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煞星》 第一章 兴师问罪 夜色阑珊,静谧舒适,瑶山之上,灯火稀疏。 从山顶俯瞰四方,只见楼宇高耸,鳞次栉比。瑶山上下共有六殿十二堂,耗资巨万,气势恢宏,无愧瑶山派天下第一的威名。 夜更深时,一队黑衣人鱼贯穿过瑶山中央连接东西二峰的青色石廊,他们各执兵器,杀气腾腾,穿过长廊后又凌空跃起,跳上千级石阶,向西峰之上狂奔而去。 今夜峰顶风势甚大,完美掩藏了黑衣人的行踪。若不是其中一人功力略逊露了马脚,纪瀛寒差点就要被打个措手不及。他紧闭双眼,急运内力入耳,施展出辨音识人的高超内功。身为瑶山派“林中七君”首席,这是纪瀛寒驾轻就熟的功夫。 瑶山派其下四门,风字门擅长轻功绝学,如狂风飞旋,来去无踪;林字门以内力见长,如林木之盛,绵绵不绝;火字门精擅攻击之术,如迅猛烈火,势不可挡;山字门钻研防御之道,如巍巍雄山,岿然不动。 “林中七君”就更不简单了。现今瑶山派四门以林字门实力最强,当代门主阗樾自幼入门,苦练五十载,一身内功出神入化,于六年前连续击败其余三门门主,一举夺得掌门宝座。在他的调教下,林字门才俊辈出,其中资质最佳的七人被称为“林中七君”,纪瀛寒正是七君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 纪瀛寒双耳微微颤动,前额隐约透出淡蓝色的光芒,只有内力极深厚者才有这样的本事。 黑衣人共计四名,已在峰顶落脚站定,距离纪瀛寒的屋舍不过十丈。瑶山西峰本是阗樾和“林中七君”所居之地,今晚恰逢阗樾闭关修学,偌大的地方只留下纪瀛寒一人值守。 确认阗樾不在后,黑衣人自觉胜券在握,竟肆无忌惮地低声交谈起来。 “这姓纪的是林字门首席弟子,手上的功夫硬实得很,恐怕不易对付。”这个年轻的男声纪瀛寒只觉似曾相识,却想不起究竟是谁。他的言语中充满怨恨,不知结下的什么梁子。 “哼!什么狗屁七君,全是阗樾搞的花花名堂,也就唬唬你们这些年轻不中用的弟子。今晚我与你何师叔方师兄在此,由不得他猖狂。”此人说话沉重粗鲁,又直呼阗樾之名,看来辈分地位不低。纪瀛寒立刻识出他是山字门长使穆云飞。 在瑶山派,穆云飞是排得上号的厉害角色。如果他口中的何师叔方师兄是纪瀛寒所猜之人,那“风林火山”四门顶尖高手在西峰顶上算是聚齐了。 “长信学艺不精,确实敌不过这姓纪的,今后一定努力修学,万望各位叔伯今日为我做主。”年轻男子说话吞吞吐吐,心不甘情不愿,满腹怒气却不敢顶撞穆云飞。纪瀛寒想起来了,他是山字门弟子江长信,平日总跟在穆云飞身边干些端茶送水的杂活。 “你小子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住,想必是功力不够,要不要我们几个帮你收拾收拾,只要一晚,保管今后服服帖帖。”这话说得下流不堪,与风字门长使何群奇丑的长相、锃亮的光头十分般配。 “这婆娘被人勾引,太不争气,今晚我已将她好好教训了一番。”江长信一介男儿受不了家丑外扬,气冲冲地向何群辩解。 另一个阴柔的冰冷声音响起:“美貌小娘子就是得重棒伺候,若是你技艺不精,明日到我那里我好好教你几招。”这声音是火字门大师兄方静周无疑,此人相貌儒雅,看似翩翩公子,其实内心阴暗,与何群一丘之貉。 方静周所言招致一阵淫笑,瑶山派人人皆知他有龙阳之好,江长信生得眉清目秀,确实是一只好猎物。 “长信主修硬功,与静周师兄流派不同,就不贸然叨扰了。”江长信对此避之不及,何群、方静周都是瑶山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武艺虽然高超,但肚子里的坏水也不少。 穆云飞恨铁不成钢,恶狠狠地诅骂道:“没用的东西,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丢尽我山字门的脸面!”何群干笑两声,出来打圆场:“老穆不要生气,看把长信吓得,今晚有我们在,谅纪瀛寒不敢翻天!” 屋外一举一动,纪瀛寒洞若观火。可对“淫贼”一说,却百思不得其解。 瑶山派弟子本无俗规约束,只要经过门主许可,就可以娶妻生子。只是阗樾驭下极严,规定弟子二十五岁方可成家。纪瀛寒作为“林中七君”中最年轻者,年方刚刚二十四,尚不到娶妻年龄。 “纪瀛寒,枉你称什么七君,七贼还差不多,睡人婆娘,不得好死!给老子滚出来!”江长信受不了言语侮辱,突然情绪失控,气得浑身颤抖,泼妇一般骂起街来。 穆云飞不知纪瀛寒早有察觉,还道先机已失,后悔不及。何群信心十足,本方以多敌寡,谅纪瀛寒三头六臂,也飞不出手掌心。方静周丝毫不怵,嘴角挂着冷笑,摇着手中的精钢铁扇,率先破门而入,穆云飞、何群分随左右。 屋外黑影绰绰,纪瀛寒暗吸冷气,悄悄运起指劲。对方有三名顶尖高手坐镇,这场冤斗根本毫无胜算。 指风骤起,烛火突明,正照在穆云飞等人身上,纪瀛寒隔空燃烛的功夫妙至毫巅、令人惊叹。 “各位夜至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江长信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端详纪瀛寒的模样。这“淫贼”方脸圆颊,鼻子微尖,穿件汗衫,其貌不扬,远不如自己英俊潇洒,难怪那帮老鬼怀疑自己身体有恙。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江长信仗着有人撑腰,一改平日的懦弱无能,仿佛化身一头凶猛的雄狮,上前暴喝一声:“纪瀛寒你勾引我娘子,行那奸淫之事,该当何罪!”纪瀛寒根本不想理会无名角色的指责,故意反问:“你是何人?” 江长信被他镇静疑惑的模样气得哇哇乱叫,若不是穆云飞阻拦,早就不自量力地扑上前来。 “纪瀛寒,就算你不认识他,但他的娘子你肯定认得清清楚楚。我看你就不要装了,把人家婆娘都睡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何群就算是正经说话,声音听着都令人作呕。纪瀛寒皱起眉头,冷冷地问:“何师叔说的罪名太大,小侄担当不起,还请师叔拿出证据,否则空口无凭怎能服众?” “什么狗屁七君,不过是霸占同门之妻的畜生,简直就是瑶山派的奇耻大辱!”不待何群发话,穆云飞急吼吼地跳将出来,劈头大骂。“穆师叔嘴下留德,免得闪了舌头。”纪瀛寒素来看不惯穆云飞倚老卖老,面对群起而攻,丝毫不甘示弱。 穆云飞气得暴走,以他的身份就是阗樾也要敬上三分,真恨不得马上动手,把这目无尊长、无规无矩的小子削成肉泥。 “别急,就让瀛寒师弟死个明白。”兴师问罪的四人中,方静周最为冷静,也最为阴险,他早想将纪瀛寒除之而后快,今晚终于逮住了机会。“纪瀛寒,我便问你,本派弟子三必诛,无故害命者必诛,背弃师门者必诛,奸辱妇女者必诛。你可记得?”“三必诛”训由瑶山派开山始祖传下,至今已有千年,每个瑶山派弟子都倒背如流。 看方静周义正辞严,来者不善,今晚必是一场生死大战。 “这么说你们认为我是奸辱妇女者,拿不出证据你们可就是无故害命,也在必诛之列。”纪瀛寒微微一笑,迎着四人灼热的目光,不紧不慢饮着茶水,说起话来轻描淡写。 “好你个纪瀛寒,死鸭子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跟你的师父一个德行。把证物拿出来给他瞧瞧!” 饶是纪瀛寒心中无愧,可见到穆云飞如此笃定,也不禁犯起嘀咕。娘的,究竟是什么证物? 第二章 百口难辩 纪瀛寒眼前出现一抹尴尬的火红,耳旁传来江长信悲愤的叫声。“这就是他们苟合时留下的罪证!” 一条女人贴身裤衩,不知在江长信怀里藏了多久,沾满污垢、异味扑鼻。其他几个老色鬼一齐起哄,邪笑不止。 “胡乱拿个肮脏玩意儿,与我何干?”纪瀛寒镇定自若,瞧也不瞧那裤衩。娘的,随便拿条裤衩来也想栽赃老子? 江长信早料他会宁死不认,强忍怒气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小心翼翼地展开铺于桌上。淡香盈鼻,洁白帕上以红色丝线纹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这是那贱人偷偷在家绣的,被我搜了出来,各位叔伯看看,真是淫荡不堪!” “赠瀛寒爱郎,春宵一度值千金,盼君再游雪莲湖。文采不错嘛,哈哈……”方静周不顾江长信气成猪肝的脸色,阴阳怪气地念着绢帕上的小字,还不忘补充说明,“看来那贱妮子名字就叫雪莲,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的青年男女就像干柴烈火,一点火星就着,哪里还有什么礼义廉耻?” 雪莲?! 纪瀛寒如五雷轰顶,心凉透底。那女子明明是山下农家女儿,待字闺中……再看那裤衩,又细细回忆……娘的,昨天她穿的好像还真是这条裤衩! 方静周见他脸色有变,怪笑道:“哟,看来瀛寒师弟应是记起来了,想必师弟采花太多,要分清是谁十分困难。”纪瀛寒懒得搭理这个怪物,直勾勾地盯着江长信问道:“你家娘子也叫雪莲?”江长信圆目怒睁,一字一句答道:“瑶山之上只有一女名叫雪莲,就是我家那贱人!” 红颜祸水、大事不妙。 仔细回想这雪莲与自己偶遇、相识、生出情愫的过程,简直就是完美设计的仙人跳。若看不出其中有异,纪瀛寒真枉列“林中七君”首席。难怪阗樾师父总说色字头上断骨刀,专斩裙下风流人。 “此事怕是误会,我确实与一位叫雪莲的姑娘相识,可她自称身世清白……” 穆云飞等根本不听解释,气焰嚣张、步步紧逼。己方毕竟以多欺少,山字门长使、风字门长使、火字门大师兄,再加一个江长信,对付纪瀛寒绝不在话下。 “纪瀛寒你淫人妻女,罪恶当诛,我们今日就替你林字门清理门户。” 恶战一触即发,纪瀛寒目光如炬,周身气场惊人。江长信没见过如此险势,心中惊慌,本能向后退缩。何群担忧毁去战阵,急得大叫:“不要怕,咱们一起上,灭了这小子!” 对方三箭齐发,左为死秃子何群,右为不男不女方静周,居中则是功力最强的穆云飞,还有江长信游荡在外,伺机偷袭。看这架势,是要置纪瀛寒于死地。 穆云飞是山字门仅次于门主的高手,练就一套灭魂掌法,掌势疾速,威力无穷。今日是为山字门弟子出头,他当仁不让率先出击,挥动双掌,舞起漫天劲气。灭魂掌法是至阳神功,掌劲酷热无比,稍微沾上一点便会受到严重的灼伤。 纪瀛寒尚未领教过灭魂掌法,只因先代掌门曾立下门规,凡瑶山派弟子修学切磋,不得使用致命武功。这套掌法就归属其中。 屋内狭小,几无可避。三尺男儿能屈能伸,三十六计走为上!电光火石间,纪瀛寒做出唯一正确选择,跃身破窗而出,身后四人连连怒斥,紧随冲出。 “淫贼不要跑!” 有人撑腰的江长信不再畏手畏脚,竟然持刀抢攻上来,但他显然不是纪瀛寒的对手,三合不到便被一脚踢中下腹,惨叫着滚倒一旁,今晚再无可战之力。 江长信虽已败退,但也成功拖住了纪瀛寒。穆云飞的灭魂掌劲已轰然而至,眼看避之不及,纪瀛寒叫苦不迭,只能硬起头皮接下这一绝命杀招。 掌势无穷,落叶纷飞,劲道所至,砖石迸裂。穆云飞的灭魂掌法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瑶山派除四大门主外,恐无人敢硬接此招,即便是阗樾本人在此,也要使出浑身解数。 “穆师叔不要逼人太甚!” 纪瀛寒目迎对手狂突而至,掌劲如棱,如千针万缕。他无暇思虑其他,反手拔剑出鞘,遥指穆云飞前胸,如脱兔般跃出。场中剑芒大盛,劲气相交,声声如玉珠落盘。 二人平分秋色,双双闷哼一声,落地站定。 穆云飞惊愕至极,全未想到纪瀛寒仅凭平淡无奇的剑式,就将自己以为十拿九稳的杀招化解得干干净净。身为同辈,江长信差得足有十万八千里。 “小贼确实有几把刷子,难怪阗樾这么护着你。哎,可惜祖训难违,今日必诛你于此!” “穆师叔为何急于杀我,不等我师父出关再行处置,当真就心无他念么?”纪瀛寒坚信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相遇佳人、共浴爱河、登门问罪,不过短短五日,虽说人生如戏,但也不至于如此巧合吧? 纪瀛寒暗叹,这回肯定是向着林字门和师父来的。早劝过阗樾那死老头改改古怪冷酷的脾气,可他就是不听,天天争来斗去,乐在其中,搞得天怒人怨、仇人遍地。 “你这样的淫徒就是要早日除去,多留一天不知又要祸害多少女子,至于阗樾那头你不用担心,我等三门自会给他一个说法。”穆云飞两眼凶光毕露,掌势再起、步步紧逼。 就在这时,方静周阴险无比地摇动铁扇从纪瀛寒背后突袭过来。那扇并非普通之扇,页中藏有剧毒钢针,扇起针出,漫天飞雨。 “瀛寒!” 紧要关头,一声娇呼传来。雪莲这女子披头散发、赤脚跑来,被江长信死死拖住,抬手赏给她两记响亮的耳光。 纪瀛寒心尖剧颤,这小娘子,真把老子害苦了,可见她这样,难道是动了真心?这一分神,左臂立中毒针,如烈火焚身,痛不欲生。纪瀛寒使出全部内力压下剧毒,心知已不能敌,腾身掠起往峰顶逃去。 “追!今晚必诛此贼!” 第三章 瑶台之镜 瑶山西峰又名轩辕峰,因黄帝晚年曾居此地,故而得名。轩辕峰顶百尺见方,砌有青石,中央放一古鼎,鼎中一汪黑水,汩汩冒泡。 这便是瑶山派镇派之宝——瑶台之镜。 瑶台之镜相传由黄帝亲手打造,后传至瑶山派开门宗主手中,成为本派至宝。据派中古籍记载,“观瑶台之镜,可知未来。”不过斗转星移、世事变迁,这鼎中之水历经千年未得更欢,早已污黑不堪,还看得见个屁呀。 瑶山派立有门规,瑶台之镜三尺以内为禁地,除掌门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身后飞针来袭,纪瀛寒早顾不得门规,飞奔藏于镜鼎之后,这才稳住阵脚。 方静周连发毒针,打得镜鼎铛铛作响。穆云飞生怕毁坏至宝,慌忙提醒道:“静周小心宝镜,可别给弄碎喽。”方静周不以为然,扇中毒针连不止,根本没把这玩意放在眼里,说道:“不过一只烂鼎,一滩臭水,打碎也无妨!” 话是这样说,真要损毁镇派之宝,还是很难交待的。 何群脑筋灵活,坏点子多,奸笑道:“不怕,杀了这淫贼,瑶台之镜自然就是他打碎的,与我们何干?” 一语点醒梦中人,方静周变本加厉,攻击得更加肆无忌惮。穆云飞与何群分路合击,江长信虽然受创失去进攻之力,也勉强守住一侧,拦住纪瀛寒的退路。 纪瀛寒难受至极,虽然已用内力化去针上剧毒,但左臂痛彻入骨,完全不能动弹。穆云飞、何群两大高手瞅准时机加入战团,胜负之势彻底逆转。纪瀛寒虽有“林中七君”首席之能,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败象显现。 穆云飞等三人久经沙场,深知一鼓作气之理,不惜耗损元神,强提真气继续猛攻。纪瀛寒无奈苦叹,左支右绌,渐渐力不能续,反击的剑气越来越弱。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若是一对一挑战,纪瀛寒绝对不输,可换成一对三,就变得狼狈不堪了。他不由仰天长叹,想不到自己就要葬身此地。 方静周这个怪物,小小铁扇里不知藏有多少毒针,射之不绝,攻得纪瀛寒几近崩溃。刚躲过三根毒针,穆云飞的灭魂掌劲又从背后袭来,眼看就要轰中背心不死即残,纪瀛寒咬紧牙关,使出残余气力用剑尖一挑,恰好将掌劲卸下,如狂风刮过鼎面,扬起大片黑色水花。 纪瀛寒离得最近,被鼎中之水溅了满脸,水珠顺着鼻尖流下,他毫无防备,不慎咽下一口,只觉奇臭无比,险些反胃狂吐。 “小子,今晚你算是尝鲜哩,这镜鼎之水什么味道,有没有那个小娘子的水甜?”穆云飞胜券在握,连连得意淫笑。“这水好喝得很,你们有兴趣也可以尝尝。”纪瀛寒厌恶他们挤眉弄眼的丑态,强忍呕吐恶心之感。 “还是你留着去阴曹地府继续尝吧。” 穆云飞、何群、方静周会心地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同时动手。轩辕峰上迸发出三股极强的劲道,这三个高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算阗樾在此,恐也难轻易脱身。 天罗地网之下,只有一条生路,就是这身边的瑶台之镜。 纪瀛寒急中生智,屏息凝神,用右手掩鼻,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好个淫贼,哪里跑!” 四人立刻察觉有异,只见水花四溅,却不见纪瀛寒复起。又过片刻,仍是毫无动静,情势更加诡异。 “怎么还不见人,这小子会不会被淹死在鼎里?” “人之将死,必垂死挣扎,可你们看那水面平静如常,根本没有水下挣扎的迹象。” 四人实在按捺不住,大胆上前查看。 古鼎不大,一刀便可直插到底,里面勉强可容一人。穆云飞等不愿脏手,便令江长信去找。江长信颤巍巍拿刀在鼎中搅了几个来回,一无所获。 “人,人不见了!” 穆云飞怎么肯信,夺过刀来亲自再找,确是没有,大叫道:“不好,这小子怕是跑到瑶台镜里面去了!”何群和方静周闻之脸色剧变,只有江长信不明原由,连连追问。 原来关于瑶台之镜还有另外一个传说。相传黄帝归天后,肉身虽已毁灭,但元神尚存,并且创造出一个全新世界,而这个世界就藏在瑶台之镜中。据古籍记载,能入新世界者,元神可以永存于世。 千年来,无数瑶山派弟子苦苦追寻进入新世界之法,却无一人可以参透,没想到纪瀛寒机缘巧合之下竟孤身闯了进去,而且方法这么简单。 “既然那淫贼能进,我等也能进!”方静周最为反应机敏,不顾奇臭,纵身跳入鼎中。正当穆云飞、何群恍然大悟、跃跃欲试时,黑乎乎的水面悚然探出一颗黢黑的头颅,嘴里接连吐出几口污水,舞动的手上满是泥浆,含混不清地骂道:“妈的,这底下全是厚厚的污泥,什么也没有!” 何群十分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大光头,喃喃自语道:“我就说嘛,哪里会有这么简单,那小子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看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江长信不免心虚,怯怯地问:“无缘无故丢个大活人可不是小事,何况还是‘林中七君’首席,现在如何是好?”穆云飞断然说道:“今日之事绝对不可外传,今晚我们从未见过纪瀛寒,也从未来过轩辕峰。”何群补上一句:“没错,谁要敢说出半个字去,老子宰了他!” 江长信被他们吓唬得点头如鸡啄。 浩瀚大洋,无边无际。四人所言,纪瀛寒听得清清楚楚,他疯狂舞动四肢,用尽全力往海面游去。明明是只小鼎,却成汪洋大海,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游不到。 穆云飞等人的声音渐渐消失,看来已经离开轩辕峰。 纪瀛寒在扑腾中耗尽全身气力,终于呛水不起,缓缓沉入海底。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陪伴他的是无尽的未知和恐惧。 第四章 你是黄帝? 再睁眼时,乾坤巨变,黄天沙海,无穷无尽。哪有一点新世界的模样,实在令人困惑。纪瀛寒揉揉酸痛的眼睛,随手抓起一把黄沙任它在指缝间流失。 “终于有人来了。” 纪瀛寒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丑陋佝偻的老妪,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右手拄根木棍,像是行了很远的路才走到这里,无神的双眼透出空洞与疲惫。 “你是谁?” “我是谁?”老妪愣住了,忽然提高音调大喊,“我是黄帝啊!” 纪瀛寒捧腹爆笑:“老人家别逗了,谁不知道我黄帝爷爷相貌奇伟、龙颜凤目,怎会是你这老婆子?”老妪急了,凑过满是皱纹的脸,举起木棍砸过来,生气地道:“我等了一千二百六十七年零三百三十五天才等到你,你竟然不信本帝的话?” 瞧她一本正经,纪瀛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黄帝与瑶山派渊源极深,相传瑶山派开门宗主是黄帝的嫡传徒孙,所以瑶山派弟子都尊黄帝为帝爷。 老妪嘴角浮起神秘的微笑:“到此地之前,你是不是跳进瑶山西峰那口锅里?”纪瀛寒惊住了,呆呆地问:“你是是说瑶台之镜?”老妪咧嘴大笑:“谁起的狗屁名字,那锅乃以本帝元神所铸,要想进入这幻境,除了跳进来别无二法。” 黄帝威名在上,纪瀛寒不敢大意,立刻敛起玩世不恭与尖酸刻薄的模样。细察之下,这婆子虽然又老又丑,但举手投足间确实有种异样的王霸气质。 “你真是黄帝?” “正是黄帝本神,这副皮囊本帝已用了快一百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下家。”老妪挺直腰背,双目炯炯有神,又添一分矍铄。 黄帝托起右手,念出一段奇怪的咒语。掌心现出一枚白色光球,慢慢膨胀开来,瑶台之镜赫然便在光球中央,镜中之水清澈见底。 纪瀛寒长长吁出一口凉气,心中激荡万分,恭敬拜倒在地,口中大呼:“瑶山派林字门第七十二代弟子纪瀛寒叩见帝爷!帝爷万古永存!” 黄帝苦等千年,不解问道:“进入幻境方法极为容易,尤其是本帝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大道至简大道至简,这么简单的方法亏他们也想不到?”纪瀛寒苦笑着回答:“禀帝爷,正因为方法太过简单,所以瑶山派历代弟子没人敢想,我今日也是误打误撞进来,实在惭愧。” 纪瀛寒生怕穆云飞等尾随追来,便问进入幻境有无特别限制。黄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经过反复恳求才勉为其难告知:“幻境人人可进,不过一人进入后,通道将临时关闭,要过些时日才能重新开启。” 纪瀛寒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弟子被人追杀,敌不过才跳入镜中。过几日我师父出关,一定会查明今日之事,便可以到幻境中来了。对了,我师父就是瑶山派第七十一代掌门。” 黄帝脸色变得难看,显然事情并非纪瀛寒想象的这么简单。“这个嘛,两个世界总不能随时都连在一起吧,弄不好就会惹下大祸。再说本帝的元神金贵得很,可不能随便浪费挥霍。” “帝爷,通道重新开启需要几个月?” “容我算算,大概嘛,这个……” “几年?” 黄帝仍顾左右而言他。 “几十年?” “这个……” 纪瀛寒快要崩溃了,终于怒吼起来:“难道是几百年?” “大概是一千年吧。” 一千年!纪瀛寒一口滚烫的鲜血差点喷在黄帝脸上。黄帝自知理亏,主动解释道:“当时造此幻境,本帝也是经验不足,尚在摸索学习,所以这时间确实长了点。” 纪瀛寒又问有无出境之法。 “出境之法倒是有的,可本帝还没来得及布置……” “那你老人家倒是赶紧布置啊。” 被纪瀛寒这样一逼,黄帝也火了,气冲冲地直接把自己的老底揭个干净:“你当本帝不想,出境之法得出去布置,本帝困于此地一千多年,这不出不去嘛!” 万千世界,无奇不有。 黄帝自创幻境,却反被幻境所困,真令人大开眼界,却又啼笑皆非。 黄帝叹息道:“只怨本帝一时大意,没想到幻境反噬之力如此强大,竟能将本帝牢牢困住。你看这沙海,本帝走了一千多年都还见不到头……”也亏得黄帝仙体真身,换做常人早就饥渴而死。 纪瀛寒肃然起敬,这祖师爷意志坚定,竟足足等了一千多年才等来自己。我的个娘乖乖,误会大了去了。千余年来,一代代瑶山弟子前赴后继,追寻入境之法,求的就是元神永存。如今一看,真是贻笑大方。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 话音刚落,纪瀛寒转念一想,不对呀,如果真的无法离开幻境,黄帝他老人家恐怕早就抹脖子解脱了。 果然黄帝说道:“你当本帝是傻子,要是没有办法能在这茫茫沙海中等你千年?” 天无绝人之路,纪瀛寒狂喜不已,急求黄帝赐法。黄帝望望天色,暗叫不妙,这小子来的不是时候,沙尘将至,剩下时间已经不多。 “纪瀛寒你且听好,沙海只困仙体不困凡人,等你出去后要想离开这幻境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将本帝散落在幻境的六道元神全部毁去,届时沙海消逝,本帝自可重返人间将你救出。” “求帝爷指点,这六道元神究竟现在何处?” 黄帝赏他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本帝要是知道在什么地方还要你何用?不过本帝告诉你,这六道元神都已化作人形,修为极高,要对付他们绝不容易,你可不要被他们杀掉,死于幻境则元神尽灭,永世不得超生。”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法子总比没有强。 “不过,弟子怎么离开这沙海呢?” 黄帝拉过纪瀛寒的手,遥指右前方那片巨大的沙暴:“不用多想,沙暴一来,就是你我分别之时。”她吃力地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两卷羊皮纸,轻抚几下后递过来,道:“这些年来,本帝走走停停,闲暇时记下不少有关幻境之事,对你应是十分有用,这就送给你吧。” 有此宝典如同如虎添翼,纪瀛寒壮志在胸,信心十足。 “弟子一定不负帝爷厚望!” “但愿如此,不然本帝又要等上千年。” 沙暴疾速席卷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黄帝猛然想起一事,不顾风沙灌嘴,艰难开口说道:“沙海虽困不住你,但也不是随意来往。欲出沙海之人,于五感必失其一,而强其一……” “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再说,沙暴停歇时,纪瀛寒已不见踪影。 第五章 给老子狠狠地加辣 屋外寒风彻骨,屋内觥筹交错。屋子四角各点有一只明亮的油灯,灯芯滋滋燃着。这是一间没有招牌的酒肆。 酒肆年代久远,本来破旧不堪的桌椅被店家涂上一层梨黄新漆,明晃晃的煞是亮眼,不过仍抵不过那烦人的吱呀作响。这店家太过抠门,赚着大把的银子,连张破板凳也不愿意换,来的酒客也是无奈,只因方圆二十里内,酒肆独此一家。 店家姓徐,在此地开店已有三十年了。每逢九月十四,酒肆必定人满为患,因为九月十五在距此不远的乌阳堡将举办名动四方的狩猎大典。今晚的酒客来自五湖四海,全部都是准备参加狩猎大典的选手。 老徐满脸肥肉,开口说话时脸颊上的肉都要抖上一抖,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逢人点头哈腰、殷勤招待。能在这里开店赚钱,可不是和气生财那么简单,毕竟参加狩猎大典的人中不乏鸡鸣狗盗之辈,更有凶悍亡命之徒,身上没有一些本事是镇不住堂面的。 今夜的酒客有十多位,比往年热闹时少去一半,还不是因为狩猎大典风险极高,每年都有不慎殒命之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参加者仍然络绎不绝。 老徐一直盯着那桌塞外酒客,担心闹出什么乱子。他们四人四马是一早前来投店的,老徐本不想接,可他们不依,又许以重金,这才无奈答应。 世事无常,怕什么,来什么。 也许是老徐拿出的老酒好喝,四个塞外大汉一口气喝光十七坛,醉得东倒西歪、勾肩搭背,天南地北地胡吹一气。虽然太过喧闹,但众人都知道塞外之人性格粗犷,便也隐忍不发。 不过渐渐味道大变,几人不知收敛,公然谈论起在边境奸淫劫掠的丑事,还不知羞耻地纵声淫笑,种种细节更是不堪入耳。当即便有正义之士站起怒斥,激烈口角后双方大打出手。 大家还算有底线,未动兵器,只是那些破桌烂椅连拳脚也受不起,被打得七零八落、散失一地。 老徐一见场上开打,熟练地将面前的酒壶卷入怀中,弯腰躲进柜身,摇头晃脑地哼上小曲儿。 幸亏老子用的是破烂,不然又得被你们这帮兔崽子糟践。 老徐精明得很,这柜身是花重金以纯钢打造,重达三千斤,不管外面怎么闹腾,绝对坚不可摧。 场中战团泾渭分明。 塞外四人虎背熊腰、力大无比,为首一人高鼻浓须、紫髯绿眼,头戴玉箍、腰系金带,听人唤作阿那王。这伙人出身马贼,过惯刀口舔血的生活,是一群玩命的主。 路见不平的是太乙门的弟子,四男一女。太乙门乃武林正派,讲求义理为先,弟子们原只想教训一下几个醉鬼,全然未想到对方竟然使出杀招。 以三分之力对敌七分,不败才怪。 阿那王人狠话不多,看准太乙弟子中功力最强的周师兄,侧身飞起踢出一脚。周师兄反应极快,眼见这脚直奔下腹而来,赶紧移换身位,同样侧身飞踢,与之对脚。这一对上,周师兄吃了大亏,惨叫一声跌落在地,算是就此废掉。 阿那王狂笑不已,得意地伸出脚尖给太乙弟子看,原来虽然未动兵器,但马贼这边人人脚蹬铁靴,靴尖如刺,比起太乙弟子的布鞋自然占尽便宜。 眼看周师兄脚掌骨碎裂,不仅明日的狩猎大典肯定泡汤,而且可能留下终身残疾,另一位李师兄悲愤万分,怒吼一声朝阿那王猛扑过来。 阿那王气焰嚣张,正想乘胜追击,李师兄恰好撞上。说起来李师兄的功力比起周师兄要逊色不少,面对阿那王的凌空连环踢完全无力招架,胡乱挥出几拳后只得以肉身相抗。 阿那王毫不留情,一脚正中李师兄的胸口,踢得他口喷鲜血轰然倒地。 太乙弟子五去其二,败局已定。 酒壮色胆,精虫上脑,马贼又动起坏心思,三拳两脚将剩余另外两个师兄打得趴下,又将最后一名女弟子围在中央。小师妹刚入师门不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泪。 阿那王细细端详她的容貌,嘿嘿笑道:“不知太乙门招徒时是不是认真选过,选出来的个个是美人。” 马贼越围越紧,小师妹惊叫连连。 阿那王睥睨四方,自认无敌,酒劲一来,下体肿胀之感更强,狞笑道:“不如就这这里把她办一办,就当为明日大典祭旗?” 众马贼乐不可支,纷纷请战。 “喂!” 酒肆角落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声音不大,却语调不屑,很有挑衅意味。 阿那王余光一撇,不由心生轻视,说话那人戴顶破毡帽,身上棉袄鼓鼓囊囊,极不合身,也没见随身携带兵器,想必是不入流的虾兵蟹将。 “滚他妈蛋!” 那人哧溜吸完面条,拿手抹去嘴上的油沫,摇头道:“我是没工夫管你们的闲事,不过你打碎了我的酒壶,理应要赔才是。” 阿那王眼力极尖,先前分明看见那酒壶是他自己碰翻的,这就是存心找茬,于是痛斥道:“赔个屁,要是敢耽误哥几个办事,老子连你一块收拾!” 这也在那人的意料之中,劝你悬崖勒马你却不听,那便怪不得谁。他拿起一支筷子,擦去筷底的油垢,在桌上敲了几下,轻声说道:“店家,你这筷子怕有几十年没换了吧。” 音落筷起,如飞箭般插入阿那王的眉心。 一击毙命。 这手神功震撼全场,其余马贼也不傻,顿时争先恐后四散逃命。 老徐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堆破烂桌椅支上,大家该喝喝,该吃吃。那人显然意犹未尽,又叫来一碗面条,还不忘吩咐:“给老子狠狠地加辣!” 老徐心里嘀咕,这可真是位奇人,居然还嫌不够辣。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来,看在那人出手赶走马贼的份上,老徐痛下血本,加了一大把辣子。那人端起碗狼吞虎咽,眨眼间面碗就见了底。 看他呛得眼泪直流,老徐问道:“这回辣得可还行?” 那人木然摇头,喃喃说道:“还是吃不出一点辣味……” 老徐惊呆了。 太乙弟子过来向他道谢,周师兄在师弟的搀扶下用尽全力朝他一拜,道:“敢问英雄尊姓大名,今日之事太乙门感激不尽,他日若有召唤,太乙门必全力以赴。” 那人淡淡说道:“在下纪瀛寒,小事不足挂齿。” 第六章 轩辕大陆 夜深人静,喧闹散尽,只留狼藉一地。阿那王的尸首被扔到门外,引来野狗争相啃食。 纪瀛寒孤身枯坐于酒肆中,两眼死死盯着桌上的酒壶,时而沉思,时而啜饮,像是要从浊酒中品出甘甜。他没有阿那王的阔绰,只能喝老徐偷工减料掺入不少杂质的劣酒,又苦又涩。 一杯下肚,愁上添愁。 算起来,进入幻境已有三年。这三年,纪瀛寒跋山涉水、马足车尘,连黄帝元神的毛都没摸到一根。原以为黄帝创造的幻境只是弹丸之地,不料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陆,幻境里的人称它为轩辕大陆。 纪瀛寒咂咂舌头,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苦也罢,涩也罢,与他都无碍,出了沙海他便味觉全无,实在是奇怪得很。想想却也庆幸,人之五感,触、味、嗅、听、视,失去味觉总比耳聋眼瞎要强。不过黄帝明明说“失其一,强其一”,却不知强在何处,估计这老婆子搞错了也说不定。 酒肆四角的油灯陆续燃尽,老徐取下一盏,往里倒入些黑黢黢的液体,轻轻一吹,火焰复燃。这时估摸已过三更,忙了一天,老徐早已昏昏欲睡,可纪瀛寒不上楼歇息,他也打不了烊。 纪瀛寒一副潦倒之相,却身怀绝技,只用一招就将阿那王击杀。这等人物老徐不敢得罪,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看他年纪老大不小,叫他少侠肯定是不合适的,于是轻声唤道:“侠爷,天色已晚,明日还有大典要事,不如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眼前烛光忽闪,电光火石间一只木筷正正抵住老徐的咽喉要害,吓得他尖叫起来:“侠爷饶命!侠爷饶命!” 老徐只道纪瀛寒醉卧桌前不省人事,殊不知再晚半点自己便会丢掉小命。纪瀛寒闻声方醒,一把扔掉筷子,冷冷说道:“习武之人最忌后院起火,店家有话请当面说,不然筷子可是不长眼睛的。” 老徐胆小怕死,赶紧跳到一旁,还不慎碰翻两条板凳,惊慌地道:“小人毛手毛脚,惹侠爷生气,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看他胖乎乎的身躯滑稽地扭动,纪瀛寒不禁莞尔一笑。 老徐最擅长察言观色,见此笑如释重负,殷勤地拿出一壶珍藏老酒,与纪瀛寒举斛对饮。 纪瀛寒也不客气,接过老徐斟满的酒微啜小口,再于舌尖慢慢搅动,虽不能细察其味,但感觉入口清凉,酒质上佳,与先前的苦酒有天壤之别。 “此等佳酿想必价格不菲,在下身上却没有一个多余的铜板,店家怕是要破费了。” 老徐再为纪瀛寒满上一杯,向他拱手道谢:“好酒配英雄,此珍藏送给侠爷,谢侠爷拔刀相助省去小店不少麻烦。那几个北胡骄恣粗暴,死不足惜,幸好有侠爷在,不然那太乙门的小姑娘肯定被他们祸害。对了,侠爷在小店的全部费用太乙门的师兄已经结过了。” 纪瀛寒暗笑,就凭眼前胖子的抠搜德性,这壶好酒肯定要记在太乙门的账上。 “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老徐却也吃惊,此人胆子不小,杀了北胡还若无其事,可见不知其中利害。老徐敬他是条好汉,善意提醒道:“看侠爷远道而来,想必不知此地情况,容小人介绍一二。” 纪瀛寒正有此心,便耐心听他慢慢道来。 “传说轩辕大陆由神帝汇聚世间精华所创,神帝升天后,将土地分给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分别名叫兴、宁、渝,他们管辖之地慢慢就形成了今日的三大帝国。” 纪瀛寒清楚记得,黄帝曾在羊皮纸上画出轩辕大陆的形状,虽然歪扭潦草,总算轮廓分明。 老徐以筷蘸酒,在桌上比画起来。 “侠爷你看,轩辕大陆北宽南窄,像是倒塔形,北至共工山,东临雷公海,南接巨青泽,西至苍狼岭,幅员万里、子民亿兆。其中兴国位居大陆中央,国土最广,国力最强,宁国位于大陆之东,濒海临泽,商贸发达,渝国位于大陆西境,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咱这酒肆便位于兴国境内,临近帝国边防要塞—乌阳堡。” 老徐又捉起几粒花生米撒在桌上。 “三大帝国之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邦国与部落,北胡就是其中比较强大的一支。” 纪瀛寒觉得奇怪,黄帝的羊皮书中对邦国部落着墨甚多,但并无关于北胡的任何记载,不知又是从哪里冒出,老徐言语之间似乎还颇为忌惮。 “侠爷从远方来,不知北胡也很正常。北胡兴起不过十年,是由十七个北地胡族部落结成的联盟。胡人抱团,实力大增,这些年来,北胡年年入侵,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官军屡战屡败,不敢迎敌,我边地百姓畏胡如虎,谈胡色变,苦不堪言。” 纪瀛寒眉头紧锁,简直难以置信,北胡虽强,可作为大陆头号强国的大兴帝国也不至于无力招架吧? 老徐看出他的疑惑,伸出左拳,再伸出右手一指,解释道:“我北地各军镇拥兵自重、各自为政,北胡挥出一拳,我却以一指相迎,焉有不败之理?” 灯油又尽,老徐再点一盏灯,怕它不亮,就直接放在桌上。 随着油灯滋燃,纪瀛寒灵敏地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异味,问道:“店家这灯油是用什么做的?”老徐轻描淡写随口答道:“穷乡僻壤用不上好油,屋外的野猫野狗倒是可以用用。”老徐没有明说,当找不见猫狗的时候,像刚扔出去的阿那王也是可以用的。 老徐是个健谈的人,也许是难得有人聆听,夜越深他的精神反倒越好。“侠爷替天行道,杀掉的正是北胡派来的探子,他们意欲借参加狩猎大典的机会刺探乌阳堡军情。” 身为探子还这么张扬,简直大摇大摆,纪瀛寒想想都气不过,要早知道是这样,其余三个也不该放走。 “北胡睚眦必报,乌阳堡一带经常有他们的小股人马出没,请侠爷一定当心。” 纪瀛寒心中烦闷,明日要行大计,这帮北胡最好别来捣乱,来了就是自己找死。 第七章 两记耳光 纪瀛寒饮酒方法奇特,一面痛饮,一面又以浑厚内力消解酒之精华。所谓“高手不醉”,正是如此。老徐不胜酒力,连连推杯,不一会便红颊似火,醉眼朦胧。 “看侠爷风尘仆仆,想必是由西方而来。”观人识物是老徐所长,纪瀛寒衣着简朴,不修边幅,有别于兴人服饰之正统、宁人服饰之华美,确实和渝人民风十分相近。 纪瀛寒笑而不语,算是默认。老徐抿嘴一笑,颇为自得。 “这一路可不好走哇,攀奇峰、过横岭、渡大河、越长城,非有恒心者不能为。侠爷真是为狩猎大典而来?” “这是当然。” 老徐的怀疑很有道理,狩猎大典虽然名气很大,但含金量毕竟有限,以纪瀛寒的实力未免大材小用,何况仗义出手的举动说明纪瀛寒并非贪慕财富、追逐名利的浅薄之辈。 “侠爷可知道,乌阳堡以北是森林密布、猛兽成群之地,曾是帝国御用猎场,每年猎杀野兽不下十万。近年由于边患愈烈,王室已停止在此地的狩猎活动,而猎场中野兽繁衍极多,如果不定期猎杀,很快就会泛滥成灾,所以这才有重金悬赏下的狩猎大典。” 纪瀛寒略生悔意,本打算心无旁骛乖乖吃面,只怨怜香惜玉拔刀相助,如果小师妹换成周师兄,鬼才懒得动手。面前的老徐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奸诈狡猾,估计对自己的身份已有怀疑。 老徐四望无人,神秘兮兮地探过身子,压低声音透露出一个大秘密:“据可靠消息,本次大典赏格为二百金,较往年翻番,预祝侠爷马到成功,夺取这笔巨款。” “谢店家吉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店家你的生意我也佩服得很,你店里的酒菜可比一般酒肆要贵上三倍!” 老徐连声喊冤,扳起手指算起细账,叫苦道:“侠爷有所不知,本店虽贵,但贵得有理。其一,本地不产粮,粮米蔬果要从百里之外的姑月城运来,这算一倍。其二,本店客流很少,一年间只开门三月,可这租金都得照付,这又算一倍。其三,本店常受打砸滋扰,财物损坏是家常便饭,所以这还得算一倍。这样算来本店堪称利润微薄,望侠爷明鉴。” 这话说得,振振有词、无懈可击。幸亏有太乙门买单,不然这壶好酒纪瀛寒可喝不起。 老徐似乎真醉了,看纪瀛寒酒杯空空,不顾他的阻拦,强行把杯灌得满满当当。纪瀛寒也已微醉,死活不喝,老徐豪气干云,抢过来一口干掉,右手举杯狂呼乱喊。 酒杯摔碎,人也趴下。 纪瀛寒留下醉倒的老徐上楼回房,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足以养精蓄锐。 “纪大哥请等等。” 正待开门入室,一道倩影从屋角闪过,声音婉转轻脆,甜如浸蜜,引得人心神荡漾。太乙门小师妹已在此等候多时。 纪瀛寒醉眼朦胧,见此女明眸皓齿,娉娉袅袅,颇具姿色。小师妹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玉脸微红,飞快说道:“小女王如莺,多谢纪大哥出手相助,打跑那些个北胡蛮子。” “小事不足挂齿,如莺姑娘不用放在心上,那帮北胡要是还敢出现,我就把收拾得干干净净。”美女道谢,纪瀛寒十分受用,嘴上不说,心里得意,说话都变得一本正经。 “纪大哥侠气仗义,英雄盖世,我师父平日最欣赏的就是你这样的人。”王如莺欢喜雀跃又羞涩不已。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师父欣赏不就等于师妹欣赏吗?王如莺小鸟依人、娇羞可爱,顿时把纪瀛寒的魂勾到九霄云外。 “狩猎大典这么危险,你个姑娘家怎么会来参加呢?” “哎,参加狩猎大典是师父交给我和师兄们的修学任务,说是其他几位师叔的弟子都小有所成,就属我们不成器……” 不怪这位太乙门道长恨铁不成钢,若是小门小派,周师兄几人还算上得了台面,可是在天下名门之太乙门,那就是惨不忍睹。这位道长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子险些被区区几个北胡探子团灭,估计能气得吐血三升。 一面师命难违,一面生死未卜,王如莺区区弱女,承受不住巨大的压抑与恐惧,眼神中充满渴望与祈求。伊人心思纪瀛寒并非不懂,可他自有思量。 “今晚你的几位师兄都受了不轻的伤,虽然性命无忧,但狩猎大典肯定是不能再参加。既然事出有因,你们也可以回去向师父交差,总好过去和凶猛的野兽搏杀。” 王如莺垂首不语,呼吸急促,一双小手反复撕扯着衣角,突然哇地哭出声响,越哭越是起劲,颇有要挟之意。纪瀛寒心知不妙,这要是被人误会,又成一出闹剧,于是急忙连诓带骗,为王如莺擦去眼泪。 “我师父又凶又爱脸面,要是我们完不成修学任务,一定会被逐出师门……”哭泣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如果是美女的话,简直就是一件大杀器。 “如莺不哭,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能让师父回心转意。” “纪大哥是个大好人,你真的会帮我们吗?” 王如莺啼哭不止,哭得纪瀛寒心乱如麻,慌不迭劝说道:“当然义不容辞,但是你不能再哭啦,再哭的话,吵醒你的师兄,恐怕要误会我欺负你了。” 美人心情说变就变,王如莺达到目的,面露喜色,嫣然一笑:“纪大哥是大好人,才不会欺负我。你武艺高超,明天狩猎大典可不可以帮我一下,师兄们虽然不能参加,我还是可以去的,不过我的本领太差,必须要你帮助才能通过修学。” 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美女殷殷期盼,又有豪言在先,纪瀛寒只得答应。王如莺再三道谢,像一只欢快的小燕雀飞回房间。 纪瀛寒呆立半晌,伸手照着自己脸上重重扇了两下。 “这么快就忘记轩辕峰上落水狗般的景象么?不长记性的混蛋!” 第八章 带上小师妹 西风微凉,拂在脸庞,东方已鱼肚泛白。纪瀛寒彻夜未眠,心中默念戒语,伫立自罚。西北方浓雾笼罩,广袤森林中雷鸣电闪、风卷残云,巨大的原木在空中飘舞,令人恐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纪瀛寒虽有男儿气概、英雄怀春,可冲动后的恐惧挥之不去,令他强压情欲,平复心神。 鸡鸣时分,参加狩猎大典的众人纷纷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此去乌阳堡还有不短的路程,就算运足脚力赶路,也要正午才能到达。 王如莺显然事前没有和师兄们商量,听说小师妹要与陌生人同行,师兄们炸开了锅,大家吵作一团。 “胡闹,这人虽然昨晚出手相助,可我们不知道他的底细,怎敢以命托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师父他老人家交待?”周师兄脸色苍白,在李师兄的搀扶下勉强能下地走路。他在五人中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对师弟师妹有训导保护之责,见王如莺执意要去,气得咳嗽不止。 “我看纪大哥一身本领、行侠仗义,一定是位大好人,他答应的事不会有错的。”王如莺寻不见纪瀛寒的身影,生怕他要反悔,急得连连跺脚,四处寻找。 太乙师兄追着小师妹好一顿数落。 “师妹你年纪尚小,阅历尚浅,哪里知道江湖的险恶,妄信他人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看上去是翩翩君子,实则禽兽不如!” “师妹啊,快跟师兄们回去,天大的困难自有师兄担着。” 王如莺平日受尽师父师兄宠溺,这下发起小脾气,大声啼哭起来。师兄们顿时傻眼,手足无措。周师兄板起脸孔没说两句,王如莺哭声更响,只得悻悻作罢。 “如果不能参加大典,就完不成修学,师父他老人家就会把我们赶下山,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这问题师兄们不当然想过,也并非没有担忧,可身为男儿丈夫,谁也不愿让小师妹一介女流以身涉险。 周师兄身为长徒,深知师父脾性,虽然心知希望渺茫,但仍不忘宽慰大家,坚定地说道:“这回事出有因,回去后我向师父负荆请罪,要赶就赶我走,不关你们的事,都怪我学艺不精,没能照顾好师弟师妹。” “师父武艺冠绝太乙,比不过其他师叔的就是我们几个。如今各门弟子都已经完成修学,如果我们完不成,就算师父原谅不赶我们走,我也没脸再待下去了。”王如莺虽然爱哭,但却极为要强,师兄们都觉得有理,但仍不愿松口。 纪瀛寒立在楼下望了许久,眼看时辰已过,终于忍不住上来劝解,毕竟再不上路,就要耽误时辰赶不上大典。师兄们虽顾忌猜疑他的身份,但恩情犹在,纷纷向他见礼致谢,王如莺也感觉不好意思,侧过脸蛋偷偷擦去眼泪。 “各位师兄,是时候启程了。”纪瀛寒神色平静,语气坚定不容反驳,言语虽有催促之意,却不扬不抑,毫不刺耳。周师兄为他气场所慑,礼貌问道:“纪兄身手了得,不知师从哪位高人?” 纪瀛寒自然无法报出阗樾之名,又不能完全胡编乱造,于是半虚半实答道:“家师年少时曾得瑶山仙人指点,神功大成,不过他老人家喜欢闲游四方,未曾扬名于世。”见太乙弟子将信将疑,他更胡乱诓道,“家师曾指瑶山在大陆东北,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我寻觅多年,却未见踪迹,看来这仙人是不易遇见的。” 王如莺微微往前挪动脚步,于胸前轻拍小手,脸上泛起喜色,欣然说道:“原来纪大哥学的是仙人传下的仙术,难怪这么厉害,有纪大哥帮忙,通过狩猎大典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周师兄进退维谷,让王如莺去,自己实在放心不下,不让她去,也确实无法向师父交待,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纪瀛寒太清楚周师兄的难处,身为瑶山派“林中七君”首席弟子,他与周师兄的角色十分相似,既要上承师命,又要保护师弟师妹,责任十分重大。 纪瀛寒十分努力地让自己所说每一个字都不伤害周师兄的自尊。 “昨晚各位师兄行侠仗义,力战强贼,多少都受了些伤,参加狩猎大典既是师命,则绝不可违。在下对贵门仰慕已久,更佩服各位师兄的凛然正气,因此愿助一臂之力。” 各位师兄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实则已然心动。太乙门位列名门,是天下习武之人向往的圣地,在场众人都是经过重重试炼才加入其中,谁又甘心被扫地出门呢? 王如莺见师兄们动心,不由欢喜万分,跃跃欲试。纪瀛寒与她四目相对,见她眨眼示意,顿时明白过来,说道:“周师兄李师兄受伤颇重,必须静养几日才能上路,不如就让另外二位师兄在此陪护,如莺与我一起前往乌阳堡,待狩猎大典结束后,我们在此地碰头。” 周师兄当然明白如此安排的用意,北胡昨晚折去一条人命,极有可能返来寻仇,如果没有师弟守护,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纪大哥安排十分妥当,我看就这么定啦!”王如莺叉着小蛮腰,眉目荡漾,像一只欢快的喜鹊。周师兄总算点头答应,其他师兄也再无意见。 英雄难过美人关,面对王如莺的楚楚可怜,纪瀛寒终是没能硬起心肠。周师兄千叮咛万嘱咐,拖着残躯把小师妹送出门外,若不是时辰已晚,估计他能送出十里。 纪瀛寒带上小师妹飞速赶路。原本他还有一丝妄念,心想伊人羸弱,不妨背她前行,谁想王如莺轻功底子极好,脚力毫不逊色。一场意淫便落了空。 出酒肆向北,仅有一条可容四马同行的官道直通乌阳堡,官道两侧三丈而树,皆为青松。目之所及,初时景色荒凉,行出二十里后始见绿荫成片,眼界一新。 再往前走,官道渐折向东,乌阳堡轮廓已清晰可见。此堡依山而建,耸入云端,纪瀛寒也是首次得见这样险峻恢弘的城堡,不禁暗赞黄帝创世的鬼斧神工。 二人不敢停歇,一前一后,直奔城门。 门外劲卒分作两列,各持长枪威武挺立。 纪瀛寒报上来由后,领头武将也不查问姓名,直接扔给两块黑色腰牌,催促他们赶紧进城,末了小声嘀咕道:“什么世道,这么小的丫头也来参加狩猎大典,真不知死活。” 王如莺听见却是不依,攥紧粉拳在他面前挥动,不服气地说道:“可别看不起人,我们太乙门个个是好样的!” “快走快走!” 第九章 通天灵犀 大校场上,点将台侧,八名头扎红巾的赤膊壮汉敲响战鼓,气势磅礴,庄严肃穆。狩猎大典位列王室庆典,出席的帝国将领和各级官员把本就不大的点将台塞得满满当当。 姗姗来迟的纪瀛寒放眼望去,未见北胡人影,心稍安定,拉着王如莺挤入队列,一男一女的组合惹来众人侧目。在酒肆打过照面的几人虽感诧异,但仍礼貌地颔首示意。 三通鼓毕,又吹了一通号角。直到众人烦不胜烦时,才有一名带刀武士出来宣布大典开始。 武士宣布规则了无新意,仍延续历年狩猎大典的传统,即限时三个时辰,选手可于猎场中以任意方式猎杀猛兽,所猎猛兽分为九等,各等分值不同,累计总分最高者胜出。 老徐的消息一点没错,本次狩猎大典赏格二百金,较往年多出一百,引得众人欢呼不已,人群中唯有纪瀛寒与王如莺不为所动。 王如莺见纪瀛寒面不改色,心中暗喜,夸赞他道:“早知道纪大哥不是贪图钱财之人,与那帮三教九流不同,一定是有更为重要的目的。”她眉目含笑,爱慕之情溢于言表,她这年纪的女子,最容易为英雄倾心。 纪瀛寒的确另有所图,但不便说明,只得向她撒谎:“我闲着手痒,想练练手,其实和与如莺姑娘一样都是修学。”他说的话王如莺怎么都是全信,悄声说道:“只要不出现高等野兽,以纪大哥的身手应付狩猎大典绰绰有余。不过也不用担心,据老徐的记载,狩猎大典还从来没有出现过高等野兽。” 什么记载,纪瀛寒一脸茫然,没听老徐提起过呀。 王如莺俏皮地扮个鬼脸,光盈的眸子恰似鲜嫩花瓣上的晶莹泪珠,捂嘴笑道:“看来你没买老徐的狩猎宝典,可贵着呢,足足卖了二金。不过也算物有所值,上面记载有各类猛兽和历年大典盛况,我和师兄一人买了一本,不过到现在还没看完呢。” 纪瀛寒接过宝典草草一翻,顿觉上当受骗,这个老徐堪称奸商典范。所谓宝典不过仅是几页泛黄的纸片,上面乱七八糟画着认不出的动物图案,好些文字模糊不清,卖二金简直是抢劫。正欲再翻时,带刀武士已催促众人出发,纪瀛寒无奈叮嘱王如莺收好宝典,待用时再看。 乌阳堡外的猎场其实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依山傍岭、方圆百里。走进林中,只见林木茂密,却不见一点杂草。空中不时飞过奇怪的禽鸟,叽喳不停,这些鸟类不在九等猛兽之列,猎了也是无用,没人愿意劳神费力。 猎场毒蚊成群,王如莺早有准备,扎紧袖口、带上手套,还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其他大老爷们不好学女子的娇气,只能咬牙硬挺,被咬得满身是包。 纪瀛寒也不例外,王如莺挥起小手为他驱赶蚊虫,笑道:“想不到纪大哥武功盖世,竟然也拿这小虫没有办法。”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众人只需驱动真气护体即可,可是狩猎在即,谁也不愿虚耗体力。 猎场边上点起一座巨大的香炉,此香以宁国东南的一种红土特制而成,红色烟气直冲云霄,即使在二十里外都清晰可见。三个时辰后,香尽烟灭,众人须将猎取猛兽所获的兽珠带回,以便最终评比。 黄帝的羊皮书中记载得清楚,兽珠为野兽生命之精华,一般要成年精英野兽才能拥有。品质较好的兽珠可制作成饰品,在达官贵人间很受欢迎,最高等兽珠可做药用,据传可以延年益寿、包治百病。 号令既出,众人一哄而散,多数人往着正北方森林深处掠去,都想猎取更高等的猛兽,争夺那二百金的巨额赏金。纪瀛寒和王如莺未随大流,反向西行。因按老徐宝典记载,猎场西部低等野兽众多,而王如莺只需猎杀一只五等猛兽便可回山复命。 离开森林外围,蚊虫渐渐消失,那些猛兽,想必连蚊虫也不敢去叮。虽然低等野兽不难对付,但有佳人在旁,纪瀛寒不得不十分谨慎,为避免迷路,还在沿途的参天大树上刻下印记。 二人一路向西,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只猎了二只土狼、一只花狐,虽然都是九等最末的野兽,但因兽龄不长,竟连一颗兽珠也没有找到,纯属白费气力。 王如莺生怕一无所获,焦急地说道:“这破宝典真是胡说八道,走了这么远,连兽珠的影子都看不到,不如我们还是向北去吧?” 纪瀛寒神色凝重,做出噤声手势,又伸手示意她靠近一些。王如莺吓了一跳,像只兔子般跳回来紧贴在纪瀛寒的身前。 纪瀛寒顾不得享受眼前的春光,他闭上双眼,念力所及,周围万物在脑海中逐一显过。老徐的记载应该没错,以残留在林木间的气息来看,此地确实曾经栖息着众多低等猛兽。弱肉强食乃世间不二法则,能驱散大群野兽的除了人类之外,就是更加凶猛的高等野兽。 纪瀛寒将王如莺护在身后,手指向右前方,百丈之外,一头猛兽的气息若隐若现。王如莺恍然觉察,不由惊呼出声。 猛兽骤惊,循声疾奔而来。 纪瀛寒见树叶纷飞,觉脚底微动,心知来者不善,拔出藏于袄中之剑,严阵以待。 猛兽在五丈之外停下,呼呼喘着粗气。 王如莺惊叫道:“是通天灵犀!” 这犀状如水牛,通体漆黑,体态健壮,头似猪,脚如象,头上有三角,脚下有三蹄,口唇鲜血直流,看上去十分丑陋。传说通天灵犀只食毒草,犀角可解百毒,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灵兽。 纪瀛寒沉着问道:“这是几等猛兽?”王如莺颤声答道:“五等,不过纪大哥小心,通天灵犀是五等灵兽,比一般的妖兽厉害太多……”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要猎杀此兽,太乙门修学就算大功告成。 第十章 灵犀宝珠 黄帝婆子创造的轩辕大陆,光怪陆离,群魔乱舞。像通天灵犀这样仅存于神话中的灵兽,在幻境中却真实存在。三年来,纪瀛寒早已见惯不惊。 通天灵犀极通人性,不同于一般野兽,见纪瀛寒已有防备,并不急着进攻。 王如莺手握纤纤细剑,心神从最初的慌乱渐渐变得平静,提醒道:“要小心它的角!”通天灵犀顶上、头上和鼻上各有一角,坚硬无比、异常锋利。 纪瀛寒当然不敢大意,不过在美女面前还是故作不屑,掂着手中的宝剑,大大咧咧地道:“不必怕它,看我怎么收取它的兽珠!”灵犀似乎听懂他的语意,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看上去十分愤怒。 人犀对峙,互不相让,都想找到最佳攻击时机。 纪瀛寒十分沉得住气,以无懈可击的防御慢慢消耗着灵犀的锐气。幻境三年,已将纪瀛寒的棱角磨平,换做以前,他一定会率先出手。灵犀不停着绕着圈子,很快便气喘吁吁,它蓦然站定,怒吼不已,应是识破纪瀛寒不动如山的计策。 灵犀将头垂下,口中的血汩汩流下,把一抹翠绿染成鲜红。它用力猛蹬地上的泥土,头上的顶角不断蓄力,直到黑得发亮,灵力喷涌欲出,然后突然撅蹄狂奔。 猛兽来袭,声动四方。 纪瀛寒用剑划出一圈护体之环,将王如莺笼罩其中,再顺手劈出两道凌厉的剑气,直指奔来的灵犀。灵犀矫捷一跃,轻巧闪避,剑气一击不中,反将两棵拳头般粗的原木拦腰斩断。 眼见首击落空,纪瀛寒却毫不气馁,迎着灵犀起剑刺出。这招硬碰硬,就是想一探对方的底细。剑尖精准刺中灵犀头上之角,火星四溅,角中蕴藏的灵力轰然绽放,化作一团蓝色云雾,久久未散。 此犀灵力至阴至寒,使剑刃表面都冻上微霜,令纪瀛寒大吃一惊。 轩辕大陆上的高等兽类分为三种,灵兽、神兽和魔兽,其中灵兽较为常见,神兽和魔兽极为罕见,它们的区别在于兽力来源不同。灵兽之力来自兽类本身的进化和修炼,神兽之力来自兽类的自然繁衍和遗传,魔兽之力最为神秘,据说来自地底的黑色阴影。 以灵力的饱满程度看,此犀恐已年过百岁,比先前想象还要厉害得多。 王如莺小鹿撞心,手心都冒出冷汗,紧张地喊道:“纪大哥小心,这只蛮牛应是长于苦寒之地,练就了一身冰寒功,看上去不容易对付哩。”纪瀛寒轻轻吐出一口真气,化去剑上的冰霜,信心十足地说道:“如莺妹子放心,有我在,这颗兽珠咱们拿定了!” 不知不觉中,纪瀛寒把“姑娘”喊作“妹子”,惹得王如莺含羞而笑。 通天灵犀也会趁虚而入,趁纪瀛寒回首凝望佳人时,再次聚起灵力,顶着乌黑发亮的坚角猛冲过来。王如莺以为纪瀛寒无所防备,慌忙提醒。纪瀛寒虽放出大话,其实内心履薄临深,对场上形势也成竹在胸,他仍有时间朝王如莺微微一笑,再从容转身应敌。 一只犀角冲破先前尚未散去的灵力之雾。这灵犀修为极深,竟能将灵力化作冰棱,如暗器般施放出来。 三角同放,一共九棱,呼啸而至,闪躲不及。 这招大出纪瀛寒的意料,但身形步法却已无暇再做调整,只得全力驱动剑招,以漫天剑舞护住要害。 九支冰棱挟强大的灵力,分攻上中下三路。若是被这阴寒无比的冰棱刺中,即使有真元护体,只怕也十分难受。 纪瀛寒不敢有所保留,低喝一声,使出瑶山派林字门的秘传绝学,体内真气如万马奔腾、熊熊燃烧。身为瑶山派掌门的首席弟子、“林中七君”之首,纪瀛寒的内功心法堪称绝妙。 王如莺看得如痴如醉,如她平生所见,只有师父他老人家才有如此气势和实力,而纪瀛寒是这样年轻,令人钦佩不已。 九支冰棱,八支被宝剑削得粉碎,最后一支从剑舞之隙攻入,在灼热的真气炙烤下化作一滩水迹,仅在纪瀛寒的左臂上留下一道血痕。纪瀛寒露出怡然的笑容,这一回合他是胜了,甚至可以说,他已胜券在握。 灵犀发出痛苦的嘶鸣,它的脊背被刺出洞眼,鲜血直冒。洞眼刺得很深,灵犀失血不止,焦虑地原地溜圈,再没有勇气发起新的进攻。 王如莺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叫道:“纪大哥好厉害!” 纪瀛寒倒握剑柄,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灵犀伸直躯干,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还想负隅顽抗,纪瀛寒反手就是两剑,身上又多出两道深深的伤口。 灵犀的体力快速衰竭,犀蹄再也负荷不起受伤的躯体,前蹄折断、伏倒在地,口中哀鸣不已。 纪瀛寒拉着王如莺上前查看,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获取兽珠,先前猎杀小兽时都是王如莺冲在前面。这妹子怕见血腥的场景,先是从指缝中偷看,过了半晌才缓缓放下掩面之手。 大自然是最残酷的,这只通天灵犀闯进这里,吞食无数低等猛兽,而它自己却也难逃被人类猎杀的悲惨命运。 纪瀛寒蹲下身轻抚犀角,似在安慰灵犀:“你这老伙计今天不走运,我和如莺妹子要借你的兽珠一用。”王如莺也生出怜悯之心,拍拍灵犀的头,说道:“对不起啦,可是没有兽珠,我和师兄们就要被逐下太乙山啦。” “妹子,这兽珠该如何取呢?” 王如莺没想到纪瀛寒不会获取兽珠,从怀里取出一把五寸许的锋利小刀,说道:“还是让小妹我来吧。”听她介绍,兽珠一般在猛兽的腹腔或颅腔内,越是高等猛兽,兽珠的体积就越大。 王如莺对兽珠颇为熟悉,用手分别贴住灵犀的腹部和头部,凝神感觉后十分肯定地说道:“有兽珠,在肚子里。”说着果断划开灵犀下腹,一堆内脏滚了出来。 纪瀛寒差点哇地吐了出来,王如莺却面不改色,伸手进腹内摸索,不多时便有收获,喜滋滋地道:“找到啦!” 第十一章 惊天噩耗 纪瀛寒微吟一声,从喉中吐出一口腥气,悠然醒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闷得人心烦的黄褐色屋梁,还有前梁后梁各一盏滋滋作响的油灯。灯火忽明忽暗,忽闪忽灭,如人心般难以捉摸。 这是哪里?如莺妹子呢? 纪瀛寒本能地想伸手取剑,传来的却是周身钻心的疼痛,不禁痛呼出声。一只温暖的大手紧贴过来,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一颗胖嘟嘟的脑袋出现在眼前。 纪瀛寒微微眯起双眼看去,正是老徐。世事难料,兜兜转转竟又回到这乌阳堡外的酒肆。他艰难地蠕动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侠爷这一觉足足睡了七七四十九天,幸有苍天保佑,总算是醒过来了!” 老徐助他撑起身子,往他嘴里喂了些米汤,见他蜷缩身体怕他着凉,又往屋里的火盆中扔进几根枯枝。炭火烧得更旺了。 这米汤真比琼浆玉液,一口入肚,沁人肺腑。纪瀛寒咂咂嘴唇,显然还想要,老徐扶他又灌下一碗方才作罢。老徐心神稍定,看他酣快畅饮的架势,看来性命无虞。 纪瀛寒头疼不已,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通天灵犀留下的蓝色灵雾,获取兽珠以后的事情却断断续续,一时竟想不起来,无奈摇头苦笑道:“我既身在此处,想必狩猎大典期间一定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眉头紧锁,闭目苦思,依稀只记得猎杀通天灵犀后与王如莺分别,孤身闯进猎场深处寻找更高等的猛兽。 看当下这副模样,结果一定十分糟糕。 老徐嘿嘿干笑两声,本想调节沉闷气氛,可纪瀛寒心事重重,充耳不闻。老徐尴尬说道:“我这里有喜讯噩耗各二,不知道侠爷想先听哪个?” “自然是先听喜讯!”纪瀛寒坐直身躯,无力的双眼骤然骤然放出坚定的光芒。 “侠爷武功盖世,于狩猎大典成功猎杀三等妖兽旄牛,一鸣惊人,威震四方,这就是头喜。”老徐兴奋地比划双手,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可纪瀛寒面无表情,丝毫不感兴趣,老徐收起夸张的手势,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人说名利双收,侠爷猎杀三等神兽旄牛,勇夺大典头名,这二喜当然就是黄灿灿的二百金,一水儿的漂亮小元宝,总共四十个!”他一边偷看纪瀛寒的脸色,一边眼珠子贼溜溜地转个不停,“不过嘛,这四十九日侠爷在小店用医用药,开销巨大,怕是还不够用。” 贪死鬼老徐想打二百金的主意。 虽身在幻境,可二百金的分量纪瀛寒还是清楚的,就算是天天人参鹿茸,也花不了这么多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难死英雄汉,要没这笔钱,老徐能不能收留自己还得另说。 “二百金现在何处?”纪瀛寒声音低沉,隐约透着股杀气,惊得老徐咯噔一声,不寒而栗,好在他也是老江湖,反应十分灵敏迅速,回答滴水不漏:“侠爷昏迷多日,如此巨款自然由我替侠爷保管,至于在本店的用度,一定是算明账,童叟无欺。” 纪瀛寒见老徐一脸委屈,不便逼他太狠,这才口气稍缓,说道:“再说说糟心的事吧。” 老徐狠狠一拍大腿,懊恼地说道:“太乙门的小姑娘已回山去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听见老徐说出来,纪瀛寒仍觉怅然若失,难以释怀,愣了半天才问道:“如莺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十多日了,这妮子够用情,照顾侠爷一个多月,直到她师父澄元道长亲自前来,好说歹说才把她带走。对了,侠爷能醒过来还真离不开这妮子,若不是她恳求澄元道长为你疗伤,只怕侠爷也不会苏醒得这么快。” 澄元道长的大名纪瀛寒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他就是王如莺等人的师父。此人自幼皈依道家,天赋极高,将太乙门祖传武学推上新的巅峰,与太乙门当代掌门经元道长并称“太乙二仙”。 想不到周师兄等人竟是他的徒弟,真是名师反出劣徒,可以想象澄元道长恨铁不成钢的心理,怪不得对徒弟异常严厉。纪瀛寒不由为王如莺担心,生怕她遭受师父责难。 “在猎场时我和如莺得到一枚通天灵犀的兽珠,可否交给澄元师父?” “交倒是交了,可小妮子哭着喊着说灵犀是你猎取的,求澄元道长救你,结果连带着几位师兄都挨了好一顿骂。” 想想也是,这样一来等于澄元道长欠下纪瀛寒的人情,让老前辈脸往哪放,不找人撒气才怪。好在他能带王如莺回太乙山,应是不会将她逐出师门。 说到这里,老徐伸出二指,小心翼翼从怀中夹出一物,虽有恋恋不舍,但还是塞进纪瀛寒的手中,说道:“灵犀兽珠虽然没了,但旄牛兽珠还在,侠爷请收好,虽然品相不好,但毕竟是三等兽珠,怎么也能值个好价。” 他贼眉鼠眼,对兽珠垂涎三尺,巴不得低价买进。可那颗珠子比起灵犀宝珠要难看得多,除了形状规则一些,摸上去和粗粝的石头没什么两样,怎么样也不像是一枚高等兽珠。 纪瀛寒不免失望,但仍随手将珠子拾好,准备留作纪念。 老徐见他无意售出,心里着急,悔不该说能卖好价,但又不便明说,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有最后一事,不过请侠爷一定要挺住。” “尽管说来便是。” 老徐担忧纪瀛寒激动失手,殃及自己,远远躲到一旁,先是唉声叹气,后又捶胸顿足,做足了样子,直到纪瀛寒不耐烦地催问,方才缓缓道来:“侠爷可知道自举办狩猎大典以来,尚未有人能猎杀三等及以上的猛兽,您算是拔了头筹。” 老徐有所不知,纪瀛寒其实就是奔着猛兽来的,只因他推测乌阳堡猎场中曾出现过的马身人面神兽—英招极有可能是黄帝元神所化。不过英招没有遇见,却和旄牛拼得两败俱伤。 纪瀛寒暗呼侥幸,三等神兽尚且这么厉害,要是真碰上一等神兽英招,恐怕小命都要玩完。 老徐扼腕长叹,学着澄元道长的口气说道:“年轻人最紧要的是沉稳,挑战三等神兽连老道都要思虑再三,只可惜几十年的修为……” 纪瀛寒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下意识地收腹提气,却发现周身经脉间空空荡荡,昔日绵绵不绝的真气已经荡然无存! 第十二章 何去何从 三等神兽旄牛,擅长一种可以吸取元神的妖功,是幻境中十分奇特且凶悍的野兽。 凡习武之人,均习吐纳调息之法,日积月累便成内力,再以内力驱动真气,附百器而化万式,构筑起武学的宏伟殿堂。然而内力对人体经脉伤害极大,因此无法长存体内,未用时便虚化为轻缈之息,是为元神。 真气可以不绝,内力可以无穷,但元神一旦耗损,再想恢复极为不易,必须经过长年累月的修业积攒。纪瀛寒略加估测,没有二十年时间,自己绝难完全恢复到先前的水平。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纪瀛寒今次败就败在狂妄自大、不明敌情。以他的战力,只要稍有一点提防预判,断然不会沦落至此。 自入幻境以来,他仗着自己“林中七君”首席的超强实力,走一路打一路,未曾遇到敌手,不想却在一只神兽身上栽了跟头。 纪瀛寒悔恨地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阗樾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忆及于此,真是痛心疾首。昔日师尊的谆谆教诲尚历历在目。“顺风顺水的时候最易翻船!” 初闻时不信,如今悔之晚矣。一生功力尽丧,拿什么去对付黄帝的六道元神,又怎么能脱离幻境重返瑶山?他本大伤未愈,再加心力交瘁,竟又倒头昏睡过去,任老徐呼唤也不睁眼。 这一睡,又过去三日。 纪瀛寒醒来不见老徐,舒展手脚,勉强可以动弹,又觉得饥肠辘辘,于是自己摸到灶台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着残羹冷炙大吃起来。吃饱一抹嘴,往柴堆上一躺,双目无神,大脑空白。 从今往后,何去何从? 纪瀛寒的心情真是沮丧到极点。在沙海时,他踌躇满志,自信很快便能除去黄帝元神重返瑶山,可经过三年苦寻,如今又失去全身功力,离开幻境的希望愈发渺茫。 彷徨四顾,不知所措。 老徐从屋外地窖取酒归来,见这般场景勃然变色,健步冲来将吃剩的饭菜倒得精光,恼怒地道:“人不自惜,吃冷饭喝凉水,是嫌死不了是吧?” 纪瀛寒吓了一跳,哧溜从柴堆滚下,看到老徐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堵在灶房门前,反倒失口笑出声来,第一次见老徐动怒,看来真急眼了。 “放心便是,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劳烦你再给我熬些肉粥,多放肉,喝过两碗我就彻底没事啦。” 老徐又惊又喜,没想到纪瀛寒说话的精神头这么好,二话不说将他赶回房中,在灶台前忙活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两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端上桌来。纪瀛寒不等老徐招呼,闻香而起,端起便喝。 饥闻麻粥香,渴觉云汤美。纪瀛寒虽不知味,但心中默念着粥的鲜美,想象味在舌尖,很快就把两大碗粥喝得底朝天,满意地打着饱嗝,说道:“这粥算是救了我的小命哩,店家把账记上,从二百金里面扣。” 老徐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贪婪地舔舔油亮的嘴唇,讪讪地道:“账自然是要记好的,不过哪里还有二百之数,最多还有三四十金。” 纪瀛寒抬头望去,屋外星斗满天,多愁月夜里虽无佳人,但美酒还是该有,放纵高呼:“再拿酒来!”又有赚钱良机,老徐动作飞快,屁颠颠拎来两壶珍藏老酒,还不忘扯着嗓子喊道:“一壶一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老徐坐地起价,在丰年时,一金可买足足二百石粮食,一壶一金,简直与抢钱无异。纪瀛寒惊讶不已,几番还价无果,只得忍痛答应。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纪瀛寒举杯齐月,月光返照,醉意阑珊,自嘲道:“你看天上的星宿仙人、天兵天将,是不是也在笑我?”老徐奇怪问道:“侠爷不要妄自菲薄,天神老爷笑你作甚?”纪瀛寒长长吁出一口闷气,摇头答道:“自然是笑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几十载苦修一夕间化作乌有!” 他虽然元神尽丧,但外表、体格,乃至气场都没有大的变化,以致老徐半信半疑,小心翼翼地问:“侠爷的一身神功真的就不见了?”纪瀛寒沉痛点头,答道:“千真万确,现在不要说先前遇见的北胡,就是随便来个小卒,我也敌他不过。”老徐连连叹息,惋惜至极,又问:“难道就没有补救的法子?” 纪瀛寒黯然无语,要恢复元神,除去重新修炼之外,他尚不知有其他的方法。 灾未及身,老徐倒是豁达乐观,劝慰他道:“天下至大,包罗万象。既有旄牛这般奇兽,也必有亡羊补牢的奇法,只是尚未找到罢了。我看侠爷不过三十出头,比我这老头子年轻太多,人生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找。”纪瀛寒重重砸下酒杯,发怒哼道:“那要找到猴年马月?” 人生天地,命有定数。纪瀛寒不是黄帝,没有不朽之身。 老徐突然变得脸色阴沉,目光冷峻,十分不悦地说道:“侠爷仗义出手,怒杀北胡,我本敬你是条好汉,可没想到竟是自怨自艾的羊羔子!”纪瀛寒气不过,脱口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试试!” 老徐将酒杯一砸,纪瀛寒同样火上心头,蹭地站起身。 老徐见状口气一软,缓缓说道:“侠爷莫急,听我讲个故事吧。”他也不管纪瀛寒愿不愿听,自顾自地便讲起来:“这乌阳堡别看现今四周荒凉,以前却遍布猎庄,热闹非凡,猎民以山为生,以林为食,生活虽苦却也自在。有一年,胡族南下抢掠,一直打到乌阳堡下,城里达官贵人可以据险而守,城外的猎庄可就遭了大殃。有户猎民一家五口,男的上山打猎,家里老婆儿子,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女儿……” 老徐的语气微微颤抖起来。 “全都遭了害,两个女儿被掳走不知去向。这猎民没什么本事,没有侠爷的盖世神功,没有能力为妻儿报仇。他掩埋好妻儿的遗体,就留在这乌阳堡附近,一边以售卖酒食为生,一边打听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到现在已快三十年了。” “难道侠爷还比不上这个猎民?” 老徐自揭伤疤,泪眼朦胧。 世道之苦,莫过于此。 纪瀛寒五味杂陈,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 又到九月十四时,狩猎大典举办在即。老徐的酒肆人满为患,一下涌进快三十号各色人等,大家接踵而坐,腿都迈不开。 去年大典,纪瀛寒猎杀三等神兽的消息引起巨大震动。江湖传言纷纷,有传旄牛兽珠价值万金的,有传旄牛血肉可以延年益寿的,还有传乌阳堡猎场藏有天下至宝的,好奇者、赏金客趋之若鹜。 这伙人以亡命之徒居多,个个穿金戴银,腰包鼓鼓,出手阔绰。在视钱如命的老徐眼里,这群爷们简直比爹娘还亲。 “诸位,诸位……” 老徐忙前跑后,热得满头大汗,喊到声音嘶哑,不得不抓起面盆猛然敲响。吵闹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是无数凶神恶煞般的目光。 老徐笑得眼眯成缝,谄媚地深深鞠躬,点头哈腰地道:“各位侠爷有所不知,一年前的今日,纪瀛寒纪大侠正是下榻于此处,吃了小店的面,喝了小店的酒,睡了小店的床,这才有了第二天的英武神勇!” 纪瀛寒的大名,在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立马就有欲沾喜气的人鼓噪起来。 “你这死胖子,快快把纪大侠吃过的面、喝过的酒给大爷们端上来,有多少上多少!” 老徐的胖脸都快笑烂了,手舞足蹈地拉长声调喊道:“本店特别推出纪大侠尝过的酒菜,杀牛面一碗,老酒一壶,只卖半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好家伙,真是人傻钱多,面和酒简直供不应求,老徐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就该卖一金。好在还有后招。 酒过三巡,好戏登场。 “诸位,诸位……” 众人又被打扰,纷纷侧目,但任谁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芒履布衣的小二就是一年前勇夺狩猎大典头魁的纪瀛寒。 纪瀛寒丝毫不惧恐吓威胁,反倒往人堆中一钻,气定神闲,悠然说道:“侠爷们光沾喜气是不够的,猎场里猛兽成群,危机四伏,还得有我手上的护身符才行。” 他高高举起一叠厚厚的纸片,在众人眼前晃了几转,口中吹得天花乱坠:“这是小店镇店之宝—狩猎宝典!本书编纂历时三十年,记载有九等野兽名录、特性和克制方法,一字千金!更为难得的是,本书还收录有纪瀛寒大侠载誉归来留下的宝贵建议,字字珠玑!” 眼见群情激奋,洛阳纸贵,纪瀛寒不慌不忙,拈起纸片装模作样地念道:“旄牛,位列三等妖兽,体型硕大,形状如牛,背膝及胡尾皆有长毛。欲杀此牛,必以快制之,一柱香尽未能制敌,应速遁之。” 不得不说,纪瀛寒诚实,关于旄牛之言源自血的教训,一点不虚,因此喊价三金也挡不住疯购的热潮。卖面,卖酒,卖宝典,真是日进斗金。连纪瀛寒住过的房间也卖出了高价。 老徐兴奋地数着大把金豆,轻轻拈起滴入瓶中,声声如珠落玉盘,婉转动听。老徐专心数钱,甚至没有注意射向他的那道犀利眼神。 已近午夜,酒肆堂中仍剩一客,独自品着高价之酒,神态安逸自在。纪瀛寒枭视狼顾,这位不速之客身上的气息令他十分不安和警惕。 老徐浑然不知,数完金豆把那宝瓶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旁人抢去,喜不自禁地连声喊道:“发财了!发财了!” “恭喜,恭喜!” 不速之客用力鼓掌三声,长身而起,似在故意宣示他的存在。此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扎着兴国流行的四方髻,一方白巾,气度不凡,笑时微露白玉,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翩翩公子。 老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惊魂未定地往纪瀛寒身后躲去,潜意识里仍以为他是击杀阿那王时的顶尖高手。 纪瀛寒功力虽失,气场仍在,沉静如水地道:“喜从何来?”公子抿嘴一笑,淡淡说道:“自然是财喜,今日你们赚得十分不少,可喜可贺。” 纪瀛寒嫉妒地凝望他英俊的相貌,冰冷地道:“本店凭本事赚钱,与你何干?”公子面带笑容,毫不动气,潇洒地耸耸肩,平静说道:“兄台误会了,我可不是见钱眼开之人,不过是赞叹贵店的经营之术,的确独树一帜,令人钦佩。” “对了,做下自我介绍,在下越州韩筱卿。” 乌阳堡所在之地为邝州,越州在邝州以南,与之紧连,距离并不遥远。 纪瀛寒十分疑惑,此人究竟什么来历,看他虽无跋扈之气,但眉宇间隐约透出不羁和自傲,绝非普通公子。 老徐却恍然大悟,惊讶问道:“可是越州韩大老爷家的公子?”韩筱卿正色答道:“家父韩宪,不过一介商贾,并非什么大老爷。” 韩筱卿实在谦虚。越州韩氏世代经商,富可敌国,是兴国有名的门阀之一。当代家主韩宪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掌家,周旋于三大帝国,纵横捭阖,从无败绩。 老徐原怕他见财起意,这下终于放心。不过出自巨商之家的韩筱卿大赞老徐的赚钱之法,实在是有些讽刺。 听完老徐悄声介绍,纪瀛寒冷眼瞥视着韩大公子,干笑两声,说道:“原来是韩家大公子,你家既富甲天下,难道看得上我们赚的这点金豆?”韩筱卿财大气粗,笑道:“这点豆子于我家不过九牛一毛,根本不足挂齿!” 韩筱卿久未离去,一定是另有所图。老徐胆小心虚,从宝瓶中倒出几粒金豆,想要退给韩筱卿,却被他轻轻推回。 “店家误会啦,先前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公平两讫,怎敢有失诚信?我是真心恭喜店家,而且我还想与你们做一笔更大的生意。” 老徐听得两眼放光,能被韩筱卿称作大生意的,怎么也得千金以上。 韩筱卿轻笑一声,伸出一根玉笋般的手指,说道:“在下愿以此数,收购纪兄手中的旄牛兽珠。”老徐木楞地盯着他的指头,心中激荡不已,颤声问道:“一千金?”韩筱卿胸有成竹,嘴角带笑,轻晃手指,傲然答道:“一万金。” 老徐一心钻进钱眼,幸福得快要晕倒。纪瀛寒听得真切,不由暗自心惊,此人怎会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第十四章 纪瀛寒,韩缨姬? 一年来,纪瀛寒隐姓埋名,对外声称是投奔老徐的远方侄儿,在酒肆干起营生活计,闲时摸索恢复元神之法,本是相安无事。不想这位韩大公子料事如神,竟轻易识破他的真实身份。 纪瀛寒敛色屏气,暗地以眼神示意,老徐终于从发财的美梦中醒转过来。韩筱卿见两人脸色各异,心知所猜无误,面前这位叫卖狩猎宝典之人正是一年前名震邝、越二州的神秘高手,想到此处,不禁哈哈大笑。 “公子何故发笑?”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我只是没想到堂堂纪大侠刚才叫卖起来十分上道,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韩筱卿一笑,冰消雪融。 纪瀛寒自觉尴尬,却仍板起脸孔问道:“天下之人千万,公子怎么能认定我就是纪瀛寒?”韩筱卿眉尖微挑,出言恭维:“瀛寒兄气质独特,有初升朝阳之气势,在下与兄虽未曾谋面,但早已神交许久。”他说得冠冕堂皇,其实纯属胡说八道。韩家商号众多,商队行遍天下,织成一道十分强大的信息网,尤其是在韩家核心势力所在的邝、越二州,什么事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线。 话说至此,纪瀛寒只能坦然承认。 “没错,在下纪瀛寒。我与韩公子素不相识,神交就免了吧。”他态度冷淡,欲近而远之,韩筱卿却颇有兴致,神采奕奕:“瀛寒兄有所不知,你和我家还有不小的缘分。”他神秘地压低声音悄悄说道,“兄台你姓纪名瀛寒,家姊姓韩名缨姬,你说算不算缘分?” 纪瀛寒,韩缨姬? 一旁的老徐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在大声叫好:“哎呀呀,天赐缘分,无巧不成书,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话未说完,瞥见纪瀛寒凛若冰霜,吓得立马住嘴。 纪瀛寒冷冷说道:“名字巧合罢了,与天地无关。”老徐生怕引火上身,慌忙移动碎步,贴近他耳边低语道:“今回发财了,说真的,你那旄牛兽珠卖百金都是大赚,何况是万金!” 老徐被财迷眼,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定约收款,生怕夜长梦多。纪瀛寒却心有疑虑,小小一枚兽珠,何以价值连城,韩筱卿不说明白,就算十万金也不卖。 “此珠不卖,还是我留着赏玩吧。” 韩筱卿微微一怔,事前他想过纪瀛寒可能讨价还价,却没想到他竟毫无兴趣,不由诧异问道:“瀛寒兄莫非是嫌价格太低,我们还可以再谈。”纪瀛寒坚定摇头,说道:“小小兽珠,不值万金,除非另有原因。韩公子若不说明,我怎敢卖如此高价?”韩筱卿目光如炬,说道:“我若说是为收藏之故,瀛寒兄是否相信?” 纪瀛寒并不答话,缓缓伸出右掌,摊开掌心露出粗石般的旄牛兽珠。韩筱卿立即认出,看得眼睛都直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不答就是不信。 韩筱卿脸色渐变,低沉说道:“我买此珠,是为救家姊性命,与我家姊比,区区万金算得了什么?”说到伤心处,他轻咳数声,又继续说道,“一年前,家姊偶染风寒,初时本以为是小疾,没想竟久治不愈且日益沉重。家父遍访天下名医,终于寻得一剂治疗偏方,药引就是这旄牛兽珠。” 纪瀛寒不置可否,总觉似有不妥。 韩筱卿见他不信,不禁叹息:“哎,不瞒瀛寒兄,我家收藏兽珠之中一等上品多的是,如果不是为了救人,你这珠子送我也不要。” 老徐担心煮熟的鸭子飞走,慌忙打起圆场:“兽珠为兽类精华所聚,本就有入食入药之用,比如犬类兽珠可以补肾,鸟类兽珠可以明目,旄牛妖力十足,乃是三等神兽,兽珠尚算珍贵,能救人性命也不稀奇。” 韩筱卿有老徐在旁助阵,精神为之振奋,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名医说了,要是没有这珠子,家姊再挺不过三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瀛寒兄侠肝义胆、英雄盖世,肯定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纪瀛寒并不吃他的激将法,反而又问:“令姊究竟得的是什么怪病?”韩筱卿仔细描述一番,就是容易疲劳、眼睛变色、每天昏睡时间越来越长。纪瀛寒觉得症状并不严重,疑惑问道:“会不会是令姊的体质不好?”韩筱卿连连摇头,苦笑道:“瀛寒兄有所不知,家姊可不是娇弱女子,我韩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论武学造诣,她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纪瀛寒还想再问,韩筱卿有点急了,无暇再顾礼节,竟出言将他打断:“瀛寒兄请不必顾虑,在下所言句句是实,绝不敢有一字妄言。”说罢大力击掌两下。 信号一出,六七条彪形大汉撞进门来,个个手执兵器,圆目瞪眼,等着韩筱卿发号施令。老徐吓得直哆嗦,几乎站立不住。韩筱卿一挥手,手下们又纷纷退去。 纪瀛寒心中也慌,以他目前的实力,只怕一个大汉也对付不了,但仍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看来韩公子是要霸王硬上弓,那就让你的人的都放马过来吧。” 死鸭子嘴硬。韩筱卿洞若观火,缓缓道:“瀛寒兄不要误会,在下只想证明一点,我有强夺之力,但绝无强夺之心。” 见局势稍有缓和,老徐跳将出来,冲着韩筱卿喊道:“纪大侠在此,岂容你们放肆!就是你们一起上,也不够纪大侠打的!”这个老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样一说,再无转圜余地,韩筱卿只能将话挑明:“如果放在以前,他们连给瀛寒兄提鞋都不配,但是今天瀛寒兄却走不出这道门。” 纪瀛寒想得没错,韩筱卿早知自己功力尽丧的底细。这颗珠子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一万二千金!”纪瀛寒一字一句,心底恨意难消,不仅理直气壮地还价,还大摇大摆地提出条件,“待我上门确认令姊病情属实,这颗珠子才能卖与你。” 韩筱卿一口应允:“如此甚好,便有劳瀛寒兄了。” 第十五章 有钱真好 为顺利得到旄牛兽珠,越州韩氏不惜大费周章,遣嫡公子韩筱卿出马,势在必得。韩筱卿本备有智取和强夺两策,如今纪瀛寒自己愿往,正求之不得。 老徐财迷心窍,还想一同前往。纪瀛寒气得脸都绿了,捉住他搂着宝瓶的右臂用力一掐,疼得他呲牙咧嘴,低声道:“找死么,光明正道不走,偏去闯龙潭虎穴!到了越州,生死都难料,还想取万金不成?” 老徐受了惊吓,胆怯地偷偷瞄向韩筱卿,只见那位公子顾盼自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不禁又犯起嘀咕:“堂堂韩家,区区万金,照理应当不至于杀人灭口吧?”纪瀛寒轻拍腰间藏珠之处,十分冷静地说道:“刚才进来几人身手不俗,不是一般家丁,多半是韩家重金请来的杀手,我就算功力未失,恐也敌他不过。韩大公子留我二人性命,无非是怕逼人太甚,珠毁人亡。” 没错,制服纪徐二人容易,韩筱卿怕的是纪瀛寒鱼死网破,毁去兽珠。 老徐若有所思地点头,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纪瀛寒这一去,自己的小命也算保住了。只是相处一年,两人渐生感情,却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形下分别,想到这里,未免伤感。 “侠爷一定要保重!越州事毕,务请速回。” 纪瀛寒在怀中摸寻,随即掌心向下,将一年所攒全部金豆统统灌入宝瓶,足有二三十颗,叮叮当当声响不绝。这一去吃穿住行自有韩筱卿照应,钱是不用带了,况且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留给老徐。 韩筱卿笑看二人话别。不久屋外武士入内通报,车马俱备,只待出发。 “瀛寒兄,家姊之命危在旦夕,我们就连夜上路吧。” 韩筱卿“诚心相邀”,纪瀛寒“盛情难却”,临走还不忘宽慰老徐,说道:“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我去去便回。”老徐想到此去可能再难相见,不禁哽咽难语:“小老儿在此等着侠爷……”纪瀛寒往他肩上轻轻一按,大步迈出门去。 明月高照,月光皎洁。屋外二十余骑见主人出来,纷纷跃上马背,各持火把,分作两列,将纪瀛寒与韩筱卿护在中央。纪瀛寒左右各有一骑,都身着夜行衣,背负长剑,目光不离,紧紧相随。 别看韩筱卿一副贵公子的养尊处优模样,却出人意料地骑术精湛,他纵马扬鞭,意气风发,回首道:“此去越州五百里,瀛寒兄辛苦啦!” 一声令下,全队出发。 快马沿官道南下,火把将道旁两侧照得通亮。尽管护卫众多,但邝州与北胡接壤,境内又盗匪恣行,行夜路实在危险。纪瀛寒暗自心想,如果沿途遭遇袭击,自己就可以乘乱逃脱。 不得不说,纪瀛寒大大低估了韩家的势力和决心。 马队行出约三十里,领头武士向后通传,前方已到成山驿。依兴国制,官道隔五十里设一小驿,一百里设一大驿。成山驿显然属于小驿,马不过五匹,房不过三间,屋舍破旧,早已失修。 驿前灯笼高挂,一队驿卒全副武装整队肃立,早已等候许久。带队驿官声音洪亮:“成山驿长胡阆恭迎韩公子。”这种场合韩筱卿都不用发声,领头武士随手扔出一包金豆,同样大声喊道:“各位兄弟辛苦,韩公子有赏!”驿官接过金豆,领众驿卒齐声道谢。 马队未做停留,扬长而去。韩筱卿花费三百金,买通成山驿官,令一众驿卒忙活整晚,把酒肆至成山驿的官道两侧守得严严实实,任何盗匪都不敢滋事骚扰。 过成山驿后,下一站驿卒接续护卫,官道两旁不出一里必有人影,远远望见马队便大声问候。再大胆的盗匪都不敢惹这支队伍。 下一站是铢山驿,这是大驿,外有围墙,内有望塔,俨然是一座小型城廓。马队从驿站中心干道飞驰而过,两侧驿卒齐声恭迎。 韩筱卿默不作声,由领头武士抛出几袋金豆,安抚道:“众兄弟辛苦,韩公子有赏!”纪瀛寒大开眼界。有钱能使鬼推磨,韩家的钱能使帝国的驿官驿卒俯首帖耳,甘心效命。 至铢山驿时,众人胯下之马已奔出百里,马力渐乏,于是换乘好早已备下的好马,继续奔驰。 出铢山驿,地势陡变。官道渐窄,蜿蜒入岭,再往前走,危险俱增。这附近盘山踞岭为匪者众多,来往商旅经常遭遇劫掠,其实往越州仍有大路,只是韩筱卿为赶时间,这才抄了近道。 此时天已放明,岭中白雾缭绕,灌木丛生,偶有飞鸟徘徊,令人心旷神怡,如入仙境。此岭无名,较为平缓,马队穿山越岭,众武士执弓在手,丝毫不敢大意。 韩筱卿罕见地露出一丝忧色。原来此岭是银枪会的地盘,虽已事先联络打点,但江湖人士毕竟不同于帝国官军,他们行事之道难测,收了钱不一定真办事。银枪会小门小派,帮众不过数百,但强龙难压地头蛇,真在人家的地盘上动手,韩家也难占上风。 雾稍散去,马队进入一线天,此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出了一线天再往岭下,视野极阔,再无被袭之险。 一线天两侧岩壁高约十丈,寸草不生。韩筱卿亲自在前压阵,马队缓缓前行,生怕弄出一点异响。领头武士额上浸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听风辨音,岩壁之上足有三四十人,若居高奇袭,己方岌岌可危。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岩壁之上稍有大的声响,众人便纷纷张弓搭箭,遥相指去。韩筱卿十分果断,严令众武士收起弓矢,不得抬头,果然此后岩壁上再无动静。 奶奶的,人间险恶,韩家提防银枪会,银枪会何尝不提防韩家! 快出一线天时,岩壁上传来一个冰冷的男声,声音阴柔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韩公子慢走,银枪会问韩老爷金安。” 韩筱卿运足臂力,将一只精巧的小匣射上岩壁,上面有人稳稳接住。过了一会那个男声继续响起:“韩公子大方,银枪会笑纳。”韩筱卿终于松下气来,欣然回应道:“今日承蒙前辈关照,筱卿铭记于心。” 岩壁上风声四起,银枪会的人马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第十六章 上官门主 出了一线天,沿小径直下,虽有颠簸,但总算脱离险境。岭下满眼盈绿,沃野千里,景色大异于邝州,直接从穷乡僻壤进入鱼米之乡。 前面便是兴国北境重镇——越州地界。 纪瀛寒不由感叹,邝、越二州相距不过数百里,贫富差距却极大。在酒肆时,他曾接触过居于附近的山民,其生活之苦,触目惊心。 一线天下,迎候韩筱卿的队伍阵势庞大,约有二百余骑,多持弯刀短弓,胡化痕迹明显。骑手虽衣甲杂乱、五颜六色,但个个精神饱满、身手矫健,其中六人各执一面黑旗,旗上缝有六星。 “黑星门在此恭迎韩公子!” 说话老人儒士打扮,高冠博带,气质文雅。他戴的是进贤冠,说起来并不合帝国律法,因为只有帝国正式官员才有资格佩戴进贤冠,而他领着一帮草莽英雄,显然不是朝野人士。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带清亮回音,显出他功力深厚、造诣极高。 “筱卿晚辈何德何能,竟劳烦门主亲临,实在不胜感激。”韩筱卿向老人拱手致礼,对帝国驿官他不屑一顾,对银枪会他心存忌惮,但对黑星门门主他却不得不尊崇有加。 老人也不多话,吹起响亮的口哨,率黑星门徒组成拱形阵在前开路。 韩筱卿暗自苦笑,他的本意是挑选少量精锐沿途护卫即可,不想黑星门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想演给谁看。毕竟以黑星门的实力,只要放话出去,定然无人敢来撒野,何必大动干戈? 纪瀛寒也诧异不已,不知黑星门什么来头,竟能让韩筱卿毕恭毕敬。在幻境三年,他从未到过越州地界,自然不知黑星门的鼎鼎大名。 要知道韩家能请动黑星门出此大力,连随护纪瀛寒的两名武士都惊讶不已,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这下可好,咱们兄弟可以歇歇了。没想到上官门主亲自出马,越州地面谁敢不给他老人家面子,这回韩家可是花费巨万!” “哼,上官门主可不是钱能买动的主,韩家不知要动用多少人脉、花费多少人情才能请动他。” 难怪韩筱卿对黑星门另眼相看,他出身巨富之家,习惯遍撒金银,对收钱办事之人自然视如粪土。这世上,能用钱买到的不值得珍惜,更不值得尊重。 听他们这么说,纪瀛寒愈加好奇,靠近低声插话问道:“这位上官门主究竟是何许人物?”两名武士瞠目结舌,竟然还有人未听过上官门主大名,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纪瀛寒心中发虚,担心他俩怀疑自己身份,急忙解释道:“不瞒两位,小弟我是从渝国来的,对贵国风土人情还不熟悉,有劳指教了。” 听他自称渝人,两名武士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这也难怪,兴人一向自诩王道正统、万国来朝,素来看不起异国人士,民间多称渝人为西蛮,宁人为东夷。武士显然不愿与纪瀛寒多说,但耐不住他软磨硬泡,还是将黑星门的由来和盘托出。 原来上官门主单名一个瑾字,是兴国北地武林赫赫有名的领袖人物。上官瑾青年时曾为专管钱粮的司库小吏,因为人刚正,不愿同流合污,而受同僚排挤,一直郁不得志。后在一次秋粮贪墨案中遭人陷害,被打入大狱,处秋后问斩。 “残梦经年看挺立,重生百凤舞翩翩。” 未到秋时,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上官瑾鸿运当头,捡回一条小命,但吏道却从此断了,只得弃文从武,在越州、邝州交界的三不管地带拉起队伍,打出“匡扶正义、劫富济贫”旗号,这便是黑星门的前身。 上官瑾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深知落草为寇不可持久的道理,于是一面向朝表示忠心,一面交好地方豪族,凭借高超的驾驭能力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要说生存之道与韩家倒颇为相似。 从无名岭、一线天,到下一驿越山驿之间的地盘都在黑星门管辖之下,即使帝国在此征得的税收都要分与黑星门一半,二十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只因上官瑾行事极有分寸,绝不越雷池一步,他驭下极严,黑星门徒有胆敢骚扰百姓、挑衅官军者,均处以重罚。 越山驿就是黑星门与帝国势力的分界线。再往前走,就是逾矩。 上官瑾吹响一声短促的口哨,黑星门徒闻令勒马站定,回转马首,结成四行横阵。韩筱卿心神大定,进了越山驿就是进了自家地盘,谅谁也不敢在韩家的地盘上动手。 告别在即,韩筱卿策马上前。 不待他道谢,上官瑾却率先发问:“不知是什么重要的物件,竟然需要韩家嫡公子亲自看护?”韩筱卿不敢泄露天机,打着哈哈,嬉皮笑脸答道:“晚辈不慎犯点小错,家父管教甚严,因此罚我顶着烈日、迎着风尘跑趟差事,今次多谢门主施以援手,待我回去交差后一定上门致谢。”上官瑾心知从他嘴里问不出一句真话,以自己的辈分也不便与他纠缠,冷冷说道:“不用来了,劳神费力,回去向你爹问好。” 上官瑾猛然睁亮锐利的鹰目,笔直地扫向被众武士护在中央的纪瀛寒。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对劲。纪瀛寒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冰寒刺骨的气流冲入毛穴,骨寒毛竖、冰冷彻骨,几乎就要从马上跌下。 这一试探,上官瑾疑虑更深。一个资质和功力都很普通的后生,怎么会有不弱于己的气场与精神? 韩筱卿忧心节外生枝,急忙率众武士下马,一齐向上官瑾见礼致谢。上官瑾抬手放过纪瀛寒,态度倨傲,礼也不还,领着门徒走了。 见黑星门退去,越山驿官才带领驿卒前来迎接。韩筱卿下令今晚憩于越山驿,明日天明赶路,傍晚便可到达越州府治—越焯城。 越山驿虽小,但驿馆设计极妙,房舍布置奢华,有四间上房专供韩家使用,房内器具精巧雅致,多以金玉制成,相当奢靡。 纪瀛寒分得一房,总算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 两盏立式风灯分列左右,灯光朦胧优美。风灯主体是高约五尺的青花瓷瓶,上为灯罩,内有捻芯,瓶中灌满由风火岩精磨成粉泡出的黏性液体,一盏可值五金,平常人家可用不起。 “吱……” 纪瀛寒虽元神尽丧,但仍保留有一流的听觉,这细微的响动当然逃不过他的耳朵。 明知有敌偷袭,他仍一动不动。道理十分简单,驿馆内戒备森严,此人能悄无声息潜到这里,绝非一般人物。以自己当前的废材身手,动也无用,不如装睡。 为免露出马脚,纪瀛寒深吸口气,努力调匀气息,直到颈脖一凉,才诈作惊醒。当然他不敢大声惊叫,只因那柄锃亮的匕首再入半寸,自己就得横死当场。 蒙面人右手持刀,左手食指竖于唇间,轻轻一吹,以内力传音入耳:“想活命就乖乖听话,听明白没有?”这声音带点嘶哑,故作低沉,显然不想让人猜出他的身份。那匕首紧紧贴在颈上,纪瀛寒都不敢点头,只能拼命眨眼示意。 蒙面人收刀入袖,用力一爪勾住纪瀛寒右肩,迫他说不出话来。“旄牛兽珠在哪里?” 娘的,真是没完没了!纪瀛寒叫苦不迭,这劳什子兽珠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先是韩筱卿用尽招数万金求购,又有这蒙面人突破重围冒险来抢。 蒙面人见他目光闪烁、惊疑不定,五指再加用力,几乎嵌入皮肉。纪瀛寒半身麻木,来不及多想,忙以左手指向腰间布囊。 弱肉强食的滋味真不好受,蒙面人虽喜得兽珠,却仍不依不饶,想要杀人灭口。 纪瀛寒气得在心底臭骂,娘的,要在从前,早把这厮给整死。他也不傻,趁蒙面人分心辨认兽珠之时,突然狠狠挥掌击向对方肋下。这掌的分量连以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这还是苦练一年的成果,好在蒙面人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抓肩之手顿时撒开。 纪瀛寒瞅准机会就地滚到门前,低头一看,屋里窗明几净,滚了几圈身上竟然一尘不染。 蒙面人轻蔑地冷笑起来。纪瀛寒不以为然,先前那招叫“猪滚地”,是极低贱不堪的招式,若不是保命要紧,他也使不出来。毕竟性命宝贵,脸面何足挂齿? 纪瀛寒鲤鱼打挺,直身起来,摆出拳脚阵势。蒙面人险些笑掉大牙,比划着手中短刃,步步逼近。 纪瀛寒想要推门而出,没想到蒙面人潜入时已将门闩锁死,正当退无可退之时,屋外劲风倏至,门闩被轰得粉碎。那门闩以上好硬木制成,猛击之下化作木屑、漫天纷飞。 两道凌厉劲气破门而入,将蒙面人困死在中央。伏兵出其不意,正值蒙面人门户洞开毫无防备之时,一中前胸,一中下腹,虽不致命,但也吃了大亏。 韩筱卿并非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早料有人会来偷珠,于是故意诱敌深入,布下天罗地网。率先冲进屋的正是一路看护纪瀛寒的两名武士,一人持铁斧,一人持短枪,是队伍中最骁勇精锐的战士。 蒙面人已知中计,踉跄后退,勉力稳住阵脚。 纪瀛寒十分愤懑,暗骂不已,这位韩大公子,竟把爷爷我也当做他的棋子,亏得老子机灵,不然早被剁成肉酱! 蒙面人目露凶光,看来准备死扛到底,抬手便将匕首狠狠射向纪瀛寒。这一射来者不善,直瞄眉心而来,大有一击必杀之势。换做从前,纪瀛寒只需一记指劲便可全身而退,如今却只能凭借还算灵敏的预判,又使出一招“猪滚地”,惊险避过。 匕首没入门中两寸,足见力道之强,用心之毒。 娘的,冤有头债有主,对老子穷追不舍是想干什么? 纪瀛寒在地上翻来滚去,难堪至极,起身大骂一通:“干你娘!老子与你今日无仇往日无怨,抢了老子的兽珠不说,还要杀人灭口,究竟什么意思?”其实他更想说的是,韩筱卿设下圈套害你,关老子屁事? 蒙面人不知背后真相,自然把纪瀛寒也当做冤家对头,刚才那一击,本意是杀敌立威,先拿最弱的开刀。纪瀛寒要知道这个,更要气得七窍生烟。 使斧武士性子急,率先抢攻,迎头便是三板斧。斧这类兵器强就强在力道取胜,这武士膀大腰圆,力能扛鼎,挥起斧来虎虎生风。蒙面人已换用一柄长剑,身法敏捷,左右格挡,颇有四两拨千斤的灵巧,一时竟不落下风。 使斧武士见不能克,立即便竖为横,朝蒙面人腰间横扫过来。他观察力极强,这下是吃准对方反手用剑的功夫不佳。蒙面人的手腕曾受过重伤,虽然调养康复效果不错,可一旦反手就要原形毕露。 高手对战,决定胜负的不是长处有多长,而是短处有多短。蒙面人倒也悍勇,一声怒喝迎上前去,欲做最后一搏,无奈腕力不足,被使斧武士扫得七零八落。 前方失手,后院失火。 使枪武士虎视在旁,一直在等出手良机。此时不出,更待何时?短枪从后背透胸而出,蒙面人来不及惨叫,前方铁斧正中脑门,直砍得他脑浆迸裂,命丧当场。 纪瀛寒箭步窜上,取回兽珠,死死攥住,生怕再被人夺走。 “瀛寒兄受惊了。”大计得成,屋外的韩筱卿笑意盈盈,对自己所用之计显然十分满意。纪瀛寒心底虽骂得他狗血淋头,嘴上还得客客气气,只是苦笑道:“筱卿兄好一计欲擒故纵,只是把我吓得够呛。”韩筱卿可不关心他的死活,急切问道:“兽珠可安好?” 纪瀛寒嘴角带笑,这珠子攸关自家性命,怎敢不安好?他将右手掌心之中的兽珠现出,韩筱卿快步上前,就想伸手来取,口中道:“瀛寒兄不如将兽珠交我暂管,以保安全。” 想得美! 正当二人聚精会神之时,斜里寒光突闪,屋外护卫武士中奔出一人,以极迅速的手法卷走兽珠。此人轻功之妙,非顶尖高手不能为,又假扮护卫武士,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待如梦方醒时,夺珠之人早已没入夜幕中。 纪瀛寒怒喊一声:“快追!” 哪里还追得上? 韩筱卿面沉如水,似在自言自语:“若是兽珠没了,瀛寒兄可就没什么价值哩,小弟怕是只有杀人灭口了……” 这小子眼光实在是毒,把纪瀛寒的一举一动瞧得清清楚楚。眼见遮掩不过,纪瀛寒只能亮出左手掌心,露出一颗粗糙珠子,平静说道:“真珠在此,筱卿兄使欲擒故纵之计,在下这招就叫金蝉脱壳。” 第十八章 撒谎成性 柳暗花明,失而复得。情势真是瞬息万变,险至毫巅。 韩筱卿细观兽珠,终于确定是真,赞许地道:“刚才那珠以假乱真,差点把我也骗过去,瀛寒兄真是厉害!”纪瀛寒微微笑道:“毕竟是个值钱的玩意儿,总要以防万一,好在这珠子跟石头差不太多,作假倒也容易。” 韩筱卿胆大心细,反应极快,立刻假戏真做,下令全力追击,夺回兽珠。众武士齐呼得令,分头追去。 越山驿官不知内情,以为韩公子真丢了宝贝,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赶来请罪。韩筱卿轻描淡写,好生安抚,令他安心办差。 经此折腾,韩筱卿寸步不离兽珠,坚持与纪瀛寒同住进另一间上房,屋外由挑选出的精干驿卒护卫。 今晚,纪瀛寒与韩筱卿各施一计,算是打成平手。 纪瀛寒先前还真小看这位韩家嫡公子,原以为他不过是纨绔子弟,庸碌无能。其实韩筱卿从小就被韩宪当作下一任家主培养,接受极严格的教育,心思缜密,行事果决,颇有大家风范。 韩筱卿兵行险着,差点丢掉兽珠,想想也是后怕,庆幸地道:“贼人狡猾,多亏瀛寒兄留有后手,不然家姊的性命当真要毁于我手。”纪瀛寒虽以后手保住兽珠,但也受惊不轻,口渴难耐地端起茶水一顿猛灌,骂道:“此贼穷凶极恶,不但夺珠还要杀人,那飞刀趁我不备,差点把老子整死。”言下之意责怪韩筱卿没有提前通报。 为保诱敌成功,韩筱卿确是有意不告,本想说上几句软话,却突然想起纪瀛寒“猪滚地”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说出去谁敢相信,威震狩猎大典,亲手击杀三等神兽的纪瀛寒大侠,居然使出猪一般的招式?哈哈哈……” 过去虎落平阳的一年,纪瀛寒受老徐劝导,早已能屈能伸,面对嘲笑毫不脸红,反倒洋洋自得,振振有词地说道:“筱卿兄此言差矣,在下认为世间人人平等,不分贵贱。同样武学招式也不应有高低之分,最重要的是看实效,只要效果好就是高招,那些花拳绣腿的,看上去亮堂,其实没什么作用,在下实在是瞧不上。” 人无贵贱,韩筱卿是不敢苟同的。王侯将相,公卿九族,岂能与贱民一样?他自幼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虽未染上飞扬跋扈的习气,但习惯发号施令、呼来唤去,贵贱有别早已根植于心。 人人平等,不分贵贱…… 韩筱卿笑而不止,心中却开始警惕起来,纪瀛寒的观点与近年兴起的升平教学说十分相像。这升平教是兴起于渝国东部山区的神秘教派,崇信万物天生,生灵无异,在贫苦民众中颇具影响。 “瀛寒兄可曾听说过升平教?” 纪瀛寒在幻境游历三年,见识颇广,又有黄帝的羊皮书在手,自然知道升平教的恶名,点头答道:“我在渝国时,听过不少关于升平教的传言,不过请筱卿兄放心,我与升平教并无半点瓜葛。” 韩筱卿笑道:“我可没有怀疑,世人皆传升平教众青面獠牙、污秽下流,瀛寒兄怎么可能是其中一员?”他对升平教的迅速崛起担忧不已,继续说道,“去岁以来,升平教占据渝国庆州五城之地,屡败渝国官军,大有向我国境内蔓延之势,据说在毗邻庆州的大禹、左梁等城,加入升平教的我国子民已有数千人之多。大禹左梁近年苦受蝗旱灾害,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滔天大乱。” 纪瀛寒黯然无语,国家兴亡、百姓疾苦,在幻境中真实得可怕。 不多时,派出去的人马陆续回报,各队追出至少三十里,都没有发现夺珠人的身影,这倒也在纪瀛寒和韩筱卿的意料之中。不过其中一队四人直至天明仍未返回,多半已遭不测。 韩筱卿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这批武士他重金招募养兵三年,一下折损四人实在令人心痛。 纪瀛寒自认瞒天过海瞒不了一世,最多一天夺珠人就会反应过来,说道:“看来此贼绝不一般,迟早会识破假珠,我们还是快些上路为好,此处离越焯城还有多远?”韩筱卿哀叹口气,道:“天明出发,黄昏即到。此去越焯城一路都有重兵护卫,安全绝无问题,可小弟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何方高人要抢这兽珠,这珠子除了用作药引,并无其它用处啊。” 纪瀛寒也正纳闷,今晚两名盗贼绝非一般毛贼,以他们的身手在江湖上必定是有名头的人物,真不知为何要来夺珠。他想不明白,随口胡诌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筱卿兄万金求珠,只怕令贼人红眼,起了歹心。”话虽这么说,其实连他自己也不信,如果只是为财,还有很多容易的目标可劫,何必到此玩命? 韩筱卿摇头苦笑,不置可否。纪瀛寒更加坚定保珠决心,这颗旄牛兽珠看来一定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惊魂一夜过后,二人都不敢上床入睡,半倚半躺一直等到天明。 “韩筱卿!” 一声呼喊惊醒二人,谁人这么大胆,居然直呼韩公子大名,而且还是名女子?韩筱卿面部僵硬,神色厌烦,嘟囔道:“早不来晚不来,添什么乱?” 房门推开,香风袭面而来,一名身着淡蓝色薄袍的靓丽女郎走进来,显然是听见韩筱卿先前的埋怨,斥责道:“谁给谁添乱,自己惹下的烂摊子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以韩筱卿的脾气,竟不敢还嘴。 纪瀛寒正欲问姑娘芳名,女子伸出纤纤玉指,突然施出一道指劲将他牢牢制住,从他身上搜出旄牛兽珠,置于掌心,欣然道:“是这珠子没错。” 人说一言不合,这连话都没说就要动手,纪瀛寒不禁恼羞成怒,奋力挣扎。一旁的韩筱卿嘿声连连,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忘了向瀛寒兄介绍,这位便是家姊,越州第一美女——韩缨姬!” 纪瀛寒如坠冰窟,干他娘,今回被这对姐弟给坑死了! 第十九章 天之骄女 韩筱卿的谎言被无情揭穿,他口中只剩仨月性命的家姊活灵活现地站在面前。还好,至少韩缨姬确有其名。纪瀛寒,韩缨姬。老韩家的基因真好。韩氏姐弟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沉鱼落雁,令人艳羡不已。 纪瀛寒气恼至极,运起微弱的内力,足尖点地腾跃而起,直扑上前抢夺兽珠。韩筱卿见势不妙,挺身拦在中间,并以右掌击出巧劲,将纪瀛寒的冲力化得干干净净。 韩缨姬的曼妙姿体纹丝未动,一对秋水明眸微眨不停。这一下,韩筱卿足足用出八分力,纪瀛寒承受不住,狼狈后退。韩筱卿其实是为他着想,以韩缨姬的脾气,真冲上去纪瀛寒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瀛寒兄切勿冲动,请听小弟解释。” 如今局面,夺回兽珠希望渺茫。 以纪瀛寒曾经的功力和地位,何曾受过一介女流欺负,心底实在火冒三丈,心想拳脚占不了便宜,嘴上绝不能落了下风,于是故意怪声怪气地说道:“世风日下,道德败坏,没想到堂堂越州韩家大小姐竟然不知男女之别,在别的男人身上乱摸一气,成何体统?” 韩缨姬对此嗤之以鼻,她又不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一点不觉羞耻,反唇相讥道:“你们男人摸女人叫风花雪月,我们女人摸男人就叫败坏世风,这是什么道理什么体统?”兴人民风尤重女德,韩缨姬这妮子显然不受传统约束,更像是一位我行我素的江湖侠女。 纪瀛寒不愿与这悍女争辩歪理,扭头恶狠狠地将目光投向韩筱卿,又将他大骂一顿:“还有韩家嫡公子,看上去相貌堂堂谈吐不凡,其实也是戚戚小人!” 韩筱卿自知理亏不敢动气,殷勤地陪着笑脸,斟满茶水递过来,态度谦卑恭顺。这副模样与他公子身份极不相符,引得韩缨姬疑窦丛生。 纪瀛寒推掉茶水,还不解气,继续大骂:“我原以为韩家为商贾世家,必以信义为先,如今却净做鸡鸣狗盗之事!” 韩缨姬再忍不住,玉掌轻舒,一把拧住韩筱卿的耳朵,疼得他大叫起来。“痛死人,阿姊快放手!” 这对姐弟是韩宪最疼爱的儿女,自幼便跟在左右。从小到大,韩筱卿永远是被欺负的那个,韩缨姬对他的秉性真是了如指掌。“说,又闯下什么祸?” 韩筱卿双手被制,耳朵被拧得通红,连连求饶:“阿姊你先松开再说。”韩韩缨姬不依不饶,往他背上重捶两下,骂道:“又想逃是不是,从实招来!” 见韩氏姐弟内讧,纪瀛寒心里乐开了花,只差在旁加油助威。 韩筱卿知道阿姊的厉害,扭扭捏捏不肯开口。弟弟既不说,事儿好不了,韩缨姬的玉脸瞬间怒容密布,虽然看上去依旧美艳,但声音冷得像要杀人:“他不说,你来说!” 嗨,就等美人儿您这句话呢。纪瀛寒余光瞥见韩筱卿沮丧的面容,心情别提多愉快,谁让你小子当初骗老子来着,人作孽自有姐收! 纪瀛寒先清清嗓子,端起桌上剩余的茶水润润口,从容不迫地说道:“姬姑娘请听我慢慢道来……”韩缨姬赏他一个大白眼,娇声斥道:“姬姑娘也是你叫的么?” 嗨,见了美女,总要犯爱套近乎的老毛病。纪瀛寒也不想想,如今自己无能无貌,怎配得韩缨姬天之骄女的青睐。也罢,能屈能伸,收拾韩大少爷要紧。 “是是是,在下一时口误,请韩大小姐见谅。” “敢说假话,割掉你的舌头!” 这恶女的眼神盯得人发毛,纪瀛寒心怵不已,差点咬到舌头。最着急的还是韩筱卿,借着阿姊的话威胁道:“对,如果有一个假字今后就让你一辈子当哑巴。” 纪瀛寒不傻,他只需如实陈述,就足够韩筱卿喝上一壶。 这一讲就是一盏茶的时间。 韩缨姬安静聆听,镇定自若,拧住韩筱卿耳朵的手也不觉松开,讥讽道:“你可真做得出来,这破珠百金都不值,你竟敢万金求购,还撒下弥天大谎!”韩筱卿本就不是真心求购,急忙辩解道:“阿姊福体金安,小弟我天天为你祈福,你千万别受外人蛊惑,还有我哪能做赔本买卖,这不是用计呢嘛?” 娘的,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韩缨姬轻轻摇头,暗含埋怨,说道:“爹本就不该让你来,就他这样的货色,三招之内就可以把珠子夺过来,根本用不着下三滥的手段,丢尽我韩家的脸面。” 纪瀛寒差点给气到噎着,明抢什么时候成了光明正大的手段?韩筱卿也十分不服,理直气壮地道:“你用拳脚我用头脑,有什么不同……”话没说完,又被韩缨姬一顿收拾,这次终于老实下来。 这对姐弟武艺超群,既然打不过,就只能讲道理了。 “既如此,韩大小姐是否应将旄牛兽珠完璧归赵呢?” 韩缨姬明眸闪烁,盈盈浅笑:“你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虽然卿弟有失诚信,但这万金购珠已成定约。你开价,我还价,一拍即合,这就是生意,若是违约,可要赔我家的损失。”原来打归打,闹归闹,宝珠绝不能还。 不给珠就给钱吧,纪瀛寒大大咧咧地伸手要钱。 韩缨姬捂嘴巧笑:“你这人真好玩,知道万金有多少吗,不到越焯城哪里能筹到这么多钱?”遇见耍赖纪瀛寒也没辙,无奈说道:“那在下就随二位到越焯城收钱。”韩缨姬伸出五根纤细的手指,笑道:“轩辕大陆上能与我家做万金生意的不超过五个,你算是第六个呢。” 任越焯城龙潭虎穴,不去看来是不行了。 “在下纪瀛寒,请大小姐多多关照。” “纪瀛寒?” 韩缨姬笑得眉儿都弯了,娇滴滴地道:“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纪瀛寒、韩缨姬,嘻嘻,寒公子幸会。”这时的她像是一位婉约美人,别说纪瀛寒,就连韩筱卿都怦然心动。 第二十章 韩家老宅 自越山驿往前,就是越州地界,韩氏在此经营百年,根基深厚。 越州方圆五百里,子民四十余万,名义上由帝国任命节度使,掌管一州军政大权,驻节平梁城。但实际越州大政全都出自越焯城之韩府,全州官绅士民均唯韩宪马首是瞻。由是在轩辕大陆三十六州之中,越州十分奇特,因它有一明一暗两座府治,明为平梁,暗为越焯。 至越焯城的官道十分宽阔,可容八马齐驱,由韩家出资修筑。 韩家队伍浩浩荡荡从越山驿出发,队列前头设六面开道大旗,杆头缀有象牙玉雕,下有五彩折羽,显得华贵而不失威仪。开道旗后是韩缨姬带来的一百骑士,人人重甲具装,威武无比,韩筱卿则率一众手下拖后护卫。 队列中有一辆六匹马拉的四轮马车,说是迎接贵宾,其实就是囚车。车前车后各有四名重甲骑士,将车中之人看管得严严实实。 纪瀛寒落得自在舒坦,在车上四仰八叉地躺着。 对纪瀛寒此行的目的,老徐以为他是舍己救人,韩筱卿觉得他是放不下昔日大侠的面子,韩缨姬认为他是贪财。其实都错得离谱。 纪瀛寒之心,仍在解幻境之谜,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羊皮书中一页泛黄的薄薄纸片,不厌其烦地查看起来。 山川起伏、江海奔腾,黄帝精妙的画笔从左到右依次绘出渝、兴、宁三国轮廓,轩辕大陆三十六州之地尽呈于上。大兴帝国最北为邝州,与北胡接壤,越州便在邝州以南。 越州府治越焯城所在之处绘有红圈,察遍全图,独一无二。 纪瀛寒大胆猜测黄帝元神可能在此,也许就是韩氏家主韩宪。如今麻烦在于,这颗旄牛兽珠究竟有何功用,引得韩家和不明势力竞相争夺,还有如果韩宪真是黄帝元神,必定武艺精绝,如何才能敌得过呢? 为保旄牛兽珠周全,韩缨姬飞檄各地守军,挑选精锐沿途巡护,一路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到越焯城时已是夜晚,纪瀛寒睡得香甜误了入城,直到车夫催促时才蓦然惊醒。掀帘探头向外望去,韩氏姐弟和大队人马都不见踪影,只留下孤零零的马车停在一座小院门口。 下车细看,院落闲窗重帘、黑影沉沉,破败而压抑。 车夫急着回韩府复命领赏,唤了几声马老聋子,不见反应便径自驾车离去。纪瀛寒追上去大声问道:“等等,别走,你就不怕我逃跑么?”车夫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蔑视与自信:“你就等着马老聋子开门吧,进了咱越焯城,连只鸟都插翅难飞,何况是人?” 四周黑灯瞎火,只有道路尽头似有忽明忽闪摇荡的风灯,脚下的路以青石砌筑,偶有苔藓,城中刚下过雨,稍不留意便会滑倒在地。 纪瀛寒回到小院外,学着车夫扯着嗓子喊道:“老马!老马!”他不好叫人聋子,等了片刻只得将门上的大铁环扣得震天响。马老聋子看来并非全聋,不一会就开门骂骂咧咧地出来了:“弄这么大声响干嘛,我又不是聋子。” 这老头身材干瘦,比纪瀛寒矮上半头,脸庞晒得黢黑,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老马显然知道有客人来,张口就责备道:“不是说傍晚就到,这都什么点了,害我老头子等到现在!人一老,睡眠不好,我老头子要是睡不着,别怪我晚上吵吵!” 这就想通为何把他安置在这僻静之处了。 没等纪瀛寒解释,老马连珠炮似地继续骂道:“肯定又是韩筱卿那不争气的小子在路上大讲排场是不是,越山驿到这里一路快马飞驰,大半天时间就到,非得弄那些虚浮张扬的玩意儿!” 大隐隐于市,此人不简单,连韩家嫡公子都敢骂,而且说起韩筱卿小时的丑事,骂得唾沫横飞。 纪瀛寒初来乍到不敢大意,见老马激动得身形一歪,赶紧上前搀扶,恭敬问道:“前辈说得对,敢问您老如何称呼?”老马对他谦恭的态度十分满意,借力往他身上一靠,倚老卖老地道:“老夫马朝义,今年六十有六,看你年纪比老夫小上一半,以后就叫我马大爷吧。” 马朝义迈步向前,纪瀛寒小心在旁伺候,一路忍俊不禁,这位马大爷实在有点意思。 马朝义喋喋不休,为纪瀛寒介绍这座老宅的来历:“你莫小瞧这地方又破又烂,这里就是韩家老宅,一百多年前,韩氏先太爷就是从这里白手起家,成就起今日的大业。” 看老宅的规模架构,当年韩家最多算是殷实之家。百年变迁,宅子早已草木荒凄,全无生机。 纪瀛寒黯然辛酸,忍不住问道:“韩家如今富可敌国,为何不将自家老宅好好修葺一番?” 马朝义闻言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望着纪瀛寒,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随处可见的碎木,两指一搓,木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你看这尘屑,像不像门阀的命运,变幻莫测?” 这老鬼不聋不哑,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多年来,家中确有不少子弟,甚至长老提议修葺老宅,但都被家主一一否决。家主还颁下训令,韩氏子弟每年必须到此居住三日,即使是韩筱卿也不能得免。” 韩宪此举,就是要让韩氏子弟牢记祖先创业之艰。 纪瀛寒好奇问道:“韩大小姐也要来吗?”马朝义摇头答道:“自然不用,韩家祖业传男不传女,就不必让大小姐来受这份罪了。”提起韩缨姬,马朝义赞不绝口,却又深感惋惜,“小姐若是男儿身,家主可就大大省心了,韩筱卿那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资质比小姐差得太多。” 看来韩宪家教极严,要是知道韩筱卿在外胡闹,肯定严惩不贷。难怪在越山驿时韩筱卿畏惧成那样,怕的就是韩缨姬在父亲面前告发他。 “行了,我到了,你自己找地歇息去吧。” 纪瀛寒愣在原地,这饭还没吃呢。 “马大爷,这里可有吃的?” 马朝义这会又聋了,全然听而不见。 第二十一章 再遇黄帝 韩家老宅年久失修,除去马朝义所住厢房还算看得过眼,其他地方早已破烂不堪。纪瀛寒饥肠辘辘,四下寻摸却一无所获,连个憩息地方都找不见,最后只得在灶房柴堆上将就一晚。 饥饿的滋味真不好受,半夜饿醒就再也辗转难眠。 一面是肚子咕咕直叫,一面是房外蛙声连连,搅得人心烦意乱。 几缕星光洒进灶房,光圈中白羽飘荡,纯洁无瑕。纪瀛寒面墙而息,背心洋溢着暖意,愕然侧身望去,与星光相触瞬间,周身顿如火烧般灼痛,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整个灶房熊熊燃烧起来。 痛感消退,再睁眼时,已身处茫茫沙海。 一张满是皱纹的沧桑老脸神不知鬼不觉地凑上来,不见一点声响,着实吓了纪瀛寒一跳。定睛一看,这不黄帝……老婆子嘛!再见黄帝,虽然他用的还是上次那副皮囊,但气色已大有改善。 今次沙海景象与上次大为不同,天际微光澜澜,回音空灵熙熙,这应是黄帝创造的梦境。于幻境中再创梦境,除了他老人家,再想不到其他人有这本事。 黄帝咧嘴笑着,本想以示慰勉,可这副皮囊实在瘆人,反倒激起纪瀛寒一身鸡皮疙瘩。“沙海一别四年有余,小子可有进展,六道元神干掉一两道也是好的。” 纪瀛寒哭笑不得,帝爷哪来的信心。黄帝见他脸色不好,心情随即急转直下,颤巍巍收回长满老茧的手,使劲在身上擦去凡气,严肃问道:“这么说,整整四年竟没有一点头绪?” 我呸!你老人家在幻境一千多年都一事无成,还好意思说老子?再说,要不是你乱搞出这幻境,老子能沦落到今天这样? 心里虽恨死了黄帝,但老人家威仪在上,纪瀛寒不敢直接顶撞,心态却已破罐破摔,颇不耐烦地答道:“禀帝爷,弟子无能,寻找元神的重任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紧闭双眼,想要脱离梦境。 黄帝费尽心机而来,岂容他捣乱妥善,二指死命往他眉间一戳,逼他重睁双眼,威胁道:“你就不想回瑶山去么?”这一戳彻底把纪瀛寒惹火了,他心一横,不顾尊卑,击出一道拳劲将黄帝的手弹开。黄帝没想到区区凡人竟敢对自己动手,诧异到老脸通红。 “禀帝爷,我看轩辕大陆不错,弟子这四年吃尽苦头,但也渐渐习惯,干脆就在此度过余生罢了。” 黄帝急了,他若撂挑子,下一位不知要等几千年才能进来。说起来黄帝真是能屈能伸,反正皮囊是别人的,也不怕失了尊严。 “瀛寒不要生气,本帝刚才也是太过着急,这就给你赔个不是。”黄帝慢慢悠悠、晃晃荡荡,似真想要行个大礼,纪瀛寒生怕折寿,赶紧把他拦住。 黄帝也不是要真拜,趁势借力站定,语重心长讲道:“路漫修远,海阔无边,世上最难写就是容易二字,你是我瑶山弟子,自应有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之精神,遇见什么困难尽管给本帝讲。”这番话总算有祖师的味道。 “禀帝爷,为寻找六道元神,弟子四处奔波,一日不敢懈怠。一年前弟子在乌阳堡外猎场大战旄牛妖兽,不幸元神尽被妖兽所吸,如今已成一介废人,再无用处。”纪瀛寒一屁股坐在发烫的热沙上,接连吁叹,颓废不已。 黄帝凝神静察,立知纪瀛寒所言不虚。这回轮到他心慌意乱,口中喃喃:“怎么就遇见那吸人元神的妖兽呢,真是活见鬼。”纪瀛寒耷拉着苦脸说道:“弟子如今是座泥像,能保住小命就算侥幸,哪里还有心力去寻找六道元神?” 幻境万物,皆由黄帝创造,其中不乏古灵精怪的玩意儿,旄牛原本不值一提,却没想到给黄帝的离境大业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那妖兽现在何处?” “哼,吸我元神还想活?早已宰掉取其兽珠。” 听说妖兽已死,黄帝狠狠一掌拍在枯瘦的大腿,面露喜色,欣然伸手索要兽珠。纪瀛寒疑惑不解,娘的,连黄帝都看上那珠子,看来价值万金也不是没有道理。可黄帝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他如遭雷击、肠子悔青。 “这妖物所吸必定沉积于兽珠之中,只要由本帝行分神秘法,恢复元神十拿九稳,哈哈……” “奶奶的,韩筱卿害死爷爷!” 听说兽珠被夺,黄帝万分沮丧,也一屁股坐在滚烫的沙子上,摇头说道:“一身白丁功夫,想战胜六道元神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看来本帝要在这沙海再待上几千年哩。”突然,他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阴恻地道:“既如此,不如干脆收了你的皮囊,本帝现在这皮囊确实不太好使。嘿嘿……” 传说黄帝宅厚仁义,看来也不尽然。 纪瀛寒骨碌滚到一旁,避开黄帝一记阴爪,求饶道:“请帝爷息怒,弟子愚笨,一定倾尽全力夺回兽珠,请帝爷再给一次机会。”黄帝无奈说道:“今次托梦本帝消耗甚大,再有下次不知要到何时,即算你拿到兽珠也是无用。” 纪瀛寒又问:“帝爷可否传授弟子分神秘法?”要是这么简单,黄帝就不用头疼了,他轻声啐道:“本帝几千年修为才勉强入门,你这小子几斤几两就想修炼秘法,真不知天高地厚!” 可当下真是无奈,死马且当活马医吧。 “也罢,世间道法万千,恢复元神也许并非只有分神秘法一条路,你就自己琢磨去吧。”黄帝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沙海中卷起数道巨大的沙暴。 梦境即将烟消云散。 天际变色,现出巨大漩涡,骇浪滔天,黄帝四肢伸展、毛发竖立,脸色可怖。 “小子听着,令你设法恢复元神,本帝已探明大兴帝国渠阳王为元神之一,应速速前往诛杀……” 沙暴风卷残云,天际银光骤现。纪瀛寒心知时间不多,大声问道:“越州韩宪可是帝爷元神?” “本帝知道个屁呀!” 风沙遮眼,漫天飞舞。黄帝被吸入漩涡,消失无影,他老人家黄帝这回气得不轻。纪瀛寒也是多话,如果黄帝知道,绝没有不说的道理。 第二十二章 苦茶之道 渠阳王仲孙重晖乃是当今兴国皇帝仲孙衍阳的嫡亲叔叔。 渠阳王年富力强、位高权重,奉先帝遗诏镇守北疆,是兴国王室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此人勇冠三军,曾率十三骑大破北胡五千,斩首八百级,其威名四方远扬,北胡小儿闻之啼哭不止。 原来他竟是黄帝元神之一。 入黄帝梦境,凡人必有耗损。纪瀛寒当前功力等同于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子,多在梦境待上一刻就多一分危险。饶是黄帝草草结束梦境,他醒来时仍头痛欲裂、冷汗直冒,闭目调息许久才缓过劲来。 如今之计,是夺回旄牛兽珠,找到恢复元神之法。 梦境一刻,如隔三秋。 纪瀛寒重燃希望,兴奋得睡意全无,直到鸡鸣时又沉沉睡去。恍惚中,耳旁响起马朝义十分不满的声音:“年纪轻轻就贪睡,太阳都照屁股了,赶紧起来随老夫晨练。” 这死老头子起得真早! 马朝义似听不见纪瀛寒的嘟囔,不由分说将他拽到外头。正当纪瀛寒揉着双眼困意未消时,马朝义已伴随着声声鸡鸣舒展起手脚。 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 马朝义虚灵顶劲,气沉丹田,动之则分,静之则合,将太极功的刚柔并济展现得淋漓尽致。这样柔和优美的功夫,纪瀛寒从未曾见过,直看得如痴如醉,不禁脱口叫好。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这老聋子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看他的路数,应是极擅长软功与轻功。 马朝义练完一式,双拳握定,气息匀称,毫无疲惫之意,笑眯眯地问道:“这段时日闲得发慌,好不容易来个客人,你愿不愿与老夫过上两招?”纪瀛寒吓得向后急退,惊慌地道:“前辈别开玩笑,您来人家神功盖世,晚辈三脚猫功夫上不得台面,根本不配和前辈过招。” 马朝义微笑不语,抬手化出太极波,幻作一棵挺拔的苍松。这等化力为形的功夫堪称奇妙。 “老夫自认慧眼识人,却看不透你的底细。明明功底极薄、自卑自贱,却又眼神锐利、内息匀和,还有眼底的自信与坚定,就像这青松,只有极顶尖的高手才能有此气场,装是装不像的。” 马朝义轻轻抚动波流,幻松流光溢彩、光芒夺目。幻力之光映照在纪瀛寒的侧脸,更添几分神秘。 终究还是瞒不过这马大爷。纪瀛寒无奈,只得从实招来。 “难怪如此,你就是上年将乌阳堡搅得天翻地覆的小子……哼,那个什么鬼大典本来日渐落寞,被你这么闹腾,倒是长了名气,听说今年的赏格就涨得不少。” 纪瀛寒苦涩一笑,愤然说道:“乌阳堡那帮人倒是舒服了,晚辈却给他们害死,一生心血化为灰烬。”他六岁习武,二十多载辛勤努力付诸东流,说起来痛心疾首。 马朝义拂荡衣袖收回太极波,在纪瀛寒身前掠过一阵凉风,不客气地斥责道:“小小年纪也敢妄称一生,可笑至极!老夫四十岁方始习武,如今半截黄土埋身,也不敢自称一生。” 纪瀛寒异常震惊,以不惑之年起步,能有今天的成就,马朝义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武学奇才。转念一想,却又叹息不已。 “小子为何叹气?” “晚辈深感惋惜,以前辈的资质,若是早些迈入武学殿堂,定能在今日轩辕大陆的高手榜上占据一席之地。” 马朝义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嘲讽与不屑。 纪瀛寒心中忐忑,莫非自己说得不对,行礼问道:“晚辈所言若不妥,请前辈指教。”马朝义豪气干云:“你说得没错,老夫若能多二十年修为,兴国境内恐怕再难寻对手。不过在我看来,习武之目的育心为上,知礼为中,健体为下,至于扬名立万,老夫从未曾考虑。” 马朝义足尖踏动流波,施展出极为灵巧的步法,竟凭空在地上画出一幅惟妙惟肖的阴阳八卦图。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聋子,实在深不可测,令人敬畏。 “今早就练到这里,陪老夫喝茶去吧。” 马朝义习惯古怪,不进早餐,只喝早茶。他亲自上灶房忙活,很快将茶水端出。只见两个简陋的土黄色陶碗,拳头大小,热气冒腾,低头一闻,有种独特的香气。碗中汤质厚重,浓重低沉,看来味道不咋地。 马朝义怡然自得地先品起来,那模样像是在品尝最上等的茶叶。纪瀛寒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硬着头皮端起缺去一角的茶碗,轻呷一口,这才发觉入口极苦,涩得满嘴发麻,噗地吐上一地。 马朝义悠悠道:“这就是韩家秘制老茶,在露水时节采摘城外老崖上的茶叶制成,怎么样,老夫亲手制作的茶是不是特别香醇?”纪瀛寒连嘴上的残留茶汁都顾不上抹,惊叫道:“这茶巨苦之极,前辈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马朝义继续慢品,一脸享受。纪瀛寒目不转睛地盯着,忽然茅塞顿开,学着他的姿势细品起来。入口还是那样苦涩,但转瞬过后回甘生津,苦感迅速化开,代之以浓醇甘爽、杯底留香。这是绝好的茶叶! 一盏苦茶,隐含着奋斗与忍耐的大道,也蕴藏着越州韩家崛起的秘密。这便是马朝义传给纪瀛寒的宝贵财富。 纪瀛寒庄重坐正,神情肃穆,轻声道:“今日得前辈指点,实乃三生有幸,这份恩情晚辈一定铭记于心。”马朝义欣慰点头说道:“老夫是个生意人,最看重的就是诚信,有朝一日望你不负此言。” 此时天已放亮,外面又有人大喊“马老聋子”,马朝义却不为所动,仍悠然品茶。喊声夹杂着拍动门环的当当声响,越来越大。纪瀛寒终于忍不住提醒。 “又是那帮没大没小的家伙在叫马老聋子吧?呵,藏在门外欺负老夫读不了唇语,当面他们可不敢这么叫。” 原来马朝义真是个聋子!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 人靠衣装马靠鞍。马朝义不慌不忙踱至后室,批上一件镶满金玉的大红袍子,胸前别着金光闪闪的徽章,立时变得雍容华贵、器宇不凡。 进来的后生模样清秀,一袭蓝色武士服,精神抖擞,在马朝义面前毕恭毕敬,见面便行礼问候:“马长老吉祥!时辰已到,请长老入府。”马朝义行事大方,也不与晚辈怄气,洪亮喊道:“小子跟上,家主有召,咱们走喽!” 纪瀛寒随他出去,屋外的马车早已停备妥当,两名精壮马夫端正地跪在车辕边,显然这绝不是为纪瀛寒准备的。马朝义早见惯这种场面,低哼一声,负手慢吞吞地登上车去。 随车护卫武士共有六人,都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一人开路,一人殿后,两侧各二人随护。车到之处,喝声阵阵,行人纷纷闪避。看来马长老在韩家地位不低。 车马缓行,马朝义沉心静气、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 纪瀛寒眼珠滴溜转个不停,心情忐忑不安,忍不住出言试探:“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看外面这架势前辈一定是韩家极重要之人。”马朝义微眯着眼,听见恭维心中既有得意,但也揭了伤疤,言语中带着愤懑:“一介老朽,一枚棋子,用时给些颜面,弃时不如敝履。如今的长老议事,不过名存实亡罢了。” 马车骤停,闻声有一骑驰近。 纪瀛寒听见护卫武士呼大小姐之名,这韩缨姬来做什么?马朝义一点也不意外,淡定地示意纪瀛寒挑起车帘。 韩缨姬绝美的脸庞出现在车外,她略带疲倦、未施粉黛,令人不免生出怜惜。“师父您老人家安好,今日劳您大驾,缨姬在此谢过。” 说是师徒,其实二人更像是慈祥的老人和乖巧的孙女,马朝义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柔声说道:“算来多年未见过姬儿你了,最近可都还好?听说你修业进步神速,就连家主都要落到下风,真是青出于蓝、可喜可贺。”韩缨姬似不愿触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眉间竟闪过一丝恨意与杀气,但霎时便消失不见。 这对师徒的恩怨情仇绝非一般。 “今日长老议事,师父可知为何?” “为师孤处陋室,消息闭塞,你既来了,便告知为师好了。” 马朝义装傻充愣,信他才是见鬼。韩缨姬浅笑盈盈地侧过脸去,窗外人影正好及胸,凹凸有致的优美轮廓直令纪瀛寒想入非非。“您老人家说笑了,越焯城内风吹草动哪能瞒得过您的耳目。缨姬只是好奇师父您将作何选择。” 韩缨姬察觉异样,倏地冷眼扫来。纪瀛寒正独自陶醉,赶紧做贼似地将目光挪开,尴尬至极。韩缨姬天之骄女,何曾有人胆敢如此色眯眯地瞧她,正欲怒斥责骂,却听马朝义喟叹:“天命有数,且随他去吧。” 韩缨姬心中涌起不安与懊悔,比起纪瀛寒即将面对的残酷,这点色鬼模样确实算不得什么。若不是韩筱卿胡闹,纪瀛寒本不该卷入今日的危局。“纪少侠,请多保重。”两道指劲凌厉袭来,袭中纪瀛寒挑帘之手,痛得他大叫一声。 帘落车起,韩缨姬飞驰而去,留下阵阵淡香。要在平日,她定要挖去色鬼的一双眼睛,这两道指劲已是高抬贵手,但也足够纪瀛寒喝上一壶,完全靠着马朝义输气支撑才缓过劲来。 纪瀛寒龇牙咧嘴地抚摸肿得老高的臂膀,气愤不已:“这妮子险些要了老子的小命,还有王法没有!”马朝义也曾年轻好动,行径荒唐,对他的好色心思了如指掌,嘿嘿笑道:“你小子看得入迷,吃这点亏也不冤,姬儿这脾气真是一点没变。” 纪瀛寒吐些唾沫抹在青紫处,疼痛渐消,还好没伤到骨头。这婆娘,比王如莺还美,可脾气太臭,根本不能和小师妹相提并论。痛感过后,纪瀛寒心中生出一种十分不祥的感觉。马朝义韩缨姬欲说还休、暧昧不明,仿佛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马大爷,筱卿看你来了!” 马车再次停下,韩筱卿嬉笑着凑到帘前。他今日梳着明快简洁的发髻,春风得意、英姿勃发。 马朝义冥然兀坐,脸上没有见到韩缨姬时的柔情,代之以肃然和愠怒。“今日事大,哪里还有闲心嬉皮笑脸,还不赶快滚蛋!” “马大爷别急呀,我来送你一程。”韩筱卿早知骂不可避,却仍不愿走,跳上车来赶走马夫,亲自驱车前行。 纪瀛寒挑帘窥望,马车两侧全是韩筱卿所带鬼面骑士,与挟持无异。再看马朝义,他老人家一点不慌,竟然呼呼打起瞌睡。 不多时,车马骤停。一张黑亮的鬼脸面具现于帘前,为配合惊悚效果,面具下韩筱卿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恐怖起来:“哈哈,马大爷不愧‘烈火兽’的威名,清仪门已到,请大爷移步正元厅,筱卿就不送啦!”烈火兽位列三等魔兽,嗜睡凶残,发怒时口喷烈焰,熔毁一切。 “南安军问候老将军!” 鬼面骑士列成横阵,枪矛齐天,人语马嘶。这场景就连马朝义也微微动容,兴许是忆起曾经鬼面之下的自己,也同他们一样壮怀激烈、驰骋沙场,不觉落下一颗老泪。 “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出岭同谁出?归乡如此归!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饿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 骑士齐声唱起从前流传军中的歌谣,纵马远去。 纪瀛寒愕然望着马朝义,他立在原地,双手扶着车辕,思绪如絮般在空中飞舞、如炭般在胸中燃烧、如书般在眼前翻过,聚起快意与恩仇、痛苦与无奈。事到如今,纪瀛寒再看不明白就属傻蛋一枚,目前情势诡异到极点,韩缨姬姐弟先后出现,凭空又搅进来什么南安军,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直到此时,马朝义方才做出最后的决定。 “小子你听着,要想活着离开这里,万事须听老夫吩咐,不可多言。” 第二十四章 大破枪阵 越焯城内,韩府坐北朝南,如小型宫殿。清仪门为中门,平日紧闭、戒备森严,只有议决大事时方可开启。守卫家丁一水蓝色武士服,人人手执利刃,背有劲弩,肃杀之气四处弥漫。前方分明就是龙潭虎穴。 领头武士拦住二人去路。马朝义清楚,这是他能回头的最后一次机会。 “家主有话问马长老,今日之棋局纷繁复杂,长老身体能否支撑?” “老夫身体还算硬朗,多谢家主关心。” “老爷还问,今日之棋局胜负难料,不知长老是否想好应对之策,若是还未想好,不如回家再想想。” “家主过虑了,胜也好,负也罢,不过一日之事,不用再多思考。” 领头武士面无表情、退至门侧。 马朝义阔步上前,手拄象征长老身份的精钢手杖,襟袍飞舞、须发直竖。纪瀛寒胆战心惊、紧随其后。“请马长老入正元厅!”沉重的大门缓缓闭上,武士们如逐客般的呼喊。 决定越州韩氏命运的棋局正式开始。 通往正元厅的青石廊道宽阔阴冷,两侧屋檐人影闪现,令人心生警惕。马朝义走得极慢,每行一步仿佛都要经过反复思虑。对弈双方,棋有黑白,却不知如何下法,何为赌注?纪瀛寒不敢多问,生怕影响马朝义的思考与判断,毕竟他的小命可全捏在老马的手上。 行出百步,有一小队人前来汇合,听称呼领头的是冯长老,地位与马朝义相当。此人约莫六十上下,长脸方额,肌肉结实,蓄着山羊胡,说话带点结巴。他见马朝义如约出现,喜不自禁地上前拥抱。 马朝义顾不上跟他哥俩好,脸色微变,痛心吁叹,千算万算都不如人算,这棋局初始,已是先失一着了。“老冯啊老冯,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先去吗?”冯长老呵呵笑道:“我当然是怕你不来!你若不来,我怎么敢做这天大的事,这下好了,有你在,小弟我便吃下定心丸了。” 纪瀛寒暗自打量,冯长老带来的人个个精干,这俩老鬼不知要做什么大事,难道是要反了韩宪?他猜一路也猜不透,殊不知,其实他自己才是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 “这,这就是那姓纪的小子,待会要怎么做老马你给他讲清楚没有?” 冯长老的目光带着阴森,透着威胁,瞧得纪瀛寒不明就里、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问道:“马大爷,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你老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晚辈?”马朝义先前担心节外生枝,确是有心瞒他,事到如今也无暇再细讲。“天命所至,身不由己,你应明白其中道理。今日之事本与你无关,可既来之则安之,你只管跟着我和老冯身后,一切遵令而行,我们自会设法保全你……” 话未尽时,东北方向,一枚红色光弹在空中轰然炸响,距离极近、震耳欲聋。这便是动手的信号!还好,冯长老的小心谨慎没有影响已方计划的行动。马朝义当机立断发出号令,两名武士解下腰间的发烟弹筒,以指化力点燃捻芯,向西向南各放一弹。 三弹过后,韩府上下,杀声震天。原本安静的府邸突然冒出大批人马,纪瀛寒稀里糊涂地被卷进越州韩氏血腥的乱斗当中! 空气中的血腥令人既紧张又兴奋。冯长老为鼓舞士气,挥动长刀将廊道侧方的石狮砍作两截,大声呼道:“孩儿们,咱们跟着马老杀进正元厅去!” “杀!” 队伍未动,敌已先至。一队全副武装之敌从正元厅与清仪门之间的廓门中涌出,排作三列枪阵,银枪如林、牢不可破。 此举出乎冯长老的意料,气得他连声大骂:“好你个银枪会,脚踩两只船,吃了上家吃下家,简直毫无诚信、不讲廉耻!”银枪会也不示弱,大声回呛:“放你的狗屁,老子银枪会维护正统、抵御邪教,只认韩家嫡公子,认不得其他人!” 马朝义不似冯长老那般啰嗦,话不多说直接开干!他孤身一人迎上前去,力罩全身、流波涌动,散发出十分骇人的气场。 银枪会众虽忌惮他的超凡实力,却对自家枪阵有着十足的信心。此阵共计三列三十六支银枪,可变作六列九列,能攻能守、可上可下,是银枪会赖以生存的独门阵法。何况这三十六人都是银枪会中一流的好手,战力确实不可小觑。他们过惯刀口舔血的日子,毫不畏惧马朝义无敌的气场,齐声呼号,奋勇向前。冯长老看得直乐,丝毫没有上前助战的意思,对上“烈火兽”,用这样硬碰硬的战法只能是找死。 马朝义身形变幻、步法轻灵,不待银枪刺到,太极波已先发而至。波力之强,震破鼓膜,离得最近的三名银枪会众惨叫一声,气绝而亡,耳中鲜血汩汩。 马朝义低喝一声,将太极波注入手杖,底部锥尖绽放出极耀眼的光芒,立时化作一柄威力强大的光剑。 光剑所至,银枪黯然失色。 银枪会众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咬紧牙关强御太极波力,力保攻势不减。马朝义剑术柔软,剑舞轻盈,却招招直指咽喉、心脏等要害,不出三招便能刺中一人。循环往复,银枪会众伤亡渐增,再无法维持牢固的枪阵。 马朝义出力至此,冯长老也不能作壁上观。他觑准枪阵虚弱,纵身跃至半空,举刀以千斤之力攻下,在本就摇摇欲坠的枪阵上踹上最后一脚。阵中的两名高手本是枪阵的压舱石,结果被冯长老凌厉的刀锋扫中,落个一死一伤,枪阵之势顿如雪融般崩解。武士们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银枪会众围在中央大肆砍杀。 眨眼片刻,银枪会众全灭,前方廓门已然洞开。 纪瀛寒并非没有杀过人,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可以前杀人不过一两个,今次却是整整三十六人。目光所及,可谓尸横遍野,即便以他的冷血心肠,都不免心生恻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