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她墨黑的眼珠几乎撑满了整个眼眶,与参差的睫毛,淡扫的眉毛组成有写意的水墨画,微红的眼眶点缀着未知的伤感。她最近又瘦了,脸上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平坦的颧骨,下巴上的那道沟更深了些,长刘海有弧度但不接触脸庞如帘而挂,脸则显得越发的小巧,嘴唇淡淡的画了些颜色,这个只记得楚离和叶奶奶生日的女孩,今年居然已经三十岁了。 孙雷和虫子去年结婚时,她毫无芥蒂地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看着孙雷和虫子两人举止默契,招待亲朋友好脸上洋溢得笑,她很羡慕。她知道,自己取代不了虫子那个位置,因为孙雷不是她心中所爱。孙雷朝自己举杯的时候,两眼躲闪着,似乎有些尴尬。小叶却直视他的眼睛,友好地说:“恭喜你,雷哥。”,穿着婚纱的虫子笑着靠过来:“幸好你把他甩了!”。 孙雷被尴尬地架走,小叶看见虫子真诚的眼神,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一股酸涩从舌根蔓延开来,像是呛着了似的,居然鼻子酸楚,眼眶模糊。 “机票订好了?” “好了。”小叶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行程表,上面有机票信息。 ”谢谢,以后这种事你交给前台做就好了。“ ”你把这套衣服试一下。“ ”哎哟,还送衣服给我了?“楚离踩着舞步前前后后的踏腿,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偷看小叶的脸色。 ”快试试,别磨蹭了。“小叶黑着脸,没好气地说。 ”吃了火药了,某人吃了火药了。“楚离赶紧停止以前百试百灵的笨拙舞步。 两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放着一套灰色的衬衫,一双皮鞋,旁边有一个长长的套子里装着深蓝色的西装。楚离就开始脱衣服。小叶却走了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袖子长度刚刚到达手腕,露出三分之一的手表表盘。衬衫比西服长出一分,手臂处虽然十分紧合,却活动自如。袖笼至袖口处,有一个优美的曲线,鼓鼓的二头肌能见轮廓,但也不会太绑着而不舒服。扣上主扣后,形成略高的腰线,修改了天然的身体比例,显得挺拔,干练。深蓝色的裤子,质地柔和,裤脚稍微遮盖到鞋面。镜子里的自己神气活现,自信非凡。 “这人真是靠衣装。”楚离咕哝着。 “好了吗?” “好了。” 小叶推开门,看见穿上意式裁剪的西装的楚离,和之前t恤衫,安踏运动裤相比,如脱胎换骨,但却有了些距离感。小叶转到他身后,看见肩膀部位十分贴合,这才放心。 “真不错。”小叶墨黑的眼里闪着光。 “这什么牌子的衣服?这么合身!还是牌子货吧?“ 小叶没理会他,她当年去长沙的时候,让海澜之家的店员反复量了所有的尺寸,然后她拿到深圳一家订制西服的店里,纯手工裁剪的。她亲自到店里选料,配色。虽然店员坚持要本人来店里重新量尺寸,但小叶觉得那样不方便,于是冒了风险,让店家照做。好在这些年,楚离身形未变。穿起来非常合身。 “你六月十二号开会时,穿这套衣服。然后坐飞机回来也别换了。” “干嘛不让换?“楚离看小叶阴沉的脸,赶紧说:”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楚离已经换回了t恤和运动裤,她找到小叶:“为什么回来是戴高乐机场?” “你有一个会在巴黎开,我和温琴佐确认了。他要求的。” “那还得从意大利转去巴黎,真麻烦。” “不麻烦,顺便沿途看看风景,转换一下心情。” “看风景,难道要坐大巴?” “对。”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你还没有出过国呢。” “我不去!”小叶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我英语不行。“ ”就算旅游好了,英语不行,我帮你翻译。不过你英语挺好啊!“ ”不要,下次吧!“ “小叶。” “嗯?” “你刚才是不是哭了?” “没。”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家里还好吧?叶奶奶身体怎么样?” 其实小叶对叶奶奶的照应,不一定有楚离多。他让司机隔三差五的送点补品过去,自己只要路过,就会去店里坐坐。叶奶奶腰间盘突出,行动不便,但是头脑清晰,身体并没有大恙。 “还好,我没事。” 楚离想了想,没有接着问。他看向窗外,阳光撒在绿油油的草地,黑黝黝的柏油马路上,散发着金光。天空碧蓝,偶尔一两朵云,像漂泊的浪子吐出的眼圈,淡淡的浮在半空中快速流动,然后又幻化成蝶,继而无形。 启程那天,温琴佐和楚离两人坐着春来的车到白云机场。楚离拿着护照,出关,登机。此次温琴佐回去后,要过半年再回中国,意大利人开始把眼光放宽,除了tmk,他们开始和更多的跨国企业接洽,甚至一些国内的生产企业,也被视为潜在客户。磐石工程即将成为唯一的桥头堡,负责装配测试,出货。此行除了谈扩张,还有设备采购和转移,将来会有更多的外籍工程师轮驻到磐石,使得软件投放更无缝。看上去好像一片大好,实际上也危机重重。这年国内的机械手开始发力,成本低廉,更加符合本土化应用,所以除了瑞士日本的竞争对手,他们也发觉——地头龙来了。温琴佐敏锐地感觉到,机警的楚离也发现了这个趋势,他没有把所有鸡蛋放在自己的篮子里,磐石工程的网撒得很宽,自己已经反主为客,变成他自动化方案里的一环,此时如果不赶快布局,磐石很有可能和国内的本土机械手生产公司,为中国客户提供物美价廉的方案。为了稳稳地和楚离绑定在一起,他必须说服ciro压缩成本,高度本土化,并快速迭代。虽然和楚离私交甚好,但是公归公,他做不好自己那一份,也无法改变趋势。 ”你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巧克力,不要be,你的生活肯定很无聊。“温琴佐看着楚离说。 抽烟,喝酒,吃巧克力,要be,就一定不无聊吗?楚离笑笑,他没法告诉他——回忆,是一种超级负荷,那终将耗费你所有生命的能量。他对生活的唯一动力和期盼还是陈思。“你也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巧克力,没有be!” “不,不,不!我在东莞不喝酒,没有be,但是我在家乡喝酒,有be。” “那你还跟秦晓青调情?” “她是大美女,我的天,如果她成为我的女朋友,我可以放弃一切。” “她这么有魅力吗?” “满足了我对东方女性的一切幻想。” 楚离哈哈大笑,“那你怎么不好好努力?” “她是——蕾丝边。”温琴佐有些犹豫,但是还是说了出口。 “是吗?” “嗯。”温琴佐低头看了看地板,又说:“我不想评价别人,这很不礼貌,但你是我的朋友,我有责任告诉你,这样将来你也不会冒犯到别人。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好!”温琴佐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楚离好奇心大发。 “我认为,你的cdo(首席设计师)——吴思颖也是。” 楚离暗暗吃惊,他十分佩服温琴佐的敏锐感知力。他在去年就知道吴思颖的性取向,他发现的那一刻,实际上是充满了悲伤的。吴思颖坠楼后,失去生育能力,从此人就慢慢变了性子。也许东莞这个城市,对吴思颖这样一个年幼无知的少女,带来的伤害,远不止许玮伦的薄情。 见楚离不语,温琴佐诧异,“你知道?” 楚离点点头,“其实我感觉到了。” “可惜,一个女人一旦变成蕾丝边,她们就对我免疫了。不光是我,世界上所有的男人,所有异性的爱,她们都免疫。” 飞机遭遇了一些乱流,起了剧烈颠簸,有些惊恐的喘息声,有些人假装冷静一言不发。温琴佐问空姐要了一杯红酒,又要了一杯,第三杯时,已经开始茫然了。 “温琴佐,为什么我们这次要到法国去开会?” “让你散散心。你的财务官要求的。“ 空姐不厌其烦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零食,酒水,脸上带着有亲和力的笑容。楚离耳朵被引擎的轰鸣震得发痒。 ”你喜欢东莞吗?“温琴佐问楚离。 ”有时喜欢,有时讨厌。“ ”我很喜欢。“ ”为什么?“ ”年轻。东莞时我走过半个地球,到过的最年轻的城市。这里有梦想,有青春,有be。“ 还有伤痛,悔恨,寂寞……楚离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对一个意大利人的评价感到奇怪,外国人的视角理智,现实。 ”但是能实现梦想的人很少。“ ”你算不算?“ ”不算。“ ”喔~“温琴佐拖着长长的语调,”你已经很棒了!受不了你们中国人的谦虚。” 温琴佐露出欲睡的表情。这是他度过漫长飞行的一贯做法,用红酒麻醉自己,然后睡上几个小时。楚离把头侧过,不再理会他。飞机在浓重的雨雾中穿行,雨珠打在机翼上,汇聚成团,又徒劳地化成雾,突然钻出云海,阳光普照下来,远去的云层如白色的巨毯,一副柔软舒适的错觉,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他拉下舷窗夹层里的遮光板,双眼适应不了舱内外亮度差,短暂的失明着,楚离闭上眼睛。 最终章 方原找到自己的位置,把行李放好,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青年先于自己坐在旁边,看见自己找过来,友好地点点头。 行李箱特别重,方原吃力地举起来,只要架在行李舱的边沿,就能借力推放进去,却没想到手一软,箱子就要砸下,男子敏捷地站起身,伸出左手,托住行李箱,轻轻地塞了进去。 “谢谢。” “不客气。” 此人长得古典而粗矿的,眉毛如剑,鼻梁挺直垂下,嘴唇厚实,下巴线条坚毅如石刻。最值得注意的莫过于那双像鹿一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深棕色的瞳孔看上去坚定而友善。趁关行李舱的时候,方原又多看了几眼,男青年看上去特别疲倦,他把衬衫地扣子解开两粒,歪过头靠着机舱壁,双手叠在胸前。 “尊敬的各位旅客,感谢您选乘中国深圳航空公司的班机,本次航班是由巴黎戴高乐机场飞往广州白云机场。巴黎到广州的飞行距离为九千四百六十六公里,预计空中飞行时间十三小时二十分钟,现在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系好安全带,关闭包括带有飞行模式的手机电源,电脑等电子产品,本次航班全程禁烟……” 听见熟悉的,标准的普通话,方原心情大好,机舱里逐渐安静下来。一个空乘忙碌地走过,方原站起身,空乘回过头:“你好,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吗?” “你好,请问洗手间能用吗?” “很抱歉先生,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洗手间暂停使用。请您稍等,飞机起飞后,我们马上开放,请注意洗手间上面的指示灯。”空姐用手指了指机舱中部和尾部的洗手间。 “哦,好,谢谢。”方原深呼吸着,事实上他并不是十分想上厕所,只是随着马上离开法国领地,他的心逐渐开始紧张起来。 飞机开始在跑道里滑行,引擎的声音逐渐加大,机头昂起的瞬间方原觉得自己被托了起来,随后飞机猛地一沉,这失重的感觉过后,就开始平稳的飞行了。不一会儿,刚才那个空乘走了过来,“先生你好,洗手间现在可以使用了。” “谢谢。” 方原解开安全带,走到机尾出的卫生间,伸手准备敲门,一个女孩开门从里走了出来。几乎马上,社交达人就觉得特别眼熟,随后想起来这个女孩是费德里科二世大学的rita。 女孩眼眶微微发红,神情紧张,脸也有些发白。但这个女孩长得非常漂亮,短发很适合她,鬓角的头发向后翘着,耳后的头发也尖尖地在啫喱的作用下傲慢地翘着,鹅蛋脸上有一双明亮,深邃的大眼睛,最好看的是那一堆精巧玲珑的卧蚕,鼻子很细很直,嘴唇丰满,娇艳欲滴,苹果肌饱满,高光聚集在她的骨点上,分别是额头,笔尖,鼻翼,苹果肌,下巴。只是那眼神中的沧桑和她的年龄背道而驰。 女孩明显没有认出他,眼神扫过自己,就转向别的地方。方原本想打个招呼,但是他忽然收起性子,按耐了社交的欲望。 回到座位上,他想起刚才的女孩,突然又想起了何田田。他希望自己能解决好父亲的事情,洗清所有的懦弱,愧疚,从此坦荡清白的活下去。也许自己还能在有生之年看见何田田,她是那样美好,知性,活泼,上海大家闺秀的气度,江南小家碧玉的温婉。还曾记得那一个个冰冷的夜晚里,她能温暖自己孤独的内心。自己不曾勇敢地生活过,总是像个罪人一般东躲xz,居无定所,连回国的勇气都没有。好了,现在自己做到了,鼓起勇气,做最后一击。 他眼睛扫向右边,就又看见了那女孩,她坐在中间的座位,但没有和自己在同一排。而是再往后数第三排靠近走廊的位置,让自己奇怪的是,她此刻视线在看向自己这边。而等到他的视线和她相交时,她却歪过头去。但只是短短一刻,他还是感觉到那极度强烈,复杂的感情。 自己和这个rita并无交集,这点他已经从自己几十年的放荡生活里慢慢梳理过。他想着想着居然有些头痛,思绪很自然地又回到了父母,何田田。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舱内光线昏暗,偶尔几个人开着阅读灯,也体贴地调暗灯光,直射自己,不污染他人。旁边男青年的呼吸声均匀厚重,方原一向羡慕睡眠好的人,他觉得往往正直,勤劳,善良,不拘小节的人能得日日安眠,心藏秘密,敏感,脆弱的人总会失眠,更别说自己这种心生愧意,放浪形骸的人了。他又往后看了看,黑暗中那女孩朝着自己这边望着,眼里像是有一团热火,此时她不再躲闪,看见自己和她对视后,站起身。方原才看见她身形婀娜,线条修长。他看着他走到面前,方原刚要开口,她拿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然后弯下腰轻轻地说:”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 女孩的声音极度优美,能穿透空客引擎的轰鸣,准确地传入耳中。 ”你是不是叫rita?“方原低声问道。 女孩摇摇头。 ”对不起,那我认错人了,我以为你是我之前一个朋友,费德里科二世大学的rita。“ ”我曾在费德里科二世大学上学。“女孩有些惊讶,但并没有特别惊喜的表情。 ”哦?“方原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 ”请问你能跟我换个位置吗?“ ”可……可以。“方原走了几步,才回过头,”你叫陈思,对不对?“ 女孩有些惊讶,但只是抿嘴笑了笑,点点头。 方原笑着走到她的位置。回头看见她轻轻地坐下。从现在的位置能从座椅的缝隙里窥见端倪,女孩不断的用手擦拭眼睛,像是在哭。 他再无睡意,翻开随身带的书,看见了一行字: 当一个人获知自己生活的真正方向,拐上一条永远不可能回头的崎岖小路,一切障碍都会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