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女皇养成记》 第一章 田小七 史书上记载,虚子年衍州国,和顺帝殁,平景帝继,国泰民安。至于什么叫国泰民安呢,好像是没有大的暴动就算是国泰民安吧。但老百姓的生活具体是什么样子,史书上没写。 济阳城虽是衍州的边陲之地,却是山水有相逢,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碧水长空,看的人心情舒爽。各家的小姐们也都耐不住好时光,街头,桥边,三两结伴,撑着油纸伞,粉嫩嫩的衣衫往身上一罩,明艳动人,也算是一番别雅的景致。 田小七蹲在河边,动动有点麻的腿,踢了马六一下,“六哥,你说的话有准吗?这么长时间了,连胖子的影都没见到。”马六倒是不着急,一边倚着柳树,一边用那自打下生就没洗过的脏手摩挲着肚子,“着什么急,我还不知道那孙子的尿性,一天不进赌场,浑身不得劲,等着吧,你看一会我怎么削他。” 田小七烦躁的抹了一把脸,到这个时候,到处都在刮柳絮,弄的人浑身直痒痒。讨饭的时候在酒楼边上经常听到那些酸秀才念些咏柳诗,田小七就想,这帮人脑子缺筋了,他怎么就没看出这柳条子有啥可美的,尤其是还尽长些白毛。 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田小七闻着街上桂花糖的香味有点昏昏欲睡,忽然让马六扯醒了,“胖子来了。” 想着胖子欠自己的二十文钱,田小七马上精神了,跟在马六后面,两人进了赌馆。 这不是田小七第一次进赌馆,以前小的时候他也混进来过,有些赌场里会提供些茶水瓜子,他就跟着吃,但是后来越长越大,衣服越来越脏,一进来人家就看出来他是个要饭的,就不给吃了,厚着脸皮要了两次,再往后就要直接打人,甚至不让他进赌场了,他才不再来了。 今天进赌场,几个长得熊一样的巡卫也打量了他们一下,但是看见马六手里攥着铜板,明显也赌一赌的架势,就没拦。 田小七趁赌桌上的人不注意,偷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也不敢大口嚼,只能能慢慢把糕点含化。 田小七紧跟在马六身后,看见胖子凑在一个圆桌前,屁股一拱一拱的往人堆里挤,冲上去就想抓人,被马六拎着领子拽回来了,“干什么,臭小子,在赌场里闹事不想活了,等他赌完了,从后门出去,到时候再动手。” 田小七张张嘴,想问为什么,万一胖子到时候把钱都输光了,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马六却不理他,只是盯着胖子肥硕的后背,眼里闪着算计。 田小七无视,一边盯着赌场里的伙计,一边捉摸着怎么偷点心。从早上出来蹲点,到下午他总共就吃了半块馍,这会肚子里正打架呢。然而田小七是个聪明的,盯着这些伙计一会就看出了猫腻。 摇色子的伙计,每次开盖前,小手指总是动一下,和对面的另一个伙计挤眼睛,动作很隐秘,但还是被田小七看见了几次。再者胖子进来已经半个多时辰了,除了小输几把,基本都是赢,他可不认为胖子的运气这么好,看来赌场为了套胖子这条大鱼,还是下了点功夫的。 胖子旁边的几个男人,一看就猥琐的很,每次胖子赢钱,一脸谄媚的说好话,呲着黄牙,看着就让人心生恶心。偏偏胖子还很吃这套,不时的大赏他们几个一点钱。 田小七看的这个气。好不容易攒点钱,都被胖子骗来赌博了,现在欠着自己的钱,还好意思在外面装大款。田小七一边唾弃着胖子的行为,一边往自己怀里藏点心。这点心滋味一般,但够甜,回去掰了泡在水里,给娃娃们当糖水喝。 田小七和马六在赌场里是站着累了,蹲着,偶尔马六也去边上的赌桌上押几个铜板。好在胖子一直看着桌上的色子,没往别处看,直到深夜,收了赢来的钱,将一些铜板碎银子打赏了伙计,摇摇晃晃的从后门出去了。 田小七和马六赶紧跟上,一出门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原来胖子正对着墙根放水呢,田小七上去一脚,踹的胖子一个趔趄,胖子也没看清人,裤子都来不及系好,蹲下身子,抱着头喊,“好汉饶命,我没钱。” 田小七还想上去给胖子一脚,却被马六拉开了,“我说胖子,好久不见啊,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 胖子一听是熟人的声音,从胳膊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马六,后面还跟着一个田小七,顿时表情就变了,站了起来,拿下巴看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六哥啊,哟,怎么着,挺长时间不见,什么时候改行做劫匪了。” 田小七看着胖子那无赖样,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健步上去,“你要不要脸,当初骗我们说桂花姨生病要请郎中,我们把钱都给了你,现在不认账!还钱!” 田小七口中的桂花姨就是胖子他娘,人还是不错的,本来胖子和他娘是从外乡来的,因着田小七他们常住的破庙没地方了,就在济阳城外荒着的院子里住。两人也多是以乞讨为生,奈何胖子好吃懒作,还有点赌瘾,平时都是他娘一个人去乞讨,偶尔帮人做一点针线活。这胖子一个月前骗他们说桂花病了,要钱,田小七自己把私藏的二十文钱都给了他,马六也给了不少,可几天过后,田小七发现不对劲,有时候在街上碰见胖子,总感觉胖子在躲他们,问胖子桂花姨怎么样了,胖子也是支支吾吾的。然后他们就去胖子在城外的住处,发现胖子已经不住在那了,桂花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胖子一向是欺软怕硬的主,田小七和马六都比较瘦,尤其是田小七,还没一起玩的其他人长得高,便梗着脖子,拿眼睛撇田小七,“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然后哼一声,自顾的向前走。 没走几步,感觉脖子上一凉,马六的声音在陋巷里感觉阴森森的说,“胖子,要命还是要钱,你自己选一个吧。” 看马六拿出了刀子,田小七还是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害怕把事闹大。马六虽然表面上挺凶,但还有一个妹妹,所以一般不主动挑事,怕自己有个好歹,妹妹没人照看。但转念一想,估计马六就是想吓吓胖子,所以就装着胆子说,“哼,不给钱,就从你身上割肉拿去卖!” 田小七的恐吓对胖子没什么影响,他也知道马六一般不会惹事,但是当他对上马六的目光,顿觉心下一凉。不同于往日,马六今天眼睛里透着一股狠劲,让胖子有点吃不准,马六那一刀是不是真的会捅下来。 胖子软了口气,“哎哟,二位爷爷,我是真的没钱啊。你看,刚从赌场出来,有多少银子不得交代在里头啊,这么着,你们缓我几天,等我手气好了,一准赢回来,到时候翻倍给你们。” 田小七被胖子一番话气的那点害怕的心理也没有了,刚要动手就见马六一把把胖子推到墙角,刀子又往胖子脖子上按了几分,吓得胖子挺直了脖子,“小七,搜他。” 田小七应了一声,手就往胖子怀里探,摸索出一个钱袋子,打开,里面还真有不少钱。 田小七拿着钱袋子就冲胖子脑袋上砸了一下,“再跟你小七爷爷装,没钱!没钱这是啥。”说着解开钱袋子,就要拿钱。旁边的胖子看着自己的钱袋子落在别人手上,难受的挤眉弄眼的,但又不敢说啥。 马六也不看田小七,就直勾勾的盯着胖子,看的胖子冒一头冷汗,马六说,“小七,不用数了,都拿走。” 田小七惊诧了一下,眉头微皱,“六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胖子欠他们两个人的钱加起来也不到一两银子啊。 马六嘴角勾着冷笑,刀子往胖子脖子上逼近一分,“没什么不好,这么长时间不还钱,总是要收点利息的,更何况胖爷现在也不差咱们这点,你说是不是啊胖子?” 胖子苦笑着点头,看那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摆明了不情愿。田小七拿着钱袋又往胖子头上砸了一下,就听马六说,“小七,你先回去,我还有事和胖子说。” 胖子看马六要支开田小七,心下又有一种不好的兆头,刚想开口,被马六一拳砸在肚子上。今天马六确实有点反常,田小七犹豫了开口,“六哥,一起走吧…” 马六看也不看田小七,“听话,你先回去,走!”最后一声,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田小七磨蹭着,两步一回头的除了巷子。边走还边捉摸,到底哪里不对劲呢,没想明白,倒是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虽然马六让他都拿走,但是田小七还是觉得这样不好,平时先生也教大家说,尽量不要占别人便宜,实在饿肚子了,偷点干粮可以,但是不要偷钱,那样性质就变了。 从身上摸出两个铜板,买了一个肉包子。热乎乎的包子勾的田小七直流口水,肚子感觉更空了。走出去两步,看着手里的包子,想了想,狠狠心,又回去买了一个,今天就当改善伙食了。 第二章 先生 深夜回到庙里,大家都睡了,只有几个小孩还围在火堆边上,听老人讲故事。田小七走到自己的草堆边,就看见先生两手插在袖子里,枕着一块木板眯着眼。听见动静,抬头看一眼,“回来了。” “嗯。”田小七喜滋滋的从怀里掏出肉包,“老头,你看,这是啥。” 还没看见就闻到了,先生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肉包子,打哪来的?” 田小七递过一个给他,又连忙拿出自己的那个放嘴里啃着,口齿有点不清,“今天和六哥去赌胖子了,钱要回来了,改善一下伙食。” 先生吧唧嘴,吃着包子,“以后少理胖子,不是什么好鸟,早晚把自己输进去。”胖子爱赌,大家都知道。“那六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六哥说跟胖子还有点事要说,让我先回来。”田小七把包子皮都啃了,然后把包子馅含在嘴里,仔细回味着肉的香味。 倒是先生,听了他说马六没回来,沉吟一声,“小七,不管别人怎么样,别在外面惹麻烦。” 田小七往草垫子上一滚,嘴里嘟囔着知道了,倒头就睡,被先生踹了一脚,“去漱口!” 第二天晌午田小七醒了,看着外面升得老高的太阳,院子里已经有孩子在玩了。他一个骨碌翻身起床,走到庙后马六的席子那思忖了半晌,出门叫住了马九,马九就是马六他妹。 “昨晚你哥回来了没?” 马九正在做游戏,回头看了一眼田小七,说了声没有。 田小七蹙眉,马六晚上不回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联想到昨天马六的种种不对劲,田小七还是觉得心里沉沉的,像是要有事发生。 他回到马六的垫子边,从胖子的钱袋子里挑出一块最小的银子,就当胖子还自己的钱了,然后把剩下的银子都压在了马六的草垫子底下。住在破庙里的人大家都认识六七年了,自己的草垫子就像自己的房间,有什么私人的东西,钱也好,衣服也好,大家都放在垫子底下,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习惯,也没人会不要脸的去偷别人的东西。当然,曾经那些不要脸的早就被大家赶出庙了。 住在破庙里的也不都是乞丐,也有一些干杂活的,在城里租不到房子,搬到了破庙来住。也都是最底层的人,不过好在人多,你出一块砖,我出一份力,破庙挡风遮雨没问题,冬天点上火,也还能凑合过冬,冻不死人。 田小七在井边上随便洗了把脸,就进城上街,开始一天的营生了。 他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花街,那里人多,后厨偶尔还会有不要的肉菜,能填饱肚子,运气好还能要上几个铜板。不过今天在去花街之前他先去了柳巷,就看先生坐在街角,旁边坐着刘十一,两人身前的地上写着两句打油诗。 庙里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学问,大家叫老头先生是因为老头认字,甚至还能说几句打油诗,这在破庙里已经算是有文化的了。因着破庙里孩子比较多,小时候随便叫个贱名也无所谓,可孩子大一点,也总觉得有个名字才像那么一回事,于是先生就出了个主意,把庙里的孩子按从大到小排,姓氏加上数字就是名字。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只有田小七撇了撇嘴,觉得还是自己以前的名字好听,不过以前他叫啥来着,唉,时间太长,记不清了。 先生面前的两句诗隔两天一换,倒也是一种招揽手段,因着总在这个地方,甚至还有秀才没几天就过来看一眼先生写了什么,有时候觉得写着好,会给写钱或者物件。而这刘十一就是庙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才五岁没有娘,他爹白天出去做苦工,让先生带着刘十一,顺便交他认字,隔三差五的给先生几个铜板,也不固定。 田小七走到先生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您今天看见马六了吗?” 先生听罢,摇摇头。田小七也没多说,把昨天偷的点心捏一小块塞进刘十一嘴里,跟先生说了声就去花街了。 田小七嘴甜,每次看见花街的姑娘都好一顿夸他们,偶尔用上两个成语,把姑娘们逗得笑的各个花枝乱颤,所以花街上的姑娘对田小七也挺好,吃剩下的花生瓜子也会给田小七。 进了花街,田小七立马变成一副狗腿子的样子,跟走过的顾念打招呼,又是一顿胡侃乱诌,沿着街边,拿着碗,也不忘老本行,吆喝着要着饭。 这时一鼎白纱花轿被人抬着走进了花街,楼里的姑娘们都伸出头看,男人们也不住的往轿子里瞅,看见轿子在迎春楼门口停下,轿夫喊着初初姑娘回来了,立马有个满身肥肉,一走一颠的老鸨迎了出来。初初下了轿,柔柔的叫了一声妈妈。 田小七面上不显,心理恨恨的想着,好姑娘都叫世道给糟践了,好在这初初姑娘会点诗词,识个乐谱,因此她的恩客也就高档点,是些个达官贵人或者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但也终究是红尘女子,进了花街被捧的跟月亮似的,出去了,口水都要淹死她了,更是不受那些良家女人待见,背地里骂她狐狸精、不要脸的多了去了。田小七就听见过不止一次,不过都被他骂回去了,自己管不着男人,还骂别人,有能耐你也当狐狸精去啊,猪都比你美。所以那些女人连带着讨厌田小七,骂他爹娘的,田小七都听的麻木了。这也间接的导致了田小七在花街以外的地方不好混。 田小七挨着墙根要饭,今天运气不错,田小七说了好长一个段子,把人都逗乐了,得了了几个铜板,他擦擦,揣在了腰间缠着的布里。正要开始下一段,肩膀让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喜鹊。 “哟,喜鹊姐,这就两天不见,你这皮肤咋变的这么好,又漂亮了,都快赶上醉仙楼的头牌了。”喜鹊是初初的丫鬟,田小七叫她姐,未必是因着喜鹊比他大,这是青楼里的规矩,丫鬟一律都要叫姐姐,而醉仙楼是另一家妓院,田小七总不好把喜鹊和初初放在一块比,就拿了醉仙楼说事。 喜鹊用手帕捂着嘴,“得了,油嘴滑舌的,每次都是这两句,听都听烦了,走吧,姑娘带回了点吃事,分给其他姑娘之后还剩下点,想吃就跟过来吧。”然后笑嘻嘻的走在了前头。 从后门进了迎春楼,扑鼻都是脂粉香气,田小七摸着自己的脸,耸着鼻子到处闻的样子更是逗乐了喜鹊。 绕来绕去,到了一间闺房门口,脂粉气味倒是淡了,隐隐飘出一缕檀香味。就顺着这味道,田小七都知道这是初初的房间,要不怎么说人家与众不同呢,点檀香,这味闻着就透着高雅。 喜鹊推门,让田小七进去,然后从外面把门关了。绕到帘子后,田小七对着初初嬉皮笑脸的见了个礼,初初掩嘴一笑,“几日不见,你倒是学了不少礼数,快过来坐。”说着把桌子上的几样点心往田小七旁边推了推。 田小七早饭睡过去了,中午饭还没吃,现在看见吃的比娘还亲,也不顾手上的黑泥,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点心就往嘴里送。 初初见他这般模样,起身拿过毛巾,给他擦手上的污垢。田小七边吃着边问,“初初姐,你昨日见过六哥吗?” “没,怎么了么,他又出去惹事了?”初初放下毛巾,眉目间满是担忧。 田小七顿了一下说,“哦,六哥没有惹事,就是昨天我们一起出去了,后来他让我先回来,然后就没看见人,我还以为他来找你了呢。” 初初听田小七这么说,神情有点不自然,开口道,“我昨日一直在张员外府中,不曾见过你六哥,若是他来我这,我会崔他早日回去的。” 田小七听初初这么说,就再没接话,然而抬头间,看见初初的目光毫无焦距的盯着窗外,心下又是一阵难受。 吃饱喝足,又往衣襟里塞了两块点心,田小七循着后门出去了。走在街上,心理空落落的,那种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的感觉总是挥不去。 田小七今年十五岁,之前的十五年他有过两次这种心理,一次是他娘死的时候,一次是他被陷害,先生带着他逃命的时候。 摸着怀里要来的几个铜板,田小七也没心情逛下去,回了破庙,蒙头大睡。 从那天起好几日都不见马六,马九有大家照看着,有吃的就跟着大家一起吃,偶尔问哥哥去哪了,众人一顿搪塞,小孩子,玩起来也就忘了。 忽然一日,胖子他娘来寻人,说是好几天没见到胖子。此时田小七正在院里生柴火,准备把要来的玉米考一考。听见胖子他娘来寻人,心理咯噔一下,手里的火棍掉了,差点没把裤子点着了。 先生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可能出事了。那天田小七和马六去找胖子要钱后,马六就没回来过,这些日子也没见到胖子,万一胖子有个三长两短,田小七嫌疑很大。 先生绕过田小七,挡在他前面,对胖子娘说,“桂花妹子你先别急,胖子什么时候不见的?说不定去哪家朋友家耍,一时忘了告诉你。” 第三章 开端 胖子他娘见说话的是先生,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扑过来,声音中透着市井小民特有的怨天怨地的腔调,“先生啊,相熟的几个人我都问遍了,谁都说这几日没见过胖子。自打七日前出门赶集,就没见他回来过。” 先生心理算计一下,七日前,不就是田小七带肉包子回来的那日嘛,心里想瞒下这件事,不希望别人知道田小七见过胖子,然而表面不动声色说到,“怎么这久也没回家才想起找?有没人什么人最后见过胖子。” 田小七隐喻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手心里已经出汗,然而听先生这么说,知道先生有意帮他隐瞒,心理镇定了不少,但还是在先生背后竖起耳朵听胖子娘说话。 胖子他娘听见先生这么问,脸上有几分犹豫,开口欲说,又闭上了嘴,先生在旁看着,也不催促,这是耐心的等着胖子娘开口。纠结几次,胖子娘一捶腿,重重叹了口气,“先生,我就不在瞒你了,你也知道我家胖娃懒,平日里帮人干些杂活,或者跟着大家讨饭,也能有几文钱的进项。可是几个月前,胖娃回来竟然带回了三两银子,我当时只顾着高兴,也没仔细问,后来每隔几天,胖娃就带回来点银子,数目越来越多,我这心里啊,就开始觉得不落地,我问他银子哪里来的,他就指跟我说他赚的,让我放心花。我的天杀啊,他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干什么能赚这么多钱。要说那勾栏院里的少爷们能有这本事,可就我家胖娃长那样,哪个老爷愿意出钱买他啊。 但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们娘俩手里的钱多起来,也没见有谁来找麻烦,我也就捉摸,兴许胖娃真有啥我不知道的本事,能挣大钱了?慢慢也就放下这个事。后了胖娃跟我说要搬到城里去,要让我享清福。我就想着儿子大了,有本事了,也不愿意总守着那个破房子,就搬出去了。” 田小七在先生身后,听见胖子娘说这些话,幽幽的讽刺道,“哼,你家胖娃能赚钱,怪不得突然不见了人影,理都不理我们这帮穷朋友。” 胖子娘听见田小七这么说,面子上也是有点过不去,搭着讪笑,“小七啊,对不住啊,我也说过胖子,让他回来看看。他说他回来过了你们很好。”说完,就像变脸一样,突然要哭出来,“小七啊,先生,你们可以一定要帮我找找胖娃啊,他要是有个好歹,我也就不活了。” 田小七本也不想管这件事,但是想想这件事牵扯到马六,还有可能牵扯到自己,于是便和庙里的其他人都说了,也联系了城里的其他乞丐,找了两天,无果,就没再追下去。 又过了有半月的时间,一天晚上,大伙都快睡了,马六突然回来了。田小七差点没认出来。马六的脸上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也像是新作的,像个贼一样,从庙后面的门溜进来,要不是田小七正坐在马六的草垫子上哄马九睡觉,就被他又给溜走了。 田小七刚想喊,被马六一个动作制止了。看着垫子上睡着的马九,马六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笑声到,“辛苦你了小七。”说完,抱起马九就像走。 田小七拽着马六的袖子,慌忙跟到庙外,“六哥,你去哪?” 马六把马九往怀里抱了抱,人睡的很安稳,抬头冲田小七笑,“我在城内寻了一处好地方,先把小九接过去,等六哥有更多钱了,再把大伙都接过去。” 闻言,田小七皱眉,“六哥,你那里来的钱置办房子,还有,你知不知道胖子失踪了,胖子他娘到处找他?” 马六听完,脸上的笑一扫而空,皱着眉,有点着急,好像在赶时间,“胖子的事你别管了,别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还有,别告诉别人我回来过,这次就这样,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的。切记,别告诉别人有关我和胖子的事。”说完,拿目光定定的看着田小七,直到看见田小七重重的点两下头,才头也不回的走掉。 夜色很浓,晚露很沉,马六的背影一会就看不见了。站在粘稠的夜色里,田小七忽然有一种感觉,一种他好像再也见不到马六的感觉。 躺回草垫子上,看着纵横的房梁,旁边先生仍旧闭着眼睛,头枕在木板上,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走了吗?” “走了。” “那就好。” 之后的日子,庙里的人发现马九和马六草甸子下的东西不见了时候,也没说太多什么。然而该发生的总要发生,直到官府的人带着马六的尸体冲进破庙的那一晚,田小七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由远及近的喧嚣,火把照的整个破庙亮如白昼,庙里的人全被赶到院子里,有些年龄小的孩子已经哭起来了。 田小七和先生跟着人群,埋头在人堆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先生一直抓着他的手,那双手,满是污垢,有些枯瘦,却很有力量,田小七抬眼看着先生,眉目间满是肃穆。 田小七和先生很怕和官府打交道,因为小时候被官府的人追过。那时候他还很小,几乎不记得事情,却也不苦恼,那时候先生也没这么老,带着他一路奔波,每次他醒来,不是在先生的肩膀上,就是在马背上,那时候,先生的手还很干净,很厚实,是一双文人的手。 大家都被官府这种阵仗吓的有点瑟缩。县老爷从门口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兵,抬着一个人,走进才发现,担架上抬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胖子。 胖子面目青黑,脸上全是尸斑,已经有女人被吓得失了声,田小七就撇了一眼,马上就收回目光,生怕看多了做梦。不过从官府的举动看来,此次事件的起因应该是胖子,跟自己以前的事情没关系。 扯了扯先生的衣襟,先生回以安慰的目光,拍了拍田小七的手,继续低着头。 这官老爷是公鸭嗓,人长得细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珠子一转一转的看着大伙说到,“哪个是田小七?” 田小七猜到胖子出现肯定会找自己问话,也不慌张,却面露谄媚,混着点害怕,走出人群,“小的便是田小七。”说着,走到县老爷跟前跪下。 公鸭嗓开口,“可认得此人?” 田小七头扣的更低了,“认得,此人大家都叫他胖子,以前和他娘住在城外的破房子里,后来搬走了。” “嗯..你最近可有见过此人?” “见过的,因着胖子欠我钱,一月前,我去找胖子要钱,在天源赌坊后门见过胖子,不过此后就再没见过,他娘还来我们庙里问过胖子去哪了,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说着田小七抬头,还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看了眼胖子的尸体,装作害怕的抖了几下。 公鸭嗓大概是很满意田小七的反映,随着田小七说话,还一边点了点头,但表情转瞬既变,严厉的吼道,“你找胖子要钱无果,所以便起了贼心,想杀他对不对?” 田小七知道这公鸭嗓是吓他,从胖子的尸体看来,应该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天,要不尸体早懒了,官府的人就这样,反正没啥证据,能把你吓住,说不出话来,就往你头上扣帽子,于是马上叩头,“大人明察啊,那日之后小人再也没见过胖子,之后每日上街行讨,花街的人和庙里的人都可以作证,尤其是近几日,更是和大伙一直在一起,所以小人和庙里的人都没有作案时间啊。” 田小七这话说的巧妙,强调了近几日,既把自己摘清了,也连带着拉着庙里的其他人,谁要是敢说田小七没和自己在一起,好,那你说他去哪,而且你又去了哪里。 果然,大伙听田小七这么说,立即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们都和小七在一起,大家都没见过胖子,也没什么过节,根本就不会想要去害他。” 公鸭嗓用食指摸索着胡子,正要开口,就听外面又是一阵兵马声,离老远就能看见一队人,声势浩大的举着火把,往庙里来,转眼,就到了门口。 第四章 玄景 田小七跪的地方正对着门口,他敢说,他做梦梦见自己当玉皇大帝的时候都没见过公鸭嗓这么谄媚的表情,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弓着腰,头往上抬,小碎步麻利的赶到门口,一个大礼,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高喊了一声,“奴才叩见王爷。” 来人戴着一顶玲珑金珠冠,草青色的外衫,白衣白靴,田小七听见公鸭嗓喊此人王爷,也没敢多打量,旋即也行大礼,身子更低的扣在地上。 玄景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正对着门口一个瘦小的身影,脏脏的衣服,脏脏的脸,倒是生了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在一群黑压压的人里,格外显眼。他用眼睛随意扫了一下人群,就像是对王者的一种天生的臣服,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喘。 公鸭嗓跪在地上,几乎是爬着蹭到玄景脚下,却被一黑衣人拦住了。田小七余光瞧见公鸭嗓那幅谄媚的样子真是自叹弗如啊,不过能看见县太爷这幅模样,也没几个人见过,想想田小七就觉得可笑,脸扣在地上,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田小七正沉浸在对公鸭嗓的鄙视中,忽然感觉被一种强大的气场包围,略一抬头就看见一双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月牙白靴子。田小七咬咬牙,这帮人,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好好的金子拿去换包子多好,穿在脚上,真是暴殄天物。 从玄景进门的那一刻,先生的心里就揣了几十只兔子,都不是七上八下那么简单的了。趴在地上,后门出了一层冷汗,但瞥见田小七好像跟个没事人似的,也就宽慰自己,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古人不再,往事成风,想也不会怀疑到一个叫花子头上。 玄景站在那里,看着趴在地上的田小七,又一个黑衣人在玄景耳边说了什么,玄景只是垂着眼,也不知有没有听黑衣人说话。 黑衣人说完退后一步,玄景才慢慢的开口,“你就是田小七?” 田小七活了这么大,还没听见有人用这种嗓音叫他的名字,怎么说呢,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范儿,然而吐字慢慢的,又有一种慵懒的感觉,听着很舒服。 田小七脑门碰地,回了一句,“草民就是田小七。”然后就听玄景说,“抬起头来回话。” 先生一听竟然让田小七抬头回话,一颗心像从雪地里取出来,又再油锅里过了一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想想田小七那张脸,要不是自己熟悉他的身形声音,单拿那张泥土和汗渍勾成的水墨画般的脸,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认出这是谁,因为每天那脸上的画都不一样。 田小七抬头,玄景就看见了那张水墨画的脸,差一点没笑出声,不过,那人的眼珠倒很亮,眼睛中倒影着点点火把的光亮,看的人暖洋洋的舒服。 “听说你曾和一个叫马六的人去过迷雾森林。” 田小七一听原来是这个事,心里有了盘算,简单的回了一个是。 “你们上次在迷雾森林里可曾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王爷,这迷雾森林里到处都是特别的东西,碗大的蟑螂,盆大的老鼠,还有要吃人的植物,就是不知王爷说的特别的东西是什么?” 要是平时别人敢这么跟玄景说话,没等说完就不知道死了几回了,但是听田小七这么说,看着那人眼里显而易见的算计,却也生出几分趣味。不过玄景可不打算和他废话,用脚踢了一下田小七的肩膀,也没怎么使劲,“别跟本王装蒜,你若真进过迷雾森林,知道本王说的是什么。” 田小七思忖着,半晌,犹疑的开口问道,“王爷说的可是一个石洞?”说完,盯着玄景的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可玄景虽不老,却占了奸巨猾这三个字,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拿眼睛漂着田小七,一波波的释放压力。 田小七想着自己自己断然斗不过这个位高权重的王爷,不如一次说个清楚。“上次小人和六哥,哦,就是马六去了趟迷雾森林,那里面确实挺恐怖,但是误打误撞寻见一处山洞,那山洞并不深,走个几十米就到头了,只是尽头的石墙上刻着古怪的画,也看不懂,后来我们就回来了。” “别人进了迷雾森林都出不来,你们怎么出来的。” “王爷,小的们确实是误打误撞,本来进去了之后不久就下了大雾,被困了两天,以为出不来了,谁知碰见石洞,石洞的山头后面就是一条通往外面的道,我们还做了标记,说是等下回去。” 玄景看着田小七陈述,那表情不想说谎。微一侧头,马上有黑衣人上前附耳,耳语了两句,又看向田小七,“本王姑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既然你能在迷雾森林来去自如,就随本王走一趟吧,如何。”后两个字音调陡扬,透着一种威压。 田小七心里叫苦,您这架势像是我可以说不的么。不自觉的往人群里看去,看见先生压低了身子跪在人群里,却也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在田小七看过去的时候略抬起了头。 玄景看见田小七的动作,也是撇了一眼先生,刚才已经听萧一说过了,有一老叫花子和田小七相依为命,想来就是这人了。却不知为何,在那脏的看不出本色的衣衫下,微弯的脊背却透出了风骨二字。 此时先生是万不敢出声的。他有心阻拦田小七,却知道,帝王家的人,向来只愿意听从别人的臣服,就算自己冒头为田小七说话,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更何况,比起田小七那稚嫩的面孔,自己这张老脸暴露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只是看田小七一眼,然后继续匍匐在地上不吭声。 这一番心理权衡也不过是一瞬,田小七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草民听王爷差遣。” 玄景嗯了一声,也不多说,转身向外走去。萧一踢了一下田小七的屁股,“起来,跟上。 田小七起来,柔柔屁股,今天已经被踢了两脚了,等你小七爷爷出人头地的时候,都叫你们还回来。然后扭头看着先生的背影,走出了庙门,等到再也看不见了,田小七想,这先生的头发,怎么不知不觉中又白了好多。 第五章 出发 田小七那日跟着大队人马进了一处别院,被甩了一套衣服就打发到后院了。一连三日,除了有人给他送饭,也没什么人理他,他自己往柴房里一呆,倒是乐得清闲自在。 一日他正在柴房等人送饭来,已经过了饭点好长时间了,还不见有人来,田小七闲的没事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一会门开了,吓了田小七一跳,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踢他屁股的黑衣人嘛。 萧一看着在屋子里转圈的田小七,身上还是那套乞丐的衣服,脸上的水墨画太过浓重,看不清什么表情,管家给他的衣服倒是整齐的放在柴垛上。 萧一皱了皱眉,拿下巴冲柴垛指了一下,简洁明了的几个字,“换衣服,出来。” 田小七看来人竟不是给他送饭的,摸摸自己的肚子,看着萧一关上柴房的门,拿起管家给的袍子套在了乞丐服的外面。 管家给田小七的是王府别院下人的衣服,但料子也比一般老百姓穿的好,玄色短打配同色裤子。可就是料子太好了,穿在身上滑不溜丢的,感觉像没穿衣服一样,弄的田小七浑身不在这才没穿,用田小七的话说,穷人贱命,享不起这贵人的福。 匆匆套了外衫出来,萧一副手立在门外,听见柴房的门开了,连头都没回,就往外走。 田小七想这王爷身边的侍卫也都是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的,举起拳头,假模假样的在后面打小人,手刚举起来就被萧一回头,一个眼刀,吓得赶紧把手缩回后面,在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老实的跟在萧一后面去了花园。 玄景正在花园里品茶,靖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春茶,用梅子酒炒一下,放在滚烫的水里盖上茶杯盖,少顷,一掀盖,味蕾里都是茶的清香,酒的香醇,还有梅子的酸甘。 可今日玄景在品茗的时候,怎么忽然闻到了一股子馊味,皱眉,抬眼看去,田小七已经跪在了五步开外。玄景不悦的放下茶杯,“这么脏,怎么也没人给他梳洗一下,这样成何体统!” 田小七瑟缩了一下,脸微红,好在脸上有水墨画没显出来,衣袖下的小脏手抿着袖子边,这还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仪容仪表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萧一垂首在玄景身边,“属下失职,要不…” “算了。”玄景一摆手,萧一退下。然后对田小七说,“前一段时间下雨,怕林子里起瘴气,正好这两日晴天,晒一晒,明日早出发,你觉得如何?”说完话,习惯性的拿起茶杯,茶还没到嘴边,想起了什么一样,又放下了茶杯。 “王爷英明,明日出发是上上之举。”说着抬起头,瞪着锃亮的眸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玄景心里本是对田小七这样邋遢肮脏的样子弄的有点不喜,然而看见那人一脸明显讨好的样子,又觉有点可乐,那种讨好不想谄媚逢迎,倒像是一种…额…一种敷衍。 “依你的经验,此去迷雾森林,要走多久?应该带多少人?” 田小七咬着嘴唇,捏了捏鼻头想,“上次小人走了两天,这次估计也要一天多,至于人数,王爷,那迷雾森林里害人的虫子植物虽然不少,却也不是十分厉害,若是人多,受攻击的对象就多,到时万一走散,还要找人,反倒耽误了行程,不如就五六人,也好看管。”其实田小七自己想的是,带的人少,自己开溜的机会就大。 玄景听着田小七捏着脏的锃亮的鼻头思考的样子,竟觉得这个小叫花子傻气里透着点可爱,于是开口,“好,就依你所说,萧一,点五个人,明日一起进林子。” 萧一答了一声是,玄景便也不再理田小七,起身走了。 田小七又跪下喊了声“恭送王爷。”身子扣在地上,抬眼看玄景远去的脚步,视线落在玄景穿的鞋子上,今日玄景穿的是一双黑绸缎面的鞋,鞋上依然绣着金线。 田小七回了柴房,在萧一的逼迫下拿水蹭了蹭脸,好歹能看出点皮肤的颜色了,然后吃了饭,倒在柴垛里就睡。一觉醒来,萧一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田小七满脸堆笑,“侍卫大哥,这么早就起了。”萧一仍然不理他,看见他起来,随手扔给田小七一个包袱,转身就往外走。 萧一是有功夫的人,走路自然比寻常人快,田小七跟在他后头一路小跑,穿过大半个王府,从正门出来,就看见玄景骑着高头大马立于王府门前,看着他们出来,没有言语,腿一夹马肚子,马儿迈着傲娇的步子出发了。 天气晴朗,天空一片水洗蓝,一行人走到迷雾森林边上,抬眼望去,满林子的郁郁葱葱,令人心情愉悦。田小七小跑两步上前说,“那个,咱们就要进林子了,林子里有很多很奇怪的东西,骑马恐怕多有不便,要不……要不您”,一句话说的小心翼翼,然后望向玄景,目光又有点瑟缩的移回萧一身上。 玄景从马上下来,还是那个老习惯,拿眼睛瞥了下田小七,什么也没说。 田小七面上恭敬,心里却想摆什么架子,等有一天小七爷爷发达了,天天瞥你。 萧一推了一把田小七,让他在前面带路。 走了小半天的时间,过了林子的边缘地带,树木开始茂盛起来,林子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苔藓,滑腻腻的,大家停下来,准备吃点东西。 田小七看萧一从背着的行囊里拿出一个蒲垫放在一块干燥的石头上,让玄景坐了上去,然后拿出水囊和干粮。田小七心想,这王爷的出行可真是摆足了谱。低下头,翻着萧一给自己的包袱,里面有干粮和水。 田小七看着包袱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口水横流,这王府的待遇就是好,点心都做出花来了,他拿起每个点心都咬了一口,有甜的有咸的,甜而不腻,咸而鲜香,吃的衣襟上都是点心渣。 玄景坐在蒲垫上,拿起一块点心,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但忽然看见田小七蹲在树下,手里捧着好几样药了一口的点心,一边吃着一边哼着小曲,连衣襟上的点心渣也不放过,用手指捏了放进嘴里。 本来是极不雅的吃相,但在这自然天地间,倒也显出了几分淳朴,连带玄景都觉得自己手中的点心似乎格外好吃了起来。 田小七吃着点心,眼睛望着林子深处,仔细找着上次进林子时看见的那几颗标志性的树木。忽然之间,踉跄着跑到玄景跟前,声音都有点打颤, “王爷,不好了,林子里起瘴气了,怎么办啊……!” 说完,声音已经挂上了哭腔。 第六章 迷雾森林 不能说田小七胆小,这瘴气很是厉害,基本上吸进鼻子就能死人。虽然上次在迷雾森林里没见到,但是小时候和先生走南闯北的,这瘴气也遇上过两次,幸亏逃的快才保住了小命。 眼下看着这瘴气从林子深处慢慢弥散开来,心里已经很害怕了,却见萧一一行人不紧不慢的从行囊中拿出手绢,然后从小瓷瓶里倒出了橙黄的药水浇在手绢上,掩住口鼻,又拿出头纱罩在头上。萧一也给田小七一个头纱和一块手绢。 田小七心里腹诽,这帮人原来早有准备,看着你小七爷爷出丑,真是太不地道了。 瘴气越来越浓,五个侍卫在玄景身边形成了一个圈,田小七缩着脖子,太不敢考玄景太近,只能仅仅的贴着萧一。萧一看了一眼瑟缩在自己旁边,还拽着自己袖子的田小七,破天荒的没有挣开。 等林子里的雾气浓重到连旁边的人都看不真切的时候,田小七忽然听见地上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其实这声音萧一和玄景也听见了,只是不知是什么,所以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田小七知道这是什么,那时迷雾森林特有的毒虫。 田小七也不管萧一,一把窜上树,死死抱住滑湿的树干,大喊,“快点上树,地上都是毒虫子,晚了没命了。”说话间,手脚并用,还想再往树上爬一截,结果慌张间弄掉了头纱。 听了田小七的话,玄景先是跳上了一棵树上,侍卫们也都随同上了树。 玄景辨别着刚才田小七的位置,在浓厚的白雾中,轻身飞到一处又飞了回来,怀里多了一个田小七。 不同于其他会武功的人,田小七只能靠手脚扒在树上,没有多余的手用来捂着口鼻,偏偏头纱又掉了,为了防止瘴气伤眼睛,就死死的闭着眼睛,一时之间,也不能喘气,也不能观察周围的情况,头瘪的直发胀。 正感觉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后衣领被人揪着,耳边一阵风声,回过神时,感觉自己脚下竟有了占着的地方,于是赶紧拿着手绢捂住口鼻,狠狠的喘了几口大气。 此时玄景靠在一根树枝上,田小七靠在他怀里。极近的距离,昨天闻田小七身上还一股馊味,现在闻起来,却有一种点心的香甜味。 看着长着包子脸,紧闭着眼睛使劲喘气的田小七,玄景鬼使神差掀开一角头纱,迅速的把田小七的头包进来。头纱本也不大,为了防止瘴气进入,两人只能是交颈的姿势靠在树干上。 田小七听见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说了句,“把眼睛睁开吧。”然后就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入眼就是一截雪白的脖颈和颈后泼墨般的长发。 田小七颤颤巍巍的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那尊贵的王爷的肩膀上,不大的头纱把两个人都罩住了,仔细嗅嗅鼻尖,仿若有一种草木的清香味。 两人就这样靠着,一时无语。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田小七闻着那草木的清香味都快睡着了,就觉着肩膀上被人推了一下,反射性的抬手打过去,还没碰到人,就被了撂倒在地上了。 田小七有点迷糊的看着周围,瘴气褪去,虫子也没有了,拍拍屁股起来,看向玄景,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玄景也不搭理他,让萧一收了东西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个时辰,田小七停了下来,眉头紧锁,看着前面的树林,晶亮的眼睛来回看了好几次,琢磨了半晌,蹭着步子回到玄景面前,“王爷,我们,好像,迷路了……” 田小七以为玄景会大发雷霆,可玄景只是打量着前方的树木,然后问道,“你确定咱们走错路了吗?” 田小七想想,使劲的点了两下头,“刚刚在起雾的地方还是对的,就是应该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可是走了这么长时间,到两边的树我觉得越来越陌生,我记忆中的那几个标志性的东西都没看见,所以,我觉得,咱们走错了,要不…咱们往回走走?” 玄景看看前面,又看看来时的路,“如果你说刚才起雾的地方没有错,那刚才一路上又没有岔路口,所以即使回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不是吗?” 田小七听了玄景的话,思索着,这个王爷果然不是草包,说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 萧一沉吟一下,“王爷,要不让萧二他们去打探一下。”玄景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说,“也好,萧二,你们去四下看看,不管情况如何,两柱香的时间一到必须回来,务必注意安全。” 除了萧一,其余四名侍卫齐齐点头,“是,属下遵命。”然后问田小七林子里都有什么标志性的物件。 田小七掰着手指数着,上次自己看见了一棵空了的巨大的杉树里面新长出一棵树啊,有泉眼的地方就离山洞不远了,还有个形状很怪异的青色石头,长得有点像人的雕像,然后林林总总又说了一大堆。 四名侍卫施展轻功飞了出去,田小七看着远去的身影,眼里满是艳羡,要是咱也有这功夫,横行济阳城不是问题啊。 等在原地晃荡了一会,田小七有觉得肚子有点饿,掏出点心来,慢慢的嚼着,看着周围的树木,再把自己记忆力的景象对比了一下,非常确信!自己走错路了…… 玄景依然老神在在的坐在蒲垫上,萧一站在他身旁,田小七踱了几步过去,刚刚休息的时候就没见萧一吃什么,都是在伺候那尊贵的王爷,思忖了片刻,犹豫的开口,“那个,侍卫大哥,你要不要吃点干粮?” 萧一倒是有点惊诧,打小跟在玄景身边,他看过周围的人有惧怕他的,有谄媚逢迎的,也有不屑一顾的,但唯独没见过这种…对,就是这种感情,那滴溜圆的眼睛里,透着的是…关心? 田小七见萧一盯着他,把手上的点心往萧一眼前送了送,还伸手拂了拂点心上不存在的灰,刚想说话,被萧一一把推到身后,手中的点心都掉在了地上,耳边数枚暗器带着破风的鸣响射了出去。 第七章 遇刺 田小七还没回过来神儿,就看见他们三人周围多了一圈蒙面的黑衣人,这架势,绝对不像是来听候王爷差遣的啊,反倒是来送他们上路的。 萧一没等黑衣人有所动作,就挽着手中的剑花冲了上去,动作利落,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这群人黑衣人武功不怎么高,但是胜在人数多,田小七心想,这帮不要脸的,以多欺少,他们庙里的孩子平时和其他庙里的人打架还都先约好了人数呢。 田小七在树边闪躲着,看玄景一派我自岿然不动的依旧稳坐在蒲垫之上,权衡了片刻,急忙躲到玄景身后,虽然这王爷总是拿眼睛撇他,对他施压,可这群黑衣人明显是要他们命呀。 玄景感受到身后是田小七的气息,没有动作,表情一派轻松的看着周围。 田小七的眼睛随着萧一的动作转的都要抽筋了,要不要这么炫啊,这剑舞的,直晃眼睛。几个翻转刺挑,剑锋伤了多半黑衣人,带落了一地的树叶。 对方人数太多,有些萧一顾不过来的就冲到了玄景面前,田小七赶紧藏在玄景背后,只剩两个闪着精光的大眼睛看着冲过来的人。 玄景坐在蒲垫上都没有动地方,抽出腰间的软剑,格挡住黑衣人砍下来的剑,旋即拦腰斩杀,直等黑衣人躺在地上,伤口上才有汩汩鲜血流出,可见招式之凌厉。 见此情景,田小七心里惊叹,原来这王爷也不是个花架子,虽然自己不会武功,但就从刚才这一招毙命的手段来讲,段位就比那黑衣人高出一大截,瞬时放宽了心,还不忘拍玄景的马屁,“王爷威武。” 玄景挑眉撇了一眼田小七,看的田小七讪笑了起来,随即又喊道“王爷小心后面。” 玄景也不向后看去,只是将剑从腰间向后回刺,挑掉了黑衣人手里的剑,趁势刺入黑衣人胸中。接下来的招式,就在田小七咋呼的“王爷小心右边”“王爷小心左边”“王爷后边又来人了”的呼喊声中毫不拖泥带水的使出,看的田小七连连惊叹。 忽地的田小七听见上方树叶声响,长喊一声包头蹲下,“王爷!上面也有人!” 玄景轻点脚尖,飞身而起,旋转着身子挑黑衣人防卫的空挡辞去,落下是脚踩树干,变了个方向,又解决了一个黑衣人。腰部使力,身体在空中回转,竟是又落在了蒲垫之上,惹得田小七拍手叫好。 此时,萧一也解决了周围的黑衣的人回到玄景身边。 田小七的小心脏一蹦一蹦的狗腿子似的跟在玄景身边,脸上的谄媚的表情比起当时公鸭嗓的表情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见玄景看着他,嘴角挂着冷笑,“本王的表演,你可还满意。” 田小七给玄景袖子弹灰的动作一滞,尴尬的抿着嘴,收回手紧忙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就听见玄景一声冷哼。 那边萧一跟玄景回报,“王爷,来人共有十七个,身上和武器上属下已经检查过,没有任何标志,应该不是宗门里的人,而且从武功招式上看,属下猜测,可能只是派来刺探的先行队,后续应该还会有人找上门,如今敌在暗,而我们又深处迷雾森林,随时都会有变数,不如先离开此地,再做打算。”所谓的宗门,就是皇家专门养来的刺客。 刚刚还处在兴奋之中的田小七看着满地的尸体,再加上树林中有些微凉,心中升起一丝害怕,想当初自己还想趁着对方人少开溜,现在看来,即使只剩下这厉害的王爷和一个侍卫他也不能溜啊,不说自己能不能逃出对方的眼皮子,就说自己溜了,万一走不出去怎么办,万一又碰到黑衣人怎么办,于是打定主意,紧跟着玄景身边。听见萧一这么说,不由得附和道,“是啊,王爷,要不,咱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吧。”然后用眼睛偷瞄玄景。 玄景冲萧一点点头,“好,你给萧二他们留下信号,我们暂且往前走。” 田小七看见萧一走到一处树下鼓捣了一会,想是去给后面的人留记号了,趁着这会儿工夫,田小七紧忙回到刚才打斗的地方,把自己吊在地上的点心捡起来,用布包上。看见田小七这个动作,玄景一愣,也没说什么,然后三人继续向前赶路。 这一走又是好远,田小七觉得自己腿都要走断了,烦躁的拿着树枝抽打身边的树木,脚下的青苔路渐渐的变成了石子路,田小七不动了,仔细的辨别着周围,他觉得,这地面,有点熟… 玄景看着田小七不走了,也跟着停下来,观察田小七的动作,就看他的小脑袋转啊转的看周围,然后不动了,好像在侧耳听什么。 一会儿,田小七蹦跳回玄景身边,“王爷,侍卫大哥,你们听见了吗?有水声!咱们找到路了!”然后撒花的往前面跑去。 绕过几重灌木,水流声渐大,田小七更是窜的像个兔子一样,跑到泉边上,踢掉鞋子,躺在河滩的鹅卵石上翘着脚,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不动了。 玄景跟在后面,待看到这汪泉眼的时候微微诧异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有一泓温泉。 隔着靴子都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阵阵热气。看着躺在河边上挺尸的田小七,又觉得好笑,于是也脱下了靴子,走近水边,靠着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 田小七享受着剩下鹅卵石的热度,还偶尔扭动一下身子,就像在有人给他按摩后背一样,感叹着人生如此美好。看见在河边休息的玄景,蹦跳的走过去,蹲在玄景身边,“王爷,现在天色不早了,咱们且在此地休息一宿,明天早上出发,从这小泉眼往南再走二十里应该就到那个山洞了。”说完想想,又加了一句,“您觉得怎么样?”然后等玄景的回答。 玄景环视着这个小温泉,撩起温热的泉水洗了洗手,而后把温热的水在脸上拍了拍,感觉身上的疲乏缓解了些,才开口道,“你确定这个温泉就是你上次遇见的那个,有没有可能这林子还有其他的温泉?” 田小七听玄景这么说,随即有些炫耀的说到,“王爷您放心!您看对面边上,有颗红色叶子的树,树的向阳面还有个树洞,离树五米宽的地方有个摆成开字的石阵,而且,”说着朝天上望去,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夜幕下零星的散着数颗星星,“上次我和马六也是在这个过的夜,从星宿的排列上看,就是这个地方准没错。” 玄景心里刚想夸这小子心思缜密,竟然还会看星象,就听田小七接着说, “再不济,就您身后的这块石头,马六还在这上面冲池子里撒过尿呢,哈哈哈,他说…”田小七看着玄景脸色铁青,一滴温泉水划过玄景那弧度优美的下巴,低落在那人衣襟上… 然后田小七默默的禁声了,一蹭一蹭的躲到大石头后面,玄景看不见的角落去了。 第八章 回忆 他们到温泉边上没多久,萧二他们就赶回来了,也不知道和玄景说了什么,田小七识相的没有凑过去。他手臂抱着膝盖,尽量减小自己的体积,时不时的还承受着那人的眼刀,然而每次当田小七望过去,那人却没有在看他,好像自己吓自己一样,他郁闷的拿着小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捅着地上的火堆。 经过一天的时间,田小七也摸清楚了玄景身边的这几个人的性格,说来也巧,玄景周围的那几个侍卫的名字也是按照一二三四五来排列的,除了萧二还有萧三、萧四、萧五。那萧二好像和萧五走的比较要好,性格比较活泼,而萧三、萧四则和萧一一个性格,沉默。 百无聊赖,田小七鼓起脸,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着先生曾经和他说过的星象和风水决,离开先生已经好几日了,还真是有点想念那个老头啊。 先生其实很是博学,当然这点只有田小七知道,在别人看来先生只不过认得几个字,能编两句打油诗,可在田小七的记忆里,先生也曾经是风度翩翩的,也曾经是严厉的,也曾经让穿黄颜色衣服的人低头跪拜的,只不过哪些记忆里的景象太遥远了,远的好像做梦一样。 他辨识着天上的星星,摇头晃脑的在心里默念着一大堆跟星空呀,月亮呀有关的诗句,以前田小七过的生活多是躲躲藏藏,虽说先生从来没放松过对他的教育,但是每天心惊胆战的,也没心情念诗。后来生活稳定了,也就是正式步入了要饭的生涯,也没那么多闲情逸致看星星,因为每天吃不饱,所以早早就睡觉,省得五脏庙闹革命。 田小七在头脑里自己和自己对话,给自己讲段子,考自己认识哪些星座,分辨着未来几天的天气。末了自己对自己说一句,“这位爷,看您这星宿运势,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啊。”然后自己把头蒙在胳膊里,咯咯的乐出声来。 萧一狐疑的看了一眼田小七,就见那人不知道想什么美事呢,喜滋滋的做在火堆旁乐。在萧一过去二十年的生活里,也见过不少贩夫走卒,有活的肮脏的,有活得平淡的,也有活的跌宕起伏的,但田小七和他们都不一样,这人活得通达,活得自得其乐,他也会谄媚逢迎权势,不是为了往上爬,而是为了圈出一块地,怕被权势打扰。 田小七乐够了,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吃起来。没办法,一个乞丐,终日所想就是填饱肚子,所以只要有条件就会往嘴里塞点什么吃的,要不你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呢。 点心掉在了地上,有的沾了点土,有的被水露打湿了。沾了土的田小七把外面的那层扒下来,剩下的塞进嘴里,湿了的点心,就用手指头扣扣,把湿的地方扣掉放在一边。 萧一看着田小七,忽觉有人拍他肩膀,转过头去,是玄景,“王爷。” 玄景递过几块用布包好的点心,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说,“去给田小七,林子的地上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万一吃坏了肚子,耽误了行程。” 萧一面上不动,却是知道玄景这是在关心田小七,应了一声,走过去,将布包丢在田小七怀中,“吃这个吧,你那些掉在林子里的地上了,怕是不干净。” 田小七本来以为吃食已经分好不会再多给,心里还在计算着怎么分布明天的口粮,看萧一竟然又给了他一包,顿时眼冒绿光,欢快的叫了声,“谢谢侍卫大哥!” 看着一脸山水画,呲着牙对自己笑的田小七,萧一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这是王爷给的。” 田小七更惊讶了,对着玄景的方向喊了句,“多谢王爷赏赐。”也不管玄景有没有理他,埋头吃了起来。 夜微凉,萧一萧二他们隐没在树中,那是他们的职责,保护他们的王爷,不舍昼夜。 田小七蜷缩在不远处的火堆旁睡着了,偶尔舔舔嘴巴,笑出声。看着做梦都能乐出声的田小七,玄景的目光不自觉的夹杂着一丝温柔。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玄景才觉得自己像是自己了,不是个王爷,脸上的表情可以喜悦,可以悲伤,不用费劲心机应对。也往往是这个时候,他才不用算计未来,才能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自己也曾吃过别人仍在地上的点心。可即使是别人不要的点心,他也要小心翼翼,不被别人发现,当那点心入口的时候,滋味…滋味有点像田小七身上的味道,初见时有点馊味,靠近了却有点甜。 第二日清晨,田小七还没睁眼就听见山林中的鸟叫声,又是个好日子。起身看见玄景已经坐在泉边上,萧一等人正在伺候他洗漱。真是个金贵的王爷啊,在这深山老林的还这么多讲究。 田小七走到温泉边,把脸往池子里一埋,咕咚咕咚的吐出一长串水泡,就抬起头来,也不搓洗一下,拿袖子擦干脸上的水就算完事了。 玄景看着田小七的动作,想到昨日他趴在自己肩头时脸上的山水画,竟稍有些安慰道,原来这人也不是不洗脸,只是洗的不认真。 擦完脸,田小七看向玄景,那脸上浓重的泼墨山水画已经变成了颜色稍淡的婉约写意派,一脸灿烂的笑容,“王爷,咱们出发吧。” 有了昨日的经历,田小七感觉这王爷好像也不似看上去那么冷心冷血,胆子大了起来,也不像原来那么战战兢兢了,走在前面,还哼起来小曲,步履轻快,一行人的进度反而快了不少。 一路上的景象都是田小七熟知的,他们很快发现,这迷雾森林里的植物长的也是颇为奇特,相同品种的植物都长在一起,随着脚下泥土或沙石的不同,植物的种类也发生了变化。等到他们进入一片落叶林的时候,田小七停了下来。 前方的植物很奇特,枝干粗壮,枝干上的叶子小的有五六岁小孩那么大,大的有快赶上一个成人了,色泽艳丽,青翠欲滴。而地上则铺满了肥厚的落叶。 田小七解释对大家说,“上次我和马六来到这的时候遇上了能喷酸水的植物,得亏上次来的时候穿的衣服厚,要不这胳膊都得交待在这儿。”说着抬起胳膊,大家看去,只见田小七细瘦的小黑胳膊上有一大块发白的皮肤,旁边还有一溜小点,“这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疤,好几天都没结痂呢,所以等会你们可要小心。”说完,盯着几人,好像在等他们的回答。 玄景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倒是萧二他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萧二他们点头好像满足了田小七的虚荣心,他满意的继续向前走。可他接下来的动作,让玄景眼中的温度骤降,腾起一丝杀意。 第九章 受伤 只见田小七转过身,在怀里摩挲一阵,掏出一把匕首,还没心没肺的回头冲玄景炫耀了一下,“看,我早有准备,等会儿遇见有花,先砍了它再说。” 身处高位,常年游走于刀尖,造成了敏感的性格。玄景此时心里掀起的惊涛海浪把他拍个透心凉,震惊于自己怎么一开始就对这个小叫花子不设防,震惊于自己怎么竟一度将他拦在怀里,震惊于自己昨晚竟然在这人几步开外熟睡过去,如果对方是田小七,只要自己一个疏忽,就能伤了自己,甚至要了自己的命。思及于此,玄景看向田小七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田小七却继续一无知觉的打着头阵,他此时心里正兴奋着呢,想着萧一他们武功高强,这次再也不用被那些植物欺负的抱头鼠窜了。 小心翼翼的前行了一段路程,周围多是厚叶植物,并没有看见田小七说的艳丽的花,田小七有些愣神的回忆上次看见的开花的地方还有多远,就听见脚底下有沙沙的声音传来。 一截藤蔓潜伏在厚厚的积叶中,在离玄景一米远的时候突然冲出地面,缠了上来。 本来在藤蔓冲出来的时候玄景就已经发现了,并移动了身形,可是田小七没看见,他只想着藤蔓冲人缠过来,大喊声小心,下意识的就要推开玄景。结果扑了个空,自己被藤蔓缠上了,迅速的拖了出去。 众人正要救田小七,却不想此时从四面八方都伸出了藤蔓,藤蔓虽细,却很有韧劲,饶是萧一他们练过武功也要两三刀才能将其斩断。 田小七被藤蔓拽着腿,拖着一路往前走,几次想起身拿匕首去割藤蔓都没成功。急中生智,狠狠的将匕首朝地上扎去,却因落叶太厚,匕首只有一小截扎进了土里,然而土质松软,没坚持一会,就继续被拖着向前去。 与此同时,大叶树木的根上开出了艳丽的花朵,一股难闻的液体从花心中喷射而出,萧一用剑挡住了大部分,有些溅落在衣服上的,迅速将衣服腐蚀出一个个小洞。众人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大花弄的有点狼狈,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救田小七。 不过这藤蔓除了缠人也没别的本事,而且这花喷射的距离有限,于是众人也不正面迎战,都飞到高空中,攀着树木,失去了攻击对象,那花抖动了几下花枝,过了片刻,竟收拢了叶片,重新变成一个骨朵,就要缩回树立,众人哪能就这样放过它,等那花喷完酸水的空挡,用剑将花根斩断。 众人狼狈应战,无暇顾及田小七,好在一路上跌跌撞撞,有不少树木,田小七抱着树木,也撑了一些时辰。等玄景斩断了所有的藤蔓,想起田小七的时候,他已经被拖了老远,眼看就要被拖下一个大坑之中。 玄景飞身而去,刚刚田小七推他那一下,虽然不但没起到实质性的作用,反倒弄的自己被缠住,但玄景心中多少还是有点触动。萧一等人保护玄景,一是从小长大的情谊,二来也是属下对主子的忠心,但这些都是田小七没有的,他下意识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担心,纯粹的,无关利益的担心。 田小七的手正紧紧的扒着坑边的一颗树上,可惜树上的苔藓滑溜溜的,他的手正在一点点滑落。 玄景抓住田小七的手腕想往上拽他,正巧此时,那根藤蔓也一个使劲,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量一瞬间拉扯着田小七的身体,让他肩膀处发出轻微的关节脱臼的声音。 田小七疼的脑门上直冒冷汗,紧咬着牙关,一声闷吼憋在嗓子里,听的玄景心下一颤,登时松了手劲,田小七向下滑去。 还好萧一萧二及时赶到,两人一左一右,双刀齐下将藤蔓藤蔓砍折,玄景施展轻功,抱着田小七的腰将人带出了大坑。 田小七跌坐在厚厚的积叶上,周围的威胁已经全部扫除,他却忽然没了刚才那股刚强劲,咿咿呀呀的嚎叫起来,“怎么能这样!”说着气愤的将手里的匕首狠狠的往地上一扎,“上次来的时候明明没见过这种藤蔓,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真是的,差点让小七爷爷给它当肥料。” 听了这话,萧二倒是先笑出来了,却看见玄景一个眼光瞥过了,止住了声响。 玄景蹲下身,给了田小七一个白眼,“你应该庆幸上次没遇见这种藤蔓。”然后一手抓住田小七脱臼的胳膊,一手扳着他的肩膀,一用力将骨头正了回去。 田小七夸张的嚎叫起来,萧二再次被他的表情给逗乐了,玄景却没什么心思管他,只是握着田小七的手腕,细细的摩挲,刚刚在抓田小七的时候,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然而现在仔细摸来,竟然是这样的吗…… 田小七见玄景出神的望着他,拿脏脏的小手在玄景面前挥了两下,手就被玄景抓住了。看着这满手的流血的伤口,玄景眉头一皱,刚想说话,就看见萧一递来一个沾了金疮药的帕子,系在了田小七手上。 白色的帕子,黑色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田小七就举着这样一双手,笑着露出满口的白牙对萧一说,“谢谢侍卫大哥。”说着就要起身,却一个趔趄,又跌坐在了地上。 玄景这才注意到田小七的腿,鞋都掉了,裤子也被树枝刮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细瘦的小腿,上面还有泥道子,被藤蔓缠的时间太长,小腿肿胀,泛着青紫,脚腕处也高高隆起,把脏黑的皮肤撑的光亮。玄景用手指在田小七腿骨上试探着,疼的他一个瑟缩。 “骨头没事,应该是伤到脚踝了,你还能走吗?” 田小七倒是个皮实的,嘴里嚷嚷着没事,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就往前走。玄景看他这副模样,感觉指尖上还残存着他皮肤的温度,一个沉吟走到田小七身前, “上来,我背你。” 第十章 山洞 玄景站在田小七跟前,微弯腰,一句话,像给众人施了定身术。 看着玄景溜光水滑的袍子,田小七是心下忐忑,脑子转的滴流滴流的想,这个冷面王爷,这是暗地里埋怨他受伤耽误行程啊,竟然这么整他,要真是让他背自己,以后给自己算后账,说自己冒犯他怎么办,可是要忤逆他的意思,这能不能算欺君,这个段位算不算君…… 萧一他们则是心里一惊,王爷这是演哪出啊,竟然纡尊降贵的背一个乞丐,属下实在跟不上您的思路啊。一时之间,众人都傻愣愣的没有反应。 玄景略微有些不悦,其实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失体统,但看着田小七那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又觉得偶尔越界一次无所谓吧…正当他想再说一遍的时候,萧一上前一步,“王爷,让属下来吧。” 玄景本来内心还在挣扎,听到萧一的话,松了一口气,给萧一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好,你来背吧。” 田小七心里差点没吓死,如果真让这金贵的王爷来背他,估计他以后都不会下地走道了。不过让侍卫大哥背他他到觉得没什么,反正脚是真的挺疼。直到后来,田小七得知原来这金贵的王爷这一水的带刀侍卫都是正二品的官衔,震得他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田小七在萧一背上,一边心里感叹着,这有功夫在身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步伐,稳健!这后背,结实!这衣服料子,滑溜!被萧一背着,就像做了八抬大轿,美的田小七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嘴上又哼起了小调了,身子也不自觉的摇摆起来,一双小脏手在萧一的肩膀上蹭来蹭去,蹭的萧一心烦,小声呵斥一句,“老实点。” “哦,知道了。”萧一呵斥他,他也浑不在意,只觉得萧一能和他说话他就挺高兴,小脑袋往前伸,靠在萧一一侧的肩膀上,看着萧一冷漠的侧脸, “侍卫大哥,你累不累。” 萧一余光瞥见近在咫尺的田小七,心中泛起一丝别扭的感觉,不回答他,只是继续稳稳的前行。见萧一不回答他,田小七又换了一侧肩膀,伸过头, “听茶楼里说书的讲,你们这些大内侍卫练功都有独门秘籍,是不是真的?”说着还催促的晃了晃腿,手指戳了戳萧一的颈子。 萧一就像个木头人,脚下不停顿,不理他,田小七鼓着脸,伸手在萧一腋下挠了几下,还是没反应,田小七像发现了新大陆,“天啊,你竟然不怕痒痒!” 田小七一惊一乍的,萧一不悦的皱起眉,“为什么要怕痒痒?” 田小七倒很理所当然的说,“是人就会怕痒痒啊,因为人都有七情六欲,有感知的。”萧一屏蔽掉田小七这种无知的推论,却被他下一句话,说的一愣, “除非你是天地,先生说天地不仁,不仁既麻木,虽是长生,亦无趣味。不若人虽卑贱,却感知人间疾苦,即明疾苦之理,方得解脱之道。”说完,还重重的拍了一下萧一的肩膀,一脸你相信我的看着萧一。 玄景听见田小七如斯说,转头问他,“那你的先生有没有说解脱之道是什么?” 田小七歪着脖子,听见玄景问他,心生显摆之意,顿时来了兴致,“先生说,大道不可说,如镜中花,水中月,又如盘中餐,梁上燕,玄而精,虚而实,微到俯仰之间,大到宇宙洪荒。” 一番话说的是摇头晃脑,神色之间满是得意。 田小七的这种心态,也是小人物专有的心态,他是惧怕权势的,他可因父母而生,却可因权势而死,同时,他也是敬仰权势的,高位之人,博闻强识,自带一种光环,凌冽却温暖,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那个圈子,想要向那些高位之人证明,自己也不是徒活十余载,只知饭香不识墨香的草包。 玄景听了他这番话,不点头,也不反驳,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田小七卖弄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干脆将下巴搭在萧一肩膀上,眼睛一眯。众乐乐不如独乐乐去了。 这林子里左右就一条道,没有岔路口。或者说这林子里根本就没有路,田小七指一个方向,大家就一直往这个方向走。晌午休息了片刻,换成了萧二背着田小七。又走了一会,一路顺畅,田小七指着百步之外说,“那前面就是了。” 前面说过这林子里的树木是以类聚堆的。此时深处的这片树木遮天蔽日的,阳光费了老大的劲才从树梢漏下那么一点,临近洞口,更是感觉阴风阵阵,田小七缩缩脖子,身上的汗毛都起来了。 他从萧二背上蹭下来,一瘸一拐的挪到玄景身边。这都已经到地方了,他也就失去利用价值了,万一等会发生什么不测,肯定没人来救他,所以待在金主身边总是没错的,关键时刻,就拉他下水,看谁还能不救他。 田小七算盘打的紧,对玄景说,“王爷,这山洞进去也就十来米就到头了,里面啥也没有。”见玄景没理他,私下撇撇嘴,就见身旁的萧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珠子,圆溜溜的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田小七哪里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扒到萧一胳膊上,脸都快贴上这珠子了,眼睛都看成了斗鸡眼了,赞叹的问到,“这是什么!……” “夜明珠。”说话之间,其他人也拿出来了。一时之间,幽暗的山洞被照明亮起来。 此时只有两人手里没有夜明珠,一个是玄景,一个是田小七。玄景是爷,自然不需费力拿那个一看就很沉的东西,虽然田小七也是自称爷,可却是个兜里一文钱都没有的叫花子爷,现下心里有点酸酸的,又向万恶的阶级权贵问了遍娘。 萧一和萧二一左一右打头走在前面,玄景和其他人跟在后面,走到无路可走,玄景从怀里拿出一块鲤鱼玉佩,一指长两指宽,温润剔透,只是那颜色田小七不怎么喜欢,鲜红鲜红的,像血一样。 萧一恭敬的接过去,然后和萧二走到石墙边上仔细摸索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田小七隐约知道,这应该是在找山洞的入口,却不知和玉佩有何关系。就见萧一似乎在石墙顶上的凹陷处发现了什么,那珠子照了照,然后将玉佩按了进去。 第十一章 机关 田小七觉得就这两天的见识,能回去吹一年的牛了。 洞顶掉下点灰尘,四周响起了石板摩擦的沉重的声音,随着眼前的石墙升起,一股夹着土腥味和腐烂味道的阴风吹过来,田小七赶忙捂着口鼻,怕这空气里有什么害人的东西。然后跟在后面,猫腰进了石墙内。 石墙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周围很黑,刚才还很明亮的夜明珠到了里面,好像光芒被压制了一样,照不到周围的情况,只堪堪能看见脚下的台阶。 也不知道向下走了多久,机械的迈着步子,在不明亮的光下,田小七感觉有点麻木和眩晕,隔着鞋,脚底板都能感觉到石阶上森森的凉意。 忽然洞顶一滴水落在了田小七的脖子上,吓得他一个激灵抱住了玄景的胳膊,众人被他一个动作弄的也很紧张,纷纷看他。田小七狼狈的陪着笑脸,然后看向洞顶,咦了一声。 “王爷,侍卫大哥,你们看这洞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随着田小七的话,萧一高举手中的夜明珠,只见起伏的洞顶零星刻着几幅画,画的很潦草,但依稀能辨别出应该是两军对垒的场面。 萧一看向玄景,见他正在抬头细细打量洞顶,开口道,“王爷,要不要拓下来。”玄景看着洞顶,沉吟片刻,“先去前面看看吧。” 萧一回了声是,接着往前探路。又下了一盏茶的功夫,石阶到底了。虽然看不见周围,但能感觉到空间不在那么闭塞了,好像开阔了许多,空气潮湿,微温,并不像刚才石阶上那么寒气刺骨,空气的味道也变得好些了。 五名侍卫自动排成了一个阵型护在玄景身边继续向前走去,不到百步,竟是一处断崖。望不到断崖那头。崖之下,水汽弥漫,白雾中耸立着根根石柱。 玄景说,“萧二,你轻功好,过去看看。” 萧二领命,飞身上离崖边较近的一根石柱,却也不着急往前走,等了片刻,见没什么问题,一个大跨步到了右前方的石柱,侧耳听,见没什么动静,就往前跨步,脚尖刚离开石柱,一支石箭咻的一声从刚刚落脚的石柱上穿过,紧接着,又是几只石箭呼啸着刺向萧二想要落脚的那根石柱。 萧二紧忙收回脚,在空中没有任何借力点,硬是凭着腰力在空中打了一个回转,用剑格挡掉两只石箭回到了崖边,踉跄了一下,低头,靴子已经被石箭刮出一个口子。 玄景面色阴沉的盯着前方,一抬手,掷出两枚火药弹。火药弹飞旋了一会,好像碰到了墙壁,登时炸开,轻微的爆破声伴着一瞬的火花将对面照亮,旋即就灭了。 就这点工夫,也够众人看清对面的情形了。百米开外,对面也是一处断崖,情况和这边很相似,两处断崖间几十根石柱。这么远的距离是不可能不借助外力凭轻功飞过去的,要说踩着这石柱过去,凭着大家的轻功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冷不丁的飞出的石箭太过凌厉,而且也不能判定前方还会有什么机关,所以一时大家都站着不动,也不言语。 萧二俯身上前,“王爷,让属下再过去一次,探明这其中的机关,就算硬闯也好心里有个底。” “好。但,一定当心” 萧二的轻功玄景是知道的,在整个武林上也是数的上的,可看着萧二靴子上的口子,他心下又有些不放心,若是能有别的办法,他真的不愿意让跟随他的人有一点闪失。 萧二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也不拖延,张开两臂,只拿脚尖点着石柱,甚至为了减少触动机关的次数,中间越过了几根石柱。 随着萧二渐远,石箭也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甚至还有从他们身后的洞**出来的,惊的众人俯身在地。 田小七被萧一按在地上,摔个狗吃屎,好歹小命保住了,刚要抬头,就见萧二不知又触动了哪根柱子,一根近处的石柱竟然坍塌,石块撞击的声音响起在崖底。 玄景马上让萧二回来,听见命令,萧二也是毫不犹豫,一阵风的飞回玄景身旁,身上的衣服,已是破了数道口子。 萧二回来了,众人仍是很紧张的防备着,以免再有冷箭射出。 玄景目光晦涩不明的看着前方,难道连这小小的断崖都过不了吗…… 受周围的气氛感染,此时田小七也没了平时的嘻哈劲,认真的打量着石柱和周围的石壁。远处的开不清,单从近处观测,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洞府,对面,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洞口,这中间石柱的排列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规则…这是什么呢,怎么这么眼熟呢… 田小七百思不得其解,那种你知道但是想不起来的感觉很糟糕,无意间看向玄景,那人眼中,是落寞吗…是求不得的落寞吗… 虽然田小七没见过什么市面,可是也知道,能让位高权重的王爷露出求不得的神情的,定不是金银之类的俗物,那是什么呢…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都毫不在乎的人手一个,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入了那人的眼,入了那人的心呢… 视线又调回石柱上,目光在洞顶和石柱之间驱寻,眼睛一亮,兴奋的拉着萧一的袖子, “侍卫大哥,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看清这些柱子吗?” 听田小七开口,众人狐疑的看着他,玄景一把掐住他的肩膀问,“你有办法过去?”语气里满是希翼和催促。 田小七被玄景问的微微有点心虚,他只是觉得这些柱子的排列有点像,可是没把握一定是啊,就算是,但其中各方关系推演起来很麻烦,平时卖弄一下可以,但如今这可是系着他的小命啊,于是也不敢把话说死,只能支支吾吾的说,“我…我就是看看,我也没把握。” 谁知不等他说完,玄景手中掷出两道微光,洞顶传来两声石头破碎的咔嚓声,远处亮了,虽微弱,却足够看清这些石柱的排列了。 田小七向洞顶望去,登时心疼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败家王爷,竟然将两颗馒头那么大的夜明珠嵌到石洞顶上,不要给我啊,一颗就能照清楚了,干嘛浪费两颗啊。再说这嵌到里面的珠子还怎么拿回来啊。 玄景看着田小七竟然不说话,只是望着洞顶,眼里似乎还有什么晶莹的小东西闪烁,有点不耐烦的扯扯他,“快说,怎么过去。” 田小七心情郁卒的看着眼前的石柱,拿眼睛数了数,这石柱的排列方位和数量跟想想的一样,这样看来就差不离了。 第十二章 过关 田小七看向玄景,指着中间的石柱说,“王爷您看,这中间的石柱加起来一共是二十八根,从排列上,对应的应该是二十八星宿,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二十八星宿分为四象,每象有七个星宿,分为木火土金水和日月。” 又指着整个山洞说,“方才刚进洞时觉得这洞阴冷,可是现在又很温暖,两个悬崖之间的水汽应该就是一冷一热空气凝结成的水雾。所谓的寒冷,亦是阴阳的代表。这个山洞看起来像个倒扣的半圆,俯瞰下来应该是个圆形的太极图,而我们和对面正是太极鱼的两个鱼眼。正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所以我猜测,要过这石柱,只需要按照一阴一阳的排列,踩中其中七根,就能过去了。而离我们最近的这根柱子,”田小七侧着头,想了一下,“应该是玄武七星中的虚日鼠,既然刚刚侍卫二哥踩上去没有触动机关,那就说明这个柱子就应该是对的,所以接下来,只要按照日月木火土金水的排列踩过去,应该就没事了。” 田小七说完,山洞里安静了。刚刚说的时候信心满满,思路顺畅,可是说完,他还是有点发虚,心理隐隐的觉得,自己不应该在玄景面前显露太多,可又觉得,如果自己能帮到这人,应该也没什么吧… 这回玄景没有问田小七确不确定,不管田小七推算的对不对,眼下没有别的法子了。至于田小七这么个小叫花子怎么会这些,他已经没有心情去追问了,他只想快点到达对面,拿到东西。 “萧二,按照田小七的法子,再走一遍。” “是。”然后向田小七抱拳,“还要劳烦小七兄弟指引。” 田小七被他弄的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头顶说,“侍卫二哥你放心吧,有我呢。”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萧二从容的跳上虚日鼠的柱子。就听田小七在后面说,“西北方第二根柱子。”那是危月燕的排位。 萧二跳了上去,静等了片刻,果然没问题。田小七心里更加自信了,于是算起了下一根柱子,下一根应该是白虎中的奎木狼,可是看了一下危月燕周围,竟然没有奎木狼。怎么会呢… 忽然田小七想起刚才好像有一根柱子塌了,而那根塌了的柱子正是奎木狼。奎木狼下一根是更远处的觜(zi)火候。可此时危月燕和觜火候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而且不踩奎木狼直接踩觜火候会不会触动机关,田小七犯难了, “那个,侍卫二哥,要踩的第三根柱子本来在你的东北方向第三根,可是那根柱子塌了,而第四根柱子在西北方向第五根,我不知道直接踩这根柱子会不会触动机关,所以你千万小心,有什么不对就原路返回啊..” 田小七语气里透着关心,萧二回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然后看向自己的西北方那根柱子,将近二十米的距离,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飞那么远。此时只听萧一叫了他一声,回头,看见萧一手中拿着匕首,顿时明白了,飞身向前,同时萧一手中的匕首带着千钧的力道掷出,萧二在空中,脚借着匕首的力道稳稳的落在第四根石柱上,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半晌,没有动静,萧二冲悬崖边的众人挥挥手。田小七也很受鼓舞,高兴的向他挥手。此时萧二已远,田小七提高嗓门,“西北偏北第二根。” 萧二稳当的落在上面,“东北偏北第三根,正北第一根,西北偏北第二根。”萧二按照田小七接下来的指令,稳稳的落在对面的时候,田小七心里那个激动啊! 小七爷爷我终于有个露脸的时候了,以前先生让他背这些,他是一百个不乐意啊,虽然觉得挺有意思,可是背起来费脑子啊,但是现在,咱这也算是为朝廷效力了吧!想着,就看向了玄景。 玄景瞧田小七扬起脏脏的包子脸,一脸你表扬我啊你表扬我的看着自己,心里也轻松了下,神色不似刚才那么凝重了,但也不显露,只是淡淡的说,“做的不错。” 就这么一句话,田小七就乐开花了,那晃白的牙捂都捂不住。 萧二过去了,紧接着是萧一,刚走到断崖边就听玄景说,“等等,把他弄过去。”他指的自然是田小七。 田小七还没来得及合上后槽牙,就被萧一扛在肩上,一阵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嘴里一边啊啊的叫着一边往进灌风。 萧一本想着田小七是害怕的,没想到刚跳了三根柱子,田小七忽然兴奋的叫着, “侍卫大哥太好玩了。” “侍卫大哥,跳的再高点。” “哇,好远啊。”边说还边向玄景招招手,玄景看这人这副模样,真是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一行人七人,已经过来六个了,只剩最后的萧五了,谁知萧五刚跳上柱子,忽地从四面射出六七只冷箭,角度刁钻,想躲都躲不过。好在萧一他们使出暗器,打掉几支,萧五才躲过另外的石箭。 看着萧五被箭尖划伤的右臂,田小七心里一阵难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刚刚大家过来都没事,就萧五过来的时候不行呢。 玄景看着田小七在原地急得抓最挠腮的,虽然他自己也很着急,但现在的关键是安抚田小七,要不别人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你不要急,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田小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推算排位,可是他想不明白,如果推算错了,刚才怎么没事,难道这些石柱的排列方位还是变化的吗?如果是变化的,那总要有个规律啊,是虽什么变化的呢? 田小七就静静的呆立在崖边看着这些石柱,萧五身上已经有了伤,虽然对这些人来说那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但田小七却觉得这些伤都是因他而受,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在有定论前他不能在贸然让萧五尝试了。 忽地背后吹来一丝冷风,田小七捂着脖子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山洞,众人也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就听田小七说,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洞中的温度降低了…” 第十三章 水晶洞文 被田小七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这洞里的温度好像确实降低了,刚才还是温热的感觉,现在已经有点湿冷了。 “侍卫大哥,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萧一算了一下,“过了申时,现在应该是酉时了。” 田小七欣喜的笑了,“那就对了,到了酉时,就是到了晚上,由阳入阴,所以推算的方位应该倒过来,”然后走到崖边,对那头的萧五喊道,“侍卫五哥,你看你最左边第一根柱子,你先跳上那根柱子试试,千万当心啊。” 众人听着田小七的推算,已是觉得这个小叫花子还真有点过人之处,心思缜密,如若不是出身实在差些,将来说不定也能是个人物。 萧五跳上那根柱子,果然没什么问题,田小七也不耽搁,一连气把所有的方位都告诉他了。萧五这次走的这条线路上的柱子都是在的,所以很快也过来了。 萧五亲昵的拍着田小七的肩膀,“谢谢你了,小七兄弟。” 田小七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我也就只会这点了。”心里想的却是,这才哪到哪啊,这还只是小七爷爷的才华的冰山一角。 众人安全过了石柱,往里走时一段静谧的隧道。田小七看着头顶倒悬的石钟乳,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过是百余里的地方,竟然变化出如此之多的景致。 一开始头上倒悬的钟乳石颜色暗灰,体型较大,倒悬在头顶之上,有的还在滴水。往里走隧道渐窄,几个大男人甚至要微微低头才能通过。不过这里的钟乳石逐渐变的莹白剔透,连脚下也生出了许多圆润的石柱。 走了百余米,前方似乎有光亮。那光并不强,影影绰绰,似乎是阳光透过湖底折射出来的。等完全看到光亮,隧道口已经小的需要一人侧身才能勉强通过,这隧道的末端连接的是另一个洞府。 直径百米来长的溶洞,高不可望。溶洞壁表面微微透明,似水晶琉璃。壁上有水自上而下流到地里。洞中间有一水潭,应是活水,水面晃动,影射到墙上是五彩斑斓,如梦如幻。洞内的水晶壁上约有几百块三尺见方的地方,细细密密的刻着文字。这些刻着的字倒也奇怪,明明刚才离远看还是一墙秘密麻麻,走近看,却消失了。 田小七以手抚壁,指尖触到水晶壁上微凉,但光滑的墙壁上却无任何刀刻的痕迹,那些字迹像是从墙内透出来的,田小七稍微走远点,墙上的字隐隐现出,再远,就看不清了。他调整了一个距离,既能让壁上的字迹现出大半,又不至于看不清,聚目凝神,默念墙上的字块: “兵之道为变,攻宜迅,守宜坚,进退有度,休战有方。养兵重气与神,用兵重灵与义。善用兵者,忌怒,怒则乱;忌骄,骄则败;忌无信,无信则百战无一胜。夫战,必备者有三……” “虢人,以骑射巧工见长,勇而无谋。与之战,宜缓不宜急。守为上,勤扰之使躁,乃可胜…” “巧工制器具,循刚柔之道,因材制宜,不拘一格。借自然之道,可上天,可伐地,因五行之便…” 片刻的功夫田小七已看了十来块有余。这其中有用兵之道,有讲和虢国人如何对阵的,也有一些机关的设计方法,甚至还有配图。田小七心中已知这水晶壁上的定然是好东西,要不这王爷怎么大老远的跑到深山老林中受罪。心下有了计较,便也津津有味的将这些内容都记下来。 要说这田小七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脑子灵光,寻常的书本读个两三遍即可倒背如流,只因一个懒字,天天不务正业,招猫斗狗,好在有先生督促,还算是烂泥里能扶上墙的那块。 那边田小七默背着字块,却不知除了他,别人在这个距离根本就看不见墙上的字。玄景面色凝重的看着水晶壁上远有近无的字块,这些字不是刻印上去的,也就无法拓印。就算他肯花费时间和工夫以笔墨来抄写这上千的字块,走近了却看不见又如何抄写。只得吩咐萧一,“在洞里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田小七猜的没错,这次玄景千里迢迢的跑来济阳城钻树林子,就是因为当年的镇国大将军秦观曾经在这里发现了前朝遗留的水晶壁文兵法,只得了其中寥寥字句,战时便是无往而不利。只是后来秦观为奸人所害,这水晶壁上的兵法也失传了。虽说如今衍洲国实力强大,他国不敢轻易进犯,但边境也是屡次遭到骚扰,更有各种小国虎视眈眈。于是平景帝命玄景来寻这兵法。 玄景各方打听,才得知秦观当年得到兵法的地方好似在济阳城。来了城中半月有余却无丝毫下落。若不是无意间认出当铺中出卖的是前朝的玉器碎片,从而得知这城外的林子里有人挖出了东西去买,恐怕现在还毫无头绪。 这挖出东西的人就是胖子,要不他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钱了呢。只是找到的是没了气的死人,连尸体都臭了。顺藤摸瓜,才寻到田小七这么只歪瓜。 想起田小七,玄景在洞中扫视一圈,就看见田小七跟壁边上抻着脖子看壁上的字,田小七自顾自的以为大家都能看见,就没张扬,而玄景并不知田小七能看见这上的字,只是觉得他表情颇为认真,倒有几分研究的样子。 对于玄景来说,这人就是路边的一块石头,寻常时候,绝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机缘巧合捡起来了,却也琢磨出几分韵味。只是就算入了眼,却也不会放在心上。 蓦的,想起了刀剑的声音,看去时只见有什么东西窜入水里。萧一和萧二在水边是严阵以待,玄景走过去,“出了什么事?” 萧一“禀王爷,刚刚水中窜出一物,疑是鲛人。” “鲛人?”田小七听见水声的时候就凑过来了,“那不是话本里才有的东西吗?鲛人,性凶残,泪为珍珠,喜食人肉。” 玄景问萧一,“你可看清了?” 萧二上报,“回王爷,那东西人身鱼尾,爪似倒钩,满口历牙,应是鲛人没错。” 听了萧二的话,玄景却笑起来了。自古传闻,有鲛人之地,必是宝藏无数。既然这潭里有鲛人,定有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下令,斩杀鲛人。 第十四章 马六 五人围在水潭边散开,玄景负手而立,指尖一枚石子如箭般飞出,破水,快的竟没带起一点水花。随着石子没入潭中,潭底逐渐有水波荡开,水波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伴着一声刺耳的鸣叫声,一道影子冲出水潭,高高跃到空中。 那鲛人在空中将鱼尾一摆,尖锐的指甲冲着岸上的人就抓过来。萧一一剑砍去,虽刺破了鲛人的皮肤,却被坚硬的臂骨挡住了剑锋,发出吱吱的声响。 鲛人回落到水里,与此同时,四五条鲛人跃出水面,向众人展开了攻击。 鲛人的骨骼和鳞片格外坚硬,萧二剑锋顺着鳞片的方向砍去却堪堪削去了鲛人的半条尾巴,却不想那只剩半条尾巴的鲛人落在地上一弹竟扑过来,萧二一个不防备,腿上被鲛人咬下一大块肉,鲜血瞬时沾满了整个裤腿。萧二眼中显出狠厉之色,将鲛人的头砍了下来。 有一个鲛人落在地上,竟然可以用鱼尾站立,田小七看着这站在自己近处,五尺来高的东西,瘦骨嶙峋,上身光秃秃,胸前鼓起,却无丝毫旖旎,反倒生出一种恶心。粗大的鱼尾一弹,冲着田小七就抓过来。 田小七行动不便,一个躲闪跌在地上,反倒因此逃过一劫。玄景舞着软剑将鲛人肚子刺破,肠子流了一地。 众人收拾了飞上岸的鲛人,一地零碎的尸体,让本来美轮美奂的水晶洞充满腥臭。 潭水恢复了平静,众人立在岸上观察片刻,萧二走近潭边,将染血的裤子撕下一大片丢进潭水里。血晕开,还没见有什么动静,萧二猛的一挥剑,一颗鲛人的头飞上岸,其余的整个身子还没出水就沉到了潭底。 又丢了些带血的衣物进去,半晌都没什么动静。萧五开口,“王爷,请让属下下去探查一番。”萧五是所有人中水性最好的,可玄景看了萧五腿上被石箭划破的伤口,敛目,解开外衣,将里面的金蚕丝护甲脱了下来递给萧五。萧五怔了一下,没接。直到玄景说拿着,萧五才郑重的接过护甲穿在身上。 那金蚕丝护甲刀枪不入,整个衍洲只此一件,是皇上赐给玄景的,平时玄景一直贴身穿。田小七虽然不认识这东西,却也知道,能让玄景贴身的东西定不是俗物,现在见这王爷将护甲脱下来给侍卫穿,心里将这人的评价在“冷面”“金贵”后面又默默的加一条,“人情味。” 萧五下了水不久,水底传来剧烈的波动,波动停止后,萧五从潭里露出头,“王爷,已经清理干净了。水下确实连着别处。” 玄景一喜,便让众人都下了潭。水性好的萧四和萧五游在前面,腰上系着绳子,受伤的萧二游在第二位,之后是玄景和田小七,萧一垫底。 有萧四萧五游在前面,后面的人更省力些。田小七水性一般,倒也能随着大流。逐渐潜入水底,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模糊的看见水底鲛人的尸体,田小七身上直冒鸡皮疙瘩,但随即看见了,那潭底遍地是牛眼大小的珍珠。 这可把田小七乐坏了,嘴里跑出几个水泡,挣扎着就往下面游,还要伸手去解绳子。玄景狠狠打了一下田小七,不见效果,他还是扑棱着去够潭底的珍珠。玄景只得伸出手将田小七拉到自己怀里,一个手刀下去,田小七晕菜了。 众人潜到潭底,钻过一道石缝,却是到了另一个潭里。游上岸,玄景气的将田小七仍在一边,还顺带踹了一脚。 过了一会儿,田小七转醒,呛了一口水做起来,揉揉脖子。一摊手啥也没有,摸摸怀里,也是空空如也。田小七懊恼的锤了下地面,反倒疼的直吸气,心里埋怨玄景,却也不敢吱声,只敢背地里等他几眼。 此处也是个山洞,但跟方才那水晶洞比却普通了许多,只是个大一点的石洞。田小七拧了衣服上的水,看着其他人拿着夜明珠在探查山洞。他一瘸一拐的磨蹭到萧一跟前, “那个,侍卫大哥…你还有夜明珠吗?能不能也给我拿一个?”说完,还故作羞涩的咬了下嘴唇。 萧一转头看他,说“我没有了,王爷手里应该还有一颗,你去向王爷要吧。” 田小七皱着鼻子,他可不想和那个王爷打交道,尽管已经给那人打上人情味的印记,但那人情味绝对不是对他散发的。 他刚要转身,萧一拽了他袖子,田小七欣喜的回头,有戏!却见萧一从怀里拿出一块防水的油纸,打开,在田小七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拿出了一个火折子,“你可以用这个。” 田小七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好悬没把自己呛死。气鼓鼓的夺过火折子,还闷哼一声。 看着往别的方向走的田小七,萧一嘴角难得勾了一下,心想,这人还是蛮有趣的。 田小七拿着火折子往人少的地方走,也不低头看路,脚下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转身骂着你爷爷的就要踹过去,火折子的光一扫,登时嚎叫起来,“有鬼啊!!!!” 众人一惊,奔过来,就见田小七手脚并用的刨着地,因一只脚被绊住却只能在原地瞎忙活。其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死人,否则以在场六个人的功力,一上岸就知道这洞里是不是有活物。 萧二提起田小七被死人憋住的那只脚,田小七连滚带爬的躲到萧二后头,嘴里乱七八糟的叨咕着“如来佛祖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保佑我,嘛咪嘛咪我轰轰轰…” 田小七此时的动作,着实有些不雅,趴在地上,两手抓着萧二的两个脚腕,透过萧二的两腿间四处张望, 一向淡定的众人看到田小七这副模样,也不禁抚额。这人真是刷新他们二十多年来的认知,如此胆小贪财,畏畏缩缩,却也算吃得了苦,忍的了疼,更是能破解让玄景都束手无策的石柱机关。这么多的矛盾点,融合在这个小叫花子身上,反倒更让人觉得这人活得实在。 再看那尸体,死了应该有些时日,将夜明珠放到这人脸边,一脸的青紫,嘴唇煞黑,竟是中了毒。 “六哥?!”田小七有点不敢相信,爬到尸体旁,仔细看着,确定是马六,神色中满是哀伤,转向玄景,“王爷,这人是我破庙里同住的马六。” 玄景使了个眼色,萧一在这人身上检查了一番,最后,在小腿上发现两个黑乎乎的血洞,显然是让蛇咬了中毒身亡。马六尸体周围有散落的泥土和石块,顺着痕迹照过去,不远处一把满是泥土的铲子,石壁上更是有一个洞。 第十五章 缘木纪书 萧一过去探查洞口,回头对玄景说,“王爷,此内还有一洞。” 玄景过去,原来除了马六挖开的一条土隧道,开口旁还有一个被石头隔开的空间。搬开隔着的石头,一行人进去看清了,这竟是一间石室。 不同于前面自然形成的山洞,这是一间中规中矩,四四方方石室,面积不大,几人进去就站满了,石室里仅有一方石台,石台上放着一本书。 玄景面上不动,内心却是大喜过望,拿起那书,上面赫然写着:缘木纪书。这就是他历尽千辛要找的前朝遗留下来的兵书! 早在几人进来的时候,从石阶顶上发现的画,玄景就知道他找对了地方。那上面的画刻着的是缘木纪书的由来。这缘木纪书是前朝一个法号叫缘木的和尚所写,那人原本是个威名远播的将军,后来自觉杀孽太重,遁入空门。他曾将一生的对战经验编纂成册,据说得到这本册子的人可以运用上面的兵法一统天下。缘木和尚不想世间再因此再造杀业,可终究舍不得毕生心血,因此建造了此处,设置了机关,想着若真是有人真闯过了这些关卡,自是天意要让此书重现世间。书原为上下两册,先前在水晶洞壁上看见的是上册,记录了用兵之道和部分国家战术利弊。下策则是详细记载了对战经验和一些阵法机关的设置。 书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玄景却并不在意,拂去灰尘,满怀虔诚的翻开封页。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又翻了几页,还是一片空白… 整本书一个字都没有。 玄景垂下手,书掉落在地上,激起一层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天意弄人?… 田小七看着失魂落魄的玄景,心里也不是滋味。本来马六死了,他就难过,现在看见这平时遇事波澜不惊的王爷一脸凄怆,帮他捡起书,也不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的立在一边。 玄景低下头,声音有些哑,“检查一下另外一条甬道通往哪里。” 萧四出了石室,一会回来禀告玄景另一条甬道竟是通往外面的。 田小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个,王爷,能不能把马六带出去,总说入土为安,我想给他找个好的去处。”玄景点点头,也不理他,继续一个人沉默的站在那里。 萧一和没受伤的萧四抬着马六的尸体。几经辗转,从甬道中爬了出来。外面已是漆黑一片,一行人受伤的受伤,死的死,也都累的精疲力竭,草草生了火,囫囵吞下点干粮就睡了。 早上玄景睁开眼坐起来,还没完全清醒,就听见有人在喊,还伴随欢笑声。弹弹衣服上的泥土,站起来,竟一时呆住了。 这处是地势高一点的小丘,抬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粉、白的花朵,吐着嫩黄的花蕊沐浴在晨光中。远处有风来,花朵便如海浪般绵延起伏,一层一层,由远及近,送来浓郁的花香。那花海中,田小七笑的明媚,一口白牙呲的直晃人眼。 玄景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有心情赏花是什么时候了。回头看看不远处那处甬道,应是马六挖出来的。想他多方打探,机关算尽的找到这里,却不若一个乡村野夫直接挖了个洞。踏破铁鞋得到的缘木纪书竟是一叠黄纸。所谓天意,不过如此吧。 田小七看玄景醒了,两步一颠的奔过去,因腿上有伤,姿势着实可笑。 “王爷,您醒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正是昨日被玄景丢在地上的缘木纪书。将缘木纪书递给玄景,“您昨日掉的东西,我收起来。” 田小七指缝里满是泥土,想必是埋了马六留下来的。玄景接过书,又细细翻找一次,没有任何夹层或暗格,纸张也很普通,旧的发黄。他却忽然问田小七, “如果你想留给后人一本书,又不想让别人轻易看见书里的内容,所以用了某种手法隐藏了书里的文字,让它看上去像本无字书。你觉得,你会用什么手法?”玄景觉得自己也是疯了,竟然期待这小叫花子能解答他的疑惑。 田小七说,“即想让别人看见,为何要用手法隐瞒,若是想要用手法隐瞒,定是时机还不到,猜测图枉然。” 玄景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最后竟笑出声,声音回荡在整片花海中,悠长如一只歌。 良久后,玄景都觉得自己眼角笑的有些湿润了,将那缘木纪书随意扔到田小七怀里,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庄重,“对,时机未到。既然这样,这本书就交与你保管,本王就等着什么时候这时机到了。” 身后是迷雾森林,脚下是花间小路。关于一本奇书的寻找,就以这样仓促的方式结尾了。 玄景故意拖了步子,落到众人后面,萧一也跟着走在最后。 “王爷,这田小七…”和他们一起历过险、救过王爷、破解过机关,但也知道的太多了…按常理,这人是留不得的… 玄景没回萧一的话,“你可还有夜明珠?” “有。” 玄景目光迷离的勾起嘴角,那表情像是回想什么有趣的事,“给他一颗吧。本王挡了他抓那潭底的珍珠,总要有所补偿才是。” 萧一心下知道王爷这是要放过田小七,便不再说什么,跟萧二耳语几句,让萧二把田小七送回破庙。 几人分手时,田小七竟然还有点扭捏,对着玄景说“王爷,我走了…”,见玄景没吱声,又转头面向一干侍卫,倒是没了扭捏的劲,豪迈的一抱拳,“侍卫大哥、侍卫三哥、侍卫四哥和侍卫五哥,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然后在萧二的搀扶下,渐行渐远。 直到在也看不见那瘦小的背影,玄景蓦地说了五个字,山水有相逢。 萧二回来的时候把夜明珠也带了回来,。他转达了田小七的话:这东西太贵重,自己命贱,承受不住,要了反而是祸害自己。 两日后,众人启程回衍都。 第十六章 病 田小七的生活又回到了混吃等死的正道上。早起要饭,晚上吹牛,只是他不怎么去花街了,怕碰见初初。因为这初初和马六是有情意的。 那日回来时,萧二便将其中的原委告诉了田小七。胖子买给当铺的玉器是前朝的东西,就是从那森林边上挖出来的。后来马六知道了这事,就和胖子一起挖。但马六是个有主意的,杀了胖子,自己想独吞。机缘巧合的挖通了连接石室的甬道,却不想被藏在地底下的蛇咬死。田小七心里骂马六自己活该,却仍免不了伤感,养好了伤,就去了花街。 都走到迎春楼后门了,才想起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初初说马六没了的事。在后门转悠来转悠去,嘀嘀咕咕,又连连摇头,倒是一个做饭的老妈子看见他,“哟,这不是田小七吗” 那老妈子是认识田小七的,以为他也是初初的一个老相好,心里还怪看不起的想,这人就是命贱,多少达官贵人捧着她,给她钱想睡她,她给人家装清高。看着叫花子样的人反倒三天两头的往屋里领。 田小七也知这老妈子是心眼长歪歪了,看见她就来气。也不管想没想好,一跺脚从后门溜了进去。 到了那檀香的屋子门口,没等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喜鹊有些惊讶,“小七,你怎么来了?” “初初在吗?我有话和她说。” 说完就听见屋里有人叫他,“是小七吗?快进来吧。” 田小七进屋,看见初初端坐在桌前,桌子上除了点心、茶水,还有一溜的礼盒首饰,想是哪位老爷送的吧。 初初让田小七坐下,田小七没应声,看着那桌上绿莹莹的翡翠首饰,忽觉先前打的哪些腹稿都没什么用,直接开口便是,“六哥没了。” 初初听见田小七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惊的站了起来,打翻了茶杯“你说什么!” 田小七没再重复,转身出去,把嘤嘤的低泣声留在那繁华之地。 转眼几月的时间过去了,由春入夏,由夏入秋,田小七也长了一岁。这期间他曾经回到过那遍布花海的小丘上。只是繁花不在,空留满目枝头。 秋日的早上是凉的,一日田小七起来却发现一向比他早起的先生还在睡,便觉不正常。过去才发现先生气息粗喘,暗黄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摸上去,果然已经烫手了。先前先生就咳嗽了好些天,只是以前秋天咳嗽一阵,听一听也就过去了,却不想这次没留神,竟然发烧了。 田小七在心里狠狠的骂了自己,直奔城里的药铺,也不劳大夫开方子,让药房的伙计抓了葛根、柴胡、陈皮、半夏,摸着兜里不多的钱,狠狠心,又用剩下的钱抓了点党参。先生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年岁又大,久病成虚,应该补一补了。 田小七一边熬着药,一边算计着自己攒下来的钱。吃完这付药,只够再抓两付的了。可看着先生这样子,怕是远远不够的。 将熬好的汤汁倒出,田小七并没有扔掉剩下的药渣,准备和下付药一起,再煎一煎。 “老头,喝药了。”田小七扶起先生,这真是摸着都硌手,不禁又是鼻头一酸。先生烧的有点糊涂了,连吞咽都有问题,田小七就用小勺一点点将药汁送入他口内。一碗药喂完,已是凉的了。 田小七没舍得拿钱买米,只是将馍泡在水里,狠狠的熬。等水变成糊糊状,再一点点喂先生。 第二日,田小七来到了天源赌坊,他就是在这后巷子里堵住了胖子,后来认识了玄景。不过几月的光景,如今想来,却是前尘如梦。一个穿着金线绣的绸缎靴子,一个为了一粒米苟延残喘。 进了赌坊,田小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往嘴里塞两块点心,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点心在嘴里草草一嚼,就抻着脖子往下咽,噎的他直流眼泪。 走到押大小的桌面前,往大上仍了三个铜板。竹筒一掀,三文变六文。第二局,他仍是只押三个铜板,又赢了。他押的太少,桌面上一般都是碎银子,也没人注意到他。而且他赢两把就换一个地方站,四五次之后就换一张桌子。如此两三次,手里竟有了五十多文钱。 并不是田小七神机妙算,他也偶尔会输。只是他混迹市井多年,太懂得这里的技巧了。活计什么眼神,动哪根手指,他都心明镜似的。 但能开赌坊的都是什么人,如此两天,第三天田小七从赌坊里出来的时候就被人拦住了,架到偏僻的角落,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一顿棍棒。 田小七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也不吭声,紧紧护住要害,受着这顿打。这三天来,他用三文钱赢了两百多文钱,这些钱对赌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这就是暴利了。只要挨过这顿打,这些钱就能安心的留下了。 果然,打了些许工夫,一个伙计往田小七肚子狠踹一脚,吐了口唾沫,“再让我在赌场里看见你,就费了你两只手。” 田小七鼻血流了一脸,还要陪笑点头,等人走了。田小七挣扎着扶着墙起来,看着沾了一手的鼻血,“这他妈得吃多少东西能补回来。” 田小七顶着一个猪头回来,先生还躺在席子上。上次给先生吃了草药,热已经退下去了,但就是不怎么清醒。晚上咳的厉害,痰中隐见血丝。 费了大劲把先生台上木板车,田小七揣着所有的钱,准备去给先生看病。 那郎中摸着脉,三个表情一摇头,“不妙啊。” 田小七脸肿着,说话都不利索,“什么不妙 ? 这次我带钱来了,可以抓好药了。” 郎中放下先生的手,“本以为只是咳嗽发烧,可现在从这脉象上看,却是病根深重,恐怕是要发展成肺痨了。” 肺痨这病田小七听说过,简单的印象就是得了就得死,“那你也得给他治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天天去你们家唱丧曲。”说着,把兜里的铜板一股脑的都倒在桌子上了。 这郎中倒是个好人,他知田小七虽成天插科打诨,但还是明事理的,“小七,这城里真没人能治得了这病,你若真是想拼这最后一线希望,就去衍都,那里,兴许有人能治肺痨。” 田小七不死心,接下来两天又跑了几家医馆,有说不能治的,也有说能治的,但田小七一听他开的那些药就知道是骗人的,尼玛的,药名药性都对不上,蒙老子不识字呢。 第十七章 启程 田小七一夜没睡,耳边是先生的咳嗽,眼前是一片模糊。黎明时他起身,开始收拾包袱,他要去衍都,他要给先生治病。 本就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将珍藏的一床旧棉被铺在木板车上,这是只有过冬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盖的,平时根本舍不得用。又用木棍在车四角支起一个帐子,装好干粮和水。清晨露水重,田小七却忙活的满头大汗。 进了破庙里,田小七先去看看先生,然后端一碗热乎乎的玉米面糊糊,开始喂先生吃饭。 先生微微张开点眼睛,眼珠浑浊,皮包骨头的手拉着田小七的外衣,嘴角含着一点点笑。 “老头,你醒了。来,昨天弄到点玉米面,我做了你做爱吃的菜糊糊。” 先生咽了一口糊糊,问田小七,“要走了吗?”虽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睡着,却也知道田小七都在忙乎什么。 田小七舔舔起皮的嘴,“嗯,已经收拾好了。板车上给你铺了厚厚的棉被,保你舒舒服服的。”田小七声音轻快,仿佛这是一场美好的旅行。 先生仔细看着田小七,半晌说了两个字,“瘦了。” 田小七乐了,“还行啊,老头,还能看清我证明您还没糊涂。我这不是瘦,是脸小,肉都长身上了。” 田小七喂着先生吃了大半碗菜糊糊,再喂的时候,先生别过头,他也不再勉强,将剩下的一口倒进嘴里,然后到井边灌了一肚子凉水,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太阳已经有点露出头了,虽说是秋天,这太阳的温度还没降下去,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老头,我先去趟花街,马上就回来。” 这个时候花街还是很安静的。红红的大灯笼,里面都是刚燃尽的蜡烛。田小七熟门熟路的进了迎春楼后门,小声在窗外喊,“初初,初初。” 田小七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他就是觉得如果离开这里应该告诉初初一声。 喜鹊打开窗子,冲田小七找找手,他一溜烟的就上了楼。 初初刚醒,散着满头的青丝,披了件中衣,自从上次田小七来过,她就再没见过田小七,这时见到了田小七,第一句话竟也是,“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玄景见田小七时,这人因着年纪,还有几分包子脸,这时已经瘦的塌腮,空余两只大大的眼睛,格外明亮。 田小七跟上次一样,不回答初初,开口就是,“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初初去拉他,也不管他手上有多脏,“去哪 ? 为什么要走?” 田小七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初初说,“你是不是气我,六子走了,我却活得好好的,不缺食,不少穿?” 这话说的没由来,田小七却是听懂了。语气平静的说,“人命本不同,我也知你在这里生活好不到哪去,所以你保重吧。我要去衍都,我要给我爷爷治病。”对外,田小七都说先生是他爷爷。 “你且等一等。”初初进了里屋,拿出自己的钱袋,“此去路途遥远,这些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田小七看着那粉色绣花的丝绸钱袋,不知怎么就想起玄景那双白绸缎靴子。接过钱袋,兀的跪在地上,给初初磕了一个响头,震得初初心头一颤,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破庙,大家都醒了,知道田小七要走,都没出去,在院子里等着他。田小七看到板车上多了一个包袱,应该是大家省出来的口粮。 离别,本应伤感。可田小七却好像天生没这根筋,嬉笑着和大家道别。 庙里最小的刘十一抱住田小七的腿,软糯的声音问,“小七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田小七回他,“等发达了就回来,到时候带你吃遍济阳城 ! ” 拉着板车,迎着秋日的金阳,破庙渐远,济阳城渐远。 田小七把钱袋塞到一个破布枕头里,放在先生头下,拉着车打趣到,“老头,你就偷着乐吧,估计你这辈子都没枕过这么多钱睡觉。” 先生不能多说话,他就自娱自乐的唱曲,就好像他此行去衍都真的是要发迹了一样。 玄景一行人回了衍都,都没来得及收拾行装,就被平景帝一道圣旨宣进了宫。将济阳之行事无巨细的将给皇帝听,没想到听完,那人也是一笑,“天意如此。算了,不说这些无趣的事了,此行去济阳,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 玄景的第一反应是三个字,田小七。第二反应是两个字,“无事。” 高堂之上的人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也不气,只是略带讽刺的说,“你这人啊,越长大越无趣,哪像小时候,逗逗还能变化出些许表情来。如今冷着一张脸,倒是配了你王爷的身份。” “臣不敢。” 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始墨,”始墨是玄景的表字,“可还怨朕把你拉进来?” 玄景本想说臣不敢,出了口却成了,“路是自己选的。还要多谢皇兄的救命之恩,否则,臣也不会活到今天。” 平景帝摆摆手,玄景跪了安,出了大殿。 田小七拉着车走了半月有余,风餐露宿自是不在话下,好在天公作美,一路也很顺畅。初初给他的钱他没有动半分,以后到了衍都,人生地不熟,还要给先生治病,这些钱自然都要花在刀刃上。 每日三餐田小七都会给先生生火熬粥,而自己则吃杂粮饼子。秋天,地里的野菜也正长得多,田小七挖了好多装在布袋子里,一口杂粮饼子就着一大坨苦森森的野菜,也算是没挨饿。 这日吃完午饭刚上路不久。走在林荫下,忽地两个彪形大汉将田小七围住,上来就一通大喊,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听见这熟悉的句子,田小七强硬的逼着自己不要笑出声,露出一副胆怯的样子,识相的回喊:“好汉饶命!” 一个头发扎成冲天髻,满脸胡子的大汉得意的狂笑,用手里的大环刀指着田小七,“看你还算识抬举,把身上的银子留下,就绕了你的小命。” 田小七好像被吓傻了一样定在原地不动,忽然坐在地上,两手拍腿,长嚎一声,“我滴命咋就这么苦呢!从小我爹娘就不要我了,爷爷把我拉扯大。不想爷爷竟然得了天花!扔下我就早早的去了。”一边喊着,一边连滚带爬的起来,扑到后面的板车上,吼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爷爷!你不能丢下我啊!爷爷!让我也随你一起去吧!” 随后慌张的叫起来,“爷爷!爷爷!你的脸怎么烂掉了!啊 ! 好汉你快看看我爷爷脸怎么烂掉了!”田小七从帐子里伸出的手鲜红,边叫着边把手递到其中一个大汉面前。 刚才两人一听田小七叫喊着后头那人得了天花,就有了想他快点过去的打算,这时看着田小七一手血向他们冲过来,更是吓得一个激灵,跳出老远,田小七追上,“好汉,快救救我爷爷啊!他不想死啊!”一时之间,竟是田小七追着两人在跑。 第十八章 马匪 这两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能装装样子欺负一下胆子小的,遇上田小七这种胆肥的也算是不走运,本就没多少底气,听见天花二字心生退意,在被满手是血的田小七一追,根本来不及推敲他的话说的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就跑没影了。 田小七直到看不见两人身影了才将手往裤子上一抹,转身回了原地。他手上那鲜红的枝叶根本就不是血,是在路边采的一种小浆果,味酸甜。刚才田小七扑到先生身上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就上使劲去抓了一把,弄了满手红色汁液。 田小七继续拉车往前走,好在天黑的时候进了城,城门上靖南两个字,预示着他这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了。 靖南城虽叫城,但大小却是跟一个镇子一样,还不如济阳的一半大,是济阳去衍都的必经之地。这里是山地,并不好走。拉着先生在主街上转悠了一圈,天色渐晚,街上人丁稀少。 要说在一个行当里浸淫久了,看东西眼睛就格外毒。田小七在乞丐这个行当里认认真真的呆了十来年,到一个地方,就能准确的感知这地方是什么层次,自己应该去哪过夜扎根。此时看着这街上的房子多是低矮平房,有的土坯房上面还没有瓦。偶尔有个酒楼,门脸也不太大,就知道这个地方和他身上有着相同的特质:穷。 找了了避风的巷子,将车推到墙角,拾了几块砖架着一个水壶,点起了火。这晚上要在外面过夜,要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烧水的空挡,田小七看看了先生,帮他活动一下身子。或许是心理作用,田小七总觉的自打从济阳出来,虽一路颠簸,先生的精神却好多了。每次喝药不再像以前一样需要小勺喂了,都是拿着装酒的小口壶直接喝,偶尔也能吃点硬的东西。 田小七伺候先生吃饭喝药,给先生盖了严了被褥,自己也吃点东西,喝了一大壶热水,浑身都热乎乎的。他赶紧拿出几件衣服套在身上,怕热乎气散了。然后将架着水壶的热砖放在脑袋下,躺在刚刚烧火的地方睡下了。 在睡意最浓的时候,静谧的小镇却响起了犬吠声。田小七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却在下一刻惊坐起来。他听见了马蹄声,不只是一匹马,是很多很多马。 田小七猫腰走到巷子口,露出一只眼睛,就看见原本关着的城门已经被砸开了,一队蒙面人骑着高头大马闯进来。虽然离得远,但这些人和田小七下午遇见的那两个傻瓜可不一样,他们身上有血腥味,是真正舔刀过日子的人。 田小七吓得赶紧缩回头,退回巷子里。这巷子并不深,从外面能看出巷子里有人。 田小七拆了板车上的帐子,叫醒先生扶他下了板车,将板车挪出一段距离,把被子铺在地上,又往板车上撒点稻草,将车推回原处挡住了先生,然后自己也钻到板车低下,嘴里又把天上的各路神仙念叨了一遍。 先生扯着他衣服手指了指外面,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田小七做了个马贼的口型,顺手拍拍先生示意他安心。 不一会,从板车缝里看见有很多人经过巷口,离的不太远,能勉强听清人群的谈话。 这群马贼就住在山上,平时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附近的城镇都怕了他们。他们这地方穷,上面也不管。上个镇长带着镇子上的人反抗过,不但没成功,反倒被打死了,于是镇民们也不敢和他们硬碰硬,每个月都按时送些财物,换来一时安宁。 今日并不是贡献钱财的日子,却不知那马贼为何上门,现任镇长是被吓破胆了,赶紧带着帮人迎上去。那帮人蒙着面,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什么,只听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说,“今个是我家大当家的寿辰,把你们镇子里的黄花大闺女都弄出来,让咱们乐呵乐呵,否则,老子的刀,今天就要见血!”他说完,周围响起了猥琐的笑声还有口哨声。 那镇长不敢与他们反抗,但又怎么可能把姑娘们交与这帮畜生,更何况他家里就有一个闺女,便是带着众人跪在地上,“各位好汉老爷山大王行行好吧,镇子里刚收了不少粮食,小人这就命人将粮食抬出来。” 刚刚说话那人扬起手里的马鞭就将镇长打翻在地,“粮食也要,姑娘也要。快去!老子可没这耐心陪你磨,别逼的咱们自己动手,到时候没你好果子吃。” 一群镇民吓得瑟瑟索索,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那马贼没了耐心,抽了腰间的刀竟是要朝镇长砍去,这时忽然冲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吭的一声,竟是用另一把刀把那马贼挡了回去。 田小七听见有兵器打斗的声音,便对先生说,“我出去看看,您在这呆着,千万别出来。” 先生点点头,“你小心,不要出头。” “我记得。” 田小七从墙边露出半个脑袋,看见那群马贼纷纷下马,被围在中间的竟然是今天下午劫持他的冲天髻两人,冲天髻说,“哼,你们这帮狗杂种,就知道欺负老少村妇,今天俺和你们拼了。”说着就提刀冲上去。 刚刚喊话那个马贼显然是不敌他,这帮人也不讲究什么江湖道义,竟然就一哄而上,对着冲天髻他们打了起来。没几下,冲天髻就被打趴在地,先前不如他那马贼更是心生怨恨,高高举起大刀眼看着就要刺中躺在地上的人,人群里却冲出一个老妇人忽然冲过来抱住冲天髻,大喊“我的儿啊!大爷行行好饶了他吧。我家中还有一女儿,愿送与大爷。” 那冲天髻被打的很惨,躺在地上,“娘!你这是害了妹子!”然后猛地抄起远处的刀爬起来,砍向马贼。 田小七躲在巷子里看着这一出戏,心里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这老夫人重男轻女的,让他心里极不舒服。可看那倒在地上的冲天髻两人,又觉这两人也算汉子,不能不帮他们。回头看了周围,巷子里乱七八糟的堆着各种杂物,旁边还有一个油桶,忽然心生一计。 第十九章 李闯 那马匪正要行凶,忽见漫天的火光从屋顶流下。对!就是流下。 田小七爬到屋顶上,将油桶点燃向那群马贼倒去。马贼一时被吓的懵了,倒是冲天髻两个人大喝一声,拼着力气起来,竟是将离他们最近的两个马贼砍到在地。 慌乱的马贼中有一人应该是他们的大当家,出声呵斥住到处躲闪火光的其他人,看向屋顶,发现是田小七在捣鬼,顿时勃然大怒,“跑什么跑,妈了个巴子的,把屋上面那个人给我抓下来。” 田小七赶紧丢了油桶,往巷子相反的方向跑去,抱着一颗树,跳上另一间屋顶。 马贼为了抓田小七,也是纷纷上房的上房,上树的上树。田小七在屋顶上跟马贼躲闪,一个马贼抓住了田小七的胳膊,却被他一个巧劲挣开了。正准备跳上下一间房子,不料一个马贼扯住了田小七的裤脚,他一个趔趄,就要从屋顶上摔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田小七已经报着头,做好了落地的准备,却在半空中被一个蓝色的身影揽着,轻飘飘的落地。 大家伙望着这接二连三冒出的两人,也是一时都挺了动作。 那马贼头头见蓝色衣衫这人身上有功夫,怨恨恨的开口问,“敢问阁下大名?为何要插手咱们兄弟的事。” 蓝色衣服的青年并不理他,看着怀里的田小七,笑得一脸烂漫。那头头问话没人回答,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田小七用手指捅捅蓝衣服,示意他别看自己了,赶紧回了那马贼头头的话,要不大家都得交代在这。 蓝衣服终于开口,却是一句把马贼们气的吐血的话,“我的名字,你们还不配知道。” 那马贼真是被这两人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兄弟们,给我砍了这些人,今天一个活口都不留。” 那些百姓原还庆幸冒出的两人打断了马贼,现下听见马贼这话,便被吓得丢了魂,也不去逃窜,也不反抗,更是跪在地上一顿磕头。 那没出息的样子真是…田小七翻个白眼,彻底不看这些人了。 蓝衣服似乎并没有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松开抱着田小七的手臂,“等会再和你聊。”然后一个残影闪出去,几个招式,倒下了好几个马贼,剑尖直接就冲马贼头子去了。 他也不直接杀那马贼头子,将剑尖在马贼头子胸前挽出了许多花样,晃的马贼们一个个想傻子一样直愣愣的看着,也不知反抗。等剑停下来,一个利索的回手插回壳里,那马贼头子身上哪还有什么衣服,在就成了一堆破布散在脚下了。 那帮贼人自是知道打不过这蓝衣青年,撂下狠话,也不管躺在地上的同伙,乌乌泱泱的撤了。蓝衣青年回到田小七身边,四只晶亮的眸子相对,倒是田小七先低下了头想,“这人有病吗?这么盯着他做什么。” 镇子里的百姓见有人赶走了马贼,又是一通跪,平时田小七常念叨的那些天上有地下无的神都被用在了这人身上。看着从头跪到尾的这些人,田小七也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不知救这些软骨头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反正明天他就走了,这些人的事留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镇长过来,开口说,“英雄大侠活菩萨,您今天打走了马匪,说不定明天他们又回来了,这定是不能善罢甘休的,能不能请活菩萨行行好,将那马匪一网打尽,也是替天行道,做了一大桩好事。以后这镇上定时要给您供上长生牌位的。” 那蓝衣少年也不理镇长,只是看着田小七说,“你说呢?” 我说个鬼啊!这是你的事好不好!搞得好像和你很熟一样,大家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却又觉得这镇长实在讨厌,人家帮了你一次,竟然得寸进尺的要求更多,若是不帮,肯定要被扣上不仁不义的帽子。田小七也不说话,低着头。 镇长也是个精明的,看蓝衣少年询问田小七,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又想田小七刚才出手相救,定是个心肠软的,又求爷爷告奶奶的去央求田小七。他却不知田小七最看不上的就是靠别人的软骨头。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当初他和先生一路逃命也是有人多方救济。但你也要自己想办法变强啊,刚才田小七被马贼追的时候,这些人没一个上来帮忙的,现在看着他们就心烦,任那镇长怎么求就是不出声。 蓝衣青年好像看破田小七的想法,搂了田小七肩膀,“我和我同伴明天就要离开了,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果然,镇长的反应和田小七预想的一样,一旦自己的诉求没得到满足就立刻变了脸,“走?你们要是不帮我们,谁也别想走!你们惹怒了那帮马贼,一拍屁股走了,我们怎么办!你们这就是要杀人啊!”说着就要耍上无赖了,这次倒是没等田小七说话,一个人上来就给镇长一拳,将他打歪在地。田小七一看,竟然是冲天髻。 冲天髻大骂镇长,“去你娘的,别在这丢人现眼,要不是你不让大家伙反抗,那帮王八羔子能猖狂到这个地步,现在还让外面的人给你擦屁股,老子今天就先砍了你,省得祸害更多的人。”说着,竟真的提起刀砍过去,吓得那镇长跑的比兔子还快。 等镇长窜没影了,那冲天髻提刀到田小七面前,他自是认出了田小七就是今天下午在林子里被自己劫的人,也不说话,直愣愣的立在那看田小七。 田小七想,这都是什么毛病!光瞪着人不说话,难道济阳城以外的人都是时兴用眼神和意念交流,他可跟不上这节奏。 刚想从冲天髻身边绕过去,就被拦下来,一个八尺大汉,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兄弟,今天下午对不住了!不过看你也是条汉子,真爷们,敢和马贼对着干,从今起,俺就认了你这兄弟,以后你有什么事就来找俺,俺叫李闯。” 田小七心里铺天盖地的冲天髻咆哮而过,你妹的汉子!还兄弟,他可不想和这么个怂货称兄道弟。干笑着没理李闯,往巷子里走去。 第二十章 青云 李闯赶紧跟上田小七进了巷子。巷子里黑漆漆的,勉强能看见个人影。就见他走到墙跟,挪动了什么东西,好像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兄弟,那是你爷爷吗?赶紧下葬吧,俺下午看这尸体都烂了,在不埋怕是要被染上病的。这镇子外头有一块好地,可以埋人。”看来他还记得下午田小七说的,爷爷得了天花死了。 李闯说完就听见一个低沉沉的声音,“就是死了也要拉你陪葬。”被别人当着面说你死了,先生也是忍不住开口吓吓李闯这头蠢驴。 要说人蠢真是没救,现在还没看出田小七是骗他的。嗷的一嗓子蹦起来,退的到后面,“什么东西!俺不怕鬼!” 田小七扶着先生躺在车上,把东西收拾了,推着车走过来说,“你不是说我是你兄弟吗?既然这样,你家在哪?兄弟我去借宿一宿。” 李闯看着躺在车上的人,半天才反应过来,“你骗俺?” 田小七倒是回答的心安理得,“我就是随口一说,谁让你信呢。让不让住你家,痛快点。” 李闯被田小七这气势一逼,空有这魁梧的个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跟俺来吧。” 田小七推着车,跟在李闯后面。看着这蓝衣青年也跟上来,目光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田小七。田小七摸摸脸想,“难道被你小七爷爷这盖世无双的气势震慑住了?所以要投靠了。”虽是这样想,却不是真的认为蓝衣青年是想要投靠他,于是问,“你干嘛总跟着我?咱们认识吗?” 蓝衣青年做思考状,然后点头。 田小七有点不太确认,在济阳城里的熟人数都数得过来,自从出来了,就没结识什么别的人啊?莫非是故交?看着青年年龄不大的样子,又问,“咱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莫非是儿时?难道是话本里写的狗血的指腹为婚的人找上门来了?然后下意识的看向先生。 却不想那人的回答也是出乎意料,“下午认识的。” 狗血剧情没有开展下去,田小七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下午他除了冲天髻就没见过别人。蓝衣青年继续说,“下午,我坐在树上,你和他在说话。”抬手指了李闯。 原来是被人作壁上观了一场戏。田小七淡定了,这无厘头的结识总比狗血认亲强。 “你脑子有病吗?那仅仅是你单方面的见了我一面,不能叫认识。你还跟着我干嘛?” “你有趣,我要和你做朋友。”然后竟然从怀里拿出一块小木牌递给田小七。 无语望天,田小七被别人骂了好几年臭要饭的,怎么一出济阳就这么受欢迎,一个个的都要跟他做兄弟做朋友。 看着那并不值钱的木牌,“我没空和你做朋友,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田小七震惊了,停下来,“你真是脑子有病啊?”蓝衣青年的表情从头到尾就没变过,嘴角带笑,眼神锃亮的望着田小七,这副样子看来,“你是真的有病啊。” 没有正常人被别人说有病不还口的,蓝衣青年有病,所以他没还口。 这一天下来真是一波三折,田小七倒也没了力气和他争辩,“要跟着我行,推车。”他只是想捉弄一下这青年,没想到这人一声不吭的就接过板车,推着往前走。 活了十多年田小七都没遇见这种好事,更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付出不求回报的好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反正已经被‘妖’缠上了,且静观其变。 既然帮他干活,田小七的态度自然也熟络起来,“喂,你叫什么名字?” “青云,斐青云。” “斐?这姓不多见啊。” “嗯,随师父的姓。” “你有师父啊!怪不得武功这么好。你今年多大啊?” “十五。” 十五岁,这比田小七还小一岁。 “如果你要跟着我,总要有点表示吧?” “什么表示?” “教我武功,帮我推车,平时做饭跑腿,怎么样?”武功是一个人的立命之本,在这江湖上闯的根本就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招式透露给别人,他就不信这‘妖’能答应。 果然,青云说,“其他的行,教你武功不行。”然后自上而下的看了一眼田小七,“你太弱,学不了我的武功。不过我可以教你内功心法,你练练能强壮身体。” 这内功心法比招式更加需要保密好不好!这样一来,他敢教田小七也不敢学啊,万一害的他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田小七接着问,“那你说你要跟着我,教我心法,不怕你师父不同意吗 ? ” “师父平时都不管我,有事才叫我回去。” 田小七看着有问必答的青年,心里确认了,这真是个傻子无疑。至少头脑不怎么灵光,这么就轻易的和别人交了底。也不再和他说话,转了个街角,到了李闯家。 两间土坯房和一个放杂物的仓子,“兄弟,俺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叫田小七。” “田兄弟,今晚俺住仓房,你就和你爷爷住这间房子,那屋是俺妹和俺娘。”说着又看向青云。虽然他心眼没田小七多,但也看出这人衣着讲究,应该是能住的起客栈的吧。 田小七也不推辞,扶先生下了板车进了屋。看着青云也跟进来忙说, “哎哎哎,这屋看没你住的地方啊。” “那我住哪?” “你平时住哪?” 青云用手指了指上面,田小七没懂,“你住天上?” “不,是房顶。” 田小七白了他一眼,“你没有银子吗 ? 怎么不住客栈?” “客栈不舒服。” 田小七干笑了两声。“行,你爱住哪住哪,总之别住我屋里,边上有生人我晚上睡不着。” 青云倒是听话,转身往外走,田小七又紧忙说,“也别住我屋顶上,脑袋上头有人睡觉容易做噩梦。” 青云不情愿的哦了一声,“那我明天还来这里找你吗?” “嗯。明天早上记得早点来,咱们早点出发,要不肯定得被那镇长缠上。”这傻‘妖’既然想跟着他就让他跟,自己拉了半个月的车都累死了,反正他一没钱,二没人,天不怕地不怕。 青云愉快的答,“好的。”然后出了院子。 田小七赶紧关紧了门。默不作声。一会忽然拉开门,看见外面没人,又再次把门插好。刚才走在路上,先生就跟他大眼色,他知道先生是有话要和他说。 第二十一章 小乞儿 田小七上了炕,给先生盖好被子,“人走了,老头,你要说啥?” 先生咳嗽了两声,“你真要和姓斐那小子一起上路?” “是啊,有壮劳力干嘛不用。有了他,咱们脚程还能快点,早点到衍都也好安心。怎么,你觉得那小子有问题 ? ” 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担心倒不至于,这小子傻着呢。而且看他对你是真感兴趣,多从他嘴里套点话,记得让他教你武功心法,那都是好东西。” “老头,你是不是认识他啊?”田小七总觉的自从知道斐青云的名字之后,先生就不太对劲。 先生看着田小七想,告诉他也无妨,总要有个准备。“我和他爷爷也算是故人。他们斐家和皇家渊源甚深,不要和他们有太多牵扯。” 提到上一辈的事田小七就知道不能再问了,“那你说他教我心法,会不会故意把口诀背错,然后让我走火入魔?” 先生笑得是不屑一顾,“他根本就没那脑子!睡觉吧。” 第二天天刚泛起鱼肚白,田小七打着哈气拉开门就见青云一身水蓝色的衣衫立在门外,“你怎么这么早?” “你说早点走的。” 田小七心下想,这还真是个傻到实诚的人。 打了水,洗了脸,又给给先生擦洗了一下,就坐在院子里煮起了粥。田小七出了济阳城以后就一直把脸洗的很干净,怕别的地方把他当叫花子不让进城。 李闯起来了,倒是没见到他妹妹和娘,想必是避嫌吧。他和田小七打过招呼,便一起蹲在灶坑前问,“田兄弟,你真要走啊?” “对啊,不走怎么办?等着帮你们打马匪?” 李闯随有点笨,也听出田小七这话里讽刺的意味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想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受气了,可是还有娘和妹子,离不开。 田小七煮好了粥,分给李闯一份,算是报答他昨晚的收留之情吧。然后端了另一碗要给青云,青云喜滋滋的接过来,刚想喝,就被田小七拦下了, “你以后要和我一路,看你这身量,想必也是个能吃的。所以你要交伙食费。” “伙食费?你是说银子吗?” “是啊!现在的粮食可金贵着呢,养活了你一个,我们大家都得饿肚子。”说着,伸出手掌。 青云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田小七手里,“这个够吗 ? ” 我的乖乖 ! 这可是十两银子,都足够把田小七买下来了。不过田小七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反倒有点为难的皱起眉, “哎,就你这点银子,都不够吃三天的。不过算了吧,你以后少吃点就够了。” 青云顺从的点点头。李闯在旁边看着,不知为何出了一头冷汗,这田兄弟忽悠人的工夫真是绝了,不过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他什么事。 李闯送三人从一条出了城。田小七坐在板车上,先生趟在他身边,青云推的车真是又快又稳,晒着阳光,吹着小清风,这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青云推着车走的轻快,他连磨米的石碾都能轻松举起,这点体力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青云心里是喜欢田小七的,这种喜欢很单纯,很新鲜。在他原来的生活里,师父是严厉的,师公虽是慈祥,但也是庄严恭敬的,几个要好的师兄弟也是忙着练功,出任务,根本就没人和他玩。那天下午巧遇田小七,便觉这人有意思,后来跟到镇子里,又觉这人所作所为真是好玩极了。 这斐青云是真傻。他是被他师父捡到的,好像是脑子有点问题,所以被丢弃了。却无意中被他师父发现是个练武奇才,便收了他做徒弟,虽有江湖经验,却是小孩心智,总也长不大一样。 田小七坐在车上叼着狗尾巴花看着天,刚才还阳光明媚的,这会儿有云上来了,还越积越多,怕是等会儿要下雨,“喂,傻子,你快点推,这天上等会怕是要下雨,咱们得赶紧找一个地方避雨。” “哦,好。”说完就稳稳的加快脚步,一时田小七竟有种被马车拉着跑的感觉。 约莫又走了五里路,路边有一亭子。现在天上已经开始掉雨点了,田小七拿手给先生遮着雨,想着就算这小子现在会飞恐怕也进不了城了,“傻子,咱们就在这休息一下。你赶紧去找些干柴火,要多,说不定咱们要在这过夜。” 青云干活很快,一堆柴一会就捡好了,堆在亭子中间。田小七挑拣了一下,还都不错,比较干,应该能点着。又让青云将板车反过来把风口挡住,然后开始生火。 先生背靠着板车坐在棉被上,倒是第一次仔细打量青云。十五六的年纪,五官还没完全长开,却是薄唇大眼,没了小时候那种傻劲,看着到时有几分英气。他蹲在田小七身边,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偶然看向自己,也是一眼就转开了,好像除了田小七,没什么其他的能引起他的兴趣。 外面雨逐渐变大,天空黑压压的,才下午就像晚上一样。田小七和先生缩在板车后面,板车挡了大部分风雨,火堆生了起来倒也不太冷。 田小七看这下雨的架势,恐怕今天晚上都要在这过夜了。正想让青云把用不了的干柴火捆成一排,把风口挡住,却隐约看见黑漆漆的风雨中,不远处的树下似乎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田小七拍了一下青云,“哎,傻子,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青云也不回头,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柴,“嗯,一个人,咱们来的时候就有了。” 田小七瞪向他,“那你怎么不早说?” “没危险。” 田小七无语了,合着只要周围没有危险存在,这人就一副天地间只有我自己的泰然模样,真是让人怀疑他师父是怎么教导出这样一个徒弟的。 “你说那是一个人,你能分清男女吗?” 此时青云正盘了腿闭目养神,听见田小七问他话,也不睁眼,只答了两个,“小孩。” 田小七心生怜悯。若那树下是个男人,他也就不管了,大男人淋个雨,没什么大不了,若是个女的,就让她到亭子里来避避雨。却没想到那蜷缩在树下的竟然是个小孩。他当然不会怀疑青云的判断,虽然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但也是有真本事的。 他思量了一下开口问青云,“能不能让那小孩到亭子里来避雨?” 青云皱了眉,睁开了眼睛,看着田小七说了一个字,“脏。” 田小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青云是说那孩子脏,不想让他进来。 田小七照着青云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巴掌,嫌脏别跟着小七爷爷啊,不解恨,又来了一巴掌。 青云挨了打,表情有点委屈,却只是可怜兮兮的望着田小七,也不问为什么打他,可能也是知道自己说的话触怒了田小七。 第二十二章 练功 田小七冲着藏着小孩的树大喊,“喂,你过来亭子里避避雨吧。”常人,对陌生的男女都会有防备和猜忌,但几乎所有人都会对孩子抱有怜悯的感情。 那边的人影动了动,却没有过来,田小七又喊,“你过来喝口热粥吧。”他能感受那孩子犹豫的情绪,却最终选择原地不动。 “傻子,去把他逮过来。” 青云是第一次对田小七的命令表现出迟疑,但也只是一瞬。他飞出亭子,在树下一个转身,衣服上几乎都没淋到雨,就把那树下的影子拎回亭子中,然后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打坐。 若不是青云说这是一个小孩,田小七只会认为这是一坨破布。这是个男孩,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大人穿的,袖子裤腿都托在地上,湿漉漉的。小脸还没巴掌大,脸上脏兮兮的,和过去的田小七有的一拼。眼睛不大,却满是戒备。 田小七一看这孩子的装扮,对他的身世也是猜个八九不离十。混迹乞丐圈近十年,各种各样的故事听了不计其数,眼下见这孩子,便有一种他既是我的感触。但他终究没有表现的太热络,反倒冷冷的开口, “喂,小孩,回答我几个问题,这碗粥就是你的了。” 小男孩挪动着往亭子边缘蹭蹭,眼睛盯着田小七手中的碗,声音也是冷冷的。“你要问什么?” “前面的城还有多远?城叫什么?” “七八里远,城叫怀苏。”眼睛仍是盯着碗。 “城门几时开几时关?” “卯时开,申时关。” “这里到衍都还有多远?” 小孩抿了嘴,“我不知道。” 田小七点点头,其实上面那些问题都是毋需问的,他只是不想让这孩子平白得了食物。 拿碗的手微微一扬,把碗递给男孩。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男孩在宽大的外衣上使劲蹭蹭手,接过碗,缩回了亭子边。 田小七无聊的捅着火堆,看着青云仍是盘着腿打坐,就想起青云说过的要教他内功心法的事情了。 “傻子,你不是说过要教我内功吗?反正现在也没事,教我吧。” 青云睁开眼睛,也不在乎田小七总是叫他傻子,很高兴的答应田小七。 “你现在像我这样盘腿,然后手指掐决,搭在膝盖上。” 田小七模仿着青云的动作,盘腿掐决,“然后呢?” “你这样不对。”田小七手指的摆放方式不对,青云直接捏住他手指摆放在正确的位置。田小七的手指软软的,暖暖的,十指交叉,让青云有一瞬间失神。按捺住心中的异样,青云继续说, “闭眼,意念集中到眉心,膻中,丹田为三点,用意念导气,围绕三点由上自下形成一个圆形。” 他心中默数,掐算运行了一个周天的时间,问“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舒服,丹田中微微发热?” 田小七睁开眼,揉着胸口,有点不悦,“你个傻子,你骗我的吧,根本就不热,腿都麻了,而且嗓子眼像被噎了一样。”说完又捶了捶胸口。 青云抓住田小七的两只手,“不可能,我大师兄那么厉害就是练这套心法的,你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抓着田小七的手,掌心对掌心,体察了片刻,觉田小七体内脉络运行似乎不太正常,但又不是有病,纳闷了片刻,榆木脑袋开窍了,白皙的脸上腾起一片红云,支支吾吾的指着田小七说,“你,你…” 他本来就笨,发现了这种事情也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能一咬牙,不说了! “算了算了,这种功法不适合你,我教你另一种吧。” 斐门的内功心法是一般人求也求不到的,也就是田小七走狗屎运,偏偏被青云看到眼里了。因斐门里多是男弟子,所以修行斐门心法的运行路线就是按照男子体内真气的流经顺序设计的,但斐门里也有女子练习的心法,青云的师母就是练习这种心法的,青云又是师母带大的,自然对女子的心法很熟悉。 他让田小七将双手重叠,拇指相对,在丹田前拇指和食指回扣成鹅蛋形。然后用意念将气从四肢末端引入丹田,再从丹田出发沿膻中,眉心最后回归丹田。 青云轻触田小七手指,带动她体内真气流转。只觉从接触的地方一阵酥麻,他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要说人傻,想事情的思路也是奇葩,他竟然认为是田小七体内的真气与自己冲撞才导致酥麻的感觉。 田小七按照青云重新指点的方式运气,渐觉身轻体暖,入境后不知今年何月,忘记了时间,也不觉腿麻。 旁边的小孩喝完粥,见没人理他,便放松了警惕。他坐的这处冷风阵阵,身上被淋湿了更是感觉寒从中生。看田小七和青云在那里打坐,又听那是什么内功心法,就自顾的跟着青云练起来,觉得身体里暖融融的,也是忘了此时所处的境地,坐在那里入定了。 先生看着静坐的三人,捏着山羊胡子翘起嘴角。这十几年来,他带着田小七一路奔波,不惜沦为一个乞丐,就是为了躲避故人,故居。却不想,命里注定终须有的劫,躲也躲不掉。先是遇到了景王爷,后来竟结识了这斐家小子。果然龙凤之命,纵然低入尘埃,也有破土重出的一天。如今先生已有六十,这个年纪的人,生死已是不太在意了,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他放不下的只有田小七。 三人睁开眼已是天黑,雨淅淅沥沥的,没有那么大了,云也没那么厚了。田小七微微差异,自己感觉最多有一柱香,却不想竟有一个下午了。 起身在原地蹦蹦,觉得身轻气爽,对青云笑的咧开嘴,“想不到你这功法这么好!” 青云得意的说“那当然。”他师娘可是当今武林女流中前五的高手,修炼的功法怎么可能差。 田小七眼珠一转,“那你的功法可以治病吗?” “可以啊!你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我爷爷生病了,你也教教他呗。” 青云前一秒还一脸讨好,听了这话,情绪却没那么高了。 田小七看他一脸不乐意,摆出生气的样子,“这点小事都不肯做吗!?” 青云嘟嘟囔囔的,“你以为这斐门功法是大白菜啊,能随意传给任何人。” 田小七又是一巴掌,“别以为我听不见,不想教以后就不要跟着我!” 青云着急了,倒是先生先说话了,“那内功气势凌厉,我年纪大了,经脉不如你们年轻人,练了不一定能达到强身的效果,说不定还会被伤。” 青云连连点头。田小七听过先生的话也只得作罢。 第二十三章 救人 早上起来,天空一洗如碧。田小七伸个懒腰,自从有了青云,早上生活烧水这些事田小七就不再亲力亲为了。 昨天那小孩已经不在了。昨晚他走的时候田小七知道,只是怜悯这东西田小七明白,可以有一点,但不能泛滥。那小叫花子以后命运如何,却是和他无关了。 喝了一点稀饭,青云拉着车上路了。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泥泞不堪,青云拉车的速度也降下来。看着青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里,青白的靴子上都是泥,心里也是有点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喂,你靴子都湿了,要不咱们等路干干再走吧。” 田小七关心他,他还是很高兴的。“没事,以前练功的时候泡在泥潭里,一泡就是一天,都习惯了。” 田小七舔舔牙花,这些天他也是看出青云真的是心思单纯的,对他一心一意,也就是田小七没叫他去杀人,不然他觉得青云真的会这么做。难道自己前半辈子遭了那么多罪,就是为了攒着运气,遇见这人。 路走的不太顺畅,看见怀苏城门的时候,田小七跳下车,忽然听见旁边一声咕噜。他看向青云,这半大的小子,早上就喝了一碗稀饭,又拉了这么远的车,肚子里肯定早就没食了。田小七决定从今天开始对青云好点。 “等下进城了咱们去吃包子。” 找了个包子的摊位,将板车停在路旁,田小七扶先生起来,下了车坐在凳子上。现在先生的身体状况是好了,有力气了,也有精神头了,只是仍然咳嗽的很厉害,还会咳血,让田小七一直放心不下。 要了包子,又给先生要了碗馄饨。田小七吃第二个包子的时候,青云已经拿起第六个包子了。他看着青云,青云放下手中的包子,他记得田小七说过让他少吃点。 田小七看着青云的动作,忽然笑了,伸出手虎摸一下青云的头顶。他们吃饭的钱都是青云的,他那十两银子若是只吃包子,到了衍都都花不完。 “乖,吃吧,吃饱了好有力气。”跟青云相处,田小七生出一种养小动物的感觉。 青云听了田小七的话,笑着抓起包子,又吃了三个。先生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心里大爽,要是斐老头看见他亲爱的徒孙被小七调教的如此乖顺,肯定会气的跳脚。 三人在城里吃完包子,准备做些补给就继续赶路。有了青云,也不怕住在荒郊野外了。 田小七正停在一家药房前准备给先生买点润喉的甘草,却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去,他身后追着一帮拿着棍棒的人,那孩子脸上都是伤,嘴角已经有血了。那孩子就是昨日被他叫到亭子里的小乞丐。 田小七回过头继续挑甘草,他只是个过客,不想管这事。 买完东西要出城门了,在墙边一角有看见那帮人,拿着棍子,看架势是要把这孩子打死。 田小七停了脚步,看向先生,先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目光深沉的看着那些人,“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救人这种出风头且需要实力的活计当然由青云来做,田小七抓着青云的手, “青云,你去把那个小孩救下来吧。”这是田小七第一次叫他名字,就像某种认定,这次他一点迟疑都没有,走过去就吧人救了。 救人的过程没有太炫目的招式。许是实力相差太大,青云连剑都没拔,一人一脚,就把那帮人踹的站都站不起来。 地上的小叫花子已经不动了,出气少进气多。青云扯着他的腰带把人拎到田小七面前。 这孩子浑身是血,田小七甚至有点不敢接。倒是先生说“把人放到车上吧。”青云才将小乞丐放到车上。 先生说,“找个医馆吧,这孩子能不能活就看他的命了。” 三人寻了处客栈,又请了大夫,脱了小乞丐的衣服,田小七抽了一口冷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孩子的身体。遍身青紫,纵横交错的伤口带着黑色的血痂,有鞭痕,甚至有刀伤和烫伤,衣服粘在伤口上,脱下来就是揭下一层皮,又流血了。 小心翼翼的帮这孩子上了药,又将熬好的药汤给人灌了下去。大夫说,能挺到明天天亮,就能活。 田小七扶着先生先去睡了。回到小叫花的房间,青云坐在床边打坐。见他进来,“你怎么不去睡。” 田小七打了个哈气,“心里有事睡不着。” “你很想让他活?” 田小七反问,“难道你想让他死?” “与我无关。”果然,这就是青云,除了他自己,和他放在眼里的人,其他人根本就不在他考虑之内。 田小七坐下,一摊手,“对,我想让他活。就当为自己积福了。你是不是有法子能救他?若是真有,就当日行一善了。”田小七口气里还有点劝慰。 青云起了身,用手掌在小乞丐胸口停留片刻后回到床尾,“我给他输了些真气,护住心脉,死不了了。” 田小七竖起大拇指,“青云,你真是太厉害了!” 青云被夸,脸上洋溢着得意。田小七知道这孩子死不了,就放宽心,在床里找个空躺下睡着了。青云则继续坐在床尾打坐。 第二日下午,三人聚在房间里,这小乞丐过了今早还有气,就知他死不了,现在只能等人醒来。 直到快吃完饭了,小孩才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的床帐,感受着身上柔软的被子。他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床。等他看清床边的人时,有一瞬间的愣神,这不是给他粥的那个人吗? 田小七拍拍小乞丐的脸蛋,“清醒了没有?” 却不想小乞丐一个咕噜翻下窗,他刚想去扶,那小乞丐却跪在地上铛铛的磕着头。“恩人!你收留我吧!我能干活!吃的也不多!恩人!” 这下轮到田小七懵了。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行过这么大的礼。看向青云,见他一脸平静,便知道问他也无用。看向先生,先生却是捏着胡子一脸若有所思。 第二十四章 田小八 “让他跟着吧,他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咱们也不管他。”先生拍板了,田小七松了口气。 小乞丐换了个方向磕头。他光着身子跪在地上,这一动,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他也不太在意仍是磕着头。 田小七可受不了他这样,赶紧制止了他,“好了,别再折腾坏了,花更多银子。不过你要跟着我们,我们总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小乞丐嗫嚅的说,“我没名字…” 田小七有点为难,“那你知道你自己多大吗?” 他本以为小乞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肯定连年纪都不知道,所以只是顺嘴一问,没想到小乞丐坚定的仰起头,“我十二岁!” 田小七一巴掌打到他脑袋上,“撒谎都不打草稿!七八岁装什么装!” 小乞丐不依不饶,“我就是十二!” 说着,起来踉跄到床边,在他那一堆破衣服里翻啊翻,找出一块看不清颜色的破布,看那颜色,连田小七都觉得有点不想上手。嫌弃的拎起那布的两角抖落开,那布上有字,却是年月太长,有些看不清,不过隐约可以辨认上面的两列小字,虚子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寅时生。 田小七算了一下,如果按照布上写的日子,这孩子确实快满十二岁了,只是如果能用布将孩子的生辰记下,为啥不直接起个名字,不会是这布根本就不是他的吧?把布递给先生,又问青云, “我听说你们练武之人有一招叫摸骨。一摸就能看出年龄多大,是不是练武的料,你会不会?” 青云也没说会不会,直接走过去,先是细细的揉捏小乞丐的指关节,然后又用手掌在他肩膀上按压着,过一会儿说, “具体不能确定,不过至少有十岁了。只是发育的不好,勉强说十一二岁,也不是没可能。” 田小七啧啧的叹着,目前为止,还没有青云不会的事啊!满意的拍着青云的肩膀,对小乞丐说,“好吧,我相信你说的你十二岁,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吧。不过说好,我们要去衍州,到了地方我就不管你了。如果半路上你想走我也不会拦你。” 小乞丐跪下又是一阵叩头,田小七连忙将他扶到床上,嘱咐他好好休息。 盖了被,小乞丐还伸头张望着被先生拿在手里的破布。他觉得自己就是沧海一粟,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世上唯一能证明他确实存在过的,似乎也就只有那块破布了,所以他格外珍视,一直都贴身收藏。 先生将那布还给小乞丐。虽然有些破败,但他依然认出了那布的材质,绝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不是有多名贵,而是因为那是身份的象征,那是皇家的御织纺独有的工艺,专门用来御赐给有功之臣的,名为玉帛,形似棉布却更光滑细密,比之丝绸,却更适合做贴身衣物。当然,也可能是这小孩的父母无意中得到那么一块,写了孩子的生辰在上面。 收了万千思绪,先生也没多问什么。现在他和田小七已是自顾不暇了,虽说有了青云,日子好过多了,但也没好到可以救济别人的地步。田小七的身世本就是个麻烦,若在路上随便捡个小乞丐都是皇亲贵胄的遗孤,那他还是早点咽气下去找老朋友吧。 几人各自早早休息了。又过了一日,等小叫花的身体好一点了,便准备上路。 管了闲事,自然要被人家找麻烦。只是有青云在,这点麻烦根本无足挂齿。算算这孩子也该十二岁了,田小七也不能总是小乞丐的叫着他,一日在路上,田小七问小乞丐, “我说你总得有个名吧?” 小乞丐不说话,啃着手里的馒头。 田小七看他那十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模样,也不生气。这些日子他可把这小乞丐琢磨透了。真是累了也不说话,饿了也不说话,身上的伤口疼了也不说话。那天求他们带他走,说不定是这辈子说过的最多的一次话。田小七继续自说自话, “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乞丐继续啃馒头。 “叫田小八怎么样?跟着我的名字。” 继续啃馒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啃馒头… “田小八,你去河边打点水。” 小乞丐放下馒头,拿着水壶去河边打水。看来是认了田小八这个名字了。 看着那晃动在草木间的身影,像一根竹竿挑起一件破败的衣服,和周围枯黄的树木,但是有说不出的协调感。 田小七就是再无赖,也不会欺负小孩子,就连对青云的欺负也是抱着一种老子的人,老子怎样都行,别人想动,没门!当然,现在还没有人能动的了青云,田小七也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 而这小孩,从跟着他们上路的第一天起,就担负起打水,捡柴的任务,你若是不让他干,他就一脸委屈的看着你,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田小七哪受得了这个,撒泼打滚他都好应付,就是看不来别人柔弱,所以这日常的活都交给了小乞丐,哦,现在要叫田小八了,连青云都闲下来了。 于是乎田小八干活,他和青云打坐练功法。田小八干不了的,青云干,他和田小八打坐练功。一开始田小八还不敢正大光明的跟着练,但看青云根本好像不在乎独门内功被别人练的样子,田小八也不藏着掖着了,明目张胆的跟着练起来。有了同伴,田小七的修炼也更上心了,现在的感觉就是身体倍棒!牙口好,胃口好! 约莫过了一会,还是先生说,“你们去看看那孩子,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 田小七才觉得好像是已经去了挺长时间,本来想叫青云去看看,但自己也想活动一下腿脚。就自己去,让青云留下照顾先生。 自从有了青云,他是一路坐车,这秋高气爽,风轻云淡的正好运动一下。快走到河边,田小七才感觉不对劲,周围的稻草很高,看不见,却隐约听见河那边传来压抑的咒骂声。 田小七加快脚步跑到河边,正好见到一群人围着田小八,用绳子勒他脖子,还往他身上捆绳子,看来是想把他淹死!田小七一个怒吼,抄起身边最大的一块石头,手上一点都没留情,照着最近的一个人的脑袋就拍了上去,那人登时就没了力气,倒在地上。 见了血,田小七也一点都不畏惧,抓起石头就往第二人脑袋上拍,只是这些人回过神来,一个闪躲,没拍到脑袋,拍在了肩膀上,却也是阵鬼哭狼嚎。 第二十五章 转变 田小七边打边喊青云过来帮忙。眼里满是戾气,和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那群人听见田小七叫喊,知道他有个厉害的帮手,也不管绑没绑好田小八,推着他就往河里扔。田小八被绳子束住了手脚,没扑腾几下就沉底了。 那些人见任务完成了,也不过多纠缠,拔腿就跑,反倒让田小七有了可乘之机,狠命的往他们身上招呼。但田小八沉在河里,不能多耽搁,发狠打了几下,就跳下河去救田小八了。 这河岸是个陡坡,田小七一跳下去就没到胸口了,脚下还都是淤泥,走起来特别困难,挣扎到田小八落水的地方,水已经快到脖子了,田小七呼吸都有些困难,心急如焚。 他是不会游泳的,如今不知道怎么办了,用脚在河里四处探寻着,想看看田小八掉到哪去了。还好青云赶到的比较及时,将他从河里拉出来, “快!田小八还在河里,就在刚才那块!” 青云转身,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效率却是比田小七高多了,没等田小七喘两口囫囵气,河里就溅起一阵水花,青云提着田小八上了岸。 把田小八放在地上,这孩子已经没了呼吸。此时田小八就像被水泡囔了的一张纸,脆弱的稍一用力就能扯破。田小七内心很慌张,也很害怕,但还是有条不紊的掰开他的嘴,捏住鼻子,在他肚子上使劲压两下,见他嘴角流出些水,用把人翻过来,顶在他膝盖上,使劲的敲后背。几下子过后,田小八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始喘气了。 青云见田小八没事了,起身准备去追那帮人。田小七拉住了衣摆,一向清亮的眸子却深沉的滴血, “斩草就要除根。” 青云听了他的话,只回了一个好,就离去了。 这帮人是自从他们出了怀苏就一直紧跟其后的。虽然多番骚扰,但有青云,也没看出他们有多大能耐。如今田小八只是离开一会,他们就动了杀手。看着田小八脖子上紫黑的勒痕,惨白的小脸,田小七第一次动了杀念。 田小八还在咳嗽,虚弱的靠在田小七怀里,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被打湿了粘在下眼皮上。 田小七用手给他后背顺气,末了,问, “为什么不喊出来?青云一定会听到的。”他看见田小八的时候,就见他就紧闭着嘴,也不呼救,被扔下河,亦是一声不吭。 田小八躺在那里,默不作声,田小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说了三个, “没有用。” 因为喊了也没有用,没有人会救他,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他死了会埋在哪,或许根本就没人埋他,被野狗吞到肚子里,是不是会更暖和一点… 田小七听懂了他的话,轻抚着他的额头,将他揽进怀里,“有用的,以后就有用了。” 田小八一转头,将脸更深的埋在田小七怀里。两人浑身都被河水泡湿了冷飕飕的,相拥的地方却有些暖,很安心。 找到先生,换了干爽的衣服。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先生也什么都没问,就近捡了几根细木条生起火,帮两人烤衣服。 其实给田小八取名字这事田小七是和先生商量过的。田小八的情况和破庙里的孩子不一样,那些孩子是父母给了贱名的,只是没有大名,先生其实也就是帮忙出个主意。但田小八是自来没名的,所以赐名这便成了一件大事,不是能随便的,尤其是取了一个和田小七如此相似的名字,这相当于一种认定。 先生是这几日观察这孩子心性实在难得。都饿得两腿颤了,也绝不会在他们都睡着的时候动他们的包袱,平时磕了碰了也觉对不吭声。面对偶尔碰见的小动物,眼里甚至还会闪现温情。就是这样的小举动打动了先生,他才改了以前让他自生自灭的想法,寻思着给这孩子一个大名。 过一会,青云也回来了,靠着田小七坐下,笑得人畜无害,却因衣袖上有几滴褐色的血迹,整体显得格外不搭。 田小七看着他袖子上的血迹,心有不忍,看来他让青云去杀人,他真的会啊…是因为自己,他才平白背负了这么多杀业,心里过意不去,心下默念了七遍往生咒,又替青云念了二十一遍大悲咒才算完事。 几人又走了几天,这才算真正太平。没有阿猫阿狗挡路,顺畅多了。田小七也恢复了皮实欢脱的个性,指使着田小八, “你把柴捆的整齐点,这么丑,怎么买好价钱!?”又说青云,“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笨死的!熬个白粥,我都教你几次了?你自己说说,我教你几次了?猪都会了,你还能熬糊了。”说着,一脸我很无奈,我很惆怅的叹着气。 被数落着,两个人也不还嘴,按照他说的,仔细的码齐柴禾,往锅里加水。 也是从那日掉到河里,田小七对田小八的态度来一个大转变,处处管着他,每顿都往他饭碗里多加点饭,几乎要跟青云一个饭量了。不过也是从那起,田小七想了一个来钱的路子,让田小八捆了柴禾,攒着,等到了城里去卖,赚来的钱都上交成伙食费。要不这小孩心思重,怎么也不肯多吃饭。 田小七算计着,今天晚上就能走到金蘭郡。然后休息,再有个七八日,就能到衍都了。一路上抓了些药,先生吃了也不见好,也没见坏,不过田小七觉得这病情没发展就是好,等到了衍都找能治这病的大夫,先生就能痊愈了。 吃过饭上路,田小七晃荡着双脚坐在车上,青云在前面拉,田小八在后面推。这几日饭量上来了,田小八脸也圆乎了,力气还挺大,板车走的是又快又稳。 想着当初自己只身一人和先生从济阳出来。自己拉着板车走了一天,肩膀都被勒肿了,脚底也磨起了泡,第二天却要坚持上路,不敢有一点耽搁,觉得时间就是先生的命,面上轻快,心里却是沉重的很。 而如今,他多出了两个同伴,虽然不知他们会陪伴自己多久,却仍感激上苍,让自己有这样的机缘。虽然仍是风餐露宿,却觉得内心充满力量和希望,充满向前的动力。 第二十六章 糖人 晚饭的点到了金蘭郡。这金蘭郡倒是比一路上经过的城镇都要打上许多,街上的小摊也很多,买的都是些吃的玩的,有些事田小七从来都没见过的花样。 这会天还不算黑,所以街上还有耍杂耍的。田小八一路上都是很乖的,不管在路上看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多看。他知道他现在不被人打死,能每顿都吃饱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不属于他的其他东西,他不会过分关注。 但是走到杂耍的摊子前他却停住了。杂耍的汉子穿着无袖大褂,露出精壮的胳臂和滚圆的肚子,他肩膀上还蹲着一只猴。那只猴能钻火圈,还能走吊绳,似乎还能听懂人话,能把桌子上的笔从一堆物件中挑出来递到汉子手上。 田小八再深沉也是个孩子,很少见到这么有趣的动物,一时停住了脚步。田小七没发现,还自顾的往前走,要不是青云拽住了他,根本就不会发现田小八没有跟上来。 自从那日坠河以后,田小八脸上的表情逐渐多了起来,没以前那么拘谨,不过道甚少见到他这般童真的样子。 看热闹的人很多,田小七扶着先生起来,过去拉住田小八,让青云把板车安放到妥当的位置,然后再来找他们。 看着和自己站在一处的田小七和先生,田小八心里热乎乎的,被人在意的感觉真是…说不清,道不明,酸酸痒痒的。甚至想拉住一个陌生人,告诉他我被人疼着,被人关心着。 田小七扶着先生站了一会,怕先生体力不支,就去旁边的食摊上坐着,让田小八看完耍猴就过来吃晚饭。 九十月份正是桂花开的季节,街上各种各样桂花的小吃。有的用桂花做成了糖稀,在豆腐脑上薄薄的淋上一层,鲜嫩爽滑;也有直接用桂花拌着面粉放在蒸炉上蒸,然后拌上香油、葱姜蒜末吃的。 田小七算计着剩下的钱,今天应该可以吃顿好一点的。去了卖糖人的摊子上买了一个桂花蜜做的糖人,打包了些蒸菜,又要了四碗豆腐脑和几个肉包子。 田小八看完了杂耍回到田小七身边,脸上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田小七将糖人递给他,他接过糖人,愣愣的看着金黄的,飘着桂花香的糖人一时没了动作。 田小七摸摸他头,“吃吧,这是给你买的。”这糖人虽然不贵,但以前在破庙里住着的时候,也只有年节才能吃到,想着田小八可能连年节都吃不到。 田小八虽然不至于连糖都没吃过,但这还真是他第一次吃糖人。不过每年下榆树钱的时候,他都起大早,爬高,一把一把的撸着榆钱。那鼓起的绿色的叶片下很甜,一把一把的填进嘴里,好像连心也跟着满了。 田小八拿着糖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糖人吹的这么薄,恐怕自己舔一下就要漏了吧。而且只有一个,他咻的一下把糖人杵到田小七嘴里。突然的动作让田小七差点没从椅子上翻过去。 看清自己面前的糖人,田小七摸摸他头,“乖,你自己吃吧。” 田小八拿着糖人看看,又递到了先生面前,先生倒是没像田小七一样退让,从糖人上要下来一个胳膊,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还说了句,“好吃。” 这样田小八才笑了,把糖人放在嘴里细细的舔着。 青云找了一圈才看见他们三人,过来坐下,田小七把豆腐脑退给他,“尝尝,这也算是特产了,在别的地方没看见有卖,嫩着呢。” 青云喜滋滋的吃了口豆腐脑,抬头却看见田小八在那舔糖人,面前也摆着碗豆腐脑。于是看看糖人,看看田小七,在看糖人,视线就黏在那上面不动了。 被别人盯着,田小八这糖人舔的也不安。他没有把糖人给青云,因为这上面都是口水,他知道青云嫌弃他脏,自然不好把自己吃过的东西给他。 其实田小八心里是很仰慕青云的。他觉得青云狠厉害,不但能教他练了就不冷的功夫,打架也很厉害,还会飞。只是青云平时都不怎么搭理他,总是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干净、俊雅,他自己脏兮兮的也不敢往上贴。 要说青云这爱干净的毛病也分对谁,对着田小七,就算他在泥里打个滚然后往青云身上蹭,青云也只会傻笑。 田小七看青云这幅表情,有一种喜当家长的淡淡的甜蜜的惆怅。家里的孩子会争宠了~连一个糖人都不能落下。起身去小摊上又买了一个糖人给青云才算完事。 晚上,青云在一处田小七看不见,但随时都能出现保护三人的一处房檐上休息。田小八和先生睡在板车上,田小七就自己找了一个避风的位置,裹了衣服睡在柴禾堆上。对他们来说住客栈可以算得上奢侈了,虽然青云的钱也够他们住客栈,但平时吃的已经是青云花钱了,再这样败坏,田小七就真的良心不安了。况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青云又不可能跟他们一辈子,享受惯了,以后离开青云反倒更难受。所以一路上,即使他们有钱也还是住露天。 睡到半夜,夜空里轻轻的想起鸟叫声。那声音婉转清脆,重复了三声就听不见了,若是不仔细听,还会以为是错觉。 青云以手抱剑的姿势躺在房顶,睁开眼一探头就看见围墙的一角睡着的三个人。侧耳,都能听见匀称的呼吸声和吧唧嘴的声音。青云浅笑了一下,从房顶起身飞向远处的树林里,竟连一块瓦片都没触动,空中只有风声。 到了林子里,青云步伐轻盈的迎上一个白衣才俊。那人星眸朗目,一身素色衣衫飘然若仙,眉眼之间的风情仿若是春日里连绵不绝的桃花,夜越静谧,反倒衬得这风情越浓稠。 青云欢快的叫了一声,“二师兄。”跑到那人跟前,竟是还矮了半个头。 这人正是青云的二师兄,斐门中年轻一辈的第二高手,斐卓然。 第二十七章 离开 斐卓然笑的清风拂面,“出来这么久都不知道回去看看,师公和师母总是念叨着想你了。” 青云马上凑过去,“师公他老人家怎么样?师父和师母呢,可还都好?”出来这么久,他还是很想念门里的。 青云一下子问了这么多人,卓然都一一回答他,“师父还在闭关,看样子要突破禅心决第六重关了。师母深入简出,但每每遇见,总会问起你。师公身子骨依旧硬朗,只是还放不下故人。 这么多年了,本以为习惯了杳无音讯的日子,没想到前几日从济阳处传来消息,说可能碰见了要找的人。就马不停蹄的去了趟,没想到是空欢喜一场,回来以后精神头就不怎么足了。但也没放弃线索。门里的人多数已被派去济阳了,沿路的私塾,学馆也都一路打听着。” 青云的师父一心钻研武学,自小都是师娘照料他。长大以后,长年跟在师公身边习武,所以和师娘、师公的感情颇好。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知道,他师公在找一个人,找了十多年,从一开始的到处都是线索,到后来的石沉大海,如今又有了消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这次恐怕整个斐门都要出动了。 “师公让你来找我,是也要我去打探消息吗?” 卓然搭上他肩膀,微笑的看着许久不见的小师弟,“那倒不是,派了些人出去已经够了。况且这事不宜声张。这次找你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是虢国那边。最近南边边境似乎不太安稳,皇上让师公派人先去打探一下那边的动向,你脚程快,师公让你过去一趟。” “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青云的轻功,是斐门里最出色的。 “你呀,办事上点心,不要整天跟在别人后面被人指使。这次办完事回来,在门里住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师娘和师公。”显然,卓然已经观察青云很久了,对田小七一行人也是有所了解的,只是一直不动声色。 “知道了。” 青云在门里是最小的,平时虽顽劣了些,却也很知道体贴人。 “但是二师兄,我明天再走行吗?” 卓然抬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一下,知道他是要和田小七道别,“任务我已经交代给你了,办不好就等着回去挨罚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此去虢国多加小心。” “师兄,你现在就走啊?再呆一阵子吧。” 卓然心里也是想念这个小师弟,又陪他唠了许久,才起身离去。 青云回去时三人还是走前的那个姿势,睡得正香。田小七还打起了鼾。看着熟睡的三人,想着离别,青云心里泛起一丝牵挂。从小在斐门里长大,鲜少对门外的事情和人上心。这是第一次和门外的人相处这么久。 青云闭上眼,静静的听着三人的呼吸声,感受夜风轻轻拂在脸上。又睡了两个时辰,天就开始泛白了。 田小七一向起得很早。不是因为他勤快,而是黎明时气温较低,身上衣服薄,实在睡不着。他起来看着先生和田小八还在睡,就捡几块砖头垒个灶,上面的瓦罐里盛点水,低下用柴禾一烧,抓一把米扔进去,就算是早餐了。 田小七一边打哈气一边扇火。青云从房顶跳下来,蹲在他身边,不动也不说话。 青云的每种表情代表的含义田小七早就烂熟于心了,今日他脸上竟有了田小七没见过的新表情,说粗俗点那表情有点便秘,说文雅点那叫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青云正不知怎么开口呢,田小七就先问了,青云正好顺势点点头。 田小七心思剔透,心下一转,就猜到,可能是…“你要走了吗?” 青云有点点头,“师公让我去办点事。” 田小七仍了扇火的木片,“那你路上注意安全。等会喝点粥再走。” 青云嘴角绽开笑,田小七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认真看他的眉眼,笑起来细细弯弯,好似藏着漫天星辉,又像照着万家烛火,纯良中透着一股傻气,一侧的脸上还有一个酒窝。青云的功夫很好,但毕竟心智单纯,容易被人算计。 当然,这也只是田小七的瞎操心。卓然是斐门中的第二高手,其实这第一高手就是青云。 斐门青云,江湖上见过他拔剑还活着的,还真不多。 “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到时我去衍洲找你。” 田小七将熬好的粥递给青云,先生和田小八也醒了。得知青云要走,田小八满心满眼的舍不得。端着碗不喝粥,见青云一碗粥下肚,又把自己的递过去。 青云没接,对田小八,他冷酷拽的要命,说话就像教训人,“我离开几日,你好好照顾小七和先生。教你的口诀要记得练习。” 田小八认真的点头。青云又对先生说了句“晚辈告辞了。”先生捏着山羊胡子,对他示以微笑。 青云来去一身轻松,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临走前,他交给田小七两样东西,一样当然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不多,足够田小七他们一路好吃好喝好睡的到衍洲了。另一样是一块木牌,初见时他曾经给过田小七,可田小七没收,这次他又给了一次。 棕褐色的木牌表面光亮,上面刻着祥云图案,下方,秀丽的字体写着一个斐。刚从身上摘下来,那上面还带着少年的体温。“这东西从出生就跟了我,门里人人有,上面的云就是我身份的象征。你将它收好,若是遇上困难,就去城里找牌匾右下角刻着斐字的商铺。” 田小七听青云说这木牌竟是被青云从出生就戴在身上的,明白了它的重要新,赶紧接过戴上,然后贴身放在衣服里。其实这木牌被用到的可能性很小,田小七最大的困难就缺钱,难道拿着这意义非凡的木牌找上门就为了讨银子,他还丢不起这个脸。 田小七催着青云,“好了,你快些走,也快些回来不是。”看青云还踟蹰在那,一向洒脱的少年,竟也有这么温吞的一面,田小七只得再加一句, “我等你。” 第二十八章 识字 青云走后,田小八负责起了他原来承担的任务。十一二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跟着田小七的这半个月,他都能明显感觉自己长高了,心境也在逐渐改变。 这金蘭郡还真是大,三人从南门进城,直到下午才走到北门门口。田小七在前面拉车,田小八在后面推着,行进的速度并不比青云拉车慢多少。主要的原因也是两人这段日子修习心法,内在能量有所增长,所以腿脚轻快,也不觉累。 田小七在北门停下,他在犹豫要不要这个时间出城。现在天黑的逐渐早了,这个点出城也就走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如今青云不在,他还是要顾及一下几人的安全的。 田小七瞥见旁边的巷子,看有乞丐躺在里面睡觉。这场景倒是好久没见过了。太小的城镇,像靖南那样的,根本就没有乞丐。老百姓都活的很辛苦,还哪有闲饭养活乞丐。而大的城镇,这些落魄往往会被掩埋在繁华之下。现在见这场景倒是眼熟的很。 田小七转过身对田小八说,“咱们今天还在城里睡吧。正好这车的轱辘有点瓢,得修一修。”田小七许久没有拉车,今天一上手才感觉这车不对劲。 田小八默不吭声的跟在后头,把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地界,将车轱辘卸下来,把轮轴里的泥用水洗掉,然后擦干净,吩咐田小八在这里守着先生,自己要出去买点猪油给这车子润滑一下。 猪油本是个金贵的东西,平时做饭放上一点那味都老香了,要是放在糕点里,能好吃的舌头都吞下去。田小七需要的自然不是能做食物的猪油,他需要的只是能起到点润滑作用的,至于是不是臭了馊了的都无所谓。 这种东西他知道去哪弄。酒楼厨房的后门或是肉市上都有用不了发馊的肉膘,随便捡点就行。不过田小七还是准备先去肉市上看看,这个点卖肉的已经快卖完了,但酒楼还没开始揽客。 晃悠到肉市,田小七专挑犄角旮旯和垃圾堆的地方喵。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算脏,但很破,路过的都把他当成在垃圾堆里捡食的叫花子,嫌恶的躲开了。 寻了几处地方,田小七心里对那些垃圾评头论足,这个不行,烂的都生蛆了;这个也不行,都是瘦的;这骨头可挺大,可就是都干巴了,也熬不出油。 否定了一通,最后看见了一个屠夫把一块不要的猪油扔到地上。田小七手疾眼快的过去赶紧捡起来,包在布里。 一回头,一只饿的只剩皮包骨头的黄狗站在后面,看那样子,啧啧,身上的毛掉的一块一块的,还有点长癞,一只眼睛的眼球有点泛白,细看还有点瘆人。真丑,田小七嫌弃的绕过去,就它这腰条,宰了也只能啃骨头。 田小七哼着小曲往回走,狗就跟在后面,也不上来抢肉,估计是怕人。田小七回头才发现这狗腿还有点瘸,不是和别的狗掐架让人咬的就是被哪个熊孩子打的。 田小七在路上买了三个肉包子,这价格真是济阳的一倍。他没舍得吃肉包子吃到饱,又用点碎银子买了烧饼。看那狗还在跟着他,就掰了一块饼仍在地上让那狗去吃,心里又把自己夸了一通,小七爷爷真是菩萨心肠啊。 田小七加快脚步,进了巷子回头瞅瞅,那黄狗没再跟过来。惦着买来的干粮去找先生他们了。 先生靠着墙,坐在板车上,小八蹲在地上,他面前有几个字,原来是先生在教他识字。田小七过去看一眼,地上写的是田、小、七、八、青、云几个字。即使是在土地上写的,也是苍劲有力,峰回路转,意味无穷。 要说先生还有个本事让田小七钦佩,就是这写字。不但能写好,而且还能写出好多笔体,可俊秀,可狂野,可寡淡无趣,亦可气势磅礴。他当叫花子时写打油诗的字体就中规中矩,没甚意味,可此时教小八写的字,却是拿出真功夫了。 再看田小八的,哎哟哟,蚯蚓拱的都比它写的强。这小字在繁体里是笔画多了写,可也不能写成这样的,钩不是钩,横不是横的,田小七叨咕了一句,“比我差多了。”田小八笔下一顿,不好意思再写了。 先生赶忙呵斥他,“没出息的!和个孩子比。以后可别说你的字是我教的。丢不起那个人。” “是是是,我写的不好,写不出您老的韵味,您就继续培养接班人吧,正好饶了我。”要说田小七的字在常人看也是不错的,可先生是谁啊,那可曾是…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在先生眼里,田小七一下笔他就觉得那字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不要说继承自己的衣钵了,连他爹娘的二三都没有。 田小七把包子和烧饼分给两人,小八蹲在那里一手抓着包子,另一手拿着树枝继续练字,那认真的神情,只可惜没早碰上这老头,好苗子都耽误了。 田小八视线完全没在吃的上,田小七给他什么他就接过来,咬了两口才发现是肉包子。起身来到先生跟前,将肉包子递过去, “爷爷,给你吃吧…” 先生赞许的点点头,接过包子。田小七看着这幕心下念叨着,完了完了,以后有这小子在老头面前耍宝卖乖,哪还有自己的地位!不过又想到,估计以后老头再也不会耳提面命自己读书了,又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哎呀,我刚刚是用了一个典故吗~心下又是对着自己一顿夸。 田小七看着继续蹲在地上写字的小八,小声在先生身边嘀咕着,“你这老头,好不害臊,人家孩子纯良,给你啥好吃的你都要。” 先生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爆栗,“混蛋玩意!越来越为老不尊了。竟然跟长辈这么说话!” 随即瞪了田小七一眼,“你懂什么!这孩子从小没人管,虽然目前看来本性不坏,但肚子里没有墨水,明事理的劲就差点。尤其是从小接触的都是些市井野夫,想法偏激,心中戾气也多。先练练字,磨磨性子,以后有条件再教他些诗书,不指望有多大的作为,但也别白在世上走一遭。” 第二十九章 狗 田小七逗趣道,“您不也是市井野夫嘛,咋了,嫌弃自己的身份了?” 先生吹了下胡子,哼了一声,指着自己,“大隐隐于市。”又指着田小七,“市井野夫。” 田小七撇嘴,竖起大拇指,“您高。”耍嘴皮子,他还不认为这衍州国内外有谁能出先生左右。 虽然他不清楚自己身世,但能感觉到,他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先生没有刻意隐瞒,却也没明说。田小七也不想花脑筋去想自己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吃了干粮,田小七拿出猪油,在轴承上反复擦了几遍,按上轱辘,推着走了两圈,感觉顺畅多了。 将剩下的猪油包好,田小八还蹲在地上写字。练习了几次,仍然丑,但好歹写对了。 一夜好眠。早晨田小七醒来的时候还感叹了一下生活的美好。 三人出了城,回头看看金蘭郡,这次离衍都真的不远了。满打满算青云也不过离开了一个日夜,却开始有些想念了。 田小七在前面拉,小八在后面推。先生今天没有躺着,而是坐了起来,面朝后,给田小八讲衍州国的历史。 要说这衍州国距今已经定国五十三年了,原来是从别的国家中分裂出来的。后来经历了四代皇帝,虽算不上国富民强,却比一开始建国的时候强多了。 田小八津津有味的听先生讲。从先生嘴里说出来的和说书的嘴里听来的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至少先生说的都是史实,甚至有些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而说书的是为了吸引看客。怎么过瘾怎么来,只要大致人物和时间能对上,其他的一律胡诌,并不一定是他们不知道,而是过去的事,就没人关心事情的真相了。 先生粗略的讲完了衍州国史,他也没说的太细,小八不一定能理解。没想到,末了,田小八问先生, “爷爷,您说这么多代皇帝,哪个是最好的呢?” 先生捏着胡子一愣,反问道,“你觉得最好的标准是什么?” 田小八琢磨一下,好像有点不敢回答,看着先生笑眯眯的,又壮着胆子说,“能让人吃饱…” 先生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民安的确是评价一个帝君的标准。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并不是让每个人都能吃饱就是良君,而是至少维持基本的平衡。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如果只能让一国保持现有状况,基本毋需多做,民众会按照适宜自身的生存方式去过活。所以选贤与能,稳定社稷,让国家进一步昌盛,才称得上良君。” 从来没人对田小八说过这些,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想要再问些问题,却又怕自己问得蠢,让先生笑话。 但先生是什么人,对付田小七那种鬼精鬼精的,他一张嘴先生都能看到肠子底,更何况是田小八。 “你缺少根基,若是想学习,勤奋二字为重,勤问,勤练,勤听,勤讲。有什么想问就问,不要闷在心里自己瞎琢磨。” 听了先生的话,小八问,“您说昌盛,意思是不是打仗。” “你觉得打仗不好?” “恩…我不知道,但是打仗不是会死很多人吗,那为什么还要打?和和气气的自己过自己的不好吗?” 先生笑得开怀,“你这娃子倒是有颗天下大同的心。”他本以为田小八受别人欺负,心里应该有很多报复的念头,但从他说话看来,报复倒是没有,可能是仁爱,也可能是怕事。 “是人就难免有贪欲,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你吃不饱饭,你就会想着顿顿能吃上烧饼。有了烧饼,你又喜欢吃肉包子。等吃肉包子不成问题了,你就会想别的方法去满足口腹,眼、耳、鼻、身、意,都是人性的劣根,但也是为人的一种滋味。因为贪欲,所以想要开疆拓土。而且就算你不想攻打,别人也会来侵犯你。最好的办法是成为强者,别人都怕你,都听你,由你来制定规则,到时你想大同,也都容易。” 田小八听的晕晕乎乎的,他不知道先生说的大同是什么,只是努力记下,觉得以后一定会有用的。 也不能怪田小八理解不了。在以前这都是讲给君王听的,他一个娃子能听懂甚。 田小七努力在前面拉车,腹诽这老头找了个苗,可算有的放矢了。他这么殷勤耕耘,真是太善良了! 中午到了一个茶铺,田小七三人停下来休息。休息的地点当然不可能是茶铺,而是茶铺对面的树荫。 田小七给两人分干粮,小八拉拉他袖子,指着来时的路,田小七看了一眼,没什么啊。收拾包袱,小八又拉他,蹦出一个字,“狗。” 田小七皱眉,“什么狗?”再仔细看,妈呀!昨天那黄狗咋跟到这来了呢!还潜伏在树冠里!以为他看不见吗!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肉能让狗长留啊…按理说这么一条弱狗跟着他,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但就是不舒服,就跟怕贼惦记一样的。 迅速干掉手里的干粮,田小七拿出猪油,在车轴上使劲蹭几下,然后小步跑到黄狗那里。那黄狗见田小七过来,在原地坐下,田小七看那一幅大爷样,但是觉得这土狗有几分英气范。 “狗爷爷,一路您跟的辛苦!这猪油小的就孝敬您了,别跟了啊。咱可没吃的了。”说着,手伸进口袋里,然后拿出来一摊手掌,示意什么都没有。 黄狗不去看田小七放在地上的肉。其实那肉都有点馊了,人吃了保准会坏肚子,就不知道这狗肠子和人的是不是一个构造。 黄狗不吃,田小七捡起来又逗弄它,没反应。得了,把肉往地上一扔, “您老慢慢享用,小的就不伺候了。”起身,走两步回头,狗还蹲在原地,满意的拍拍手。 万事开了头,必有后续,这后续没等多久,就找上门来了。 就在田小七三人刚上路没多远,追上来三个男人,手里提着家伙,拽的二五八万,三个人往那一站,离了歪斜的,就差脸上写些不是好人几个字了。 第三十章 后续 这三人明显来者不善,田小七暗自观察他们的来意。一般遇见有人拦路,第一反应都会是打劫。但这三人穿的都不差,至少比田小七好多了,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块补丁,其中一人穿的马甲竟还是绸缎的,只是里面中衣露出来的部分有点破。这三人任何一个都没李闯强壮,但那副奸诈的面容可不比李闯好糊弄,对待这样的人,就不能比他先说话,先说话就失了先机,容易让对方把捏住。 三人杵在哪里一会,见田小七根本就不和他们说话,下马威拿不出来,瘪的有点急躁,穿绸缎马甲的人桶了一下细高个,细高个才开口问, “知不知道你们几个犯了什么事!” 田小七很镇定的问,“我们犯了什么事?” 第三个人长了一脸麻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接过话茬,居然还是个结巴,“什…什么事,偷..偷东…嗯..东西,晓…晓得不..不。” 绸缎马甲估计是烦了结巴,一个巴掌抡开了他,“说话费劲就别他妈抢词。”然后手指都快顶到田小七脑门上了,“偷了我们的东西了,知不知道!” 田小七看着眉心上方的手指,心下不悦,“我们没偷你们东西!” 绸缎马甲估计是猜到田小七会这么说,“没偷?这就是证据!” 对结巴使了个颜色,结巴点头哈腰的跑到远处,一句脏话都说不全还要不停的嘎巴嘴。田小七看他跑到刚才黄狗藏身的地方就知道不好。果然,伴着磕磕巴巴的叫骂声,传来凄惨的狗叫声。 结巴一手抓着狗后退,将狗一路拖拽过来。田小七原本没仔细看,现下看那黄狗一路挣扎,扑腾起些许尘土,那一路过来,竟还有血迹,被人在肚子上狠狠的踢了一脚,一声高亢的呜咽声后,就没了声。 结巴将黄狗仍在田小七面前,恶棍三人组一副怎么样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的表情。田小七正思忖着怎么办呢,先生倒是先说话, “三位大爷,您看,这狗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是它自己一路跟来的,想是大爷们认错了。三位大爷出城跑了这么久,好不辛苦。这里有些卖酒钱,大爷们就拿去买些茶酒,润润喉咙。”说着,催促田小七掏钱。 其实田小七早就知道这三人的目的,只是还没想出应对的方案。如今先生没等那三人提起,就说了给钱的事,想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与他们多做纠缠。被打劫也不是第一次,但上次遇上李闯先生没有说话是因为,李闯那人看着就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这次的三人却不是善了的。 绸缎马甲笑的阴险,看着田小七掏钱。田小七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和一些铜板递到马甲面前。 啪!铜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田小七怒视着马甲,手腕上已经红了一片,火辣辣的疼,他想冲上去,却被先生拉住了。 “哼!想拿这点小钱糊弄我!今天不拿出十两银子,咱们就去见官府!” 他们三人在金蘭郡人生地不熟,若是真是到了官府里,还不知被黑成什么样,先生语气央求,“大爷,这真是我们全部的钱了。您看我们老小,真是没有再多的钱孝敬您了。” 马甲像是泄愤一样踢了下躺在地上的黄狗。要是平常,他们才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三个老弱病残身上呢。有大把的有钱的猪头等着他们去坑。这次盯上田小七他们是因为细高个看见田小七买包子的时候竟然拿出了一整块银子。 用银子买包子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蹊跷的就在看田小七的穿戴根本就不是能拿出那么多银子的,所以细高个认定,田小七是只肥羊。联合了马甲和结巴,想来个不劳而获。 马甲看他们不肯多拿银子出来,面目登时变得狰狞,“臭小子!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厉害!” 说着,三人露胳膊往袖子,朝着田小七动起手来。 田小七平时打架上蹿下跳的,一点不吃亏。但如今脖子上套着拉车的绳子,又是被三人围住,也不能大力反击,身上狠狠的挨了几下。 田小八见三人欺负田小七,一股狠劲上来,跑过来就将结巴踹倒在地上。这个举动更加激怒了绸缎马甲,刚刚只是用拳脚,现在则是抡起了手中的棍棒就朝二人打去。 结巴被田小八踹了一脚,报复心理更强。田小八虽然修炼了一段时间心法,体力有所增强,可毕竟个子小,被结巴一脚踹到了胸口上,一时躺在地上没起来。结巴扑过去,骑着小八,拳头啪啪的落在他脸上。 先生在车上看的着急。他强撑着自己下了车,过去推结巴,被结巴一下子就挥开倒在地上。 田小七见先生下了车,没了顾及,甩开身上的绳子,回揍马甲和细高个。一时之间,几人打做一团,行人都纷纷避让。 田小八被打倒在地上,慌忙之中,抓起一把沙子就往结巴的脸上扔。眼睛被沙子迷了,田小八把结巴掀在地上,也照样骑在他身上,一顿拳头都是冲脸去的。 马甲被田小七推绊倒在地上,气急败坏,看见旁边的田小八骑在结巴身上,提着棍子翻身起来,冲着田小八的后脑勺就狠狠的砸过去。 田小八根本就没注意后头。他只顾着揍结巴泄愤,然后就感觉头被人抱住了,他想回头看,刚测过半个脸,就感觉面上一阵温热。 血,鲜红的血喷在了田小八的脸上。 随着这刺目的颜色,一切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随后是田小七撕心裂肺的喊声,“老头!!!” 田小七踉跄的扑过去,接住要倒下来的先生。田小八摸了脸上已经变凉的液体,一手的猩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滚到地上,爬到先生跟前,想抓他,又不敢上手,只能小心翼翼的叫一声, “爷爷?” 田小八脸色煞白,豆大的眼泪连串的从眼眶里翻涌而出,“爷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先生嘴角带血,紧闭双目,眼看着就剩一口气了。 第三十一章 李渠许 田小七抱着先生,怀里的气息微弱的已经快感觉不到了。他掐先生的人中,都掐红了也不见人有什么回转,仍是紧闭着眼,紧咬着牙关,抿住的嘴角慢慢的渗血。 田小七感觉脑子里乱哄哄的,周围的嘈杂声,叫骂声,什么都进不了他的耳朵。他眼底一片猩红,看着气若游丝的先生,那张老脸的沟壑里满是泥土。 十年前,或许五年前,更或许去年,他脸上的纹路还没有这么多,身上的骨头还没有这么硌人。他总是精神矍铄的,比自己起的早,比自己能干活,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田小七。只有最近这一个多月,田小七才学会如何照顾先生。 他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很小很小。那时候自己还扎着两个发髻,一晃一晃的在先生背上,他一个文人,背着自己,一走就是好几十里山路。 有了吃的都是可着田小七吃饱了他再吃,逃到穷途末路,那执笔就能执掌天下的手,挖过树皮草根,把最嫩的留给小七,自己嚼着混着泥土的老皮,还不忘和田小七逗趣。 放弃了功名利禄,放弃了家国山河,褪去了朝衫,裹上了粗布。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先生放弃的太多,有时候田小七自己都会问自己,先生这么做,值得吗…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田小七此时的行为已经没有什么理智了,他抽起地上的棍子,劈头盖脸的往马甲头上打。不打别处,就打头。 这三人本就是金蘭郡中的地痞流氓,平时横贯了,但横的就怕这不要命的。此时的田小七犹如地狱里走出的修罗,三人打他他也不还手,他就一个目的,要把马甲的脑袋打开花。 结巴和细高个原本力气是比田小七大的,但被田小七的气势骇住了。他们原本也只为财,如今这人是马甲打的,他们本就底气不足。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没拉住田小七,马甲已经是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马甲嘴里叫喊着,“好汉饶命!饶命啊!” 连滚带爬的往来时的方向走。田小七目的很明确,就是往他头上死命的打。没有一点犹豫,机械的一下一下的。 田小八本也是想上来帮他一起打人的。但他看先生躺在那里,枯木般的老手冰凉,他赶紧上去抱住田小七的腰, “哥!哥!别打了!快救爷爷吧!” 田小七被他抱住腰,神情呆愣,举着棍子不动了。嘴里叨咕着, “对..要救…要赶紧救济老头…” 然后好像忽然还魂了,看着田小八问,“老头呢?” 田小八哭肿了眼睛,红着鼻头,指着地上,“爷爷在那。” 田小七扑过去,没有碰先生,田小八跟在他身后, “哥!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你赶紧叫青云哥回来吧!” 田小七愣愣的回望他,嘴里呢喃着, “对,青云…青云走了…六哥走了…王爷走了…大家都走了…” 说着,又突然上前抓住了先生的手腕,“不行!你不能再走了!” 他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周围的人群。那无赖三人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早跑没了。他无助的看着周围,眼泪就顺着眼眶,如开闸的洪水,片刻就打湿了地上的土。 还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田小七说, “前面不远处有个柳家村,村里有一户大夫姓李,医术还是很好的。曾经,我儿子的腿摔折了,就是他给接的,半点残疾都没落下。你赶紧带着你爷爷去找他,兴许还有救。” 小七和小八听了这话,赶紧起身擦了眼泪,跟老者道了谢。 把先生抬到板车上,一路快跑。汗从脸上滑下来,打湿了衣领,然后是整个后背。但两个人都顾不得了,没有人想停下来。 可是就是因为太心急了,走错了一个路口,绕了一个大圈,天黑的时候才到柳家村,等打探到李大夫住在哪的时候,医馆已经关门了。 田小八又急得哭了鼻子,田小七倒是镇定多了。上去大声拍门叫喊, “有人吗!!快开门!就命啊!” 过了一会,屋里传出有人走动的声音。门板被挪开,巫彤探出一张脸,刚要说话就被田小七放大的一张脸吓了回去, “谁!?” 田小七扒着门口,“快救救我爷爷!快!他被人打了!” 巫彤看着眼前这人,红肿的眼睛,嘴角带伤。头发乱蓬蓬的黏在脸上,面色蜡黄,本以为有病的人是他。但听他说爷爷,就往后一看,那里有个板车上面躺着人,还有个小孩守在边上,想来受伤的应该是躺在板车上的人。 将门板又取下一块,帮人把先生抬到屋里。有了光亮,看的清楚些,他本以为被人打了的皮外伤他就能治,可此时看这老头面色已然灰败,不是自己能救得了的,对田小七说, “这人我救不了,你等我叫我师父出来。” 巫彤跑回后堂,过了一会,身后跟来一人,披着粗布衣服,散着头发,这人正是那老者嘴里的李大夫,李渠许。 李渠许进了堂屋,并没有着急看病。眼神在田小七、小八和先生身上转了一圈,不疾不徐的到药龛上拿出一个完好的龟甲,然后坐在了诊台后面。 他的动作让田小七心急, “大夫,您快救救我爷爷啊!他要挺不住了!” 李渠许神色如常的看着田小七,还想没听见他的催促,将手中的龟甲摇了几下,里面刚郎刚郎的发出声响。然后手一倒,龟甲里倒出四枚铜钱。 李渠许看着横在桌上的铜钱,面色微微一紧,旋即神色如常的对田小七说, “这人不是该我救的。你去找能救他的人吧。” 田小七听了他的话,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歇斯底里的喊着, “什么叫不是该你救的!你根本就没看呢!就说你不能救!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没钱对不对!!!” 说着,跑出门外,将藏着钱的破枕头拿过来,当着李渠许的面将枕头撕成两半,掉出里面的银子。 “这些钱够不够!都给你够不够!你快点救他啊!” 李渠许看着地上白花花的银子,眉目紧锁, “不是我不救,而是我不是他命格中应该救他的人,这次救了他,他日后也会有一劫。该救他的人就在不远处的衍都,你去那里吧。” 没等李渠许说完,他面前突然多了人,吭的一下跪在他脚下,是田小八, “李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爷爷吧!他支撑不到那么远了!您要是能救他,我田小八下辈子当牛作马都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他砰砰的在地板上磕头,看的李渠许到底叹了一口气,起身去看躺在地上的先生。 第三十二章 星星 李渠许先是观察了一下先生的面色,又扒开眼皮,拿蜡烛照了两眼。之后用食指掐着先生的寸关,片刻后又换了一只手。 田小八焦急的在他旁边转圈,“大夫,我爷爷怎么样了?” 李渠许没有回答小八,看向田小七,“这人原来就有病吧?” 一句询问病情的话,没有客气,没有委婉。田小七这时候也没计较他话语间的不对劲,回答他, “是,原来得了肺痨。” “肺痨?得了多长时间了。” “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知道…”田小七这话说的没底气,他心里是真的惭愧,“只是一月多前开始发烧,一直咳嗽,痰里有血。” 李渠许接下来一句话,让田小七差点再次流泪。他说, “他这是长期的饥饿导致的肺气虚衰,再加上积劳成疾而成的肺病啊…” 田小七蠕动了一下嘴巴,没说出什么。小八上来扯住李渠许的胳膊,哭的一脸鼻涕,“大夫,那该怎么办啊?” “如今外伤内患。我能做的,就是先给他熬点参汤,护着元气。你们在此处照看他两日,等他气息平和了,就赶紧上路去衍都吧。” 说完,李渠许吩咐巫彤把他房里的老参剪下一根参须,碾碎了以后和鸡蛋一起炖成汤。 田小七听着李渠许说,就突然想到青云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两颗能保命的丹药,白天他没想起来,现在赶紧翻出小瓷瓶,倒出药丸就要给先生服下。 李渠许看田小七拿出那药丸,开瓶之时,这见方的屋子了就弥漫着一股清凉的花香,心中微微诧异,问田小七, “你拿的这是什么?” 田小七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这丹药,“我也不知道…我朋友给我的,说是能保命。” “朋友?”这是姬家独有的回魂转命丹,难道这人和姬家有关? “能让我看看你手上的药丸吗?” 田小七将丹药递到李渠许手上,离得近了,花香就更浓了。 这是玉山上的幽莲露的香气,李渠许绝对不可能认错,他曾在玉山上生活十二年,满园子种的都是幽莲,这种味道日夜萦绕鼻息,如今,已是近十年没有闻到了。 李渠许对田小七说,“你这药丸确实有回魂转命的功效,只是这样服下去,功效大打折扣。你且等一下。” 他将药丸还给田小七,转身进了内堂。 过一会,李渠许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酒杯、一个碗,还有一个酒坛子,坛子上的红纸写了一个梅字。他拿出杯子倒上酒,示意田小七将药丸放进去。赤色的药丸入酒即化,但屋子里的香气反倒更浓郁了。 李渠许解释道,“这药丸里有一种成分叫幽莲露,配上梅子酒可以更好的发挥它的药性。但你爷爷现在身体太虚弱,你将这杯酒稀释成一碗的分量,分今晚,明早,明天中午三次喂给他,可保性命无忧。” 田小七赶紧按照李渠许的吩咐,将酒兑了水,一勺一勺的喂给先生。喂完酒后,巫彤那边也端着参汤过来了,田小七趁热也将参汤给先生灌下去。 几人又合力将先生翻了个身,给他后面被的地方涂上药。 田小八再次大声哭出来。这棍子本来是要打在他身上的,要不是先生,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他。看他这个样子,田小七踹了他一脚, “哭什么哭!没骨气的!给我像个男子汉一样!” 小八止住了哭声,却没有止住眼泪。他从中午就一直在流泪,现在两只眼睛肿的已经看不见眼球了。到底是只有十二岁,平时再沉默,也有孩子的一面。 等忙完了一切,李渠许让巫彤帮着把先生抬到内里的客房。又想着田小七和小八一路跑来还未吃东西,让巫彤把晚饭剩下的饭菜拿出来给两人吃。 李渠许和巫彤去睡觉了,临睡前他告诉田小七可以放宽心,先生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 田小七和小八蹲在院子里吃饭,小八问, “哥,刚才那大夫让咱们去衍都,说有人能治爷爷的病,你说到底是谁能治爷爷的病啊?” 听小八这么问,也不回答他,一筷子打到他头上, “谁让你叫我哥的!?” 田小八捂着头,以为田小七是生气自己和他套近乎。有点悲伤的低着头,也不吃饭。田小七看他那样,纳闷的问, “我看起来就这么像男的?” 这话里的意思田小八绕了九曲十八弯才弄明白!指着田小七, “你…你…,姐?” 田小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算了,还是叫哥吧。” “哥?” 田小七没反应。 “哥?” 又是一筷子!“你叫狗呢!吃饭!” 小八揉揉脑袋,继续吃饭,想想,又问了一遍,“爷爷会没事的吧?” 田小七往嘴里爬饭,头都没抬, “没事,那老头命硬着呢,就算是阎王爷亲自来索命,也能挣吧个五七八年的,更何况是这点小伤。” 田小八“哦”了一声。他选择相信田小七的话,爷爷一定会没事的。 饭后,田小八回到先生躺着的屋里去照看他。田小七一个人留在院子里。 今晚的天气真的很好,月亮圆,星星亮,晚风柔,莺啼脆。 田小七头枕着手,躺在院子里,看着横陈在屋脊上的北斗七星,那是先生最先教他认的星。 他不记得那时自己有多大,有六岁吗…被先生抱在怀里,荒郊野地的,连个篝火都没有,先生指着天上那个像钩子的星星,说那是专门勾小馋猫的。 “爷爷,星星是什么味道…” “你觉得是什么味道呢…” “凉凉的,甜甜的…” “还有鸡肉味呢…” “真的吗?” “是啊,不信你尝尝。”先生碰着一碗水,照满天华光,田小七惊奇的扒在碗边,伸出手指沾了一口水放在嘴里, “是凉的,就是不怎么甜。” 先生也沾了一滴,放在嘴里,“很甜啊!你再尝尝。” 田小七瞪着又圆又亮的两只大眼睛看着先生,伸出手又沾了一下,放在嘴里,仔细吧唧着, “真的!真的是甜的。” 他把自己的手指整个舔了一遍,“还有鸡肉味呢!” 先生呵呵的笑了,田小七也笑的嘎嘎的… 田小七抹去眼角的一滴泪,这老头,就会骗小孩。 祸害遗万年,肯定死不了的… 第三十三章 田小七一早是被小八摇醒的,昨天睡的太晚,现在意识还没回炉呢,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晃动的小八,听他说, “哥,爷爷今天气色好多了。我已经喂他吃过药了,又喝了点米汤,擦过手脚了,你也赶紧起来吧。” 说完,小八出了屋子。田小七又躺在床上,转动着眼球。等七魂六窍都归了位了,腾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在屋子里张望一圈,看见了先生的床铺就在他不远处,紧忙奔过去,轻声叫了下, “老头?” 先生还是紧闭着双眼,没有醒。但气色确实比昨天强多了,没有了灰败之象,脸颊已经透着点血色了。 田小七看了以后,一直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点。 桌子上摆着粥和点心,想来是李渠许为他们准备的,想起昨夜自己在他面前摔银子的行为,田小七觉得不太好意思。 吃了饭,磨磨蹭蹭的来到前堂,小八正帮着巫彤拿草药。 巫彤指着药柜的上一层,“不是这个,这个东西叫桂枝,我要的是黄芪。” 小八个子矮,脚下垫了一个小板凳才勉强拿到黄芪。称了药,然后分成四等分分别倒入黄纸之中。 “在桂枝的左边,那是苍术,再称三钱苍术。” 小八本来又去拿苍术,但看见田小七站在门口微笑的看着他,没动,对田小七叫了一声,“哥。” 巫彤看见田小七出来,跟病人交代了两句,也走过来, “你这个小八弟弟倒还挺机灵的。” 第三十四章 所谓卦 巫彤给了小八一本医书,让他留在前堂继续辨识草药,自己带着田小七去找李渠许。看小八这么听巫彤的话,田小七有点孩子被人拐跑了的感觉。 巫彤带着田小七到了后院,从一个小门拐进了一处幽径。这处种着许多细竹,有的细竹上还挂着牌子,记下柱子的品种和种植时间。到了尽头,竹子舒展开,露出一处花园。 此时本是深秋,外面一副残花败柳的景象,想不到这处竟是别有洞天。大大小小的牡丹和月季竞相盛开,姹紫嫣红。但其中种植最多的却是菊花和白芍,一簇一簇的拥着坐在最中间的那人。 李渠许仍是披散着头发,着了一身粗布麻衣,只在腰间松松的系着,坐在一石桌前,手上执着一本书,细细的翻看。面前的炉子上煮着一壶茶,又点了一盏养息香。 唯独另田小七有些惊讶的是,他眼睛上竟然蒙着一缕白纱,那纱不是很厚,透过纱能看见李渠许是睁着眼睛的。 巫彤将人带到了,就转身出了园子,留下田小七一人。在原地转悠了两圈,然后走进去站到了李渠许面前。 一坐一站,他比李渠许高出了许多,李渠许抬头看他的时候用手挡在额头上,遮住阳光,田小七才意识到,他的眼睛可能畏光。 放下手里的书卷,李渠许到了两杯茶,对田小七说, “来了,做吧。” 田小七坐下才注意到,原来煮着茶的小炉子旁边竟是引了一条细细的溪水,不由的出声,“问渠哪得清如许,此为渠许?” 李渠许微怔,这丫头… “当初起名字的时候确实和水有关,只是此渠非彼渠。” 很多年后…有十年了吧…他给了同样的回答,只是见田小七脸上丝毫没有波澜,想是已经忘了年幼时的事吧。 田小七端起茶抿了一口,见李渠许一直在盯着他,忽然他很想问李渠许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他就觉得李渠许不会生气,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 “你这眼睛…” “受过伤,畏光。” 田小七心想果然是这样,然后对着李渠许一拱手, “多谢李大夫昨日出手相救,我田小七感激不尽。” 李渠许放下茶杯, “我说过,救他的人不是我,也不应是我。” 田小七说,“不管怎样,您解了昨日之急,也是要谢的。” “解昨日之急的不是我,而是你手中那粒丹药,没有它,我那老参须也许就不管用了。要谢,就谢给你丹药的人。” 田小七皱眉,“你是故意和我抬杠吗?” 李渠许笑了。田小七本觉他面皮白皙,白的像身患重病一样。他这一笑,脸上反倒多了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和你抬杠,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这丫头,果然过了十年,毛毛躁躁的性格还是没变啊。 田小七疑惑道,“那你说的真正能救我爷爷的人是谁?” “你去衍都,自会碰上有缘之人。” 听着似懂非懂的话,田小七没了感激李渠许的心,放下了假装的客套,翘起脚,翻了个白眼, “你这神医的名头不是靠巫彤得来的吧?至少人家还会抓个草药,把个脉,合着你这是救不了的人就靠缘分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的套话啊。” 李渠许也不生气,和这丫头生气可没完, “我没有说套话,这是你爷爷的命,也是你的命。” “我的命?”田小七往桌子上一扒,“得了,我看您真改行去算命吧。” 李渠许拿出昨天算命用的龟甲,放在桌子上推到田小七面前, “或许我还能帮你再算上一卦。” 田小七慢慢起身,看着这趴在桌子上的乌龟壳,莫名的,他感觉这东西仿佛有点熟悉。 伸手将龟甲拿起来,这东西应该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的,表面油光锃亮的。龟甲不大,却有点沉,晃动一下,里面传来铜板撞击的声音。 他们原来住的破庙里就有个瞎子专门做算卦的营生的,不管遇上谁,男的女的说的都是那一套,先捧你,再吓唬你,然后想要化险为夷,您看我这有高招。反正一个月能碰上那么几个不长眼睛的,一开张够吃好几天。 但看着手里的龟甲,田小七没由来的觉得,这李渠许说不定真能算出自己的命呢。他虽然不想大富大贵,但若以后再有什么砍,也好提前防备着,别跟这次一样,糟了小人,白让先生受了伤。 “该怎么算。”田小七问李渠许。 “摇一摇,然后把里面的铜板倒出来。” 田小七嘴里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开!”把铜板倒在了桌子上。 李渠许笑道,“你这是摇色子呢!”然后看向桌子上的铜板。 四个铜板,有三个在一条直线上,排列第二的高出另三枚形成的直线。 李渠许掐着手指,算了一遍,摇头… 又算一遍,摇头… 还想算第三遍的时候,看向了田小七。田小七被他这突然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 “我不是要英年早逝吧?!” 李渠许摇摇头,“那倒还不至于,只是有些坎坷罢了。” 田小七一撅嘴,“坎坷?小爷坎坷遇到的多了!还怕这个不成。说点别的,”然后贼笑起来,“有没有算出我以后荣华富贵,官运亨通?” 李渠许爽朗的笑起来, “是够荣华的,也够富贵的,就怕你到时候锦衣玉食、香车宝盖的反倒不习惯。” 听李渠许这么说,田小七以为他是开玩笑,就接着他的话贫下去, “那您接下来是不是想告诉我如何化解那些坎坷?” 李渠许倒是没直接回答他,喝了杯茶,又给田小七和自己倒了一杯,接了一壶水,坐在炉子上,等茶炉再次咕咚咕咚的冒泡的时候,才开口, “解不了。” 他半天没说话,冷不丁的冒出三个字,田小七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解不了?” 李渠许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田小七回看他,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逐渐褪去,眼底的情绪浮现上来。那是对未来的希翼、对生活的无奈、对现实的恐惧,还有明明无力,却百折不挠的勇气。 品味着那三个字,田小七轻轻的说了一句, “解不了就挺过去吧。” 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至少李渠许听见了,这满院子的牡丹芍药听见了,头上这一方天空也听见了,他自己也听见了。 第三十五章 洗澡 田小七在李渠许这住了两天。在这期间,李渠许来看了先生两次,也没做别的,只是嘱咐巫彤每日将老参须煮了蛋汤给送过来。 这两天小八除了照顾先生,就去前堂跟巫彤学习中药和方剂。小八跟先生学的字本来也不多,那些医书他更是看不懂,记药全靠图,记方剂都是巫彤口述,他跟着一遍遍重复。巫彤也是个耐性好的,一个句子重复个两三遍也不见烦躁。 田小八那身麻袋一样的衣服在前堂实在是有碍观瞻,大家都说李大夫和巫大夫心善,收留了一个小叫花子,田小八被人叫小叫花子已经习惯了,只是巫彤不太喜欢别人这么叫他。他觉得小八虽然不识字,可比外面那些调皮捣蛋的熊孩子强多了,于是翻箱倒柜的把自己以前的衣服找出来给田小八换上。 巫彤也就比田小八大三岁,以前的衣服穿不下了就压了箱底。有些旧,但好在合体、干净。又给小八打了热水,让他好好洗个澡。 田小八自打出生还没洗过热水澡呢,以前都是夏天在河里游个泳,就当洗澡了。上次受伤田小七用热水给他擦身子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如今泡在木制的大热水桶里,感觉就像进了仙境一样。 巫彤给田小八搓着身上,他一开始也以为这孩子不过七八岁,没想到竟然都十二了,长得实在是太小了,发育的也不好,身上的肋条一根一根的,还到处都是疤。看着从他身上搓下来的泥,估计还要换两桶水。 田小八赤身裸体的坐在浴桶里,尽管同时男性,可他还是有点不自在,洗到私处时,他捂着不让巫彤碰,一个劲的说,“我自己来。” 巫彤爽朗的笑起来,“好,那你一会别忘记洗。那个地方脏了可是长不大了。” 田小八惊恐的瞪着眼睛,他虽然对男女之事丝毫不了解,可懵懂之间他觉得那处长不大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看田小八被自己逗得惊恐万状,巫彤真觉得这小子傻得可爱,又是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 田小八看他这样,自然知道他拿自己打趣,有点恼怒的叫了他一声,“巫彤哥!” 巫彤捂着肚子,擦擦有点笑出眼泪的眼角,“好了好了,接着洗吧。” 巫彤又给田小八洗了头发。白色的皂角,青色的发丝,巫彤想起田小七私下说过想将田小八留下的事,他倒是同意,想必师父也不会反对,只是他觉得,田小八未必肯。 洗漱好,巫彤给田小八换上自己的衣服,用法带将头发束上。一出门正好遇见李渠许,他正蒙着白纱在院子里散步,看见田小八出来,也微微惊诧, “真是活脱脱的小巫彤啊。” 田小八穿的是当年巫彤做药童的衣服。湖水绿的坎肩,白色腰封,袖口腿口都用坎肩同色的绑带扎上。洗干净的小脸露出秀气的五官,透着少年人的稚气和圆润。红唇雪肌,眼睛不大,透着沉稳与灵动,尤其是两个小耳朵,在阳光下一照,像上好的玉一样透亮。 只是这改头换面的样子好像另田小八十分不适,他拉拉领口,又拽拽袖口,巫彤问, “你哪不舒服吗?”这衣服看上去挺合适的啊。 田小八有点扭捏,“没有不舒服…这衣服太滑了,穿在身上像没穿一样,不太自在。” 巫彤笑着帮他整理衣服,“没关系,穿一会就习惯了。这衣服很适合你,快去给你小七哥看看。” 田小八还是有点放不开,平时几步就跑过去的院子,慢吐吐的走了好一会才蹭到客房。 看着小八离去的背影,巫彤压低声音对李渠许说, “师父,小七跟我说过想把小八留下来,让他学个技能,以后也不会挨饿。您觉得他能留下吗?” 李渠许看着巫彤, “你想让他留下来?” 巫彤笑了,“这事也不是我想就有用啊,我觉得小八不会留下来的。” 李渠许叹了口气,“但田小七会让他留下来的。” 巫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两个院子,中间隔了一道门,透过矮矮的木门,他看着那湖绿色的背影蹭到客房门口就不进去了,不知所措的在门口张望。 屋里,田小七正在里面给先生喂药呢,小八在门口喊了声, “哥。” 田小七往门口看了一眼,不认识。放下药碗,走过来,也不知这是谁家小孩,走错门了? 田小八看小七走过来,紧张的低下头,就听他问, “你找谁啊?李渠许和巫彤住那个院子。”说完还指给他看。 田小八慢慢抬起头来和田小七对视,又叫了一声,“哥。” 田小七整个人都愣住了。乖乖!这是他捡来的那个小叫花子?咋看都像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啊!惊讶的合不拢嘴, “你是田小八!?” 小八点点头。 田小七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天啊,不得了啊,这小叫花子一打扮还真像人家府里的公子哥啊!” 他围着田小八转了个圈,把田小八看的脸红的像个大樱桃,末了说一句,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田小八穿了新衣服,哪都不敢坐,什么都不敢碰,生怕把衣服弄脏了。 这新衣服田小八只穿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又换回了自己的叫花子服。好在他白天把衣服洗了,虽然料子没巫彤的那件好,但好歹干净了不少。 巫彤正在捣药,看见田小八进来身上已然是大麻布袋的打扮了,手里捧着自己给他的衣服,不禁放下杵头, “你这是?” 田小八把衣服递过来,“谢谢你巫彤哥。明天我们就要走了,衣服还你。我穿的很小心,没脏…” 巫彤笑得和善,“这衣服我原本也穿不了了,你拿去吧,也算有个换洗的。” 田小七抿着嘴,摇摇头,退后一步,转身出了前堂。 脱下那身衣服,他又恢复到以前的健步如飞的田小八了。 巫彤看着手中的衣服,眼中晦明晦暗。 第三十六章 去留 晚上田小七正在桌边教小八识字,先生醒了,虚弱的很,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醒。小七赶紧奔到床头,让小八去叫李渠许。 先生睁开眼看见田小七,第一句话就是问,“咱们现在是在哪?” 田小七答,“柳家沟。”帮先生掖好被子,“这里离衍都还有两三日的脚程,您就放心睡吧,明个咱们走,你再睁眼睛的时候就到了。” 先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又问田小七,“大夫叫什么名字?” 田小七想这老头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问大夫名字,就告诉他, “大夫叫李渠许。不过更像个算卦的,我看你这毛病也就是喝服药就好,他偏给咱们支到衍都去。不过你放心,一到衍都,你肯定就好了。” 田小八啰里啰唆的说了一大堆,先生好像听见了,也好像没听见,眼神有些飘忽。没等李渠许来,就又睡过去了。 等田小八跑回来,看见先生在床上闭着眼睛,轻轻叫了两声爷爷,先生也没醒。 小八一张脸上都是失望,他对田小七说,“哥,下回爷爷再醒,能不能你去叫人,我也想跟爷爷说话。” 田小七看着闷葫芦也有主动与人交流的愿望,不禁觉得好笑, “行,等老头醒了以后让你天天和他说话,看你还不嫌烦。” 李渠许过来了,只要是晚上光线没那么亮,他眼睛上的白纱就拿下去了,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他问田小七,“你爷爷刚才醒来的时候意识清醒吗?” 田小七回答他,“还算清醒,能和人对话,还问了您名字。”说着在李渠许肩上一拍,“李大夫,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您这两天的照看…”然后目光移到了田小八身上。 他正静静的守在先生床前,伸出小手抚摸着先生的额头。 李渠许看两人这副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离开。 晚上,田小七在收拾包袱的时候问小八,“你觉得巫彤人怎么样?” 田小八认真答了两个字,“好人。” 田小七又问,“那李大夫人呢?” 田小八想了下,回答,“可怜。”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田小七意料,“他不缺吃不少穿的,他有什么可怜的?” 田小八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七领会了,“哦,你说这个呀。他只是有点怕光,又不是瞎了。”说完这句话,田小七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他和小八一起整理包袱。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就是两件破衣服叠来叠去的,田小七张开嘴巴,又合上,千难万难,最后还是开口了, “你觉得以后一直生活在这里怎么样?” 田小八眼神里顿时蒙上恐惧,警惕的看着他说, “不怎么样。” 田小七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去拍他的头,手到了半路转个弯,拍到了肩膀上, “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只是看你和巫彤年龄相仿,又走的近,想你可能喜欢这里的生活,留在这里和他学医,总好过和我们一起颠沛流离。” 田小八不理他,继续整理行李。田小七坐到床上,拉过小八,认真的看着他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留在这里对你好。” 田小八回看他,他从未看见这孩子露出过这么凌厉的眼神,“我只想跟着你和爷爷。” 两人对视良久,还是田小七先叹了口气, “睡吧,明天再说。” 田小八没等到明天。本来他留了个心眼,田小七既然有把他留下的心,肯定会起早的,所以他睡着前提醒自己,明天早点醒,可等他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田小七和先生的床铺都凉了… 田小八连外衣都没穿就往门外跑,正好遇见刚回来的李渠许和巫彤,巫彤一把拽住田小八,“你哥和你爷爷已经走了!你就先留在这吧!” 田小八不听,死命的往外挣。李渠许也安慰他,“你在这里呆些日子,小七就会过来接你的。” 田小八不听,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这次田小七是下了狠心要把他留下来,他要是现在不追上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他了。 他挣不开,就在巫彤抱着他的腕子上使劲咬了一口。巫彤手上的力道一松,田小八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巫彤和李渠许赶紧去追。 田小七虽走了有些时辰,可他拉着车,速度肯定不如田小八跑的快。约莫走出了一里路,田小八就从后面冲上来,拦住了田小七。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田小七扭过头,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 田小八脸上都是汗,被太阳照的直发光,他弱弱的叫了声,“哥。”田小七还是不理他。 小八拽着田小七的衣服,“哥,求你,别丢下我好不好…”然后,他跪在了田小七面前… 田小七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说,“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哥,你就听话,留下。” 小八拽着他的衣摆,跪在那里,泣不成声,不断的摇头,一张脸上都是汗和泪。 巫彤和李渠许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幅画面,田小八跪在田小七身前,凄厉的嚎叫声像失去了母狼的小狼,无助…哀伤…绝望… 田小七硬逼回了眼里的泪水,抬脚将田小八踢到一边去,拉着车就想往前走,田小八抱住她的腿,大声哭喊,“哥!我求你!别不要我!求你了!哥!” 田小八被他拉的走不动,咬着后槽牙不松口。 这次老头受伤,他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他自小就拖累先生,如今已经拖累了十多个年头,他欠先生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完,所以再欠他多一点,也不在乎了。 但是田小八不一样,这孩子和他非亲非故,不能因为自己救了他两次,就让他跟着自己吃苦受罪。那天马甲那棍子是打在先生身上,老头命硬,又有回魂转命丹。可那棍子原本是冲着田小八脑袋去的,如果没有老头,这棍子打在脑袋上人肯定就没了,到时候啥仙丹灵药都不管用了。 这几天他总是做噩梦,梦见田小八跟着他死于非命,以前是没有好的去处,如今遇上李渠许,也算是他的造化。其实那日在花园里他就想起了李渠许是谁。 六岁那年,他病重,先生背着她一路逃到柳家沟,遇见一个姓李的大夫,他烧的晕晕乎乎的,就听见那大夫说自己叫渠许。那时他的脑子里还没多少诗书,恍惚之间就说了句“问渠哪得清如许?”李渠许回答他的和那天一模一样,“此渠非彼渠。” 他知道李渠许是可以依托的,那人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还敢救他,并一直保守秘密。现在把田小八交给他,自己也是放心的。 第四十章 衍都 先生表现出唾弃的样子,“丫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田小七牛气哄哄的,“老子吐个唾沫都算是钉!” 先生摆摆手,示意累了,不走了。田小七把他放在地上,靠着一块大石头,然后自己去拨弄火堆。 火光忽隐忽现,田小七想起了老妇人和他说过的要打仗的事,“老头,外面要打仗了?” 先生眯着眼睛,“嗯,估计快了。虢国一直就没消停过,祁国这两年也是虎视眈眈。再加上周围一些小的也是不安生的,这仗,迟早是要打起来的。” “那打仗了老百姓怎么办啊?”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这都是皇帝老儿操的心,你没事想这些干嘛?” “要是打起仗来了,大家就都不富裕了,不富裕了咱们去哪讨生活啊?我寻思着,等到了衍都,咱们不能总是操持老本行,看人吃饭,我得出去打打短工啊,要不一出事就抓瞎,兜里没银子,心里没底气。” 等到了衍都…先生心里想着,逃了这么些年了,过去的人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估计也老的不计事了。他是不能和田小七一直浪荡下去了,也是时候开始安生的过日子了。都说灯下黑,在这繁华之地,即使有点什么不对劲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更何况也不能一直让这丫头这么混迹下去,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苗子。 “好,等到了衍都以后咱们重新做打算。” 这处虽然荒郊野外的,但确实没什么危险。临近冬天,连虫子都变得少了。但晚上的温度已经低了,更不能直接睡在地上,先生还记着田小七受寒了,让他也睡在板车上。两个人都瘦的皮包骨头的,并排躺在车上,中间还能夹一个田小八。小八…田小七又感叹起来了。不行!他捏捏自己的脸,不能在这么感春悲秋的,他要斗志昂扬! 一早起来,田小七明显感觉气温变化挺大,话说出口竟然都有微微的哈气了。老头并排趟在他身边,脸色有点不对劲,田小七上去一摸,已经有点烫人了, “老头,老头,你醒醒,别睡了!”田小七拍着先生的脸,不断的叫着他。 先生有气无力的睁了眼睛,又闭上了,田小七又赶紧拍他,“别睡了啊!我现在烧水,一会咱们就能到衍都了。” 使劲的扇着火,让柴禾烧的更旺。水开了,赶紧给先生喂下。又添了一层被褥,就火急火燎的拉着车向衍都城进发了。 从济阳都衍都,千百里的路,拉着车走了一个多月,以至于当田小七看见衍都城门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都城就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城门开阔了许多,衍都两个字也是端庄大气的悬挂在高楼之上,迎着阳光,上面是苍穹万里,下面是人群熙攘。 这个时间点进城的人还不多,田小七拉着板车,排了一会儿队就进城了。城门的守卫只是例行检查,也不严格,看田小七衣着还算整齐,也不像作奸犯科之徒,就放他进来了。 田小七进了城就赶紧打听哪里有医馆。被人告知这城里最好的是‘祥和医馆’,就拉着车直奔那里。 到了门口竟被人拦了下来,门口的小厮扬着下巴,鼻孔对着田小七,“干嘛的?干嘛的?” 田小七面上有点焦急,“我爷爷病了,我要看病。” 门口的几个小厮对视一下,扑哧的笑出声,“你想来这看病?瞧瞧,那边的都是想进来看病的。” 田小七往旁边看过去,才发现另一个小门处排了好多人,那队尾都甩到街边的另一侧去了,田小七陪着笑,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大哥,您看我爷爷这病比较急,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小厮看田小七的穷酸样,啪的一下打开他拿银子的手,把人一下子推在地上,“这么点钱还好意思到我们祥和医馆来看病!?让你进去你也付不起诊金!麻溜的赶紧走!” 第四十二章 安家 出租的屋子是一间小小的偏房,比较空旷,灰扑扑的,房梁上挂着干瘪的玉米和红辣椒,采光还可以,就是窗子上的灰尘太多,看来需要换窗纸,一张不大土炕,墙角一条瘸腿板凳和几个留条框。 田小七看了觉得还行,尤其是这个地方还不吵,看起来也比较安全。从屋子里出来,他下意识的看了下主屋,门关的严丝合缝的,也没什么不对劲。 田小七说,“大嫂,这房子您想租多少钱啊?” 那女人看田小七有意,估计也是想这房子早点租出去,也没多客套,直接开口,“一个月一两银子。” 田小七听了这个价,心里衡量了一下,还价,“三个月二两,我现在就能给您钱。” 女人皱眉,神色之间都是犹豫,田小七知道他这个价砍到点子上了,于是接着说,“您看就我和我爷爷两个人,也不吵,也就是偶尔生火做饭。而且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您把房子租给我们心里也踏实不是。” 田小七这话说到了妇人的心里,把房子租给一个少年和一个病老头总比租给外面那些五大三粗或者爱交朋好友的文人强。所以妇人想了一下,“那你要现在就交钱,二两银子三个月。” 田小七笑了,从怀里拿出正好的银子给了妇人。妇人转身进了屋,又从里面把门插上。尽管田小七觉得比较奇怪,这光天化日的,为什么总是插着门,但他也没过多关注。坐在板车边上,田小七叫,喜滋滋的笑着,“老头,要有地方住了。” 先生看着他,也笑了,问“银子还够不?” 田小七拍拍怀里的口袋,“管够。青云留下的,还有初初给的,加起来能支撑一段时间。我打算这段时间出去找找活。” 先生听田小七这么说,问他,“你想做什么?” 田小七扳着手指头,“什么不能做啊,打打短工,体力活我可能不行,干点杂活呗。要不出去摆摊,带着书信?” 先生瞪他一眼,“你个没出息的!就不能做点有点深度的,教你那些诗书都白学了。” 田小七拿出一个馒头,应和着,“是是是,我没出息,辱没了您的威名。现在没地去买云片糕,您先垫垫,收拾完屋子我去周围转转。” 先生也就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田小七看他这样也不行,就决定晚上回来给他煮点粥。把剩下的馒头塞到嘴里,在口鼻处蒙块布就进屋去干活了。 这屋里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扫扫灰,把炕上的破烂倒腾出去。 院子里有口井,田小七在屋里洒了水,省的呛人,又把窗户打开通通气。一天忙下来,现在已经有点早黑天了。田小七敲了女人的房门,“大嫂,您家里有窗户纸和浆糊吗?要是没有我就出去买点。” 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有的,等下我拿给你。” 田小七把屋里收拾利索了,在炕上扑了被子,把先生扶进来。这老头体重越发轻了,田小七心里很是沉重。准备等会出去买点老头爱吃的,然后抓紧时间看病。 把板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女人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卷窗贴纸和半罐浆糊,“小兄弟,你要的东西。”看见炕上躺着的先生在看她,还点头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田小七说,“谢谢嫂子,还未请教嫂子姓氏。” 女人挽了头发,“什么请教,我夫家姓王,你就叫我王嫂子吧。” 田小七说,“好的,以后还要嫂子多多照顾。嫂子是一个人生活吗?王哥呢?” 王嫂子面上露出了难色,叹了口气,“被官家抓去征兵了。” 田小七诧异。这一路走来,各地方虽贫富不同,却也觉着一派祥和。怎么越到了都城的地方,反倒征兵问题越严重呢。 不过也只能说说场面话,“那嫂子就等着王哥立了大功回来享福吧。” 女人也知田小七是客气,笑笑就出去了。 田小七把窗户纸放好,等明天太阳上来了再糊。然后跟先生说自己出去,让他在屋里独自呆会。出门的时候田小七把门窗都锁上了,就怕屋里糟贼。 他们住的地方在衍都城的东南角,虽没有中心街道繁华,但点心铺子还是有的。买了云片糕,又在粮店买些陈米掺着的新米就回了。打听药铺和短工的事还是明天再说。 回来的时候先生正睁着眼看着屋顶。“老头,买了云片糕了,吃点?” “嗯。”先生自己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田小七赶紧过去扶住他,“生病了就老实点,你再闪了腰。” 田小七把云片糕递到先生嘴边,他一点一点的嚼着。这云片糕里面掺了白糖,花生和核桃,吃起来又软又甜。综合了嘴里苦巴巴的药味,最平常的糕点,却吃出了贡果的味道。 吃了两块半的云片糕,又喝了杯热茶,先生显得有点精神了。在腰间摸索了半天,伸手在腰上缠着的布里抠出一枚物件,两只宽,一指长,是个鲤鱼摆尾的白玉吊坠。田小七看这东西觉得怎么这么眼熟,随即吃惊到:“这坠子我见景王爷有一块,您这是从哪弄的?莫不成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劫了胡?” 先生白他一眼,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这鲤鱼吊坠是皇家后裔的象征,只要是皇家的子嗣就都有。“甭管哪来的,你明天上街的时候找找有没有青云说的刻着斐字的铺子,如果有,进去,把这坠子交给掌柜的,就说故人想见斐掌门。” 田小七接过坠子,拿在手里仔细看。跟在先生身边这么多年,他还从来都没见老头拿出来这东西。这老头藏的也够深的啊。 在自己怀里探探手,把坠子放进了自己腰间裹着的布里。这是他和先生的习惯,在腰间贴身绑着一条五寸宽的白布,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都贴身塞在白布里。 对这鲤鱼坠子田小七心里是有疑虑的,但他总觉得,来了衍都,就像揭开了纱帘的一角,离真相更近了一步。他不急,他等所有的事情都水落石出,他等能为早亡的父母立个排位,他等这十多年颠沛流离的结果。 第四十三章 徐 田小七一早醒来就出去找医馆了。他跟王嫂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为啥问起医馆,大家给他指的都是一些大医馆,他还纳闷难道衍都就没有人开小医馆吗。原来是因为这城里小医馆的大夫都被收编成一队军医,去军营里训练了。 又是为了打仗… 这已经是田小七第三次听见打仗这个事了。 王嫂子给他指了一间药铺,说里面的掌柜的和伙计都很实在,不欺生,药也真,出了这条街拐两个路口就到了。 按照王嫂子说的,田小七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这家药铺,药铺门脸很小,不想昨天看见的那些那样气派,但却透着一种朴实的感觉。门顶上天合两个字,左右两边门牌上刻着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八个字。一个应该是掌柜的或是大夫,在柜台里算账,还有一个小顽童在处理草药。 田小七进去,掌柜的抬起头来看田小七,“抓药还是看病?” 田小七回,“看病,也抓药。” “什么病?” “旧病是肺痨,最近天凉感染了风寒,有点烧,吃了参苓白术散,加大了人参的药量,又加了麻黄,今天还有点烫,但好点了。” 掌柜的笑了,“这方子倒有意思,谁给你开的?” 田小七有点不好意,“自己瞎琢磨的。以前看过半本医书,就凑合着救急。” “人来了吗?我看看。这病症复杂,不好好诊脉,各药的配伍拿不准,拖久了伤元气。” 田小七说,“没来。哦,对了,本来也不是这么严重,但被人在后背揍了一闷棍,吐了血,本来还能走动,现在虚的很,只能勉强坐着。”田小七说的时候,满脸都是心疼的表情。 掌柜的放下手中的活,“那我随你走一趟吧。”跟旁边的小童吩咐到,“树儿,你把这些药规整好之后看看后院晒的那些蟾蜍干了没有,干了也收回来吧。” 看这掌柜的就要往出走,田小七忙拦住他,“等一下掌柜的,这出诊的价钱咱们先说好吧。”虽然从目前的观察来看,这药铺还算透着良心二字,但关乎银子的事,还是先谈清楚,要不他和先生在这人生地不熟,起了争执不好说理。 这掌柜的也是花甲之年,挺田小七说病情的时候,面上是严肃认真的,这时突然听田小七谈钱,也觉得这个少年有意思,两撇胡子笑得弯了起来,“出诊不收费,如果你在药铺抓药收药费。” 出诊不收费!?还有这好事!?田小七抬杠,“要是我不在药铺抓药呢?” 掌柜的不回答他问题,反倒问,“为什么不在我们药铺抓药呢?” 田小七说,“就想去别的地方抓!” 掌柜的再次弯了胡子,“我出诊,不收费。想不想在这抓药我也不能强制你。医者,本来就只能医人,不能医心。” 田小七看着这老头,想现在的老头是不是都成精了,一个个的都这么有思想,额,不对,是城府深! 田小七揉揉鼻子,“好吧,那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他在前面带路,掌柜的拿药箱跟在后面。和先生大概齐的岁数,走路生风,一点都不落后。 到了住处,刚进了院子,就听王嫂子叫,“徐大夫来了。” 掌柜的笑着说,“老王家的最近身体还好?” 王嫂子忙过来点头,“好好,吃了您开的药,这肚子再没疼过。”又问,“您这是给小兄弟的爷爷看病来了?” “是。那我先进去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再去抓两付药,不要落下病根。” 王嫂子一脸感激,“好的好的,您快进去吧。” 徐掌柜的进了门,先生还在睡,他过去摸摸先生的头,是有一点烧,脸色不太好,看来气血都很亏虚。 田小七拍着先生,“爷爷,徐…”叫到一半抬头问徐掌柜,“我该称呼您掌柜的还是大夫?” 徐掌柜打开药箱,“掌柜的是商人,大夫是救人。在这个场合叫大夫吧。” 田小七拍醒了先生,“爷爷,徐大夫给您看病了。” 先生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大的,头发花甲的老头。先生有些虚弱,嘴唇干涩,语气低微,“有劳了。” 徐大夫伸出三指,扣住先生的手腕。这人可能活到一定的岁数,对能遇上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好像格外能产生好感,徐大夫笑得亲切,“老兄弟今年几何啊?” 先生答,“一甲子余两春秋。” “哦,那我该叫一声老哥了,我比老哥虚小两岁。” 田小七看着两个老头聊天,真是诊个脉都能认个亲戚,就不知道等会收钱的时候会不会手软。不过心里也是担心先生,“我爷爷他怎么样啊?” 徐大夫诊了左手的脉,又换成了右手,看了先生的眼睑和舌头,问了饮食,大小二便以及各处身体感觉后说,“这病要说严重也是到不了要命的程度,归结一个字,还是虚。但太虚而不受补,只能慢慢来,急不得。至于你说这肺痨,我看着不是,恐怕是肺躁,加上虚症,肺阴虚至极,以至于误诊断为肺痨。” 田小七瞪大眼睛,“你这老头会不会看病?我们济阳那么多大夫都说是肺痨,你别是不会治就往别的病上扯!” 先生出声呵斥住田小七,“失礼!” 田小七额上青筋都出来了,“他!…” 徐大夫也不生气,“你刚才说你们是从济阳来的?那我就更肯定了,这一路行程少说也一月半,如果的了肺痨一月多都没死,你是给你爷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田小七被他这么一问,但是有点反应过来了。对啊!怪不得他一路感觉先生好像病的并不重,原来根本就没什么大事。 田小七兴奋的从炕上跳下来,凑到徐大夫身边,“那你说我爷爷很快就能好了?” 徐大夫扬眉,“怎么?信我了?” 田小七狗腿子的给徐大夫捶肩,“信,信,您是华佗再世。” “哼。”看来这徐大夫也不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医术被别人怀疑,“尽心调养,一般两三个月能恢复正常吧,不过现在要入冬了,气候对病症会有影响,可能要慢上两个月。” 田小七连连点头。这是他出了济阳最高兴的一天,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