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子归来》 第1章 引子 京城,郭府,愁云惨淡。 “你这臭小子!”郭府如今当家做主的郭显通看着堂中站着的大儿子郭湛安,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骂道,“早就告诉过你,就算是当了三皇子的伴读,也千万不可以和三皇子过从甚密,这下好了,好好的一个探花郎,被贬到桐花县去做县令。桐花县?那是什么地方?我活了几十年,从来就没听说过!” 郭湛安淡淡地说:“桐花县上一任县令被人检举私藏官银,陛下已经下令匠人押解回京受审,如今正是我大展宏图的机会,父亲又何必大怒如此?” 郭显通气得直发抖:“还大展宏图?三皇子才被派到西北去牧马,就把你从京官贬成了地方官。若是成一方大员,那也就罢了。那桐花县是什么地方?穷乡僻壤的,你让我如何在朝廷之上立足!” “呵,”郭湛安冷笑了一声,“说到底,父亲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郭显通一听这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郭湛安,严父一般地教训大儿子:“我的面子早就被你丢光了!再说了,没我这张老脸,你以为你能在这个京城里站稳脚跟?” 郭湛安一笑,顺着说:“是了,多亏了身为五品大员的父亲,我才能在这京城站稳脚跟。” 话中讥讽之意,早就迫不及待全都溢出来了。 趁着郭显通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郭湛安又说:“陛下已经下旨,让我不日赶赴桐花县,父亲若是没有什么好教导儿子的,还请容儿子先下去收拾行李。” “罢了罢了,”郭显通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一手扶着额头,摇着头说,“你这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故意气我呢。” 郭湛安低头告了声罪:“儿子不敢。” 他低着头,自然没有人看见他满脸的不屑。 郭湛安从郭显通那出来,快步往自己独立的宅子走。一路上碰到不少小厮丫鬟,见到郭湛安,都是心惊胆寒收敛笑意地站在一边,恭敬地说上一声:“大少爷。” 进了自家的月洞门,守在门口的贴身小厮贾欢就迎了上来:“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恩,”郭湛安应了一声,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贾欢看着他,又看看地,如此来回了三次,郭湛安彻底没耐心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算什么样子?” 贾欢顿时就露出要吃人的样子,眉眼间全是愤懑:“那继夫人趁着少爷被老爷叫过去的空当过来了,说什么少爷要去桐花县做县太爷,三年五载回不来,少爷眼看着就二十岁了,现在定亲来不及了,硬是要让少爷带上她房里的秋菊去桐花县,说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是好的。” 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是给我送人来的,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道是也想要个暖床的人?” 贾欢急了,见自家少爷还有心打趣自己,赶紧继续说:“少爷您可别寒碜我了,我这不是气不过么!少爷您是什么身份?她一个填房就想往您这塞人?” “行了,”郭湛安轻轻打了下贾欢的头,说道,“人呢?” “就在小屋里呢,我人微言轻,没办法把人赶走,也不好把人带到您屋里去是吧?那不就是彻底说不清了么?所以就带去丫鬟们那,让咱们院里头的丫鬟看着呢。” “你倒是个乖觉的。”郭湛安掏出荷包,抛给贾欢,“这是我赏你的,你把人送回去,让她有话就来和我说。” “哎!”贾欢应了一声,乐呵呵地就去找秋菊了。 郭湛安无奈地摇摇头,这继母不愧是华贵妃的堂妹,当真都是空有美貌的草包。 他进了屋,也不要人伺候,给自己倒了杯茶,啜饮了几口,思考着要留下什么人,又要带什么人去。 他又摊开一张纸,在上头写了几笔,又觉得不对,揉成团之后放在了一边。 郭湛安手边的纸团越来越多,他的眉眼却始终无法舒张开。最终,他还是起了个火盆,把这些纸团全给烧了。 昌文二十三年冬,当今皇帝李崇浩一纸诏书,将中宫嫡子李绍钧连同侍读姜延年一块派去西北牧马,明面上说是为了表示对西北马场的重视,但暗地里却有不少人说这是皇帝彻底放弃了这个不受宠的嫡子的征兆。 说来也是,这皇帝是个文人皇帝,向来对武将不甚在意,甚至有些若有似无的忽视。就连北部蛮族每年几次对边境的骚扰,皇帝也不爱听,甚至还为了给宠爱的华贵妃庆生,将拨给北部军队的粮款给挪用了。 虽说后来是补上了,但北部因此断粮了两天,早有不少将领和士兵多今上不满,只是苦于无法发作罢了。 至于三皇子李绍钧的另一名侍读,郭家大公子郭湛安,则被李崇浩派去桐花县做县令。 说起这唯一的中宫嫡子,也是个苦命人。虽然贵为中宫嫡子,可十余年前姜后就已经撒手人寰,唯一的一个亲弟弟,因为十分受到父皇的宠爱,不过两岁就被带着一起巡游,结果却在途中离奇消失。 皇帝为此大怒,将服侍小皇子的一干人等全部一一审问过来,后来是小皇子的奶娘服毒自杀,死前坦诚是自己嫌小皇子太吵,原本想用枕头故意闷一闷,没想到给闷死了,又害怕皇帝责骂,所以偷偷把小皇子的尸体给扔了,捏造了一个歹人把小皇子偷了去的谎言。 皇帝气得下令诛杀这奶娘三族还不解恨,命人把已经服毒自杀的奶娘挫骨扬灰后,又把气撒到了姜后头上。当着众多宫人的面,李崇浩厉声责骂姜后识人不清,找来这么一个心思狠毒的奶娘。 连区区一个奶娘的底细和品行都不去了解,又如何管理得了后宫? 姜后原本就是拖着病体出宫,回宫后,病情加重,终于在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后,舍了李绍钧而去。 伴随着姜后的失宠,是华妃的再一次崛起。 华妃柳翩翩昌文三年得选入宫后即刻得宠,更是在姜后产下李绍钧后一个月,紧跟着生下了四皇子李绍锦。 都说子凭母贵,在六皇子李绍钰出生前,李绍锦可以说是李崇浩最喜爱的一个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六年后,姜后产下六皇子李绍钰,因为其相貌酷似祖父,而受到太后和皇帝两大巨头的喜爱。要不是姜后执意不肯,太后都想把李绍钰抱到自己宫中养了。 结果这份宠爱只持续了两年,就因为李绍钰丧命在南巡路上而烟消云散。 姜后死后,华妃晋封为华贵妃,执掌后宫。若不是因为还有一个中宫嫡子李绍钧在,而华贵妃又有个亲生的四皇子李绍锦,前朝大臣们强烈反对,否则华贵妃恐怕早就成了继后,名正言顺把凤印纳入囊中了。 不过此刻没有了姜后,太后虽为皇帝生母,却也阻止不了皇帝宠爱谁。虽然没有皇后的名号,但华贵妃平日的摆设和用具,也和皇后无异了。 反正只要在正式场合守着规矩,在后宫她奢靡一些,越矩一些,又有谁管得了呢? 前朝后宫虽有重重高墙隔着,但消息却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不过一会就从前朝飞到了后宫。 听到心腹报告的华贵妃很是高兴,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挑挑拣拣用小银叉叉了一块蜜饯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了,这才慢条斯理地问:“消息可是真的?” “自然是了。”心腹大宫女夏荷是个乖觉的,顺着华贵妃的心思慢慢道,“前头传来的消息,是受过娘娘大恩的王世仁特地派了自家的小徒弟过来告诉我的,一准没错。” “那就是了。”华贵妃将小银叉扔回盘子里,指了指自己的腿,道,“你过来给我敲敲。” 夏荷乖乖上前,两只手捏成拳,小心翼翼地敲着华贵妃的小腿肚,揣摩着华贵妃的心思,讨好地说:“这下也算是遂了娘娘的愿了。” 华贵妃先是装模作样骂了一声:“前朝的事情,牵扯到皇子,也有你说嘴的份?” “是是是,娘娘教训的是。”夏荷跟了华贵妃许久,自然分辨得出她是真生气还是假动怒,知道华贵妃心里高兴得很,又说,“只不过这三皇子去了西北,山高皇帝远的,陛下膝下也只有四皇子一人尽孝了。” 华贵妃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只是说:“留在宫里的也不只是锦儿,还有老七老八。” 夏荷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又赶紧噤声,说道:“那两位皇子还那么小,别说尽孝了,别到处捣蛋就好了。” 华贵妃尖尖的指甲点了点夏荷的额头:“臭丫头,就你嘴巴甜。不过说起老七老八,本宫虽然不是他们的嫡母,但好歹也是他们的母妃。如今刚入冬,正是容易感染风寒的时候,替我传令,让人好好伺候七皇子和八皇子,可千万不要感染风寒了。小孩子身体弱,小病小灾也不好过。” 夏荷自然会意,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等下我就去说,相信七皇子和八皇子也会感恩于娘娘的慈母心肠。” “也不急这么一刻,倒是还有件事,你要替我去做。”华贵妃收了笑容,招招手,示意夏荷凑近一些。 她压低了声音,慢慢地把事情说了:“那郭湛安不是要去桐花县么?听说他连伺候的丫头都不要,你安排一下,想办法安排几个机灵忠心的姑娘到他身边。” 夏荷应了,又问:“那三皇子和姜三少爷那?” 华贵妃摆摆手,说道:“那李绍钧和姜延年去西北牧马,是跟着兵部的人走,我们是安插不了人手的。不过,若是能在郭湛安身边安插了自己人,倒也是一桩大收获。那郭湛安可是李绍钧的左膀右臂,若是把持了他,那就是削了李绍钧的一根手臂。” “还是娘娘高明。”夏荷瞅准了机会就赶紧拍马屁,“这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未雨绸缪罢。若是我,看三皇子都被陛下罚去西北牧马了,一定不会想到有这一招。” “小丫头片子,嘴巴倒是甜。”华贵妃免不了得意洋洋,“所以我才能做这贵妃,你只能做贵妃身边的丫头。” 夏荷双手一刻不停,笑眯眯地答道:“能做娘娘身边的宫女,也是奴婢我三世才修来的福气。” 华贵妃满意地抿嘴笑着,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叮嘱夏荷说:“这件事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但是不要告诉我父亲。” 夏荷虽不解,但华贵妃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当下便一一应下了。 第2章 离府 郭湛安在自家院子里还没休息多久,福清就眉开眼笑地进来禀报:“太太请大少爷过去呢。” 郭湛安放下杯子,手指在杯身上摩挲了几下,似笑非笑地看了福清一眼,这才开口说:“我才回来,一身尘土去见太太难免失礼,自当先去沐浴更衣,你替我回话,就说让太太再等等吧。” 福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少爷,太太派来的人说了,太太那有急事要和少爷商量,我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贾欢踹了他一脚:“少爷吩咐的,你照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的话。” 福清紧张地看向郭湛安,后者轻轻一笑,眼神中却丝毫没有暖意:“听清楚了?” 福清不敢犹豫,急忙点头:“清楚了,清楚了!我这就去回话!” 看着福清踉跄出去的背影,贾欢余气未消:“吃里扒外的东西!” “无妨,不过是个想捞点好处而已。”郭湛安声音淡淡的,不见任何情绪,“沐浴更衣,我倒是要看看,那女人还想玩出点什么花样。” “来了?”郭家夫人柳菲菲伸手按了按簪子,不咸不淡地说,“让他在前头等着,我这边上个月的账单还没清点完呢。” 立在一旁的侍女应了一声,快步出去回话。 不一会儿,她就面色尴尬地回来,怯怯地说:“夫人,大少爷走了。” 柳菲菲闻后勃然大怒,一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吓得身后的侍女秋香赶紧上前:“夫人!仔细手!” 柳菲菲气得咬牙切齿:“郭湛安,这小子处处和我作对,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秋香有心想劝,可转念一想,却跟着柳菲菲一起数落起郭湛安来:“夫人别生气,大少爷自小由您抚育,如今这么对您,简直就是不尊嫡母!” 柳菲菲冷哼一声:“可不是么!” 小侍女不敢说话,缩在一边抽抽噎噎,生怕柳菲菲一个不高兴就责罚她;秋香适可而止,毕竟她终究是这郭府里的下人,可以陪着自家夫人数落几句家中其他主人的不是,但终究不宜过多。 柳菲菲沉默片刻,突然长叹一声,疲惫地抬起手托了托脑后的发髻:“我知道,湛安这孩子还是看不起我的出身。到底我是继室,比不上他亲生母亲。” 秋香见状,又劝道:“夫人何必这么说?俗话说得好,生恩不如养恩。您含辛茹苦养育大少爷这么多年,又怎么当不得大少爷一句‘娘亲’呢?” 柳菲菲浅浅一笑,一根纤长的手指在秋香额头上戳了一记:“你这丫头,还是你嘴巴甜。” 主仆间正说着,另一个柳菲菲带到郭家来的陪嫁丫头秋菊进来了,也不说事情,只是轻声喊道:“夫人。” 柳菲菲会意,摆摆手,秋香便带着啜泣的小侍女先下去了。 秋菊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封封蜡封住的信,递给柳菲菲:“夫人,是宫里头传出来的。” 柳菲菲谨慎接过,剥开封蜡,将里头的信取出来,细细读来。 “姐姐好计谋!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读到一半,柳菲菲笑了起来,“以前都听人家说什么英雄所见略同,看来我们女人家也可以当这个英雄。” 秋菊没有接话,她一直微微低着头,目光略在脚下的一块地上。 柳菲菲继续往下看,这信不长,很快就读完了。 “秋香,”读完信后,柳菲菲将信撕成碎片,唤来秋香,“去弄个火盆来。” 秋香应了一声,很快就收拾好一个火盆搬过来,点了火,柳菲菲将信扔进火盆里,等信烧成灰烬,这才让秋香去料理。 “秋菊,走,陪我去找老爷。” 郭显通冲着郭湛安发了一通脾气,依旧不悦。听闻柳菲菲来了,勉强压下心中怒气,起身迎接自己的妻子。 “夫人来所为何事啊?” 柳菲菲瞥了眼自己丈夫,嗔怪道;“老爷这话说的,难道没有事情,我就不能来书房看看老爷了么?” 郭显通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自然不是了,夫人能过来多看看我,我当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金啊。” 柳菲菲抬手捂嘴轻笑,随后放下手,正色道:“不过这次来,的确是有一件要事要和老爷商量呢。” 郭显通神色一凛:“敢问夫人何事?” 柳菲菲看着郭显通的脸色,斟酌着说:“眼看着湛安就要去那桐花县了,我可是听都没听说过。刚才让秋香帮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桐花县居然那么远!湛安过去做县令,恐怕三年都回不来。他自小就是我养大的,就和我身上掉的一块肉没什么两样!一想到他一个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边照顾他,我这个心啊,就揪得跟什么似的!” 郭显通冷冷地说:“你不必替他担心,他这个人从小就硬气,一颗心跟石头没什么两样,到哪里都一样!” 柳菲菲听出他话中对郭湛安的不满,心中大喜,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我们的儿子,就要去那么远的桐花县做县令,我一想到这个啊,我这心,我这心就……” 说到这,柳菲菲掩面发出几声啜泣:“老爷您或许不知道,我刚嫁过来的时候,湛安还那么小,我是把他当我亲生儿子一样疼。本来考上了探花,入了翰林院,我这心里头高兴呀。谁想到会突然去什么桐花县当县令,老爷您说说,我能好受么?” 柳菲菲与宫中的华妃柳翩翩乃堂姐妹,柳翩翩艳绝后宫,柳菲菲虽不如自家堂姐,但也是一个大美人。 她这么一哭,郭显通便坐不住了,挥手让秋菊退下,看书房中再无他人,就把柳菲菲搂进怀中:“好娘子,我知道你对湛安的疼爱,只是这皇命难为,陛下派他去桐花县,我们也无可奈何啊。” 要他说,郭湛安实在是不应该去桐花县做县令,别的不说,自己一个探花儿子从翰林院被派去了桐花县当个县令,会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他郭显通还如何在朝廷里立足? 柳菲菲心中一乐,暗道一声“成了”,随后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郭显通:“皇恩浩荡,我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只是那桐花县那么远,湛安身边无人照顾他,我始终放心不下。我左思右想,琢磨着让秋菊跟着湛安去桐花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才安心。” 郭显通有些犹豫:“那秋菊我记得是你身边的得用丫头,给湛安了,你怎么办?” 柳菲菲破涕为笑:“老爷说的是什么话?湛安是我的儿子,当然要紧着他了。就因为秋菊是我身边得用的丫头,让她跟去照顾湛安,我这颗心呐,才能安稳地放在这。” 郭显通不由握住柳菲菲的一双柔荑:“辛苦夫人了。” 柳菲菲笑着摇头:“我能做的,就是管理好后院和孩子,算不上什么。” 得知父亲已经同意秋菊跟着自己前往桐花县上任的郭湛安不怒反笑,他拿过剪刀,对着屋中的一盆水仙狠狠剪去:“不得用的东西,就别留着了。” 眼看着就要三九寒天了,三皇子李绍钧从夏宫回来,仅仅休整了一天,就骑上马背,带着侍读姜言年前往西北。 出发当日,郭湛安经皇帝李崇浩传召,前往皇宫,与李绍钧和姜言年最后一叙。 郭湛安去的时候,李绍钧正和姜言年有说有笑,丝毫不见半点即将要去西北的不快。 “湛安,你来得正好,这是皇祖母赐给我的。桐花县也不知道在哪,估计不是什么便利的地方,你把这支老参带上。” 郭湛安不客气地接了赏赐,口中大声谢恩,背对着宫人的眼神则悄悄往旁边看了一眼。 李绍钧面上依旧哈哈大笑,手指则摇了摇:“你也不必担心,我身子骨吃得消。去西北可是我自小的愿望,想想我祖宗在马背上打下这万里河山,如今我要去当年将士们战斗过的地方,你说,比你去一个桐花县做县令比起来,是不是更加男子汉一些!” 郭湛安笑着说:“马背上打下的天下,不还是要文官们用纸笔来管理么?三皇子可不要重武轻文了。” 姜言年在一旁插嘴:“什么重武轻文,我听着怎么那么酸,难不成你在妒忌我们?” 郭湛安接着说:“是啊,羡慕你们去西北吹风呢。” 姜言年眉毛一挑:“你说什么?” 郭湛安摆摆手:“没说什么。” 姜言年倏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郭湛安面前,二话没说,一个拳头就往郭湛安身上招呼:“我让你再说一遍!” 郭湛安猝不及防,被姜言年一拳打在肚子上,闷哼一声,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两个人打成一团,偏偏李绍钧还在一旁哈哈大笑,拍掌叫好。有胆大的宫人们想上来劝阻,结果被姜言年和郭湛安给误伤了。 宫人们奈何不得,跪下开口请求李绍钧出面劝阻,偏偏这位三皇子还嫌热闹不够,干脆撸起袖子下场一起打了起来。 宫人们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有办法,招呼着让人去禀报皇帝和华贵妃,让尊者出面。 等宫人们都走了,原本还打成一团的三个人立刻分开,他们左看右看,看着对方脸上的伤势,突然齐齐捧腹大笑。 “钉子总算都走了。”李绍钧换上一张冰冷的脸孔,“我今天就要去西北,你什么时候去桐花县?” “五日后就启程,桐花县县令贪污,已经押往皇都。” 姜言年掐指一算,笑了两声:“呵呵,拖你那么久再让你去,只怕线索早就全都销毁了。” 郭湛安倒是不在意:“反正我只是去做县令的,他们如果不销毁线索,我过去反而不好做。” 李绍钧叹了口气:“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姜言年和他自幼一起长大,又是表兄弟的关系,从来不客气,当下就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呢,你是今上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怎么连累我们了?” “呵,什么嫡子,恐怕早就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李绍钧目光愈发深沉,“今天我们谈话,还要装疯卖傻。有朝一日,看我不好好出出我今日受的恶气!” 姜言年和郭湛安对望一眼,齐齐点头应道:“当然。” 这时,李绍钧心腹悄声禀报:“殿下,陛下来了。” 等李崇浩得知李绍钧居然在出发前和两个侍读打架,心中舒坦了不少,面上却还做出一副震怒的样子:“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摆驾!” 当他看到殿内三个厮打在一块的身影,更是高兴:“混账东西!” 三个人一起跪下。 “多大的人了,还打架?”李崇浩冷眼瞧着底下跪的三个人,“你们两个也是有本事,居然和当今的三皇子打架!” 姜言年和郭湛安连呼“恕罪”。 “姜言年,你要跟着三皇子去西北,如今朕如何放心的下?” 姜言年立刻干嚎:“陛下,是姜言年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这就要看你去西北照顾三皇子得不得用了。还有你,郭湛安,都要去桐花县当县令的人了,还这么不知轻重。朕看你还是继续留在翰林院,好好看看那些忠义礼孝的书吧!” 郭湛安深知这不过是场面话,李崇浩巴不得把他们三个全部打发出皇都,但只能当做不知,口中不停喊着“陛下恕罪”。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郭湛安,朕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回家准备,不必再来了。皇儿出行在即,朕有些话,要和他说。” 郭湛安出了殿,与姜言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施施然回到郭府。 “什么?”郭显通得知皇帝把郭湛安骂了一顿,心中大惊不已,“陛下说你不堪大用?” “老爷,这可怎么办?”柳菲菲心里舒坦,手却紧紧抓着帕子,“这、这陛下会不会迁怒老爷?” 郭湛安冷眼瞧着面前“严父慈母”的假象,说道:“父亲不必担心,陛下说了,再给我一次机会,要我回家收拾行李呢。” 柳菲菲双掌合十,口中念叨着:“阿弥陀佛,那就好。秋菊,你快去替大少爷准备行李。” “不必了。”郭显通心思一转,“秋菊这次也不必跟去了。” “老爷!那怎么行!”柳菲菲捏紧了帕子,尖锐地说,“湛安一个人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谁说他是一个人去的?小厮不是人么?”郭显通这次铁了心,“陛下才骂过他,我们就让他带着婢女赴任。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陛下,我们这个儿子离不开女人么!” 柳菲菲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到底是没有继续说话。 郭湛安勾起嘴角,向郭显通拱手行礼:“还是父亲想得周到。” 第3章 入县 出了三九寒天,桐花县的大雪却始终没有变小的势头,依旧絮絮地往下落。通往外界的路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看着松软又平整,如同铺了一席厚厚的棉被。 白色的“棉被”晶莹莹的,上头一个脚印也没有——这是桐花县的传统,入了冬,桐花县的人就不外出了。 县中各家各户早早准备好了过冬的储粮,腊肉、腌菜、小米塞满了地窖,或新或旧的棉衣裹上身体,有些人家还提前准备好了自家酿造的果酒,倒也不必担心冬天大雪封路,物资不足,一个冬天都出不去。 他们不出去,却有人要进来。 桐花县三面环山,唯有西面与外界相通。 桐花县地势偏僻,却有着一条得天独厚的山中小道。此处山峦起伏,来往的商旅若是想要跨到山的另一边去,最便捷的道路,就是从桐花县外头的那条小路走,穿山而过。 可惜这山里没就没有开凿出什么路,想要穿山而过,对人来说倒是容易,但对于装载了大宗物件的马车牛车,就不容易了。 加上这山头几年前被一群土匪给占据了,传言这群土匪很是残暴,非本寨的活物进去了,基本就指剩下一具散落的骨架出来。这传言越传越凶,越传越广,久而久之,桐花县就成了商旅眼中的禁地,不是东南西北旅人的周转之处。 所以,桐花县那条通向外面的大路,修得很不用心。 而现在,就在桐花县这唯一的大路上,两个穿戴普通的轿夫一前一后,正抬着一顶油顶小轿,歪歪斜斜地往“棉被”上留下两排黑不溜秋的脚印。 当真是把这难得的雪景破坏了一塌糊涂。 两个轿夫在心中叫苦不迭。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这客人是两天前在永安府找上他们的,也不客气,上来就说了要尽快去桐花县,价格嘛,倒还算厚道,比往常加了个三成。 “我知道冬天大雪,路不好走,但我有急事要赶去桐花县。大冬天的,两位若是答应带我去桐花县,我就多加三成的酬劳,当做这冬日的补贴。”客人剑眉星目,面色如玉,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两个轿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三成也太少了。这大冬天的,大雪封山,桐花县那条路本身就不好走,现在要去桐花县,怎么也要多给个七成的酬劳才行。” 这个客人脾气好,轿夫漫天要价,他也不气,只是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四”的姿势,说:“七成也太多了些,四成吧,买些热酒喝了,暖暖身子。” 轿夫们见他虽然衣着简朴,但一双手却丝毫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女子的手都要娇嫩,一身书生气,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虽然不知道这客人为什么这么急着进桐花县,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两个继续讨价还价。 “今天冬天的雪格外大,桐花县那条路的积雪一定很厚。桐花县的人冬天不外出,路上积雪定然没有人清扫,这永安府,敢在这时候抬着人进桐花县的,不是我夸海口,就我们哥两个。” 另一个轿夫也跟着在一旁起哄:“可不是么,这冰天雪地的,别说人了,连往日深山里的野兽都不出来活动了。我们两个要抬着一个公子哥进桐花县,可不是赌上命的生意嘛!” 客人却是一直微笑,听了他两人半真半假的叫苦,摇摇头,说道:“多加四成,再多,我还不如自己去桐花县。” 两个轿夫眼珠子一转,一个就说:“那也行,只是我就当积德,和客人说一句,这大雪一下啊,桐花县那唯一的一条路就被埋在雪地底下了,到了那一眼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就和隔壁老刘头摊子上的白面一样,压根分不清方向。可惜啊,那山里头的野兽可多了,这大冬天的,吃不饱,看见客人您,指不定就把你当过冬的粮食给吃了。” 这两个轿夫合作久了,这人刚说话,另一个就跟上:“野兽算什么,万一被那个土匪寨子给盯上了,那才叫完蛋了,保管叫你脱一层皮!” 先头那个一拍脑门,哎呦了一声,恍然大悟状地道:“可不是么,你这可提醒我了。那土匪寨子都是一群大老粗,听闻寨子里都没一个娘儿们。你说寨子里那么多男人,可不是要找个人泻泻火么?啧啧啧,这可真是羊入虎口,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儿……”说到最后,他还拿一双豆眼上下打量了客人一番。 这话中的意思,还有这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那客人收起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换上了难得的严肃。客人长得很是英俊,一脸严肃的样子非但没有破坏他的帅气,反而显得更加出众。 “多谢二位提醒,只不过谁是羊谁是虎,不到最后又有谁知道呢?”说罢,他竟然一摆袖子,施施然走了。 留下两个轿夫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先清醒过来,扯开嗓门喊道:“客人,客人还请留步,四成,四成如何?多加四成的价格,我们兄弟两个就保证抬着您舒舒服服地到桐花县。” 那客人闻言,果然留步了,只是这回主动权到了他手上,自然不可能让这两个轿夫这么容易就多赚了钱去。 “之前说好是四成,可是这回就不行了,三成,我最初的价格。” 两个轿夫闻言几欲吐血,原本以为这客人看上去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趁机把人当成肥猪宰上一顿,没想到到最后,杀猪没成,险些叫人敲了竹杠去! 拒绝么? 只是这冰天雪地的,这还是入冬之后头一宗生意,都说开门红开门红,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他们还真心不想错失了生意。 之前理直气壮漫天要价,不过是因为整个永安府只有他们两个对桐花县门口那条路可以称得上是闭着眼睛都不会走歪,看这公子哥大冬天的进桐花县,必定是有急事。仗着他两在这生意上独断的地位,这才敢坐地起价。 万万没想到,这公子哥居然有如此的魄力,干脆就想自己闯进去! 怎么办? 两个轿夫追到了门口,那公子哥再往前走一段路,可就要到大街上去了。他们再不答应,这公子哥一混进人群里,他们可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还能怎么办? 两个轿夫一咬牙,其中一个开口道:“行,多加三成,可不能再少了。客人还请再等上两天,这两日天气不好,寒风太大。过几日等风小一些,我们兄弟两个就抬着客人进桐花县。” 客人这才重展笑容,点头道:“那就说好了,两日后启程,可不能再拖了。” 郭湛安从两个轿夫那出来,转身在市场上逛了两圈,直到身后一直跟着的尾巴不见了,他才冷笑一声,从药房里取了药会下榻的客栈。 只不过路上出了点小问题。 从药房到客栈路上,郭湛安路过了一家散发着冲天香气的酒楼,门口聚满了人。 郭湛安微微皱眉,正准备换条路走的时候,不曾想后头挤上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路人,硬是把郭湛安挤进了人群里。 这下好了,原本不想看的都看见了。 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倒在街上,面前还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旁边跟着两个短打装束的男人。 寒冬腊月的,倒在地上的女人却只装着堪堪蔽体的薄衫,一截如玉的手臂还露在外头,引来不少围观男人垂涎三尺的目光。 “进了我这就要听我的!”那中年女人有如河东狮,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双手叉腰,张口就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那女人伏在地上,娇滴滴地哭着,哀求着对方放自己一码,却在趁着用手背擦泪的时候偷偷往人群里瞄上几眼。 郭湛安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这种场面也没什么兴趣,冷眼看了一会,发现这又是哪家老鸨逼良为娼的戏码,不由就想走了。 这一路上华贵妃的人安排了不少戏文里才子佳人相遇的戏码,也算是让郭湛安大开眼界了。 什么流落风尘的才女,出游时为了赏雪而迷路的大家闺秀,不愿屈服家人安排毅然离家出走的小家碧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郭湛安有时候还会困惑,华贵妃这么没有头脑,又是如何在后宫作威作福了十几年,荣宠依旧。 也许也就只有今上才会宠爱她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只看颜色不看心。 如此想着,郭湛安只觉得眼前这美人落难的场面怎么看怎么恶心,拎着药挤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悠哉地从另一条路回了客栈。 客栈中,跟他一起来的小厮福清正裹着厚厚的棉被,哆哆嗦嗦地躲在床上。他见郭湛安回来了,赶紧下床道:“少爷回来了,我给您倒茶。” “行了。”郭湛安摆摆手,把药放在桌上,说道,“你都这样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主子,好好养病吧。” 福清吸了吸鼻子,说道:“都是我没用,本来只有我一个人跟着少爷来,就应该好好伺候少爷,没想到一来就病倒了。” 郭湛安安慰了两句,又说:“离我上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华贵妃的人一直跟着我,若是我再在永安府呆上几天,只怕今上就要治我的罪。你病还没好,就留在客栈里养病,左右我还多付了十天的房钱,你十天之后再去桐花县。” 福清一惊,忙道:“这哪里成!我是少爷的小厮,如今华贵妃的人依旧不肯放过少爷,这时候我更不能离开少爷了!” 郭湛安反问道:“就你现在这身体,能走出这客栈么?” 福清不说话了。 郭湛安又说:“既然你是我的小厮,那便应该听我的。左右我付了余下十天的房钱,两日后我便出发去桐花县。你那时候若是走得了,便和我一起去。若是走不动,那就等病好了再来桐花县找我。若是你就此一命呜呼,我去哪找一个妥帖的小厮?” 福清连连答应:“是我想左了,少爷说的是。现在比不得以往,原本想着出门在外,应该是我细心照顾少爷的。只是少爷,华贵妃的人既然一路跟着,那您独自上路,可千万要小心。” 郭湛安冷笑一声,道:“她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好歹我也是一个县令,虽说不过七品,却也是朝廷的官员。不明不白死在路上,你以为皇帝真的不会起疑?” 福清懦懦地不敢继续接话,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要说起来,那三皇子真是不够义气,带走了姜公子,却把少爷留在了皇都,结果被贬到桐花县做什么县令。” 郭湛安淡淡地看了福清一眼,不说话,也没见有什么表情。 屋外冷风阵阵,屋内却如同冰窖。 福清默默把棉被裹紧了些。 第4章 土匪寨子 与此同时,桐花县外山头上的土匪寨子里,人声鼎沸。桌子上摆着几大盆的熟肉,外加好几坛子酒,上头的封土都已经被拍开了,酒香四溢。 一群土匪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腰上还挂着刀,一个个扯开了嗓门相互骂娘逗趣,说话间又是一大口酒灌进肚子里,再撕下一大块的熟肉放进嘴里咀嚼。 一群雄壮威武的汉子前,摆着一张半旧不新的桌子,上头只做了两个人。 主案上那一个身量较小,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双点漆目看着机灵极了,脸上和手上还挂着好几坨油渍,他却毫不在意。 此时,这小孩正捧着一截粗大的羊腿骨,吃得正欢。 他旁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此时正一脸和蔼地看着小孩,时不时劝上两句:“别光吃肉,也要多吃点菜。” 小孩摇摇头,继续捧着羊腿骨吃得一脸的油,一直到那老者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只吃肉的小孩,光长肉不长个。” 这话一出,那小孩立刻扔下啃了全是他口水的羊腿骨,急急忙忙把老者先前夹到他碗里的菜都给吃了。 老者笑眯眯地看着小孩把仅有的青菜都吃完了,不忘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把小孩脸上的油腻都擦去,慢悠悠地说:“玉儿,你可要记住了,凡事过犹不及。” 被唤作“玉儿”的小孩点点头,说道:“我知道的,您前两天教过我,说凡事都有一个度,过了这个度,反而会招致不幸。” 老者欣慰地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谓盛极必衰,月满则亏,万事万物都在一个轮回当中。” 小孩点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又拿起啃了一半的羊腿骨继续吃起肉来。 老者看着他吃得满手满脸都是油,无奈地摇摇头,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趁着小孩咀嚼羊肉的空当,把小孩的脸擦了擦,说道:“还有一句话,叫做否极泰来。玉儿,你要记住,现在咱们受的苦,都是为了将来在积福。” “恩!”小孩又啃了一口肉,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地纠正老者话中的错误:“爷爷,我们这不是在受苦。” 老者苦笑,在这小孩看来,当然不是受苦了,有肉吃,有觉睡,有地方玩,偶尔嘴巴实在是馋到不行,还能哭着一张小脸从其他人那里骗一口酒喝。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寨子已经不行了。 上一代寨主霍大山因为和另一个土匪寨子抢地盘输了,负伤带着仅有的十几个肯继续跟着他的兄弟,躲到了桐花县,从另外一个只余下几个人的山寨手里抢下了这个山头。 此处没有商旅,身为土匪的他们自然把眼光对准了山脚下的桐花县。结果第一次闯进桐花县,就彻底失望了。 难怪原先山寨就只有这么几个人,被抢了寨子也无所谓,逃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白瞎了他们那段时间每天都严阵以待,防止对方的反击。 原来,这桐花县不能更穷了! 每家每户都闯进去搜过了,硬是没找到一点值钱的玩意。那些腌肉腌菜,霍大山等人怎么会放心眼里?最后只是抢了十几坛果酒回到寨子里。 霍大山带着人回到寨子里后,当晚就有两个因为实在是受不了这嘴巴里都能淡出鸟来的日子,连夜卷了铺盖走了。 之后又陆陆续续走了好几个人,霍大山死后,寨子里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土匪这活也不能干了,实在是没地方去抢,老者身为寨子里的账房先生,倒是有些想法,干脆带着人在山里设下各色陷阱,靠捕猎为生。偶尔去永安府用皮毛骨头等换些蔬菜大米,到也勉勉强强能过下去。 咣当! 一个空的酒坛子被扫到了地上,右手边桌子上站着一个人,恶狠狠地说:“我听说隔壁山头那个,那个谁,张,张,”他喝醉了,舌头一直打结,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清楚,“张大虎!娶了第三个媳妇了!我们也不能输!” “不能输!”几个喝高了的跟着一起高呼。 听到众人的欢呼,这人更加醉了,扬起手臂,高声喊道:“我、我们,我们也得给寨主找个嫂子!” “找个嫂子!” 这人醉醺醺地从桌子上跳下来,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小孩,问道:“老大,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被点名提问的小孩明显一愣,求救的目光看向旁边的老者。老者笑着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不用说话,自己则板起了一张脸,看向醉汉:“喝醉了就别说话!什么嫂子不嫂子的,玉儿才十三岁,还不到娶亲的时候!” “可不是么!”一个声音传来,很快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中年微胖的女子,一只手恶狠狠地捏上醉汉的耳朵:“我家汉子喝醉了就瞎胡说,寨主你可别往心里去。” 小孩摇摇头,说道:“周大娘,你烧的羊肉好好吃。” “周姐姐烧的羊肉好吃,我烧的青菜就不好吃了?”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另外一个中年女子走了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小孩。 “都好吃!安大娘烧的青菜也好吃!”小孩赶紧示好。 “好了好了,”被叫做安大娘的站在中央,两手叉腰,颇有一副张飞的气势,“吃也吃够了,喝也喝过了,都回屋睡吧。” “不行!”那醉汉不乐意了,一手甩开扶着自己的周大娘,说道,“今儿个就说好了,给寨主找个压寨夫人!” 醉汉都是禁不起鼓动的,一时间,小小的寨子里全是这样的呼声:“要找压寨夫人!” 老者脸都青了,刚想说些什么,安大娘却抢先开口:“找个压寨夫人倒也不错,孙老您看看,整个寨子就我和周姐姐两个女人,和玉儿年纪相差太大了,也该给他找个玩伴。” 被称为孙老的老者不赞成地摇摇头,说:“那也不应该找一个女孩子上来,整日和女孩子一起玩,这长大了可不就成纨绔子弟了?” 周大娘捂着嘴巴笑了,说道:“女孩子找来是做媳妇的,有我和安大娘教导呢,至于玉儿,若是怕他寂寞,再抓两三个男孩子来就行了。” 不得不说,土匪寨子就是土匪寨子,哪怕现在已经不干土匪的勾当了,思维还是土匪的思维——想要什么抢了便是。 “就是这个道理!”那醉汉听到自家婆娘都同意了,兴致更浓,“不过也不一定是小姑娘,寨主身子骨不好,我看要找个大一点的,以后好照顾寨主。要是抓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整日哭哭啼啼的,光是耳朵就受不了了。俗话说的话,女大三抱金砖,就找个大三岁的吧!” 孙老听了,哭笑不得:“你说找就找了?还找个大三岁的?再说了,咱们已经不做土匪了,别整日抢来抢去的,以前抢商旅,现在还抢起人来了?” 安大娘这下可不高兴了,说道:“孙老,这您可别瞎说,我们以前抢商旅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前寨主提前打探过消息的?若是做正经买卖的,我们可都是放了他们过去的。最可恶的是那些打着商旅的名号,做的却是私通敌国勾当的那些人!” 说到最后,安大娘双眉倒竖,颇有一派巾帼气派。 孙老碰上这两个女人,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他又不能像对付那群小兔崽子一样对待周大娘与安大娘,于是节节败退:“那你们说,不抢人,去哪儿找个大玉儿三岁的姑娘来给玉儿当童养媳。” “这我知道!”醉汉打着酒嗝,断断续续地说,“上个月我带着皮毛去永安府换粮食的时候,可是瞧见了。桐花县那个县太爷啊,听说是看上了哪家的黄花闺女,派了人上去求亲呢,说是要娶了做妾。估摸着等过几天,雪没那么厚了,就把人给抬进来了。” “就他?”孙老冷哼一声,“钱也没几个,还想纳小妾?” 这个县太爷是当初他们重点打劫对象,没想到这县太爷家中也没什么现银,翻遍了每一间屋子,硬是没找到几个钱,实在是让土匪寨子上下大失所望。 “这就不清楚了。”那醉汉又打了一个酒嗝,说道,“这大雪封山的,桐花县那头到底怎么样了,我们也不知道,说不定那个县太爷发了大财了呢?哈哈哈哈。” 这笑话没逗乐孙老,老者仔细一琢磨,脸色都变了,话中已经带着杀气:“你这是要抢了人家的小妾给玉儿做媳妇?” 醉汉喝醉了,也不管孙老那几乎要把他给吃了的眼神,自顾自地说:“唉,孙老,您不知道,这女的我当时好奇,琢磨着桐花县那个县太爷又没几个钱,说是纳小妾,但永安府里头的姑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跑到桐花县来给人当小妾?所以啊,我可是特地去打听过的。那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可惜亲娘死得早,亲爹不疼后娘不爱的,从小就出来卖菜,不知道怎么就被路过的县太爷给看上了,说什么都要纳为小妾。” “那也不行!”孙老一口拒绝,“此人德行如何,脾气怎样?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就能随便抢来给玉儿做妻子?” 醉汉不乐意了,原本半闭着的眼睛突然就睁大了,看着孙老,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到底还成不成了?不过就是一个童养媳嘛,那女人我也是打听过的,长得好看,手脚麻利,还挺聪明的。听说卖菜的时候有地痞流氓想占她的便宜,硬是没让那些地痞流氓得逞过一次。关键是抢过来的话,我们还不用准备聘礼!再说了,要是真不喜欢,休了不就行了嘛。” “好了好了,”眼见着自家汉子要发酒疯,周大娘赶紧出面制止,“那县太爷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姑娘既然是个清白好姑娘,在家又受委屈,我们就先把她救出来,就当是救人于水火之中。至于童养媳什么的,等玉儿长大了,让他自己决定。” “哼!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醉汉扔下一句狠话,随后转身对着酒醉的兄弟们说道,“这几天都给我看好了,要是有什么轿子进来,我们就给寨主抢媳妇去!” “抢媳妇!”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声,带着其他人都喊了起来。 孙老看着眼前这荒诞的场景,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啃完羊腿骨的小孩,吃得饱饱的,看着眼前热闹的局面,也不知道他们在喊些什么,只是跟着一起举起小手,捏紧了拳头,喊到:“娶媳妇!” 第5章 抢亲 轿夫们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大风从耳边呼啸着刮过,夹带着雪粒打在他们身上,心中不由有些后悔接下这桩生意。 可一想起那多了三成的银钱,他们又不禁咬紧牙关,抬着轿子继续往桐花县前进。 他们没有看到,左手边两块被雪覆盖的石块后面,躲着一群拿着刀和铲子的土匪。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查看情况,看到这两个轿夫,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像极了发现猎物的野兽。 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几个人?” 查看情况的土匪重新蹲下来,回答说:“就两个轿夫,抬着个小轿子,怎么样?干不干?” “当然干了!”先前问话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他娘的那县令都几岁了,这黄花大闺女当然是留给我们寨主当媳妇了!” 其余几个纷纷点头:“没错,老婆孩子热炕头,等寨主娶妻生气,老寨主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行了,都注意点,我数到三,就按照之前说好的,我和老三老五老六老八冲前面,把那两个轿夫挡下,老九,你带着小十直接抬着轿子回寨子里。我可再警告你们一次,这轿子里坐着可是我们未来的压寨夫人,你们两个手脚给我干净点,别动手动脚的!” “老大你放心,我们你还不清楚么?” “行了,都准备好了,我数到三,我们就冲!” “一、二、三!冲!” 只听见路边传来一声高喊,随后从石头后面窜出来几个衣着简陋的土匪,他们坐在木头做的滑板上,顺着斜坡从上头滑下来,不多时就滑到了轿夫面前。 两个轿夫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和铲子,吓得手一抖,脚一软,轿子就这么落到了雪地里。 几个土匪分作两团,把两个轿夫围在当中。一旁的老九和小十早就等着了,看轿夫被围住,立刻顶替了轿夫的位置,抬着轿子就往寨子跑。 轿子连人都不见了,其中一个土匪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柴刀,问道:“老大,杀不杀?” 为首的略一沉思,一挥手,说:“先绑着,带回寨子里,不要走漏了消息。今天是寨主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等洞房花烛夜了,再收拾这两个家伙!” 立刻就有人拿出麻绳,把两个轿夫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又用黑布蒙住他们的双眼,推搡着带着他们往山寨走。 寨子的大厅里,十三岁的霍玉坐在主位上,盯着大厅中央放着的轿子,好奇地问:“爷爷,这里面是我的媳妇么?” 孙老听了,哭笑不得:“你别听他们瞎说,这姑娘是桐花县县太爷抢回去做小妾的,等过了这风头,我们就把人送回去,就当是给你积德。” 霍玉蹭得一下从凳子上跳到地上,他一路小跑,跑到轿子前头,停了下来:“媳妇姐姐,你饿了么?” 轿子里头传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笑,除了靠的近的霍玉以外,大厅里的其他人都没听见。 霍玉有些奇怪,这声音,粗粗的,又十分低沉,完全不是安大娘和周大娘那样的声音,倒像是寨子里这些叔叔伯伯的声音一样,难道女孩子只有结了婚,声音才会变成那样么? 孙老见霍玉呆住了,轿子里又没有回答,还当是轿子里头的姑娘吓呆了。 他走上前,把霍玉搂紧自己怀里,又对轿子里说:“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 轿子里头的人并没有回应他。 孙老也不气,毕竟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一个比自己老爹还老的人要来当小妾,半路还被人给抢到寨子里,能不害怕么? 他看天色已晚,又说:“姑娘,如果你害怕,不出轿子也没关系,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就把你送回去。” “送谁回去啊?”一个粗狂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老大一行人回来了。 老大让人把两个轿夫关进柴房里,自己则走到轿子前,和孙老霍玉并排站在一起。 “啧,”他不满地发出一声声响,“寨主,看过你未来媳妇没?” 霍玉摇摇头:“媳妇羞羞,不出来。” 老大嗤笑一声:“黄花大闺女就是难伺候。” 孙老见他要上前,出声阻拦:“你要干什么?我们已经不干土匪的勾当了,你可别……” “知道了,”老大不耐烦地截住孙老的话,“我就是把人拉出来,让寨主看看他媳妇长得好不好看。” 孙老气得直跳脚,松开霍玉,上前抓住老大的胳膊:“你你你!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就不懂呢!” 老大随意一甩,就把孙老给甩开了:“什么狗屁道理,我可听不懂。这是寨主的媳妇,我当然不会动她了,不过就是把她拉出来罢了。” 孙老被甩到一旁,阻拦不及,霍玉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兴致勃勃地等着看自己的媳妇姐姐长得好看不好看,至于剩下的,当然没有人敢反对了。 老大伸手进轿子里,只觉得自己抓到一只软软的胳膊,入手处十分滑腻,似乎是某种衣服料子的触感。稍稍用力,会发现这姑娘的骨骼偏大,近似男子。 他娘娘的,该不会给小寨主找了个母夜叉回来吧? 老大不由吞了吞口水,担心起自己给寨主找了个母夜叉回来,回头还不得被自家那个母老虎给修理一顿? 不过他面上却是不显,只是说:“小娘子,出来见见你相公吧。” 轿子里的人被拉出来,只见他身体修长,容貌英俊,眉宇间自有一段风流,着实是一个美男子。 孙老愣住了。 老大愣住了。 在场的其他人也愣住了。 霍玉看着郭湛安,嘴唇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随后哇啦一声哭了出来:“我、我的媳妇,我的媳妇姐姐没有了!” 霍玉仰起头,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长大了嘴巴嚎哭不已,还边打嗝边喊着自己的“媳妇姐姐。” 孙老反应过来,把霍玉搂进怀中好生劝慰:“玉儿,别哭。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先别哭。再哭啊,再哭晚上就没肉吃了。” 霍玉果然不哭了。 他用双手捂住嘴巴,生怕不小心又哭出声来,一边打嗝,一边从指缝里流出几句话来:“不、不哭,不哭就有肉吃了吧。” 老大也反应过来了,他一抖手上的柴刀:“好小子,你是什么人?” 郭湛安一笑:“回乡的人。” “回乡?回桐花县?”老大打量了他几眼,随后流氓气十足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留下过路钱吧。” 郭湛安自然是不答应的:“这位老哥说笑了,这路又不是你们开的,我还从未听说过,要给什么过路钱。” 老大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把这个轿子拆了,回乡回乡,我就不信你不带点钱回乡!” 众人一哄而上,不多时就从轿子里找出来郭湛安的包裹。 郭湛安是不怕的,朝廷颁发的文书路引和银票都贴身藏着,里面就只有一些穿旧的衣服和几两银钱。 但这些土匪都不知道,他们把包裹打开,把衣服扔到一边,找出里面几两碎银子,还有两串铜钱,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切,原来是个穷鬼。” “老大,这人怎么办?” “怎么办?反正喜酒是没得吃了,先把他绑了关起来,明天派兄弟打听清楚,到底是谁家的穷小子,派人去要赎金。” “是!”几个年轻的都兴奋不已,说起来他们不做土匪也有六七年了,如今从操就业,眼看着就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又能够买酒喝买肉吃,短时间里不用再去后面田地辛勤耕作了。 “刘老大。”霍玉擦擦眼泪,走上前,抬起头看着孙老大,“不能把他关起来。” “为什么?” “他、他是我媳妇呀。” 面对这个小小的寨主,刘老大可生不起气来,他蹲下身,柔声说:“唉,寨主,你听我说,这次是我不对,没打听清楚就把人给抢来了。他是个男的,媳妇是女的,他不能做你的媳妇。” 霍玉看了眼一旁被人抓着的郭湛安,又看了眼刘老大,有些犹豫:“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寨主你听我说,这不是你媳妇,今天有红烧肉吃,快去吃红烧肉吧,啊。” 一听说有红烧肉吃,霍玉的眼睛都亮了,他跑到孙老身边,抓着孙老的手,催促地说:“爷爷,爷爷,我们快去吃红烧肉。” 孙老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先去,爷爷这边还有事。” 霍玉习惯了这种说辞,他应了一声,就自顾自先跑开了。 等霍玉跑得没影了,孙老才开口:“老大,我们当初说好的,不再做这种勾当了。” 刘老大满不在乎:“你老头子闭嘴,就一个被抓过来的账房先生,哪有你说话的份?平时那是看在你年长,又照顾寨主有功的份上,让你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告诉你,在我们老虎寨里,婆娘都有说话的资格,就你没有!” 孙老据理力争:“老寨主临走前,将玉儿托付于我,我自然要对他负责。你们在他面前如此行事,如果他有样学样,长大成了你们这样子的,怎么办?” “我们怎么了?土匪怎么了?”刘老大越说越响,“我告诉你,你要是有本事,带着霍玉走啊!还不是自己没用,要靠我们养着!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郭湛安在一旁听了会,就大致明白这群人的身份与关系。 不过他可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土匪寨子里闹内讧,这样他才有可趁之机,将来把这群土匪一网打尽,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了。 孙老说不过刘老大,反而自己面红耳赤,又有霍玉久等他不至,过来寻他,只好暂时罢休。 刘老大又一次获胜,喜不自胜。 他高兴了,郭湛安受的苦就少了。 “去!把人绑起来,扔到桌子边上,让那老东西看着他吃饭。” 第6章 喜宴 因为今天本是让霍玉娶妻,特地摆了两张大大的圆桌子,上头已经摆了两道凉菜——酱鸭和酒糟鸡。 老虎寨自从占了这个山头,就没成功劫过一户人家或商旅。 那桐花县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县令也是个没钱的县令。虽然每家每户总能拿出几吊钱,但霍大山生前好歹也是自诩英雄好汉,劫富济贫,又如何看得起这么点钱财?如何去抢这仅有的救命钱? 好在这山野间有不少飞禽走兽,各个肥美,加上山间还长着许多菌菇荠菜,霍大山和孙老又先先后后在寨子后面开垦了两三块地中稻米和蔬菜,刘老大等人也会时不时把吃不完的野味抬去永安府换药材衣料大米这些东西,山寨的生活倒还不错。 只不过这群人习惯做土匪了,干惯了抢劫这不劳而获的勾当,让他们入山打猎或是下地干活,就叫苦不迭。 霍大山生前威望深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当面喊苦。可等他过世,霍玉成了新任寨主,反对的声音就越来越多了。 若不是霍大山余威还在,对刘老大几人又有救命之恩,恐怕霍玉和孙老二人早就被赶出寨子了。 此时,名义上的老虎寨寨主霍玉,脖子上挂着旧金色锦囊,穿着一身红色棉袄,脚上踩着一双红色棉鞋,正喜滋滋地坐在主座上,伸长脖子看着安大娘端过来的一盆热腾腾的三鲜汤。 红虾肥美,鸡肉鲜嫩,青菜翠绿欲滴,上头还飘着几颗雪白雪白的鱼丸,让人看得食指大动。 安大娘看霍玉这馋嘴的模样,不由笑道:“玉儿,你先吃,等会啊,还有腊肉呢。” “恩!”霍玉重重地点头。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自己吃,而是把三鲜汤里仅有的几根青菜都捞了出来,又添了些汤,这才把碗推到孙老面前:“爷爷你先吃。” 孙老慈爱地摸着霍玉的脑袋:“好孩子,我不饿,你先吃。” 霍玉皱了皱鼻子,说:“爷爷先吃。” 孙老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他们山寨野味虽多,但蔬菜却很少。正所谓物以稀为贵,霍玉从来都是把最短缺的东西留给他。 爷孙两个正互相推让着,就听见门口传来吵闹声,原来是刘老大等人,带着郭湛安进来了。 刘老大叫人把郭湛安绑在柱子上,自己则大马金刀地坐在霍玉的另一边,先给自己倒了碗酒,连喝三大口,才说:“好寨主,这次是我们的不是,居然抢了个男人回来给你当媳妇,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了。改明儿啊,我就再给你抢个女的回来当媳妇,好不好?” 霍玉转头看了眼绑在柱子上的郭湛安,有些奇怪:“可是我觉得他很好看,我想让他当我的媳妇。” 孙老赶紧捂住霍玉的嘴巴:“童言无忌,这男人怎么能做你媳妇?玉儿,不可乱说。” “为什么不可以?”霍玉撅起嘴巴,“谁说媳妇就一定要是女的?” 孙老哑口无言。 这老虎寨里统共就两个女人,分别是孙老大的媳妇周大娘,和葛老四的媳妇安大娘。他嫌弃这群土匪言辞粗鲁,不堪入耳,从来不让霍玉与这些人相处太久,免得学会“他娘娘的”、“格老子的”之类的粗话。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孙老担心霍玉自小在这环境中长大,走上他父亲的老路,平日里教给霍玉的多是圣人之言。 加上他本人从未娶妻,无儿无女,在男女一事上从未挂心,叫教育霍玉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忽略了这一方面的教育。 结果倒好,让霍玉今天说出这哭笑不得的话来。 刘老大在一旁笑够了,才拿出四个碗,在霍玉面前摆成一排,说道:“寨主,今天呢,就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做男女有别。” 他不等孙老出声制止,重新拍开一坛酒,站了起来:“这男人啊,就是这坛酒,女人呢,就是这些碗。” 说着,他举起酒坛,依次把酒水倒入四个碗里,继而又说:“男人呢,就是要把他的东西给女人。比如皇宫里的皇帝,有三千个装酒的碗,可你听说过他有三千个酒坛么?酒坛互相倒来倒去,那还要不要喝酒啦?” 孙老虽没有妻子,但年轻时也曾经历过这男女之事,听到刘老大如此粗鄙的话,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你在瞎说什么!你怎么能在玉儿面前说这么粗鲁的话!” 刘老大得意一笑,满不在乎地说:“老头子,寨主都十三岁了,这些道理早该懂了。我要是不教他,万一哪一天,寨主真给我们找一个男的压寨夫人来,这霍家可就要绝后啦!哈哈哈哈。” 席间众人也一起笑了起来。 霍玉并不懂刘老大话里有话,他端起一个碗,走到郭湛安面前,笑眯眯地问他:“你渴不渴?” 郭湛安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闻言一笑:“当然渴了。” 霍玉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他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从圆桌边搬来一张凳子,自己又端起酒碗,小心翼翼地踩在凳子上,踮起脚尖把酒碗送到郭湛安嘴边:“来,我喂你。” 这酒是刘老大新开封的酒坛子里的,此时刘老大正喝着另一碗同样从这酒坛子里倒出来的酒,郭湛安并不怕他们下毒,又的确是渴了,干脆大大方方地低下头,喝了起来。 “呦,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有胆的么。”刘老大一面喝酒,一面用他那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郭湛安,看郭湛安把那碗酒都喝了,一抹嘴巴,“算是一条英雄好汉!” 他这酒可不是从县里抢回来的那些果酒可以比的,烈得很! 郭湛安舔了舔嘴角的酒渍:“不过如此。” 孙老起身,把霍玉从凳子上抱下来:“喂也喂了,来,该吃饭了。” 其他菜陆陆续续都上了桌,安大娘和周大娘擦干净手,坐到自家丈夫身边。 他们都曾经是土匪,对于旁边柱子上还绑着人这件事早已习惯,压根就没理会郭湛安,自顾自划拳喝酒吃肉。 倒是霍玉,似乎是真对他这个“男媳妇”上了心,动不动就端着一碗肉过来喂他,还不停地问他:“好吃么?吃饱了么?还想吃什么?” 郭湛安见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对,自己独自也饿了,乐得让这小鬼给自己夹菜,到最后还让霍玉给他把桌子上仅有的一点绿色菜蔬都夹了过来。 没办法,这一桌子都是油腻腻的肉菜,郭湛安吃得胃难受。 这一顿没有新娘子的喜宴,吃得十分尽兴。 在座的除了孙老霍玉和两位娘子,以及一个守夜的兄弟以外,其余人都喝了不少酒。尤其是刘老大,喝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靠两个兄弟搀扶着回房的。 厅里的人逐渐散去,守夜的也去了大厅那边,唯有两支龙凤蜡烛还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郭湛安尝试伸展自己的五指,才发现因为长时间的捆绑,他的双手已经麻木了。 好好的一个县官,还没上任呢,就被土匪当成新娘子给劫了去。 郭湛安对于自己的遭遇哭笑不得,他原地轮流抬起双脚,免得因为长时间站立不动而变得僵硬。 面前的龙凤蜡烛快要烧完了,郭湛安靠在柱子上,歪斜着脑袋。 他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又烫,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却传来小时候自己娘亲的声音。 “湛安,我走后,你要听你父亲的话。” “湛安,你的父亲必然会续弦,你要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湛安,娘亲没有,姜家被圣上猜忌,皇后娘娘与三皇子在宫中过得艰难,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再给他们徒增烦恼。” “湛安……” “湛安……” 娘亲生前的叮嘱又重新响起,此起彼伏,郭湛安不由苦笑。 娘亲,你如此为父亲着想,为姜家着想,可曾为我着想过呢? “你在做什么?” 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郭湛安只觉得这声音如同一束光,照在了身处混沌中的自己。 头不那么疼了,脑子也不那么热了,借着最后的一丝烛火,郭湛安看清对方的长相——正是今天原本的“新郎官”。 郭湛安知道,这小孩只是名义上的寨主而已,不过就算是真的土匪寨子的寨主,他也没理由缩头缩尾。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回答:“被绑着,你说我做什么?” 霍玉穿着一件厚厚的红色棉袄,这让他的行动不够敏捷灵活。他小心翼翼地从旁边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郭湛安面前:“为什么你是男的呢?” 这是什么问题? 郭湛安看着眼前这死心眼的小鬼,反问他:“为什么我要是男的?” “他们说了,你是我的媳妇,媳妇怎么能是男的呢?” 郭湛安有些无奈:“他们抢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媳妇。” “好吧。”没想到这小鬼虽然在有些事情上执拗,但又十分看得开,听郭湛安这么说,就不再纠缠,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郭湛安心中警觉,莫不是土匪寨子特地让这小鬼来问话,好趁着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露出马脚? “我本来就是桐花县的人,常年在外读书,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又好几年没有回家,十分想念家人,这才大雪天进桐花县的。” 霍玉点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红薯,掰成两半,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朝着大一点的那个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吃么?” 这天寒地冻的,郭湛安本来不饿,也被霍玉这一句给问饿了,当下点点头:“你把我解开,我好吃。” 霍玉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的,你被老大绑起来了,我不能解开绳子。” 这倒是出乎郭湛安的意料。 在他看来,这小鬼年纪小小的,脑子也不灵光,多骗一下说不准就能骗成功了,没想到这么不好骗。 霍玉不给郭湛安解绑,自己从凳子上跳下来,把凳子搬得离郭湛安更加近一些,自己则站上去,把手中的红薯送到郭湛安嘴边。 郭湛安咬了一口,红薯甜而不腻,入口松软,十分好吃。 霍玉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见状,笑嘻嘻地说:“好吃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摸到的窍门,烤出来的红薯可好吃了。” 郭湛安看着霍玉没心没肺的模样,心念一动,问道:“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这里这么冷,怎么不多生个炉子?” 霍玉并没多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多久了,就记得住了好久好久了,好多人都走了,爷爷说,他们吃不起苦,我们不要他们。” 看来这山寨走了不少人。 郭湛安心里默默记下霍玉的回答,又问他:“你很喜欢吃红薯么?大晚上还吃红薯。” “只要是好吃的我都喜欢吃!”一提起吃的,霍玉眼睛都亮了,“还有山里面的鹿啊,狍子啊,兔子肉太柴了,全是油,不好吃!” “怎么都吃肉,不喜欢吃菜么?” 霍玉不高兴地皱起了鼻梁:“当然不喜欢啦,又不好吃,而且要种好久才长出来。” “自己种么?”郭湛安有些惊讶,在永安府,他只打听到桐花县附近有土匪作恶,却没想到这土匪还自己种菜打猎。 “要不然能怎么办?我们又没有钱。”霍玉把剩下的红薯全吃了,拍拍手,又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回来的?那里好玩么?” 故意忽略前面的问题,郭湛安回答说:“我从京城来,那里可好玩了,你去过京城么?” 说起这个,霍玉的兴奋劲就小了:“没去过,爷爷说了,我年纪小,身体又不好,不要随便出去玩。” “是么?我看你虎头虎脑的,几岁了?” “十三了。”霍玉撇撇嘴,“你几岁了?我到了你一样的年纪,是不是就能出去玩了?” 十三? 郭湛安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孩,这小孩身形看上去不过十岁的模样,小脸白净,手肉呼呼的,居然有十三岁了? 再回想他和这小孩的对话,说好听点是天真烂漫,说直白了就是没心没肺没脑子,或许是有不足之症,影响到了这孩子的成长。 “问你呢,你几岁了?”霍玉毕竟是在山寨中长大的,久久没有等到郭湛安的回答,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你到底几岁了?” “十八,”郭湛安低声回答,“你别讲话,听,好像有人来了。” 霍玉闻言,立刻不出声了,他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嘴角上翘,显然是把这当成游戏了。 但郭湛安知道,这是有人趁着夜深,悄悄摸上了这座寨子。 第7章 夜袭 霍玉悄声问:“是你的朋友么?” “不是。”郭湛安摇摇头,他原本以为或许是寨子里其他人回来了,但转头一想,原本抓自己上山就是为了和这小屁孩成亲,寨主的大喜之日,会有山寨的人缺席么? 那是山寨的仇人? 郭湛安看了眼自己身边的霍玉,到底还是心软了,小声说:“你躲起来,别让他们找到你。” 霍玉点点头,说:“我捉迷藏可厉害了。” 说着,他就钻进了桌子底下,抓着桌角,做出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郭湛安见他躲好了,现在正是深夜,厅内烛火微弱,如果不是特意往桌子底下看,压根不会发现这下面还有个人。 于是,他脚上用力,朝着霍玉搬到他面前的凳子狠狠踢了一脚。 凳子受力,直接被踢到了桌子上面,上头还有来不及收拾的残羹冷炙,登时发出一片碟破碗碎的响声。 前面守夜的土匪听到这声响,立刻操着刀冲了进来,对着还被绑在柱子上的郭湛安挥着刀,骂骂咧咧地说:“吵什么吵!再吵就宰了你!”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只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两道人影出现在门口,随后,这两道人影分作两路,一左一右直扑郭湛安! 土匪只当是寨子的敌人,提刀去挡其中一个。 咚! 刀剑撞在一块,土匪靠后的左腿微曲,手上使力,硬是拦下了这一击。 另一边,眼看着同伴被挡住,另一个黑衣人并没有任何迟钝,目标依旧瞄准了郭湛安! 郭湛安双手被绑,眼看着剑就要刺入自己的身体,他身体用力向左边一摆,绳子摩擦着柱子转了一圈,硬是躲过了这一击! 黑衣人一剑不中,从柱子里抽出长剑,朝着郭湛安又要砍去! 郭湛安脚上用力,狠狠往黑衣人膝盖上一踢,黑衣人一时不备,膝盖吃痛,步伐不稳,倒了下去。 他这一倒,恰好是朝着桌子方向倒下去的,只见霍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先是一脚把黑衣人的长剑踢开,随后双手抓住旁边的凳子,狠狠地朝着黑衣人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黑衣人吃痛,发出一声闷哼,他双眼盛满了怒火,长剑离手,干脆徒手抓住霍玉的脚踝,忍着痛从地上坐起来,一把抓住霍玉,把他按倒在地。 霍玉双脚拼命向后蹬,奈何人小腿短,压根踢不到黑衣人。 情急之下,霍玉深吸一口气,发出一长串鸟鸣一般的口哨声。 随着这口哨声,原本平静的山寨立刻变得热闹起来。后方的烛火依次亮了起来,一群土匪操着大刀冲进这厅里,为首的一个看见霍玉被抓住,大吼一声,举起大刀就朝着黑衣人扑过去。 黑衣人后背受敌,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过霍玉,自己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这一击。 另一边,另一个黑衣人与土匪缠斗许久,始终没有捞到好处,也趁着击退的空当,往后退了两步,与自己的同伴汇合。 此时,寨子中大多数土匪都赶了过来,他们酒醉尚未完全清醒,一个个提着大刀,对这两个黑衣人虎视眈眈,就连这山寨中仅有的两个女人,都提着柴刀围住黑衣人。 安大娘眼疾手快,把霍玉拉到自己身后,小声问:“玉儿,受伤了没有?” 霍玉摇摇头,说:“安大娘,这两个人要杀这个哥哥!” 郭湛安眼皮子一跳,心里暗骂了一句:臭小子,说你笨你还真聪明! 果不其然,一听说这两个黑衣人要杀的是郭湛安,原本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不少。 其中一个土匪说:“既然是要杀这人,我们就别管了。” 当下就有几个人附和:“没错,这人不是我寨子里的人,让他们杀了也没有关系。”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顺势说:“诸位兄弟,我们与你们素来无冤无仇。这人是我家主人的小厮,监守自盗,主人特地派我们兄弟二人将他捉拿回去,交由衙门发落,还请诸位兄弟行个方便。” 土匪本就不愿意和朝廷打交道,黑衣人这么一说,几个土匪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要我说,既然和我们寨子没关系,就让他们把人打走。” “他可是偷了大户人家的东西出来的,本来就应该交给衙门审理,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土匪交出去,郭湛安当下也顾不得继续遮掩自己的身份,冷哼一声:“我乃朝廷命官,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桐花县县令,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主人的小厮?你们家主人是谁?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此言一出,土匪中立刻炸开了锅。 “这人是县令,难道是那两个人在撒谎?” “县令不是个糟老头子么,什么时候变成他了?要我看,肯定是这小子在撒谎!” “没错!一定是他在撒谎!” “万一真的是县令,他要是死了,我们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土匪之间吵成一团,谁也不服谁。有的认为郭湛安在撒谎,桐花县县令另有其人,不能信他;也有的担心万一郭湛安真的是桐花县县令,他从永安府进桐花县,一路上肯定有不少人看到,如果莫名其妙半路失踪或是死了,朝廷追查下来,必然会查到他们头上。 两个黑衣人眼看这些土匪有了分歧,当下也不管这些土匪了,其中一个有长剑的黑衣人举起长剑,干脆地朝着郭湛安冲了过去! 糟了! 眼看着长剑发出冰冷的寒光,刺向自己,郭湛安心中一紧,却是无路可退! 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吼声,一个红红的人影冲到自己面前,直接撞上了黑衣人! 黑衣人只觉得小腹一疼,被霍玉直接撞上,不由自主地向后倒。 “臭小子!”另一个黑衣人见霍玉三番两次阻挠他们,怒火直冲太阳穴,干脆捡起地上的长剑,朝着霍玉走去。 “住手!”安大娘眼看霍玉要受伤,大喊了一声,挥舞着柴刀就冲过去要和黑衣人拼命。 她这一声喊,让原本内讧的土匪们注意到了有人要加害他们寨主,也不再吵了,提着刀就要冲上去和这两个黑衣人拼命。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站起来,看着这群酒醉未消的土匪,不耐烦地说:“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敬酒不吃吃罚酒,都杀了!” 两个黑衣人不再收敛,提起长剑与这群醉鬼混战成一团。 这两个黑衣人本就是专门做杀手这个行当的,手段狠毒。只是做杀手的,并不是滥杀无辜,毕竟每一条人命都是钱,谁知道今天多杀的一个人明天能不能赚钱,能少杀一个便少杀一个。故而他们开始只是和这群土匪周旋,要是他们肯交出郭湛安最好,若是执意不肯交人…… 考虑到那一笔不菲的酬劳,两个杀人觉得多杀几个人也是值得的。 而这群土匪,常年来打猎耕作,平日里相互之间有摩擦也都是点到即止,论起单打独斗来,当然是比不过这两个杀手的。只不过今日他们大多都喝了酒,借着酒劲,不怕那明晃晃的刀光剑影,仗着人多势众,把两个杀人围在中间,大刀挥得虎虎生风。 两方僵持不下,霍玉趁乱溜到了郭湛安身边,他现在也明白过来了,这可不是耍游戏,是有人真的要杀这个好看的哥哥。 他紧张地把绳子解开:“快跑。” 郭湛安虽然不明白霍玉为什么要救自己,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微微点头:“大恩不言谢,改日必当涌泉相报。” 其中一个杀手在混战中发现郭湛安竟然要跑,高喊一声:“都杀了!” 两个杀手不再与土匪们正面缠斗,只见其中一个往后一仰,躲过正面一刀后,腰上用力,整个人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转了小半圈,长剑划出一个圆弧,左边两三个土匪小腹受伤。 另外一个也紧随其后,他如同一条滑腻的鱼,借着刀剑相撞的力道,在人群之中左右穿梭,同时左手的匕首也在众多土匪身上划出伤口。 眼见着众多兄弟受伤流血,而这两个杀手只有少许的皮肉伤,当中一个土匪心中大恨,仰天长啸:“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土匪们憋了几年的嗜血本能重新被唤醒,借着酒醉的后劲,杀红了眼,一窝蜂地拥上去,也不管身上被划出几道伤口,硬是把两个杀人给拦住了。 “他娘娘的,竟然敢到老虎寨捣乱!” 只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叫骂,原本因为酒醉而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刘老大正提着刀走进来,嘴上还不停地骂骂咧咧:“老子不发威,就真当老子好欺负了?” 局势陡然一转,杀手们虽然最擅长杀人,但到底寡不敌众,一群土匪身上挂彩,还是把两个杀手给逼到了角落。 当中一个杀手一不小心,一脚踩碎了地上的一个酒坛,同伴突发奇想,接连把数个酒坛踢向土匪,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把它扔到地上。 酒碰见火,登时燃烧起来,火势顺着满地的酒水迅速蔓延。 土匪们被火势阻挡,两个杀手趁机猫腰往外溜,却不想刚出门就碰见当头一棒。 郭湛安掂量着手中的擀面杖,用脚把杀手的长剑勾到自己身边,踩在脚下,笑着说:“这么快就想走了?华贵妃的报酬还想不想要了?” 第8章 分离 火势很快席卷了大半个山寨,众人纷纷逃出来,站在山寨门前。 其中几个想到数年前他们仓惶逃窜到这里,数年来一直打猎耕作,比起当年抢劫商贩的日子比起来辛苦数倍,更是心酸难忍,含着泪低下头。 孙老紧紧搂着霍玉,后者因为被烟熏到,双眼微红,抬头看向孙老,问道:“爷爷,我们又要搬家了么?” 孙老叹了口气,说:“玉儿不怕,有爷爷在。”说着,他悄悄按了一下自己的前胸,那里有他贴身藏着的银票,再摸一摸袖子里的暗袋,还有两三吊铜钱。 霍玉低头不语,他年纪小,身体又不好,闹了这么一出,早就困了。 孙老察觉出霍玉的困意,自己找了块石头,把上头的雪抹掉,自己坐上去,让霍玉坐在自己腿上,自己则紧搂着霍玉,拍拍他的后背:“睡吧,爷爷在这呢。” 另一头,几个土匪把郭湛安重新绑了起来,而原本郭湛安拼死拖出来的一个杀手仍旧昏迷在地上。 已经知道来龙去脉的刘老大一边任由自家婆娘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痛骂:“好你个小白脸,就知道你来路不正,还撒谎说自己是什么县太爷?我告诉你,今天我们老虎寨所有的损失,都要你一人承担!” 郭湛安自然是不肯的:“桐花县前县令已经被押往京城了,我乃当今圣上亲自点的新县令,你们绑架朝廷命官,本就犯下大罪;身为土匪,盘踞一放,鱼肉百姓,更是罪不可恕。” 刘老大气得几乎吐血:“谁说我们鱼肉百姓了?我们这几年都是打猎种菜过日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鱼肉百姓了?” 郭湛安继续说:“那你们自称老虎寨,先前还说自己是土匪的话,怎么算?” 刘老大惧怕朝廷,当下便说:“那是我们说着玩的,你、你、你、我告诉你,你可别血口喷人!” 郭湛安见刘老大面露恐惧之意,便继续威逼:“这可不是随便能说着玩的,以后不能再这么说了。要不然……” 刘老大此时酒已经彻底醒了,他虽然脾气暴躁,但为人并不鲁莽,特别是这种关乎自己脑袋的大事。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以后不说了!”如今自家寨子里不过十几个人,如果朝廷要较真起来,他们自然是比不过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并没有让人将郭湛安解绑,而是又问:“你说你是县令,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身上有什么凭证?” 郭湛安自然不会交出来给刘老大的,他说:“你们去桐花县里问问,自然就知道原先的县令还在不在了。” 刘老大一想也是,转头对着身后一个人说:“你,去桐花县里问问情况。” 被点名的人苦着一张脸,说:“老大,这县里头的人都认识我们了,只要一靠近,他们就举着锄头打我,我能不去么?” “切,”刘老大吐了一口唾沫,转头和郭湛安说,“就算原先的县令没了,也不能证明你是新县令,快点把凭证拿出来,要不然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这是郭湛安最重要的东西,当然不会交出来,他又说:“凭证在我小厮那,等明天他就进山来找我。” 这下可就不好下手了。 他们是土匪,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但这不代表他们要和朝廷过不去。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去桐花县打听情况了,如果这小白脸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新来的县令,那可就不能随便动手了。 刘老大还在犹豫,霍玉半睡半醒间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当下指着还昏迷在地上的杀手,说:“我们可以问问他。” 郭湛安眼皮子一跳,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小孩。 一开始以为他不谙世事,没想到还挺有主意的。 刘老大一琢磨,觉得也是,让人把杀手绑起来,又搜了他的身,自己则干脆地从地上捡起一团雪,在杀手脸上擦了几把,又把剩余的雪全塞进杀手衣服里头。 杀手被冻醒,他尝试着挣扎了几下,眼见自己逃脱不得,不由泄气。 “醒了?”刘老大冷笑着,掏出匕首在杀手身上来回逡巡,“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杀的这个人是谁?” 杀手闭紧了嘴巴,任凭刘老大如何威胁都不回答。 刘老大呵呵一笑,也不多说话,直接一刀扎在杀手的大腿上,还握着匕首在上面转了一圈,这才又问:“说不说?” 大冬天的,呼出的气几乎都能结成冰了,杀手却疼得满头大汗。 刘老大见他还是不肯说话,招呼着:“把他的嘴巴给我弄开,不准他咬舌!”随后又往杀手另一条大腿上扎了一个洞。 杀手疼得浑身发抖,他嘴巴被人牢牢捏住,只能含糊地发出几个字:“窝、窝、缩。” 刘老大挥挥手,让人松开他的嘴,就听见杀手断断续续地回答:“是、是桐花县的县令。” 刘老大假意吓唬他:“真的?” “真、真的!”杀手嘴唇发白,勉强忍痛回答,“有、有人出钱,要我们杀桐花县县令,我们从来都是拿钱办事不多问的。” 郭湛安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自己并非桐花县人这件事没有暴露,他干脆就借助刘老大的威,好好审问这个杀手:“是谁要杀我?” “不知道,”杀手脸色发白,“那个人带着面具,只、知道、只知道是个男的。” 男的? 郭湛安有些意外。 要杀他的,必然是华贵妃和她的儿子李绍锦这一派的人。李绍锦为人阴狠又谨慎,不可能派个杀手过来杀他。 要知道他之前一直都在翰林院当值,就算和人结怨,也没有到雇凶杀人的地步。如今身为三皇子侍读的他首次外出任职,离奇死在任上,明眼人都知道必然是四皇子一派下的手。 四皇子阵营中的其他人也不像是会做这种傻事的人,唯独那个华贵妃。 华贵妃的心腹不过两三个,雇凶杀人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然会给她和李绍锦带来麻烦,所以华贵妃不可能让外人来做这件事。 男的,那能够是谁? 这边刘老大等人确认了郭湛安的确是桐花县县令,当下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这可是县令,杀了吧,朝廷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这老虎寨本来就没几个人了,要是朝廷派人来剿灭,他们可就真的只能逃进深山老林,或者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了,着实憋屈;可是不杀这人吧,他可是县令,又是被自家这群土匪给绑了回来的,这可是深仇大恨呢!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郭湛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火势没有丝毫消退的趋势,心念一动,问道:“如今寨子被毁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刘老大听他这口气,并不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由生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寨子被毁,我们在这也没办法继续过下去了,不如趁这个机会,离开桐花县,说不定还能找到新的谋生的办法。” 其余几个土匪俱是一惊,有按捺不住的开口问:“老大,寨子被毁了,我们重新建就是了,为什么要离开?” 刘老大心中大骂一句“猪头三”,面上则是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不想?只是我们在这呆了几年,整日打猎种菜还不是顿顿都能吃饱,不如离开桐花县,另外找营生。” 这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他们都是受过霍大山恩惠的,所以再苦再累也没打算离开,可这日子实在是过的辛苦,他们心里头早就蠢蠢欲动了。 如今刘老大把众人最隐蔽的心声说了出来,一时间,都沉默不语。 孙老在一旁听明白了,说:“既然这样,那我和玉儿就继续在这住下去吧。” “这怎么成?”安大娘第一个不同意,“你们一老一少的,没了我们,在这里住着多不方便?寨子烧了,可是我们人都还在,不如一起去别的地方。” 孙老摇摇头:“不了,我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玉儿身子骨从小就不好,更不能在大冬天车马劳顿。我想过了,好歹我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又是账房先生,不管怎么样,给小孩启蒙,或者代人写书信,赚点钱,养活我和玉儿已经是足够了。” 刘老大见他都把将来计划好了,扯了一把安大娘,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他自己则把从杀手身上搜刮下来的金瓜子等一类的东西收好,说道:“那等天明,火灭了,我们找一下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然后先去永安府吃一顿,再寻落脚的地方。” 郭湛安乐得见这群土匪离开,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到刘老大手中的金瓜子,不由一顿:“这金瓜子给我看一下。” 刘老大以为他要抢,当然是不肯的,郭湛安一笑,又说:“放心,你这金瓜子就算给我,我也不会用。” 郭湛安接过金瓜子,一翻,就发现后面刻着的一个小小的印记。他冷笑一声,重新递给刘老大,看对方忙不迭地把金瓜子收进去,提醒道:“这金瓜子不如融了。” “为什么?” “上面的印记,这可是宫中某个贵人所有,你说,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们会怎么做?” 刘老大不由觉得这金瓜子烫手起来,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是他今天已经够没面子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露怯,心中一横:“我当然知道。” 郭湛安不再多说,拖着因为失血而亡的杀手的尸体,把尸体扔进了大火之中。 火势渐渐变小,多亏了这山寨距离后面的树林有不小的距离,这才没造成山火。 衣裳、粮食,这些全没了。 刘老大几个人骂骂咧咧,好不容易找出了一些被木材挡着没烧掉的铜钱和碎银,全部塞进自己怀里。 霍玉被孙老领着,看着刘老大等人一一和自己告别,他鼻头一酸,难受地哭了出来。 安大娘和周大娘心里也难受,她们多想带着霍玉一起走,只是霍大山生前将霍玉嘱托给了孙老,而孙老态度强硬,压根听不进她们的劝说。 想到孙老年事已高,霍玉今后的生活还没有着落,两个女人被霍玉的哭声传染,跟着哽咽起来。 周大娘擦擦眼泪,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郭湛安,大着胆子说:“县令大人,我们虽然是土匪,但玉儿手上没沾过人命。将来若是玉儿生活艰难,可不可以请你看在玉儿力主不让我们杀你的份上,替我们照顾一二。” 想到厅中霍玉给自己喂食,以及拦住杀手这不怕死的举动,郭湛安冷硬的心噗得一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力所能及。” 等刘老大等人走得不见人影,孙老松开霍玉的人,让他原地站着等自己。 而他,则小心翼翼地走进废墟中,来回转了几圈,最终在一处地上站定,拿起旁边冷了的木头挖了起来。 孙老从土里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宝贝地揣进怀里,又重新走到霍玉身边:“玉儿,以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郭湛安在一旁适时说:“老人家这话说错了,我还有事要倚仗您呢。” 第9章 县长 孙老一怔,推脱说:“我无德无能,如何能够让县令大人倚仗呢?” 郭湛安大拇指与食指摩挲了几下,说道:“老人家不用自谦,我这边正好还缺一个管事的先生,老人家不妨考虑一下。” 孙老自然是心动的。 他之所以不愿意带着霍玉和刘老大等人走,就是想借此让自己和霍玉与那群土匪脱了干系。虽说他是这老虎寨的账房先生,在这老虎寨生活了二十几年,但他知晓,霍玉要是有出息,就不能和这群土匪继续生活在一起! 他无儿无女,唯有一个霍玉当成亲孙儿一样抚养,论私心,他当然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能有人为他祭祀,就因为这样,那就更不能让霍玉跟着这群土匪了! 原本是打算带着霍玉去永安府找个营生,再想办法把霍玉送进学堂——反正自己这二十多年来还是攒下一笔钱的。不过如今郭湛安主动开口邀请,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想到郭湛安之前撒的谎,他就不得不多留点心眼。 是的,孙老从一开始就知道郭湛安在撒谎。 从前朝传下来的规矩,朝廷官员向来都是异地为官,免得有人心生企图,仗着自家宗族的势力在当地为非作歹、中饱私囊。 郭湛安一开始说自己是桐花县人,后来又说自己是新任的桐花县县令,这前后就矛盾了。加上有那杀人临死前所说的话,孙老断定眼前这个人是桐花县县令,但不是桐花县人。 郭湛安也想到了这层,他原本想着这些土匪最多不过是听过一两个民间故事,看过一两个戏份,不懂这官场之中的条条框框,没想到这老人家居然发现自己的破绽。 这么一来,他反而坚定了要请这老人家为自己做事的念头。 本朝为州府县制,每个县都有一个县令,拿的是朝廷发的俸禄。除县令外,酌情还设有主簿等职位,但这并不是每个县都有的,譬如桐花县这样的小县,就只有一个县令拿的是朝廷发的俸禄。 除了县令、主簿等职以外,其他例如衙役等职位,朝廷是不发俸禄的,而是由他们的长官发放。例如桐花县,除了县令以外,其他桐花县官员的俸禄全由县令一人承担,也就是郭湛安来负责。 郭湛安出发前,曾经在风俗志和山海志上看见过桐花县,不过寥寥数语,但已经让郭湛安对当地的民风和地理有所了解。 按照规定,所有官员三年一换,哪怕无功无过的,也要平调到其他地方任职。桐花县民风彪悍,又排外,也是这个原因,原本的县令就在这生生做了十年的县令。 自己一个外地人去桐花县,人生地不熟,凡事开展起来都很艰难。而孙老在这住了几年,对桐花县有所了解,加上自己现在身边无人能信,无人能用,不如重头开始,找一个和京城各路人马都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当帮手。 更何况,孙老说到底是老虎寨出身,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上,年事又高,不怕他将来反水。而且他身边还有个小孩,孙老把小孩看得如此重要,自己只要在日后多一些举手之劳,就不怕孙老不对自己尽忠。 华贵妃容不下自己,郭湛安十分清楚,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华贵妃胆子居然这么大,找了杀手来杀自己,还赏了精致的金瓜子给这两个杀手——这足以证明自己将来要面临的险情。 如今孙老的举动让郭湛安十分满意,他不但要找一个能忠于他的,能为他所用的,还要找一个聪明细致的人。 郭湛安和孙老二人各自盘算后,都觉得郭湛安的这个提议不错,孙老当下就答应了郭湛安的邀请,只不过具体的细则要等进了桐花县安置后再说。 看到这老狐狸的双眼,郭湛安心中不由苦笑,看来这谈条件又将是一场恶战了。 不过好歹自己身边有个帮手,利大于弊。 三个人进了桐花县,此时天色已明,桐花县中显得十分热闹。 外乡人在桐花县中十分显眼,他们三个一进县,就有挑着担子的男人和背着菜的女人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霍玉自幼在寨中长大,鲜少能见到外人,尤其还是那么多陌生人,不由就有些怕了,躲在孙老身后不敢出来。 郭湛安则上前对一个大汉问道:“这个大哥,请问桐花县县长在哪里?” “你来做什么的?”大汉并没有回答郭湛安的问题,而是问他,“县长很忙,你们不要去打扰他。” 郭湛安好脾气地回答道:“我是朝廷派来桐花县的新任县令。” 大汉盯着郭湛安的眼珠子一转,挑起自己的担子:“走吧,我带你们去。” 县长家在县里头靠西边的地方,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巧碰上县长刚要出门。 听说是新任县令来了,县长把三人迎了进去,吩咐自家妻子先去倒茶,再准备一桌子菜,也好给郭湛安几个接风洗尘。 按照本朝规定,但凡外派的官员都有特殊的路引,到了任职的地方和当地的负责人一对,对上了,那就顺顺当当地当他的官,要是对不上,那可就是要下大狱的罪。 县令一职的路引,要和县长或者里正对,桐花县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处于方便的考量,县长与里正是同一个人。 县长姓陈,名懈浩对完路引,他又生了两个火盆,搓着手笑着和郭湛安说:“郭大人一路前来辛苦了,这大雪封山的,我们还以为要开春了才会有新的县令过来。” 郭湛安喝了口茶,这茶自然是不能和京城中的相比,入口满是泥土之气,腥气得很。 他放下茶,摇摇头说:“县长这话说错了,这次是圣上钦点,我怎敢怠慢?” “自然,自然。”陈撷浩迎合了两句,又把话题转到霍玉身上,“这小孩真是可爱,是郭大人的弟弟么?” 郭湛安看向正趴在孙老肩头迷迷糊糊睡着的霍玉,摇头说:“这是我幕僚的孙儿。” “当真是可爱得很啊,粉雕玉琢,”陈撷浩继续拍马屁,“我看这孩子天庭饱满,耳垂肥厚,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世上多是喜欢听别人说自家孩子好话的,孙老也不例外,不过该谦虚的还是要谦虚。 他轻轻拍了拍霍玉的后背:“不值得县长这么夸,玉儿这孩子就是皮。” “玉儿?是哪个玉字?莫不是金玉的钰?”说着,陈撷浩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钰”字。 孙老摇摇头:“就是金银玉石的玉。” 陈撷浩又是一顿夸,但心里头却是看低了孙老和霍玉一等。 他可是个读书人,在他看来,这男孩子取名叫玉的,可成不了什么大事。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陈撷浩的妻子就过来说饭菜准备好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联想到之前喝的茶,郭湛安算是对桐花县的穷困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草草用完饭菜,陈撷浩又带着郭湛安等人去桐花县的县衙——县衙前面是办公的场所,后头就是县令等人休息的地方。 因为上一任县令被押进京,县衙中一片狼藉,上头还蒙着一层灰。 陈撷浩在一旁尴尬地解释:“实在不是我们懒,只不过这县衙不是我们随便能进来的,所以这么些天我们都能进来打扫。” 郭湛安撕下封条:“不妨事,打扫起来还算方便。对了,之前县衙中的衙役等人在何处?” 陈撷浩摆摆手说:“那些衙役都是上一任县令找来的,他被抓了之后,这群人没几天就全走光了。” 郭湛安不免皱眉,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棘手,本来想着上一任县令留下来的人,他敲打几番继续先留用着,往后看他们的表现,再决定是留是撵。 怎么县令刚一抓,其他人就全走光了? 郭湛安免不了想到那县令的罪名——私藏官银。 难道说,那些人全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单单抓了县令一个人? 陈撷浩看郭湛安沉默不语,皱着眉头的样子,只当他是恼怒这县衙狼藉不堪,赶紧说:“郭大人放心,我现在就找人来打扫,一定能在入夜前打扫完毕。” 郭湛安点点头,又问:“这里的文书卷宗都保管在哪里?” 陈撷浩一愣,回答说:“我不太清楚,不过总归就是在这县衙之中吧。” 郭湛安见问不出什么来,就让陈撷浩先去找人打扫县衙,而他则带着孙老和霍玉二人进县衙后头的屋子。 同样是一片狼藉,孙老带着霍玉挑选了一处宽敞的屋子,又推了一把还迷迷糊糊的霍玉:“玉儿,来,给郭大人请安。” 霍玉不明就里,但还是拱着手学着戏文里的样子给郭湛安鞠躬:“郭大人好。” 郭湛安摸了摸他的头,想到自己袖中的暗袋里还有一包松子糖,之前土匪搜走又还回来了,于是摸出来递给霍玉:“给你的。” 霍玉接过,看孙老点点头,就直接打开一看,发现是松子糖,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颗。 郭湛安看着满足的霍玉,笑着问他:“好吃么?” “嗯。”霍玉点点头,又吃了一颗,“可好吃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郭湛安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孩的名字,让他和孙老一样叫这小孩“玉儿”,他可叫不出口。 霍玉抬起头,嚼着糖回答:“我叫霍玉,你叫什么?” “玉儿,不可无礼!”孙老把霍玉拉进自己怀中,看着郭湛安说,“郭大人,玉儿他从小在寨中长大,不懂规矩,还请原谅他这一回。以后,玉儿的规矩我会严格要求的。” “这天真烂漫也不多见,只需教他基本的人情世故就行了,不用太拘束他的性子。倒是读书这件事,不能松懈。”郭湛安摆摆手,他可不会和小孩一般计较。 说起读书这件事,不用郭湛安提醒,孙老一直记挂着。 他摸了摸霍玉的头,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桐花县有没有私塾,如果有,送玉儿去那读书倒也不错。” 第10章 敌意(捉虫) 进了后院,郭湛安让孙老带着霍玉去选住处,自己则找到专门存放卷宗的地方。 大门上挂着一把大大的铜锁,门上还贴着两条封条,郭湛安在铜锁上摸了一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灰了。 他撕了封条,在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门,推门而入,一股湿腐之气迎面而来。 郭湛安不由皱眉,他捂住口鼻,在门口略略站了一会,等屋内那股子湿腐之气散去后,这才进屋。 卷宗按照类别和日期放在架子上,桐花县虽穷,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卷宗还是有许多。郭湛安抽出其中一卷,正是有关三年前的农耕事宜的卷宗。 虽然来之前郭湛安已经对桐花县有所了解,但直到看了卷宗,他才发现,这桐花县着实是太穷苦了! 卷宗上显示,桐花县周围有一片良田,每家每户都分到相应的数量,只要这些人不是好吃懒做之徒,又没有遭逢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灾,每年的收成不仅能让全家吃饱,还有足够的粮食拿出去卖了,换了钱用于日常的消费。 只是桐花县附近只有两条山中流出来的小溪,以及北边出去的一处池塘,耕作用的水利跟不上,大家都只能种植一些耐寒耐旱的作物。但就算这样,这些作物也禁不住缺水而大面积死亡,造成桐花县年年收成勉强果腹的窘迫。 郭湛安看完,心里有了计较,他将卷宗放回,又转身在另一个架子上找了起来。 令他意外的是,桐花县最近五年的部分卷宗丢失了。 难道是那些衙役离开的时候带走的? 不可能! 本朝的规矩,县令犯案后,当地的卷宗务必要封存,以供之后的查询所需。而且门口的封条没有被破坏,显然那些衙役在县令被捉之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 或者是捉拿县令的一行人将那些卷宗带走了? 只是他上任前并没有告知,若是这些卷宗并不是被当时前来捉拿县令的吏部官员拿走的话,卷宗就确确实实是丢失了。 自己刚一上任,这些卷宗就丢失,莫非还是和皇宫里的华贵妃和四皇子有关? 想到这,郭湛安自嘲地一笑,他无奈地伸出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在心里劝告自己不必那么疑神疑鬼,就算华贵妃和李绍锦如何得到今上的恩宠,这件事还真不一定是他们做的。 不过卷宗丢失的确是大事,左右自己事前也不知情,不管是谁拿走的,他必然要写一封折子递上去,表明情况,免得日后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郭湛安将卷宗整理好,重新在门上挂上大铜锁,这才往后院住处走去。 后院虽小,五脏俱全,西边还有一处浅浅的小池,墙边的几株梅花开得正好,隐隐飘来一股幽香。 霍玉正拿着一把比自己还要高许多的扫帚在雪地上费力地扫雪——这县衙许久没有人进来了,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他听到脚步声,扭头去看,看到来人是郭湛安后,笑嘻嘻地和人打招呼:“大哥哥。” 这还是郭湛安头一次被一个小孩喊“哥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霍玉的脑袋:“怎么不戴帽子?” 霍玉摇摇头,说:“爷爷说了,我们的东西都被火烧了,帽子以后再做给我。” 这天寒地冻的,看着霍玉有些发红的耳朵,郭湛安心中一软,解下自己脖子上围着的领子,给霍玉围上。 霍玉一惊,扔了扫帚要去解,结果被郭湛安握住手腕:“你带着吧,这雪还要扫很久。” 霍玉坚持要解下来还给郭湛安:“不行,爷爷说了,现在他是你的账房先生,我们都要听你的,不能随便拿你的东西。” 郭湛安看着霍玉严肃的稚嫩样,不免多问了两句:“你爷爷还说了什么?” 霍玉抬头想了想,又说:“爷爷还说了,以后可能没那么多肉吃,要听话,多吃蔬菜。” 郭湛安失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霍玉的鼻子:“你这小子,怎么就想着吃?” 霍玉一本正经地替自己解释:“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扫雪啊。” 郭湛安无奈地摇摇头,或许是因为霍玉以前生活在山寨中,又被孙老保护得太好,才养成这种矛盾的性格——说愚笨吧,有时候却很聪明;说无能吧,刘老大当着他面杀人他也不怕。 他帮霍玉帮脖子上的领子系紧了:“你继续扫雪吧,你爷爷在哪里?” 孙老正在厨房烧热水,他看到郭湛安来了,垂下眼道了一声:“大人来了。” 郭湛安点点头,问他:“霍玉那么小一个孩子,你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在外面扫雪?” 孙老依旧低着头回答:“玉儿不小了,今年大概也有13岁了。这里到底不必土匪寨子,他已经不是寨主了,不能再万事都宠着他顺着他来。” 这番话倒是让郭湛安对孙老刮目相看,原本还以为孙老是个宠溺孙儿的人,没想到还颇为审时度势,并不是以为溺爱霍玉。 既然对方如此识趣,郭湛安也愿意帮他们:“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做我的小厮。” “不行!”孙老大喊一声,抬起头紧盯着郭湛安,原本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握成了拳,好像只要郭湛安再说一句就要打过来一样。 “玉儿是不会给人做小厮的,他的生活我会照顾,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两个也只要我那一份工钱,玉儿不需要。” 郭湛安没想到他的好心却换来对方如此严厉的拒绝,顿时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多提。 倒是孙老,说完之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又重新低下头:“是我失态了,还请大人恕罪。” 郭湛安摆摆手:“我不过是这么一提,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郭湛安这次匆匆上任,身边带着的唯一一个小厮还因为生病而住在永安府的客栈里,就算有孙老和霍玉二人帮忙,他自己也要动手收拾。 一直忙到晚上,三个人才把住的地方收拾干净。 郭湛安拿出碎银,交给孙老:“去买点熟食回来,再买一壶酒。” 孙老点清碎银数量,记录在账目上,问郭湛安:“大人,我能提前支点钱么?玉儿的帽子被火烧了,我想给他买一顶。” 郭湛安点头:“当然。” 他并没有提起可以用他的钱买一顶送给霍玉,因为郭湛安算是明白了,孙老愿意给自己做账房先生,却不愿意让霍玉多亏欠他什么。 果不其然,孙老又在账目上添了一笔,又嘱咐霍玉呆在自己房间里不要随便出门,这才提着篮子拿着碎银离开。 孙老离开后,霍玉悄悄偷瞄了郭湛安一眼,结果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看我做什么?” 霍玉的声音有些虚:“这领子我还能围么?” 郭湛安又一次失笑,霍玉这小孩实在是太有趣了,偶尔的举动和言语都会让自己觉得无奈又好笑,他亲手把桌子上的领子递给霍玉:“这是我送你的。” 霍玉欢呼了一声,接过后仔细给自己围上:“谢谢大哥哥。” 说着,他转身就想跑回自己和孙老的房间。 “等等。”郭湛安叫住霍玉,“你袋子里藏的是什么?” 霍玉面对郭湛安严厉的目光,讪讪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交到对方手上。 郭湛安打开一眼,发现里面尽是发了芽的绿豆。 这出乎郭湛安的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又是霍玉会做得出来的事情,他看了眼面前像是犯了大错一般惴惴不安的霍玉,故意摆出架子问他:“从哪里拿的?” “厨房的角落里。”霍玉低着头回答。 “行了,我又不是在欺负你。”郭湛安把这一袋豆子收好,继续说,“豆子发芽就不能生吃了,你既然那么喜欢吃,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 “我、我就喜欢吃。喜欢吃,又没错。”霍玉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而且以前吃的豆子又不发芽,发了芽的徐大娘她们都拿去炒菜。现在她们都走了……” 说到最后,霍玉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 “喜欢吃是没错,但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要分清楚。总是依靠别人,等她们离开了,你依靠谁去?”郭湛安皱了皱眉,“你把我这句话记在心里,回去了好好想想,到底是你错还是我错。” “哦。”霍玉应了一声,低着头没精打采地离开了大厅。 等了许久,孙老才提着篮子回来。篮子里空空如也,而孙老脸上有明显的红痕。 郭湛安意识到事情不对,问他:“怎么回事?” 孙老放下篮子,慢慢说:“这边的人根本不卖东西给我,明明摊子上还有没卖出去的,硬说卖光了。我与他们理论了几句,一群人把我围起来,当中还有一个人打了我两拳。”因为伤口靠近嘴角,孙老每说一句,脸上都要抽搐一下。 郭湛安想到孙老的出身,又问:“难道当初你们寨子下山抢县里人东西的时候,你跟着过来,被他们看到了?” 孙老摇摇头:“我从来不和那群土匪一起劫财。”说到这,孙老脸上露出轻蔑之色,显然对那群土匪十分鄙夷。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大人放心,玉儿被我养着,也从来不做杀人劫财的勾当。” 郭湛安并不在意霍玉是否也真正动过手,这小孩左右不过是孙老的孙子,只不过因为好玩,郭湛安碰见了会逗逗他罢了。 “既然不是因为土匪寨子的缘故,那就只能因为你是个外乡人。” “外乡人?”孙老一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没错,我想起来了,其中一个卖菜的女人骂我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你们这群外乡人,害得我们受苦受累,还想问我们买菜,没门!’之类的。” 郭湛安心中把这句话默念了几遍,已经猜出大概:“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看来只能饿肚子了。明天我再去找县长一趟,总归不能一直饿着。” 孙老点点头,拎着篮子告退。 第11章 争执 第二天一早,郭湛安听到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从床上下来,披上大氅,走到窗户边上,推开一条缝,就看见霍玉正在雪地上自己一个人扔雪球。 郭湛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这霍玉时而蹲在地上团雪球扔出去,时而左右闪躲似是要躲对面扔过来的雪球,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霍玉玩得满脸通红,他不小心瞄到窗边的郭湛安,扔下雪球就跑到窗前,笑着和郭湛安打招呼:“大哥哥,啊,不对,郭大人早上好。” 郭湛安看着霍玉额头上一层汗珠,说道:“叫大哥哥就行了,你爷爷呢?” “爷爷早就起床了,昨天晚上在厨房里找到了一点米,说是煮粥给我们喝!”果不其然,一说起吃的,霍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大哥哥早上想用什么配粥?以前都有肉脯和咸菜,不过爷爷说今天可能没有。” 郭湛安不由想起昨天孙老所言,他招呼霍玉等一会,转身从房里拿来自己的手炉递给霍玉:“借你拿去用一会,别着凉了。” 霍玉伸手一摸,立刻缩了回去:“不用啦,大哥哥你不知道,扔雪球可好玩了,我热得都出了一身汗,可是爷爷不让我脱衣服。” 郭湛安见霍玉拒绝,也不多劝说,而是自己双手捧着手炉说:“你爷爷说得对,现在出一身汗,等会风一吹,就着凉了。” 霍玉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记住了!着凉可难受了,连好吃的都不让吃。大哥哥起床了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你再玩一会儿吧,我还有事。” “哦。”霍玉察觉到郭湛安话中的冷淡,也不多问,又自顾自跑到院落里玩了起来。 郭湛安换好衣服,梳洗完毕,先绕去厨房看了一眼。里头的孙老正苦着一张脸在熬粥,看到郭湛安来了,拍了拍衣服,走到门口拱手道了一声:“拜见郭大人。” “孙老客气了,”郭湛安看着锅里翻滚的热水,和些许的米粒,说道,“早上就出去吃吧,吃完了再去买米买菜。” 孙老有些犹豫:“这……” 郭湛安笑了一声:“我们又不是白吃不给钱,难道他们就不想做生意了?” 想起那稀薄得甚至只能算是米汤的粥,再想起饿了一晚上的霍玉,孙老最终还是点点头:“那郭大人还请在大厅稍等,我去喊玉儿过来。” 霍玉听说能够出去吃早饭,开心得不得了,带着郭湛安送给他的领子,连耳朵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还没有进大厅呢,老远就在那喊了:“大哥哥,大哥哥,我来了,大哥哥!” 孙老跟在后头,奈何年事已高,实在是追不上这皮实的家伙,只能在进了大厅后把霍玉拉到一旁教育:“昨天怎么和你说的?郭大人是大人,玉儿你不可放肆。” 霍玉撅了撅嘴,辩驳道:“明明是大哥哥说的,我可以喊他大哥哥的,爷爷,不信你问问大哥哥。” 郭湛安摆摆手,说:“小孩子罢了,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不妨事。” 孙老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多说话。 桐花县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不过好在如今大冬天的,不用下地务农,平时也没有人愿意出来,所以三个人循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过去,不多时就看到了路边两排早点铺子。 霍玉几乎看呆了,他拉着孙老的手,兴奋地说:“爷爷,这里有好多吃的啊!” 郭湛安下意识看了霍玉一眼,发现他双眼亮晶晶的,欢呼雀跃的样子不像是假的,不由有些疑惑——都已经十三岁的人了,难道一直呆在土匪寨子里面,从来没见过正常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么? 孙老下意识把霍玉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小声说:“玉儿,在外面说话不要这么大声,你第一次来,千万要抓着我的手,知道么?” 霍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显然十分听孙老的话,一双眼睛一直骨碌碌转着,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但他的一只手紧紧抓住孙老的。 郭湛安领着他们走到一家馄饨摊前,对老板伸出三根手指:“店家,来三碗馄饨。” 结果那店家只是随意瞄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和其他人说话了。 孙老凑到郭湛安身边,小声说:“他们都这个样子。” 郭湛安一挑眉,勾起手指在摊子上敲了两下,又重复了一遍:“店家,来三碗馄饨。” 那店家挥着漏勺,满不在乎地说:“没了没了,都卖光了。” 霍玉一指旁边还未下锅的一堆馄饨:“骗人,明明还有这么多。” 拙劣的谎言被戳破,这店家恼羞成怒,挥着漏勺作势就要往霍玉的脑袋上砸去:“小兔崽子,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看我不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孙老伸手去挡,转头呵斥霍玉:“玉儿,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听话,你还乱插嘴!” 霍玉不满地抿了抿嘴,但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了。 这边的争执很快引来了一群围观的人,他们对着郭湛安三人指指点点,人群之间交头接耳,隐隐约约能听到诸如“外乡人”,“野蛮”一类的字眼。 店家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态度愈发嚣张:“说了没有就没有,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妨碍我做生意。” 郭湛安隐隐发怒,他冷笑一声说:“原来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本官还从未听说,有做生意的把客人拒之门外!” “官?你是什么官?”店家毫不在意,“我告诉你,我的生意就得听我的,我说了不做你的生意,就是不做,快走开吧!” 眼看着双方争执不下,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哎呀,这不是郭大人么?陈升,你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连郭大人都认不出了?”陈撷浩一边说着,一边挤了进来,站到郭湛安和陈升中间。 “郭大人?什么郭大人?”陈升不满地挥舞着漏勺。 “漏勺别乱挥,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陈撷浩骂了一声,随后又说,“这就是郭大人,咱们县新来的县令!” 陈升张大了嘴:“县长,你可别骗我。” “谁骗你呢?人家郭大人昨天才到了我们桐花县,本来想今天和你们说的,没想到这么早就闹开了,还不赶紧给郭大人赔罪!” 陈升腮帮子上的两块肉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下漏勺,对郭湛安拱手致歉:“郭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就发发慈悲,放过我吧。” 郭湛安惊讶于陈升态度的转变,不过是几句口角罢了,此时的陈升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他的双手和后背都在颤抖,显然是怕极了。 郭湛安摆摆手:“你多虑了,给我们来三碗馄饨吧。” 陈撷浩却说:“吃什么馄饨呢?郭大人不如去我家,吃我腌的咸菜和猪肉。” 郭湛安笑着拒绝:“昨天已经叨扰过一次了,今天就不去了。何况我总不能每天都去你家蹭吃蹭喝吧?” 陈撷浩没有坚持,反而是一拍脑袋:“哎,我都给忘了,今天我就给郭大人准备好大米、咸菜、猪肉、酱鸭之类的。” 郭湛安则为他介绍了后头的孙老:“这是我的账房先生,县长到时候和孙老对钱就好。” 陈撷浩却说:“郭大人说笑了,这怎么能让您破费呢,不用钱。” 郭湛安摇摇头:“该给的,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陈撷浩办事速度极快,到了下午,孙老就过来找郭湛安汇报今天的支出情况。 “这些你看着办就行了,我一月一算,这当中的就由你自己来把握。”郭湛安将桌子上的文书收好,领着孙老去了外头,“他要的钱,多了还是少了?” 孙老严谨地把账簿收好,回答道:“原本是少了的,不过我特地去外头晃了一圈,打听到了这边的米价油价,按照外头的价钱给他算的。” 郭湛安点点头,他背着手看着外头的雪,突然问:“你觉得桐花县怎么样?” “很奇怪。”孙老直言不讳,“我听说朝廷的官员向来是三年一换,但之前的那个县令在我们来之前就一直是桐花县的县令。而且当时刘老大还带着人下山抢过一回,据说这县令家中家徒四壁,就找出一些银两。” “但是他的罪名却是贪污受贿,从他家的密室中找出了大量金银。”郭湛安手指在桌子上轻叩两下,继续说,“而且早上陈升知道我是县令后,他的态度突然就变了,明显很怕我,会不会和上一任县令有关?” 会不会是因为上一任县令在桐花县的所作所为,给桐花县里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们下意识地就对“县令”这个身份产生恐惧之心? 孙老思考了一会,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桐花县很穷,穷得连刘老大这群人都不屑过来打劫。” 桐花县很穷,但从县令府中搜出来的钱财远远超出了这几年朝廷的拨款和本该上交的赋税,这些多出来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郭湛安只觉得眼前一片迷雾,而真相就笼罩在这一片迷雾后头,看不见,也摸不到。 可他转念一想,又暂时按下寻找真相的心思——这是吏部和大理寺的事情,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来管。 何况,他眼下最应该做的,是如何管理好桐花县,这样才能在三年后脱颖而出,早日回到京城,让那些算计自己的人一一败落! 第12章 福清 过了两日,郭湛安正整理卷宗,就听到门口霍玉说道:“大哥哥,有个叫福清的,说是你的小厮,要来见你哩。” 郭湛安放下卷宗,从怀里掏出一片芝麻糖递给互殴,嘱咐他说:“知道了,你带他去大厅等我,给他一碗热水,其余都不用给,帮我看着他。” “好!”霍玉接过芝麻糖,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把芝麻糖放进里面,再裹好了放进怀中,随即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吃了松子糖,留着等会再吃。大哥哥,那我先走了。” 郭湛安看着霍玉一溜烟小跑的背影,嘴角挂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容。 福清跟着霍玉来到大厅,也不敢坐下,喝了一口热水暖暖身子,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霍玉:“这位兄弟,请问我家少爷什么时候出来?” 霍玉坐在门槛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篮子,里头是陈撷浩今天送过来的腊肠,他一边熟练地讲五根腊肠绑成一捆,一边回答说:“大哥哥有事要忙,你现在这等着吧。” 福清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放下碗走到霍玉身边,跟着坐在门槛上,小声问他:“小兄弟怎么称呼?我还从没听说过我家少爷有一个小弟弟呢。” 霍玉听出他弦外之意,也不看福清一眼,继续忙碌着手头的活:“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的去了,难道要我每件事都跟你说么?” 福清身为郭湛安身边的小厮,虽然比不上贾欢来得受郭湛安的重视,但在郭府好歹也是众多丫鬟小厮巴结的对象。更何况他早早就向郭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柳菲菲投诚,两边讨好,连柳菲菲贴身的丫鬟秋菊等人也不会随便给他脸色看。郭湛安离府来桐花县前,点的是他,而非贾欢与他一起来桐花县,足以证明他的郭湛安心中的地位正逐渐超越贾欢。 因为这些,福清习惯了众人的吹捧,如今被这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小兔崽子给教训了,当下就不高兴了。 他板起一张脸,教育霍玉:“小兔崽子,我可告诉你,这是桐花县县令的家,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别给我耍威风!我家少爷在哪里?莫不是你害了他?恩?快说!” 霍玉不理他,把最后一捆腊肠绑好,结果篮子里还剩下了一根。 反正也就是一根,吃了便吃了吧! 如此想着,霍玉边把其他捆好的腊肠均匀放好,手里拿着剩下的一根,想着等郭湛安来了,自己就能去厨房把腊肠给蒸了吃。 福清见霍玉压根没听见自己的话,不由勃然大怒,他抓住霍玉的胳膊,狠狠地往外一摔:“好你个小子,居然敢谋害我家少爷!看我不打死你!” 霍玉身上穿了不少衣服,这一摔屁股先着地,其实并不大痛。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哪怕是霍大山去世后,刘老大实际上把持了整个老虎寨,也不敢对他大呼小叫。 霍玉不乐意了,特别是看到滚落一地的腊肠,他更加不高兴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弯下腰,冲着福清狠狠撞去! 福清没有料到霍玉居然还有胆子反击,一时反应不及,就被霍玉撞到了地上。特别是他往后倒的时候,小腿肚子磕在了门槛上,疼得小腿骨隐隐作痛。 霍玉还不罢休,他学着以前在土匪寨子里看到的土匪喝醉酒打架的样子,一脚踩在福清的肚子上,随后抓住福清的双手,用力把人一转,将福清双手反剪在背后。他坐在福清身上,一手抓住福清的发髻,双脚踩住福清的肩膀,身体向后靠,牢牢制住福清,让福清动弹不得。 “让你横!”这是霍玉以前听过的一句话,如今活学活用,气得福清七窍生烟,偏偏被霍玉压制住,反抗不得。 福清侧过头,恨恨地说:“臭小子,你可别落到我手上,要不然,到了那天,我让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死都不能死!” 霍玉可不怕他的威胁:“还敢横!”说着,抓住福清头发的手加重了力气,疼得福清一阵阵哭爹骂娘。 “呦,这是怎么了?”郭湛安走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霍玉如何对付福清。 “大哥哥!”霍玉喊了一声,仍旧不放开福清,“这个人是坏蛋,他打我,还把我辛辛苦苦捆好的腊肠扔到地上!” “少爷,你可别听他胡说,明明是他不肯让我见少爷,我担心少爷你遭遇不测,这才着急推了他一把,我可没打他!” “推难道不是打么!”霍玉狠狠地在福清肩膀上踩了一脚,“你就是打我了!” “福清,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打他呢?”郭湛安走到霍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霍玉,你先放开他,让他起来给你赔礼道歉。” 霍玉闻言,放开了福清,后者却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少爷,难道你真的要我和这个小兔崽子道歉么?” 郭湛安挑了挑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但不好好伺候他,还欺负他,难道要我替你向他赔礼道歉么?” 霍玉信以为真,赶紧扯了扯郭湛安的袖子:“大哥哥,不用的,你不用向我赔礼道歉。” 福清苦着一张脸,站起来,忍着后背的阵痛和头皮火烧一般的难耐,对着霍玉长揖道:“是我有眼无珠,还请霍玉少爷饶了我这一回吧。” 霍玉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更不会仗着郭湛安给自己撑腰而刻意帅威风,当下摆摆手,学着孙老教训自己时的样子说:“是大哥哥让你在大厅等他,你不应该不听他的话,下次不许再犯了。” 看着霍玉一本正经的样子,郭湛安面上不显,但内心几乎是笑翻了。他揉了揉霍玉的脑袋,说道:“福清,你把腊肠都捡起来,然后交给霍玉。霍玉,你去找你爷爷,先不用过来了。” 霍玉结果篮子,点点头:“那我去把这些腊肠擦干净!”随后就跑开了。 福清惴惴不安地跟着郭湛安走进大厅,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郭湛安,不料却恰好迎上了郭湛安的目光,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福清心一紧,立刻又重新低下头:“少爷。” 郭湛安坐下,一手放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福清:“怎么?病这么快就好了?” 福清暗暗松了口气,顺着说:“多谢少爷关心,好的差不多了,我担心少爷一个人在这里住不惯,特地提前让客栈老板结账赶过来。” 郭湛安点点头,不带着一点感情地说:“你有心了。” 福清并没有听出郭湛安话中的敷衍,还当郭湛安是真的这么以为,心中得意,问道:“少爷,霍玉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莫不是谁安插的奸细吧?” 郭湛安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进桐花县时恰好碰上的一对祖孙,我遇到土匪,幸亏霍玉出手相救,这话你往后若是再说一次,就走吧。” 福清忧心忡忡:“少爷,你可别被他们骗了,这小子一看就奸邪狡诈,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土匪,说不定是他们合伙演了一场戏,特地骗你的!” 郭湛安轻轻地“哦”了一声,手指在桌子上轻叩两下:“那你说,你怎么就断定他们是特地演了一场戏给我看的?” 这两声轻叩就如同敲在了福清的心上,他腿肚子打颤:“少爷,你可不能怀疑我啊!我从小就伺候少爷,对少爷忠心耿耿,少爷你可千万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替少爷您担心啊!” 郭湛安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行了,别干嚎了,我话就说一遍,霍玉和他的爷爷,你都放尊重些,他们不是我的下人,要是再敢欺负霍玉,别怪我不讲情面。” 福清诺诺称是。 “霍玉少爷,您在这呐。” 霍玉正吃着郭湛安给他的芝麻糖,看到福清满脸堆笑走过来,不由皱了皱鼻子:“你来干什么?” 福清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松子糖,递了过去:“上午多有得罪,还请霍玉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霍玉不肯去接,三两下把芝麻糖吃了:“我不是已经原谅你了么?你是大哥哥的小厮,怎么能随意离开他身边?” 福清笑着回答:“少爷正忙着呢,不让我在身边伺候。今天上午是我多有得罪,霍玉少爷心胸宽广,不和我计较,但我不能摆架子呀。光嘴上道歉有什么用,我听说霍玉少爷爱吃糖,特地买了松子糖给霍玉少爷您当赔礼呢。” 霍玉这才接过,放在手中来回翻转,看了几下,问道:“这油纸上的图案我从没见过,哪里买的?” “永安府!”福清笑着说,“这桐花县可买不到这么好吃的松子糖。” 霍玉把松子糖收好,从凳子上站起来:“行了,我原谅你了。” 福清赶紧拦住霍玉,他买了一包松子糖,肉痛得很,可不能让霍玉这么容易就走了。 “霍玉少爷,我离开我家少爷几天,这几天少爷没出什么大事吧?” 霍玉重新坐下,回答说:“大哥哥能有什么事?他吃得好睡得好,唔,要是你别那么吵,估计就更好了。” 福清心中暗骂了霍玉几句,脸上则继续堆笑讨好,抓住霍玉的胳膊,不让霍玉走,又问:“我听说少爷被土匪绑走了,他有没有受伤?” “当然没有,有我护着,谁敢伤害大哥哥?”霍玉有些不耐烦了,甩开福清的手,“问完了么?我要走了。” 福清看着霍玉离开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满肚子火气地离开。 霍玉并没走远,事实上,他就躲在旁边的拐角处。 等福清离开后,霍玉哼了一声,拿着福清给他的松子糖去找郭湛安了。 “所以说,福清拿着这一包松子糖,想要贿赂你?” 霍玉重重地点头:“我一看他就没安好心,大哥哥,这种人做你的小厮实在是太吓人了,赶紧把他赶走吧。” “不必,”郭湛安将松子糖的油纸打开,里头的确是松子糖无疑,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将松子糖收好,扔进一旁的火盆里,“他送的松子糖就别吃了,改天我给你买。” 霍玉摇摇头:“不用的,我虽然贪吃,但也知道谁给我的东西能吃,谁给的不能吃。他上午还骂我,下午就来讨好我,肯定是不安好心。” 郭湛安赞许地点点头:“你懂就好。” 霍玉把福清的异状告诉给郭湛安,又聊了两句,就不再打扰郭湛安办公,离开书房后往厨房去了。 离晚上吃饭还有些时间,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天送来的腊肠很好吃,再去蒸一根! 郭湛安处理完公务,目光落在快熄灭的火盆上。 越是相处,他就越会发现霍玉这人心思其实并不单纯。 霍玉从小在土匪寨子里长大,里头的明争暗斗虽然比不上郭湛安在京城经历的,但也不是小打小闹。霍玉并不是如自己一开始所想的那样被孙老保护过度,所以什么都不懂。他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和做人原则,并且不会因为他人而随意改变。只不过因为孙老在霍玉的抚养教育问题上过去强势,掩盖了霍玉自己的光芒。 这么想着,郭湛安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玉”字。 第13章 失踪 冬天的桐花县历来没有什么大事,这里的人对于郭湛安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害怕,连带着对待孙老霍玉等人的态度都改变了不少,虽然还是一样疏远,但起码没有那么充满敌意了。 郭湛安写了折子交上去,上面写了桐花县近五年部分卷宗不见这件事,并且隐晦地提醒是否是当初捉拿上一任桐花县县令的人把这些卷宗当做证据而一并带走了。 除此之外,桐花县的安分出乎他的意料。 霍玉这两日也安静了不少,原来是被孙老捉着每天念书。他一大早就起来在走廊里背书,苦着一张脸,摇头晃脑,念完书还要去房间写大字,每日都要临摹五十个字,少一个孙老都不让他吃饭。 孙老最近也是闲,县衙里总共就四个人,支出十分简单,根本不需要他多花费时间和精力在记账上。 虽然郭湛安有心重新征召一批衙役,但因为他初来乍到,对于桐花县众人都了解甚少,只能先暂时作罢。 福清近几日也安分了不少,规规矩矩地跟在郭湛安身后,并没有什么小动作,对霍玉和孙老二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日,孙老难得大发慈悲,没有逼着霍玉继续在房中苦读,而是特地从市场上买回来一批栗子,加上粗盐和白糖,亲自在厨房的大锅里炒了一份糖炒栗子。 霍玉乐不可支,又特地跑去叫来郭湛安一起分享美食,后者刚处理完日常事务,便让福清先去后院把昨夜路上的积雪清扫干净,自己则和霍玉孙老一起围着火盆剥板栗吃。 说起学业,虽然霍玉苦不堪言,但小孩子心性,多少都想在郭湛安面前炫耀一番,特别是郭湛安夸奖了他几句后,答得更是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三人正说笑间,福清进来了,他进来先打了个哆嗦,随后说:“少爷,都打扫完了。” 郭湛安点点头,让福清在靠近火盆站一点,转头又和孙老谈起了他们整理好的这两年桐花县的赋税收入。 霍玉越听越没见,恰好他板栗吃多了,喉咙又干又痒,就拎着茶壶要出去倒茶。福清当然是不肯的了,他赶紧抢过茶壶,哄霍玉继续呆在屋里,自己则出门添水去了。 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外头传来一记重重的闷响,随后又是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郭湛安出去一看,原来是福清踩在雪积成的冰上,脚上一滑,摔了一跤,正气得骂娘。 郭湛安不由摇头,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福清,不由说道:“让你把路上的积雪扫干净,自然是要把下面的冰也铲除了,你自己摔了,骂人做什么?” 福清被这么一说,脸上一红,连声称是。 孙老把霍玉一把揽进怀里,随后又把他给推进屋中:“玉儿你乖乖呆在里面,别出来。” 孙老走到回廊上,看了眼外头的情况,转头和郭湛安说:“大人,这连日大雪,积雪最深处都快到成年男子胸口了,要做好各处房屋被积雪压坏的准备。桐花县的人对大人很不信任,如果这次能够帮他们度过寒冬,想必能够在桐花县树立威信。” 郭湛安点头说:“孙老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次我们要主动出击。” 孙老明白他指的是桐花县中人但凡有事,必然是找县长陈撷浩,而非县令郭湛安,点头表示同意。 夜里,郭湛安被霍玉吵醒了:“大哥哥,大哥哥,你快醒醒。” 郭湛安皱紧了眉头,连带着语气也不好了,用沙哑的声音呵斥霍玉:“越来越不讲规矩了,谁让你半夜跑我屋里来的?” 霍玉整个人往后一缩,显然是被郭湛安给吓到了,但他随后又焦急地往前靠:“大哥哥,那个县长说有事找你!” 郭湛安登时睡意全无,他顾不得旁边架子上挂着的衣服还带着寒气,草草换上,又找了一个发冠把散开的头发扎起来,随后扭头问霍玉:“陈撷浩在哪?” “在前面的大堂里,爷爷让我来找你,福清说不敢吵醒你,所以我就进来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郭湛安揉了一把霍玉的脑袋:“刚吓到你了,你回去睡吧。” 霍玉摇摇头:“不去,我要陪着哥哥,万一又着火了,怎么办?” 郭湛安心头一震,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带着霍玉往前面的大堂赶。 陈撷浩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后头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一看到郭湛安,立刻迎了上来:“郭大人,郭大人你可要帮我们想想办法啊。” “出什么事了?” 陈撷浩焦急地说:“陈升家的二儿子,陈阿牛,前天一大早就不见了!我们找了整整两天,都没找到他,所以特地来找大人,还不知道郭大人有没有见过陈阿牛?” “他长什么样?”郭湛安问道,“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但或许见过,县长你说一下陈阿牛的样貌。” “国字脸,塌鼻子,嘴巴下嘴唇很厚,眼睛小小的,哦,左边眼睛下面还有一颗黑痣。人大概有这么高,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 郭湛安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了一番,摇头道:“我没见过这样的人,你们呢?” 孙老、霍玉,以及福清俱是摇头。 陈撷浩面有难色,又说:“大人,您行行好,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没有见过陈阿牛。” 郭湛安摇头说:“的确没有见过。” 陈撷浩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开口:“县长,和他废话什么!我看就是他做的!” 陈撷浩回头骂了一声,年轻人虽然闭嘴,但充满敌意的目光却时不时往郭湛安这边扫过。 郭湛安察觉出当中的不对,直接迎上年轻人刀子一般的目光:“你为什么断定陈阿牛的失踪与我有关?” 年轻人冷哼一声:“你和陈升大叔起了争执,抓了他的儿子折磨他,当官的不都这样么?” 陈撷浩又气又急,他甚至来不及教育这个口出妄言的年轻人,只是一个劲地和郭湛安解释:“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们都没这个意思,陈升他也没有怀疑你。” 郭湛安明白这不过是陈撷浩在粉饰太平罢了,恐怕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和说辞才能带便桐花县此刻对他的看法。 “我既然是桐花县的县令,必定是要给桐花县的父老乡亲办事。不如县长麻烦你把陈阿牛的家人和邻里都喊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如今众人都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不多时,陈升等人就到了。 郭湛安细细询问了陈阿牛失踪前的情况,陈升等人虽然对郭湛安充满了怨恨和戒备,但考虑到儿子的性命,还是一五一十全说了。 “所以说,等你们一家人吃了早饭,陈阿牛说出去一趟,就再也没回来过了?”郭湛安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呢?前天有看见过陈阿牛么?” 一个说看见陈阿牛一大早就往北走了,还有一个说陈阿牛背上还背着一把铁叉,说是要进山里打猎。 郭湛安看向陈撷浩,问道:“去山里找过么?” 陈撷浩摇摇头:“陈阿牛说进山打猎都说了一两年了,一开始我们还担心他年纪小,胆子大,进山会出事,但他总是嘴巴上说,从来没进过山,所以我们并不把这当回事。” 郭湛安手指敲了敲桌子:“进山找。” “进山?我家阿牛才不会那么傻,大冬天的进山里去!”陈升闻言,气得双目瞪圆,“我告诉你,就算你是县太爷,如果伤了我家阿牛,我照样揍你!别以为你有人帮忙我就怕你!就算我死了,也要把你拖下水!” 郭湛安不乐地瞄了陈升一眼,后者正闹得面红耳赤,要不是一左一右有人拉着,恐怕早就冲上来和郭湛安拼命了。 “我呸!”一个人影跳到了郭湛安面前,霍玉指着陈升骂道,“你凭什么骂大哥哥!大哥哥说了没见过陈阿牛,就是没见过!明明有人见到陈阿牛背着铁叉往北走,北面就是大山,你们不进山里去找,跑来欺负我大哥哥算什么!” 霍玉越说越激动,胸膛起伏得厉害,说到最后,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和陈升打一架。 郭湛安眼疾手快,把霍玉拉到自己身后,也不管已经失去理智的陈升,而是和县长陈撷浩说话:“我的确没见过陈阿牛,我也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害陈阿牛,既然有人见到他背着铁叉往北走,桐花县上上下下又没找到陈阿牛的人影,我们就一起进山里搜。” 陈撷浩也别无他法,他隐隐觉得这个县令和前一个不一样,不过他们桐花县的人都被原先的县令欺负惨了,没有几个人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 人命关天,如果陈阿牛真的进山了,那么已经过去两天,再不找到,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思及此处,陈撷浩当机立断:“都别吵了,女人和小孩都在家休息,男的除非年过四十,或者腿上有伤,其他的全都准备好火把,猎人把你们吃饭的家伙都带上,跟我进山!” 孙老年老,禁不起寒冷冬夜的折腾,自然是去不了的。可等到他回到房中,转头想招呼霍玉赶紧睡觉,却发现自己背后哪里有霍玉! 另一边,郭湛安对于突然窜出来的霍玉很是无奈:“你那么小,回屋睡觉去。” 霍玉摇摇头,他没有带火把,两手空空,就伸出一只手抓着郭湛安的的袖子:“哥哥,我能帮你的。” 福清在一旁帮腔:“是啊,霍玉少爷也不小了,不过孙老一个人在家多危险,不如我回去照顾老人家?” 郭湛安瞥了福清一眼,后者一个激灵,握着火把的手一抖。 “霍玉年纪那么小都不害怕,你怕什么?”郭湛安牵起霍玉的手,温热的掌心很快把霍玉略显冰凉的手给捂热了。 第14章 小屋(补完) 桐花县背靠着大山,当地人称为不归山,足以见得这山十分危险。 大山连绵数十里,其中地形复杂,哪怕是当地最有经验的猎人都很容易迷路。 此时已是深夜,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一字排开在山口前。桐花县里最有经验的几个猎人都来了,他们与郭湛安和陈撷浩商讨片刻,最终决定分成三组人马,各有数个猎人领路,分别朝着三个方向去寻找陈阿牛的踪影。 郭湛安为证清白,干脆和陈生同一个队伍,领队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左脸上有几道疤痕,据说是年轻的时候进山打猎时一头猛虎留下的。他抽了几口旱烟,鹰一般敏锐的眼神在郭湛安和陈生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最后抖了抖烟灰,说道:“丑化我说在前面,跟我走,就得听我的,谁也别藏着那点心思,要是被我发现了,呵,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陈生不自觉地应了一声,只是看向郭湛安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怨恨。郭湛安并不在意,他拉着霍玉的手,点点头:“这里您最有经验,当然是听您的。” “当不得县令大人的一声称呼,走吧。” 不归山中铺着一层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积雪就到了膝盖处。一群成年人走在上面尚且吃力,更不用说霍玉了。只见他一手紧紧握着郭湛安温热的大手,另一只手则轮流扯着裤腿,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双腿从雪里抓起来一样。 郭湛安自然感觉到靠近霍玉这一边传来的巨大的拉力,他停下来,帮霍玉抖落身上的雪粒,说道:“霍玉,这山里面的雪太厚了,我让福清送你回县衙。” 霍玉瞪大了眼睛,他一下子就松开了郭湛安的手,然后低着头往前跑了两步,这才转过来,一边原地跳着,一边说:“大哥哥,你看我可以走的,我能帮上忙!” 福清上前一把抱起霍玉:“霍玉少爷,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咱们啊,别在这给他们添麻烦了,啊!我这就带您回去。” 霍玉伸手去掰福清的手指,想要挣脱出来,可福清哪里会那么容易让霍玉挣脱? 眼见自己挣脱不得,霍玉向郭湛安投去求救的目光:“大哥哥,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刘老大以前教过我怎么在雪地里找人的踪迹。” 郭湛安没想到霍玉还有这本事:“福清,把霍玉放下来。” 霍玉一落地,就一溜烟地跑回郭湛安身边,冰凉的手死死地抓住郭湛安的:“大哥哥,我真的能帮上忙,你不要赶我回去。” 郭湛安看了眼旁边务必焦急的福清,想起他路上屡次背主的行为,有点懊悔自己的疏忽——总想着把霍玉安全送回去,身边又只有福清一个熟悉的人,却忘了这家伙早就起了异心,又与霍玉有过冲突。 “那我们约法三章,你一路上都要听我的话,绝对不可擅自行动,知道么?” 霍玉重重地点头。 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雪,就算陈阿牛真的经过这边,留下的足迹也早就被大雪给覆盖了。陈升一路走着,一点线索都没找到,一颗心冷到冰窖里去了。 他扭头去看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发现郭湛安正低头和霍玉聊天,火光照在他的侧脸,满是轻松。 不归山的风从山顶一路吹下来,把郭湛安和霍玉的聊天隐约吹到了陈升的耳朵里。 他不由怒火中烧,一时间愤怒与绝望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陈升当场忘了郭湛安的身份,忘了自己对于郭湛安的恐惧,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便朝着郭湛安冲了过去。 陈升突然发难,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郭湛安一时不备,只觉得自己腹部被重重地一撞,整个人难以控制地向后倒去。 一时间,天旋地转,郭湛安分不清哪里是黑蒙蒙的天空,哪里又是白茫茫的大地,黑白两色在他眼前不断旋转交错,全身使不上劲,耳边只能听到霍玉慌乱的呼喊声。 嘭!郭湛安摔在一个厚实的缓冲物上,他坐起来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陈升的后背上,而陈升脸朝地背朝天,显然摔得厉害。 火把跟着滚了下来,落在了一旁,最后一点火星亮了几下,最终还是熄灭了。 郭湛安率先一把站了起来,把火把握在手中,权作防御的武器,他戒备地盯着陈升:“你在做什么?” 陈升摸着鼻子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郭湛安:“都是你这个狗官,比上一个还狠毒!居然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对我家阿牛下毒手!” 郭湛安今天几次三番解释过自己并没有对陈阿牛做什么,甚至根本不知道陈升还有个二儿子叫陈阿牛,只可惜整个桐花县都没有人相信他,连陈撷浩都对他半信半疑。 如此的对待让郭湛安充满了疑惑,又十分不满,态度随之一转:“我多番解释,你却不听。如果是我绑架了你的儿子,证据在哪里?有人见到陈阿牛背着铁叉往北走,你还是不信,咬死是我暗中使坏。如果你再敢妄言,诽谤官员的罪,你全家都受不起。” 陈升啐了一口道:“阿牛死了,我全家也不想活了,带着你一起下地狱!”说罢,他竟然发起狂来,吼叫着朝着郭湛安冲了过去。 “你要对我大哥哥做什么!”只听到顶头传来霍玉的一声叱问,他人靠在雪坡上滑了下来,见陈升要伤害郭湛安,赶紧向陈升扔出手中的火把。 陈升被明晃晃的火把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退,郭湛安趁机上前捡起掉入雪中的火把,随后一把抓过滑下来的霍玉,把人护在身后。 “陈升,我说过,进了这山就要听我的。”数丈高的坡上,领头的男人张弓搭箭,箭镞瞄准了陈升的额头。 陈升胸膛剧烈地起伏,郭湛安和霍玉甚至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但最终,他的双手还是垂到了两侧,疲惫地低下了头。 领头的男人这才收了弓箭,他往下看了眼,皱起眉头:“这坡太高太陡,我们没有带足够的绳子,如果要走上来,就要绕道,大约要花一个多时辰。你们先在这附近找个挡风的石头或者山洞呆一会,我让人回去拿绳子来。” 陈升闻言,瞪了一眼郭湛安,随后率先往左走了。 霍玉气不过,扯了扯郭湛安的手说:“大哥哥,我们别和他呆一起,这个人好不讲道理,说不定等会又要打你了。” 郭湛安看着一脸气愤的霍玉,一边牵着他往右走,一边开玩笑说:“你一个土匪还和别人讲道理?” 霍玉正色道:“爷爷说了,做人一定要讲道理,要不然就会变成刘老大那么难看的人。” 郭湛安“哦”了一声,问他:“那你想变成怎么样的人?” 霍玉肯定地说:“当然是像大哥哥这样的人了。” 说着,他松开了郭湛安的手,快步往前跑了几步,抢在郭湛安面前,转身向郭湛安走了几步,一脸期待地看着郭湛安问:“大哥哥,你看我走路的样子像你么?” 郭湛安哭笑不得:“你一路上一直看着我,原来是想模仿我走路的样子?” 霍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学的不像,不过等过段时间,一定会像的!” 郭湛安上前重新拉着霍玉往前走:“其实你没必要学我,做你自己就够了。” 霍玉有些为难:“爷爷说了,要我不能学坏,要学好,他说土匪不是好人,你被刘老大绑回来,说明你是好人,我要向你学,爷爷才会开心。” 郭湛安寻了一块大大的石头,他带着霍玉走到石头后面,挡住寒冷的北风:“那你学我,你开心么?” “有时候会难受啦,不过老爹生前说了,让我一定要听爷爷的话,说只有他能照顾我,所以爷爷不开心的话,老爹知道了,一定也会不开心的。” “那你娘呢?”郭湛安突然问,“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母亲?” 霍玉迷茫地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 郭湛安心中一紧,自己尚且还有和母亲一起相处几年时光的记忆,而霍玉却没有任何母亲相关的回忆,不由怜惜起来。 他正想说什么安慰霍玉,可自己在郭府的时候,前几年是作威作福的小霸王;等生母去世,继母进门,他的心渐渐就冷了,别说安慰别人了,没冷言冷语把人气得吃不下饭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霍玉此时突然“嗯”了一声,他伸手把石头上的雪擦掉,凑过去闻了一下,紧张地和郭湛安说:“大哥哥,这里有血迹!” 他们此时就在滚下坡的不远处,郭湛安让霍玉在这等着,自己则走回去和上面的人说了霍玉的发现, 领头的男人眉心突然一松:“现在天冷,狗熊老虎都不会来这觅食,可能是陈阿牛受伤留下的。我记得再往前走半里路,有一处废弃的小屋,我下来,和你们一起去。” 另一边的陈升听说了,顾不得他和郭湛安之间的间隙,也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在猎人的带领下,来到了猎人口中所说的小屋。 陈升看到里头的火光,喜不自胜,小跑几步推门而入。 郭湛安看着显然修葺一新的小屋,沉默不语。 第15章 谣言 陈阿牛果然在里面,他半躺在床上,看到陈升进来了,惊喜地喊了一声:“爹,你怎么跑过来了!” 陈升喜不自胜:“阿牛,你怎么在这里?” 陈阿牛羞愧地低下头说:“本来想进山打猎的,结果我不小心从上面摔了下来,把左腿摔伤了。” 陈升这才发现陈阿牛一直坐在床上,他顾不得其他,掀开左腿上盖着的毯子,发现左腿上已经缠了绷带:“伤得重不重?” “不重,但是雪太厚,我这条腿走路不方便,只能现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了。”陈阿牛看向斜对面简陋的灶台,又说,“不过好在这里有粮食和肉干,还有伤药。” 郭湛安一进屋就发现那灶台上摆着的肉干,以及锅里头剩余的稀粥,他看了眼陈阿牛左腿上的绷带,问道:“你来的时候,屋里有人住过的痕迹么?” 他这一说话,立刻提醒了陈升他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陈升不由尴尬,搓着手对郭湛安说:“郭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我当时是真的走投无路,这才错怪了你。” 郭湛安不甚在意:“误会解开了就好。” 他感觉到霍玉在自己身后用力扯了扯他的手臂,踮着脚尖似是想要站出来给自己鸣不平。郭湛安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陈撷浩也在一旁打圆场:“是啊,是啊,陈升,你错怪了郭大人,回头可要给郭大人赔礼道歉。阿牛,大人问你话呢,你进来的时候,这里头有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陈阿牛之前并没见过郭湛安,只是头一天从陈升那听说了此人的大名,他不由胆怯起来,战战兢兢地说:“并、并没有。灶台上空的,床上也没有人躺过的痕迹。哦,不过灶台旁边的木柴是新捡回来没几天的。” 陈撷浩疑惑地看着郭湛安:“大人,这有什么不对么?” 郭湛安松开眉头,笑着说:“没有什么,只是担心也有人像陈阿牛一样,不小心掉下来,暂时住在这。” 陈撷浩摆摆手说:“大人不必担心,从不归山南面进去的只有这条路。县里的人除非是像陈阿牛这不要命的,要不然没人会在冬天进不归山。至于外乡人,要进不归山的话,必然是要途经桐花县,否则就要绕好大一圈才行。” 郭湛安又问:“不归山的冬天有什么危险?” 陈撷浩压低声音回答说:“听说这不归山里头啊,冬天的时候雪鬼会出来。” “雪鬼?” 陈撷浩神色凝重地点头说:“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七年前,有一个晚上,下着大雪,有三四个浑身长满白毛的怪人从不归山里出来,他们五官扭曲,双目血红,见到人就扑上来咬。那时候,我们县里好几个人都被这些怪人抓进不归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时候的县令带着衙役进不归山救人,结果回来的时候都受了伤,还有一个衙役死在了不归山里。县令说,那些是不归山中死去的生灵所化成的雪鬼,一旦到了冬天就会出来找人索命。再后来,县令请了一个老道士,在不归山前设下阵法,阻止雪鬼从不归山里出来,但我们冬天的时候,也不能进不归山。” 郭湛安嗤笑一声:“无稽之谈,你们也信?” 陈撷浩摇摇头:“本来是不信的,可是后来有人不信邪,冬天进了不归山,结果一直没出来。等第二年开春,别人进去了才发现他半颗头颅。” 郭湛安有自己的猜测,他并不打算与陈撷浩等人讲,于是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快点离开吧。麻烦两位把旁边的担架拿过来,把陈阿牛抬出去。” 等众人走到滚落的地方,上头的人已经把绳子拿过来了。没有那么长的绳子,领头的猎人干脆把几条绳子依次打结,绑在一起,把底下的人一个个拉上去。 陈阿牛左腿受伤,但好在上面人足够多,他只需要把绳子缠在腰间,倒在雪坡上,双手在雪堆里来回摆动,第一个上去了。 陈撷浩和陈升原本想请郭湛安第二个上去,结果郭湛安直接把绳子绑在霍玉腰间,自己则是第三个上去。 人既然已经找到了,领头的猎人一手卡住喉咙,发出几声鸟鸣般的声音,便招呼着众人赶紧离开不归山。 此时已过子时,但冬日的桐花县依旧陷入沉睡当中,漆黑一片。 霍玉出来后,看到前面站着的孙老,原本兴奋的一张脸一下子就白了。 孙老也看到了霍玉,他难得动怒,扬手想要去打,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回去再收拾你!” 霍玉低着头,不敢说话,倒是郭湛安在一旁替他说好话:“孙老不用担心,霍玉是和我一起进去的,没有受伤。” 孙老碍于郭湛安的身份,只好唠叨了一句:“真受伤那就来不及了!” 接着,他也不去看郭湛安,而是牵着霍玉往前走,还不忘絮絮叨叨地教训霍玉:“玉儿,我是怎么教育你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年纪还小,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呢?” 霍玉皱着一张微胖的脸,小声地为自己辩解:“爷爷,我都十三岁了。你说过的,我要成为一个君子,可是君子不就是像大哥哥那样的么?大哥哥能进山,我也要进山。” 孙老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紧紧握着霍玉的手,一直把人送回屋里才松开:“你去睡吧,被褥里有汤婆子,记得洗赶紧脸和手再睡。” 霍玉点点头,又问:“爷爷,你不睡觉么?” 孙老摇摇头:“爷爷有些事,你先睡吧。” “哦。”霍玉欲言又止,看了孙老好几眼,最终还是乖乖进屋先去睡了。 郭湛安还没有睡。闹了一个晚上,他反而精神了,此时他正站在桌前,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幅桐花县地图。 “孙老大晚上的还不睡?”对于孙老的突然到访,郭湛安并不惊讶。 孙老拱手告罪:“大人,下次如果玉儿不听话,给您添麻烦了,您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惯着玉儿的。” 郭湛安摆手说:“霍玉并没有给我添什么麻烦,孙老多虑了。” 孙老赔笑两声,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大人还请早点休息,我就不再打扰了。” 郭湛安却喊住了他:“孙老,你觉得桐花县有没有古怪?” 孙老疑惑地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湛安一转地图,开门见山地说:“孙老,你在桐花县边上住了那么久,有没有听说过不归山冬天雪鬼的传说?” 孙老冷哼一声:“什么无稽之谈,我从没听说过。如果真有雪鬼,刘老大他们早就不知道死了七八百次了!” 郭湛安便把今天陈撷浩所说的一一说给孙老听,又问他:“刘老大他们冬天进过不归山?” 孙老点头说:“自然。山寨里没东西吃,刘老大他们又不懂得秋日储粮,一到冬天就进不归山打猎。反正不归山到了冬天就没别人,里头的猎物全是他们的。本来还奇怪呢,原来是这个原因。哦,对了,我记得有一年刘老大回来后,说到过有人在不归山中杀人。” “杀人?” 孙老回想了一下,继续说:“我应该没有记错,刘老大说老远看见有人在不归山中杀人,还把人的头砍下来带走了。不过这件事与他无关,所以他也就看了两眼,继续管自己打猎去了。” 郭湛安曲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那就是了。” 孙老随即领会到郭湛安的意思:“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播雪鬼的谣言。那些被雪鬼吃掉的人,其实都是被杀掉的?” 郭湛安看着孙老,赞许地说:“孙老聪明。” 孙老却是不解:“可是雪鬼的谣言传出来有什么用?不让人进山?难道是山中藏着什么?” 郭湛安不由想到那座小屋,本应该是废弃不用的,里头却有粮食和肉干,还有刚收集好没多久的柴火。伤药、绷带、被褥等等一应俱全,显然这一两年的时间里有人住在那。 到底是谁呢? 放出谣言来的是前任县令,他的目的是什么? 陈升仅仅是因为和自己一次小小的纠纷,就断定陈阿牛是他绑走的,他的依据又是什么?自己与陈升以前从未见过面,除非是因为自己县令的身份。 桐花县的人对于他县令这个身份十分害怕,说明前任县令在桐花县作威作福许久。 从前任县令处查抄出来的大笔钱财,和桐花县历年应该上缴的赋税一比,根本对不上!桐花县地势偏僻,没有大商贾,县令自然也收取不到大笔贿赂。而桐花县本身很穷,哪怕重利盘剥,也攒不了这么多钱! 这些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前任县令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足以让地方官吏三年一换的规矩成一纸空文,让这县令在桐花县足足呆了近十年! 郭湛安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进一次不归山。 第16章 通敌 郭湛安特地问了当日带队入不归山的猎户的姓名与住处,趁着休沐拜访了李虎。 李虎抽着旱烟,一双鹰眼盯着郭湛安不放:“大人还想进不归山?难不成上瘾了?” 郭湛安并不介意他话中的揶揄:“我心中一直有一桩困惑,想去不归山寻找答案。” 猎户李虎放下旱烟:“成,我和你去。” 李虎的爽快在郭湛安的意料之中——当日他一个人领着那么多人进不归山,说的话做的事都能看出他在桐花县中声望不低。而且,大雪覆盖的山会隐藏住许多危险,会遮盖住许多平日里用来帮助判定方向的石头或树木,李虎能够带着众人毫发无损得出来,足以见得他曾经多次在雪天进入不归山。 一个敢出入传言有雪鬼出没的不归山的人,足以见得他不怕,甚至说他根本不信这个谣言。 李虎是外来人,一家来桐花县没几年,早就对雪鬼的传说感到不满。他曾多次出入不归山,想要戳破雪鬼的谣言,奈何每年总有人死在不归山里,只剩下一个头颅,而他自己却从没见过雪鬼,苦于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个谣言。 如今来的这个县令,不像先前那个残暴贪财,做事情讲道理,李虎决定信他一回。 郭湛安从李虎家出来,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躲到树后面去了,结果还露出一小截衣摆来。 他有些无奈,自从霍玉雪夜中和他说了自己对他的崇拜,就更加肆无忌惮地粘着他了,美其名曰要向他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君子。 这顶高帽一戴,郭湛安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偏偏旁边还有一个孙老一边替霍玉向他道歉,一边又让霍玉多向他学习。 要不是事后调查过霍玉和孙老二人的身份,发现这两个人的确一直是老虎寨里的人,郭湛安都要怀疑是京城中的四皇子特地派人监视自己。 霍玉在树后许久不见动静,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从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结果被面前立着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郭湛安伸手在霍玉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小子倒是聪明,居然还学会跟踪别人了?这可不是君子应该做的事。” 霍玉却说:“那是因为大哥哥你总是不带我玩,我当然要偷偷跟着你了。而且,这次我可不是故意跟踪你的,是有事才来找你的!” 郭湛安哭笑不得:“还是我的错了?你人太小了,乖乖回去读书。” 霍玉摇摇头:“大哥哥,我知道你想进不归山,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上忙的!你别忘了,上次石头上的血迹也是我发现的!” 郭湛安眼瞳一缩,手上力道加重:“你说什么?” “你想再进一次不归山啊,”霍玉吃痛,呼呼叫了起来,“大哥哥,你捏疼我了。” 郭湛安放开霍玉,但目光严厉:“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的?” 认识到现在,郭湛安发现霍玉总是能猜中自己的心思。虽然霍玉的来历他暗暗查探过,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不管是三皇子李绍锦与好友姜言年,还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心腹小厮贾欢,也不能像霍玉那样对自己的心思十拿九稳。 郭湛安不由怀疑起来,这霍玉是不是有人特地训练过,要不然怎么那么会揣摩他的心思? 霍玉还未发觉郭湛安对自己起了疑心,甚至是杀意,一边揉着被郭湛安捏疼的地方,一边回答说:“大哥哥你在不归山里明明有很多疑问,但是都没有问出来,现在又来找那个带我们进不归山的猎户,肯定是想再进去一次找答案啊。” 郭湛安觉得霍玉的推理也有道理,就问他:“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很多疑问的?” “你脸上明明写着的啊!”霍玉理所应当地说,“大哥哥,我跟你一起去不归山吧。” 郭湛安并不打算答应,不过他也不打算立刻拒绝——霍玉这家伙有时候太死心眼,直接拒绝恐怕反而会被缠得脱不了身,于是干脆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霍玉一拍脑袋:“有个说是你小厮的,带着好多人来找你呢。” 郭湛安回到县衙的时候,贾欢领着的人与马车皆立在后院中。看到郭湛安来了,贾欢赶忙上前行礼:“少爷!” 后面几个小厮婢女跟着行礼。 郭湛安嗯了一声:“总算来了,一路上没碰到什么吧?” 贾欢摇摇头,笑着说:“托少爷的福,一路上顺顺利利的。” 郭湛安看着后头一众的小厮婢女,说道:“那就好,你先带人去安置,然后来找我,我有事要交代你。” 不过片刻,贾欢便来了,他先向郭湛安禀报了之前交代他办的事:“按照少爷的吩咐,我自己把当初夫人留下来的陪嫁庄子和店铺走了一遍,发现几个收益好的都换了掌柜和管家。后来我打听到了,果然是柳氏暗中使坏,把这些庄子和店铺放到了自己名下。” 郭湛安冷笑一声:“她胆子真是大,不说别的,姜家还有我母亲的陪嫁单子,也不怕哪天事情败露了。” 贾欢似是想到了什么,很是气愤:“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一个宠妃姐姐!我还问那掌柜,这不是郭家先夫人的茶铺嘛,怎么变成首饰铺子了。您猜怎么着?人家掌柜说,什么先夫人后夫人的,这就是华妃娘娘妹子的铺子!” 啪! 郭湛安重重拍在桌上:“欺人太甚!” 贾欢说:“要不是少爷您事先交代,我都想去官府告他们了!” 郭湛安双手紧捏成拳:“呵,现在告,那些人也会看在华妃和我父亲五品官的份上,从轻发落。更何况皇帝一直想处理姜家,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贾欢有所感悟,问道:“那少爷的意思是?” “就先让他们得意一阵,等我官拜一品,就是这群人覆灭之时!” 贾欢被郭湛安话中的愤恨所感,不由感到阵阵寒意。 只是这事从来都是靠做,而不是靠说。郭湛安就此放下不提,转而问道:“剩下的那些铺子庄子,你处理好了么?” 贾欢掏出一叠银票,以及一袋碎银,并上三张纸:“按照少爷的吩咐,有一个温泉庄子卖给了一位朱大人,还有两个收益不好的铺子,一家卖给了城东的庄姓生意人,还有一家卖给了南边来的生意人。收到的钱也按照少爷的吩咐,一半派了我弟弟送去西北,剩下的一半留了一百两给我爹,供京城不时之需,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郭湛安接了,仔细看过三张契约,把碎银留下,又抽了两张银票,其余的则重新交给贾欢:“你把这些交给孙老,他是我的账房先生。” 贾欢应下,又问:“少爷,那老少是什么来历?” 郭湛安把自己的经历说了,末了心念一动,嘱咐说:“这些银票不急着给他,你再去好好查探一下他们的来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要再确认一次。” 贾欢应下。 与贾欢交谈完,郭湛安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装束,披上大氅,将银两收好,这才出门。 福清正惴惴不安地守在门口,看到郭湛安出来了,他赶紧迎上前,笑着问:“少爷,要出门么?” 郭湛安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昨天夜里我听见乌鸦叫,你去检查一下,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乌鸦做巢。” 福清应道:“是,我让老王去办。少爷要去哪?我陪您去。” “老王都几岁了?你手脚灵活,爬梯子方便,今天要把县衙里的树木、屋顶和门楣都检查一遍。” 福清只好点头称是。 打发走了福清,霍玉又来了:“大哥哥,你要出去么?我和你一起去!” 郭湛安拍拍他的脑袋:“你今日要背的书背完了么?如果你爷爷再训你,这次我可就不帮你了。” 一提起背书,霍玉就泄气了:“大哥哥真是扫兴。” 郭湛安拍怕他的肩膀:“既然要当君子,圣人之言怎么能不学呢?快点去念书,若是念好了,晚上给你带白糖糕回来。” 一提起吃的,霍玉果然就开心了:“那可就说好了!” 等郭湛安到约定的地点,李虎已经在那里了,他身背弓箭与箭镞,手上还拿着一把铁叉,腰间还缠着粗粗的绳子。 在李虎的带领下,两人沿着陡坡边缘一路走到一棵大树前。 李虎放下铁叉,解开腰间的粗绳,把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大树上:“这里距离坡底最近,如果要绕道走,恐怕要走上三四个时辰。我们在这边拉着绳子往下,很快就到了。” 两个人下了陡坡后,又朝前走了半柱香左右,终于看到了之前的小屋。 屋里没人,灶台上干干净净的,伸手去抹,发现上面已经有一层薄灰了。郭湛安捡起旁边的干柴,在灶台下面的灰烬上捣鼓了一阵,找到了自己先前特地悄悄扔进去的碎石与树枝。 另一边,李虎也检查了被褥等物什,说道:“这段时间没有人来过。” 郭湛安看着屋中简陋的摆设,不由陷入沉思——之前到底是谁住在这里? 李虎并不善于思考,他干脆提着铁叉到处走动,时不时还跺脚敲墙,大有要把这屋子给拆了的架势。 郭湛安突然说:“你再敲一遍。” 李虎不解,还是按照郭湛安的吩咐,在床边的一块白色墙上敲了两下。 郭湛安上前,在墙上四处敲击几下,随后举起一旁的板凳,朝着那块白墙重重砸去! 如此几番,墙体剥落,露出里面一截黑色的拉环。 李虎浑身紧绷,双手握住铁叉,站在郭湛安身边,戒备地看着周围。 郭湛安握住拉环,用力往外一拉,就听见床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有石板在移动! 郭湛安与李虎二人合力,把床搬到一旁,果然露出一人多宽的洞口来! 他从灶台旁拿来一些柴火,全数用火石点燃扔了下去。 洞不深,柴火落到地上,不少还在燃烧,郭湛安和李虎这才看清,下面放了不少四四方方的箱子,全都上了大大的铁锁。 李虎自告奋勇,从一旁找来梯子,自己则顺着梯子下去查看情况。 就听见他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大人,这里有好多金银财宝!” 郭湛安下去一看,果然,其中一个没有上锁的箱子里,放了不少金砖。 李虎兴奋地直搓手:“他娘的,这群恶鬼,原来是在这放了这么多财宝,故意放出雪鬼吃人的消息!大人,见者有份,你不介意我李虎分一杯羹吧!” 郭湛安隔着帕子拿起其中一块金砖,看到底下刻着的印记,心头一跳,又把金砖放下:“这金砖你拿不起。” 李虎立刻瞪圆了眼睛:“怎么就拿不起了?”他眯起一双鹰眼,“大人莫不是想私吞?” 郭湛安摇头说:“你看这金砖底下有个印记,这可是皇帝私库的印记,你敢拿么?” 李虎自然是不敢的,他惊叹着说:“这皇帝的财宝居然藏在了这里,真没想到。” 郭湛安又拿起另一块金砖,突然说:“不对,这是西北塔鞑的印记!” “塔鞑?”李虎对于这个近百年来不断侵扰边境的游牧民族有所耳闻,“塔鞑的财宝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不清楚,不过这东西不能碰。”郭湛安放下金砖,目光被另一边的一个小箱子吸引。 他将没有上锁的小箱子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三卷书。郭湛安打开其中一卷,赫然是塔鞑每年运到这里的金银记录,以及每年这些金银用于买通官员的记录! 李虎并不识字,但册子上那些数字确实看得懂的,不由问道:“大人,这上面记着什么?” 郭湛安合上册子,将三本册子全数收好,嘱咐李虎:“这些事情你绝对不能说出去,否则就是杀身之祸。” 李虎多少也听过戏文,自然知道这当中的凶险,立刻答应:“大人放心,我不过就是一个猎户,什么也不懂。” 郭湛安想了想,又说:“我看你也有些本事,不如做个衙役,每个月的俸禄绝对比你打猎来得多。” 李虎哈哈一笑:“多谢大人,不过我可不愿意当这遭天谴的衙役,鱼肉百姓。大人放心,你就信我一次,这件事我绝对不说出去。” 郭湛安被说破了心思也不羞愧,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被他人知晓,灭顶之难随之而来,他必须万分谨慎。 第17章 缓急 从不归山中回来,郭湛安不敢大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好钻研起这三本册子。期间福清数次借口伺候想进屋,都被郭湛安赶了。到最后,郭湛安索性指了事给福清,让他这几天都不用过来伺候了。 一直到日暮,霍玉过来喊他吃饭,郭湛安才发觉腹中空空如也,而喉咙也干哑得厉害——竟然是一整个下午滴水未进。 把册子与自己的书信藏在暗格中,郭湛安打开门,就看见霍玉换了一身新衣,正靠在廊上的栏杆上,无聊地踢着石子玩。 见郭湛安出来了,霍玉迎了上来:“大哥哥,你总算出来了,福清说你生气了,现在还生气么?” 郭湛安掏出一包栗子糖给霍玉——这是贾欢从京城带来的,不过郭湛安并不爱吃——又问霍玉:“福清告诉你我生气了?” 霍玉接过栗子糖,一副嘴馋得恨不得立刻拆开来吃一颗,却偏偏还要做出大人一般镇定的姿态,回答说:“是啊,福清说他不敢来喊你,就让我来请你去前厅吃饭呢。” 郭湛安心中不悦,原本还想把福清留在身边,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看来是不能留了。 霍玉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能让郭湛安改变心思,他见郭湛安不说话,担心郭湛安是说话骗他,又说:“大哥哥,去吃饭吧?” 郭湛安回过神,点点头,领着霍玉往前厅走。 贾欢带来的两个厨子都是好手艺,又是知晓郭湛安口味喜好的,因此今天饭桌上出现的俱是郭湛安眼中常见的菜色。只是这菜色落到霍玉眼中,却是新鲜无比。 没办法,霍玉自幼在老虎寨中长大,寨子里会下厨的就没几个。孙老就更别说了,下厨也就基本的炒个菜或是肉片。因此霍玉今天看到饭桌上这一碗碗精致的菜肴,简直是大开眼界。 贾欢还没有回来,福清进来伺候,被郭湛安看了一眼,讪讪地立在后头不说话,真是立也不是,走也不是。 好在郭湛安很快就没有再看他了,反而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霍玉与孙老,笑着说:“老家的厨子来了,两位都吃一点,看看喜欢哪道菜,以后让厨子多做一点。” 孙老应了一声,不置可否。而霍玉则一手抓着筷子,一手捧着饭碗,明明眼馋得很,却不动筷,而是眼巴巴地看着郭湛安。 郭湛安一笑,先举筷夹了一口菜吃了,霍玉这才笑了起来,也开始毫不客气地夹着自己喜欢的菜肴。 霍玉吃得畅快,不过一会儿一碗饭就混着各色菜肴下肚了。孙老巴不得他多吃一些,又给他多盛了半碗饭。 看着这白津津的米粒,孙老不由叹了口气:“桐花县中大部分人家只能吃混着粗粮的糙米,有几个能和玉儿一样吃上大米饭呢?” 这倒是提醒了郭湛安另一件事,他又吃了几口,放下碗筷,说道:“桐花县历年的收成太差,一年一收,灌溉用的水也保证不了。” 霍玉听了,放下筷子,看着郭湛安说:“可以挖条路,把山上的水引过来啊。” 这话让郭湛安来了兴趣,他问道:“山上的水?是河水么?在哪里?” “在山上!我有一次偷偷跑去山上玩,见到过!藏得可好了!” “玉儿!我不是说过你不能随便乱跑么?”孙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听爷爷的话了?” 霍玉整个人一缩,捧着饭碗,怯生生地看着孙老,懦懦地说:“爷爷……” 郭湛安正关心霍玉所提到的河,于是站出来打圆场:“男孩总是调皮点的,如果天天闷在家里不懂,这才要担心。” 安抚完孙老,郭湛安又问霍玉:“霍玉,你说的那条河,还记得在哪里么?” 霍玉点点头:“记得的,就是从寨子后面一直往前走,然后有一块像猪一样的石头,往左转,走到底就是那条河了。” 这对郭湛安来说可是一个好消息:“那你明天能带我去看么?” 霍玉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头转向了孙老,后者无奈,摆摆手说:“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玉儿,你明天带大人去看看。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可不许再胡闹了,更不能不和我说就偷溜出去玩。” 霍玉喜笑颜开:“知道啦!” 当晚,郭湛安将册子看完,心中有个大概,将这三本册子放进暗格中,这才写了封信,用漆封好。 通敌一事非同小可,光一个小小的县令,显然是做不到这一步的。县令的背后,必然站着一个大人物。 只是这大人物是谁?郭湛安一时也想不到。 看看册子上的人名,才发现塔鞑已经贿赂了不少官员。这些官员虽然不敢帮塔鞑动摇本朝朝纲,却能够帮塔鞑在朝廷上争取不少好处。 比如每年西北军队的军饷、西北城墙的加固、甚至是西北那些遭受塔鞑侵扰而流离失所的本朝子民的安顿补偿,都有册子上这些人活跃的身影。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为了一些钱财,便不顾本朝子民的性命,而为外敌谋取利益,就算他们的这些所作所为还不能动摇国本,引得塔鞑大举南侵,但也是通敌叛国之行! 塔鞑在西北肆虐多年,而李绍钧又去了西北,此事必然要让李绍钧知晓。若是有可能,最好能利用这件事替他们几个争取到一些好处。 只是今天孙老的一席话却提醒了郭湛安,有朝廷官员通敌这件事虽然重要,但他眼下更紧要的是做出政绩来,这才能一步步往上走。 否则,就算他有这些册子,但他在朝廷上毫无立足之地,这些册子上的人就能将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贾欢此时也回来了,他不敢耽搁,带着一身的风霜便来找郭湛安禀报。 “少爷,那爷孙两个打听清楚了。” “哦?这么快?”郭湛安有些意外。 贾欢又说:“他们是老虎寨出身,正巧我在永安府中碰到一对夫妻,那男的自称是老虎寨的老大,正靠这个身份恫吓肉铺老板呢。我只不过请他吃了杯酒,他就什么都说了。” “说了什么?” 贾欢一一说来:“那人姓刘,说孙老是三十多年前他们抢劫一队商旅时带回山寨的,的确是一个账房先生,后来霍大山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人家留下来了。至于霍玉,他并不是霍大山的亲身儿子,而是大概在十年前的时候,霍大山从外头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这倒是出乎郭湛安的意料之外,“这群土匪有这么好心,养一个孤儿?” 贾欢继续回答:“我也奇怪,就问他,那姓刘的说,霍大山担心自己这一辈子杀戮太多,祸及子孙,不敢娶妻生子。但霍大山又觉得遇见霍玉,就是上苍原谅了他,送给他一个儿子,要不然冰天雪地的,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这才把人带回山寨的。” 这话让郭湛安不禁想要霍玉内虚的体质,以及比同龄人要瘦小的体型,心头一软:“这孩子也不容易。” 贾欢不敢多做评判,只是说:“那姓刘的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有城府的人,他还说了,前段时间还有别人问到霍玉他们。我担心对方对少爷不利,多问了两句那人的相貌,结果发现,”说到这,贾欢顿了一下,凑近了一些,才小声说,“那人似乎就是福清。” “福清?”郭湛安冷笑一声,想到福清头一天来,却连讨好霍玉的吃食都准备好了,可不就是事先从刘老大那里打听了霍玉和孙老的身份喜好,特地准备的么! 想到这,郭湛安发狠道:“这人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明天一早,你派两个身强力壮、手脚麻利的,把人送到京城外面我母亲的陪嫁庄子上,让人看管起来,不许他逃跑,但也不用特地虐待他,只把他当做一个犯了事的小厮就行。” 贾欢应下,虽然不知道福清到底犯了什么错,但让郭湛安如此对待,显然是背主之人。再想起福清在郭府中的所作所为,贾欢更是替他感到羞耻。 郭湛安把密信交给贾欢,嘱咐他说:“别人我放心不下,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到西北军营三皇子手上,明日解决了福清后就动身。西北庸城的邵将军与三皇子交好,你可以先找他,由他带你去找三皇子。但这封信,除了三皇子,你谁都不能给。” 贾欢不敢大意,谨慎地把密信收好,见郭湛安没有其他吩咐,就先告退了。 郭湛安并不急着睡,吩咐完贾欢后,他又拿出桐花县的地图,按照霍玉晚间说的,手指按在地图上,一寸寸划过去,推测霍玉所说的河水的地点。 只是不管他如何推测,都没有想到霍玉口中所说的溪流,竟然距离崖壁数丈之下。 霍玉天真烂漫,还不知道郭湛安涌上心头的失望,反而向郭湛安邀功说:“大哥哥,你看,这条河那么大,水那么多,一定够浇灌庄家的!” 郭湛安看着他的笑脸,不愿意去打击霍玉的积极心,附和了一句:“你说得对。” 霍玉还没听出郭湛安的失望,更加开心了,比划着说:“到时候呢,就让水从这里爬上来,然后一直留到田里,然后到了秋天,就能吃上好吃的了!” 爬上来? 郭湛安突然想到自己数年前出城采风时见过的水车,若是在这崖壁旁也造上一个,水可不就是爬上来了么! 第18章 水车 虽说郭湛安是本朝的探花郎,又在翰林院任过值,配得上一个青年才俊的称呼。但如果要说起水利一事,郭湛安只是一只脚踩进门的书生而已。 桐花县大多数人以务农为生,郭湛安与霍玉从崖壁回来后,又去拜访了陈撷浩。 听说郭湛安与陈撷浩发现了一处河水,陈撷浩不由一笑:“郭大人是在哪里发现的?我在桐花县里住了那么久,还从没听说过我们这附近有这么一条河哩。” 说白了,就是不信任郭湛安。 陈撷浩是桐花县县长,在人们心目当中的地位要比郭湛安这个县令高上许多,虽然他此时仍然对郭湛安抱有怀疑和戒备,但郭湛安相信,只要他做的事对桐花县好,陈撷浩必然会改变对他的态度。只要扭转了县长的态度,剩下的会更加好办。 正如郭湛安所猜测的一样,虽然对他的话充满了怀疑,但陈撷浩还是愿意在大冬天里跟着郭湛安去走一趟。 霍玉本来也想再去一趟的,但那边的雪实在是太厚了,他人太矮,走在上面十分吃力,加上今天孙老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他可要趁着孙老还在忙的时候补起来,只要先回县衙。 郭湛安与陈撷浩二人往崖壁走,正好路过不归山山口,看到陈撷浩眼中闪过的一丝厌恶与恐惧,陈撷浩心念一动,笑着说:“听说不归山中有雪鬼,可惜我从未见过。” 陈撷浩脸色发白,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又故作镇定地回答:“大人说笑了,雪鬼这东西,还是不见到的好。” 郭湛安摇摇头,又说:“我记得小的时候,京城郊外闹过吃孩鬼的传闻,那时候家家戒备,人人惊恐,生怕自家孩子被那鬼捉走吃了。后来有位姓李的军官,夜里说要去捉鬼,结果却是捉到了好几只大老鼠。” 陈撷浩不由疑惑:“难道那吃孩鬼就是大老鼠?” 郭湛安并没有正面回答陈撷浩的问题,而是继续说:“后来京兆尹派人查了半个多月,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吃孩鬼。最早传出吃孩鬼的那个商人,晚上路过乱葬岗的时候,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还有半个孩童的尸体。因为孩童的尸体已经残缺,血肉模糊,才以为是有鬼在吃孩子。那孩子的尸体应该是被人丢弃在那里,而那些大老鼠则是饿坏了,婴儿的皮肉嫩,对它们来说自然是一道美味。” 陈撷浩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根本就没有雪鬼,那天我们看到的是人,或者是别的什么?” 郭湛安笑着说:“县长大可派人去查一查,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陈撷浩对他仍然抱有怀疑,如果他直截了当地告诉陈撷浩这件事,恐怕反而会招致陈撷浩对他的怀疑。不如拿当年经历的一件事为引子,让陈撷浩自己去调查。 毕竟陈撷浩是县长,就算再怕,这事事关桐花县,郭湛安不信他不会去调查。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了崖壁前。 正值隆冬,河面上结起了一层薄冰,但如果静下心来侧耳倾听,还是能听到薄冰之下河水涌动的声音。 陈撷浩先是大喜:“这地方大人是怎么发现的?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桐花县人,都不知道还有这条河。” 郭湛安回答道:“这是霍玉发现的。” 话一出口,郭湛安暗道一声不好,连陈撷浩都没有发现,霍玉却发现了,那不就是说明霍玉在桐花县附近生活很久了么?若是被人发现霍玉和孙老二人曾经是老虎寨的一员,会给他们几个都带来不小的麻烦。 于是,他趁着陈撷浩还没想到这茬的时候,抢先又说:“霍玉这小子太皮了,平时就爱到处乱跑,我和他爷爷平时总有管不住的时候,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能做件好事。” “何止是好事,简直就是大好事啊!”陈撷浩喜不自胜,“这水若是能引导农田,开春后的水利灌溉就不愁了。” 陈撷浩来不及多想别的,站在崖壁仔细观察了一会地形,突然一张喜滋滋的脸就这么怂拉了下来:“不行,这地方太陡,水车很难架起来,再加上还要搭那么长的水渠,怕是不成。” 郭湛安并不大懂这方面的事务,于是问道:“没有其他办法么?” 陈撷浩摆摆手,说道:“这水离我们站着的地方有几丈的距离,本来若是架设一个水车,就能把水引上来,但是这地方太陡了,水车不能贴近崖壁架设。若是去这条河的中央架设,又太危险了。” 两人一时也没有办法,陈撷浩连连哀叹:“或许是老天爷不愿意我们县能够吃饱穿暖罢。这么好的一条河,那么多的水,偏偏不能用。” 郭湛安自然不会就此放弃,桐花县中人那么多,说不定当中就有能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呢? 他让陈撷浩回去把众人聚集起来,把情况说给他们听,自己则回县衙修书一封,派人送去驿站,与其他折子一起送往京城工部。 这是本朝□□定下的规矩。□□本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因为连年大旱,赋税沉重,酷吏当道,民不聊生。万般无奈之下,□□在农田振臂高呼,历经十几年的征战,终于打下了这片天下。 正因为是庄稼汉出身,□□明白农业的重要,和农民的苦楚。因此,他在位时定下律例,每州每府皆有数名能工巧匠担任疏浚郎一职,专司本州本府的水利灌溉建造要务。 只是在武帝年间,发生了一起大案,最终武帝将调遣疏浚郎的权利收回到了工部,但凡有官员要请疏浚郎,就要修书一封直接送往工部,工部会按照折子的先后顺序来进行安排。 陈撷浩虽说对此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但他心中还留有一份念想,万一有人能想出法子,把那河水引到庄稼地里,桐花县的灌溉就再也不用愁了! 因此,他当晚就召集了桐花县中的几户农家,以及县中的木匠、铁匠等能工巧匠,一群人围着炉子商讨这件事。 “他说的都是真的?”其中一个木匠有些不信,“我们桐花县这么多年来都为水发愁,恨不得发一场大水算了,他一来就能解决?” 陈撷浩说:“也不是他发现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孩,有一次偷溜出去发现的。” 陈升也在这里,他想起那天霍玉对他的虎视眈眈,不由说:“那小子就是头没驯化的狗!拿着火把就想打我!” 陈撷浩瞪了他一眼:“那天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过李虎和其他人了,都是你自己自作孽!进山的时候怎么说的?不许动手!要不是那小孩,你是不是就准备把郭湛安给杀了!” 陈升讪讪地缩着脖子,可还是忍不住给自己辩解:“反正这县令都不是好人,杀了就杀了呗,说出去就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去,扭断脖子的。” 嘭! 陈撷浩闻言,重重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众人虽然不明白陈撷浩为何突然大发雷霆,都战战兢兢地跟着站了起来。 陈撷浩气愤地指着陈升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想杀人,也别在我们桐花县动手!要是拖累我们,你自己瞧着办吧!”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这郭湛安可是朝廷官员,要是他被杀了,朝廷岂有不派人仔细调查的道理?若是查到是他们桐花县里的人动的手,恐怕整个桐花县都不得安生了——毕竟,在上一任县令还在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梦里都恨不得把人给杀了的,若是追查下去,恐怕在场不少人都是有嫌疑的。 陈升也知道自己食言,尴尬地揉着脖子说:“县长,你就绕我一次吧,你也知道我这张嘴没有门,有一出说一出,但也就是说说。” 陈撷浩难受地揉了揉眉心,说道:“陈升,你这个脾气一定要改改了,这个新县令我总觉得和以前那个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照样鱼肉百姓!靠他们我们就等着饿死吧!”有人冷不丁说了一句,立刻受到其他人的认同。 陈撷浩也不愿意去立刻改正他们的观点,只是说:“不管怎么样,这条河就在那,如果能想出办法来,把河水引到我们这边就好了。你们也别管县令,先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开春前想出法子。” 另一边,用过晚饭后,一向少说话多做事的孙老突然拦住了郭湛安:“大人,我在这也做了半个月了,之前看大人一直忙着,没好意思找大人商量月钱的事,不知道大人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还有,大人的仆人们的月钱是从我这边走账过,还是另外开?” 郭湛安这才想起来,之前拉拢孙老的时候虽然说好了待遇不差,却还没有敲定月钱的事情,眼看着要一个月了,估计孙老是憋不住了,才来找他的。 本来这件事交给贾欢去办就行了,偏偏贾欢前几日领了命前往西北边境,尚未回来。郭湛安依稀记着以前家中账房先生的月钱,在这上面加了三成,报给孙老。 孙老有些惊讶:“大人,是不是太多了?” 他前些日子去永安府的时候,特地打听过永安府中大户人家账房先生的月钱,比郭湛安给自己的还少。郭湛安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看这几日的作风和吃食穿着都不是金贵的主,就算京城老家有钱,恐怕给他的也不多,怎么给自己的月钱会那么多? 似乎是看透了孙老的犹豫,郭湛安也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霍玉还小,他的月钱就一并给你了,这是你们两个人的。” “大人!我说过的,玉儿不做别人的小厮的!”孙老急了,“大人莫不是忘了?” 郭湛安笑着安抚他道:“孙老不必多虑,我只不过是看霍玉人机灵,有意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罢了。” 毕竟现在自己身边能用的人不多,霍玉仰慕自己,事事以自己为榜样,不如借此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帮手。 孙老松了口气,可想到若是郭湛安真的培养起霍玉,以后霍玉免不了要卷入官场纠纷之中。 郭湛安此时一句话,却把他的担忧全打消了。 “老人家,霍玉毕竟是要长大的,你又能为他挡风遮雨多少年呢?” 是啊,玉儿迟早是要长大的,要长成一个男子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第19章 义弟 郭湛安的确开始有意培养起霍玉来,而孙老也默许了这个改变。霍玉的功课减了不少,只是每天的大字还是要写的,平日里除了帮郭湛安处理一些琐事来锻炼他的能力以外,闲暇之余则被郭湛安塞了一本史书,要求他每天看十页,并且写心得。 霍玉又是高兴,又是抱怨。高兴的是总算不用每天背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绉绉的文章了,天天跟着郭湛安到处跑,眼界大开,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吃喝玩乐和背书以外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抱怨的是每天要看的那些史书比以前要背的文章还累,其中还有好多字都不认识,每天光翻阅书籍找这些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就要花很多时间。 但霍玉也就真正抱怨过一次。 那天是郭湛安头一天给他布置作业,早早从孙老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的霍玉很是兴奋,起了个大早,把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全数拢在脑后,又换了自认为最好看干净的一套衣服,一大早就等在郭湛安门外了。 郭湛安打开门见到靠着柱子打瞌睡的霍玉,问清楚缘由后,更是哭笑不得。他领着霍玉来到书房,那里已经置办好了一张比普通桌子矮上些许的小桌子,正适合霍玉的身高。上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四本史书,另一侧文房四宝俱备。 郭湛安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说道:“既然要和我学,不识字不行,字写不好也不行,霍玉,你做得到么?” 霍玉大力地点点头:“做得到!” 郭湛安伸手在史书上拍了两下:“我可是要看你表现的,如果你说到做不到,以后就都不要跟我学了。” 霍玉依旧立刻点头:“做得到!” 当天郭湛安没有出去办公,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过完年之后就等着开春,他要在这段时间将积累下来的公务处理完,并且草拟桐花县开春后的计划。 霍玉坐在一旁的小桌子前,背挺得直直的,他刚写完五张大字,手还在抖,偏偏在自己仰慕的郭湛安眼皮子底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拿着一本史书慢慢啃着,头晕眼花。 其实并不是霍玉不用功,实在是因为他以前读的书和郭湛安给他的书完全不一样。 以前在山寨,周围都是刘老大一群除了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匪类,孙老虽然肚子里有点墨水,但也只是略读了几本圣贤书罢了,连带着教给霍玉的都是之乎者也的东西。孙老又坚信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道理,只让霍玉多背书,却鲜少给霍玉解释其中的道理,因此霍玉现在看书,能识字就不错了,至于意思,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霍玉看了一天,翻阅了大量书籍来查阅那些对他而言从未见过的字句,一直到日落时分,郭湛安处理完政务,霍玉还在埋头苦读,只不过眼皮子都要闭起来了。 郭湛安不由皱眉,他小时候恨不得没日没夜的读书,哪有霍玉来得这么轻松怠慢? 郭湛安生母死得早,继母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生父又是个甩手掌柜,只要自己乖乖听话别惹事就行了。更何况那时候华妃在宫中如日中天,郭显通对于自己的续弦柳翩翩,也就是华妃的堂妹更是敬爱有加。柳翩翩不喜郭湛安,郭显通只装作不知,连给他启蒙都没想到。 要不是宫中的姜后恳求皇帝召郭湛安与姜言年入宫做李绍钧的伴读,郭显通早就忘了还有一个已到念书年龄的儿子,这才慌慌张张请来夫子给他启蒙,免得郭湛安入宫后,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没有,给他惹来飞来横祸。 因此,郭湛安深知读书不易,对于霍玉这怠慢的样子,免不得心中不满。 他当下敲了敲桌子,朗声问道:“都读完了?” 霍玉正眯着眼睛看书,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落进他眼里,一个个都好似在天上飞着。被郭湛安这么一问,霍玉免不得一惊,整个人登时就清醒了,慌忙回答道:“还有一些,今天的十页就读完了。” 郭湛安“哦”了一声,又问:“看懂了么?” 霍玉悄悄看他的脸色,见郭湛安脸上不见怒意,便大起胆子抱怨道:“大哥哥,十页真的是太多了,我看不完。” “看不完?”郭湛安反问了一句,“怎么就看不完了。” 霍玉立马回答说:“字好多都不认识,而且读书好闷,我两条腿都麻了。大哥哥,我以后就不读书了吧,出去玩,或者给你跑腿也好啊!” “跑腿?你这么瘦小的一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替我做什么?”郭湛安怒极反笑,“我要是缺一两个跑腿的,出去雇十几二十几个壮汉都够了,还需要你?罢了,你要是不喜欢看书,那以后都去玩吧。只有一件事,以后但凡有什么事,都别来找我。” 他脸上的微笑和话中的怒意形成强烈的反差,霍玉只觉得心慌得很,好像心里头缺了一块一样,空荡荡的,不由就带着哭腔问:“大哥哥是不要我了么?” 郭湛安笑意越来越浓:“怎么是不要你了?你是我什么人?原本想着你在山寨中救了我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可惜你不领情,反倒是嫌弃我妨碍你嬉闹。也罢了,我给你一碗饭吃,一件衣服穿,让你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也算是回报了你的恩情。” 他笑得越厉害,霍玉就越怕,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霍玉两只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哽咽地说:“大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念书的。” 郭湛安不信他,又问:“你念书是为了我,为了你爷爷,还是为了你自己?” 霍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大哥哥和爷爷都、都让我念书,可是念书、念书有什么用呢?刘老大他们说,我就算把书都念完了也中不了状元,我、我就是一个土匪。” 嘭! 郭湛安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这话以后不许说了?” 霍玉被这么一吓,连哭都忘了,眼中泛着泪花,呆呆地看着郭湛安。 郭湛安被这么一瞧,心头一软,暗自埋怨自己,和霍玉置什么气呢这是! 差点都忘了,霍玉毕竟不是自己,从小生活在土匪寨子里的他,当然不懂得念书的好处。看他在旁边涂涂画画了十几张纸,全是不认识的字句,显然启蒙功课并不扎实。 郭湛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然决定要好好培养霍玉,一来给自己添个信得过靠得住的左膀右臂,二来也是报答霍玉在山寨中的出手相救,决定好言相劝。 主意已定,郭湛安反而严肃起来,看着霍玉,郑重地说:“念书不光是为了我,为了你爷爷,也是为了你自己。你已经不是土匪头子了,想要好好活下去,就要好好念书。” 霍玉不太懂这个道理,但他对郭湛安深信不疑,当下就点点头,后怕地保证:“大哥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念书,再也不犯困了。” 郭湛安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说:“以后要是有不懂的,把问题写在纸上,每天午休过后我可是要看的。到了晚上还要检查你今天的功课,听到没有?” 霍玉赶紧点点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担心地问:“大哥哥,如果我太笨了,有好多不懂的,你会不会嫌弃我?” 霍玉这般的态度更是让郭湛安心头发软。无论是郭家,还是皇宫,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每天不敢走错一步,不敢说错一字。 回家后,面对受尽百般宠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宫中,他小小年纪便要和李绍钧姜言年一起面对连绵不绝的明枪暗箭,郭湛安的一颗心早就硬得和铁一样。 可偏偏,在这书房之中,霍玉却化身成了一块红彤彤的热炭,把郭湛安心头一角暖成了铁水,再也收不住了。 “我不会嫌弃你的。” 有了郭湛安的保证,霍玉对念书也不再是一味地抗拒。相反,他还对郭湛安之前故意吓他的话而感到不安,恨不得多些问题,多些心得,好向郭湛安证明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念书。 好在桐花县政务不多,郭湛安能有时间抽出来教霍玉念书。 这日,一大一小两个依旧在书房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孙老带着绣娘沈婆婆过来了。 因贾欢不在,县衙里暂时没了管家,作为账房先生的孙老暂时担任管家一职。郭湛安循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作风,放心地把内院中的事物交给孙老。 孙老一把年纪,原本以为只能龟缩在山寨之中,没想到郭湛安居然心无芥蒂地把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他,甚为感激。因此,虽然孙老依旧伴着一张老脸,只有在面对霍玉的时候才肯多给几个笑脸,但做事认真,为人仔细,将一众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和贾欢在的时候一样。 沈婆婆过来,乃是过冬的新衣制好了,就等着郭湛安试穿,看看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因是过年,沈婆婆并没有选择郭湛安素日里偏爱的青蓝或者黑色,反倒是一整套大红色的棉衣,穿在身上喜气洋洋。 郭湛安虽然对于颜色有些微词,但毕竟是沈婆婆的一片苦心,也就没有多说。 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笑得眯起眼睛的霍玉,不由想起在山寨的那个晚上,小小年纪的霍玉一身大红喜袍,倒是和年画里的金童一样。 “这料子还有剩下的么?” 沈婆婆答道:“还有一些,不过可不够少爷再做一套了。” 郭湛安笑着摇摇头,一手指向霍玉道:“给我义弟做一件,兄弟两个人一起喜庆喜庆。” 此言一出,房中的人皆是一愣。 最后还是霍玉反应快,干脆地喊了一声:“大哥!” 第20章 布置 孙老难以置信地看着郭湛安:“大人,你这可是玩笑话?” 郭湛安笑着说:“这哪里有能开玩笑的?” 孙老又问:“大人可和家里人商量过了?” 这郭湛安好歹也是京城来的,芝麻官也是官,而且也不知道他家在京城势力有多大,万一郭湛安一句玩笑,并不当真,那就算了。如果郭湛安当真,可他家里人不同意,那倒霉的可就是霍玉了。 一旦事关霍玉,孙老免不了就容易想太多,不过片刻,他脑子里已经快速转过好几个念头,想了好几种说辞,就等着郭湛安的反应,再想办法拒绝。 郭湛安这回当然是认真的,说道:“家里人不打紧,反正我也没有兄弟,多一个霍玉这样的弟弟,倒也不错。” 孙老诧异,连一旁的沈婆婆也惊讶万分。他们都知道郭湛安家中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这么一说,岂不是表明了和家中的兄弟姐妹关系不好么? 沈婆婆自知接下去的话她是不能听的,借口要去整理给霍玉做衣服的布料,便先行告退。 郭湛安又说:“霍玉年纪也不小了,再培养两年,我们兄弟两个同心协力,还怕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么?” 孙老犹豫了一会,说道:“我不奢求玉儿成为什么大人物,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玉儿身体不好,禁不起折腾。” 郭湛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是自然。” 孙老无奈,这边郭湛安铁了心要认霍玉做义弟,那边霍玉美滋滋的样子,不用问他的意见,孙老就知道他一定是肯的。孙老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把厨房里的各色酱料全打翻了一般,内心充满了酸甜苦辣:“既然如此,那我就替玉儿谢过大人的一番美意了。” 郭湛安扶住孙老说:“老人家不必客气,霍玉既然是我的义弟,他的爷爷也就是我的长辈。若是太疏远了,霍玉夹在中间反而为难。” 一旁的霍玉看孙老的样子,就知道他同意了,于是喜气洋洋地问郭湛安说:“大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了么?” 郭湛安笑着说:“当然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是这里的二少爷。” 霍玉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又连续喊了一声“大哥”,这才满足。 郭湛安将此事看得极重,认霍玉做义弟也不光是嘴巴上说,吩咐下人准备好各色事物,两个人按照前朝传下来的习俗,正儿八经地拜了兄弟。 临近过年,添了这么一桩喜事,郭湛安多赏了下人一个月的月钱,又停了霍玉一天的功课,让沈婆婆给霍玉量体裁衣,多做几件过冬和来年开春穿的衣裳,自己则施施然去了李虎家。 因为不归山闹雪鬼,所以每年过冬,身为猎人的李虎就被拘束在了家中。郭湛安到的时候,他正无聊地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看着自家穿着跟球似的五岁大的儿子,任由儿子在雪地里瞎胡闹。 李虎的妻子身体不好,到了冬天就卧病在床,李虎亲自去开门,看到门外的郭湛安,显然十分意外。 他忙不迭把郭湛安迎了进来,喊来儿子让他去里面呆着,又给郭湛安端茶送水,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喊我去县衙就行。” 郭湛安喝了口茶,说明来意:“雪鬼一事实乃人为,却因为这桩谣言让桐花县的人不敢随意进不归山打猎挖药,我想破除这个谣言,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李虎连忙摆手:“不敢当,当不得大人这句话,只要是我李虎做得到的,大人吩咐一句就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李虎也愿意为大人去蹚!” 郭湛安悄悄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县长以外,其他人对雪鬼的谣言深信不疑,你不用告诉他们我们的发现。” 李虎明白这事非同小可,郑重地点头,说道:“大人放心,我李虎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为人处世的道理。如果这件事真的与县令勾结塔鞑有关系,那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郭湛安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李虎又问:“不过只有我一个人,会不会太打眼了?” 郭湛安摇摇头说:“你放心,我有办法。” 年前,郭湛安突然和陈撷浩一起,要招募一批民兵,不在军籍。这群民兵主要责任就是在过年期间守住不归山的山门,免得又有人和陈阿牛一样,随意闯进不归山。 李虎第一个站出来响应,随后,几个猎人也在李虎的感染与号召下,接二连三到县衙向郭湛安报道。 剩下的年轻人见状,生怕自己被其他人比下去,被衬托成一个胆小鬼,也陆陆续续向郭湛安或是陈撷浩表达了想要成为一名民兵的意愿。 郭湛安对着远超预计的人数,与陈撷浩和李虎一起商选出了最后的人选。 十六个民兵除了李虎,以及随后选出来的另一个猎人陈达以外,剩下的十四个人两两一组,轮流站岗放哨。而李虎和陈达二人,则每天轮流交替,保证不归山山门的安全。 不归山山门外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屋子,主人家早已在桐花县另一处地方建好房子,现在干脆大方地拿出来供守卫的民兵休整调息。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目的而已。事实上,郭湛安此举不过就是为了给李虎打掩护。 自从发现山中小屋的秘密后,郭湛安始终都在思考几个问题。 桐花县前任县令在任时所作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掩饰自己与塔鞑有来往交易的真相。可是在雪鬼的谣言中,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了几个雪鬼从不归山中出来,光靠他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完成的。而山中小屋密室中的那么多箱东西,也绝不可能是他一个人搬过去的。 谁在帮他? 是那些突然消失的衙役么? 如果是的话,这些衙役又去哪里了呢? 或许是一起被抓进京了,但会不会是躲在哪里,静观事态变化,再做打算呢? 如果这样的话,那等到所谓的“时机成熟”,这些人会不会重新出现? 有那三本册子,郭湛安不担心他们不出现。他所担心的是,他们出现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及时发现。 因此,郭湛安最终决定派人看住不归山的山门——不归山如同盘古开天辟地时一斧子砍下来的大山,山壁高耸陡峭,上头怪石嶙峋,方圆百里,除了桐花县这个山门以外,没有其他能够容易进出的口子;而且,那个小屋距离不归山山门并不远,如果要选择从其他地方进入不归山,先不说这当中的艰辛,就算是进去了,也要走很久的路才能达到那个屋子。 郭湛安综合所有情况,最终判断出如果有人想进不归山,十有*是从桐花县这个山门进入的结论。 既然如此,他就决定守株待兔,看住山门,就不信那群人不会出现! 而选择李虎,一来是因为李虎知道小屋的秘密,与其让另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不如让李虎来做,也好让他深陷其中,免得到处乱说话;二来,郭湛安认为李虎是一个懂得大是大非的人,事关塔鞑,他相信李虎会答应的。 现在招募民兵,也是郭湛安考虑到的一点——桐花县中外乡人不多,如果突然出现几个陌生的面孔,一定很快就被发现。如果是那几个衙役,原本突然消失的人又突然出现,这比陌生人出现在桐花县中更加可疑。 所以,如果哪些人想要进不归山,在小屋中找到证据的话,一定会趁着天寒地冻的时候,用衣裳等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进不归山。毕竟大冬天的,桐花县中几乎每个人都里里外外穿了好几件衣裳,这样的打扮并不奇怪。 如今,陷阱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另一边,就在郭湛安精心布置这一切的时候,霍玉的新衣裳也做好了。 霍玉一拿到红色的新衣裳,迫不及待地换上,被沈婆婆和孙老夸奖了几句后,亟不可待地跑来找郭湛安:“大哥,你看我的新衣服!” 郭湛安觉得有趣,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不带任何夸耀地来向自己展示新衣服。往年这时候,他还在郭家,每季的新衣裳全由沈婆婆和儿媳妇二人一手操办,半点都不敢经他人手,生怕着了柳翩翩的道。 柳翩翩的儿女又是爱炫耀的,仗着宫中华妃是自己的姨妈,没少拿进贡的料子添置新衣。这就罢了,偏偏他们每每都忍不住要在郭湛安面前炫耀一番,郭湛安烦不胜烦,却总是能在家中“偶遇”这几个弟弟妹妹,听他们千篇一律的夸耀与奉承。 夸耀的当然是自家与华妃的关系,奉承的也是宫中的华妃。 思及此处,郭湛安更加觉得霍玉难能可贵,他不光是口头上表扬了几句,还伸手替霍玉整了整袖口与领口,说道:“这身衣服做得不错,人也精神了很多,让沈婆婆再给你做两套,把春衣也一并做了!” 霍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对郭湛安从仰慕和惧怕变成亲切,听到他这么说,笑意更浓:“谢谢大哥,那我改天也送你一样东西!” 郭湛安有心逗他:“你送我东西?什么东西?” 这下霍玉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不能说的,说出来就没惊喜了!” 郭湛安也由他去闹:“那我就等着你的惊喜了。” 第21章 讲价 李虎那迟迟没有传来好消息,不过郭湛安也不着急,毕竟上一任县令一个多月前才被捉去京城受审,他的那群同伙就算在这附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现在出来。 临近过年,琐事甚多。贾欢当初带来的人虽然多,但各司其职,为了过个热热闹闹的好年忙得不亦乐乎。于是,郭湛安索性将手头上诸多事务往后一推,亲自带着霍玉,再带上沈婆婆的孙子沈放,三个人驾着车去永安府采办过年用的东西。 贾欢当时带的多是药品衣物一类的,连带着把郭湛安惯用的文房四宝和平时爱看的书籍带了过来。而如今过年,郭湛安打算热热闹闹痛痛快快庆祝一次,没了好酒好菜怎么行呢?贾欢并没有带这些来,而桐花县物资匮乏,加上这么多年来因为雪鬼一事,冬天没有人敢进不归山打猎,所以每家每户光是储备自己过冬用的粮食热酒还不够,又怎么会肯多卖一些给郭湛安呢? 郭湛安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与桐花县人起争执,正好,他想到霍玉长这么大,怕是连永安府都没有去过,干脆带着他,再叫上十岁的沈放,三个人架着马车就去了永安府。 也多亏了前段时间郭湛安与陈撷浩动员桐花县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人,每个人分摊半天的时间,把桐花县和永安府之间的路上的雪都扫干净了,要不然出去恐怕要困难许多。 霍玉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如此繁华的城市,从马车上掀开帘子,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恨不得将眼前的景象尽数收到眼底。 郭湛安见他这呆样,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瓜:“看傻了?” 霍玉重重地点头,身体则忍不住往郭湛安身边靠,有些紧张地问:“哥哥,这地方是哪里?怎么有这么多人?” 郭湛安一愣,随后想到霍玉既然自小生活在山寨之中,没有来过永安府,恐怕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生人,不由放缓声音安慰他说:“不怕,以后等我们回到了京城,那里的人比这边的更多。” 霍玉点点头,不由好奇起来:“哥哥,京城是什么样子的?” 郭湛安回答道:“能有什么样子?不过是人比这里的多一些,房子高一些而已。” 霍玉又问:“那我们为什么要回京城去?那里有这边好么?” 郭湛安回答说:“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那里还有我的亲朋,自然是要回去的。” 霍玉抓着郭湛安衣角不放的手一紧,紧张地问:“哥哥,这边不好么?你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我做错什么了么?” 郭湛安不明白霍玉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耐下性子安慰他说:“如果你不好,我又何必认你做我的义弟?怎么突然说起这等胡话来了?” 霍玉面色犹豫,最终还是低下头,低声说:“哥哥要是回那什么京城,我又只能和爷爷相依为命了。” 郭湛安哭笑不得,在霍玉脑门上敲了一下:“最近读书倒是读得不错,连相依为命都会用了,在你心中,我就是一个会抛弃自己弟弟,一个人回京城的?” 霍玉愣了一下,随后惊喜万分:“哥哥要带我去京城?” “当然了,”郭湛安笑着说,“既然你是我义弟,我怎么能抛下你不管?到时候别是你被京城的繁华看花了眼,不要我这个做哥哥的。” “不不不,绝对不会的!”霍玉大力摇头,“哥哥对我那么好,我才不会离开哥哥的!哎呦!好痛!” 原来是霍玉摇头过猛,撞到马车上了。 郭湛安伸手替他揉了揉后脑勺,又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弟两个可要相互扶持,谁也不能离了谁。” 霍玉顾不得后脑勺阵阵发作的疼痛,抬起头,兴奋地点点头说:“当然了!” 郭湛安领着他们将过年要用的都置办好了,这才到了永安府知名的酒庄。虽说霍玉在山寨中没少喝酒,不过郭湛安并不愿意让他和沈放两个小孩子进酒庄,就从钱袋中取了一些,交到霍玉手中,让他和沈放两个去酒庄隔壁街上随便逛逛,买点小玩意带回去。 霍玉这会儿正恨不得多长三四双眼睛,好把这繁华的永安府看个够。他接过郭湛安给的,点点头说:“哥哥,那你在酒庄可别走,我们等会就回来。” 郭湛安见霍玉说得一本正经,稚嫩的脸上挂着“我不放心你”的担心,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故意逗他:“那你还是别去了,说不定我就等你不回来,就自己回去了呢?” 霍玉信以为真,立刻把钱还给郭湛安,说道:“那我不去了,跟着哥哥。” 郭湛安哭笑不得,再次把钱递给霍玉:“好了,逗你玩的,去买些自己喜欢的,我一定会在酒庄这边等你。” 霍玉傻笑着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哥哥又拿我寻开心,吓我一跳。那哥哥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郭湛安笑着回答:“我都不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霍玉头一次来都如此繁华的都市,市面上各色事物对他来说都新鲜极了。不管是铺子里那些制作精美的面具,还是巧夺天工的簪子,落在了霍玉眼中,就像是稀奇的珍宝一般。 霍玉相中一方双龙戏珠的砚台,想着自己在郭湛安书房中学习了不少时间,用的笔墨纸砚皆是郭湛安从京城带来的,如今用这一块当做谢礼,也说得过去。 只可惜他现在用的还是郭湛安给他的零花,霍玉暗暗下定决心,等哪天自己能赚钱了,头一笔进账就要给孙老与郭湛安各买一件谢礼。 掌柜见霍玉瞧着这方砚台的眼神明亮,就知道他是看中了,又见他衣着看上去虽然不华贵显目,但却是上乘料子所致,便知晓这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当即换上一张笑脸:“小公子,可是看中这方砚台了?” 霍玉这段时间来被郭湛安的家仆们整天“二少爷”长“二少爷”短地喊,此时面对掌柜如此恭维也是神态自若,点点头说:“我要买这砚台。” 掌柜一喜,本来以为这小娃娃就算是个富贵公子哥,也不像是会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的,没想到这人如此豪气,连价格都不问一下,便指明要这砚台,当下笑容多了三分真诚七分热切:“小公子好眼力,这可是上好的龙尾砚,比起洮砚来也不逊色。我见小公子如此喜欢,又正好快过年了,不如就三十两银子卖给小公子了。” 霍玉愣住了。 他自幼生活在山寨中,于银钱一事并不熟悉;等和郭湛安一起住在桐花县里,偶尔和孙老或是郭湛安出门,用的钱最多也不过就是半吊钱,这老板开口就要三十两银子,又堵死了霍玉讨价还价的余地,让霍玉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的不能再便宜点么?”思索了很久,霍玉才小心开口和掌柜讲起价来。 掌柜吃准了霍玉想要买这方砚台的心,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小公子,这可是上好的龙尾砚,多少读书人家里摆着的?今天我是看在和小公子有缘的份上,那就再便宜一点,二十五两银子,可不能再便宜啦。” 霍玉小心翼翼地数了一下郭湛安给他的钱,总共是五两银子,再加上来永安府之前孙老给他准备的二两银子和一些碎银,加起来也不过是九两。 他不由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沈放,后者从陪着霍玉到处逛的时候就开始和霍玉保持一定的距离,等霍玉开始和掌柜讲价,就立刻低头看着地,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实在是太丢人了!这哪里来的野孩子,就算是当了自家少爷的义弟,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样,居然在这店里讲起价来了! 沈放感受到店中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脸上也是一阵阵地发烫。 霍玉还不知道沈放心中所想,开口问他:“沈放,我能问你借点钱么?回去就还你。” 沈放此时真是觉得脸面扫地,他跺跺脚,小声劝说霍玉:“二少爷,我每个月统共就不过一贯钱,您让我上哪给您凑二十五两银子?” 霍玉一想也是,于是转头和掌柜说:“老板,我没带够钱,要不你先别卖给别人,等我几天,我凑够钱了,就来买,好不好?” 掌柜心中却不以为意,想着这孩子不过就是一时兴起,又没带够钱,哪能给他留着,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但做生意的向来都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主顾,更何况店里头还有其他客人在呢,更要做出漂亮样子了。于是掌柜看着霍玉,笑容可掬地说:“自然,自然,一定给小公子您留着。” 霍玉歉意地一笑:“对不住,您多给我留两天,我一定来买。” 沈放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拉着霍玉往外走:“二少爷,我们快回去吧,别让少爷等急了。” 霍玉有些不乐意:“我还没逛完呢,哥哥不是说让我到处逛逛么?我才逛了没几个地方。” “哎呦,我的二少爷,您就歇歇吧!”沈放可不敢再跟霍玉继续逛下去了,若是霍玉再闹出几个笑话来,他可受不了。 想着霍玉虽说是名义上的“二少爷”,可他又不是名正言顺的郭家子孙,自己也不用伏低做小,特地去讨好奉承霍玉,沈放的口气登时变得严厉起来,摆出架子教训起霍玉来:“我们家少爷好歹也是桐花县的县令,我们家老爷那也是京城中的贵人,与当今陛下都能算得上是姻亲呢!当今宫中最受宠的华贵妃,可不就是我们家夫人的堂姐么!二少爷啊,您就替我们家少爷多考虑考虑,别再给他丢人了!” 自己逛街居然丢了郭湛安的脸? 霍玉愈发不明白了:“沈放,我这样子给哥哥蒙羞了么?” “可不是么。”沈放在京城中也见过几个大户人家的做派,“我们这种人,哪里有跟人讨价还价的道理的?二少爷,咱们就先回去吧,啊?不是和掌柜说好了嘛,等您取了钱,我们再来买砚台。” 话虽如此,可沈放心中却是和掌柜想的一样,断定霍玉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砚台。 霍玉一想,自己当然是不能给郭湛安丢脸的,于是点头说:“好,那我们就回去吧。” 两人依着原路回到了酒庄,可里头郭湛安却不见了。 酒庄的一个掌柜领着两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笑着说:“郭少爷说见到一个熟人,便过去叙旧了。走之前交代,若是他弟弟来了,就安排一个吹不到风的地方等他,还说要您尝尝我们酒庄做的酪酥。” 霍玉听见郭湛安是有熟人要叙旧,也没多问,一听有吃的,更是重重点头:“好,谢谢。” 另一边,郭湛安口中所说的熟人,正是从老虎寨出来的刘老大。 第22章 威逼 也是凑巧。 郭湛安正在掌柜的招呼下品尝酒庄十年陈酿,就听到后头传来瓦罐破碎的声音,随后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你们干嘛呢你们!我付钱了,凭什么不让我喝一口尝尝!万一你们兑水骗我怎么办?” 随后又听到一个人在劝他:“刘老爷说笑了,我们怎么会骗您呢?您要的杏花酒在这里,这是给其他客人准备好的葡萄酒,刘老爷若是想喝,我去后头的酒窖里给您勾一勺来,您看成么?” 就听那个刘老爷不耐烦地说:“那还不赶紧去?我告诉你,你可别拿拇指大的小勺子来打发我,就、就那个勺子,就拿那个勺子去勾,不满我可不答应!” “成,刘老爷您就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郭湛安笑着和身边的掌柜说:“这刘老爷脾气挺大啊。” 掌柜有些无奈,只是来者皆是客,他也不能朝郭湛安抱怨什么,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让客人见笑了,来,这里还有三年的桃花酒。十年陈酿可能太醉人了,客人家里若是有老人小孩,想应景喝点酒,这桃花酒倒是不错。” 说着,掌柜倒了一杯,递给郭湛安。 郭湛安接过,先是闻了一会,酒香扑鼻;再浅浅地尝一口,入口滑而不涩。 “这酒不错,准备三坛吧。” 掌柜应了一声,记在心中,又问:“客人家中还喜欢喝些什么酒,或是零嘴儿?我们酒庄还有酪酥一类的吃食,味道也是不错的,客人不如尝尝?” 郭湛安心中不由想起霍玉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莫名一笑,说道:“零嘴这东西我不懂,等我弟弟回来了,你让他品鉴品鉴,若是喜欢,每个都包些回去。” 掌柜应下,笑着奉承:“客人与令弟的关系真好,不知令弟有什么忌口的?我也好提前准备,免得大过年的闹出事来,反而不美。” 想到霍玉吃东西时那美滋滋的一张脸,郭湛安笑意更浓:“只有一个,不好吃的不要。” 掌柜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准备。” 这时,又听到后头的刘老板的声音:“你这是什么葡萄酒?我呸!分明就是泔水!这东西也敢拿来给你爷爷我喝?活得不耐烦了?” 掌柜略一皱眉,正想招呼其他人来陪郭湛安品酒,自己去后头处理这件事,就听见郭湛安在一旁说:“这个人,姓刘?” “可不是,”掌柜苦着一张脸,“都要过年了,还来这里闹。唉,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郭湛安倒是有了些眉目:“或许是我一个旧识,我去看看。” 掌柜自然是不愿意其余客人卷入这无端是非当中的,只是郭湛安说此人或许是他的旧识,掌柜也只能带他进后头去看了。 结果一瞧,可不就是老虎寨里的刘老大么! 较之早前,刘老大略显落魄,身上穿的是已经出絮的棉袄,上头还有好几个补丁,脚上一双布鞋破了个小洞,比起在老虎寨中的日子,的确是艰难了不少。 难怪,福清这么容易就用钱和酒从他口中套话了。 郭湛安已有打算,他走到苦着一张脸不住和刘老大道歉的年轻人旁边,说道:“这不是刘老大么?” 原本正耀武扬威的刘老大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了郭湛安几眼,满脸惊恐:“你怎么来了?莫不是,莫不是你不守信用,改变主意了?” 郭湛安早前曾答应过老虎寨众人,只要他们不再为非作歹,自己便既往不咎。正因如此,刘老大乍一看见郭湛安,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出尔反尔,是来抓他回去的! 郭湛安明白他心中的担忧,说道:“放心,我说到做到。”可是没等刘老大把一颗心放下,他语气倏然一变,冰冷异常:“只是你有没有说到做到呢?” 刘老大满不在乎地说道:“当然了,你看我什么时候为非作歹过了?” 郭湛安看了眼被扔到地上的酒勺,说道:“现在不就是么?” 刘老大有些着急,梗着脖子说:“那是他们先骗的我!拿劣酒装好酒来骗我!” 掌柜在一旁插嘴道:“两位客人,容我说一句,这酒虽然不是价值千两的西域葡萄酒,但也是我们酒庄所有葡萄就中上乘的了。老实说,若是我,刘老爷想喝,我还不一定给呢。” 刘老大气急:“你说什么?” 掌柜冷着一张脸道:“刘老爷,刘老板,你欠我们酒庄的钱可还清了不曾?” “不是说了年后再还么?而且,今天我可是拿银子来跟你买酒的!” 掌柜朝后面招呼了一声,转回头看向郭湛安:“这位客人,还请让一让,若是误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刘老大又急又怕:“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就站在你们酒庄门口喊冤,让其他人都知道你们酒庄是如何仗势欺人的!” 掌柜大喝一声:“闭嘴!你欠着我们酒庄总共五两十七文钱,今天拿了半吊钱来买酒,买得起我们这的葡萄酒么?喊冤?若是要喊冤,赶明儿我就上知府衙门,请知府大人出面替我们做主,看看是我们酒庄仗势欺人,还是你欠钱不还,还血口喷人!” 一听掌柜搬出知府大人,刘老大嚣张的气焰立刻灭了,他恨恨地说道:“我的酒呢?给我拿来,我现在就走!” 郭湛安在一旁看着,更加断定刘老大这段时间来日子过得艰辛。只是这人以前在老虎寨中作威作福惯了,又不懂得经营,如果没有人搭一把手,恐怕日子会愈发过不下去了。 如今眼见刘老大提着酒要走,郭湛安便让掌柜替自己留意着霍玉什么时候回酒庄找他,若是回来了,就拿些零嘴儿给霍玉吃。 他自己则付了定金,喊住刘老大:“我们难得见一面,霍玉也挺想你的,不如去旁边的闲来酒楼聚一聚?” 刘老大本是不肯的,可是想到传闻中闲来酒楼那些菜肴,难免饥肠辘辘,也就同意了。 点了壶酒和几个小菜,刘老大也不客气,先大口喝了三杯,才说:“郭大人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啊?” 郭湛安也懒得与他客套,直接说道:“前些日子,有人找你打听过霍玉的事情。” “哦?这事啊,”刘老大想了想,回答说,“的确有这事,是个贼眉鼠眼的小兔崽子,说是你的仆人,奉命过来找我打听打听霍玉的事情。” 这人自然不可能是贾欢,郭湛安心中给福清记了一笔,又问:“都问了些什么?给了你什么好处?” 刘老大一愣:“不是你派来的?” 郭湛安摇头说:“不是。” 刘老大一拍桌子:“他娘娘的王八羔子!叫我逮着他,一定扒他一层皮!原本还以为霍玉能跟着你过好日子,我就坦白了,他娘娘的居然是骗我的!” 郭湛安在桌子上轻叩两下:“不光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另有一个人,趁着你酒醉胡闹的时候,从你这里套出了霍玉的身份。” 刘老大一个激灵,瞪着郭湛安:“你在试探我?” 郭湛安先是摇头,后是点头:“第一个不是,第二个是。” 刘老大愤怒难掩,脸颊不住地抖动着:“你到底是什么目的?是想逼死我么!” “什么目的?”郭湛安反问他,“你还看不出来么?有你在,霍玉就危险。” 刘老大不明白:“我没碍着他的事,也没替他招惹仇家,怎么霍玉的安危和我有关系了?” 郭湛安说道:“霍玉跟着我,可以谋划一个好的前程,但是必然会四处树敌。若是谁都能从你口中套话,霍玉还如何成就一番事业?” 刘老大眼中精光消散,如同两汪死气沉沉的深潭。他呆呆地坐在那,盯着桌子上散着热气的菜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郭湛安也不急,自斟自饮,任由刘老大自己去想明白。 若不是刘老大话中无意间流露出来他对霍玉的一片关心,郭湛安本来是不打算给他机会的。 在他看来,刘老大此人嗜酒如命,又容易莽撞坏事,若是被人套出话,不光是霍玉有危险,连自己都会受到牵连。可是转念一想,过去十几年中,他与霍玉朝夕相处,感情就算谈不上深厚,那也不浅。 霍玉年幼便被抛弃在大雪中,霍大山把他捡回山寨后,山寨诸人或多或少对他都有些照顾,而郭湛安并不吝啬对于他们的回报。 既然如此,就再给刘老大一次机会,让他自己决定。 片刻后,刘老大果然开口:“我明白了,多谢郭大人不杀之恩,我今天回去后,就带着我婆娘离开这里,去西南。” 郭湛安达成目的,慷慨地从钱袋中掏出几张银票,以及一些碎银:“这些是我替霍玉给的,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就当做是去西南的盘缠。去了西南,也不要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了,拿这些钱去做点小笔买卖。” 刘老大接过,小心翼翼地收好,不再多言,闷头吃菜。 直到两个人从酒楼出来,往不同方向走前,刘老大突然叫住郭湛安,对着他长长一拜:“郭大人,霍玉就托付给你了。” 郭湛安看着刘老大黑白夹杂的束发,突然一笑:“当然。” 第23章 过年 郭湛安回到酒庄时,霍玉正吃得不亦乐乎。 虽说郭湛安事先有交代,但凡霍玉觉得好吃的,都包一些回去。可掌柜看到霍玉来者不拒的样子,还是犹豫了——若是这些全包回去,这小祖宗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看到郭湛安来了,掌柜赶紧迎了上去,笑着说:“客人,您回来了。令弟偏爱这些吃食,不知是否都要包些回去?” 郭湛安看了,也是一愣,又看霍玉意犹未尽地拿出帕子仔细擦手指,便故意板起一张脸,教训霍玉:“怎么吃那么多?当心吃太多零嘴,没有胃口吃不下饭,长不高。” 这可是戳到了霍玉的痛楚,连连摇头辩解:“不多的,才不多的,每个都吃吃了一口,加起来不多。” 只是这一口到底有多少,在场的也就只有郭湛安不知道。 掌柜在一旁笑着说:“这位小公子好胃口,都说能吃是福,等大年初一子时那会儿在门口跳三跳,来年啊,一定长高。” 霍玉从未听过这种说法,问道:“什么门都可以么?” “当然,”掌柜又说,“最好呢,是在离灶台最近的门后跳,长得最高!” 霍玉连连点头,打定主意大年三十一定要打起精神来熬夜,跳完了再去睡。 随后,霍玉扭头看向郭湛安,问他:“哥哥长这么高,也是因为每年都在门后跳三跳的缘故么?” 郭湛安想起自己往年的过年守岁,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留念的回忆,只不过看着霍玉一脸期待的样子,不忍打消他这股积极性,只好顺着说:“是啊,每年都跳,所以才能长高。” 连郭湛安都这么说了,霍玉对此深信不疑,兴奋地说:“那哥哥,我们一起过年,如果我睡着了,你一定要叫醒我哦。” 郭湛安含笑点头答应。 看着郭湛安温柔的样子,霍玉不由想起之前那块砚台,原本兴奋的劲头一下子就散光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郭湛安见他这反常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霍玉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硬生生憋出点笑容:“没什么,大概是今天起太早了,现在困了。” 郭湛安见状,估摸着这小家伙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于是暂时不多问,只是转头吩咐掌柜将霍玉吃过的零嘴儿都打包一些,分成数份,每一份都是一个孩童平时一天能吃的零嘴数量,用油纸小心包好。 小孩子就是这样,念头来得快,去得更快,连带着心情也随之时好时坏,完全捉摸不透。 因为惦记着那块砚台,又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给郭湛安丢了脸,回去路上,霍玉的兴致就一直提不起来。 郭湛安见霍玉闷闷不乐,给他的钱竟然又分文未动还给了自己,便知道他一定是出去逛的时候遇上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了。 只是霍玉觉得自己给郭湛安丢了人,若是再说给郭湛安听,岂不是彻底没脸没皮了么?于是任凭郭湛安如何问他,都咬紧牙关,只说自己今天起得早,累的。 郭湛安也没有再逼问霍玉,只是等霍玉回房休息了,招来沈放,让他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沈放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说了,见郭湛安面色不悦,只当他是觉得霍玉的行为让他蒙羞,便大起胆子说:“少爷,霍玉这家伙实在是太上不了台面了,要我说,以后还是别带他出去了。” “哦?”郭湛安摩挲着杯壁,问他,“你喊他什么?” 沈放意识到郭湛安是动怒了,一想到自己说的话,立刻跪了下来:“是、是二少爷,是二少爷!” 郭湛安怒极反笑:“我前脚认了他做我义弟,后脚你就连名带姓喊他,怎么,是不是也要连名带姓喊我呢?” 沈放吓得连连摇头,他年纪小,对霍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少爷”并没有太当回事,只当是郭湛安一时兴起而已。要知道,郭家的穷亲戚见了他,都是好言好语的。 虽说郭湛安生母狄婉言去世早,郭府上下已经被柳菲菲所把持,但郭湛安好歹是郭家的嫡长子,有手段有心眼,连柳菲菲都被郭湛安算计过好几次,不敢小瞧他,连带着侍奉郭湛安的一群下人在郭府下人当中也有些脸面。 而郭湛安生母狄婉言虽然自幼失怙失恃,但她从小生活在自己的外祖家,也就是百年世家姜家,与姜后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姜后无宠,姜家遭到李绍钧冷落,但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姜家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豪门世家。 正因如此,沈放从小就对自己的身份很是骄傲,虽说他是个下人,可下人也十分三六九等的,他可是郭府的家生子,奶奶是狄婉言的陪房。 要知道,就算是现在郭府当家的女主人柳菲菲,每年到了狄婉言忌辰,也是要在狄婉言的牌位前行妾礼的呢! 如今被郭湛安这么一吓,沈放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忙不迭磕头认错,可郭湛安却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叫停:“你的规矩,让你奶奶再教教你吧。” 沈放连连认错,止不住地感激郭湛安对自己的网开一面。看着沈放低着头出去的样子,郭湛安皱着的眉头久久没有松开。 原本想着,霍玉是要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的,那必然也要有几个心腹。郭湛安又想着眼下所有人当中,也就只有沈放一个年龄和霍玉相近,有心想让沈放成为霍玉的贴身小厮,可沈放今天的表现,彻底打消了郭湛安这个念头。 在背地里嚼嘴根子就算了,还敢在主人面前说嘴! 要不是看在沈放奶奶沈婆婆的份上,念在老人家百年之后要有人送终,郭湛安本是想干净利落地把沈放送到某个庄子上,再也不要回来了! 只是沈婆婆年轻时候便被丈夫抛弃,唯一的儿子随了她的姓,好不容易拉扯大娶妻生子,年纪轻轻就客死他乡,当时怀孕八个月的妻子接到丈夫的死讯,一时受惊,生下沈放后便跟着丈夫去了,只留下一个早产的儿子,也就是沈放。 老人家的前半辈子过于坎坷,郭湛安不愿亲手把老人家的后半辈子整得不顺遂,便打定主意,沈放这人起码有五六年不能用了,等贾欢回来后交给贾欢好好□□一二,再另作打算。 另一边,霍玉回到房间后,低着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才打起勇气,凑到孙老身边,小声问:“爷爷,能借我点银子么?” 孙老上了年纪,有些耳背,没有听清霍玉在讲什么,便放下笔,转身看他,问道:“玉儿,你说什么?” 霍玉生怕被郭湛安听见了,再凑近一些,依旧低声问孙老:“爷爷,我想问你借点银子用。” 孙老又问他:“借银子做什么?” 霍玉讪讪地说不出话来,孙老见状,逼问他:“到底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不能收的?” 霍玉只好把砚台的事情说了,末了补充道:“爷爷,这钱我不是乱花的,等我长大了挣钱了,我一定还给您!” 孙老又是欣慰,又是担忧。欣慰的是霍玉知恩图报,担忧的是霍玉对银钱一事太过无知,这以后可怎么办? 于是,他细细地给霍玉分析道:“这砚台也不是都那么贵的,首先就是要看产地。那个掌柜说是龙尾砚,可不一定就是龙尾溪那边的,所以呢,我们接着要看这砚台的质地……” 孙老平生两大爱好,其中一个便是收集名砚,只可惜他就是个普通的账房先生,后来又在土匪寨子了生活了几十年,只接触过三四方名砚,可这依旧不能打消他对砚台的钟爱。 被孙老教育了半天,霍玉总算是明白了,这掌柜口中的龙尾砚,不一定就值那么多钱。 看到霍玉似懂非懂的样子,孙老略略放心了——玉儿该不会再问自己借钱买砚台去了。 可没等他放心多久,霍玉又说:“爷爷,要不你陪我去好不好?” 得,这小家伙还没歇了这念头呢! 孙老决定采用拖字诀:“今天太晚了,而且就要过年了,等过完年,爷爷再陪你去好不好?” 霍玉有些不情愿,可自己手头上没钱,只能答应孙老,等过完年再去永安府买砚台回来送给郭湛安。 这是郭湛安第一个不在郭府过的年,他十分看重,连带着县衙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准备过年,声势浩大。 狄婉言的排位带不走,留在郭家,因此,郭湛安只能对着京城的方向跪拜磕头,奉上香烛,权当是祭拜母亲。 厨房里早早就烧开了热水,羊肉去皮去腥后,留骨放上姜片一并在水中煮熟了,在撩起来放一旁留用。 皮冻剁成方丁小块,码成一个小塔形状先送到餐桌上,以供郭湛安等人先用。 莴苣洗净后,拔掉叶子,留下茎块切成丝,去水里过一遍,沥干后,与海蜇丝拌在一起,加上麻油香醋,又是一道凉菜。 猪油融了,里头的活鱼还新鲜着,去鳞后下锅煮熟,再浇上热油,放上青白相见的葱丝,跟着端到桌上。 平菇洗净后,放到水中煮熟,随后加入之前煮好的羊腿骨,放在砂锅当中,摆在炉灶上用小火焖煮。 另有白切鸡、酱鸭舌诸多菜色,不一一赘述,接连送到前面的餐桌上。 霍玉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过这段时间他跟着郭湛安,总算是把从小在山寨中养成的习惯给改了,先吃了一点凉菜,等其余热菜都上桌了,三个人才拿起筷子,热热闹闹吃了起来——要不然,按照霍玉以前的习惯,哪盘菜上来就先吃哪盘,等最后一盘菜上来了,这桌子上从头到尾就只有一盘菜! 因是过年,孙老没有太拘束霍玉,后者得以分到小小一杯桃花酒。几口下肚,霍玉脸上红得厉害,整个人也是醉醺醺的。他还惦记着要去厨房门后跳三跳,说什么都不肯先回房睡。 倒是孙老,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能熬夜,给霍玉塞了个红包后,就先回屋睡觉去了。 霍玉整个人靠着郭湛安,后者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间或夹一筷子羊肉到霍玉碗中,霍玉双手捧着碗,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一边吃着羊肉,一边还含含糊糊地说着醉话。 郭湛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霍玉:“喏,给你的。” 霍玉接过,捏了捏,仗着酒醉胆大说道:“哥哥好小气,就给我几张纸。” 郭湛安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我小气?那你还给我。” “别别别,哥哥送我的,什么都好。”霍玉把红包仔细放好,整个人都快跌进郭湛安怀中了,红着一张脸说,“哥哥,哥哥等会叫我、叫我起来跳三跳好不好?” 郭湛安哭笑不得,起身抱起人往里走,转念一想,孙老已经睡下,这霍玉万一半夜发起酒疯来,他一个老人家怎么治得住? 于是换了个方向,把霍玉抱进自己房中,把人放到一旁的榻上。 屋子里暖暖的,倒不怕霍玉着凉。郭湛安替霍玉脱了鞋子与外衣,盖上棉被,自己则吹灭蜡烛,又重新走了出去。 第24章 图纸 霍玉醒来的时候,郭湛安还在熟睡——昨晚他一个人守岁,睡下还没到两个时辰,眼下睡的正香。 霍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坐在榻上,继续睡也不是——睡不着,离开也不是——担心弄出声响把郭湛安给吵醒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摸到了一个略硬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郭湛安昨天给他的红包。霍玉带着期待地打开红包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想起昨天喝醉酒时说的话,霍玉脸颊微微发烫——这的确是一张纸,可这不是普通的白纸呀! 再望向床上的郭湛安,霍玉重新躺回被窝里,整个人都钻进棉被里,抿嘴偷笑。 等郭湛安醒来,就看见一旁的榻上有一团蠕动的圆球,间或还会传出些许声响。郭湛安扯过一旁的外衣披上,走到这团圆球边上,伸手一掀,就露出里头一个只穿了中衣还在打滚的霍玉来。 被子一掀开,霍玉身体一冷,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转过头,就看见郭湛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正疑惑着是不是自己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而把郭湛安吵醒了,霍玉还是规规矩矩地从榻上下来,踩着靴子给郭湛安行礼:“哥哥新年如意。” 郭湛安扶住霍玉,问他:“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睡够了。”霍玉忙问答,“哥哥起来了,我去喊人来服侍哥哥梳洗。” 他自己也要快些梳洗,现在他有五十两银子,要赶紧去永安府把看中的砚台买下来送给哥哥呢! 去永安府买砚台一事自然不能和郭湛安讲了。 霍玉用过早饭,揣着刚到手的银票跑去找孙老。后者一听,先是惊讶于郭湛安对待霍玉如此大方,随后又开始劝霍玉稍安勿躁:“玉儿,今天才大年初一,哪有大年初一做生意的?我们再等几天,等过了年,再去永安府给郭大人买砚台。” 霍玉有些不开心,低着头闷闷地说:“可是等过了年,又要等好久了。” 孙老又说:“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到今天已经结冰了。就算今天要去永安府,路上都是冰雪,马车容易打滑,走路也不不方便,总得等人把路上的冰雪打扫干净再去啊。” 霍玉自己是不怕的,可是想到自家爷爷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自然是不可能硬要拉着孙老今日去永安府的了。 这么一来,霍玉还真就得等到过完年再去了。 他又担心万一自己不小心把银票丢了,就买不了砚台了。于是,霍玉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锦囊拉了出来,打开口子,将银票卷得小小的,塞了进去。 孙老眉心一皱,说道:“玉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么?这锦囊不能打开,也不能离身,还有你那块玉佩,放好了么?” 霍玉又从衣服里拉出一块半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玉佩,上头雕着一条腾云驾雾的四爪金龙,栩栩如生。霍玉把玉佩冲着孙老晃了晃,笑着说:“爷爷放心,一直带着的呢。” 孙老叹了口气,赶紧把锦囊打开,把银票取出来,又把锦囊与玉佩重新塞进霍玉衣服里头,警告他说:“玉儿,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信物,你可不要随便拿出来,免得弄丢了。” 霍玉虽然不明白这锦囊和玉佩都用绳子穿着挂在脖子上,拿出来怎么会不见呢?不过他向来听孙老的话,听孙老这么说,也就点头答应,并没有多问。 孙老暗地里松了口气,回房里找了一块布帕,把银票包好,放进霍玉衣服里头的袋子里,说道:“这银票就放在这,不会丢的。” 不是孙老大惊小怪,这锦囊也好,玉佩也罢,都是当初霍大山捡到霍玉时就在霍玉身上的。 锦囊里头有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字——钰。可惜霍大山识字不多,只认得右半边的“玉”字,于是便让这个大冬天被他捡到的倒霉小孩跟了自己的姓,单名一个玉字,这就有了霍玉。 后来孙老被绑到了老虎寨,成了山寨里的账房先生,他毕竟是有些学识的,又在大户人家家中做过几年账房先生,一看这锦囊的质地和玉佩的雕工就知道霍玉出身非富即贵。只可惜当时距离霍大山捡到霍玉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想光凭着玉佩和锦囊找到霍玉家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霍大山曾告诉他,捡到霍玉的地方寸草不生,就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怪石散落在那。当时霍玉就被扔在石头边上,因为石头处传来的寒冷而冻得不住大哭,这才让偶尔路过的霍大山发现。 与其说是霍玉家人不小心把人给弄丢了,不如说是他们有意遗弃霍玉,而且,还是故意选了这么个人烟绝迹的地方让霍玉慢慢死去。 孙老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几年,霍玉一个人在这世上,他放心不下。这段时间里,他在一旁冷眼瞧着郭湛安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的确是真心替霍玉考虑和谋划,慢慢也就放心了。尤其是今天这五十两银票,更让孙老决定放手,让郭湛安好好培养霍玉。 过年的几天里,霍玉捉鸟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只可惜整个县衙里就他和沈放两个年龄相仿的,沈放又因为前些日子对霍玉不敬而被郭湛安打发回沈婆婆身边重新学习规矩,霍玉就更加找不到玩伴了。 一个人玩耍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这天,霍玉难得没有早起就去外头撒野,而是等用过早饭后,洗干净手,将头发全数扎在脑后,站在自己书桌前练字。 郭湛安捧着本书,往旁边看了眼,发现霍玉正紧闭着嘴写字呢,微微一笑,接着看自己的书去了。 书房里炭火烧得旺旺的,一点都不感到冷,霍玉写了会字,反而手心全是汗。 霍玉放下笔,对着宣纸上的几个大字摇头晃脑品鉴了一番,便献宝似地拿给郭湛安看:“哥哥,你看我的字有进步么?” 郭湛安仔细看了一会,说道:“比之前有些进步,不过你到底年纪小,写下来的字中锋无力,后劲不足。” 霍玉也不气馁,反而喜滋滋地说:“那是哥哥教得好。哥哥再等等我,等我再大一些,一定能写出好字来的!” 郭湛安就喜欢他这副充满干劲的自信模样,从果盘里拿过几个橘子,递给霍玉,随后从霍玉手中接过宣纸,说道:“橘子烤一会儿再吃,这字呢,我就让人给你裱起来,挂在书房里,就当做是给你的激励。” 霍玉捧着橘子,大力点头说:“谢谢哥哥。” 霍玉自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火盆边上,又把橘子放在火旁烤了一会,伸手一摸,发现果皮发热,就剥开其中一个,分了一半给郭湛安。 书房里用的是上好的青冈白炭,并无烟尘,郭湛安索性坐到霍玉面前,一起围着火盆烤橘子吃。 正吃着呢,突然有人来禀,说前头来了两个陌生人,自称是疏浚郎,受工部调遣,来桐花县与郭湛安一同商议水利一事。 郭湛安大喜,本来他想着这天底下那么多县,这类折子汇集在工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没想到这么快疏浚郎就来了。 他不知道,这类折子工部每年能收到的不过几封而已,自然就快了——但凡是个当官的,都要做出业绩来,若是求助于工部,等哪天某个工部的大嘴巴在皇帝面前一说,相当于让皇帝知道了自己无能。若是让皇帝惦记上了,这还能升官发财么? 这些人却忘了,且不说术业有专攻,就说工部,能得见天颜的又有几个? 郭湛安也没忘了霍玉写的大字,命人将这幅字装裱后挂在书房里,郭湛安就匆匆到了前面的县衙去迎接两位疏浚郎。 这两个疏浚郎一老一小,年长的满脸皱纹,指节宽大,些许驼背,身子骨看着倒是很硬朗;年轻的脸上挂笑,身上还背着一个重重的行囊,正从随身携带的水囊中倒水给年老的喝。 郭湛安亲自把两人迎到县衙中,又命人端来两碗热热的姜汤给他们驱寒。 年长的姓庄,叫庄运,姜汤下了肚,整个人都暖开了,便向郭湛安行礼道:“郭大人有礼了,我们两个收到工部的信函,这不,过了年就赶过来了。不知道郭大人折子上说的河在哪,我们出发之前已经画了图纸,打算再实地考察一番,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年轻的疏浚郎,也就是王柯,从行囊中小心翼翼拿出图纸,郭湛安凑过去一看,便忍不住赞道:“好办法!” 原来,因为地形限制,桐花县众人没有办法搭建一个水车把河水运上来,这两个疏浚郎便化零为整,分别搭建上下两个水车,中间用一条短短的渡槽相连,水就能随着两个水车的转动,从底下的河中一直提升到崖壁旁搭设好的渡槽当中。 不过这些还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具体两个水车分别多高,车轴多宽多高,水车上的木辐条又分别是多长,这些全要实地考察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郭湛安让两位疏浚郎稍等片刻,从后头喊来霍玉,嘱咐他去陈撷浩家找陈撷浩,让陈撷浩和自己一起陪着庄运和王珂二人去崖壁旁考察。 陈撷浩还在家里抽着烟呢,听说来了两个疏浚郎,险些连鞋子都忘了穿,就急急地赶过来了。 五个人来到崖壁前,这里堆满了积雪,崖壁旁边更是解了一层薄薄的冰,稍不留神就容易滑跤。 好在郭湛安有所准备,五个人,包括霍玉在内,分工合作。 霍玉和两个疏浚郎一起,各自拿着一把大大的扫帚,费力地把这块地区的积雪全部扫干净;而郭湛安和陈撷浩二人,则拿着铁锹把崖壁边上的冰全数铲除干净。 五个人忙了老半天才做完,随后,王珂从行囊中拿出一条长长的粗绳,一端系在崖壁旁的大树上,一段绑在自己腰上,慢慢滑落到崖底。 他在底下丈量高度,分辨土质,又记录下不少外人容易忽略的细节花了将近两个多时辰,才朝着崖壁旁的众人打了个手势。 四人合力,把王珂一点点拉了上来。 “成了,基本的情况和郭大人在折子上说的一样,”虽然是冬天,王珂依旧忙得满头大汗,“其他的我也都调查过了,水车这块没有大问题了。” 庄运点点头,随后转头问郭湛安:“大人,从这里把水运到桐花县,需要造一条沟渠,不知道开春之后有多少人能够来帮忙?” “我!”霍玉第一个出声表态,“我来帮哥哥的忙。” 庄运见了,哈哈大笑:“小娃娃,你还那么小,是能挑石头呢,还是搬木头呀?” 霍玉一愣,随后挺直了背,又说:“都可以的,只要哥哥有需要的,我都能做。”随后,他转头看向郭湛安,“哥哥,你要我帮忙么?” “当然了。”郭湛安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当做是鼓励,随后又看向陈撷浩,问道,“这件事还请县长多多帮忙了。” 水车一事对桐花县的农业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陈撷浩自然是答应的:“当然,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第25章 人力 两个疏浚郎很是认真,不过几天的功夫,连带着沟渠的图纸也画出来了。桐花县物资不丰,但不归山中有许多石材,正好用来建造沟渠。 只是陈撷浩那边却遇上了问题。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但只召集到了十二个人,按照这个人数,等到完工的时候已经是盛夏了。 陈撷浩忍不住和郭湛安大倒苦水:“大人,实在是没办法,大家都要下地种田,不务农的也要做生意,这十二个人也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 郭湛安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说道:“这水利对所有务农的都有好处,他们不想要么?” “当然是想的,可是开春之后要抓紧时间种地,不瞒大人,往年我们桐花县都是起早贪黑劳作几个月,秋天的收成也只能勉强糊口。如果扔下农活不管,去修建水利,今年的收成可就没有了。” 郭湛安明白陈撷浩的意思,他们搭建水车沟渠本就是为了把河水引到桐花县来,方便桐花县的农田灌溉。如果让那些人扔下自己的农活不管,去修建沟渠,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可人手不够,工程缓慢,这也是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 “容我再想想,”郭湛安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十二个人的活先分配下去,等雪一融就开始动工。” 陈撷浩走后,郭湛安喊来霍玉,把事情和霍玉说了一遍,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霍玉想了想,说:“耕种肯定不能往后推,要不然今年的收成就更差了。反正桐花县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沟渠修得慢些就慢些吧,等来年就好了。” 郭湛安却摇头,问道:“如果我一定要在今年春天就完工,怎么办?” 霍玉皱起一张嫩脸,说道:“哥哥你这是强人所难,只有12个人干活,怎么就能在入夏前就完工呢?” 郭湛安伸手刮了刮霍玉挺翘的鼻子,笑着说:“官场上就是这样,总会交给你一些办不到的事情。若是你办不到,那就是你无能,往后的升迁就别想了。霍玉,这是我给你出的第一个难题,我给你三天的时间。” 霍玉急了,说道:“哥哥你太过分了,分明是你想不出来,才找我的。” 郭湛安却说:“谁说我想不出来的?我已经想到法子了。三天后,若是你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我就按照我的办法交代下去了。” 霍玉这才勉强同意:“那,这几天我能不写大字了么?我要想出办法来。” 郭湛安笑着答应了。 霍玉离开书房,愁眉苦脸地回了自己房间,取了挎包背上,和前面的孙老招呼了一句,就跑到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这是他缓解压力的一个办法,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在书房读书练字,霍玉没少去桐花县大大小小的街道上瞎逛,结果还结交了一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 “霍玉,你怎么今天那么早就出来啦!”其中一个玩伴老远就看到霍玉,大声招呼着,“来一起玩啊!” 霍玉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本来一张稚嫩的脸怂拉下来,活像隔壁60岁的老大爷,“唉,今天不玩了,我哥哥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我答不上来呢。” 玩伴问他:“什么难题?说出来我们帮你想。” 霍玉想了想,隐去水车沟渠一事,只把人手不够这件事说了。一时间,几个玩伴都陷入了苦思当中。 老半天,一个玩伴才开口说:“要不然,就多给点工钱呗,算算他们以前每年种庄稼能得多少钱,赔给他们一年的收入,不就成了么?” 霍玉摇摇头,说道:“如果多给他们钱,那其他人怎么办?不成,这个不成。” 玩伴就问霍玉:“可是除了这个办法,还有谁愿意来帮忙呢?” 霍玉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好说:“让我再想想吧。” 可这哪能是说想出来就想出来的呢?眼看着三天的期限就要过了,霍玉心中还是一团乱麻,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在纸上胡乱的写下“工钱”、“四十”等等字样,心里头隐隐同意当初玩伴所提的意见。 如果要赶在入夏前完工,必然要增添人手,这是毋庸置疑的。桐花县中的人穷苦怕了,自然不会抛下手中赖以生存的活计去修建水车沟渠。 但如果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呢? 霍玉突然开窍了,他细细算过,桐花县中务农的人家有七八十户,如果这么多人一齐上阵,也不需要。 如果将这么多户人家分成若干几组,每组抽出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用来搭建水车沟渠,这半个月的工钱照给,不就成了么? 想通了,霍玉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飞快,他大喊一声,便拿着纸跑去书房找郭湛安。 郭湛安听完霍玉的想法,眉毛一挑:“想法倒是不错,不过那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农田里的庄稼没人照料,怎么办?” 霍玉想了想,回答道:“让别人帮忙?” 郭湛安又问他:“那时候大家都忙着耕作自家的农田,会有时间和耐心照顾别人家的农田么?” 霍玉摇摇头,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郭湛安将霍玉带来的纸放在书桌上,又把霍玉拉进自己身边,带着他一点点分析:“的确是要让别人帮忙,但是你要知道,世上最牢固的关系,除了‘情’,便是‘利’。‘利’这个东西,能够牢牢拴住一群人,让他们不得不为你做事。” 霍玉心思敏捷,听郭湛安这么说,大概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用‘利’把那些农户绑在一块,互相帮忙照看对方的农田?” 郭湛安对霍玉举一反三的表现很是满意,点头赞道:“正是。让他们两两结对,相互帮助,不敢不用心。剩下的,就按你说的,没半个月轮换,银钱照发。” 霍玉愣了一下,随后醒悟过来:“哥哥曾说自己想到法子了,难道也是这个法子么?所以才会把我想到的法子中的漏洞都一一补全了。” 郭湛安点头说道:“就是这个法子,想不到我们兄弟二人心有灵犀。” 霍玉抿嘴一笑:“都是哥哥教得好,我都是和哥哥学的。” 这话郭湛安十分受用,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他催促霍玉先回屋休息,自己则继续留在书房里,把这个方法具体的细节一一补全。 第二日,陈撷浩从郭湛安处听到了这个方法,还有些犹豫:“若是有人不肯,那该怎么办?” 这水车和沟渠早晚都是要建成的,这些农户当中定然会有反对的声音,若是这样,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郭湛安却不怕:“这项水利本来就是给他们带来好处,只要有人肯来,就不怕没人不愿意来。” 这话有些绕,但陈撷浩想了一会儿,就明白郭湛安为何如此自信了——如果入夏前完工,那么今年桐花县的收成就能涨上好几番,一定会有人肯的。这项工程获益的是所有农户,不怕当中有人会冒着得罪其他人家的风险而不答应。 而且,银钱照发,农田有其他人照顾,农户的后顾之忧都得到了解决,还能额外赚钱补贴家用,何乐而不为呢? 或许这事在现在看来劳民伤财,但从长远看来,对桐花县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 陈撷浩不再多言,按照这个法子把桐花县的农户都召集起来,按照每户的人数、农田的亩数等等把农户们两两结对,又订好了每一轮开工的时间,谈好价格,就等着开春后破土动工了。 开春之后,众人在郭湛安和疏浚郎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开始动工。或许是被这股热火朝天的干劲感染了,又或许是希望这条沟渠能够给他们桐花县带来新的希望,不光是农户们,连桐花县其他人家只要有空,都会自告奋勇来帮忙。 郭湛安来者不拒,他让孙老和陈撷浩指派的一个账房先生共同管账,这些来帮忙的人按照一天来结算工钱。这个消息一传出去,有更多的人愿意来帮忙了。 孙老对此却忧心忡忡:“郭大人,这次修建水车沟渠的钱都是你自己的,这么花下去,不多时就没钱了。” 郭湛安心中有数,可是桐花县前一个县令因为私藏官银被捕入京,朝廷新一年的拨款还没有下来,这工程却是不能等的。无奈之下,郭湛安只好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缓解这燃眉之急。 好在木料石料在不归山中都有现成的,给郭湛安省了一笔花销,但每天三十多个人的工钱发下去,特别是到了后来一天最多要发六十七人的工钱,郭湛安给出的钱无异于杯水车薪了。 而另一边,陈撷浩请来的账房先生,也在和陈撷浩谈论这件事情。 “是真的?”陈撷浩惊讶着问,“郭大人当真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给我们修建水车沟渠?” “是真的,”账房先生老实回答,话语中不乏对郭湛安的推崇,“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呢,后来发现支出越来越多,钱越来越少。本来想和郭大人再多要些,结果孙老私下和我说,这钱根本不是朝廷给的!今年朝廷的拨款还没有来,之前县衙里的余钱和前任县令一起被带走了,这钱啊,都是郭大人自己的私房钱。” 陈撷浩感动万分,若说之前郭湛安的种种作为只是让他放下对郭湛安的戒备,那么这次的事情就让陈撷浩彻底折服于郭湛安了。 “这件事毕竟是为了我们桐花县好,朝廷的拨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不能让郭大人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花销,咱们桐花县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于是,陈撷浩私底下召集了几家农户,将郭湛安自己出钱用于修建水车沟渠的事情说了,这几户人家回去之后再与街坊邻居一说。没过几天,桐花县的人都知道这次新来的县令是个顶顶好的清官,非但没有作威作福,还主动拿出钱来为桐花县修建水利。 郭湛安身在县衙,也有所耳闻。他自然不会装模作样说一下客套话,让桐花县人不必如此感激自己——做好事自然要留名,要不然谁知道是你做的? 在郭湛安看来,他与桐花县也是由“利”绑在一块的。桐花县人改变对他敌视的态度,这给了郭湛安许多便利。 不光如此,十天之后,就有人主动捐出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在桐花县里算是一笔数额不菲的巨款了,那人几乎是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才凑齐这银子。 郭湛安只要了一两银子,让孙老记入帐中,等朝廷拨款一下来,就原额奉还。 这个消息一传出,桐花县众人都自告奋勇,把家中的现银收拢在一起,跑到县衙主动捐了出来。 如此一来,修建水利的燃眉之急得到了解决,郭湛安又在桐花县众人当中获得了一个好名声,当真是一石二鸟。 第26章 大雨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水车已经搭建完毕,沟渠则修建了一半多,眼看着就要完工的时候,桐花县却突降暴雨,一连数天也不见放晴。 修建沟渠一事只能暂时停止,大雨磅礴,就连下地耕种的农夫都只能呆在家中,等着早日放晴,好下地把落下的农活赶紧追上。 霍玉也没法出去玩了,每天规规矩矩地呆在书房里练字、看书。 这一日,霍玉用过早饭,照常去书房练字,却发现往常一向来比自己早到的郭湛安并不在书房里。 霍玉只当郭湛安起晚了,或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不疑有他。毕竟开春之后,特别是桐花县众人改变对郭湛安的态度以后,郭湛安的公务越来越多,来书房的时间也不是那么规律了。 虽然往常这时候郭湛安都在书房里,但或许是有什么要事需要他立刻处理呢? 一直到中午,霍玉看到一身*的郭湛安,吓了一跳:“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大雨磅礴,饶是郭湛安出门前做足了准备,照旧还是被大雨淋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打了个寒颤,说道:“没什么,我不放心修了一半的沟渠,特地去看看。” 霍玉喊人去准备姜汤,自己则把门关上,在房间里生火盆,把郭湛安连推带拉带到火盆边上,催促着这人赶紧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又取来一块干巾交给郭湛安,让他自己把头发擦一擦。 霍玉自己则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中衣来,放在火盆旁烤了一会,拿给郭湛安换上。 郭湛安见霍玉做得如此顺手,又看他小小年纪抿紧了一张嘴,一脸严肃的样子倒是和孙老学了个七八成,笑着说:“行了,别老气横秋的,我不过就是淋了雨而已,你别再给我脸色看了。” 霍玉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察觉到郭湛安声音略带着沙哑,不放心地说道:“哥哥等着,我去给你叫个郎中来看看。” 郭湛安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不过就是一场雨,不碍事的。” 霍玉却坚持要去请郎中:“哥哥你别嫌麻烦,反正啊,是我去请郎中。你就在这暖暖身子,等会姜汤好了,趁热喝一碗,我很快回来的。” 郭湛安这回干脆伸手抓住霍玉的肩膀,皱着眉说:“外头雨那么大,你别去了。” 霍玉嬉皮笑脸地说:“不过就是淋雨而已,不碍事的。” 郭湛安眉头一紧,瞪了霍玉一眼:“你这段时间学识没长进多少,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居然还学起我的话来堵我了?” 霍玉见郭湛安这样子,心中打鼓,一张笑脸登时纠结起来,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坚持要去请郎中:“哥哥,让我去吧,不过就是请个郎中,很快就回来的。” 郭湛安不放:“这么大的雨,有郎中肯和你来?” 霍玉自然有他的办法:“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我出多一点的诊金,会有郎中不愿意来。” 郭湛安好气又好笑:“哦?你有钱了?” 霍玉笑嘻嘻地说:“爷爷把每个月我的那份钱都给我了,除去买零嘴的,我现在也攒了两贯钱了呢。” 郭湛安还是不愿意让霍玉去,外头雨多大,他亲身经历过,自然清楚。他淋一场雨不要紧,可霍玉小时候在雪地里受寒了那么长时间,从小就有不足之症,他可淋不得这场雨。 这时候有人在外头敲门,原来是姜汤煮好了,趁热送过来。 霍玉趁机挣脱开,跑去开门,叮嘱小厮伺候郭湛安喝完姜汤,自己则捡起郭湛安脱在门口的箬笠蓑衣,冒着大雨便出去了。 郭湛安没料到霍玉居然会不听自己的,就这么跑了,气急之下手都在发抖,看得一旁的小厮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地奉上姜汤:“少爷,这是二少爷的心意,少爷趁热喝了吧。” 郭湛安无奈,只能喝了。他自小就不爱这味道,一碗姜汤下肚,眉头皱得更紧了,暗暗下定决心等霍玉回来了,非要教训教训这目无尊长的家伙! 可话虽如此,想到霍玉冒着大雨出去给自己请郎中,他还是忍不住吩咐道:“让厨房再多煮一些姜汤,等二少爷回来了,看着二少爷喝,喝一大盆才行!” 霍玉回来得要比郭湛安预料中快得多,一个年逾不惑的郎中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箱子,跟着霍玉来到了后院。 “哥哥,哥哥我回来了。”霍玉拉着郎中紧赶慢赶,可等打开门看到坐在凳子上等着自己的郭湛安,还是吓了一跳。 “还知道回来。”郭湛安此时声音已经彻底沙哑了,“去,给二少爷拿姜汤来,我要看着他喝一盆。” 霍玉这时候哪里还来得及理会郭湛安的“惩罚”,跑到郭湛安身边,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把郭湛安往床那边拽:“哥哥你别说笑了,怎么还坐在这?快去床上躺着,都没看自己都烧成什么样子了么?” 霍玉不说才好,他一说,郭湛安才发觉自己浑身当真热得厉害,原本还以为是姜汤下肚后的效果,难道自己真的发烧了? 郎中这时候缓过气来,看到郭湛安这样子,就知道不好,赶紧让人在床上躺好:“这么大的雨,大人怎么出门了?” 霍玉在一旁焦急地说:“大夫,别问别的了,快看看我哥哥怎么了吧!” 郎中一边给郭湛安诊脉,一边说:“这还用问?不用望闻问切,一看便知,大人这是受了风寒,有他好受的了。” 霍玉紧张地问:“到底怎么样了?” 郎中又让郭湛安张开嘴,看了看他的舌苔,说道:“大人这段时间过度劳累,原本身子骨就不好,今天淋了一场雨,把他身上藏着的各种毛病都激发出来了。得了,这病啊,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得慢慢养。我写个方子,找个人和我去抓药,今天晚上郭大人会发高烧,一定要有人守着,一时半刻都不能离开。若是大人明天醒来烧退了,那便好了,剩下的就是慢慢调理身子。若是明天还是高烧不退,那就要用点刚猛的药了。” 霍玉听完郎中这一番话,心惊胆战:“那、那要不然,现在就用刚猛的药?万一明天还高烧不退,再配药的话,岂不是晚了么?” “无知小儿!”郎中怒道,“是药三分毒,他现在身子太虚,用刚猛的药本就是下下策,哪能一开始就用的?我先配一副退烧药,用大火煎煮,每次五大碗水,熬制成一小碗,让大人吃下。这退烧药每个时辰都要吃一次,记住了,是每个时辰。” 霍玉点点头,一一记在心里,等大夫把药方写好交给他,他小心收好,又从衣服里头的暗袋里拿出自己的小钱袋,把里头的铜板全倒了出来:“大夫要多少钱,不够我再去拿。” 郎中摇摇头:“郭大人对我们桐花县有大恩,这钱我不能收。倒是小公子,你派个人随我去抓药吧。” 霍玉这段时间对钱财总算是有所了解了,听到郎中说不要钱,摇摇头说:“不行的,钱一定要给的。以后我们有头疼脑热还要找大夫,若是这次大夫不收,下次我们就不敢找你了。” 郭湛安躺在床上,也跟着说:“大夫,我弟弟说得对,诊金必须收。” 郎中无奈,只好把桌子上那些铜板扫了一些到自己手中:“这些就够了。” 霍玉无心再劝,一心只想着赶紧抓药来熬给郭湛安喝,而郭湛安此时已经是昏昏沉沉的了。 郭湛安情况不好,霍玉只好让小厮跟着郎中去抓药,又让小厮去和孙老说一声,今天自己就不回屋睡了,留在郭湛安这边守着他。 霍玉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看着郭湛安昏睡的样子,心疼得厉害:“哥哥真是的,这么大的雨,便是天大的事也该留在家里呀。” 郭湛安本是假寐,这时候也没力气睁眼,沙哑地回答:“小孩子脾气,就算是再大的雨,也有人在外头讨生活。工程还没完,我不放心。也幸好我去看了一眼,这雨实在是太厉害了,遮住木料石料的油布没压紧,吹走了好多。” “那哥哥也能找别人去做呀,何必自己去呢?”霍玉急了,“县长呢?疏浚郎呢?那些修沟渠的人呢?” “不放心,”郭湛安咳嗽了几声,继续说,“我现在身边有用的、能信任的人太少了,这些事都得自己来做。” 霍玉心中一酸:“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有用,我就能替哥哥分忧了。” 郭湛安察觉到霍玉话中隐隐的哭腔,努力睁开眼一看,发现霍玉眼角含泪,显然是隐忍许久了。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霍玉听到郭湛安这么问,更是难受,哇啦一声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有用,哥哥就不会受风寒发高烧了。” 霍玉在和郭湛安来桐花县之前,在山寨中顶着霍大山之子的身份,小时候又体弱多病,没人敢支使他做事。可以说,他从懂事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是无忧无虑地过日子,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以前霍大山教他武艺,霍玉年纪小,吃不起苦,不想蹲马步,霍大山就教他一些花样好看的刀法和枪法。霍大山死后,孙老大也曾想教授霍玉武艺,结果霍玉还是不喜欢蹲马步,依旧只是学着花哨无用的刀法,更不用提每天早起练基本功了。就算是孙老这个老古板,也要想方设法哄着霍玉读书习字。 时至今日,霍玉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能的一个人。 霍玉这么一哭,郭湛安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病重,从床上坐起来,想安慰霍玉。可他从来都是一个冷心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好好一个探花郎,居然变成一个张口结舌的拙口之人了。 不知道是福灵心至,还是有感而发,郭湛安伸手把霍玉搂进怀里:“好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总是哭鼻子有用么?” 霍玉脸颊碰到郭湛安滚烫的皮肤,意识到郭湛安还是个病人,赶紧止住哭声,一边打嗝一边挣脱开郭湛安的怀抱,伸手把人按回被窝里:“哥哥快躺下,着凉就不好了。” 说起这个,郭湛安想起霍玉还没喝姜汤呢,说道:“你去把桌子上的姜汤喝了,去柜子里拿一身衣服换上。” 霍玉这才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地难受,他不放心把郭湛安一个人留在屋中,就从柜子里拿了一身郭湛安的衣服换上。大是大了点,不过把腰带系紧了,袖子卷子来,勉强还能穿。 屋中火盆生得足,霍玉无需再披袍子或是大氅,喝了一碗姜汤,又重新守在郭湛安床前。 郭湛安昏昏欲睡之际,听到霍玉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哥哥,你等等我,我会变成有用的人的。” 第27章 高烧 孙老身子骨一日比一日不好,他不去郭湛安房中沾染病气,便去厨房看看情况。 现在还未到晌午,厨房里的厨子厨娘都在,其中一个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灶台上的砂锅,里头混着热气冒出来的是一股难为的药味。显然,这是郭湛安的药。 抓药回来的小厮换了一身衣裳进来,看到孙老,便把事情细细和孙老说了。后者听说这药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干脆把厨房里干活的几个都安排了晚上熬药的时间,免得大晚上的这药不能及时端过去。 五大碗的水在大火的煎煮下,渐渐成了一小碗浓浓的药,小厮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到郭湛安房里。 霍玉把药放在一边,伸手去摇郭湛安:“哥哥醒醒,吃药了。” 郭湛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霍玉嘴唇都裂开了,刚开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痒得厉害,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霍玉这时候正扭头去拿药么,没见到郭湛安这模样,等他转回来,郭湛安已经接受自己暂时不能说话的事实,披上外衣坐了起来,后背靠着枕头,伸手想去接药。 霍玉却躲开了,说道:“这药烫,哥哥你放着,我来。” 说着,他舀起一匙药,先凑到自己嘴边小心翼翼地吹了两下,才送到郭湛安嘴边,还不忘哄着人家:“哥哥,来,应该不烫了。” 郭湛安见他这小大人模样实在难得,加上他想起来自己睡前霍玉那可怜兮兮的哭腔和发愤图强的话语,也就任由他照顾了。他稍稍低头,喝了一口,觉得的确不烫了,可是一股子苦腥的味道实在是不好受。 见郭湛安皱眉头喝药的样子,霍玉反而轻笑了两声,又哄了一句:“这药是苦,我问过大夫了,说喝完药吃一颗松子糖不碍事的。哥哥怕苦,吃完了我分你松子糖吃。” 郭湛安瞧他这得意样子,就跟小时候见到的大肥猫一样,可惜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斜眼看了霍玉一眼。 霍玉被这眼神一瞧,一时间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忘了;脸蛋红扑扑的,比手中这碗药都要烫上三分。 郭湛安看着心中发笑,都说少年慕艾,这小子倒是厉害,连男女都不分了? 好在霍玉手中那热热的一碗药把霍玉给烫醒了,他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自家哥哥一个眼神给看呆了,羞愧得很,连带着手头喂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喝完药,霍玉从衣服里头的暗袋里拿出一包松子糖里,拿出一颗递给郭湛安。 这纸包还带着自己的体温呢! 这么一想,霍玉一直红着的脸就更红了。 偏偏郭湛安前头被霍玉当小孩哄,心中有心逗他,给自己扳回一城。见他这涨红脸的模样,干脆低头就着霍玉的手心把糖给吃了。 霍玉“呀”了一声,慌忙伸手,巴巴结结地找理由说:“我、我去把碗还给厨房,哥哥你再睡一会。” 说完,就再也不敢多看郭湛安一样,低着头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郭湛安躺回被窝里,他刚刚喝完药,发了一身汗,现在脑子清醒了许多。想到刚才自己的作为,郭湛安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都什么跟什么!居然拿这个逗霍玉! 一定是自己生病生糊涂了! 另一边,霍玉跑出门外,靠着墙壁,胸膛快速起伏了好几下,才算平息。 他突然想起山寨里头那次最终没办成的喜宴,想起了刘老大说的话——“男人呢,就是要把他的东西给女人。比如皇宫里的皇帝,有三千个装酒的碗,可你听说过他有三千个酒坛么?酒坛互相倒来倒去,那还要不要喝酒啦?” 可霍玉是什么人?一个从小就在一群土匪里头长大的孩子,就算有孙老严盯死守一般护着他,不让他和刘老大他们有太多的接触,可这十一年的耳濡目染,霍玉或多或少都养成了点蛮不讲理的脾气。 比如这时候,这点子小脾气就冒出来了。 男人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喝酒用什么碗?直接用酒坛子喝! 想到这,霍玉理直气壮地端着碗往厨房走。 一天下来,霍玉几乎一直呆在郭湛安床边,连中午送饭过来,也是霍玉先看着郭湛安吃完,再吃自己的——郭湛安病了,只能喝粥,厨房特地做了青菜粥,只加了盐和一点点的猪油调味。 这还是郭湛安头一次在霍玉面前如此虚弱狼狈,霍玉除了一开始被吓到以外,之后也是胆战心惊,一动不动守在床边,连水都不敢多喝——万一喝胀了肚子,还要出去方便,他可放心不下房里的郭湛安。 不怪霍玉胆小,实在是郎中说的话太厉害了——若是到了明天早上,郭湛安的烧还没退,他该怎么办? 霍玉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离不开郭湛安了。 到了夜里,一直忙着在厨房和郭湛安房间来回送药的小厮福全也撑不住了,换了个小厮吴佳顶班。他看霍玉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守在郭湛安床前,和自己一比,难免有些羞愧,忍不住劝道:“二少爷,您也休息一会吧,再换个人来守着少爷。” 自从沈放被郭湛安一句话打回到自己奶奶身边重新学规矩之后,县衙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明白,霍玉这二少爷的名头是坐实了的,谁也别想有异议! 霍玉摇摇头,他一整天就没喝几口水,声音里头带着点沙哑,坚持道:“不行,我放心不下。你去休息吧,记得让吴佳别忘了送药过来。雨天夜里冷得厉害,我不方便去厨房催他们。” 福全无奈,不过在心里也替自家少爷开心——这霍玉不是个白眼狼,自己少爷对他那么好,还认他做义弟,这霍玉好歹还是知恩图报的。 不过福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身体可撑不下去了。贾欢带来的人没几个,各司其职,眼下他可不能倒下,得赶紧去休息,明天一早再来替吴佳。 一入夜,郭湛安的情况就变得糟糕起来。 他浑身烫得厉害,身上的汗止不住地往外冒。霍玉把郭湛安柜子里头的里衣都拿了出来,一件件轮流在火盆边上烤,再替郭湛安换下身上湿漉漉的那一件。 当中郭湛安醒过几次,都是被霍玉喊醒的,喝下那苦涩的药后,又陷入沉睡当中。有一次,因为霍玉连喊了十几声郭湛安才醒来,等郭湛安又睡下,霍玉只能靠着床沿呜呜哭着,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免得惊扰到郭湛安的休息。 到现在,霍玉才发现,自家哥哥也是个普通人。虽然看着风光,好像什么难事到了他手上,都能轻描淡写地解决,但这只是其他人看到的假象而已。 事实上,郭湛安付出的远比其他人更多。 故事里头的县令多威风呀,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一个命令下去,自然有师爷、衙役去办。 可自己哥哥呢?头一天来桐花县的时候,还要自己打扫屋子;被人误会了,又要在大雪天进山里头找人,为的就是还自己一个公道;现在修建水车沟渠,大雨天也没个人帮忙,只能自己冒雨出去检查那些石料木料是否被雨淋湿了。 要是自己过去在山寨里头稍微用点功,现在就能帮上忙了,也不至于让郭湛安一个人累得躺在床上,高烧不退。 过了子时,郭湛安的烧退了。 可没等霍玉开心多久,躺在床上的郭湛安又在睡梦中喊冷。 霍玉把火盆挪近了一些,又从柜子里头拿了床被子,铺在郭湛安身上,再让吴佳整了个汤婆子过来,用棉布细细包好,塞到郭湛安脚下。 可郭湛安还是觉得冷,不住地用沙哑的声音喊着:“娘,我冷。娘,娘你在哪里?你不要我了么?” 霍玉实在是没办法,把双手凑到火盆旁边,感觉足够热了,又朝着掌心呼一口气,这才把双手贴到郭湛安冰冷的脸颊上。 郭湛安在睡梦当中,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置身在一汪深潭之中。这深潭像是凝固了一样,没有一丝波澜。郭湛安身在其中,费力地想四周探寻方向,放眼望去却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深潭之下,生出无数双手,扯住他的身体,不停地把他向下拉。郭湛安挣脱不得,只能顺着不停下沉。 就在这绝望之中,他感觉到脸颊上传来一丝温热,这股温热以星火燎原之势传遍全身。原本束缚住他身体的压力全都消失了,郭湛安忍不住向温暖传来的方向再靠近了一些。 霍玉看到郭湛安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有些松动,知道自己这法子奏效了。他赶紧缩回手,打算再去火盆旁烘一会,结果半路被郭湛安给抓住了。 郭湛安侧过身,没有睁开眼,霍玉却知道他在渴望温暖。 霍玉咬咬牙,干脆把身上衣裳脱了,只剩下里头的单衣,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快速钻了进去,再把杯子掖好,不让夜里的寒风透进来。 他把头贴在郭湛安的胸膛上,双手从郭湛安腋下穿过,勉强能抱住郭湛安。霍玉的双脚则搭在郭湛安的腿上,脚丫子直接踩在郭湛安的腿上,一股寒意就顺着脚掌心传遍了全身。 霍玉打了个哆嗦,并没有退缩,因为郭湛安被他这么一贴,原本一直难受到反复折腾的人渐渐就安分下来,复而又睡了过去。 被在乎的人这么抱着,前不久才情窦初开的霍玉又高兴,又羞涩,心里头还带着点小激动,心头仿佛生出了一只百灵鸟,替他欢呼雀跃着。 被窝里有了一个霍玉在,总算有了好转,暖洋洋的被窝让坚持了一整天的霍玉有些犯困。 睡意阵阵袭来,霍玉却不敢睡,他算着钟头呢,要是错过了喝药的时间可不好! 等送药的吴佳过来,一开始没见着霍玉,再仔细一看,被窝里隆起了一大团,显然是多了一个人。 吴佳把药放下,大起胆子凑近一些看,就看剑被窝外面露出半个脑袋,不是霍玉又是谁? “二少爷,药送来了。” 原本正犯迷糊的霍玉一听药送来了,一个激灵,睡意登时全无。 “什么时辰了?”霍玉担心自己错过了时辰,多问了一句。 “卯时了,药煮好了我就送来了,二少爷,您睡着,要不我来喂少爷?” 霍玉一看自己的处境,的确,郭湛安死死地抱着他不撒手,他随便一动,郭湛安就抱得更紧了。 霍玉不免有些害臊,自己都十三岁了,还被哥哥抱着睡,还被其他人给看见了。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这说出去多丢人啊! 好在吴佳是个没眼见的,没看出霍玉的害臊,听到霍玉闷闷地“嗯”了一声,把郭湛安叫醒,自己就转身去捧药碗。 郭湛安迷迷糊糊醒来,就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汤婆子,再仔细一瞧,居然是霍玉! “你怎么跑这来了?万一传染了病气怎么办?”休息了一整天,郭湛安的声音没有那么沙哑了。 霍玉低下头,小声回答:“我看哥哥浑身发冷,就想着给你取暖。” 郭湛安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虽然知道霍玉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可怎么就不替自己考虑考虑呢? 吴佳这时候正好把碗捧过来,递到郭湛安面前,恭敬地说道:“少爷,您该喝药了。” 郭湛安接过碗,仰头把药全喝了,又吩咐吴佳:“去把昨天的郎中找来,给二少爷看看。” 吴佳收了碗,应道:“是。” 等吴佳走了,霍玉才开口问:“哥哥,你没事了么?” “没事了,发了身汗,烧全退了。”郭湛安说着,便要起身。 霍玉忙拦住他:“还是等大夫看过再说吧。” 郭湛安却执意起身:“你睡着,我不睡了。” 霍玉一愣,抬起头来,牢牢看着郭湛安,问道:“哥哥是嫌弃我睡在这里么?” 郭湛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你小家伙说什么呢?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我旁边而已。你继续躺着,等大夫过来看看。” 霍玉却起身了,低着头,闷声不响地把自己衣服穿好,又双手趴着床沿下了床,穿上鞋子。 他低着头朝郭湛安行礼说:“哥哥病刚好,我做弟弟的不敢打扰,我回屋去了。” 郭湛安奇怪于霍玉态度的突然转变,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了?” 霍玉依旧没抬起头,回答道:“困了,哥哥,我先回去睡一觉。” 郭湛安不疑有他,又想起这床上指不定还有自己留下的病气,便嘱咐霍玉回去好好休息。 霍玉就这么低着头离开了郭湛安的房间,就怕有人看见自己通红的双眼,和脸上那两道泪痕。 直到钻进自己被窝里,霍玉才死死抓着被角,放声痛哭。 第28章 来信 郭湛安病好后,发现霍玉变了很多,更重要的是,他和自己生疏了。 贾欢带来的人里头有三个护院的,其中领头的叫武鑫,据说以前是少林寺里的武僧,后来还俗,到了郭家当一个护院,又娶了个老婆。武鑫在郭家因为一件事而成了郭湛安的心腹,这次武鑫来桐花县,把老婆也带来了,在厨房干活。 听到霍玉想和自己学武,武鑫愣了一下:“二少爷,这武艺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练武可苦了,每天天一亮就得起床扎马步,打一套长拳,更不用说其他的了。您还太小,乖乖读书就成了。” 霍玉摇摇头,说道:“不小了,我都十三了!武大叔你几岁开始学武的?” “我四岁去的少林寺,”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武鑫又补充了一句,“二少爷您学武做什么?我是家里穷,养不活我,只能去少林寺。” 霍玉不愿意说:“哪有那么多理由,我就是想学。我不是二少爷么?你不应该听我的么?我今天开始就天天扎马步,你什么时辰起床练功,我就什么时辰起床练功!” 这二少爷要学武可是件大事! 武鑫是个实诚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霍玉既然成了二少爷,他当然只能应下了。不过他也知道,这县衙里真正做主的是郭湛安,所以等到了下午,郭湛安处理完公务,武鑫便把这件事告诉给郭湛安。 郭湛安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要学武?” “可不是。”武鑫回答道,“这二少爷看着有肉,不过我看他身子骨还是虚,练功多苦。少爷,不如您帮忙劝劝?” 郭湛安想到今天霍玉今天上午在书房读书时那模样,摇摇头,说道:“既然想学,你看着他点。” 武鑫无奈,这一个两个主子都发话了,他只好应下。 等武鑫走了,郭湛安让吴佳去把霍玉叫来。霍玉虽然不愿意面对郭湛安,但他还是整了整衣服,低着头过来了。 郭湛安见霍玉低着头的模样,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气来。他挥挥手让吴佳退下,这才问道:“怎么,都不想抬头看我了?” 霍玉还是低着头:“不是的。” “不是?”郭湛安冷笑一声,“不是怎么不敢抬头?” 霍玉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这一抬头可把郭湛安给吓了一跳! “你咬嘴唇做什么?” “没什么。”霍玉下意识又咬了一下嘴唇,“哥哥不用担心。” 郭湛安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他伸手按了按眉心,耐下性子问道:“霍玉,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不顺心的事情么?” 霍玉摇摇头:“没有。” 郭湛安追问道:“那为什么今天在书房的时候,我教你写字,你把我推倒了?” 霍玉迟疑了一下,没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随便找了个借口:“哥哥你突然靠近,把我吓到了。我就是那么一顺手,你别往心里去。” 郭湛安又问他:“那你突然想跟武鑫学武,是为什么?” 霍玉哑声回答:“我想当一个有用的人。” “然后就能离开我,出去闯荡了?” 霍玉一惊,赶紧摇头说道:“不是的,我、我不想离开哥哥!” 郭湛安叹了口气:“霍玉,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么?你对我有恩,你想要什么,便说出来。” 你! 霍玉闭紧嘴巴,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会不小心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霍玉无法想象,当郭湛安知道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以后,会怎么样。 他怕极了,他怕郭湛安讨厌他,他怕郭湛安觉得他恶心,他怕郭湛安会逼迫自己离开,再也不见自己。 十三岁的霍玉,已经知道他与郭湛安之间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什么酒坛酒杯,不说别的,自己什么身份,郭湛安又是什么身份?能被郭湛安认做义弟已经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能再奢求什么了。 也罢,既然是兄弟,那便永远做兄弟吧。 郭湛安那句话,如醍醐灌顶,让霍玉茅塞顿开。 他握紧拳头,等心情勉强平复下来,才回答说:“哥哥,我真的没什么。只不过看到哥哥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心里难受,想快点能帮上哥哥的忙。”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就算是郭湛安,也抓不出里面的错来。 他走到霍玉面前,一手搭在霍玉的肩上:“好弟弟,你放心,将来我们兄弟一定能出人头地。” 霍玉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哥哥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明天开始就要和武大叔学武,还有好些事情要准备呢。” 郭湛安点点头,放他回去。 等离开书房,霍玉见四下无人,便带着点窃喜和难过,一手搭到肩膀上。 那是郭湛安搭过的地方,现在摸上去还能感觉到上头的温度。 霍玉突然想起那个雪夜,郭湛安牵着自己的手,宽大的掌心温温的,干干的,给了自己无穷的勇气。 霍玉现在每天早起,先跟着武鑫扎马步,打一遍长拳,再练基本功。然后回屋换好衣服,和孙老一起用早饭。上午还要练字、看书,等午睡起来,再去院子里打拳。 下午也不能松懈,除了上午没看完的书,霍玉还要和孙老一起学打算盘,看账本。当然了,郭湛安的账本霍玉不能看,他看的都是孙老特地给他准备的。说白了,就是孙老瞎编出来的。 郭湛安在一旁瞧了几天,看霍玉的确没有异样了,这才放心,继续监督沟渠的建设去了。 就在沟渠建好前的几天,去西北送信的贾欢回来了。 贾欢一路风尘仆仆,顾不得回屋洗去身上的尘土,换一身衣服,就急匆匆让吴佳去找郭湛安,自己则赶紧就着温水吃了三个馒头。 郭湛安回来,带着贾欢去了书房,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又让福全守在外头,这才问道:“三皇子怎么说?” 他信任贾欢,要不然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让贾欢带过去。如今贾欢从西北回来了,说明三皇子必然是收到了自己那封信。所以,他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问李绍钧有什么想法。 贾欢说道:“三皇子说,他在军营多有不便,您的那封信他已经烧了。让我给您带句话,您信上说的事,可以是大功,也可以是大过。所以,千万不能交给其他人!您看准了,是时候就直接上报给陛下。还有,您说的那几个名字,有几个是老四外祖家提拔的,他那边也会做准备,最好用这件事让老四吃吃苦头。” 李绍钧所说的老四,自然是他的四弟,当今的四皇子李绍锦了。 李绍钧和姜言年被派去西北牧马,他郭湛安从翰林院到了桐花县,这些事情里头有李绍锦的影子。 李绍钧和李绍锦二人已经势成水火,就差搬到台面上来了! 郭湛安是李绍钧的伴读,自然是李绍钧一派的,这些事情不用李绍钧交代,他也会这么做。 不过既然李绍钧都传话了,说明西北那边也准备用这件事情当引子,把火烧到李绍锦身上! 李绍钧话中提到几个名字,郭湛安稍一细想,就明白了。 华贵妃得宠后,柳家顺势成了朝中新贵,柳翩翩的父亲曾经主持了两次科举,招揽了不少门生。 “那几个名字,你还有印象么?” 贾欢忙道:“有,三皇子口述给我,我不敢忘,每天都在心里默念。如今啊,都刻在脑子里,忘都忘不了了。” 郭湛安拿出名单,说道:“你报。” 贾欢接连报了七个名字,又说:“三皇子还交代,这几个人只是他知道的,里头说不定还有他也不知道的,要少爷小心为上。还有,西北那边最近也隐隐有异状,似乎和少爷信中提起的那件事有关。三皇子说,少爷若是能快刀斩乱麻,那是再好不过了。” 郭湛安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不用忙别的,去外头挑两个可靠的小厮回来,照顾二少爷起居。” “二少爷?”贾欢奇怪了,“京城来人了?” 郭湛安旋即想起自己认霍玉做义弟的时候,贾欢已经去西北了。 再想起京城里自己那个所谓的弟弟,郭湛安冷笑一声:“不是京城里头那个,是霍玉。如今他是我的义弟,你以后见了,记得放尊重些。” 贾欢向来会看脸色,当下应承道:“是,那我先去问问二少爷,看他喜欢什么性子的,话多还是话少的。免得话多的嫌烦,话少的嫌闷。” “你去吧,只有一点,要懂规矩的,别跟沈放一样。” 贾欢心中一凛,自下去忙活不提。 等贾欢离开,郭湛安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看着桌案上的白纸黑墨,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按照本朝的规矩,县令若有奏上报朝廷,要先交给本县所在的府,又府衙里专门人士看过之后,再上交给州,最后才能送交吏部。若有急奏,便给绕过这些,直接上交吏部,免得拖延时间。 这功劳自己得独吞,所以必须绕开州府。只是吏部里头也有好几个人在这名单上,其中一个还是吏部侍郎! 所以,吏部这条路只能算下下策。 上奏的门路倒是不急,眼下要决定的,是先把屋中那些有皇帝私库和塔鞑印记的银子交上去呢,还是等抓住同伙之后,一起送上去。 若是往常,郭湛安自然是要等到抓住同伙,一网打尽后,再一并上报朝廷。 一来,现在把这些银两交上去,无异于打草惊蛇,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些同伙再也不出现;二来,这人赃俱获,功劳才大,他在皇帝和朝廷上的印象就深,他的政治资本够足,以后的仕途就更顺畅,也好免于被其他人报复。 只是,李绍钧让贾欢传话,西北有异状,说明西北也有人被收买了。李绍钧和姜言年在西北想必是察觉到什么,又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才选择口述给贾欢。 那头催的急,这边却没有动静,郭湛安难免陷入两难之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些同伙不出来,郭湛安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变两个活人出来呀! 郭湛安只觉得心中一股闷气憋着,干脆起身离开书房,打算去外头走走,看看能不能想出个主意来。 他一开门,外边站着的霍玉转过头来,一双乌亮的眼睛看到郭湛安的一瞬间,亮了不少。 郭湛安有些意外,这时候霍玉该午睡了,怎么跑到书房外面站着? “你怎么在这?吴佳呢?” 霍玉站久了,脚底发麻,回答道:“吴佳说肚子痛。” 郭湛安不悦地说:“什么时候这么不守规矩了,让他守着门,居然还跑了。” 霍玉笑着替吴佳辩解:“肚子痛哪能忍呀,而且我过来的时候,他都痛得快满地打滚了。他还说了,因为是我,才敢让我替他。换了别人,他还不敢呢。” “哦?他还专门挑少爷支使?” “哥哥胡说什么呢,那是因为哥哥在里头有重要的事,别人他不放心,只有我他才放心。”霍玉说着,还伸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笑得过于开心,被郭湛安给发现了。 这还是霍玉这些天来头一次这么平和地和郭湛安说话,郭湛安觉得心情好了不少,说道:“走,带你去瞧瞧沟渠挖得怎么样了。” 霍玉跟在郭湛安身后,眯着眼睛看着郭湛安的背影,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才喜滋滋地跟上。 第29章 引蛇出洞 不知从何时起,桐花县中流传出了这么一个说法——不归山中藏有大量金银,只消找到其中一件便富可敌国。 有人不信,可很多又有人传出来,村子里的李虎,在进山打猎的时候捡到了好几个金元宝! 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跑去找李虎问个究竟。李虎打着哈哈,连说没有,那人不信,等到了晚上,偷偷趴在李虎门外头偷听,果不其然听到里头李虎和自家婆娘说话间泄露出诸如“元宝”、“发财”、“不归山里头”等等字眼。 这谣言越传越凶,不过几天功夫,就有人提着锄头悄悄进山寻宝去了。 进山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干脆也不再偷偷摸摸了,每家每户起个大早,各自扛着锄头,相互招呼着进山寻宝,不知道的还当是众人约好了出门踏青呢! 桐花县人虽然眼馋这宝藏,但好在大家也不是什么勾心斗角的人,只想着先来后到,谁先挖到这宝藏就是谁的。 就连陈撷浩也忍不住宝藏的诱惑,带着儿子进山寻宝。 眼看着就要完工的沟渠一事也只能暂时搁置——没人干活了,全跑进山里寻找传说中的宝藏去了。 “大人真是好主意!”这日,李虎从山中归来,将从山中猎到的小鹿处理干净,留下皮子在家中让自家婆娘鞣制,新鲜的鹿肉则送到县衙来。 郭湛安笑着让贾欢收下,送去厨房,又让福全重新沏茶:“这鹿肉来得正好,昨天霍玉还吵着要吃嫩嫩的鹿肉。” 李虎喝了口茶水,笑着说:“二少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要吃啥,别的没有,肉我李虎还是拿得出来的。” 郭湛安笑笑,摆摆手让福全退下,等屋中只剩下他与李虎二人后,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李虎放下茶杯,回答道:“这段时间有不少人跟着我哩。” 谣言里说李虎发现了金元宝,故而有些人便偷偷摸摸地跟踪李虎,想借此知道宝藏的下落。 可这宝藏的谣言是郭湛安授意李虎放出去的,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们跟得再紧,也找不到宝藏的影子! 郭湛安点点头:“那你行动就不便了,可有别的安排?” 李虎点头说道:“按照大人的吩咐,我有两个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不过我也没告诉他们这事与塔鞑有关,只说是外头的仇家最近可能要找上我,让他们这段时间帮我留意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郭湛安嗯了一声:“你这么做很好。” 收到李绍钧的传话后,郭湛安知道自己不能再守株待兔了。于是他选择主动出击,叫来李虎,让他放出不归山中有神秘宝藏的谣言。 他们从地下室里找到的还有大批金银,李虎甚至从中拿了两个出来,随便扔在不归山的草丛里,就等着被人发现。 昨日,那两个金元宝总算是被人发现了。好在桐花县的人还有些脑子,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不归山中有宝藏这件事,只在桐花县里流传,而桐花县地势偏僻,外头的人尚不知道。 这给郭湛安省了不少力气——若是传到外头,外县的人都涌过来,这可就不好分辨到底谁是同伙,谁只是一个普通的淘金客了。 当然,这在郭湛安谋算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 “今天我兄弟来和我说,昨儿个下午刚发现金元宝,晚上就有陌生人出现在桐花县里了。” 郭湛安心中一凛:“抓到了么?” “没有,”李虎摇摇头,“那时候太晚了,我兄弟起夜,远远瞧见有个人在街上走,他还以为是隔壁老王,喊了两声,结果那人撒丫子就跑。我兄弟去追,结果转了个弯,那人就不见了。” 郭湛安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着,说道:“看来这人对桐花县地形很熟悉。” “大人的意思是,这人并不是陌生人?” 郭湛安不置可否,而是问李虎:“前任县令在的时候,他那些衙役有几个?” 李虎想了想,回答道:“大约十几个吧,我记不清了。他们都不是桐花县人,全是上一任县令上任时候从外头带过来的。” 郭湛安又问:“那县令被抓,他们去哪里了?” 李虎再仔细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县令被抓后,他们安生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郭湛安当机立断:“你和你兄弟注意这些人,应该就是他们了。” 李虎一惊:“大人这么确定?” 郭湛安点头说:“私通塔鞑这件事非同小可,很难瞒过身边的人。而且,这些衙役都是他从外头带过来的,比你更不是从桐花县招募,明显是不打算隐瞒他们。” 郭湛安设身处地,如果他私通塔鞑数年,必然会将身边的人一一敲打,确保他们不会泄密。因为,一个人再谨慎,几年下来,也难免会露出马脚。 譬如他,身边的霍玉、贾欢,肯定是瞒不了的。 而且,这件事光一个人可做不到,一定要找几个帮手,那些从外头带来的衙役就是最好的人选。 县令被抓后,他们突然消失,想必是潜伏起来,静待事态变化,再作打算。 至于为什么没有处理掉不归山中地下室里的东西,郭湛安猜想多半是事出突然,县令来不及反应。而那些衙役听命于他,首脑被抓后,他们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 这次,郭湛安让李虎放出消息,甚至拿了两个金元宝出来刻意让人发现,如果他们一直关注桐花县的事态变化,就一定会出现的! 郭湛安心中有了七成的把握,又吩咐李虎说:“这几天再添一把火,只要抓到一个,剩下的就不用担心。” 李虎点点头,说道:“大人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李虎身上了!” 两个人又细细讨论了当中的各个环节,李虎这才告辞。 郭湛安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西北也好,京城也好,他对于这两地的事态发展与瞎子无异,只希望自己能早日人赃俱获,送去京城,好替西北的李绍钧和姜言年解决一桩麻烦。 霍玉进来,就瞧见郭湛安愁眉不展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哥哥累了?我这儿有风油精,哥哥不如用一点?” 郭湛安目光一冷,旋即恢复如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玉还太小,郭湛安并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 霍玉说道:“刚刚才进来的。我还敲门了呢,可是哥哥好像没听见。我还以为哥哥不在书房,想着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就进来了,还请哥哥恕罪。” 说到最后,霍玉向郭湛安行了一礼。 郭湛安摆摆手:“你我兄弟之间,不用这么客套。对了,今天去哪里了?” 霍玉笑着说:“去钓鱼了。今天我钓了两条鲫鱼,都送去厨房了,让厨娘晚上给哥哥和爷爷各熬一碗鱼汤!” 孙老年纪大了,更爱吃一些重口味的东西。虽然霍玉劝过他,但孙老不听,霍玉也只能由他去。所以,现在孙老的吃食和霍玉郭湛安他们的是分开的。 郭湛安瞧了霍玉几眼,点点头说:“是该出去玩耍玩耍,看看,这样子才有朝气,之前都成小老头了。” 自从霍玉按下心中对郭湛安的钦慕,认真学文习武以来,郭湛安发现霍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他仔细想了想,才发现霍玉这几天连零嘴都不怎么吃了! 若说一开始郭湛安对霍玉好,只是出于报恩,和培养一个帮手的打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是真心把霍玉当成自己弟弟一样疼爱了。 十三岁的小孩,就该是热热闹闹无忧无虑的,更何况霍玉还有他这个哥哥在呢,更不应该整天一副小老头的样子! 因此,今天等霍玉跟着武鑫练完功,郭湛安便停了他的功课,让人出去和玩伴们玩耍一番。 没想到才过晌午,霍玉就提着鱼回来了。 罢了罢了,好歹是出去玩耍过的,回来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前的笑容,郭湛安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霍玉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说道:“哥哥别说我了,我是想能快点帮上哥哥的忙,才这么认真的。人家都是不认真被骂,我认真了,哥哥还嫌弃我。” 这是为了他,才压抑住天性,乖乖呆在县衙当中学文习武呢! 郭湛安心头一暖,但他却还是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说道:“欲速则不达,你有这份心,持之以恒便是。难道还以为一个月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能成一个武林高手或是文学大家了?” 自己还没表态,就努力成这样了,若是他再表扬霍玉几句,岂不是真要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了? 霍玉被戳中了心思,笑着说:“那哥哥可别嫌弃我学得慢。” 郭湛安见他这样子,心中愈发觉得暖贴,说道:“谁嫌弃你了?” 两兄弟又聊了一会,霍玉提到今天的见闻:“我今日特地绕去看沟渠,结果发现只剩下一段了。” 郭湛安点头说:“是快完工了,等过几日,桐花县的农夫就不用再去十里地开外的池塘挑水了。” 霍玉问道:“再过几天就能完工么?今天我去看的时候,那边都没人了,石料散落一地,听说全去不归山挖宝了!” 郭湛安有意逗他:“你也想去挖宝么?” 霍玉摇摇头,说道:“宝藏的事情只是谣言,我才不去呢。” 郭湛安“哦”了一声,觉得霍玉的回答十分有趣,便问他:“你怎么知道宝藏一事是谣言?” 霍玉嘻嘻一笑:“若是真的,哥哥才不会放着宝藏不管呢!” 这倒是出乎郭湛安的意料之外:“难不成你觉得我是个贪财之人?” 霍玉摇摇头:“且不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外头的人都知道,桐花县的郭大人自掏腰包修建水车沟渠,若宝藏一事是真的,哥哥怎么不把宝藏找出来,用来修建水车沟渠呢?这可不是哥哥的作风!哥哥没有动作,就足以见得宝藏一事只是谣言。” 郭湛安不动声色,表扬了霍玉几句,内心却暗暗惊叹霍玉心思缜密。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层! 只希望那些藏在暗处的同伙不像霍玉,没有看出这个破绽。 郭湛安见霍玉面露困意,将旁边一叠没动过的梅花糕推了过去:“去睡吧,顺道把这点心带回去。看看你,脸上肉都没有了。” 霍玉一见梅花糕,眼睛发亮,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郭湛安好气又好笑:“行了,只能吃一块,再多吃,可就不能睡了。” 霍玉点点托,含含糊糊地说:“我知道了,哥哥放心,只吃一块,不会积食的。” 如果换做别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郭湛安一定把人撵出去。可霍玉这样子,郭湛安却看得有趣。若不是霍玉太困了,郭湛安怕他吃多了就睡,到时候肚子疼,肯定让他再多吃两块! 第30章 收 不出郭湛安所料,眼看着寻宝一事热火朝天地展开,躲在暗处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进山消灭证据的同伙暴露了行踪。 “大人,今儿个发现其中两个,我暗中跟踪了一路,他们在三里外搭了个茅草房。”李虎甚至来不及先回家,背着弓箭就跑来县衙。 这几日李虎每天都进山佯装打猎,暗中观察原先那群衙役的踪影,今天总算是有收获了。 郭湛安眼中精光一闪,问道:“看清楚了么?有几个人?武装如何?” 李虎答道:“那地方地势平坦,我不敢太过靠近。远远瞧着,看到的有六七个人,但屋里头还有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郭湛安沉默良久,又问道:“如果我让你现在召集人手,去剿灭这群叛贼,你有几成把握?” 李虎吓了一跳:“大人怎么这么急?难道不应该上报朝廷,让朝廷来捉人么?” 郭湛安摇头说道:“消息放出去,这件事就等不到朝廷派兵了。这是杀头的罪,一旦坐实,满门抄斩也使得。这几天他们找不到机会,再拖下去,只怕他们要主动出手,抢占先机。” 李虎大惊:“大人的意思是,他们要造反了?” “不是造反,”郭湛安摇头说道,“这件事还没有传出去,只要把知情的几个人都杀了,他们就安全了。” 这下李虎可就坐不住了,人命关天,更何况这可是他自己的命! 李虎当下便道:“大人放心,我现在就召集兄弟,就等着大人的吩咐。” 郭湛安点头说道:“一天的时间,明天正午时分,你再来找我。记住了,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你只消和他们说,抓到上任县令的同伙。若是把这群人抓住了,上交给朝廷,自然少不了桐花县的好处。” 李虎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点头应道:“大人放心!” 说罢,他便急急地离开县衙,去召集人马了。 另一边,郭湛安顾不得把官服换下,放下笔便出门去寻陈撷浩。 听完郭湛安所说的,陈撷浩面露难色:“大人,不瞒你说,这些天大家都进山寻宝,别说召集壮丁了,连老弱妇孺都找不到。” 郭湛安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着,说道:“县长见过那金元宝么?” 陈撷浩不解,问道:“从未见过,老五捡到之后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连他家婆娘孩子都不给瞧,天天抱着睡觉。” 郭湛安淡淡一笑:“县长不如去看一眼,看看那金元宝底下有没有官印。” 陈撷浩闻言大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官银?” 郭湛安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说道:“眼见为实,县长不如去看看,好过听我说的。” 陈撷浩略一思索,眉头皱紧:“大人知道那元宝底下有官印,莫不是见过那元宝?这、这金元宝,难道是大人特地放在那的?” 郭湛安并不回答,继续说道:“我记得桐花县上一任县令就是因为私藏官银,被捕入京的吧?县长大人,桐花县如今危在旦夕,是山中的宝藏重要,还是全县百姓的死活重要?” 陈撷浩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他看着眼前的郭湛安,原本因为修建水利一事而积攒起来的好感烟消云散。 “大人,桐花县的县令可是你,我们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郭湛安并不放在心上:“本官到任上不过两个月,个把光景哪有机会私藏官银呢?再说了,我是从京城来的,京城中自然有人帮我。县长大人,你觉得呢?” 陈撷浩信以为真:“大人,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大家都去山里头寻宝了,你叫我怎么办?” 郭湛安看着陈撷浩,笑意愈发得冷了:“县长大人在桐花县不是一呼百应么?既然如此,就由你出面,喊人来一起捉叛贼。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正午,如果没有凑齐四十个人,桐花县就等着大祸临头吧!” 郭湛安这话实则大半是为了吓唬陈撷浩,让他别再动那么点小心思。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郭湛安请来疏浚郎,又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修建水利,在桐花县当中声望大增,甚至在年轻人里超越了陈撷浩。这让陈撷浩隐隐不安,刻意放出风声来说郭湛安居心不良。 郭湛安暗中让贾欢仔细查探,更是发现这几天那么多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进山寻宝,这当中也有陈撷浩的怂恿。 这家伙,是不想沟渠那么容易建成呢! 郭湛安本意的确不是为了桐花县百姓的安居乐业,他不过是想在任上做出些漂亮的业绩来,好在三年后的考核中升迁。可是,他的目的符合桐花县百姓的利益,双方互惠互利,并不存在矛盾。 陈撷浩这么做,无异于给他在无形中增加了不少阻力,郭湛安自然是不乐意的。 或许是之前都太好说话了,这让陈撷浩看低了他,郭湛安可不是那种任人揉捏的软包。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打中七寸,今天就是要把陈撷浩那点高傲和小心思全都给捏个粉碎! 果不其然,陈撷浩听了,心中惧意更甚,他生怕郭湛安一个不快活,就上演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把他们桐花县给供出去,忙点头说:“大人放心,我明天一定凑齐人。” 郭湛安起身道:“那我就在县衙恭候县长大人了。” 等郭湛安走后,陈撷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恨恨地把郭湛安全家男女老少连同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这才起身出门,找人去了。 可是这人手哪有这么容易凑齐的?之前陈撷浩暗中推波助澜,将不归山中的宝藏吹得天花乱坠。如今,他自食其果,好不容易才说服陈五把捡到的两块金元宝给他们好好瞧瞧,底下果然有官印。 金银财宝固然好,但性命更为重要,众人知道这件事若传出去,桐花县必然脱不了干系。他们又从陈撷浩口中得知,郭湛安要召集人手去捉拿前任县令的同伙,上报给朝廷。到时候朝廷非但不会降罪,反而会大大嘉奖桐花县众人一番。 众人得知这是郭湛安的主意,对这个新任县令更为拜服。 第二日正午,李虎与陈撷浩来到县衙,郭湛安早已恭候多时。 他今日特地换了一身短打劲衣,手执长剑,端坐在县衙之中,就等着率领众人将那群叛贼一网打尽。 李虎昨日已经将那附近的地形画了下来,地势平坦,并不适合躲藏。显然,对方是担心有人偷袭,所以特地找了那么一处地方做窝。 郭湛安并不在乎,相反,地势越平坦,对他们来说就更有利。 对方十几个叛贼比起桐花县百姓来,武艺高强,若是单打独斗,桐花县一方必然落了下风。但对方只有十几个人,他们却能召集近百人,从人数上看,桐花县这一方遥遥领先。 郭湛安领着人往李虎所指的方向走,在距离茅草屋还有一里地时,他停了下来。 郭湛安让李虎与陈撷浩将双方召集到的人并作一处,他则站在高处,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了。 他指了前排二十个人,随后又指向左侧,说道:“二十个人,分成两队,占据山道高处,用石头砸毁叛贼的茅草屋。” 众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绕过那些大树,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一路蜿蜒,正好是往旁边大山上的方向。 郭湛安又从人群中挑了一个大嗓门来做自己的传令官,与这二十个人约定好暗号,让他们等自己号令一下,便行动。 等这二十个人领命去了,郭湛安又将剩下的分作五队,其中两队由李虎率领,往两边绕到后方包抄,防止叛贼往山中逃窜。 另外三队由他亲自率领,直接正面进攻。 李虎是当中身手最好的几个,当仁不让,成了打头阵的。 等二十个人赶到位置上,郭湛安便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趁叛贼不备,利箭呼啸而出,其中两箭正中对方胸口。 这群叛贼做梦都没想到,桐花县会有这么多的人前来捉拿他们。此时,大部分叛贼正呆在茅草屋里,商量对策。他们突然听到屋外同伴倒地的声音,其中两个出去一看,才发现负责警戒的同伴已经倒在地上。 叛贼大惊,刚想出声示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长啸,随后,旁边山上传来隆隆声响。循声望去,山上巨石正向着他们的茅草屋滚落而来! 事到如今,已经不需他出声示警,屋内的同伙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山上的巨石滚下来,要砸死他们! 其中几个跑得慢的,就连同茅草屋一起,被巨石压倒了,眼见是活不了的。 郭湛安此时手一挥,喝道:“将这些叛贼拿下,死活不论!” 这些叛贼做衙役时,没少在桐花县鱼肉百姓。如今众人听郭湛安这么说,又见双方人数上相差悬殊,更是没了畏惧,举起斧头钉耙锄头就冲了上去! 叛贼们在短暂的惊慌过后,为首的一个冷静下来,集结剩余同伙操起家伙反抗:“不要怕,不过是一群老百姓而已,全杀了!记住了,若是事情泄露,我们都难逃一死!” 叛贼们深知这利害关系,他们本就是训练有素的杀人胚子,如今事关生死,更是摈弃最后一点良知和慈悲,拿起武器与桐花县的百姓们缠斗起来。 这些叛贼招招见血,不多时就有百姓受伤。他们到底没有杀敌的经验,受了伤之连滚带爬逃出这厮杀场,坐在一旁慌乱地扯下布条包扎伤口。 郭湛安身先士卒,奋力砍杀,眼见自己这一方渐渐落了下风,心道不妙。他一边一剑刺向当中一个杀向百姓的叛贼,逼得他只能撤手后退,一边喊道:“今日若是输了,桐花县不保!” 众人听了,想到今日让这些叛贼得逞后的结果,冷汗涔涔。原本躲在一旁的百姓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又拿起武器加入这场混战当中。 郭湛安见己方士气大涨,一鼓作气,自己率先砍下一个叛贼的头颅,顾不得抹去脸上的血迹,又喊道:“将这群叛贼捉住,上报朝廷!” 一时间,百姓们嘶吼着扑了上去,硬是用锄头斧子钉耙等等将叛贼们的气势牢牢压制住。 叛贼边打边退,其中一个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老大,不如先撤了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为首的叛贼恨得直咬牙:“罢了,今天就先撤了,改日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叛贼们见首领发话,不再多做缠斗,运用自己多年习得的技巧,逼得桐花县众百姓齐齐后退,随后手势一收,便要向后退去。 已经包抄到后头的李虎这时候趁机带着众人跳出来,堵住叛贼们的去路:“乡亲们,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了!” 一时间,桐花县百姓群情激涌,浑然忘了眼前这些叛贼是往日在桐花县中作威作福的衙役,齐齐冲了上去! 第31章 上报 若是单打独斗,这些叛贼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桐花县百姓出一壶的了。但如今一场混战,桐花县百姓人数上占了极大的优势。不过多时,一群叛贼便被拿下。 郭湛安先是简单地查看了一下众人的伤势,发现桐花县百姓中不少都受了伤,但所幸并不致命,稍稍安心。 他让受伤的都先回去包扎,留下一批没有受伤或只是一些轻伤的,将叛贼的尸体并在一块,又把活着的四个叛贼捆绑好,交给李虎和他的兄弟看押。 为了防止有叛贼趁乱藏了起来,郭湛安将这附近细细检查一番。当他走到被石头砸塌的茅草屋旁时,突然从暗处窜出一个人影,手中剑有雷霆之势,直扑郭湛安! 郭湛安听见风声,举剑去挡,已经来不及了。此时众人都在郭湛安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李虎率先做出反应,想要扑过来阻挡,也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斜后方横窜出一个矮小的人影,手中短刀出手,堪堪打中叛贼的小腿! 叛贼小腿吃痛,整个身影一歪,但仍然奋力将剑刺向郭湛安! 然而这已经给了郭湛安足够的时间,他左脚往后一退,侧过身体,长剑从他胸前掠过。随后,郭湛安一脚将叛贼踢翻在地,随后将剑刺入叛贼胸膛! 那矮小身影又扑了上去,抢过叛贼掉在地上的长剑,又冲着叛贼受伤的小腿上狠狠踢了两脚:“让你欺负我哥哥!” 郭湛安惊魂未定,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身影居然是霍玉! 郭湛安登时后怕不已,一把把霍玉扯到自己身边,骂道:“你跑上来逞什么英雄?谁让你过来的?” 霍玉没了刚才的勇气,拿着长剑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小声替自己辩解:“若是我不来,哥哥受伤了怎么办?” 郭湛安被霍玉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长眉一挑:“现在都敢驳我的话了?” 霍玉满心委屈:“我没有,我就是、就是不放心哥哥。” 郭湛安心头一暖,原本被盛怒所掩盖的担忧爬上了眉头。可他转念一想,假若这次不好好教训霍玉一番,保不准改天霍玉还会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来! 于是,郭湛安依旧板着一张脸,训斥道:“谁准你来的?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万一伤到你了怎么办?” 霍玉刚才眼看那人要伤郭湛安,顾不得其他就冲了上去,如今回想起来,也是一阵阵地后怕。 他不是傻子,惜命得很,可当时眼见郭湛安要被伤到,就浑然忘了自己若是冲上去阻拦,说不准他自己要受伤这件事。 郭湛安见霍玉脸色发白,就知道这小家伙是知道怕了,于是缓和了语气,又说道:“只这一次,下不为例了。” 霍玉点点头,随后又不放心地说:“哥哥也下不为例吧,若是哥哥受伤,我也会心疼的。” 郭湛安哭笑不得:“心疼我作甚?等再大一点,心疼你媳妇去。” 霍玉一笑,并不答话。 郭湛安只当他还在后怕,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领着霍玉,让李虎带人把四个还活着的叛贼押回去,又让陈撷浩带人将叛贼的尸首收殓,暂时放在县中的义庄,由专人看管。 郭湛安带着霍玉回到县衙,他让霍玉先去沐浴更衣,洗去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免得孙老担忧。 郭湛安自己则回到书房,写了一封折子,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全写在了上头,只是将自己在不归山中发现的三本册子和大量金银改成了有人捡到官银,他唯恐这是上任县令贪墨的,细细查探,才发现地下室里的秘密。 他是今上唯一的嫡子李绍钧的侍读,在京城时,又在翰林院任职,对皇帝的脾气秉性略知一二。皇帝李崇浩生性多疑,又极爱迁怒,万一被他挑出自己的毛病,抓着自己发现后没有及时上报这件事,又迁怒西北的李绍钧,那就不妙了。 待墨汁干了,郭湛安将折子与册子一起贴身收好,找来贾欢,让他给自己准备一匹快马,一些干粮,再收拾简单的行囊。 贾欢大概知道郭湛安要去做什么,并没有多问,领命之后便下去匆匆准备了。 郭湛安又去找李虎,桐花县没有牢狱,李虎便自作主张,带着兄弟把这四个叛贼先关进了自家过冬时放腌菜的石屋里。 郭湛安特地将李虎喊到一旁,将自己不在桐花县时的事宜交代给他:“这四个人的生死事关整个桐花县的存亡,我上报皇帝,只怕大半个官场都要震动。你职责重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接触他们,尤其是那些谎称朝廷命官,要把人押解进京的人。” 李虎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郑重点头,说道:“大人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李虎,大人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我这群兄弟。等大人回来,这四个人只要少半个,大人只管找我,我李虎就算千刀万剐,也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郭湛安点头说道:“这我就放心了。如果真有人假意问你要这四个人,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他们打发了。最好能够记下这些人的相貌姓名。” 李虎一一应下,又说:“大人,不如我带着这四个人进不归山?不归山里头我最熟悉,不怕这四个人逃跑,其他人也难找到这四个反贼。” 郭湛安摇头说道:“不,人多他们反而有估计。我会让陈撷浩帮你,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现在和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不怕他不尽心。” 李虎见郭湛安这么说了,便不再坚持,转而说道:“大人进京禀明圣上,一路可要小心行踪。只可惜我李虎要看押这四个反贼,大人要多带几个身手好的,免得路上遭人暗算。” 郭湛安点了点头,他有自己的打算,但并不准备和李虎说。 等郭湛安回到县衙,贾欢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只是他面露难色,凑到郭湛安身边小声说道:“少爷,二少爷知道你要出远门,也收拾好行李,说是要和你一起去。” 郭湛安眉毛一挑:“胡闹!” 贾欢又说:“二少爷非要和您一起去,我怎么劝也不成,这会儿他正在您屋外头等您呢。” 郭湛安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去忙你的。” 贾欢这才离开。 郭湛安的屋外头,霍玉果然在。他席地而坐,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正百般聊赖地打着瞌睡。 郭湛安上前,冷声道:“今天的功课做完了?” 霍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做完了,做完了,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郭湛安不理他,打开门进屋,桌子上摆着贾欢整理好的行囊。他二话不说,拿着行囊转身便走,却不料被霍玉死死抱住。 “哥哥,让我去吧,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霍玉见郭湛安不说话,鼓起勇气,又说:“哥哥别忘了,当初在寨子里头,是我救了哥哥。今天,也是我救了哥哥。” 郭湛安怒极反笑:“怎么,你的意思是,你对我有恩,我必须听你的了?” 霍玉连连摇头:“我只是想说,哥哥你就带上我,我能帮上忙。哥哥,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跟着武师傅学武,进步可大了,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 郭湛安皱着眉头:“你人那么小,能帮上什么忙?我要日夜兼程赶去京城,带上去岂不是累赘?” 霍玉不满地说:“哥哥也太小看我了,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哥哥,你不是说,要我们兄弟两个齐心协力,现在怎么不带我了呢?” 郭湛安本打算干脆撇下霍玉,骑着快马直接走。可转念一想,霍玉这人在有些事情上十分执拗,他现在走了,只怕霍玉用双脚走路都要赶去京城。 “罢了,我让贾欢再给你准备一匹快马,我们立刻动身。” 霍玉这才松手,他心中偷笑。 郭湛安不清楚,他霍玉心里却明白得很,不管对他人如何,自家这个哥哥对自己向来都是面冷心热,可好了呢!他现在故意做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说到底也是担心自己,并不是嫌弃自己! 贾欢办事效率高,郭湛安吩咐下去,不过片刻便准备好另一匹较矮的快马,正适合霍玉。 霍玉在山寨的时候骑过马,并不陌生。他年纪小,平时又被孙老拘束着,如今骑上马,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倒是孙老,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一边,脸色发黑。 “大人,玉儿执意要去,只希望大人能多照拂一二。如果玉儿吃不消,就给他一些盘缠,让他回来。” 郭湛安口头上答应,心中却知晓,霍玉可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他说了要和自己去京城,除非摔断腿,否则一定会做到。 看着马背上霍玉那张稚嫩却坚毅的小脸,再看身边孙老担忧的面孔,郭湛安既因为霍玉有人挂念而感到些许羡慕,又因为孙老对霍玉近乎于桎梏的溺爱而感动担忧。 好在一切如郭湛安所料,他出手极快,打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幕后之人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和霍玉入京。 吏部尚书岳安表面上忠于当今皇帝李崇浩,但郭湛安知道,岳安真正支持的是三皇子李绍钧。京城之中,岳安是十分难得的可信之人。 于是,郭湛安入吏部禀明一切,只等听宣了。 第32章 震怒 “混账!” 李崇浩高坐龙椅,盛怒之下将郭湛安的折子直接扔到了地上:“朕还不知道,朕的官员居然如此胆大,私通外敌,收买官员,动摇国本!” 众人皆是一惊,有几个低着头左右瞧着周围同僚的表情,希望从他们脸上读出些什么。虽然岳安已经提前从郭湛安处知晓这件事,但为了避免迁怒,装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 李崇浩盛怒之下还不忘观察底下朝臣的反应,见有几个面色闪烁不定,再想到郭湛安呈上的那册子上的名单,心中起了杀意。 他是个没什么抱负的皇帝,只要底下没有人造反,只要他还是能当皇帝,李崇浩对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朝廷中有人居然胆敢勾结塔鞑,用金银财宝贿赂众多官员,他这个皇帝还能当几天? 想到这,李崇浩便觉得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把名单上的人一股脑都斩了,甚至连他们的九族都不放过。 岳安这时出列,捡起地上的折子,装模作样地细细看了一遍,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关联甚广,上报之人是桐花县县令,可派人去确认过了?” 岳安为臣数十年,兢兢业业,从来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李崇浩向来对他青眼有加。他见岳安是将折子看完,才说的话,知道岳安并没有提前看过折子,对他的信赖更是添了三分,说道:“不必查了,这件事已经人赃俱获。册子在我手上,那些金银和反贼都在桐花县。哦,我倒忘了,还有个反贼在大牢里,正等着宣判呢!肖一清,我问你,朱文斌的案子审了么?” 肖一清乃大理寺卿,朱文斌便是郭湛安前的桐花县县令。 听到李崇浩文化,肖一清出列,回禀道:“前日已清点完毕,朱文斌共贪墨了二十二万两官银。” “二十二万两?”李崇浩大怒,“这还不止呢!朱文斌好大的担子!贪墨官银,贿赂官员,与塔鞑伙同要将我架空!这么多银子,他一个人能贪得了?我看你这个大理寺卿也不用做了!” 肖一清冷汗涔涔,心中叫苦不迭。他自然知道这当中有古怪,只是当时审朱文斌是三司会审,除他之外,还有刑部侍郎、御史中丞。他只是一个正三品的官,刑部侍郎却是从二品,更不用说刑部侍郎后头的那个贵人,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刑部侍郎今日不在朝上,肖一清只能一个人扛起李崇浩的斥责,心中喊冤不止。 李崇浩的怒火到此还没有消,他又将苗头对准户部尚书戴全来:“一个小小的县令,光现在查到贪墨的官银便有二十二万两,你们户部是怎么做事的?” 戴全来也是叫苦不迭,不得不出列回禀:“回陛下,桐花县五年前大旱,连续两年颗粒无收,户部派人过去查看,的确是民不聊生。这件事、这件事是陛下亲自准了的,还说百姓无辜,要多发些银子下去,让他们买自己喜欢的粮食衣裳。” “哦?”李崇浩气得指向戴全来,怒道,“你的意思是,是我有眼无珠了!” 戴全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回答道:“不敢!微臣绝没有指摘陛下的意思!” 李崇浩懒得看他,头微微扬起,似乎是在琢磨着对策,实则却暗暗悔恨不已。 他已经想起来了,三年前,户部上来的折子中的确有一封是关于桐花县的。折子上写明了,桐花县连续两年大旱,颗粒无收。那桐花县本来就是一个穷地方,住在那里的人只能勉强糊口,这两年的大旱对桐花县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李崇浩这个皇帝虽然当得不怎么样,但最看重名声。他在位期间,又怎么能忍受天下民不聊生呢?这可对他皇帝的名声不好! 于是,他下令让户部给桐花县发了不少银两,想借此来彰显自己的仁义。 却不想,这些银两全都进了朱文斌这个逆贼的手中! 李崇浩是皇帝,是天子,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自问不可能有错,犯下错误的,是户部那群废物! 主意已定,李崇浩重新审视底下跪着的戴全来:“你这个户部尚书也不必做了,去和朱文斌作伴吧。” 戴全来一听,魂都吓走了大半,忙不迭求饶:“陛下明鉴,我从未生过异心,也从未和朱文斌有来往,还请陛下明鉴啊!” 李崇浩本就头疼,如今被戴全来这么一喊,更是觉得头疼欲裂:“够了!戴全来殿前失仪,免了户部尚书的职位,打入大牢。等大理寺审完了,再上报。” 大理寺审什么?这戴全来户部尚书做得不算兢兢业业,也从未出过大的差池,如果真要审,其实审不出什么来。 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大家都懂。 肖一清跪在那,脑子转得飞快,等到他想到李崇浩今日的怒火,便明白了。 就是没有,也要审出点什么来! 李崇浩发了一通火,总算是冷静了点。他这个皇帝虽然无能,但事关自己身下这龙椅,他可是没那么好打发的了。 “岳安,你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今日,我便将这名单给你,再指派将士五千,将这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捉拿归案,交由刑部与大理寺审查。” 岳安领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吏部虽然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但鲜少能够有这样的权利。岳安本来还在琢磨着如何将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没想到李崇浩想也不想,就把这事交给了他。 昨日他已经从郭湛安那里看到这份名单了,当夜又与郭湛安商议了对策。其他先不论,西北那边为了李绍钧,必须换上自己这边的人。 另一边,朝堂上的纷争,并没有影响到郭湛安。 他也没回郭府,毕竟他身为桐花县县令,擅离职守,哪怕事出有因,但未免有人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郭湛安自然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郭府的。 更何况,这郭府在他看来,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于是,郭湛安索性忙里偷闲,带着霍玉出门逛去了。 霍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之前为了赶路,他一路上都是目不斜视,如今有机会大开眼界,霍玉乐不可支。 这京城的繁华,远非永安府可比拟。霍玉看着眼前的熙熙攘攘,只觉得世间之大,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郭湛安带着霍玉逛了一个上午,霍玉手中多了不少东西。两个人挑了一家酒楼,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也好满足霍玉继续打量京城的好奇心。 一直到菜上来了,霍玉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问道:“哥哥,这里就是你的家乡么?” 郭湛安给霍玉碗里夹菜,说道:“对,我自小就长在这。” 霍玉忙道谢,心尖尖继续被蜜给甜化了,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郭湛安给他夹的菜,忽而又气馁起来。 自己和哥哥之前,果然是相差太远了。他一个土匪寨子出身的穷土匪,果然配不上自家哥哥这般天人之姿的大家公子。 郭湛安见霍玉一下子不说话了,只当是他爱吃这些菜。他本担心霍玉初来京城,会不适应京城中的繁华,如今看来,有了吃食,倒是挺顺利的。 目光落到霍玉上午买的那些东西上,大包小包里头十有*都是零嘴儿,郭湛安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郭湛安喊来小二,本打算再点两个招牌菜,却不想原先那些菜色都没有了。 小二一边赔笑脸,一边说:“前些日子我家掌柜新聘请了江南来的厨子,这些菜色可是如今京城最流行的了,连达官贵人家都以聘请江南的厨子为傲呢。” 郭湛安只能作罢,挥手让小二下去。 其实这家酒楼的饭菜的口味和霍玉平时吃的相比,相差甚远。 桐花县地处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口味偏咸辣,与京城如今最流行的鲜香相去甚远。 不过一来霍玉是真的饿了,二来小孩子总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兴趣和好奇心,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郭湛安夹给他的。 别说是一筷子菜了,就是□□,霍玉都甘之如饴。 吃完了饭,郭湛安琢磨着岳安上完朝,还要在衙门里处理事务,便带着霍玉又逛了一会,才回到驿站。 驿站外头,郭府的二管家早就等在那了,一见郭湛安来了,赶紧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少爷,老爷夫人让我来接少爷回家呢。” 郭湛安心中冷笑一声,回家? 先不说别的,他一个郭府大少爷,要回家别说轿子了,连马匹都没有准备,是想让他走路回家么? 再说了,他回京才一天,郭显通和柳菲菲就忙不迭派人来“请”他回家,这家里头恐怕还有一场鸿门宴在等着自己。 郭湛安也不客气,直接说道:“不必了,我身负要务,本来离开桐花县就是擅离职守,若是再回家,岂不是摆明了让御史参我一本?” 二管家脸上闪过一丝愤怒,随后面露为难之色。他是柳菲菲提拔上来的人,为柳菲菲马首是瞻,柳菲菲对谁好,他便给谁笑脸。这郭湛安在郭府的时候,和柳菲菲摆明了不对盘,他平时可瞧不起这郭府大少爷了。 不就是大少爷而已,生母早亡,父亲不疼,有什么好嘚瑟的?当家主母是柳菲菲,她膝下有自己的嫡子郭玉安,以后谁当家,还不一目了然? 只是今日出门,柳菲菲交代他一定要把郭湛安请回家,现在出师不利,他不带郭湛安回去,怎么跟郭显通和柳菲菲交代? 思及此处,二管家只好继续满脸堆笑,劝说道:“大少爷这是多虑了,这游子回家,哪有不入家门的道理?大少爷听我的劝,和我回去吧。” 说着,这二管家竟然是猪油蒙了心,伸手要去拉郭湛安。 霍玉在一旁见了,顿时大怒,上前一步拦在郭湛安面前,一伸手狠狠打在二管家的手臂上:“大胆!你既然是我哥哥家的奴仆,这等以上犯下的作为,就该绑了好好打一顿!让你吃吃三刀六眼的厉害!” 霍玉出身土匪寨子,平日里土匪们看中兄弟义气,对于背信弃义之人责罚颇重。他从小耳濡目染,虽然没有养出刘老大等人的心狠手辣,但身上多少沾了几分戾气。平日里这股子狠劲不怎么显露,可一旦事关身边珍重之人,霍玉心底藏着的那股狠劲就冒出来了。 三刀六眼,就是老虎寨中对于犯了大错的人的一种惩罚。一把刀子在犯错之人大腿上扎三刀,每一刀都刺穿大腿。三刀过后,大腿上就留下六个血窟窿。 郭湛安是他哥哥,连他都只能仗着人小,偶尔蹭一下衣角,这奴仆好生大胆,居然伸手就要去抓他哥哥! 二管家则是被霍玉吓了一跳。等他定睛一瞧,呦呵,不过就是一个毛头小子,突然窜出来还装什么人物! 二管家恶向胆边生,伸手便大力推了霍玉一把:“穷小子嚷什么嚷,我请我家大少爷回去,关你什么事,还不快滚!再不滚,我可要把你抓去报官了!” 霍玉被这么一推,脚下不稳,好在他这段时间练武有所成效,只是稍微晃了晃便又站稳了。 随后,他感觉到后腰出贴上来的热度,心中一暖。 自家哥哥这是怕自己摔了,伸手来扶他呢! 郭湛安见霍玉没有摔倒,这才放下心来。他看向二管家的眼光中除了厌恶,又带了点愤怒:“我还不知道,居然有家仆敢仗着郭家的势欺人了?报官?还不知道是谁要被抓去报官!” 二管家心一跳,知道自己今天是踢到铁板了。来不及和霍玉再做计较,他赶紧换上一副愁眉苦脸,说道:“大少爷,您便和我回府住吧。老爷夫人都对您挂念得很呢!” “不必了。”郭湛安扔下这句话,就带着霍玉回了驿站。 第33章 父子 霍玉进了驿站,仍旧愤怒不已:“那人好大的胆子!来接哥哥回家?就他一个人,怎么接?我看这人肯定是骗子!” 郭湛安笑着看他絮絮叨叨的样子,末了才说:“你放心,你哥哥我还没那么笨,这人的确是郭府的二管家。” “二管家?”霍玉不明白了,“既然是管家,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他的年纪都能当贾欢的爹了,难道就打算带着几个小厮,空着一双手,让哥哥徒步走回家不成?” 郭湛安听了,颇为熨帖。 瞧瞧,他这个义弟才像是亲弟弟,凡事都以他为先,凡事都为他考虑,郭府那些亲人,不过是血缘上的关系罢了,哪里比得上这里的呢? 看着犹为自己打抱不平的霍玉,郭湛安忍不住伸手在他嫩嫩的小脸上捏了一把:“行了,反正是不会回去住的,打发了就是。” 霍玉低头掩住眼中止不住的喜色,但他旋即脸色一变,颇为担忧地说道:“哥哥,那人真是你家二管家,那一定是你父母想念你,请你回去呢。他那么无礼,哥哥应该回家告诉父母,早早把这个二管家打发了。他今天在哥哥面前还敢仗势欺人,还不知道外头怎么照样撞骗呢。” 郭湛安十分受用,领着人回了房间,这才慢慢说道:“你早晚要随我回京城的,本来想过两年,等你再大一些,再告诉你我家中的情况。今日,不如我都告诉你,也省得你日后被人骗了。” 霍玉瞪大眼睛,听到郭湛安说道自己生母多年前已经去世时,忍不住开口“啊”了一声。 他想起郭湛安曾在梦里不停地呼唤着娘亲,原本以为是他远离家人,怀念母亲,现在想来,一定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这么想着,霍玉不免生起同病相怜的心思来:“原来哥哥和我一样,我还以为,像哥哥这样的人品,一定是和戏里说的那样,严父慈母才能教出哥哥这样的人来。” 郭湛安见霍玉眼角泛光,便知道他是物伤其类了。有心想要转移霍玉的注意力,郭湛安便笑着说道:“怎么,信不过我的本事?还以为我是要靠父母荫蔽的人呢?” 霍玉果然急了,连连摇头说:“哥哥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郭湛安就喜欢看霍玉焦急的样子,等看够本了,看霍玉惴惴不安的样子,又有些后悔,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行了,和你开玩笑的。你我兄弟二人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我的脾气么?要是再当真,我可就真把你赶出去了。” 霍玉点头答应,心里头则把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全都收好,生怕被郭湛安知晓。 哥哥话里话外都是“兄弟二人”,霍玉如何不知道,郭湛安只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呢? 罢了罢了,早就打定主意的事情,自己又何必抱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念想呢? 郭湛安又将郭府中一些事情说了,末了又说:“这些你只需知道就好,不必忌讳什么。郭府,那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你的家。” 霍玉点点头,但还有些担忧:“如果郭府一定要哥哥回去,哥哥怎么办?” 郭湛安自然有他的打算:“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禀报,这件事事关重大,牵连颇多。现在我身份敏感,不能与任何人相交过密。他现在请我,就是请一尊瘟神回去。我有心替他们多挣点命,他们赶着送死,这就怨不得我了。” 霍玉这才放心:“哥哥就是瘟神,赶我我也不走呢。” 郭湛安展眉而笑。 这小子,就是这么戳人。 郭府,柳菲菲接到二管家添油加醋的回报,勃然大怒:“什么?他居然不回家,还打你?你可是我派出去的,难道不知道打了你,就是打了我的脸么!” 二管家见自己目的得逞,心中冷笑不已。郭湛安他动不了,他就要拿郭湛安身边那个小屁孩开刀! “夫人,您可不知道,这大少爷没说话呢,他旁边横□□来一个小孩,那小孩口口声声喊大少爷‘哥哥’,我在郭府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除了二少爷以外,大少爷还有什么兄弟的。” “混账!”柳菲菲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什么兄弟!他是要认个乞丐当兄弟,埋汰我们家玉安不成?” 秋菊在一旁劝道:“太太仔细手疼!这大少爷真是的,这是活生生挖太太心尖上的肉呀!太太莫生气,等老爷回来了,让老爷给您出气。” 柳菲菲生平最得意之事莫过于自己是华贵妃的亲堂妹,在京城的贵妇人中也算是独一份的了,而她生平最宝贝之人便是自己的子女,尤其是儿子郭玉安,真真是宝贝得不得了。 如今郭湛安认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子当兄弟,这不是在贬低她的玉安么! 想到这,柳菲菲非但没有觉得秋菊说话越矩,反而觉得这小妮子果然懂她的心,打定主意等郭显通回来了,要好好在郭显通面前告上一状! 二管家见柳菲菲面露狰狞之色,便知道郭湛安这是难逃一劫了。他心中先前因为在驿站门口丢脸的那点子尴尬和愤怒也随之烟消云散。 大少爷? 离开郭府去当个小县令,还在他面前摆什么谱? 郭显通今日在衙门里呆得如坐针毡。 他不过是礼部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平日里在礼部中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可今天,光这么一天,已经有不少同僚来找自己,话里话外都是问郭湛安这个不孝子的。 想到郭湛安,郭显通不由就想起了狄婉言。 二十年前,他用这个身份迎娶了狄婉言。李崇浩登基初期,他也曾升任侍郎,奈何后来不得用,成了正五品的郎中。 那时姜后和狄婉言都已经离世,郭显通揣摩圣意,知道皇帝不喜姜后,还以为这是看自己娶的妻子的身份不悦,又赶紧千方百计娶了当时华妃的堂妹柳菲菲。好在郭显通虽然学识一般,但一张脸却是英俊得很,让柳菲菲一见倾心。 可惜娶了柳菲菲后没几年,他就又成了从五品的员外郎。那时候,他已经把狄婉言的娘家得罪光了,郭显通无奈,只能好好对待柳菲菲,希望她能多替自己在自家堂姐面前美言两句——毕竟华妃在宫中,外头也要有帮手不是。 没想到,他有朝一日成了礼部上下赶着巴结的对象,却是因为他儿子郭湛安!那个不成器的逆子! 等礼部尚书把郭显通叫过去,他才知道自己儿子居然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这可了不得! 按尚书说的,今日早朝,皇帝还口头上嘉奖了郭湛安几句,他现在还在京城,不住在自己家里,那必定是在驿站里头了。 只是这小子到了京城还不回家,一直住在驿站里,这是什么意思?要和郭府划清关系么! 思及此处,郭显通又气又怒,恨不得立刻把郭湛安叫到面前,狠狠打一顿才是! 只是这郭湛安如今是皇帝心中过了名的人了,还是一个大功臣。他这个做父亲的,暂时也不能做什么,免得传出去让皇帝知道了,给自己惹祸上身。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让郭湛安回家住,让大家知道郭府里头父慈子孝! 于是,郭显通趁着正午的时候,打发了一个人回家送信,让柳菲菲派人去京城的驿站里接人。 万万没想到,等自己回到家里,迎接自己的不是郭湛安,而是自己妻子的哭诉! “老爷,实在是我无能,派去的人别说请湛安回来了,连驿站都没进过,直接在驿站门口就让人给打发了。”柳菲菲假意抹泪,刻意哽咽了两声,又说:“老爷,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见,您说该怎么办?” 其实驿站进不去,郭显通是清楚的。 这驿站向来都是官吏们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里头传递的也都是官府的信件,当然不可能让一个郭府的二管家进去了。 只是这逆子居然到了京城,宁愿住在驿站都不回家,还把派去接他的人打发回来,连句口信都不带,实在是过分! 在郭湛安出生的头几年来,郭显通真心实意疼爱过这个儿子,只是这股子疼爱架不住岁月的侵蚀。等后来狄婉言去世,姜家落败,郭显通又迎娶了柳菲菲,后者没少给郭显通吹枕边风,郭显通对郭湛安的疼爱,也就渐渐化为了无视。 等郭玉安出生,郭显通更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培养郭玉安身上。这可是华妃的侄子,将来华妃若生了儿子,也当得一声表哥呢! 郭显通不明白,自己的大儿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仇恨这个家了。 的确,他是另外娶了妻子,可是狄婉言已经死了,难道他要一辈子给狄婉言披麻戴孝才行么? 的确,他是有了另外一个儿子,并且更加宠爱玉安。可是人的五根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儿女呢?玉安比他更有前途,为了郭家,他势必要多花心思培养玉安了。 柳菲菲一边假哭,一边用余光察言观色,看郭显通脸色愈发不好,她心中得意,面上却依旧满是愁容:“老爷,湛安这样,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郭显通也有些犹豫。 郭湛安身为县令,突然来到京城,皇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嘉奖了他,这足以证明郭湛安这次擅离职守的行为获得了皇帝的首肯。 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郭湛安胆敢进京? 郭显通想不通。他身为从五品的员外郎,没有上朝的资格,自然不知道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这件事事态严重,牵扯到数十名官员,李崇浩下了死命令,让所有知情人士闭嘴。 就像今天,有的人是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今天早朝皇帝发怒,将户部尚书戴全来打入大牢,又让大理寺重新提审朱文斌,这可是官场上的一场大地震啊! 而这些事,均由郭湛安而起,他们免不了想要打听一些消息,看看李崇浩的这把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又有些人,比如礼部尚书,虽然这消息不能外传,但旁敲侧击打听点消息,那是可以的。 郭湛安那边自然是不可能去了,只怕李崇浩早就派人了在那边守株待兔。于是,郭显通这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时隔多年,终于因为郭湛安父亲的身份,又成了大家眼中的香饽饽。 说来也是可笑,上一次成为同僚眼中的巴结对象,还是因为郭显通原配,狄婉言的身份。 郭显通到底是在官场中浸淫二十余年,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郭湛安,他这个大儿子,就要平步青云了。 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了岔子。 “罢了,今天晚了,等明天再打发人去。明天要是再不肯回来,那以后都别想进这个家门!” 第二天,派过去接郭湛安回府的压根连郭湛安的面都没见上。 原因无他,皇帝李崇浩下旨召宣郭湛安进宫面圣。 第34章 面圣 勤政殿内,皇帝李崇浩高坐在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跪着的郭湛安,良久才开口问道:“起来吧。那份名单,你看过了?” 郭湛安起身,朗声回答道:“回陛下,看过了。” 李崇浩点点头,如果郭湛安说那几本册子没有看过,那才是撒谎。 他又说:“郭湛安啊,朕现在很后悔,当初怎么把朕的三儿子给派去了西北呢。” 皇帝可以自责,臣子却不能指摘皇帝,郭湛安依旧低着头,并不答话。 好在李崇浩也不过是感叹几句,并不在意这点。接着,他又说道:“我记得,你的母亲,和朕的皇后是亲戚。小时候朕在皇后的昭阳殿中见过你,那时候你刚和阿德打了一架,差点把阿德打哭鼻子。呵呵,现在想想,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阿德是李绍钧的小名,只是自从六皇子李绍钰失踪,姜后又一次失宠后,李崇浩就再也没有这么喊过李绍钧了。 郭湛安心中一凛,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道:“那时候臣还不懂事,冲撞了三皇子,回家以后还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 李崇浩笑了一声:“是么?你的母亲,朕记得已经不在了吧?郭显通后头娶的,是华妃的妹妹?” 郭湛安发现李崇浩喊的是“华妃”,而不是“华贵妃”,心中冷笑一声,依旧恭敬地回到:“回陛下,是的。” “呵,这个郭显通,真是好大的胆子,前一个妻子是我皇后的亲戚,后一个妻子又是我妃子的亲戚,莫不是想当一个土皇帝当当?” 郭湛安心里都快笑开花了,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陛下明鉴!家父、家父并无这样的想法。” 李崇浩摆手说道:“这与你有何干系?那个郭显通,给自己的二儿子上下疏通,进了郊外的徐林书院念书,听说明年还想下场考科举。” 郭湛安只好道:“回陛下,这些事情家父从未和我说过。” 李崇浩又说道:“我说了,这些事与你无关。倒是你,刚正不阿,忠君爱国,又心思敏捷,杀伐决断,不像郭显通,更像你外祖父。” 郭湛安出生时,他的外祖父已经过世,所以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倒是李崇浩,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止不住了:“朕还记得,朕还是皇子的时候,狄将军征战沙场,九战九胜,将塔鞑一直逼退到西域大月国。狄将军戎马一身,最后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可惜啊,是朕疏忽了,竟没想到他的后人落魄到如此地步。” 郭湛安在郭府虽然与柳菲菲不对盘,但两人斗智斗勇,郭湛安始终稳居上风,没有让柳菲菲欺负了去。 李崇浩如今说这话,实在是有失偏颇。 但郭湛安并没有开口解释,他知道,李崇浩这性子,现在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接下去的做铺垫罢了。 果不其然,李崇浩又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又问道:“岳卿说,你如今还住在驿站,怎么不回郭府去住?” 郭湛安如实回禀:“回陛下,微臣本是桐花县县令,无诏入京本就是擅离职守,不敢再住家中。” 李崇浩点点头,假意赞道:“的确是一个知礼的。事态紧急,事出突然,这也由不得你。罢了,这次,朕就恕你无罪。” 郭湛安长拜道:“谢陛下。” “可惜啊,”李崇浩话锋一转,话语中夹杂雷霆之势,“有人却不知规矩,竟然插手边防事务,勾结塔鞑,想要改旗易帜,颠覆我朝!郭湛安,你说这该怎么办?” 郭湛安心道一声“来了!”,随后回答道:“回陛下,动摇社稷者,杀无赦。” 李崇浩脸上闪过一缕笑意,随后又恢复成愁容满面的模样,一手扶着额头,自言自语道:“杀?那么多人,杀得光么?” 郭湛安心中骂了一声,这皇帝做得还真是舒坦,明明自己都想好了,却还要借他的口来下这道命令。 只是李绍钧在西北形势不明,他不得不按着李崇浩的想法来说:“陛下英明,昔日汉朝武帝为江充所惑,后幡然醒悟,诛杀逆贼数十万。如今名单上已有数十人,若是再不早作决断,只怕被塔鞑收买的人会越来越多。” 李崇浩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皇帝,听到郭湛安把自己与汉武帝做比较,不由得意洋洋起来:“你说得对,只可惜汉武帝年老发昏,竟然不信自己的太子,却相信一个江湖术士,这才落得如此的下场。” 言下之意,自己竟是比汉武帝要好上许多呢! 郭湛安不愿再牵扯进去,只好说:“陛下英明。” 李崇浩达到自己的目的,便不再与郭湛安打哑谜了:“到底是事关江山社稷,我虽然不忍再造杀戮,却也只能听取郭卿的主意了。罢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桐花县也不能没有你这个县令。也不用回郭府了,明日一早便动身吧。” 郭湛安躬身告退。 勤政殿外,一个内监在郭湛安走后,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华贵妃的麟趾殿。 “娘娘,那郭湛安走了。” 华贵妃正百般聊赖地半卧在贵妃榻上,也没什么动作,问道:“哦,那他们说了什么?” 内监回答道:“并不清楚,只是郭湛安出来后,面色如常。” 华妃眉心一皱,突然起身,凤仙花汁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 此时,华贵妃也顾不得这些了,怒道:“什么叫面色如常,什么叫并不清楚?本宫养了你那么多年,你连这件事都办不成么?” 内监诚惶诚恐:“娘娘恕罪,实在是今日勤政殿戒备森严,平时一直收取娘娘好处的徐树春不在。我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去问其他内监侍从。” 华贵妃嫌恶地看了内监一眼:“收取好处?谁给徐树春好处了?” “娘娘说的是,娘娘说的是。是我嘴拙,说错了。那徐树春感怀娘娘恩德,知道娘娘担忧陛下龙体康健,又知道娘娘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所以才主动将消息传给娘娘的。” 华贵妃叹了口气:“本宫也是难办啊。只是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别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了,没得意思。” 内监赶紧点头称是。 “罢了,你退下吧,这几日安分点,别出麟趾殿了。” “是。” 等内监退下,一旁的侍女已经将华贵妃手背上那道凤仙花汁的印子收拾干净了。华贵妃不悦地推开侍女,也不管自己的指套在侍女脸上划出两道血痕:“下去吧,让夏荷过来。” 侍女忍痛称是,回去自己处理伤口不提。 夏荷这时候捧着一盅燕窝粥进来:“娘娘,您早上没有用饭,现在好歹用些吧。” 华贵妃摆摆手说道:“本宫实在是没胃口。父亲昨日歇在家中,却无缘无故被皇上呵斥了一番。皇上听信小人谣言,对我父亲产生了疑心,这让我如何是好?” 夏荷走到华贵妃身后,替华贵妃捏压肩膀:“娘娘且宽心,您和陛下二十年的夫妻情分,情比金坚,哪里是那些鼠胆小人的几句谣言比得上的?” 华贵妃心中受用,嗔怪道:“你这丫头,嘴巴上越来越没把门了。什么夫妻情分,那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妃子,幸得皇上宠爱,多了些恩赐罢了。哪里能称得上是夫妻呢。” 夏荷从小就伺候华贵妃,哪里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于是她继续讨好道:“娘娘何必自谦?莫说这宫里头了,便是这宫外面呀,都知道陛下待您,可比待皇后娘娘还要好呢!” “那倒也是。”华贵妃伸手拢了拢耳边的鬓发,“姜瑜瑶不过是有一个好出身而已。论美貌,论德行,论手段,论气度,论陛下的宠爱,也只有我,配得上昭阳殿。” “娘娘说的是,这宫里头美人来了又去,也只有娘娘您,始终是陛下心里头的那个人呀!”说着,夏荷走到桌前,将燕窝粥奉上,“娘娘若是因为这一两句谣言气得吃不下饭,让陛下知道了,我可就惨了呢!为了陛下,娘娘还请用一些吧。” 华贵妃这才展露笑脸:“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这小丫头片子。对了,你让人去告诉陛下,我今天准备了一份大礼,要陛下亲自来拆。还有,父亲那边暂时没办法腾出手,你去找柳菲菲,让我这个堂妹一定要往郭湛安身边放人。” 夏荷点头道:“娘娘放心,只要娘娘开心,夏荷什么都能办到。” 郭湛安还不知道宫里头的华贵妃又一次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他回了驿站,才知道光一个上午就已经有五六群人以各种名义请自己上门“叙旧”。 “吓到了?”郭湛安见霍玉埋头吃饭,还当他是被这阵势给吓到了。 霍玉抬头,摇了摇,说道:“没有,饿坏了。” 郭湛安见他上唇还沾着一粒米粒,分外惹人发笑:“怎么不先用饭?” 霍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 在桐花县中,郭湛安每日的公务并不多,所以平日里霍玉的一日三餐都是和郭湛安一起用的。如今身处京城,霍玉人生地不熟,更是对郭湛安添了不少的依赖。今天他知道郭湛安要进宫面圣,干脆都不出去了,只是找了几本画本,躲在驿站里头看书。 郭湛安替霍玉夹了一筷子白斩鸡,说道:“以后我回到京城,只怕公务会越来越繁重,到时候万一三天两头不回家,你也不吃么?” 霍玉急了:“哥哥、哥哥可以带我出去的呀,我能帮上哥哥的忙!” “行了,吃饭都能吃漏嘴的,还帮上忙呢?”郭湛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上唇。 霍玉伸手一摸,摸下一颗米粒出来,更是羞愧万分:“哥哥别打趣我,我能帮上忙的。今天郭府又派人来请你回去,我还把他们打发走了呢!” 郭湛安见霍玉急切地向自己邀功的样子,就差在后头摇尾巴了,问道:“哦?怎么打发的?” 霍玉嘻嘻一笑,说道:“我说了,昨日那二管家就带了两个小厮过来,别说是马车了,连马都没有,郭家就是这样的规矩么?让主子走路回家?那二管家对大少爷不敬,理应重罚。郭府的老爷太太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派了个人过来接哥哥回家,是想让我哥哥在郭府没有立足之地么?” 这小子,不但打发了那批人,还有心替自己出气呢! 郭湛安感到熨帖不已,伸手拧了拧霍玉的鼻子,说道:“的确是长进了不少,光是这番话,就能让我们太平一段时间了。” 说到底,这件事错可不在他郭湛安身上。那二管家在郭府作威作福惯了,以为他被派到桐花县当县令,就能爬到自己头上了? 真是可笑,这次就按霍玉的意思,那二管家一日不重罚,他自己就一日不回家。就算柳菲菲把这件事情闹大,理也是在自己身上。 就看柳菲菲愿不愿意舍得这个心腹了。 第35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郭府,柳菲菲收到宫中华贵妃传来的消息,难受地揉着额头:“堂姐这么说,是要逼死我啊。” 秋菊和秋香皆侍立在一旁,一人奉茶,一人捶肩,劝道:“太太莫急,先用口茶。” 柳菲菲喝了口茶,依旧愁眉不展。 她嫁入郭府这十几年来,一开始和郭湛安还算得上相安无事,毕竟那时候郭湛安年纪小,掀不起风浪,而她刚嫁入郭府不久,膝下无子,自然没有说话的底气。那时候,狄家早已落败,而姜家受到了皇帝的猜忌。在郭显通有意无意的纵容下,柳菲菲把府中大小管事全都换了自己的心腹,要不是那时候姜后还在,柳菲菲险些就要向郭湛安下手了。 早知今日,当年就应该除了他! 想到这,柳菲菲将茶碗扔到地上,可依旧不能出心中一口恶气。 昨天派去的被郭湛安打发了,今天派去的,干脆连郭湛安都没见上,直接被郭湛安身边的小孩给赶了回来。那小孩牙尖嘴利,派去的回来说给柳菲菲听了,她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的。 想到华贵妃的吩咐,柳菲菲只觉得烦躁不已。这堂姐在宫中尊贵非常,又怎么能体谅自己的难做呢? 但柳菲菲清楚,自己在郭府的地位和权势,哪怕是娘家的辉煌,都要华贵妃柳翩翩来提携。她再不愿意,也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目光落到地上那一滩茶水上,看着自己朦朦胧胧的倒影,仿佛这十几年的岁月都汇集在了那里。 年华不在,昔日爱慕颜色的小儿女心态早就被岁月打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颗苍老的心。 柳菲菲在心中叹了口气。 同样是柳家的女儿,一个嫁入皇宫,成了宠冠后宫的妃子,另外一个却只能嫁给一个五品小官,整日为了后院那点子权利算计。 华贵妃的吩咐,柳菲菲不敢不从,在自己院里发了一通脾气,柳菲菲还是决定亲自出马,去驿站接郭湛安回家。 她就不信郭湛安敢冒着不敬继母的风险,还不回来! 柳菲菲的身份与二管家之流的不同,驿站官吏将柳菲菲请到驿站里头,又派人去后头通知郭湛安。 郭湛安正忙里偷闲,考察霍玉的功课呢,听说柳菲菲来了,嗤笑一声:“她倒是好耐心,居然自己来了。” 霍玉已经从郭湛安这里听说了郭府中的情况,自然知道柳菲菲是什么人物。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边掳袖子,一边说:“哥哥,你别出去,她一定是来找你麻烦的。等我去把她打发了。” 郭湛安伸手在霍玉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上轻轻打了一下:“胡闹!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霍玉只好罢手,可又不放心:“哥哥,还是我陪你去吧,万一打起来,你也好有个帮手。” 郭湛安哭笑不得:“得了,我还不至于让柳菲菲欺负了去。你在这继续看书,我回来还是要考校你功课的。” 霍玉点点头,可等郭湛安出去了,他却起身,悄悄跟了出去。 柳菲菲正心里头骂着郭湛安呢,见郭湛安来了,赶紧换上一张笑脸。这回也不故作姿态等着郭湛安朝自己行礼了,抢先说道:“湛安来了啊,瞧瞧,清减了不少呢。这孩子,一定是在外头受苦了” 说着,也不等郭湛安说话,先掏出帕子假意擦起眼泪来。 郭湛安懒得看她这矫揉造作的样子,说道:“太太有什么事?这儿是驿站,闲杂人等可不能进来。” 果然是狄婉言那贱人生出来的,就是没教养! 柳菲菲眼中闪过冷意,放下帕子是盈盈盛泪:“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不会说话,我怎么放下心来放你一个人去外头呢?” 郭湛安一笑,也不接话。 柳菲菲见状,只能咬咬牙,继续假笑着说:“好孩子,你就可怜可怜我。你一个人在外头,我这心啊,揪得不得了。你说你,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可在外头没个人照顾,这该怎么办呀?上次事出有因,你走得急,又不好带人。这次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我琢磨着,还是让秋菊跟你去。这样啊,我这个心才能安呢。” 郭湛安依旧不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柳菲菲,后者被他这么一瞧,心里直打退堂鼓。 这就是她不喜郭湛安的一个原因,这小子太精明了,从小时候起,那一双眼睛就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一样。柳菲菲梦里好几次都恨不得把郭湛安这一双眼珠子给挖出来,才能狠狠出一口气! 只是今天她身负华贵妃的嘱托,不能这么轻易就走了。柳菲菲想了想,又说道:“你这孩子,也不用怕羞,谁家的公子哥儿没几个暖床的?你也十八了,是该娶妻生子了,不为你,也要为你去世的母亲想想啊。” 为了能说服郭湛安,柳菲菲也顾不得其他了,又压低声音说道:“秋菊这丫头,人是干净的,胸前沉甸甸的,适合你。” 郭湛安笑意更甚:“我母亲一定不希望我带秋菊走。”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柳菲菲只当郭湛安松口了,只不过是面子上不好意思,加把劲,继续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过得好便好,不用太在意你母亲的想法。我觉得啊,秋菊正适合你。” 拼了命往先头太太的儿子房里塞人,这件事只怕是郭府独一份的,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郭湛安又说:“太太之前不是说了么?我要为我母亲考虑。我回家一趟,带着继母身边的贴身侍女回桐花县,传出去岂不是给我官途添堵么?” 柳菲菲没想到郭湛安居然拿她之前说的话来搪塞她,心中恨不得把郭湛安这张嘴巴给撕了,奈何她还记挂着华贵妃的话,只能先服软:“好孩子,这年头哪家哪户没有太太往儿子房里添人的?你就是读太多的圣贤书,把脑袋给读僵了!” 郭湛安还想再拒绝,外面一直偷听的霍玉可等不下去了! 他看郭湛安迟迟不肯直接拒绝,生怕郭湛安心中动摇,要把这个什么秋菊的丫头带回去。一股子酸意从霍玉的心中涌上来,一直冲到脑门上,让他忘了之前下定的那些决心,跳了出来。 “你这人好生没有理!连我都懂的道理,你会不知道?难道是想害我哥哥么?” 柳菲菲在郭府养尊处优多年,就算郭湛安都不敢这么指着她鼻子骂,如今被一个小孩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登时脸色就变了。 “哪里来的小乞丐,来人,把他打出去!” 霍玉毫不示弱:“驿站是给来往官吏食宿换马的场所,我是桐花县县令的随从,自然能呆在这里。倒是这位太太,不知身居何职?” 其实这年头驿站的管理没用那么严格,像柳菲菲这样的身份,驿站官吏阻拦不得,只能把人迎进来好生款待。不过如果较真起来,霍玉说的话才是占理的,柳菲菲一时也无法辩驳。 不愿与这个和郭湛安一样惹人厌的小痞子多做纠缠,柳菲菲转头看向郭湛安,直接问罪:“湛安,这就是你的随从?真是好规矩!” 郭湛安一笑,道:“太太怕是还不知道,这是我在桐花县认的义弟,不是随从。只不过这孩子太谦虚了,才这么说的。” 柳菲菲气得几乎想喷火:“义弟?你什么时候认下的义弟?你怎么不和你父亲与我说?” 郭湛安笑着说:“太太怕是不知道,桐花县距离京城太远,传个消息都要半个多月。霍玉这孩子与我有缘,我想,我母亲也愿意我有一个得力的兄弟。” 柳菲菲大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玉安就不是你的兄弟么?” 郭湛安心平气静:“太太这是哪里话,玉安自然是我的兄弟,毕竟我们的父亲是同一个,不是么?不过眼看玉安就要下场考科举,我又怎么好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来帮我呢?毕竟桐花县又穷又破,我担心玉安受苦。” 这场面话,柳菲菲根本不信! 只是柳菲菲此时别无他法,只好顺势说:“就知道你是个体谅兄弟的人,等玉安高中,你们兄弟二人可要相互扶持,切不可有了间隙。” 郭湛安一笑,也不作答。 柳菲菲见场面缓和了些,又老生重弹:“湛安啊,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会儿我就派人把秋菊送过来。” 郭湛安一挑眉:“太太说的奇怪,什么时候说定的事情?” 柳菲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堆着假笑说:“父母所赐不敢辞,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我知道,你这孩子啊,生来怕羞,这档子事不好意思。”说着,柳菲菲用帕子掩住嘴,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反正呐,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我一定会替你办得妥帖!保证不让人说你闲话!” 她怕郭湛安还要反对,说完这些,便起身又说:“我出来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你啊,就在驿站等着人吧,呵呵。” 柳菲菲记仇,走之前还不忘撞开霍玉,这才袅袅婷婷地离开。 “哥哥,你怎么不拒绝呢!”霍玉急了,“你,你就这么喜欢那个秋菊么?” 郭湛安惊讶于霍玉的反应:“怎么了?怎么都出汗了?” 霍玉顾不得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追问:“哥哥,哥哥你真的要答应她么?” 郭湛安反问道:“我什么时候答应她了?” 霍玉一愣:“那、那哥哥刚才?” 郭湛安冷笑着说:“父母所赐不敢辞,这件事我可不敢善做主张,还是要禀明陛下,让陛下来替我做个决断。” 霍玉很快反应过来:“哥哥这是将计就计,要给郭夫人一个教训?” 郭湛安伸手去弹霍玉的脑袋:“倒是你,这么着急,是想让我给你找个暖床的?” 霍玉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我就是担心哥哥。” 说到这,霍玉有些羞愧。 他定力太浅,明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心思藏在心里,不给郭湛安添麻烦,可偏偏每次都管不住自己的心。 想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勤政殿内,李崇浩眼中满是怒火:“柳菲菲要把自己贴身侍女指给你?” 郭湛安跪着,回答道:“父母所赐不敢辞,微臣实在是推拒不得。可那名单上有不少柳家提携的人,还有柳家两个分家子弟,微臣实在是不敢在这个时候收人。” 李崇浩点点头,看向郭湛安的眼神中多了点赞许之意:“你倒是明白事理。父母所赐不敢辞?呵,不过是一个继室,也想往原配的儿子身边塞人?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也不用担心,她要是把人送过来,直接让驿站的官吏打发出去。” 郭湛安明白,李崇浩是打算插手这件事了:“多谢陛下。” 如果换做了平时,李崇浩自然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管一个小官家里的鸡毛蒜皮小事。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正如郭湛安所说的,那名单上有十几个柳家提携起来的官员,庙堂上的事情唯柳相和李绍锦马首是瞻,那两个分家子弟,有一个还管着西部的马草! 柳菲菲也是柳家的人,这时候往郭湛安身边放人,是什么意思?是想替柳家从郭湛安这边打听出什么消息么? 大胆! 李崇浩当即下旨,一道发往后宫,贬华贵妃为柳嫔,连封号都给收了!一道发往郭家,斥责郭显通约束不力,不堪大任,让他在家思过一个月! 剩下一道,李崇浩停下笔,看了半响,最终叹了口气,狠狠心,发了下去。 柳相年事已高,特恩赐回家颐养天年,由吏部尚书岳安接任宰相一职。 第36章 局势 麟趾宫里的华贵妃,不,应该说是柳嫔,接到李崇浩的旨意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大胆!竟敢假传陛下旨意!来人,把这个狗奴才拖出去!” 来麟趾宫宣旨的是徐来的徒弟陈刚,徐来身为李崇浩身边的大太监,深得圣意,平时没少人奉承,连带着陈刚也被尊为一声“陈公公”。这还是陈刚头一回被骂成“狗奴才”。 陈刚眼皮子一跳,尖声细语说:“柳嫔娘娘说笑了,圣上的旨意哪里是我们这种废人可以捏造的?你们这些人,还不赶紧的,把柳嫔娘娘身上那些违制的朱钗都摘了!还有这些摆设,等一会儿就有人来收拾,你们都麻利一点!” 他可不怕柳嫔将来会报复他,他可听说了,柳嫔的父亲已经被皇帝解了职,如今宫外头怕是也收到旨意了。 柳嫔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从头上拿下一支金凤嵌珠步摇,送到陈刚手里,憋出一张笑脸,问道:“陈公公,刚刚是本宫失态了,这支步摇就送给陈公公,权当做是赔罪了。” 陈刚也不客气,收了步摇,假意道:“娘娘还谨言慎行,莫说这后宫之中还有太后娘娘,便是嫔妃里,也有玉妃娘娘和蔡妃娘娘。” 柳翩翩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若是往常,她怎么会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 只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柳翩翩又问道:“陈公公,陛下为何突然下这道旨意?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陈刚虽然收了好处,但又怎么会帮助一个失势的妃子?且这个妃子宫外娘家的势力也一齐被削了大半。 陈刚拉下一张脸,说道:“柳嫔娘娘说笑了,陛下的心思又怎么能是我们这些人可以揣摩的?” 说罢,陈刚便施施然离开了麟趾宫。 夏荷在一旁看着失神的柳嫔,最终大起胆子小声说道:“娘娘,还是先起来吧。” 柳嫔这才如梦初醒,她一手死死抓住夏荷的手臂,不顾夏荷面露痛苦之色,满目狰狞地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柳元亨到底比自己的女儿道行深,他在家里接到旨意,长叹一声,让下人把准备好的荷包送给宣旨的太监。 等宫里来的人走了,柳元亨的独子,柳翩翩的二哥柳文华第一个耐不住心中的恐慌和焦急,问道:“爹,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不让你当宰相了?” 柳元亨瞪了柳文华一眼:“闭嘴!陛下是你可以在背后议论的么?” 柳文华满不在乎:“怕什么?这是在自己家,别说议论了,我私藏龙袍都没事!” 柳元亨怒极,直接打了柳文华一巴掌:“闭嘴!柳家早晚因为你这张嘴而惹来杀身之祸!” 柳文华捂着半边被打的脸颊,反驳道:“爹,我怎么了?我不过就是奇怪这皇帝怎么突然把你给贬了而已。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也别拿我撒气啊!” 柳元亨不愿在这个败家子身上多费口舌,在心中又一次哀叹自己的子孙缘太浅,这么多年来居然只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转头吩咐心腹道:“快,去打听一下宫里的消息,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心腹领命去了,旁边的柳文华一听,琢磨着不对劲,问道:“爹,难道三妹她也出事了?” 柳元亨瞪了柳文华一眼,又无奈地让他和其他几个幕僚来到书房,关上门,才说出自己的猜测:“桐花县县令郭湛安前几日进京,将在桐花县里找到的三本册子托岳安交给陛下。” 柳文华一听,登时怒了:“这郭湛安好大的胆子!县令任上私自入京,本就是大罪。居然还勾结吏部尚书,爹,你怎么还不快参他们一本?” 几个幕僚都没说话,眼角却流露出不屑之色,柳元亨看在眼里,更是觉得头疼。他摆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记住了,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柳文华虽然没脑子,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在京城中横着走全是倚仗了自己父亲和自己三妹,见父亲发怒了,不敢多说话,缩着脖子就出去了。 等柳文华离开,柳元亨才继续说:“那册子里的内容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根据陛下所说的,这册子里有一份名单,里面都是塔鞑贿赂的官员。” 其中一个幕僚警觉地问:“大人可曾与塔鞑接触过?” “不曾。”柳元亨摇摇头,“只是陛下将这件事交给了岳安,只怕陛下是对我起了疑心了。” “这个名单会不会是捏造的?”又一个幕僚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不定这是岳安与郭湛安设下的圈套。” 柳元亨摇摇头:“岳安从来都是一个纯臣,从来不和任何一位皇子交往过密。我曾经想替绍锦拉拢他,也失败了。” 此时,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幕僚慢慢说出自己的分析:“大人稍安勿躁。那个名单里应该没有大人的名字,否则,昨天早朝的时候陛下就应该发难了。只不过这件事交给岳安来办,而不是大人,说明名单里或许有大人提携的官员,陛下想让您避嫌。今日突然下旨,事出有因,一定是因为昨天早朝后发生了一些事,改变了陛下的态度。” 柳元亨点点头:“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最终决定派人暗中打听,而柳元亨这段时间则留在府中,好慢慢磨平皇帝的疑心。 驿站里的郭湛安收到消息,招手让霍玉来看:“你说,若是让柳元亨知道,因为他的好侄女让她丢了官,会怎么办?” 霍玉思考片刻,皱着眉头说:“到时候郭夫人一定不会好过,可是,我听说柳元亨有个儿子,叫柳文华,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到时候万一他把错怪在哥哥身上,哥哥岂不是要遭受无妄之灾了么?” 郭湛安失笑道:“柳文华这败家子倒是出了名,你来京城才几天?连你都听说他的大名了。” 霍玉担心郭湛安的安危,说道:“而且这事是哥哥进宫告诉皇上,皇上才下旨的。若是让皇上知道,万一让他猜到是哥哥你放出去的消息,岂不是引火上身?” 郭湛安见霍玉小大人一样地教训自己,心中涌出一股暖意:“罢了,我听你的。我只让人放出一点消息,让柳元亨他们把目光转移到柳菲菲身上。我们明天一早动身,回桐花县。” 霍玉眼睛一亮:“回去好!那我能出去买点东西,回去送给爷爷他们么?” 郭湛安自然是答应的:“罢了,我陪你去吧。” 柳元亨在官场纵横数十年,特别是自从柳翩翩进宫,他官运更加亨通,手底下召集了一批能人。 在郭湛安的有意之下,柳元亨很快就知道这件事皆有柳菲菲想往郭湛安房中塞人一事而引起的。 “无知蠢妇!”柳元亨万万没有想到,他堂堂一个宰相,居然是因为一个妇人干涉继子而丢了官职。饶是他这些年来愈发沉稳,鲜少动怒,也不免发了一通脾气。 此时正值深夜,房中其余人皆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一直等柳元亨这通火发干净了,才有幕僚说道:“如果只是插手继子房里的事,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一定是那郭湛安禀报陛下,陛下这才下旨。” “那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柳菲菲这丫头,好端端的耍什么继室太太的威风!”柳元亨想到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女,头更加疼了,“那郭湛安也是好样的,不过就是收个丫头,居然还捅到陛下那去了!这郭显通怎么管妻教子的!” 几个幕僚对视一眼,当中一个道:“大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让陛下打消对您的疑心。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倒是不难。” “哦?怎么说?” 那幕僚又说道:“陛下只是疑心柳氏是我们派出去的棋子,但这事是柳氏自作主张闹出来的,大人不必理会。宫中娘娘眷宠不断,等水落石出后,陛下定然会给大人一份补偿。” 柳元亨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有力,官场之中起起伏伏是常有的事。我就是身居高位太久了,竟然忘了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罢了,交代下去,让几个机灵的看着岳安一些,不要露出马脚。如果那名单上有我们的人,就学壁虎断尾!” 几个人又仔细商议完当中的条条框框,敲定每一项细节,才陆续散去,只留下柳元亨一个仍然在书房里。 “爹,爹,不好了!妹妹出事了!”柳文华顾不得大晚上的,慌慌张张地冲进了书房,“宫里传来的消息,三妹她、她被贬为柳嫔了!” “什么!”柳元亨大惊,“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柳文华把传来的消息说了:“那人也没说清楚,只知道郭湛安从勤政殿出来,皇帝就下了三道旨意,其中一道把三妹贬为柳嫔,另一道是发往郭显通家的,斥责郭显通,这件事好多人家都知道了!还有一道,就是爹你的!” 柳元亨大怒:“郭湛安欺人太甚!” 柳文华帮腔道:“这人是李绍钧的侍读,他娘还是姜后的表姐妹,自然是帮着李绍钧,要来打压我们了!” 柳元亨冷哼一声:“蚍蜉撼树!李绍钧已经失势,他还想闹出什么事情来?” 柳文华可不管这些,他霸道惯了,当下便说:“爹,这个郭湛安留不得,谁知道他还能捣鼓出什么事情来!现在他把这件事硬扯到我们身上,万一连累我侄子怎么办?要我说,一刀宰了就行了!” 柳元亨气得险些又要打柳文华:“杀杀杀!你就知道杀!什么事情都能靠杀人来解决么?郭湛安现在是在陛下心里留名的人,这个节骨眼上,他出事,你说是谁干的?到时候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柳文华被骂得没了脾气,心里却憋了一股气:“成,什么都按您说的,那现在怎么样了?三妹被贬了,恐怕我侄子都要挨骂了!您呢?您已经不是当朝宰相了!” 柳元亨顾不得其他,气得直接踹了柳文华一脚:“滚出去!别给我添乱!” 柳文华恹恹地出来,转弯的时候突然灵光一现。 从京城到桐花县,路途险阻,要是途中遇上几个劫财索命的土匪强盗,说不出也不奇怪不是么? 第37章 追杀(补完) 为了避嫌,郭湛安启程前并没有再去见岳安。他和霍玉两人一大早从驿站出发,出城后没有顺着来时的路回桐花县,而是取道苍南,绕了一段路——毕竟来时事态紧急,顾不得其他,两个人一路颠簸过来,霍*上还留了好几个乌青。 现在李崇浩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由岳安处理,郭湛安乐得不过分卷入这是非当中,以免给李绍钧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便带着霍玉,租了辆马车,带着霍玉给桐花县里的大家买的礼物,晃晃悠悠回桐花县去了。 霍玉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一本前朝史书,看得津津有味。他时不时还从一旁的点心盒子里拿一块蝴蝶酥吃,好不惬意。 郭湛安在一旁假寐,突然听到外头车夫说话:“郭大人,我们就要离开苍南,进苍山了。” 苍山这一段路是郭湛安路程中仅有的一段远离人烟的路段,苍山不高,但连绵数十里,循着苍山中的大道要赶近一天的路才能到下一个城镇。 郭湛安扬声说道:“大叔,路上注意些,不用太急。” 车夫大笑一声:“郭大人放心,这一带我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郭湛安笑了笑,转头问霍玉:“腿上的乌青怎么样了?还能拿刀保护我么?” 霍玉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哥哥放心,就是一些乌青罢了,一定能保护哥哥的!” 接着,霍玉像是明白了什么,点心也不吃了,书也不看了,伸手就要去摸身边的刀:“哥哥,难道有人要来害你?” 郭湛安见他一脸焦急,恨不得立刻就杀出去的样子,伸手取下他手中的刀,放到一旁,转而将史书重新塞给霍玉:“你急什么,不过是小心为上,注意些罢了。” 霍玉仍然不放心,他这段时间在郭湛安有意的教导下,下来长进了不少,很快就明白了郭湛安所担心的。 他说道:“哥哥是怕朝中有人要来害你,对不对?郭夫人有意来讨好你,必有所图,恐怕也和哥哥这次进京有关。” 未免霍玉涉入太深,郭湛安并没有将这件事完完全全告诉他。如今见霍玉竟然能自己推测出大概,郭湛安对霍玉也算是刮目相看:“我进京一事牵扯众多,原本朝中的宰相柳元亨已经被皇帝撤了。听说,宫里头的华贵妃,也从贵妃贬为了嫔,还夺了封号,落魄至极。” 霍玉不满地皱眉说道:“这关哥哥何事?如果不是他们犯错在先,也就不会被皇帝责罚。如果真要出气,就该去找皇帝,来找哥哥算什么?不就是欺软怕硬嘛!” 郭湛安哭笑不得,刚说他有长进了,结果还这么天真。 罢了罢了,到底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指望他和一个官场老手一样精明,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马车很快进入苍山,不同意繁华的城镇,苍山里头现有人烟,人为开凿出来的路旁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偶尔有野狗野猫从里头窜出来,追着马车跑一段路,就窜进野草丛里再也不见踪影。 霍玉正被史书里头所记载的大将千里奇袭深深吸引住了,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不同于鸟鸣犬吠的声响。 “哥哥?”霍玉转头去看郭湛安,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你对头?” 郭湛安用剑柄掀开帘子的一角,并为察觉不对,便向外问车夫:“大叔,刚才是什么声音?” 车夫一边驱赶着马匹,一边回答道:“大约是有人骑马来了,大人放心,这苍山里头没有土匪,不用担心。” 正巧,从后面冲出来一匹马,马上的大汉看了郭湛安一眼,便收回目光,骑着黑马从马车旁经过。 霍玉也看到了,对于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哥哥,我这样的就叫草木皆兵吧。” 郭湛安心中松了口气,笑着说:“关心则乱,小心为上。”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前边传来马蹄声,随后只听见一声尖啸,紧接着就是有重物撞击马车的声音。 “大叔?”郭湛安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郭湛安和霍玉对视一眼,双双拿起手边的武器,郭湛安伸手一摸霍玉的胸口,见霍玉里头穿着自己给他的轻甲,点头说了句:“不要急着出去,小心为上。” 霍玉点头,却把郭湛安拦在身后,说道:“哥哥,让我去看看。” 郭湛安刚想阻拦,霍玉却越过他,小心掀开帘子的一角,就见外面靠着的车夫的尸体。车夫死得突然,手中的缰绳还没有完全放开,松松垮垮地捏在手里。驾车的四匹马感觉到了危险,虽然训练有素,但仍然在原地不安地徘徊。 霍玉转头,刚想说话,又听见之前那尖啸声,郭湛安眼疾手快,伸手把霍玉揽到自己怀里。 铛! 就见霍玉先前的地方射进了一支羽箭! “哥哥,那人、那人要杀了我们!” 郭湛安皱着眉头,看着那支羽箭不语。对方的弓箭卓绝,只怕是想把他们困在马车里,活活当成一个靶子射成刺猬! “哥哥?哥哥我们该怎么办?”霍玉见郭湛安一直不说话,自觉放低声音,生怕打扰到郭湛安的思考。 郭湛安放开霍玉,将马车中特地放着的一面盾牌拿起来,挡在自己身前,不顾霍玉的阻拦,便掀开帘子。他从车夫手中拿过缰绳,用力一甩,四匹马齐齐长嘶,但因为察觉到前面的危险,迟迟不愿意上前。 郭湛安无奈,抽出长剑,在一匹马上刺了一下,那马吃痛,连带着其他三匹马都愈发不安。 “抓稳了!”郭湛安头也不转,叮嘱霍玉,随后又朝着另外一匹马身上刺了下去! 四匹马登时乱了套,胡乱地朝着前方冲了过去!原本立在前方的敌人一时不备,急忙调转马头,想要躲过这四匹疯马的冲势,结果马的一只后腿被马车车轴撞到,失去平衡,敌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郭湛安时刻关注外面的局势,见此状况,转身牢牢抱住霍玉:“抱紧了,跟我跳下去!” 霍玉点头,一手紧握住刀,一手环抱住郭湛安,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感觉到左边胳膊传来一阵疼痛,脑袋摔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面——原来是摔到了地上,而郭湛安的一只手正垫在霍玉脑袋下。 “哥哥,没事吧!”霍玉慌忙起身,着急地去看郭湛安的手——他那一摔实在是太疼了,郭湛安想必更加不好受。 郭湛安却忍痛把霍玉推开:“小心!” 原来,敌人不止弓箭手一个,眼看弓箭手一击不成,反而被郭湛安使计摔下马,其余几个隐藏在一旁的同伙钻了出来。 这是算准了要在这里动手! 霍玉此时也顾不得去查看郭湛安的伤势了,他拿起刀,率先冲过去拦住其中一个。比力气,霍玉肯定是落了下风,但他仗着个头略矮的优势,左肩一沉,收刀重重撞向敌人小腹! 为求轻便,这伙人仅是一身便打劲装,霍玉身着轻甲,这一下又是下了狠力,敌人只觉得小腹吃痛,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后倒去。 霍玉举刀砍向敌人胸膛,也不去看对方死了没有,又转身去拦另一个敌人! 另一边,郭湛安则敏捷地向右一闪,躲过敌人的攻击,随后提剑砍伤那人拿着武器的手臂。他不敢大意,把武器勾到自己脚下,又往人身上补了一剑。 恰巧,郭湛安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弓箭手已经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马匹推开,瞄准霍玉正要搭箭拉弦。 郭湛安赶紧捡起地上的武器,重重地向弓箭手投去! 弓箭手察觉到郭湛安的攻击,不得已之下只能放下弓箭,暂时放过霍玉,自己则往旁边就地一滚,投过来的剑擦着他的衣角落到地上。 霍玉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正仗着地理优势跑在前头,他后面还跟着三个敌人。 郭湛安快速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地势,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敌人选择袭击的地方道路狭窄,却没料到被霍玉给利用了。 因为道路狭窄,几个敌人担心伤到同伙,并没有一齐追,反而是一个跟着一个,成一条龙跟在霍玉身后。这反而给了霍玉方便,他不用担心这几个人围攻自己,一边绕着地上石头、大树跑,一边还时不时往后补一刀。 他跑得快,这几个人都追不上他,反而渐渐被霍玉拉开了距离。 郭湛安略一皱眉,霍玉正往远离自己的方向跑,显然是想把这几个人引开,好给自己逃命的机会。 他自然不会让霍玉一个人面对杀身之祸,先料理了那弓箭手,郭湛安从马车掉落下来的包裹里找到霍玉买的小炮仗,拉住缰绳,翻身上马。 “霍玉!”郭湛安大喊一声,仗着快马,闯入那一场杀戮追逐当中。他提剑扫开凑上来的敌人,随后把剑扔给前方转过来看他的霍玉,接着想霍玉伸出手。 霍玉会意,一手拿着刀剑,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郭湛安递过来的手,翻身上马。 郭湛安从暗袋里拿出小炮仗,递给身后的霍玉:“都扔了!” 霍玉接过,也不回头,把手中的炮仗全数往后一扔! 这些炮仗是霍玉在京城时候买的,只要扔到地上就会爆炸,威力虽然不大,声音却很响,十分受孩子的喜爱。这些炮仗制作精巧,霍玉看得稀奇,本来是想带回桐花县送给几个玩伴,没想到在这有了奇用。 这些炮仗落到地上,就好像炒熟的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虽然单个的炮仗没什么威力,但霍玉这一把里头起码有三四十个小炮仗,扔到地上一起爆炸,给这些敌人带来不少麻烦。 “哥哥!”霍玉见几个敌人被远远甩在后面,高兴极了,“哥哥没事吧?” “没事。”郭湛安不敢大意,他不能确定对方还有没有后招,等着他自投罗网,只能带着霍玉拼命驾马而行。 两个人在山道上急行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到后头传来马蹄声。 追上来了? 郭湛安抽空往后看了一眼,就见那几个敌人正骑马追来! 糟了! 眼看着双方越来越近,郭湛安却感到身下的马已经渐渐体力不支,慢了下来。 最近的一个敌人已经抽出长剑,对准郭湛安刺来! 霍玉赶紧抽刀去挡,但他的年龄摆在那,力气不能和这群成年人币,他只觉得虎口阵阵发麻,吃痛松手,刀也掉到了地上。 霍玉又想拿郭湛安的剑去挡,但他一只手虎口受伤,另一只手压根够不到,根本行不通! 霍玉咬咬牙,干脆把受伤的手往前一挡,那剑刺进霍玉的皮肉里,鲜血很快流了出来。 郭湛安也注意到霍玉的举动,双目通红,大吼一声,抢过霍玉手里的剑,砍向对方的手腕! 此时,另外两个敌人也追了上来,成一个品字形,紧紧追在郭湛安和霍玉身后,如同一群闻到鲜血的野兽,要冲上来把郭湛安和霍玉撕个粉碎! 眼看着两人就要被追上,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大吼:“梁王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第38章 梁王 梁王! 听到这名号,后头追着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犹豫不决。郭湛安趁机带着霍玉闯入梁王的阵营,高喊道:“我乃桐花县县令郭湛安!望梁王出手相助!” 梁王侍卫自然是不信他的,最前面的几个举起长矛,就等着郭湛安过来,连人带马全都刺出几个洞来。 就在这时,只听马车里传来一个声音:“让他进来。” 侍卫们闻言,闪电般收了武器,随后让开一条路,让郭湛安得以直接驾马冲到马车边。 只听马车里那个声音又说:“追杀郭湛安者,格杀勿论。” 侍卫们抽出武器,冲上去一顿砍杀,那三个人不多时就躺在了地上。 郭湛安此时也顾不得去查看追杀他的这些人的身份,他一手牢牢抓住身后的霍玉,紧张地对马车里的人说:“微臣郭湛安见过梁王,事态紧急,还请梁王恕罪。我义弟身重剑伤,梁王可否赐我义弟止血的药膏?” 马车中的男人又说:“郭卿不必惊慌,来福,带郭卿和他义弟去后面找龚太医,让龚太医为郭卿义弟诊治一番。” 郭湛安谢过梁王,将霍玉送入后面的马车,见龚太医悉心为霍玉清理伤口,稍稍安心。当他的目光落到霍玉因忍痛而咬破的嘴唇上时,原本一直被担心而压抑住的怒火登时爆发,下了马车去前头找梁王。 “这次多蒙梁王出手相救,郭某感激不敬。” 梁王轻笑着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郭卿不必放在心上。倒是郭卿,你既然身为桐花县县令,又怎么会出现在苍山?” 郭湛安不便将实情相告,只是说道:“微臣因有要事进京,今天正好带着义弟回桐花县,没想到半路遇上这几个杀贼。” 梁王冷笑两声:“郭卿的要事,还真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啊。” 郭湛安心中一凛,却仍是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梁王严重了。” 梁王又轻笑着说:“郭卿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正好途经此处,遇见你罢了。倒是你,还不去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郭湛安正有此意,于是也不客气,快步上前,正好看见有侍卫从当中一个死者的身上搜出来一封密信,径直绕过他,走到马车前:“殿下,从这人身上搜到一封信函。” 梁王也不接过,而是说:“交给郭县令,这件事我们不便插手。” 侍卫领命,双手将信函呈给郭湛安。 郭湛安接过,打开一看,就看见上头是交代这几个人要在苍山杀了自己,并且伪造成是土匪动的手,落款柳文华。 “欺人太甚!”郭湛安大怒,一手死死捏住这封密信。 可在愤怒之余,郭湛安却隐约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 梁王从马车里下来,这个中年男子年近不惑,却依旧神采奕奕,走路虎虎生风。见郭湛安一副吃人的样子,梁王问道:“怎么了?” 郭湛安收了信,说道:“此次多谢梁王相救,这件事不便让梁王牵扯进来,免得给梁王添不必要的麻烦。” 梁王哈哈大笑,说道:“天底下除了我皇兄,还就没有谁是我不能招惹的。你是我三侄子的侍读,又是狄将军的外孙,是我朝有功之臣的后人,有什么为难的,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 郭湛安还在犹豫,毕竟这件事梁王不知情,而皇帝摆明了是不准让他往外说的,若是自己贸贸然告知梁王,事后皇帝要是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找他秋后算账。 就在这时,另一个侍卫上前说道:“启禀殿下,另外一个人身上也有一封信函。” 梁王直接接过打开,一目十行扫下来,也怒了:“这柳元亨教的好儿子,竟敢派人谋害朝廷命官!好啊,正好我要回京,不如问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连儿子都教不好,还当什么宰相!” 郭湛安见梁王已经知道了,心知隐瞒不过去,干脆借梁王的势,好好惩治柳文华一番,也算是替霍玉先出一口恶气。至于剩下的,今后要柳家连本带利一并还回来! “梁王不在京中,怕是不知道,塔鞑暗中贿赂朝中官员,柳元亨也因此被解职。那柳文华怕是因为这件事记恨上我,结果却是我义弟替我挡了这一劫。” 梁王听了,感叹一声:“你那义弟也是忠义之人,我去看看。” 两人走到后面的马车,掀开帘子,里头的龚太医已经替霍玉包扎好伤口,正提笔开药方。 “梁王千岁,郭大人,病人的伤口不深,没什么要紧。只是天气渐渐热了,为了避免伤口感染,平时要注意不能沾水,半天就要换一次药。”说着,龚太医将药方交给郭湛安,“我看病人身体虚寒,想必是小时候吃过苦。趁着年轻,日后要多注意调理,免得等老了一身的病。” 郭湛安接过药方,点头道:“多谢龚太医。” 一旁的霍玉也有样学样:“多谢龚太医。” 郭湛安将霍玉从马车上接下来,转身对梁王说道:“今日多谢梁王了,微臣还需尽快赶回桐花县。这件事微臣定是要写折子禀明陛下的,到时候若是陛下问起来,还要烦请梁王作证。” 梁王这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点头道:“这自然。” 郭湛安察觉到梁王的失神,不动声色地顺着梁王之前的目光看了一眼,心中一惊——怎么是霍玉? 梁王并为发觉,他吩咐侍卫将那三个人的尸首收敛,送回京城,又把自己手里的信函收到,说道:“这件事你放心,我回京后就会禀明皇兄,还你一个公道。” 郭湛安自知现在的自己人微言轻,有梁王坐镇,柳家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他自然不会多加阻拦。 梁王又送了两瓶上好的金疮药,以及其他药材,将队伍中多余的马车送给郭湛安和霍玉,又派了一队侍卫护送二人前往苍山脚下的城镇。 一路太平。 郭湛安拿出银两送予侍卫长,后者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带着手底下一群人骑上马,快马扬鞭去追梁王一行人。 郭湛安见天色已晚,便带着霍玉去驿站投宿,写了一封信,附上白银五十两,交给驿站的送信官,托他回京后把信和银两交给无辜死去的车夫家人。 “哥哥,”霍玉凑过来,闷闷地说,“明天我们去苍山,找找车夫大叔的尸首吧,好让他入土为安。” 郭湛安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山里还不安全,柳元亨指不定还有后招,我会派人去山中搜寻尸体,你不用担心。” 霍玉奇怪:“哥哥,那信中写明了柳文华,怎么是柳元亨动的手?” 郭湛安不屑地说:“柳文华那草包,不是会用计的人。他要动手杀人,必然倾巢出动,追求一击必杀。就是不清楚,这次是柳文华善做主张,还是背后有柳元亨统筹。” 霍玉认真思考了一会,摇头说道:“柳元亨是宰相,肯定比我聪明。连我都知道做坏事绝对不能留名,如果背后是他,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白天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出现了,郭湛安仔细琢磨,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他想到自己被抢到土匪寨子的那个晚上,从那两个杀手身上同样搜出来印有柳嫔印记的金瓜子,皱起眉头。 柳家儿女一个两个都这样,这是柳家的传统,还是说背后另有他人? 霍玉想得没有郭湛安深入,他想起白天梁王的目光,说道:“哥哥,或许是我小人了,那梁王看我的目光,好像不对劲。” 郭湛安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梁王在见到霍玉时会露出那种表情,震惊、兴奋、费解,种种表情杂糅在了一起,当中还隐约透露出丝丝怀疑。 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梁王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他知道霍玉的身世?是敌?是友? “哥哥,怎么了?那梁王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霍玉关心的声音在郭湛安耳边响起,后者这才回过神来。对上霍玉关切的目光,郭湛安紧绷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没事,你没事就好。” 霍玉这才有了笑意,邀功般地说:“我总算是没有辜负哥哥的教导,替哥哥挡了一剑。” 提起这事,郭湛安不禁对霍玉有了怒气:“我平日里教你的都是这些么?那剑这么明晃晃刺过来,你居然还凑上去!是赶着找死么?” 霍玉嘟起嘴,不满地说:“我是为了哥哥才挡的,哥哥不夸赞我就算了,怎么还能骂我呢?” 郭湛安当然知道霍玉为的是自己,他不是一个不感恩的人。只是想到霍玉替自己挡的这一剑,郭湛安真是又气又急。 气的是自己无能,居然要霍玉这十三岁的小儿来替自己挡剑;急的是当时自己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霍玉挨了那一剑。 关心则乱,郭湛安此时早已不把霍玉单纯得当做培养的一个帮手来看待。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霍玉而自乱阵脚。 看到霍玉这邀功的样子,郭湛安恨得牙痒痒,忍不住伸手把霍玉揽到自己怀里,学着他小时候淘气时狄婉言的作为,一手拦腰抱住霍玉,把人压在自己腿上,一手轻轻拍打霍玉的屁股:“下次还敢不敢了,恩?” 他手下几乎没怎么用力,打在霍玉身上,就好像羽毛轻轻扫过一样。霍玉本就对郭湛安抱着那种心思,如今被郭湛安拍打这羞人的部位,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又急又羞,连连求饶:“哥哥,哥哥我错了,哥哥你饶了我这一回吧。” 郭湛安却不听,又打了霍玉几下,这才罢手:“你是我的义弟,不是我的死士,你要记住了,自己的命甚为金贵,不能为了他人轻易丢了性命,明白么?” 霍玉点点头,心中却清楚,为了郭湛安,就算是自己的性命,他也愿意交出来。 第39章 完工 第二天中午,郭湛安花钱找的人就传来消息,按照郭湛安所提供的画像,在苍山中找到了车夫的尸体。 郭湛安身为县令,必须尽快回到桐花县,他只能将车夫的尸体先暂时存放在义庄,又花钱买了大量的冰放在棺材里,拖延尸体腐化的速度,好等车夫的家人来了,让车夫真正入土为安。 霍玉感怀于车夫的不幸,又觉得车夫是因为郭湛安而死,他担心车夫死后魂魄找郭湛安索命,买了纸钱烧给车夫,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话,大意便是车夫若是在黄泉底下没钱用了,千万别去找郭湛安,只管来找他霍玉。 这还不够,霍玉又去了当地的一座寺庙里头,捐了香火钱,替郭湛安一尊尊佛像和菩萨像拜过去,只求让自家哥哥往后能够逢凶化吉。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才重新坐上马车,往桐花县赶去。 孙老听闻霍玉回来了,喜不自胜,亲自把霍玉的被褥拿出去晒了一天的太阳,下午收回房,又仔细铺好。等打扫完孙儿的房间,孙老这才想到这段时间郭湛安不在,沟渠一事上又添了不少开销,带着账本去找郭湛安。 郭湛安正忙着。陈撷浩那边沟渠一事就要完工了,按照桐花县的传统,这种大事在完工的时候要摆个红烧猪头图个喜庆吉利,郭湛安是这件事上最大的功臣,没有他可不行。 而李虎那边就更要紧了。那四个叛贼可都还关着,这段时间也没少给李虎和李虎的兄弟添麻烦,虽然揍一顿就老实多了,可没消停几天,又开始闹了。要是按照李虎的脾气,这种人通敌叛国,就该杀了便是,但郭湛安临走前曾叮嘱过李虎,别的不管,这四个人的命必须留着。这会儿郭湛安回来了,李虎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奉上。 于是,郭湛安先答应陈撷浩等过两天沟渠完工了,一定和大家一起庆祝,再简单看过孙老的账本,又让贾欢从账房上取了五十两给孙老。把这两个人都打发了,郭湛安这才有空处理李虎的难题。 “这几天辛苦你了,再等两天,京城就会有人来提审这几个叛贼。”郭湛安接着又问,“这段时间有其他人来打听过这几个人的下落么?” 李虎认真地回想了会,摇头说:“并没有,这段时间我担心有人来套话,我那几个兄弟连家都没回去,吃喝拉撒全在我家。我婆娘身子骨不好,不怎么出门,儿子这几天也不让他出去玩,就怕有人来套话。” 郭湛安有些意外,难道这四个人就这么被放弃了?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宽慰李虎道:“这次麻烦你了,再辛苦两天就好。” 李虎倒是不在乎:“大人言重了,这几个叛贼落到我手上,要不是大人你有言在先,我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郭湛安轻笑着说:“放心,等京城里的人来了,他们宁愿让你把他们的皮扒了。” 李虎哈哈大笑:“痛快!解气!大人,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免得这几个叛贼又耍花样。” 郭湛安点点头,也不多做挽留。 开春过后,桐花县里的事务日益繁多,而郭湛安已经渐渐在桐花县的百姓当中建立起了威信。百姓们平时有事,也多爱找郭湛安处理。 在他们看来,郭湛安是外乡人,他不会偏袒县里的任何一个人,处理纠纷自然比陈撷浩要公正。 这也是郭湛安乐得看见的,因此,虽然都只是一些琐事,他依旧秉公处理,并无怨言。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很快,三日后,沟渠建成了。 按照桐花县的传统,像这等大事,所有参加的人都必须身着红衣。这可乐坏了绣房里的沈婆婆,自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清冷了,连带着平日里穿衣也爱穿青色、白色、水蓝色一类的。并不是说这些颜色不好,只是少爷穿在身上,原本就冷冰冰的样子就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沈婆婆早就听说这习俗了,亲自替郭湛安缝制了一套大红色的外衣,穿在身上精神极了,把郭湛安那一张脸都映衬得多了三分暖意。 霍玉在一旁看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色衣服,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羞红了脸。 可惜的是,霍玉因为有伤在身,把孙老心疼坏了,这两天一直把他拘束在家中,就连这样的大日子,也不准霍玉出门。 郭湛安本就担心霍玉的伤口,想到田地那边泥土、石块、木料,还有那猪头肉都聚在一起,对霍玉伤口可不好。于是,他默许了孙老的行为,对于临走时霍玉欲言又止的眼神权当做没看见。 田埂上,陈撷浩一行人早就在了,大大的猪头肉烧得那叫一个油光发亮,上面还缠着红色的布头,放在一个红色的托盘上,托盘又放在一个红色的桌子上。 郭湛安见了,只觉得眉心叫疼,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红色衣裳,再看一眼那包着红色不了的猪头,觉得人和猪的距离竟然如此之近。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看到郭湛安来了,忙不迭把他迎到桌子边上,让郭湛安和猪头来了个近距离接触。 按照惯例,郭湛安亲自点燃十三发响炮,还要亲手割下两片猪耳朵,一片奉在桐花县的祠堂里,一片他吃了。 郭湛安脸色发黑,就在这时,贾欢来了,一句话就把郭湛安从这困境中解救下来:“少爷,京城中来人了,正在县衙里头等着少爷呢。” 郭湛安立刻把猪耳朵肉递给陈撷浩:“县长为这件事也是掏心掏肺,出力许多。这片猪耳朵肉,应该由你来吃。我还有要事,就不陪大家了,接下去诸多事宜还要多劳烦县长了。” 陈撷浩自然乐意,接过猪耳朵肉,客套了两句,把郭湛安送走了,这才得意洋洋地把猪耳朵肉悉数吃下肚。 县衙里,岳安大马金刀坐在那品茶,见郭湛安来了,使了个颜色,几个随从便悄然离开。 郭湛安会意,转头对贾欢说:“你去后头提醒二少爷换药。” 贾欢自然明白,躬身下去,临走时小心地把门关上。 郭湛安上前行礼,随后问道:“大人怎么亲自来了?陛下知道么?” 岳安放下茶,笑着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来桐花县这件事是经过陛下首肯的。那四个叛贼是目前唯一的人证,谁都大意不得,我担心夜长梦多,便打算现在桐花县审上一审。” 郭湛安这才放心,又问起京中的形势来:“我离京数日,大人可有进展?” 岳安点头说道:“先按照陛下说的,将名单上那些人都捉了关进牢里。西北那边也有人在这名单上,我已经禀明陛下,西北是抵御塔鞑的第一道防线,不能缺人,所以已经派了稳妥的人过去。” 这正是郭湛安的目的,而岳安本就支持三皇子李绍钧,自然也知道李绍钧在西北的困境,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轻松,三言两语,并没有提起李绍钧,就将李绍钧的后顾之忧给消灭了。 岳安又提到梁王:“我昨日收到消息,梁王回京后,进宫和陛下密谈了好几个时辰,陛下之后勃然大怒,又下旨斥责柳元亨,而那柳文华已经被京兆尹抓起来了。” 郭湛安冷笑一声:“大人怕是不知道,那柳文华暗中派人来杀我,还想伪造成是土匪杀人越货的假象。幸好我义弟霍玉舍身相救,又碰到梁王,否则我郭湛安早就身赴黄泉了。” 岳安果然大惊:“这柳文华胆子这么大?如今柳家可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他还如此嚣张?我听说,连宫中的柳嫔都没了往日的气焰,有嫔妃在太后的授意下刻意打压柳嫔,她也只能隐忍不发。” 郭湛安顿了顿,将自己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柳文华为人嚣张惯了,会派人杀我并不稀奇。但在那些杀手身上搜出署名柳文华的信函,却是可疑。” 接着,郭湛安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番,并且还特地把霍玉的名字提出来,告诉岳安是霍玉第一个怀疑这件事的。 岳安听完郭湛安所说的,果然也起了疑心:“你那义弟说得对,柳文华虽然嚣张,但他的胆子还没这么大。这么说,这件事是有人刻意嫁祸?” 郭湛安的看法和岳安不同:“不管哪朝的法律,草菅人命都是杀头大罪,更不用说是朝廷官员。如果不是血海深仇,谁敢杀官?眼下,与我结仇最深的,就是柳家,至于其他人,我想不到。” 岳安一琢磨,也觉得有理:“或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想借你的手,除掉柳文华。” “不光是柳文华,”郭湛安摇头说道,“柳文华身上没有官职,那人的目的,恐怕是想要坐实柳家私通塔鞑,自己从中脱身。” 岳安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郭湛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三皇子有你当左膀右臂,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郭湛安摆手道:“大人谬赞了,这件事还要多亏我义弟。要不是他的一句话,我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岳安说道:“你不用自谦,你义弟是好的,你也是好的。对了,你那义弟身在何处,让我瞧瞧。” 郭湛安勾起嘴角,这下,他算是让霍玉的名号在当朝宰相的心里落户了,只要日后他悉心教导,霍玉何愁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霍玉这时候正无聊地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听贾欢说有京城来的宰相要见自己,慌忙回屋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又让贾欢帮忙打水,自己拿了块毛巾奋力擦脸,就怕给郭湛安丢人。 收拾好了,霍玉才去书房,他一路上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宰相这样的大官居然要见自己。 岳安正在书房中和郭湛安闲谈,就听见书房外面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哥哥,我来了。” 郭湛安起身,亲自去门口把霍玉引进来,带到岳安面前,说道:“这是京城来的宰相岳安岳大人。” 霍玉会意,对着岳安长长一拜:“霍玉见过岳大人。” 岳安似乎这才回神,招呼霍玉到自己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笑着说:“听说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替你义兄挡下一剑,实在是值得嘉奖。” 霍玉却摇头说道:“霍玉不值得大人的夸奖,倒是我哥哥,勤勤勉勉,两袖清风,又忠心耿耿,结果却被人追杀,还请岳大人为我哥哥做主。” 霍玉不认识岳安,不知道岳安与郭湛安的关系,又怕岳安不信,干脆撸起袖子给岳安看伤口:“大人你看,这伤口都好几日了还没好,我人小不怕,好得快,如果是伤在我哥哥身上,桐花县可就少了一个好官了呢。” 郭湛安心中哭笑不得,这小子真是读书读傻了,都这个时候了,不趁机给自己捞点好处,讨好岳安,却只想着替他出口恶气。听听这话,什么勤勤勉勉、两袖清风的,怕是读书时候学到的几个词都用上了吧。 岳安满意地点头,安慰霍玉道:“你放心,你哥哥是个好官,皇上已经知道这一切,一定会还你哥哥一个公道的。” 霍玉这才放心,放下袖子说道:“霍玉多谢大人。” 岳安又问了一些霍玉读书的事,知道他由郭湛安教导,点头道:“你哥哥是探花郎,他的学问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你哥哥公务繁多,平日里没人看着,你自己可不能懈怠了。” 霍玉点点头:“大人放心,我不会给哥哥丢人的!” 岳安见他聪明伶俐,又颇为知礼,夸奖了霍玉几句,这才罢了。 等霍玉离开书房,岳安说道:“这小子是个好的,只要你悉心教导,将来必然能成大事。” 郭湛安正头疼这件事:“这几天来我想过了,霍玉就是太缠我了,凡事以我为先,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不顾。我只怕再这样下去,霍玉将来的前途反而会被我给毁了。” 岳安想了想,说道:“这也不难,送他进私塾读书,将来等你升任知府,再送去官学。他性格好,肯定能和同窗好好相处。” 郭湛安觉得岳安言之有理,便起了送霍玉去书院念书的心思。他又想到岳安之前的眼神,不免问道:“刚才见大人有些恍惚,可是有事?” 岳安爽快地回答:“没什么,只不过你这义弟的侧脸有些像先帝。” “先帝?” 郭湛安出生时,先帝早已去世多年。而岳安那时候已经在朝中为官,见过先帝,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岳安又说:“只是侧脸有些像,正面看,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件事并没有在郭湛安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他亲眼见到霍玉那块玉佩,才明白岳安所言非虚。 第40章 私塾 沟渠建成后,果然给桐花县的农户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郭湛安在一旁冷静观察了几天,觉得另一件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建私塾?”陈撷浩有些惊讶,“大人不知道,我们这边半大的孩子就得下地干活,没有孩子有空闲去读书的。” 郭湛安摇头道:“沟渠给农户们省了不少时间和力气,这几日我瞧下来,那些孩子整天都在嬉闹,昨天不是还有个小孩掉水里了么?如果不是有大人正好经过,把人救上来,那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父母在外头干活,孩子在家中无人照料,不如建一个私塾,既能为桐花县培养人才,也好替他们的父母省去后顾之忧。” 话说到这份上,陈撷浩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大人这话说得有理,咱们县里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出去难免会受欺负。我记得县里头有闲置的房子,我和他们商量一下,就拿那房子当私塾。不过这教书先生……”说到这,陈撷浩有些难堪,“大人是知道的,我的学问就那么点,当不得孩子的先生,至于其他人,也没这个资格。” 郭湛安早就料到这一点,说到:“这点你不用急,我已经派人去永安府打听,如果那里有适合的教书先生,我会请他过来。” 陈撷浩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反而问道:“大人,我们桐花县没多少钱,之前为了造沟渠,大半还是大人的钱,其余的都是大家凑起来的。这教书先生的酬劳,我们恐怕负担不起啊。” 郭湛安却不怕:“这件事我会办妥,你且放心。至于那屋子,就要靠你了。” 在桐花县建私塾这件事,其实郭湛安早就有打算了。那时候霍玉刚来桐花县,还很皮,不爱念书,整日想着如何出去和一群小孩子玩闹。正巧有一天被郭湛安瞧见,看着那些衣着简陋的小孩在泥地里玩,郭湛安就想到要建私塾了。 只是当时阻力太大,对于桐花县而言,七八岁的小孩就可以和父母一起在街上叫卖了,等到了九岁,就能下地耕作。这些父母自然不会愿意把孩子送到私塾念书,因为这只会让本就只能堪堪负担起日常花销的一家人损失一个收入来源。 如今不一样了,沟渠建成后,两个大人就能包揽田里所有的活,这几日在街上玩耍的孩子越来越多,而且大多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如果再不建私塾,让他们读书,那么这群人一辈子就只能和祖祖辈辈一样,被绑在桐花县里头。 如果农户们先送孩子去读书,那么商户们也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就能让桐花县养成一个送适龄学童进私塾读书的风气。 郭湛安仔细思考了几天,觉得现在正是时候,这才来找陈撷浩商议的。 郭湛安对此事看得极重,他让福全去永安府打听,也不必找那些大儒,因为这些人给桐花县的孩子启蒙,实在是大材小用。福全专门挑那些中过举的,没有出仕,家中人少又清贫的打听。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连打听数日,还真被福全给找到了! 举人姓江,名焕之,已经年过不惑。曾做过永安府前任知府的幕僚,但因为脾气又臭又硬,不知变通,不过几个月就闲赋在家。江举人有些傲气,除了教书以外不愿做其他的营生,可惜他教书过于死板,教导适龄学童还可以,那些眼看就要下场考试的考生便不行了。 江焕之家庭简单,妻子前年已经过世,膝下有一双儿女,儿子十三岁,女儿十岁。两个孩子都是最需要花钱的时候,家中花销日益增多,渐渐已经入不敷出了。 郭湛安又让福全细细打听了江焕之的为人和学问,觉得他这脾气正好能够教导桐花县这群已经被父母惯野的孩子,为表诚意,亲自赶往永安府,拜访江焕之。 江焕之原本是不乐意的,毕竟桐花县他听说过,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地方,自己这两个孩子去那还能有什么前途?在永安府,好歹他还有祖辈留给他的一亩三分田,有举人的身份,他不必交税,日子勉强还能过下去。 可郭湛安既然出面,必然是要把他请回去的,法子也简单,教书先生每月的酬劳三两银子,这可是普通人家四五个月的开销,对江焕之来说可是一大笔收入了。 江焕之果然心动,没过两天就答应郭湛安,只说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下个月就来桐花县。 另一边,陈撷浩也带来了好消息,私塾的地方已经定下来了,是桐花县靠西一处废弃的屋子,原本的主人搬到了桐花县北边,听说是给桐花县孩子开设私塾,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只是象征性每个月收点租子。另外,这私塾旁边还有一户小一点的屋子,正好给江焕之一家住。 桐花县中匠人众多,桌子椅子和笔墨纸砚都不必去其他地方采购,郭湛安让福全从桐花县里买了启蒙用的三字经和论语。 陈撷浩看着私塾一点点变得有模有样,心里却更加担忧了:“大人,这私塾如此兴师动众,万一没有孩子愿意来,怎么办?”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桐花县的孩子都野了,哪里会静得下心在凳子上坐着,一连几个时辰摇头晃脑地念书? 郭湛安倒是不担心:“读书不是所有人的出路,静得下心的就念,静不下心的不来也罢,不必强求。” 陈撷浩一想也是:“大人肯为我们桐花县出力建私塾,也是大功一件。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虽然读书这件事要看个人,但郭湛安考虑到一开始还是要鼓励适龄学童去私塾念书,必须立个榜样,便叫来霍玉。 霍玉听说自己要去私塾念书,先是一愣,随后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那去私塾,我念的还是哥哥给我的书么?” 郭湛安也考虑到这一点,知道霍玉的担忧,安慰道:“私塾一开始只是上午一个半时辰念书,教的是三字经和论语,你过去就当是做个样子,顺便再夯实基础,下午还是在家里念书。” 霍玉这才放心,又想到这是郭湛安第一次交给他任务,卯足了劲要好好做:“哥哥放心,虎子他们平时都只知道玩,念书是件好事,他们会来的。” 郭湛安满意地点头道:“那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霍玉性格开朗,为人直爽,脑子活络,点子又多,平时在桐花县的孩童中间说话很有分量,隐约是桐花县里的孩子王。不少小孩子都暗地里羡慕霍玉,听说霍玉要去新开的私塾念书,哪怕每个月要交半吊钱,也有不少孩子都吵着嚷着要去。 等江焕之来桐花县,郭湛安带着霍玉与陈撷浩亲自迎接。江焕之住的屋子已经提前打扫干净,虽然小,但胜在干净。江焕之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的情况比他想的好上太多。 既然决定在桐花县教书,江焕之也不自怨自艾了,一双儿女也跟着在私塾念书,不过他们的水平已经远远把桐花县其他孩子抛在了后头,在私塾里学的是自家老爹特地开的小灶。 霍玉就没这待遇了,教书先生自己孩子不和他们一起念书,若是县令的义弟也不和他们一起念书,这私塾的吸引力就大大打了折扣。 私塾开始的第一天,霍玉起了个大早,有些忐忑不安地来到私塾,发现里面早就聚满了人,不光是学童,这些孩子的父母也一起来了,就是特地来图个新鲜。 江焕之有些不悦,这些人在他看来行为粗鄙,一个个都大嗓门,把好好一个读书的圣地整得和闹市一样。但他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又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能板着一张脸,隐忍不发。 霍玉看江焕之神色不对,又有郭湛安之前特地叮嘱,便知道这教书先生是嫌弃这里的氛围呢,赶紧钻进人群里,挤到江焕之面前,行弟子礼:“江先生好。” 江焕之见难得来一个知礼的人,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快去找个位置坐下吧。” 正说着呢,那边突然有个小孩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父母有些急了,一问才知道,自家孩子早上偷吃了凉的东西,现在肚子疼得厉害。 父母慌忙把孩子抱出去,结果不一会儿,就从外面传来恶臭。 江焕之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吼了一嗓子:“这是读书的地方,不是你们吃喝拉撒的地方!” 有人不乐意了:“读书怎么了?读书人就不用吃喝拉撒了?” 江焕之气得瞪眼睛吹胡子:“你、你们,你们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分了!” 霍玉赶紧过来打圆场,先是说:“读书讲究静心研读,不能分神。如果有人在一旁吃喝拉撒,那就读不进去了,这书也就白念了。” 等江焕之摸着胡子点头,霍玉又宽慰桐花县众人:“凡事都讲究一个白纸黑字,如果不念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被人算计了怎么办?” 在场有几户人家是做小本买卖的,也没少在这上面被人算计,听了霍玉这么说,深有感触:“霍玉小大人说得对,读书的确有用,只不过……”说到这,那人特地看了江焕之一眼,摆明了不信任江焕之能教好这群娃子。 霍玉又说:“江先生是当朝的举人,多少人寒窗苦读十几年都考不上举人的身份,这可是朝廷认同的读书人,大家放心。再说了,江先生是我哥哥请来的,哥哥的为人处世大家还不清楚么?” 见霍玉都把郭湛安给搬出来了,在场的人皆不敢再多说什么。那个闹肚子闹得在私塾外头就拉肚子的孩子这时候也回来了,他们的父母倒是知趣,在外头把那泄物打扫干净,这才进来和江焕之道歉。 江焕之有心再想讽刺两句,霍玉生怕又起争端,赶紧截住他的话:“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去忙吧,这里有江先生和我,不会出事的。” 下午,郭湛安就知道私塾里发生的这场纠纷,他检查完他布置给霍玉的功课,笑着赞道:“是长进了不少。” 面对郭湛安,霍玉可就没上午时候的沉稳了,他心中美滋滋的,说道:“一直跟着哥哥,有样学样罢了。” 郭湛安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说道:“行了,别谦虚了,这就是你的功劳。这也是我的疏忽,本来想着这些孩子都差不多定性了,要一步步来,潜移默化,免得把人吓跑了。看来这规矩还是一开始就要定下来,哪怕吓跑一些,也总好过天天闹纠纷。” 霍玉却摇摇头,说道:“哥哥想的是对的,今天上午念书一开始还是鸡飞狗跳,后面慢慢就好转了。如果一开始就立下严格的规矩,怕是要把人都给吓跑了。” 郭湛安本来就想着这事不能急于一时,霍玉是亲身经历过的,更有发言权。他见霍玉都说自己原本的法子好,便不急着改,而是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实施下去,。 私塾是六天一休,第一个六天过去之后,果然有大半的孩子不来了,原本闹哄哄的学堂立刻冷清了不少。 陈撷浩担心极了,特地来县衙找郭湛安商议:“大人,这私塾里就剩下十几个孩子了,这可如何是好?” 郭湛安倒是不急:“既然不愿读书,那我们也不能逼迫他们。对了,你来看看,这是我给私塾立下的规矩,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 陈撷浩一条条看下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大人,这私塾里统共就没几个人了,这些规矩如此严格,这些孩子哪里能受得了?” “严格?”郭湛安奇道,“我启蒙那会儿,读书的规矩比这严苛多了,后来进宫当侍读,打手心那更是常有的事。这几条规矩不过是让他们读书时候不迟到,不吃东西,不讲闲话,不打瞌睡,不随意走动,怎么就严苛了?” 陈撷浩坚持道:“那是皇宫的规矩,咱们桐花县就是个小地方,不必那么遵守规矩的。” 郭湛安眯起眼睛:“私塾不是店铺,没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道理。既然他们能够留下来继续念书,就表明他们是想好好念书的。如果就这么点规矩都不肯遵守,又怎么读得进书?” 陈撷浩见郭湛安坚持己见,干脆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切如大人所愿吧!” 郭湛安懒得和陈撷浩计较,反而顺势点头道:“先谢过县长吉言了。” 郭湛安这几条规矩一颁布,原本就只有十几个学童的学堂人数就更少了。但郭湛安不在乎,读书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人可以逼迫的。如果读书的时候一会儿吃零嘴,一会儿出去抓麻雀,那还念什么书? 不如早早回家跟着父母种田,还能补贴家用。免得辛辛苦苦念了几年书,到头来还是个草包一个。 至于剩下那几个坚持下来的学童,郭湛安特地嘱咐江焕之务必好好教导,不要辜负学童父母的希望。 第41章 事了 私塾建了一个多月,桐花县就进入炎热的夏季。虽然只有一个多月,但私塾已经初见成效。最早坚持下来的这批学童已经逐渐和那些不念书的孩子有了区别,他们懂事、知礼,虽然也会和其他孩子一样打闹,但父母们发现平日里即使不怎么管教打骂,他们也不会再闹事了。 对于桐花县的百姓来说,孩子长成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因此,第二个月里,送孩子进私塾读书的不减反增。 霍玉这时候已经不去私塾念书了。一来,私塾的作用已经受到桐花县百姓的认可,霍玉不用再特地做个榜样;二来,则是孙老前日出门的时候踩到泥巴上摔了一跤,把骨头摔伤了,如今只能卧病在床。 霍玉不光是要照顾孙老,后者是郭湛安的账房先生,他现在行动不便,很多事情都不能处理。其他人孙老信不过,郭湛安也信不过,两个人商议了一会,最终决定让孙老教导霍玉如何处理账务。 霍玉知道自家哥哥的钱袋子以后就要放在自己这了,一点都不敢大意,跟着孙老认认真真学习查账看账。也不知道是霍玉天生就是干着行的料,还是后天跟着孙老多少耳濡目染了一些,他学这个特别快,不过大半个月,就已经能跟着孙老一起看账本了。 当然了,这时候看账本的主要还是孙老,不过县衙里头郭湛安就是天,没人敢在账本上欺瞒他。因此,这账本对霍玉来说并不难。 看了账本,霍玉才知道郭湛安不光是在桐花县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连自己少的可怜的身家里的大半都砸了进去。如今县衙里的各种进项都是能减则减,不说别的,今年入夏之后郭湛安穿的全是以往的旧衣服,一件夏衣都没有添。 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这还是前几日郭湛安交代沈婆婆给他做的。想到这,霍玉免不了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到了午间,孙老腿脚不方便,在自己房间里用饭。过了年之后,霍玉已经从孙老的房间里搬了出来,如今的房间在孙老旁边。他先等孙老用过饭,这才回到自己房间,从袖子中的暗袋里拿出自己宝贝的钥匙,打开床头的小铁盒,将里头零星的一点钱全数拿出来,也不和其他人说,就离开县衙,去县里头的一家布料铺子。 霍玉如今在桐花县里也是小有名气,铺子掌柜见霍玉进来了,赶紧亲自出面接待,得知他想选一些制作夏衣用的布料,便领着他去一处看。 霍玉不懂那么多,他想着郭湛安平日里穿的都是青色、月白色一类的衣服,又摸了摸几种料子的手感,最后才敲定了两匹布料。 等掌柜问他每一种布料要多少,霍玉又为难了:“给成年男子做衣服的话,要多少料子?” 掌柜略一估计,说道:“夏衣不用太多,要是霍少爷信我,我给您裁好了带回去便是。” 霍玉点头道:“麻烦你了。” 等付了钱,霍玉便抱着这两匹布料,鬼鬼祟祟地回到县衙,才刚进后院,就听见后头传来贾欢的声音:“二少爷,您去哪了,叫我好找。” 霍玉手忙脚乱地想把布料藏好,可这布料又不是他平日里随身带着的零嘴,哪有那么容易被藏起来的? 他只能把双手放在背后,转身问贾欢:“找我有事么?” 贾欢说道:“少爷说了,好久没抽查二少爷的功课了,今天要检查呢。结果看二少爷不在书房,也不在孙老那,少爷就命我们全出去找你。我在大街上找了半天,想着二少爷是不是出去又回来了,便回来看看,果然看到二少爷了。” 霍玉一听郭湛安要抽查自己的功课,而且还等了那么久,便有些着急:“你去告诉哥哥,我很快就来。” 贾欢应了一声:“是,那我就先去书房和少爷禀报一声。” 等贾欢离开,霍玉赶紧抱着这两匹布料来到绣房,找沈婆婆。 沈婆婆今日无事,便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见霍玉抱着两匹布料进来,不免奇怪:“二少爷,怎么给老婆子送布料来了?这料子颜色可不配你。” 霍玉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给我的,是给哥哥的。沈婆婆,麻烦您给哥哥做两套夏衣吧。” 沈婆婆笑着接过布料,说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二少爷言重了。你们兄弟二人感情真真是好,一个总是想着给另一个做衣裳。” 霍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我还有事,就麻烦沈婆婆了。” 霍玉这几日跟着孙老学看账本,功课上不免就松懈了些,偏偏今天郭湛安又格外严苛,不多时,霍玉手心就发红了。 他不敢抬头,低着头看着摊开的书籍,心中想着哥哥是不是生我气了?会不会不理我了?会不会又要把我送回私塾那去? 郭湛安今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的了,找不到霍玉就急坏了,可是看到霍玉的时候,这些着急却转变成了不悦,在功课上忍不住多为难他。 如今看霍玉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郭湛安又有些后悔:“算了,你最近的确是忙坏了,落下的功课,这几日补上就是。” 霍玉心中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郭湛安道::“哥哥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这样的。” 霍玉这认真的模样让郭湛安心情大好,面上却还是严肃的模样:“行了,总是说好话,要是五天后我抽查你功课再这样,可就不只是打手心的了!” 霍玉嘻嘻一笑,又低头去看书了。 五日后,没等到郭湛安抽查霍玉的功课,县衙里来了京城的使者。 那一通骈四俪六的好话霍玉听得云里雾里,倒是最后听清楚了皇帝把郭湛安擢升为许州通判。 郭湛安恭敬地解下圣旨,另一边,霍玉赶紧奉上一个锦囊给宣旨使者,后者接过,稍一掂量,便笑着点头收下了。 “郭大人真是年轻有为,日后若是有用得到某的地方,郭大人直言便是。”这使者最是会察言观色,郭湛安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令,用了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变成了从六品的通判,自然是要赶紧讨好的。 郭湛安也不客气,只是点头笑着说:“辛苦使者了,我备下了一桌酒菜,使者不妨用了再走。” 有这好事,使者自然是答应了,霍玉见状,趁机去厨房让厨子把之前备好的黄酒热上。 席间,使者禁不住郭湛安的劝酒,喝得面红耳赤,断断续续地说:“大人、大人是不知道,前几日三皇子从西北回、回来了,这、这差事还是三皇子、三皇子替大人争取到的。” 这倒是郭湛安没有意料到的。他之前的那一番动作动静太大了,为了避免三皇子被皇帝猜忌,他们几个都应该先安分一段时间。 既然李绍钧拼着被皇帝猜疑也要替他谋划这个职位,其中必然有道理。可惜这段时间为了防止被李绍锦的人捉到把柄,他和李绍钧、姜言年之间已有数月没有通信,不管是京城也好,西北也罢,那边的形势郭湛安都不清楚。 于是,这个使者就成了郭湛安最好的突破口。 “大人言重了,我郭湛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这是皇恩浩荡。”郭湛安先把李绍钧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接着又说,“只是许州乃边防重地,我一个书生过去,就怕有损陛下的信任啊。” 这使者在京城当中消息灵通,如今喝高了,胆子跟着变大了,听郭湛安这么说,他一边傻笑,一边回答道:“现在京城里只要是个官,谁、谁不知道三皇子回来、回来是因为陛下要、要打压四皇子的势力?” “哦?”郭湛安又给使者倒了杯酒,问道,“陛下如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四皇子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可、可不是么!”那使者醉得手都抖了,一杯酒大半都撒到了身上,“这四皇子最近、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郭大人是不知道,这通判的位置,本来是给四皇子的、的侍读的,结果三皇子回来之后听说了,就去了趟勤政殿,出来之后,皇上就改变主意了,还给三皇子许多、许多赏赐呢!” 虽说这使者善于打听消息,但毕竟官职不高,郭湛安又套了会话,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便懒得再和这使者周旋,叫来福全吴佳二人,把使者抬去客房休息。 等使者走了,霍玉才开口:“哥哥,这是好事么?” “即是好事,也是坏事。”郭湛安不愿把霍玉过多拉扯进这泥潭当中,便换了个话题,“倒是你,是打算和我去许州么?” 霍玉自然是不肯离开郭湛安的,当下便说:“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郭湛安心头一暖:“那好,这几日你功课先停停,要开始收拾东西了。还有,我这边有几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霍玉点头答应,想到白天看到的账本,便多问了两句:“我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去西北要准备多少盘缠,哥哥知道么?” 郭湛安也只能粗略估计,便道:“不必担心,总是够用的。” 霍玉免不了抱怨两句:“这个皇帝真是过分,就想着给哥哥差事,也不替哥哥多想想!沟渠也好,私塾也好,就连教书先生每个月的钱大多都是哥哥出的。” 郭湛安明白了,这是给自己打抱不平呢!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霍玉的脸,说道:“你放心,过几日,天上就要掉一笔横财了。” 霍玉有些不信:“哥哥莫不是神算?还能算出有横财?” 郭湛安笑着说道:“你就等着吧。” 正如郭湛安所说,三日后,便又有京城的使者来县衙宣旨。 这次可不光是宣旨,使者还带来了不少银两和赏赐。银两一部分是今年本该拨给桐花县的官银,另一部分则是联通那些如意翡翠珊瑚一起,全是皇帝赐给郭湛安的。 霍玉这下真的是没想到:“哥哥怎么知道皇帝会赐给哥哥这么多东西?” 郭湛安故作神秘:“因为我夜观星象,算到了这两日皇帝要当一回散财童子了。” 霍玉自然是不信的,可是他冥思苦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一个可能:“是因为哥哥进京的事情给的嘉奖么?” 郭湛安也不逗他了,点头说:“大半是因为这个。” 正如郭湛安所言,不光是因为那些名册的缘故,他在桐花县的所作所为,岳安回去之后如实上报,皇帝那时本就念着郭湛安的好,大手一挥,本来给郭湛安的赏赐就跟着上了好个台阶。 这些可都是李崇浩单独赏给郭湛安的,与桐花县无关。郭湛安拿出了一笔钱财,既赢得了桐花县百姓的拥戴,又在李崇浩心中留下了一个廉洁的形象,可谓一箭双雕。 等霍玉带人把这些赏赐入册,郭湛安这才拿出先前使者悄悄塞给他的信函。 这是岳安的密信,信中,岳安将郭湛安突然连升三级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给了郭湛安。 原来,在岳安将西北那几个名单上的官员悉数撤职关押入狱后,四皇子和柳家反应极快,立刻就有人推了另外三个人顶替。岳安当然不会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他一查,便知道这几个人也是李绍锦那边的人。 岳安故意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装出为难的样子,来询问皇帝的意见。李崇浩见自己的好儿子居然连同外祖家开始在朝廷上安插人手了,自然是大发雷霆。那几个人的官途自然也就不能顺利了,甚至因为李绍锦的这一举动,让李崇浩不得已召回刚打退一小波塔鞑的李绍钧,来平衡朝廷中即将被打破的平衡。 李绍钧回来了,留下姜言年一个在西北,后者只不过是姜家嫡系,比不上皇子的身份,未免有人搅局,李绍钧只能反其道而行之,把郭湛安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李绍钧回来摸透了他这个糟蛋皇帝老爹的心思,在李崇浩面前摆出一副“举贤不避亲”的架势来,竟然顺利地把郭湛安给推了上去。 岳安生性谨慎,哪怕这是密信,又是心腹亲手送交给郭湛安的,也只是隐晦地提起郭湛安去西北后要注意的事项。他虽身为宰相,但到底鞭长莫及,西北还有四皇子和柳家的势力,郭湛安去了之后,大多还是要靠自己。 这些对郭湛安而言并不是困扰,眼下,他最大的困扰便是——孙老要留在桐花县养老,不去西北! 第42章 出发 孙老毕竟上了年纪,腿脚还不利索,受不了一路上的颠簸。而且,桐花县再贫困,也比塔鞑肆虐的西北要好得多。 霍玉左右为难,他当然是想和郭湛安去西北。不,应该说,不管郭湛安去哪,霍玉都想跟着去。可孙老是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自从摔了一跤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了,霍玉实在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桐花县。 孙老本是不愿意霍玉离开自己的,在他眼里,霍玉还是那个大雪天被捡回来的苦命孩子,霍大山临死前把霍玉交给他照顾,让霍玉去西北,他怎么放心的下? 可孙老也清楚,如果霍玉留在桐花县,没了郭湛安的教导,霍玉的前途可就大不一样了。他或许会健康安全地长大,但很难再闯出一番事业来。等成年后,或许孙老可以用多年的急需替霍玉买下一块地种田,或许可以带着霍玉做些小本生意。可是,霍玉已经去过京城,见过了帝王之都的繁华,他还会甘心被拘束在这一方么? 辗转反侧多日,孙老最终还是狠下心,把霍玉叫到自己面前,说道:“玉儿,过几日,你便和郭大人一起去西北吧。” 霍玉眼睛倏地一亮,随后又添了一抹担忧:“可是,爷爷你不去,我不放心。” 孙老自然没有忽略霍玉的第一反应,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幸好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没有硬留霍玉。 孙老见霍玉有些犹豫,便狠狠心,骂道:“我一个糟老头子要你担心什么?你是郭大人的义弟,理应跟他去西北赴任。我有手有脚,还有算账的本事,饿不死。” 霍玉想了想,他本就是想跟着去的,如今孙老发话,他既是松了口气,又满心都是挥之不去的负罪感——他居然因为爷爷不要他留下而感到窃喜,太无耻了。 这其实是因为霍玉还小,只知道死别,不懂生离。他还以为,所有人都可以一直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想到这,霍玉鼻子一酸,从暗袋里把自己仅剩的一些碎银子都拿了出来,双手奉上:“爷爷,这些银子就当是我孝敬给您的。日后,我一定多回来看望您,您自己也要好好的。” 霍玉想得很美好,西北那地方,贾欢不是也去过么?贾欢那时候一个多月就回来了,自己到时候辛苦点,日夜兼程,说不定一个月就能回来看一次爷爷呢! 孙老本不想要的,可转念一想,西北距离桐花县路途遥远,而且郭湛安是去那做官的,霍玉这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总是要留些东西当做念想。 这么想着,孙老便收下了其中一半,剩余的则还给霍玉:“去那人生地不熟,多少要带些银子在身边。” 霍玉讪讪地收下,心中更是不舍。 可再不舍,终归是要有离开的一日。 这一日,郭湛安领着众人收拾完毕,将皇帝的赏赐一箱箱抬到马车里——李绍钧想得周到,借口郭湛安因为塔鞑一事树敌众多,李崇浩便派了一队护卫跟着郭湛安去西北,一来保护郭湛安,二来,也算是监督,免得李绍钧敢和李绍锦学,背着他在朝中兴风作浪。 至于随从,比起在桐花县的时候,削减了不少。 许州乃西北重镇,对于官员上任时带的随从的人数有所限制。最后,郭湛安和霍玉只带了贾欢、福全二人,还有武鑫几个护院的。护院当中只有武鑫成家了,武鑫的婆娘一直都在厨房做事,也一起过去,这样,厨子也剩下了。至于其他的,等去了那再做打算。 吴佳被郭湛安特地留下来照顾孙老,他是狄婉言陪房的儿子,对郭湛安忠心耿耿,不用担心他会奴大欺主。吴佳虽然办事没贾欢利索,但照顾孙老还是绰绰有余。 沈婆婆众人也都被留下来了,等过段时间,便让吴佳把他们送回京城狄婉言的陪嫁庄子上。 出发这日,沈婆婆拿着两套衣裳过来:“少爷,这是二少爷之前交代给我的,二少爷亲自买的布,让我给少爷裁两件夏衣。听说西北那边夏天也很冷,不知道这夏衣去了那还能不能穿。不管怎样,少爷就带上,也好让我这个老婆子放心。” 郭湛安没想到霍玉居然给自己买布料做衣裳,他知道霍玉这个人,这钱肯定是他的私房钱。 郭湛安接过,看着这个在母亲嫁到郭家后陪着她多年的沈婆婆,说道:“婆婆回庄子上之后要多休息,不用总是做这些事,免得伤了眼睛。” 沈婆婆笑着应下,又递给郭湛安一个小小的香囊:“二少爷没出过远门,我怕他去西北睡不好,便擅自做了一个香囊。这香囊里头是安神香,不是什么上等货,但我用着很不错,劳烦少爷替我转交给二少爷。” 霍玉平日里没少照顾沈婆婆,就连当初对他出言不逊的沈放,霍玉也从来没有仗势打压,反而还替沈放谋了一个差事。差事虽然不大,但好歹沈放是有事做了,不用跟在沈婆婆身边,表面上是学规矩,实则是惩罚。 另一边,霍玉穿戴整齐,跪在孙老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说道:“爷爷,我要走了,以后一定会回来看爷爷的。哥哥说,吴佳会留下来照顾爷爷,爷爷要有事,就让吴佳去办。” 孙老沉重地点头:“西北不比这里,万事都要从头开始,郭大人到时候政务繁忙,总有照顾不到你的时候,你自己要好好读书,不要懈怠了。” 霍玉应了一声,心中憋得慌:“爷爷,你真的不去么?” 孙老闻言一笑:“傻孩子,爷爷腿脚不方便,禁不起这般折腾了。倒是你,还年轻,之前不是还和武鑫学武么?去了西北也要坚持下去,把身子骨练结实一点。” 霍玉一一听了,都记在心里:“爷爷放心,我现在身体结实多了,上次被刺了一剑,你看,这不很快就好了么?” 一说起这个,孙老就心惊胆寒,可不敢再想了,当下就虎起一张脸,训斥道:“胡闹!西北那听说塔鞑很是凶狠,还吃人,你可千万跟好郭大人,别惹事。” 霍玉赶紧保证:“爷爷放心,我一定会跟着哥哥的。” 看着霍玉一张逐渐褪去稚嫩的脸,孙老不免想起了死去的霍大山。他们不是亲生父子,长相天差地别,今日霍玉这一去,以后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这样真的好么? 孙老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霍玉,他并不是霍大山的儿子,而是霍大山在大雪天里捡回来的弃婴。 不,不能说。 孙老一想到霍玉那素未蒙面的生身父母,这到底要有多狠的心,多硬的手,才会在大雪天里把孩子扔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要不是恰好霍大山及时路过,恐怕霍玉早就活活冻死了。 这样的父母,有什么资格当霍玉的父母? 这么一想,孙老便决定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 霍玉的父亲,就是霍大山。 孙老腿脚不便,只把霍玉送到了房门口,他看着霍玉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他,可最终,霍玉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了拐角。 他眼眶一热,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马车上,初次经历与亲人离别的霍玉一直闷闷不乐,郭湛安看在眼里,免不了心疼他。他拿出一盒蝴蝶酥,递给霍玉:“早上见你没吃多少,吃点这些点点饥。” 霍玉接过,却不吃,闷着声音问他:“哥哥,我是不是很不孝?” 郭湛安挑眉,这是要和他倾述了? 不过这也好,起码比憋在心里头强,于是郭湛安反问霍玉:“怎么不孝了?” 霍玉一本正经地回答:“父母在,不远游。爷爷身体不好,我却还要离开他,这不是不孝是什么?” 郭湛安双眉倒竖,道:“平日里叫你读书,是让你明事理,不是让你死读书!若这样就是不孝,那我算什么?那么多离开家乡打拼的人又算什么?” 霍玉自知说错话了,慌忙解释:“我没有责备哥哥的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 郭湛安长叹一声,知道霍玉年纪小,从小又是霍大山孙老二人宠到大的,自然不懂天下无不散宴席之道理。 他把霍玉揽到自己身边,安慰道:“放心吧,我把吴佳留在这了,他是个机灵能干的人,会照顾好你爷爷的。还有,每个月的月银,我也会让人送过来,你不用担心孙老衣食上的短缺。如果你真的挂念你爷爷,每个月都记得给他写信,告诉他你这个月学到了什么,又见到了什么,也好让你爷爷放心。” 霍玉点点头,悬了一个上午的心总算是放低了些。他忍不住抬头,看到郭湛安那张俊朗的脸上全是温柔,心神一晃,忍不住小声说:“哥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抱着你睡一会。” 郭湛安先是一愣,随后只当是霍玉因为刚离开亲人,怕自己也离开他,所以才想抱着自己,也好安心。 于是,郭湛安主动伸手,侧着身把霍玉抱进自己怀里,一手垫在霍玉的脖子下,一手则绕到霍玉后背,学着小时候母亲的样子,轻轻拍着霍玉的后背:“好,我就让你抱着。” 霍玉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微微颤抖着,大着胆子抱住郭湛安,头埋在郭湛安的怀里。 他其实一点都不困,相反,他现在兴奋地下去跑十里地都不成问题! 可是,郭湛安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霍玉感受着郭湛安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最终,还是伴着马车的摇晃睡下了。 一连数日,霍玉渐渐从离别的低沉中走了出来。他见郭湛安这次带的人当中,一个专门算账的都没有,就重新拿出孙老给他用来学习的账单,一点点温习。 这还不够,为了不给郭湛安添不必要的麻烦,霍玉特地从郭湛安那一大箱子书里找到了介绍西北风土人情的,等自己看账单看累了,就拿这书看。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郭湛安赴任的目的地——许州。 第43章 下马威 郭湛安此次是皇帝钦点的通判,在许州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他上头还有一个,便是许州知州。 也正因此,郭湛安这次不能带着霍玉住在许州的府衙后头了,又因事出突然,郭湛安一行人只能暂时住在驿站,等第二日住进朝廷专门拨给官员住的宅子里。 只是没想到,郭湛安才休息没多久,驿站里的小吏便来找他,说是知州石果敢派人来找他,有事相商。 郭湛安只能重新穿戴整齐,去外头见那人。 对方姓王,王九三,见到郭湛安,热情地迎了上来:“郭大人可算是来了,我家大人特地派我来和大人道个歉,原本准备给大人的宅子还没打扫干净,可要委屈大人在驿站多住几天。等宅子收拾干净了,我家大人一定亲自登门赔罪。” 郭湛安当然是不信的,二十多天前,他就在桐花县收到了圣旨,按照规矩,调遣文书同时会从京中吏部发出,送往他任职的地点,也就是许州。 再不济,就算当中出了差错,这许州原本的通判被免职押往京城受审,知州便该知道,不日就有新的通判来许州,为何不提前准备着? 忘了? 郭湛安不信。 怕这是在给郭湛安一个下马威呢!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郭湛安不欲在自己头一天到许州就和自己的上峰起冲突,于是便道:“这本就与大人无关,也麻烦你替我向你家大人带句话,就说登门道歉就不必了,只是我明日便走马上任,大人以后若有要事相商,就来驿站找我。” 王九三脸色一变,让他家大人来驿站找他,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大家新来的通判没地方住,只能可怜巴巴地住在驿站里头么! 本来许州知州石果敢料定了郭湛安这个探花郎好面子,住在驿站里头多丢人的事情,自然不会随便让他人知晓。没想到郭湛安非但不藏着掖着,反而还摆明了要让许州众人都知道,新来的通判只能住在驿站里头。 其实,石果敢这个人好面子,便当天下所有读书人都像他这样,凡事一定要光鲜亮丽,哪怕里子早就破烂不堪,也不能让他人知晓。偏偏没料到郭湛安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主,根本不把他这种小伎俩放在眼里,反而给了石果敢一个难堪——新来的通判只能住在驿站里,这是知州刻意为之,还是御下不严,让下属怠慢了新来的通判呢? 可是王九三话已经说出口,此时要是说那宅子早就备好了,就等着郭湛安入住,岂不是打石果敢的脸? 是以,王九三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通判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转告给知州大人,尽快让大人住进宅子里。” 郭湛安倒是笑得自然:“有劳了。” 里间,霍玉正跪坐在一堆箱子中间,检查是否有东西遗漏。他见郭湛安进来了,便起身道:“哥哥,明天这些东西都放哪里合适?还有,皇帝赏赐的那些,又要放哪里呢?还有那些大米蔬果,明日都要去采办起来。” 郭湛安招手,示意霍玉过来:“不用急,我们还要在驿站里多住几天。” 霍玉皱起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郭湛安满不在乎地说:“原本给我准备的宅子还没收拾干净,咱们这几天就住驿站里头,吃也就将就些。” 霍玉被郭湛安教导了几个月,也猜到石果敢的目的,登时怒道:“这知州大人好大的气派!居然让哥哥住在驿站里头办公!” “你气什么?我都还没生气。”郭湛安伸出手指在霍玉鼻子上点了一下,又说道,“再说了,就算他让我搬进去,我也不会答应的。” 霍玉一愣:“为什么?那咱们就一直住在驿站里么?” 郭湛安笑着说:“怎么会一直住在驿站里呢?传出去像什么话?三皇子在西北这几个月里,石果敢可没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一个知州罢了,居然敢欺负到皇子头上来,就他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霍玉一点就通,担忧道:“这人如果是四皇子的人,那哥哥岂不是危险了?难怪哥哥不住进他准备的宅子里,谁知道里头有多少门道等着哥哥呢!我上次听说,这人在许州做了五年的知州,根基很深,哥哥在这连个帮手都没有,实在是太危险了!” 郭湛安又说:“放心,在许州我也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你不是么?” 霍玉心尖一颤,似乎要渗出蜜来,赶紧摇头说道:“我不算什么帮手,不过还是能替哥哥挡灾。” 郭湛安不由想起苍山之中霍玉替自己挡下的那一剑,收起笑容,训道:“这种话以后不能说了,我认你做义弟,可不是让你替我挡剑的!我还指望着你快点长大,我们兄弟二人闯出一番事业来。” 这是要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意思么? 霍玉心慌慌的,整个人像是麻了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郭湛安,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胸膛剖开,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给郭湛安看:“哥哥放心,我一定会陪着哥哥。”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商议好了等搬进另外的宅子后,带来的人要怎么安排,又要买些怎么样的小厮和丫头,零零总总。 霍玉毕竟还小,这段时间来车马劳顿,他渐渐就困了。又因为霍玉在大雪天被人遗弃,自小就有不足之症,郭湛安平时也很注重霍玉的作息,便领着霍玉回隔壁的房间,叫来贾欢守着这房间。 驿站房间数量有限,郭湛安和霍玉只能睡一个房间。好在这个房间不小,霍玉就睡在外头的美人榻上。美人榻上原本铺有厚厚的垫子,但霍玉心想这大夏天的谁睡觉还用垫子的?就自作主张把垫子收了起来。 郭湛安也没来过西北,但从隔壁房间出来,便觉得这边的晚上太冷了。他先让霍玉靠在美人榻上,后者已经睡过去了,郭湛安只好自己去找垫子。结果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霍玉收起来的垫子。 郭湛安不放心让霍玉一个人睡在外面,本来就因为一路奔波身体不适,万一再着凉了怎么办? 虽然郭湛安不习惯和人一起睡,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能把霍玉抱到里间,脱了鞋袜放在床上,又帮他把外头的衣裤全脱了,只留下里面的中衣,替人盖好被子,自己则睡在靠外的这一边。 霍玉第二天醒来时,郭湛安已经不在了。他发现自己居然睡在里面的床上,先是一惊——昨天他实在是太困了,一沾上美人榻就睡过去。他只记得郭湛安领着自己进了房间,其后的全都不知道。 哥哥呢?难道是那个知州上门找茬来了? 一想到这个,霍玉赶紧下床,穿戴整齐,也不用其他人帮忙,自己打了盆水洗漱,匆匆去外面找郭湛安。 他走得太急,拐角处一个不当心,就撞上了福全。 福全哎呦了一声,见是霍玉,赶紧说道:“二少爷,撞疼了没有?” 霍玉摇摇头,他哪里就那么娇嫩了? “福全,哥哥呢?” 福全见他着急,只当是他有要事,说道:“少爷一大早就带着贾欢出去了。少爷走之前还交代了,今天难得不用赶路,二少爷可要多用些饭菜,细嚼慢咽。” 霍玉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用早饭?他生怕郭湛安是去找知州的,那知州可是这边的地头蛇,自家哥哥说不定就吃亏了,他怎么还能在这慢条斯理地用早饭呢? “许州知州的府衙在哪?我去找哥哥。” 福全摇头说道:“二少爷,小的也不知道。要不,我去给您问问?” 霍玉一想,让福全问回来再告诉他,实在是浪费时间,便道:“不用了,我自己去问。”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福全自然是不肯放任霍玉不用早饭就跑出去的,郭湛安走之前可是交代过他,必须让霍玉多吃一点。这十几天的车马劳顿,霍玉年纪最小,又里里外外亲自料理郭湛安的饮食起居,哪怕郭湛安呵斥他两声也不肯罢休,是他们当中最劳累的。 等福全追上霍玉的时候,后者已经向驿站的官吏打听到了知州府衙的地址,正要跑出去呢! 结果没跑出去两步,就迎面撞上了人。 “哥哥?”霍玉顾不得揉揉自己的额头,先上下好好把郭湛安打量了一番,确定郭湛安没有吃亏,才安心。 郭湛安走进来,伸手在霍玉额头上弹了一下:“一大清早急急忙忙做什么去?”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霍玉就想到自己的“正事”,说道:“哥哥一大清早去哪里了?那个知州有没有仗势欺人?哥哥没吃亏吧?” 郭湛安听得云里雾里:“谁去见知州了?来,我替你引见一个人,这是我在京城中的好友,算得上是远房亲戚,也是三皇子的伴读,姜言年。” 霍玉这才注意到,原来郭湛安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和郭湛安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身高,体格则要比郭湛安再壮硕一点,但粗略看上去,两个人并无太大差别。 此时,姜言年正兴致勃勃地看着霍玉,见霍玉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就冲霍玉眨眨眼,说道:“表弟,你这个义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郭湛安笑骂道:“少过来攀亲戚,这是我在桐花县认的义弟,活这么大头一回离开桐花县。你见过?你在哪见过?” “这不是想不起来了么,”姜言年习惯了和郭湛安这样的相处,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这天底下那么多人,大概是和谁的眉眼有些相似吧。” 郭湛安想到霍玉的身世,心念一动,问道:“谁的眉眼?” “记不得了。” 三个人进了房间,福全识趣地下去张罗早饭,姜言年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霍玉,说道:“你既然是我表弟的义弟,也叫我一声哥哥来听听。” 霍玉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听他的,只好把目光投向郭湛安。 郭湛安笑着推了姜言年一把:“你少吓唬我义弟,他还小着呢。” 姜言年转头去看郭湛安:“还从没见你这么维护一个人,我哪吓唬他了?他再有一个哥哥也不是什么坏事,好弟弟,你说是不是?” 要是别人,多半会顺势答应,又或者婉转拒绝,但霍玉却是死脑筋,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哥哥的义弟,不是你的义弟。” 姜言年一愣,随后拍着大腿大笑起来:“你这个义弟,真是有趣。” 霍玉只当是自己给郭湛安丢脸了,听到姜言年的笑声,面红耳赤,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好钻进去。 好在郭湛安及时说道:“你笑什么?我这义弟的好,你还不知道。你再捉弄他,我立刻让人打你出去。” 姜言年这才勉强止住笑声:“别啊,你赶我出去,你住哪?” 霍玉闻言,好奇地看向姜言年。 就见姜言年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说道:“你这哥哥心思多着呢,早就让我替他置办一处宅子,还不告诉你。” 第44章 乔迁 霍玉心中满是好奇,却不问姜言年,反而去看郭湛安。 郭湛安无视姜言年在一旁发出诸如“你这义弟也太乖了吧,我也想要这么听话的弟弟”之类的抱怨,夹了小半块腐乳,放到一旁的小碟子里,随后又把小碟子推到霍玉面前,说道:“你先乖乖吃完,我再告诉你。” 霍玉听了,果然乖乖低头用饭。他急于想知道答案,又不敢吃太快——他知道这段时间来自己饮食不规律,没少被郭湛安训——免得郭湛安不高兴就不告诉他了。 姜言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对郭湛安竖起大拇指:“你这人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找了这么听话的义弟。” 郭湛安伸手反扣桌子:“闭嘴,吃饭。” 姜言年也是饿了,他一大早就起床,绕着军营跑了五圈,又把事情交代给副官,啃了个红薯就跑来许州了。 他是姜家的嫡长子,只要不出意外,姜家将来就是他的,虽然皇帝不喜,但姜家始终是百年世家,不管是清流还是显贵,都有人奉承。姜言年脾气其实不小,虽然觉得霍玉这人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让人见了就想亲近,可眼见自己在霍玉面前几次三番讨了没趣,也就消停了。 三个人用完饭,霍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哥哥,今天不去衙门办公么?” “今日休沐,明天再去也不迟。” “再说了,”姜言年在一旁插嘴,“今天你们还要搬家,哪有时间去衙门?” “今天?今天搬家?”霍玉一时不明白,“可是昨天知州不是派人来说,哥哥的宅子还在打扫么?” 郭湛安笑着摇摇头,说道:“那我昨日是不是也和你说了,他准备的宅子我们不会住进去的?我已经拜托姜言年替我们寻了处住所,本来是想晚间再带你去的,不过现在先带你去看看也无妨,等会贾欢他们就会把东西送过去。” 姜言年洗干净手,在一旁说道:“时间仓促,这许州也不是什么丰饶的地方,虽然不是我自夸,但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处合适的地方,这段时间你们要多将就一会了。” 许州极大,姜言年找的宅子占地要比桐花县的县衙大上许多。这宅子据说是曾经西北的某位将军的故居,可惜这将军刚过而立之年便战死沙场,并没有留下子嗣。虽然有朝廷每月发的银子,但失去顶梁柱的将军家人们渐渐负担不起庞大的日常开销,只好将宅子卖了,搬去了他处。 这宅子姜言年是从一个商贾手上买来的,那商贾在西北的生意日益缩水,最近决定回江南老家。因为以前住着的将军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在众人看来很不吉利,甚至到后来还有传言说住进这宅子的人日后必然不顺。因此,虽然商贾要价极低,也鲜有人问津。 姜言年和郭湛安两个都不信这种怪力鬼神的主,对于这种传言很是不屑。而且这时候郭湛安虽有皇帝的赏赐,但除了金银,那些如意玉石都是不能动的。而且,他在西北也不知道要呆多久,钱财必须要省着点,再压低了些价格,就买了下来。 不过,这事郭湛安没打算和霍玉说。当初他们从苍山出来,他知道霍玉特地去庙里为他拜佛求平安,要是把这事告诉他,还指不定要怎么担惊受怕呢。 商贾已经离开了,留下一个老管家守着。之前姜言年只是付了一半的订金,表明剩下一半要等郭湛安来了再给。 如今正主终于来了,老管家领着三个人在这宅子上上下下转了一遍。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绕过四角雕有瑞兽的影壁,走一段路就是正堂。正堂左转,是仆人小厮住的地方,武鑫他们来了,便住在那。 经过正堂再往后,正房住的自然是郭湛安,东厢房住的则是霍玉,旁边还特地准备了一个小书房,专门给霍玉用来做功课的。 正房再往后,则是花园。西北风沙大,又易缺水,所以花园里种的多是耐寒耐旱的草木,虽然不比霍玉以前见过的花红柳绿,但也是别有一番西北风情。 虽然这宅子布局简单,但每个房间都比桐花县那时候的要大,三人一路逛到花园,花了小半天的时间。 “怎么样?够气派吧?”姜言年指着花园里的池塘说,“按照你要求的,已经让人去采办锦鲤了,到时候霍玉你可不要偷偷摸鱼吃哦。” 霍玉正好奇地踮着脚看那池塘,冷不丁听到姜言年点他的名字,摇头说道:“锦鲤又不好吃,我才不会偷偷摸上来吃。” “这你都知道?那可比你哥哥强多了。”姜言年笑着把郭湛安幼时的糗事告诉霍玉,“他头一次进宫,胆子大得很,我姨母,也就是已经过世多年的皇后娘娘,让我们三个去花园玩,结果你哥哥就仗着天热穿的少,撸袖子就要去池塘抓里头的锦鲤吃。” 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了姜言年一眼:“我还记得当时有个人,听说要去抓锦鲤,第一个扑腾下去的,是谁来着?” 姜言年脸色一变,随后咬咬牙,说道:“是我,怎么着?还不是你一肚子坏水,说吃了锦鲤就过目不忘,我才下去抓的?” 郭湛安笑着接下姜言年对自己的评价:“虽然没吃到,也没有过目不忘,但你现在好歹也是学富五车,我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姜言年一笑,刚想张口说话,突然想起随后的那些往事,感觉到心中一沉,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三分:“若是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那么野,再早两年好好读书,说不定如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郭湛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姜后虽不得宠,但对于管理后宫很有手段,虽然李崇浩那时候偏宠华妃,但凤印始终牢牢在姜后手中。因此,当时的李绍钧和他们两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后宫三霸王,没少干出吓哭宫女急哭内监的坏事来。 时过境迁,昔日的小霸王们都各自成长,要面对的也不再是那些背不出来打手心的小事,而是朝堂上险恶的用心和难防的冷箭。 霍玉看郭湛安和姜言年兴致一下子差了许多,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猜想多半是回忆起了当年在京城中的岁月。 他伸手扯了扯郭湛安的衣袖,小声说:“哥哥,我有些冷了,我们出去吧。” 郭湛安伸手摸了摸霍玉的后脑勺:“好,我们就出去。” 说完,郭湛安又扭头去和一旁的老管家说:“今天上午是临时起意,没有带那么多银子。按照约定,我下午会再来一趟。” 老管家束手道:“自然,郭大人不必心急。对了,西北日夜温差极大,小公子年纪还小,白天贪图凉爽穿得上,夜间很容易着凉感冒的。” 郭湛安点点头:“多谢。” 三个人离开宅子,姜言年指着后头的大门说道:“牌匾我已经给你做好了,你是通判,那商贾比不上你,所以我特地把门做大了,三开门,符合你的身份,免得这许州有人不长眼睛来得罪你。” 霍玉睁大眼睛,看着那气派的大门,问道:“大门也有这么多讲究么?” “当然了。”姜言年指着那大门,讲给霍玉听,“你看,这大门是开在一角的,对不对?本朝的规矩,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又或者是地方三品的官吏,他们的大门才能正对院落中线,五间房,三开门。你哥哥的官还太小了,大门只能开在一角,虽说是三开门,但只占了三间房。至于门口摆狮子麒麟的,那讲究就更多了,三品的和二品的不一样,一品的也皇亲贵族也不一样。霍玉小子,你可要多学学,免得给你哥哥招来杀身之祸,知道么?” 霍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向郭湛安:“哥哥,我的功课里头,这些也加上吧。” 郭湛安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这些事不用你管,都交给贾欢就行了。再不济还有我,你好好地读书习武就行了。” 霍玉一想也是,这些事无需自己亲自处理,不过还有些不放心:“以后这些事情,哥哥也要和我说。万一贾欢忙糊涂了,一时不查,给哥哥惹祸就不好了。” 姜言年在一旁听着看着,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都是一起长大的表亲,怎么他就有这么听话招人疼的弟弟,而自己家里只有两个混世魔王一样的亲兄弟呢? 这么一对比,姜言年愈发觉得可怜:“行了行了,大街上就别兄弟情深了。不是还要在这许州逛逛,熟悉熟悉么?走,哥哥带你们去。” 姜言年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军营里,但每逢休沐,便会和李绍钧一起来许州城。一来是改善伙食,二来嘛,是来打探形势的。 西北物资贫乏,街上的小商贩们都很少见,道路两旁的商铺里也没几个顾客,倒是能时不时看见几个穿着打扮显然不是本朝的女子和小孩从商铺里出来,背后还背着一些袋子。 “这些都是塔鞑人,过来买米买衣服的。”三个人在酒楼二楼临街的位置上坐下,姜言年看着路上行色匆匆的两个中年女子说道。 这酒楼这是姜家隐蔽的产业,掌柜是姜家的家生子,本来生意就不好,今天已经提前接到姜言年的命令,其他客人都在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还有小二看着。所以,他们今天的谈话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听了去。 霍玉不解地问道:“塔鞑不是敌人么?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 姜言年一边数着花生米,一边说:“塔鞑内部没有那么团结,一直侵扰我们边境的塔鞑部落,是塔鞑当中比较强势的几个。他们不光抢我们的,连塔鞑内部几个弱小的部落都强。粮食、马匹、女人,他们全都要。我们好歹有军队驻守,塔鞑从我们手上很难讨到便宜,比起我们,那些弱小部落更惨。” 霍玉眨眨眼,说道:“自然如此,那些被欺负的部落干嘛不联合起来,一起去打那些欺负他们的部落?” 姜言年摇摇头,说道:“塔鞑人天生就没有国家的概念,在他们看来,部落就是所有,他们是不会和其他部落联合的。也多亏这个,要是那些部落联合起来攻打我们,只怕撑不了三个月。” 郭湛安一挑眉,很是惊讶:“这么惨?” “何止呢?”姜言年冷笑一声,“这也要多亏了那石果敢了,我和三皇子来的时候更惨,别说其他的了,当兵的连饭都吃不饱!” 郭湛安随之大怒:“既然如此,为何不上报兵部?” “蛇鼠一窝罢了,”姜言年压低声音说道,“石果敢是四皇子的人,原本的通判已经被塔鞑给买通了,还有军队里面,我冷眼瞧着,好几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郭湛安问道:“那些军饷,是谁克扣的?” “石果敢。”姜言年把一碟花生推远了,说道,“四皇子似乎养了私兵,可惜石果敢那边没有我们的人,这是杀头的罪名,他肯定万分小心。我和三皇子这几个月想了不少法子,都查探不到。” 郭湛安想了想,说道:“现在不一样了,我是通判,很多事情由不得他。” 姜言年有些疲惫地点点头:“你来了以后,我也不用总是军营许州两边跑了。这酒楼的掌柜是我的心腹,你大可放心,如果有急事,你又脱不了身,就让他去办。” 郭湛安应下了,举起酒杯:“接下去的事情,就交给我。” 姜言年也举起自己的,两个人一碰饮尽。 第45章 上任 贾欢手脚麻利,下午郭湛安付了剩下的钱,收了房契,贾欢便领着众人将一箱箱的东西搬了进去。幸好今天特地找了几个雇工,要不然这些箱子指不定还要搬多久呢。 郭湛安将房契收好,另一边,霍玉则按着册子上的记载,清点箱子里的各项物件。按照霍玉想的,皇帝赏赐给自家哥哥的都动不得,便全数用软布包好,放在箱子里,留在库房的最里头。 可郭湛安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见其中一柄如意翠绿欲滴,便拿了出来,递给霍玉:“拿去把玩吧。” 霍玉自然不肯接的:“哥哥,这是皇帝赏赐的东西,若是让陛下知道你给了我,惹怒了陛下怎么办?” 郭湛安硬是把如意塞给霍玉:“既然是赏赐给我了,便是我的东西。你又不是旁人,给你和给我有什么区别?” 霍玉听了最后一句,心中甜蜜无比。随后他一琢磨,也是,那皇帝赏赐下去的那么多东西,哪里还会记得那么清除?而且皇帝又不会特地跑来西北检查郭湛安有没有把他赏赐的东西给别人,自己只放在屋里,不让其他人看到,不就行了么? 这可是郭湛安送给他的,霍玉自然百般珍重。他双手接过如玉,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又双手捧着册子递给郭湛安,说道:“哥哥,这些入册的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遗漏。” 郭湛安没有接,也没有看,只是说:“既然这样,那就把库房锁上,钥匙就放在你这里了。” 霍玉吓了一跳,这库房里放的全是这次带过来的珍宝,价值连城,自家哥哥怎么把钥匙交给自己保管了呢? “哥哥,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郭湛安看着霍玉,笑着说,“我的账本都交给你保管了,这些你也一并担当了吧。也让我瞧瞧,你的本事怎么样。” 哥哥这是信任自己呢! 霍玉心中大喜,他拿着如意,和郭湛安一起离开库房,又小心翼翼地讲库房锁上,把钥匙放进锦囊里,再把锦囊贴身收好,转而冲郭湛安一笑:“哥哥你瞧,这东西我贴身放着,保管安全。” 郭湛安对于霍玉这种显露的讨好很是受用,又察觉到霍玉心中那一丝不安,伸手在霍玉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行了,知道你是个妥帖的。” 霍玉笑了笑,并没有说话。等郭湛安走在他前面,看不见自己的举动时,他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郭湛安先前拧过的那一块腮帮子肉,随后咧嘴一笑。 郭湛安这次来许州,一切轻装从简,带来的仆人也就只有贾欢等六个。其中武鑫等三人是护院,贾欢相当于这许州郭府的管家,而福全平时除了要办郭湛安交代给他的事情,霍玉那边也要随时待命。剩下一个是武鑫的妻子,平日在厨房忙活。 这么一来,人手就大大得不够了! 晚间,霍玉想起这件事,斟酌着和郭湛安商量:“虽然只有哥哥一个主人,但厨房只有一个人始终不方便。采办的事情如果交给贾欢,那哥哥平日里出去只有一个人,岂不是很不方便?我看,采办的事情先交给福全,贾欢还是跟着哥哥先吧。毕竟哥哥身边的人第一个就要忠心,现在在许州找根本不行。” 郭湛安耐心听完,笑着问他:“那你呢?话里话外全是我,你怎么办?” “我?”霍玉想了想,说道,“哥哥放心吧,我好歹是会洗衣服的。” “胡闹!”郭湛安突然拉下脸,“都说了多少回了?你是我弟弟,就是这郭府的第二个主人,既然是要买小厮侍女,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那份算上去?在许州多有不便,你就按着两个小厮两个侍女的份先用着,等回到京城再加。” 霍玉又惊又喜:“招人是要钱的,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郭湛安却已经决定好了,由不得霍玉三言两语就更改:“就这么定了,明日让福全去找许州的人牙子,挑几个老实点的。机灵的有贾欢和福全就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这些人进来了,不给我招惹是非。” 霍玉这才罢休:“是,我知道了。” 两兄弟商议完了,郭湛安送霍玉回房休息,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现在还不晚,但郭湛安知道自己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需要养足精神。 第二日,郭湛安一早就穿戴整齐,拿着上任文书去许州知州府衙。 王九三早就守在府衙门口了,见郭湛安来了,忙不迭上前行礼道:“郭大人好,还请郭大人见谅。我家大人昨日染了风寒,晚上发了身热,如今尚未起身,还请郭大人与我去府衙里等候。” 郭湛安也不与他多做计较,反正自己真正的对手还在里头,便笑着说:“有劳了。” 两个人进了府衙,立刻就有人奉上热茶,郭湛安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入口一股泥土的腥臭味。 郭湛安唯一皱眉,放下茶碗,就见一旁的王九三来不及收敛脸上那一副看好戏的小人得志的嘴脸。 真当自己好说话了? 郭湛安心中冷笑一声,说道:“我记得石大人在许州做知州已经有五年了吧?” 提起自家大人,王九三笑着说道:“自然,我家大人在许州当官五年,清正廉洁,很受许州百姓拥戴。大人初来乍到,或许还不知道,日后相处久了,就能发现了。” 言下之意,石果敢在许州经营多年,势力极大,郭湛安不过是个新来的二把手,日后做事,还要在心里多掂量掂量,别触了石果敢的霉头。 郭湛安一笑了之,又说:“原本听说许州物资不丰,本是不信的,毕竟石大人的本事我们都知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许州,怎么会经营不好呢?” 王九三点头称是,刚想再夸耀两句,却听郭湛安的语气急转直下:“没想到就连知州府衙用来招待的茶水都是一股子泥土味,真是难以想象平日里石大人吃的是什么,喝的又是什么。这种与民同苦的精神,值得朝廷嘉奖。” 王九三一听,背后冷汗直流。 这郭湛安虽说是许州二把手,但通判有监察本州知州的责任,也就是说,郭湛安对于石果敢而言,就好像是头顶悬着的一把尖刀,随时都有危险。这也是为什么石果敢在郭湛安来许州的第一天,就让王九三去驿站给郭湛安一个下马威。 可没想到郭湛安竟然是个不怕威胁的主! 用钱财收买?石果敢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招,毕竟当初的通判只是一个爱财的,用点银子就能打发。而郭湛安摆明了是三皇子李绍钧那边的人,到时候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收买了郭湛安,反而把自己折了进去,甚至把自己身后的四皇子也暴露了。 躲在后面的石果敢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病情说的那么严重,现在一时半会也不能出去,只能任由郭湛安笑里藏刀地讥讽自己。 想到这,石果敢恨恨地捶了记墙,又碍于郭湛安在外头,担心被他发现,只能放轻力道。结果非但没有消气,心中的怒火反而更旺了。 郭湛安听到里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并没有戳破,又对王九三说:“石大人病情可还好?大夫怎么说?我这上任文书还需要你家大人亲自开封过目,要不然按照规矩,我还不是许州通判,那些公务只能交给石大人处理,我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王九三这会儿可是精神紧绷,郭湛安随口一句话落进他耳朵里,都能解读出好几种意思来。 他又想说什么?是在暗讽大人为了独揽大权而装病么?还是在暗示自己,要是大人再不出现,他就要上报京城了? 石果敢躲在里间,把郭湛安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恨不得立刻跳出来自证清白,但偏偏自己先头已经把话说死了,只能继续躲在那。 又等了一会,一直到外头王九三几乎想落荒而逃了,石果敢才装出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颤颤巍巍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郭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石果敢一早上没喝水,嗓子干哑得很,也正好应对王九三先前说的他染了风寒一事。 郭湛安起身,对石果敢行礼道:“下官郭湛安,见过知州大人。” 王九三很有眼色,立刻快步走到石果敢身边,假意扶着他,说道:“大人小心,大夫不是说了,大人还需要多多休息么?” 石果敢顺势道:“唉,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公务繁多,我又怎么能安心卧床养病呢?”说着,石果敢做出一副惊喜的脸孔,对郭湛安说道,“幸好郭大人来了,许州这边琐事繁多,我听闻郭大人在桐花县的时候,于水利一事上大有建树,许州的粮运、水利、,还有家田这些都要靠郭大人了。” 这话说得真诚,似乎石果敢是真心想放手交给郭湛安去处理。但在场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这许州多旱少雨,并无良田,这些公务是名符其实的“琐事”、“小事”,根本花不了郭湛安太多时间。 郭湛安也不急,他是通判,早晚都有石果敢求着他一天的时候,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大人将上任文书收下。” 石果敢接下,笑眯眯地不说话,郭湛安又说:“不知府衙中通判处理公务在哪个地方?初来乍到,我还是想尽快将原本积累下来的公务处理完。” 石果敢这才让王九三带来一个随从,和郭湛安说:“我听说郭大人此次前来并没有多带随从,这是郝运,名字不错,人也机灵,以后就跟着郭大人办事吧。郝运,还不快见过郭大人。” 郝运立刻上前,长拜道:“属下见过郭大人。” 郭湛安不咸不淡地看了郝运一眼,对方长相普通,左边脸上还有一道疤痕,起身后也只是垂着眼睛站在一旁,看不出任何情绪。 郭湛安心中大概有了盘算,说道:“那就谢过石大人了。” 说罢,便让郝运带着他去通判处理公务的地方。 第46章 马脚 通判办公的地方就在府衙靠左边的屋子,门前上了把锁,上头落着点尘埃,像极了郭湛安头一天到桐花县县衙时候的场景。 郝运拿出钥匙,上前将门打开,又推到郭湛安一边,双手将钥匙奉上:“大人,这是您的钥匙。” 郭湛安接过,率先走进去。 因为近三个月没有人出入这里,里面乍一进入,满屋子都是飞扬的尘埃。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屋内那股子腐朽的味道愈发明显了。 饶是郝运这么机灵的人,乍一见之下,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石果敢居然没派人打扫这屋子,这摆明了是不待见新来的通判大人呀! 郝运良久才开口说:“大人,要不您先出去,等我把里面打扫干净再进来办公?” 郭湛安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指着桌子上那一叠文书道:“我见附近花园有个亭子,我去那边先看会文书,你仔细打扫好了,再来喊我。” 郝运应下,他先是陪同郭湛安去了那边的亭子,又沏了壶茶放在郭湛安手边,这才喊来三四个下人,找来木桶盛满水,用抹布一点点把屋子打扫干净。 郝运自己则先把挂在门口的棉布帘子解下——这帘子是冬天用来遮挡外头的寒风的,西北本来就风大,一到冬天风里头还混杂着不少沙子。帘子在冬天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吸了水,连续几个月不见阳光,早就破烂不堪,里头的棉絮翻出来,不少地方都长了黑点。 郝运不由打了个寒颤——幸好这东西郭大人没看见,若是看见了,恐怕又免不了一场风波。 他是两年前被招进来的,也算是他走运,府衙里头有个衙役突然得疾病死了,因为这衙役平日里的工作没有什么油水,像石果敢等人的亲戚都看不上,所以没有任何背景的郝运这才被招进来。 这两年来,郝运一直都在府衙中做着简单的粗活和跑腿的活计,他为人机灵,虽然没读过书,但很会看眼色,也很清楚自己在这府衙里的地位,所以从不会做出徒劳的讨好。 如今,他被石果敢派去给郭湛安当属下,对郝运来说,也算是一种升官了。不过,他也清楚石果敢对郭湛安的态度,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石果敢随便选出来的,是特地膈应郭湛安呢!郝运明白,石果敢那边他就别想有出头之日!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郭湛安了。 郝运有心讨好郭湛安,领着这几个下人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光是地板就擦了三遍,这才去亭子里请郭湛安。 正如郭湛安所见和所猜测的,许州农田水利一事的公务极少,他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之前遗留下来的公务看完了。 如今已经接近夏末,这堆积了两三个月的水利一事显然是来不及了,这么看来,今年的收成也是好不了的。 许州是边防重镇,久旱缺水,所以当地种植的都是耐寒耐旱的作物。可就是这样,因为许州本身适合种田的土地就少,每年的收成也只是堪堪果腹,剩下的都要户部发粮发银。 照例来说,这户部发下来的,也是通判的职责,但郭湛安手中的文书丝毫不见这部分的踪影。显然,这是被石果敢给截去了。 郭湛安只在屋子里坐了一会,便收拾好这些文书,起身和一旁的郝运说道:“带我去见石大人。” 郝运想了想,说道:“石大人这会儿可能不在府衙里,如果大人有急事,我出去找找。” 郭湛安刚想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换了样:“如今是办公的时候,石大人不在府衙当中,去了哪里?” 郝运犹豫了一会儿,石果敢去的地方他其实并不确定,只是偶尔听人说起过。这事如果告诉给郭湛安,那就是让郭湛安有了一个大把柄。可是石果敢知道是自己告诉郭湛安的话,会放过自己么? 左思右想,郝运最后还是决定老实交代:“郭大人每逢休沐后的头一天,都喜欢出去,有时候是在临街酒楼上坐半天,听说是在体察民情。” 郭湛安听了,啼笑皆非。 如果真是体察民情,又为何非要在休沐后的头一天去呢?被人摸清了规律,看到的都是对方刻意营造的假象。这么简单的道理,别人就算了,郭湛安不信石果敢他一个知州还不懂! “罢了,不是什么大事,等石大人回来也是一样。”郭湛安初来乍到,并不打算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实力的时候就动手,他转而问道,“许州往年的卷宗都放在哪?我要去看看。” 郝运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自己告诉郭湛安这么大一件事,起码会得到嘉奖,可郭湛安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难道说,这郭大人并不是石大人的死对头? 郝运愈发迷糊了。 石果敢在许州当土皇帝当惯了,身后靠着四皇子李绍锦,就连三皇子李绍钧他都没怎么放在眼里,不知收敛,更何况是在自己的府衙呢? 这两天郝运也模模糊糊听见石果敢与王九三二人商议,如何对付新来的通判。而昨天王九三在驿站的遭遇郝运也听说了,原本以为这郭大人有能耐压制住石大人,自己才有心讨好,可如今看,这郭大人实在是难以捉摸。 郝运一边分析着,一边带着郭湛安来到府衙存放历年卷宗的屋子。 卷宗十分重要,每年朝廷都会派人去各地检查卷宗。当初桐花县少的那几份卷宗,被郭湛安写了折子交上去之后,之前来桐花县押解朱文斌的所有人都被审问了一边。所以,卷宗这东西,就算是石果敢也不敢做假。 虽然不能作假,但石果敢却提前将几份与边防军事有关的卷宗收了起来,刻意不让郭湛安看到。就算日后郭湛安提起,他也可以说是自己有事要拿去看,郭湛安没法用这点来拿捏他。 但郭湛安并不在意,一来,许州作为边防重镇,各项事务或多或少都会和边防军事有关,就算最重要的卷宗没了,他也能从其他卷宗里找到蛛丝马迹;二来,军营那还有姜言年在,他目前并不需要直接插手军营的事情,更要紧的是查明户部拨的各种款项是不是连同兵部的军饷一起,被石果敢给贪墨了。 石果敢不笨,卷宗里当然没有直白的证据证明他贪墨了这部分的银两和物资,但郭湛安或多或少都发现了一些疑点。 比如发给军营的,每个季度两套换洗衣物,三万石粮食——上季度和塔鞑一些部落交战,又多加了五千石粮食。除此之外,每个月还有上报的盔甲消耗数量,兵部会按照军营上报的数量把旧的收集起来,然后按照每个军营上交的数量进行发放。 这当中很容易作假,郭湛安把每一个数字都记录下来,打算等姜言年下一次休沐来许州时好好问问。 除此之外,户部每季度都有给许州下发一定量的粮食、衣物、农具等,这些数额也都清楚记录在卷宗上,不过这部分会比军营那边的比较难查证,因为已经全部下发给百姓了,除非去调查户部那边的卷宗,否则根本没法统计。但郭湛安还是都记下来,打算找机会让京城里的岳安或者李绍钧去户部查阅。 郭湛安在这屋子里呆了大半天,一直到石果敢匆匆来找他。 “郭大人,听说今日你要找我?”石果敢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偷瞄郭湛安后头那排书架,“有什么事,不妨去外面说?” 郭湛安发觉石果敢的不安,顺势点头说道:“好。” 石果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郭湛安不与他为难,走在石果敢前头。离开的时候,郭湛安趁机转头,就发现石果敢正盯着左边书架,随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郭湛安仔细回想了一下,左边书架上的卷宗并不多,都是历年诉讼相关的。许州民风彪悍,百姓们偶有口角也不爱到衙门说理,往往都是私下解决。郭湛安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找到石果敢贪墨银两和军饷的证据,所以诉讼这方面的卷宗他还没来得及看。 难不成,这当中有什么秘密? 郭湛安面上不显,跟着石果敢来到知州办公的屋子。 一进屋,石果敢就像是变了个人,不像之前那种勉强压制住内心不安的样子,整个人都变得底气十足,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郭大人,有何事啊?” 郭湛安早有准备,问道:“今日我查阅了前三个月许州的农田赋税,发现两个月前本来是要在许州南边挖一条沟渠,并没有动工。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石果敢向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摆摆手说道:“未曾听说,这些都是通判自己可以决定的,大概是前头那个还没来得及办就被捉进京了。” 郭湛安并没有因为石果敢敷衍的态度而心生不悦,又问道:“还有一个多月前,因为连续大半个月没有下雨,许州的庄家枯了小半。这件事,大人可曾知道?” 石果敢摇着脑袋继续把责任推到原本的通判身上:“这也是通判的职责,原先那个并没有告诉过我。” 郭湛安淡淡一笑,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到最后,石果敢开始变得不耐烦了,郭湛安接下去的几个问题,他想也没想,全数推到原先那个通判身上。 郭湛安本来就不打算追究,见时机差不多了,又问:“那户部发下来的粮食银两,大人可曾知道?” 石果敢想也不想,说道:“这也是通判的职责,我怎么知道?” “大人不知道?”郭湛安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说道,“农田水利是通判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但户部发现来的银两粮食,却是要经过知州审核盖章,才能发放下去的。如果大人不知道,这部分的银两粮食都去哪里了?难不成,是有人贪墨了?” 石果敢心中一惊,他这是被郭湛安给坑了! 前头那个通判只认钱,这些事情都是从他这边经手的。不过石果敢不担心那原先的通判把他供出来,因为这本来就是知州的职责,尤其是在通判严重失职的情况下,石果敢处理这些公务,合情合理。 那人已是戴罪之身,说的话不足为信,他石果敢背后还有四皇子撑腰,一点都不担心狱中会传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来。 万万没想到,这郭湛安竟然一肚子坏水,先用一些普通的小事来麻痹他,等他不耐烦了,才亮出毒牙,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 石果敢很快冷静下来,那部分账他都做好了,不怕郭湛安查。 这么一想,石果敢反客为主,主动剖白:“是我答顺口了,这部分公务之前的确是我在处理,卷宗也在我这,郭大人要,我现在就给你。” 郭湛安的目的不在于此,不过既然石果敢主动交出来,他也乐得接受:“之前辛苦石大人了,这些公务本来就是通判的职责所在,以后就不劳烦石大人,全都交给我就行了。” 石果敢皮笑肉不笑地把那些卷宗交给郭湛安,说道:“郭大人初来乍到,怕是还有很多地方都不熟悉,这部分公务先交给我也无所谓,郭大人还有其他要事要做。” 郭湛安摇摇头,说道:“职责所在,纵然一死也当完成,更何况许州的农田水利上的公务并不多。今年收成不好,户部这块要好好处理,免得到了冬天,饿殍遍地。” 石果敢无奈,面对郭湛安的三言两语,他只能把自己好不容易捞到的权利心不甘情不愿地交给郭湛安。 第47章 徐老五 石果敢头一天就在郭湛安这边碰了一个软钉子,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在郭湛安身上挑出半点错误来大做文章。 当愤怒平息,石果敢突然想到那些尚未来得及收好的卷宗,慌忙喊来王九三:“去,把那左边柜子的卷宗都收起来!如果郭湛安问起,就说有人借阅了!” 按照朝廷的规矩,这些卷宗永远不能被带离它们所在的屋子,但是大多数人都阳奉阴违,毕竟在需要的时候,可能要好几天查阅这些卷宗。一直呆在同一个屋子里连续好几天,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而只要之后把卷宗放回去,不会有什么人来追究的。 王九三领命,慌忙赶过去,就看见郭湛安坐在屋里的桌子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手中的卷宗,而桌子上的一边还摆着一叠纸,最上面那张有好几行字,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写上去不久的。 郭湛安听见响动,抬起头,发现是王九三,也不起身,说道:“有事?” 王九三赶紧摆手说道:“郭大人好,打扰您了。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家大人想到有些卷宗要看,便让我来找。” 郭湛安点点头,说了一句“请便”,就又低头去看那卷宗了。 王九三鼻子里头哼气,对郭湛安很是瞧不上,不就是一个小县令而已,来了许州还敢拿乔?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他也懒得去讨好郭湛安,按照石果敢的吩咐,把左边架子上的卷宗全数拿走。 “怎么少了两份?”石果敢检查完王九三带回来的所有卷宗,眯着眼睛问他。 王九三心里一个咯噔,慌忙道:“大人,我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把左边架子上所有的卷宗都拿过来了。” “怎么可能是所有的卷宗!”石果敢大怒,“这里头少了三份卷宗!” 王九三一下子想到郭湛安看着的那份卷宗,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桌子上似乎还摆着其他一些卷宗! “是、是、是、是郭大人在看那些卷宗!” 石果敢听了,手一抖,手中的卷宗险些掉了下去:“他看过了?” 王九三知道事情不妙,但他也只能老实回答:“应该是看过了,我记得那纸上还写着一些东西呢。” 石果敢大叫一声“不好!”,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焦急地吩咐:“先不管这些卷宗了,你立马带人,把南边住着的徐老五一家人都撵走。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要装出是徐老五一家自己走的。知道了没有!” 一听到这名字,王九三就知道事情不妙,他赶紧点头说道:“大人放心,我立刻就去!” 等王九三离开,石果敢将那些卷宗小心藏好,刚想去找郭湛安,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过去了能说什么?别到时候没有把郭湛安糊弄过去,反而把自己交代进去了! 今天他算是发现了,这郭湛安可不是什么善茬,眼睛和嘴巴毒就算了,心还脏!往后和他打交道,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这徐老五是何许人?又和石果敢有什么交集?恐怕除了徐老五以外,只有石果敢和王九三两个人清楚。 那时候石果敢刚上任满一年,和四皇子李绍锦也通了关系,志得意满,在许州几乎是横着走的土皇帝。 但是,李绍锦给他撑腰,势必要从他手中获得一些好处。石果敢对此也心知肚明,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绍锦竟然要他贪墨军饷,来养自己的私兵!更要命的是,李绍锦直接把自己的私兵养在了许州附近! 石果敢曾经想劝说李绍锦,他不求别的,只希望李绍锦不要把私兵放在许州附近,免得事情败落以后,他毫无辩白的余地。只是李绍锦往他心窝子上踹的那一脚,让他明白自己不过是李绍锦的一条走狗罢了。 他已经在李绍锦这条船上走了太久,若要下船,那就是死路一条。万般无奈之下,石果敢只能铤而走险,贪墨了部分军饷。 一开始的时候,石果敢胆子还小,身边又有个通判看着,只能小心翼翼地贪墨少许军饷。这当然令李绍锦很是不满,大发雷霆之后,石果敢带着满身伤痕回到许州,又大着胆子第二次贪墨了军饷。 渐渐地,石果敢发现在许州,根本就没有人敢管自己;而那通判已经被钱财收买,从来不履行自己的责任和权力;至于兵部那,李绍锦已经派人扫尾,石果敢不用担心兵部会派人来查这笔账。 坏就坏在那徐老五身上。 徐老五是当时许州军营里的书记官,但凡送来军营的军饷,都要副将并书记官一起清点,然后由书记官记录在册。徐老五心细,就算石果敢已经小心又小心,贪墨的军饷数额并不大,还是被徐老五发现了。 其实也很简单,每个季度发往军营的军饷都是一定量的,最近军营里既没有大批人员变动,也从未听说过要削减士兵,为何发过来的军饷较之往常少了少了五千石?要知道,许州军营因是直接面对塔鞑骚扰,很是重要,军营里总共有两万五千人,平日里五万石的粮食都不够吃的,这再少上五千石,要军营怎么办? 徐老五和当时军营副将商议后,禀报给了当时的将军方玮青,在后者的授意下,他与副将二人一起暗中调查,不多时,线索就指向了石果敢。 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时军营里头有好几个都是李绍锦的人。就算徐老五和副将二人再小心谨慎,还是被他们察觉到了。 李绍锦知道后,知道此事绝对不能暴露,便让自己的人把假情报告知方玮青。方玮青只当真有塔鞑要来,便派遣人马前去迎战。结果,李绍锦丧心病狂,竟然派自己的私兵假扮塔鞑,与他在军营里安插的人来了个里应外合,将那批人马全数歼灭,只留下一个小士兵——徐老五的独自,徐泰。 事后,那些人又把所有罪名推到徐泰身上,还从他身上搜出了塔鞑的信函——当然,这也是李绍锦命人栽赃给徐泰的。证据确凿,徐泰百口莫辩,直接在军营当众斩首。 徐老五身为徐泰父亲,又是军营的书记官,免不了也受到牵连。但好在他这二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在军营中名声极好,别人挑不出错处,方玮青便让免了他的书记官,让他回家养老。 可哪里有老可养呢?唯一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首级还挂在军营三天三夜,末了尸首全数扔下了万丈深渊。家里头的妻子因为儿子的事情,哭得眼睛都险些瞎了,到了晚上便什么都看不见。而因为徐泰一事,徐老五两夫妻在徐州可以说是过街老鼠一般的处境,谁都瞧不上,谁也不愿意帮扶。 万般无奈之下,徐老五只能以倒夜香为生,而徐老五的妻子许大娘,只能靠着给人洗衣服勉强赚点铜板。 徐老五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地方,可是儿子死的罪名就好像是一把枷锁,时时折磨着他。徐泰是他的儿子,从小便下定决心保家卫国,怎么可能私通塔鞑? 徐老五不信,他更不愿意离开这,因为一旦离开,他连最后一线替儿子洗清冤屈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军营里出来后,徐老五一边忍受着众人对他的百般责难,一边暗中调查线索。也是他之前会做人,军营中有好几个也和他一样不信徐泰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他们慢慢调查,也多少查到了一点线索。 不过他们到底手段有限,并没有查到石果敢的身上,只查出军营中的奸细另有他人。因徐老五如今平头老百姓的身份,他一纸状书送到了许州府衙,被那时候的通判转角给了石果敢。 石果敢惊恐万分,为了避免自己被牵连进去,只能草草结案,将那个奸细交给军营处置。而徐老五,则被石果敢给惦记上了。 徐老五在许州多少还有些人脉,尤其是军营里头,石果敢不想主动暴露自己,只能派人暗中瞧着,看他还能不能继续掀起风浪。让他安心的是,徐老五只当自己真为儿子报了仇,并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如今,徐老五也不再倒夜香了,他用之前的积蓄买来桌椅和拉车,在家附近开了个铺子,从早上开始卖包子豆浆拌面,到晚上的小炒菜,一应俱全。 石果敢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如今郭湛安来了,他可不像徐老五那么好糊弄,万一郭湛安插手此事,事情恐怕就要败露了! 为今之计,只能快点把徐老五一家撵出去,撵得越远越好,到时候一刀宰了,郭湛安就再也别想找到,石果敢才能放心! 可怜徐老五还在盘点今天白天的收入,准备晚间的粮面肉蔬,还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要来了。 另一边,让石果敢这一天都没安生过的郭湛安散衙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回味楼里打包了两份点心,这才回家。 现在郭府里人还少,武鑫守在门后面,见郭湛安回来了,忙不迭行礼:“少爷回来了。” 郭湛安点点头,问道:“霍玉呢?” 武鑫说道:“二少爷今天出去了一趟,刚回来,许是在屋里吧。” 郭湛安又看了看武鑫,说道:“上次应该带个过来看门的。” 武鑫笑着说:“在外头到底不比在京城,少爷不好带那么多人,开门的活计虽然看上去轻松,可如果是不靠谱的人来看着门,里头如何睡得安生?多谢少爷体恤,反正我们兄弟三个轮流,也不碍事。” 武鑫这话说得有理,郭湛安便没再说什么,径直去里头找霍玉去了。 霍玉正从屋里出来,见郭湛安来了,忙迎上来,笑着说:“哥哥回来了。” 郭湛安把点心盒子给霍玉,问道:“今日和贾欢去找人牙子了?” 霍玉点点头,双手捧着点心盒子,跟着郭湛安,一边走,一边说:“今日才知道,府里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不说别的,修花的、扫地的、浆洗的,这些都没有。厨房里也只有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郭湛安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当日他只能带着这些人,其余人等只能到了这里再作打算,他见霍玉对此事如此上心,乐得做一个甩手掌柜,正好也能锻炼锻炼霍玉,便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我在家能不能睡得安生,可就看你的了。” 霍玉抿抿嘴,说道:“哥哥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郭湛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对你,我可不是放心得很么?” 两兄弟这边和和睦睦地吃着晚饭,徐老五那边却不好过。 第48章 毒计 徐老五正和自家婆娘收拾碗筷,突然铺子里来了五六个一脸匪气的大汉,一进来就喊打喊杀,桌子椅子推倒一片。 徐老五让自己妻子在后面呆着,自己则上前问道:“几位爷是想吃些什么?” “吃?吃你个头!”为首的一个用力推了一把徐老五,后者往后踉跄几步,手向后撑在还没波及到的桌子上。 徐老五忍住怒意,说道:“各位爷既然不吃饭,那便快些走吧,我们铺子小,容不下这几尊大佛。” 为首的男人冷笑一声:“今天我不走,你走!” 徐老五登时起了怒意:“我好心敬你,你却得寸进尺!我徐老五在这做生意两年了,凭什么我要走?” 大汉随手拿起一张凳子,把面前的物什砸了个稀巴烂,又说道:“这地方是我的地盘,我不乐意你开店。” 徐老五只当这是来讹钱的,他好歹也是许州军营里磨练过二十年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让大汉得逞? “如果是你的地盘,地契在哪?朗朗乾坤,难道要睁眼说瞎话么?” 大汉把凳子砸向徐老五,怒道:“没地契,有拳头!兄弟们,把这铺子砸了!” 后头跟着的几个人立刻应声,各自捡起椅子把铺子里的桌子碗筷炉灶全数砸了。徐老五担心妻子受伤,阻拦不得,只能先带着徐大娘离开铺子,站在外头,这才冲进去阻止这些人的打砸。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大白天的就想造反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徐老五一边奋力阻止,一边喊道。 只是徐老五毕竟上了年纪,前几年倒夜香的生活和儿子的冤死生生磨去了他不少精神气,而对方又都是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他很快便败下阵来,被推倒在地。 为首的大汉也不砸了,转而朝向徐老五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掂量着手中的桌腿:“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爷爷的厉害!” 终于,这边的响动引来了不少人,当中有人看不下去了,出面阻拦:“你想干嘛?徐五叔在这边经营铺子快两年了,我在这住得也快十年了,还从来没听说过这地方是谁的地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是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么!” 这大汉可不是普通的混混,背后有人撑腰,自然不怕这样的威胁。他举起桌腿狠狠往徐老五腿上打去,还不忘反讥道:“山高皇帝远,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又有几个人看不下去,冲上来拦住大汉的行为,其中两个则把徐老五扶起来,带着他远离大汉。 “好啊,山高皇帝远,咱们去衙门说理去!” 这大汉就更不怕了,他的靠山王九三现在可就躲在一旁看着呢,就算去了衙门,那石果敢还不是要包庇自己? 于是,他得意地甩着桌腿,说道:“去就去。” 王九三在一旁看得几乎气结。这傅伟实在是太蠢了,虽然他有自己当靠山,这件事也是自家大人吩咐的,可这哪里是能放上台面来说的!更何况,这许州现在还有一个郭湛安呢!人家可就在一旁等着捉自家大人的错处,只要石果敢稍稍露出一丝偏袒的意味来,按照郭湛安那脾气,只怕要死咬不放了! 他却忘了,当时找到傅伟当石果敢的打手,让他去做那些石果敢不好露面的事情,可就是看准了傅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一点,免得对方起了小心思,不知道哪天反咬石果敢一口。 王九三在这边气得险些就想跳出去掐死傅伟,那边傅伟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嚷着要一起去衙门讨个公道。 原本围观的人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把他赶走了就是了,可现在傅伟气焰如此嚣张,在场不少人都看不下去了,跟着要一起去衙门。 徐老五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他还要在这做生意,如果今天不把事情彻底解决,恐怕这流氓改天还要再来找自己麻烦。更何况,整个铺子都被他们砸光了,这今后还怎么做生意? 徐老五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便也要跟着去衙门,为自己讨个说法。 但他没有走出几步,突然发现这群人当中有一个衣着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军营里头的衣服么! 徐老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顾不得腿上还隐隐作痛,快步上前捉住那人,厉声问道:“你这衣服哪里来的!” 对方吓了一跳,等听清徐老五的问话时,脸色更是唰的一下变得煞白,良久才梗着脖子说道:“去去去,糟老头子瞎废话什么!滚一边去!” 徐老五本只是怀疑,见对方的反应如此剧烈,便知道当中定有蹊跷。他为人正直,但并不迂腐,眼下并不是什么好时机,便暂时隐忍下来,打算过两天去一趟许州军营,找自己的熟人疏通下关系,求见如今军营的将领,让他们好好彻查一番。 王九三这时候已经提前溜回府衙找石果敢了,并没有目睹这一变故,否则,就是冒着被许州百姓指指点点的风险,都要直接找个罪名把徐老五关进去,再暗地里结果了他的命。 石果敢在府衙中接到王九三的报信,直接将卷宗砸在王九三的头上:“废物!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王九三不敢抬头,说道:“大人,我实在是没想到傅伟这人竟然这么糊涂。还有,今天我是特地让他们等到铺子里没人的时候才去的。那铺子除了吃饭的点,其他时候附近的人并不多,我讲明了让他们别闹出那么大动静来,结果,结果还是,唉!” 王九三毕竟是石果敢的心腹,石果敢也知道他平时办事得力,这次是之前被郭湛安气的还没发泄完,现在一口气全爆发了。 等气稍微消了些,石果敢吩咐道:“诉讼的事情照规矩要请通判一起,郭湛安不必旁人,不能在这上面对他有所隐瞒。等傅伟他们到了,就说今天已经过了升堂的点,让他们明天再来。” 王九三应了,可他又有些担心,问道:“那大人,若是明天他们再来,我们该怎么办?” 石果敢冷笑一声:“明天?那也要徐老五他有命活到明天!” 王九三心中咯噔了一下,连忙问道:“大人的意思是,今天就结果了徐老五?” 石果敢点点头,说道:“这件事不能让傅伟出面,他今天才和徐老五有了嫌隙,今晚徐老五就死了,头一个怀疑的就是他。这人为人粗鄙,很容易落下把柄,你让他今天找一群人喝酒也好,赌博也好,总之要和一群人在一起。至于徐老五,你也不要出面,就让府衙里其他几个忠心的,蒙面把徐老五和他婆娘一起劫走。你再提前去和今晚看守城门的打招呼,到时候直接把人放出去,去外头山里面结果了,尸体埋深一点。还有,把徐老五家里收拾干净,让人觉得他们两个是明天一大早收拾东西投奔外乡亲戚去了。这个,也要和看守城门的说,知道么?” 这计划实在是毒辣,先是让别人给傅伟作证,证明他没有机会去杀徐老五;再让其他人把徐老五带去深山里杀了,尸体还埋在地下,恐怕没有个百来年,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徐老五在许州没有其他亲人,而他的确是外乡过来的,那么回老家也是合情合理。到时候再加上守城士兵的说辞,谁都找不出错处来! 王九三一一记在心里,赶紧出去把事情都办妥了。 听说今日不升堂,最不高兴的反而是傅伟,他不好在衙门前放肆,只好嚷嚷着带着兄弟们离开。 徐老五心中焦急,也不去计较这些了。铺子那边也先不收拾了,徐老五让妻子先回家休息,他则找邻居借了驴子,匆匆去军营找人。 这时候,守城的还没有收到王九三的口令,所以,对徐老五并没有横加阻拦。 徐大娘并没有听丈夫的话,那一地的狼藉可是生生刺痛着她的眼睛,回家就着腌菜喝了碗粥,她便趁着天色尚未全黑的时机,出门往铺子那边去了。 也是凑巧,霍玉在晚饭间见郭湛安胃口并不是太好,怕他一路劳累,来了许州又水土不服,便出门寻郎中去给自家哥哥瞧瞧,恰好路过。 他见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弯着腰收拾这一摊狼藉,心有不忍,停下来问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徐大娘不敢多说话,生怕又惹来麻烦,只是摇摇头,说道:“不碍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霍玉一眼就瞧出这大娘在撒谎,这满地的狼藉,桌子椅子碗筷瓢羹就没一件是完好的,怎么可能是一个年事已高的大娘整出来的? 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不好多问,更何况他还要领着郎中回去给郭湛安看看,也就只是多说了一句:“大娘,天要黑了,你家里人呢?一个人的话,要当心一点。” 徐大娘听了,心头暖贴得很,说道:“谢谢你,我家汉子出城去了。小兄弟,等过两天,我们的铺子重新开张了,你来,大娘请你吃。要是忘了怎么来,就问问别人,徐老五的铺子怎么走,一定有人知道的,记住了。” 霍玉点点头,说道:“谢谢大娘。那大娘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说罢,他辞别徐大娘,领着郎中回府。 霍玉这是瞒着郭湛安去的,等郎中进了府里,郭湛安真是哭笑不得:“不过是连日劳累罢了,你如此兴师动众做什么?” 霍玉一板一眼地说:“哥哥是许州百姓的父母官,身体当然重要了。我还记得,当初见到哥哥的时候,还是大冬天呢。哥哥被绑着,后来又险些被人伤了,可不是柔弱得很嘛。我霍玉说好了要保护哥哥的,可惜我不懂医理,但好歹会去请大夫。” 郭湛安一挑眉,这小家伙,对那天的事情记得还那么清楚呢。 两个人这厢说话,一旁的郎中也有了决断:“大人这是水土不服,加之如今正是夏秋交接之际,人容易疲惫,平时多注意休息,吃些容易克化的食物,不开药也行。”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是药三分毒,药就不用开了。” 霍玉拿出诊金,递给大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大夫,你路过那铺子的时候,看看那大娘还在不在。若是还在,就麻烦你劝她早些回家吧。” 大夫应下,笑着说:“小公子真是菩萨心肠,那人我也认识,是徐老五的妻子,平时都在那边开铺子,不知道今天是惹上了谁,铺子都给砸了。” 郭湛安听到“徐老五”三个字,当下喊住要走的大夫,问道:“徐老五的铺子被砸了?” 大夫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今天和小公子来的路上,见徐老五的妻子在收拾,那铺子就没一样是好的,全都碎了,可不是叫人给砸了么。” 谨慎起见,郭湛安又问道:“那徐老五平时有仇家么?” 大夫又回答道:“徐老五是个好人,从来不主动招惹是非。之前他儿子被冤枉了,死无全尸,尸首还被扔下了悬崖,大家都可怜他,怎么会有仇家呢?” 郭湛安点点头,让霍玉送大夫出去,自己则把玩着一个茶杯,随后冷笑一声。 他今天才看到徐老五的卷宗,没过两个时辰徐老五的铺子就被砸了,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第49章 绑架 郭湛安不信,今日在府衙的时候,石果敢那样子显然是在隐瞒着什么。他在卷宗里的确是见过徐老五诉讼的案子,并没有任何疑点。原本想着这徐老五既然是原本军营里的书记官,或许日后可以去拜访一番,从他那打听到一些关于军饷的线索。可如今,听完大夫说的,郭湛安觉得现在就应该去一趟了。 霍玉把大夫送出门口,正准备去找厨娘,叮嘱她这几日的吃食务必要好克化的,就见郭湛安匆匆出来。 “哥哥,有急事么?” 郭湛安说道:“我要去找徐老五,你知道他家铺子在哪么?” 霍玉点点头,说道:“知道的,不过徐老五出城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郭湛安看了看天色,如今天色已晚,显然许州城门已经关了,徐老五要出城,想必就是在城门即将关闭前不久。他一个平头老百姓,这时候出门,是要去哪里? 这一切都过于巧合,郭湛安不得不多考量,眼下看来,他必须立刻走一趟了。 霍玉在一旁见郭湛安不回答,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郭湛安的衣袖,又问道:“哥哥,是出什么事了么?” 郭湛安摇摇头,宽慰他道:“正巧今日查阅卷宗的时候看见徐老五的名字,我要去他家一趟,你来不来?” 霍玉自然是肯的,点头说道:“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郭湛安又喊来贾欢,让他今晚警觉一些,自己则带着霍玉,又喊来刚换班没多久的武鑫,三个人匆匆赶去徐老五家里。 霍玉只知道徐老五的铺子在哪,路上问了好几个人,总算是有人知道徐老五家的,等三个人赶到的时候,屋子里漆黑一片。 郭湛安愈发觉得奇怪,他高声喊了几声,见没有人应答,便让武鑫上去破门。谁料到这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霍玉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拦着郭湛安,不让他先进去。武鑫会意,抽出刀,直接闯了进去。 这屋子不大,武鑫查看了一遍,出来说道:“大人,里头没人。” 这时,霍玉已经找到烛台,从怀中掏出火刀火石,将蜡烛点燃,跟武鑫一起又把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郭湛安也仔细瞧了一遍,同样没找到什么踪迹。 这么晚了,人去哪了? 郭湛安正疑惑着,霍玉从后面走过来,说道:“哥哥,那边连着一个后院,去那看看吧。” 郭湛安点点头,和霍玉一起去了后院,武鑫已经拿着蜡烛在一旁等了,见郭湛安来了,赶紧伸手把蜡烛递到郭湛安面前。 霍玉又找来一盏煤油灯,将手里的蜡烛递给郭湛安,自己则捧着煤油灯。三个人在后院了搜寻了一番,果然找到了蛛丝马迹。 郭湛安到许州的前一天,许州刚下过一场连绵两日的大雨。徐老五家后院的一个角落被棚子挡着,泥土还没有干,上面有几个鞋印,这鞋印有大有小,一看就知道有男有女。 “武鑫,你过来。”郭湛安盯着那些鞋印看了一会,喊来武鑫,让他对着其中大的鞋印摆样子,又让霍玉去对小的鞋印,“你们两个对着那鞋印,想想这个姿势手怎么摆才适合。” 霍玉一开始还不明白,只是按照郭湛安的吩咐,两只脚踩在那小的鞋印上,自然而然地摆出一个姿势。结果就听到武鑫说了一句:“二少爷,得罪了。”随后,武鑫的双手从背后伸过来,一只穿过他的腋下,停在霍玉腰上三寸不到的位置,另一只则顺势虚掩住他的嘴。 霍玉一个激灵,立刻跳开,可怜武鑫没想到霍玉的反应那么大,被霍玉跳开是带起的一肘子给打得跌倒在地。 “对、对不住。”霍玉尴尬地朝着武鑫道歉,转头急切地对郭湛安说道:“这是、哥哥,这是有坏人把人绑了去了么?” 郭湛安神色凝重,点头说道:“这几个鞋印杂乱无章,尤其是偏小的那个,有两个只有前半部分,想必是被人架着,只有前脚掌着地的缘故。这当中必有蹊跷,我们要尽快找到徐老五和他妻子的下落。” 霍玉想了想,建议道:“哥哥,我们就几个人,恐怕没那么大精力搜查整个许州。我记得我在铺子那见到徐老五家的时候,城门就要关了。我那时候还劝她早点回家,她不肯听。如果是收拾完再回家,满打满算,肯定是在城门关闭之后被劫走的!如今、如今怕是还在许州城呢!” 郭湛安说道:“许州夜间有士兵巡逻,这群人把人劫走后,必然要找一个稳妥的地方躲藏,等明天再作打算。” 霍玉不解:“我听那大夫说,徐老五命很苦,独子被冤杀,只剩下他们老两口了。他虽然找出了幕后真凶,但只能和自己妻子两个人紧巴巴地过日子。这群人劫走徐老五家的,想必不是为了钱财,那又是为了什么?” 郭湛安伸手捏了捏霍玉的脸颊,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便有了这个习惯。随后,他又说道:“铺子被砸了,徐老五却赶紧天黑的当口出城,只怕是另有隐情。这样,现在已经宵禁,你们走在街上不安全,跟着我,我们三个一起去找巡逻的士兵。” 霍玉和武鑫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也是他们走运,没走多久,便碰到一小队巡逻的士兵。 石果敢并没有料到霍玉会恰好经过被砸了的铺子,偏偏又让郭湛安给起了疑心。为了避免走漏风声,石果敢只让王九三和看守城门的打了声招呼,这些巡逻的士兵对此毫不知情。 恰好其中有一个是受伤后从军营里退了下来的,和徐老五有些交情,听郭湛安说了这事,不管是看在当年的情分,还是郭湛安这新任通判的面子上,都主动表示要帮郭湛安等人一直寻找徐老五妻子的下落。 可是,他们在许州城里头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徐老五妻子的下落。因为她早就被人劫走离开许州,此时正被带往许州外人迹罕至的山中,不多时便丧了性命。 另一边,徐老五骑着驴子总算是赶到了军营。他是原本的书记官,守卫的士兵认出了他,虽然不能让他进军营,但很快就通报给了军营里头的副将。 正好姜言年正与众位将士们商议入秋后的边关防守,听说是许州来的人,只怕是和郭湛安有关,便跟着那副将一起去了。 徐老五见自己相熟的副将身边还跟着个人,一愣之下,并没有说话。 副将介绍道:“老徐,你来的正好,我替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京城派来的督军,姜言年姜大人。” 其实这督军压根就没有品级,不过姜言年会做人,又是世家子弟出身,在京城有路子,背后还有个李绍锦在,加之他和李绍锦二人合力出谋划策,打退了一小波塔鞑,在军营中很是有威望。 姜言年出身京城世家,平日里见的非富即贵,虽然姜家并没有娇养他,但还是免不了养成一个爱好颜色的臭毛病。而徐老五本来一张面皮就不好看,加上几年的蹉跎,脸上满是皱纹。而且,徐老五来得很是匆忙,身上还满是汗臭味,一靠近就让人作呕。 不过姜言年也明白事情的缓急,如今许州城的风吹草动落到姜言年的耳朵里,那都是天大的事情。他屏着气,笑嘻嘻地率先开口道:“徐先生好,晚辈姜言年,德蒙陛下恩典,在军营历练。” 徐老五知道此人的身份是自己得罪不得的,但对方既然是督军,自己今天发现的事情没必要瞒着他,便说道:“两位大人,实不相瞒,今天我在许州发现一件事情。有几个混混过来砸了我家的铺子,这原本与军营没什么干系,可是我发现其中一个混混穿的是军营前两年时候兵部发现来的衣服。” 姜言年一挑眉,混混能从哪里拿到这衣服的? 副将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谨慎地说道:“老徐,这件事可不能瞎说。兵部发现来的所有东西都有记录,兵部留了一份,我们这边也有一份,怎么可能流落出去?” 徐老五直了脖子说道:“两位大人,我徐老五好歹也是做了十几年书记官的人,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会看错?这光一件衣服那就罢了,如果是其他的粮草呢?我在军营的那些年,一开始军饷还是够的,后来越来越少。五年前,军饷先是少了五千石,而后又陆陆续续少了一万五千石,平时每个季度从五万石的军饷生生减到了三万石,会不会是当中有人作梗?” 副将还没有反应过来,姜言年则率先有了主意:“你说,什么时候军饷开始突然减少的?” 徐老五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说道:“就是四年七个月前,先是少了五千石,后来又减了一万五千石。这三个月中间,我儿子被诬陷通敌叛国,我永远都忘不了!” 姜言年赶紧又问:“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徐老五摇摇头,说道:“那衣服平常人恐怕看不出来,我也是冷不丁瞧了一眼发现的。大人,这件事可大可小,万万大意不得啊。” 副将既觉得徐老五言之有理,又担心事情闹大来之后是乌龙一场,那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倒是姜言年发话了:“李副将,这件事交给我,如何?” 李副将见姜言年主动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是乐意的,还不忘奉承两句:“有姜大人出马,那我便放心了。” 姜言年含笑受了他的奉承,又对徐老五说:“如今天色已晚,我做主,便在军营旁边的帐篷住一晚上,明日我与你一同回许州。” 李副将在一旁奇道:“大人要去许州?明日不是休沐,姜大人可不能擅离职守,免得落人话柄啊。” 姜言年摆摆手,说道:“那个混混既然是在许州,我当然要去许州查了。这是公事,耽误不得,一会儿我就亲自和将军说,将军一定也会体谅的。” 徐老五担心自己家的铺子,可一想现在回去城门老早就关了,那铺子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完,索性应下姜言年的邀请,在军营旁边的帐篷里借住一宿。 却不知道,此次回许州,他与妻子已经是天人相隔了。 第50章 交锋 第二天一早,姜言年便和军营的李将军打了声招呼,和徐老五二人一起快马加鞭赶往许州。 城里,郭湛安一行人找了一宿也没找到徐老五的妻子。霍玉年纪还小,大半夜早就困了,哈欠连天,眼角溢出泪水,眼皮子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还是坚持和郭湛安等人继续找。 等到城门要开的时候,郭湛安让武鑫先送霍玉回去休息,自己则和其他巡逻的士兵分作两路,分别去两个城门守着,免得那群歹人趁机把人带出城。 姜言年到了城门口,翻身下马,就见到一旁的郭湛安,奇道:“你在这做什么?” 郭湛安不欲声张,等姜言年进了城门,才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许州城里有个叫徐老五的,他妻子不见了。” 姜言年看了一眼身后的徐老五,也压低声音说道:“这可就奇怪了,我身后那个就是徐老五,他昨天到军营来报告了一件事情,可能和军饷有关,我正好想把他带来让你去查。你说,这件事会不会和他妻子失踪有关?” 郭湛安不敢妄下断言,徐老五妻子失踪这件事实在是事发突然,而且到现在还没有线索,诡异至极。 为免将事情泄露,郭湛安示意姜言年,让他不动声色地带着徐老五先去郭府,等进了府里,在把这件事情告诉徐老五,也好问问徐老五知不知道一些线索。 姜言年会意,给徐老五介绍道:“徐先生,这位是郭湛安郭大人,乃是本州新任通判,你说的这件事,他会帮助我们的。” 徐老五忙不迭拱手行李道:“草民拜见郭大人。” 郭湛安道了声“不敢”,又接着说:“时辰尚早,我还要去府衙点卯,两位不如先去我府上用早饭,我随后就到。” 姜言年笑着说:“通判大人如此美意,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呢?徐先生,我们先去通判大人府上等着吧。” 徐老五没有半点主意,跟着姜言年便走了。 府衙里,郝运一早就在郭湛安办公的屋子外头等着了。他见郭湛安来了,赶紧迎上来,说道:“大人可算是来了,刚刚石大人身边的王九三来过,说石大人有要事与大人相商。说若是大人来了,赶紧过去。” 郭湛安摆手说道:“我知道了。” 但他并没有急着去找石果敢,反而进了屋子,在书桌上找寻什么。 郝运也不多说话,只是尽心尽责地站在一旁,等着郭湛安的命令。 郭湛安把书桌上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转头问郝运:“我桌上关于徐老五诉讼的卷宗呢?” 郝运一愣,他昨天等郭湛安走了之后,也下去休息了,今天过来只是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并没有动过书桌上的东西。他有些紧张,回答道:“回大人,我并没有动书桌上的东西,那卷宗,我也没见过。” 府衙里有所有钥匙的只有知州,昨日郭湛安离开前,分明是把屋子的门给锁住的,如今卷宗不翼而飞,想必是石果敢拿走的。 看来,这一趟非走不可了。 石果敢听人说郭湛安来了,先是得意一笑,随后又摆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等郭湛安进来,就见到石果敢一手撑住额头,长吁短叹的模样。 郭湛安和石果敢道了声好,便直截了当地问道:“石大人,我昨日放在书桌上的那一份卷宗,是大人派人拿走的么?” 石果敢先是一愣,他让王九三提前去找郝运,就是想让郭湛安一来府衙就立刻来找自己,没想到郭湛安已经发现书桌上的卷宗被自己收起来的事情了。 不过石果敢也没否认,这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刻意苦着一张脸,说道:“是啊,这卷宗可不能怠慢,我昨天派人整理了一回,发现有卷宗少了,又听人说你带走了一份卷宗,便命人开了锁,把卷宗放回去了。毕竟这是朝廷的规矩,郭大人忠君爱国,又深明大义,想必是不会怪我没和你打声招呼便开门进去了吧?” 他故意说出这么一番话,先是抬出朝廷的规矩来警告郭湛安,最后又给郭湛安戴了一顶高帽子,就是让郭湛安不能说不行。 郭湛安心中一笑,这石果敢就是太小心了,自己又怎么会在这小事上发火?他不过就是想寻了由头,先堵住石果敢的话,再一点点引到徐老五身上。 于是,郭湛安摆手说道:“那卷宗我已经看过了,拿回去也没有关系。这徐老五的案子牵扯塔鞑,我这还有一些事情要询问他。” 石果敢当然不愿意见到这场面,赶紧动之以情:“这案子在徐老五心中那就是一根刺,每次想起来都会疼。他唯一的儿子就因为塔鞑而被斩首示众,他和他的妻子年纪也大了,还是不要去折磨他了吧。” 郭湛安却不为所动,坚持道:“大人莫不是忘了?前几个月我在桐花县里发现有不少官员被塔鞑贿赂了,当中有许多都身居要职。这几年来,这群人没少帮着塔鞑从我朝捞好处。许州距离塔鞑最近,这件案子本身是没有疑点了,但牵扯出很多问题。就算要让徐老五伤心,我也是要问的。” “够了!”石果敢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郭湛安,我本敬你是本州通判,没想到你却得寸进尺!这案子早就结了,你也说了没有任何疑点,为何还要旧事重提?莫不是刻意为难我?” 石果敢的反应远远超出郭湛安的意料,他自然知道这案子当年是石果敢亲自经手,如今自己要重新去找徐老五,石果敢难免会有些膈应。但他的本意并不是翻案,只不过当中在塔鞑的问题上还有些不清不楚,他需要调查清楚,加之徐老五又是原本军营的书记官,可能知道军饷的事情而已。 难不成,这石果敢,还有自己没发现的秘密,而这秘密莫非还与军饷有关? 郭湛安又想到岳安在密信中所提及的,这许州知州暗地里和李绍锦有接触,怕是四皇子那边的人,心中原本两三成的怀疑,一下子就上涨到了七八成。 石果敢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次火气是出了,但也惹来了郭湛安对他的怀疑。 他这会气出了大半,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遮掩:“方才是我失态了,还请郭大人见谅。只是这徐老五实在是不容易,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郭湛安当然不肯放过这一条线索,说道:“大人体恤百姓,是许州的福气。不过,这毕竟是徐老五的事情,不如我们去问问徐老五,看他的意愿,大人意下如何?” 他说的合情合理,石果敢哪里还能找出其他借口来反驳。做了五年的许州知州,除了刚上任那会,石果敢还从没有这么无力过。 “郭大人,作为通判,你的职责可不光光是这些。”石果敢见直接拒绝这条路走不通,便决定换一条走,摆出一副前辈的势头,教育郭湛安,“我们许州本来在农田水利这块就差,连年需要户部救济。我听闻郭大人在桐花县的时候,在这一块上做了很大的建树。郭大人来了许州,可别忘了许州的老百姓啊。” 郭湛安笑着说道:“大人谬赞了。不过我身为许州通判,自然是要为许州的老百姓着想。大人放心,农田水利我会管,塔鞑的事情我也会管。毕竟许州不比桐花县,如果塔鞑打过来,头一个遭殃的,便是许州的老百姓了。” 话已至此,石果敢还能说什么? 郭湛安已经把徐老五和塔鞑联系在了一起,若是再横加阻拦,只怕郭湛安明天就上折子去京城,说自己在塔鞑一事上有意遮掩,欲盖弥彰。 郭湛安是通判,虽然名义上是知州的下属,但却是京城直接派遣,有监督知州的责任。通判的折子可以完全不需要其他任何人过目,直接传到皇帝的书桌上。说白了,这就是皇帝安排下来的明晃晃的监视。 所以,能够担任通判的,必然是皇帝信任的。 可惜如今的皇帝在政事上并不英明,他只想要摆皇帝的谱,享受当皇帝的那种至高无上的崇高感,听见百姓对他的恭维与敬仰,却没有治理国家的才干。之前柳相把持朝政,李绍锦又早早在吏部历练,时任吏部尚书的岳安也只能做出妥协让步,这才派了个贪财鬼来当上一任的通判。 如今,因为塔鞑的事情,四皇子和柳家受到了波及,皇帝李崇浩这才发现朝中大部分人竟然都是柳家提拔上来的!李崇浩有心打压四皇子一脉,这才派了三皇子的亲信郭湛安来做通判,又安排李绍钧进了兵部,再把李绍锦从吏部调到了工部。 石果敢虽然身在许州,对京城的动向却十分清楚、他知道如今自己的靠山,也就是四皇子李绍锦的日子并不好过,眼下恐怕是帮不了他了。他现在只能单打独斗,尽可能拖住郭湛安。然后,等李绍锦和柳家缓过气来,再好好给郭湛安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到底谁是许州的土皇帝。 昨日那群把徐老五妻子劫走杀害的人马尚未回来,所以石果敢只当徐老五夫妻二人都已经命丧黄泉。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证,接下去就是毁灭物证了。那徐老五在许州无亲无故,因为儿子那件事,也没什么朋友,如果徐老五留下了什么证据,那就一定藏在自己家里。 正是因为认定了这一点,石果敢先前的阻拦只是怕郭湛安找到物证,但如果自己能抢在他前头把证据都给毁了,那就什么也不怕了。 思及此处,石果敢又有些后悔先前自己为何态度那么强硬,好端端得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只希望郭湛安有些眼力,不要把今日他们的争吵添油加醋后告知皇帝。 不过眼下后悔都已经晚了,重要的是赶紧收尾。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石果敢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于是,他将书桌上的几份卷宗交给郭湛安:“郭大人,来年开春便要耕种了,农田水利的事情拖不得,只希望郭大人今天能给我一个大致的答复。” 言下之意,郭湛安若是拿不出一个大致的方案来,就别想去找徐老五了。 郭湛安失笑道:“大人怕是高估我了,这许州几代人的努力都没想到法子,我一天之内怎么想得出来?不过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石果敢不是没见过厚脸皮的人,不过遇上郭湛安这种,他算是别无他法了。 人家都承认自己一个人不如许州几代人,他还能给郭湛安戴什么高帽子? 第51章 诸事纷扰 郭湛安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郝运正守在门口。郭湛安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叮嘱郝运:“去请本州的疏浚郎来。” 郝运一愣,才说道:“回大人,本州并没有疏浚郎。” 郭湛安一挑眉:“没有?” 郝运解释道:“三年前,本州最后一个疏浚郎告老还乡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担任疏浚郎一职。” 郭湛安不解,问道:“既然原先的疏浚郎告老还乡,为何吏部和工部不派另外的疏浚郎来许州?”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升降任免,但因为疏浚郎职位特殊,往往是由工部提供人选,再由吏部任命。 郝运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总之,许州三年前便没有疏浚郎了。” 郭湛安略感无奈,他在农田水利一事上只能说略懂一二,在桐花县那会虽然长了不少见识,但还知之甚少。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让他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或者是打压几个政敌那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农田水利一事,他自认为不如疏浚郎。 既然本州没有疏浚郎,那他免不了要上书工部。可郭湛安转念一想,这些疏浚郎不可能自说自话就告老还乡的。按照本朝的规定,疏浚郎若是萌生退意,那就要主动上书工部,说清自己不继续担任疏浚郎的理由,再经由工部专人审查,这才能离开。 也就是说,工部知道许州没有疏浚郎了,但吏部迟迟没有派人过来,无非就两个原因。 一,可能是工部暂时还没有人选,但这已经过去三年,偌大的一片天下,难道还找不到几个能担任疏浚郎的能人么? 那么,只剩下第二个原因,就是工部压根就没想过要再派疏浚郎过来。只是这当中的原因就颇让人探究了。 但郭湛安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去探究这当中的内情了,他府里还有一个徐老五等着自己,拖延不得。 于是,郭湛安嘱咐郝运让他今天把近五年来的许州农田水利上的卷宗都整理出来,自己则匆匆赶回郭府。 郭府,徐老五被请去用早饭了,姜言年按捺不住,怂恿贾欢去把霍玉叫醒。 可怜霍玉正睡着呢,听说府里来了两个客人,郭湛安去府衙了,无人招待,只能强撑起精神洗漱一番,睡眼惺忪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姜言年“欺负”他。 “哎哎哎,别不说话啊,来,吃个奶黄包。”姜言年在京城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年纪比他小几岁的小孩,先不说那两个亲弟弟,他还有好几个堂弟表呢。可从没一个像霍玉那样,让他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多疼一些。 霍玉轻声谢过,拿起包子啃了一小口,问道:“我哥哥呢?” 姜言年一脸忧伤:“你哥哥去衙门了,你怎么就一直记得你哥哥呢?不如我认你做我弟弟,如何?” 霍玉也不吃奶黄包了,警惕地看着姜言年:“你趁我哥哥不在,就跑过来抢他的弟弟,那以后是不是还要跑过来抢哥哥的钱?” 姜言年没想到霍玉会这么想,先是一愣,随后又忍不住抚掌大笑:“你这小伢儿真是有趣,郭湛安是从哪里把你捡回来的?我也去捡一个。” 霍玉气得直哼哼:“才不是捡回来的!” 姜言年伸手想去捏霍玉的脸颊,却被霍玉给躲过去了,有些不喜:“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讨人厌,让人捏捏都不行么?” 霍玉厌恶地看了眼姜言年,捧着碗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哪有客人来主人家做客,随随便便捏主人家脸的。” 姜言年不怒反喜:“你哥哥不在家,你招待不周,岂不是给你哥哥丢脸?” 霍玉气得都想打姜言年了,要不是看在自家哥哥和姜言年是远房表兄弟,两个人私交又好,都想把他打出府去了! 姜言年见霍玉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管自己吃包子,知道自己这次开玩笑过分了,赶紧讨好道:“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你哥哥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给我说说徐老五那事。” 霍玉脸色这才好看一点,把昨天自己看到的,和之后徐老五妻子被人绑走的事情都告诉姜言年,末了又说:“两个城门口都派人盯着,只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那群人躲在许州哪里。” 姜言年比郭湛安和霍玉早来西北,对这边的情况更为了解。而且他从徐老五那知道那些混混当中有一个穿着兵部发现来的衣服,显然不是普通的混混,说不准还和官府有关系。 他收起一身的漫不经心,和先前“欺负”霍玉时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说道:“你们在城门守着,怕是也没什么收获。” 这是郭湛安想的法子,霍玉向来对郭湛安偏心过分,听到姜言年这么说,就不乐意了:“城门昨晚就关了,我们是今天一早守在城门口的,根本没有看见可疑的人,这足以说明他们还在城里。”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说道:“哥哥向来聪明绝顶,定然是不会错的。” 姜言年闻言失笑,敢情这小家伙不为别的,是听到自己的意见和郭湛安的不一样,不高兴了呢。 其实姜言年有时候也奇怪,这霍玉和他非亲非故,这是第二次见到霍玉,可就是觉得对方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许久以前便认识的一般,让他忍不住多与霍玉亲近。 一直到日后回到京城,霍玉身世曝光,姜言年才明白当中的缘由。 两个人正说着,郭湛安回来了。霍玉一听这消息,二话不说,便推了碗,从凳子上跳下来,忙不迭地跑去前头迎接,浑然忘了他这个小东道主还要招待客人。 等姜言年走到前面,就看见霍玉几乎是要贴在郭湛安身上了,小声地说着话。 霍玉如今已经年满十三岁了,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唰唰唰地往上长高了不少,原本只在郭湛安腰间的小童,转眼间就到了郭湛安的胸口,而原本一些亲昵却寻常的长兄幼弟之间的举动,现在看来,便有些不合适了。 姜言年在一旁冷眼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在京城的时候,少年当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兴起了娈童的风气,姜言年也不是没见过某些人家中养着的娈童,一个个都是满身脂粉味,很是惹人厌恶。而这霍玉,说呆也是呆,但该聪明的时候也聪明,可见郭湛安是花心思在培养的,实在不像是他贪图玩乐而养着的娈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姜言年便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怎么能这么污蔑兄弟的为人? 当初李绍锦还带过一个眉眼不老实的少年跟他们横过,那时候郭湛安厌恶的模样姜言年还记忆犹新,显然自家兄弟是不喜欢娈童的。好端端的把人家的兄弟情谊比作买主与娈童,姜言年实在是心中有愧。 不过既然不是,那自己便应该点醒几句,免得让其他对郭湛安品性不了解的人瞧见了,误会了他们。 姜言年正在一旁想着,郭湛安已经从霍玉口中知道了他对这件事不同的看法,连喊了好几声,才把姜言年从思考中喊回神。 郭湛安不比霍玉,他好歹也是在翰林院里呆过两年,又在桐花县当过县令,见识了不少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和惯例。虽然不是官场老手,但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幼童。 “你说我们在城门守着是无用功,莫非他们已经出城了?” 姜言年点头道:“你们怕是还不知道,砸了徐老五摊子的,是一群混混。这群混混里有一个人,穿的衣服是几年前兵部下发的。兵部发往军营的所有东西,都不得外传,尤其是衣服,不能穿了要统一销毁,免得给外人假冒本朝士兵的便利。这混混既然穿着兵部下发的衣服,不管是他本身是士兵,还是他在军营里有关系,都足以证明这个混混不是普通的混混。这样一个混混,他会无缘无故来砸一个老百姓的摊子?” 这也是郭湛安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他问过大夫和那些巡逻的士兵,大家对徐老五的看法很相似:独子被冤杀,很可怜;当了十几年的书记官,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在徐州没太多相熟的人;铺子卖的饭菜都不错,也愿意给人赊账,所以人很不错;没听说和别人借过钱,而且因为都是小钱,赊账的一般过个一两天就还了,所以在钱财上没有和其他人有纠纷。 简单的来说,徐老五就是一个兢兢业业过小日子的良民,就算平时和人偶有口角,也不至于把他妻子绑走,还迟迟不肯露面。 经姜言年这么一提点,郭湛安觉得自己应该换个方向去追查了。 只是府衙里头那些人他都不熟悉,哪些是石果敢的耳目,哪些不是,他并不清楚。所以,这件事只能让姜言年找人去办,而且要偷偷摸摸,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找些靠得住的人,让他们去查查那些混混都是谁,住在哪,平时都和什么人接触。对了,可以先去徐老五铺子那边问问,光天化日砸铺子,肯定有人瞧见。” 姜言年应下,又问道:“徐老五那边,他妻子的事情要告诉他么?” 郭湛安点头道:“肯定是要告诉的,我去吧,正好还有些问题要问他。” 姜言年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霍玉,说道:“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郭湛安会意,转头和霍玉说道:“瞧你眼下黑得厉害,肯定是还没睡够。你再回去睡一会,等中午了再叫你。” 霍玉强忍住困意,说道:“哥哥人手不够,我留下来帮哥哥。” 郭湛安只觉得身上的压力轻了不少,伸手捏了捏霍玉的脸颊,笑着说道:“你这么困,能帮我什么,恩?睡够了再来帮我,乖。” 霍玉这才答应,还不忘说:“那哥哥一定记得,到中午了便喊我起来。” 等得到郭湛安的保证,霍玉这才离开。 等霍玉离开了,姜言年才有些尴尬却又神色凝重地开口:“郭湛安,你与我好歹也是表兄弟,我今天就以表哥的身份说几句,你可千万要往心里去啊。” 郭湛安鲜少见姜言年这么严肃地和自己说话,奇道:“你想说什么?” “咳,霍玉虽然是你弟弟,但早晚都要长大的。你看咱们两个,有那么亲昵么?他年纪还小,尚未定性,你可千万别一不小心就栽了进去,到时候害人又害己,毁了霍玉一生。” 郭湛安还没反应过来,问道:“你都说的什么呢?霍玉辞别了唯一的亲人,跟着我跋山涉水来到许州,本来就容易不安,我多疼着他点又怎么了?” 姜言年急得都快跳脚了,也顾不得其他,全直白地说出来了:“你还说呢你,这是疼弟弟的么?我家里两个亲弟弟都没这么亲昵过,你们两个都快贴在一起了!这、这、这不就是李绍锦当初说的贴烧饼么!” 郭湛安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就黑了一张脸:“嘴巴放干净点!什么贴烧饼,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了!” 姜言年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自己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可是别人不知道啊。谁家十几岁的孩子还这么黏着自家哥哥不放的?更何况他只是你的义弟,这落到了别人眼里,你说得清楚?” 知道姜言年是在关心自己,郭湛安脸色才稍稍变得好看一些,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姜言年言尽于此,也不再多劝:“你知道便好,唉,这霍玉我看着有些面熟,大概是有缘吧,实在是不忍心他日后被流言蜚语所困扰。你呢,也就多上点心,怎么说都是一州的通判了,别因为这种事落人话柄。” 郭湛安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流泻出来,只是如今府里还有个徐老五要自己处理,只能暂时搁在一旁,不去探究。 第52章 线索 徐老五知道自己妻子失踪,大惊失色,想冲出去找人,却又不知道从何找起。 他这辈子前半辈子还算顺遂,可自从独子死后的这几年里,他迅速苍老,早就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徐老五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干脆朝着郭湛安跪了下来,哽咽道:“大人,大人,还请大人做主啊!” 郭湛安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贾欢赶紧上前,把徐老五扶起来,安慰他道:“老人家,您不用担心,郭大人一定会帮您的。” 郭湛安点点头,顺势到:“有人深夜绑走了贵夫人,定然是有所图谋。徐先生,还请你好好想想,平时接触的人里有哪些是和你发生过冲突的。” 徐老五好歹也当了几十年的兵了,在一开始的恐慌过去之后,他明白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妻子,再慌神都没有用。 于是,他紧紧捏住双拳,抑制住内心的不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道:“邻里之间总会有些磕磕碰碰,但还不至于把我婆娘绑走。我家里也没什么钱,这个许州的人都清楚,他们绑走我婆娘,我也交不出多少赎金。” 这些可能性郭湛安早就否认了,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会不会是你当书记官那时候惹上的仇家?” 徐老五一愣,答道:“我十三岁就进了军营,从一名小兵做起,又做了十八年的书记官,可以说,我前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里度过的。军营里大家都是兄弟,就算偶有争吵,也很快就过去了。难不成,难不成是我当书记官的时候,结下的仇家?” 姜言年却在一旁否定了徐老五的猜想:“书记官不过就是记录东西的职位而已,物资分配是由将军拿主意的,和你没有干系。你当兵的时候,也总有回家的日子吧,好好想想,是不是回家的时候和谁起了冲突,你没有放在心上,人家却记在了心里。” 郭湛安则在一旁说道:“我看过本州诉讼的卷宗,上面写着你三年前揪出军营中塔鞑的卧底,对方后来被判五马分尸,但并未提及那人的亲眷,你可知道对方有什么亲人么?” 说起这往事,徐老五不由唏嘘:“那人家里仅有一个老娘,据说他老娘得了重病,家中无人照料,又根本请不起大夫,只能用最便宜的药吊着。他性子又很倔强,不愿意告诉我们。后来也不知道塔鞑是怎么知道的,居然派人和他暗中接触,出钱出药给他老娘看病。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死心塌地给塔鞑卖命。” 郭湛安听罢,很是不屑:“国仇家恨,为了这么点恩惠就为塔鞑卖命,死了也是便宜了他。” 徐老五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一个普通士兵每个月的俸银才多少?好在这样的人只是少数,若是每个人都能被重金收买,怕是塔鞑的铁骑早就直驱南下了。” 姜言年却不同意了:“每个月的俸银是规定的,就是我,也只是比普通士兵多一两罢了。家中遭难,若是说出来,大家还能替他想办法,自己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的。不愿意接受同僚的帮助,塔鞑的恩惠倒是收得快,果然是死了活该。” 徐老五摆摆手,又说道:“那人的老娘听说儿子因为自己而被塔鞑收买,又被五马分尸,很是悲痛。两位大人想必也知道的,许州常年受塔鞑侵扰,许州百姓对塔鞑甚是厌恶,也不管那人的老娘已经六十高旬了,整日闯进她家打骂砸抢。没过几天,那老人家跟着儿子去了。” 这一条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好在,郭湛安和姜言年之前就已经把怀疑的目光放到了石果敢身上,毕竟按照他们的分析,那群砸了徐老五铺子的不是普通的混混,他们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大人物撑着,而且这个大人物还有能力命令守城门的士兵在半夜放人出去。在这许州,做得到这一点的,恐怕就只有知州石果敢了。 而这石果敢是四皇子的人,四皇子似乎命亲信贪墨军饷,来养自己的私兵,而徐老五当年在军营里做书记官,和军饷有过接触。 于是,石果敢和徐老五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人,隐隐中有了某种联系。 不过,那群歹徒已经带着徐老五妻子出城只是姜言年的一个猜测,光是猜测,还不足以证明石果敢有这嫌疑。 于是,郭湛安叫来福全,让他立刻去找姜言年的人,然后兵分两路,两批人各自从两个城门往外走,一路寻找马车的痕迹——徐老五的妻子虽然被人绑走了,但必定会挣扎,放在马上太不安全,徒步走效率太低。而且,这两种方法都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只有关在马车里,或者藏在载货的板车里,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福全也不多问,自家少爷吩咐什么,他照做便是,当下就领命下去了。 郭湛安又让贾欢照看着徐老五,自己再三保证,一定会替徐老五找到他的妻子。随后,他和姜言年二人换了身衣服,匆匆去了姜家名下的那酒楼。 酒楼里来往的人三六九等皆有,谈话间很有可能会无意间透露重要的消息。眼下那群混混也好,晚上的歹徒也好,郭湛安都不知道。他初到许州,身边只有几个心腹,都各有任务,其余人他不放心,只能自己先去酒楼守株待兔了。 这次也不去二楼了,他和姜言年特地换了料子一般的青色衣裳,装作是两个路过的商旅,在一楼大堂叫了一壶酒,再要了三盘下酒菜,配上一小碟花生。 许州虽然时不时有塔鞑骚扰,但不少商人依旧热衷于来许州发财,皆因许州物资不丰,奇货可居。若不是朝廷有令,别的不说,光是药材的价钱就不知会番涨多少倍。 所以,酒楼里骤然多了两个陌生人,也没什么人在意,当中有几个见郭湛安和姜言年相貌不凡,多看了两眼,也管自己谈天说地去了。 这事不能性急,郭湛安和姜言年两个人耐下性子,一边品酒吃菜,一边假装小声交流,实则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也是两个人走运,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大概是二两黄汤下肚,胆子大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知道不,昨天、昨天晚上啊,有人私自出城!” 闻着哗然。 为了防止有塔鞑混入,许州对于宵禁看得极严。昨晚一是因为郭湛安的身份,二是因为巡逻士兵当中有徐老五曾经的同僚,才没有追究。否则,霍玉和武鑫两个人早就被捉起来了。 这醉汉的友人假意道:“你这人喝醉了嘴巴就没门了,瞎说什么呢你!行了,我送你回家去醒醒酒。” 醉汉是最听不得别说说他醉了的,他当下就不乐意了,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你、你,我告诉你,你、你还别不信!昨天我、我回去晚了,本来嘛,是、是不想回去的,可是,可是家里的婆娘,婆娘脾气大,我、我要是不回去,等第二天还、还不得打死我啊!于是呢,我、我就顺着墙边、边上啊,悄悄往家那边走,结果就看到有一辆马、马车在大半夜还出城了。” 郭湛安和姜言年对视一眼,大半夜出城门的马车,正符合他们的猜测。 不过这还不够,于是姜言年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二见了,便借着上酒的机会,凑到那桌旁,笑着问道:“说不定是看错了呢?大晚上的城门都关了,哪有什么马车能出去的?” 醉汉果然经不得激,伸长了脖子说道:“我没看错!而且、而且马车旁边那、那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小二摆明了一副想看他出糗的模样,又问道:“哦?是怎么样的?” 那醉汉便说:“那人神色如常,可手上却有两道明显的抓痕。我还听到他说什么,大、大人吩咐的,要赶紧进山解决了什么的。” 姜言年脸色一变,低声问道:“杀人灭口。” 郭湛安也是神情严肃,如果这马车之中真的是徐老五的妻子,歹徒绑了人后又迟迟没送来交赎金的威胁,这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醉汉的友人听了,也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捂住醉汉的嘴巴,把钱往桌子上一拍,焦急地说道:“走了走了,别说了!” 等人走后,郭湛安和姜言年也假意付钱走人,结果却是绕了半圈,从酒楼后面的小门进去,掌柜和那个小二早就等在那了。 口说无凭,郭湛安心中还存有一丝怀疑:“晚上天那么黑,他怎么会看得清对方手臂上的抓痕?” 掌柜的说道:“那个人是我们许州最好的猎人之一,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当真是夜可视物,没半点作假。” 姜言年说道:“不管他有没有看清手上的抓痕,马车肯定是错不了的。”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那你们这两天就慢慢把这件事传出去,不要加任何人的姓名,就说有人晚上看到有一辆马车半夜出了城门,其余的,你们不要说,让其他人自己添油加醋,自行发挥。” 事情正如郭湛安所预料的一样,不过一天的功夫,马车半夜出城的事情便传遍了大半个许州城。老百姓都喜欢猎奇的故事,于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内,便发展出了好几个版本。 有的说那是妖怪的马车,蛊惑了守城士兵的魂魄才得以出城,马车里装的全是许州老百姓的一魂半魄。 也有的说这是许州某位达官贵人的马车,马车里坐的是某位不知检点的小姐,未婚先孕,所以要趁夜出城产子。 也有的说那是塔鞑的马车,三年前,那个通敌叛国的年轻人死后,塔鞑又培养了自己的奸细,前几天有塔鞑潜入许州,昨天晚上是偷偷回去了。 谣言愈演愈烈,越传越广,可不管是哪个版本的说法,矛头都指向了当夜守城的士兵。 有老百姓按捺不住,特别是听到塔鞑奸细那个版本的谣言,生怕哪天睡梦中就被塔鞑攻进城里,便跑过去问那些守城的士兵。 许州民风彪悍,不少士兵都是许州土生土长的年轻人,面对那些从小就见过的长辈的询问,当真是有苦说不清。 而福全那也有了消息,从南边城门往外走五里路,他们在通往深山的路上找到了马车的痕迹。 因为几乎没有人会进深山里,那条路早就废弃了,上头布满了各色杂草,这些杂草不少都被车轮压过,泥土上还有一些车痕,痕迹很新鲜,就是这两天留下的。 郭湛安听了,心里头知道,如果这马车里真的是徐老五的妻子,怕是凶多吉少了。而徐老五这两天因为妻子失踪,急火攻心,往年当兵时落下的毛病全都一起找上门来,要不是贾欢苦劝,现在只怕还拖着病体找寻妻子的下落。 眼下,徐老五是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了。郭湛安想了想,让贾欢看家,顺便照顾徐老五,又给霍玉布置了不少功课,免得他非要跟着去,看到不该看的场景。 都布置完了,郭湛安这才让福全带路,出城去了深山。 第53章 尸体 福全一边走,一边说道:“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专门往旁边没人走的地方找,果然找到了马车的痕迹。不过那些地方十多年都没几个人走过,全都是半人高的杂草,走起来都很费力。不过也多亏了这些杂草,我们发现有不少地方都被砍掉了,就沿着那些痕迹一路往上走,大概走了半个多时辰,发现有一处最新翻过的土堆。我们把土堆挖开来,发现里面是一个老夫人的尸体。” 郭湛安心中一紧,他原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是听说人死了的消息,还是愤怒难平——不管凶手是谁,杀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实在是令人不齿。 尸体被埋在山里面,过去的路上根本没有一条完整的路,不少地方还需要手足并用才能爬上去——这也是郭湛安和福全把马留在路旁的原因——或许凶手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尸体埋在那。 两个人一路走来,因为没有郭湛安的吩咐,尸体仍然在土里,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尸体的身上已经出现尸斑,甚至还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在尸体上爬着,好不吓人。 郭湛安忍住那股子恶臭,掏出汗巾抓起尸体的手臂仔细瞧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伤口。他不是专业的仵作,便吩咐道:“让人派马车来,把尸体送回去,找仵作验伤。还有,回去告诉姜言年,让他稳住徐老五。这件事,不能立刻告诉徐老五,免得他伤心过度。” 福全领命去了,快马加鞭回到许州,先是把这件事禀报给姜言年,又亲自驾了马车赶回来。 这一来一去,花了小半天的时间,等把尸体运回许州,日头眼看着就要落下了。 事不宜迟,郭湛安来不及回家,直接把尸体送到仵作那,想了想,又让福全去衙门一趟,叫郝运过来。 许州的仵作很快就验出尸体死亡的原因——一剑直穿胸膛,流血过多而死。但徐老五妻子临死前,十指全都断了,身上还有不少被踢打的痕迹,显然在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老实说,我做了二十多年的仵作,还从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对一个妇人都能下如此毒手,那凶手还有什么能做不出来的?” 郭湛安点头道:“这凶手太过歹毒,一想到这凶手还逍遥法外,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寝食难安。必须立刻找到凶手,免得有更多的无辜百姓被他害了。” 仵作拿出白布,罩住尸体死不瞑目的脸,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郭湛安应道:“自然。” 这时候,郝运已经来了。他听说是郭湛安喊他,福全用亮出郭湛安的信物,一溜小跑就过来了。 郭湛安并没有让郝运看到尸体,而是到外面去见郝运,说道:“你立刻派人把所有昨夜守城的士兵请来衙门,再去把许州历年杀人的诉讼卷宗都找出来。还有,去告诉石大人,就说许州发生了一件大案,我会尽快赶回衙门解释清楚,请石大人千万不要离开衙门。记住了,那些士兵和石大人,在我到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如果他们见了面,你的好运也就到头了。” 郝运一听,便知道出了大事,很有可能是有人死了。只是石果敢从未把他当看做自己的亲信,自然不会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按照郭湛安的吩咐,把事情一件件都办妥了。 等郝运离开,郭湛安又走到里面,对仵作说道:“还要麻烦你把尸体的情况写下来,日后我会用到。” 仵作点头道:“这是自然,大人请放心。” 郭湛安便让福全留下,等仵作写完之后,送去府衙。而他自己,则回到郭府,与姜言年密谈了一番,这才去了府衙。 府衙之中,石果敢显然还不知道郭湛安不过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了徐老五妻子的尸体。所以,他虽然不明白郭湛安为何派郝运来传这样的话,又不满于郭湛安这种变相把他拘束在府衙中的行为——毕竟他今天还要亲自去把事情料理完毕,那几个混混他早就不满了——但还是呆在自己屋中。 郭湛安来了府衙,先是找到石果敢,隐去死者的身份和当中的经过,只说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已经经过仵作的检查,是人为杀害的。 石果敢先是一惊,还以为是自己的计谋败落了。但他转念一想,他已经吩咐了那群人,务必要把人带去隐蔽的地方杀了,再埋得深一点,不可能才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叫人给发现的。 于是,他立刻就冷静下来,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来:“岂有此理!朗朗乾坤,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郭大人,你是许州的通判,这件事应该由你来负责,若是哪里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这个凶手必须尽早抓住,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你了,必须尽许州之权利缉拿凶手。我还有约在身,就不打扰你破案了。” 郭湛安一笑,挡住石果敢的去路,说道:“我现在就需要大人的帮助,大人有什么约,竟然比许州百姓的性命还重要么?” 石果敢自然不会告诉郭湛安,他和自己的几个混混打手约好了见面,要好好去教育教育那群只长肉不长脑的家伙。但郭湛安这个问题来得突然,石果敢一时想不出正当的借口,便失了先机。 郭湛安借机又说道:“大人,这凶手说不定还在许州里面,那尸体经过仵作检查,死前遭到虐待。我已经派人去查过死者生前的为人,只和几个人发生过口角,倒还不至于要虐杀死者的地步。我恳请大人多为许州百姓考虑,也是为大人你自己考虑,尽早了结此事,把凶手捉拿归案。” 石果敢只觉得郭湛安话里有话,问道:“这件事与我有关?” 郭湛安点头说道:“许州的守城巡逻调配一事由大人全权负责,偏偏有人在昨夜看到,有一辆马车在城门关了之后还离开许州,这件事岂不是和大人有关么?我怀疑,这件事和这场虐杀脱不了干系。” 石果敢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已经猜到那死者的身份。现在再去看郭湛安一张诚恳的脸,石果敢只觉得对方脸上写满了快意。 这个和自己不对头的通判,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偏偏他还不得不跳! 但是,虽然被郭湛安抢了先机,但他还有机会,他清清嗓子,说道:“罢了,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与你同去。只是,我和人有约在先,我要派王九三跑一趟,替我把话带到。” 郭湛安很是理解,点头道:“自然,我便在屋外等大人。” 等郭湛安离开,石果敢让一旁的王九三上前,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阵,王九三便领命离开了。 只是,他殊不知,虽然郭湛安眼下在许州城能用的人手不多,但姜言年这时候可是在许州的!衙门那几个门外头全有姜言年的人盯着,不管王九三从哪个门出去,都会被人盯上。 衙门的大厅里,那几个士兵都惴惴不安地等着,旁边还有两排衙役,站得挺直。 等石果敢见到那群被郝运请过来,尚还不知道原因的士兵,抢先说道:“你们这群人,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城门关了都还敢放人出去!我平时看你们都是恪尽职守,这才放心把晚上看守城门的重担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几个年轻的士兵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最年长的已经知道石果敢这是摆明了不会承认是他下的命令,虽然不知道把他们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这个年长的士兵已经多半猜出来了,当下便下跪认错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 石果敢见这人如此上道,心稍稍安了一些,又说道:“你们为何这么糊涂?昨晚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糟了什么麻烦,竟然要半夜出城门,你们还放他出去了?” 那士兵已经听清石果敢话中的提醒,便顺势道:“不瞒大人,那人是我的亲戚,他家母亲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想赶回去见他母亲最后一面,免得老人家走的不安心。我见他实在是可怜,这才鬼迷心窍,把人给放了。还请大人恕罪啊!” 石果敢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一群士兵,说道:“你们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从来都是好好的,真是!唉,罢了,还好这一次没出什么大事,我就饶了你们这一次。只是,以后这种事可不许再有了,明白么?” 士兵们便知道自己这是逃过一劫了,忙不迭地道:“明白了,明白了,多谢大人。大人放心,我们再也不会犯这种错了。” 石果敢像是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郭湛安呢,又说道:“光和我说还不够,郭大人这边要你们亲自开口,只有郭大人也原谅你们,这件事才算了结了。” 那些士兵便转身冲着郭湛安下跪求饶,一个劲地喊着诸如“再也不犯了”、“还请大人开恩”一类的话。 郭湛安一直冷眼旁观,瞧着石果敢和这群人一唱一和,此时主动权又重新落回他手中,自然没那么容易放过这群人的。 “我还有几个不解的地方,希望各位能给我解惑。”郭湛安顿了顿,看到地上那群士兵中好几个明显把头贴在地上,好久才想起来要继续磕头认罪。 郭湛安又继续说:“你们都起来吧,我只是秉公处理,只要求你们照实回答。” 等几个士兵都站稳了,郭湛安才问道:“第一,昨天宵禁之后,出城的有几波?” 几个年轻的士兵都没敢回答,全都看向了他们的头头,那年长的士兵便回答道:“回大人,就我那个亲戚连夜出城,还请大人恕罪。” 郭湛安宽慰他道:“你放心,我不会追究你那个亲戚的,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既然只有一波,那你亲戚总共有几个人一起出城的?” “一个,大人,我那亲戚家乡遭了灾,便要来投奔我。只是没想到,才来许州没几天,便出了这样的事。” 他不敢说那个“亲戚”在许州呆了很久,因为只有才来不久,那么就算郭湛安去查访他的邻里,别人说没见过才合力。 郭湛安又问:“哦?那来许州到底是几天?一天也是几天,九天也是几天。既然是一个人,那为何昨晚有人看见马车旁边还有一个人呢?” 士兵忙说:“两天,他才来许州两天。大人,是这样的,出城要经过我们检查,我那亲戚可能是正好下车接受检查,正好叫人看见了。” 郭湛安点点头,又说:“你那亲戚家在何处?” 士兵说道:“在南方的一个小渔村,我曾听他说过,记不得了,就是个又穷又破的地方,压根没听说过。” 那“亲戚”的家乡距离许州数千里,他又推说自己记不得名字了,他就不信郭湛安还能派人去那“亲戚”的家乡! 郭湛安又问道:“当真是在南方?南方距离许州,可是相距千里啊。” 士兵见郭湛安信了,赶紧点头说道:“正是。” 郭湛安突然冷下脸来,喝道:“谎话连篇!你那亲戚才来许州两天,便收到家中的书信,说母亲病重。难不成他出门之前母亲好好的,就两三天的功夫,突然就感染重病了么!” 士兵浑身一哆嗦,说道:“大人见谅啊!正所谓病来如山倒,这身子骨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啊!再说了,这、这不是还有飞鸽传书么!” 郭湛安冷笑一声:“哦?飞鸽传书?你那亲戚家里那么穷,还有钱置办得起信鸽?你知道养一只信鸽要多少银两么?你知道一只能够从南方飞到西北的信鸽要多少钱么?身子骨的事儿,的确有时候叫人预料不到。但若是突发疾病,赶紧叫人送信,那人会和你亲戚一样,直接来许州么?信使身上有多少信函,一路要经过多少地方?哦,你或许会说是他们家人特地派人来送信的,但你好歹也是个小官了,难道不知道本朝驿站的制度么?一般的老百姓能够无缘无故便离开籍贯,千里迢迢来西北?” 郭湛安这一连串的质问,把士兵能想到的所有借口都说了,他丝毫反驳不得,干脆跪了下来,颤声说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 郭湛安怒极反笑:“现在求饶?晚了!来人,这人玩忽职守,又捏造证词,知情不报,罪加一等!上刑具!” 士兵心中一凉,大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说!我说!” 郭湛安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了:“之前让你说,你不说真话,现在想说?晚了!” 石果敢站在一旁,劝不得,又说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士兵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都是石大人交代的!” 第54章 招供 步便是狠狠往士兵脸上打了一记耳光:“好大的胆子!分明是你自己玩忽职守,却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呵呵,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来人,把他拉下去先狠狠掌嘴三十!再拔了他的舌头,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了!” 郭湛安自然不会让石果敢如愿,立刻伸手示意那些衙役稍安勿躁:“石大人,你莫不要忘了,这件事已经全权交由我负责了?在我没有下令前,谁也不许动这几个人。来人,把他们带到旁边,郝运,你去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 两个人争执间,高下立判,郝运自然是投靠向郭湛安的,便取来纸笔,依次记下这些人的名字。 郭湛安转向石果敢,又说:“这件事已经牵扯到大人了,恕我无礼,大人这段时间便请先放下一切公务,也正好在院子里好好休息。等真相大白那一天,如果大人真的是无辜的,那我必须负荆请罪。” 石果敢大怒:“好大的胆子!我是你的上峰,你竟然敢夺了我的权!我定要向圣上好好参你一本!” 郭湛安诚恳地说:“如今那人指证大人,如果大人执意不配合,如何服众?难道大人就不怕日后被人戳脊梁骨么?” 石果敢只当自己的威胁奏效,满不在乎地说:“这件事只有这屋子里的人知道,你不说,我不说,还有人会说么?” 郭湛安无奈地笑了起来:“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们既然是许州的官员,便要尽心职责,这件事藏着掖着,岂不是辜负了许州百姓的信任了么?这件事调查清楚后,必须要让所有许州的人都知道,也算是给所有人一个警醒,以后万万不可屈服在某些人的权势之下。” 石果敢这下算是明白了,郭湛安根本就不想放过他,甚至正打算借用这次机会狠狠打压他,让他在许州民心尽失,而自己则趁机渔翁得利。 自己真是太小看这个年轻人了! 但不管石果敢如何后悔,眼下郭湛安占了理又占了义,他只能暂时退让。好在他还是知州,郭湛安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直接把他关进大牢,所以,他还有机会。 王九三不在,石果敢又喊来自己的另一个心腹,让他快马加鞭,去京城找四皇子的人,让四皇子出面斡旋。那四皇子看在自己私兵的份上,必然会替他解决这件事,等到那时候,就是郭湛安倒霉的日子! 这还不够,从许州去京城,一来一去便要十天的时间,哪怕这心腹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花上六七天的时间。所以,石果敢又喊来另一个心腹,让他送信去四皇子李绍锦的私兵那,如果五天后郭湛安还没放过他,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现在,石果敢不由庆幸自己当初上了李绍锦这条船。虽说他石果敢还命令不了所有的私兵,但他借着送军饷的机会,和私兵中的几个将领有了不错的私交,想必他们不管于公于私,都不会见死不救。 五天后,不必兴师动众,只需要他们派遣一小支队伍进许州,到了晚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郭湛安和其他知情的人都杀了,主动权就重新落到了他手上。 等到了那个时候,许州百姓和京城都不知道,他只需要随便找个借口——最好是把郭湛安的死归咎到塔鞑身上——那他就又是许州独揽大权的知州了。 对,到时候就说郭湛安看中塔鞑女子的美貌,强行把人抢进府里,却不料塔鞑女子天性暴烈,竟然生生把郭湛安子孙根给掐断了,失血过多,死在床上,岂不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么? 痛快! 想到这,石果敢不由仰头大笑起来。 他已经被郭湛安逼得无路可走,那这个年轻人就不要怪他石果敢痛下毒手了。 郭湛安尚还不知道石果敢已经想出了这么一条毒计,不过姜言年那边派来守住各个出入口的人还没有撤去,自然就发现了石果敢那两个心腹。 他们中有人跟上去,有的人则赶紧跑回酒楼回报姜言年,这时候郭湛安还在府衙当中,姜言年当机立断,让他们去追自己的同伴,一起跟踪。 又在这个时候,一直跟着王九三的人回来了:“大少爷,王九三进了一家古玩店,我们担心身份暴露,没敢进去。不过守了一会,王九三先出来了。我们的人留下一个继续看着,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古玩店里又出来了好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古玩店?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许州既不是千古名城,又没多少富贵人家,开这么一家古玩店是做什么?”姜言年把玩着花生,笑道,“这石果敢也真是的,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说他有脑子吧,这几天居然犯了这么多错误;说他没脑子吧,在许州横行霸道了五年。啧啧,果然是找了个好主人啊。” 掌柜的在一旁赔笑着说道:“大少爷说的是,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看着那几个人,他们有用。”姜言年垂下眼皮,淡淡地说道,“石果敢就是李绍锦养的一条狗,这条狗当初还给了三皇子和我一个下马威。痛打落水狗,呵,这次就要让他知道什么人他得罪不得!” 另一边,那些士兵看石果敢已经放弃了他们,他们也就不再替他保守秘密,把事情一五一十全交代个干净。 只是,他们只知道石果敢让他们在昨夜放人出城,对方拿着石果敢的亲笔书信,他们只是在核对无误后,便放人出去了。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谁,马车里的人又是谁,这一行人去了哪里,他们都不知道。 这都是在郭湛安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没有失望,只是让人请来石果敢,把守城士兵们交代的递给石果敢看。 石果敢当然是不认的,他草草看了两眼,便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郭大人,这上面写的我并不曾做过。我做官时候吃的盐,比你一辈子吃的米还要多,逼供的弯弯绕绕你当我不知道么?说把,你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我,甚至不惜逼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郭湛安似乎是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一般,哭笑不得地看着石果敢:“石大人严重了。的确,我只是做了几年官,并不清楚如何逼供,这些证词,全是那些士兵们自己说的,我未曾用过什么手段。大人若是不信,我就陪大人一起去见见他们,也好让大人放心。” 石果敢气得牙痒痒,这郭湛安实在是太会说话,他明嘲暗讽说郭湛安资历浅,辈分低,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想他居然接了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说,还把自己说成大公无私了! 石果敢总算还有些理智,他知道自己如果真如郭湛安所说,和那群士兵当面对质,到时候只怕自己还会暴露更多的马脚。于是,他眉头一皱,说道:“当面对质又如何?如今我不过是一个毫无权势空有名头的知州罢了,黑的白的都按照你的喜好来。罢了,我这些年来为了许州,没少得罪过人,我只求问心无愧。这几天,你也别来找我了,黑也好,白也好,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打定主意,这些天务必要拖住郭湛安,不要让他结案即可,等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到时候就是他做主了! 可惜石果敢在自己屋子里装泰然自若,还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姜言年便告诉郭湛安,王九三在古玩店与一群混混碰面,极有可能是当初把徐老五摊子给砸了的那群人。 郭湛安当机立断,立刻派人把古玩店掌柜“请”来府衙,又让衙役跟着姜言年的人去把那群混混都抓回来。那些混混正围着喝酒呢,突然见一群衙役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抓他们,便仗着自己是石果敢见不得人的手下的关系,大吼大叫:“干什么你们!老子可是你们石大人的心腹,你们还不尊重点!” 这几个衙役可是郭湛安特地打听过的,平时石果敢很少使唤他们,显然并不是石果敢的心腹。他们一听这话,便知道石果敢这次要栽了,便更加不把这群混混放在眼里,一哄而上,把人全都绑了起来。 最后,古玩店的掌柜第一个受不了,老实交代,自己当初欠下一屁股债,幸好有石果敢出手相救。只是没等他轻松多久,他就发现,那些债契全到了石果敢手中。他的身家性命全系在石果敢身上,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开了一家古玩店来当做王九三和那群混混碰头的地方。 开古玩店,一来,是因为在许州古玩鲜少有人问津,所以平时客人不多,这样王九三和人碰面时才尽可能不会被人发现;二来,这群混混不学无术,平日里没有一项正经的营生,若是被人发现他们出入古玩店,也可以说是他们拿着赝品想跑来古玩店换点银子花花。 接着招供的是那群混混。这些混混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特别是被石果敢收入麾下之后,在许州更加肆无忌惮。只是由奢入俭难,这些混混好日子过久了,便挨不住衙役们的手段,撑不到半天,就都交代了。 他们不光说了自己如何受到石果敢的指使,去把徐老五的摊子给砸了,以及他们被许州百姓推来要打官司后,石果敢是如何跟他们交代的,还把以前石果敢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说了出来。 郭湛安让郝运把这些一五一十都记下来,这些混混、掌柜,以及士兵,统统关进许州的大牢,自己则赶紧写了一份急奏,亲自去衙役找到信使,让他马不停蹄带去京城报告给皇帝和丞相。 郭湛安出手的时候向来雷厉风行,不光是逼得石果敢不得不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他还把石果敢那些心腹都控制住了,又提拔了一批原本一直被石果敢心腹打压的衙役和官员,将许州的府衙纳入自己的手掌之中。 是以,一直到京城收到郭湛安的急奏,皇帝李崇浩大发雷霆之时,石果敢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 另一边,许州一百里开外的某处偏僻地方,有一群人整装待发。 第55章 刺杀 “众卿,如何啊?”李崇浩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一群大臣,将他们的脸色和反应尽收眼底。 李绍锦双手拢在身前,并没说话。这件事郭湛安做得漂亮,他没必要这时候出头帮郭湛安锦上添花,免得让自己的父皇还以为是他们有意整治石果敢,反而不美。 岳安也不急着说话,他如今已经身居宰相一职,比如当初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身上多了不少的目光。牵一发而动全身,李绍钧回朝不久,他要想办法替李绍钧和郭湛安多争取一些好处。 李崇浩见底下的臣子各有打算,冷笑一声:“怎么,都不说话了?” “父皇!”李绍锦按捺不住了,上前几步,出列说道,“这件事只是郭湛安的一面之词,父皇切不可听信谗言啊!” 李崇浩看着四儿子这张和爱妃颇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不由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柳翩翩在后宫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又想起当初还是李绍锦和柳元亨举荐,还搬出诸如“许州地处边关,频繁改换官员不益于许州的太平”等等理由,他才亲自下令,石果敢这才得以连任。 “哦?”李崇浩怒极反笑,“那我们四皇子的高见,是那通判郭湛安刻意捏造了这份折子,还买通了不少人来做伪证了?” 以前朝上还有李绍锦的外祖父柳元亨在,李绍锦凡事都有这根官场老油条提醒,他依赖惯了自己的外祖父,这几年下来没长多少脑子,不过李崇浩这话里话外透着的那一股子不耐烦的劲头,李绍锦还是感受到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太急躁了,没看李绍钧那一派还没说话么,自己怎么就先跳出来了呢! 可是,这几个月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被撤职查办,朝堂上他这一派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更不用提品级足够能上早朝的官员人数了。李绍钧他们已经抢到了先机,他如果不早些开口,就只能任由李绍钧他们拿捏了呀! 李绍锦这会儿真是说什么都不对,但他那向来宠爱自己,但最近却愈发疏远的父皇正居高往下看着他,他不得不开口。 李绍锦咬咬牙,尽可能平静地说道:“父皇明鉴,儿臣只是觉得,光听信郭湛安的一面之词实在是不妥。石果敢当了五年的许州知州,兢兢业业,许州百姓也鲜少受到塔鞑的骚扰。这当中,指不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缘由。也许、也许是那郭湛安想要取石果敢而代之!父皇莫忘了,这许州通判一职,当初曾属意他人,到最后父皇却突然换成了郭湛安,还请父皇明察秋毫。” 李绍钧听了,心中冷笑不止。这李绍锦,也不知道有没有脑子,居然想到往他身上泼脏水。 没错,郭湛安是自己举荐的,只要把他和郭湛安联系在一起,那么李崇浩难免会多想一些,比如是不是他授意郭湛安闹了这一出,好把许州那边李绍锦的势力拔除。 但李绍锦可能还不知道,死者的丈夫徐老五,曾经是许州附近军营的书记官,他曾经怀疑过那时候兵部下发的军饷,可惜恰好就在那时候,他儿子被查出与塔鞑勾结,独子惨死,而徐老五也不得不主动离开军营,回到许州做起了小本生意。 塔鞑贿赂朝廷命官的案子才过去没多久,郭湛安早就派人和他通过气了,这案子没那么容易了解,还指望着这个案子刺激李崇浩,让李崇浩好好查查军饷的事情呢! 没错,李绍钧可不打算亲自去查,军饷一事恐怕是李崇浩的底下之一,就要他自己派心腹去查,查出来的结果才可信,他才能借此击垮李绍锦! 果不其然,李崇浩听完李绍锦的辩白,便把怀疑又愤怒的目光转向了李绍钧。 李绍钧早有准备,但依旧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出列道:“父皇,郭湛安是一面之词,但老四同样也是一面之词。如今许州通判告知州,传出去民心难稳,这么拖下去只怕许州会大乱。儿臣恳请父皇,派人过去接手这件案子。父皇英明,派过去的人想必是能秉公办理的,这也好让四弟放心。” 李绍锦气得在心里骂人,但转念一想,只要郭湛安不插手这件事,他在许州经营多年,就不信不能把这件事给漂亮解决了。 李崇浩果然心动:“去西北历练了一段时间,的确是长进了不少。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只不过,我希望所有人都收了那些心思,别再闹出派人追杀的笑话来。” 这话,分明就是在警告李绍锦夹着尾巴做人,可别和柳文华一样,追杀不成,自己反而被判入狱,如今还在大牢里受刑呢。 只是,李绍锦歇了心思,却没有料到石果敢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自作主张,找人去杀郭湛安。 原来,李绍锦那些私兵中的将领虽然和石果敢私交不错,但他们好歹知道自己身份特殊,绝对不能暴露。那郭湛安有本事做出这种事来,就没有防备么? 这种关头,他们绝对不可能出手。 结果,石果敢左等右等,一直等到第七天,依旧看到郭湛安在府衙里办公,还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叫石果敢如何接受! 他做许州知州五年了,大权独揽,说是在许州一手遮天都不为过。 可是如今呢?别的先不说,这府衙上下都快被郭湛安重新整治干净了!他的那些心腹,全被郭湛安用各种理由,或者打发干净,或者打入大牢,取而代之的全是那些原本不受重用的人。这些人知道自己在他手底下没有出头之日,是郭湛安提拔了他们,所以对郭湛安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石果敢不愿坐以待毙,特别是他无意中听见有人说起这件事,知道郭湛安已经把这件事上报给京城皇帝后,更加急躁不安。 如果皇帝相信郭湛安的话,那么,他的死期就到了! 于是,石果敢慌忙托人去找自己那群杀害徐老五妻子的手下——之前一直让他们躲起来,是因为只要郭湛安找不到他们,便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徐老五妻子是他下令杀害的——让他们找机会把郭湛安给杀了。到时候,京城还有李绍锦在,他只要编造一个正当的理由,便能逃过这一劫了。 石果敢不是想过万一他们暴露了怎么办,但眼下他已经无人可用。王九三被抓进大牢之后音讯全无,两个送信的心腹不知回来了没有,总之自己没有见到,而府衙中原本的那些心腹,也因为郭湛安从中作梗,他根本接触不到。 最后,石果敢是收买了府衙厨房里的一个烧火工,让他送信去一个地方,那信上写的都是他和自己手下约定好的暗号,就算被人发现了,他们也看不懂。 自从石果敢被变相监禁在府衙知州,郭湛安身边可有不少人跟着,姜言年特地派了三个身手不凡的士兵身着便衣,平日就跟在郭湛安身后,除了睡觉和如厕,几乎是寸步不离。还有武鑫,因为霍玉上次经历过柳文华一事,在这上面敏感得不得了,死活要让武鑫和另一个看家护卫跟着郭湛安。 如今郭府热闹了不少,霍玉和贾欢经过一轮轮的筛选,总算是选出了不少奴才和佣工,这些人家世清白,也不是好吃懒做之人,在郭府各司其职,也让霍玉和贾欢清闲了不少。 之前因为郭府人实在是太少,不少事情都要贾欢这个总管亲自来做,霍玉也不得不撸起袖子去浇花扫地,还偷偷给郭湛安洗衣服。为此,他的功课落下了不少。如今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得赶紧把落下的功课给补起来。 这几日郭湛安忙坏了,好几夜都没回来住,偶尔回来一趟,一脸倦容,一看就知道没有好好休息。 霍玉明白如今正是最重要的时刻,他也不敢多劝郭湛安,只能交代厨娘多煲些补身体的汤,送去给郭湛安喝。 郭湛安头一次见霍玉送汤汤水水过来,眉毛一挑,说道:“功课做完了?” 霍玉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还没有,不过快完了,等哥哥忙完这段时间,哥哥亲自来检查就是了。” “紧张什么,脸都红了。”郭湛安这几天几乎每天只睡一个多时辰,可以说身心俱疲,全靠心中那一股气撑着。如今他见霍玉来了,轻松了不少,又忍不住伸手去捏捏霍玉的脸颊,说道:“把你哥哥当成病西施了?还想起送汤来了。” 霍玉却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说道:“哥哥,防微杜渐,这可是哥哥说给我听的道理。如今哥哥每日都在府衙里忙碌,许州大小事务都加在哥哥你一个人的身上,万一哥哥又倒下了怎么办?喝汤总比喝药来得好,哥哥你说是不是?” 郭湛安听了,哈哈大笑:“行了,都能教训我了,看来是出山了。” 这下轮到霍玉不好意思了:“哥哥尽拿我寻开心,我离出山还早着呢。哥哥,忙完了这段时间,你可要检查我的功课呀,我还等着聆听哥哥的教诲呢。” 郭湛安看着那香喷喷却不显油腻的汤,听着霍玉略显不安的话,只觉得他的义弟实在是太招人疼了,柔声说道:“你放心,哥哥会好好教导你的。” 霍玉抬头去看郭湛安,便落入了郭湛安那一双笑眼当中。 或许是话本看多了,霍玉总担心有人在汤中下毒,他每次都是让福全亲自监督,又是自己双手抱着去送。可是这一来一去,中间又看着郭湛安喝汤,花去了不少本该用在功课上的时间。 幸好,郭湛安这几天不在府中,也就没人敢说他,霍玉索性就在书房看书到深夜,然后直接就在书房的榻上睡下了。 这一日,霍玉迷迷糊糊就快睡熟了,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响动。 “贾欢?”霍玉还以为又是贾欢,因为这两天贾欢劝不了霍玉,所以只能每晚来书房,检查一下霍玉有没有老实盖被子。 但霍玉很快反应过来,外面绝对不是贾欢,因为这响动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霍玉有心让郭湛安在家里能够睡个安心觉,所以在一开始就立下规矩,这绝对不可能是郭府的下人在外面走动。 那会是谁? 霍玉毕竟是土匪寨子出身,胆子出奇的大,当初他敢用手臂去挡剑,这次他就敢披着衣服,抽出挂在一旁的刀,独自一人去查看情况。 他小心地打开一条缝,往外头一看,只见有几个黑影闪过,随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这边没有,我们去那边找找。” 霍玉心中一惊,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竟然是往书房这边走来了! 他用力握着刀,贴着墙壁,躲在门后面。那几个黑衣人却放弃霍玉的书房,先从旁边郭湛安的书房查起。 霍玉知道,郭湛安书房里放着不少东西,有些是连他都不准碰的。这些东西万一被这群黑衣人拿走了,岂不是不妙? 这么一想,霍玉也顾不得别的了,他把刀挂在腰间,拿起一旁的铜锣就冲了出去,一边用力敲打铜锣,一边大声喊:“来人啊!抓贼啦!抓贼啦!” 黑衣人听到这声音,率先反应过来,当中两个立刻冲向霍玉,提剑就是一顿砍杀,显然是要杀人灭口! 霍玉仗着自己个子小灵活,一边敲打着铜锣,一边上下躲闪,好几次堪堪躲过黑衣人的致命一击。 只是深夜里头黑灯瞎火的,霍玉没跑多久,就被石子扳倒了。他整个人扑在地上,双手、脸颊都被石子擦破了皮,铜锣则滚到了一边,滚进了草丛之中。 那两个黑衣人趁机追了上来,提剑就砍。霍玉赶紧抽刀去挡,顺势一脚踢在当中一个黑衣人的膝盖上,自己则借力在地上滑行出一段距离。虽然后背被石子磨破了,火辣辣的疼,但霍玉不敢多做耽搁,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 他现在已经能听到远处传来另一批脚步声,以及今晚巡夜的护卫的呼喊声。霍玉振奋精神,深吸一口气,想办法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到支援。 可他毕竟势单力薄,对方又是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不多时,霍玉就败下阵来,大腿上先受了一剑。 霍*上吃痛,下盘便不稳了,黑衣人趁机一脚踢在霍玉的心口,把他踢飞,又追上来冲着霍玉身上要紧部位刺。霍玉倒在地上,失了先机,只能被迫提刀去抵挡对方的攻击。 好在这时,巡夜的护卫已经提着灯笼赶了过来。随后,更多本在睡梦中的下人拿着铲子、棍子、捣衣砧,甚至还有绣笼过来! 黑衣人见势不妙,最后在霍玉身上补了一剑,便立刻撤退。 “二少爷!”贾欢见霍玉浑身上下好几个口子流着血,当机立断,撕下布料绑住这些伤口,让人立刻去请郎中,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霍玉却强撑着一口气,死死拉住贾欢,双眼瞪圆,说道:“不、不要,告诉,哥……哥……” 第56章 伤势 虽然霍玉交代贾欢等人不要把自己受伤这件事告诉郭湛安,但贾欢他们又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隐瞒呢? 郭府附近便有一个医馆,虽说本朝有严格的宵禁,但谁大半夜没个头疼脑热的?所以,许州和其他地方一样,夜里巡逻的士兵大部分时间都在主街上巡逻。当然,因为许州地处西北,直接面对塔鞑,所以士兵们还是会时不时在小巷里转悠,免得混进来塔鞑的探子。 等大夫被请来之后,贾欢拉住福全,让他守着霍玉,自己则披上了一件外衣,准备去府衙找郭湛安。 福全有些诧异,说道:“可、可现在是宵禁的时候,去府衙的话,被士兵发现了怎么办?不如等天亮了再过去?” 贾欢摇摇头,严肃地说:“二少爷受了重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少爷交代?而且为什么会有人半夜入府行刺?这些人又是怎么进来的?如今全府上下人心惶惶,你没看见有好几个都吓得腿直哆嗦了么?只有少爷来了,才能镇住他们。至于宵禁,你不用担心,就算拼了我这一身,也要去告诉少爷。” 福全心中暗叫一声侥幸,这或许就是他这个跑腿的和贾欢这个管家之间的区别,他只想着喊大夫的事情,却忘了观察众人的反应。他当下便点头说道:“你放心,这里交给我。” 贾欢点点头,他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甚至嫌弃刚才的外衣碍手碍脚,扔在了一遍,又从马厩牵了一匹马,便向府衙方向赶去。 郭湛安正挑灯夜读,突然听郝运来报说是家中名叫贾欢的管家有要事前来。这大半夜的冒着宵禁的风险来府衙找他,会有什么要事? 郭湛安突然眼皮子一跳,隐约觉得有一件大事要发生,急忙让贾欢进来。 当他知道霍玉在家遇刺受伤,生死不明时,郭湛安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贾欢,抢过马便不管不顾地往郭府赶。一直到他推开门外的众人,看到床上躺着的霍玉,他身上那透着血的包扎,和那一盆血水时,郭湛安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昏了过去。 他强撑住一口气,见大夫正领着小童在清理霍玉的伤口,便抓过福全到一旁,压住那股子愤怒,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福全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那部分说了:“我们突然听到铜锣的声响,还有二少爷的呼喊声,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见看到二少爷被两个黑衣人围攻。” 郭湛安怒极,问道:“那些黑衣人呢?” 福全摇摇头,说道:“那些个黑衣人看到我们来了,立刻就跑了。当时我们一门心思都在二少爷的伤势上,也没想到要去追那黑衣人。” “少爷,”这时候,门外有一个大汉出列道,“我和兄弟们抓了两个黑衣人。” “哦?”郭湛安说道,“你派人把他们看着,这几个人我还有用。” 那大汉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说道:“是!” 这时,大夫已经开好了方子,走到郭湛安面前,说道:“郭大人,令弟的方子已经开好了,还请尽快准备好这些药材,用三大碗水熬成一碗,先喝一次。” 但凡有些富贵的人家,府中都备有药材,以备不时之需。郭湛安接过方子,扫了一眼,交给福全道:“你按照这个方子亲自去取来,让郎中过目之后再去熬。” 福全领命去了,郭湛安则向郎中一拱手,问道:“大夫,我弟弟的伤势如何?” 郎中面色沉重,说道:“令弟的伤势颇为严重,最厉害的就是胸口那一剑,如果再往右偏三分,那就算扁鹊再世也救不回来了。还有,郭大人,令弟之前可曾受过刀伤或者剑伤?” 郭湛安点头道:“数月前,手臂上曾挨了一刀。” 郎中点点头,说道:“那便是了。郭大人,令弟的身子骨原本就不好,身体偏寒。我把了他的脉象,发现他脉象比起普通人来说要微弱许多,可见小时候是遭过灾的,不是溺水,便是受寒。” 郭湛安想起霍大山是在大雪天里发现的霍玉,点头道:“的确,我弟弟小时候曾经受过寒。大夫,我弟弟现在如何了?” 郎中见郭湛安急切,便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数月前的刀伤在令弟体内留下余毒,还没有拔除干净。今天受了剑伤,原本体内积聚的余毒就都被刺激出来了。而且,令弟小时候受过寒,脉象微弱,任何伤势较之一般人来说,都要花上数倍的时间康复。还有,令弟后背伤口里有不少沙砾,我已经让我的学生将那些沙砾一点点清除。但这些沙砾本身就不干净,还常年被日光照射,含有热毒。对普通人来说,这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令弟而言,却十分厉害。” 郎中每说一句话,郭湛安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的双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颤声问道:“大夫,我弟弟他、他还有救么?” 郎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谨慎地回答说道:“那要看令弟能不能熬过这两天了。这两天里,药不能断,但也绝对不要给他用人参鹿茸这些,免得反而加重热毒。还有,绝对不能让他受凉,要出汗。但是如果汗出得太多,那也不行,就要想办法给他降温。本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黄酒擦身,但对令弟来说,黄酒太烈,所以只能用温水擦。还有,绝对不能见风,一丝风都不能有。” 郭湛安都一一记下,他不放心,又问道:“药是多久用一次?还有,汗出多少算太多?” 郎中说道:“药三个时辰用一次,用药前半个时辰,可以让令弟吃些米粥,忌荤腥油腻辛辣一类的吃食。如果亵衣湿透了,那就是出太多汗了。” 郭湛安都记在了心里,说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恳请这两天坐镇郭府。” 郎中微微皱眉,他是许州的普通郎中,并不是某个府上的大夫,若是坐镇郭府,他其他病人怎么办? 可他抬头就见到郭湛安诚恳的模样,想到郭湛安弟弟的伤势如此严重,而且听说是有黑衣人半夜行刺,只怕是和郭湛安脱不了干系的。 郭湛安虽然没有刻意往外散播消息,但许州都在私底下流传着那知州犯了事,现在是通判郭湛安一个人处理许州诸多事宜。如今郭府有黑衣人跑来刺杀,说不定其实就是冲着郭湛安来的! 这石果敢在许州的风评一般,因为是李绍锦的人,平时也没少牺牲许州的利益,来为李绍锦办事。恰好,这郎中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加上霍玉的伤势实在是过于严重,特别是背后那一片伤口,因为血肉里混进不少沙砾,好不慑人。霍玉年纪小,躺在床上,苍白着一张小脸,脸上血色全无,更是惹人怜爱。 如此一来,郎中便心软了,当下点头说道:“医者父母心,令弟的伤势我看着也吓人。罢了,这两天就要叨扰郭大人了。” 郭湛安大喜,命人在隔壁替郎中收拾屋子,自己则走到床前去看望霍玉。 霍玉此时正微微侧过身,露出一小半后背。小童右手拿着一枚镊子,左手则拿着一块纱布,正小心翼翼地把霍玉身上剩余的沙砾取出来。 郭湛安眼角余光瞥见盘子上那些已经取出来的沙砾,足以显见霍玉之前伤势又多严重,有多痛苦。 他见到小童每次取出一粒沙砾,霍玉整个人就瑟缩一下,愈发心疼了,轻声道:“别弄疼他。” 小童点点头,但他手法再轻,从血肉中取出异物,仍然是一件万分疼痛的事情。 郭湛安见状,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伸出一只手,握住霍玉的,安慰他说:“别怕,我在这。” 霍玉只觉得迷迷糊糊间,听到郭湛安的声音。他费力地睁开一只眼,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幻听。他感觉到郭湛安抓着他的手,安慰着他,心中甜蜜极了,连浑身上下发作的伤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 霍玉知道郭湛安如今公务繁忙,如今赶回来,想必是因为牵挂自己。只是他不愿意拖累郭湛安,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哑声说道:“哥哥,我没事的。” 郭湛安皱眉骂道:“逞什么强!该哭的时候偏偏笑!你才几岁?就在我面前摆出这副架势来了!等再过个一年半载,是不是都不肯跟哥哥说真话了?” 霍玉本来就是为了郭湛安放心而强撑着的,如今听郭湛安这么一说,心里原本八分的委屈立刻成了十二万分,他苦着一张脸,眼泪要掉不掉地说:“哥哥,我疼。” 郭湛安恨不得让自己来替霍玉承担这痛苦。他想到霍玉跟着他的这近一年里,福还没享过呢,刀伤剑伤就受了两次,还一次比一次严重,既愧疚,又难过。 他不是郎中,也不是神仙,没办法缓解霍玉的伤口,也没办法替他承受这痛苦,只能不住地安慰霍玉说:“真疼的话,就咬我的手臂吧,别咬自己。” 霍玉哪里舍得咬?他死死咬住下唇,双手则牢牢抓住郭湛安的手掌,却因为忍不住的疼痛,平整的指甲刺入郭湛安掌心的皮肉。 郭湛安也不制止,只希望这样做,霍玉的伤痛能减轻一些。 两个人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小童把霍玉后背的伤势清理干净,再敷上一层药,盖上纱布。 “郭大人,病人要换个姿势。”小童提醒道,“病人胸口的伤势最严重,所以尽量不要侧躺。刚才是没办法,现在后背伤口清理干净了,病人要平躺。” 郭湛安点点头,伸手替霍玉换了个姿势。他不放心,又问道:“这么躺着,对后背的伤口有什么影响?” 小童回答道:“后背的伤势不深,主要是混进了热毒。现在沙砾都清理干净了,及时换药就好,每半天敷一次药。” 郭湛安这才放心。 另一头,福全捧着熬好的药过来了。郭湛安接过,亲自拿起汤匙舀药喂霍玉,还不忘哄着霍玉说:“有些苦,忍一忍。” 对霍玉来说,只要是郭湛安喂的,哪有苦的?那都是甜到他心里的! 霍玉不哭也不闹,乖乖地把这碗又黑又苦的药喝光。 郭湛安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霍玉身上,等喂完药,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扔下一堆的公务赶回来的。他叫来福全,让他等天亮了,去府衙一趟,和郝运一起,把那些公文都拿回郭府——他不放心霍玉,就打算在郭府办公。 接着,他又让贾欢第二天去找姜言年——为了避嫌,姜言年在郭湛安上折子前就搬出郭府,暂时住在自家名下的房子里——现在霍玉受伤,他走不开,有些事需要交给姜言年去办。 等处理完这些,他让众人散去,而郎中则已经和小童去一旁休息了。霍玉的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郭湛安看着床上的霍玉,后者已经闭上眼。他一惊,一颗心好像被无数双手向各个方向拉扯一般,慢慢伸出手,去探霍玉的鼻息。 霍玉鼻息微弱,但湿热的气息打在郭湛安的手指上,却成了此时郭湛安最渴望的东西。 郭湛安伸出一只手,探进被团里,握住霍玉的手,自己则依靠在床前。 睡吧,哥哥陪着你。 第57章 钟情 霍玉只觉得浑身都是汗,额头烫得厉害,迷迷糊糊间,他的魂魄似乎从身体里出来了,飞过一路的崇山峻岭,回到了桐花县。他好像看到自己的爷爷在夜里睡得安详,脸上多了几丝皱纹,但精神气却是极好。接着,他感觉到身后吹来一阵风,自己不由自主跟着往前走,好像飘到了山里头自己父亲的墓前,立着一个人影。 “老爹!”霍玉看清那个人影,喊了一声。 那人影转过身,果然是霍大山。只是霍大山见到霍玉,非但没有任何喜色,反而十分紧张,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霍玉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就自己飞过来了。” 霍大山神情慌张,几乎是冲到霍玉面前,仓惶地说道:“不,你不能来这!”说着,他用力一推,霍玉只觉得脚下轻浮,往山下不住地滚落。 霍玉滚了许久,一直到他后脑勺撞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这才停下。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可是怎么都听不清。随后,他感觉自己左脚被人抓住,往下狠狠一拉,整个人似乎是掉进了无底深渊,不可控地向下落。 “啊!”霍玉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郭湛安正倚在床头假寐,听到霍玉的呼叫,还当他是又疼了,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霍玉看向郭湛安关切的双眼,他似乎明白过来了,刚才,只怕自己就要死了吧,是自己老爹的魂魄推了自己一把,才躲过这一劫。 可是,他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疼得厉害,这些伤口正不断提醒着他——自己真的能逃过去么? 霍玉最清楚自己的伤势,他现在四肢无力,头脑发热,连呼气的时候胸膛都压抑得生疼。他自觉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之前是老爹救了自己,可老爹还能救他几次? 一想到自己要死了,霍玉便悲从中来:“哥哥,我爷爷、你、你替我照顾我爷、爷爷,好不好?” 郭湛安瞪大了眼睛,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到了这时候,霍玉反而什么都想开了,他动了动嘴角,说道:“我、我就要、要死啦,哥哥帮我、我照顾我、我爷爷,好不好?” 因为伤痛,霍玉每说一个字,身上的伤口就争先恐后发作一次。这一句话说下来,他早就满身是汗,双眼也被额头上留下来的汗水遮挡住,只能模模糊糊间看着床边郭湛安的人影。 郭湛安恨不得好好把眼前这个胡言乱语的混小子打一顿,让他清醒清醒。幸好他还有些理智,知道霍玉现在身上有伤,动不得,又想到霍玉是在怕自己活不长久,正在和自己交代后事,又悲从中来,鼻子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他从一旁拿过准备好的干净的亵衣,先小心翼翼地伸手到被窝里,把霍玉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的亵衣换下,再换上干净的,一边还柔声安慰道:“别说傻话了,大夫说了,你没事的。现在你要乖乖听话,多休息,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知道么?” 霍玉却不敢,他怕极了,就怕自己死后孙老无人照顾。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突然伸手死死抓住郭湛安的手腕,不住地说道:“哥哥、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郭湛安也不挣扎,任由霍玉抓着他的手腕,自己则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霍玉的额头。两人肌肤相触,那一小片皮肤被霍玉身上传来的热度烧得火热,似乎一直烧到了郭湛安的心理。 郭湛安不想答应,就怕一旦答应,霍玉就对这世间再也没有眷恋了。他又莫名觉得难过,霍玉这时候只想着自己的爷爷,那他呢?他这个哥哥,这个霍玉口口声声说要跟着的哥哥,一辈子都不离开的哥哥,可曾真正放在心里过? 是因为总是他害了霍玉吃这些苦,霍玉后悔了么? 郭湛安从未如此慌乱过。只怪霍玉对他太好了,好到郭湛安根本没有想过霍玉会有离开他的一天。他总是站在原地,接受霍玉的主动示好,却鲜有回报霍玉的一天。收霍玉为义弟也好,教霍玉读书写字也罢,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自己。 可霍玉呢?霍玉一心一意跟着自己,三番两次替自己挡灾,除了一身伤,他得到什么好处没有? 郭湛安心中慌乱不已,他急切地想到得到霍玉的回答。他挣开霍玉的钳制,反手握住霍玉的掌心,说道:“霍玉、玉儿,还有我啊,你要离开我么?” 以前,他一直觉得孙老喊霍玉“玉儿”过于腻味,可时至今日,他却发现,只有真正放在心里疼爱的人,是会忍不住用更加亲昵的口吻去呼唤对方。 霍玉的脑袋被烧得糊里糊涂的,他隐约间听到郭湛安在问自己什么话,可他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郭湛安的嘴皮子不停地动着。 他怕自己真的要死了,鼻子一吸,两行热泪就滚了下来:“哥哥、哥哥……” 郭湛安见霍玉落泪,当真是手忙脚乱,又是伸手去擦霍玉的眼泪,又是想要伸手把霍玉揽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可他又不敢有大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牵扯到霍玉身上的伤口,让伤口恶化。 他只能一遍遍抚摸着霍玉的手背和手心,安慰着霍玉:“哥哥在,玉儿,哥哥在这里,你别怕。” 霍玉感觉自己的视线所及之处越来越暗,很快,郭湛安的身影就和周遭的烛火化在了一起。他听着郭湛安的声音,又喜又悲。喜的是此时此刻,郭湛安会放下一切陪在自己身边;悲的是这样的日子只怕是不多了,他就像是丑陋的妖怪,正贪婪地吸食着最后的美好时光。 或许是自觉自己大限将至,霍玉原本藏在内心深处那点最见不得人的心思化成一条溪流,一点点流了出来,流出他的内心,顺着血液遍布全身,最后流到霍玉嘴边,化为一句话:“哥哥、哥哥,我喜欢、喜欢你。” 郭湛安如遭电触,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霍玉,双手一时没了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霍玉不动。 霍玉感觉到郭湛安声音的消失,惊恐不安,他忍不住咬咬下唇,暗自后悔为何要把自己这龌龊的心思说出来。 “哥哥,我、我是开玩笑的,哥哥。”霍玉怕极了,他怕郭湛安会厌恶他,会离开他,只好把自己那一片真心说成玩笑,只盼郭湛安能够再陪他一会儿。 他却不知道,郭湛安这时候不说话,并不是因为他对霍玉的表白感到恶心,而是因为霍玉的这句话,郭湛安头一次直视自己的感情。 如果只是义弟,只是想把霍玉培养成自己得力的助手,为何霍玉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自己都要去关注?霍玉爱吃零嘴,他去桐花县,去京城,去哪里,都不忘给霍玉带一些回来;霍玉身上的衣裳虽然旧了,但尚还能穿,他却交代沈婆婆,让沈婆婆用原本给自己准备的布料给霍玉裁衣。 是不是自己内心深处,早就不将霍玉简单地当成义弟来看待而不自知了呢? 郭湛安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当他发现自己对自家义弟的感情已经越界之后,只是惊慌了一会儿,便坦然接受了。 更何况,霍玉分明是说了喜欢自己的! 郭湛安重新将霍玉的手纳入自己的掌心之中,随后也不管霍玉头上那些汗水,低头在霍玉额头上吻了一记。接着,他双唇几乎是贴着霍玉的耳垂,轻声说道:“玉儿,等你病好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好不好?” 这句话,霍玉听清了。他与郭湛安相处近一年,加上他有心去揣摩郭湛安的心思,现在自然明白郭湛安要和自己说的是什么。思及此处,霍玉喜不自胜,眼泪更加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好不难看。 郭湛安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轻吻霍玉的额头、脸颊、鼻尖,那泪水混着汗水的咸涩味,却是比蜂蜜更加甜美。他两只手抚摸着霍玉的手心手背,注意着霍玉身上发热情况如何,心中思考着的,则是还有几个时辰要给霍玉换药。 因为郭湛安的这句话,霍玉心中存着一口气,在高烧不退的两天里,他数次梦到坟前的霍大山,数次在梦中被不知名的怪物追出,但都硬生生熬了下来。 等到了第三天,高烧终于退了,就连郎中也对此啧啧称奇。 郎中重新给霍玉把脉,又检查了他的伤口,这才起身说道:“这次多亏了郭大人细心,本来这伤口沾了汗水就容易恶化,要不是大人坚持,只怕就算烧退了,这伤口也会留下来。” 郭湛安但笑不语,他这两天压根不敢睡,生怕霍玉出什么事,加上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但精神却很不错。 郎中重新开了方子,递给郭湛安,说道:“这是新的方子,大人请收好。病人烧退了,原先的方子就不必用了。新的方子用慢火煎煮,两大碗水熬成一小碗,给病人喝,三个时辰一次。外敷的药还是六个时辰一换,切不可忘了。” 郭湛安应下,喊来贾欢亲自送郎中出去,还送了好大一封诊金。 郎中也不客气,都收了,又说道:“病人已经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大人也请多休息吧。如今许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大人一人身上,且不能劳累坏了啊。” 郭湛安应下,说道:“有老大夫了。” 等贾欢送郎中消失在拐角,郭湛安便喊来福全,把药方交给他,让他亲自去抓药。而郭湛安自己,则转身回到霍玉的房间里。 霍玉高烧退下后,神智清明了不少,本来看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现在总算能够分清楚形状了。 他见郭湛安进来了,想到郭湛安先前说的话,忍不住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郭湛安见了,便握住霍玉的手,把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自己则坐在床前,笑着看着霍玉,温柔地问:“怎么了?” 这时候,霍玉没了之前破釜沉舟的勇气,反而扭捏起来。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小声问郭湛安:“哥哥,你先前要说什么?” 这小东西,是在讨自己的喜欢呢。 霍玉那么点心思,当然是逃不过郭湛安的眼睛的。 天底下实在是没有比两情相悦更加美妙的事情了,郭湛安一想到霍玉一个人藏掖着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一个人痛苦了大半年,他就再也不忍心再见霍玉一个人承受下去,便直白地说:“玉儿,我也喜欢你啊。” 这话如同天籁之音,响在霍玉耳边,霍玉心神为之一振。他张开口,舌头却因为过于欢喜而险些打结。过了老半天,他才能结结巴巴勉勉强强地说道:“哥哥、哥哥,我也、我也喜欢你!” 说到最后,霍玉喜极而泣。 他就像是泥泞中那最不起眼的野草,本该和众生一样,碌碌无为又浑浑噩噩地在这世上走一遭。可他却在万千凡人之中,无比幸运地受到了上苍的垂帘,才能让他在今生碰到郭湛安。 老虎寨里的初遇,本该是喜宴上的喂食,还有郭湛安带着他回桐花县,还收他做了义弟,如今,郭湛安说他也喜欢自己! 霍玉恨不得自己再在鬼门关前走一次,好让郭湛安再多喜欢自己一些! 第58章 处置 两个人互相剖白心意,只想再多花一些时间腻在一块。不过郭湛安和霍玉都不是那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自然明白眼下还不是时机。 霍玉的烧还没有完全退,更不用说那几处伤口了。郭湛安不放心,依旧是在府里办公,只有实在是推脱不了,才会去府衙走一趟。 等霍玉不用人时刻守着,郭湛安便分出一点心思,去处理关着的那两个黑衣人。 两个黑衣人这两天可不好过,郭湛安和霍玉,郭府仅有的两个主人都没空管他们,郭府的下人们就把气全出在他们身上了。 当然了,打打杀杀是不可能的,但是饿他们一两顿,故意把热水泼在他们身上,拿石头砸他们的事可没少做。之前为了防止这两个黑衣人逃跑,几个护院用铁链扣住了他们的四肢,只能在方寸里活动,逃脱不得,更不用说反抗了。 下人们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气。他们虽然才在郭府干了没几天的活,但谁不知道郭府的二少爷最是好心的,只要不违反郭府的规矩,他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偶尔谁家中有难事,二少爷也很热心肠地帮忙。如今二少爷因为这几个人而卧病在床,生死不明,下人们那是又惊又怕,既因为担心霍玉的伤势,又怕到时候郭湛安怪罪下来,人人都没好果子吃。 别看郭大人平时冷冰冰的,其实可疼爱自己的义弟了!现在二少爷在府里受伤,纵然是因为这些黑衣人图谋不轨,但郭府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外人给摸进来,一层层追究下来,不就是他们这群下人的过错么! 特别是那群护院,才干了没几天,就被一群外人给趁夜摸进来,还直接摸到了书房那,岂不是摆明了嘲笑他们无能? 所以,几个护院抓了这两个黑衣人之后,要不是碍于郭湛安的命令,早就把他们皮都剥一层下来,势必要让他们招出躲在幕后的是谁! 当然了,如果这两个黑衣人硬气一些,咬舌自尽,那他们也不用受到这些侮辱。只可惜,他们还以为石果敢在许州一手遮天,将来倒霉的必然是郭湛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所以,他们一边承受这些侮辱,一边想着等石果敢重新掌权的那一天,要如何给郭湛安好看。 郭湛安这两天陪着霍玉,但对于外界的一切并不是一无所知。恰恰相反,郭府的所有动向他都一清二楚,下人们的这些小动作,也是他默许的。 他让武鑫把两个黑衣人从废弃的小屋子里提出来,也懒得废话,直接命人把这两个人的脸洗干净了,喊来郝运叫他认人:“这两个人,你见过没有?” 郝运知道郭湛安这两天脾气不好,他战战兢兢的,就怕说错话。他眯着眼睛盯着两个人的脸看了好久,才谨慎地回答道:“这两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正和郭湛安所猜想的一样——自己初来乍到,有谁会和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派人潜入府中刺杀自己?除了石果敢,郭湛安不作第二人猜想。而这件事一旦暴露,石果敢必然再无咸鱼翻身的机会,所以,他一定会找自己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 那些混混郭湛安见过,有勇无谋,一点都不禁吓。所以,石果敢找的肯定是另外一批人。郭湛安不清楚这群人效忠石果敢的原因,也懒得去深究,他现在只想知道,府衙之中有哪几个人是见过这群人的。 于是,郭湛安干脆让武鑫等人把这两个黑衣人带到府衙,自己则召集府衙众人,让他们一个个来辨认。 石果敢万万没有想到,郭湛安居然会用这样的办法,如此兴师动众来追查凶手。结果不出半天,就有府衙中任职的两个人说见过这两个人一两回, 郭湛安料定,只要这些黑衣人不是从小生活在深山野林里,许州肯定就有认识他们的人。他接着喊来画师,让他画了这两个人的画像,全城张贴,并且在榜文上写明了这些人图谋不轨,半夜潜入通判府中刺杀。至于被抓起来的两个黑衣人,依照本朝律例,先关在大牢里。 若说许州老百姓是出于对郭湛安的爱戴,不如说是出于对榜文上贴着的银两数目的渴望,不过两天的功夫,就有好几个人来说自己见过榜文上的两个人,不光如此,还见过他们与其他几个人行迹诡异,似乎在密谋什么。 郭湛安也不查清楚这当中有几个人说的是真话,几个人说的是假话,都让郝运先每人一两银子发下去。他再把这些线索都写在纸上,再叫他们分别签上大名,如果他们当中有人提供的消息帮助他抓住了其余的同伙,那么另有重赏。 就这样,在郭湛安大把银子花出去的时候,线索也越来越多。 可这些线索是真是假,郭湛安实在是分辨不清楚。他算算日子,那两个黑衣人在大牢里也呆了三四天了,便起身去大牢中提审这两个犯人。 这两个黑衣人早就如同惊弓之鸟,听说郭湛安要审问他们,当中一个腿一酸,直接摔倒在了地上——狱卒们这两天在郭湛安的授意下,没少在这两个黑衣人面前唠叨,重点就在于石果敢的失势。 而这两个黑衣人本身也不是无知之人,自然知道刺杀朝廷官员的罪名极重,而且这郭湛安还是皇帝钦点的许州通判,他们两个就算是腰斩也不为过。 原本他们敢去杀郭湛安,就是仗着石果敢背后有四皇子撑腰,如今听狱卒“无意间”说起的话,石果敢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人都是怕死的,他们两个要死了,而一起犯下罪行的同伴却逍遥法外,一想到这一点,他们两个便又是后悔自己何苦上了这条贼船,又是憎恨同伴们丢下他们两个不管,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郭湛安把他们两个的表情尽收眼底,但他也不急着开口,一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这两个人跪在地上都快撑不住了,他才开口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这两个人的心思,他们一听郭湛安如此感慨,更加觉得自己所有的怨恨都是对的。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早知道自己的同伙会抛弃自己,自己又何必再替他们遮掩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只是兄弟,就算当年在关公面前结义,生死面前,也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这两个人越是这么想,就越发觉得自己做的虽有违道义,但情有可原,当下便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郭湛安勾起一边的嘴角,笑着问他们:“饶命?我如何饶你们的命啊?” 这两个人一时语塞,末了当中一个想到法子,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正所谓将功补过,我们一时糊涂,被奸人所骗,犯下这样的大罪。可如果我们立下大功,可否能抵消我们的罪过呢?” 郭湛安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那要看你的功有多大了。” 二人一喜,便抢着要把自己的同伙都交代了,甚至担心对方抢了自己的功劳,而在郭湛安面前大打出手,恨不得把对方的舌头给撕了,好让他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免得抢在自己先头把话都说完了,自己一点功劳都没法捞到。 郭湛安见这两人身上都是伤痕,一个人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尿臭味,殴打在一起,一点都不像人,反而像是野外的畜生。他不由皱起眉头,想起府里养伤的霍玉,这才舒展开眉头。 瞧瞧,这两个人为了活下去的机会,就跟野狗一样撕扯在一起。而他的霍玉呢?为了他,可是连命都不要的。 不不不,这两个人何德何能,能与自己的玉儿相提并论? 想到这,郭湛安已经失去了耐心,起身说道:“秦曙光,你留在这,把他们两个的供词全都记下来,交给我。” 秦曙光是郭湛安最近提拔上来的一个人,做事作为认真,近乎刻板,让他来做这件事,再好不过了。 秦曙光领命,等郭湛安离开大牢,看着那两个仍然撕扯在一块的犯人,也不急,只是站在纸笔旁,等着这两个犯人交代。 出了大牢,外面郝运已经等着了。他见郭湛安出来了,赶紧上前呈上信函,禀报道:“大人,京城传来密信,点名要大人亲自拆封。” 郭湛安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 郝运也不说话,只是退到一旁,侧过身等着。 郭湛安看完信,将信收好,说道:“京城有人要过来接受这个案子,吩咐下去,让府衙上上下下都仔细点,这两天别偷懒犯困,免得被京城的特使瞧见了,以后在折子上顺手写一笔。” 郝运领命道:“是。还是大人细心,又想着我们这群人呢。” 郭湛安笑笑,也没说什么。 石果敢最大的错误,就是光注意培养自己的心腹,在许州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却忘了,如果光是仗势压人,对方非但不会心服口服,还会在他落了下风的那一天,顺势狠狠咬上一口,瓜分他的血肉。 只有赏罚并重,既竖立自己的威信,又要彰显自己的仁德,才能真正让府衙中的人为自己所用。 与此同时,郭府众人则是苦不堪言,而中心,自然是霍玉了。 就在霍玉烧退了之后,他就吵着嚷着要下地走路。他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或许是因为那天天太黑,对方的剑刺得并不准,也不深,所以霍玉身上大多都是皮外伤。 他本来就处于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之前因为高烧不退,浑身无力,这才被迫躺在床上养伤。而如今他只是背部隐隐作痛,加上前两天和郭湛安两情相悦后,整个人就像是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精神得不得了。 这可苦了郭府众人。他们虽然还不知道郭湛安和霍玉真实的关系,但却感觉到经过这次风波,郭湛安愈发疼霍玉了。他们只是以为郭湛安感动于霍玉的奋不顾身,但仅是这样,就更加不敢让霍玉下地了。 这伤口还没有好,万一再出点什么小差错,他们这群人的饭碗还要不要了? 可霍玉实在是在床上呆闷了,铁了心要下地走走:“我就在院子里走两圈,没事的,我早就好了呢。” “好了?哪里好了?”正巧郭湛安回府,听到霍玉这番“豪言壮语”,忍着笑进屋说道,“跟我说说,哪里好了?” 见是郭湛安回来了,霍玉一喜,差点忍不住就要扑过去了。好在他还记着这屋里还有人呢,于是坐在床上说道:“哥哥来得正好。哥哥,这几天我一直躺在床上,实在是憋坏了。哥哥,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负责照顾霍玉的几个小厮全都苦着一张脸,看着郭湛安,当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说道:“大少爷来得正好,二少爷说什么都不肯躺在床上养伤,大少爷您劝劝二少爷吧。” 霍玉听了,脸都快气红了,他知道郭湛安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就是想趁着郭湛安不在家,偷偷走几步。刚才郭湛安突然问起来,他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圆过去,又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郭湛安可怜可怜自己,解了这禁足令。 现在可好,全让郭湛安知道了! 郭湛安笑意更深,摆摆手,示意几个小厮先下去。 等房门关上,郭湛安这才坐在床前,伸手把霍玉揽进怀中。 虽然这两天没少亲近,但光是这个举动,霍玉脸就红得快滴出血来了。他窝在郭湛安的怀里,紧张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说话都快没声了:“哥哥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郭湛安爱极了霍玉这样的反应,一看到这样的霍玉,他就忍不住多逗弄几下,“让我瞧瞧,哪里好了。” 说着,郭湛安右手揽着霍玉的腰,而左手则一路下滑,滑到霍玉的裤头上,撩开衣服下摆,在霍玉细腻的皮肤上一寸寸往上摸索。 霍玉半是惊吓,半是酥麻,整个人靠在郭湛安怀中,任由郭湛安的左手在他胸膛上到处作乱,隐隐有燎原之势。 “哥、哥哥。”霍玉几乎说不出话来,“别、别……” “别什么?”郭湛安亲昵地咬了一下霍玉的鼻尖,“不是说好了么?我来摸摸看,到底好没好。” “没、没好,”霍玉连连求饶,最后几乎要舒服到哭出来了,“哥哥,放、放过,放过我吧。” 郭湛安又摸了一会,才放过霍玉。他双手搂着霍玉,亲吻着霍玉的耳垂,说道:“知道你闷得慌,再过两天我就清闲了,到时候多陪陪你,嗯?” 霍玉脸上红潮未退,脑子还是晕乎乎的,暗地里回味着先前那十多年来未曾感受过的动人心魄的快感。 郭湛安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道是刺激太大,只好压下心中那些更加旖旎不堪的想法,又忍不住亲了亲霍玉的额头。 这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呢? 第59章 做戏 霍玉逐渐好转,郭湛安虽然有心再多陪陪他,但也不得不回到府衙办公——前两天,京城李崇浩下旨,已经派人来许州,要接手这件事。 这次京城官场上的角力,以三皇子李绍钧获胜而暂告一段落——这次派来的五名官员当中,有三个是刚正不阿的纯臣,摆明了如果事情属实,就把石果敢给拉下马;剩下两个中的一个,是李崇浩担心李绍钧趁机扶植自己在许州的势力,才派过去的心腹,别的什么也不用干,就是专门看着其他人的小动作;至于另一个,则是李绍锦和柳元亨死皮赖脸才塞进去的人。 石果敢是柳元亨的门人举荐,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石果敢代表的是谁。李崇浩那边也是心知肚明,不过是看在李绍锦毕竟是自己爱妃的儿子,年纪又轻,只当他是被柳元亨等人哄骗的,这才隐忍不发。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儿子天生狡诈,不过六七岁就能做出残害他人性命之事。 李绍锦天性凉薄,要不是石果敢这几年帮他贪墨了不少军饷养私兵,他早就想丢车保帅,自己上折子请求严惩了。但军饷一事暴露不得,是以,李绍锦不得不求助外祖父柳元亨,二人本想选一个办事稳重的人来处理,却不想如果真是办事稳重的,又如何会在皇帝壮年时投靠一个妃子所生的皇子? 好在柳元亨为官多年,在朝廷中提拔了不少人,这当中有一些是的确有真本事的。他们或者是感于柳元亨的提拔之恩,又或者是迫于柳元亨和李绍锦的势头,不得不一直依附四皇子这一派,这才让他们两个千挑万选之后,选出一个可信得力的人——刑部郎中黄明理。 李绍锦已经交代过黄明理,必要时刻,石果敢这个棋子完全可以舍弃,但务必要解决军饷一事,切不可让他人知晓。此外,若有机会,定要给郭湛安一个教训,免得他总是和自己作对。 而郭湛安接到李绍钧密信,知道这当中有李绍锦的人。他知道自己抓住了石果敢的把柄,把人逼得走投无路,现在李绍锦早就已经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了。 前几天,他一直在家中办公,府衙里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他还没有把整个府衙整顿好,若是他再在家中多呆几天,只怕有人要告他玩忽职守了。这要是让李绍锦的人知道了,想必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所以,尽管霍玉伤口尚未痊愈,特别是胸口那一道,每次换药时都能听到霍玉倒吸凉气的声音,郭湛安也只能让福全小心照料,自己则回到府衙办公。 京城的一行人到许州间几天,郭湛安已经顺藤摸瓜,找到剩余几个黑衣人的藏身之所,却没有急着把他们一并捉拿归案。 郝运这几天算是彻底拜服于郭湛安的心思和手段之下了,他见郭湛安迟迟不行动,仍旧不解,问道:“大人,何不尽快将他们一网打尽?” 郭湛安却是一笑了之,并不作答。 郝运虽然会察言观色,但说到底,还是阅历眼界不够。 来的五个人里,一个李绍钧手底下的都没有。李崇浩和李绍锦的心腹是不用想了,另外三个纯臣是不会给他郭湛安的面子的。若是自己做事过于漂亮,只怕还会惹来他们的怀疑,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和这三个人的目的一致,郭湛安也乐得给他们留点政绩,起码说出去那些黑衣人是他们下令去捉的。而且,以此事为由头,郭湛安得以从这场风波中脱身,但又安排好了这件事的走向,哪怕之后自己不得插手调查,但除非李崇浩亲自下旨,石果敢等人的命运却是无人能改变的了。 等这一行人到了许州,郭湛安亲自出面接待。按照规矩,他免不了要张罗一桌子酒菜给五人接风洗尘。 众人看着桌上那些家常菜,当中一个人面露不悦,但很快又换回那张波澜不禁的脸孔。郭湛安看在眼中,将此人的相貌与李绍钧信中所写的做了对比,便知道此人是李崇浩的心腹魏子辰。 他不敢小觑,毕竟这人代表这李崇浩。而李崇浩虽说不是明君,但在皇权这件事上则无比强势,派来的人必然不是好对付的。 郭湛安只作不知,笑着说道:“各位远道而来,郭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当中一个是吏部侍郎何足道,也是这次皇帝钦点的钦差,闻言便笑着回道:“郭大人不必客气,我等奉命而来,郭大人无需介怀。”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许州土地贫瘠,物资短缺,还请各位海涵,尝尝许州本地的特色菜肴。”说着,他拍拍手,郝运上前两步,替众人斟酒。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便是再吃不惯这菜肴,也不得不做出样子来,拿起筷子多吃两口。 用过饭,郭湛安也不多做耽搁,直接请众人到自己办公的屋子,将已经整理好的供词等各式资料全数交给他们。 李绍锦的心腹黄明理找到机会,问道:“郭大人,我入城时发现城门口张贴着榜文,不知大人可曾向京城报备过没有?” 众人听了,齐齐把目光投向郭湛安。 武帝朝过后,权利下方,各地知州、通判都有在本地张贴榜文的权利,但需要向京城报备。这五个人来自三生六部,他们离京时,尚未听说过这件事,想来郭湛安并没有报备过。 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往大里说,郭湛安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只见郭湛安眉头紧皱,回答道:“事出突然,下官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折子已经交上去了,想必是驿站信使和各位大人一进一出,恰好错过了。”说着,他便把那些黑衣人是如何贿赂郭府当天值夜守门的人,又是如何混进府里,自己义弟是如何挺身而出,又是如何受了重伤,如今还卧病在床等等都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郭湛安抬起右手,假意用衣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说道:“我为官多年,不管是在翰林院,还是做父母官,自问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扰乱百姓的事情,那些人却想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当天我不在家中,只怕如今早就魂归黄泉了。” 这五个人当中最老的,便是何足道。吏部负责科举一事,他还记得当年金銮殿上郭湛安是如何意气风发,如今再看他,却是一身的疲惫,不由叹道:“这段日子真是苦了你了。你放心,如果事情属实,陛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郭湛安心中冷笑一声,放下袖子,露出一张感激的脸庞。他转身对着京城的方向拜了三拜,说道:“承蒙陛下恩典。” 黄明理把郭湛安这一番唱念做打看在眼里,心中把他痛骂一顿。他本意是想挑起话头,让其他四个人注意到郭湛安犯下的错误,却不想被郭湛安利用,反而加深了众人对石果敢的厌恶。 他只能暂时歇了这心思,对众人说道:“时间不等人,各位,我们开始吧。” 众人点头,合力把卷宗带到府衙另一头专门给他们开辟出来的屋子,谢绝其他人的帮助,忙活开了。 郭湛安在这边听到郝运的回报,手指摩挲着杯壁,说道:“不用派人去盯着,他们要什么,自然会来找我们。有求必应即可,其余的,绝对不要插手。” 郝运明白他身上如今已经被打上郭湛安的标签,只有这位新来的通判大人发达了,他郝运才有鸡犬升天的一天,当下便道:“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敲打其他人,不给大人惹麻烦。” 郭湛安点点头,示意他退到一边侍立。 郭湛安给何足道等人的卷宗极多,甚至刻意没有去删减精炼过,只是把卷宗按照事情相关和紧急程度分作三堆。他这样的举动,自然赢得大多数人的好感,虽然嘴巴上没有说,但心里都赞同郭湛安这人光明磊落,并不是像京城中传言的那样,年纪轻轻,却心狠手辣,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先后两次把上峰拉下马。 黄明理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他本来并不受李绍锦和柳元亨的重视,只是如今李绍锦受到李崇浩猜忌,原本得力的人手都被各种理由退居二线,他这才能够脱颖而出,获得这趟差事。 虽然行前李绍锦交代,打压郭湛安只是顺带,但黄明理担心,如果只是完成李绍锦交代的,没有给他带去惊喜,只怕日后自己的机会就不多了。 好在当初李绍锦和柳元亨选中他,就是看中他沉稳可靠,遇事不慌。黄明理很清楚如今的局势,并不着急,决定先看卷宗,找机会解决军饷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只能徐徐图之了。 这一看,就是看到了日落西山。 郭湛安算了算时间,命郝运去传信:“你让王山去找何足道他们,就说刚刚接到消息,剩下的黑衣人找到了。其他的,就按照我之前交代他的,见机行事。” 郝运领命,匆匆去了。而郭湛安则将书桌收拾整齐,散衙回府。 王山舀了碗水,把手浸湿,在脸上、脖子上都拍打了几下,又把帕子浸湿,交给郝运,让他帮自己把后背衣服按湿。 做完这一切,他在院子里跑了两圈,等脸看上去红了点,这才匆匆往何足道等人所在的院子跑去。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王山停在院子前,对着院子边上守着的侍卫说道:“各位大人,我是徐州衙役王山,还请替属下通报何足道何大人,我有要事禀报啊!” 左手边那个打量了王山几眼,只见他脸上、脖子上,还有衣领都是汗水,便和自己的同伴说:“你看着,我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那侍卫出来了,说道:“跟我进去。” 王山擦了擦脸上的水,松了口气,跟着侍卫进去了。 等王山的并不是何足道,而是另一个官员张文远。他见王山大汗淋漓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王山按照郭湛安交代的,说道:“敢问是大人是何足道何大人么?” 张文远不耐烦地说:“不是,何大人公务缠身,怎么有空来见你?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王山有些犹豫,说道:“郭大人交代,石大人的事情已经全都交给何大人了,以后我们有任何进展都只要向何大人禀报,还请大人请何大人出来。” 张文远愈发不耐烦了:“何大人哪里是你能见的?郭湛安让你向何大人禀报,难道就没告诉过你,何大人一行人总共有五位大人,和谁说都是一样的。” 王山仔细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郭大人的确是这么说过,是我一时忘了,还望大人恕罪。” 张文远懒得和他客套,说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王山便说:“禀报大人,剩余的刺客我们已经找到了,就躲在许州城外头一处荒田里,我们不敢善做主张,想请问大人该如何处理?” 张文远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你等会带上足够的人手,一定要把他们全数捉拿归案。” 王山应了一声,张文远便让他去外头等候,自己则进去找何足道等人。 何足道听了,问道:“这人背后可有汗?” 张文远想了想,说道:“我看那人后背湿了好大一片,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不曾停下休息。” 何足道满意地点头说道:“郭湛安虽然年纪轻轻,却很上道。” 张文远赞同他的观点,接着说道:“的确,这件事上,他果断决绝。说好了不再插手,就半点都不碰了。” 黄明理在一旁听了,知道自己再不开口说话,郭湛安就能轻轻松松拉拢这两人了,便笑着说道:“光是一件事,怎么能看出那么多呢?我等是奉陛下的旨意而来,万万不可随便议论他人啊。” 何足道和张文远皆是一愣,随后何足道说道:“黄大人言之有理。这样,我们总共带来的人手,派一半和那群衙役一起去捉拿剩下的刺客,其他的,等抓回来再审问。” 张文远点点头,出去不提。 一旁的魏子辰却在此时合上卷宗,捂着肚子说道:“各位,实在是抱歉,想来是水土不服,肚子疼得厉害。还请各位见谅,容我今日早些回去休息。” 何足道本就没打算魏子辰能帮自己什么,他也清楚皇帝派魏子辰来的理由,也不多留,说了一句:“魏大人好好休息。”便又忙去了。 魏子辰离开府衙,原本捂住肚子的手放了下来,他让自己的随从喊来一旁的轿夫,说道:“去郭府。” 第60章 试探 郭湛安回来的正是时候,霍玉数着点让厨娘熬汤,这会儿炖好的鸡汤正在撇油,香喷喷的,很是诱人。 他见郭湛安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毛笔,迎了上去,一边伸手替郭湛安解扣子,一边笑着说道:“哥哥回来啦。” 自从两人通了心意,霍玉就更加不许他人近郭湛安的身了,就连平日里郭湛安洗漱换衣服也要自己动手。 郭湛安也劝过霍玉,毕竟他好歹是郭府另一个主人,哪里能来做这伺候人的活?可霍玉却很是倔强,说什么都不答应,到最后险些就要哭出来了:“哥哥是嫌弃我做的不好么?我就是想替哥哥多做一些。” 郭湛安无法,只能任由霍玉去了。实则他每每看到霍玉替他忙前忙后,就恨不得再多疼惜霍玉一些。 “行了,这个我来。”郭湛安抓住霍玉的手腕,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自己动手将束发的头冠解下来。 霍玉经过这十几天的养伤,背部的擦伤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差不多好了,只有胸口两处剑伤还要敷药。郭湛安见他躺在床上实在是无趣,便松口许他每天下床活动两三个时辰。 但霍玉年纪还小,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有时候难免会忘了有伤在身,一不小心就会拉扯到伤口。如今霍玉堪堪到郭湛安的肩膀,要向上伸长了手臂才能解开郭湛安头上的冠。郭湛安担心霍玉这么做会不小心撕裂伤口,便亲自动手。 霍玉摸着手背上被亲到的那块皮肤,低着头,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等郭湛安重新用布巾将头发松松扎在脑后,转头就见霍玉这般欲语还休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这就害羞了?”郭湛安简直爱惨了霍玉这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又凑到霍玉耳边,冲着霍玉耳朵吹了口气,低声说道:“等你伤口好了,晚上还要更羞人的。” 霍玉忍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求饶道:“哥哥,我还小,你且饶了我吧。” 郭湛安轻笑一声,放开霍玉,说道:“就是看你年纪小,再养你两年,看我怎么欺负你。” 霍玉听了,心跳如擂鼓,双颊飞霞红,几番开口,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郭湛安看着,真是恨不得立刻把霍玉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好在他还算清醒,明白就算霍玉现在身上没有伤,也禁不起他那一番折腾。 “行了,再露出这样子,我可就真忍不住要欺负你了。”郭湛安拍拍霍玉后背,说道,“饿了吧?我们用饭去。” 霍玉心中长出一口气,却又隐隐觉得有些失落。只是没等他理清楚当中的缘由,就听郭湛安说饿了。 霍玉下意识地忘了先前的事情,忙说道:“昨天听哥哥说嘴巴淡,今天我特地让厨房熬了鸡汤。正巧前两天哥哥名下的庄子上送来了两框新鲜蔬果,我便让厨娘用鸡汤和蔬菜熬了菜汤,既鲜美,也不油腻。煮好的鸡肉切了一半做白斩鸡,还有一半爆炒,哥哥两种都用些吧。” 郭湛安听了,忍不住伸手把霍玉搂在怀里,在霍玉脸颊上亲了一口:“还说不让我欺负你,嗯?你这不是生生招惹我么。” 霍玉浑身一颤,他感觉到身体从郭湛安亲的那地方开始燃烧起来,又是开心,又是恐惧,几乎要哭出来了:“哥哥,别欺负我。” 他这般模样,如何让郭湛安不再多疼惜他一些? 郭湛安紧抱着霍玉不放,小心翼翼地不去碰霍玉胸前的伤口,又在霍玉脸上、脖子上亲了好几下,这才放开他。 霍玉这时候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双腿发软,双手只能扶着郭湛安。 郭湛安又逗他:“怎么,舍不得了?” 霍玉赶紧摇摇头,想放手,却被郭湛安抓住手腕:“行了,吓唬你的呢,腿软了就扶着我。怎么,想放手?信不信我抱你去用饭?” 霍玉当然信了,他贴着郭湛安好长一会儿,才拉开一段距离,说道:“哥哥,我们去用饭吧。” 郭府统共就两个主人,因此用饭时候的规矩并不大,无人在一旁布菜,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夹。郭府也不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郭湛安小时候便进宫做了李绍钧的伴读,皇宫里的规矩吓人的很,郭湛安进宫前花了好几个月才都记下来,如今动作间自然而然便带着皇宫里的规矩。 霍玉耳濡目染,郭湛安怎么做,他便怎么做。因此,两人用饭的时候,除了碗筷偶尔的碰撞声以外,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用过晚饭,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贾欢来报,一脸严肃:“少爷,二少爷,前面来了一群人,领头的自称魏子辰,是京城来的。” 郭湛安并没有料到魏子辰会来这一出,只是人既然来了,他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便说道:“去把魏大人请到大厅,我换身衣服就来。” 贾欢领命去了不提,霍玉这边有些紧张,担忧地问道:“哥哥,魏子辰是谁?难道也是要来害你的么?” 郭湛安不愿霍玉为自己担心,便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行了,都快成小老头子了,这我可不喜欢。魏子辰是京城来的,与我也算有些交情,大概是趁此机会来看望我的。” 霍玉现在可没那么好骗了,说道:“如果是看望哥哥的,哪有客人天都黑了才来拜访主人的?拜访之前也不递个名帖,他自己不尊重,难道还敢看轻哥哥的身份么?当我们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成?” 郭湛安也不恼,笑着捏了捏霍玉的脸颊:“现在倒是懂规矩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是谁大半夜往我怀里钻的?” 霍玉又羞又恼,说道:“哥哥,我在和你说正经的呢!” 郭湛安反问他:“我说的难道就不是正经事了?” 霍玉气得语塞:“哥哥、哥哥真是,真是流氓!” 郭湛安见霍玉注意力转移了,便借机说道:“功课做完了么?我今天还没检查你的功课,若是做的不好,今晚可要好好耍耍流氓了。” 霍玉脸一红:“哪有这道理的。” 郭湛安上前一步,贴着霍玉,说道:“我是你男人,难道你敢不听你男人的话?” 霍玉双腿险些又要发软,推开郭湛安,说道:“我去做功课了,哥哥你小心些。”说完,他便小跑开了。 郭湛安见霍玉去了后院,这才收敛了笑容,回屋换了身衣服,又把头发重新束在脑后,这才去前厅见魏子辰。 二人见面,客套了两句,魏子辰便笑着说道:“郭大人府中的茶叶当真是上品。” 郭湛安回答道:“魏大人客气了,这是我母亲在江南的茶园里产出的茶叶,比不上明前龙井。不过今日能入魏大人的眼,相比和明前龙井差不了太多。” 魏子辰点点头,说道:“原来是江南茶园的茶叶,果然不一般。” 两人一来一往,看似随意地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实则郭湛安为了应付魏子辰,后背都留下汗水。 魏子辰是先帝在时最后一届科举的举人,也曾入金銮殿参加殿试,但最后并没有名列三甲。虽然此人学问不能算是顶好,但察言观色却是上上等,没过两天,就投靠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李崇浩,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如今便成了李崇浩的心腹大臣。 郭湛安至少在一件事情上没有骗霍玉,在京城的时候,郭湛安和魏子辰的确有过公务上的来往,魏子辰为人处世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魏子辰心思之缜密,不亚于郭湛安,加上他主动上门,叫郭湛安措不及防,后者目前处于被动的一方,只能接招拆招,又要注意不能露出任何破绽,着实耗费心神。 魏子辰见时机成熟,便看似无意地问道:“今天要不是黄大人,还不知道郭大人居然遭人刺杀,刺客都抓到了不曾?” 郭湛安心中一凛,面上不显,回答道:“府里的护院只抓到两个黑衣人,据说当时还有好几个逃了,到现在下落不明。” 算算郭湛安离开府衙的时间,要早于王山赶回府衙报告的时间,按理来说,郭湛安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装模作样得很像,魏子辰真当他还不知道,说道:“也是巧了,郭大人才散衙没多久,衙役王山就回来说找到那群黑衣人了。” 郭湛安赶紧问道:“抓到了么?” 魏子辰见他焦急的样子,不似作伪,回答道:“我出来的时候,何大人已经派人去抓了。” 郭湛安还是不放心,说道:“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体谅我。” 魏子辰“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 郭湛安便说:“那晚我虽不在府中,但我义弟却因此受了伤,前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我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还不解气,还请大人定要秉公办理,替我兄弟二人好好处处这口恶气。” 魏子辰没有答应,反问问他:“郭大人的意思是,是要我不加审问那些人,就定人的罪名么?” 郭湛安赶紧摆手说道:“大人误会了,我想请大人秉公办理,规矩怎么写的,就怎么来。” 魏子辰盯着郭湛安看了许久,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想看透郭湛安的皮囊,看清楚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久,魏子辰问道:“你的意思是,是怕有别人想徇私舞弊不成?” 谈起这件事,郭湛安余怒未消:“大人有所不知,当日在苍山的时候,我那义弟便为了救我,手臂上受了一间,到现在,那伤口还在。如今又是为了我,身受重伤,前些日子大夫还说我义弟伤势虽然好了不少,但新伤加旧伤,等老了骨头会受累。这叫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苍山遭袭这件事,早就被梁王报给了李崇浩,京城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一些,更何况是魏子辰这样简在帝心的人? 只是,郭湛安这摆明了带着私怨的做法,却换来魏子辰大笑:“郭大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郭湛安又状似无意地点了两句:“我这两天思来想去,只怕这件事还和西北军队有关。” 军队,这在历朝都是顶顶要紧的事情,魏子辰也顾不得去细想这当中有没有郭湛安挟带私怨,忙问道:“怎么说?” 郭湛安便把徐老五的事情说了,末了又说:“这徐老五从军营退下来以后,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头老百姓,为何会无缘无故惹来杀身之祸?有人要杀我,也是我决定追查这件事之后。这当中,想必是有联系的。” 魏子辰一想,觉得郭湛安言之有理,便问道:“那徐老五如今身在何处?” 郭湛安说道:“徐老五前两天回到家中,说是妻子的尸体还要入殓,如今刚过头七,只怕是在忙这件事。” 魏子辰叹了口气,说道:“中年丧子,老年丧妻,这也是个可怜人。罢了,明日我抽空去看他一眼,若是他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我必然不会置之不理的。” 郭湛安见好就收,起身说道:“魏大人仁厚,郭某佩服。” 魏子辰一笑,受用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直到快宵禁了,魏子辰才起身欲走。 郭湛安亲自把人送到门外,等大门一关,他伸手扶住一旁的墙,长出一口气。 京城里都说他天资聪颖,但能当上大官的,哪个不是千年狐狸修来的?为了应付魏子辰,郭湛安耗费了不少精力。如今人一走,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贾欢一直随侍在一旁,见状忙道:“少爷,我扶您回屋休息吧。” 郭湛安点点头,却在进了房间后,就让贾欢离开。 他绕过屏风,只见里屋霍玉穿着中衣,正靠在熏笼旁打盹。 郭湛安上前,伸手把霍玉揽入怀中,让人靠着自己的胸口睡着,问道:“怎么不去床上睡?” 他刚一动作,霍玉就醒了,如今懒洋洋地靠在郭湛安怀里,说道:“靠着熏笼热一些,我先暖好了,这样就不会冻着哥哥了。” 这两日他们都是一个被窝睡觉,霍玉天一冷身体就跟着冷,为了不冻到郭湛安,霍玉每天都会先靠着熏笼坐一会,等整个人都热了,再睡进被窝里。 因为每次郭湛安都是在霍玉睡下之后回屋,所以一直到今天,才知道霍玉每天都会这么做。 他心中感到温暖无比,揽着霍玉走到床前,和霍玉躺在一块。 霍玉刚睡了一会,现在还不困,又记挂着郭湛安,问道:“哥哥,那人走了么?” 郭湛安有心培养霍玉,平时也多给他讲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如今魏子辰那一关暂时算是过了,郭湛安便把事情慢慢说了。 霍玉听后,有些难受,贴着郭湛安说道:“哥哥太辛苦了。” 郭湛安吻了吻他的碎发,说道:“辛苦一些不算什么,倒是玉儿,你觉得,为什么我明明有破绽,他们却没有发现?” 霍玉仔细想了想,回答说:“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完美的事情,哥哥这几个破绽,反而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是不是?”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答对了一半,还有呢?” 霍玉又想了会,摇摇头。 郭湛安说道:“玉儿,你要记住,不管对方是七岁小儿,还是六旬妇人,都不能小瞧了。他们不过是看我年轻,只当我没他们那般的本事,便小瞧了我。我露出的这几个破绽,只要追着调查下去,必然会揪出我身后的三皇子。不过,他们瞧不起我,自然不会想到要去仔细查查这些破绽了。恐怕,他们在心里,他们还会主动为我填补呢。” 霍玉郑重点头说道:“哥哥,我记住了。” 第61章 军饷(补完) 魏子辰回到府衙,早已有人等在那,正是府衙中今天值夜的衙役。 当中一个上前两步,笑着说:“大人回来了,屋子已经整理干净了,还请大人移步,随我们去看看那屋子是否合心意。” 本来,魏子辰一行人应该住在驿站,只是一来驿站里头已经住了些人,没有那么多房间给他们住;二来,何足道考虑到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住在府衙里方便他们夜里有需要时商议事项,而且驿站和府衙之间一来一回,要花上不少时间。 府衙后院有不少屋子,本来是给知州及其家人住的,另外还有几间,则是客房。石果敢有一个妻子,两个小妾,另外还有两三个通房。原本这一家人占据着府衙偌大一个后院,但郭湛安却找了个借口,除了石果敢和他的妻子的屋子没有动以外,其余几个全都住在一处小院子里,整日争吵不休。 空出来的院子,则好好进行了一番扫除,顺带又找出了不少美玉珠宝,一看就不是石果敢每个月俸禄可以买得起的。 石果敢如今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郭湛安命人将这些珍宝记录在案,只能徒劳地重复一句话:“郭湛安,你没有上面的命令,便要抄我的家,若是让陛下和吏部知道了,必定治你的罪!” 郭湛安也不理他,转身就让人置办一些新鲜的果盘放在屋中,用来祛除原先屋子里那一股刺鼻的脂粉气。 这些屋子,自然是让何足道等人住的了。 魏子辰张开双手,任由小厮替自己除去外衣。魏子辰位高权重,生活讲究,这小厮是他从京城带来的,所以一旁的幕僚说话的时候,并不避讳这个小厮:“大人,您和郭湛安谈了许久,不知有何收获?” 魏子辰回想起二人的谈话,笑了一声,说道:“是个可塑之才。” “哦?”幕僚有些意外,“能得到大人如此的评价,看来这郭湛安定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 魏子辰挥挥手,示意小厮先下去,又说道:“此人心思缜密,和我谈话时不见丝毫窘迫。不过毕竟年纪轻,藏不住心思,没说几句就暴露了。” 幕僚忙问道:“此话怎讲?” 魏子辰想了想,说道:“他和我交谈的时候,虽然尽可能表现出公正的样子,但话里话外矛头都指着石果敢,还暗示我许州的军饷有问题。” 幕僚略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郭湛安曾做过三皇子的伴读,而且姜后的娘家,是郭湛安生母的外祖家,虽说已经出了五服,但狄家已经断子绝孙,和郭湛安最亲近的,恐怕就只有姜家了。” 郭显通对长子的不喜,和对次子的偏爱,几乎是京城官僚家众人皆知的事情了,魏子辰和他的幕僚当然也不例外。 魏子辰只觉得有些可惜,感叹了一句:“不过,不管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事关军饷,我也不得不按照他设定的路线走下去。真是后生可畏啊。” 幕僚并不赞同魏子辰的观点,进一步分析道:“大人,我记得三皇子回京前,就是在许州军营历练,如今他另一个伴读姜言年还在军营里。郭湛安咬着军饷不放,只怕另有所谋啊。” 魏子辰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就算是另有所谋,我还有别的选择么?临行前,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要我来稳定局势,东风和西风要势均力敌,千万不能让任一一派占了上风。郭湛安此举,是逼我做出选择啊。” 相较于魏子辰,幕僚没有那么重的包袱,说道:“既然如此,大人何不交给其他人去办,免得遂了郭湛安的愿。” 魏子辰摆摆手,说道:“不行,事关国本,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而且,陛下信任与我,我又怎么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呢?” 幕僚很快就听懂了魏子辰话里的深意:皇帝之所以信任魏子辰,除了魏子辰这人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以外,办事能力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如果这件事办得漂亮,那么他魏子辰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能升不少了。 和郭湛安看似平和的交谈,其实也花费了魏子辰不少精力。他让幕僚先下去休息,小厮则捧来热水,伺候魏子辰安歇。 魏子辰睡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 先前他在饭桌上,故意做出一副贪图享乐的表象,是想哄骗郭湛安上当。若是郭湛安想要整掉石果敢,必然要讨好他们几个。另外几个同僚他是知道的,除了黄明理,其他人都不会给郭湛安这个机会。他本以为一个后生,想要讨好自己必然是投其所好,自己给了这么明显的一个诱饵,这后生定然会上当。却没想到郭湛安根本看不上这伎俩,反而一番精心布置,牵着自己往陷阱里走。 当真是后生可畏。 想到这,魏子辰愈发觉得可惜,若郭湛安不是三皇子的伴读,等这件事结束了,他就收郭湛安为门下弟子。经过他一番悉心教导和铺路,郭湛安的仕途只会更畅通。 他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可家中的两个儿子根本不能承担起魏家的荣耀。魏家从他开始发迹,不比那些百年世家,既无天大的功绩,也没有渊博的家学。等他百年之后,魏家该何去何从? 罢了罢了,天底下那么多人,除了郭湛安,定然还有李湛安、徐湛安,自己又何必把筹码放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呢? 想到这,魏子辰只觉得困扰他多年的顾虑减轻了不少,这才沉沉睡去。 军饷一事事关重大,魏子辰到底是初来乍到,而这次的主导权又在何足道手上。所以,第二天,魏子辰便单独和何足道商议此事。 何足道知道魏子辰此行的目的,所以在听到魏子辰说昨晚夜访郭府,只在一开始露出些许诧异,随后便把注意力放在军饷一事上。 “军饷这件事要查起来也简单。兵部派发的军饷都有记录在案,军营收到军饷后,会由书记官清点完毕,然后记录在案。所以,我们只需要派人分别去兵部和许州军营调取这几年有关军饷的卷宗,一一比对即可。” 这也是魏子辰的想法,只不过他做这件事,目前来看还名不正言不顺。他听何足道也这么说,于是顺势道:“既然如此,就劳烦何大人写折子了。” 何足道点点头,又说:“只是去京城一来一回大概要十天光景,这段时间,还请魏大人先收集其他的线索。” 魏子辰乐得包揽这样的美差,点头道:“魏某义不容辞。” 黄明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他见何足道出来了,脸上隐隐带着怒意,便有些担心。可他又不好直接问,只能先低头整理卷宗,其实是另想办法。 等到了中午,众人忙了一个上午,都疲惫不堪。简单用过饭后,另外两个都回屋歇息,黄明理则坐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盯着手中的茶杯,最终下定决心。 他走到何足道身边,说道:“何大人,今天上午我翻阅卷宗,发现这两年许州的赋税和户部记录的,有些出入。” 何足道听了,睡意消散了不少,赋税是朝廷另一项重要的支柱,一旦出问题,必然会牵扯到不少人。他忙问道:“在哪,交给我看看?” 黄明理便将自己准备的卷宗都拿出来,放在何足道面前,又说道:“赋税一事,本该是一州通判的职责,但石果敢身为知州,却没有察觉,也算罪加一等了。我看这石果敢原先也是青年才俊,如今却变成这样子,真是让人唏嘘。光我这查到的就不少,只怕其他大人也有所收获。” 何足道一门心思都放在赋税上,黄明理一席话他并未多想,而是说道:“呵,赋税,军饷,这石果敢好大的胆子。” 军饷二字,落到黄明理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脑子飞速地转动着,面上却是露出一副愤慨的模样:“此人好生胆大,他本是柳相举荐的,却做出这种事情来,当真是辜负了柳相的一片好心!” 何足道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想。 虽然黄明理这反应太夸张了,但因为之前黄明理没有入李绍锦和柳元亨的眼,与这二人走动不多,是以何足道并不知道黄明理是李绍锦和柳元亨的人。他只当黄明理那年科举是由柳元亨主持,柳元亨对他有知遇之恩,也当得起黄明理一句“老师”,所以现在才故意主动抛出柳元亨的名号,实则是想帮柳元亨撇清关系。 官场上这些很常见,每一届参加科举的举子,都会将这一届科举的主考官当成是自己的恩师。黄明理这番举动不足为奇,就算是传出去,也会有些读书人称赞他。 至于李绍钧,那是多亏了他之前一直派人盯着李绍锦和柳元亨,才查出一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一路追查,才知道黄明理竟然是李绍锦的人。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黄明理虽然有心要替李绍锦扫尾,但迟迟没有找到机会。反而在这些天里,石果敢这五年里干的各种勾当都被翻了出来。有些是李绍锦授意的,有些却是石果敢自作主张。譬如赋税那件事,黄明理特地传信问过李绍锦,后者压根就不知道! 石果敢是保不住了! 黄明理和石果敢并不相识,所以他不带任何感情,很快就做出判断。 反正他出发之前,李绍锦也明示过他,如果有万一,只要军饷和私兵一事不暴露,其他都可以牺牲。 又等了两日,驿站信使送来兵部抄下来的卷宗。另一边,魏子辰则亲自去军营,把书记官和这几年的记录一并带回府衙。却不想,带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姜言年。 只见姜言年冲着各位拱手说道:“各位大人好,听说这件事事关军饷,我姜言年虽然不才,但也好歹读过几年圣贤书。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在西北养战马,这军饷要是出了问题,战马也就跟着倒霉了。各位大人,不介意我一起听了把?”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不出意外,姜言年就是姜家下一任家主。 姜家虽然不受当今皇帝李崇浩待见,就算出了一个姜后,也没少被打压。但不管如何,姜家都是百年世家,在清流中享有名望,何足道等人也愿意给姜家一个面子,所以也就默许了姜言年的行为。 何足道撕开火漆,取出当中的纸张,魏子辰则翻开从军营带回来的记录,二人将两方的记录一一做了比对。 黄明理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两张纸,恨不得将纸看穿了。 让他大感意外的是,兵部的卷宗和军营的记录恰好对上。 他随即想到,这一任书记官是李绍锦的人,想必是趁机修改过军营那份记录了。 不过,他想到的,姜言年也想到了。 “各位大人,不介意我看看吧?” 何足道和魏子辰对视一眼,便把手上的交给姜言年。 姜言年接过,也不看那些具体数字,反而是在看每一笔军饷的时间。随后,他抬头看着众人,说道:“大人请看这两个季度的军饷的时间,那时候军营的书记官另有他人,正好他还在许州,不如请他过来再问问,对陛下也好有个交代。” 何足道自然是同意的。虽说卷宗和记录是对的上的,但问过当事人就更加保险,到时候在折子上写上这么一笔,也算是他们做事认真负责的佐证了。 黄明理当然不会轻易让姜言年得逞了,他知道这记录是被人改过的,如果原先那个书记官还记得的话,岂不是和兵部卷宗对不上了? “依我看,这数字都对上了,再叫人过来也太过小心了。眼下我们还有很多卷宗要看,很多疑点要查,不必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这多此一举的事情上。” 魏子辰第一个不肯:“陛下让我们来许州,就是为了彻查石果敢。军饷一事,有关国本,绝对不能马虎。依我看,就叫那书记官过来,问上一问。” 也有人有些担忧:“都过去五年了,还能记得清么?” 姜言年但笑不语。他知道,徐老五当然记得清了,就是因为这几笔军饷,徐老五的独子惨死,五年之后妻子也因为这件事丧命,怎么会记不清呢? 可黄明理等人却不知道。 黄明理一想,也觉得此人言之有理,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会记得那么清楚。他索性赞同姜言年的意见,也免得众人以为他要包庇石果敢。 徐老五尚在许州,前几日是他妻子的头七,他一个人操办诸多事宜,完全拒绝了其他人的好意。如今听衙役来说,有京城的大人请他过去问一问军饷的事情,他二话不说便穿着麻衣跟着走。 他徐老五已经家破人亡,如今,就要让那些害他的人和他可怜的儿子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第62章 弃子 徐老五来后,见屋子里有好几个陌生人,之前见过的姜言年还只能站在一边,就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绝对大有来头。 他想起头七那日,郭湛安派了人过来,传信与他,告知他这几日会有京城大员前来接手此事,如果他想给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报仇,那就要自己把握好机会。 徐老五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复仇有时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有时却又能让人冷静下来,做到他平时所不到的事情。徐老五,就属于后者。 他红着眼眶行了礼,只听当中一个人问他:“你就是徐老五?” 徐老五答道:“回大人,草民就是徐老五,本名徐锦江。” 何足道点点头,又问道:“你曾在西北军营担任过书记官,是不是?” 徐老五如实回答:“回大人,我十一年前当上书记官,满打满算六年有余。” 何足道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随从便上前递给徐老五一张纸,何足道说道:“那你还记得自己五年前春夏二季经手过的军饷数目么?” 徐老五心中冷冷一笑,借着低头看纸上数字的机会,眼中闪过一道愤怒和兴奋的光芒。等他再抬起头,脸上则是一脸愤怒,激动地说道:“大人,我自然是记得的!我儿子就是那时候被人诬陷获罪受死的!春季的时候,原本的五万石少了五千,等到了夏季,更是只有四万石了!” 何足道等人心中俱是一惊——不管是兵部的卷宗,还是军营里拿来的记录,上面黑纸白字写的都是五万石! 那统共加起来一万五千石的军饷,去了哪里? 众人都知道这当中有了猫腻,尤其是黄明理。他是知情人,此时心中焦急如焚,恨不得冲上去把徐老五的嘴巴捂住,带出去杀了才好。可他却不能,他甚至不敢主动开口询问,就怕何足道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把四皇子给暴露了。 姜言年冷眼瞧着,适时道:“徐老五,你可没记错?” 徐老五恭谨地回答道:“回大人,别的我会记错,这两个数字,我却不会记错。我那可怜的儿子死后,我想了很久,我儿子就是个小兵,平时在军营中认真操练,并没有和什么人有过过节,为什么独独选中他作为替死鬼?除非,对方的目标其实是我!可我与什么人有仇有怨呢?呵呵,怪只怪谁叫我是一个书记官呢,军营的军饷都要过我的手,怕是有人不愿意吧。” 黄明理心中一喜,装出一副愤怒的样子,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暗指朝中有人要谋害与你么!你这般夹带私怨,各位大人,他的话不足为信!” 徐老五却不理他,继续说道:“若说这原本只是我的猜疑,等我妻子无端被杀害埋在山里,我就断定,分明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只是对方没有料到那天夜里我不在家中,只可怜我的妻子,白白送了性命!” 说到这,徐老五悲从中来,滑下两行眼泪,低声哭了出来。 何足道等人互相对视几眼,当中一个说道:“这人着实可怜。各位大人,天底下又能有几个人做到不偏不倚呢?五指尚且有长短,人心又怎么会没有偏颇?徐老五这话虽然已有所指,但他已经家破人亡,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理啊。” 事关军饷,这几个人当中代表皇帝的魏子辰就成为了最重要的裁决人。他看着徐老五低声呜咽,不似作伪,便道:“各位都是栋梁之才,想必不会因为某些人的话而轻易下决断。我记得府衙中也有卷宗记录军饷,依我看,不如取了那卷宗出来,我们再比对一番。” 姜言年就等着这句话呢,之前郭湛安曾经抄录过这两年的军饷,五年前的卷宗被石果敢藏起来了,可近几年的都还在。 三万五千石的军饷,呵,他就不信兵部无缘不顾不声不响便把军饷削减了一万五千石! 要说石果敢,他也算是个人才了,只是一州的卷宗甚为重要,特别是本朝文帝时,曾出现过知州篡改卷宗一事。而且那知州与通判两人合谋,捞取了不少好处。东窗事发后,朝廷全力追查,但追回来的不过十分之四六,损失巨大。 从此,知州和通判就不能再插手卷宗一事,每年都会由吏部派人去各地编写,且这些人每年都会更换,有时甚至是某个官员一大早还未洗漱,吏部便派人送来专门的笔墨纸砚和马匹,命他立刻出发。 这些人员变动甚至是李绍锦都无法插手的,但他想着,只要兵部卷宗和军营记录对上,就没有人会多此一举,想到去查阅许州府衙里的卷宗。 只是,李绍锦一派都没有料到,这徐老五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而且偏偏这个人还被郭湛安给找来了! 何足道派人去拿卷宗,那人捧着不少过来,说道:“各位大人,五年前的卷宗里有关军饷的记录并没有找到,我把六年前和四年前的都带来了。” 魏子辰闻言不喜:“怎么会找不到?五年前是谁来许州的?” 何足道却想到了另一层:“派人去知州办公的屋子里找找,可有那份卷宗?” 那人听了,放下卷宗,便又领人去找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先看了带来的这些卷宗。果不其然,六年前的军饷每个季度都是五万石,而四年前的,只有三万五千石。 再看兵部和军营的,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四年前,都是五万石。 黄明理心中哀叹一声,石果敢,是留不住了。 何足道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怒道:“好啊,连军饷都敢贪墨,这石果敢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众人都没有反驳,毕竟本朝文武相互牵制,军饷由兵部下发,中间要经过知州,再发往军营。偌大一个许州,除了石果敢,还有谁有这机会?何况,就算有其他人从中作梗,他石果敢身为知州却不知情,一样获罪! 魏子辰说道:“各位,军饷一事,有关国本,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但陛下让我们来许州,是为了彻查石果敢渎职一事,这件事也不能耽搁。我看不如这样,我和一个大人专门负责军饷一事,其他大人则继续沿着我们找到的线索继续追查石果敢渎职一事。依我看,查到最后,事情都会回到石果敢身上。” 何足道点头道:“魏大人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军饷一事就拜托给魏大人了,其余的就交给我们吧。各位,还有谁愿意和魏大人一起调查军饷这件事的?” 黄明理自然要抓住这仅有的机会,立刻开口说道:“各位,若是信得过我,军饷这件事让我也来出份力吧。” 黄明理在京城中虽然官位不大,但做事细致,大家都有所耳闻。军饷一事虽然直指向石果敢,但他们手头上还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就是石果敢做的,所以让黄明理去调查,他们也放心,便没有人不同意。 只有姜言年,看着黄明理隐约像是松了口气,不屑地轻笑一声。 他还以为,自己和郭湛安没有后招等着他么? 府衙另一边,正在办公的郭湛安接到来报,一笑了之。 郝运在一旁见他并不在意,不由着急:“大人,如今正是大好时机,何不借此机会把那位拉下马?” 郭湛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郝运知道自己说错了,可他又担心自己如今已经完全投靠了郭湛安,可郭湛安看上去不像是有要痛打落水狗的打算。那万一石果敢逃过这一劫,他郝运该怎么办? 难不成,要自己想办法不成? 郭湛安略略一想,便知道郝运在担心什么。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郭湛安自然不喜,不过看在郝运是这府里他能用的人,便决定先留着他。等改日自己离开许州,自然不会把郝运带走的。 “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替我重新沏壶茶来。”郭湛安食指点在书桌上,警告道,“别动什么歪脑筋,墙头草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郝运心中一凛,他最善察言观色,之前一直担心着自己的小命,所以才没发现郭湛安已经不耐烦了。如今看来,自己只怕已经惹郭湛安不悦了。 他忙不迭拿着紫砂壶去重新沏茶,出了书房,郝运才想到如果石果敢这次没有被拉下马,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郭湛安。而他郝运是什么身份?恐怕要有人提醒,石果敢才会想起他这么一号人物吧。 想到这,郝运不禁后悔,自己前些日子的表现,只怕都因为今天这两句话付之东流了。 等郝运走后,郭湛安找出火盆,将密信放在里头烧了,又将那半盏凉了的茶水浇灭火苗,这才拍拍手继续处理公务。 窗外,不知名的鸣鸟叫得正欢,不由让郭湛安想起府中的霍玉。 这几日霍玉也不知怎的了,突然变得神秘起来,暗地里不知道在筹备些什么,郭湛安问他也不肯说。 不过郭湛安料想霍玉也不会惹出什么祸端来,而且霍玉难得有想做的事情,郭湛安乐得让他放手去干。 他却不知道,霍玉正为他谋划一场惊喜。 虽然郭湛安不插手,可还有个姜言年在呢。有人在军饷上动了手脚,就算军营是受害一方,也难逃罪责。姜言年顺势以军营的立场参与到这场调查当中,魏子辰自然是欢迎的,可黄明理气得当真是恨不得老天爷一道雷劈死姜言年才好。 显然,老天爷并没有遂了黄明理的愿。这几日许州的天气格外好,可屋子里众人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糟糕。 军饷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就算没有五年前有关军饷的卷宗,可士兵们能不能穿暖,有没有吃饱,都是士兵他们能感受得到的。本来每个士兵半年就有三套换洗的衣服,从五年前半年两套,一直到现在一年两套,这根本就不需要翻阅卷宗,随便在军营里问一个老兵就知道了。 至于粮草、武器,就更不用提了,与五年前比起来,绝非同日而语。 魏子辰看着这一桩桩罪行,怒极反笑:“这石果敢也算是个人才了,贪墨军饷这么大的事情,还出了这么多岔子。” 姜言年坐在一旁,心情舒畅地品茶,笑着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贪墨军饷的时候,只想着如何瞒着上头,却忘了士兵们才是最能感受到这一点的。不过,如果没有了徐老五,我们只是凭兵部的卷宗和军营的记录,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军饷上动了手脚,更不会彻查此事,去问那些士兵了。” 魏子辰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姜言年言之有理。 文官和武官历来都是互看不顺眼的,就算是他,也不能免俗。老实说,如果不是姜言年提到有徐老五这么个人,他看到卷宗和记录上的数字相符,并没有打算再找人证来确认此事。 “贪墨军饷就是死罪,更何况何大人那边也找到石果敢的不少罪证。还请姜少将替我转告军营众位,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众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言年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的戏已经唱完了,就不再继续呆在这惹人不快。他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今日就回军营禀报将军,还请魏大人替我们军营多多费心,众位将士等着魏大人的好消息。” 黄明理站在一旁,心中已经下定决心——石果敢,留不得了。 许州大牢,黄明理一身便服,带着兜帽,走进关押石果敢的牢房里。 原本守着牢狱的狱卒已经被提前支走,黄明理一路畅通无阻,无视两旁传来铁链发出的碰撞声,走到了石果敢牢房前。 石果敢已经没有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傲气,他这几日的待遇一天比一天糟糕,显然按时着他的罪行正在陆陆续续被揭发出来。他从最开始干净到不似牢房的牢房里,一路到了现在满是老鼠臭虫的牢房当中,已经过去三天了。 石果敢现在所在的牢房,是许州大牢最深的一个,除了狱卒,连其他犯人都没有。这些狱卒没有一个和他说过话,空荡荡的牢房当中,石果敢几乎要发疯了。 如今终于来了一个人,石果敢紧张地抬起头,问道:“你是谁?” 黄明理也不拿下兜帽,低声道:“军饷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 石果敢浑身一颤,慌忙说道:“胡说!你休得污蔑我!” 黄明理懒得与他废话,又说道:“我污蔑你?临行前,四少亲口告诉我的。” 石果敢猛地扑向黄明理,焦急地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四少派你来的?” 黄明理也不回答,只是说:“你妻子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你可要想好了,是要带着一家人死呢,还是留下一条血脉。” 石果敢气愤难当,险些吐血:“你们是要把我当弃子丢了么!” 黄明理依旧不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从当中倒了一颗药丸出来,说道:“想好了,就选吧。” 事已至此,石果敢早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就算自己告发了李绍锦,也难逃一死。而李绍锦呢,他可是柳相的外孙,身边有多少能人?只怕当初李绍锦把心思动到军饷上的时候,就给自己留好后路了吧。 石果敢现在想来,后悔万分。那李绍锦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当初还因为李绍锦选择他来替自己办事而洋洋得意,可凭着李绍锦的身份,没了石果敢,还不怕有水果敢,木果敢么? 这分明就是一早打算好要把他当弃子给扔了的!只不过军饷这件事暴露太早,时间提前罢了! 可他的妻子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啊,若是自己咬紧牙关不把李绍锦供出来,那自己的妻子,和妻子肚中的孩子,就能活下去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石果敢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已经是死路一条,没有了砝码的他只能选择吞下这颗药丸。 但他还不放心:“我凭什么信你?” 黄明理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正是李绍锦心腹才能有的。 石果敢还不放心,双手从牢房的缝隙中伸出去,仔细捏了捏,确认这令牌并不是作假的,这才相信。 “我要你发誓,发誓一定会照顾好我的妻儿。” 黄明理不答应:“你没有选择了,数到三,我就走了。” 石果敢只觉得可笑,自己堂堂许州知州,一方大员,如今却任由人拿捏,还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他长叹一声,拿过药丸,吞了下去。 一直等人不抽搐了,黄明理才捂着鼻子,厌恶地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牢房里,两只老鼠从石果敢尚未凉透的身体上跑过。当中一个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在石果敢手指边上嗅嗅,又跑开了。 第63章 惊喜 “死了?”郭湛安收到消息,眉毛一挑,看着面前送信的人,问道,“怎么死的?何时死的?可有人证?” 那人摇摇头,说道:“看守的狱卒只说进去看的时候,犯人已经断气了。” “断气了?怎么断气的?”郭湛安冷笑一声,“是自己抹脖子,还是上吊死的?连死因都没查出来,就报告给我,是吃准了我不会继续调查下去么?” 那人把头低着,根本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郭湛安这股子怒火撒到自己头上。 郝运在一旁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起码石果敢已经死的,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他再也不用担心那一天石果敢突然起复,轮到自己倒霉了。 郭湛安一口闷气发作不出来,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想了想,又问道:“何大人他们那边可有得到消息?” 那人一愣,回答道:“回大人,老蔡他们发现石果敢死了以后,就让我来报告给大人。他们还说、还说,还说请大人看在他们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在何大人面前替他们美言两句。” 不说郭湛安,郝运在一旁听了都来气,忍不住道:“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犯人关在牢里突然死亡,如何给你们美言两句?难不成你们还没错不成?” 这人就是个跑腿的倒霉蛋,本来在许州大牢里头就被其他狱卒欺负,面对郭湛安,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自然明白郝运说的才是对的,可他就是个传话的,还能怎么办? 他干脆跪下来,伏在地上,恳切地说道:“大人息怒,这、这就是老蔡他们叫我传给大人的话,还请大人息怒啊!” 郭湛安并不喊他起来,说道:“你当狱卒多久了,那老蔡又有多久了?” 这人想了想,回答道:“回大人,我是一年多前当的狱卒。至于老蔡,老蔡他约莫做了二十多年的狱卒了吧。” 郭湛安明白了,这是那个狱卒老蔡看他郭湛安来许州不过一个多月,想借着自己二十多年的资历来压人呢。想来也是可笑,他郭湛安是什么身份?堂堂许州通判,难不成还会被一个牢头给拿捏不成? 不过,自己的确是疏忽大意了,初来乍到,虽然雷厉风行了一把,把石果敢这个阎王迅速拉下马,却忘了周围那一圈小鬼还在。二十多年的狱卒生涯,在许州的路子恐怕比石果敢的还多,的确不容小觑。 想到这,郭湛安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决断。 他盯着依旧伏在地上的那人,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再跑一趟,把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各位从京城来的大人。若是有一个字和我听到的有出入,你也不用继续当值了,听到没有?” 跑腿的倒霉蛋背后渗出冷汗,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听清了,听清了,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把话原原本本转述给其他大人的。” 郭湛安点点头,转而对郝运说道:“你亲自带他去见众位大人,就说这件事都是我御下不严,被人钻了空子。我现在要避嫌,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众位大人处理。等事情调查清楚后,众位大人该参我一本便参着,不必顾忌什么。” 郝运一惊,这可是明晃晃的负荆请罪啊!石果敢这件事若是办好了,郭湛安的官位必然要往上涨一涨,到时候自己也能跟着飞黄腾达了。可如果他把郭湛安这话转达给何足道等人,到时候真的去参郭湛安一本,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郭湛安清楚郝运的性格,不等郝运开口,又说:“这件事拖延不得,赶紧带人过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郝运这两天有些弥补自己在郭湛安心目中的形象,听到郭湛安已经不耐烦了,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匆匆领着人便走了。 何足道等人听到来报,俱是一惊。黄明理只作不知,疑惑地问:“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魏子辰脸色阴沉,怒道:“这些狱卒是在冲我们耀武扬威不成?石果敢好歹还是许州的知州,又是这案子重要的犯人,怎么能够任由他死在狱中?” 黄明理当然知道原因的,许州大牢中资历最老的两个狱卒,那可是李绍锦决定组建自己的私兵,其中一个就在许州后,柳元亨安排好了的,防的就是这样的事。这两个狱卒全家性命都被拿捏住了,何愁他们不乖乖行事? 郝运见这几个位高权重的面色都不好看,心中着急,忙把郭湛安交代的说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何足道等人听完他转述的话语,面色反而好看了不少。当中一个更加直言道:“你家大人客气了,这件事他已经不过问了,就是出事,也与他没什么干系。更何况他才来许州多久,这个老蔡当了许州大牢二十多年的牢头,还真把自己当地头蛇了。” 郝运虽不知道为何这几个人的态度会大为改变,但这显然对郭湛安有利。他在心里愈发佩服郭湛安,也不敢多说话,就按照郭湛安交代的,把人留下之后,自己就先离开了。 郭湛安听了郝运的回报,只是微微一笑,在折子上最后写下一笔,交给郝运:“把这折子送交工部,许州没有疏浚郎,眼下只能让工部再派几个疏浚郎过来了。” 郝运接过折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为何你请罪之后,他们的态度反而好了不少呢?” 郭湛安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知道?” 郝运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痒痒的。他见郭湛安似乎有松口的意思,忙点头说道:“当然了。” 郭湛安却偏偏不告诉他:“说了你也听不懂,把折子送出去,我明日休沐,你也休息一天吧。” 郝运见状,也不敢多问,只能出去把折子送给驿站里的使者。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那牢头老蔡在郭湛安面前拿乔,还以为郭湛安和那个倒霉蛋狱卒一样好欺负,话里话外都是仗着自己二十多年狱卒的资历来“告诫”郭湛安,却忘了石果敢死在狱中,真正担责任的是何足道等人。 郭湛安让人把老蔡的话转述给何足道等人听,这几个可都是京城里的大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不用郭湛安出手,这几个人就能让老蔡生不如死。 而且,郭湛安主动认错,将这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只说自己监管不严,给了何足道等人一个台阶,他们自然会投桃报李,拉郭湛安一把了。 到时候,两厢合力,不光是老蔡倒霉,连老蔡身后的人也要跟着倒霉。 郭湛安可不认为,一个当了二十多年的狱卒会无缘无故得罪一个新上任的通判。毕竟,一州通判的权力之大,地位之高,可是一个小小狱卒不能比的。 等抓出老蔡身后的那股势力,害死石果敢的凶手,恐怕也会自动浮出水面了。 不过,这些麻烦事他可不便插手,也懒得查收,干脆就让何足道等人一并替自己查出来吧。 且不说何足道那边众人因为石果敢突然死亡而如何忙碌,郭湛安回到府里,只听到院子里有人低声交谈。 “这边,把花盆搬到这边来。” “哎哎哎,别挂歪了,再忘左边偏一点。” 郭湛安走过去,只见有几个仆人正站在椅子上,踮着脚把手中的灯笼挂在墙上。 “少爷好,”当中一个见郭湛安来了,忙停下手中的活,开口问好。 其余几个仆人也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个个给郭湛安请安。 郭湛安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们都忙着吧,小心些。” 第一个开口的仆人笑着说:“少爷免了我们的礼,那是少爷体恤我们。只是二少爷交代了,少爷是许州的通判,多少人瞧着少爷的一举一动,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给少爷丢脸。” 自从府中闹出有人与外人串通,半路引来不少人杀到内院的事情后,霍玉就一改往日嘻嘻哈哈好说话的样子,很是严肃地重新定下郭府的规矩,每隔几日还要来检查。 不过霍玉为人大方,给下人每个月的月钱很足,又从不拖欠。而且,郭府除了规矩大一点,其他待遇要比外头好上一截,所以虽然规矩严格,但没有下人想离开。 郭湛安指了指挂着的灯笼,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下人们只是笑着,并不回答。当中一个笑着说:“回少爷,二少爷只是交代我们把灯笼挂起来。要不,您亲自去问问二少爷?” 郭湛安猜想这多半就是霍玉在秘密筹备的事情,不告诉自己,大约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 一想到这,郭湛安本来被老蔡那些话积的气都没了。 等进了屋里,郭湛安见霍玉正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写些什么,干脆屏住气,悄然无声地走到霍玉身后。 只见霍玉提着笔在纸上写着,郭湛安便跟着念了出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我倒是不知道,玉儿你求的是哪家的千金啊?” 霍玉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手一抖,毛笔便在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转头见是郭湛安,变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埋怨道:“哥哥,你怎么回来都不告诉我?” 郭湛安伸手点在他的鼻尖上:“想你了,就回来了。” 霍玉又是欣喜,又是羞怯,嘴巴上说道:“好端端的,瞎说什么。” 郭湛安忍不住伸手把霍玉揽入怀中,亲了亲他的眉心,说道:“谁瞎说了,就是想你了,来,让我亲亲。” 霍玉脸颊好像烧起来了一样,通红通红的,却还是乖乖的抬起头,往前凑,任由郭湛安在他脸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虽说夜里的时候更羞人的事情都做过,但霍玉隐隐察觉到郭湛安今天的不对劲。他顾不得狂跳的心,睁眼问道:“哥哥,今天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么?” 郭湛安不愿霍玉多替自己担心,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有人想给我使绊子。来,再让我亲亲,亲够了就顺心了。” 霍玉一边任由郭湛安亲吻自己,一边又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哥哥你一定要跟我说。” 这乖巧贴心的模样真是让郭湛安爱惨了,他忍不住更进一步调戏霍玉,干脆咬住霍玉的耳朵,舌尖细细舔弄着耳垂,含含糊糊地说:“当然有你要帮忙的事了,晚上的时候,再乖一点,嗯?” 霍玉只觉得自己大半个身体都麻了,只能感觉到郭湛安那灵巧的舌头不停逗弄着自己的耳垂,双手还在自己身上游走着,四处作乱。 他呜咽一声,求饶道:“哥哥,饶过我吧,现在、现在天都还没黑呢,万一叫人看见了……” 郭湛安这才放开他:“还害羞呢?书房除了贾欢和福全,谁还能进来?他们两个自小跟我一起长大,你放心,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霍玉先是松了口气,可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跳起来了:“哥哥,贾欢和福全他们、他们两个,知道啦?” 郭湛安点头道:“就你这腻歪的样子,能看不到么?” 霍玉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都怪你,分明是你腻歪我,我都说了不要的!” 郭湛安笑呵呵地凑过去,问道:“真的?不要我腻歪你了?那今晚回自己屋里睡,嗯?” 霍玉似恼非恼地瞪了郭湛安一眼,说的却是:“哥哥,我、我一个人睡不惯的。而且,哥哥一个人睡,我也不放心啊。” 郭湛安继续逗他:“以前有福全在外面守着,是怕你害羞,才让他去隔壁的。你既然嫌弃我腻歪你,那就让福全继续回来守着我吧。” 霍玉赶紧讨好:“好哥哥,我错了,我要你腻歪我的。” “哦?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以后可别后悔。”郭湛安见好就收,指着书桌上的纸道,“怎么好端端得写这么酸的话了?” 霍玉回答道:“就是想练练字,正好看到这个。” 郭湛安一脸正经地说:“这个我不喜欢,倒是有另一句,说到我心坎里了。” 说着,他拉过霍玉,前胸贴着霍玉的后背,带着人来到书桌前,抓着霍玉的手拿起毛笔,带着霍玉在纸上写下八个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霍玉看了,眼眶一红:“哥哥、哥哥,我、我也是!” 郭湛安放下笔,拉着霍玉转过身,让人面对着自己,故意笑他:“怎么,这就感动到哭了?那往后几十年里,你这金豆子要掉多少?” 霍玉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说道:“还不是哥哥,尽戳我心窝子。” 郭湛安贴着霍玉的脸颊,长长出了口气:“戳了我心窝子的,也就只有你了。” 霍玉抿嘴一笑,他伸手解下脖子上挂着的锦囊,从中拿出一枚玉佩,郑重其事地交给郭湛安,说道:“哥哥,我霍玉别无所长,虽然想把心挖出来送给你,可我还想多陪哥哥几十年。这玉佩是我爹送给我的,如今送给哥哥,就当做、当做定情信物吧。” 说到最后,霍玉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了。 郭湛安笑着接过,说道:“这样也好,以后我就带着这个去府衙办公,就当做是你陪着我。” 这玉佩刚入手时微凉,但稍稍把玩,就生出一股温热的触感,并且还有些滑润,显然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霍大山不过是一个土匪,这和田玉是从哪里来的?莫不是将抢来的赃物给霍玉戴上了吧?这可是生生折霍玉的寿啊! 郭湛安以前是不信这个的,可这是霍玉戴了十几年的东西,他不敢大意,秉着宁可信其有的信念,便低头去看。 这不看不要紧,初见之下,和当初李绍钧给他们看过的玉佩一模一样! “玉儿,这玉佩是从哪来的?” 第64章 身世(补完) 霍玉有些惊讶于郭湛安过激的反应,但出于习惯,他并没有多想,直接回答道:“这是我爹给我的,我从小就带着的呢霍玉有些惊讶于郭湛安过激的反应,但出于习惯,他并没有多想,直接回答道:“这是我爹给我的,我从小就带着的呢。” 郭湛安死死盯着这玉佩,恨不得立刻赶回京城,抢来李绍钧的,将两块玉佩好好比对一番。 霍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不喜欢么?是不是这个玉佩太差了?” 郭湛安怕霍玉误会,忙道:“这个我很喜欢,只是这玉佩过于贵重,还是你自己戴着比较好。” 霍玉不依,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更何况这还是他鼓起勇气送给郭湛安的定情信物呀! “哥哥是讨厌我了么?我霍玉就是个穷小子,没有别的了。如果哥哥不收这玉佩,便收下我的心吧。” 郭湛安伸手在霍玉屁股上打了一下,说道:“是我最近太宠你了么?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嗯?” 话说完,郭湛安也发觉是自己太过分了,又把霍玉揽进怀中,说道:“那你告诉我,这东西是你爹什么时候给你的,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好歹也该叫我安心不是。” 霍玉摇头道:“我也记不得了,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这玉佩就一直跟着我了。”说到这,霍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哥哥,难道这是我爹抢回来的么?” 郭湛安哭笑不得,心中又冒出那么一小股得意劲来。 瞧瞧,这就是他培养出来的人,连心思都和自己相似呢。 “放心吧,你爹那么疼你,又怎么会让你带着赃物?岂不是给你添晦气?”郭湛安在霍玉腰间捏了两把,安慰道,“罢了,这东西怎么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玉儿给我的定情信物。好玉儿,来,替我戴上。” 霍玉心中美滋滋的,应了一声,便接过玉佩,转到郭湛安身后,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挂在郭湛安的脖子上,说道:“爷爷说了,这玉佩可灵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多亏了这块暖玉才能平安长大。” 霍玉说的是他小时候身子骨不好,总是生病,多亏这玉佩保佑。可郭湛安想到的却是大冬天里,不过一岁多一点的霍玉被扔在雪地里,周身只包着襁褓,唯有脖子上挂着的暖玉勉强给霍玉一丝活下去的温度。 郭湛安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心疼的是霍玉年纪那么小就无辜受难,还落下了病,每到天寒地冻的时候骨头关节就会疼;愤怒的是将霍玉偷出来扔掉的那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 霍玉干脆从背后抱住郭湛安,笑着说:“现在呢,我有哥哥啦,谁都不能欺负我。所以就让这玉佩替我在哥哥当值的时候陪着哥哥,免得哥哥又因为处理公务忘记休息了。” 郭湛安侧过头去亲霍玉:“就知道你这小家伙没安好心,打算要这玉佩替你监督我么?” 霍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就是要监督哥哥,免得哥哥一忙起来连着两三顿饭都不吃,到时候又要胃疼了。” 郭湛安干脆把霍玉抱到自己腿上,凑过去用鼻尖去逗他。 霍玉一边笑着,一边躲闪,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双手放在郭湛安的肩膀上,轻轻靠着郭湛安。 郭湛安乐得享受这甜蜜的静谧,任由霍玉抱着自己,他则是一手搭在霍玉腰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霍玉的后背。 郭湛安又想到李崇浩的习惯——每个儿子,不管是否受宠,都会亲笔写下这个儿子名字当中最后一个字,比如李绍钧,除了雕有四爪龙的玉佩以外,还有一张陈旧的纸,上头就是一个“钧”字。 当初李绍钰出生第三天就由李崇浩亲自取名,受宠的程度可见一斑。这纸,霍玉可还留着? 他手指卷着霍玉的碎发,问道:“玉儿,除了这玉佩,你爹还留给你什么了么?” 霍玉解下挂着的锦囊,从中掏出一张纸,说道:“还有这张纸,不过我爹不识字,应该是我娘写的。” 郭湛安接过,这纸的外头已经发黄,显然是有些年月了。摸上去脆脆的,似乎很容易捏破。他打开纸,纸的里头还是白色的,上面赫然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钰”字。 郭湛安面上不显,内心却大为震动。 起初,他还以为这玉佩是霍大山无意间获得的。但他随后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可能性太小了。加之他想起当初岳安初见霍玉,便说霍玉的侧脸乍眼一看像是先帝,又有这“钰”字为证,他这才敢肯定霍玉大概就是李绍钧嫡亲的弟弟,本该是最受宠爱的六皇子——李绍钰。 也是造化弄人,李绍钰一岁多就离奇失踪,没想到被土匪头子收留,后来又碰上自己,到头来还和自己成了一双。 郭湛安本想告诉霍玉他的身世,可转念一想,六皇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认定是死了的,如今再冒出一个六皇子来,有多少人会相信? 而且,如今李绍钧和李绍锦二人之间已经势如水火,郭湛安相信李绍钧,但同时也了解李绍锦。如果霍玉的身份被李崇浩认同,按照李崇浩的性格,本来最受宠爱的儿子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宠上天都不为过。到时候李绍锦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郭湛安几乎不用多费脑子,就能想到那时候的霍玉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监视,整日都要面对李绍锦那一派人的阴谋诡计。 他并不是不自信,只是霍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根本出不得岔子。 他已经站在了李绍钧这一派,李绍钧只要一日没有荣登大宝,他便一日不能安宁。万一自己一个不当心,又让自己的玉儿受伤了,这该怎么办? 郭湛安每每看到霍玉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想到他两次因为自己险些命丧黄泉,便不敢冒这个风险了。 想到这,郭湛安忍不住把霍玉搂得更紧了:“玉儿,你放心,我郭湛安此生,定不负你。” 霍玉只当郭湛安是被自己这一片真情所感动,随之反手抱住郭湛安,忍不住用脸颊去蹭他:“哥哥,我信你。” 第二日,郭湛安休沐,霍玉早早就命人备下酒菜,又让众人各自忙去,不用在一旁伺候。 两个人来许州快两个月了,郭湛安整日忙于公务,霍玉不敢打扰他,又担心骤然改变吃食郭湛安会不习惯。因此,他们两个连许州最有名的烤鹿肉都没有尝过。 今儿个就不一样了,霍玉一大早就起床,穿得喜气洋洋的,在郭湛安还没闹明白的时候,笑眯眯地拱手向郭湛安行礼:“霍玉给哥哥贺寿了。” 郭湛安一愣,随后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辰。自从生母过世,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做寿,直到如今霍玉起头,他才想起来,过了今天,自己就已经年满十九了。 郭湛安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笑着说道:“你这人,哪里学来的规矩?寿星还在床上躺着呢,就急着贺寿了?” 霍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就想着要头一个给哥哥贺寿,都忘了哥哥还未起床呢。来,我伺候哥哥起床。” 说着,霍玉便拿来旁边挂着的衣服,坐在床边,细心地替郭湛安整理起来。 换了内里的衣裳,郭湛安从床上走下来,霍玉又忙碌了一阵子,到最后干脆蹲在地上,拿起郭湛安的鞋子就要套上去。 郭湛安吓了一跳,说道:“往日你替我穿戴就算了,这算什么?” 霍玉脸一红,说道:“我听武鑫师傅说,做妻子的都要做这些。” 郭湛安感动之余,拉起霍玉,把人搂在怀中,说道:“你不必替我做这些,我自己来便是了。”末了,他又担心霍玉会误会,补了一句,“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些虚礼么?在我心中,你霍玉就是我此生携手之人。” 霍玉点点头,忍不住靠着郭湛安,说道:“哥哥,你真好。” 郭湛安笑着冲霍玉耳朵吹了口气,说道:“现在就知道我好了?那什么时候好让你知道我能有多好?” 若是换成在书房里,那就算了。旁边就是寝具,霍玉如何不知郭湛安话中的意思?他一对上郭湛安,脸皮就变得特别薄,完全没了平日里面对郭府下人时那股子劲头,只能不停求饶道:“哥哥,我还小呢。” “知道你小,”郭湛安见霍玉虽然羞得满脸通红,但还努力回答他的话,只觉得心满意足,又忍不住多逗弄他一会儿。也是凑巧,郭湛安这会儿刚被霍玉闹醒,还有些迷糊,如同三碗黄汤下了肚,平日里不敢说的那些下流话都说出来了。 他干脆握住霍玉的手,让他去碰碰自己鼓起的那一处,问道:“那你自己说说,什么时候能长大,受得住我这物什?” 霍玉吓得浑身都僵硬了,想缩回手,却被郭湛安扣住了手腕。他又不是会反抗郭湛安的,只能任由郭湛安抓着自己的手,贴在那滚烫凸起的地方,求饶道:“哥哥、哥哥,放过我吧,就,就等我十六岁,那时候我便长大了。” 郭湛安哈哈一笑,这才放开霍玉的手,随后在霍玉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道:“那便说好了,等你年满十六,可真算是我的人了。” “我的人”三字实在是太过缠绵,霍玉虽然羞涩,但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又忍不住把头靠在郭湛安身上,低低地说道:“早就是哥哥的人了。” 今日既然是郭湛安的生辰,长寿面自然是免不了的。霍玉亲自下厨,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就上了桌。 虽然和其他菜色相比,这只有青菜、肉片和一个荷包蛋的长寿面过于素了,但郭湛安却吃得欢畅。不多时,一碗长寿面悉数下了肚。 又有郭府众多下人依次前来向郭湛安贺寿,霍玉在一旁笑得比寿星还得意,还会细细去听众人贺寿说的话语。但凡听到别出心裁且寓意好的,霍玉还让贾欢记下这些人的姓名,吩咐账房给这几个人多支两个月的月钱。 等这些完了,霍玉又黏着郭湛安出门,两个人一起来到许州城外山中的寺庙,点上一盏长明灯。 看着一旁虔诚许愿的霍玉,郭湛安勉强抑制住内心的冲动,一直到出了寺庙坐上马车,这才把霍玉拉进怀中细细吻着他的眉眼。 回到郭府,已经是黄昏了。早有下人听从霍玉的安排,在后院亭子里摆上烧烤用的各式工具和食材。 鹿是前几日就买回来的,又在院子里养了两日,今天一大早宰了,切得薄薄的,放在特制的酱料里腌制了小半日。除此之外,厨房还特地准备了在西北难得一见的鱼虾,虽然个头都不大,但胜在新鲜罕见,很是诱人。还有上个月采购回来的梅酒,酒劲不是特别大,霍玉也能喝两口。 霍玉在老虎寨的时候没少弄过,他熟练的撸起袖子,用夹子从罐中夹起一片鹿肉,摆在铁丝网上。只听见铁丝网发出滋滋声,紧接着冒起一小股白烟,汁水掉进炭里,爆出些许火花。 郭湛安担心霍玉会被溅到,便要去替霍玉。后者却摇摇头,笑着说:“今儿个哥哥是寿星,怎么能让寿星老爷做这些事么?哥哥放心吧,这些火花不会伤到我的,以前我还直接在火堆旁边烤兔子吃呢。” 郭湛安无奈,只能任由霍玉忙活成陀螺。手上不停翻烤各色肉类蔬菜,又不停和郭湛安说着话,全是些书房怎么布置啦,花园里头又该增点什么花,卧室里头的衣柜有些老旧了,改日要寻个新的衣柜来。 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肯定会觉得霍玉没话找话,小题大做,可郭湛安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在霍玉的话中,能够看到两人日后生活的光景。 “成了成了,看看你,一双眼睛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肉,不累么?”郭湛安伸手替霍玉擦了擦脸上的汗,笑话他,“我的好玉儿,你就歇一会。” 说着,郭湛安拿起筷子,从自己面前堆成山的盘子里夹了一些,送到霍玉嘴边:“听话,张嘴。” 霍玉垂下眼皮,听话地吃了。 就在这时,贾欢匆匆来了,顾不得其他,向自家二位主人行礼后,便凑到郭湛安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郭湛安面色不改,笑着和霍玉说:“衙门有人来找我,大概是没有我他们拿不定主意,我先去看看。玉儿,你自己先吃着,只有一点,可不许喝酒。” 霍玉虽有些不愿,但还是应了,回道:“哥哥放心,我那点酒量,一定会等哥哥来了一起喝。” 郭湛安这才起身,与贾欢一同去了前面。 来者正是郝运,他面色慌张,见郭湛安来了,赶紧上前禀报:“大人,那牢头老蔡招供了!” 郭湛安奇道:“他招供你慌什么?” 郝运忙说道:“大人,那老蔡分明是在陷害与你!我听人说,那老蔡向京城的几位大人交代,说是您去牢里弄死了石果敢!为的就是这知州之位!” 郭湛安是不信的:“他们审讯老蔡,怎么会让你知道?” 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怀疑郝运遭到他人的算计,听到不实的传言。 郝运赶紧剖白:“不瞒大人,京城那几位大人审讯狱卒时,借用了本府的衙役。当中一个是和我同日进府衙的兄弟,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知道我是大人的手下,他自己也多蒙大人赏识,才得以升迁,因此才特地通风报信,让大人好早作打算。” 郝运如今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郭湛安并不怀疑郝运会有意给自己透露假消息。他微皱眉头:“我与他无冤无仇,他诬陷我,怕是受了谁的指点。” 郝运急忙说道:“大人,眼下可是要快些想办法,来证明大人你的清白啊!”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也多亏你通报我,你先回去,我自有办法。” 只是,没等郭湛安想出办法来,大半夜的,郭府便来了一群人,为首的赫然是黄明理。只见他看着只披了一件外套,赤脚穿着鞋子的郭湛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郭大人,黄某得罪了。” 第65章 诬陷 有下人哆嗦着问:“二少爷,少爷被人带走,我们怎么办?” 一旁的贾欢狠狠瞪了这人一眼:“闭嘴!”随后,他又扭头劝霍玉:“二少爷,你不必担心,少爷他一定会没事的。” 霍玉摇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担心哥哥,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等明儿个把事情都说开了,哥哥自然会回来的。” 贾欢会意,便让众人散去,自己则担忧地看了霍玉一眼,见自家二少爷一脸镇定的样子,叹了口气,也下去休息了。 霍玉一个人回到他与郭湛安的房间,也不点灯,一个人钻进凉透的被窝里,曲起双腿,双手环抱住膝盖,大口呼吸着郭湛安留在枕头上的气息。 他说的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什么例行公事,哪有例行公事半夜带着一群士兵上门把人“请走”的?霍玉心里明白,只怕府衙那边出了什么事,自家哥哥也牵涉其中,且轻易脱不了身。 霍玉不由慌神,往日里郭湛安虽然会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但官场中人心难测,关系网更是复杂得很,霍玉对此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他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一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勉强撑着起床,结果脚一落地就扭了一下——大半个晚上心急如焚,头有些晕。 思来想去,霍玉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眼下他在许州没有门路,只有之前见过的姜言年值得信任,但姜言年如今应该在军营里,而他并不知道许州军营在哪。 霍玉喊来福全,吩咐他道:“你快去找徐老五,问他许州军营在哪里。你找到姜言年公子,告诉他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替我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福全好歹是从小跟着郭湛安,在京城中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和贾欢一样,知道霍玉昨晚说的话不过是为了安稳众人而已,自家少爷恐怕是惹上大麻烦了。他不敢多说什么,急急领命去找徐老五。 霍玉又叫来武鑫,说道:“哥哥不在家,难免会有些小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几日就麻烦你们了,晚上加派一倍的人手巡逻,千万不能让某些老鼠钻了空子。” 武鑫是郭湛安从京城带到桐花县的,如今又跟着郭湛安来到了许州,同样是郭湛安的心腹。因此,霍玉相信他,并且把这重任交托与他。 武鑫因为之前霍玉半夜遭贼人刺伤而自觉惭愧,觉得是自己无能,错信了他人,结果看门的被人给收买了。又是他自己人手安排不当,才没有在霍玉遭袭时及时赶到,害得霍玉挨了好几处剑伤,在病床上躺了许久。如今霍玉将如此重任交付给他,他自然要办得妥当,当下说道:“二少爷放心,这几日别说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我也让它飞不进来!” 霍玉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快去安排吧。” 另一边,郭湛安半夜被黄明理带回府衙,并没有遭到严刑拷打,或者是威逼利诱,只是被“请”进了一个素净的房间,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上,喝了大半个晚上的茶水。 郭湛安只当这是刻意的下马威,殊不知,京城来的这五名官员中,正发生着激烈的争吵。 何足道身为这次的负责官员,显然考虑得更加全面和深入。他并不赞成现在就把郭湛安带回府衙关押:“那些都只是牢头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当成证据。郭湛安的确是上折子举报石果敢,但这也是因为石果敢的确做了这些事,罪证都找出来了,不能证明是郭湛安刻意要把石果敢拉下马,自己能够取而代之。” 另一个官员王开洋则说:“何大人此话差了!郭湛安此人心机颇深,野心极大。众位大人可还记得,郭湛安担任桐花县县令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就能闹出那么大的一桩案子,惹得陛下大发雷霆,柳相退居二线,岳安则成了丞相,把持六部。我听说,岳安负责审理这桩案子的时候,把柳相不少门人都打入大牢,草草审问后就定了罪名。只怕,这郭湛安与岳安暗自勾结,扶持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呢。” 何足道皱眉道:“王大人,你莫要忘了,郭湛安所呈的还有物证,并不是他的一面之词。那案子虽然是岳相审理,但参与的官员众多。如果我没记错,王大人你也参与其中。还是说,你也是所谓岳相合谋的同党之一么?” 王开洋被何足道问得哑口无言,怒道:“何大人如此针对于我,是铁了心要护着郭湛安么?不如我们上书一封,交由陛下处置如何?” 何足道自然是不以为意的,他大大方方地说道:“你我受陛下重托,却要上书给陛下决定,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当然,如果要上书给陛下,我也是不怕的。我还记得,王大人考中的那一届科举,恰好是柳元亨担任主考官。王大人,我说错了么?” 王开洋一愣,他虽是柳元亨当主考官那一年考中的科举,但他当时的名次只是在中间而已,并没有引得柳元亨的注意。他从翰林院从六品坐起,十年来凭着自己的毅力和谨慎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当中也没有柳元亨的助力。 若说他为何如此针对郭湛安,非要让郭湛安吃足苦头,不过是内心的嫉妒和忿恨作祟罢了——凭什么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子官路如此亨通,就算受到三皇子牵连,从翰林院学士贬到了穷地方做县令,还能这么快高升为许州通判。 黄明理在一旁看着,心中发笑。让牢头老蔡做伪证,诬陷郭湛安,就是他临时想到的主意。老蔡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李绍锦的人的手里,不用担心他不听话。而至于其他狱卒,他们都有把柄在老蔡手中,当然也不必担心了。 本来黄明理只是想杀人灭口,所以给石果敢的毒药是李绍锦命人特制的。这毒药服下后两个时辰就消化掉的,而且仵作根本验不出中毒的迹象。 他原本想着,只要仵作验不出来石果敢的死因,那么何足道众人就只能把石果敢当成畏罪自杀来处理。至于如何自杀,随便编造一个看似合力的解释就成了,皇帝难道还能亲自来看不成? 当他看到何足道等人要追查石果敢真正死因时,黄明理心生一条毒计,派人传信给老蔡,让他和其他几个一起受审的狱卒通个气,一口咬定是郭湛安指使他们弄死的石果敢。 找不到物证,就只有这些活生生的人证,他就不信郭湛安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只不过,黄明理原本以为要说通这几个京中大官要花费不少心思与口舌,却没想到当中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势必要咬死郭湛安,倒是省了他不少气力。 他自然是乐得推波助澜的,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二位大人,我们身负陛下重托,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内讧。依我看,这几个狱卒不可能无缘无故去诬陷郭湛安,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不过是小小的狱卒,哪里敢和郭湛安为敌?不过,何大人说的话也有道理,光凭几个狱卒的话,我们不能草率定罪。要我说,不如先讲郭湛安收押,等找到其他人证物证在来判定他的罪名也不迟。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王开洋第一个同意,另一个官员张浩宇思考了一会,也同意黄明理的意见。 何足道还是有些犹豫,说道:“若是找不出其他证据,难道要一直关押么?” 王开洋趁机张嘴讥讽:“看来何大人是铁了心要包庇郭湛安了么?” 何足道大怒,王开洋这话往大了说,分明就是在质疑他对当今皇帝的忠诚!他虽然欣赏郭湛安的才华,替郭湛安感到不值,但他见过有才华的年轻人如过江之鲫,自然不会为了一个郭湛安而让自己的声誉受损,便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我就不插手了,也免得惹来是非。各位大人,你们看着办吧。” 如此一来,没有表态的便只剩下魏子辰一人了。 他也不急,沉着一张脸想了许久,才豁然一笑:“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如果郭湛安逃不过这一劫,那这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探花郎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与他魏子辰无关。 如果郭湛安有办法把自己从狱里捞出来,那这年轻人铁定不是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会一飞冲天。日后,自己也可以对郭湛安多多照拂,结个善缘。 众人说定,何足道不再插手此事,王开洋因为之前的争吵,为了避嫌,也做出和何足道一样的决定。 魏子辰有心要看郭湛安会如何应对,自然是不会插手此事。而张浩宇手头上还有不少卷宗要梳理,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全力调查此事。 如此一来,黄明理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件事的负责人。 对此,黄明理很是满意,表面上说着诸如“一定会秉公办理,不负陛下与各位大人信任”之类的场面话,心里却早就想好了如何定郭湛安的罪,又如何趁机让李绍钧一派受到牵连,失去皇帝的信任,让四皇子李绍锦东山再起。 另一边,霍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桌子上的白纸皱眉沉思。 自家哥哥来许州不到两个月,得罪的人大多都是石果敢一派的。石果敢如今已经被关在大牢里面,但他在许州经营了五年,可不是郭湛安可以比拟的。在许州,他的人脉肯定比自家哥哥多,说不准就是什么人暗地里做了些什么,陷害了郭湛安。 只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人大半夜把郭湛安从家中带走呢? 霍玉想不明白——虽然郭湛安平日里会和他说起官场上的事情,但石果敢这件事一来事关紧要,牵连颇广;二来这件事尚未盖棺定论,郭湛安不欲提前声张,所以并没有告诉霍玉太多内容。 因此,霍玉只知道如今石果敢已经下狱,知府一职怕是做到头了。他只当是石果敢的心腹刻意报复,想帮助石果敢翻身,却不知道石果敢已经死在狱中,而且当中有黄明理作祟,他是铁了心要将郭湛安置于死地! 霍玉虽不知道内情,但他细细想来,自从石果敢被自家哥哥参了一本之后,郭湛安平日里虽然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还让不少下人以为这位大少爷不好相处,但霍玉知道,郭湛安的心情一直很好。 若说有反常,那就只有昨天两人烤肉的时候,贾欢突然出现,在郭湛安耳边说了几句,自家哥哥目光有一瞬间的诧异。 对了,就是这个了! 霍玉只觉得自己原本纷乱复杂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急忙喊来贾欢,问他:“昨天是谁来拜访哥哥,又说了什么?” 贾欢知道自家少爷并不想让霍玉牵扯进去,但他是郭湛安的心腹,没有什么比郭湛安的安危更加重要了,便顾不上别的,回答道:“是府衙里一个叫郝运的人,他是少爷在府衙中使唤的,算得上是少爷得用的人。他和少爷密谈了一会,我就守在门口,具体内容我是不知道的。” 如果是平时,霍玉肯定不会绕过郭湛安和郝运联系,但眼下他只有这么一条路了,说道:“你知道郝运现在身在何处么?快点把他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贾欢点点头,速速领命去了。 霍玉长出一口气,却没有感到片刻轻松,反而觉得身上的重压愈发难以承受,一下子就坐倒在桌子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背后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第66章 演戏 军营不比其他地方,戒备森严,是以福全迟迟没有传回来消息。倒是贾欢,不多时就打听到郝运的住处,直接上门寻人。 恰巧今日郝运去府衙上值,却被告知这几日他可以在家休养,不必过来。郝运见郭湛安未曾出面,便知道事情不妙,可他又担心自己擅自行动反而给郭湛安添了麻烦,只能拜托府衙中交好的兄弟替自己留意,自己则听话回家。 直到见了贾欢,他才知道,就在昨日,自己前脚上郭府找郭湛安说了情况,后脚就有人去郭府拿人。 贾欢见郝运面露惊慌,知道他心生怯意,当下就说道:“郝大人,我家二少爷派我过来,便是想请教郝大人,昨日与我家少爷说了什么,也好叫我家二少爷与姜少爷一块拿出对策来。” 郝运如同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霎时清醒过来。 是啊,现在府衙上下谁不知道他郝运是郭湛安得用的人?这时候他瞎折腾,等捣鼓出什么些来?若是郭湛安不好了,他郝运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二少爷是什么人物,他郝运不清楚,但姜言年可是西北军营里的小头头,还是三皇子李绍钧的伴读,说是竹马都不为过的! 对了!自家大人郭湛安不也是三皇子的伴读么?有这么一座靠山在身后,除非是皇帝老子,否则谁都要斟酌一二,他郝运怕什么! 如此一来,郝运总算是条理清晰地把昨日他和郭湛安说的话告知贾欢。 贾欢一听,就知道是有人铁了心要诬陷自家少爷,他人微言轻,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先交代郝运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自己则匆匆回府,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给霍玉。 “太过分了!”霍玉听了,气得手都抖了,“是谁这么狠心,居然往哥哥身上泼这样的脏水!” 他霍玉虽然没经历过官场,但看的史书并不少。而且他也不傻,知道这件事若是坐实,郭湛安就九死一生了! 霍玉心中焦急,他一时间想了不少办法,却苦于没有门路。郭湛安如今联系不上,姜言年还在西北军营,那个所谓的三皇子还在京城,郭府上下恐怕都在指望着他。 他绝对不能放弃!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是哥哥,他现在会怎么做? 霍玉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内心则不断做着打算。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确保郭湛安平安无事,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可以有所作为。 可是郭府上下除了一个郭湛安,就没有其他人在府衙任职。他霍玉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更别说在官场上有什么门路了。 有了! “贾欢,你再去找一次郝运,告诉他,让他千万要保证哥哥的安全,万万不能让哥哥受伤了。” 贾欢一愣,有些犹豫地开口:“二少爷,如今有人诬陷少爷杀害了许州知州,只怕那人就等着我们再给他什么把柄。如果这时候我们让郝运去活动,会不会反而遂了那人的愿,让少爷更加难过呢?” 霍玉被贾欢这么一提醒,也发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妥。 只是,郭湛安如今生死未卜,他霍玉如何心安? 就在这时,仿佛福灵心至一般,霍玉想起先前郭湛安曾经教导他的话——“玉儿,你要记住,不管对方是七岁小儿,还是六旬妇人,都不能小瞧了。他们不过是看我年轻,只当我没他们那般的本事,便小瞧了我。我露出的这几个破绽,只要追着调查下去,必然会揪出我身后的三皇子。不过,他们瞧不起我,自然不会想到要去仔细查查这些破绽了。恐怕,他们在心里,他们还会主动为我填补呢。” 对啊! 想通了这一层,霍玉只觉得自己好像跳脱出原本的固执,置身在了整件事之上,就如同从原先的困兽一跃成为了操纵整件事情的推手。 “不用担心,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他们反而会怀疑。”霍玉决定还是按照自己先前的想法来,他见贾欢依旧没有行动,就知道贾欢还是不赞同,只能继续解释道:“你想想看,如果一个人的亲人莫名被人诬陷,锒铛入狱,他急不急?” 贾欢说道:“自然是急的,怕是心急如焚了吧。” “那就对了。”霍玉继续说道,“如今哥哥是郭府的当家人,他大半夜被人带走,没有任何音讯,我们急不急?” 贾欢似乎有所领悟,说道:“全府上下都急得不得了,有不少新买来的下人恐慌不安,大晚上都能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 “还有这事?”这件事霍玉并不知情,如今听贾欢说了,不由皱眉道:“我知道你这几天会很辛苦,但你也要注意一些,别让府中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污了哥哥的名声。你传下去,就说是我的主意,凡是有背后乱议论郭府主人的,发现的第一次就打三十板子,若是还有第二次,直接灌了哑药发卖!” 饶是贾欢,听了这话,也不由心一颤。 霍玉向来都是和善之人,若不是如今事态紧急,他如何会想到这么狠毒的法子? 贾欢再仔细一想,霍玉话中言明这主意是他自己想的,显然是要把郭湛安撇干净,给郭湛安留一个好名声。 郭湛安与霍玉二人自从两情相悦,耳鬓厮磨间总会不小心叫人撞见,尤其是贾欢——他是郭湛安的心腹,书房这种地方也只有他有资格进去,免不了会看见一两回。 他是下人,自家少爷爱怎么样,他不能多说。只是心中免不了对霍玉有几分偏见,把他与寻常人家里的娈童比作一块。 如今看来,自家少爷寻了这么个人,虽说不是女子,但比其他人都要好得多了!怕是只有霍玉,在如今危机的时刻,虽然自己也愁眉不展,但依旧会努力想法子。 霍玉并不知道贾欢心中所想,他交代完这件事,复而又解释道:“既然这才是人之常情,若是我们不这么做,岂不是会惹来哥哥仇敌的怀疑?如今我在明,敌在暗,我们只有演一场戏,让哥哥的仇敌以为我们束手无策,他才有可能露出破绽来。到时候我们才有机会帮哥哥洗脱冤屈。” 如此一来,贾欢是彻底折服了,不由说道:“二少爷言之有理,是我想得过于浅薄了,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霍玉也不客气,难得在此刻扯出一抹笑容,说道:“那都是哥哥教得好。” 他旋即又想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郭湛安,这笑容转瞬即逝。霍玉催促道:“你现在就去办,但万万不可让许州老百姓知道这件事。哥哥上任不到两个月,在许州尚未树立起威信来,千万不可毁了他的名声。你只要让府衙中那些京城来的大官知道我们的动作便好了。” 贾欢不由面露难色:“我有把握我们这边的人不泄露出去,可若是府衙当中有人故意走漏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霍玉谨慎分析道:“石果敢一事有关军饷,哥哥受他牵连,也必然与军饷扯上关系。这件事非同小可,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那些京城来的大官想必也是不想让老百姓知道的。毕竟,军饷若是被贪污了,这军队的粮草、武器、盔甲、马匹都会受到影响。许州城中说不定还有塔鞑一族的探子,若是让塔鞑知道许州军队并没有以往装备精良,肯定会伺机而动。那些人都担不起,也不敢担这责任。” 贾欢不由点头说道:“二少爷说的是。” 霍玉又说:“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你这几日多留意着点,谁第一次把哥哥的事情抖落出去的,肯定和诬陷哥哥的主谋脱不了干系!” 贾欢应了,又出去找郝运不提。 过了两日,福全从军营带着姜言年的密信回来。 霍玉接过,见信封上的火漆完好无损,这才安心,挥手让福全下去先休息。贾欢随即跟了出去,关上门后,便守着书房。 霍玉亟不可待地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密信看起来。 姜言年在密信中的分析与霍玉的不仅不谋而合,且更为深入。他不光是提醒霍玉要演一出戏给府衙中众人看,还指明了可能有线索的几个点,且给了几个方案,供霍玉参考。 霍玉将每一个方案都细细思索了一番,又根据许州如今的局面稍作修改。他随后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再睁开眼,与姜言年信中所写的一对,这才将密信烧了。 霍玉打开门,喊来贾欢,将姜言年其中的两个方案说了,随后又道:“这两个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我们能用的人手不多,只能挑这两个先了,你带着武鑫,再挑几个得用的去西城门守着,我和福全,再带上蔡英几个兄弟,去东城门守着。” 那蔡英就是霍玉遭袭后,在郭湛安质问中站出来的大汉。这一个月来郭湛安和霍玉亲自考量,都觉得蔡英虽然性格执拗,但的确是条汉子,且家世清白。如今,除了郭湛安当初带来的武鑫以外,蔡英已经成了护院里头第二个头头了。 贾欢也觉得如今只能这样,人员也安排妥当,便悄悄去布置了。 只是霍玉没休息多久,就听闻有下人来求见。 霍玉一开始还以为有什么事,等听完这几个下人所求的,唯有冷笑:“这么说,你们家中要么就是有人身染重病,眼看着撑不下去了,等着你们回去奔丧;要么就是发了灾,等着你们回去帮忙。可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要个把月了?” 当中一个下人赔笑着说道:“二少爷,实在是对不住了,家里头突然来信,我不得不回去啊。” 另外也有几个人应和,有的是家中老人过世,要去奔丧,有的是家里头闹灾,或是出了什么大事,非得回去不可。 霍玉看得清楚,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这么多倒霉事一块儿发生在一个府里头的人身上?不过是觉得郭湛安完了,郭府要完了,先逃了再说。 可惜啊,这些人心里头还留着点念头,想着若是郭湛安没完,郭府还在,等过些日子,丧也奔完了,灾也闹完了,再回来也不迟。 他们只当霍玉平日里见谁都是笑嘻嘻的模样,也鲜少在他们下人面前摆什么架子,年纪又小,如今郭湛安不在身边,就拿不了主意,这才有胆子来这么一出。 可惜,他们却不懂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霍玉被郭湛安养了这一年,还是往常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么? 霍玉也不拆穿他们,反而很是体贴地说:“既然家中有难,那我也不留你们,只是你们当中不少人签的是死契,就当是我和我哥哥积德,你们这死契呢,我就还给你们,只是每个人都要用三两银子来换,怎么样?” 三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 众人都面露难色,说道:“二少爷,我们不过是家中有些事,不过几个月就回来的,求二少爷开恩,留着我们的死契吧。” 霍玉这会儿却是不肯了,摇头说道:“你们离开这些日子,留下来的活我还得找别人干,短工可不是那么容易找的,而且我也不放心短工在我哥哥府上做事。不如再买一批人便是了。这样,你我都得益,皆大欢喜。”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霍玉却突然板着脸说道:“若是不拿出银子换你们的卖身契,那你们就别想踏出郭府一步!” 这三两银子比之当初霍玉买下来的,可要便宜不少。而且霍玉平日里也没少给下人赏银,特别是前几天郭湛安生辰的时候,全府上下都领了不少。这会儿叫他们拿出三两银子来,虽然有些困难,但却并不是不能做到的。 霍玉不是没想过要与人为善,给郭湛安积德。只是想到这些人竟然在自家哥哥眼下最危急的时候只想着保全自己,摆明了并不把自己当郭府的人看! 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他霍玉又不是什么人都会给善心的! 众人商议了一会,果不其然,都拿出三两银子来换自己的卖身契。 霍玉也不客气,直接叫来贾欢,拿出这些人的卖身契,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从此两清! 贾欢对此甚为不屑:“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早走了也好,指不定哪天倒打一耙,害了郭府!” 霍玉强忍着一口气,说道:“不必与这些人计较,替哥哥洗脱冤屈,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67章 有变 霍玉等了几日,府衙那边郝运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他心中焦急如焚,恨不得亲自打上府衙探个究竟。 好在这本就该是他此时应有的反应,因此,霍玉倒不用特地隐瞒,只是在下人面前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来稳定郭府上下的人心。 霍玉每隔一日就打发贾欢去府衙打探情况,这些黄明理等众人都知道,只是约束自己的属下,切不可向外界透露消息。 这一日,黄明理笑着听完下属的来报,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转身和几个同僚笑着说道:“各位大人,看看这位郭家二少爷的作为,整天没完没了地来府衙打听消息,还真是把这府衙当自己家了?” 黄明理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阴了,分明就是笑里藏刀,暗指郭湛安在许州地界上气焰过于嚣张,连自己认下的义弟都敢来府衙来打探消息了。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或许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稍一琢磨,就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只是郭湛安的命运会如何,与他们并无太大关系。就连唯一一个对郭湛安有那么点兴趣,起了拉拢郭湛安之意的魏子辰,也并不是非郭湛安不可。 也正因如此,虽然黄明理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也依旧没有人应和,或者指出他那点小九九,而是各自忙去了。 这反而给黄明理不少自信,他仔细想了想这几天来众人的表现,便知道他们是真的并不打算插手此事,只要自己能把这件事编圆了,那郭湛安就没有半点出头之日了! 他也不再去试探众人,而是招来自己的属下,命人将石果敢生前的罪行一一整理清楚,好交给其他人看。 下属听了,不由问道:“大人,前些日子你曾嘱咐我,叫我找人趁着石果敢家人回老家的机会,在半路上结果了他们。现在将这些罪证给其他大人看的话,石果敢的家人恐怕也难逃罪责了。” 黄明理胸有成竹,说道:“之前是之前,如今我改变主意了。我险些忘了,这姜言年还在西北军营里头呆着呢。郭湛安府上的那些人,肯定会去找姜言年寻求帮助,那姜言年不笨,说不准就猜到了我要杀人灭口,派人堵在路上,就等着我们露馅。” 这下属跟随黄明理也有多年,稍稍琢磨,就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干脆现在就落实石果敢的罪名,最好能把他的家人也一并拉下水,一了百了?” 黄明理笑着点头,说道:“等进了大牢,我看姜言年他们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些人捞出来!石果敢做人还算懂点道理,知道什么叫狡兔死,走狗烹,他替四皇子做的都是不可告人的事情,要说没给自己留条后路?总之我是不信的。” 下属不由迎合道:“大人考虑得周全,只要这些人进了大牢,这件事又全权交由大人处置,就不怕姜言年他们有什么动作了。” 黄明理转头看了眼窗外,感慨一声:“已经是初秋了,若是麻利点,还能赶得上今年的斩立决。” 下属闻言,不由浑身一抖——自家大人,这是动了杀心啊! 等到了下午,正是众人最为困乏的时候,黄明理命人去请其他四位京城来的大人去他们议事的大厅里,自己则带上几份卷宗直接去了大厅。 他也不客套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各位,经过我这几天的调查,石果敢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黄明理说着,便把这些卷宗摆在众人面前,继续说道,“克扣军饷,卖官鬻爵,草菅人命,呵呵,各位大人都看看吧,这些罪证一桩桩加起来,哪怕郭湛安不杀了他,也是难逃一死的。” 魏子辰闻言,忍不住看了黄明理一眼。他是极其看不起黄明理的,在京城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官员罢了,还真以为被四皇子李绍锦看中,便能一步登天了不成?想到如今京城的局势,恐怕是四皇子身边暂时没有可用之人,才把黄明理提拔上来的吧! 只不过,出发前,皇帝李崇浩曾经点明过他,黄明理是四皇子的人不假,但只要没有触犯李崇浩的禁忌,就任由黄明理去做。 魏子辰明白,这是皇帝在刻意给李绍锦点好处,好让李绍钧夹起尾巴做人。这几个月里,朝中支持三皇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上个月,甚至有大臣在早朝上上奏,提议立皇帝如今唯一的嫡子李绍钧为太子。 李崇浩只推说立储一事非同小可,要请丞相并六部尚书一同商议,便搁置在一旁不再提起。魏子辰看得明白,早朝上皇帝一瞬间的脸色难堪得很,要不是碍着面子,恐怕早就当朝发作了! 魏子辰能做到皇帝心腹这个位置上,就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犯傻。所以,虽然他欣赏郭湛安,也知道黄明理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也并不打算出手相助。 魏子辰尚且如此,其他不明就里的更加不会反对了。这些罪证每一项拿出来,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如今加在一块,只怕是要满门抄斩了! 何足道皱着眉头,说道:“石果敢在许州五年,只怕拿了不少好处。不说别的,光是克扣军饷这一桩,克扣下来的军饷去哪里了?光有这些罪名不够,黄大人,还请你多派些人手,去找更多的物证出来。” 黄明理心中恼火,这五年下来克扣的军饷那么多,全被四皇子拿去养私兵了,他哪里能找回这些军饷,让四皇子吐出来不成么!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黄明理暂时压下怒火,说道:“何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只是,如今石果敢的家眷已经算是戴罪之身,继续住在府衙后院于理不合,不知各位大人有何高见?” 王开洋这人是最爱痛打落水狗的,石果敢罪名坐实,他自然不会存着善待妇孺这样的念头,当下便说:“既然是戴罪之身,便先收押了吧。正好,干脆和郭湛安关在一块儿,说不准还能看一出好戏。” 何足道闻言,狠狠瞪了王开洋一眼,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朝自来男女都是分开关押的,哪有关在一块的道理?还有,郭大人如今只是疑犯,除了牢头的证词,并无其他证据证明石果敢就是郭大人杀的。” 王开洋皱紧眉头,显然是不满何足道所说的。但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何足道又是此次真正拍板的人,他虽然看郭湛安不爽久了,但也不愿意因为这么点事而得罪何足道。 黄明理看在眼里,赶紧火上浇油,说道:“何大人,这些狱卒与郭湛安非亲非故,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说的话还不可信,那谁说的话才可信呢?黄某不才,还请何大人赐教。” 王开洋见黄明理替自己说话,心里头高兴,也说道:“黄大人说的在理!何大人,狱卒们说的话不算数,那谁说的话算数?你何大人么?” 话说到最后,分明就是在指责他何足道徇私! 出乎黄明理意料之外的是,这次何足道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示弱,反而回答道:“两位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不过是按照本朝律法上写明的办事罢了!本朝太宗皇帝亲笔写下的律法,各位大人是要视而不见,再现当年母子同谋逼死张桐的冤案么!” 这话响在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太宗皇帝在的时候,有一个叫张桐的富商,某天离奇死在家中,他的妻子和儿子指证是张桐的小妾谋财害命,偏偏张桐偏爱小妾,这才着了小妾的道。 当时的知州经过审讯,直接判了小妾斩立决,却不想,秋末问斩后,当地连续三天没日没夜地飘着鹅毛大雪。 这冤情惊动了太宗皇帝,太宗皇帝重新命人调查,才发现竟然是张桐的妻子儿子合谋杀害的他,再把罪名推到那小妾头上。虽然最后小妾的冤屈得以洗清,但人死不能复生,一个妙龄女子便这么去了。 若是当时的知州没有听信张桐的妻子与儿子的一面之词,再深究下去,只怕案情会大不一样了。 太宗皇帝正是有感于此,便立下律法,后世但凡有人证的,这些人证与犯人的关系不能一样,亲人算一类,师生算一类,同僚又算一类,以此类推,起码要有两种关系才能算数。否则,不光要人证,还要有足够的物证,才能真正判定一个人的罪名。 如今何足道突然提起这条律法,哪怕黄明理和王开洋再如何反对,也只能屈服。 只是,黄明理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郭湛安,便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些家眷就派人关进大牢里头,一应待遇都和普通犯人一样,如何?” 魏子辰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如今郭湛安也在牢里,他的待遇又是如何?” 黄明理一阵尴尬,郭湛安的待遇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他虽然不能用刑,但已经派了专门的狱卒去看管,不说别的,伙食上就差得很。 魏子辰哪里看不出来?他也懒得听黄明理的说辞,继续说道:“郭湛安虽然是疑凶,但好歹是许州的通判,哪能没有定下罪名就关进大牢的道理?前几日是我忙糊涂了,竟然忘了和黄大人说。黄大人,你赶紧让人把郭湛安从牢里头请出来。这人嘛,是不能放回家去的,就在府衙里选一处僻静的地方,命专门的人把手进出的口子,让郭湛安暂时在那住着吧。” 何足道点头道:“魏大人言之有理,我竟然也忘了这件事,若不是魏大人今天提起,只怕郭大人还要受不少苦头。” 黄明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多谢魏大人提醒黄某,我立刻就派人去清扫一处干净的地方,请郭湛安住进去。” 魏子辰微微一笑,不与黄明理一般计较。 虽然这几个人都约束下属,不许他们将消息外传。但人多口杂,而且除了他们带来的心腹以外,还有不少是府衙里头的人。 当天,郝运便得了消息,急忙赶去郭府通风报信。 霍玉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你说石果敢的家人很快就要被关进大牢里了?” 郝运一路跑着过来的,满头是汗,说道:“没错,给我传消息的人说了,今天下午他们在里头商议了一会儿,黄明理出来就让人去后院清点石果敢的财产,还让人把着所有出入的口子,说是不准任何人进出,若是少了一个人,那就是让犯人给跑了,是要命的!” 霍玉急得忍不住紧咬住下唇,不停思索对应的办法。 他和姜言年原本都猜想着,石果敢已经死了,石果敢的家人不可能继续住在府衙当中,如今焦点都放在了郭湛安身上,石果敢的家人应该会很快被送回老家。如果要杀人灭口,那一定是在回老家的路上动的手。可万万没想到,石果敢的家人也要被定罪,关进大牢里去了! 但这也给了霍玉新的线索,原本他还只当是郭湛安不知道何时在许州惹上的仇家收买了狱卒作伪证,如今想来,必然是府衙里头有人作梗!而且,多半是那个黄明理跑不了了! 只是,如今情况有变,西北军营距离许州来回超过了一天,而且姜言年一时半会也不一定能拿得出主意。自己如果光靠姜言年来出主意,肯定是来不及的了! 霍玉明白,自己最多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真是黄明理陷害的哥哥,他肯定会尽早把石果敢的家人关进大牢里头,到时候,他霍玉那就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思及此处,霍玉原本在山寨中浸染的那一身的匪气显露出来,发狠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事不宜迟,今夜我们就动手!” “动手!”郝运吓了一跳,问道:“动什么手?” 霍玉顾不得下唇出血,说道:“我知道,哥哥肯定没有杀石果敢。石果敢离奇死在狱中,一定是他身上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秘密如果让京城来的人知道了,石果敢背后的靠山就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们才那么急着杀人灭口,再把罪名推到我哥哥身上。那些诬陷我哥哥的狱卒,要么是一开始就是和这些人是一伙的,要么就是收了他们的好处。但不管怎么样,从这些狱卒身上找破绽是不太有可能的,我们要从石果敢的家人身上入手,找出石果敢藏着的秘密,这样才能找到真凶!” 贾欢已经明白过来了:“今夜动手,救出石果敢的家人!” 郝运呜呼一声,说道:“两位,这可不是什么过家家啊,这和劫狱没什么两样!” 霍玉是铁了心的:“若是救不出哥哥,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郭府上下都没有好处,就连你,官路也算是走到头了。就一句话,干不干?” 郝运苦着一张脸,最后还是妥协了:“那您先说说看,您的计划是什么?总不能直接拎着棍子打上门去吧!” 霍玉略一思索,说道:“你有府衙的图纸么?我们找个容易攻破的点,偷偷进去,只救两个人出来就行了——石果敢的妻子,还有石果敢最钟爱的小妾。” 第68章 潜入 当晚深夜,霍玉提着刀,和武鑫一块儿偷摸到府衙后院的某处墙外。 郝运已经等在那了,他一见霍玉与武鑫来了,掐着嗓子憋出一声猫叫声来,赶紧打开小门,让霍玉与武鑫进去。下一瞬,宵禁巡逻的队伍就从拐角处转过来,提着大刀与长枪从墙外走过。 三个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直到那脚步声不见了,郝运才说道:“按照霍二少您的嘱咐,我已经安排好了。” 霍玉点点头,再次确认:“距离巡逻士兵换岗的时间还有一炷香,我们要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把石果敢的妻子和小妾带走。出去之后,郝运你继续留在这,免得惹人怀疑,也好替我们收尾。武鑫师傅我和你兵分两路,各带一个人回去,省得一共四个人目标太大。” 武鑫应了一声,捏紧了手中的刀,他向来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现在紧张得不得了,就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郝运上了霍玉撑着的贼船,如今是彻底下不来了,他心中暗叹一声,领着霍玉与武鑫去他提前布置好的入口。 黄明理派来看守这院子的,都是自己信用的人,但这也暴露了一个缺点,那就是对府衙里的构造其实并不熟悉。在把持住大大小小进出的口子之后,他们并没有发现院子里还有两三个不为大部分人所知的入口。 郝运搬开用来的石头,小声说道:“霍二少,您放心,这并不是什么狗洞,是之前石果敢特地命人挖的,防的就是有这么一天。我也是有一次和人喝酒,对方喝醉了才和我说的。” 霍玉看着那洞,大概是为了隐蔽,只到自己膝盖左右高,必须要整个人趴在地上爬进去不可。 不过他为了郭湛安,连命都能不要,还会在乎爬一个洞不成? 霍玉二话不说,解下刀背在身后,摩擦了几下手掌心,便双手双脚着地,准备从这个洞里钻进去。 郝运无奈,只能紧随其后,武鑫则用石头重新将洞口封住,自己守在洞口,免得突然有人来,坏了他们的计划。 郝运虽然没有来过这院子,但许州府衙里头的院子布置其实都是大同小异,他已经看过图纸,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眼前的景象,便知道他们二人此时应该正好就在这院子里厨房的附近。 “霍二少,跟着我走。”郝运小声说道,“京城来的那些人说是为了避嫌,都只守在门口,并不在这院子当中。现在院子里石果敢的家人都住在原先的地方,估计她们也不敢出来了。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已经被集中到一处,我们只要小心点,不会碰到别人的。” 霍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有劳郝大人带路了。” 两人摸着路到了一处厢房前,郝运把食指伸进嘴里转了一圈,沾了点唾液,在糊窗的纸上点了个口子。他凑近一看,只见里头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素衣妇人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郝运曾见过石果敢的妻子,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了。他还想再看,就听见那妇人不停念叨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朱氏愿折寿十年,只求菩萨保佑我肚中的孩儿。这是我夫君唯一的血脉,还请菩萨大慈大悲,保佑信女与孩儿躲过这一劫。” 朱氏!石果敢的妻子可不就是朱氏么! 郝运再仔细看了几眼,愈发觉得这女子和印象中的模样十分相像。他退下来,小声和霍玉说道:“霍二少,我们运气不错,里头就是石果敢的妻子。” 霍玉点点头,他伸手示意郝运在外头等候,自己则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方巾戴上,遮挡住自己半张面孔,这才提刀闯了进去! 霍玉这段时间来勤于锻炼,功夫长进了不少,没等朱氏反应过来,他那刀尖已经抵在朱氏后背,故意阴沉沉地说道:“你可是石果敢的妻子?” 朱氏一慌,手头上的佛珠落到地上,张嘴就要尖叫。 不过霍玉早有准备,他一手持刀,一手则捂住朱氏的嘴巴,凶狠地说道:“我若是要你的性命,早就结果你了!你放心,我是来救你的,你也该知道,过了今晚,进了大牢,你可就没命了!” 朱氏眼中含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霍玉被她这么一弄,愈发心烦,干脆说道:“我们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你要是答应乖乖不发出什么怪声音,我就放开你,怎么样?” 朱氏连连点头,霍玉却没那么容易相信她,又说道:“我虽然是来救你的,但也不会舍了性命,你要是想大呼小叫把别人引来,我就先一刀杀了你,再逃也是来得及的,听到了没有!” 朱氏先点点头,又慌慌张张地摇头,显然是在保证自己不会大呼小叫。 霍玉稍稍松开一条指缝,那朱氏只是趁机大口呼吸,并不敢发出什么声响。霍玉仍旧不放心,并没有放下刀,只是把捂住朱氏的手移开。 朱氏缓过气来,紧张地扭头去看霍玉,怯怯地问:“这位大侠,你为何要救我?是与我家老爷认识么?” 霍玉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你家老爷如何了?” 朱氏哀嚎一声,说道:“我家老爷被郭湛安那小兔崽子给杀了!” 霍玉气得差点就要给朱氏一个巴掌,怒问道:“谁和你说的!” “就是、就是那黄明理啊!”朱氏一边哭,一边说道,“还有那些杀千刀的狱卒!他们这么多年来,我们家老爷哪次少了他们的好处?一看我家老爷失势,便被郭湛安给收买了,暗中毒害了我家老爷。老爷,你死得冤枉啊!老爷!” 霍玉察觉出当中另有隐情,急忙问道:“那些狱卒是石果敢的人?” 朱氏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便不敢再说话。 霍玉接着又说:“石果敢已死,真凶却逍遥法外,你想让你家老爷死不瞑目么?” 朱氏颤抖着嘴皮子问道:“大侠,您、您的意思是,并不是郭湛安杀的我家老爷?是其他人杀的?” 霍玉冷声道:“既然那些狱卒是石果敢的人,为何敢听从……听从郭大人的话,在狱中毒害石果敢?” 朱氏说道:“那郭湛安是许州通判,除了我家老爷,他便是许州最有权势的人了,这些狱卒眼见我家老爷入狱,就想着赶紧讨好于郭湛安,便干脆杀害我家老爷!” “蠢妇!”霍玉骂道,“既然郭大人是许州通判,在许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必落井下石,给自己设绊子!按照章程来审问石果敢,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么!” 朱氏被霍玉一番呵斥,呆了半响,随后醒悟道:“好啊!原来你是郭湛安的人!我说呢!难怪话里话外都是给郭湛安开脱,分明就是和郭湛安一伙的!” 霍玉干脆给了朱氏一巴掌,说道:“我的确是郭大人的人,但你可别忘了,如今石果敢已经死了,你也要死了!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与我合作。” “哈哈哈哈,”朱氏仰天大笑,“真是可笑,我凭什么要帮你,我家老爷已经死了,我就是要郭湛安给我家老爷陪葬!” 霍玉皱眉道:“真凶并非郭大人,难道你就是铁了心要害死他,反而让杀害你丈夫的真凶逍遥法外么?” 这话说到了朱氏心坎里去了,她止住笑声,问道:“真凶当真不是郭湛安?” 霍玉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你放心,我会带你去找京城来的那些大官,你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他们,他们自然会帮你找出真凶。” 朱氏彻底糊涂了:“那黄明理已经说了,郭湛安就是杀害我家老爷的真凶,他不也是京城来的大官么?为何他说的话就不算数呢?莫不是因为他说的真凶是郭湛安,你故意骗我的吧?” 霍玉反问道:“如果真凶是郭大人,我还需要多此一举么?” 他见朱氏愣在原地,继续说道:“我也希望石夫人能够放下成见,把自己知道的如实说出来,好帮助那些官员查案,免得又遭他人算计,放过真凶。” 朱氏思考片刻,终于点头说道:“好,反正我家大人已经死了,不管按什么罪名到他头上,也不能让他再死一回。我就信你一次,如实禀明一切!” 霍玉大喜,又问道:“石果敢可曾向你交代了一切?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知道石果敢那些秘密的么?” 朱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撇撇嘴说道:“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女人,我当然知道不少了。只不过,那个叫香玉的,也知道一二。” 霍玉再问她:“这个人身在何处?” 朱氏眼中满是掩盖不了的恨意与得意:“她?不过是和一群下贱的女人关在一起,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哈哈哈哈。” 霍玉想了想,便说道:“你换件轻便点的衣服,我们现在就走。” 朱氏大感意外:“你不去救她?” 霍玉说道:“既然你是石果敢唯一相信的女人,我想你知道的已经足够了。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刻就走。” 郝运送三人出府,自己则赶紧回到平时不回家时睡觉的屋子,换下衣服便钻进被窝里。只是,他干了这么件大事,紧张得不得了,辗转反侧,一直失眠到日出。 另一边,霍玉和武鑫趁着巡逻士兵交接班的时候,带着朱氏回到郭府。 贾欢已经等在一边了,见霍玉等人回来,连忙亲自去准备热茶。 霍玉顾不得其他,让武鑫先去休息了,又等贾欢过来,与朱氏三人商议。 朱氏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只能信任霍玉,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正如霍玉所言,石果敢已经死了,她如今活下来仅有的动力,一是给石果敢报仇,二是能够顺利产子,替石果敢留下一条血脉。 所以,她并不敢诓骗霍玉,不光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了,还说道:“我家老爷有个心腹叫王九三,被郭湛安下令关进了大牢,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知道的,一定比我多,如果能找到他,就会有更多证据了。” 霍玉沉思片刻,说道:“这个不急,只要明天我们找到那些官员,他们自然会去大牢里拿人。” 朱氏点点头,她怀有身孕,这段时间又担惊受怕,身子骨已经是撑不住了。霍玉见状,命贾欢收拾一套干净的屋子,又喊来两个十三四岁的丫鬟,伺候朱氏休息。 第二天一早,霍玉便领着朱氏,一起前往许州府衙击鼓鸣冤! 第69章 大白 何足道正巧来到书房,刚准备坐下来处理今天要完成的公务,便听见有人来报:“大人,外头有人击鼓鸣冤,请问大人该如何处置?” 如今许州知府石果敢已经死了,通判郭湛安则成了嫌疑者,暂时罢免一切政务,被软禁在府衙当中。可以说,许州府衙里原本可以处理这件事的人都没法出面了。 何足道有些无奈,现在是关键时刻,虽然已经交代下去不能将这件事任何情况泄露出去,但纸包不住火,许州已经开始流传起不少流言蜚语了。如果再任由百姓在外头击鼓鸣冤,却无人出面,只怕那些流言要传得愈发凶了。 “去把人带进来,我来处理。” 因为何足道从未见过石果敢内眷以及霍玉,他只当这两人是许州的普通百姓,板着脸问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朱氏一听这话,立刻哭了起来,呜咽着说:“我乃许州知府的妻子,我丈夫死的不明不白,还请大人为我做主!” 饶是何足道经历了这么多的大风大浪,也万万料想不到原本应该在府衙后院的朱氏竟然会出现出现在府衙门前击鼓鸣冤! “朱氏,你如今已经是戴罪之身,应该呆在后院里,为何出现在这里?” 朱氏哭得愈发凶了,霍玉心里焦急,便抢着说道:“大人,是我把朱氏带出来的,还请大人听我们禀明情况。” 何足道大怒,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呵斥道:“带出来的?你当府衙是你家么?想带人出来就带人出来的?你可知道朱氏是何人,又有何罪?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带下去,痛打二十大板,好好学学规矩!” 旁边有衙役便要上前来抓,霍玉急忙问道:“大人,你既不是本州知府,又不是本州通判,还不明就里便要打我,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么!” 何足道怒极:“好大的口气!你藐视王法,私藏犯人,已经是触犯了本朝律例,打你你还敢说冤枉?至于我,本官乃当朝吏部侍郎何足道,如今许州知府和通判都不便出面,就由我来审理此案,难道我还不够格么?” 霍玉先是松了口气,郝运事先和他说过,何足道是他们当中最有话语权的,而且本身与郭湛安没什么仇怨,为人正直。若说这几个人中谁是霍玉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何足道了。 他紧接着辩白道:“大人吃过的盐,怕是比我吃过的米还要多。我都懂的道理,大人会不懂么?凡事都要分缓急,大人若是想要打我,等听完我们的话再打也不迟!我霍玉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还是懂的!” 何足道见霍玉年纪轻轻却巧舌如簧,干脆挥挥手,示意衙役们先放过他,又问道:“好,我就先听听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霍玉说道:“大人,就让苦主自己来说吧。”随后,他转头和朱氏说道:“石夫人,这位是本朝吏部侍郎何足道何大人,有什么冤屈疑惑,都可以向何大人说。” 朱氏擦了擦眼泪,说道:“大人,前些日子,黄大人派人来告诉我,说我丈夫在狱中被通判郭湛安害死,我本是信的。可昨天我琢磨着,这当中却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还请大人替我做主。” 朱氏的话已经把矛头对准了黄明理,何足道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问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尽管说。” 朱氏说道:“我家老爷已经死了,为了能够找到真凶,替我家老爷报仇雪恨,我就算拼着下地府后被老爷斥责休弃,也要直说了。不瞒大人,许州大牢中的狱卒,大多都收过我家老爷的好处,特别是那个老头老蔡,整整五年里,逢年过节我还会亲自准备一份薄礼送过去。我家老爷才入狱不过三天就惨死狱中,我不信这些狱卒,起码牢头老蔡会如此轻易被郭湛安收买,其中定然还有蹊跷!” 何足道盯着朱氏半响,转头去看霍玉:“你是谁?是你教朱氏这么说的么?” 霍玉大大方方地回答道:“我叫霍玉,是许州通判郭湛安的义弟。至于朱氏这些话,大人大可以去查石家的账本,当中一定有送礼一项的记录。我和我哥哥来许州不过两个月,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让朱氏在五年前就开始伪造记录呢?” 虽然霍玉说的是真,但何足道却不信,派人去取石家的账本,自己则又问道:“你是如何把朱氏从府衙后院里带出来的?” 霍玉此时却一笑,说道:“大人,这件事之后再说也不迟。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杀害石果敢的真凶,免得害了好人,却让真凶逍遥法外。” 这小兔崽子,贼精! 何足道心中骂了一句,却不好发作,只能继续问朱氏:“树倒猢狲散,这些狱卒既然收受了石果敢的好处,就不是忠心之人,倒戈相向也是正常。朱氏,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朱氏想了想,又说道:“老爷刚上任的时候,曾有一次他喝醉了,和我说如今有一个京城里的贵人找上他,用我们全家的性命逼着他做违法犯禁的事情,事成之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何大人,我家老爷的确做了错事,但却并不是他的本意,是有人指使他的,还请何大人看在我家老爷被逼无奈的份上,替我家老爷找到真凶吧!” 何足道冷声道:“石果敢知法犯法,罪不可恕。朱氏,这些话与石果敢的死无关,你若是再想不到其他证据,就先回后院,等着择日宣判吧。” 朱氏瞪大了眼睛,一手摸上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喊道:“不,我不能回去!何大人,我说,我说!你们来的第一天晚上,黄明理便来找我家大人,他们两个商议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鸡叫了,黄明理才离开的!何大人,我不信黄明理,我不信黄明理这个人!” 霍玉此时适时开口:“何大人,我也有一事不明,还请何大人解惑。那些狱卒收了别人的好处,害死了石果敢,那他们便是从犯。为何我哥哥只是有杀害石果敢的嫌疑,就被关押起来,而这些真正杀害石果敢的从犯,却能够天天在家睡大觉!” 何足道大惊:“你说什么?” 霍玉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大人还不知道?昨天我家下人去外头买菜,回来还说碰见了老蔡老婆在买包子油条,还埋怨老蔡前天夜里打呼噜呢。” 打呼噜,可不是睡得安稳得意么! 何足道大怒,喊来一旁的属下:“去,去把黄明理请过来,我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查案的!” 黄明理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在悠哉悠哉地用着早饭,一听说原本应该关在后院的朱氏竟然出现在府衙门前击鼓鸣冤,旁边还有个郭湛安的义弟,登时筷子一放,怒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来的人是他带来的属下,他对此也是毫不知情,只是比黄明理早一刻从何足道派来的人那得知了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黄明理只觉得先前吃下去的在胃中一阵翻腾,再也顾不得其他,喊来人替自己换了衣裳,穿戴整齐,忙不迭往前头赶去。 衙堂里,何足道等人悉数到齐,就等着黄明理了。 就在黄明理赶来的路上,朱氏又抽泣着把石果敢的老底都揭了。 也不能怪朱氏,石果敢已死,他犯下的罪行证据确凿,根本掩盖不了。眼下,她怀有身孕,为了给石果敢留后,她只能尽可能把其他人拉下水,把石果敢塑造成一个被逼无奈的从犯。或许这样,原本要加在亲眷身上的惩罚会减轻一些,她才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继续活下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朝廷里的人能认识几个?虽说平日里和其他官太太也有走动,但人情来往实属正常,并不能当做他人与石果敢勾结的证据。只有找到真正和石果敢有接触,最好是有密谈的,她才有底气指证。 而且,官职比石果敢小的,怎么敢去逼迫石果敢?官职比石果敢大的,她也就能找出黄明理一个。 朱氏就这么误打误撞,找到了杀害自己丈夫的真凶。 朱氏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几年,逢年过节老爷就让我准备给京城的贵人送一份厚礼。这送礼的规格我看着太贵重了,我也猜不出那贵人会是谁。反正,账本都在这里了,大人不如自己看看吧。” 何足道几人对视一眼,王开洋伸手翻开账本去看,找到送往京城的礼单,仔细看了几眼,不由皱眉,悄声说道:“各位大人也看看吧,我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何足道等人一看,心中暗骂一声,什么看不出来,这分明就是看出来了! 看看这礼单中的记录,有好几样可是只有皇亲贵族才能用的!还有,那许州特产的翠玉蟠龙四方雕,若没有记错的话,四皇子李绍锦带过好几次! 他们能说么? 不能说! 霍玉在一旁察言观色,很快就察觉出这当中的不对劲。只是,他不能抢来账本看,只能默默记在心中,打算等郭湛安出来了,与郭湛安说。 魏子辰一直没有说话,他总是时不时去看霍玉,这让何足道发现了,小声问他:“魏大人,这人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魏子辰摇摇头,明白自己做得过于明显了,说道:“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只是觉得,这人小小年纪,为了义兄甘愿以身犯法,实在是令人敬佩。” 何足道却说:“此人小小年纪,不明是非,不分黑白,只凭着所谓的义气行事,这辈子算是毁了。” 魏子辰只是一笑了之,并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黄明理总算是来了,他见到堂下的朱氏,心里咯噔了一下,之前的猜测算是证实了一半。 “朱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死逃出后院,简直就是罪加一等!来人,还不快把犯人朱氏拿下!” “呸!”朱氏现在算是明白了,自己丈夫死了,石家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黄明理是打算彻底害死她! 但她又怎么可能让黄明理轻易得逞? “黄明理,你当初与我家老爷密谈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朱氏抢白道,“当初你可是求着我家老爷,想要我家老爷如何替你谋划,帮你架空其他几位大人,好让你独掌大权的!这些,你都忘了么?” 黄明理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怒道:“刁妇!你信口雌黄,满口胡言!” 的确,这些都是朱氏瞎编的,只是这话落进了何足道等人耳朵里,他们如何想,却不是黄明理三言两语就能改得了的了。 这当中反应最大的,恐怕就是王开洋了。他细细想来,这几天里,黄明理可不就是把他当枪使,让他一个人在前面冲,自己在后头坐享其成么! 可笑黄明理,当初借着没有其他人证物证,让狱卒诬陷郭湛安;而如今,朱氏的这番作为,与当初他的可以说是如出一撤。 因果循环,报应终究到了黄明理身上。 石果敢与军饷有牵扯,而他送的礼单中可能有四皇子李绍锦。若是真的,李绍锦五年前就与石果敢搭上了关系,这军饷一事,李绍锦恐怕也在其中。 魏子辰明白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了,当机立断:“黄大人,为了避嫌,这几日你不如好好休息。为了避免再有人被诬陷,我看,不如上书陛下,请陛下定夺。” 众人都是官场上的人精,都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立刻高声应和。黄明理在一旁不敢反驳,只能默认魏子辰的处理。 霍玉则忍不住插嘴问道:“各位大人,那我家哥哥呢?” 王开洋对郭湛安有偏见,对霍玉这个郭湛安的义弟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说道:“这里哪有你开口的地方?领了板子就回去吧。至于朱氏,还是先回后院安顿,一切等陛下的旨意。” 霍玉说道:“打板子我认了,只是,我哥哥既然没有杀害石果敢,为何还要被关押起来?” 王开洋一皱眉,刚想开口,却听旁边的魏子辰说:“你这小子很有胆识,且你也是被逼无奈,虽然知法犯法,但没有你,只怕我们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冤枉好人,放过真凶。依我看,将功补过,板子就免了吧。” 何足道等人也不会和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计较,而且魏子辰说的在理,如果没有霍玉挺身而出,只怕他们根本不会管这件事,任由黄明理滥用职权了。 霍玉却摇摇头:“既然我有功,各位大人,还请让我见见我家哥哥吧。板子我认了,等我见完哥哥就去领,好不好?” 魏子辰失笑道:“你这小子很有意思,为了见义兄,连二十个板子都敢认。好,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去见你哥哥。至于板子,你年纪小,受不住的,没道理浪费一个好苗子,就免了吧。” 霍玉大喜,朝魏子辰长揖道:“多谢大人!” 第70章 成长 郭湛安这几日在黄明理的刻意之下,一直收不到外界的消息。直到今日,他正在院子里闭眼养神,突然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随后,一个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声呼喊越来越清晰。 “哥哥,哥哥你在哪?” “玉儿?”郭湛安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的幻觉,又是惊喜,又是担心,慌忙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霍玉一见到郭湛安,眼睛一亮,若不是碍着身后还有人跟着,不敢放肆,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紧紧抱住郭湛安。 “哥哥,哥哥我来了。”饶是如此,霍玉也忍不住拉住郭湛安的衣袖,一手在眼角处按了按,强压下流泪的冲动。 这些天,他担惊受怕,又不能和以前一样依靠郭湛安,只能自己没日没夜地冥思苦想;等打开门,他又要在郭府众人面前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甚至还偷偷讨了些女孩子家用的水粉,来遮掩住自己眼睛下硕大的阴影。 一直等他见到郭湛安,霍玉才觉得这些日子的煎熬终于过去了,原本一直压在他肩膀上的重担随之离去。他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团上,轻飘飘得都快飞起来了;又像是好不容易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了,一直压在他胸腔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痛楚消失无踪。 郭湛安见状,不由担心起来,他小声问道:“怎么了?” 他并不知道霍玉已经替自己争取到了一次洗刷冤屈的机会,看霍玉这样子,还以为外面的事情转变对自己更加不利了。 霍玉先是摇摇头,随后眉开眼笑地说道:“哥哥,过两天我就能来接你回家了!” 郭湛安一挑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霍玉便把今天在堂上的事情一一说了,只是略去在看到账本后何足道几人反常的反应。 郭湛安见霍玉身后的三个人站在不远处,恰好是能看到两个人的动作,又听不太清两人谈话的距离,便知道霍玉说的是真的,而且何足道等人也卖他面子,让他们两人可以说些悄悄话。 他这就安心了。 只是,没安心多久,他就发现霍玉眼睛下方浮起的粉末,不由皱起眉头,用大拇指去摩挲了一番。 “怎么回事?”看到霍玉眼睛下方那硕大的黑眼圈,郭湛安很是心疼,“姜言年他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这么劳累?还有贾欢和福全,他们没劝你么?” 霍玉心情甚好,笑着解释道:“姜公子人在军营,他也曾传信给我,只是军营和许州到底还是有些距离的,我也不好什么事情都劳烦他。再说了,这几天状况瞬息万变,等我们两个通过信,恐怕哥哥早就被他们算计了!还有呀,姜公子是军官,若是被他们说成哥哥与姜公子勾结,岂不是害了哥哥么?至于贾欢和福全,他们这几天也累坏了,还指望着哥哥回去给些赏赐呢。” 郭湛安心里头不是滋味,说道:“我不过问你一句,你倒是有千句万句来堵我,嗯?什么时候和姜言年关系这么好了?居然还替他说话。” 霍玉情窦初开,不由笑着问道:“哥哥今儿个是吃饺子蘸醋了么?怎么这么酸。” 要不是后头还有三个人盯着,郭湛安真是恨不得立时把霍玉搂进怀里好好“惩戒”一番。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姜言年不好出面,只不过他看到霍玉为了自己而如此憔悴,忍不住“迁怒”姜言年了。 只可惜,两个人说话的时间并不多。眼下,郭湛安仍然没有完全洗脱杀害石果敢的嫌疑,他还要在这僻静的院子里在呆几天。而霍玉,他身为一介布衣,能进府衙已是不易,不能久呆,要立刻回去了。 另一边,何足道等人不得不放下手头上所有的公务,凑在一起讨论这件事。 王开洋因为那么点龌龊的嫉妒心而对郭湛安处处下绊子,但如果朱氏说的是真的,那黄明理就是诬陷朝廷命官,铁板钉钉的重罪。 何足道和魏子辰想得更远,先不说别的,黄明理为何要诬陷郭湛安? 就算郭湛安在翰林院为官,他和黄明理同在京城的时候,他们也从没听说过这两人之间有过什么冲突。如今莫名其妙顶着重罪诬陷郭湛安,他们可不相信是黄明理头脑发昏做出来的事情——一定是其中还有更深的利益纠葛! 众人的视线又重新放在了石果敢身上,贪墨了五年的军饷到现在都没有找回,黄明理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而诬陷郭湛安呢? 想到这,何足道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清清嗓子,说道:“各位,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毫无凭证地瞎猜了。依我看,为今之计,只有先重新提审那些狱卒,势必要保证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另外,还要劳烦王大人,去查证朱氏的供词,看看黄大人是否和犯人石果敢有过密谈。张大人,还请你再书信一封给兵部,要近五年来发往西北军营的军饷的详细记录,与军营的记录一一核对,找出石果敢到底贪墨了什么,好方便我们派人追查这些军饷的下落。魏大人,我与你还有事情要商榷,请你留一下。” 王、张二人明白何足道的用意,各自忙去了。何足道又向自己的下属点点头,下属便出去等候。魏子辰见状,摆摆手,示意自己的下属也跟着出去。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何足道才开口问道:“魏大人,这件事可能与四皇子有关,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魏子辰神色凝重,摇摇头,说道:“只怕陛下也没想到,石果敢竟然巴结上了四皇子。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决断的了,但也不能现在就草率上书给陛下,务必要证据确凿,才能让陛下知晓。” “我思前想后,不明白为什么石果敢非要去贪墨军饷。他一个许州知府,管理偌大的疆域,每年的税收光是从指缝里溜下来的,就足够他一家奢靡的花销了。石果敢会贪墨军饷,必然不是为了自己享乐。” 魏子辰自然明白何足道想说什么,只是,这话若说出来,叫有心人知晓了,就算是他魏子辰也吃不了兜着走——诽谤皇子的罪名,他可承担不起。 但这件事他也明白,军饷里头有兵器、盔甲、棉衣、马匹、马草,还有大米蔬菜肉食,特别是前面这些,全都是行军打仗才会用到的。如果真的是李绍锦授意石果敢贪墨军饷的,那不管李绍锦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必然会以谋逆罪论处! 李绍锦是柳嫔的儿子,柳嫔如今虽然失势,但她身为一代宠妃,执掌后宫十几年,近些年来连太后都不得不暂避锋芒,安心礼佛。还有,柳嫔父亲柳元亨虽然不得不退居二线,但他门下学生众多,哪怕新任宰相岳安上位后几番动作,也震撼不了他在朝中的地位。 朝堂和后宫这两股势力支持着李绍锦,让李绍锦过了十几年顺风顺水的好日子,连先后所生的嫡子李绍钧都被他打压得动弹不得。 李绍钧贵为嫡子,生母姜后更是出身百年世家,本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因为不得皇帝喜爱,平日里没少被责骂。去年李绍钧更是被打发到了西北牧马,据说就是因为有朝中大员上书请封太子。 魏子辰看得明白,说白了,皇帝压根就没想过立太子一事。李崇浩不过四十多岁,正值壮年,还想在享受几十年的人生。他偏爱李绍锦,也不过是因为他生母柳嫔是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女人,爱屋及乌罢了。加之对于李绍钧所代表的世家一派的利益的嫌恶,李崇浩自然愿意多扔点喜爱在新贵柳家身上了。 李崇浩会突然把李绍钧从西北召回,也是因为他意识到朝堂后宫都被柳家把持,担心哪一天柳家突然发难,把自己从龙椅上拉下来,扶持李绍锦登基而已。 同样的,李崇浩也不愿意看到李绍钧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把他这个做父皇的给架空了。或者说,他更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 虽然朝中大员许多都是柳元亨的门生,但文人自来都是论嫡论长。李崇浩的大儿子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二儿子是一个宫人所出,上不得台面,三儿子是元后所出,身份高贵,朝中大部分文官虽然不表态,但魏子辰明白,他们都希望李绍钧继位,因为他是最佳的人选。 魏子辰是皇帝心腹,对皇帝的心思琢磨得很是透彻。因此,他敢大胆断定,就算真是李绍锦贪墨了军饷,李崇浩也不得不为了局势而隐忍不发,小惩大诫罢了。 想到这,魏子辰已经做好了打算,便道:“何大人,你说得对,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了。就按照你说的,我们既不能眼看郭大人被诬陷而无动于衷,也不能因为朱氏的几句话就断定黄大人有罪,还是要搜集证据,交由陛下做出判决。” 何足道稍加揣摩,便知道这趟浑水他是蹚不了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军饷一事还是交由魏大人继续调查了。” 魏子辰应了一声,离开后继续安排人追查军饷线索不提。 又过了三日,在霍玉翘首企盼下,郭湛安终于从府衙里回来了。 看着郭湛安比起三日前要憔悴一些,霍玉忙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和干净的衣服,又叮嘱厨房做一些郭湛安喜欢的吃食,自己则陪着郭湛安回屋。 “哥哥真是的,怎么又憔悴了?”霍玉一边埋怨,一边麻利地替郭湛安换下已经不知几日没换洗的衣服。 “许州压了那么多天的公务,得早点处理完啊。”郭湛安笑着解下头冠,说道,“其实今天上午就能回来了,不过公务太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完,索性先处理一批紧急的。” 霍玉不满道:“一个下午的时间,也不能都处理完了。哥哥明明知道我在家等着,却不肯早些回来,干脆住在府衙里算了。” 郭湛安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自从他认识霍玉那天算起,这次算是他离开霍玉最长的一次了。他明显感觉到了霍玉的改变,不,不是改变,而是成长。 没错,霍玉成长了许多,若是换成以前在感情一事上总是患得患失的霍玉,怎么会和自己闹情绪呢? 霍玉经历了这场大劫,虽然还说不上是脱胎换骨,但整个人明显锋利精神了不少,从原先一个依赖他的小孩,成长为一个渐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霍玉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才发现郭湛安一直没说话。他抬头去看,正好对上郭湛安那双笑眼,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怎么,不说话了?”郭湛安伸手去捏霍玉的脸颊,有些发热,显然是羞极了。 他向来喜欢“欺负”霍玉,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了:“刚刚滔滔不绝数落我的胆子去哪了?上个月我还看见武鑫妻子教训武鑫的样子,倒是和你同出一辙。啧啧,想不到我是娶了‘公老虎’回家啊。” “才不是‘公老虎’呢!”霍玉急了,辩解道,“我就是担心哥哥,才、才会说这些话的。哥哥若是不喜欢,我、我就不说了。” 郭湛安知道霍玉是当真了,见好就收,把霍玉揽进怀里道:“急什么,话都说不利索了,来,我给亲亲。” 嘴巴上落下一个凉凉的东西,霍玉挣扎了两下,等感觉到郭湛安轻咬他的下唇,想到这些天来自己的担惊受怕,心一颤,非但没有再挣扎,更是伸手抱住郭湛安,笨拙却认真地回应着。 这对郭湛安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惊喜。要知道,霍玉能主动回应可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简直比铁树开花都罕见。 郭湛安也不客气,干脆喘着粗气把霍玉压在一旁的榻上,双手放在霍玉身体两侧,用舌头撬开霍玉的唇齿,进到里头先是扫了一圈霍玉的牙床,再缠住霍玉嘴里的软肉,逗弄着他。 霍玉被亲得浑身发热,渐渐没了力气,只能躺在榻上任由郭湛安在他身上使坏。眼看着郭湛安的吻离开他的嘴唇,一路往下,越来越过分,霍玉连连求饶,却都被郭湛安置之不理。 好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原来是洗澡水准备好了。 郭湛安见身下的人已经红得和刚煮熟的虾一样,用食指去抬霍玉的下巴:“要不要一起洗?” 霍玉又气又羞,把头转到里面,双手捂住,死活不肯露面:“不要!” 郭湛安哈哈大笑,把霍玉抱进里面的床上,这才打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 第71章 隐患 又过了十几日,等许州即将是深秋时,何足道等人终于要动身回京了。 这段时间里,郭湛安并没有特意打探他们调查的进展,甚至命令郝运等人绝对不要自作聪明去打听消息。而他这识相的举动,也很快得到了回报。 黄明理勾结狱卒,杀害石果敢,诬陷郭湛安,又与贪墨的军饷有关联,两罪并在一块重罚,别说那顶官帽了,只怕项上人头都要不保。 石果敢已死,郭湛安却没有升任知州,而是继续做他的通判,新任知州则很快就要赶赴许州。京城里也有了不小的动静,四皇子李绍锦不知道因为何事而惹怒了皇帝李崇浩,连朝都不让上了,直接呆在自己院落里闭门思过。前些日子,三皇子李绍钧也是被皇帝好一顿斥责,原本今年能参一脚的科举也没他份了。 霍玉从郭湛安处得到消息,甚为不满:“哥哥被人平白诬陷,受苦受累了十几天,结果他们就当没发生过一样,实在是气人!” 郭湛安倒是不气,笑着说道:“不过是这么点委屈罢了,我以前又不是没受过。倒是你,急什么,这十几天落下的功课补完了么?” 这话正好戳中霍玉的痛处,他连忙摇摇头,求饶着说道:“还没有呢,哥哥再宽限我几天,一定会补起来的。” 其实郭湛安知道原因,如今一问不过是想转移霍玉的注意力罢了——官场上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有些他就算解释了,按着霍玉的性子也无法理解。 “既然要我宽限,那就宽限三天,若是再补不完,多拖延一天,可就欠我一次。”郭湛安竖起食指,故意凑近霍玉耳边,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教你的,还记得么?” 霍玉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喏喏道:“哥哥别欺负我了,我去补功课就是了。”霍玉生怕郭湛安反悔,说话便跟兔子一样一下子蹿了出去,显然是去书房补习功课去了。 正巧,这时候贾欢进来了,说道:“少爷,姜少爷来了。” 前些日子,姜言年见郭湛安无事,便派人来郭府送信,说近期休沐的日子会来郭府拜访。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我就来。” 许州深秋天就冷了,屋里面炭火已经烧起来了,郭湛安和霍玉说话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袍子,这显然不能穿出去见人。 他换了一身衣服,等来到前面会客的厅里,姜言年早就半盏茶下肚了。 姜言年眼尖,看到郭湛安衣角,便起身说道:“呦,咱们的通判大人总算是来了。” 郭湛安笑着说道:“不知姜大人今日到访,有何贵干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姜言年重新坐下,说道:“前些日子不便过来,今天休沐,总算是能来跟你商量些事情了。” “可是京城里的事情?”姜言年和李绍钧一起在西北牧马,在京城和西北之间建立起了隐秘的通信方式,加上郭湛安身为一州通判,身份敏感,李绍钧不便与他有直接的联络,经常通过姜言年传达消息,所以郭湛安才有这么一问。 姜言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说道:“京城里的确有些事情,不过眼下我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要说。今年北方寒风比往常都要厉害,而且较之以往要干燥许多。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回来说,草原上的牛羊已经死了不少了,连原本冬日有的杂草也都大片大片枯死,怕是之后还会有很多的牛羊要饿死。” 塔鞑是游牧民族,常年靠牛羊为生,如今牛羊大片死亡,没有了主要食物来源的塔鞑,冬天怕是不好过了。 郭湛安面色沉重:“你的意思是,今年冬天塔鞑或许又要来侵扰西北边境了?” 姜言年说道:“不光是这样,侵扰边境的,大多是一些大的部落,那些小部落没有足够的马匹武器和战士,但我反而更担心这些小部落。” 郭湛安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姜言年回答道:“你在许州这几个月里,也见过有塔鞑的子民在许州与我们的商人做买卖吧,这些其实是默许的。但是,这也只局限少部分塔鞑人,那些塔鞑小部落如果活不下去,很有可能会涌进许州。我担心的是,会有塔鞑的探子混在里面。” 郭湛安想了想,问道:“若是严禁塔鞑人进入呢?” 姜言年摇摇头,说道:“这行不通,到时候大量塔鞑人聚集在边境,而且都是快活不下去的,他们会更不要命,我们的兵力不能完全覆盖西北漫长的边境线,必须想办法分而化之。” 郭湛安手指敲打着桌面,说道:“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绝对不能留有隐患。” 姜言年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来找你。西北军营里头大多是都是奉行来了就打,打跑就算的,和他们讲这些很难讲通。虽然现在西北军营做主的是李世安将军,但他一个人也不能拿定主意。我希望你能替我想个长远的法子,也好让军营那些人闭嘴。”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我记下了,近些日子里一定给你个答复。” 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姜言年这么多天都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想来是军营里的阻力太大。虽然许州府衙和西北军营一文一武,并没有上下之分,但两者相互制约,姜言年想要打压军营里某些人,由郭湛安出手,是再好不过的。 而且,再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许州就要进入难熬的冬日,再往后推算一两个月,塔鞑中那些小部落的粮食就要耗尽,他们就只能南下侵扰西北边境。 见郭湛安答应,姜言年便放心了。他眉心稍稍舒展开,说道:“再给你说个好消息,京城里头那位受尽宠爱的四皇子,近日来可是不好过啊。” 郭湛安笑着抿了口茶,问道:“他还会有不好过的日子?” 姜言年嗤笑一声,说道:“去年柳家在宫里头那个,从贵妃被贬成了柳嫔,连宫务都落到了他人手里,就指望着自己儿子给她争口气。结果,呵呵,那些被贪墨的军饷,可不就是被柳嫔那不成器的儿子拿去养私兵了么。” 郭湛安好奇,问道:“皇帝知道他养私兵,居然就只是斥责了一番?”本来按照郭湛安的分析,就算碍于有三皇子李绍钧在,需要扶持一个旗鼓相当的,才能让那些皇子不把目光放在自己的龙椅上,皇帝李崇浩也要重罚李绍锦。 毕竟,私兵这件事放到哪个朝代,都是杀头的大罪。 姜言年摇摇头,说道:“私兵那件事,皇帝还不知道呢。柳元亨这下是彻底栽了,为了给自己外孙开脱,他主动揽下这罪名,如今连大学士的名头都没了。要不是咱们的皇帝死要面子,不希望让天下人知道他亲家居然犯下这样的大罪,恐怕早就把柳家赶出京城了。” 郭湛安甚为不屑:“什么亲家,一个小妾的娘家罢了,也配得上国丈的称谓?姜后虽然去了,但姜家大有人在。” 姜言年倒是不在意,揶揄道:“别,你可别这么说,他柳家可是皇帝亲自提拔培养的,哪里是我们姜家可以比的。” 郭湛安想到前几日得到的消息,问道:“对了,我前几天听说三皇子也被斥责了,可是与这件事有关?” 姜言年摇头道:“你放心吧,不过是皇帝心里头不痛快,硬是找了点错处发泄。咱们的人脑子都清楚着,不会在这时候出头。”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约定等十日后的休沐再见,姜言年便离开了。 等姜言年离开后,郭湛安便去书房,也不让人通报,就站在门口,笑着看霍玉坐在书桌前埋头苦读。 倒是霍玉,读书的时候总觉得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等他抬头一看,见是郭湛安,真是又惊又喜:“哥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郭湛安进了书房,开玩笑般地说道:“打扰了我们二少爷读书,万一到时候没拿到状元,那可怎么办?” 霍玉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一本正经地道:“哥哥不要取笑我了,我才读了几年书,若是我都能拿状元了,那天下的读书人岂不是都要羞愧而死了么!” 他开蒙太晚,虽然现在读书写字不在话下,但到底不能喝那些小小年纪就请来教书先生读书的人比。 郭湛安也是随口一句玩笑,就霍玉这样的性格,他是十分不愿霍玉步入仕途的。虽然说士农工商,入朝为官是无数读书人的梦想,但霍玉的性子在官场中只怕连渣子都不会剩下。就拿他被人诬陷一事来说,霍玉为了他出谋划策,累得人都受了好几圈,他可不愿意霍玉再多几次这样的经历。 他心疼霍玉,想着反正有自己在,霍玉爱做什么都行,没必要硬是违背自己的本意,去做不爱做的事情。读书练字,也是为了让霍玉养性而已。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免不了提到许州的冬天。 霍玉因为小时候的遭遇,特别畏寒,就算房间里炭火烧起来了,也习惯穿得比平常人厚一些。他一边把玩着郭湛安温热的大手,一边道:“今年是头一次在西北过冬,哥哥,你说,许州的大雪会比桐花县的还要大么?” 郭湛安一边享受着手中柔软的触觉,一边道:“我也是头一次来许州,不清楚。玉儿是想家了么?” 霍玉点点头,说道:“想爷爷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身体怎么样了。” 郭湛安亲昵地在霍玉额头上吻了一下,说道:“放心吧,当日我交代过的,一个月一封书信,这个月的书信过几日就到了。” 霍玉放开郭湛安的手,难得主动去搂郭湛安,说道:“好在还有哥哥在我身边,哥哥,今年除夕我们也吃热乎乎的锅子好不好,和去年一样。吃完了锅子,我们还能一起放鞭炮,我还要陪哥哥守岁!” 郭湛安任由霍玉搂着自己撒娇,笑着说道:“还好意思说想爷爷了?你爷爷可是说过的,你年纪小,身体又不好,要早点睡,这些都忘了?” 霍玉干脆破罐子破摔,往郭湛安怀里缩,讨好道:“哥哥最好了,就让我陪哥哥一起守岁吧,要不然让哥哥一个人守岁,多寂寞呀。” 这小家伙,是心疼自己呢。 想到这,郭湛安心里甜蜜极了,起身把怀里的霍玉放在椅子上,自己则弯下腰去亲吻着霍玉,边亲边说道:“想要陪我守岁,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霍玉当然明白郭湛安的意思了,虽然他内心羞涩,是极其不愿意主动做这些事情,但眼前的人是他心意相通的爱人,又怎么会因为羞涩而不主动呢? 于是,他捧住郭湛安的脸颊,主动抬头献吻。 郭湛安先是一愣,随后笑意满满地接受霍玉难得的主动。 第72章 寒冬 过了一个月,北方的寒风来袭,没日没夜地吹着,冰冷甚至穿透了砖瓦,顺着墙壁爬满了整个屋子。 果然,正如姜言年所担心的,许州里进出的塔鞑人较之以往要多上不少。不过好在郭湛安想出了对策,早早安排下去。 自从半个月前起,许州负责看守城门的士兵们都接到了命令——即日起,但凡有进出许州的塔鞑人,一旦每日数量超过五十人,立刻阻止塔鞑人进入许州。此外,每夜巡逻的士兵也增加了一倍,防止夜间有塔鞑人偷偷进城,又或者是有人接应。 许州是本朝才设立的,直接以许州城为州名,面积极大,可耕地却很少,多为山地与荒原。其下还有府县若干,但因为交通不便,政令传达较为缓慢。所以,郭湛安的这条政令在许州所有地方都实施起来,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 好在,许州驻扎着西北军营,姜言年在军营里终于获得了李世安的全力支持,派遣了不少队伍驻扎在了许州大块无人的土地上,严密监视塔鞑人的动向。 这一日,郭湛安正在看各地上交的上周塔鞑出现的人数,与昨天许州出现的塔鞑人数对比,后者竟然还要多于前者的总和。 郭湛安放下笔,喊来郝运,吩咐道:“郝运,你去找昨天两个城门当值的问问,昨天被拦在许州城外的塔鞑有多少人。” 郝运领命去了,郭湛安则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太累了。 这几日,每天进出许州的塔鞑人数都达到了五十人,这在以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毕竟,塔鞑与本朝数次交战,昔日武帝在世时,更是连续八次派兵,百战百胜,逼得塔鞑不得不逃亡更西的荒芜之地。塔鞑人与本朝人可以说是天生的仇人,若非生活所迫,有哪个人愿意忍气吞声到世仇的地方上购买食物和物品,还要提防被被人殴打,甚至更惨,被捕入狱,再也回不去故土? 郭湛安明白,自己之前的对策很快就会失效——越来越多的塔鞑人被拦在城外,这些人若是落单,自然不能成什么气候,但如果人数一旦超过两位数,他们就会拧成一股绳。或许这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有西北军营数万大军在,想必是能很快镇压。但这些塔鞑人背后是大大小小几十个塔鞑部落,难保没有一个塔鞑部落会借此挑起战端。 而如今的皇帝李崇浩是出了名的不喜欢武将,前几年甚至爆出为了给当时的华贵妃庆生,挪用制备军饷的款项。再加上西北军营之前因为石果敢五年贪墨了大量军饷,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装备愈发显得落后,马匹也很少,和以骑兵出名的塔鞑相比,西北军营很难取胜。 虽然战火一旦燃起,西北军营在短期内能够抵抗住,之后也会有不断地补给和增援陆陆续续赶到,但塔鞑的骑兵不是那么容易打退的。战事胶着,许州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去了,继而会影响到其他地方。可以说,这件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郭湛安不得不小心处理。 正想着,郭湛安就听到外头有人禀报:“大人,知州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郭湛安应声道:“我就过去。”说着,他喝了口茶,用力闭上眼,随即又睁开,这才领着人去找新任知州谢秉。 谢秉正看着一卷公文愁眉不展,听郭湛安来了,赶紧起身相迎:“郭大人,来的正好,眼下有一桩事情,还要你我二人来拿主意。” 毕竟是自己的上峰,郭湛安行了礼,这才开口问道:“不知是何事?” 谢秉叹了口气,将自己先前看着的公文交给郭湛安,说道:“大人看看吧,这都是四日前的事情了。” 郭湛安接过,原来是许州一个县送来的。数日前,来这个沈县购买粮食衣物的塔鞑人突然多了几个,沈县的县令便留了个心眼,悄悄派人跟着这些塔鞑女人,想看看这些塔鞑女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要知道,沈县在许州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而且距离西北边境还有些距离,平日里鲜少有塔鞑人出没。 可这县令没想到的是,那些跟踪塔鞑女人的衙役竟然一去不回!再派人循着踪迹追上去,足迹出了沈县两里就断了! 县令不敢大意,好在沈县附近有军队驻扎,他赶紧和军营的百夫长说了,后者也答应会多加注意。可是,每隔两三日就有塔鞑女人来沈县购买生活必需品,但每次派去跟踪的衙役没一个回来的。 县令急了,又去找那军营的百夫长,对方还是和以前一样,答应下来,却迟迟没有行动。县令担心这百夫长已经被塔鞑策反,心里焦急,但并不敢擅自行动。毕竟,如果真要硬碰硬,他这边处于下风。所以,县令赶紧写了封公文送来许州,想请许州知州与通判拿个主意。 这军饷一事才过去没多久,军营里又有人可能被策反,如此一块烫手山芋,难怪谢秉不敢一个人接,就等着郭湛安来一起拿主意。 郭湛安看完公文,将公文重新交还给谢秉,说道:“军营的事情我们不便插手,还请谢大人修书一封,交给李世安李将军,请李将军出面。” 谢秉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不过,这沈县可怎么办?那些塔鞑女人到底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这沈县距离边境可不近,一来一去就要三天左右的时间,如果每隔两三天就去沈县采办的塔鞑女人是同一批,只怕他们一直呆在本朝境内啊!” 郭湛安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说道:“若是那百夫长言出必行,只怕现在已经找到这些塔鞑女人藏身的地方。西北军营虽然有数万士兵,但大部分士兵要留在边境,以防塔鞑突袭,一时半会只怕很难抽出人手去沈县。依我看,不如先从我们这边抽调二十人左右,再加上沈县的压抑和壮丁,保证沈县不受塔鞑侵扰,再派人去调查这些塔鞑女人的下落。” 谢秉初来乍到,对许州诸多事宜还未全部了解,又是听说过郭湛安那些“功绩”的——当了两个地方的官,把两个地方的上峰都拉下马了,而自己则毫发无伤。他原本就指望着郭湛安拿主意,反正他也没指望能做出什么政绩来,安安稳稳过了这三年就心满意足了。 再把话说得难听点,到时候就算事情办砸了,他最多受一些牵连,郭湛安才是第一个吃排头的。 这些原因加在一块,谢秉当下就点头说道:“这件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想到许州地界里有这么多塔鞑人,我就寝食难安。郭大人,还要劳烦你亲自去沈县坐镇,替沈县百姓,乃至许州百姓寻求平安啊。” 虽然谢秉存着那么点小心思,但郭湛安并不怕谢秉会趁着自己不在许州就胡作非为的。 一来,谢秉这人李绍钧已经调查过,并不是四皇子李绍锦一派的,当初李崇浩指了他为许州知州,就是看在他为人老实,做事小心谨慎。二来,郭湛安在府衙中有自己的眼线,如果谢秉真要做什么,他郭湛安就算人在沈县,也能及时接到消息。三来,纵观谢秉这些天来的表现,他显然是想做一个温吞的好官,没什么往上爬的强烈念头,倒也不用担心他为了点政绩而整出什么事情来。 而且,正如谢秉所说的,沈县这件事,说大不大,但也绝对不小,必须要有个担得起的人去处理。郭湛安不信别人,唯一信得过的姜言年又身在军营,不能插手。一番计较下来,只有他自己去了。 “今天天就要黑了,不便动身。我今天先挑二十人,明天天一亮就出发去沈县。我手头上还有一些公务尚未处理,今天整理好之后,还请大人接手。” 谢秉自然是同意的,连连点头不提。 “哥哥要去沈县?”晚间,霍玉从郭湛安那得知了消息,不由一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去沈县?” 郭湛安并不想对霍玉过多隐瞒,略去不便讲的,他把沈县附近突然出现不少塔鞑人的情况说了。 霍玉免不了担心:“哥哥只带二十个人去,是不是太少了?我看书上说的,还有许州百姓说的,那些塔鞑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哥哥还是多带些人吧。或者我跟着去,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也能替哥哥挡下一二。” “胡闹!”郭湛安一听霍玉最后一句话,忍不住训斥道,“好端端的瞎说什么,谁让你替我挡了?你前些日子受的伤都好了是不是?”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霍玉两次因他而受伤,特别是一个月前那次,他险些就要失去霍玉了!想到这,郭湛安如何敢带着霍玉去沈县? 霍玉知道郭湛安的脾气,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愿意带自己去的了,只好又劝道:“那哥哥就多带些人去吧,真不行的话,去兵营调派一些人手?” 郭湛安失笑说道:“你真当你家男人是呼风唤雨的不成?如今边境外头每天都有塔鞑部落在徘徊,现在军营恨不得再多出一倍兵力来,又如何抽出人手和我走?放心吧,塔鞑人只是天生体格健壮,单打独斗我们自然是比不过的,但我们占着天时地利,不怕沈县那些塔鞑人。再说了,你和我走了,许州我留下谁替我看着?那新来的知州虽然不与我作对,但也不偏帮我。我还要靠你替我注意许州的动向,一旦有异状,立刻向我报道。” 霍玉一想也是,毕竟郭湛安不是什么琉璃做的人,且沈县那边应该还有不少人在,几十个人的规模,总不至于让自家哥哥一个人冲在前头吧。 他这些天也多去街上打听外头的情况,发现许州里出现的塔鞑人大多都面黄肌瘦,与先前见到的精神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就算这些塔鞑人天生神勇,他就不信饿了几天肚子的还能有先前那势头! 这么一来,霍玉也就放心了,还不忘拍着胸脯保证道:“哥哥放心吧,许州还有我在呢,保证让哥哥安心处理沈县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郭湛安刚醒,怀中的霍玉也跟着起来了。 “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起了?”郭湛安有些惊讶,还以为是霍玉睡不好,就重新躺回床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霍玉的后背。 霍玉虽然向武鑫习武已经有一年左右了,身子骨也因此好了不少,但因为小时候受寒落下的病根,加上前后两次受伤,一到冬天身体就发寒,根本没法早起。郭湛安心疼霍玉,干脆免了他上午一半的功课,往往等他去府衙处理了大半天的公务,霍玉才不情愿地从被窝里出来。 今儿个起那么早,实属罕见。 霍玉半睁开眼睛,却挡不住睡意的侵扰,只能迷迷糊糊地抱住郭湛安,说道:“哥哥,让我再抱抱,要有好几天抱不到呢。” 这无意间暴露出的依恋重重击在郭湛安心坎上,要不是自己还要赶去沈县,他真是恨不得抱着霍玉再多睡一会。 但他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只能狠下心,亲了亲霍玉的脸颊,说道:“这几日我不在,你自己也要注意早些睡,知道么?让他们给你多准备几个汤婆子,屋子里的炭火也不要停,嫌弃那味道就多扔点陈皮进去,千万不要受寒了,嗯?” 霍玉一一应了,他受郭湛安的教导,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成为郭湛安束手束脚的禁锢,可一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塔鞑,他是真舍不得郭湛安。 两个人又亲昵了一会儿,眼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郭湛安这才作别霍玉。 这么一番缠绵的后果,就是郭湛安来不及在自家用饭了,只能拿了两个厨房刚做好的肉包子带上马车,在马车中匆匆解决了早饭。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郭湛安一行人乔装成趁着冬天来沈县发一笔横财的商人,二十个衙役则分别假扮成车夫、掌柜、随从和保镖。这么一来,走在通往沈县的路上倒也不怎么引人注目了。 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日落时分到达沈县。 第73章 肉干 沈县众人并没有想到郭湛安一行人会乔装打扮而来,免不了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原本安排的住处是不能住了,只好去沈县最大的客栈里要了几间房间,除了郭湛安因为富商的身份而单独住一间上房以外,其余二十人则两两一间,就住在郭湛安房间周围。 沈县县令蒋万福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脸颊上两块肉怂拉着,让人看着觉得十分丧气。他白天时就接到了飞鸽传书,知道眼前这位是许州的通判,近一年来朝廷里的风云人物,他可得罪不起,连忙扯出一张笑脸,却是比哭还难看:“郭大人来了,因信中写着不要太张扬,这才有失远迎,还请郭大人恕罪。” 郭湛安点头道:“蒋县令客气了,今天信中没有写到我会乔装成商人来沈县?” 蒋万福还以为郭湛安是兴师问罪的,如实回答:“信中只写了郭大人不欲声张,并没有提到郭大人会假扮商人前来,是我考虑不周。” 郭湛安只是随口一问,见蒋万福战战兢兢的样子,便道:“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倒是那些塔鞑人,今天来了么?” 蒋万福说道:“并没有,他们昨天才来过沈县采购,这次采购的东西比较多,大约要隔个两三天再回来。” “东西多起来了?多了多少?” 蒋万福稍作估计,说道:“多了六成的样子,我有些担心是不是有更多的塔鞑人在沈县徘徊。” 郭湛安却有不同的看法:“如今许州各处都有重兵把守,如果真有大量塔鞑人在沈县周围徘徊,驻扎在沈县外头的军队不可能没有动作。” 一说起这个,蒋万福心头就涌出一股恨意:“大人,您就甭指望沈县这边的军队了,我前些日子亲自过去,想请那边的百夫长替我们调查这些塔鞑人的动向,结果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昨天,那百夫长居然还派人过来,让我这两天准备好五十斤牛肉和五十坛白酒。我们沈县本来就不富裕,今年冬天这么冷,怕是明天春天务农的时间都要推迟了,每家每户都在节衣缩食,就怕熬不过这个冬天,现在叫我上哪整这些去!” 郭湛安心中一惊,他知道军队里良莠不齐,像这个百夫长一样拿了好处不办事的军痞屡见不鲜,只是万万没想到,没了上头的约束,这百夫长居然如此大胆,竟然敢光明正大伸手讨要东西了! 蒋万福见郭湛安脸色不好,知道他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又道:“郭大人,还有一件事,我不敢和其他人说,只能请您帮帮我们沈县了。”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那百夫长和他的手下看中了我们沈县的几个姑娘,硬要把人带回军营,若不是我们执意不肯,都提着刀守着了,这些姑娘只怕早就……” “放肆!”郭湛安大怒,“西北军营难道都是这些混账么!塔鞑侵扰本朝多年,这些人不想着忠君爱国,驱逐塔鞑,净想着这些下三滥的勾当!” 蒋万福见此,觉得自己总算是盼来了救星:“大人,我人微言轻,还请大人替我们沈县多多考虑啊。” 郭湛安忍着气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坐视不理,西北乃本朝重要的边境,必然要挑选最好的士兵来守卫西北。” 这句话就好比一颗定心丸,蒋万福想着这些天来那些军痞们的所作所为,想着之后他们的“好日子”,心中畅快无比。 这个插曲过去,两人又回到正题上。 “沈县距离边境路程太远,就算沈县附近的士兵没有尽心职守,塔鞑人一路从边境来到沈县,躲过所有巡逻士兵的可能性太小了。这一批塔鞑人能够避开所有人到达沈县实数运气,不太可能会有第二批。不过嘛,”郭湛安分析到一半,话锋一转,“虽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万事无绝对,我们也要做好准备,如果多了一倍的塔鞑人,我们的计划就要调整了。” 蒋万福点头道:“沈县还有衙役三十余人,壮丁两百多人,只要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大人尽管开口就是。” 郭湛安点头道:“眼下我们最要紧的,就是摸清楚这批塔鞑人的人数到底有多少,其中老弱妇孺又占了多少。这样吧,这几日你让沈县其他商铺把货物都存一半,如果有塔鞑人问起来,就说是今年冬天不好过,先不卖了。把这些塔鞑人引到我这边来,我自有办法。至于我的摊子,就开在最热闹的地方吧!” 蒋万福哪会有不答应的,郭湛安交代他的全数应了。 第二天,郭湛安的摊子就顺利搭起来了。为了寻求逼真,连沈县的老百姓都一起瞒着,不到半天的功夫,摊子前就围了不少人。 郭湛安坐在对面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郝运则假扮成了掌柜的,领着其他几个站在摊子前和众人讨价还价,还有衙役假扮的伙计站在车上吆喝着,热热闹闹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第一天没有塔鞑人来,他们不可能把带来的那些货物都卖出去,只是拿出一小部分做样子而已,到了下午就收摊了。 郝运将今天收到的银钱算好入账,交给郭湛安,后者则笑着把钱重新给了前者,说道:“你们大冬天的还跟着我出来办事,辛苦了。这些钱你就拿去买些热酒熟菜和其他人分着吃,暖暖身子。” 郝运明白郭湛安的脾气,他这么说,就是真不在乎这些钱了。郝运也不推辞,将钱收下,笑着说道:“那我就替他们谢过大人了。只不过我们带来的货物并不多,我估计最多再撑个四五天就没了。大人,要不要我传信让许州再送些东西来?” 郭湛安摇摇头,说道:“不必了,他们四五天里一定会再来沈县采购,我的目的就是这个,不用再多此一举,免得暴露了身份。还有,你的称呼也该改改了,大人来大人去的,说漏嘴了怎么办?” 郝运从善如流,忙道了一声“东家”,又问道:“那明日还是按着今天的数量拿出来卖?” 郭湛安点头道“就按着今天的来。” 郝运应下,下去买酒买菜不提。 如此过了两天,眼看着他们带来的货物就要见底了,几个塔鞑人出现在了他们的摊子前。 沈县百姓对塔鞑人避之不及,尤其是发现这次除了几个塔鞑女人以外,后头还跟着两个塔鞑打扮的壮汉,更是放下手头上挑好的东西,匆匆离开。 郝运心中一紧,脸上则故意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几位客人,可是要买些什么么?这些都是顶好的,不如看看吧。” 他手一推,原本那些被放下的货物就到了塔鞑人面前——显然,这掌柜的因为生意都跑了而不满呢。 塔鞑人很是气愤,其中一个壮汉双眉倒竖,双手握拳,显然是想要动手了。好在另一个壮汉及时制止了他,在他耳边叽里呱啦讲了一阵,先前的壮汉这才平静下来。 过来采购的塔鞑女人们则有经验得多,对于郝运的挑衅和敌意根本不放在心上,只低头挑选着自己要的,还时不时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和几个伙计讨价还价。 郝运提前得了郭湛安的授意,毫厘不让,甚至在塔鞑女人们迟疑的时候在一旁说风凉话:“买不起就别买了呗,反正这些都是我们东家千挑万选挑出来的,我们千里迢迢来西北做生意,总不能让我们连回去的路费都折了吧。我告诉你们,这些是我们最后一批货了,这肉干、棉衣、棉鞋、皮草、参茸丸、药酒都是上好的,卖完了就没有了。都这个价钱了,还想再便宜点?您们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几个塔鞑女人果然被说动了,的确,郝运这摊子卖的东西要比其他地方便宜不少,而且像肉干、棉衣、棉鞋都是他们部落需要的。只是,他们手头上的银两都是以往劫掠商旅获得的,如今是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花光了,自然能省则省。 做生意,向来都是先扬后抑,郝运见时机差不多了,又说道:“行了行了,算你们运气,正好我们东家想赶紧把货卖光了回家,就干脆便宜你们吧。喏,这些肉干打包,一斤再便宜五个铜板,怎么样?还有这参茸丸,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吃,但老人家每天服用一颗,精神气都能好起来。” 塔鞑女人们当然同意了,采购了不少肉干、棉衣和棉鞋,但是皮草、参茸丸之类的则只是看了一眼就作罢了。 郝运一边让众人替他们把采购的包起来,一边嘴碎道:“啧,塔鞑人就是穷,连参茸丸都买不起,倒是把肉干都买光了。” 几个塔鞑人脸上皆是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不愿意正对郝运的目光,显然是听了郝运的话十分气愤,又因为自己如今寄人篱下的困境而感动羞耻。 趁这个机会,有人手脚麻利地往肉干上撒了些无色无味的液体,当中混杂着一些白色粉末,很快就溶进了肉干里。 日落时分,郭湛安正倚着窗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就听见远处传来不寻常的声响。只见一群塔鞑人气冲冲地走过来,旁边围满了看热闹又不敢上前的沈县百姓。 郝运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朝郭湛安的方向看了一眼,郭湛安向他点一点头,郝运会意,只作不知,继续招呼着摊子前的客人。 “就是这!”当中有个塔鞑人发现郝运,对另一个塔鞑人说了几句,随后率先走到郝运面前,怒斥道:“你这个骗子!敢害我族人,纳命来!” 郝运连连后退,问道:“你这人好生没有道理,你族人姓甚名甚,我一点都不知道,如何害得了他?” 这塔鞑人官话会的不多,当然辩不过郝运了,他气得嘴里又念叨了几句,只不过这些全是塔鞑语,郝运他们都听不懂。 话听不懂,但拳头是看得懂的! 郝运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又有一大堆箱子桌子挡着,边躲闪边往后退,还不忘大声嚷嚷着,引来更多围观的人。 或许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众人觉得自己这一边凝聚起来的力量要大大超过那群塔鞑人,原本只是做壁上观的都参与到这场纷争里来。他们也不管到底谁是谁非,见一边是本朝的商人,一边是塔鞑的壮汉,下意识地就帮着郝运一起责骂那塔鞑壮汉。 眼看着一场纷争即将不可避免地发生,突然有一队衙役从外圈把几个吵得最凶的包围起来,作势就要拿人。 其中一个衙役手还未碰到那塔鞑壮汉,这壮汉神色紧张,反手就是一掌,打在衙役身上。 “塔鞑蛮子杀人啦!”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领头喊了这么一声,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不少人拼了命地往外挤,可他们先前为了看热闹,死命挤进最里头,如今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哪里还挤得出去? 还有人趁乱打劫的,偷偷伸手去拿摊子上的货物,又或者是旁边人的钱袋子,结果技艺不精,被人发现后一阵穷追猛打。 人群之中,塔鞑人因为装束原因,格外明显。他们一开始看着这场面,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那领头的喊了一声,所有塔鞑人便朝着一处跑去,摆明了是想离开沈县。 郭湛安等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一声令下,原本埋伏在周围的众多衙役齐齐现身,手中拿着网兜、套马索等,朝着那群塔鞑人甩去。 郝运从沈县大牢里出来,忙不迭回到县衙——如今郭湛安已经不需要隐瞒身份了,便住进县衙后院一处空着的院落里,也好方便与蒋万福商议事宜。 “大人,六个塔鞑人全抓起来了,下一步要怎么办?” 郭湛安说道:“让人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这几个塔鞑人不回去,他们一定会立刻再派人过来找的。” 郝运应了,又问:“那摊子还要继续摆着么?” “收起来吧,”郭湛安漫不经心地道,“之前躲得这么好,如今也该他们动动脑子,要怎么找到我了。” 第74章 现身 午夜时分,正是众人休息的时候,沈县外头却聚集了不少塔鞑人。这些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左脸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着愈发凶神恶煞。 他拿着手中的刀,走到沈县地界上守夜的士兵面前,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用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说道:“塔鞑宁古汉想见你们的首领。” 士兵们对视了一眼,对着人高马大的宁古汉他们可不敢大意,其中一个扬声道:“先把你的刀交出来。” 宁古汉脸色一僵,握着刀的手臂上肌肉暴起,显然是生起了怒意。良久,他才说道:“刀是我们勇士的象征,不能交出来。” 几个士兵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信不过你们塔鞑人,不交刀,那便快些滚开吧!”说着,又齐齐笑起来。 宁古汉的脸原本就看着吓人,现在更是怒气冲天,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砍人。他的手搭在刀柄上,怒视着几个士兵,眯起眼睛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士兵们见状,也戒备起来,抽出武器对着宁古汉,只要宁古汉敢冲过来,他们手中的武器就要刺进他的身体里去。 后面的塔鞑人见了,有几个年轻人直接抽出刀冲过来。眼看着一场厮杀是免不了的时候,宁古汉却大吼一声,说了几句话,喝退了自己的同伴,又对士兵说道:“还请你们替我转达给你们的首领,我宁古汉愿意和你们首领做交易。” 士兵们商议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交代了同僚几句,随后骑着马离开,剩下三个则警惕地看着这群塔鞑人。 宁古汉只好回到族人当中,有几个心急地已经问起情况来。宁古汉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刀,心中有气,却不好发作,只能闷声说道:“如今是我们求人家,你们收敛一点。”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那士兵终于回来了。宁古汉等人紧张地看着不远处的动向,就见那士兵翻身下马,与同僚们商议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转身往宁古汉方向走了几步,高声喊道:“你!宁古汉,就你一个人过来!” 塔鞑众人都因为士兵的无礼而感到气愤,但宁古汉却制止了他们,自己一个人提着刀走向士兵们。 隔了三步距离,宁古汉停下来,听到那士兵又说:“通判大人有令,如果你要见他,就只能是你一个人去。” 宁古汉自然是答应的,但仍不忘补充道:“我要带着刀去见你们的首领。” 这次士兵没有坚持,有两个士兵领着宁古汉去见郭湛安,而随后就有十几个士兵赶来,与留下来的那两个看守沈县地界。 午夜的沈县很是安静,一路上两边都是黑漆漆的民宅,偶尔能听见从里头传来的犬吠猫叫,亦或是小儿夜啼,父母大声责骂。除此之外,整个沈县一片死寂。 宁古汉走在两个士兵的中间,听着左右两边士兵走路时发出的声响,和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不由紧张起来。 他忍不住伸手搭住刀柄,却听到右手边的士兵说:“宁古汉,通判大人让你带刀,是尊重你,你若是敢放肆,就不必去见通判大人了。” 宁古汉寄人篱下,只能把手拿开,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怒火,跟着两个士兵继续往前走。 他们来到县衙门口,两个士兵停下脚步,而县衙门口守着的一队士兵则提着灯笼走到他们面前,为首的一个上下打量了一番宁古汉,转头对宁古汉右手边士兵说道:“这个人就是要求见通判大人的塔鞑?” 士兵点头道:“就是他,还带着刀,你们注意点,不要让他伤到通判大人。” 那人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们了,他就交给我们吧。” 右边那士兵听了,便和宁古汉说道:“通判大人就在里面,你跟着他们进去,听话点就能见到通判大人了。” 宁古汉的脸一阵青一阵黑,但那两个士兵压根就不管他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直接转身离开。 郭湛安就等在里面,怡然自得地喝着茶,见宁古汉来了,伸手示意他坐下,问道:“你就是宁古汉?” 宁古汉不肯坐下,站在郭湛安面前,粗声粗气地说道:“沈县的首领大人,请把我的子民还给我。” 郭湛安笑着纠正他:“我并不是什么首领大人,我只是许州的通判罢了。至于你的子民,他们来沈县的地界砸了摊子,还打伤了人,已经触犯了本朝律法,我们不能还给你。” 宁古汉辩解道:“那也是因为你们沈县有黑心的商人,卖给我们坏了的肉干!我好几个子民吃了肉干后浑身长红色的疙瘩,还发高烧,用我们的草药根本治不好,分明就是你们先犯的错!” 郭湛安一摊手,问道:“证据呢?肉干在哪?卖你肉干的人又在哪?” 宁古汉急了,说道:“肉干还有,我的人到现在还在发高烧,如果你不信,我就派人去把他们接过来!还有,那些卖我肉干的人,就是今天被我族人打的那几个,你们派人去找,能找到他们的!他们卖给我们的肉干,和卖给其他人的肉干是一样的,难道你们会放任自己的子民被这些黑心的商人欺骗么!” 郭湛安倒是对这宁古汉有些改观,原本他的计划里,是宁古汉带着他们去看那些吃了加了东西的肉干的人,这样他就能顺势知道这些塔鞑人到底躲在哪。没想到,宁古汉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死咬着不愿意暴露。 到这一刻,郭湛安已经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宁古汉,恐怕就是率领着那么多塔鞑人一路躲过本朝士兵巡逻到达沈县的那个人了。 不过,主动权还在他郭湛安手上,他也不急,继续道:“就算是你的族人发烧长疙瘩,就一定是肉干的原因么?” 宁古汉反问道:“其他的吃食都是一样的,只有吃了肉干的人开始发高烧,除了肉干还会是什么原因?” 郭湛安看着宁古汉,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好把话再说明一些:“就算是肉干的原因,你找我我就要帮你么?” 这下子,宁古汉算是明白了:“你根本不打算帮我?” 郭湛安不置可否:“塔鞑多年来侵扰本朝边境,伤我国人,我为何要帮塔鞑人?” 这个问题让宁古汉哑口无言,他皱眉思索良久,突然反应过来,说道:“你既然不愿意帮我,又为何要见我?说罢,你有什么条件。” 郭湛安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道:“那几个沈县的衙役,你们要交出来。还有,你们要立刻离开沈县,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宁古汉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讨价还价:“放人可以,但是你要保证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郭湛安自然是不答应的:“你是塔鞑人,我们没有立刻杀了你,已经算是放你一条生路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到时候害的是你自己的族人。” “不行!我不能带着他们回去送死!”宁古汉大吼一声,说道,“回去才是送死!那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家了!” 郭湛安心头一震,一来是宁古汉的语气太过凄凉,二来是他话中透露的信息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莫非,是塔鞑内部出了什么事么? 郭湛安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虽然几十年来本朝派往塔鞑的探子从未断过,但是一来塔鞑内部大大小小众多部落林立,消息纷繁复杂真假难辨,很难获得及时有用的情报;而来因为塔鞑人与中原人在体格样貌上的差异,本朝的探子很少能够获得塔鞑人的信任。所以,他们能够得到的有关于塔鞑的情报少的可怜。 于是,郭湛安决定暂时更改一下计划,他没有再强势地逼迫宁古汉率领自己的族人立刻离开沈县,而是问他:“为何不能回去?” 宁古汉却戒备地看着郭湛安,说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你们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立刻离开。至于你们派来跟踪我们的那些人,我们没有虐待他们,也没有逼着他们吃那些肉干,希望你能看在这件事情上,不要为难我的族人。” 郭湛安反问他:“离开这里,你们要去哪?你们已经没有家了。” 宁古汉果然深有触动,他看向郭湛安的眼神中甚至带着点希望的火苗:“你愿意帮我们么?” 塔鞑和中原势如水火,能够让一个塔鞑部落的领袖向中原的官员祈求帮助,足以见得这个部落是如何得走投无路了。 郭湛安自然不会立刻夸下海口的,他只是说道:“先把衙役毫发无伤地送回来,我会给你解药。至于其他的,还是老样子,拿出诚意来。” 宁古汉一听有戏,忙说道:“我以天神发誓,我立刻派人送你们的人回来,还请你等等。那些解药能先给我么?” 郭湛安可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一个才见面不到半个时辰的塔鞑人:“你放心,如果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把人送回来,他们还不会死,也不会落下病根。如果日出我还没有见到人,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宁古汉无法,只能在士兵的监视下,去沈县外找族人商议对策。 郭湛安说到做到,在确认失踪的衙役们都毫发无伤回来之后,便让郝运拿出解药交给宁古汉。 在郝运出现的那一刻,有些塔鞑人十分激动,红着一双眼睛冲着郝运大呼小叫。若不是事先有宁古汉的命令,他们恐怕早就冲上来将郝运撕个粉碎了! 其中一个气不过,向宁古汉告状:“首领,那个人就是卖我们肉干的人!他们是一伙的!” 宁古汉瞪了他一眼:“闭嘴!” 他心中苦涩,就在郭湛安讲到交换条件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郭湛安设下的计谋——如果郭湛安没有牵扯其中,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拿出解药呢? 这分明都是这群狡猾的中原人算计好的,目的就是逼迫他们现身! 第75章 通商 日出时分,那些吃了肉干的塔鞑人高烧都陆陆续续退了,身上的小红疙瘩大多也都消下去,只剩下零星几颗,于人并无大碍。 宁古汉见自己的族人已无大碍,便决定率领众人离开沈县,也算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却不料,郭湛安在他要走的时候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宁古汉忍着怒意道:“你放心,我宁古汉说到做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回草原上么?你们不是没有家乐么?”郭湛安看着他,说道,“我说过,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 宁古汉却一口拒绝了:“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想办法?”郭湛安进一步说道,“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你们的家已经没有了,就算回去,你的族人能活下来么?” 宁古汉脸色一僵,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郭湛安让自己这边的众人都后退,自己则走到宁古汉身边,小声说道:“我给你指一条活路,能让你的族人活过这个冬天。” 宁古汉果然动心了,又担心郭湛安会骗他,只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什么办法?” 郭湛安说道:“你们缺过冬的粮食和衣物,这些我们都有。而我们缺的,是草原底下的矿石和最好的牛皮,如果你愿意,可以拿这些与我们交换。” 宁古汉皱着眉说道:“矿石不能给你,牛皮可以。” 这些矿石制成的武器锋利无比,是他们塔鞑人征战四方的法宝,这么珍贵的宝藏,他宁古汉绝对不可能交给郭湛安。 郭湛安也不气馁,说道:“我回去就会把这件事办妥,大概十天以后,许州边境华县三里外的哨站通商。我不会插手你们交换什么货物,比例又是多少,这些由你们自己和我们的商人共同商议。” 宁古汉有些不信:“光明正大在边境做生意,那些士兵不会杀了我们么?” 郭湛安保证道:“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和我回去,或者十天后去边境埋伏着,亲眼瞧瞧我的诚意。” 宁古汉此时已经是别无选择,这才刚刚进入冬天没多久,他们的银两所剩不多,大概只能再撑半个多月。如果再想不出别的办法,没有了食物来源,恐怕他们部落没有一个人能够撑过这个冬天了。 想到这,宁古汉只能咬咬牙答应:“好,十天以后,我会带着草原上的特产去你说的地方。如果你骗我,就别怪我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郭湛安笑着点头道:“自然。” 两个人谈妥,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地点,郭湛安便点了沈县数个衙役,陪同宁古汉部落众人一起前往边境。一来是监视这些塔鞑人,确保他们的确是离开了;二来也是保护这些塔鞑人,毕竟一路上可能会遇到不少巡逻的士兵,若是没有衙役和他们手中郭湛安亲笔文书,这些塔鞑人怕是回不去草原了。 处理完沈县这件事,郭湛安马不停蹄回到许州,又写了一封信送去酒楼,让他们速速通知姜言年,抽空来许州商议。 姜言年得了消息,正巧第二天休沐,便抛下诸事赶来许州郭府。 郭湛安带着姜言年到书房,有福全守在书房外头,免得有人过来打扰。 姜言年见郭湛安如此小心翼翼,便知道他信中所写要商议的要事一定非比寻常。于是,他也收起了一贯的吊儿郎当的笑脸,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喊我过来做什么?” 郭湛安便把他在沈县的遭遇说了,接着又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这生意暂时不能落到别人手里,你让你酒楼的掌柜出面,亲自带着人去和那些塔鞑人做生意。” 姜言年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和那些塔鞑人做生意了?塔鞑的牛皮的确是好东西,坚韧异常,用在轻甲上倒是不错。不过,现在和塔鞑通商,你就不怕有人告你叛国么?” 郭湛安并没有这一层顾虑,或者说他早就想过了,回答道:“你放心吧,这次的功劳我不准备拿。” “你不拿?你想拱手让给谁?” “谢秉。”郭湛安分析道,“我这一年来动作太大了,虽然件件事情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但难免落人口舌。皇帝这次继续让我做通判,再派一个谢秉来,无非是想让谢秉压制我。毕竟,谢秉是我的上峰,他为人正直,但做事情又太古板,不懂变通。他有些怕我,很多事情上都由我做主。但如果我管得太多,他的这股惧怕恰好能转变成打压。到时候,呵呵,他是我的上峰,很多事情我不得不让步。” 姜言年盯着郭湛安看了半天,末了感叹了一句:“你这人就是心眼太多,居然把谢秉看得这么透彻。我还替你高兴呢,来了这么个老好人,这许州就是你大展宏图的地方了。按你这么说,你还真是束手束脚。” 郭湛安笑着摇着头道:“那还要多谢我的生父和继母,若是没有他们两个,我有这么多心眼做什么?” 姜言年又道:“心眼多的郭大人,你的计划不止这么点吧?” “果然瞒不过你,”郭湛安继续道,“按照那宁古汉说的,我猜是他们部落的领地被其他部落占领了,他才不得不带着自己的族人冒死溜到沈县。我昨天粗略估算了一下他们部落的人,只剩下几十个了,像他那样的年轻男性占了一半,但其中有一半受了伤。现在他回到草原上,除了我指给他的这条路,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姜言年已经品出郭湛安的话中话,忍不住接着道:“就算他现在不给我们矿石,等他依赖我们给的食物和衣物,我们想要什么,他就必须给什么。” “没错,”郭湛安点头道,“所以一开始我需要你的人去做这件事,他们想换什么都行,而且数量和质量上都要有保证。等他们依赖上了,就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姜言年兴奋地一拍桌子,说道:“你小子心眼真毒!到时候他们不给我们矿石,他们就自己等着死吧!若是论制作武器的本事,当然是我们的工匠更好了,只可惜,我们的矿石不如他们的好,这些年只零星搜罗到一点塔鞑的矿石。按你的法子来,以后就不愁矿石了!” 郭湛安就当姜言年是在夸自己,说道:“若是事情发展顺利,三皇子的威望也能提高。” 姜言年急了,说道:“不不不,不能把他扯进来。现在京城里的局势太复杂了,李绍锦那小子吃瘪,我听说连他养的一部分私兵都被揪出来了,但偏偏皇帝对他只是小惩大诫,让他闭门思过,其他事情一笔勾销!那柳元亨闲赋在家,他儿子柳文华倒是当了个京城的小官,有他老爹的门人在后头出谋划策,如今是节节高升。前阵子京城还传来消息,说皇帝有意给李绍锦封王。” “封王?皇帝是疯了么?”郭湛安冷笑一声,说道,“李绍锦都养起了私兵,就等着哪一天振臂一呼,直接冲进皇宫夺权了!他现在还给李绍锦封王,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 姜言年也是甚为不屑,他们两个从小和李绍钧一起长大,没少亲眼目睹皇帝李崇浩是如何偏爱李绍锦,打压李绍钧的。如今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姜言年非但没有责怪郭湛安对皇帝不敬,反而接着说道:“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李绍锦私兵那件事不知道被谁捅出去了,现在朝廷上拥护三皇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前些日子立储的事情又被拿出来重提了。皇帝现在就是要打压三皇子,偏偏其他儿子都还小,只能把自己那不成器的四儿子拉出来和三儿子打擂台。” 郭湛安叹了口气,说道:“皇帝的态度的确重要,不能让李绍锦先封王。一个排行老四的庶子越过前面的嫡子先封王,恐怕有一大批人要倒戈相向了。” 姜言年也愁这件事:“可惜你我都人微言轻,在朝廷上说不上话。我家你也是知道的,夹着尾巴做人,不给三皇子添麻烦就行了,也只能在清流中帮他说说话而已。” 郭湛安安慰他道:“这也足够了,世家的力量不容小觑,若是他们支持三皇子,皇帝肯定是要再三斟酌的。倒是你,这次通商这件事上,军队那边要你多多帮忙,千万不要有军痞趁机敲诈勒索,坏了我们的大事。” 姜言年一挑眉,说道:“自然,你信中所写的那个百夫长,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了,过两天就给你消息。” 两个人又商讨了些细节,姜言年这才告辞。 等姜言年走了,霍玉才捧着碗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哥哥辛苦了,厨房刚煮好的老鸭煲,特地舀了碗给哥哥先送来喝,暖暖胃。” 郭湛安将手中的公务放下,绕过书桌走到霍玉面前,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问道:“怎么刚才不送来?也不出来招待一下客人。” 霍玉皱了皱鼻子,说道:“才不要出来呢,那个姜公子见到我就打趣我,我才不给他喝老鸭煲。” 郭湛安哈哈大笑:“我什么时候短了你管家的银两了么?连一碗老鸭汤都不愿给姜言年喝,他知道了恐怕又要打趣你了。” 霍玉忙说道:“哥哥不告诉他就好了。来,哥哥,趁热喝了吧。” 郭湛安领着霍玉坐下,才发现碗里还有一个鸭腿,肉已经煮的酥烂,松松地贴着骨头,一口咬下去,里头的汁水迸发在口舌当中,着实鲜美。 他心中一暖,知道霍玉是挂念自己,又担心帮不上什么忙,便亲自打理自己起居饮食。郭湛安又想到这几个月来,虽说贾欢是郭府的大总管,但霍玉在当中出了不少力,和贾欢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才把郭府整治得和一个铁桶似的。 又喝了两口汤,见霍玉一直看着自己,郭湛安便放下汤匙,揶揄道:“都说妻闲夫祸少,咱们这个郭夫人着实是不错。” 霍玉脸一红,说道:“什么郭夫人,哥哥别开玩笑了,我是男人,当不了夫人的。” 郭湛安继续逗他:“你是郭夫人?我说了你是郭夫人了么?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郭夫人看了,咱们圆房了没有?” 霍玉急了:“哥哥!” 郭湛安应了一声:“在呢,喊我做什么?” 霍玉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跟烧起来了一样,低着头说道:“哥哥,外头还有人呢,小声些吧。” 郭湛安笑着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好,等晚上四下无人的时候,我再说好不好?倒是你,我不在的两天里功课补完了么?要是我等会检查发现没补完,你可就要按照我们当初说好的做,嗯?” 霍玉这才想起来这事,连忙挣脱郭湛安的怀抱,说道:“快了快了,就差一点了,我现在就去补起来。” 郭湛安见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也不阻拦,只等着晚上好好“惩罚”霍玉一番。 不提二人之间的柔情蜜意,十天后,郭湛安因脱不开身,让福全与酒楼的一行人一起去了哨站。 宁古汉早早领着十个人躲在一旁,见有商队来了,这才独自现身。 他不愿靠近哨站,毕竟哨站里那些士兵明晃晃的武器在他看来是不小的威胁。福全跟着郭湛安久了,办事还算机灵,干脆和酒楼老板一商议,就把双方做生意的地方往前挪了些,既不在哨站旁边,又是那些士兵能够及时赶到的范围。 宁古汉这边准备了不少东西,除了牛皮以外,牛角、牛骨酒,以及塔鞑人自己做的小物件都有。 因为有姜言年的提前交代,酒楼掌柜也不怎么讨价还价,见这些东西的确是上等货色,便爽快地把自己这边准备好的东西与宁古汉做了交换。 通商的第一笔生意很快就结束了,宁古汉带着大约十天左右的食物以及其他过冬的物品离开,而酒楼掌柜这边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经过哨站士兵盘查后,连夜赶回许州向郭湛安交代。 十天一次的通商又进行了两次,许州其他商人听到了风声,也准备了不少货物跟着酒楼掌柜一并去哨站和塔鞑人交易。 对此,郭湛安并没有阻止,只是让酒楼老板注意其他商人准备的货物质量,免得伤了自己这一方的信誉,影响到他之后的计划。 临近除夕,郭湛安觉得时机成熟,便主动去找谢秉,略去自己和宁古汉的约定,只是将有商人与塔鞑人做生意的事情说了,又说道:“虽然塔鞑与本朝征战多年,本不应该和塔鞑做生意。但塔鞑内部部落林立,我们大可借此机会分化塔鞑,让一部分塔鞑不得不依靠我们提供的货物,把他们的命拿捏在我们手里。” 谢秉做事古板,自然是不同意的:“塔鞑与我们是世仇,绝对不能让他们从我们这边拿到任何好处!依我看,这些商人已经算是变相的通敌,必须严惩!” 郭湛安早就料到这一点,抛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塔鞑与我们做生意,那是因为他们过不下去了。如果我们禁止商人与他们交易,这些塔鞑人就会侵扰掠夺边境的百姓。西北的局势已经和紧张了,这五年来贪墨的军饷还未追回,西北的军队装备补给根本不足以支撑和塔鞑开战,眼下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谢秉说不过他,又要给自己寻个面子,便甚为不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让塔鞑的奸细趁机混在里头就好。” 郭湛安又说道:“塔鞑那边的矿石是制作兵器最好的原料,可惜我们始终没有办法大量开采。如果大人将此事上报给陛下,陛下又能够下旨让我们与塔鞑人通商,就会有更多商人参与到其中。到时候,那些塔鞑人已经习惯用他们觉得稀疏平常的东西来与我们交换食物、衣服、牲畜等等,那矿石也就不在话下了。” 这么一番话,谢秉不得不心动。只是,他还是有些顾略:“但若是陛下怪罪下来,那该怎么办?” 郭湛安会意,说道:“大人放心,若是陛下怪罪下来,那就是我监管不力,竟然让那些商人与塔鞑人做生意。大人日理万机,如此信任与我,我却有负所托,实在是令人汗颜。” 谢秉得了郭湛安的保证,这才放心,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上书一封折子给陛下吧。” 谢秉一想到若是这件事办妥了,他在史书上也能留下重重一笔,竟然忘了去追究郭湛安为何会把这好事拱手相让,甚至还主动承担所有责任。 郭湛安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达成了。 第76章 人选 谢秉的折子送到了金銮殿上,果然引发了大片的争论。 保守的大臣说什么都不同意与塔鞑人做生意,咬死了这是颠覆江山社稷的阴谋,甚至怀疑谢秉已经被塔鞑人收买,此举是塔鞑人授意,刻意为之。 另外一些眼界开阔的大臣,则引经据典,例证此举是利大于弊,值得一试。 皇帝李崇浩听着底下众多大臣喋喋不休的争吵,不由感到一阵腻烦。他的目光落在今日从上朝开始就一直装缩头乌龟站在那一言不发的李绍钧身上,心中的暴躁更是无形中扩大了好几倍。 “老三,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李绍钧无奈,只能出列,斟酌着说道:“儿臣在西北呆过一段时间,但是与塔鞑人并没有太多接触。我听说,塔鞑人虽然残暴,但是做生意这件事上却是很讲信用的。若是父皇有意与塔鞑人通商,在信用这点上倒是不必过多担心。塔鞑占据了大片的草原,他们的马匹和矿石比我们的要好上不少,若是能拿到这两样,对我们日后征战塔鞑倒是十分有利。今年的寒冬百年难得一遇,若是我们抓住机会,壮大西北军营,也正好弥补了这五年来石果敢贪墨的军饷。昔日武帝数次派兵,才把塔鞑一路赶去西边,结果不过百年,塔鞑又卷土重来,残害我边境百姓。父皇爱民如子,又深谋远虑,心中想必早有决断了。”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既撇清了自己当初在西北时的嫌疑,又陈述了与塔鞑通商的好处,最后再抬高李崇浩,让李崇浩挑不出一处错处。 更何况,李绍钧最后更是把他和昔日的武帝相提并论,这让李崇浩心中的天平不由有了偏倚——他虽然讨厌武官,但如此难得的名垂青史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心动? 琢磨透这一点,李崇浩心中便有了决断:“退朝之后,岳卿和兵部、户部、吏部尚书留下。” 众人心里明白,这件事上他们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几个一直强烈反对的老臣只能在心中哀叹江山社稷动荡,却也是无可奈何。 下了朝,岳安等人来到皇帝平时勤政的书房,等了一会儿,换了常服的李崇浩还在内侍们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众人行了礼,皆站立在两旁,等待着李崇浩先说话。 “众位爱卿,与塔鞑通商一事都有何高见啊?” 兵部尚书吴楚韩第一个出列,说道:“陛下,塔鞑对我朝西北边境大片土地垂涎已久,若此时与塔鞑通商,就怕塔鞑趁机举兵侵略我朝西北啊!” 户部尚书也不由点头说道:“西北的税收一年不如一年,每年发往西北救济的灾银反倒是一年多过一年。如果塔鞑趁机举兵,西北就会有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户部这边的银两和衣物怕是有些勉强。” 吏部尚书却是有不同的看法:“折子上写着,这些在边境和本朝商人做生意的塔鞑人,都是来自那些小部落。这些部落被大部落征服,失去了土地和牲畜,只能靠以物易物来换取食物和其他必需品。如果我们加大对西北军防的投入力度,再严格限制塔鞑那边通商的资格,这件事倒是可行。” 吴楚韩第一个反对:“兵部每年能发往西北的军饷不多,如果再加派士兵,军饷供应不上。” 吏部尚书反问道:“这五年来石果敢贪墨了不少军饷,西北军营都能熬过去。现在军饷恢复以往,再加派人手,有何不可?” 吴楚韩怒道:“这五年来我西北的将士们过的是缩衣节食的日子!连饭都吃不饱,武器也磨不亮,还提什么打仗!如果要加派士兵,就必须加军饷!” 李崇浩见两人起了纷争,不由皱起眉头,说道:“军饷一事日后再提,岳卿,你有何高见啊?” 一直不说话的岳安这才出列,谨慎道:“各位尚书大人说的都有理,塔鞑始终是我朝的一块心病,不得不防备着。依我看,不如折中,既答应和塔鞑通商,又往加派士兵,增加军饷,免得有些塔鞑部落趁机钻了空子。”说到这,岳安顿了顿,用余光瞄了眼李崇浩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此时非同小可,人员的选择上还需谨慎。” 李崇浩哈哈大笑:“岳卿真是深得我心,我想说的都被你给说光了。人选上的确是要再好好商量。这样,你们回去都仔细想想,两天之后给我人选。” 众人领命。 不说其他三位尚书回去之后是如何与自己门客商议的,岳安散衙回到家中,顾不上用饭,就让随从去请自家三位门客来书房商议此事。 他把今天朝上的事情连同皇帝的态度都说了,又说道:“朝廷下旨与塔鞑通商还是首例,机会难得,各位觉得呢?” 三个门客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虽说这件事办妥了是一项大的政绩,但如果搞砸了,只怕是要遗臭万年。” 岳安有点诧异,不由问道:“怎么说?” 门客细细分析道:“现在只是几个商人与塔鞑做生意,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如果朝廷下旨与塔鞑通商,大量商人涌去西北,鱼龙混杂,如何来界定这些人的身份呢?还有塔鞑那边,像今年的冬天实属罕见,他们不得不寻求我们的帮助,可一旦到了春风生百草的月份,他们还会不会这么安分了?” 另一个门客接着说道:“我们对塔鞑知之甚少,但如果加大西北军防,近期内倒是不必担心塔鞑会趁机侵扰西北边境。商人重利,以次充好缺斤少两的事情频频发生,就怕他们把这陋习带去西北,最终和塔鞑不欢而散,反倒是旧狠未消,又添新仇。” 岳安沉下脸,点头道:“我倒是忽略了这一点,看来,三皇子这次不能去西北,还是先明哲保身吧。” 最后一个门客说道:“我仔细瞧着这一个月京城的动向,四皇子如今安安分分在家闭门思过,反倒是柳文华,自从柳元亨闲赋在家,他当了个五品的官,上蹦下窜很不安分。他前些日子招回了不少当初柳元亨解散的门客,当中不少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不就选他去?” 另一个门客反对道:“不行,皇帝没有直接让许州知州或者通判负责这件事,而是从京城派特使过去,这特使的身份一定要比知州或者通判大。柳文华区区五品,在京城压根排不上号。” “他这五品官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他可是四皇子的亲舅舅,柳元亨的独子,身后的势力不可小觑。与其让他留在京城给我们添堵,不如送他去西北。” “西北一事非同小可,岂可儿戏?柳文华留在京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把他送去西北,反倒是给柳元亨借他之手运作的机会!” 三个门客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而岳安则一直沉默不语,仔细思考着这三个门客所说的话。 最终,他下了决断:“柳文华不能去,他品阶太低,陛下不会考虑。而且,柳家授意石果敢贪墨军饷的影响还没有平息下去,短时间内是没办法离开京城的。明日我就上书陛下,建议由四皇子为特使,全权处理这件事。” 门客们皆是大惊,当中一个提醒道:“大人,你可是想明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四皇子赶出朝堂,现在又要主动把他抬回来?如果四皇子去了西北,那西北可就没人能制住他了!就算姜大人郭大人再有手段,身份差别摆在那,只怕也拦不住啊!” 岳安平静地说道:“你们好好想想,谢秉是什么性子的人,如果没有人提醒他,说服他,他会送折子来京城提议与塔鞑通商么?” 门客们有所领悟:“大人的意思是,是郭大人授意的?” 岳安点头道:“许州能说动谢秉的,也只有他了。” “会不会是郭大人特地给三皇子寻的立功的机会?” 岳安摇头道:“郭湛安或许因为身份不方便,不清楚京城的动向,但姜言年一定会告诉他。如今三皇子不能主动邀功,这件事他不可能让三皇子去办。放心吧,就算不能正面和李绍锦有冲突,就凭他们当初在御书房里头闹出来的劲头,还怕他们两个不能制住李绍锦?” 几个门客也都明白,做官哪有总是顺风顺水的道理,更何况是皇子呢?如今李绍锦被训斥,朝堂上只剩下一个三皇子李绍钧,看似春风得意,其实如履薄冰。如果这次真能让李绍锦当了特使,不管结果如何,起码能让皇帝把放在李绍钧身上那审视的目光分一半道李绍锦身上。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理由和措词,岳安才让三个门客下去休息,自己则草草用饭,继续处理政务。 另一头,柳文华得到了这消息,果然和预料的一样,兴奋地跑去找自家父亲商议如何上下疏通关系,好让自己抢到这块肥肉。 柳元亨围观多年,看道的要比柳文华长远得多。他听了柳文华的想法,沉思片刻,才说道:“这件事你躲得远一点,再去和绍锦打声招呼,让他别巴巴凑上去,免得惹祸上身。” 柳文华不解道:“爹,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那些塔鞑人有求于我们,通商的事情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这机会可要把握住啊!” 柳元亨真是恨铁不成钢,说道:“你以为这件事就表面这么简单?塔鞑人心高气傲,如今是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向我们低头。这些蛮子都是爱记仇的,等他们缓过来,到时候举兵南下,遭殃的就是我们了!” 柳文华不满道:“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许州知州都在折子里说了,这件事利大于弊。再说了,就算塔鞑举兵南下,打到京城还远得很呢!说不定半路上就被咱们打回去了!这里头油水多得很,我们这么多年送了多少钱给我侄子,替他打点关系,还替他招募私兵,现在全都打水漂了!我不趁机赚一笔,以后怎么东山再起?” 柳元亨怒极:“我老了?我老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那些勾当!你不过是一个区区五品小官,走在京城随便哪条路上,一盆水泼下来,就你的官最小!你还敢跟我提这个?我告诉你,你去了西北,那郭湛安和姜言年随便哪个都能把你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柳文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后,他想起来如今这家中就属他的官最大了,便大起胆子反驳道:“爹,就是因为听您的,您看看我们柳家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在宫里头的妹子从贵妃变成了嫔,还没了封号。我那侄子从吏部一路往下走,现在在家闭门思过。至于您,您嘛,我身为儿子的也不好说什么。” “放肆!”柳元亨抬起手就想给自己儿子一巴掌,可想到这儿子明天还要去衙门点卯,脸上挂彩不好,这才反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训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起码要派个三品以上的当特使,你就给了歇了这心思!” 他原本以为拿这个当理由,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就会偃旗息鼓了。却不料,柳元亨这一席话,反而让柳文华有了更大的主意。 “舅舅的意思是,是要我去做这个特使?”李绍锦接了消息,很是诧异,问道,“这也是外祖父的意思么?” 送信的摇摇头,他并不知道柳家父子在这件事上有个分歧,只能如实回答:“柳文华柳大人让我来送信的,至于柳老爷子怎么说,我不清楚。” 李绍锦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快点走吧,让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送信的这人点点头,行了礼之后恭敬地退下。 李绍锦因为还未封王,没有出宫建府,所以平日里柳文华等人只能通过这几个机灵的内侍把消息送进来。也正因为没有出宫建府,所以李绍锦不敢在宫中就招揽门客,只能以传道解惑的名义,请来了几位先生。 当然,这几位先生可不光只是教授李绍锦四书五经的。 比如这时候,李绍锦便请来了这几个先生,他特意略去自己如何得知的消息,只是问他们几个:“各位先生怎么看待这件事?我是否要争取这次机会?”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有人出来代表众人说道:“如今朝堂上三皇子一家独大,您却苦于没有机会重新赢得陛下的信任,这的确是天赐良机,四皇子千万不可错过。” 李绍锦有另一层顾虑:“那几位先生可有办法替我争取到这次机会?我伤透了父皇的心,只怕他还不愿意见我。如果舅舅出面,又容易引起父皇的猜忌,可偏偏朝堂上能替我说话的人不少都被免了职。还有那黄明理,我错信了他,给父皇添了麻烦,现在我实在是没这脸去找父皇啊!” 其实这几个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李绍锦授意,那黄明理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买通狱卒伤害一州知州,之后又诬陷一州的通判。不过他们也清楚,这李绍锦最爱的就是这表面功夫,看上去光明磊落,实则心狠手辣。偏偏这李绍锦还从他母亲那得了一副好皮囊,这一番自责若是让外人看到了,大多都会选择相信他。 但不管李绍锦是怎么样的人,他们既然选择跟随李绍锦,就只能一条路走到死了。就像现在,他们就要赶紧想办法替李绍锦争取到这次机会。 关着门商量了好一会儿,几个人最终得出的馊主意,就是让柳嫔去吹一吹枕边风,说不定皇帝的心就又偏向李绍锦了。 麟趾宫偏殿的柳嫔得了消息,苦笑道:“什么枕边风,如今我连陛下都见不到了,恩宠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枕边风呢。” 侍立在一旁的夏荷宽慰着说道:“娘娘别急,您和陛下这么多年的恩爱,哪里是一朝一夕就烟消云散的?之前陛下是在气头上,又有小人在一旁起哄,陛下这才一时被迷了心智,斥责娘娘的。” 这话说到了柳嫔的心坎里,她一想到这几个月来那玉妃和蔡妃趾高气昂的挑衅,气得把桌子上的茶杯扔到了地上:“哼!小人得志罢了!就算当年姜后在世,也不是被本宫逼得走投无路!就算是贵为当朝太后,当初我执掌后宫的时候,还不是乖乖呆在佛堂念她的佛!呵,不过是玉妃和蔡妃两个小鬼而已,还真以为能扳倒我么!” 柳嫔发了一通火,气消了不少,转头吩咐夏荷道:“让小厨房把老母鸡汤熬上,等会儿我给太后娘娘送去。” 夏荷不解:“这汤若是送去给陛下,说是娘娘亲手熬制的,岂不是更好?” 柳嫔笑道:“我在这节骨眼上送过去,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陛下我是替我儿子来谋求好处的?现在大冬天的,老人家的身子骨最是受不住了。偏偏分位高的玉妃和蔡妃,为了后宫的权利争斗不休,哪有时间关心太后娘娘的身子呢?分位低的呢,也没这个资格去太后面前尽一尽孝。罢了,就让我去替陛下关心一下太后娘娘的身子吧。” 夏荷这才明白过来,又是一通夸赞,这才喊来人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自己则亲自去小厨房嘱咐厨娘。 第77章 特使(补完) 虽说一碗鸡汤并不能打消这些年来太后对柳嫔的不满,但近日来玉妃和蔡妃二人嚣张跋扈的行径,让太后不得不帮柳嫔一把——在宫里,不是东风压到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了东风,她一个老人家要想掌控整个后宫,就要让那群如花似玉的女人们为了宠爱争斗不休,势均力敌。 当天皇帝看望了太后,出来便到了麟趾宫,晚间更是宿在了麟趾宫偏殿里,更不用提第二日的赏赐了。 柳嫔对着镜子贴花,喜上眉梢,一旁的夏荷笑着说道:“娘娘今儿个起得真早,陛下已经嘱咐我们了,说是不要打扰娘娘休息呢。” 柳嫔笑着娇嗔道:“你这丫头真是该去领一顿板子,今儿个可是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怎么能起迟了?” 她才让太后对她有所改观,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又得罪了那老太婆。虽说现在腰又酸又疼,但想到自己儿子的前途,柳嫔也只能咬牙忍了。 收拾完毕,柳嫔匆匆喝了半碗红米粥,用了点清淡的点心,便带着夏荷及其他宫女内侍一起去向太后请安。 眼看着就要到太后寝宫,半路杀出玉妃的步辇,正好就拦在了柳嫔的去路上。 玉妃坐在步辇上,一双美目看着旁边半蹲的柳嫔说道:“呦,这不是柳嫔姐姐么?姐姐近来可好?恕我无礼,肚子日渐大了,不能下来和姐姐叙旧。” 柳嫔不愿在这时候和玉妃起冲突,继续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咬了咬牙,假意笑道:“姐妹之间哪有什么怪不怪的,谁不知道眼下妹妹肚子里的小皇子金贵着呢。妹妹这可是第二胎吧,头胎是要艰难点的,不过等到了第二胎可就好多了。妹妹膝下无子多年,眼下终于有了个盼头,自然是要多注意点的。” “你!”玉妃到底年轻,经不起柳嫔这一激,气得掀开帘子就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儿子金贵无比,你居然如此咒他!等我告诉陛下,请陛下做主!” 柳嫔一脸无辜的样子,看向玉妃:“妹妹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只是想起了妹妹头胎出生后一天就没了气,忍不住多提醒妹妹一下,怎么就成了诅咒皇子了呢?若是我有错,妹妹责骂便是,只是这罪名太大了,我可承担不起。” 说着,柳嫔便拿起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随后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玉妃被柳嫔这么一闹,心情烦躁,可偏偏她一时半会捏不到柳嫔的错处,只能用眼刀狠狠地瞪了柳嫔一眼,让步辇先行离开。 等玉妃走了,夏荷连忙扶住柳嫔。后者此时脚都麻了,刚走出一步,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小丫头片子,等我哪日起复了,第一个就拿她开刀!” 夏荷努力扶着柳嫔,劝道:“娘娘小心脚下,这玉妃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娘娘不必与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柳嫔哼了一声,说道:“不过就是肚子里的一块肉,能不能生出来还不知道呢!” 夏荷紧张地低声说道:“娘娘,隔墙有耳。” 柳嫔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整理了一下仪表,这才说道:“快走吧,刚才让玉妃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小皇子先走了,咱们可不能迟到。” 太后宫内,太后高坐在上首,笑眯眯地听着众多嫔妃的恭维。她把目光落到玉妃的肚子上,笑着说道:“玉妃,这几日我的小孙儿可是不舒服?” 玉妃变笑边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回答道:“多谢太后关心,您的小孙儿康健得很,整天吵着嚷着要早些出来见祖母呢。” “原来如此,那我就安心了,”太后笑着点头,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丝丝寒意,“我还以为你整天没日没夜地让太医来诊脉,还把皇帝喊过去,是我的小孙儿出了什么大事了。看来,是我多虑了。” 柳嫔看了惊慌的玉妃一眼,笑着说道:“太后娘娘也要体谅玉妃妹妹年纪小,前一个孩子没熬过去,所以现在才格外小心翼翼呢。” 太后轻飘飘地瞥了柳嫔一眼:“有些人,就算生出来,也不一定教养的好。” 饶是柳嫔在后宫浸淫已久,听了这话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再也不敢多嘴了。 太后这才满意,她虽然瞧不上玉妃大着个肚子就拿这个当争宠的资本,但也看不上柳嫔这仗势欺人的嘴脸。尽管她现在扶植柳嫔来压一压玉妃嚣张的气焰,那也不代表她就支持柳嫔和她身后的李绍锦。 一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了半响,总算是把皇帝给盼来了。 太后早就习惯那些嫔妃看向皇帝那热切渴望的眼神,只当做不知,笑着说道:“皇帝来了。” 皇帝李崇浩也回以笑容,对着太后行礼,说道:“这几天母后身子不大好,做儿子的实在是放心不下,特地过来看看母后。” 天地之下,恐怕也只有太后能够获得皇帝如此的尊崇了。她很是满意,说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孝顺,我都说了我这个老婆子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不如往常利索,你不用担心,把心思放在政务上才是要紧。” 皇帝连连摆手:“母后教训的是,但母后身体有恙,朕这做儿子的怎么能不过来看看呢?” 爬上高位的嫔妃哪个不是人精?一听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这么说,纷纷顺势奉承道:“太后娘娘真是好大的福气,有这么孝顺的儿子。陛下的孝道感人至深,是天下人的表率。” 皇帝又把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柳嫔,想起昨夜那可人儿的模样,话语间就带了三分柔情:“柳嫔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柳嫔哪里敢说是自己不敢在太后面前和其他人争风吃醋,笑脸盈盈地撒了个谎:“就是看到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不由就想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有负陛下恩宠。” 皇帝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太后就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都说慈母多败儿,当年绍锦出生后,就应该送去皇后那边由皇后教导。皇后到底是大家出身,看看那一身的气度做派,哪里是暴发户能比得上呢?可惜皇后去得早,留下我可怜的钧儿,这么早就没了兄弟,又没了母后,可怜巴巴地被我这个老太婆拉扯长大。好在钧儿争气,我才没对不住去世的皇后。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帝脸上的笑容犹在,但眼中的笑意却都没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头又和柳嫔说话:“昨天在你那用的晚膳很是不错,今天晚膳留我一副碗筷如何?” 柳嫔笑盈盈地应下:“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一副碗筷呢?陛下若是喜欢,我每天准备都行呢。” 皇帝冰冷的眼神这才有融化的迹象:“时候不早了,今天朕还有要事与岳卿商量,就不多陪母后了。” 太后动了动嘴皮子,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皇帝走后,嫔妃们也没了继续留在这恭维一个老人家的兴致,一个个都借口不打扰太后休息陆续离开。 “你说,我是不是太着急了?”等嫔妃们都离开了,太后才开口。 一旁跟随太后几十年的老嬷嬷恭敬地回答道:“太后也是一片苦心。” 太后苦笑着摇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一开始就错了啊!原本想着,皇后出身百年世家,我就得扶植几个出身一般的,就让她们斗着。我呢,就趁机把控住后宫的权利。现在想来,若是皇后还在,按照她的品行,我这个做太后的不知道有多舒坦。你看看今天那几个妃子,蔡妃是个闷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来,就知道什么慈悲为怀,真当自己是菩萨了?玉妃这人心高气傲,禁不起打击,又没有脑子!柳嫔稍微说几句话刺她,她就跟刺猬一样,不管不顾就跟人杠上。其他几个就更不用说了,我看皇帝进来之后,连正眼都没瞧过。身为一个女人,连男人的心都抓不住,还能指望她做什么?至于那柳嫔,呵呵,她现在讨好我,就以为能让我忘了这些年来我在佛堂念佛的苦难了?” 老嬷嬷跟随太后许久,在太后跟前还有些脸面,此时大着胆子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姜后在天之灵,看到太后照顾三皇子,想必也能瞑目了。至于那些妃子,不过都是太后手底下的蝼蚁罢了,何必与她们一般计较?明年又是选秀的大年,太后不如多看看那些秀女,挑几个知冷知热的进来。” 想到选秀,太后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她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笑着说道:“是了,皇帝还年轻,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咱们现在这才几个?是该充盈后宫了。” 老嬷嬷接口道:“太后不如也替三皇子四皇子相看相看?” 太后点点头,说道:“老四我就不管了,有他那上蹦下窜的母妃在,哪里轮得到我说话?不过钧儿嘛,他母后死得早,姜家又没几个女眷,免不了我这个老婆子替他多操这份心了。” 老嬷嬷奉承道:“若是三皇子知道太后亲自为他相看皇子妃,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指不定后年太后就能抱上曾孙子了呢!” 听了这话,太后心情果然好了不少。 她虽然也是大家出身,但娘家早就落魄了,直到她入宫受宠产子后才有所起色,但家底到底不比姜家那样的百年世家。现在皇宫中年纪大的皇子里面,只有李绍钧生母早逝,外家被打压,孤立无援。只有她帮助李绍钧夺得太子之位,她的娘家才能更上一层楼。而要是未来的皇后是她娘家的人,那就更好了。 说到底,皇家哪有那么多亲情在,不过是各种利益算计罢了。 太后这边算计得再好,也比不上李崇浩心中对于李绍钧的厌恶与警惕。今天太后的一席话,非但没有帮李绍钧捞到什么好处,反而让李崇浩坚定了不能派李绍钧去西北主持通商的决心。 所以,当李崇浩到书房,听到岳安提出由四皇子李绍锦为特使前往西北全权处理与塔鞑通商的提议后,他在心里产生了动摇。 “锦儿贪墨军饷养私兵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岳安回答道:“四皇子年轻气盛,被他人蛊惑,这才误入歧途。一味让他闭门思过,眼看着自己哥哥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只怕会适得其反。这次正好可以给四皇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悔改了,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这一番话无异于给了李崇浩一个台阶下,一想到自己不喜欢的嫡子在朝堂上的威望日益升高,他就寝食难安。虽然李绍锦做的事情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但好在还没有成气候就被打散了,自己这一番小惩大诫,也够李绍锦安分几年了。 想到自己四儿子做事那手段,李崇浩不由心安——就那点心思,如果没有柳元亨在后头掌控,自己压根就不用担心什么。 正因为这一点,就算李绍锦做的事情是杀头的大罪,为了打压李绍钧,李崇浩也只能重新重用李绍锦,好让李绍钧的注意力从自己那张龙椅上移开。 岳安的提议,让李崇浩对他愈发信任,看向岳安的眼神里也多了些许的欣喜:“岳卿言之有理,锦儿虽然头脑犯浑做了错事,但好在没有铸成大错。陛下,年轻人哪有不犯浑的时候?及时纠正就好了。塔鞑侵扰我朝西北多年,是该派一个身份高贵的过去主持,好好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免得塔鞑以为我们好欺负,趁机干些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事情。” 不过,李崇浩欣喜过后又很快冷静下来:“西北那边局势紧张,光派锦儿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还要多派些人保护他,我才能安心。” 岳安会意,说道:“皇子尊贵,还是要多派些信得过的人去保护四皇子。” “是啊,这人选的确是要好好斟酌。” 两天后,李崇浩下旨,命四皇子李绍锦为特使,前往西北,与塔鞑商讨西北边境通商一事。和李绍锦同行的,还有李崇浩专属的羽林军副使和他率领的一支精锐小队。 稍微知道点李绍锦做了什么事的,无不感叹李绍锦果然是李崇浩最宠爱的儿子,哪怕犯下这杀头的大罪,也只是在家闭门思过了十几天就没了下文。如今更是在羽林军的保护下,前往西北,与塔鞑商谈要事。 这么一来,这些人看向李绍钧的目光里,不免就多带了点同情。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在之后的短短三个月内,会有如此多的风云变动。 第78章 贿赂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来到了许州。 李绍锦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满,等他看到站在府衙门口站着的谢秉,这股不满就一股脑都爆发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在府衙门口站着就是尊重我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州,为何不早点派人在许州边境迎接我?” 谢秉一愣,不由解释道:“这……并没有律例说过迎接皇子要在本州边界啊。” 李绍锦气得脸都要歪了:“你这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目中无人!”他眼珠子一转,在人群里搜索了一会,冷笑一声:“郭湛安呢?本皇子前来,他一个小小的通判居然不出来迎接,该当何罪?” 谢秉如实回答:“郭大人前两天就去了沈县,那边还有些事情要郭大人去处理。我在这替他向四皇子赔罪。” 李绍锦皮笑肉不笑:“郭大人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哪里敢和他一般计较呢?我住的地方呢?安排下来没有?” 谢秉忙回答道:“驿站里鱼龙混杂,我们特地在府衙后院开辟了一处开阔又安静的院子供四皇子休息,前几日已经打扫干净了,就等着让四皇子过目。” 李绍锦还想再逞威风,后面跟着的充当先生的幕僚小声道:“殿下,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李绍锦这才收敛,瞥了谢秉一眼:“带路吧。” 谢秉连忙领着众人进了府衙。 安置好李绍锦,谢秉懒得再卖笑脸,正好还有些政务尚未处理,便交代自己的人守在门口,若是李绍锦有任何需求,只要是不出格的,尽力满足就是,自己则离开后院,去前边书房了。 李绍锦厌恶地看了眼门口守着的那几个人,恶声恶气地道:“你们几个,把他们赶到院子外面去,再把门关上,留下我和两位先生有要事相商。” 随从们应了一声,恭敬地倒退着出门,随后把门关上,就听见门外传来几声不友好的喊声。 李绍锦这才稍稍感到一些痛快,转头和自己两个幕僚说道:“两位先生,你们觉得与塔鞑人会面应该定在什么时候?” 其中一个回答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殿下,我听说三天之后就又是与塔鞑通商的日子。咱们不如先去瞧一瞧,看看有什么要注意的,回来商讨出对策后,再和塔鞑人见面。” 李绍锦皱起眉头:“那些塔鞑人粗鲁无礼,听说带来的货物有不少奇臭无比,让我去那种地方,岂不是要了我半条命么。” “殿下慎言,这和命有什么关系?”另一个幕僚赶紧出声打断李绍锦这诅咒自己的行为,随后拱手拜倒:“刚才失礼于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对李绍锦来说还有些用,李绍锦暂时就不与他计较,继续说道:“依我看,去就不用去了,找些去过的人过来问问就行了。那郭湛安有没有去过?派人去把他找回来,就是我有要事找他,就算他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立刻给我赶回来。” 两个幕僚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发现了无奈,但李绍锦主意已定,他们也不好多劝,只能说道:“郭大人人在沈县,我们传令下去一来一去也要两天左右,还请殿下耐心等待。三天后的集市就由我们两个去看吧,到时候顺便带几个商人来见殿下。至于这两天的时间,殿下先好好休息,再趁这个机会将柳大人说的事情办了。” 李绍锦想到临行前柳文华告诉他的事情,这几天来总算是头一次真心实意地露出笑脸:“我明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这几天你们跟着我一路颠簸,辛苦了。” 幕僚们连声称“不敢”,见李绍锦没有什么要继续和他们谈的,就下去休息不提。 李绍锦的命令谢秉不敢怠慢,喊来信使快马加鞭,总算是在第二天一早送到正在沈县用早饭的郭湛安手中。 一旁的霍玉见郭湛安看了信就随便往旁边一放,不由起了好奇心:“哥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信使今天一大早就把信送过来了,一定是连夜赶路的吧。” 郭湛安伸手把霍玉嘴边的一粒米饭拿下,在一旁的帕子上擦了擦,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四皇子下令让我去见他。” “四皇子?”霍玉仔细想了想,不由担心道:“我记得那四皇子和哥哥不对盘,怎么这时候让哥哥去见他?哥哥是许州通判,无诏不得离开许州,如何动身前往京城去见四皇子?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参哥哥一本,那可怎么办?” 郭湛安给霍玉夹了一小块腐乳,笑着说道:“那四皇子来了许州,这会儿怕是正在许州府衙后院里头晒太阳。” 霍玉一惊:“他怎么来许州了?哥哥,我陪你去见他,如果他敢对哥哥动手,我霍玉拼了命也要让他好看!” 郭湛安呵斥了一声:“瞎说什么!就要过年了,还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你莫不是忘了我当初说过的话,如果你再随便说这种话,可有什么惩罚?” 霍玉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犯了郭湛安的忌讳,可郭湛安是关心他,他哪会怕呢?霍玉连连求饶道:“哥哥饶了我这回吧,我是关心则乱,就怕哥哥吃亏。” 郭湛安最受不了的就是霍玉这般可爱的模样,放下筷子去捏霍玉的鼻梁:“这次就先记在账上,要是下次再敢乱说话,我可就要连本带利捞好处了。” 霍玉脸一红,低低地应了一声。 郭湛安见他这般可人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耳边亲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继续用饭。 一连等了三日,郭湛安都没有回来。府衙里,两个幕僚早就动身前往边境集市,只有李绍锦一个人无所事事。他迟迟见不到郭湛安,心中大怒,可没了两个幕僚,除了用地位相逼以外,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 郭湛安不来,他也无处发火,只能憋了一肚子火气见了几个商人代表。 为首的一个商人是专门做皮毛生意的,为人颇有颜色,早早就投其所好送上了一匣子的宝石,等李绍锦把玩够了,才笑呵呵地开口问道:“区区薄礼,还望能入得了四皇子的眼。” 李绍锦见了这一匣子的宝石,气消了大半,原本一直黑着的脸也换成了一张笑脸:“你客气了,大老远的来许州辛苦了。” 商人知道李绍锦这是满意了,顺势道:“多谢四皇子关心,从东北过来虽然远,不过一路上还算舒坦。对了,我这边还有两块上好的毛皮,铺在马车上,一点颠簸都感觉不到。” 李绍锦不由一喜:“这倒是极好的,多少银两,我买了。” 商人还有求于李绍锦,哪里敢要他的钱,连忙说道:“四皇子若是喜欢,我等会儿就派人送来。能入四皇子的眼就是我的福气了,不过是两块皮子,哪里比得上四皇子的喜欢呢?” 李绍锦这下是彻底满意了,干脆问道:“大老远的带了多少皮子来?是要和那些塔鞑人做生意么?” 商人点头道:“不瞒四皇子,我就是听说这里有大买卖才赶来的。您也知道,今年冬天特别冷,我琢磨着我这些皮子能卖出个好价钱。不过,我前几天到许州,听说这集市虽然是民间自发的,但有几个商人掌控着,像我这种外来的根本没法分一杯羹。” 李绍锦假意怒道:“是谁胆子这么大?要是让我知道了,一定治他的罪!” 商人哪里敢得罪许州本地的商人,连忙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他们也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听说四皇子来许州,就是来管理和塔鞑通商的集市的。我也不敢有所隐瞒,我带了这么多货物过来,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这一路上人力物力的花费已经花去了我不少积蓄,若是就这么回去,只怕是要倾家荡产了。还请四皇子可怜可怜我一家五口,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就许我参加一次集市也好。” 李绍锦看了眼那一匣子的宝石,想到那两块皮子,说道:“你放心,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杜绝此类现象。日后,谁都能参加那集市,再也不会有人卡着你了。” 有了李绍锦这句话,商人算是放心了,心满意足地道:“多谢四皇子!” 李绍锦又陆陆续续接见了不少商人,专门开辟出来当库房的屋子里各色珍品越来越多,等两个幕僚从集市回来时,整个屋子都摆满了箱子,让人无处落脚。 幕僚们看着这满屋子的珍宝,不由咂舌:“四皇子,这是?” 李绍锦也不瞒他们,都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感叹一句:“这些人倒是会做人,比那郭湛安好上不少。” 幕僚们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四皇子,您可答应了他们什么么?” 李绍锦想了想,回答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现在的集市不准他们参加,他们有求于我罢了。我本来就想好了的,这集市是向塔鞑人展示我朝国力的大好良机,就是要越多人越好,让那些塔鞑人再也不敢侵扰本朝。” 幕僚们去过集市,亲眼见过塔鞑人是如何做生意的。比起李绍锦来,他们显得谨慎不少:“四皇子,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和塔鞑通商才开个头,如果现在就不加管控,随便一个人都能参加,只怕会闹出乱子。” 李绍锦听到有人反对他,当下就不满了:“哦?那你们想怎么样?” 幕僚们一看李绍锦的脸色,就知道他是不高兴了,但这件事如果办不好,李绍锦回去必然会遭到斥责,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塔鞑人很讲信用,拿出来的都是最好的货物。如果我们这边有人以次充好,日后被塔鞑人发现了,理亏的是我们一方。而且,塔鞑人与我们的敌意并没有完全消失,如果真了这档子事,西北只怕又要起战火了。” 李绍锦并不这么认为:“不过是做生意,他们自己不长眼,能怪我们?再说了,谢秉折子上不都说了么,来参加集市的都是小部落,我们泱泱大国,还能怕了他们不成?你们啊,就是太小心了。” 幕僚们不死心,又劝道:“四皇子,还请从长计议吧。参加的人员必须严格控制,万一让奸细混在里面,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李绍锦大怒:“到底是你们做主还是我做主?我好不容易有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们倒好,瞻前顾后,是做大事的人么?” 幕僚们顶着李绍锦的骂,还是劝道:“四皇子,小心为上啊!您已经因为那件事被陛下猜忌,若是通商一事上再出岔子,那可就便宜了三皇子了!” 提到自己的对手,李绍锦这才冷静了点。碍于面子和那满屋子的珍宝,他不可能不让那些商人参加这次的集市,只能折中道:“这两天来拜见我的商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下次的集市把他们带上。到时候,派些人盯着他们,不要让他们碍事。” 幕僚们知道,这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连连奉承李绍锦英明果断,下去之后则暗暗倒着苦水。 两天后,李绍锦发了一条政令,与塔鞑的通商已经交由朝廷掌管,任何人都不能在没有朝廷发的令牌的前提下参与通商的集市。至于参与通商的人选,先由他李绍锦亲自审核。 郭湛安在沈县听说了这条政令,不由冷笑一声:“他算盘倒是打得好。” 霍玉在一旁不解,问道:“哥哥,这政令下得这么急,宁古汉他们知道么?” “当然不知道了。”郭湛安看着疏浚郎送上来的图纸,说道,“他还以为自己是京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皇子么?在许州,是没有人敢动他。不过,呵呵,塔鞑人可不认这四皇子的身份。” 霍玉一听,就知道这当中还有变故,连忙问道:“哥哥,塔鞑人他们要教训这个四皇子么?” 郭湛安点头道:“就看他挑的那些商人争不争气了。要是敢以次充好卖给塔鞑人,骗得了他们一两次,可骗不了一辈子。” 这几次相处下来,郭湛安已经大概了解塔鞑人的性格了。他们崇武又好斗,现在是迫于生计才来参加集市,对塔鞑男性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如果那些商人欺骗他们,卖的都是些次品,到时候可不是简单的赔偿就能解决的。 如果来的是别人,郭湛安还会提醒一下,不过既然是李绍锦,他就等着看事态变化就足够了。 李绍锦身边到底还是有两个有脑子的幕僚,在出发前对所有参加集市的商人带来的货物都进行了检查。果不其然,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不少卖不出去的次品。 也不提这些商人是如何临时调派货物,又是如何送礼奉承李绍锦,求着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第一次李绍锦负责的集市总算是有惊无险过去了。 李绍锦洋洋得意,回来之后交代下面的人,把那几个发现次品的商人的名字从下次集市的名单上剔除,对着两个幕僚道:“我就说你们太谨慎了,虽然是有几个不入流的,但大部分商人还是讲点信用的。” 两个幕僚只能赔笑:“到底还是四皇子高明,就按照这个章程走下去,一个月后回京城,说不定就能封王了。” 在私兵这件事暴露之前,李崇浩就有透露过要给李绍锦封王的念头,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这不就是机会么? 李绍锦一想到自己是兄弟里头一个封王的,不由哈哈大笑:“父皇的心思哪里是你们能揣测的?我是父皇的儿子,自然要替父皇办事。至于封不封王,我从来不在乎。” 幕僚们连连称是。 可惜,一个月后,就在李绍锦准备回京时,谢秉拿着一封信笺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四皇子,四皇子不好了!” 第79章 善后 李绍锦正悠闲地品着茶呢,老远就听到谢秉的喊声,不由怒道:“拦住他!” 守在门口的侍卫们应声,上前阻拦住谢秉,其中一个呵斥道:“大胆!未经通传便擅闯皇子下榻之所!” 谢秉急得连头上的汗都顾不得了,想他堂堂一州知州,接了这封信甚至顾不上喊人来通报,就一路跑过来,足以见得事态之紧急严重。 他扬声喊道:“四皇子,四皇子还请恕罪啊!只是塔鞑人打上来了,指名要见四皇子和几个商人。” 谢秉这话说得很大声,李绍锦坐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他脸色唰得一下就白了,大步走出来,走到谢秉面前:“你说什么?” 谢秉连忙把手中的信笺呈给李绍锦,说道:“塔鞑人说四皇子您主持的第一次通商中换去的棉衣里夹在棉絮,还有他们换到的五支人参里,有两支是药水泡出来的,他们部落里头有人差点就因为这人参病死了。” 李绍锦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想要撇清关系:“谁说就是从集市上换回去的?我看是那些塔鞑人故意诬陷的。” 谢秉哪里清楚这些,自从李绍锦来了,郭湛安明哲保身,和塔鞑有关的事情一点都不沾,他谢秉也有样学样,平时对于这些事情都是绕着走的。更何况,李绍锦可不愿意别人对他指手画脚,根本没想过要请谢秉或者郭湛安来商议,现在所有的章程全都是他和两个幕僚关上门讨论出来的。 他听明白了,李绍锦这是铁了心要撇清关系,不管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他是绝对不会承担责任的。 可是,塔鞑人现在正聚集在边境讨要说法,如果李绍锦不出面,只怕塔鞑人的情绪会越来越激动,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万一出了岔子,他谢秉势必会遭受牵连。所以,就算李绍锦贵为四皇子,他谢秉为了那顶乌纱帽,也要冒犯皇子了。 “四皇子,先不说他们是怎么断定这棉衣和人参是从集市上换来的,现在塔鞑人的情绪都很激动,说是我们在骗他们。还请四皇子出面,与塔鞑那几个部落的族长商议对策,免得因为这件事而伤了双方的和气。” 李绍锦不悦道:“既然不是从集市上获得的,那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就交给你和西北军营就行了。我后天就要起身回京,接下去集市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这件事正好让你练练手。” 谢秉心中苦闷不堪,这烫手山芋他可是一点都不想接,苦笑着又劝道:“四皇子,人家哪里看得上我这么个小官呢?还是请四皇子看在许州百姓的份上,出面与塔鞑部落的族长们商议对策吧。” 李绍锦心中慌乱不已,怎么可能答应?当下就说道:“我让你去商议,你就去。来人,请谢大人出去。” 两边的侍卫靠过来,硬是把谢秉架出院子去。 李绍锦打发走了谢秉,对身边的内侍道:“请两位先生,还有羽林军副将过来。” 内侍领命。不一会儿,便带着那三个人来到书房。 李绍锦挥挥手,让内侍出去,随后对羽林军副将道:“将军,刚才谢秉来报,说是有塔鞑人集结在边境,意图不明。我担心他们想要把我抓去,好威胁父皇。当然了,我的命是不值什么的,但若是让父皇因此而向塔鞑让步,我就是历史的罪人了。所以,这几日还要辛苦将军加强守卫了。” 羽林军副将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李绍锦叽里呱啦讲了一大段话,他只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声“是”,就领命出去了。 李绍锦等人走了,这才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幕僚们劝道:“四皇子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不过就是个小小羽林军的副将罢了。” 李绍锦哼了一声,说道:“要不是看在他是父皇派来的,我不好发作,要不然早把他拉出去喂狗了!” 幕僚们只好又劝道:“四皇子息怒,这人性子就是这样。他是陛下的心腹,陛下派他过来保护殿下,不正是看中殿下的表现么?” 李绍锦这才舒服了点:“什么保护,还不是监视我。父皇也是的,他真以为派点羽林军我就不敢动作了?对了,那些宝贝你们都替我看着点,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李绍锦并不担心自己收受商人们贿赂的事情会被人告发。一来,这些商人大多都是独自前来,不容易招人注目;二来,这些商人名义上都是来与李绍锦商议通商一事,就算被人知道了,那也能在皇帝面前圆过去。 就是这些珍宝,可得小心了,绝对不能让他人知晓。 李绍锦发了一通火,这才和两个幕僚说清楚情况,怪罪道:“你们不是都查过货了么?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两个幕僚也是有苦说不清,他们本意是想让李绍锦和塔鞑人商议出章程来,不管是参加通商的人选,还是货物、地点、时间,都谈妥了,签订合约再开始的。 可李绍锦说什么都不肯,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于是他们又想着,李绍锦都交代过这些商人了,绝对不能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他们又仔细检查过,剔除了一批人,剩下的总该把那些不入流的心思收起来了。 他们总不能和李绍锦说,是李绍锦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才闹出这样的事来。他们两个只能苦哈哈地把错都揽下,说道:“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殿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绍锦的目光扫过这两个人:“怎么办?应该是我问你们该怎么办!你们不是很有主意么,嗯?” 幕僚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当中一个勉强道:“殿下,且容我们商议片刻。” 李绍锦不耐烦地道:“我决定了,明日就走。你们今天必须给我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来。这件事要是让父皇知道了,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会有什么后果吧。” 再说谢秉,他被李绍锦的侍卫们架出院子外后,气得咬牙切齿。想他一个许州的知州,好歹是一个边疆大员,竟然被几个侍卫跟赶叫花子一个赶出来了!这叫他以后怎么做人? 谢秉虽然在京城排不上号,但能当上知州的,总有厉害的一面。可笑那李绍锦在京城了活了十几年,生生成了井底之蛙,就这么得罪了一方大员。 谢秉回到自己的书房,书信一份,又招来心腹,吩咐道:“你替我去沈县给郭大人送一封信,就说事态紧急,我已经是无能为力了,还请郭大人多想想法子。如果他有什么要问你的,你就知无不言。” 心腹领了密信,选了匹快马,快马加鞭赶往沈县。 “塔鞑人来闹事了?”郭湛安看了密信,问道,“宁古汉来了没有?” 送信的人回答道:“回大人,来报的人并没有提到这个人。” 郭湛安点点头,又问道:“四皇子三天后离开,现在开始收拾了么?” 送信的人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道:“还没有动静。” 郭湛安想了想,说道:“辛苦你了,房间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你先用饭,休息一晚再走。” 送信的人知道这是郭湛安体恤自己,他不敢打扰郭湛安,连忙离开。 等送信的离开后,霍玉从里间出来,坐到郭湛安身边,伸手去替郭湛安揉一揉太阳穴:“我们要回去了么?” “再过几天,等四皇子离开了再回去。” 霍玉有些捉摸不透郭湛安的心思,问道:“四皇子摆明了是临时决定三天后离开,要把烂摊子丢给哥哥,哥哥现在不回去阻拦他,这不是遂了四皇子的意了么?” 郭湛安另有打算,细细分析给霍玉听:“你想想,和塔鞑通商是多大的一件事,我为什么不替三皇子争取,而是极力从这件事中脱身?” 霍玉稍稍向右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这当中的风险太大了?不对,如果风险太大,哥哥为何一开始要和宁古汉约定呢?” 郭湛安点头道:“如果管理得当,自然不会闹出什么乱子。而且,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不管是本国人,还是塔鞑人,只要一视同仁,处理得当,就算出了以次充好的事,也不会影响到整一个通商的运作。” 霍玉有些悟了,说道:“那也就是说,是那个四皇子咎由自取,一开始就没做对,才一步错步步错。” “正是,”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脸蛋,说道,“他是在京城霸道惯了,还以为塔鞑人会在乎他一个四皇子的身份么?他无视了宁古汉那些人,自作主张把参加集市的商人换了一批,那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是这些对塔鞑人而言陌生的商人欺骗了他们,你说他们不找四皇子算账,找谁算账?” 霍玉有些奇怪:“四皇子难道一开始没检查过这些商人的货物么?我记得哥哥每次集市前都会派人去检查那些商人的货物的。” 郭湛安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谁都想得到。我又不是经商的,哪里懂里头那些弯弯绕绕?就算派人去查了,难道还把一件件衣服都拆开了看?你想想,我找的那些商人,有什么共同点?” 霍玉仔细思考了一番,说道:“他们都是许州本地的商户,在许州经营都有十年以上了。” “没错,”郭湛安点头说道,“这些人扎根在许州,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了点蝇头小利毁了自己的声誉。钱少赚了,能再赚回来;信誉没了,那生意也就毁了。” 霍玉忍不住接口道:“但是这次四皇子带过去的商人,都是外地来的,就算许州的声誉毁了,他们也能回去继续做生意。” “到底是长大了,”郭湛安凑过去点了点霍玉的鼻尖,“四皇子肯带他们去,想必是收了什么好处,他也不敢大肆声张,若是要皇帝知道了,那才是彻底完了。” 霍玉拍手道:“果然还是哥哥聪明,神机妙算。” “得了,当我不知道你?就知道净瞎吹捧我。明天开始就准备着,四皇子一走,我们就立刻赶回许州。” “明天?”霍玉一愣,“他不是说三天后走么?” “呵呵,他现在一定是慌了,恨不得立刻离许州远远的才好。也不知道这次谁这么倒霉,被他推出来做替死鬼。” 事情果然如郭湛安所料,第二天晚上,郭湛安就接到来信——四皇子李绍锦一大早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先生,说是让这个先生来处理这件事。 郭湛安看完后,烧了信笺,忍不住说道:“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柳元亨这些年来是怎么忍受这个白痴的。这时候抛下自己的心腹,自己逃回京城,是要让他的帮手都心寒了不成?” 不过,李绍锦越是出昏招,对郭湛安来说就越有利。 塔鞑人迟迟得不到任何回应,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有一两个部落集结了所有的勇士,骑在马上挥舞着武器在边境周围徘徊。 西北军营得了消息,立刻陈兵边境,眼看着一场恶战就要打响。 被留下来的倒霉鬼也慌了,想要去抓那些商人,交给塔鞑人处置,结果派去的人扑了个空,才知道那些商人早就得了消息,前一天就离开许州了。 那幕僚知道后,恨得捶胸顿足,忍不住埋怨李绍锦为何不当机立断一些,如果早点动作,把这几个害群之马交出去,不管是对塔鞑,还是对皇帝,他们都能交代了。 这条路走不通,他只能换一条路,去请求谢秉先从许州今年的税收里拨出一些,当做是给塔鞑的补偿。 谢秉一口回绝。他谢秉可不是傻子,这些税收可是要交给户部的,如果到时候补不起,吃排头的是他谢秉和郭湛安,而不是四皇子李绍锦。 郭湛安回来后,听说了这个法子,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谢秉说道:“谢大人,如今事态紧急,如果我们再不补偿这些塔鞑人,只怕是真要开战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从税收里拨出一些,购买人参和棉衣,把塔鞑人手中的那些劣品换回来。” 谢秉还是不答应:“这人参也好,棉衣也好,现在都是紧俏物,要价极高。而且,这分明就是四皇子捅出的篓子,怎么就要花我们许州百姓的钱呢?” 郭湛安宽慰道:“这件事当然没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四皇子的先生不是还在这么?四皇子临走前交代过,这件事交给这位先生解决。既然你要借用许州的税收,不如就显写个借条,写明数额和原因,还有归还日期,如何?”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一旁的李绍锦幕僚说的。 幕僚自己是掏不出这笔钱的,这欠条又是用四皇子的名义,他当然是不答应的:“谢大人,郭大人,二位大人行行好,就先解决这燃眉之急吧。” 郭湛安从善如流地道:“我们不是答应了么?只要先生写一张欠条,写明数额、原因和归还日期,钱立刻就拿出来了。” 谢秉这时候也琢磨过来了,点头道:“郭大人言之有理,只要有一张欠条,还有先生的手印,我们立刻就拿钱出来。” 这幕僚又仔细想了想,觉得等打发了塔鞑人,自己回到京城见了李绍锦,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堂堂四皇子总不可能吝啬这么点钱财吧。 这么一想,他就答应了。 欠条一式三份,一份谢秉收着,一份幕僚拿着,剩余一份则放入卷宗封存。 谢秉立刻就派人从收上来的税收里取出欠条上写着的数额,命人速速去采购五根人参,以及六十件棉衣。 等采购的人回来,还带回了剩下的二两银子。谢秉笑眯眯地接过银子,转手就交给幕僚:“先生估算的不错,只剩下二两银子。这银子就先交给先生了,替我们转交给四皇子。” 幕僚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我明日就带着这些东西去找那些塔鞑人,把东西送给他们。” “还要把那些劣品换回来。”郭湛安提醒他道,“塔鞑人身强力壮,又听不进道理,先生一个人去容易吃亏。明日我们派些人手陪着先生过去,如果起了冲突,也能保护先生。” 幕僚都快气得咳嗽了,还得虚情假意地说道:“多谢郭大人费心。” 郭湛安洋洋一笑:“客气。” 第80章 善后 第二天,幕僚和郝运就带着这些棉衣和人参前往塔鞑骑兵一直盘踞的边城。而谢秉则难得主动找上郭湛安,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郭大人,这就算有了欠条,万一四皇子咬死不认怎么办?” 郭湛安险些笑出声来,他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谢秉,心中不由感叹那李绍锦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竟然让谢秉觉得他是一个欠钱不还的人。 “谢大人,放心吧,这欠条我们手上还有一张,如果真不还,大不了就去求陛下做主。陛下坐拥四海,自己儿子欠下的这些钱总是还的上的。” 谢秉这时候可没心情欣赏郭湛安的玩笑,他还是有些担心:“四皇子这人,实在是说不好。”说到这,他突然闭嘴,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了。如果郭湛安转头告他私下议论皇子是非,他可就要倒霉了。 郭湛安倒是并不在意,说道:“钱都花出去了,现在再想追回已经来不及了。谢大人稍安勿躁,等四皇子的先生回来了,我们再多提醒他些,让他记得在开春前把钱还回来就是。如果谢大人还不放心,那就派人护送那位先生回京,顺带把钱拿回来,正好也能帮四皇子省下一笔来回许州的车马费。” 就算是谢秉这么古板的人,听到郭湛安这一番说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我多虑了,还是郭大人有远见。罢了,这人好歹是四皇子的先生,如果贸贸然让他一个人回京,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办?我这两天选些身手好的,护送先生回京。” 另一边,那个被李绍锦留下来收拾烂摊子的倒霉幕僚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坐在马车的一角,整个人都缩在一块儿,身上披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手里还捧着一个暖手的炉子。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冻得膝盖疼。 车里头的郝运和外头赶车的车夫都是土生土长的许州人,早就习惯了许州的寒冬。虽说今年的冬天较之往年要冷上许多,但不像幕僚那么狼狈。 三人快马加鞭,总算是在城下塔鞑骑兵要丧失耐心攻进城门之前赶到了。 宁古汉就在骑兵的不远处,听到四皇子的人来了,他比了个手势,旁边的随从则高喊两声,骑兵们纷纷后退,在距离城墙百步停下。 宁古汉则驾马来到骑兵前,在距离幕僚三步距离开外停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他骑着的黑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宁古汉伸手拍了拍,这才开口问道:“你是四皇子派来的?” 幕僚强打起精神,回答道:“正是,某是四皇子的先生,四皇子听说这件事后十分焦急,特地派我来处理这件事。” 宁古汉冷笑一声:“处理?怎么处理?我的人险些就因为你们的人参丧命!既然他有心要处理这件事,为何不自己来?” 幕僚素来是看不上这些蛮子的,听到这蛮子的头领居然放言要四皇子出面,心中万分不悦,忍不住低声埋怨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四皇子贵为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哪里是你能随便见的。” 却不料宁古汉听到了,一双眸子登时生出冷意,直勾勾地盯着那幕僚看,但刀在手上却始终为出鞘,话到嘴边也换成了别的:“既然你代表着四皇子,就让我看看你们四皇子的诚意吧。” 幕僚巴不得赶紧把这件事办妥了好回京,说道:“东西都带来了,按照你们报上来的,五支人参,棉衣准备了六十件,多余的就当做是赔偿。” 宁古汉眼睛一亮,说道:“就多了七件棉衣,这就是你们的诚意么?” 幕僚心道不好,难道这蛮子要坐地起价? 他估摸着那剩下的二两银子能买到些什么,最后才道:“如果你们立刻退兵,四皇子还愿意多给你们五斤肉干。” 宁古汉听了,仰天大笑:“四皇子真是看得起我们,五斤肉干便能打退我塔鞑的骑兵,传出去我的男子汉们还要不要做人了?五百斤肉干,一百件棉衣,再加上我们祭祀要的草药。” 幕僚自然是不答应的,这钱是他用四皇子的名义和许州知州借的,赶明儿是四皇子拿钱来换那欠条!四皇子虽然家中珍宝无数,但从来不是一个慷慨的人,如果回头让四皇子知道他花了那么多钱,那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他强忍着一口恶气,说道:“这位公子,这件事是我们的疏忽,让黑心的商人混在里头,把劣质的人参和夹絮的棉衣卖给了你们。但是四皇子已经及时补偿,还多给了你们七件棉衣,至于那五百斤肉干什么的,实在是太过了。” 宁古汉干脆耍起了无赖:“那你回去和那个四皇子说清楚我的要求,如果没有满足我的要求,塔鞑的铁骑可是不长眼的。” 幕僚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要开战么! 他听闻塔鞑铁骑是草原上最不可一世的,虽然做不到以一当百,但以一当十还是可以的。如果塔鞑因为这个原因出兵,那四皇子非但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反而要背着千古骂名了! 只是他又不敢在没有得到四皇子同意的情况下答应这笔交易,只能求饶道:“公子还请稍等几天,待我和四皇子商议。” 宁古汉抬起左手,比了个手势:“三天,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 幕僚别无他法,只能苦着一张脸回到城门里头。 四皇子离开许州已经数天,就算他现在派人去追,三天的时间也赶不回来。城门外头的塔鞑骑兵一直不肯离去,时不时就跑到城门下面绕个几圈,向城墙上守城的士兵彰显自己的实力。 幕僚急得头发都快掉了,在屋里来回转着,却是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郝运见了,在一旁开口问道:“大人,那塔鞑到底是怎么说的?” 幕僚把宁古汉的条件重复了一遍,又抱怨道:“这蛮子太过分了,这分明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敲竹杠!不行,绝对不能答应这条件。” 郝运又问道:“那三天之后大人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幕僚义正言辞地说道:“西北军营中的人加起来,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外面那些塔鞑人给淹死了,还怕他们做什么!朝廷养着这些将士,现在是时候报效朝廷了!对,没错,就是这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不就是机会么!” 郝运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越发瞧不上这人。如果真有他说的那么简单,那为何塔鞑和本朝将士在西北边境胶着这么多年? 别看现在塔鞑只有这么点人,如果真打起来,塔鞑里头其他部落可是不会错过这分一杯羹的机会的。虽然塔鞑部落之间也有冲突,但到了这时候就会一致对外。而这边的地形起伏不大,又以大片草原为主,最适合骑兵来回征战,横扫一切。骑兵,恰好又是本国的软肋。 “大人,不如我们派人送信去请教一下郭大人吧。”郝运对自家大人那叫一个有信心,在他看来,虽然塔鞑骑兵厉害,但也要打得起来呀!有郭湛安在,一准叫那塔鞑乖乖退兵! “不行!”幕僚否决道,“已经给郭大人添了那么多麻烦,不能再让郭大人为这件事伤神了。” 开什么玩笑!那郭湛安可是三皇子的人,向谢秉打欠条借钱的事情就是郭湛安这人提出来的,指不定后头还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回京之后他还是快点催促四皇子还钱把欠条拿回来才好。如果这件事让他进来搅和,那就等于让三皇子坐收渔翁之利了! 郝运并不清楚这么多,他只当是这位四皇子的先生拉不下脸,又劝道:“如果塔鞑出兵,军营肯定要报告给陛下的,到时候究其原因,发现竟然是因为几个黑心的商人卖了劣质的东西给塔鞑,那主持这件事的四皇子该怎么办呢?大人,四皇子现在已经回京了,大人还请快点拿主意吧。” 幕僚心中一惊,他急于替四皇子遮掩,不想把事情闹大,险些忘了这样做才是对四皇子最不利的! 四皇子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派人去追是来不及了,如果四皇子回京后把这次的经历一通自夸,等事情败露,等着他的那就是雷霆震怒了啊! 想到这一点,幕僚也顾不得会不会让三皇子坐收渔翁之利了,他只求四皇子不要因此惹怒皇帝就好。 郭湛安接到消息,已经过去了一天有余,谢秉在一旁很是焦急:“这塔鞑人打起仗来不要命,依我看,还是赶紧准备那五百斤肉干之类的,打发他们吧。” 郭湛安皱起眉头道:“有一就有二,这个头一旦开了,以后就断不了了。” 谢秉也知道这后果,但眼下时间紧迫,眼看着塔鞑铁骑还有不到两天的功夫就要进攻了,当务之急是给西北军营尽可能多拖些时间,集结众多将士,防止塔鞑下一回的“敲竹杠”。 郭湛安又将这信看了一遍,打定主意:“谢大人,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你?”谢秉吓了一跳,这件事他想方设法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郭湛安怎么还主动揽到自己身上来了?莫非这当中有自己不了解的内情? 郭湛安来不及和他解释,只是说道:“大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妥。别忘了,如果要筹备塔鞑人点名要的那些物资,可是好大一笔钱。” 说起钱,谢秉就心疼了,这税收里头有一部分已经借出去了,再挪用的话,他谢秉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郭大人,许州可就托付给你了。” 郭湛安将信收好,说道:“大人放心,我立刻动身。” 事态紧急,郭湛安甚至来不及回家一趟,派了人回郭府和霍玉知会一声,又在府衙里点了几个身手好的与他同行,一起骑着快马向边城赶去。 幸好郝运机灵,及时让幕僚改变了注意,郭湛安才在宁古汉下令进攻前赶到边城。郭湛安顾不上休息,甚至来不及喝一口水,拜见了城中的大将,不过片刻,他又重新骑在马上,在一支小队的护送下从城门出去,踏上了塔鞑的草原。 宁古汉见是郭湛安来了,下令让众人稍安勿躁,自己则迎了上去:“郭大人是带着肉干来的么?” 郭湛安摇头道:“我们不答应你的要求。” 宁古汉怒极,说道:“既然不答应,那就没得谈了。郭大人,看在你当初放我族人一条生路的份上,我让你安全回去。只是再见面,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郭湛安嗤笑一声:“手下不留情?我西北将士数十万,会怕了你这么点人?” 宁古汉面色一黑,说道:“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等着我塔鞑铁骑踏足中原的一刻吧!” 郭湛安悠闲地摸了摸身下的骏马,笑着问道:“你以为,塔鞑的其他部落会来帮助你么?” 他轻飘飘的一个问题,落在宁古汉耳边,无异于晴空霹雳:“不麻烦郭大人替我们费心,塔鞑部落虽然偶有冲突,但是面对你们,我们还是兄弟。” “呵呵,”郭湛安笑意更浓,“今年的冬天,可是不好过啊。我看你这些骑兵,是把你们几个小部落所有拿得出手的马匹都拿出来了吧?杀了你们,你们部落的土地就永远属于他们了,你说,你那些其他部落的兄弟们,是帮你呢,还是袖手旁观,等着接手你们的土地、牛羊、马匹和女人呢?” 宁古汉强装出来的底气被戳破了,只能死命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我说了,不麻烦郭大人费心,你回去吧。” 郭湛安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塔鞑铁骑兵临城下的一刻了。” 两个人的交谈不欢而散,郭湛安率先调转马头,在小队的保护下回到边城内部。 “什么?你拒绝了?”幕僚听了郭湛安所说的,大惊道,“这、这,这若是塔鞑铁骑打进来了,郭大人你可是要负责的啊!” 郭湛安倒是不在意:“先生放心,如果铁骑进来,自然是我郭某的责任,与四皇子无关。” 幕僚那点龌龊的心思被郭湛安挑明了,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会。 倒是一旁的守城大将听了,问道:“郭大人那么有信心?” 郭湛安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将军,这塔鞑铁骑所依仗的,无非是他们日行千里的骏马和锋利无比的兵器,用速度取胜。我刚刚看见,那些马匹虽然看上去神采奕奕,但皮毛杂乱无光,不少马匹的肚子上还能见到肋骨的痕迹,显然是饿了很久了。” 守城大将点点头,说道:“如果只有这么些人,那的确是不足多虑的。” 郭湛安笑着道:“我听说,塔鞑内部因为今年冬天太冷,物资频缺,已经是大部落抢小部落,小部落抢游民,早就闹翻了。这时候就算城外那些骑兵攻过来,也不会有其他塔鞑部落来支援的。否则,辛辛苦苦打完这场仗,自己的人手折损许多,让别人趁虚而入,那多不好。” 守城大将提醒道:“郭大人聪明,可塔鞑人不一定这么想的。” 郭湛安摆摆手道:“我不需要别人怎么想,只要其他几个大部落的首领这么想就够了。能够把自己的部落经营成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这些首领的脑子不会差。” 守城大将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既然如此,我多增派人手注意塔鞑的动向,免得他们有援兵。” 郭湛安点头道:“有劳将军了。” 事实果然如郭湛安所料,双方在城门内外毫无意义地胶着了三四天,相互对骂有、仍砸有,可就是没打起来。 守城大将不由在心中感叹起郭湛安的神机妙算,竟然将塔鞑的人心都预料到了。他哪里知道,郭湛安并不是什么仙人,从来没有掐指一算的本事,这都是他根据平日里从姜言年那听到的、老兵那听说的、书里看到的,和宁古汉的表现一并推出来的结论。 只是,这当中的隐情,尤其是他和姜言年私底下的来往,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晓的。郭湛安这么做,反倒是往他自己身上添了些神棍的色彩。 至于那幕僚,就别提有多后悔了。他想着,要是自己早知道会这样,那就表现得再硬气一点,现在郭湛安得到的赞誉,那就都是他的了! 这幕僚却忘了,郭湛安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这么做,承担着非常大的压力,远远超过幕僚可以承受的。 到最后,还是宁古汉先退步。他答应了幕僚提出的那些补偿,郭湛安心情一好,又加了几斤肉干——当然了,这肉干是用幕僚手头上那二两银子买的。 宁古汉受了奇耻大辱,等手下清点完毕后便要骑马离开,却被郭湛安叫住了。 “宁古汉,你难道还想再让自己的子民吃亏上当么?” 宁古汉硬是憋着满心的怒气,粗声粗气说道:“郭大人,险些忘了告诉你,之后的通商我们不会来了。” 郭湛安有些意外,反问道:“你是打算带着你的族人和那些占据了你们土地的部落开战,抢夺食物么?” 宁古汉摇摇头。 郭湛安又说道:“这就奇了怪了,既然不去抢那些部落的,难道还有人愿意和你们换取物资么?” 宁古汉一愣,回嘴道:“不用你操心。” 郭湛安笑着点点头:“是我失礼了,既然你要取消与我们的通商,那原本四皇子的使者想和你签订协议的事就算了吧。” 宁古汉一愣:“什么协议?” 郭湛安不顾一旁紧张的幕僚,说道:“这种事既是我们的疏忽,但更多的是你们自己不识货。不过为了塔鞑与本朝的和平,四皇子打算和你商量,重新签订一份协议,尽量减少这种事情的发生。” 打一棍子再给一个枣,不就是这样的么? 宁古汉犹豫片刻,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但如果你们四皇子再欺骗我们,拼了这命不要,我们也要打到你们的皇都,让他血祭!” 郭湛安微微一笑:“放心。” 第81章 铁矿 宁古汉带着东西退兵,约定三日后再来与郭湛安商议通商的具体细节。 等郭湛安等人回到边城,幕僚责备道:“郭大人,你为何要骗他们?这四皇子可从来没想过要和塔鞑签订协议,你是想让天下人都嘲笑四皇子和塔鞑谈条件么?” 郭湛安冷冷地看了幕僚一眼:“我们和塔鞑谈的条件还不够多么?已经有多少位公主和亲塔鞑,又早早香消玉殒?若不是你们几个没有辅佐好四皇子,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事?” 幕僚被说得哑口无言。 郭湛安说的没错,除了武帝和后面两位皇帝以外,塔鞑就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打不过,又不能放任塔鞑发展。到最后只能派宗族公主去和亲,名头上那塔鞑的首领还是皇帝的女婿。可谁都知道,去和亲的公主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他难道要说这些派公主和亲的皇帝都是千古罪人么? 他不能。 如果郭湛安直接指出这是四皇子的过错,他就能借题发挥,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可郭湛安就是不上当,转而说是他们几个协同人的错,他如果不担下这名头,那转头就是他对四皇子不敬了。 郭湛安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是不敢回嘴了,又说道:“四皇子既然把事情交给你,你就要替他想想。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还能遮掩多少次?我们许州又有多少钱替你们挡灾?还请先生为我们许州无辜的百姓和辛苦的将士们考虑一些吧。” 幕僚到底还算有些良心,想到塔鞑那骑兵,不由一阵后怕,点头道:“郭大人言之有理,是我没考虑到。还请郭大人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草拟出一份可行的方案,不让塔鞑占去便宜。” 郭湛安一笑:“恭候佳音。” 三天后,宁古汉依照约定前来,看到幕僚递给他的那数项条款,不由勃然大怒:“你真当以为我们是狗么?我告诉你,就算我落寞了,我也是狼!既然贵国这么没有诚意,那通商一事就作罢吧!” 幕僚冷哼一声,说道:“你真当以为你还是狼么?你的土地、牛羊、马匹和女人都被其他塔鞑部落占据了,没有我们,你们能熬过这个冬天?” 宁古汉气得浑身肌肉紧绷,他恶狠狠地盯着幕僚,上前几步,伸手就掐住幕僚的脖子,把人从地上提起来。 幕僚身后百步开外的将士见情况不妙,立刻提起武器就要来救那幕僚。而宁古汉身后的塔鞑勇士们也开始变得激动,提着武器就要冲上来支援他们的首领。 郭湛安当机立断,呵斥道:“放开!还有我在!” 宁古汉脸色一变,最终还是把幕僚扔到地上。郭湛安一摆手,示意赶过来的将士们重新退回去。 他这份诚意宁古汉领了,也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手势,示意自己的勇士们稍安勿躁,回到不远处等待命令。 等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郭湛安捡起宁古汉扔到地上的纸,将上面的条款一条条看下去。 才看了三条,郭湛安就明白宁古汉为何会大发雷霆了——这上面的条款,分明是把这些塔鞑人往死路上逼。 年年称臣岁岁进贡,将所有骏马进献给皇帝,骑兵穿着的盔甲交由四皇子销毁,杀害过本朝子民的塔鞑人要自断一臂等等。下面还有不少条款,但郭湛安看不下去了。 “这个,的确无法让人接受。”郭湛安客观公正地说道,“这些条款统统不作数,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宁古汉气得喘着粗气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郭湛安看了还趴在地上的幕僚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纸,交给宁古汉:“你来看看这一份。” 宁古汉接过,看完之后,脸色总算是有所好转:“这才是像人写出来的。” 郭湛安笑道:“既然如此,一式两份,都签了吧。先生,我们这边就由你来代表四皇子签订。” 宁古汉这时候却突然说:“等等,这条不对,什么叫做通商集市上购得的物资与国家和部落无关?” 郭湛安解释说:“朝廷不能保证所有在集市上流通的物资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如果你们换回去或者是买回去的东西出了问题,与我们无关。如果下次再因为这种事而派骑兵来威胁的话,西北的将士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宁古汉怒道:“你这算什么歪理?出了事不找你们我们还能找谁?不行,这条必须改了!如果出了问题,你们朝廷要赔偿我们。” “呵,”郭湛安笑了一声,说道,“东西好不好,难道你们没有眼睛么?还是说,塔鞑人就这么愚蠢,不会自己分辨东西的真伪?” 宁古汉脸一红,为自己的子民辩解:“那是因为我们不像你们这样奸诈!” 郭湛安一点都不气,说道:“既然如此,我这边也有几位苦主,从你们那换购得来的草料喂给牲畜吃了,死了一大片。至于那牛皮,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用力一扯就破了。这些,你给不给赔偿?” 宁古汉说不出话来了。 郭湛安接着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能保证你永远是受益一方的?与其要我们给出不切实际的保证,不如让你的子民擦亮眼睛,知道谁能相信,谁不可信。” 宁古汉长叹一声,最终还是签了。 幕僚看着手中的协议,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郭大人,这当真能让我拿回去交给四皇子?” 一旦落入四皇子手中,这功劳可就没郭湛安的份了。他就不信郭湛安能这么大方,把到手的政绩拱手让人。 岂料郭湛安一点都不在意,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陛下交给四皇子的,四皇子诸事缠身,总有纰漏,我不过是替四皇子查漏补缺,这哪里比得上四皇子运筹帷幄的功劳大呢?倒是先生,还请先生替我在四皇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幕僚也就不再和郭湛安客气,心中还暗暗发笑,嘲笑郭湛安这个傻子,他身上都已经打上三皇子李绍钧的标签了,还指望着现在转投四皇子?先不说四皇子要不要,郭湛安找上他,那就是找错人了——四皇子离开许州的时候可是把这件事交代给他的,他去李绍锦面前帮郭湛安美言,不就是摆明了是他无能,要郭湛安替他收拾烂摊子么! 幕僚只当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道这是郭湛安以进为退,为的就是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中有自己的身影。 就在幕僚回京的路上,通商集市又一次开始了。这次集市按照郭湛安写的条款为基准,虽然偶有争吵,甚至还有两次斗殴,但整体双方都是满意的。 郭湛安的那些话启发了宁古汉,他回去之后就交代自己的子民,拿到集市上的物资绝对不能有劣品,免得坏了名声。那些商人可要比他们精明多了,一旦发现从他们手中换来的东西有问题,下次生意可就没那么容易做了。 但同时,宁古汉也提醒自己的子民要擦亮眼睛,不要再以为那些商人卖给他们的就一定没有问题,要学会自己辨别货物的好坏,货比三家。 一番比较下来,塔鞑人们发现不少商人卖给他们的都是好坏参半,稍不留神就被他们骗去了。只有两家摊子里卖的东西成色好、分量足,不似作假。 塔鞑人大多都认死理,发现这两家铺子没有欺骗他们,就都拿着东西往这两家摊子前凑,剩下的几家相比之下就冷清不少。 “多亏有大人提点,我们才收获了这么多。”从集市回来后,酒楼老板专门拜见了郭湛安,将自己所得的全都写在单子上,交给郭湛安。 郭湛安接过一看,也被这次的收获吓了一跳:“这么多?” “大人没去集市,不知道这些塔鞑人有多死脑筋,听说我这边卖出去的没假货,就抖往我这边凑了。哦,还有另外一家,也是按照大人吩咐的在做。”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三九天就要来了,我看这雪一天积得比一天后,等融雪了怕是会更冷。棉衣棉鞋和再加厚一点,肉干再多准备点,还有暖身用的烈酒,风寒用的药物,这些都准备起来。” 酒楼老板不敢大意,连连应下,又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郭湛安招招手,示意他上前一步说话:“记住,这次去,塔鞑人要肉干和药,就让他们拿铁矿来换!” 酒楼老板心一颤,忍不住提醒郭湛安:“大人,以往如果塔鞑人敢私自卖铁矿给我们,回头可都是被塞进麻袋里,活生生被马踩死的!这,这他们不会答应的吧?” 郭湛安却坚持说道:“按照我说的去做。” 酒楼老板不敢再多说什么,慌忙领命回去准备。 十天之后,集市又开始了。正如酒楼老板所料,当塔鞑人听说要拿铁矿来换取肉干和药,都纷纷打退堂鼓,宁可冒着被骗上当的风险去别的摊子前换购,也不敢和郭湛安授意的两个摊子做生意了。 但很快,塔鞑人发现,这次来集市的商人没有之前的多,带来的货物也没有之前的多,没过多久,其他摊子上都已经空荡荡了。 没买到食物等物资的塔鞑人有些犹豫,看着那两个摆放满棉衣和肉干的摊子良久,最终还是只换购了一些棉衣,就一一散去了。 酒楼老板无奈,将这件事告诉给郭湛安,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郭湛安说什么都不肯改变自己开出的条件,还是坚持要塔鞑人拿铁矿来换取食物和药物。 “你要注意观察,有些塔鞑人或许有这胆子,但是怕被族人发现。你要做的,就是替他们遮掩好,让他们多几次用铁矿换食物的机会。” 酒楼老板心中叹了口气,他比郭湛安大了两个轮回,但身份不如郭湛安。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但酒楼老板心底里是真觉得郭湛安这回是太自负了,前几次和塔鞑人的交锋给了他太多的自信,居然让他开出这样的条件。 积雪越堆越厚,北风越刮越冷,其他商人存着的货物已经陆陆续续被换光了,而塔鞑人却始终不愿意拿出铁矿。 但这次的集市,显然要有所改变了。 就在酒楼老板以为这次依旧是毫无收获的赶集时,本来是去解手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凑到他身边悄声说:“老板,有、有塔鞑人刚找我,说是愿意用铁矿来换肉干吃!” 酒楼老板一惊,连忙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找到你的塔鞑人是男是女?哪个部落的?长什么样子?会不会是塔鞑人的奸细?” 伙计如实回答道:“那人是个女人,什么部落我不清楚,她带着帽子,还用布把脸给围住了,不过我看她露出来的那一小截胳膊,肉都没了,就只剩下皮包骨了!” 酒楼老板听了,低头细想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他们开出的条件,让塔鞑人只能去别的摊子上换购食物。那些摊子是本地商人的,背后虽然有几个家族支持,但哪里比得上他背后的姜言年和郭湛安?这几次集市下来,原本存着的只怕都已经卖光了,剩下一些要留着自己过冬,又或者是待价而沽,当然不可能卖给塔鞑人了。 不用铁矿换食物那就等着活生生饿死,而用铁矿换食物,如果藏得好,那就还能有一条生路! 无论是谁,面对死亡都不傻,那几个饿极了的塔鞑人估计是走投无路,才敢趁着有伙计离开摊子的时候联系上这伙计。 想到这,酒楼老板不由想起一个月前郭湛安的叮嘱——“你要注意观察,有些塔鞑人或许有这胆子,但是怕被族人发现。你要做的,就是替他们遮掩好,让他们多几次用铁矿换食物的机会。” 这人,怕是连这一点都料到了吧! 酒楼老板不寒而栗,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和郭湛安为敌,连忙让这伙计去找那个塔鞑人,转达他的话:“把肉干埋在集市东边一里外的枯树下,半个时辰之后我派人去拿,如果有铁矿,肉干就放在集市西边三里外的石碑下面。一两铁矿换三斤肉干,或者是二两药。” 伙计把这话背熟了,又假意肚子疼,离开摊子去找那塔鞑人去了。 第二天,酒楼老板便把两斤三两的铁矿交给了郭湛安。 “不够,”郭湛安说道,“光这么点铁矿能做什么?你多准备些肉干,还有那些棉衣棉裤棉袜,除了烈酒,你摊子上的东西全都要他们拿铁矿来换。” 酒楼老板这会儿是不敢再质疑郭湛安什么了,虽然他心中担心万一事情闹大,被塔鞑部落的首领发现就不好了。但既然郭湛安都没有说,也轮不到他来操这份心。 临近过年,来赶集的商人越来越少。这一天,酒楼老板正缩在自家摊子前小憩呢,突然摊子前来了一队塔鞑人。 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大胡子塔鞑男人,手中带着的扳指彰显着他是某个部落首领的身份。 几个伙计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不敢上前招呼,只好把酒楼老板喊醒:“老板,有人找你。” 酒楼老板睁开眼,发现摊子前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塔鞑人,下意识以为自己和塔鞑人暗地里的交易被发现了,这群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强装着镇定,问道:“几位,想换什么啊?我们这边除了酒,其他可都是要用你们的铁矿来换的。” 那塔鞑首领出人意料地说道:“老板,你看这些铁矿够不够。”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子民向两边散开,露出那一车的矿石。 “这……”酒楼老板语塞了,“你……” 塔鞑首领张大嘴一笑,说道:“不过是些铁矿罢了,哪里比得上我部落子民的性命重要。就算你们有了这些矿石,也不够抵挡我们的铁骑的。来,这总共几百斤的铁矿,你们都拿去。给我们肉干、衣服、烈酒!” 老板定下神,把几个伙计都喊过来,一一分配他们的任务。一时间,又是称重,又是清点物资,好不热闹。 “慢着!”就在这时候,宁古汉领着人从远处匆匆赶过来,一身杀气地对着塔鞑首领发脾气:“查打,你怎么能把铁矿卖给他们!” 叫做查打的塔鞑首领毫不在意:“我们部落没东西吃,没衣服穿,没药治病,你说该怎么办?” 宁古汉说道:“那你也不能把铁矿交给他们!你们过不下去了,来投奔我不就行了么?” 查打哈哈大笑,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趁着我们部落过不下去了,把我们并进你们的部落里。” 宁古汉辩解道:“我并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塔鞑人,应该互帮互助。你们有困难,那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的。你们把铁矿卖给他们,明天他们就会提着这些铁矿做的刀来砍我们的头!” 查打毫不领情:“我不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个月里你已经吞并了两个小部落了。哦,不对,应该说,这两个小部落是走投无路,向你求救你却拒绝了。等到他们冻死、饿死、病死了好多人,最后只剩下二十多个人答应背叛自己的部落,加入你们的部落,你才给他们少的可怜的食物。” 当场被查打戳穿,宁古汉有些恼羞成怒,可他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火,免得坐实了这件事。 他只好沉下声音说道:“查打,我再说一遍,你不能把这些铁矿卖给他们,否则,你就是我们塔鞑的罪人。” 查打这次是铁了心要做成这笔生意,哪怕要和其他部落撕破脸:“我部落的人都快饿死了,与其做自己部落的罪人,不如做其他部落的罪人。” 宁古汉别无他法,他最后转头瞪了酒楼老板一眼,便领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等人走了,查打催促道:“快点,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酒楼老板不敢犹豫,赶紧根据铁矿的重量,清点完查打要用的物资交给查打部落的人。随后,他命人在这些铁矿外包上厚厚的麻布,又花了一笔钱请三支小队护送他们回到许州。 第82章 过年 有了查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之后的两次集市上,又有三个小部落愿意用铁矿换物资了。宁古汉几次三番威胁都铩羽而归,只能眼睁睁看着塔鞑草原上那些珍贵的铁矿一车车地送进敌国手中。 年前最后一次集市,又带回了好几车的铁矿。郭湛安趁着姜言年人在许州,和人约好在酒楼见面,把藏着铁矿的密室钥匙交给姜言年。 “有多少了?” 郭湛安比了个数字,说道:“等过完年,你悄悄地请信得过的工匠来,这块我不熟悉,就全交给你了。” 姜言年点点头,端起酒杯,说道:“敬你一杯。” 两人相识于幼年,又沾亲带故,自小就十分亲密,十几年的相处让他们许多事情都尽在不言中。 姜言年人在军营,不像郭湛安,过年的时候还有六天的休沐,除了大年初一休息一天以外,其余日子还是要驻守军中。他这次出来实属不易,又要瞒天过海找来工匠用这些稀有的铁矿制作兵器铠甲,整个人忙得和陀螺一样。 另一边,郭湛安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看就要过年了,他手头上还有不少积攒下来的公务没有处理完。来年开春要建的三条水渠,前几天终于逮住的叛国贼,还有许州所辖区域递交上来的审判文书,都要他来处理。 一天之内,郭湛安忙得甚至连水都来不及喝上几口,等日头下沉回到家,霍玉眼尖地发现自家哥哥的嘴唇居然裂开了! 他赶紧让人去取膏药过来,自己则亲自给郭湛安倒了杯热水,递到郭湛安面前:“哥哥,先喝口水。” 郭湛安早就渴了,一杯热水下肚,冷了一天的胃慢慢暖和起来。这时候,小厮捧着药膏过来,霍玉接过,让小厮退下,自己则擦干净手,打开药膏盒子,用小拇指勾取了一些,均匀地擦在郭湛安嘴唇上。 郭湛安也不知道是这药膏接触裂口的缘故呢,还是霍玉那小手指在嘴唇上若有似无的触感的缘故,总之觉得双唇发麻,当中还带着点轻轻的痛。 他一时没忍住,抿了抿嘴,把霍玉的小拇指给吃进去了。 霍玉脸一红,说道:“哥哥,给你上药呢。” 郭湛安哪有那么容易放过霍玉。这几天他忙坏了,为了不把今年的公务积攒到明年再处理,有时候晚上还要留在府衙里办公,等回到家,霍玉早就支撑不住睡下了。 他这会儿非但没放过霍玉,反而得寸进尺,把霍玉的小拇指吃进嘴巴里,还不忘用舌头舔两下。 这下霍玉急了,连连道:“哥哥,哥哥别吃了,上头还有药膏呢。” 可这已经来不及了,郭湛安只觉得嘴巴里一股腻味,好不舒服,不由皱了皱眉,这才肯放开霍玉。 霍玉抽出手指,半是幸灾乐祸地说道:“早就说了别吃了,哥哥你非不听。” 郭湛安一挑眉,说道:“既然不想让我吃进去,怎么自己不抽出来?” 霍玉脸一红,但还是老实回答:“忘了,哥哥没点头,我就忘了。” 这小家伙,眼看着又要大一岁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难道没有他的允许,就什么都不做了么? 郭湛安正是又开心又心疼,把霍玉揽进怀中,说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讲、不能做的,你要是不喜欢,就抽出来,嗯?” 霍玉点点头,涨红着一张脸补充说道:“其实、其实我并不讨厌的。” 说完这句话,霍玉自觉没法见人,整个头埋进郭湛安的怀里,无论郭湛安怎么哄,就是不肯抬起来。 两个人在屋里你侬我侬,可苦了屋外的贾欢。一直等霍玉又肯重新抬起头和郭湛安说笑,贾欢听着屋里头的动静,这才在门外说道:“少爷,二少爷,今年过年送的礼单我整理好了,还请少爷和二少爷过目。” 郭湛安扬声道:“进来。”他的手则松开,霍玉赶紧坐到旁边的凳子上,还不忘把弄皱的衣服袖子整理好。 贾欢进屋后没有抬头,只是循声走到郭湛安面前,将手中的礼单双手奉上。 郭湛安接过,问道:“这是你拟的?” 贾欢应道:“正是小的拟的,可是有什么纰漏?” 郭湛安又看了几眼,说道:“拿笔来。” 贾欢忙到一旁的桌子上取笔,双手递给郭湛安。 郭湛安接了笔,却不接着写,而是转头问霍玉:“这礼单你看过了么?” 霍玉摇摇头:“本来贾欢是想把这件事交给我的,但我从小就上生活在老虎寨里,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所以拜托贾欢来办。” 郭湛安将礼单递到霍玉面前,说道:“既然一窍不通,那就学着点。没道理等我回到了京城,逢年过节的礼单都要贾欢来操办,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霍玉不解:“贾欢办事妥帖,又是跟着哥哥在京城中生活了十几年,他都做不好的事情,交给我去做,岂不是更叫人笑掉大牙么?” 郭湛安一双深情的眸子看着霍玉,眼中调笑之意明显,看到霍玉大半个身子都要酥麻了。贾欢在一旁忍俊不禁,见自家少爷一直没有解释,也不说话,就斗胆说了一句:“二少爷,这礼单从来都是当家主母来准备的。” 轰! 霍玉只觉得耳边有雷炸开了。这礼单是要当家主母准备的,而郭湛安又想把郭府的礼单交给他来准备,这、这岂不是让郭府人都知道他和郭湛安真正的关系了么! 他自己是不怕的,甚至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郭湛安是他的人。但霍玉读了几年书,明白天底下的主流还是男女欢爱,至于男人与男人,传出去终归是不好。 为了郭湛安的仕途,霍玉一直隐忍着,整日患得患失的,走在街上总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中另有深意,似乎早就发现了他和郭湛安的感情。为此,霍玉干脆闷在家里专心读书,就怕自己出门会不小心露出马脚。 如今郭湛安当着贾欢的面说出这句话,岂不是、岂不是要让许州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么!到时候、到时候自家哥哥的仕途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霍玉连连推拒:“哥哥,这件事太重要了,我没信心能做好。” 郭湛安只当他是害怕了,宽慰道:“你别怕,今年你看着我做,明年开始交给你,我在旁边替你把关,怎么样?” “不不不,这件事、这件事传出去,对哥哥不好。”霍玉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哥哥的仕途才刚刚开始,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你的仕途。” 郭湛安却执意坚持要霍玉参与进来,说道:“我尚未娶妻,对外你是我的兄弟,对内你是我的爱侣,替我准备年礼又怎么了?谁有意见,让他到我面前来讲!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整天管着那些人的扫除洗涤就够了?” 霍玉连连摇头:“哥哥别担心,我就是不放心那些人,所以才管得严一点。之前你被陷害那阵子,有好几个下人都趁机卷铺盖走人了,我觉得他们都不忠心。” 郭湛安知道,霍玉只要一碰到他的事情,就格外小心翼翼,甚至到了有些疯魔的地步。他猜测,这与霍玉小时候身处的环境有关——霍大山身为土匪,一朝失败,就被手底下的兄弟背叛,死前身边只有十几个兄弟了,而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老虎寨,也分崩离析,剩下的人只能靠种田打猎为生。 霍玉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些,心底里其实对很多人都藏着不信任。这世上,恐怕只有他和孙老是霍玉可以完全信任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些人的卖身契都在你手上,他们掀不起风浪来的。我知道,你要说那个被收买的门房,那是我一时疏忽,轻信于他,但后来我不是重新订了规矩,让他们相互监督了么?”郭湛安耐心教导霍玉,“小心是好事,但千万不能什么事都小心翼翼,事必躬亲。你就这么个人,这么点力气,怎么可能把成千上万琐事都处理好?玉儿,你是郭府的二少爷,是上位者,要在下人面前建立起自己的威信,万万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你总是在他们面前检查角落有没有打扫干净,厨房里蒸的是绿豆糕还是荷叶糕,他们只会看不起你。” 霍玉听了郭湛安这一席话,有所感悟:“那哥哥的意思是,我自己不能出现,但是可以派人去看着?” 郭湛安点头道:“这是一个法子,但你派人去看着了,会不会担心这些人和那些下人同流合污,又要派其他人去看着这些人?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你不定时随便找人去检查一圈,做得好的有赏,做得差的要罚,至于那些偷懒赌博喝酒的,直接发卖。” 霍玉不笨,他只不过是没像郭湛安那样,在后院长大。其实这些是是管理后院最简单的手段了,经郭湛安这么一说,霍玉就明白过来了。 “谢谢哥哥指点,我一定会改过来。” 郭湛安奖赏似地在霍玉鼻尖上亲了一下:“来,看着,我教你。你看这第一家,就是许州知府谢秉,他还没有家眷,所以女人喜欢的、爱用的都不用准备。谢秉十分喜爱文墨,正好我们库房里有两幅前朝的书法,送给他,既投其所好,又不失风雅。哪怕让别人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还有,接下去这家是许州的大家……” 郭湛安耐心地给霍玉一点点解释,一旁的贾欢只好低着头,又是高兴自家少爷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守护着他的人,又不禁担忧起他日回到京城,霍玉面对京城郭府的后院,该如何应对。 今年过年较之去年更加热闹。郭湛安升任许州通判后,来郭府送礼的人多了许多,郭湛安有意锻炼霍玉,就一直把霍玉带在身边,顺带着也让许州诸人认识一下霍玉,让众人知道霍玉的身份,日后见面也好知道分寸。 霍玉这才知道,送礼人身份也是很重要的。比如许州几家商户派来的,都是他们的大管家,甚至有两家是亲自拜访,这些人,郭湛安就要亲自接待。 还有谢秉,虽然派来的是二管家,但因为是郭湛安的上峰,所以也要郭湛安亲自出面接待。 而剩下的,都是身份不够,由贾欢出面讲几句喜庆的客套话就够了。 忙碌了一天,等终于送走最后一批送礼的,霍玉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郭湛安看着霍玉揉着自己脸颊那模样,笑着问他:“这样就受不住了?” 霍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承认:“太累了,没想到笑还那么累,还不如哥哥整天板着个脸轻松。” 郭湛安听了,故意凶他:“你再说一遍?” 霍玉可不怕他,笑嘻嘻地又说了一遍:“哥哥平日里不就是这样么。”说着,霍玉还不怕死地模仿郭湛安平时皱眉头的样子。 郭湛安见了,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霍玉的额头,说道:“好,等今儿个晚上,让你知道我能有多凶。” 霍玉急了:“哥哥,明天就是除夕了,还有好多事情呢!” 郭湛安斜眼瞧他:“伺候哥哥就不算事情了?” 论起嘴仗,霍玉当然落了下风:“算,算正事。” 郭湛安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除夕,再也没有访客来访,郭湛安和霍玉终于能清闲片刻。因为母亲的牌位还留在京城郭府,郭湛安只能领着霍玉朝着京城的方向磕头,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了却母亲的遗愿——将母亲的牌位从京城郭府中接出来,与狄家的列祖列宗摆在一块。 霍玉和郭湛安相处一年多了,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是想起了早逝的母亲。他知道这时候劝不如不劝,所以没有说话,只是握住郭湛安温热的大手,靠在郭湛安身边。 郭湛安明白霍玉的贴心,也不多说,只是反手紧握住霍玉的手,两人在这寒冷的冬天相互偎依着,心底则如同火一般暖热。 过了良久,郭湛安只觉得腹中传来一阵响动,才惊觉自己和霍玉已经跪了这么长时间了。 他倒还好,可怜霍玉人小,身子骨又不如寻常人,这时候早就双腿发麻,只能靠着郭湛安勉强行走。 郭湛安真是又气又疼,拿来药油替霍玉揉着发红的膝盖,说道:“既然受不住,为何不跟我说?” 霍玉笑着说道:“跪的是哥哥的母亲,再多跪些也是值得的。” 郭湛安纠正道:“什么我的母亲,难道不是你的母亲了?” 霍玉笑容一僵,有些迟疑地说:“伯母怕是不愿意我这么喊吧。因为我的关系,哥哥都讨不到媳妇了,伯母能不怪我我就心安了。” 郭湛安一边替霍玉揉着膝盖,一边正经地说道:“我长那么大,能替我挡两回刀子的人就只有你一个。除了你,我娘还能放心把谁放在我身边?要是她不愿意,早就在你陪着我跪的时候下一道雷劈死我这不孝子了。你说,你该不该换个称呼?” 霍玉心里头开心坏了,喜极而泣,拼命忍着眼泪点头道:“是,有我陪着哥哥,娘在天之灵一定会放心的。我霍玉别的不会,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保护好哥哥的。” 郭湛安擦干净手,替霍玉抹去双颊上流下的眼泪:“好端端的,哭什么。” 霍玉一把抹去眼泪,带着哭腔笑道:“没哭呢,我是在笑,在笑。” 郭湛安见他这样子,干脆一把将霍玉抱起来:“你这膝盖刚擦了药油,不便走动,我抱你去大厅。” 霍玉下意识想要挣扎,可想起这一年来的种种,以及郭湛安的剖白,原本一直摇摆的心头一次彻底定下来。 他双手环抱住郭湛安宽阔的背脊,头贴在郭湛安的胸膛上,听着郭湛安有力的心跳声。 就是这个人,他想,就是这个人,他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第83章 跋扈 过了年,郭湛安又开始忙着处理许州的各项公务,而霍玉则逐渐克服冬日里赖床的毛病,认真完成郭湛安布置的功课。 过了元宵,冬日的寒风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威力,草原上冒出了新芽,起初不过是指甲片长短的,不过几天的功夫,就长成了一片。塔鞑人驱赶着冬日里幸存下来的牛羊在草原上放牧,虽然只有少数,但到底是生的希望。 与此同时,参加通商集市的塔鞑人开始减少,最近一次,人数只有年前的一半。 郭湛安接到消息,转头看着窗外树枝上的嫩芽,感叹了一句:“春天要到了啊。” 出了正月,京城中来了四皇子的使者,领着人来到许州府衙门口,点名要见谢秉和郭湛安。门房见他衣着光鲜,腰上挂着的是上等的白玉,虽然一路颠簸,但始终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只当是京城来的贵人,所以虽然对方没有拜帖,也连忙把人迎到内里上了好茶,自己则匆匆去向内里的人汇报。 谢秉得知消息,终于是松了口气——之前四皇子的幕僚挪用了不少税收,年前许州一年的税收就要送往京城,这中间的差额是他垫上的。 谢秉出身贫寒,从小就被教育要节衣缩食,精打细算,为了省下聘礼,他连老婆都没娶。那四皇子的幕僚借钱都快两个月了,他还真怕四皇子不还。 现在京城里来了人,谢秉觉得自己总算是看到希望了。 另一边,郭湛安有些疑惑,那欠条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他又断定留下来的那个幕僚不会告诉李绍锦在处理塔鞑这件事情上有他郭湛安的事,为何现在指名要他也去见? 虽然心中疑惑,但李绍锦贵为四皇子,这身份是郭湛安远远比不上的。他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给李绍锦借题发挥的机会,便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公务,去前厅见那四皇子的使者。 郭湛安来到前厅,只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坐在上座,而堂堂许州知州谢秉只能坐在下首,与此人客套。 郭湛安心中有自己的思量,面上却不显,只当什么都没注意,进了前厅和二人相互问好。 谢秉见是郭湛安来了,起身迎道:“郭大人,你来的正好,来来来,我为你引见柴公子。” 上座的柴公子却不起来,反而是美滋滋地品着茶,只拿眼角去看郭湛安。 谢秉脸上一僵,随后恢复正常,说道:“郭大人,这位是四皇子的好友,京城的柴公子。柴公子,这位就是我们许州的通判郭湛安郭大人。” 那柴公子这才慢悠悠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蔑笑,说道:“原来是郭大人,我在京城可是久闻郭大人的大名,如今见了,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郭湛安并不清楚这人的真实目的,不过既然是李绍锦的人,铁定不会安什么好心,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哪里的话,郭某不过是幸得陛下垂青,自幼跟在三皇子身边,沾染了一些皇家仙气罢了。” “呵呵,郭大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柴公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不等其他二人说话,自己率先坐下,“今日前来,是四皇子特地让我来替他取回一样东西。” 谢秉听了,心中不由焦急——这四皇子说是要取回东西,那就只能是那张欠条,可钱呢? 谢秉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交出来,他干脆装傻,问道:“柴公子,敢问您指的那样东西,是哪样东西?” 柴公子眉毛一挑,说道:“怎么?你们不就看四皇子好说话,趁火打劫,非逼着他的先生用四皇子的名义写下欠条,现在不敢承认了?” 谢秉急了,忙解释道:“柴公子,当日的确是四皇子的先生急着用钱,这才从许州的税收里面挪用了一部分,这些可都是在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着的。” “行了,不就是要钱么,”柴公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从袖中的暗袋里拿出一个袋子,扔到谢秉的脚边,“就这些了,快些把东西交给我。” 谢秉看着脚边那钱袋子,真是弯腰也不是,不弯腰也不是。 就在他纠结是要面子还是要银子的时候,一只手出现,把钱袋子从地上捡起来,交给了谢秉——正是郭湛安。 郭湛安面色如常,说道:“大人,先数数吧,若是对不上,又要大人破费了。” 谢秉忙应了一声,堆起笑容对柴公子说道:“柴公子还先等等。” 柴公子脸色一变,说道:“都在这了,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四皇子么?” 郭湛安出声打圆场道:“并不是信不过四皇子,这是官场的规矩,柴公子不入朝为官,对这些规矩怕是不熟悉。” 柴公子脸色愈发不好了,冷笑了一声,说道:“倒是忘了,郭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探花郎,听说去桐花县当县令的时候还吃了不少苦头,倒是让我们这些世家子佩服。其实我们这些人,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父亲虽然严厉,但家中总有一个慈母在,就算在父亲那挨了打骂,也有母亲心疼。郭大人,你说是不是?” 郭湛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道:“自然。” 柴公子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本意是讽刺郭湛安年幼丧母,父亲又不管他,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哪里想得到郭湛安居然不接招。 这时候,谢秉清点完钱袋子里的银两,喜滋滋地说道:“柴公子,这四皇子是不是给错了?你看,这还有两锭金子,可是比借用的税收款项多多了。” 柴公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四皇子那时候是贵人多忘事,京城中还有要事等着他处理,这才忘了留下些银两。要我说,四皇子哪里看得上那些银子?对了,怕是你们还不知道呢,正月里头皇上为了嘉奖四皇子,已经下旨封四皇子为英王了!这可是这一辈皇子当中头一个封王的,皇上高兴,大摆了三天宴席,庆祝四皇子,哦,不对,现在可要称呼他为英王了,为英王庆祝呢。” 谢秉忙奉承道:“这可是大喜事,柴公子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呢?我还能准备一份贺礼好恭贺英王。” “呵呵,英王家中藏宝万千,你那些算得了什么,还是少拿出来,免得丢人。”柴公子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郭湛安看,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郭湛安知道,这个柴公子一开始不提,一直以四皇子称呼李绍锦,直到现在才告诉他们四皇子封王,为的就是看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惜了,他郭湛安岂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四皇子是天之骄子,封王也是情理之中,”郭湛安淡淡地说道,“不知这英王是镇国亲王,护国亲王,还是辅国亲王?” “辅国亲王不过区区三品,哪里配得上英王的身份?如今英王是护国亲王,那也是因为陛下说了,如果现在就是一品的镇国亲王,那改明儿可不就该是当朝太子了么!不过,就算是辅国亲王,英王也是兄弟里头一个的,什么三皇子五皇子,都得以他为尊,越不过去。” 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了柴公子一眼,说道:“太子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所有人都当得了的。” “郭大人言之有理,”柴公子闻言一笑,“也只有英王这样的,才配得上太子的身份呢。可惜啊,像这样的功劳哪里是天天都有的,要是再有这么大一个功劳,英王的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郭湛安连连摆手:“柴公子慎言,我可没这么说。私下议论皇储,传出去可是杀头的罪,郭某虽然不才,忠君爱国遵纪守法的道理还是懂的。” 柴公子脸色一黑,咬牙切齿地说道:“多谢郭大人提醒。只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又有谁会说出去呢?” 郭湛安笑着给了四个字:“隔墙有耳。” 这一次交谈不欢而散。 柴公子炫耀没成,反而被郭湛安好一通教训,憋了一肚子气回了下榻的酒楼;谢秉虽然拿到了钱,但被柴公子如此奚落,又不得不隐忍不发,面子里子全没了,哪怕他当惯了孙子,都咽不下这口气;至于郭湛安,他虽然是故意让李绍锦先立功,可没想到皇帝居然趁机封王,让李绍锦成了这一辈皇子中头一个封王的,现在京城里李绍钧明面上都要退让了! 郭湛安回到书房,本想提笔给姜言年书信一封,可旋即想到几日后的集市,又放下笔,继续处理公务。 等到散衙,郭湛安并没有直接回郭府,而是去了酒楼,借着买些鸭爪醉虾回去的机会,与酒楼老板聊了几句。 “宁古汉最近还来集市么?” 酒楼老板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来的,查打他们都不来了,但他每次都会来。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郭湛安摇头解释道:“查打那些部落人数少,有了那些牛羊就够支撑一段时间。宁古汉趁着冬天吸收了不少人,部落里头的食物还不够,又担心自己部落的人私下用铁矿和我们交易,所以每次都会过来看着。这样,你给我安排一个身份,下次集市我和你一起去。” 酒楼老板不敢多打听郭湛安去集市的目的,只是点头说道:“明白了,那就要委屈大人扮成我的伙计。” “好。” 于是,几日后,去集市的商队里多了一个陌生的伙计。 与塔鞑通商的集市规模越来越大,参加的人也越来越多,每次都会有生面孔出现在商队当中,所以尽管有人注意到了,也并不会去探究此人的身份。 郭湛安扮成伙计,一直在摊子后帮忙,一双眼睛则随时注意周围的动向,寻找着宁古汉的身影。 等了半日,就在郭湛安担心宁古汉这次不会露面的时候,宁古汉终于领着部落的人来了。 郭湛安稍稍放心,等宁古汉周围的人散开,各自去不同的摊子前采购,而宁古汉则走到一边盯着的时候,郭湛安便戴上用来挡风的兜帽,绕了一大圈找到宁古汉。 对于郭湛安的突然出现,宁古汉有些惊讶:“郭大人,几个月没见,有事?” 虽然旁边有一车货物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但郭湛安还是没有摘下兜帽,半低着头说道:“春天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一个冬天就让自己的部落壮大了一倍,这么多人,你还打算像冬天一样龟缩一处么?最肥美的草原应该都被占了吧,这么多人,你打算一辈子靠这集市养着?你们的货物和银两够撑下去么?” 宁古汉哼道:“郭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们塔鞑人的死活了?” 郭湛安笑着说道:“并不是关心你们的死活,只不过我有些想法,对你我都好,所以才来找你商量。” 宁古汉这几日的确在愁这件事,就像郭湛安说的,冬天过去了,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处水源丰富牧草肥美的地方扎根,但其他大部落的人都开始活动起来,他的部落装备和马匹都不能和那些大部落的比,如果发生正面冲突,他赢的局面很小。 不过,宁古汉还记得眼前这个讨人厌的中原人太聪明了,几次三番算计他,从他手里头拿了不少好处。他可不笨,就算郭湛安提出来的很是诱惑,他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郭湛安向前走了两步,在宁古汉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宁古汉神色大变:“你疯了!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我要是答应了,我就是塔鞑的罪人!” 郭湛安则说道:“你要是答应了,你就是塔鞑的王。你要是不答应,反正我还是许州的通判,至于你,我倒是想知道你能支撑多久。我听说,有好几个部落看中了你那块地方,就看谁先起头,剩下的好坐收渔翁之利。” 宁古汉久久不语,最后才开口道:“你让我再想想。” 郭湛安很是体贴:“五天,我给你五天考虑的时间,过了五天,我就去找别人了。我想,没有人愿意放弃称王的机会吧。” 宁古汉猛地抬头,怒视着郭湛安,骂道:“魔鬼!你是魔鬼的使者!” 郭湛安不以为意:“我会在边城里等你五天,过时不候。你要是有了主意,就在那棵树下放一块涂成红色的石头,我每天都会派人去看。短则半日,多则一日,我一定会出现。” 四天后,一个小兵匆匆赶来,将袖子里藏着的石头拿出来,递给郭湛安:“郭大人,石头。” 郭湛安接过,仔细看了看,起身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说道:“你辛苦了,后天你就要回军营,替我给你家少爷传句话,就说那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小兵点点头,又说道:“郭大人放心,我是趁着巡逻的时候偷偷去的,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郭湛安嗯了一声,说道:“你是姜言年信任的,我当然也相信你。” 小兵本来一直紧绷的脸这才笑了起来:“谢谢郭大人!大人,我先走了,省得有人生疑。” “好。”郭湛安将石头扔进一旁的旧衣服堆里,自己则坐下来,若有所思。 第二天,郭湛安寻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到了那大树下,等了大约半盏差的时间,宁古汉来了。 “我答应你,”宁古汉开门见山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们皇帝要指派人和我商议,我绝对不要那个四皇子。” “自然,”郭湛安点头道,“如果这事成了,于两国百姓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绝对不能让人给搅和了。不过,陛下的心思我不敢揣摩,而且我人微言轻,恐怕无法动摇陛下的想法,依我看,不如你书信一份,既显示诚意,又能让陛下慎重考虑人选。” 宁古汉一想也是,便说道:“那你等等,我回去写一封信给你,你替我给你们的皇帝。” “何必舍近求远呢?”郭湛安将一旁的布囊解开,里头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首领要是愿意,就用我的吧。” 宁古汉仔细敲了敲,说道:“你连我们塔鞑特有的麻纸都准备好了?” 郭湛安笑道:“若是用我惯用的,难免会让陛下生疑,这样正好。不光是纸,这笔墨也是塔鞑人惯用的,首领可还满意?” 宁古汉突然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敌人,是我的伙伴该多好。” 郭湛安纠正他的话:“首领错了,只要陛下答应,我就是你的伙伴。” 宁古汉大笑起来:“有道理!” 他也不含糊,当下就书信一封,等笔墨干了,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象征部落首领身份的火漆将这信封好,这才交给郭湛安:“有劳了。” 郭湛安接过:“首领放心,一定不辱使命。” 第84章 密信 姜言年那也得知李绍锦封王的消息,一时间急上火,编了个借口就隐藏身份来到许州,想找郭湛安商议对策,却不料被霍玉告知郭湛安前几日去了边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不能久呆,只好给郭湛安留信一封,又去了趟自家酒楼,这才一无所获地回到军营里。 而霍玉,虽然郭湛安并没有告诉他当中的变故,但这次姜言年的突然拜访,和数日前郭湛安借口生病却偷偷假扮成商队随行的伙计去了边城,两件事情叠加起来,霍玉就知道多半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了。 霍玉仔细回想了这一个多月来许州发生的种种,当中并没有什么需要郭姜二人共同商议的大事,那么,只怕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想到这,霍玉就不由担心起郭湛安的安危,他跟着郭湛安已经一年多了,多多少少知道自家哥哥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前段时间来的四皇子和自家哥哥不对盘,莫非是京城之中四皇子得势,哥哥和姜言年才那么着急么? 但霍玉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他虽然没有去过边城,可也听说了那四皇子办事出了岔子,挑选的商人中,好几个卖给塔鞑的货物都是次品,塔鞑都派兵险些要破城了,就这样难道还会受到皇帝嘉奖,给自家哥哥添堵么? 好在霍玉在家中胡乱猜测没两天,郭湛安终于从边城回来了。霍玉来不及向郭湛安述衷肠,连忙派人去打热水,让郭湛安先洗了个热水澡,又交代厨房赶紧准备一些郭湛安爱吃的,等郭湛安美美地吃了一顿,霍玉才把姜言年的信拿出来,交给郭湛安。 郭湛安知道,霍玉这是心疼自己,知道若是一开始就把信拿出来,那自己一定顾不得沐浴用饭便先看信,所以才有这番安排。 他亲昵地捏了捏霍玉的耳垂,说道:“就你这点小心思,还想瞒我,嗯?行了,知道这是喜欢我呢。” 霍玉的心思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哥哥别嫌弃我自作主张才好。” 郭湛安哈哈大笑:“哪能呢,不过好玉儿,你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我留些面子,免得别人说我‘妻管严’,到时候在官场上哪里还有威名可言。” “哥哥!”霍玉最禁不起这般的调笑,说道,“哥哥别胡说了,我、我才不会这样子的。” 郭湛安见好就收,夸赞了一句:“这才是我的好玉儿。”便低头将信拆开。 霍玉有些迟疑,问道:“哥哥,要我回避么?” 郭湛安伸手拦住他:“你我两人如同一体,为何要回避?我们早晚都要回京的,现在就了解一些,总比什么都不懂就进京好。” 霍玉这才放心,重新坐下,看着郭湛安,也不说话,免得打扰郭湛安看信。 郭湛安一目十行,将信看完后,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姜言年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霍玉问道:“我看姜公子来的时候很匆忙,言语间都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哥哥商议。哥哥,这信上真的没什么大事么?” 郭湛安轻松地说道:“四皇子李绍锦正月里间封了一个二品的护国亲王,英王,是这一辈众皇子中头一个。” 霍玉吓了一跳,紧张地问道:“为什么封王?我听哥哥说,如今皇帝的嫡子明明只有三皇子,为何不先封三皇子,反而封了四皇子呢?皇家不是最看长幼娣庶的么” “那是因为四皇子立了大功啊,”郭湛安说话时似笑非笑,摆明了是把这件事当笑话看,“四皇子年前来许州,主持与塔鞑通商一事,三年间塔鞑与本朝之间再无燃起战火的可能。如此大功,帝心大悦,封王也不足为奇。” 霍玉很是认真,皱着眉头说道:“那四皇子明明是把这件事搞砸了,塔鞑的骑兵都在边城下面转悠了,怎么还能封王?” 郭湛安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霍玉的眉心,说道:“小小年纪,学我皱眉头是做什么?你知道他把事情搞砸了,可皇帝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 “可他分明就是把事情搞砸了,还中途跑路!留下一个什么教书先生来替他收拾烂摊子,到最后还不是要哥哥出马,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就平息的?我不服!这功劳分明是哥哥的,明明一开始通商的主意也是哥哥想出来的。” 郭湛安见霍玉为他而义愤填膺的样子,这几日的疲惫消散了大半,也就只有在面对霍玉的时候,他才有这么好的耐心,给霍玉解释道:“我这一年来动作太大,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皇帝知晓,否则只怕他会对我生疑心。至于那四皇子为何把事情办砸了还能封王?你别忘了,这世上有的是心甘情愿替他背黑锅的人,错的都是他们,对的都是那位英王。还有他那个所谓的‘先生’,不过是顶着‘先生’名义的幕僚罢了,也就皇帝才会真心实意相信他那四儿子已经吸取教训,不敢在轻信他人,任由他人教唆而结党营私了。” 霍玉听懂了,不由感叹:“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能够当了大官,这些人宁愿犯下欺君之罪。” 郭湛安笑了几声,低声说道:“欺君之罪哪里比得上从龙之功呢?” 霍玉一惊:“那四皇子是想当皇帝?” 两人用饭的时候,并没有人伺候,外面还有福清守着,所以郭湛安并不担心隔墙有耳,依旧是低声说道:“当今的皇帝不喜欢嫡子,这十多年来后宫里最宠的是四皇子的生母,当年的华贵妃,如今的柳嫔。至于儿子当中,大概是爱屋及乌,最疼的就是我们这位英王了。你说,他会不起这个心思?” 霍玉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哪怕是他这么一个乡野小子,如果真有机会问鼎九州,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念头在霍玉的脑海里不过是一闪而过,随后就被紧张给取代了。 霍玉又问道:“那三皇子怎么办?哥哥当初是三皇子的侍读,如果四皇子当上皇帝,他一定不会放过身为皇帝嫡子的三皇子,那哥哥该怎么办?” “没有什么怎么办,玉儿,这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要想活下去,就要让三皇子当上皇帝,否则,我必然身首异处。” 郭湛安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是淡淡的,就好像是在和霍玉谈论今晚的明月一般。 可霍玉听了,却是心惊胆寒,眼前甚至浮现出李绍锦登基后郭湛安惨死的场景。他不由一个哆嗦,忍不住靠在郭湛安怀中,双手努力环抱住郭湛安:“哥哥,你不会有事的。” 郭湛安听出他心中的恐惧,笑了一声,说道:“你别担心,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再说了,我又怎么忍心放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霍玉抬头看着郭湛安,认真地道:“如果哥哥、哥哥有什么、万一的话,我霍玉绝对不会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没有哥哥,我还剩下什么呢?” 郭湛安大为震动,反手紧紧抱住霍玉道:“好玉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我还打算和你白头偕老,只怕到时候你要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才不会!”霍玉说道,“哥哥你不嫌弃我是土匪出身,我怎么可能嫌弃你以后变老呢?我们一起变老,谁也嫌弃不了谁。” 郭湛安险些就想把霍玉真正的身份告诉他,好在话到嘴边他还是吞了下去,只是说道:“那我可就赖定你了。来,玉儿,如果你是我,你知道四皇子获封英王之后,你会怎么办?” 霍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认真思考了一番,说道:“既然四皇子封王是凭借和塔鞑通商的事情,那就要想办法让皇帝知道,他非但没有完成皇帝的重托,还险些挑起我朝和塔鞑的战争。” 郭湛安点头表示肯定,又问道:“那你要怎么让皇帝知道这件事情?” 霍玉有些犯难了:“肯定不能我去说,如果我说了,恐怕皇帝会怪我之前知情不报,欺君罔上。” “是了,那你该怎么办?” 霍玉想了半天,说的几个办法都行不通,最后只好投降:“哥哥,我真的想不出法子了。等等,莫非哥哥有法子?” 郭湛安这才把宁古汉交给他的信拿出来,说道:“你当我去边城是做什么?宁古汉有意向我朝称臣,只求我们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来资助他和其他塔鞑部落之间的战争。这件事还有不少细节有待商榷,他特地书信一封,希望有人能把这封信交给皇上,请皇上派出特使。” 霍玉有些琢磨过来了:“那个英王就是因为主持与塔鞑通商的事情才封王的,既然皇帝最宠爱的是四儿子,这么大的功劳一定会让英王来拿。到时候宁古汉一见是英王为特使,一定不同意。如果宁古汉执意要求换特使,就要告诉皇帝原因,那英王的谎言就会被戳穿,所谓的功劳也就全没了!” “聪明。”郭湛安亲了亲霍玉的脸颊,当做奖励,又说道,“不过宁古汉已经猜到皇帝会派英王过来,所以已经在信里写明了,要求换一位身份相当的皇子来。” “那就只有三皇子了!”霍玉忍不住拍掌赞道,“哥哥好聪明!” 郭湛安有心在霍玉面前多炫耀一会儿,又说道:“不光是这样,如今英王派来的人就在许州,让他把信带回去,转交给英王,再由英王交给皇帝,你说怎么样?” 霍玉忍不住大笑起来:“哥哥太精明了,我要是英王,一定早早歇了那份心思,乖乖当个好儿子好弟弟就够了。” 连霍玉这种没在官场上浸淫过的都懂,第一个封王又如何?封王不到三个月就被免了,这才是值得在史书上添一笔的呢! 郭湛安看着桌上宁古汉交给他的信函,笑着饮下剩余的半杯酒。 第二天,郭湛安到府衙点卯,府衙里的众人只当他是病好了,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忙去了。 那柴公子这几日正无聊呢,本来他听说郭湛安生病,在家休养,还以为是郭湛安听说四皇子封王,急火攻心才倒下了。他打算去郭府嘲笑几句,没想到郭湛安那义弟好生厉害,几次吃了闭门羹。 今天他听说郭湛安病好了,便过来打算再多说几句刺激郭湛安,最好能让郭湛安再大病一场。 郭湛安一边和柴公子绵里藏针说着话,一边计算着时机。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郝运进来了,说道:“大人,您家的贾欢大管家在府衙外头等着,说是有要事禀报。我看他满头大汗,已经自作主张请他进来,就在前面。” 郭湛安应了一身,起身和柴公子说道:“柴公子,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柴公子忙道:“别别别,我和你一起去,你病才好,我看看有什么我能帮的。” 郭湛安略微皱眉,但到底还是没有多说,先提步走了。 柴公子跟在后头,刚进屋子,就听见里面有人说道:“少爷,不好了,塔鞑派人送了一封信到我们府上!这、这是要陷害少爷吧!” 郭湛安厉声道:“闭嘴!”说着,他还警觉地往后看了一眼。 可柴公子早就听清楚了,在一旁冷笑道:“想不到郭大人和塔鞑私底下还有联络,这倒是稀奇了。” 郭湛安当然要为自己解释:“我确实和塔鞑有过联络,不过那是在沈县的时候,有一支塔鞑部落在沈县周围徘徊,我这才去处理的。至于其他的,我郭湛安并没有做过什么,还请柴公子慎言。” “那这信又是怎么回事?” 郭湛安接过一看,明显松了口气,说道:“柴公子,这信的署名是宁古汉,就是沈县时候那支塔鞑部落的首领。至于为什么要送到我府上,我想大概是他在许州没认识几个人,我家又是比较好找的。” 柴公子哼了一声,说道:“不管怎样,这信给你,你就有问题。” 郭湛安为求清白,便问贾欢:“除了送信,还有什么?” 贾欢忙回答说:“那送信的人扔下一句话,说是什么想与我国结盟,所以写了这封信,希望大人能够转交给皇上。” 柴公子一听,想到英王才封了二品的护国亲王,便有了主意:“这信太重要了,绝对不能交给驿站,最好是有人贴身保管,一路送往京城。不过,一州通判哪有那么轻易进京的?我看,就由我去送吧。” 郭湛安自然是不答应的:“那怎么行?这信指名要我去送,不能假手他人。” 柴公子急了,若是让郭湛安送过去,得好处的就是三皇子李绍钧,他可不能让英王的对手占了便宜! “郭大人,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么?塔鞑人莫名其妙别人家不送,就送信到你府上,你就是有通敌叛国嫌疑的!如果这信不交给我,我就向陛下禀明实情,到时候你说会怎么样?” 郭湛安被捉住把柄,气愤难当,但最后还是退缩了,双手把信递给柴公子:“那就有劳柴公子了。” 柴公子接过信,看着上面的火漆和落款,兴奋得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京城。 “自然。”他扔下两个字,将信贴身收好,又拍了拍,匆匆赶去后院,打算立刻收拾东西回京。 这柴公子走得这么急,也就没看到郭湛安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起来,眼中则涌出一股寒意。 第85章 谋划 柴公子得了宁古汉的信,回到后院便招呼随从立刻收拾行囊,立刻动身。 他素来都是霸道惯的,随从们不敢多问什么,一个个都忙开了,将后院那些摆开的各式熏笼收拾起来,还有那几盆当做摆设的盆景,桌子上那些精美炫目的琉璃盏,尽数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 这些略显奢靡的东西全是这姓柴的富家公子特地从京城千里迢迢带到许州,为的就是住得舒心一些。他本想着在许州多住些时候,感受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见识一下不同于京城大家闺秀的美人儿。当然了,更重要的是,他能够狠狠打击一下那个给英王使了不少绊子的郭湛安,替英王李绍锦出一口恶气,顺带着自己在英王心目中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不过,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手头上拿到的,正是如今英王最迫切的东西!只要一想到英王能够再次作为特使前往许州,和塔鞑部落的首领商议臣服一事,柴公子就兴奋不已,甚至已经预见到史书上是如何对英王这次西北之行大书特书的了! 塔鞑,自从这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出现在西北大草原上开始,就一直是中原王朝的一块心病。也只有到了本朝武帝的时候,依靠着几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和数十万英勇的士兵们,才得以把塔鞑一路向西驱赶。 可惜,武帝死后,不过几十年的功夫,塔鞑又卷土重来,再一次侵扰西北边境。而这一次,再也没有武帝时期那些夺目的将领出来拯救西北百姓于水火之中了。 假若英王争取到了这次机会,和塔鞑部落的首领签订条约,使塔鞑称臣。那么,就算史书上将这笔功劳归到了如今的皇帝李崇浩身上,作为和塔鞑首领谈判的英王,依旧能在史书上添上浓墨的一笔。 柴公子一想到这,在屋中等待的时光就显得格外漫长,又有些后悔带着太多不必要的享乐玩意过来,如今倒成了自己的累赘。 “罢了!”他叫来自己的随从,吩咐道,“告诉所有人,其他有的没的都别拿了,带上衣服干粮和防身的,我们立刻动身。” 随从吓了一跳,那些可都是名贵的珍品,说句难听点的,比他们的命都要值钱,如今说不要就不要了,回到家中,若是柴家其他人问起来,那可怎么办? “少爷,那这些东西,就都扔这里了?” “不过是些稀疏平常的小玩意儿,我现在有大事要去办,赶紧!” 随从不敢再多说什么,慌忙领命下去催促众人赶紧动身。 等郭湛安知道这个消息,那柴公子早就坐在马车里离开许州了。 谢秉听到了,气得火冒三丈,他虽然平时为人低调,从不与人计较太多,但到底还是以自己许州知州身份而自持。那柴公子虽说是英王派来的,可说到底还是来还钱的!这世道上哪有欠钱的如此嚣张?更别提这什么柴公子连个九品官都不是,不就仗着家中有钱,巴结上了英王而已么! 谢秉出身贫寒,年幼时候家中借钱送他去书院读书,没少受书院里头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的欺凌。可惜他中举后,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就此扬眉吐气,为了官途上的顺畅,谢秉总有要巴结其他人的时候。看着那些人的嘴脸,谢秉心中对于这些所谓的世家新秀更加看不起了。 若是那柴公子聪明点,或者是多听点家中长辈的教导,或许就能明白什么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了。 只可惜,这柴公子就是一个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有那股子往上爬的野心抱负,却没有与之想匹配的头脑手腕。如今,他正带着那封英王的催命符,急巴巴地赶回京城。 这柴公子一路披星戴月,往日的五次沐浴被他压缩成了两日一次,总算是在三月出头的时候回到了京城。 他苦着一张脸回到家中,先是让随从去准备好一池的热水,以便他能够洗去一路上的尘埃,以及缓解他因为两天才能沐浴一次而导致的焦躁。而他自己则来到书房,书信一封,派人赶紧送去给城北内侍王全仓的家中,让王全仓转交给英王,好让英王知道他手上有一封塔鞑首领的亲笔信。 做完这一切,这位急着想要立功的柴公子才想起来,自己从西北回来后,还没去向家中长辈们请安。 略去中间这些琐碎的,只说那英王李绍锦拿到了柴公子的密信后,又惊又喜。 惊的是,他向京城所有人隐瞒了自己之前西北之行的失败,享受着他本不该拥有的亲王身份,李崇浩甚至已经派人替他在京城选一处宅子,好让他出宫建府。如今有塔鞑首领的亲笔信送到,万一当中说了点什么,让自己暴露的话,这一切可就全没了。 喜的是,他是众多兄弟里头一个封王的,原本有些支持嫡子李绍钧的也慢慢在改变自己的态度,这段时间对他起码已经收到三四个大臣的示好,这些可都是原本支持李绍钧的!可惜的是,那李绍钧嫡子的身份一直都把他压在下面,就算他是头一个封王的,朝堂之上支持李绍钧的仍旧占了多数。 如果把这信交给那偏心自己的父皇,他李绍锦不愁抢不到这功劳。他已经尝到了甜头,这时候停下来,那是不可能的了。 这件事毕竟关乎于皇位的争夺,李绍锦知道不能光他一个拿主意,让王全仓给柴志聪递了个消息,让他明天悄悄去柳府,共同商议大计。 而李绍锦自己,则换了一身衣裳,去麟趾宫偏殿给柳嫔请安——今日柳嫔那有人来传话,皇帝晚间的时候要去麟趾宫用饭。 柳嫔这几日也不好过,虽然重新获得了皇帝的宠爱,可之前还算抬举她的太后这几天似乎又恢复成了往日那死老太婆的模样,看她哪里都不顺眼,各种挑刺。不是嫌弃她请安的时候头抬得太高,不够诚心,就是厌恶她总缠着皇帝,让后宫其他佳丽没有了雨露均沾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还是一个嫔,连个妃子都不是,依旧住在麟趾宫的偏殿里头,看着那空荡荡的正殿,憋屈得很啊! 憋屈的柳嫔看到李绍锦来了,总算是高兴了点。别的不说,自己儿子虽然前些时候被人狠狠整了一顿,连入朝的资格都被免了,但正月的时候封了英王,可给她这个做母亲的长了脸。等宫外的府邸一建好,自己儿子就要出宫建府,可比那住在东宫旁边的李绍钧有出息得多! 所以当柳嫔听了李绍锦的请求,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还一通赞扬:“锦儿想得就是周道。虽然你外祖家如今还受着陛下的猜忌,可你去探望外祖父,并没有犯下什么忌讳,反而是孝顺。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当皇帝李崇浩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柳嫔低头垂泪,李绍锦在一旁行礼,却又忍不住想劝慰柳嫔的画面。 “怎么了这是?”李崇浩如今重新宠爱起了柳嫔,自然是见不到她落泪了,也不让她行礼了,亲自把她扶到一旁,关切地问道,“是谁欺负你了?” 柳嫔捏着帕子擦了擦泪,嗔道:“瞧陛下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在宫中好好的,有陛下疼着,锦儿孝敬着,哪里会受欺负呢。” “那是怎么了?” 柳嫔咬了咬下唇,说道:“不过是被风沙一时迷了眼睛罢了。” “胡闹!”李崇浩瞪了柳嫔一眼,“这屋里好好的,哪来的风沙。” 柳嫔还是不肯说真话:“我说是风沙,那就是风沙!” 李崇浩虽然也欣赏娇弱的美人,但更好柳嫔这娇俏的一口,也不计较柳嫔的语气,反而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是风沙。锦儿,你来说。” 李绍锦被点名,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去看柳嫔。 李崇浩不悦,板着脸说道:“我让你说,你看你母妃做什么?嗯?” 他想到之前李绍锦做的那些混账事,心中不免有了想法——难道说,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又犯下什么错不成? 李绍锦被他这么一训斥,慌忙回答道:“母妃是因为前两日见到进宫的娘家人,听说外祖父感染风寒,卧病在床,担心外祖父的身体,这才哭的。” 李崇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对母子,问道:“怎么,两天前感染了风寒,这两天的病情你们都不知道。” 柳嫔苦笑道:“陛下何必这么问呢,我哪里还敢和宫外的娘家有什么联系呢?就算担忧老父的身体,也不敢拿我儿子的姓名来赌啊。若是让人知道我对我父亲的病情了如指掌,是不是又要告我一个勾结外戚的罪名么?” 李崇浩脸一僵,摆明了是不高兴了。 柳嫔见好就收,低下头,又低声呜咽起来,间或还干咳两声。李绍锦赶紧拿过一边的茶盏,送到柳嫔嘴边,说道:“母妃,来喝点水。” 柳嫔喝了点,摆摆手,重新抬起头,虚弱地和李崇浩说:“陛下,我只求陛下能够替我问问我哥哥,我父亲这几日可睡得安好,身体疼不疼,哪里疼,看的是什么大夫,大夫开的又是什么药,苦不苦。其他的,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李崇浩不由心疼起来,忙说道:“你别担心,明日我就派锦儿去柳家探望。你看看你,要是你父亲知道你因为担心他而病倒,这该怎么办?” 柳嫔这才展露真正的笑颜:“多谢陛下。” 第86章 连环欺瞒 第二日,李绍锦便带着李崇浩赐给他的御医,坐着二品护国亲王的马车,从宫中出发,光明正大一路进了柳府。 柳府里,柳文华已经接了消息,在大厅里等候多时,听说英王的马车来了,赶紧到大门口迎接。 “拜见英王。”柳府众人齐齐下拜。 李绍锦又是一番作态,众人这才众星拱月将李绍锦迎进柳府里。 他这次离宫的理由是看望病重的外祖父,带来的太医自然不能冷落。而刘文亨因为年事已高,加上这一年来的连番打击,身心都不如以往,的确是卧病在床。 太医给柳元亨细细把了脉,知道这位前任宰相并没有什么大病,不过是前些日子受了寒,这才觉得难受。不过他在太医院也有十几年了,自然懂得太医的生存之道,将柳元亨的病情往重里说上三分,开了些于身体无害也并无什么益处的药,这才领着药僮先回太医院去了。 等太医离开,原本一直躺在床上的柳元亨起身,在丫鬟们的伺候下穿戴好,这才领着李绍锦和柳文华往书房走。 柳文华从怀中掏出密信,放到桌上,说道:“英王殿下,父亲,柴家那小子一大早就眼巴巴过来了,我让他留下密信,把人打发走了。” 柳元亨摸了摸胡子,说道:“你做得对,这人嘴巴门不紧,回头赏赐点东西就行了,绝对不要让他牵扯进这件事当中。” 李绍锦这段时间没少受柴志聪的孝敬,此时自然免不了给他说几句好话:“外祖父许是还不知道,这柴志聪虽然总是管不住嘴巴,可我交代他的事情都能够办妥,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 柳元亨不置可否:“你自己看着办吧,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让他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便宜了三皇子。” 李绍锦颇为敬重自家外祖父,所以虽然柳元亨话中透着一股子教导的意味,贵为英王的李绍锦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应下了。 三人的注意力重新放到桌上的密信上,柳元亨看了一会儿,问柳文华:“那柴家的小子可说清楚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柳文华说道:“那小子说,这信是塔鞑首领派人送去郭湛安府上,想让郭湛安转交给陛下,说是那个塔鞑首领有意向陛下称臣,这封信就是投名状。郭湛安府上的管家把密信送到许州府衙的时候,恰好他也在旁边,就把这信夺过来了。” 柳元亨拿起这封信,发现有个完好无损的火漆,不免有些失望:“这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柳文华急着说道:“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要想办法赶紧把这封信送给皇帝,再想办法让英王抢到这个功劳,别让李绍钧占了便宜!” 柳元亨显然想的更多:“你别急,如果这塔鞑首领真心想向陛下称臣,的确是好事一桩。但是,这塔鞑里部落众多,这个部落是大是小,有多少人,这些人里头又有多少能够作战的士兵,又是占着哪一片草原,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柳文华这几个月来经历多了,自以为有了和自家老子叫板的资格,不满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这功劳都不能让李绍钧给抢了!” 李绍锦也有些急,虽然这密信是被柴志聪抢过来了,可郭湛安也是知情人,指不定已经派人来京城给李绍钧报信了呢! “外祖父,你顾虑的固然有道理,但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如果不出手,就会被李绍钧抢占了先机。依我看,不如先将这密信交给父皇,其他的以后再说。” 柳元亨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为官多年,虽说是靠着自己女儿的盛宠起家,但能够坐在宰相这个位置上的,都要比常人聪明得多。 在他眼里,这密信就是一把双刃剑,固然能给自己的外孙带来更多的盛名和功劳,可万一处理不当,恶果不小啊。 李绍锦已经获封二品亲王,而对手李绍钧还是个光头皇子,依柳元亨看,李绍锦其实并没有着急再立功的必要。 万一立功不成,引起皇帝猜忌,反而不美。 但柳元亨的谨慎,在柳文华看来,那就是胆小如鼠! “爹,你都一年没当宰相了,现在连最后大学士的名头都没有了,自然是不了解朝中的情况了。别看英王如今贵为亲王,可还有一些没长眼的去奉承李绍钧。如果我们不加把劲,让李绍钧抢了立功的机会,那英王和李绍钧之间的距离不是又缩短了么?” “放肆!”柳元亨呵斥道,“有你这么和父亲说话的儿子的么?” 柳文华神情不悦,他从小就是在柳元亨的打骂声里长大的,如今他都三十多岁了,柳元亨却还把他当成三岁孩童一样任意斥责,不免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知子莫如父,更何况是柳文华这种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柳元亨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柳文华现在心里头在想什么。 他不由感到一阵悲哀,自己在朝中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终于当上了宰相,却因为自己儿子派人刺杀郭湛安而丢了官职,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泥塘,连宫中的贵妃女儿都被连累了。 说到底,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养好儿子啊! 只是,他如今闲赋在家,不能亲自在朝中帮衬李绍锦,只能依靠柳文华了。他今天在自己面前都敢口出狂言,柳元亨不用多想,就知道柳文华平时在其他官员面前有多嚣张跋扈了。 但,该敲打的,必须敲打,免得带来更多的隐患。 “你别做出一副哭丧脸,你自己想想你说的话,要是这些话被别人知道了,告你一个不孝,你逃都逃不了!” 柳文华只能隐忍:“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柳元亨也不愿意再让他丢面子,见好就收,说道:“锦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年前去西北,是不是真的那么顺利?为何你的一个幕僚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李绍锦脸上一僵,显然并不想说真话。 李绍锦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欺骗李崇浩,为的就是给自己争取个大功劳。而不和柳元亨说,则是想让柳元亨知道,自己这个外孙就算不靠他,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可哪里知道,自家外祖父实在是太聪明了,眼睛又毒,居然早就看破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李绍锦只觉得面上无光,可又不能不说:“外祖父果然厉害,我那次去西北,的确碰到了一些小波折。” “什么波折?” 李绍锦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有两个商人卖给塔鞑的东西是次品,塔鞑部落的人回去之后发现了,就来问我讨要说法。我觉得这件事并不要紧,就让我的一个幕僚留下,重新采购货物赔给那些塔鞑人了。至于我早点回来,是担心路上大雪封路,赶不回京城过年。” 柳元亨盯着李绍锦,谨慎地问道:“当真?” 李绍锦被盯得心中发虚,但还是嘴硬回道:“当真。” 他总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听说了那些塔鞑骑兵就在边城外徘徊,担心这些骑兵会杀进来,一路杀到许州把他捉去宰了,这才连夜逃回来的,只留下一个幕僚在许州当他的替死鬼。 李绍锦虽然敬重柳元亨,可更看重自己的面子。再说了,这件事不过就是有商人以次充好,这种事就算是天子脚下,那也是常有的事,也就只有那些没开化的蛮子会那么傻,被这么简单的伎俩给糊弄了。而且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真相并不重要,他们只要知道是他李绍锦运筹帷幄,成功化解了一场危机便好。 柳元亨信了:“那这个写信的首领,可是之前上当受骗的塔鞑部落的首领?” 李绍锦根本没去过集市现场,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已经对柳元亨的谨慎开始感到烦躁,便说道:“并不是同一个。” 柳元亨内心苦涩,李绍锦态度的改变他如何感觉不到?但正如柳文华说的,他已经闲赋在家,这么多年来栽培和提拔的人不少都因为郭湛安当初上交的名册而被贬官,甚至被判刑。剩下的那些,不是官阶不高,就是明哲保身。 他如今,是劝不动、也管不了李绍锦这条不安分的蛟龙了啊! “既然如此,便把这信上交给陛下吧。”柳元亨最后做出决断,“你告诉陛下,是郭湛安接到了这个塔鞑首领的信,委托柴志聪带回京城。柴志聪自觉卑微,没有资格面见圣上,这才转交给你,让你转交给陛下。” 柳文华在一旁连忙开口提醒柳元亨:“爹,你搞错了吧,这干嘛要把郭湛安扯进来,那不是摆明了给郭湛安分甜头么!” 柳元亨有自己的想法:“这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甚至这信到底是不是塔鞑首领写的,我们都不敢保证。如果当中出了岔子,就把责任全部推到郭湛安身上,我们只不过是受郭湛安蒙蔽,本意是为了陛下,为了西北的百姓。” 柳文华没话说了,他可想不到这么深远。 李绍锦大喜,说道:“多谢外祖父!” 柳元亨咳嗽了两声,深吸一口气,说道:“锦儿,你是来探望我的病情,不可多呆,现在就回宫吧。哦,对了,还有柴志聪怎么把信交给你的,你要想好说辞。” 李绍锦点点头,说道:“外祖父放心,我只说柴志聪日夜兼程赶回来,把回京城的日期往前挪两天。回到京城后,柴志聪日夜打听我的消息,终于听说我今天要来柳家探望外祖父的病情,赶紧把信送到柳府。” “不行,昨日陛下才同意你出宫,今天他就得了消息,万一陛下多想,那可是窥伺帝踪的死罪!”柳元亨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样,你就把他回京的日期往前挪,就说他知道这密信的重要性,不敢告诉其他人,这几日都来柳府送礼,碰巧今天碰到了来柳府探病的英王大人。文华,你等会儿派人去和柴志聪说一声,免得他那边的说辞和我们这边的对不上。” 柳文华有些犹豫:“爹,那这样岂不是坐实了我们收受贿赂的事情么?” 柳元亨摇摇头,说道:“这天下谁不知道送礼疏通关系的道理?陛下嘴巴上不说,心里清楚,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再说了,柴志聪那样的品性,两手空空来柳府,说出去别人信么?只有按我说的,陛下才会相信。” 李绍锦想了想,也同意柳元亨的说法:“外祖父言之有理,我就按照外祖父说的告诉父皇。舅舅,还请你派个稳妥点的去知会柴志聪,免得他说漏了嘴。” 英王发话,他柳文华怎么可能说不?当下就答应了:“英王放心,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亲自去和柴志聪说。” 李绍锦不敢多做耽搁,拿着密信便匆匆离开了。 正如柳元亨所料,皇帝李崇浩相信了这一番说辞,更是大力赞扬李绍锦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 李绍锦呈上密信,听了李崇浩的夸赞,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就等着李崇浩看完信后,自己运作一番,把这好差事揽到自己身上。 可谁能料到,李崇浩看完信后,勃然大怒,指着李绍锦的鼻子就是一顿骂:“你去西北办的都是什么事!英王,呵呵,我真是瞎了眼才封你当英王!” 李绍锦一头雾水,心里头紧张,连忙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问道:“父皇何事如此大动肝火?这信中写了什么?莫不是、莫不是郭湛安搞的鬼?” 李崇浩听了最后一句,稍稍冷静了一些,他又看了眼那信,喊来内侍:“去,把当初塔鞑与我们签订的通商条约拿上来,再去翰林院请两个善于辨别字迹的。” 内侍领命去了,留下李绍锦站在书房里,汗流浃背,度日如年。 通商条约很快就被送过来,不多时,三个翰林院学士匆匆赶到。 李崇浩把通商条约和这封信交给这三个学士,说道:“你们看看,这条约上的这个签名和这封信的字迹是否出自同一人。” 学士们不敢大意,仔细看了许久,又商议了一会儿,当中一个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这字迹的确出自同一人。” 李绍锦低着头,不敢去看李崇浩此时的表情,内心则飞快地算计着李崇浩是为何而发怒,自己又该如何逃脱。 “呵,英王,我的好英王啊!你不让那些和塔鞑做惯了生意的参加通商集市,选了其他的商人,还让那些商人钻了空子,卖次品给塔鞑。塔鞑的铁骑都到城门下了!你居然还不出面处理,反而留下一个教你读书的先生处理这件事,自己倒是紧巴巴地凑到我跟前来邀功。” 李绍锦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跪下为自己辩解:“父皇,我是听说母妃感染了风寒,这才回来的!而且,我回来之前,和我那位先生交代过怎么处理。父皇,我知道自己年幼无知,又不懂经商之道,被那些商人给骗了。可我已经弥补我的过错了,还请父皇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呵呵,你交代的?你交代的后果就是郭湛安出面!我才知道,这带回来的通商条约是郭湛安草拟的!你那个先生?你那个先生仗着你四皇子的面,最开始还不肯承认这是我们卖给塔鞑的东西!对,商人的确会以次充好,但这是我们和塔鞑之间的贸易,商人代表的是我们整个国家!你犯了错,自己不承认不反省就算了,还敢舔着脸来我这里邀功,真是好一个英王!” 李绍锦不敢说话了,心中则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幕僚千刀万剐。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在欺骗李崇浩的同时,自己手底下的人也欺骗了他! 他以为真如那幕僚所说,这方案是幕僚和塔鞑首领一条条商量出来的,所以他才有这么大的胆子,把这些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如果早知道这些都是郭湛安做的,那他就不会这么做了! 对,郭湛安! 这一切,说不定都是那个郭湛安设计好的! 可是,他现在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更不能去把这一切的责任都推到郭湛安身上,免得李崇浩以为他不知悔改,火上浇油。 “来人,传旨,英王李绍锦不敬长辈,今日起革去二品护国亲王,继续在宫中闭门思过。再传旨,依塔鞑首领宁古汉的恳求,派众位皇子之中的三皇子李绍钧为特使,即日起前往西北,与宁古汉商讨诸事。” 轰隆! 李绍锦只觉得一道霹雳劈下,到手的护国亲王,才两个月就没了。 他低着头,苦涩地说了一句:“谢主隆恩。” 第87章 倒转 三月二十一日,在经历了十几日朝堂上的争执后,三皇子李绍钧作为代表着皇帝李崇浩的特使,率领着近百名随从,在五千将士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前往西北,与塔鞑部落首领宁古汉会面。 与此同时,京城某处原本正热火朝天动工的府邸里的匠人们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里面那些初具雏形的亭台楼阁均被毁成碎砖断瓦,一片狼藉。 而老百姓们则惊奇地发现,本来在京城里仗着英王而横行霸道的几家公子哥都消停了,甚至连英王的名号都没有再从他们口中听说过。 宫中,李绍锦因为李崇浩一句“闭门思故”,只能坐在书房里,听着手下人收集起来的消息。当他听说李绍钧昨日已经动身前往西北,声势之浩大,远非当日他可比拟之时,不由发怒,一挥手便把手边的琉璃盏打到地上。 “好一个李绍钧,好一个郭湛安!”李绍锦气得咬牙切齿,“这厮分明就是陷害于我,父皇为何没有认清他们的嘴脸!” 手下跪在一旁低着头,心中叫苦不已。 好在李绍锦并不指望这几个手下能附和自己,将屋中所有能摔的都摔得粉碎后,李绍锦总算是消气了。 他厌恶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喊来内侍:“来人,把这地方收拾一下。”自己则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书房。 几个手下对视了一眼,赶紧起身,跟着李绍锦去了隔壁的书房。至于那些内侍,则手脚麻利地把一地的碎片扫进簸箕里,又拿来抹布将这书房的地一寸寸擦过来,免得有碎片遗漏,扎到李绍锦。 有内侍问道:“贾公公,要让内务府再送些过来么?” 贾公公是宫中的老人,在后宫跌爬滚打了几十年,看得要比其他内侍都远。 他摇摇头,说道:“四皇子如今闭门思过,昨天三皇子离京,今日四皇子的殿所就要替换那么多东西,传出去岂不是摆明了告诉众人四皇子心中不悦么?而且现在宫务不在柳嫔娘娘手中,要内务府的人再送东西过来,就会让蔡妃等人知道,对柳嫔娘娘和四皇子都不利。你们,把这些东西分成几堆,一人领一份,都埋去隐蔽的地方,别让人发现了。” 内侍们领命,按照他吩咐的去做不提。 而贾公公自己又出去让人给李绍锦泡杯安神的茶,自己亲自送过去。 等贾公公进书房的时候,李绍锦那些手下们都已经离开。他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奉茶给李绍锦。 李绍锦刚狠狠发了一通火,口干舌燥,此时见到这杯茶,不由感到一丝欣慰:“贾丑年,也就只有你懂我。” 贾公公笑着说道:“我陪着主子十几年了,说句不敬的话,我可是看着主子长大的,谁都可以不懂主子,但我不行。” 李绍锦喝了口茶,舒了口气,感叹道:“可惜啊,你是个阉人,阉人除了伺候人,还能做什么呢?” 贾公公依旧是笑着:“阉人有阉人的用处,我虽然不能成为主子的马前卒,可伺候主子的起居我还是能做的。把主子伺候得舒心了,让主子能心无旁骛地做大事,那也是大功劳一件。” 李绍锦皱起眉头,说道:“现在我哪里还有机会做什么大事。我本来一个好好的二品亲王,又被打回原形,成为了一个光头皇子。头一个封王的皇子?我还是头一个封王两个月又被贬的!” 贾公公忙劝道:“主子听我一言,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主子如今只是一时失意,以后必将有起复的机会。若现在太在意这点成败,那不就是便宜了三皇子了么?” 这话正好就落进了李绍锦的心坎里,他看向贾丑年的目光里不由带着三分赞许:“没想到你一个阉人,连这些圣人说的话都懂。” 贾丑年依旧是笑着说道:“跟着主子这么多年,总要学些好不是。” 李绍锦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你说得对,现在只是一时的得失,我太在意了,那就等于是便宜了李绍钧。我还有母妃,还有外祖父,还有舅舅,还有那些大臣和富商的支持,没道理斗不过一个死了娘的李绍钧!” 此时,李绍锦口中死了娘的李绍钧正在前往许州的路上。 他们一行人人数将近百人,后面还有五千的将士随行,速度不免就落了下来。 李绍钧在歇脚的驿站里看着地图,说道:“按照现在的速度,等我们到许州,都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草原上的情况多变,那个塔鞑首领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这次率领五千将士的是大将樊季,他听李绍钧这么说,不由担心起来:“三皇子,陛下有旨,要我们务必保护三皇子的安危。现在虽然行路缓慢,但是最安全的。” 之前李崇浩派了羽林军跟着李绍锦,却依旧被李绍锦钻了空子,瞒着羽林军一众人等与那些商人会面,收受了大量的贿赂。当然了,李崇浩并不知道李绍锦从那些商人里拿了多少好处,他只是觉得羽林军人数太少,没有注意到李绍锦那些小动作,才害的自己被李绍锦蒙蔽,封他为英王,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来。 李崇浩吸取教训,这次干脆派了五千人,美其名曰担忧自己唯一嫡子的安危,实则不过是担心李绍钧学他的弟弟,也来一个欺上瞒下。 至于那些本来跟着李绍锦去西北的羽林军众人,在李崇浩看到宁古汉的亲笔信后全数被发落了。樊季是知道这件事的,现在他还以为李绍钧要用这个当借口,甩开他们这些人,他当然是不答应了。 李绍钧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闻言一笑,说道:“樊将军说的有道理,我也不是不怕死的,当然要你们跟着了。不过,我担心的是塔鞑首领等不了那么久,等我们辛辛苦苦到了西北,他早就离开了怎么办?这样,樊将军你点一些人,护送我快马去西北,至于其他人,还是按照原本的速度行进。那塔鞑首领见了我,想必能够多一些耐心。” 樊季仔细想了想,李绍钧这个主意并不是为甩掉他,倒是可以同意。 “还请三皇子早些休息,我现在就去点人手,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就这样,李绍钧和樊季等人先行一步,剩余的人以礼部侍郎江波为首,按照原本的计划跟在他们后面,双方在许州会面。 快马加鞭十一日,李绍钧等人的到来打了谢秉等人一个措手不及。后者得知李绍钧等人已经进入许州,慌忙放下手中的公务,召集一干人等到府衙门口迎接。 “不知三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三皇子恕罪。” 马背上的李绍钧并不在意,反而笑着说道:“谢大人何罪之有?难道处理公务都是罪过了不成?倒是我们,比原本预定的早了不少,给谢大人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谢秉悄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三皇子一路辛苦了,这下榻的后院虽然已经收拾出来了,但味道还没散完。这,三皇子,若是不嫌弃的话……” “无妨,能有什么味道?又不是新漆了一遍。”李绍钧爽快地打断了谢秉的话,“谢大人,我们先进去再说。” 谢秉这才想起来,他们这都还在府衙门口呢!虽然这周围都被肃清了,但不远处还有好奇的百姓在围观,他赶紧把李绍钧众人迎了进去。 等李绍钧在主座坐下,喝了口茶,谢秉才缓过神来,又问道:“殿下,当真是要住在那?” 李绍钧笑着反问道:“要不然我住哪?” 谢秉只当李绍钧是在问罪,忙回答说道:“若是殿下不嫌弃,我可以把我的卧室收拾出来。” 李绍钧见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便故意粗声粗气问他:“难道你屋子里就没味道了?” 谢秉忙告罪:“是我考虑不周,还请三殿下恕罪。” “行了行了,”李绍钧见谢秉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些烦了,“你都请了几次罪了?不过就是住一晚上的事情,没必要弄得那么声势浩大。明日我就要去边城见塔鞑的首领,也不知道几日后才回来。你要是有心思想这些,不如先让人替我们准备沐浴的热水,还有其他人住的地方。五十位将士跟着我日夜兼程,也累了。” 谢秉忙应下:“三殿下说的是,我立刻去让人安排众位将士歇息的地方。三殿下,驿站如何?” 他只当李绍钧想避开樊季等人,才有此一问。而李绍钧却说:“不用,和我一个院子就行了。尤其是樊季将军,他是父皇钦点保护我安危的,我住在府衙里,他们去住驿站,让父皇知晓了,岂不是给他们招惹麻烦?” 谢秉这才想到这一层,他刚想请罪,可想起之前李绍钧的不耐烦,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只说自己现在就去办,便匆匆离开了。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郭湛安才开口说道:“三皇子一路辛苦了,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塔鞑几个部落的情况,还请三皇子过目。” 李绍钧接过,说道:“郭大人离开京城历练了一年多,倒是长进了不少,起码知道要尊重我。” 郭湛安失笑:“三皇子少来揶揄我,倒是你,还没来得及恭喜三皇子。” “何喜之有?” “英王因为塔鞑而封王,三皇子难道不羡慕么?” “自然是羡慕的,”李绍钧说道,“哦,不过差点忘了提醒你,你以后可别称呼我四弟为英王了。前些日子父皇震怒,将他的封号给拿回去了,如今只能以四皇子或者四殿下称呼了。” 郭湛安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知道是李绍钧要来西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计谋成功了。获封两个月的亲王,说没就没了,足以见得向来要面子的李崇浩有多少生气。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交换了京城和西北的情况,樊季就来了。 “三皇子,谢大人说三皇子让我住在您旁边的屋子。” 老实说,樊季来的时候就有些担心,进了许州,有那郭湛安在,李绍钧和郭湛安二人会不会合谋把自己和李绍钧隔开,暗地里做些小动作。所以在从谢秉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惊讶之余他忍不住跑过来向李绍钧求证。 李绍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樊季将军住在我边上,我才能安心睡觉不是?免得半夜三更有什么刺客跑进来杀我。” 樊季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他只知道李绍钧并没有刻意避开自己,便笑着说道:“多谢三皇子的信任,樊季一定会护住三皇子的安危!” 李绍钧点头道:“有劳了。” 郭湛安听着两人的对话,知道这樊季恐怕是李崇浩派来监督李绍钧的,不愿给李绍钧惹麻烦,便说道:“三皇子,有关塔鞑的消息都在这上面,我就不打扰三皇子休息,告退了。” 李绍钧应道:“多谢。我听说你收了个义弟,改天把他带过来,让我见见。” 郭湛安一愣,说道:“我先替我义弟谢过三皇子。” 他担心李绍钧还要多问霍玉的情况,赶紧离开。 其实,在听说李绍钧要来许州的时候,郭湛安便心中一紧,不知道该不该把霍玉的身世告诉他。 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个秘密压下来。 先不说就凭着玉佩和那张纸,李绍钧会不会信。如今李绍钧和李绍锦二人斗得难解难分,李崇浩虽然偏心李绍锦,可李绍钧有嫡子的身份,又从未犯下大错,李崇浩也不能随便封太子。 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当年的六皇子没有死,郭湛安几乎不敢想象霍玉会遭遇什么。 别说改日带给霍玉去见李绍钧,郭湛安真是恨不得让霍玉一辈子都不要和宫中的人有接触。 第88章 棋子 休整了两日,李绍钧便带着樊季等人前往边城。在那里,宁古汉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们。 又过了五日,大部队终于到达许州。他们就没有李绍钧那么幸运了,军队在城外扎营休整,而其余随行官员则在驿站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前往边城,与李绍钧等人会和。 郭湛安并不清楚李绍钧是如何与宁古汉协商的,只是在十天后从谢秉那听说了了李绍钧要回许州的消息。 过了三日,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回到许州。郭湛安和谢秉一起站在府衙门口迎接,见从马背上下来的李绍钧虽然黑了些,但精神很是不错。 五千将士自然是不能进许州的,依旧是在城外安营扎寨,只有樊季领着一支队伍一路护卫进许州。 不过,相较于初来许州的时候,樊季的态度明显改变了不少。他看向李绍钧的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怀疑和警惕,甚至在随李绍钧进了府衙后,就带着自己的士兵下去休息了,摆明了是不再监视李绍钧了。 郭湛安有些意外:“不过几天功夫,就把人收服了?” 他和李绍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沾亲带故,所以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郭湛安说话很直接,直接到足以让礼部尚书活活气死。 “不过是示好罢了,”李绍钧看得清楚,“这次回去,岳安他们肯定要想办法替我捞个亲王当当,起码也是个二品的。” “岳相亲自出手?”郭湛安有些担心,“万一被皇帝发现岳相是支持你的,岂不是得不偿失?” “无妨,”李绍钧很有把握,“老四不过就是弄了个通商的集市都能封亲王,我这次可是从塔鞑那抢了不少好东西,按照岳安平日里的作为,自然要出声。” 郭湛安见李绍钧说得斩钉截铁,信心十足,便放心了,不由问道:“都捞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李绍钧将随时携带的条约拿出来,交给郭湛安:“称臣纳贡是免不了的,边城往西五百里,等宁古汉夺得塔鞑大权,成为塔鞑的大首领,这片地就是我们的了。” 郭湛安一挑眉,问道:“他答应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他还指望着我们出钱出人出力,就算现在让他认我做爹,我估摸着他都会答应。”李绍钧一笑,说道,“我听边城的将士们说,这段时间塔鞑的小部落都不容易。开春了,那些大部落都忙着抢地呢,要把草最肥水最清的都占了。这些小部落没办法,都龟缩在最偏僻的地方。” 郭湛安这些天为了避嫌,都没有特地去打听过塔鞑的动静,如今听到李绍钧的话,才意识到宁古汉当真是走投无路了,不由可惜道:“早知道他已经山穷水尽了,当日我就该开多点的条件。” 李绍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强盗么?我说我要地的时候,他差点没跳起来活吃了我。不过,这个人野心不小,只怕有一日他如果真当上了大首领,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郭湛安早有准备,给了李绍钧一个人选:“你在边城的时候,可曾听说过查打这个人?” “查打?”李绍钧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说道,“似乎听说过,好像也是个塔鞑小部落的首领,正和其他几个小部落的首领商量着联合起来对抗那些大部落。不过,前些日子有一个大部落的士兵把他们那个联盟给冲散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郭湛安说出自己的打算:“查打这个人,心眼没宁古汉那么多,眼界没宁古汉那么长远。冬天的时候,他为了族人能活下去,连塔鞑草原上珍贵的铁矿都拿出来和我们换取过冬的食物。” 李绍钧有点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等宁古汉把其他几个大部落打下了,在他成为大首领之前,让查打成为大首领?” “没错,”郭湛安分析道,“查打这个人,让他打天下是不可以的,让他做个中庸首领倒是正好。宁古汉这个人心眼太多,又有手段,如果让他当上大首领,必然会脱离我们的控制。查打就不一样了,只要我们能够威慑住他,拿捏住他的软肋,只要我们不太过分,他不会和宁古汉那样反抗。” 李绍钧听了郭湛安的分析,很是心动:“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要埋下查打这颗棋子,否则他傻兮兮地去和那些大部落打,半路被其他人给截了,我们可就没那么好的人选了。” 郭湛安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查打这颗棋子不能现在就折损了。其实,我已经物色好一个人选,就等着你过目了。” 李绍钧忙问:“是谁?” 郭湛安说道:“是我托许州姜言年家的酒楼老板找来的,这个人叫田耿,他的父亲是许州境内的猎户,母亲是个塔鞑人。他长相随了他的母亲,混进塔鞑部落里在相貌上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而且,田耿的母亲因为怀了他,被自己部落的人认定是叛徒,将他母亲逐出了部落。田耿的母亲怀着他,一路颠簸,历经不少磨难,总算是和他父亲重逢了。不幸的是,田耿八岁的时候,他父亲带他去打猎,被两个塔鞑人给活活打死。田耿因为人小,躲在旁边没做声,才侥幸捡回一条命。田耿恨透了塔鞑人,让他去做我们的内应,不过担心会叛变。” “倒是一个可怜人,”李绍钧感叹了一句,又问道,“这人品行信得过,其他的呢?别是个傻大个,到时候把我们都给卖了。” 郭湛安笑着说道:“田耿是我选的人,你说呢?这人聪明着呢,我暗地里去见过一次,人聪明,又懂得随机应变,而且还上过两年学,读了些兵书。其实也不需要他多做什么,只要能看着查打,别让查打自己冲上去害死自己就好。若是太出挑了,反而容易让人生疑。” 李绍钧放心了,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要赶紧想办法让田耿混进查打的部落里。还有,宁古汉那边,他主动要求我们派人过去,你说,派谁好?” 郭湛安早就想过了,说道:“最好是我们的人,看着宁古汉,免得他暗地里有什么小动作。不过,这件事皇帝肯定是要知道的,到底选谁还是要看他的意思。” 李绍钧点头道:“我懂了,是我太着急了,这件事我不便插手,让岳安他们看着办吧。对了,我打算在许州休整两日,把你那个传奇的义弟带过来让我瞧瞧。” 郭湛安心中一紧,脸上则依旧是笑着:“我那义弟哪里传奇了?聪明倒是聪明,但就是一个普通的孩童。他胆子小,又没见过皇亲贵族,你就当是卖我一个面子,别吓唬他了。” “怎么就吓唬他了?我又没长着三头六臂,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皇子。再说了,他可是见过皇亲贵族的。” 郭湛安一惊,还以为李绍钧知道真相,脸上险些就要破功。 好在他还是稳下心神,故作不知,问道:“你说的是谁?” “我那个好叔叔梁王呗,”李绍钧说道,“去年你在山中遇伏,不是正好被梁王撞到了么?他回京后,向父皇禀明了一切,还夸赞你那个义弟知恩图报,年轻虽然小,却敢替你挡刀。啧啧,你是没看到他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你那个义弟抢过来给自己当儿子才好。对了,你那个义弟叫什么来着?” “霍玉。梁王谬赞了,玉儿年纪小,不懂得生死的道理,这才敢替我挡刀。”郭湛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脑子则转得飞快,猜测梁王说这话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如果郭湛安不知道霍玉的真实身份,他大可以猜测梁王这么说,要么是为了拉拢他郭湛安,要么就是纯粹这么一说,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可他现在已经知道霍玉是六皇子,坊间传言,那六皇子的长相像先王,而梁王可是见过先王的人! 莫不是被梁王发现了! 李绍钧见他沉默,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大手一挥,说道:“行了,不管怎么样,明天带你那个义弟来见我。” 郭湛安心中百般不愿,但李绍钧已经放下话,他实在是拒绝不得。 郭湛安满腹心思,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李绍钧那狐疑的目光。 “这家伙,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李绍钧喃喃自语,更加坚定了要见霍玉的决心。 郭府里,知道三皇子李绍钧点名要见自己的霍玉很是紧张:“哥哥你该不会是故意吓我的吧?三皇子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呢?” 郭湛安说道:“还不是你自己闹的,非要替我挡刀。这下好了,名声都传到三皇子耳朵里去了,以后还敢不敢?” 霍玉知道,郭湛安这是借机教育自己,好让他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不由笑道:“哥哥不是时常教育我,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么?哥哥你想想,三皇子知道的都是哪些人啊,全都是皇亲贵族,或者是高官富商,我霍玉文不成武不就的,能在三皇子心里占了一席之地,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了?” “净瞎说!”郭湛安在霍玉额头上敲了一下,复而叹了口气:“罢了,这三皇子你是必须去见的了。今天早点休息,明日我带你去府衙。记住了,见到三皇子,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多说,更别多做。” 霍玉点头道:“我记下了,哥哥放心。” 第二日,郭湛安便不情不愿地带着霍玉去了府衙。 霍玉是头一次被皇子召见,紧张兴奋了一个晚上,现在其实有些瞌睡了。可他又不能睡,只能把手藏在衣袖里,悄悄地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李绍钧已经用过早饭,正坐在那等着霍玉。等郭湛安领着霍玉行了礼,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就是郭湛安的义弟?” 霍玉抬着头,却是看着地,回答道:“回殿下,是的。” 李绍钧见他憨态可掬地模样,笑了起来:“行了,你别学那些姑娘家家的,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霍玉犹豫了一下,刚想扭头去看郭湛安的反应,又听李绍钧说道:“怎么,不听我的命令?郭湛安,你怎么教导的义弟?” 霍玉还以为李绍钧是真的要问罪郭湛安,赶紧抬头说道:“殿下,我抬头了。” 李绍钧不由抚掌大笑:“早就听姜言年说你这义弟好玩得很,果然如此。咦?” 霍玉见李绍钧盯着自己不说话了,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抬起手快速抹了把脸,又恢复成原先的站姿。 “你这义弟,我是不是哪儿见过?” 郭湛安暗道一声不好,忙回答道:“三皇子说笑了,我这义弟自幼长在桐花县,和我一同来许州算是头一次出远门。三皇子远在京城,哪里会见过他?” “桐花县?”李绍钧说道,“我的确没有去过那。哦,对了,我记得当年母后带着弟弟去过桐花县附近的地方,可惜……” 郭湛安更为紧张,他知道,李绍钧说的,就是霍玉被丢弃的那次巡游! 他不敢让李绍钧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赶紧说道:“玉儿从未见过三皇子,如今让三皇子想起往事,是玉儿的错,我替他向三皇子赔罪。” 李绍钧摇摇头,说道:“我怎么会迁怒与他?不过是想起母后和弟弟。罢了,今天就不说这些了。我看你这义弟很是投缘,他年纪小,在许州并没有什么好的学堂,不如随我回京,由我来安排他进山居学堂念书,正好你也能安心在许州办差。” 霍玉一听这三皇子要把自己和郭湛安分开,急得忘了先前郭湛安的叮嘱,忙说道:“殿下,我这个人不怎么爱念书,别把我送去学堂了。而且,我人笨,总是惹先生不高兴,进学堂会被先生打手心的,就哥哥不嫌弃我。还、还有,我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殿下放心。” 李绍钧只是看在霍玉投自己的眼缘,好心才这么一说,如今被霍玉当场拒绝,不免就不悦了。 郭湛安一见李绍钧的脸色,就知道不好,忙替霍玉赔罪:“殿下恕罪,玉儿生长在草莽之中,并不是故意顶撞殿下的。” 霍玉这时候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下跪:“还请殿下恕罪。” 李绍钧有些无力,更多的却是羡慕:“行了,我还没说话呢,你们兄弟两个倒是齐心。霍玉,你先回去吧,我和你哥哥还有事要商量。” 郭湛安心中松了口气,说道:“殿下,玉儿头一次来府衙,人生地不熟,我让郝运送他回去。” 李绍钧点点头。 郭湛安得到李绍钧的同意,把霍玉领到门口,交代郝运出了府衙务必直接送霍玉回郭府,中间不要耽搁。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去,和李绍钧商量如何把田耿安插进查打的部落里。 第89章 秦王 正如李绍钧所料,当他回到京城,将此次的收获如实交给李崇浩后,朝堂上就响起了封王的呼声,甚至中间还有人认为李绍钧此举足以让他当太子。 李崇浩很是不情愿,一连几天早朝都没给群臣一张好脸。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嫡出的三儿子,一来,姜后不是他喜欢的,是他迫于形势才立的,等他根基稳固后,姜后的每一次露面,都无异于在告诉众人他这个皇帝是靠着外戚才坐稳的,这姜后生下来的儿子他自然连带着就看不顺眼了;二来,李崇浩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能建功立业,老老实实守着祖宗打下的江山就好。可他偏偏又不是一个安分的,总是管不住自己想着寻欢作乐的那颗心,如果立了太子,这太子哪一天起了心思,他这皇位可就不稳了。 李绍钧身为唯一的嫡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而李绍锦,生母是宠妃,母子二人都明白皇帝宠爱的重要性,相较于姜后和李绍钧,对李崇浩更多的是依赖奉承,李崇浩自然愿意多给柳嫔母子一些脸面。 所以,李崇浩偏爱李绍锦的原因除了他比较宠爱柳嫔以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愿自己的嫡子在朝堂上独放异彩。之前因为李绍锦的不成器,他一怒之下派李绍钧去西北与塔鞑首领谈判,为的就是狠狠惩戒给自己丢了脸面的李绍锦。如今李绍钧归来,他又后悔起当初的决定,想着这次如果是李绍锦去,那之前的过错都能一笔勾销,李绍锦依旧是二品亲王,而李绍钧则仍旧是一个光头皇子。 看着朝上群臣议论不休,李崇浩免不了想起自己早夭的六子,心中叹了口气。 那孩子的长相他早就忘了,自己之所以那么溺爱六子李绍钰,并不是众人所传言的那样,因为那孩子的长相像极了先帝。他就是看中了李绍钰的身份——又是一个嫡子,且比起自家哥哥来更受皇帝宠爱。 只要他从小把李绍钰养在身边,不让姜后和李绍钧与他有太多的接触,从小就给李绍钰灌输“他比亲哥哥更加适合做皇帝,只可惜他是嫡次子”的思想,再刻意让李绍钰深陷危机之中,把幕后黑手推到李绍钧身上,将来身为嫡长子却不受宠爱的李绍钧,和身为嫡次子又备受宠爱的李绍钰之间,免不了一场恶斗。 到那时候,他身为皇帝,高坐龙椅,瞧着底下的臣子们为此争吵不休,没有精力再留意自己的所作所为。等自己年事已高,再选一个好拿捏的做皇帝,自己退位做个大权在握的太上皇,岂不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 可惜啊,那孩子没这福分,出巡了一趟居然被奶娘给活活闷死。不过也多亏了这孩子的死,自己骂死了姜后,又打压了李绍钧和姜家,借机扶植起柳嫔和柳家,这十多年来才能过得如此舒坦。 朝堂上,岳安除了一开始提议给李绍钧封王以外,就一直没有再说一句话。他站在一旁,微低着头,好似朝堂上发生的所有纷争口角都和自己无关,实则他一直都在用眼角余光关注着龙椅上李崇浩的表情。 眼看着李崇浩越来越不耐烦了,岳安出列说道:“陛下,三皇子此举不仅功在当下,更是功在千秋,臣议三皇子封亲王。” 岳安毕竟是宰相,李崇浩多少要卖点面子,加上岳安这些年来的举动并没有任何偏袒李绍钧的,李崇浩不好像向其他人那样无视岳安,开口说道:“我还记得当日锦儿归朝,我一时高兴,封锦儿为英王。却不料不过数月,就有塔鞑首领书信告状,才知道锦儿犯下的大错。如今钧儿刚从西北归来,虽然和塔鞑首领签订了盟约,但不过数日的功夫,还是要从长计议。” 岳安一拜,说道:“陛下,三皇子此次前去,有礼部和兵部的数位同僚跟随,所签订的盟约内容也是众位同僚一一确认过的。” 李崇浩不悦:“你的意思是锦儿那是自作主张了?” 岳安面不改色,说道:“四皇子在西北的作为我们都没有亲眼看见,四皇子带过去的人也没有朝堂上的人。但三皇子不同,塔鞑称臣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这次跟三皇子过去的都是礼部和兵部的重臣。陛下,且莫让众位同僚寒心啊!” 言下之意,如果李崇浩不封李绍钧为亲王,那就是否认了跟着去西北的众多官员的功劳。 李崇浩大怒:“你是要逼迫于我么?” 岳安站得笔直,微微垂下眼帘,说道:“陛下明鉴。” 李崇浩眯起眼睛,盯着岳安上下打量,似乎在心里想着如何惩罚这个大逆不道的宰相。可他转而想到自从岳安当上宰相后,他寻欢作乐的日子里舒坦了不少,不像柳元亨做宰相那会儿,总是在自己兴头上的时候出面提醒,李崇浩又舍不得了。 至少,在找到下一个不偏袒李绍钧办事能力又强的宰相人选之前,李崇浩暂时还不想动岳安。 “岳卿言之有理,”想通了这一层,李崇浩话语间就没那么严厉了,“钧儿这次的确立了大功,和锦儿那次不一样,却是该封亲王。” “陛下明鉴!” “陛下英明!” 支持李绍钧的,还有那些中间派都纷纷附和,唯有支持李绍锦的几个官员脸上很不好看。但他们又怎么能让李崇浩改变心意呢?只能站在那,干巴巴地跟着附议,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传旨,三皇子李绍钧年轻有为,出使塔鞑有功,特封辅国亲王。” 此言一出,堂上哗然。 有官员出列道:“陛下,辅国亲王不过三品,三皇子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非凡。先前四皇子封的是二品的护国亲王,如今三皇子不过三品,实在是……” “不公?”这官员不是岳安,李崇浩自然不卖面子了,干脆地说道,“什么嫡子不嫡子的,都是我的儿子,哪一个不是身份高贵?还是说,你心里头瞧不起锦儿?” “臣不敢!”那官员连忙跪下,求饶道,“陛下明鉴,臣、臣只不过是觉得三皇子封三品实在是太低了。” 李崇浩冷笑一声:“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 官员再次求饶,这次是说什么都不敢替李绍钧出面了。 岳安皱着眉头,看着那不停求饶的大臣,心中暗道一声幸好。幸好李绍钧今日没有上朝,否则在这风口浪尖的地方,免不了要出声让贤,接了这三品亲王。 只是,就像这出头的大臣所说的,如果让李绍钧初封只是三品辅国亲王,那就矮了李绍锦一头,这可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但,话不能像这倒霉鬼这么说。 如今其他人都不敢再多说,只有岳安再次出面说道:“陛下,三皇子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却只封三品亲王,于情于理都不合,还请陛下三思。” 李崇浩按捺心中的怒意,说道:“岳卿,就是因为锦儿伤透了我的心,我才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任性妄为,一封就是二品。先封三品,也好沉沉钧儿的心,日后再立下大功再做晋封。” 岳安深吸一口气,又说道:“陛下,当日不过是和塔鞑签订通商条约,身为使者的四皇子便封了二品亲王。如今三皇子作为特使,与塔鞑首领签订下万世盟约,如果只封三品,传到塔鞑那儿,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塔鞑我们不重视这次的盟约么?” 李崇浩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如今听岳安说了,不由一愣。 虽然他的确更加偏爱李绍锦,多次打压李绍钧,但他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帝王,还是知道这当中的轻重的。 塔鞑侵扰西北多年,好不容易塔鞑有首领愿意称臣,如果这件事没处理好,让塔鞑首领起了后悔的心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崇浩犹豫再三,还是退步了:“既然如此,就封一品镇国亲王。封号,封号容后再议。” 岳安闻言,率先拜道:“陛下英明!” 不管李崇浩再不愿,也不管李绍锦多愤怒,三日后,李崇浩正式下旨,封三皇子李绍钧为一品镇国亲王,封号秦。 许州,郭湛安接到李绍钧封秦王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喊来贾欢,让他准备一份贺礼送往京城。 贾欢应了,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少爷,我们送过去的礼,可要按上京城老爷他们的名?” 郭湛安思考片刻,说道:“不用,你用我的名义就好,多准备一些西北风俗的。对了,别光用我的名义,带上玉儿。” 贾欢一愣,说道:“少爷,这用二少爷的名义,会不会不太好?” 郭湛安瞧了他一眼,说道:“行了,我自有分寸,这次记得加上玉儿的名义。哦,对了,这件事你让玉儿来主持,你在一旁看着,必要的时候提醒些就好。” 贾欢知道这是郭湛安特地为了锻炼霍玉才如此确定,既然自家少爷已有决断,他也不再多劝,领命去了。 等贾欢离开,郭湛安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次带上霍玉,无非是想让李绍钧对霍玉的印象有所改善——先前霍玉一口回绝了李绍钧的好意,这让身为三皇子的李绍钧很是不满。虽然郭湛安不愿意让李绍钧知道霍玉的身世,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份愧疚——毕竟自己怕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出于私心,瞒着霍玉和李绍钧这两个当事人,郭湛安始终过意不去。 他甚至不敢去想有一日霍玉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还有两个人的感情。 让霍玉来负责这件事,一来是锻炼霍玉待人接物的能力,免得他日李绍钧荣登大宝后,他与霍玉回京,免得众多皇族高官,霍玉束手无策;二来嘛,也算是做出一些小小的弥补,让李绍钧的亲弟弟去准备送给李绍钧的礼物,多多少少让他自己心里也好过一些。 想到这,郭湛安不由苦笑。 他好端端一个探花郎,什么时候如此扭捏作态过? 不过是为了霍玉,也只是为了霍玉而已。 第90章 妥协 李绍钧获封秦王,李崇浩就更加不愿意把人放出宫去,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让李绍钧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免得这从小就和自己不对盘的嫡子有什么小动作。 但太后偏偏就不同意了。她如今和李绍钧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李绍钧的得势与否,不光关系到她在这后宫能不能真正过得舒坦,更重要的是,李绍钧与她背后站着的家族利益息息相关。 这一日,太后终于沉不住气,趁着李崇浩来探望她的时候说起了李绍钧出宫建府的事情:“皇帝,钧儿年纪不小了,一直住在宫中实在不妥。依我看,改明儿给钧儿选个风水好的,建一座秦王府吧。” 李崇浩一愣,随后笑着说道:“母后不是最喜欢钧儿了么?朕平日里忙着国事,全靠钧儿替朕在母后面前尽孝,让他出宫建府,母后岂不是要寂寞了?” 太后摇头说道:“我一个老太婆子,总不能一直拘束着钧儿。他已经封了一品的镇国亲王,一直住在宫中,传出去丢的是皇家的脸面。” 李崇浩犹豫了一会儿,如果太后说是出于私心才提议让李绍钧出宫建府,他大可以搬出百八十个理由来回绝。可现如今太后将李绍钧是否出宫建府和皇家的颜面挂了钩,那可就要好好斟酌,想出一个同样体面的理由来否决了。 “母后言之有理,不过既然钧儿已经是一品亲王,他出宫建府的事情就不是我们母子二人家常的时候就能决定的了。”李崇浩决定先打太极,回绝太后这一次,之后再想办法,“这样,朕明日和礼部户部等人商议一番,决定好了再告诉母后,也好让母后开心开心。” 太后是李崇浩的生母,哪里会不知道李崇浩在打什么主意。今日她若是答应了李崇浩,那秦王李绍钧就一辈子是没有府邸的亲王了! “这哪里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钧儿是我的嫡孙,你的嫡子,如今又是皇子里唯一一个有品级的一品镇国亲王。交给礼部户部那些人决定?我老婆子不同意!”太后说着说着,便低头垂泪,哽咽着说道,“钧儿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皇帝,我想我也不需要再和你明说了吧?当年钧儿和锦儿两个人年龄相仿,便一同进书房念书。那么热的天,我去看望他们的时候,锦儿有三个内侍摇扇子,每隔一个时辰便休息,休息的时候还有一盏碎冰果子吃。我还听说,这碎冰果子每日都是不重样的。我那可怜的钧儿呢,年纪那么小,跟着的内侍年纪比他还小,小胳膊小细腿的,扇子都拿不稳,就只能拿着一本书给钧儿扇风,更别提什么碎冰果子了!” 李崇浩面子上下不来,尴尬地劝道:“母后,当年柳嫔初掌后宫,琐事繁身,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太后白了李崇浩一眼,又说道:“你瞧瞧,我才说几句呢,你就替她出头了。这还好她现在只是一个嫔,要不然我这个老婆子早早带着钧儿进佛堂念佛吧!” 李崇浩心想,如果自己母后能让李绍钧乖乖在佛堂念佛不出,他一定造一座纯金的佛堂供着这婆孙二人。 不过,这也是心里头想想罢了,他只能继续劝:“母后言重了。朕、朕知道这些年钧儿在宫里头过得不容易,但不管是穿衣住行都没有亏待过他。钧儿年幼,又从小是母后您宠着养大的,如今贸贸然出宫建府,万一过得不好,岂不是白白惹母后伤心?” 太后闻言,擦了擦脸上仅有的几滴眼泪,说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钧儿带出去的人,当然是要由我一个个亲自过目的,务必要挑一些善解人意做事麻利又不会搞七捻三的人。皇帝,钧儿是皇子,他出宫建府就是我们皇家的事情,哪里能让那些大臣们替皇家做主的?今儿个啊,我就问你要一句话,钧儿出宫建府的事情交给我,一定让钧儿在外头住得舒舒服服的。” 李崇浩登时大怒,太后这话说的,分明是不愿意他来插手,什么皇家的事儿轮不到那些当官的来指手画脚,说白了就是在提防他! 但眼前的人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多年来,她陪伴着自己经历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为自己的前途出谋划策,甚至不惜动手杀人,母子二人才最终成为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 李崇浩还不愿意就此和太后翻脸。 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妥协:“既然母后要操心秦王出宫建府的事情,后宫的琐事就不劳母后费心了。玉妃怀着龙子,蔡妃当惯了老好人,管理不了后宫,不如就让柳嫔来替母后分忧吧。” 太后虽然惊讶,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皇帝做出了让步,她自然也要有所取舍。柳嫔掌管后宫和李绍钧出宫建府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她也不是随便皇帝想怎样就怎样的。 太后提议道:“既然要管理后宫,她现在的品阶就太低了,封为柳妃如何?” 李崇浩摇头道:“区区一个妃子,如何让后宫众人信服?昔日她从贵妃被贬为柳嫔,已经过去一年了,想必她也受够了教训,重新封为贵妃吧。” “皇帝,你光想着柳嫔,也要想想玉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太后赶紧拉出一个挡箭牌来,“玉妃的脾气你我都知道,最是争强好胜的,她现在的肚子都八个月了,正所谓‘七活八不活’,让玉妃现在知道柳嫔分位在她之上,她肚子的皇子万一受到影响,柳嫔区区一个女人,受得住么?还有,皇帝你可别忘了,玉妃和柳嫔不对盘,我那时候忙着替钧儿准备秦王府的事情,万一玉妃遭遇什么不测,皇帝你是打算秉公处理呢,还是各给一个巴掌?” 李崇浩沉默了片刻。 太后说的没错,柳嫔的那些小动作其实李崇浩都明白,但他就喜欢看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耍小性子,只要柳嫔的所作所为没有伤害到他的切身利益,李崇浩鲜有出面制止的意向。 可偏偏柳嫔的对头玉妃年轻貌美,是他近年来的新宠,如今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在李崇浩心里头的地位已经隐约超过了柳嫔,甚至打算等玉妃产下皇子后,就封玉妃为贵妃。 两相比较,新人胜了旧人。 李崇浩最终下了决定:“柳嫔晋妃位,料理后宫诸事,玉妃依旧是四妃之首。” 太后终于满意了:“皇帝英明。” 太后不欲大肆张扬,但李绍钧身为秦王,京城中无数双眼睛放在他身上,很快就有人发现京城某处地方正在动工,听那些工人们说,这里将建造起一座华丽富贵的一品镇国亲王的府邸。 李绍钧早就从太后那得知了这个消息,如今他和太后相互利用,倒也算合作愉快。只是秦王府过于奢靡的话,对他反而有害无益。 为此,他免不了要去太后的寝宫走一趟了。 “祖母何必为孙儿如此劳累?”李绍钧低着头说道,“孙儿不求什么华贵,只求府邸安稳便好。若是祖母因为孙儿而劳累过度,孙儿哪里还敢住进去呢?” 提起这件事,太后也颇为恼怒:“我本想着,让你在秦王府过得舒坦就好,不成想居然有人大嘴巴把消息传了出去,还加油添醋,到了现在的地步。” 李绍钧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既然不是太后刻意宣扬的,那就是有人故意散播这不实的消息,为的就是让他名声受损。 太后见状,知道李绍钧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多问,只是说道:“你放心,哀家既然答应替你做主,就不会坐视不理。这后宫虽然有人管着,但我要出手,皇帝不说话,谁还敢阻拦?但宫外头的,祖母年纪大了,手伸不到那么长,就看你自己的了。” 李绍钧会意,说道:“多谢祖母。” 不消三天,李绍钧手底下的人就查到传言的源头——京城一家大酒楼里几个靠唱曲讨生活的人最先说的,但他们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就再也查不出来了。 那京城里秦王都查不到的,能有几个人? 李绍钧也不怒,听完下属的汇报,左手摩挲着椅子的扶手,说道:“柳家既然坐不住了,那就让他们也着急一次。派人出去传,就说这是四皇子嫉妒兄长封王,醉酒说出来的疯话,被人听到了,以讹传讹,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李绍钧的下属一个个都办事利索,过了两天,秦王奢靡的传闻就被四皇子嫉妒兄长故意传出有损秦王名誉的谣言这件事给压下去了。 李绍锦在宫中知道了这个消息,气得一蹦三尺高:“谁传出去的?” 几个下属都不敢说话,生怕做了那出头鸟。 李绍锦气得直转圈,口中念念有词:“好你个李绍钧,居然敢陷害我。我嫉妒?我嫉妒个屁!不过就是个死了娘的臭小子,还敢和我斗?来人,准备銮驾,我要去找父皇告状,让父皇替我做主!” 几个下属这时候也顾不得李绍锦正在气头上了,连连阻拦:“殿下息怒,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陛下追查起来,柳大人可就遭殃了啊。” 李崇浩再无能昏庸,也是皇帝,手中人才济济,派人调查谣言的来源不在话下。 李绍锦还是气不过,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几个下属面有难色,当中一个建议道:“不如,殿下给秦王送些礼去,就当是恭贺秦王的封王之喜。等府邸建成了,再送乔迁之喜。这样一来,殿下与秦王不合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了。” 李绍锦啐了一口:“我呸!给李绍钧送礼?那就得是丧礼!” 下属们别无他法,一起劝道:“殿下,如今先忍一时,将来才能东山再起啊!如今陛下对殿下并不是太满意,如果让陛下听说了这个谣言,按照陛下的脾气,肯定是要派人追查的。不如我们先把这个谣言平息了,免得给柳大人添麻烦。” 李绍锦也知道这几个下属的话没错,李崇浩最要面子,虽然他自己对儿子们有亲疏之分,但绝对不允许其他人说他儿子之间不和睦。要是这谣言让李崇浩知道了,李崇浩一定会派人查清楚,那柳文华可就难逃一劫了。 李绍锦咬牙切齿地说道:“来人,替我准备一份厚礼!” 李绍锦送礼的举动,很快就获得了李崇浩的嘉奖。京城众人见风使舵,也纷纷下帖子求见这新出炉的秦王。 李绍钧自然不会愚笨到在这时候耀武扬威,他只见了外祖姜家,和与姜家关系向来不错的几户世家,再有就是几个寒门学子,其余的全都不见。 他这番作为,虽然多少会引来一些流言蜚语,但却是情理之中,没有人能够指责他什么。 但有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郭显通听说自己的帖子被拒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开口就责怪远在许州的郭湛安:“这臭小子离京之后也不知道和秦王殿下通个信,现在可好,秦王殿下压根就不愿见我。” 柳菲菲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可不是嘛,往日见他是秦王殿下的伴读,还以为能在秦王殿下面前多替老爷美言两句,没成想是这么个不成器的小子。” 郭显通有些醒悟了,瞪了柳菲菲一眼,说道:“你闭嘴,要不是你,我会被秦王殿下拒见么?” 柳菲菲不满道:“怎么又是我的错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懂在家相夫教子,哪里能和秦王殿下扯上关系?” 郭显通骂道:“你当我不知道?要不是你进门之后没好好对待我儿,他把气都撒在我身上,他如何会不替我多多美言?” 柳菲菲冷笑一声,说道:“老爷,您可说错了,我哪里有虐待过你的好儿子了?衣食住行哪有一样是差了他的?老爷,错在你自己啊。” 郭显通不悦道:“妇道人家!” 柳菲菲不怕,继续说道:“老爷您自己偏爱小儿子,下人们见风使舵,自然都去奉承老爷宠爱的那个了。再说了,老爷娶了我,还以为自己能攀上秦王么?” “你什么意思!” 柳菲菲优雅地托了托发髻,说道:“老爷,您可是柳家的女婿,现如今后宫里当家做主的,就是柳家的女儿。姜家有皇子,柳家也有。” 郭显通一愣,随后叹了口气:“家门不幸。” 而无辜被自己父亲一通骂的郭湛安此时可没空管京城的动向,原因无他,桐花县吴佳来信,孙老快不行了。 第91章 上坟 霍玉看了吴佳的来信,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有遁地的本事,立刻赶回到孙老身边。郭湛安也没有多劝,他知道吴佳从来不是一个做事毛毛躁躁的人,桐花县与西北相距颇远,如果孙老只是小毛病,吴佳必定不会在信中写得那么严重。 郭湛安看霍玉急得团团转,发话道:“玉儿,让福全收拾好行囊,你和他,再带几个人,明天一早出发回桐花县看望你爷爷。我的身份不能随意离开许州地界,不能与你一同去看望孙老,你过去之后替我向老人家赔个不是。” 霍玉这才冷静下来,点头道:“多谢哥哥,但是我想今天就走。” 郭湛安劝道:“从许州到桐花县,就算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都要花上十天的功夫,你这些天的干粮不带上?还有,回桐花县的文牒我还要去准备,你现在带着人快马加鞭赶回去,身上不带着证明身份的文书,万一有人把你当成逃窜的囚犯该怎么办?” 霍玉闷声道:“是我轻狂了,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郭湛安担心霍玉闷坏身体,忍不住多说两句:“你放心,吴佳做事细致,有他在,孙老肯定不会有事的。” 霍玉点点头,郭湛安见他心情好了些,这才放他走。 不必细说这一路是如何日夜兼程,等霍玉等人赶到桐花县的时候,孙老已经昏迷不醒多日了。 霍玉见自己爷爷躺在床上病重的模样,忍不住和吴佳说了重话:“爷爷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吴佳叫苦连连:“二少爷,不是我不想告诉您,是孙老他老人家拦着我不让我说!他老人家自从冬天里小毛病就接连不断地来,我说干脆写信告诉二少爷吧,可老人家说了,您在许州是跟着少爷做大事的,不能因为他的一些琐事就跑回来。” 霍玉又气又恨,气的是孙老居然一直瞒着自己,恨的则是他自己居然直到孙老病重才赶回来。 吴佳见霍玉沉默不语,只是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直到霍玉自责,忙说道:“二少爷放心,我已经请了大夫过来,这几日按照大夫开的方子熬了药给孙老吃,已经好了不少了。” 霍玉大惊:“如此就算好了不少?那之前要有多严重?” 吴佳无奈,只能以实情相告:“一个多月前,我趁着孙老睡着的时候出门采购,没想到当中孙老醒来,自己出门了。结果孙老走到一半,突然就倒下了。幸好旁边有人经过,他看孙老昏迷不醒,赶紧喊人来帮忙,就近把孙老抬到自己家里,又请了郎中来给孙老瞧。帮忙的人里有认识孙老的,就来通知我了。大夫说孙老是年纪到了,眼睛越来越不好使,只怕是要失明了。” “失明?”霍玉惊道,“怎么会这样?什么叫年纪到了眼睛会失明?县里面有好几个高寿的老人家,一个个的眼睛都好好的,为什么到我爷爷这边就成年纪到了?” 吴佳回答道:“大夫说,孙老年轻的时候眼睛受过伤,虽然那时候看上去没什么事情,但因此落下了病根。以前那是年纪轻,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如今年纪上去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好几个,眼睛的旧伤就被带出来了。” 霍玉这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又问道:“那其他的呢?如果只是失明,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吴佳又说道:“那一跤摔得实在是厉害,脑袋侧边好大一个伤口,幸亏止血及时,否则只怕伤势更加严重。大夫说,孙老现在的样子只能静养,因为年纪大,不少药都不能随便用。不过,二少爷你请放心,孙老每天都会醒来一两个时辰,我这药啊粥啊都备着,孙老什么时候醒来就什么时候吃。” 霍玉也是别无他法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我守着爷爷。” 吴佳见霍玉风尘仆仆的样子,说道:“二少爷,不如我先去替你准备洗澡水。您一路颠簸,还是赶紧洗漱一番吧。” 霍玉摇头道:“爷爷现在什么时候醒来都不知道,万一是我洗澡那会儿呢?我就守着爷爷,等爷爷醒来再说。” 吴佳劝不动霍玉,只能让霍玉守在孙老边上,自己下去让厨娘替福全等人张罗一桌酒菜,又送了点清淡的给霍玉。 一直守了四个多时辰,孙老才悠悠地醒转过来。他目不能视,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霍玉就在他身边,睁着一双浑浊的双眼,慢吞吞地伸手去够床边的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则挂着几个铃铛,方便吴佳等人听到。 霍玉正打着瞌睡,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铃铛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走水了或者是进贼了,赶紧醒来。 等他见到这铃声竟然是床上的孙老费力地拉扯着绳子发出的,霍玉登时睡意全无,喊了一声:“爷爷!” 孙老浑身一震,几乎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玉儿?” 霍玉跪在床前,重重地向孙老磕头:“霍玉不孝,现在才回来看您。” 孙老听到这响声,心疼得不得了,可惜他浑身都使不上力气,特别是后背和双腿,疼痛正一阵阵地在发作。 他只能颤抖着声音说道:“快起来,快起来。” 霍玉起身,重新坐到床边,他见孙老双手胡乱地挥舞着,赶紧伸手抓住,说道:“爷爷,我在这呢。” 孙老这才定身,问起他来:“你怎么回来了?” 霍玉老实回答:“吴佳传信给我,我才知道爷爷你生病了。”说起这个,霍玉免不了多埋怨几句,“爷爷是不要见我了么?为什么总是让吴佳帮你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的病情?” 孙老咳嗽了几声,说道:“哪里是不要你了,就是怕你因为我而分心,才让吴佳瞒着你的。我年纪大了,毛病总是容易找上来,养养就好了。要是每次都告诉你,你这一年多就都花在桐花县和许州之间来回奔波上吧。” 霍玉早就知道孙老的心思了,只是如今亲耳听见,仍旧感动不已,几乎要哭出来:“爷爷真是的,我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以后可不许瞒着我了。” 孙老笑了两声,说道:“那你是打算一辈子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在我死前都不回许州了不成?” 霍玉一愣,一时竟回答不上来,片刻后才说道:“爷爷别老咒自己,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孙老眼睛失明,看不见霍玉此刻患得患失的表情,只当他是男儿志在四方,跟着郭湛安一起见识到了天下之大,不愿意再龟缩在桐花县一角。 他一直都想让霍玉出人头地,自然不会责怪霍玉这时候的犹豫,反而深感欣慰,说道:“玉儿到底是长大了,我看郭大人写来的书信里对你夸赞不绝,有意要好好栽培你。要我说,我的病也就这样了,你明日去你父亲坟上祭拜一番,就回许州吧。” “不行,”霍玉摇头道,“没亲眼见到爷爷身体康复我不放心,这段时间我就陪着爷爷。父亲那,明天我带上香烛纸钱去上坟,爷爷放心。” 孙老也想和霍玉多一些时光,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只恨自己现在双目失明,不能亲眼看看霍玉到底成长了多少。 第二日,孙老还在昏迷的时候,霍玉提着篮子离开桐花县,去桐花县附近的一处山中扫墓。 霍大山当年去世后,老虎寨里没有人知道霍家祖坟在哪,他们甚至从来没听霍大山说过自己老家在哪。这群土匪又担心有霍大山的仇人寻上门,特地在桐花县附近山中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给霍大山修了一座坟,每年都会带着霍玉去扫墓。 霍玉对这条路十分熟悉,山中马匹不便,他便把马系在山脚的树上,拎着篮子徒步上山。 只是霍玉并没有料到,他竟然在霍大山坟前见到了一位故人——刘老大。 霍玉来的时候,刘老大站在霍大山坟前,低着头喃喃自语,但因为相距太远,刘老大的声音又轻,所以霍玉并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刘老大听到声响,转头瞧见霍玉,十分惊慌:“你、你怎么来了!” 霍玉说道:“我昨天回的桐花县,今天给爹上坟。” 刘老大试探着问他:“郭大人跟着你回来没有?他现在在许州,还是在桐花县?” 霍玉皱着眉,思考着刘老大这么问的目的。 他现在已经不比当年,如今细细想来,刘老大当年其实隐约对自己有些敌意的,只不过是看在自己亡父的份上,才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但霍玉转念一想,如今老虎寨都已经没了,刘老大对自己的敌意的根源已经消了,就算现在自己老实回答,他也没胆子伤害自己。 于是,霍玉老实回答道:“哥哥在许州呢,他是许州的通判,许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过目,哪里有空和我一起回来。” 刘老大长长地松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回来祭拜一下老大的,没其他意思。你、你别和郭大人说我回来过。” 霍玉心中生疑,拦住刘老大的去路:“为什么不能说?” 刘老大又急又怒:“不让你说你就别说,走开,别挡我的路!” 霍玉偏偏不让,他意识到刘老大如此怕郭湛安是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而一旦事关郭湛安,霍玉就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你不说,我就告诉哥哥你来过这里。”虽然不知道刘老大为什么不让自己告诉郭湛安,但既然刘老大有这次顾虑,那霍玉就毫不客气地拿来威胁他了。 刘老大气得半死,可他偏偏拿霍玉没办法,只能避重就轻地说道:“郭大人曾经给我一笔路费,让我带着我婆娘去西南。但是最后我们没去,就在永安府旁边的一个小县城里用这笔钱做起了买卖。我怕郭大人知道这件事,会怪我言而无信。” 霍玉信以为真,笑着替郭湛安说好话:“你放心,我哥哥不是那种人。既然你们把这笔钱用在正途上,就算哥哥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你们的。” 刘老大干脆朝着霍玉深深一拜:“霍少爷,算我求您了,千万别让郭大人知道这件事。” 霍玉不愿为难刘老大,说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刘老大这才放心,一路小跑着离开,就怕霍玉又拦住自己问东问西,把他和郭湛安当日说的真相让霍玉知道了。 等刘老大离开后,霍玉这才走到霍大山坟前。 或许是之前刘老大的作为,霍大山坟前并没有什么野草一类的,十分干净。 这替霍玉省了不少时间,他拿出篮子里的香烛纸钱,摆在霍大山坟前,又拿出火折子将香烛点燃,继而把纸钱烧了。 “爹,一年多没来看你。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义兄,他带我去了西北,虽然遇到不少坏人恶事,但都撑过去了。我、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了,我觉得挺好的,就是对不住你,让咱们霍家在我这一代断子绝孙了。” 霍玉坐在霍大山坟前,絮絮叨叨地把这一年的经历说了一通,几乎可以说是事无巨细。这样的后果就是等他下山的时候,西边的火烧云烧得正浓。 在霍大山坟前的一番剖白,让霍玉心里头畅快了不少,照顾起病床上的孙老更加手脚麻利了。 跟着来的福全等人在出发前就被郭湛安一个个交代过了,绝对不能催促霍玉早日回许州。他虽然想念霍玉,担心霍玉,但不愿在这件事让和霍玉有矛盾,免得影响两人的感情。更何况,他早早把人拐到手,心中对孙老有一些愧疚,既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打扰孙老和霍玉相处的时光。而且,他比孙老年轻太多,日后霍玉陪伴他的时光还很漫长,不必要争这一朝一夕。 有了郭湛安的交代,福全几个人对许州和郭湛安绝口不提,每日要么是听从霍玉的吩咐替他跑腿,要么就是帮吴佳处理一些杂事。 在霍玉悉心照料下,孙老的病情迟迟不见好。他心里头焦急,让福全和吴佳去永安府请了好几个出名的郎中来替孙老诊断。 这些郎中诊断之后,都只是摇摇头,直说自己无能为力——孙老年纪摆在那,冬天之后大病小病没有断过,这么一摔又让孙老旧伤复发,几番叠加下来,除非华佗在世,否则就只能这么拖着了——建议霍玉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霍玉不信,又请了几个郎中来,可给出的答复都是同一个。 霍玉这才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他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一汪千年寒潭,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浑身发抖。 他低着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打起精神进屋陪孙老。 如是浑浑噩噩般过了四五天,孙老大限已至,躺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 霍玉守在床前,寸步不离,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手中的一碗续命汤说什么都喂不下去了。 孙老知道霍玉在床前,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药味,费力说道:“不喝了,玉儿,我昨日梦见你养父了。” “养父?”霍玉不解地问道,“我养父是谁?” 孙老咳嗽了几声,觉得舒服多了,回答道:“就是霍大山。玉儿,你并非霍大山亲子。” 霍玉闻言大惊,手一松,盛着药的碗就落到了地上,药汁扫了一地,霍玉小腿上也沾上了一些。 守在门口的福全听见了,连忙进来,见到这样的场面,忍不住说道:“怎么了这是?二少爷,来,您坐这边,我来收拾。” 霍玉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堵得慌,一颗心则像是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一般,满脑子都是往日与霍大山相处的场景。 他任由福全把自己扶到另一张凳子上,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孙老看。 孙老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霍玉是被吓到了。他有心安慰霍玉,可又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你是霍大山雪天里捡回来的,你挂着的锦囊里的玉佩和字条,怕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若是你有心去寻的话,可以根据玉佩和字来寻找。” 霍玉一个劲摇头:“不会的,爷爷,你别骗我了!你别骗我了!” 孙老又是一阵咳嗽,难受地吐出一口痰,又说:“我、我本想、瞒着你的,但是昨夜梦见你父亲,他、他说,咳咳咳。” 福全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秘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见孙老咳嗽得难受,上前替孙老轻轻拍着后背,对霍玉说道:“二少爷,孙老这、这怕是,回光返照。您、您抓紧时间。” 霍玉突然一笑,说道:“我知道,爷爷是在骗我的,就像小时候骗我晚上外头有吃小孩的妖怪一样。福全,你先下去,我陪着爷爷。” 福全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退下。 霍玉似乎是没听见孙老先前说的话一般,拿出帕子把孙老嘴边的痰擦掉,又替孙老顺气:“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爷爷的期盼,会闯出一番事业的。” 孙老听出霍玉话中的决绝,两行热泪留了下来,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最后吐出几个字:“爷爷、没、骗你。” 说完这几个字,孙老长出一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霍玉再也忍不住,扑在孙老的遗体上嚎嚎大哭起来。 第92章 回家 霍玉好歹也是郭湛安培养起来的,虽然伤心不已,但还是抹了把眼泪强打起精神料理孙老的后事。吴佳和福全等人自知劝不动他,只能在一旁尽可能多替霍玉多做点事,注意着霍玉的精神状态,免得老的才去世不久小的就倒下了,让郭湛安知道了,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过了头七,霍玉大病一场,吴佳等人更是焦急得不得了,从永安府请来了最好的郎中给霍玉看病。 郎中仔细诊断过后,走到屋外小声和吴佳等人说道:“公子这几日郁结于心,又劳累过度,这才倒下的。我这里开几副安神的药,晚间的时候让公子喝下,好好睡一觉就好。不过,这位公子小时候应该是被风寒侵入骨子里了,虽然近几年有所调理,但身子骨比同龄人来说还是要差一些。平时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可一旦生病,就要比其他人多遭罪。几位还是多劝劝你家公子,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早日走出来才好。” 福全等人应下,又拿出不菲的诊金,吴佳拿着郎中开的方子,亲自去桐花县里的药房抓药,留下福全照看霍玉。 霍玉醒来后,听了福全转达的郎中的话,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你们放心,我、我不会再这样了。” 接下来的四十多天里,霍玉的确没有再因为连夜哀悼、不眠不休——他忙着处理不少琐事。 孙老去世后,吴佳和其他留下来照顾孙老的自然不必再留在桐花县了,到底是全都带去西北,还是送去郭湛安名下的庄子,又或者是回京城郭家,这是摆在霍玉面前的问题。 有像吴佳这样真把霍玉当成二少爷对待的,也有依旧把霍玉看成是土匪头子的。后者不服霍玉,嚷嚷着要立刻去西北投奔郭湛安,这当中喊得最大声的,就属沈婆婆的孙子沈放。 当年郭湛安曾让沈放做霍玉的贴身小厮,但沈放偏偏不把霍玉放在眼里,后来郭湛安就暂时歇了这心思,让沈婆婆重新教沈放规矩,等规矩学好了再说。 这世上机会从来都是一瞬间的事,虽然当时郭湛安想的是等沈放学好了规矩再放到霍玉身边,主仆二人年龄相仿,多多少少能让霍玉自在一些。但后来郭湛安做县令不到一年就去了西北,沈放那时候的规矩还没学好,郭湛安就把人留下来。等到了西北,贾欢成了郭府的管家,福全则跟着霍玉,慢慢成了霍玉的小厮,郭湛安就彻底把沈放给忘了。 沈放自从重新跟着自家奶奶学规矩,自觉脸上无光,就恨起了霍玉。他从来都是不服霍玉的,在他眼里,霍玉不过就是一个土匪头子,只是运气好,得到郭湛安的赏识,摇身一变成自家少爷的义弟。 沈放坚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别说什么郭湛安的义弟了,就算霍玉成了皇子,那也是一个土匪! 沈婆婆年纪大了,自家孙子这么闹,她看在眼中,却阻拦不得,只能自己替沈放向霍玉赔罪。 霍玉自然不会因为孙儿的作为而责怪他奶奶,好言相劝了几句,就让沈婆婆下去休息了。 沈婆婆年事已高,禁不起长途跋涉,而且西北那边天气恶劣。霍玉体贴她,就把沈婆婆放到送回郭湛安名下庄子养老的名单里。至于沈放,这种脾气霍玉当然不会放他去西北给郭湛安添乱,正好沈婆婆放心不下自己孙子,霍玉顺手就把沈放也写在了这名单上。 没想到沈放铁了心要去许州,知道霍玉竟然要送他去庄子上,立刻就不干了。大半夜知道了消息,披着一件外衣就想冲进霍玉屋里找霍玉理论。 今天正好轮到福全和另一个人守夜,看沈放气势汹汹地过来,立刻拦在门外,呵斥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沈放气冲冲地说道:“让那个姓霍的起来!凭什么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我要去西北许州找少爷!” 福全冷笑一声:“就你这规矩还想去许州?快点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沈放非但没回去,嘴巴上愈发不把门了:“不就是一个土匪出身的兔儿爷,运气好被少爷看上了。呵呵,看他年纪不大,心思倒挺多的,非拦着我不让我去许州,是怕自己失宠么?可惜了,我不是他,我还没不要脸到和男人搞到一块!” 福全大怒:“你背后议论主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把他给我绑起来!” 福全身边的人听了,连忙冲上去抓住沈放。沈放哪里肯束手就擒,仗着自己身手灵活,和这人打斗在一块儿。 福全正准备抄家伙呢,门突然开了,霍玉从里面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福全连忙说道:“沈放这人失心疯了,少爷放心,明儿个就送到偏远的庄子里。” 沈放这时候一口咬在抓他的人的手上,趁着那人吃痛松手的时候,挣脱出来,对着霍玉叫嚣道:“我才没失心疯!我就是要拆穿你这个兔儿爷!仗着少爷不在桐花县就作威作福,还瞒着少爷遣散他的仆人!” 福全听了,连忙对霍玉说道:“二少爷别理他,这人就是疯了!夜里风大,少爷快些回屋吧,这里有我处理,保证不让沈放再惊扰到二少爷您。” 霍玉摇摇头,说道:“你把他关进柴房里,别动他,明天我来处理。” 福全领命,先送霍玉回屋休息,又喊来人把沈放抓起来,关到柴房里头。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被喊到一块。 只见霍玉端坐在一张师爷椅上,左右站着福全吴佳二人,鲜有地板起了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不服我,但是我是郭家大公子郭湛安认下的义弟,你们不尊重我,就是不尊重我哥哥。” 底下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生怕抬头和霍玉对视。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满是不屑:“狐假虎威。” 院子里其他人都没说话,因此这个声音虽然轻,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霍玉也不恼,继续说道:“狐假虎威也好,耀武扬威也罢,我既然是哥哥认下的义弟,是你们口中的二少爷,我说的话,你们就不能不听。你们的去向我都有安排,要是还有不服的,闭上嘴,别让我听见。要不然,把自己的卖身契赎回去,免得让我看着心烦。” 众人迅速交换了眼神,最终没人说话了。 等众人散去,吴佳笑着说道:“还从没见过二少爷这样子呢。” 霍玉恢复成往日里的模样,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哥哥认下的,他们不服我没关系,但是不能说哥哥的坏话。” 福全想到昨日夜里沈放那“兔儿爷”的称呼,有所感悟,又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吴佳——许州郭府的人不少都知道了郭湛安与霍玉的关系,以吴佳的身份地位去了西北,早晚是要知道的,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吴佳会是个什么态度了。 不过福全转念一想,又暗自嘲笑自己过于担心了——他们都是做下人的,哪里能嘴碎主子的事情?难道两位少爷会因为他们的想法而改变么? 不管福全怎么想的,霍玉之后写了一封信,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了郭湛安。 不到一个月,霍玉收到郭湛安的回信。郭湛安在信中简洁明了地写明了桐花县中郭家的仆人去向由霍玉全权做主,若是有不服气的,直接喊人牙子过来,又花了大篇幅安慰霍玉。 霍玉来来回回看这封信不下十次,原本因为孙老去世而冰冷的心重新热了起来。 未免沈放再闹出什么事情来,霍玉让吴佳带着沈婆婆和沈放等人回京城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并且让吴佳交代庄子上的壮丁们,务必看住沈放,免得他又闯祸。 至于剩下的几个,没一个想回京城的郭府,都求着霍玉让他带自己去许州。 霍玉看这几个人都能干,嘴巴也牢靠,和福全商议了一会儿,就都同意了。 过了七七,霍玉拜托桐花县猎户李虎替自己每年去霍大山和孙老的坟头祭拜,宅子也交给李虎打理。至于牌位,霍大山当了一辈子的土匪,没有人知道他老家在哪,是否有祠堂;而孙老是被老虎寨的人抢回寨子里的,除了知道他以前当过账房先生以外,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晓。 霍玉干脆捧着两人的牌位,福全和吴佳驾车,领着众人一路去往许州。 郭湛安散衙回来,贾欢迎上来说道:“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刚睡下。” 郭湛安一喜,顾不得其他的,大步流星就往后院走。 贾欢紧跟在后头,又说道:“二少爷把孙老和他父亲的牌位带过来了,暂时放在空着的屋里,少爷有什么安排么?” 郭湛安一愣,收住脚,说道:“他刚睡下,我先去祭拜孙老。” 贾欢随即领着郭湛安去放牌位的屋子,路上又说道:“少爷,福全那说有要事要告诉少爷,少爷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郭湛安看了贾欢一眼,说道:“下次说话一次说清楚了,你让福全等我,我祭拜完便找他。” 贾欢领命去了。 郭湛安进了屋里,只见桌子上放着两个牌位,牌位前还放着贡品。 郭湛安取了香,用烛火点燃后对着牌位三拜,说道:“二位放心,只要有我郭湛安在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玉儿受欺负。” 他平常能言善辩,但现如今却是搜尽肚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一个劲保证自己会保护好霍玉。 当郭湛安把三支香插好,见香既没有灭,也没有倒,松了口气,再次对着牌位长拜道:“多谢二位成全。” 等郭湛安出来,福全早就候在一旁了。郭湛安带他去书房,坐下后问道:“有什么要紧事?” 福全不敢隐瞒,连忙说道:“孙老生前的时候,告诉二少爷,说二少爷是霍大山捡回来的,霍大山并不是二少爷的生父。” 郭湛安心头一紧:“你没听错?” 福全摇头道:“我原先一直守在外头,突然听到里面有东西破裂的声音,赶紧进去查看,发现是二少爷把碗摔碎了。我看二少爷魂不守舍的样子,怕二少爷受伤,就赶紧收拾碎碗,这才听到孙老说二少爷是霍大山捡回来的。” 郭湛安有些恍惚,又问道:“除了你,还有谁听到了?” 福全想了想,说道:“当时房间里只有孙老、二少爷和我,没有其他人,我也没敢和其他人说。” 郭湛安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直保守的秘密就这么让霍玉知道了。 要告诉霍玉真相么? 就在郭湛安举棋不定的时候,有小厮过来求见:“少爷,二少爷醒了。” 郭湛安下定决心,起身去找霍玉。 霍玉刚睡醒,散着头发迷糊的样子正戳郭湛安的心。后者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自己则走到霍玉身后,亲自替霍玉束发。 “玉儿,我听说了,”郭湛安一边替霍玉整理碎发,一边说道,“你、你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么?” 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将选择的权利交给霍玉。 霍玉一愣,随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哥哥听说了啊,也是,福全听到了,哥哥怎么会不知道呢?” 郭湛安察觉到霍玉的口气不对,伸手从背后将霍玉搂进怀里,弯下腰,头贴着霍玉的脸颊,说道:“生气了?” “怎么会生哥哥的气呢?”霍玉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这四十多天里每天都在想,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扔下我?是不是被人追杀,或者是家里遭了灾,过不下去了。我怎么会不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么?可是我怕啊,万一找到了,万一他们还活着,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要我了么?所以我想,索性就当他们都死了吧,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说服自己他们不是故意不要我的。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霍玉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郭湛安觉得自己的脸颊上有冰凉的泪水划过,又疼又辣,憋屈得很。 他只能紧紧抱着霍玉:“别怕,还有我,还有我在。我们不去找他们好不好?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霍玉转身,将头埋在郭湛安的颈间,整个人拼命往郭湛安怀里钻,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不管郭湛安说什么都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哭着。 这几十天来的悲伤、委屈、彷徨、害怕,都在这一刻宣泄而出。 第93章 宽慰 霍玉这么一通发泄,第二天总算是恢复原本活泼的样子。他前一日旅途劳累,回到郭府就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已经是傍晚,被郭湛安哄着吃了晚饭,又早早去休息了。所以,一直到第二天,他才注意到郭府众人的装扮都十分素净,连平日里挂着的灯笼也换成了青色的。 贾欢在一旁瞧着,见霍玉下意识咬住下唇,便笑着说道:“少爷说了,虽然咱们府上不能披麻戴孝,但大家穿得素净点倒是可以做到的。这些灯笼也是少爷接到您的信之后让我派人去采办的,不知道是否合二少爷的心意。” 霍玉深吸了口气,这才没在贾欢面前失态,略带着哽咽说道:“哥哥、哥哥其实不必替我做这些,若是有客人到访,让他们瞧见了可不太好。” 贾欢一本正经说道:“少爷说了,二少爷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家中有长辈去世,本来就不宜多招待客人,二少爷放心吧。” 霍玉点点头,收下了郭湛安的这份心意。他抬手按了按胸口,微微皱眉,说道:“你去忙吧,我先回屋。若是有什么事,就去书房找我。” 贾欢见霍玉面色如常,便放心走了。 霍玉回到房中,小心地解下自己一直带着的锦囊,将锦囊放在手心打量。 他跟着郭湛安的这两年,长了不少见识,自然能瞧出这锦囊的材质和做工都不是一个土匪可以拥有的。 霍玉小心翼翼把锦囊打开——这还是他自己头一次对锦囊里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心——他把玉佩放到一旁,打开纸条,对着上面的“钰”字出神。 所以,自己的名字其实是“钰”? 但很快,霍玉回过神来,把玉佩和字条都放回锦囊里,打开抽屉里的一个盒子,把锦囊扔到里面,又把抽屉锁好。 不管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不管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么,这些对他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 他是霍玉,是霍大山的儿子,是郭湛安的义弟。 等到了晚间,霍玉身着亵衣躺在被窝里,冷不丁被郭湛安瞧见了,后者问道:“玉儿,你一直挂着的锦囊呢?” 霍玉老实回答:“锁在抽屉里了,那东西、那东西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我觉得戴着也没什么意思。” 郭湛安明白霍玉这是强装出来的不在乎,要不然何必多此一举把锦囊放进抽屉里好好保管?大可以随便一扔就了事。 虽然霍玉不愿意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害怕面对父母抛弃自己的事实,但从心底里依旧存着一丝侥幸,希望父母是身不由己,不得不抛弃自己;又或者当时事态紧急,只是想把他藏好,之后返回来寻找时,自己已经被养父霍大山抱走了。 郭湛安不欲拆穿霍玉,只是伸手揉了揉霍玉的头发,说道:“不戴就不戴吧,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霍玉这才有了些精神,掰着手指将自己今天做的事一桩桩说给郭湛安听,末了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琢磨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哥哥,我要替爷爷守一年的孝,要不然我先搬去别的地方,免得给哥哥你添麻烦。” 郭湛安转头去看霍玉:“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些?是府上有谁冲撞你了,还是有人说什么了?” 霍玉连连摇头:“是我自己想的,毕竟我还在孝期,冲撞了哥哥就不好了。” 郭湛安伸手捏着霍玉的下巴,问他:“那你现在还跟我一张床,是不是冲撞了?” 霍玉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从郭湛安怀里挣脱开,说道:“那、那我先去旁边屋子过一夜,明天就去找个僻静的宅子。” 郭湛安忍不住笑出声来,重新把霍玉揽进怀中,说道:“你我之间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要是你我之间有一个是女子,那倒是能一起光明正大守孝了。”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分,郭湛安亲了亲霍玉的额头,又说道:“你放心,都为男子又如何?只要我们彼此真心相待,又比这世上任一一对恩爱夫妻少了什么?” 霍玉闷闷的声音从郭湛安胸口处传来:“我、我到底不是女子,不能替哥哥你传宗接代,等将来回到京城,哥哥的父母免不了要替哥哥相看妻子。要是那样,不如现在断了罢了。” “胡闹!”郭湛安忍不住在霍玉后背上打了一下,“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让你去一趟桐花县,你都生出离开我的心思了?” 霍玉不敢抬头去看郭湛安,只是低着头说:“反正连亲生父母都可以不要自己的儿子,这个世界上的感情还有什么是可靠的?” 郭湛安一手捏住霍玉的下巴,迫使后者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看见霍玉不知何时流下来的眼泪,郭湛安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说是不在乎,可哪个有血有肉的人会不在乎自己亲生父母抛弃自己的呢? 郭湛安不由想起自己母亲离世时的场景,他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年纪虽小,却在那一天长大了不少,心也冷了。原本被母亲一手营造出来的温馨的家变得冷漠无比,特别是柳菲菲进门后,那些以前围着自己转、绞尽脑汁讨好自己的仆人转头就去讨好新的郭家夫人,好像郭家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比起那时候的自己,现在的霍玉一定更不好受。 这么一想,郭湛安原本的那半肚子火气都转为了怜惜,柔声哄着:“玉儿,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你现在谁也不信。但是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你就呆在我身边,瞧着我是怎么疼你宠你的,好不好?” 霍玉再也忍不住了,紧紧抱住郭湛安,恳求道:“哥哥,我真的好怕,我的亲生父母不要我了,现在爷爷也不在了,我就只有哥哥你了。哥哥,要是你有一天嫌弃我了,你也别告诉我,就给我指派些事情,把我打发得远远的。我去了那,会给哥哥写信,哥哥可以不看,也可以不给我回信,但是就别告诉我你讨厌我了。” 郭湛安知道霍玉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听不见去,只能不停地抚摸着霍玉的后背,说道:“好,都听你的。只是我现在还没厌烦你,你若是再这般下去,我还担心是你厌烦我了。” “不会的,我才不会讨厌哥哥。”霍玉急急剖白,“哥哥要相信我。” 这小东西,怎么就这么缠人呢! 郭湛安哭笑不得,干脆手掌下移,在霍玉屁股上拍了两下:“相信你,但是你要是再说今天这些话,那我可就要怀疑你不喜欢我了。” 霍玉不好意思,更不敢去看郭湛安,只好缩在郭湛安怀里点点头,小声说道:“怎么会不喜欢。” 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耳垂,又说道:“好了,闹腾了大半夜,现在可安心了?” 霍玉不说话了,只是抱着郭湛安。 郭湛安又亲了亲霍玉的发漩,二人一同沉沉睡去。 第二天,郭湛安早起去府衙应卯,结果刚起身,一旁的霍玉跟着醒来了。 郭湛安好脾气地把霍玉露在外头的手臂放回被窝里,又捏了捏霍玉的脸,说道:“还早着,再睡一会儿。” 霍玉摇摇头:“睡不着了,好久没伺候哥哥更衣了,我来吧。” 原本一直守在外头的侍女和小厮倒是对这样的局面很习惯了,有霍玉在,他们就只有打下手的份。 郭湛安知道霍玉这是心里头空荡荡的,非要找点事情做不可。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把之前收到的消息告诉霍玉:“今年咱们回京城过年,我们要提前一个月启程。我等会让贾欢把平日里来往的人家名单给你,你替我准备好贺礼。” 霍玉果然吓了一跳:“一州大员无诏不得出,皇上宣哥哥回京是有什么事么?” 郭湛安解释道:“通判是皇帝亲自认命,监督一州知州的官职,皇帝宣我入京,就是想了解许州的动向。正好京城中有我父亲,陛下便允许我今年除夕前回京,刚好能和我父亲他们过除夕。” 霍玉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哥哥放心,你把这差事交给我,我一定不会搞砸了的。” 要不是碍于有其他人在场,郭湛安早就探头去亲这招人疼的小家伙了。他捏了捏霍玉的脸蛋,说道:“那就有劳二少爷了。” 霍玉抿嘴一笑,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热毛巾,交给郭湛安。 贾欢办事利落,等霍玉用过午饭,送礼的名单就列好送到霍玉手上。 “二少爷,这是我按亲疏来排的,”贾欢在一旁解释道,“您看最上面,是老爷和继夫人。说句大不敬的,这两位和少爷的关系实在是称不上好,若是让少爷自己准备,恐怕又要惹老爷生气了,少爷您就多担待一些,准备一些好点的,免得让人说闲话。” 霍玉点头道:“我明白的,当今圣上讲究孝道,我不会让哥哥在这件事上落人口实。除了这两位以外,我记得郭家的继夫人还有一子二女,这三个人的喜好你了解么?” 贾欢回答道:“两位小姐的我不清楚,身为少爷的小厮,我也不好打听。不过我想女眷多被拘束在家中,二少爷不妨准备一些带有西北风情的小玩意儿。至于那位少爷,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二少爷不用太费心,只要准备的能够让那位少爷带出去炫耀的就好。” 贾欢话中那浓浓的嫌弃让霍玉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明白了。三皇子这边,送太贵重的我怕会被人借题发挥,反而给哥哥和三皇子添麻烦,不如送些西北风味的吃食,既与众不同,又不会遭人非议。” 贾欢有些犹豫:“可是,毕竟是三皇子,若是只送一些不值钱的吃食过去,岂不是对三皇子的不敬?” 霍玉有自己的想法:“三皇子和哥哥自幼相识,两个人的交情不会因为送礼的原因和削减。我见过三皇子,此人胸藏沟壑,不是你送礼就能打动他的。而且,如果给三皇子送太贵重的东西,陛下那边又要送什么呢?更何况,京城里还有个四皇子在,如果只送三皇子,不送四皇子,只怕会有人说哥哥趋炎附势。” 贾欢有所醒悟:“虽然少爷和四皇子不对盘,但还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霍玉点头道:“没错,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为了送年礼而让皇帝猜忌。送些西北特色的吃食过去,也免得被人说什么传递消息。” 贾欢感叹道:“还好有二少爷在,要是少爷交给我来做,肯定要捅出大篓子来。” 霍玉摇摇头,说道:“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我被哥哥教了那么久,要是这些都做不好,那就是辜负哥哥的期望了。” 贾欢笑着说道:“二少爷谦虚了。” 霍玉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又低头去看那名单。 第94章 拜见 西北早早就落雪了。 这一日,清晨扫雪的中年人才扫了这条街的一半,街旁边郭府的大门就打开了。里头出来两个年轻公子,为首的一个正是许州通判郭湛安。身后跟着的那个身形较之郭湛安略微矮小了一些,通身上下被一件青色袍子包裹住,看不清长相。 此人自然就是霍玉了。 霍玉还是有些不放心:“哥哥,要不我还是留下来吧。如果冲撞了长辈,岂不是给哥哥你添麻烦么?” 郭湛安在霍玉鼻尖上捏了一把,说道:“既然让你去,你就去,哪有这么多顾虑的?我们不是说好了么,等到了京城,你就一开始拜见一下他们就行了。之后你一直住在我的院子里,有什么需要的都和贾欢与福全说,想出门了就和我说一声,领着福全出去就成,不用在意他们。” 霍玉仔细想了想,觉得郭湛安这方法不错,只要避着京城郭府众人,总不至于还能给郭湛安添什么麻烦。而且他心底里一点都不想和郭湛安分开,只是担心自己身上还背着孝,和郭湛安回去会惹来郭家长辈不满罢了。 郭湛安见霍玉神色放松了,笑着说道:“许州天冷,快些上车吧。” 贾欢早就让人驾着马车等在大门口了,霍玉点点头,率先上了第二辆马车。 郭湛安又喊来一旁侍立的吴佳,细细交代道:“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除了姜言年的人以外,其余上门的一律打发了。如果是姜言年的人来了,先问问事情要不要紧,要是有要紧事,就立刻派人传信与我。还有,院子里池塘的冰看着点,别叫人砸了,里头那几尾鲤鱼是二少爷的心爱之物,好不容易能在西北活下来,别等我们回来,这些鲤鱼全死了。” 吴佳点头说道:“都记下了,少爷放心。” 郭湛安这才上了霍玉的同一辆马车。 因为还带着三马车的年礼,郭湛安一行人走得不快,花了近二十天才到了京城。 贾欢等人都是两年多没有回京的了,京城郭府里还有自己的家人,此时难免有些激动,要不是京城中严禁快马纵横闹事,只怕早就扬鞭奔腾到郭府了。 霍玉坐在马车里,正琢磨着郭湛安给他的九连环,就感觉到马车停下了,随后传来贾欢的声音:“少爷,咱们到了,我先去敲门。” 郭湛安应了一声,随后低头揉了一把霍玉的脑袋:“别愣着,继续啊,要是再解不出来,可就有惩罚了。” 霍玉这才响起今天下午时两人的赌约,忙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说好了今日晚饭前解开就是我赢了,哥哥你别催我,要不然我一着急解不开,那我可不认账。” 郭湛安笑着说道:“行行行,我闭嘴,你什么时候解开了,我再说话。” 他见霍玉一心扑在九连环上,没有了上午时因为快要到京城而产生的慌张,也算放心了。 等了一会儿,贾欢回来了,在马车外说道:“少爷,门房那边说边门已经有人去知会了。还请少爷和二少爷下车,从正门进去,我带着人把马车从边门架进去。” 霍玉闻言,放下手中的九连环,拿过一旁的大裘,说道:“外头天冷,哥哥先穿上裘锦再出去。” 郭湛安坐正,任由霍玉替自己穿戴好,说道:“我在外头等你,你记得把帽子戴上再出来。” 霍玉有些紧张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哥哥放心。” 两人下车,郭府中早有人出来迎接,见到郭湛安,不管是假意还是真心,免不了要面带激动之情迎道:“少爷总算是回来了,老爷太太念叨少爷那么久,总算是把少爷给念叨回来了。” 郭湛安既然是不信这话的,不过在郭府门前,他也懒得计较,问道:“老爷太太人呢?其他人呢?” 仆人忙问道说:“都在正厅里等着少爷呢,少爷请。” 郭湛安点了点头,转头和霍玉说道:“正巧都在,一并都见了吧,省得你一路上惦记,到了京城还要惦记。” 仆人这才注意到霍玉,问道:“少爷,这位是您的客人?” “我的义弟,我在信里不是说了么?”郭湛安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罢了,大街上站着叫人看笑话么?进去再说。” 说着,他领着霍玉就往郭府里头走。旁边的贾欢看不过去,推了那仆人一把,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伺候少爷去!” 仆人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追上郭湛安与霍玉二人。 正厅里,众人见郭湛安进来了,年轻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只有主座上的一对中年男女依旧坐着。中年男子一脸严肃,目光在霍玉身上打量了一阵,又落到郭湛安身上。而那中年妇人则在郭湛安刚踏进屋的时候就扭头用帕子抹泪,只是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瞧着霍玉。 郭湛安一拜道:“儿子不孝,给父亲请安了。” 郭显通应了一声:“我儿在外辛苦,家中无需这些俗礼,快快起身吧。” 这只不过是郭显通的场面话,看在三皇子的份上才给郭湛安的面子,结果后者便顺理成章起身,只是对着中年妇人点头道:“郭夫人。” 柳菲菲脸色一瞬间变了数次,最后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湛安就是和我见外,你父亲都说了无需这些俗礼,喊我母亲便是了。” “哪里,该有的还是要有。”郭湛安不愿和柳菲菲多做纠缠,又和郭显通说道,“父亲,这是我的义弟霍玉,在信中已经和父亲说过了。玉儿,还不快赶紧拜见郭大人。” 霍玉忙一拜到底:“霍玉见过郭大人。” 这次郭显通的脸色也有些变了:“湛安,你等会留下来,我还有事要问你。” 郭湛安并不推拒,说道:“儿子记下了。父亲,玉儿身体不太好,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让他去我院子里休息如何?” 柳菲菲不等郭显通说话,插嘴道:“哪有客人连杯茶都不喝就让客人走的?来人啊,快给少爷和这个霍公子上茶。” 这时候才上茶,早些时候干嘛去了? 郭湛安看不上柳菲菲这些小伎俩,说道:“郭夫人放心,我在信中已经说了,霍玉是要和我一同回许州的。在京城的这些天里,他就住在我的院子里。若是要喝茶,改天再喝也不迟。” 柳菲菲只觉得面上无光,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郭显通发话了:“就让你义弟先下去休息吧。” 霍玉看柳菲菲还想张嘴,连忙说道:“多谢郭大人体恤。晚辈见过郭夫人,多谢郭夫人的茶。” 郭湛安将霍玉拉回到自己身边:“玉儿这人就是太讲究规矩了,刚才父亲和我都忘了,还是霍玉自个儿想起来未向郭夫人问好,还请郭夫人体谅。” 柳菲菲皮笑肉不笑地瞪着郭湛安:“自然,我怎么会和晚辈一般见识?倒是你这义弟的规矩,还得再好好教教,京城中贵人众多,免得出去了不知道冲撞了哪家贵人,把你也害了。” “多谢郭夫人提醒。”郭湛安扭头对霍玉说道:“外头贾欢和福全应该都守着了,你让他们中一个带你回我的院子里,挑一处合你心意的。” 霍玉点点头,又对着郭显通一拜:“晚辈先行告退。” 等霍玉离开了,郭显通冷着一张脸:“你跟我过来!” 郭湛安无视柳菲菲那幸灾乐祸的眼神,一声不吭跟着郭显通走了。 等郭家父子二人走后,正厅里一直没说话的三个年轻男女纷纷松了一口气。 “大哥什么时候认的义弟?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娘,大哥回来了,你说爹会不会又拿我和大哥比啊。” “娘,我看那什么霍玉穿得好穷酸,大冷天的就一件袍子裹身,连裘衣都没有,该不会是哪里跑来的破烂户来打秋风的吧!” 柳菲菲被自家儿女闹得烦了,吼了一声:“吵什么吵!让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光看的!你们这么多问题,刚才怎么不自己问?非要等你们爹走了来烦我,是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被柳菲菲这么一呵斥,三姐弟都没了继续问下去的胆量,一个个站在那,看着柳菲菲,一言不发。 柳菲菲不悦道:“你们要是有郭湛安一半的胆量和脾气,还需要我替你们操心么!都下去吧,晚间再说!” 郭湛安跟着郭显通进了书房,迎接他的就是郭显通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你那个义弟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之前从未告诉过我?还有,前些日子你是不是给三皇子送贺礼了?为何不提前知会我,让我替你去送?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派人给三皇子送贺礼,别人会怎么看我?” 郭湛安苦笑道:“我才回来,父亲就问了这么多问题,这叫我从何回答?我离京两年多了,开头也是给父亲写过家书的,可父亲却从没回过我。我还以为父亲是觉得我多此一举,后来就没写了。哦对了,去年我曾经带着玉儿回京,我记得家里还派人来驿站请我回去,可惜我当时是冒死回京,不敢给家中添麻烦。那时候玉儿也是跟着我一同来的,父亲不知道么?” 郭显通一愣:“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 他自然是没听说过的,因为那次霍玉压根就没出面,但郭湛安故意没说清楚,继续说道:“就是那次回桐花县路上,我被人追杀,如果不是霍玉舍身相救,替我挡下那一剑,只怕我早就死了。父亲,你知道么?” “我、我不太清楚,”郭显通这会儿也没心思去计较霍玉的来历了,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就听说梁王回来了之后,提到你被人追杀,不过你并没有受伤。我那时候公务繁忙,听说你没受伤就放心了,后头大约是忙坏了,才忘记写信给你。” 郭湛安心里头清楚,什么公务繁忙,就一个闲职而已,能有什么忙的?不过就是现在看三皇子得势,不愿意和自己这个儿子闹僵罢了。 他也不说破,继续说道:“父亲日理万机,照顾不到也是正常。只不过,玉儿和他爷爷都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前不久他爷爷过世,我不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许州过年,这才带着他回京,父亲应该不会介意吧?” 郭显通一愣,随后大怒道:“你!他身上带着孝你还把他带进来,你是要气死我么!这件事你要是写在信里,我肯定是不答应的!” 郭湛安争辩道:“父亲既然不同意,我今天就先和霍玉去客栈住一晚上,明天就把东西搬走。” 郭显通急了,问道:“你要干什么?你把他送走就行了,你给我留下!” 郭湛安心平气静地回答:“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霍玉先后救了我两次,我不能抛下他不管。更何况,他还是我的义弟,如今除了我以外,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我现在赶他走,跟逼他死有什么区别?” “他都已经十几岁了,又不是什么六七岁的小孩,不过就是一个人过个除夕而已,有什么好寻死觅活的!” 郭湛安看着郭显通,说道:“母亲死后,我也有好几年一个人过除夕,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郭显通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除了你离京这两年,哪一年除夕不是我们一大家子一起过的?” 郭湛安冷笑一声:“父亲真是好记性,那除夕与我有什么干系?我连自己生母的排位都见不到,只能坐着看你们一家五口团圆。” 郭显通面上无光,干巴巴地解释道:“你继母毕竟是柳家的女儿,身份尊贵,让她给你母亲排位下跪,实在是说不过去。” “好一个身份尊贵!”郭湛安突然发难,“我母亲是狄家的女儿,祖父一系历代都是南征北战的将才,外祖一脉是百年世家的姜家,这样的身份都不能让柳家的下跪么?父亲你可别忘了,宫中哪一位妃子的身份不尊贵,还不是要在姜后排位前下跪!” “你这好端端地扯上皇家做什么!”郭显通骂道,“你是要害死我们全家么?” 郭湛安说道:“我不过是提醒父亲,以后别把身份尊贵这些话放在嘴上。京城里身份尊贵的多的去了,还轮不到咱们。” 郭显通说不过他,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让你那个义弟乖乖呆在你院子里,没事别出来。” 郭湛安目的达到了,不再和郭显通多说什么:“多谢父亲。” 第95章 管事 郭湛安离开书房,外头等着的贾欢忙迎了上来,小声说道:“少爷,二少爷已经安置好了,您是先回去还是?” “先回去。”郭湛安想了想,吩咐道,“在郭府先不用二少爷的称呼,免得给玉儿惹麻烦,你让大家用‘霍少爷’称呼他就好了。” 贾欢应了一声:“记住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郭湛安的院子,老远就有小厮见到了,两个一齐迎上来,作揖道:“少爷可算是回来了!” 贾欢笑骂了一句:“就跟闻了味儿的老鼠一样,叫你们好端端守着门,老远就跑上来,是要讨赏不成。” 郭湛安倒是大方:“这两年着实辛苦你们了,等会儿给院子里每个人多发两个月的银子。” 看门的大喜,又是一堆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蹦,后来还是贾欢制止住他们:“成了成了,少爷才刚回来,你们挡在这,这是要猴年马月才能进去歇息呀。” 看门的这才讪讪地退下,郭湛安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晚间换班了之后来找我,我有话问你们。” 说完,他便领着贾欢踏进自己两年未归的院子。 这院子还是柳菲菲当初刚进门那几年为了图个好名声专门留给郭湛安的,除了郭显通和柳菲菲的以外,就属这个院子最大。而且这院子在郭府的西南角,很是安静,里头养了不少奇花异草,着实是一处极好的院落。 说起来,柳菲菲进门的头两年,对郭湛安虽然不能打心底里疼爱,但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特别是柳菲菲连生了两个女儿,迟迟盼不到一个儿子时,更是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郭湛安。但等到柳菲菲生下儿子郭沣安,她自认为有了下半辈子的倚仗,在郭府扬眉吐气后,便看自己先前百般讨好的郭湛安愈发不顺眼了。 等郭湛安进了院子,还是霍玉领着人上来迎接他。郭湛安见霍玉面有倦色,发尾还有一丝水痕,便知道他应该是刚沐浴不久,担心自己吃亏,才强撑着没有去休息的。 郭湛安担心霍玉受凉,等众人行了礼,便让众人退下,自己则牵着霍玉回到暖和的屋子里,笑着说道:“全须全尾回来了,可还满意?” 霍玉脸一红,说道:“哥哥瞎说什么呢,我、我就是水土不服,睡不着。” 郭湛安也不戳破,顺着说道:“我记得原先院子里还有一些安神香留着,那香气味道清淡,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霍玉愣了一下,有些扭捏地说道:“也不知道那安神香放了多久,起码两年了吧,都不晓得还有没有效果。” 郭湛安失笑:“行了,知道你那点心思。我刚回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要是睡不着,就去书房寻本喜欢的书看着打发时间,或者我让厨房给你做一些清淡的京城小吃,好不好?” 霍玉这才心满意足,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去书房等哥哥。反正、反正就要到晚间了,现在吃还是睡都不好。” 郭湛安笑着点点头,只是又叮嘱福全多看着点,要是霍玉实在是太困了,就劝他去休息,总之不能让霍玉累着。 等霍玉和福全离开,郭湛安对贾欢说道:“去请你父亲过来。” 贾欢父亲贾谊是郭湛安母亲的陪房,对郭湛安忠心耿耿。郭湛安年幼丧母,继母不慈,多亏贾谊多次识破柳菲菲的算计,才让年幼的郭湛安平安长大。 因为贾谊上了年纪,当初郭湛安便让他留下来替自己守着院子,每年自己名下庄子的收成也是先送到贾谊手上。刚才霍玉领着众人相迎时,贾谊就在人群当中,如今他正守在门口,就等着郭湛安找自己问话。 贾谊是老人,郭湛安自然是要多给三分薄面的。等贾谊进来行礼后,郭湛安便让他坐下来回答自己的话。 贾谊推辞了一番,只敢稍稍沾着凳子边,笑着说道:“少爷回来了,咱们总算是找到主心骨了。” 郭湛安和贾谊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这两年里郭夫人可曾来过?” 贾谊不由竖起大拇指,说道:“少爷果然是神机妙算。您当初才离开没两天的功夫,咱们那位继夫人一天之内就先后派了三趟人过来,说是少爷走得匆忙,担心院子没人收拾,要我们把这事交给她。您说我会同意么?让她的人进了这院子里来,那可就是老鼠掉进油桶了!” 郭湛安冷笑一声,说道:“她倒是急性子,我前脚才走,她后脚就惦记上我这个小破院子了。” 贾谊说道:“这哪是小破院子?当初夫人走了,留给少爷的那些陪嫁可全放在这院子里了。别的不说,看看这屋子里摆的这几件东西,拿出去也够她眼红的了。继夫人惦记着先头太太的陪嫁,说出去可真叫人笑掉大牙。” 郭湛安喝了口茶,说道:“小门小户出身,看到什么好的都要往自己屋里拿。她要拿别人的我不管,我母亲的东西她连边角都别想碰。” 贾谊一拍大腿,说道:“就是这个理!她不光是惦记着咱们太太的嫁妆,连少爷你名下那几个庄子的收成都想分!说什么府里庄子的收成不好,就想要拿咱们庄子产的东西。还说什么少爷既然是郭府的人,庄子理应也该算是郭府的,说白了不就是想拿了还不还么!” 郭湛安当然是对贾谊放心的,问道:“你怎么打发她的?” 贾谊嘿嘿一笑,说道:“我就哭穷呗。少爷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吃穿用度哪一样有差的?现在出门在外,家里头除了拿出去桐花县的盘缠以外,一分钱都没出。县令一年的俸禄才有多少?县令也是人,也要吃饭啊,每个季度的新衣也不能落下。再说了,那桐花县那么偏僻的地方,能买到珍珠米这些东西么?府里再不济,能有少爷在外头过得差么?反正呐,哭到最后,继夫人的管家领着人就跑了。倒是后来,继夫人还不死心,亲自找我。我一想,这口子可绝对不能松,一旦让她拿了一次,那以后就甭想停了。所以我干脆就跑去找老爷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他给恶心的。” 郭湛安听到最后,却是笑不出来,他熟知自己父亲的脾气,那次贾谊虽然是被逼无奈,但这件事闹出去只会让人看笑话,郭显通肯定不会放过他:“他怎么罚你的?” 贾谊笑脸一僵,又不敢骗郭湛安,只好老实交代:“罚了三个月的银钱,又挨了二十板子。” 郭湛安隐约有了怒意:“呵,真是一个要面子的好父亲,明明是他的夫人心思不正,却来责罚我的忠仆。” 贾谊劝道:“少爷息怒,我不过就是一个下人,有幸蒙少爷赏识,多给了我一些面子。再说了,打就打了,好歹后头老爷还把继夫人狠狠责骂了一顿,让她以后再也不敢打少爷庄子的主意了。” 郭湛安点头道:“我明白的,你放心。这两年难为你了,正好贾欢现在也回来了,你把这两年的账本给我,你们父子二人下去说说话。” 贾谊忙起身一拜道:“多谢少爷。院子里的管事都在外头候着,少爷是现在就见,还是改日再说?” 郭湛安按了按眉心,说道:“现在见吧,你去把账本给我取来。” 因为院子的主人不在,所以这两年郭湛安院子里除了下人月俸、花草购置等必要开销以外,就没有其他支出了。 几个管事都是贾谊推荐,郭湛安亲自过目考察过的。这几个管事里头有两个有些小聪明,但都是忠心的,知道自己的富贵和郭湛安息息相关。所以这两年里郭湛安虽然人不在京城,他们照旧老老实实的,不敢在院子里弄什么幺蛾子。 郭湛安照例询问了一些问题,便让这些管事下去了。他自己则拿着账本,去书房找霍玉。 书房里的熏笼散发着一股松子香,原本应该在看书的人却在一旁的榻上小憩。郭湛安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上,示意福全不用通传,又低声道:“睡了多久了?” 福全小声回答道:“才看了几页书就睡下了,大概快一炷香的时间了。” 郭湛安点点头,吩咐他道:“你让厨房做些清淡爽口的,孝期里的忌讳你都懂,看着些。” 福全点点头,又问道:“刚刚少爷不在,霍少爷在沐浴的时候,府里的厨房送了一根火腿过来。少爷,您要用一些么?” “不用了,我平日在外头少不了要沾荤腥,在家中就和玉儿一起吃素。”郭湛安想了想,又说道,“那火腿少不得是柳菲菲送来的,别扔了,免得落人口实。” 福全听明白了,说道:“我记下了,我这就去让厨房起锅。” 等福全和上门,郭湛安将账本放到一旁,自己则坐在榻上,双手搓了一会儿,等暖和了才伸进被子里,去捏霍玉腰间那一点点肉。 霍玉觉得腰上痒痒的,忍不住睁开眼,就见郭湛安正坐在自己身边,脸一红,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笑开了。 “哥哥别闹了,痒。”霍玉在被窝里扭来扭曲,想要躲开郭湛安那一双手。但榻就这么点大,郭湛安又坐在外头,霍玉只好不停往里面躲,没一会儿就只能贴着墙壁求饶了。 郭湛安担心他受凉,闹了一会儿就放过他,双手穿过霍玉肋下,把人抱到自己怀里,说道:“醒了?再睡晚上又要睡不着了,正好替我看看账本。” 霍玉刚睡醒,脑子还晕乎乎的,疑问道:“什么账本?咱们家的账本不是走之前看过了么?” 郭湛安喜欢霍玉这“咱们家”的说法,亲了亲霍玉的眉心,说道:“西北的账本看完了,京城的可还没看过。” 霍玉“咦”了一声:“京城的也要看么?” “京城的才更要看。”郭湛安拿过一旁的账本,递给霍玉,“虽说这家我每个月都有银子拿,但不多,特别是中举进了翰林院,柳菲菲借口我有俸禄,将我每个月的银子减了一半。要不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几个陪嫁庄子每年都有产出,还有一大笔陪嫁银子留给我,否则我早就囊中羞涩了。以后我们回到京城,也是要自己当家做主的,你现在正好先准备着。等这本账本看完了,还有一本东西要你看,上头是这几年来与其他人家往来送礼的记录,正好让你了解一下京城中几户人家的关系。” 霍玉这会儿是睡意全无了,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这些真的都交给我么?” 郭湛安笑着点头道:“当然了,不交给你,我还能交给谁去?等过一两年你顺手了,我可就一点都不过问了。到了那时候,我可就全仰仗着你替我疏通关系了,你可别哭鼻子,嗯?” 霍玉乐不可支:“哥哥放心,有我在呢,一定不会丢了你的面子。” 郭湛安笑着把账本递给霍玉,自己则把玩着霍玉的发梢,偶尔出声指点霍玉一二,又或者是替霍玉解释某些条目。 不知不觉间,窗外下起了雪粒子,却一点都不影响书房里两人的脉脉柔情。 第96章 赋税 京城一夜间堆起了半人高的大雪,让不少早起的人连声呼冷。郭湛安一身官服在书房门口站得笔直,旁边是小太监们扫雪的声音,和偶尔发出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过了片刻,就在郭湛安觉得自己一张脸快没了知觉的时候,有内侍从书房中快步出来,走到他身边,躬身道:“郭大人,陛下有请。” 郭湛安不敢大意,回道:“有劳公公。” 他活动了一下双手,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内侍,说道:“天寒地冻的,公公拿去喝茶吧。” 内侍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这边,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今天早朝下来心情不太好,郭大人您多注意着。”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多谢公公。” 内侍笑道:“哪里的话,郭大人请。” 郭湛安跟在内侍后头进了书房,入眼之处不少奏折都被扔到了地上,显然是李崇浩气急之时摔的。 他只当不知,拜道:“下官郭湛安拜见陛下。” 李崇浩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吧。” 郭湛安起身,束手站在一侧,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李崇浩气消了,开口问道:“西北那过得惯么?” 郭湛安回答道:“多谢陛下关心,许州除了冬天比京城和桐花县都要冷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住不惯的。” 李崇浩笑了几声,又说道:“你一个年轻人怎么比我还不如,我年轻时候也是去过许州的,冬天不过如此。” 郭湛安也不替自己辩解,奉承道:“陛下有龙气护体,自然不是我等可以比拟的。若是陛下能再去一次西北,让西北的老百姓们也沾染一些龙气用来护体,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李崇浩笑骂道:“你一个读书人,还信这些东西?怎么,许州那些百姓大多都是本地人,他们都不能适应许州的天气了?” 郭湛安如实回答道:“这两年许州格外冷,今年比去年更冷,秋末不到就下雪了,不少农田里头的庄稼还来不及收割就被雪冻坏了,更别提那些牲畜,死了好多。” 李崇浩有些惊讶:“我看这两年许州交上来的税收倒是和以往一样,怎么,你们是想了什么办法填补的?” 郭湛安苦笑道:“陛下英明,这两年交上来的,都是百姓们前些年积攒下来的。家家户户都把新米交上来,家里吃的都是陈米;还有那些蔬果,都是百姓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李崇浩不为所动:“你该不会是想求我减免明年的赋税吧?” 郭湛安忙道:“陛下误会了,许州百姓能在许州安居乐业,全靠陛下的大军。将士们的军饷还要靠着这些赋税,不管是我,还是许州百姓们,都万万不敢动这个念头。只是恳请陛下能够将赋税中的一些用其他东西来填补,既减轻了许州百姓的压力,也好给陛下博得一个体恤百姓的好名声。” 李崇浩听到最后,不由有些动心——反正许州每年交上来的那些东西他都看不上,换一种便换一种吧。 想到这,李崇浩便问郭湛安:“你有什么打算?” 郭湛安慢慢解释道:“我之前上书户部,请了两位疏浚郎来许州,疏浚郎们都说许州土壤和气候限制了农业的发展,就算想出法子解决水源问题,亩产仍然很低。所以下官琢磨着,可否用铁矿来换大米蔬果。” “铁矿?莫非是塔鞑人用来制作兵器盔甲的铁矿?” “正是。” 李崇浩这下是真的动心了——塔鞑铁骑所向披靡,很大程度上依靠的就是塔鞑草原出产的这种特殊的铁矿。如果许州真的能得到这些铁矿,那他的皇位就更加稳固了。 不过,李崇浩心中还有一层犹豫:“这铁矿是在塔鞑的土地上,许州百姓如何能获得?” 郭湛安解释道:“如今塔鞑已经大乱,宁古汉的部落有陛下提供粮草马匹和兵器盔甲,正在草原上与其他部落征战。加上他还派人去其他部落散布谣言,使得其他部落人心惶惶,如今草原上已经没有部落有那么多力气来注意我们了。我听说距离许州不过三百里就有一处铁矿,因为距离本朝边境较近,所以塔鞑部落并没有怎么挖掘,应该还有不少铁矿石在里面。如果陛下同意,许州的百姓倒是可以尝试一番。” 说着,郭湛安从袖口暗袋里掏出一小块铁矿石,双手高奉:“事实上,我曾经派人偷偷过去,从那里捡了一块铁矿石回来,就是这块。” “拿上来我看看。” 旁边的内侍听了,从郭湛安手中拿过铁矿石,转而呈给李崇浩。 李崇浩只是看着,问内侍:“沉么?” 内侍颠了颠,回答道:“比一般的铁要重一些。” 李崇浩起身,说道:“取我的剑来。” 另一个内侍赶紧把墙上挂着的剑取下,双手奉给李崇浩。 李崇浩抽出宝剑,说道:“把这块铁矿石放到桌子上,” 内侍刚把这铁矿石放到桌子上,李崇浩便举剑去砍! 响声过后,铁矿石丝毫无损,而宝剑上却有了一个小缺口。 李崇浩很是满意:“的确是好东西。”他随意地把宝剑扔给内侍,说道,“你说的条件,我准了,前三个月就少点,每个月三千斤铁矿石,我会派兵部的人去西北,直接就在西北打造兵器盔甲。” 郭湛安大喜:“陛下英明!” 郭湛安送了这么大一份礼,李崇浩原本想问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倒是想起了当初狄家的几位大将。 “我还记得当初我被父皇派去西北,那时候的许州军营将军是你的外祖父,他和他那两个侄子都是将才,可惜了。” 郭湛安一愣,哑声道:“陛下还记得。我那两个伯伯在我生前就战死沙场,外祖父在我三岁的时候也为国捐躯。小的时候梦见外祖父,还能记得他的笑脸。可惜这几年的梦里,外祖父的样子我是彻底忘了。” 李崇浩虽然因为李绍钧的原因而不大喜欢郭湛安,但当年郭湛安的外祖父对他多有照拂,而且狄婉言当年曾经一度被如今的太后列入皇后人选里。追忆起往事,饶是李崇浩也多了几分柔情:“罢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辜负你外祖父和伯伯们的期盼,别给狄家丢脸。” 郭湛安听李崇浩说的是“狄家”,而非“郭家”,这次是发自心底的一喜,说道:“多谢陛下指点。” 李崇浩摆摆手:“你之前递上来的折子我已经看过了,很好,你是个有心有主见的年轻人,在许州多锻炼两年,将来必然不凡。先下去吧。” 郭湛安巴不得立刻离开,而且有了李崇浩这评价,他往后的官途会更顺畅一些。 未免李崇浩临时反悔,郭湛安应声道:“下官告退。” 郭湛安回府的时候,郭显通尚未散衙,柳菲菲许是还摸不准郭湛安这两年的深浅,也就没有找麻烦。 他一路畅通无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霍玉正趁着今日下午难得的太阳指挥着下人们将房间里的棉被和袍子拿出来晒。 “哥哥回来了。”霍玉见郭湛安回来了,就让下人们继续忙活,自己则迎了上来,“怎么不见通传,哥哥用过饭了么?” 郭湛安说道:“他们想要通传,让我给拦了。今天这两个守院子的可有人说他们玩忽职守?” 昨天那两个守院子的居然让柳菲菲派来的人把火腿直接送去了厨房,还没有告诉他或者贾欢,要不是厨房谨慎,告诉了贾欢,这火腿指不定什么时候下了他的肚子。 这让郭湛安极为不喜——这次是火腿那就算了,万一下次送来毒药也直接送去厨房么? 不怪郭湛安把柳菲菲当成洪水猛兽来防,实在是在郭府的几年里郭湛安数次险些着了柳菲菲的道,不得不防。哪怕柳菲菲这次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贤惠,才给前头夫人留下的儿子送些吃食,他郭湛安也不会领情。 霍玉笑着回答道:“并没有人来说他们玩忽职守,也没有不是院子里的人进来。我今天也没出去,不过贾欢都没有说,那就是好的了。” 郭湛安点点头,又伸手替霍玉拢了拢领子,说道:“外头天寒,就算有太阳也冷,你一到冬天就容易生病,怎么还敢不穿袍子出来?” 霍玉忙解释道:“本来是穿着袍子出来的,结果出了一身汗,就把袍子解下来了。” 郭湛安瞪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出汗了还不赶紧回屋?等风一吹,可就彻底着凉了。福全,送霍少爷回屋去。” 一旁的福全应了一声,又苦着一张脸劝霍玉:“霍少爷,我是劝不动您的,您就给少爷个面子,和我回去吧。” 霍玉还是不肯走,问郭湛安:“哥哥可要用饭?不如我陪哥哥用饭吧。” 郭湛安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已经约了秦王,要去他府上拜访。事不宜迟,再不去可就天黑了,你先回屋,把汗擦干净,再换一身衣服,等着晚间我回来一起用晚饭。” 霍玉听说郭湛安要去秦王府,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福全回屋。 郭湛安让贾欢拿出早就备好的西北特色吃食和玩意,从郭府搭上马车,一路直往秦王府。 到了秦王府,是秦王府的二管家亲自把郭湛安迎进府里,笑着说道:“郭少爷来了,我家王爷刚还在念叨着,说郭少爷肯定是没用饭呢,自己也不用,说是要等着郭少爷来了一起用。厨房已经张罗了一桌子好菜了,郭少爷请。” 大厅里,等郭湛安坐下,李绍钧对着二管家点点头,后者会意,等侍女们将菜上齐之后,便领着众人退下,自己更是关上门后亲自站在门口。 李绍钧起身替郭湛安和自己斟酒,笑着说道:“看你还有心情坐下来陪我一起用饭,看来是有些收获了。” 郭湛安也不绕弯子,说道:“皇帝准了。” “当真?”李绍钧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要多费些功夫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郭湛安说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算他不重视武将,不重视军队,也不会放弃的。” 李绍钧长长出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能下一步计划了。” 郭湛安谨慎地说道:“兵部那边可打点好了?” 李绍钧点点头,说道:“已经说好了,只要他让兵部派人去西北接手,去的一定是我们的人。等再过个个把月,就能把我们那些拿出来试验了。” 郭湛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感叹道:“不管怎样,都是要见血的。” “不用,”李绍钧说道,“现在还不是时机,把这些兵器送去给宁古汉,让他们的人替我们试验。反正他们早晚是要换新的兵器和盔甲的,与其用那些普通的,不如用我们新制的。” 郭湛安一听就明白了李绍钧话中的意思,他并不反对这个意见,说道:“那还是让姜言年用老办法送过去。” “好。”李绍钧举起酒杯,“今日事成,先干为敬。” 郭湛安随之举起酒杯。 酒足饭饱后,郭湛安不免提到今日李崇浩罕见的反应。 李绍钧听了,冷笑一声,说道:“他今天恐怕是想问你立太子的事情。” 郭湛安一惊,原本些许的醉意全没了:“当真?” “要过年了,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都有人催着他立太子,你说他急不急?”李绍钧早就习惯了,“这几年朝堂上立太子的声音就没停过,我已经封了一品亲王,他要是还想继续玩什么平衡,过了年之后,李绍锦就又要起复了。” 郭湛安不由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自然不是,”李绍钧冷静地分析,“我虽然是一品亲王,但这名头还不是要看他的喜好。有我在,李绍锦的前途不会太差的。” 郭湛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只可惜如今还不能动李绍锦,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他废了才好。” 这也只有在李绍钧面前才说的话,后者巴不得李绍锦早些废了,免得又被李崇浩搬出来和自己作对。 但两人都明白,这个时候李绍锦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怀疑的肯定是李绍钧。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两个聪明人都不会去做。 “你也别急,”李绍钧宽慰道,“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急着一时。反正我现在已经是秦王,倒是宫里头的老四,怕是比我们都要急。” 这话倒是启发了郭湛安:“既然如此,不如让李绍锦玩火*。” 李绍钧又给郭湛安斟酒,说道:“不急,等过了年,我们再从长计议。” 第97章 落水 因为有皇帝的特许,郭湛安这段时间都能待在京城,直到过了正月初七再回许州。 他在出京前曾在翰林院就职,又是探花郎,京城中有不少故友和原先的同僚。这些人得知他近日都在京城,便派人到郭府下帖,邀请他参加三日后的茶会。 正巧这日郭湛安不在府中,由贾谊陪同去了京城郊外庄子上视察,贾欢接了帖子,便交给霍玉。 霍玉这几日都待在郭湛安的院子里,中途有柳菲菲派人请他去喝茶,他也以身上有孝搪塞过去,又从自己的匣子里选了一对珍珠耳环送了过去。因为这一匣子的首饰原本是准备全数送到姜家的,虽说这珍珠耳环在这一匣子的饰品中并不算是最好的,但便宜了柳菲菲,霍玉这几天没少叹气。 今天霍玉正在书房里念书呢,看到贾欢送来的帖子,禁不住有些心动了。 贾欢看在眼中,笑着说道:“二少爷身上有孝,参加不了这些茶会酒会花会的,不过出去散散心都是可以的。” 霍玉不好意思地说:“太麻烦了,反正等过了初七就要走了,也不急着这十几天的功夫。还有,在这府中可别叫我‘二少爷’,免得让别人听见了,给哥哥惹麻烦。” 贾欢笑了笑,说道:“是。不过二少爷放心,府里别的地方我不敢打包票,这院子里我贾欢还是有些信心的,保证不让外人听到。” 霍玉摇摇头,说道:“万一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那可怎么办?我知道你们是喊久了,一时可能改不过来,可这些天必须要改过来。” 贾欢笑着应了,又问道:“今天下雪,少爷今早出门前交代过,今晚他不回来用烦了,霍少爷想吃些什么?” “今天不想吃那么清淡的了,稍微放点辣的吧。” 霍玉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不碰荤的是个不小的考验,他饭量比在山寨的时候大了不少,只能多吃饭来填饱肚子。 贾欢忍笑道:“记下了,不过等吃完了这顿,霍少爷可要记得喝些降火的茶,免得等明天少爷回来了,看到霍少爷嘴巴上一圈的痘痘心疼。” 霍玉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些事情,问道:“送帖子的是哪家大人?可曾说了三日后的茶会都有哪些人么?” 郭湛安身份敏感,又得罪了柳家,在京城中不少双眼睛正盯着他,揪他的错处。虽说是一个茶会,但要是被人拿捏住了,照样能让郭湛安吃上一壶的。 贾欢回答道:“送帖子的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裴吉裴大人,参加茶会的大多都是和少爷同一年中科举的,还有几个则是京城中的世家子弟,虽然没有官职,但在世家里都是有说话的资格。” 这些都是郭湛安的旧识,而且当中并没有什么身份特别敏感的人,霍玉仔细把每个人都过了一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和哥哥说的。” 贾欢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办,见霍玉没有其他吩咐,便下去了。 霍玉还没安生多久,福全就进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两分没有散去的怒气。 这院子里的人向来都是没事不会打扰霍玉,就算有事了,也会斟酌几番,等霍玉空下来的再来打扰。在霍玉念书时候进来打扰的,还真不多见。 就是因为不多见,霍玉知道福全是碰上棘手的事情了,把处理过的枫树叶子夹在书中,问道:“怎么了?” 福全便把事情说了:“刚刚庄子里来人,说是少爷派他把前几日收割的土豆和波楼菜送过来。本来是从角门进来的,没想到好巧不巧被府里头的二少爷给看到了,说什么都要吃土豆。送菜的当然不敢答应了,只好说这是少爷让他送来的,不能给他。没想到那位二少爷竟然跑去找府里的太太,刚刚太太那边派人来讨要土豆,说什么少爷不在家,反正这院子里也没人配吃,干脆都给她送过去。” 冬天蔬果本来就稀少,虽然冬天里萝卜和大白菜都还有,那到底是少的,普通的老百姓多是吃腌菜。有些大户人家家中有温泉庄子,或者是在庄子里备下一个暖房,亦或是菜窖,倒是能吃上一些土豆和波楼菜。 郭府在郭显通之前一直都是小门小户,仅有的几个庄子到了冬天就只能送一些萝卜和大白菜过来。先太太狄婉言名下倒是有两个温泉庄子,还有暖房,但自从这些庄子被郭湛安从柳翩翩那拿回来以后,郭府其他几个主人就再也没吃过了。 本来柳翩翩可以向娘家要,可郭显通是个要面子的人,若是让别人知道他们家冬天的蔬菜都要妻子问娘家讨要,那他的面子岂不是丢大了? 再说了,大丈夫在世,总不能为了冬天几口土豆的事情而兴师动众吧? 至于柳翩翩为什么不想办法,一来,她知道郭显通的脾气,没必要为了这件事而惹怒郭显通;二来,她虽然是柳家出来的,但她这一支在柳家并不太出挑,有几家不错的店铺,但庄子只有五六个,其中两个后来成了她的嫁妆——如果郭家真想问柳翩翩的娘家讨要蔬果,柳翩翩的父母恐怕还要想办法从公中拿,实在是麻烦。 所以这些年来,除了柳家特地送过来给他们尝尝鲜的以外,郭家在冬天里基本上就只能吃萝卜、大白菜和腌菜了。 郭沣安是个嘴馋的,今天看到车上那土豆和波楼菜差点没当场流口水,回去之后缠着柳翩翩说什么都想吃土豆炖牛肉。 柳翩翩素来溺爱这个小儿子,虽然郭沣安点名要的这个菜里头土豆是家里没有的,牛肉更别说了——历朝都有明文规定不准宰杀牛。但这世上多有阳奉阴违之人,比如借口牛伤了蹄子,对农耕没帮助了的,又比如宰杀了小牛,只说这小牛是患病死了的。 总而言之,只要不是同一时间一大群牛被杀,偶尔杀一头来吃,大多数时候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正巧前几日买来的牛肉还没吃光,而郭湛安不在府里,她身为当家太太派人去讨些蔬果也无妨,柳翩翩便派了人去郭湛安的院子里索要土豆和波楼菜。 厨房里的管事不敢擅自做主——谁都知道郭湛安和柳翩翩不对付,从郭湛安拿回狄婉言的庄子起,什么时候见过郭湛安给柳翩翩送过一丁点庄子上的产出的? 贾欢碰巧又出去办事了,厨房管事没办法,只好找到郭湛安另一个一直带着的小厮福全,把这件事告诉他。 有霍玉这个主子在,福全也不好做主,只能来找霍玉了。 霍玉听完这些,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就说这些是哥哥日后要用吃的,不能给他们。” 他看得清楚,郭湛安之所以宁愿和柳翩翩闹僵都不肯给她送庄子产出,除了和柳翩翩不对付以外,更重要的是担心从此之后柳翩翩就肆无忌惮地不停向他索要东西。一旦霍玉开了这先河,只怕日后就是柳翩翩接二连三地讨要了,讨要的东西也不会仅仅局限在吃食上面。 福全苦笑道:“霍少爷,您怕是还不了解郭家这位太太。她嘴皮子可利索了,您跟她说这是少爷日后要吃的,她铁定回一句这么多足够少爷吃了,分她一些也无妨。” 霍玉皱了皱眉,问道:“那哥哥以前都是怎么拒绝的?” “那位根本就不敢明着招惹咱们少爷,”福全解释道,“少爷刚拿回咱们太太的庄子和陪嫁那一回,柳翩翩以为少爷年纪小好欺负,就来要咱们太太留下的首饰,少爷说什么都不肯。到后来连老爷都惊动了,说什么不过就是几件首饰罢了,借就借了。少爷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现在这位太太看中的那几件首饰都给摔了!这件事后来传出去,听说闹了好大一个没脸,人人都在说郭家穷,郭家的继太太不要脸,居然打起先头太太的陪嫁的主意。听说啊,太太好几个月都不敢出去应酬了。后来呢,冬天里头他们又来问少爷要庄子上出产的土豆和波楼菜,少爷当天晚上就让人把厨房里剩下的蔬菜都给运到外面,扔在闹市一角,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全捡走了。后来少爷干脆让庄子里的人把土豆和波楼菜都拿去卖了,说什么都不给那几位吃。” 霍玉听到最后,竟是笑出声来:“没想到哥哥以前还干过这种事。” 福全陪笑道:“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少爷小,我们也小,就只有贾欢的父亲领着几个下人保护少爷的周全。霍少爷,您知道少爷为什么连平时的用饭都是和其他人分开的么?就是因为有一次少爷吃的菜里面竟然被人下了药,险些就丧命了!” 霍玉一惊:“竟然还有这种事?哥哥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福全说道:“少爷素来疼爱您,怎么会让您知道这种事呢?” 霍玉还是头一次被人当众这么说,饶是他已经知道像贾欢福全这些人都对他和裹扎按的关系心知肚明,还是脸红了。 福全自然是不能拿霍玉寻开心的,他看霍玉脸红了,见好就收,说道:“霍少爷,咱们要不再想一个法子拒了?” 霍玉想了想,干脆地说:“那就别理了,他们总不能学强盗进来抢吧。” 福全一愣,犹豫着问:“这、这可行么?” 霍玉不由想起在老虎寨时候的光景,说道:“不用担心,他们既然还知道要面子,就不会做出这档子事情来。” 既然霍玉都这么说了,福全也不再纠结什么,就按照霍玉说的去做——压根就不理柳翩翩派来的人。 正如霍玉所料,柳翩翩虽然气急了,但也不能真的派人来抢。她甚至还不能和郭显通告状,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生闷气。 但有人就不这么想了。 郭沣安听说自己吃不到土豆炖牛肉,只能只牛肉羹,气得直接让自己的小厮给自己当马骑。 可他都骑着小厮绕着自己的屋子走了四五圈了,气还是没消。 “不就是点土豆么!他们既然不给我,那我就自己去拿!” 小厮听了,吓坏了,赶紧劝道:“二少爷万万别啊,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那可就不好了。” 提起郭显通,郭沣安的确是怕的,但他转念一想,反而坚定了要去拿土豆的决心:“怕什么,大不了不让爹知道不就行了,就我和娘吃!” 小厮好说歹说,郭沣安就是不听,甚至找到扫帚就要打他,还警告他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 夜里,霍玉平时习惯和郭湛安一块儿睡,今天就他一个人,便有些睡不着。他披上袍子,推开窗户赏月,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噗咚”一声,随后是一个陌生的嗓音:“二少爷,二少爷你没事吧!” 霍玉再仔细一听,发现当中夹杂着水声,暗呼一声糟糕,便夺门而出。 因为霍玉睡觉的时候不喜有人在外头候着,所以福全平日里都是在隔壁屋子的榻上睡觉。他这天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响动,便揉着眼睛穿上鞋,再披上外衣出门,看到旁边霍玉屋子的门是开着的,吓得睡意全无,赶紧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郭湛安院子里西边角有个池塘,这会儿不少人都围在池塘边上,福全一边大声喊着“让开”,一边挤到人群里头,就看见霍玉被一件袍子裹着,嘴唇发青,浑身发抖。 福全心里咯噔了一声,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霍少爷回屋!赶紧请郎中过来!厨房的婆子呢?快去熬姜汤!” 众人手忙脚乱,三四个人合力把霍玉抬到屋子里。 其他人不好动手,福全只能狠狠心,亲自上阵,一个劲按压霍玉的腹部。 好半天,霍玉才哇啦一声吐出一口水来。福全看到了成效,又按压了一会儿,霍玉连吐了好几口水,才睁开眼。 福全差点就哭出来了:“二少爷,二少爷您没事吧?二少爷您说句话啊。” 霍玉咳嗽了几声,问道:“人呢?” “人?什么人?” 霍玉断断续续地说道:“有人、落水了。” 福全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说道:“二少爷您放心呢,我现在就去池塘那边看看,您好好休息,大夫一会儿就来。” 因为担心直接用热水擦身反而会烫坏,福全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喊来了几个丫鬟,让她们用温水净手,双手搓着霍玉的脸蛋和四肢。自己则匆匆忙忙去池塘边上查看霍玉口中那个落水的人。 这一看就不得了,落水的是郭家正正经经的二少爷——郭沣安! 这会儿郭沣安的小厮早就慌得没了主见,郭沣安在池塘边上昏迷不醒,他就只是一个劲在旁边哭。 先前院子里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霍玉身上——大家都明白,霍玉只要擦破点皮郭湛安都不会轻饶了他们,更何况是落水呢——加上天又黑,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还有一个落水的是郭沣安。 福全赶紧喊来几个小厮,众人合力又把他抬到另外一间屋子。 这屋子条件可没霍玉的那么好,虽然有炭烧着,但一股子烟,熏得床上的郭沣安一个劲地呛。 福全看了眼床边的小厮,说道:“得了,还哭呢,”随后,他又转头吩咐另外几个小厮:“你们几个,守在这里,郎中一会儿就来了,可千万别让一般人进出,知道么?” 这些人都明白,福全这是要防着郭沣安的小厮去向柳翩翩告状。 他们不敢大意,分作两批。一批就站在床边,另外一批则守在门口。 至于贾欢,喊了几个婆子来照顾郭沣安之后,又转头回了霍玉的屋子,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第98章 赶人 门房素来对郭湛安又怕又敬,见郭湛安院子里的小厮一路跑着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说院子里的霍玉少爷落水,要赶紧请郎中来看看,门房一点都不敢多耽搁,赶紧开了门让两个小厮出去请郎中。 好在这是京城,富贵人家多,谁能保证都是白天犯病,晚上全好好的呢?所以,京城几处聚集着世家大官住所的区块里,总有两三家通宵营业的诊所。 恰好,隔着郭府两条街开外就是一家晚上有郎中镇守的诊铺。等两个小厮领着郎中回郭府时,碰上了宵禁巡逻的士兵。因为是在一个区块里,宵禁巡逻的士兵简单核对了三个人的身份,便让他们走了。 等郎中来了,就听见院子里贾欢发怒的声音:“都是怎么搞的!出了这么大一桩事,怎么都没人来告诉我!” 福全解释道:“这不是看你睡得沉。我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二少爷那边我让人看着,保管不会出事。” 贾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保管不会出事?你派人夜里出去请郎中,摆明了就是出了大事!那门房几个真会替你瞒着,不告诉当家的太太?别说少爷不在这,就是少爷出面,他们也得去找太太!只怕天一亮,那位太太就要来发难了。” 福全一听,背后冷汗涔涔,他平日里多是跟着霍玉的,所以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不比贾欢老练。如今听贾欢这一番话,不由产生阵阵惊慌:“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福全早在心里头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了——要是他晚上睡觉的时候警觉些,又怎么会让霍玉掉下池塘去救人呢? 早些年还跟着郭湛安的时候,福全晚间睡觉的时候总是分一半的心思出来,免得郭湛安夜里喊他倒茶或是什么的。但自从跟了霍玉,因为霍玉睡觉的时候不喜人伺候,就是半夜要干什么,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就解决了的,所以福全慢慢就改了这习惯。特别是霍玉和郭湛安一个屋了以后,福全一开始听到半夜有响动,还会敲门去问,郭湛安每次都是让他回避。 这夜里压根就没他福全的事,这下福全就睡得更加舒坦了。 舒坦了快两年了,这下福全可是尝到恶果了。 幸好还有贾欢在,他很快就想好了对策,说道:“先找两个人,等宵禁一结束,城门一开,立刻去郊外庄子上找少爷,请少爷赶紧回来。二少爷的小厮你们看着些,他要什么就给什么,绝对不要对他动手,免得之后有人借题发挥。还有霍玉少爷那儿,再多添一些炭。郎中呢?郎中怎么还没来?” 出去请郎中的小厮听到这,忙领着郎中一路小跑进来:“郎中来了,贾管家,郎中来了。” 贾欢忙迎上去,说道:“大夫辛苦了,快请进屋替我家少爷瞧瞧吧。” 这大半夜的请他过来看病,想必是情况紧急,郎中也不含糊,直接拎着药箱领着学徒就进屋了。 霍玉在冰冷的池塘里泡了好一会儿,虽然还清醒着,但免不了发起了高烧,脸颊也是红得厉害,咳嗽得厉害。 郎中诊了脉,又仔细看了看霍玉的舌苔,说道:“这位小公子是寒气入体,我先开个方子,浓浓地喝一碗下去,发一身汗,驱驱寒气。” 贾欢担心这抓药熬药的时间要花太久,问道:“大夫,姜汤可以么?” 郎中点点头,说道:“姜汤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位公子的身体本身就比较虚,又发着高烧,姜汤对他来说怕是太冲了。这样,我药箱里正好有常备的几味药,和姜汤一起煮,喝一大碗下去。” 贾欢忙道:“有劳大夫了。正好厨房里备着姜汤,我立刻让他们重新煮去。” 郎中也不啰嗦,让自己的学徒打开他背着的药箱,里头有不少常见的药材。这些药材量都不多,看来就是应急而准备的。 郎中抓了药,过秤之后便交给贾欢。贾欢随手交给福全,说道:“你赶紧让厨房重新煮新的姜汤。” 这边郎中又开了一个方子,递给贾欢:“这方子是等烧退了之后再服用的。我看这位公子的脉象虽然有些微弱,恐怕是从小就落下的病根。平时虽然勤加锻炼,但内补同样重要。若是可以的话,不妨替这位公子请一位中草堂的郎中过来,他们对于调理身体是最在行的。” 贾欢接下这方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子里的暗袋里,又问道:“大夫,我家公子的烧什么时候能退?” “你不必担心。”郎中说道,“这位公子虽然从小落下了病根,但这几年肯定是有特地锻炼过。喝一碗浓浓的姜汤,再多盖些被子,出一身汗,第二天醒来烧就会退了的。不过这段时间可要好好养身体,尽量不要出去,免得着凉后又复发了。” 贾欢应下,又说道:“大夫,其实隔壁屋里还有一位公子落水了,还请大夫移步去隔壁屋子,替那位公子看看。” 郎中一愣,随后说道:“那快去看看吧。” 隔壁屋的郭沣安情况要比霍玉好多了。 霍玉发着高烧,眼皮子沉得很,要不是之前众人担心他这一睡过去会有什么情况发生,一个劲地喊他的名字,让他不得安生的话,他早就睡过去了。 至于郭沣安,虽然不怎么生龙活虎,但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因为有人守着,没法出去,而那小厮又有贾欢的吩咐,屋里头其他人都挡着不让郭沣安打自己的小厮出气,所以郎中进去的这会儿,郭沣安正在砸各种摆设出气呢。 贾欢看着这一地的狼藉,不动声色地说道:“二少爷,大夫来了。” “好啊,贾欢!”郭沣安看到贾欢,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气势汹汹地冲着贾欢走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软禁我么?” 贾欢心里万分不屑,面上却是赔笑道:“二少爷哪里的话。二少爷在少爷的院子里落水,可少爷偏偏却不在,院子里连一个做主的都没有。万一二少爷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呢?我这也是没办法啊,要是二少爷就这么出去了,又着凉了怎么办?这不,大夫来了。二少爷,让大夫给您瞧瞧吧。您年纪还小,万一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郭沣安扯了扯身上那不合身的衣服,说道:“你们这还不算是软禁?把我的衣服都给扒光了,又不让我出去,这不算软禁算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不要你们请来的大夫给我看病!我娘说了,这院子里的人巴不得我立刻去死!谁知道你们请来的是大夫还是杀手!让开!我要去找我娘!” “哎哎哎,二少爷请您饶了我吧。您在少爷院子里落的水,要是不让大夫替您瞧瞧就让您走,那等少爷回来,我可怎么向少爷交代呢?” 想起那个和自己母亲不对盘的郭湛安,郭沣安心里头打了一个颤,竟然不闹腾了,乖乖坐下来让郎中给他诊脉。 郎中察言观色,知道这郭沣安才是郭府里头真正的少爷,而自己先前见到的那位“霍玉少爷”,应该是这个院子主人的好友。 他都不知道该感叹郭府的人客气好,还是感叹这位二少爷的地位不如“霍玉少爷”好。 身为医者,他自然不会差别对待这两个人。诊脉之后,郎中也照旧开了个方子,递给贾欢:“这位公子虽然没有发烧,但体内湿寒一直无法排出体外,请照这个方子去抓药,将三碗水熬成一小碗,每日服用三次,五天后便无事了。” 贾欢甚至还来不及伸手去接,郭沣安就一把抢过,瞪着贾欢吼道:“没你的事!” 贾欢跟着郭湛安多年,就连三皇子李绍钧都没像郭沣安这般冲他发脾气。被郭沣安这么一吼,贾欢也没了继续伺候的兴致,说道:“夜里天寒地冻的,二少爷不如就在这屋子里住一晚上吧,明儿个一早就把您送回去,可好?” 郭沣安打开窗户,果然一股巨大的寒风吹进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一旁的小厮还算机灵,赶紧关了窗户,劝道:“少爷,不如就在这休息一晚上吧,夜里头寒露结成冰,万一摔了就不好了。” 郭沣安心里头早就服了,可还是扭头吼了一句:“快加点炭,冻死我了!” 贾欢转身,不屑地撇撇嘴,喊来人加炭,又让厨房端了两碗姜汤过来——再不屑,表面功夫也是要做的。 第二天一大早,柳翩翩果然得到了消息,亲自领着一大群人来接郭沣安。 看到郭沣安面色红润,柳翩翩却突然哭了出来:“好孩子,你受苦了。” 郭沣安看着自家母亲抱着自己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一想到自己每次“受苦”之后总有好处,干脆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贾欢在一旁瞧着,面色十分难看,却只能勉强劝道:“太太,这么多人在呢……” 柳翩翩白了他一眼,假意擦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说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娘接你回去。” 郭沣安正想着回去之后要讨要什么“好处”,听柳翩翩这么说,自然是乐意的。 贾欢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他喊来院中的一个小厮,问道:“派去通知少爷的人什么时候走的?” 那小厮想了想,说道:“宵禁一解除就走了,骑着马去的。” 贾欢始终放不下心中的不安,只能企盼着自家少爷赶紧回来。 不过半个多时辰,贾欢的不安就灵验了。 他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大管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大管家可是来说笑的?” 大管家冷着一张脸:“谁和你说笑了?老爷吩咐的,立刻请霍玉少爷离开郭府,要住哪家客栈都行,郭家愿意出这个钱。” “这,”贾欢决心拖延时间,说道,“这霍玉少爷是大少爷的客人,如今大少爷不在家,是不是等大少爷回来之后再说?” 大管家冷冷地看着贾欢,说道:“这是老爷的吩咐,让霍玉少爷立刻离开。马车我已经备好了,京城中几家客栈随便霍玉少爷挑。” 贾欢心中焦急,面上却不能显露,继续和大管家绕着弯子,又问道:“这要请霍玉少爷离开也是要理由的,要不然大少爷回来了,见到自己的义弟不见了,这叫我们怎么向大少爷交代呢?” 大管家懒得和贾欢多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出理由:“老爷说了,霍玉少爷身上带着孝,怕是和郭家相冲。昨日夜里二少爷落水,受了惊吓,到现在都没有好。贾欢,你要是再不请霍玉少爷离开,那就让我去请了。” 贾欢心里把柳翩翩和郭沣安都骂了一遍,什么受了惊吓,昨天夜里闹了大半宿呢!大半夜的还要让厨房的人给他做土豆炖牛肉,没牛肉就要吃蒸土豆,不吃就扯开嗓子大吼,这还叫受了惊吓? 贾欢是绝对不会让霍玉离开的,别的不说,郭湛安回来之后就能扒他一层皮。他赶紧上前拦住大管家,笑着说道:“我知道了,只不过霍玉少爷毕竟是客人,总不能让他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没有吧?这样,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之后,我亲自送霍玉少爷离开,可好?” 大管家盯着贾欢半天,最后吐出一个数字:“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哪够郭湛安回来的! 贾欢这次是坚持不让了:“一个时辰,必须一个时辰。这霍玉少爷的行李可不少,而且这两天都拿出来了,总得一件件找吧。” 大管家想着,左右老爷只说了让霍玉今天搬出去,早半个时辰晚半个时辰也不影响什么。身为大管家,他要料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没空在这跟贾欢扯皮,便答应了贾欢的要求:“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若是霍玉少爷还不离开,那就由我亲自请霍玉少爷离开了。” “成,我办事,您放心。”贾欢一拍胸脯,送大管家出去。 第99章 反击 等大管家一走,贾欢赶紧一路小跑回去找霍玉——他这可是缓兵之计,但霍玉万事都以郭湛安为先,若是让他知道了,保不准就会为了郭湛安而收拾行囊离开。 谁知道,霍玉听完他说的,只是摇头:“我不会走的。” “霍少爷,您可千万别听他们的,一会儿少爷就回来了,您别……”贾欢刚劝了一半,听到霍玉的回答,不由一愣,“不走?” 霍玉看着他,笑了起来,反问道:“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么?” 贾欢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霍玉也不怪他,反而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哥哥请来的客人,却突然被郭家‘请’出去了,还是哥哥不在家的时候。你说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贾欢想了想,回答道:“或许是会怀疑霍少爷您背着少爷做了什么郭家无法忍受的事吧。” 霍玉摇摇头,说道:“我听说这大管家是郭家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他这次来让我离开,虽然口头上说是郭老爷的意思,但当中未必就没有郭夫人的手脚。哥哥不在,你说话的分量比不上他们,如果我现在走了,就怕他们借此污蔑哥哥。” 贾欢心中一惊:“怎么会?” “怎么不会?”霍玉一脸严肃,“现在京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哥哥?远的不说,这府里头就有一个柳家的人。哥哥和四皇子的仇已经结下了,就算郭夫人没打算借此来扳倒哥哥,那也不代表柳家其他人也没想到这一层。我听说,柳家的老太爷原本还是宰相来的,就因为哥哥当县太爷的时候入京的那一次,把他从宰相的位置上拉下来,一直闲赋在家。” 贾欢对官场只是一知半解,如今听霍玉这么一说,不由后怕:“那,那可是说什么都不能走了。我说呢,为什么大管家这么急着让您走,指不准这当中有太太的手笔,在老爷耳边吹个枕边风什么的。” 霍玉听到最后一句话,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大管家找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有没有说郭老爷说了什么?” 贾欢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他只是说老爷要您立刻离开。” “不对啊,这太不对了。”霍玉满脑子都是疑惑,不停反复着这两句话。 一旁的贾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怕打扰霍玉的思考。 “那就对了,”霍玉突然眼睛一亮,抬头说道,“算我大胆一把,要我走是郭夫人的意思!郭老爷恐怕连这件事都不太清楚。” 贾欢大惊:“虽然太太在郭府一手遮天,但大事上还是老爷发话。让您走可是一件大事,老爷怎么会补知道呢?” “正是因为这是一件大事,所以她才有机会做手脚。”霍玉细细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道理。郭家二少爷半夜闯入哥哥的院子里,结果不小心落水了。他的小厮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干脆不会水,只是站在一旁干愣着,最后还是我跳下去把他给救上来的。如果真要论起来,我还是郭家二少爷的救命恩人,哪里有急巴巴把救命恩人‘请’出去的?” 贾欢这会儿也有些琢磨出不对劲了,可还是不太相信,问道:“会不会是太太在老爷跟前胡编乱造,把二少爷落水的事情推到您头上?” 霍玉撇撇嘴,说道:“他要是不半夜闯进来,怎么会落水?郭老爷最要面子,知道自己二儿子居然半夜在大儿子的院子里落水,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责罚那位二少爷,反而怪我冲撞了他?我和他是平辈,哪里来冲撞这一说?” 贾欢先前是被郭府大管家带来的消息给急坏了,压根没去深究,只想着怎么护住霍玉,免得他真的被“请”出去。如今听霍玉这么一说,他是真觉得这件事大大得不对劲了。 “我猜,郭老爷知道了二儿子落水的事情,但是什么时候落的水却不知道,甚至在哪里落水也不知道。”霍玉继续道,“郭夫人是今天一早把人接走的,完全可以说是今天一大早不小心落的水。对啊!贾欢,快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今天是不是有郎中来给二少爷看病!” “我这就去。” “等等!”霍玉叫住贾欢,“一个时辰不够哥哥回来的,我们必须要想个法子留下来。有了!我装病!” 贾欢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呸。” 霍玉被他这举动给吓到了:“你这是做什么?” 贾欢忙解释道:“少爷说了,您身体不好,平日里这些触霉头的话我们都不能说。而且啊,我爹和我说过,这人啊——尤其是小孩和老人——说生病装病什么的,要是让路过的孤魂野鬼碰巧听见了,是会来夺身体的。” 霍玉虽说是读了几年书,平时也遵循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但他毕竟从小成长在土匪寨子里,时常听那些土匪讲半真半假的鬼故事长大。如今霍玉听了贾欢这话,不免有些后怕。 贾欢见霍玉的神情,便知道他被吓住了,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着安慰道:“霍少爷放心,我这么一拍啊,就算有鬼,也知道我们说的是假话,也就不会来缠着您了。不过,装病真的有用么?那大管家的手段很是狠辣,光是装病恐怕还是拦不住他。” “本来就没打算拦住他,”霍玉自有办法,说道,“等会儿你先派人去打听打听,如果郎中在府里,就去找郭老爷。见到了他,你就说我昨日为了救人,被冰冷的池水浸了太久,寒气入体。虽然晚上已经请了郎中,也喝了药,但到了早间听到郭老爷‘请’我出去的消息,又突然昏过去了。” 这下,贾欢可就明白霍玉打算唱哪一出了! 如果郭显通真的不清楚这件事,听了柳翩翩的话,误以为是霍玉冲撞了郭沣安,那么贾欢这么一求情,可就是彻底把这件事给抖出来了! 郭显通最要面子,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老婆居然要把二儿子的救命恩人给赶出去,铁定下不了台! 两人商议好,贾欢先派了个机灵的小厮去打听情况,自己则亲自布置屋子——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走漏风声。 好在这次霍玉只是装晕,也不必多做什么准备,躺在床上就好了。 贾欢则又搬了两个熏炉,实打实添上上好的银丝炭,再把窗户关上,又在门口挂起了厚厚的帘子来挡风——既然要唱戏,那就做得认真些。 做完这一切,贾欢对坐在床上看书的霍玉说道:“霍少爷,我现在就去,您等我消息。” 霍玉点头道:“去吧。” 果然如霍玉所猜的一样,不一会儿,就有郎中提着药箱进了郭府,直接去了郭沣安所在的院子。 贾欢沾了点水往脸上点,又使劲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果然流下几滴眼泪,这才嚎哭着往郭沣安的院子里区。 这边郭沣安正躺在床上装病,柳翩翩在床头一副心酸的慈母作态,而一旁的郭显通因为不知情,倒是真的关心自己二儿子的病情。 这郎中诊脉了以后,发现郭沣安的脉象并没有大碍,只不过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所以有些富人家的通病而已。想到之前来请自己的小厮满嘴说的话,好像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出人命了一样,不免起了疑心。 但他做郎中的,见惯了这后宅里的各色闹剧,自知没立场、也没那闲情去关心这当中的真相,便把病情说重了三分,开了一张养身的方子。 柳翩翩擦擦眼泪,扭头去看郭显通:“老爷,您看我说什么来着,安儿就是叫人给冲撞了啊!要不然,怎么能一大早就落水呢?您看看,这衣裳都湿透了,也不知道在水里受了多久的苦。” 郭显通面色不悦:“行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他离开,你还要怎样?现在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反而一个劲埋怨他人,传出去岂不是叫别人看我郭家的笑话?” 呸,什么笑话!老子就比儿子高一个品阶,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柳翩翩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已经是凄然的模样:“老爷说得对。只不过,要是那丧星一直在府里头呆着,我这心啊,就静不下来。老爷,您说他万一冲撞了您,那可怎么办?” 关系到自己的安全,郭显通显然脸色一变,吩咐一旁的小厮:“让大管家再去催催,别空手去,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他,免得让外人说嘴。” 柳翩翩听到郭显通要给霍玉五十两银子,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要是霍玉肯离开,别说五十两银子,五百两银子也是好的。她早就看郭湛安不顺眼了,自己一次次在他手上吃瘪,连娘家的顶梁柱柳元亨都被他摆了一道,如果自己这次能让郭湛安吃一次亏,还有苦无处说,那也算是替自己和娘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只是,柳翩翩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霍玉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纯良。被郭湛安手把手教了两年的霍玉,可不是一有事就只知道哭的小屁孩。 “老爷,老爷!”贾欢一路跑到郭沣安的院子外头,趁着看院子的下人们没反应过来,立刻跑了进去。 “老爷,老爷!霍玉少爷昏迷不醒!请您看在霍玉少爷救了二少爷的份上,替他去请郎中吧!” “什么声音?”因为还隔了一段距离,又有一道门挡着,郭显通只听见有人叫他,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柳翩翩听出是贾欢的声音,就知道没好事,说道:“我出去看看。” “不用了,儿子还在床上躺着,你走不开,我自己去就行。”郭显通倒是体贴柳翩翩,“这几日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柳翩翩勉强笑道,“安儿昏迷前一直喊着老爷呢,老爷还是多陪陪他吧,我去去就来。” 她得赶紧把贾欢打发走了,免得戳穿自己的谎言。 但郭显通不知道柳翩翩的心思,又说道:“既然是找我的,就不是内宅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好好照顾儿子吧,我去去就来。” “老爷!”柳翩翩一把抓住郭显通,紧张中胡乱找了个借口,“老爷是在怪罪我没有看好安儿么?还是讨厌安儿了?” 郭显通看妻子这样子,还以为是她误会了,忙说道:“我怎么会怪罪你,讨厌安儿呢?你啊,就是想太多了。我就是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老爷!”柳翩翩发出一声悲鸣,说道,“安儿想让老爷陪着他,老爷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么?安儿平时虽然总是让您失望,可抑制仰慕您这位父亲,他昏迷前都还喊着老爷您呢!现在安儿昏迷不醒,就请老爷看在我们母子二人的份上,多陪陪安儿吧。外头还有我呢,我先去看看,要是真有什么事,再让老爷出去,好不好?” 郭显通很是无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柳翩翩破涕为笑,将郭显通推到床前,说道:“老爷,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外头,贾欢已经被这院子里几个守院的拦住了。两个人抓着他的胳膊,任由他如何挣扎都不放手。 柳翩翩出来后,拢了拢头发,说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这什么猫了狗了都能进来了?扔出去!” 贾欢突然扭头,狠狠咬了右边守院的人的胳膊,趁着这人吃痛放手,又抬脚往左边那个守院的裆下踢去。 周围的人都始料未及,等他们想去拦住贾欢时,贾欢却不管不顾地撞倒了柳翩翩,一头冲进屋子里。 贾欢伸手将屋子里的侍女们推到一边,绕过屏风,看见郭显通就在床边,已经站了起来,心中一喜,面上则悲痛万分。 他不等郭显通发怒,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哭喊着说道:“老爷,霍玉少爷昏过去了!还请老爷看在霍玉少爷昨夜救了二少爷的份上,替霍玉少爷请郎中看看吧!” 柳翩翩被侍女扶着进来,就听见贾欢这话。她心中咯噔一声,迎上郭显通混杂着怀疑、不解和愤怒的双眼,眼前一黑,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第100章 糊弄 “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显通抑制住满腔的怒火,看着跪在面前的贾欢,不顾旁边下人们声声“太太”的声音,问道,“什么叫昨夜救了安儿,安儿不是今天一大早落水的么?” 贾欢心里念了数声“万幸”,万幸霍玉料到了郭显通并不清楚真相这一点。 “老爷,昨天夜里二少爷突然出现在少爷的院子里,还不知怎么的,就掉进了池塘里。幸好霍玉少爷发现得早,跳进水里把二少爷给救了出来。其实,昨天晚上我们已经请了大夫了,大夫说两位少爷都没有事情,还开了方子。今天霍玉少爷本来已经没事了,可突然大管家说要霍玉少爷立刻离开,半点情面都不留。霍玉少爷知道了,或许是气急了吧,突然就倒了。” “老爷,您别听他瞎说!”柳翩翩眼见装晕不行,自己这丈夫压根就没看她,顾不得伤心难过,赶紧睁开眼,辩解道,“这话里疑点着实太多了,什么半夜落水,什么立刻离开,这分明就是在狡辩!这刁奴与外人,在撒谎哄骗老爷呢!” 郭显通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隐隐作痛,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们太太扶起来!”随后,他又看向贾欢,“你说的都是真的?” 贾欢点头道:“小的不敢欺瞒老爷,更不敢撒谎诬陷太太和二少爷。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小的才来找老爷的。霍玉少爷他、他如今昏迷不醒,少爷人又不在,院子里的人都急坏了。老爷,看在霍玉少爷救了二少爷的份上,请老爷首肯,请大夫回来给霍玉少爷瞧瞧。就算真的要让霍玉少爷走,总不能让他这么走吧?传出去的话,您和少爷的名声都毁了!” 柳翩翩坐在一旁,一双眼睛看着贾欢,恨不得亲自扑上去撕了贾欢的嘴。 她慌了。 原本想着,郭湛安不在,他的那些奴才想必是没有一个敢跳出来和自己叫板的,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撮一撮郭湛安的威风怎么能行?把他带过来的义弟赶出去,好叫他知道郭家真正当家做主的到底是谁! 其实也是她倒霉,要是来的不是霍玉,或许贾欢他们就不敢出头;又或者霍玉没这么聪明,一眼瞧出了疑点,闹了这么一出,大概也就只能自认倒霉,灰溜溜地倦了铺盖被扫地出门。 柳翩翩的计划里根本没有现在的变故,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郭显通:“老爷,这霍玉来路不明,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人。您看看,今天安儿落水,现在下人都敢和老爷您叫板了!明明老爷说了要请那霍玉离开的,他不帮忙说服那小子就算了,现在还为他出头。这、这霍玉说不定是狐狸精变的!” 眼看着柳翩翩往霍玉身上泼脏水,顺带着还混淆郭显通的视听,贾欢一闭眼,又是三个响头,说道:“老爷,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如果太太不信我们院子里的人,那么就请昨夜的门房来一问究竟!要是还觉得门房被我们收买了,那可以请医馆的大夫过来问问。” “老爷!”柳翩翩知道,如果喊来门房和郎中,那她的谎言可就彻底被戳破了! 她半真半假地哆嗦着嘴,说道:“老爷,如果您真的请门房和郎中过来,不管结果如何,您让我如何在郭府立足?当家的太太被一个下人逼得要自证清白,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是没脸再活下去了!还请老爷看在柳家和安儿一辈的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姑娘的份上,请老爷怜悯怜悯我吧!” 郭显通看着憔悴的柳翩翩,又想起柳家,想起宫里再次受宠的柳妃,想起重新在户部历练的四皇子李绍锦,最终还是妥协了。 “让这位大夫去给霍玉瞧瞧。贾欢,你去寻一个宅子,等霍玉醒了,就让他搬到那去吧。” 贾欢心中一凉,知道郭显通这是被柳翩翩说动了,不打算深究。 但是,霍玉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贾欢咬咬牙,又说道:“老爷,这宅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而且霍玉少爷是少爷的义弟,总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安置霍玉少爷。要不然,等少爷回来了,请示一下少爷。要是可以,先把霍玉少爷送到少爷的庄子上养病,怎么样?” 要是等郭湛安回来,那柳翩翩的算盘可就全打空了! 她怒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老爷都发话了,哪里还有你说话的地方!赶紧找个地方送他出去,如果找不到宅子,就先送去客栈里!总之不能再让他留下来了,要是再冲撞了安儿可就不好了!” 贾欢对比郭显通和柳翩翩二人的说话,又察觉出不对的地方来——郭显通说的是找个宅子送霍玉去养病,而柳翩翩则说先送去客栈。之前大总管来找他的时候,也说是送霍玉去客栈里住一段时间。那么,这大总管说的,到底是郭显通的意思,还是柳翩翩的意思? 郭显通虽然不喜霍玉,但到底是要面子的,原本住在自家的客人突然去住客栈,他面子上怕是说不过去。 “也罢,送去你家少爷的庄子上,找几个人好好照顾吧。等过完年,你家少爷回许州的时候,顺道就把他带回去吧。” 贾欢自知自己无法说动郭显通,只好先退一步:“多谢老爷,多谢太太,我先带郎中去给霍玉少爷瞧瞧。至于送去哪个庄子,等少爷回来了,请少爷做主。” 郭显通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一旁的柳翩翩则死死攥着帕子,算计着该怎么样在郭湛安回来之前把霍玉赶出去。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想气气郭湛安,让他难堪,却没想到会发展成这般模样。如今她是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死了。 霍玉自然是没什么大碍,但他昨夜入水,体内的湿寒还没有完全除去,倒是比郭沣安更像一个病人。 郎中照旧开了养身的方子,拎着药箱走了,留下贾欢愁眉苦眼地和一旁的霍玉商量接下去的计划。 霍玉倒是看得开:“反正都说了要等哥哥回来,我就继续装晕,就算郭夫人手段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赶我出去吧。” 贾欢叹了口气,说道:“这下我是当着太太的面给她没脸,就怕她在少爷回来之前,又想出什么招数来。” 贾欢其实多虑了,虽然柳翩翩有心要赶霍玉走,但一来她暂时还没想出法子,二来郭显通还在呢,她现在要是有什么小动作,不就是摆明了告诉郭显通,这一切都是她闹出来的么? 就在柳翩翩的惶惶不安中,郭湛安快马回府,先回院子见了霍玉。 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郭府来人的报信,听说霍玉大晚上的下水救人,如今柳翩翩居然还说霍玉冲撞了郭沣安,要赶霍玉出去,他立刻从马厩里牵了匹快马,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一直等他看到霍玉虽然躺在床上,但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解下外面的锦袍,随手往旁边一扔,贾欢接过,放到架子上挂起来。随后,贾欢转身到了屏风外头守着。 “怎么样?哪儿疼?让我看看。”郭湛安坐到床边,把霍玉搂进怀里,紧张地看着霍玉。 “哥哥放心,已经吃过药了,”霍玉拍拍郭湛安的手臂,说道,“昨天在水里泡了没多久,福全他们又替我请了郎中。现在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故意装昏迷骗郭老爷和郭夫人的。” “大冬天的,你逞什么能,非下去救人。”郭湛安皱眉道,“我这个二弟还真是有出息,大半夜进我的院子,什么都没做呢,居然掉进池塘里了。” 说起郭沣安,霍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哥,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相信他居然是你的弟弟。你知道么,昨天他和福全说,他大半夜偷偷摸摸进院子,为的就是那一口土豆和波楼菜。” “他倒是个没心机的。”郭湛安说着,捏了捏霍玉的手臂,后者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郭湛安不顾霍玉的阻止,赶紧把霍玉的袖子拉起来,只见霍玉偏白的皮肤上居然有三四个小小的乌青,当下就黑脸了:“怎么回事?” 霍玉只好犹犹豫豫地回答:“就是,昨天救人的时候,郭家二少爷可能是太怕了,死命拽着我不放。唉,哥哥你要知道,我从小就是游泳抓鱼的好手,这院子里的池塘哪里能难得住我。要不是那位二少爷拽着我不放手,整个人又往下沉,我还能早点把他救上来呢。” 霍玉说得轻松,可郭湛安的脸色却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变得越来越黑:“你休息着,我去看看我那位二弟的‘病情’。” 霍玉和郭湛安朝夕相处两年,自然知道郭湛安话中的意思。他可不敢这时候去招惹郭湛安,只能眼睁睁瞧着郭湛安带着贾欢等人离开,自己干脆钻进被窝里补一觉。 “你来得正好,你那个义弟,明天一早就送去你的庄子上养病吧。”书房里,郭显通见郭湛安来了,便放下笔,告诉郭湛安自己的决定。 “父亲,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霍玉需要去庄子上养病了。”郭湛安自然是不答应的,“他是为了救二弟才受寒,如今湿寒入体,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庄子上太偏远了,我昨天过去觉得那比京城要冷不少,庄子上的人又少,霍玉去了那哪里能被好好照顾?” 郭显通不悦道:“总不能让他继续住在郭府,冲撞了我们吧。” “何来冲撞一说?”郭湛安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霍玉和二弟是平辈,他还比二弟年长,怎么会是他冲撞了二弟?” 郭显通一时哑口无言,之前他看不上霍玉,而柳翩翩是他多年来同床共枕的妻子,他自然就偏向柳翩翩了。柳翩翩说霍玉冲撞了郭沣安,他也懒得多想,加上原本就因为霍玉背着孝而感到别扭,便顺势想把霍玉送走。 但正如郭湛安所说的,平辈之间哪里来冲撞这一说? 郭湛安又说道:“二弟昨夜在我院子的池塘落水,我倒是好奇,他大半夜的到我院子里做什么。父亲,你知道么?” 郭显通自然是不知道的,但郭沣安是他宠爱的儿子,而郭湛安早就和他离心,他不可能任由郭湛安往郭沣安的头上加什么罪名,便说道:“什么昨夜?你二弟是今天早上落水的,你可别弄错了。” “哦?我怎么听说是昨天夜里,而且还是在我院子里。这样吧,福全说了昨夜派人去请郎中,请门房和那位郎中来,我们一问便知。”郭湛安说到这,语气变得强硬起来,“父亲,现在府里都在传是我故意带霍玉回来,就因为霍玉身上带着孝,会冲撞二弟,到时候我就能捞到好处!要不是二弟身边的小厮忠心,及时救主,恐怕郭府的少爷就只剩下一个了!” 郭显通面带尴尬,说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呢,都说了霍玉和安儿是平辈,哪里来冲撞一说?都是哪些人多嘴?让人灌了哑药发卖了!” “父亲是要逼死我么?”郭湛安问道,“流言蜚语足以杀人!今日说是我故意带霍玉回来,要害死二弟,独占郭家;明天指不定还说我弑父杀弟!父亲,你是非要让我一头撞死在门口的石狮子上么?”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郭显通慌了,忙安慰道,“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太太也有不对的地方。这样吧,霍玉也不用走了,就继续住在你的院子里。只有一点,别让他出来。” 郭显通自以为是给了霍玉天大的面子,可郭湛安半点都不领情——霍玉根本就没做错什么,这本是他应得的,凭什么变成是他人施舍的了? “父亲,不说别的,我只想知道,二弟为什么半夜要进我院子。这件事一日不说清楚,我一日睡得不安生。” “你这意思,是说安儿进你院子另有企图?” 郭湛安也不否认:“儿子小时候吃亏太多,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免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些。更何况,二弟年纪那么小,怎么就想到半夜偷偷摸摸溜进我的院子里呢?” 言下之意,分明是怀疑有人教唆郭沣安。 郭显通气白了一张保养得宜的脸。 如今儿子把全府上都怀疑上了,连带他都逃不掉。若是以往,他最多只是训斥郭湛安,但如今郭湛安身为通判,颇得帝心,又与秦王李绍钧颇有交情,早就不是他随便能摆出严父架子来的了。 所以,郭显通也顾不得要给柳翩翩留一些脸面,说道:“好,我就带你去,你自己问问你二弟,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在哪里落水的!” 第101章 逼问(上) 因为郭沣安年纪还小,他的院子就在柳翩翩旁边不远,虽然不大,但贴着柳翩翩住的荣恩堂。相比较郭湛安那虽然大但过于偏僻的院子,足以看得出来郭家两位少爷在郭家当家人心中的地位。 郭家父子二人眼看着就要到郭沣安的院子了,郭湛安却突然停了下来,对郭显通说道:“父亲,进了院子之后,您先别开口,让我来说,怎么样?” 郭显通气还没消呢,哼了一声,说道:“怎么,担心我偏袒他们?好,我就什么都不说,看你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郭湛安得意一笑,也不说话,继续跟在郭显通后头往院子那走。 郭沣安院子门口的两个守门的看是郭显通和郭湛安来了,脸色微变,其中一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前说道:“老爷,大少爷,二少爷刚吃了药睡下了,我去替二位通传一声。” 郭湛安使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贾欢会意,上前一步便抓住另外一个拔腿就要走的小厮,骂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老爷来看二少爷,你还要让老爷在院子门口等着二少爷的首肯不成?” 郭湛安做了个请的动作:“二弟落水之后我还没见过他,反正都来了,父亲,不如进去看看吧。” 郭显通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他骑虎难下,既然已经答应了郭湛安,那就不得不进这院子了。 院子里有几个正在干活的小厮丫鬟,看见郭显通和郭湛安来了,一个个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大声道:“老爷来了,大少爷来了。” 郭湛安目光从当中几个掠过,只见这几人都低着头,根本见不到他们的脸,好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才好。但他们时不时又忍不住抬头去看,当目光与郭湛安的目光接触,这几个人慌忙又低下头去。特别是那两个丫鬟,已经吓得双脚发软,时不时晃悠一下,郭湛安都以为她们会摔了。 父子二人进了郭沣安的屋子,郭沣安院子里的大丫鬟之一春草上前迎道:“请老爷的安,请大少爷的安。二少爷刚吃了药,才睡下不久。” 郭显通看了眼郭湛安,说道:“听见没,你弟弟才吃下的药。” 郭湛安也不急,说道:“我好久没来看望二弟了,这次二弟在我院子里落水,我心中有愧,不管怎样,让我进去瞧瞧,也好安心。” 春草一愣,忙说道:“大少爷,大夫说二少爷落水受惊,已经受不了惊吓了。不如等二少爷醒来,奴婢和二少爷说了,再让二少爷去见大少爷,如何?” “哦?你让二弟来见我?”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春草,声音突然一冷,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听听我们这位春草小姐说的话,连我二弟去哪都是你做主,谁能见我二弟也要经过你首肯。春草小姐,您可真是这院子里的头一号主子啊。” 春草被郭湛安这一番抢白羞得来面红耳赤,死咬着下唇,眼角沁出泪水来。她老半天才忍着哭腔说道:“大少爷何必这么说,春草就是一个命不值钱的丫鬟,哪里敢阻拦大少爷,教唆二少爷呢。” 跟在郭湛安身后的贾欢会意,上前把春草拉到一旁,沉着声音说道:“行了,这一副哭丧脸给谁看呢?” 郭湛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父亲,我们去看看二弟吧。” 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就连向来对内宅事物一窍不通的郭显通都察觉出不对了。 郭沣安自然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只是一旁还有四五个小丫鬟聚在一块,见到进来的是郭显通和郭湛安,其中两个胆小的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郭显通很是不悦,他是这郭府的当家主人,春草既然出来迎接,就说明里头的人都知道他来了,可这几个小丫鬟却不出来,反而聚在一个角落,像是在躲着他似的。 这算什么东西! 这边郭显通还在生气,那边郭湛安已经琢磨出不对了——这几个小丫鬟,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 除非,除非是本身犯了什么大忌,才躲着主子们。 郭湛安起了疑心,看这几个丫鬟不免就多了几分耐心。他瞧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了。 “你们几个,都把头抬起来。” 几个小丫鬟听到郭湛安这么说,更加不敢抬头,一个个捂着脑袋瑟瑟发抖,还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哭腔来。 郭显通这会儿也怀疑了,吩咐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你们两个,去把她们的头都给我抬起来。” 两个小厮领命,也顾不得这里是二少爷的屋子,掳起袖子便上前,抓住最外头的一个小丫头,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用力捏住小丫鬟的双颊,手上用力。 那小丫鬟拼命挣扎,但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这两个小厮?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小丫鬟的脸就暴露在了郭显通和郭湛安眼前。 郭显通乍眼一看,气得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打扮!拉下去!” 郭湛安心中发笑,劝道:“父亲何必动怒?这小丫鬟那么小,怕是连府里头的规矩都还背不下来呢,主子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了。” 郭显通不免迁怒于郭湛安:“都是你,好端端地来这里做什么!” “父亲怪我?”郭湛安一挑眉,说道,“二弟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吧,若是不及早发现有这种蛊惑主子的丫头,二弟岂不是还要多走些歧路?我听说,二弟新请来的先生过了年便不再来了。” 郭湛安句句在理,郭显通气没法撒在他身上,便重新朝着几个小丫鬟发难:“都还愣着干嘛!去请太太来,这院子里要好好收拾收拾了!” 郭湛安见惯了郭显通这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在意,反而转头去看他那位躺在床上的二弟。 这屋子里现在闹得乱糟糟的,他这位二弟却还躺在床上睡着,这耐性可不像是为了点菜就半夜偷溜进他院子里的郭沣安啊。 郭湛安挪步到郭沣安床前,果不其然,后者虽然闭着眼睛,但睫毛抖得厉害,呼吸急促,显然是怕了。 郭湛安见他大半张脸都被被子盖住了,便知道有问题,干脆伸手将那被子从他脸上掀开,就见郭沣安嘴巴周围一大圈都是红粉色的胭脂。 事到如今,郭湛安也不介意再多加一把火了。他扭头对郭显通说:“父亲,您还是来看看二弟吧。” 郭显通只当是郭沣安身体出了什么状况,结果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一嘴的胭脂,更加生气了。 “臭小子,装什么睡,给我起来!”郭显通只觉得自己脸疼得厉害,枉他在郭湛安面前处处太高郭沣安,结果这小子居然如此不学好,竟然吃起胭脂起来! 再想到那几个小丫鬟脸上的胭脂水粉颇为凌乱,郭显通的脸色愈发不好了。 他见郭沣安还在装睡,干脆自己出手,直接拽起郭沣安的一条胳膊,把他从床上扔到了地上。 这下子,郭沣安是再也不敢装了,从地上爬起来之后,跪着抓住郭显通的大腿,哭着求饶道:“爹,爹我错了,爹我再也不敢了!” 郭显通哪会那么容易饶了他?现在他盛怒之下,郭沣安任何求饶的行为非但不会让他熄了怒火,反而是愈烧愈旺。 “错了?你哪儿错了?”郭显通看着这不成器的二儿子,怒极反笑,“应该是我错了,我不该逼着你读书,就应该放你在这屋子里和小丫鬟们嬉闹才好。” 郭沣安哭得更加厉害了:“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 这正哭着呢,就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安儿,是谁欺负你了?安儿别怕,娘来了。” 柳翩翩还没进屋,就听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哭声,紧张地小跑进来,就看见自己儿子跪在那大哭着,而郭湛安则站在一旁。 她只能先强忍着不去看郭沣安,走到郭显通面前,苦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安儿是哪里做错了不成?老爷尽管直说,还有我在呢。” “你在?”郭显通指着一旁角落的几个小丫鬟,问道,“这几个丫鬟,是你选出来放在安儿院子里的?” 柳翩翩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事情不妙。但她又不知道这事情到底不妙在哪,就只能继续笑着问郭显通:“我看这几个丫头挺老实的,年纪也适合。再小一点的呢,怕是照顾不好安儿,要是年纪再大一点,我又担心她们会趁着我没注意拿捏住安儿。老爷,这可有不妥?” 她话里话外都是站在替郭沣安考虑的慈母角度上出发,郭显通倒是没那么生气了,只当柳翩翩是被这几个小丫鬟的阳奉阴违给欺骗了。 “你自己瞧瞧,这几个小丫鬟脸上的胭脂,是不是跑到了安儿脸上。” 柳翩翩大惊,赶紧去看郭沣安的脸。虽然郭沣安大哭了一场,但脸上那些胭脂水粉还在,活像院子里那只大花猫的脸。 “这,这……”柳翩翩立刻就明白了,抓来一个小丫鬟便是几个巴掌,“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小蹄子!好好的事儿不做,竟干这些下作勾当!来人,把这几个小丫头都拉下去关起来,等改明儿我查清楚了,都发卖了!” 屋里响起一片哭声,一个个都哭着喊着再也不敢了。但几个主子都没发话,柳翩翩带来的三个嬷嬷也不含糊,把这几个小丫鬟都给带下去了。 郭湛安来的目的可不是这个,不过这些小丫鬟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等屋里头的哭声渐渐散去,郭湛安开口说道:“看来二弟的身子是好了,这两天吃药喝粥的,嘴巴都淡了吧,连胭脂都忍不住去吃了。” 柳翩翩瞪着郭湛安,问道:“大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关心二弟罢了,”郭湛安说得云淡风轻,“二弟半夜在我院子里落水,害得老爷太太生那么大的气,我总要过来瞧瞧的。” 柳翩翩只觉得今天的郭湛安不对劲,算起来,这是郭湛安那次中毒之后头一次喊她“太太”,她怎么听着觉得那么冷呢? 柳翩翩没有料错。 郭湛安对郭显通说道:“我听太太的人说,二弟病得厉害,父亲又急又气,又不知怎么的,便说是我义弟冲撞了二弟。但是我看今天二弟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像是被冲撞了。” 柳翩翩皱着眉头,愈发不明白郭湛安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第102章 逼问(下) 郭湛安走到郭沣安面前,微微弯下腰,双眼直视后者,问道:“二弟,你是半夜落的水,还是一早落的水?” “自、自然是一大早了,”郭沣安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就是起得太早,没睡醒,结果不小心就掉水里了。” 郭湛安扭头去看柳翩翩:“太太以为呢?” 柳翩翩这会儿说什么都得维护自己的儿子,说道:“安儿年纪小,怎么会撒谎呢?是白天落的水。” 郭湛安起身站直了,对郭显通说道:“父亲,我院子里的人说二弟是大半夜在我院子里落的水,不如请门房和郎中一起来问问,如何?” 郭显通看他这副斩钉截铁的模样,已经信了他。他有心要给柳翩翩留些面子,可想起自己之前在书房说的话,想着就算是柳翩翩和郭沣安撒了谎,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就责骂几句,也就咬牙答应了。 只是他向来不会自省,如今只是在心里头责怪郭湛安,怪他太较真了,明明都已经翻篇了,就他非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郭湛安得到郭显通的同意,又说道:“那就还要劳烦父亲派人去把门房叫来,再去医馆请那天夜里来府里的郎中了。” 郭显通知道他这是为了避嫌,也不含糊,直接派了自己院子里的两个去跑腿了。 有了门房和郎中的证词,郭沣安大半夜在郭湛安院子里落水的真相摆在了郭显通面前。 柳翩翩知道自己这会儿辩解已经是徒劳,干脆狠下心肠,指着郭沣安好一顿骂:“你说说你,大半夜的去你大哥的院子里做什么?啊!我知道你平日都敬仰你大哥,但你大哥又不亲近你,可你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听听柳翩翩这话说的,明面上是在责骂郭沣安,实则是在指责郭湛安平日里不友爱幼弟。 郭湛安自然不会坐着让柳翩翩往自己身上倒脏水了,他也不恼,就这么笑着看着郭沣安,问他:“二弟,你大半夜的去我院子里做什么呢?” 郭沣安眼珠子一转,说道:“我、我就是想去见见大哥。” “哦?那你大半夜的见我做什么?” “我、我、我,”郭沣安哪里回答的出来,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理由来,“我读书的时候有几个问题,大哥是探花郎,我就想来请教一下大哥。” “请教我学问,是不是?”郭湛安又问了一遍。 郭沣安还以为郭湛安相信了,连忙点点头:“没错,就是请教学问!” “胡说!”郭湛安突然发难,“大晚上的来请教学问,还不走正门,非要番强,这是哪里学来的!我那一天去了郊外的庄子上,这件事情还是我亲自和父亲说的,那时候你也在场,怎么会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不在院子里!” 郭沣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郭湛安趁势又说道:“该不会,是你大半夜的想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进我院子里做些什么手脚吧?” 郭沣安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事绝对不能承认,连连摇头。 郭湛安继续问道:“那你说,你大半夜的,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进我院子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大少爷,够了吧!”柳翩翩突然高声说道,一把把郭沣安搂在怀里,恶狠狠地盯着郭湛安,“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二人么!” 她算是明白了,郭湛安这一声声的“太太”,分明就是在明晃晃地嘲讽她! 嘲讽她不死心,嘲讽她不要脸,嘲讽她为了这个“太太”的称谓而一错再错,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让郭湛安难堪,反而害了自己的儿子! 郭湛安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说道:“太太这话说的,分明是你们要逼死我啊!大半夜的二弟番强进了我的院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众人嘲笑我连一个院子都管不住,哪里能管偌大一个许州?” “我自然会让府里的人闭上嘴,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不说出去?我回府路上都已经听说郭府要把我的义弟赶出去了!太太,这就是你说的不说出去?哦,我知道了,太太可是柳家嫁过来的,”郭湛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的话却是如同一把钝刀,慢慢地在柳翩翩心头上割着,“两年前,柳元亨派人在山中伏击,想要杀我。要不是当时有霍玉在,他替我拖住了那几个杀手,最后更是舍命替我挡下那一剑,我根本就撑不到梁王来救。是了,太太这次不是要把霍玉赶出去么?莫不是要替柳元亨出气,好好整治一番这个坏了他计划的臭小子?” 柳翩翩这次是真的慌了,她虽然心里头恨极了郭湛安,原本以为把霍玉赶出去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了,有意要让郭湛安丢脸,这才派了两个人把这件事给宣扬出去了,但她从来没想过要替柳元亨出气。 先不说她父亲只是柳元亨的庶子,平日里压根就入不了柳元亨的眼,而她自己也多亏了柳家这一辈统共就她和宫里头的柳妃两个女儿,柳元亨那位过世的妻子生前把她带在自己身边养大,所以从小和柳元亨也算亲昵;就算她真的是柳元亨嫡亲的孙女,那也是没这胆子掺和这些政事的! 柳家经过这连番打击,元气大伤,就算宫里有柳妃重新获得皇帝的宠爱,朝堂上柳文华也是五品的官员,但到底比不上当年华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柳元亨在朝堂上权倾一时的日子了。 而这一切,都是郭湛安亲手造成的。 如今郭湛安自说自话,已经把郭沣安的行为歪解成了替柳元亨出气。如果她不能想出合理的理由来,恐怕郭湛安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们母子二人了。更糟糕的是,柳家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 柳翩翩几乎不敢去想那会是怎样的场景了。 这边柳翩翩又惊又怕,那边郭湛安不再理会她,又看向柳翩翩怀中的郭沣安:“二弟,你去我院子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郭沣安年纪小,哪里禁得住郭湛安这般威严?他立刻哗啦一声哭了出来:“我、我就是想进去偷点土豆吃。” 郭湛安又问了一遍:“当真?你可别诳我。我们府里还不至于穷成连土豆都买不起吧,好端端的一个郭府二少爷,居然惦记着我院子里那点土豆?” 郭沣安没听明白郭湛安话里的意思,拼命点头说道:“就是、就是想问大哥要点土豆吃,可是大哥不在,大哥院子里的那些人不给我吃。我就想我偷偷溜进去,反正土豆那么多,我拿一点走也看不出来。” 柳翩翩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道:“对啊,安儿想吃土豆,可这大冬天的,哪里是说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呢?别人家里头庄子上都有产出,可我们家的庄子却都是大少爷您的,您不给我们吃,我们哪里来的土豆吃?” 郭湛安冷笑一声:“太太真会说话,当初不是您看不上我庄子上的产出,说那些庄子都没一个有好产出的,还让我把这几个庄子交给你,让你替我看管两年,上下重新整治一遍,等庄子上的产出好转了,再还给我么?” 这些都是柳翩翩当日为了从郭湛安手里骗取庄子地契时候说的话,其实她早就眼馋这几个庄子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一个劲打压。现在郭湛安把她当日说的话重新拿出来堵她,柳翩翩一口血堵在喉咙口上,真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再说了,就算真想吃,为何不等我回来呢?不过就是多等一个晚上的功夫,连这么点耐心都没有么?”郭湛安重新看向郭沣安,“读书最要紧的就是戒骄戒躁,二弟你也读了几年书了,怎么还这么耐不下性子?” 郭沣安吓坏了,只是哭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郭显通看着还在那嚎啕大哭的郭沣安,心中不喜:“哭什么哭!为了点吃食就敢大半夜番强,这就是你读了几年书学会的么!” 郭湛安在一旁火上浇油:“为了口腹之欲而做梁上君子,父亲,二弟可不能再任由他自己随意了。” 柳翩翩警惕地看着郭湛安:“你想做什么?” “我记得二弟的先生隔几个月就要换一个,原本还以为是那些先生太学究了,二弟不适应。现在想来,怕是太太过于溺爱二弟,舍不得他吃苦吧。” 柳翩翩抱紧自己的儿子,双目赤红地看着郭湛安:“你少含血喷人!我算明白了,你分明就是要逼死你二弟才好!这样的话,这郭府就是你的了!” “太太此言差矣。”郭湛安毫不在意地说道,“你这般宠爱二弟,才是真正毁了他。依我看,不如送二弟去天一书院如何?” “天一书院?”郭显通自己是普通人家出身,并没有去过天一书院念书。但他也知道,这天一书院可是出了不少人才,当年文帝在位时,天一书院出来的官员在朝堂上占了一半,比江南一派的官员人数还多。郭沣安去那里读书,结交的说不定是三四十年后的六部尚书,甚至是宰相! 而且天一书院就在京城郊外,如果送郭沣安去那,还能免去远行的风险。 这么一来,郭显通不由心动。 “你大哥说得对,在府里你娘太纵容你了。等出了正月,我就送你去郊外的天一书院读书。你一个月回来一次,其他时候,你就好好呆在书院念书。” 郭沣安当然是不乐意的,他刚想张嘴大哭,就被柳翩翩一手堵住了嘴巴。 “老爷说的是,原是我太溺爱孩子了,就送他去天一书院念书吧。” 郭湛安可还没忘了这次来的目的:“既然是霍玉救了你,为何要撒谎?还害得太太误以为是霍玉冲撞了你。要不是我回来得正好,这会儿霍玉怕是要被赶出去了。” 郭沣安被说得小脸通红,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么做令人不齿,但在他心中,被父亲责骂的恐惧超过了一切,这才配合柳翩翩一起撒谎。 郭湛安见他不说话,不免皱眉:“问你话呢。” “咳,行了。”郭显通脸上也是*辣的,但自己儿子犯了错,他这个做老子的总要出面,“这次是我们错怪霍玉了,明天安儿去给霍玉赔礼。你别看我,你今天收拾一下库房,找两件珍宝送过去。” 柳翩翩不可置信地看着郭显通:“老爷,这、这珍宝……” “那儿子在这里就先替霍玉谢过老爷太太了。”郭湛安打断了柳翩翩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柳翩翩,“太太,霍玉偏爱玉石和刀剑,我记得当年外祖父则送了一把削铁如泥的玄铁短刀过来,后来被放进了公中的库房里。宝刀只能在库房里积灰也是一种遗憾,当中一件珍宝,便是那把宝刀吧。至于剩下那一件,霍玉身体不好,太太挑一块上好的暖玉就很不错。可怜霍玉受此不公,我也要多准备一些赔礼,免得他一直以为二弟是个满口谎言的人。” 柳翩翩气得脸都要歪了,偏偏郭显通还在,她又不好反驳,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少爷费心了,你放心,我自然是挑好的。” 郭湛安这一番整治后,心情舒畅,也不看那早就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郭沣安,对郭显通行礼后,便悠然自得地离开。 第103章 凝神香 霍玉一边吃着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贾欢描述郭湛安是如何在郭显通面前步步为营,牵着郭显通和柳翩翩的鼻子,把他们带进自己预先设好的陷阱里,又是如何恐吓郭沣安,逼得他不得不说出事实的经过。 “哥哥真是厉害,”霍玉把收瓜子壳的小匣子放到一旁,拍手说道,“现在那郭家二公子为了点吃食半夜偷溜进哥哥的院子里,以后保不定会为了利益害哥哥呢。” 郭湛安倒是不在意:“撒谎都不会,不必在意这种人。” 霍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说道:“其实把他送去书院也好,就算考不上举人,多读点数,明白点做人的道理对他也有益处。只是哥哥,快过年了,你这么一闹,岂不是彻底和郭夫人闹翻了?” 这一点郭湛安就更不在乎了:“你不用担心,她平日里也不爱摆慈母的架子,京城里和郭家关系稍微密切点的,都知道我和她互看闹心。不过是看在她是柳家出来的,又和宫里头的柳妃关系要好,多少要奉承些罢了。” 霍玉也不想和郭湛安在一起的时候都谈这些闹心的事情,又想起昨天福全送过来的帖子,便笑着说道:“哥哥,我险些忘了,昨日有人送帖子来给哥哥,请哥哥去参加茶会呢。” 说着,他起身从旁边拿过一张帖子,交给郭湛安。 郭湛安接过,打开一眼,笑道:“没想到这几个人还想着我。” 霍玉好奇地探头过去:“哥哥和他们很久没见了么?许州带过来的土产要不要准备一些,后天可以让贾欢带着这些土产和哥哥一块去。” “不必了,”郭湛安说道,“我之前不是给你写了一份名单么?那上头就有这次茶会里的人,之前都已经派人送过去了。后天我带贾欢的弟弟贾乐过去,贾欢办事利索,让他留下来帮你一起准备过年。” 霍玉一愣:“哥哥不和郭老爷郭夫人一起过年么?” “然后放你一个人在这院子里?”郭湛安笑着反问他。 霍玉果然犹豫了:“这、可是这是郭府,哥哥不和他们一起过,反倒是和我一起,这不合适啊,传出去对哥哥的名声也不好。” 郭湛安笑着说道:“这郭府又不是咱们在许州的郭府,不过是我名义上的家罢了。团圆饭自然是要吃的,只不过以前每年的团圆饭也不过就是走走场面而已。这京城里不少人家的规矩,除夕的时候要祭祖,到了大年初一早上也要祭祖,我生母的排位也在其中,如今的郭家太太心高气傲,怎么愿意向我生母的排位行礼?所以每次快到除夕了,就头疼脑热各种病一块儿全来了,等到了大年初一的下午,又都没了!除夕夜今年我那二弟又犯了混,过了年就要被送去书院,郭府这位太太就更加不想见到我了。到时候前边散了,他们归他们,我们两个一块儿守岁。” 霍玉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点头道:“哥哥放心,我一定会把今年的团圆饭张罗好的。” 郭湛安捏了捏他的腮帮子,说道:“可别整两桌子菜,你那张桌子上全是素菜,我这桌子上全是荤腥。” 霍玉有些不好意思:“我身上带孝,没法陪哥哥喝酒吃肉。” 郭湛安干脆把帖子往旁边一放,伸手把霍玉抱进怀中,忍不住张开嘴在霍玉嫩嫩的脸蛋上咬了一口:“还要我提醒你呢?既然我们与寻常夫妻无异,你守孝不能碰荤腥,我在家当然要陪着你一块了。” 霍玉摸着被郭湛安咬过的那块地方,还能隐约感觉到他留下的牙印,羞红了脸,点头道:“我明白了,哥哥,快放开我,别让人看见了。” “贾欢刚就出去了,这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怎么会让人看见呢?来,别动,好歹让我好好瞧瞧你手臂上的乌青,可小了没有?” 等到了茶会的那一天,郭湛安把贾欢留下来,带着贾乐和另外几个随从一起出门赴约。 这次茶会大多都是与他同一年金榜题名的,有的是后来与他一块在翰林院任职的,也有几个是一开始被放到外地,从芝麻官开始一步步重新回到京城的。除此之外,另外有几个世家子弟也来凑热闹。 郭湛安和这些人都已经两年没见了,不少已经生疏,不过是见了面点点头,说些场面话的关系。 一群人一开始还围在一起品茶论茶,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三三两两散开,在这偌大的园子里各寻了一块僻静的地方。 和郭湛安一块的几个,一个是郭湛安那一年的状元,如今依旧在翰林院的裴吉;一个同样是那一年的举人,虽然未中前三,但如今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丁柯岩;还有一个,虽然没有参加科举,但依旧和这些天之骄子交情匪浅的世家子弟庄显竹。 几个人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如今京城风靡的一样东西。 “这是前几日刚得的好东西,西域大月国那边正宗的凝神香。”庄显竹将三个锦囊分别递给三人,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睡得迟起得早,这东西倒是适合。” 三人也不客气,谢过之后便收下了。 丁柯岩是他们几个里面最爱说话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庄兄,你这凝神香莫非是和陛下用的是一个地方的?” 庄显竹摆手说道:“陛下的虽然也是西域进贡,但他所用的凝神香的产地一向来都是保密的,我也不甚清楚。” 郭湛安刚回来没几天,显然还不清楚这些,不由问道:“怎么最近突然就流行起凝神香了?” 裴吉少年老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似乎是宫里头传出来的,如今陛下格外喜爱凝神香,每天睡前都要内侍替他点上。” 事关皇帝,庄显竹就显得格外谨慎,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大概一两个月前,具体时候是不知道了,陛下突然就被梦魇给魇住了!太医们根本诊断不出来什么病,只好说陛下是劳累过度,替陛下开了些养身的方子。可这些根本就不管用!后来太后坐不住了,请了护国寺的方丈等人过来替陛下驱邪,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四皇子孝顺,花了大半个月找了不少江湖的异能认识,结果还真有一个是有真本事的!那人进宫替陛下驱邪,又说西域有一种凝神香,是经过西域高人之手,有额外的功能。这凝神香正巧就在西域大月国进贡的诸多宝物当中,陛下用了几个晚上,不但没有再遭梦魇,而且醒来之后还神清气爽,感觉年轻了十多岁。这凝神香成了陛下的心爱之物,还赏赐给了柳妃和玉妃,简直就成了宠妃的象征,人人都争着抢着。后来传到了宫外,普通人买不起西域的凝神香,便买些其他产地的凝神香,好歹是和陛下一样的喜好不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湛安听了庄显竹说的,心中便有了计较。他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裴吉一眼,却发现裴吉也一直在看他。 郭湛安只作不知,目光又转到丁柯岩身上。他就这么转了一圈,好像他并不是有意在看裴吉,而只是习惯性看了一下全场。 “我听说,那大月国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他们信奉月亮,视月光为最圣洁之物。一个人出生后的第一个晚上就要接受月光的祝福,如果当晚没有月光,那这个新生儿便注定有凄凉曲折的一生。之后的拜堂、生子、送葬,人生所有的大事都要有月光的见证。大月国每一任大祭司都要刺瞎自己的双眼,为的就是能够心无旁骛地和月亮沟通。为了帮助大祭司摒除杂念,大月国的人还研究出了一种特殊的凝神香,能够断绝人的五感,从而不被外界所扰。不知陛下用的凝神香有什么神奇的功效。” 丁柯岩听得直发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咱们那时候的探花郎,瞧瞧这学识渊博的来,连这些都知道。” 庄显竹也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又有一些担忧:“这东西居然能够断绝人的五感,那岂不是很危险?也不知道这种凝神香都用了什么材料,对人的身体可否有碍。陛下用的凝神香,应该是让太医好好检查过的吧。” 郭湛安笑道:“太医院那么多人呢,如果这凝神香有问题,早就检查出来了。大月国胆子再大,也不敢将有问题的东西作为贡品进贡。” 庄显竹点头道:“这倒是。” 一直没说话的裴吉突然开口:“以前大月国每年上贡的珍宝里面,凝神香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不受陛下喜爱的,所以这两年凝神香的数量很少。我听说,陛下已经派人带着黄金千两去大月国专门采购凝神香了。” 郭湛安看了裴吉一眼:“裴大人怎么这么清楚?” 裴吉解释道:“当初一同殿试的一个老乡,如今在礼部当值,正巧就是负责西域诸国事宜的。其实这也不是秘密,我不过是比各位早几日知道罢了。陛下这千两黄金可不是从自己私库里拿出来的,用的是国库的银子。有御史已经听闻了这件事,怕是这年要过不安生了。” “不安生的是他,可不包括我。” 过了两日,郭湛安借着去姜家的机会,见到了李绍钧。 姜家这一代的家主是姜言年的父亲姜訾华,年纪轻轻就很稳重,纵然这么多年被皇帝李崇浩一次又一次打压,也不见他有任何影响,依旧是一派大家风度。 姜訾华是姜后的亲哥哥,也是狄婉言的表哥,哪怕李绍钧贵为三皇子,也只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一个晚辈一样疼爱管教,更不用提郭湛安了。 其实郭湛安在茶会上听说的,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并没有像郭湛安想得那么多。 一开始他听说是李绍锦找来的所谓的江湖异能人士,姜訾华的确担心李绍锦会在当中做手脚,但太医院里总共有五位太医检查过那凝神香,都没查出这当中有什么对身体不好的材料,姜訾华也就安心了。 “一国之君,为了一点凝神香,便偷偷动用国库黄金千两,御史一定会死揪着这一点不放。”姜訾华感叹道,“这件事钧儿你一点都别沾,免得有人趁机大做文章。” 李绍钧点头道:“舅舅放心,这件事有李绍锦在里头,我当然不会去蹚浑水了。前两日我去看望太后,太后对这凝神香倒是不太喜欢,话里话外都说柳妃和李绍锦别有用心。” 姜訾华叹了口气:“太后娘娘也是太急躁了一些,如今京城都以用凝神香为荣,还不是因为皇帝喜欢?太后娘娘这话若是让皇帝知道了,母子之间的隔阂只怕是更加深了。” 郭湛安以前和李绍钧姜言年一起在皇宫书房念书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太后,这位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主,而且地位崇高。皇帝这次动用国库的消息太后怕是还不知道,等太后知道了,到时候朝堂上有御史轮番上奏,后宫里又有太后坐镇,只怕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三皇子还是派人多注意一些这凝神香吧。”郭湛安有自己的考量,他把大月国大祭司所用的那种凝神香告诉给二人,又说道,“西域有些东西是我们没有的,太医如果没有见过,怕是验不出来。虽说大月国不至于在贡品里掺一些害人的东西,但大月国人不认为有害,并不代表这东西就真的无害。” 说着,郭湛安将庄显竹给他的凝神香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是前几日庄显竹给我的,也是西域大月国那边的凝神香,不知道和大月国进贡的凝神香是不是同一类。” 李绍钧刚伸手要去拿,姜訾华抢先一步,将凝神香放到自己袖中的暗袋里,说道:“钧儿找人去验这凝神香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姜家有两个弟子是去过西域的,我让他们瞧瞧。” 李绍钧也不客气:“拜托舅舅了。” 郭湛安不便久留,见姜訾华接下了这事,便起身告辞。 第104章 平安 眼看着离除夕越来越近,霍玉领着贾欢等人在院子里上上下下忙碌起来。 一开始霍玉还担心自己大张旗鼓反而会给郭湛安添麻烦,也就只是私底下让院子里的人出去置办各式过年用的物什,再慢慢往院子里搬。可才过了两三天,霍玉就发现柳翩翩压根就没再顾着这边了,他也不愿意给郭湛安丢脸,再加上贾欢也说了,往常郭湛安就是随便吃几口团圆饭就回自己院子的,他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指挥着众人忙里忙外。 其实柳翩翩哪里不想给他们添堵,不过是分身无术罢了。 虽然柳翩翩在事后下了封口令,还把郭沣安院子里那些不安分的下人都换了一批,剩下的也是好生敲打了一番。但那一天郭家几个主子在郭沣安院子里的一番对峙,还是断断续续地在郭府中流传开来。特别是郭沣安吃小丫鬟胭脂这件事,更是让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 可惜,柳翩翩这段时间对郭沣安看管得格外严格,头一天便狠狠地教训了两个不安分的小丫鬟。要不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时候卖丫鬟不好,柳翩翩真是恨不得立刻把人发卖了。 可就算现在没办法把人处理干净,柳翩翩还是派人把这两个小丫鬟,连同她们的老子娘一块儿先送去自己的庄子上,让庄子上的人好好看着他们。等过完了年,她再找最尖酸刻薄的人牙子过来,把这些人远远地发卖了。 柳翩翩这边一腔心思全放在了自己宝贝儿子身上,那边郭显通则在后院和一个颇有颜色的小妾一起逍遥快活。 虽然柳翩翩容貌出众,但毕竟是快要四十的中年妇人,在这长相郭显通已经看了十多年了,在他的眼里,哪里比得上那二十左右的青春又新鲜? 不过郭显通要面子,不希望别人说自己宠妾灭妻,又要顾忌着柳家,所以往常一个月里的大多数时间都宿在柳翩翩的屋子里,只有五六天的时间会去找那几个小妾寻欢作乐。 但就是这五六天,就足以让柳翩翩气得发狂,往往趁着白日郭显通不在的时候,想尽办法折磨这些个或是买进来的、或是人送进来的小妾。 郭显通虽然心疼这几个小妾,但到底没有替她们出头,反而还让人看着,不许这些小妾离开后院,任由柳翩翩折磨她们。 如今柳翩翩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来,这几个小妾自然是乐坏了,趁着郭显通宿在自己屋里的时候,没少在郭显通面前给柳翩翩和郭沣安上眼药。 若是原先,郭显通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就当做是享受被人争着抢着的乐趣。但这次柳翩翩害得自己在大儿子面前闹了个没脸,又发现往日柳翩翩口中刻苦读书的二儿子根本就没在学问上下功夫,郭显通对柳翩翩就有了那么几分的成见、这会儿这几个小妾说的话,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等柳翩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丈夫已经在后院那几个小妾之间来回徘徊了近十日的时间!特别是当中一个最年轻漂亮的,郭显通几乎是隔一天便要睡在那! 不光如此,这几天柳翩翩白日又打算用老接口把这几个狐狸精叫过来,想好好折磨一番时,郭显通总是出现! 郭显通不耐烦地看着那跪了一地还低声哭泣的女人们,不悦地拉起其中一个,对柳翩翩说到:“光想着怎么欺负别人,多花点心思在管教儿子身上吧!” 柳翩翩气得脸都要歪了!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郭湛安给捅出来的,柳翩翩愤怒难当,拉扯着手中的帕子,好像是把这帕子当成了郭湛安一般蹂躏。 秋菊在一旁看着,小心翼翼地劝道:“太太,您别生气了,不值当。” “呵,生气?我哪里还敢生气?”柳翩翩怒极反笑,“先头太太的儿子看不起我,我自己的儿子又不争气,我哪里还敢生气。郭显通,呵呵,当年他求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好啊,这才过去十几年,这真面目就暴露出来了!我还不如那狄婉言,早早去了,起码留了个争气的儿子!” “太太,太太慎言!”秋菊急忙往外看了一眼,见门口守着的是一起从柳府过来的心腹丫鬟,心里头稍稍安心了些,又宽慰道:“太太,您可是老爷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是郭府的当家太太,后院里的那些狐狸精哪里比得上太太的一根头发?要我说,这大少爷不过是运气好,当了三皇子的伴读,从小就在宫里读书的。这宫里头教出来的,能差么?那可是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 “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是安儿年纪太小,那时候还不够当四皇子伴读的,哪里能让其他人抢了这美差。”说到这,柳翩翩眼睛一亮,“有了,我多日未见堂姐,等小年夜进宫的时候,和我那堂姐好好说道说道。” 秋菊见柳翩翩眼中闪过的寒光,便知道她是又想到什么法子了,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太太这几日可是憔悴了些,柳妃娘娘见了,一定会替太太出头的。” 皇帝的后宫可不是这柳翩翩说进就进的,在小年夜之前,她又是要管教儿子,又是要看着丈夫,还要提防着那几个小妾的耳边风,分身乏术,倒是便宜了郭湛安和霍玉二人,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过着小日子。 这一日,贾欢进书房来找郭湛安:“少爷,外头来了个人,说是暖玉轩那边掌柜派来的。我看着眼熟,的确是两年多在暖玉轩那见到的伙计,这会儿我正让他在门房那等着呢。少爷,可要让此人进来见一见?” 郭湛安点头道:“我原本以为年前是见不到了,把人带进来吧,你顺便让福全把玉儿请过来。” 贾欢心中有数,怕是郭湛安在暖玉轩买了什么东西给霍玉。 他刚前一脚踏出书房外,突然又听到郭湛安在叫他:“等等,你先别让玉儿过来,免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倒是让他白高兴一场。” 贾欢忍不住想笑出来,又生生忍住了,说道:“是,少爷。” 那伙计进来,先是作揖道:“见过郭大人。” 郭湛安应了一声,问道:“我要你家掌柜找的东西可是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这不是刚请老师傅雕琢好,掌柜的就立刻要我送来了。”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暗红色小匣子,交给贾欢。 贾欢接过,颠了一颠,里头的东西倒并不是太重。他转头去看郭湛安,只见郭湛安向他伸出手,就忙把匣子递了过去。 郭湛安打开这匣子,从里头拿出来一个平安扣,转身走到窗边,借着窗口射进来的阳关细细观看。 贾欢跟着郭湛安这么多年了,连皇宫也有幸去过一次,皇宫里头赏赐下来的宝物见过不少,这样的白玉平安扣却是罕见。 他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这平安扣在阳关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上面还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配上平安扣上的那根红色细绳,愈发显得这白玉洁白无瑕,如凝脂一般。 “倒是好东西。”郭湛安将这平安扣放回匣子里,又问那伙计,“你家掌柜不是说,这一两年的羊脂玉不好得么?” “可不是嘛!”这伙计一脸假装出来的懊恼样子,说道,“郭大人,您可不知道,这羊脂玉啊,历来都是供不应求的。您小半年前来的时候偏偏不巧,就您派人来的前两天,西北那边一阵地动山摇啊!咱们主人家的玉矿都损了好几个嘞,还折损了不少人进去。不过幸好托了郭大人的福,半年前掌柜的得了一小块上好的子玉,就用这子玉刻了个平安扣。剩下的料子,掌柜的看这块子玉的皮子颜色还算不错,就又让老师傅雕了小知了,也让我一起送来了,就是不知道可入郭大人的眼了。” 说罢,这伙计又拿出一个更小的匣子来,递给贾欢,对着郭湛安说道:“这东西实在是太小了,掌柜的怕拿不出手,在我来之前可是三番两次交代了,‘这郭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寻常东西是入不了他的眼的,要是郭大人还看得上那平安扣,再把这玉蝉拿出来’。我看郭大人对那平安扣是喜欢的,这才敢拿出来呢。” 这一番溜须拍马,饶是郭湛安都有些受不住,笑骂道:“你嘴巴倒是伶俐。” 他打开那小匣子,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玉蝉躺在一片深绿色的叶子上。他把这玉蝉拿出来,才发现这绿叶竟然是用这块玉的皮子雕成的。绿叶上的玉蝉虽然只有大拇指指甲片那么大,但蝉的一双翅膀微微展开,正好与微微凸起的腹部分开,而双翅上头有着清晰的脉纹,看得出是下了大工夫的。至于被雕成绿叶的皮子,更是根根脉络分明,特别是皮子上有一块半颗米粒大小的黄色斑点,老师傅在这上面刻了半圈凹凸不平的线条,倒是像极了蝉啃食叶子后留下的痕迹。 这伙计察言观色的水平可是一流的,要不然也不会被暖玉轩的掌柜派来给郭湛安送货。他见郭湛安虽然面上不显,但双目专注地看着这玉蝉良久,眼中不见半点不悦,显然是十分欣赏这玉蝉。 他也不急,等郭湛安道了声好,才笑着搭腔道:“郭大人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这玉蝉啊,寓意是一鸣惊人,若是送给读书的学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一鸣惊人也不是非要读书才行。”郭湛安不欲多做解释,将这一大一小两个匣子放在一边,又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贾欢,说道,“转告你的掌柜,这次的东西我很喜欢,在原本的价格上再多加两成。贾欢,你带他去账房里取钱,再给他一两银子做跑腿的。” 伙计听了,眉开眼笑地又是一长串吉利话,心满意足地跟着贾欢去领钱了。 郭湛安自己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拿着这两个匣子去找霍玉了。 霍玉这会儿这在书房里挑菜单呢,因为郭湛安已经发话了,这次过年和霍玉一起不沾荤腥,他又不能年夜饭还让郭湛安和自己一起吃着水煮萝卜之类的,所以这两天就让会写字的小厮去把厨房的几个厨子的拿手菜都记下来,交给自己一个个挑。 郭湛安进来的时候,就见霍玉看着眼前的几张纸发呆。他赶紧握拳挡住自己的嘴,免得笑出声来,又轻手轻脚地走到霍玉身后,冲着霍玉耳后吹了口气。 霍玉只觉得耳朵一痒,还没回过神来,就下意识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郭湛安的一张笑脸,虽说是每天都见过不下百次的,但霍玉还是小脸微红,说道:“哥哥怎么来了,都不让福全通报一声。” “怎么?是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不成?”郭湛安一边笑着问道,一边拍了拍霍玉的大腿。 霍玉起身,把椅子让给郭湛安,刚想去旁边把还有一张椅子搬过来,结果就被郭湛安一把抓住,拍了拍自己的腿,斜眼问道:“怎么,坐那么远?” 霍玉干咳了几声,脖子都快红了:“哥哥,我太重了。” “哪里重了?几个月没沾荤腥,我这两天摸着都觉得瘦了三四圈了。”话虽如此,但郭湛安还是放开霍玉,让后者去旁边搬了张椅子坐到自己旁边。 “虽然没碰荤腥,但我也有多吃饭啊,”霍玉替自己解释了两句,问道,“哥哥这两天不是忙着计划许州开春后的农耕么?写好了?” 郭湛安有意逗他:“那个不急着这两天。倒是我今天得了个好东西,眼巴巴拿着来送给你,结果你倒好,净把我往外赶。” 霍玉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对京城不熟,这两天一来下大雪,二来身上戴孝,三来不想多给郭湛安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就呆在这院子里。他要么就是领着下人里里外外准备过年的诸多事宜,要么就是找来几本郭湛安的画本游记看着打发时间,早就无聊透了。 这会儿郭湛安说得了好东西,霍玉心里头痒得很,忍不住起身说道:“哥哥我错了,快给我瞧瞧。” 郭湛安指了指自己的脸:“诚意呢?” 霍玉脸红着,可依旧无奈地在郭湛安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这下好了吧,快给我看看。” 郭湛安收了甜头,也不多逗弄霍玉了,把一直藏着的匣子从身后拿出来。 霍玉眼前一亮:“我说呢,进来的时候一只手背着我,坐下的时候也没坐全,原来是藏在后头了。” 郭湛安笑眯眯地看着霍玉,扬起下巴:“先把大的打开看看。” 霍玉依言打开那大的匣子,看到里头躺着的一个平安扣,带着八分激动一分期待一分疑惑去看郭湛安。 郭湛安见霍玉这样子,伸手捏了捏霍玉的下巴,说道:“当然是给你的。除了送你,我还能送谁呢?” 霍玉将平安扣放在手里把玩着,他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山寨毛孩子了,跟着郭湛安这两年,霍玉见多了各色珍品,现在虽然不知道这平安扣到底是什么玉做的,但他知道这平安扣一定价值不菲。 “哥哥,这太贵重了。” “怎么贵重了?”郭湛安欺身上前,脸贴着霍玉的脸,说道:“早就想送你样好东西了,戴在身上,就好像是我陪着你一样,也免得以后你出类拔萃了,忘了你我今日的恩爱。那锦囊里的玉佩你是不要戴了,正好戴上我送你的平安扣。你之前的十几年我不能陪你,以后的岁月我会一直陪着你,虽然不能许你一生的荣华富贵,但只要有我郭湛安在的一天,便报你平安无忧,可好?” 霍玉咬着下唇,眼中蓄起了泪光:“哥哥真是太过分了,这不是生生要逼我哭么!大过年的,我哭得那么丑,我才不要呢!” 郭湛安哄着他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玉儿,我替你戴上?” 霍玉点点头,将平安扣交给郭湛安,自己又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郭湛安解开平安扣上的红绳,替霍玉戴上,随后从后头一把搂住霍玉,轻轻在霍玉嘴唇上啄了一口:“这下可是被我套住了。” 霍玉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声:“早就被哥哥套住了。” 第105章 伎俩 小年夜的前两天,宫里终于传来了消息,所有嫔位以上的妃子,家人在京城的,都可以递折子上去。按照规定,这后宫中妃子的家人若要进宫,这折子一定要经过皇后的眼,得了皇后的允许才能以觐见。而且,这能进后宫的,全是女眷,或是七岁以下的男童,否则就是在宫外头把自己弄成阉人,都进不得。 柳翩翩虽然和柳妃只是堂姐妹的关系,但柳家这一辈里只有她们两个女儿,其余皆是男子,所以在小年夜的前两天,她就特地去了一趟柳府,见了柳元亨和柳文华二人,将二人的嘱咐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等见了柳元亨和柳文华,柳翩翩才能够从柳府后院的门出去,绕了个弯,去一处小院落见自己的父母——自从柳文华成年后,柳元亨就将柳府后院一片地划出来,砌了一道墙,再把那片地又隔成两个小院落,分别给自己的两个庶子。 柳翩翩的父亲柳文卫因为自己女儿的原因,比自己另外一个兄弟运气,以前在主家的时候就能多得柳文华的注意,分的院落也要比另一个兄弟大一大圈。 听说女儿要回娘家,柳文卫和妻子朱氏早就翘首以盼了。眼看着过了正午,日头渐渐西沉,沏好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准备好的吃食也是换了又换,可还是没见着自己的女儿。 柳文卫不免有些不悦:“这好歹是我的女儿,难得回一次娘家,我这个亲爹都能见到呢,就跑去见我那大哥去了!” 朱氏是随遇而安的人,靠着自己的女儿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她自己又不大出门,自然不用看柳家主家人的脸色。窝在自己的院落里过着贵太太的生活,朱氏当然不像柳文卫火气这么大,听到自己丈夫的抱怨,不免劝道:“老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咱们家女儿能够被老太爷看中栽培,那是她的福气,也是咱们的福气呀!今天就要递帖子进宫了,要是没老太爷帮忙,这帖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在最上头,让柳妃娘娘早些看见不是?都说要以大事为重,舍小家顾大家,那大禹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咱们女儿不过是晚些回娘家罢了,老爷何必动怒呢?” “哼,你倒是好脾气,”柳文卫心中有一把算盘,当然分得清轻重,听到自己妻子这么劝他,他心中那点子因为迟迟等不到柳翩翩的火气已经熄了,现在不过是嘴巴上不饶人而已。 正说着呢,家里的小厮一溜烟跑了过来:“老爷,太太,姑奶奶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朱氏大喜,起身出门去迎,柳文卫也不落后,紧跟着去接自己的女儿。 柳翩翩一路被众人迎着到了院子里,又见自己的父母亲身出来相迎,心中的骄傲愈发浓了:“爹,娘,女儿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二老出来相迎呢。”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你可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儿,唯一的女儿,光这点啊,就足够了!你说说,这都几个月没回娘家看我们了?要不是怕姑爷面子上不好看啊,我和你爹真是恨不得亲自去郭府接你回来多住几天呢!” 说话间,众人进了大厅,依次坐下。柳翩翩用手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半是无奈半是哀怨地说道:“我是早就想回来瞧瞧您们二老了。可是啊,这家里头每天送到我面前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天到晚连喘口气的机会都少。眼看着要过年了,我还要给老爷那些同僚亲朋打点年礼,这娟儿和妧儿啊,年纪也是一年大过一年。不怕爹娘笑话,我呢,是有心想都留这两个丫头两三年的,但是我家老爷说了,他那边好几个同僚和亲朋在打听这两个丫头的婚事呢。我也不求她们能大富大贵,只要她们能嫁个知冷知热的姑爷我就满足了。还有安儿,老爷说了,虽然咱们家是官宦人家,但安儿还是得走他的老路,好好读书考科举。这不是,等过完年就要送去青山书院读书了,这青山书院爹娘你们都是知道的,虽说是出了不少人才,但那多苦啊!我这个做娘的,一想到这个就心疼安儿呢!” 朱氏是真心疼自己的女儿,柳文华看在柳翩翩得了柳元亨青眼的份上,也忍着听完柳翩翩这一大串看似抱怨实则自夸的话。 等柳翩翩终于觉得渴了,停下来喝茶的时候,柳文华总算是找到机会说话了:“好女儿,你见到你外祖父,他可曾说过今年过年怎么个过法?”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左右不过是和以前一样吧。”柳翩翩放下茶盏,狐疑地看了柳文华一眼,“爹,你该不会又看上什么了吧?” “呵呵,我就知道我们家女儿是爹妈的贴心棉袄,这不是,立刻就猜到了!”柳文华很是尴尬地看了眼朱氏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心里那股子冲动,老实交代了,“我前些日子逛古董铺子的时候,见到了一把汉朝出土的玉刀。你也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这玉石宝石。那掌柜的要我三十万两,这可不是狮子大开口么!女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翩翩很是不屑:“爹,虽然咱们都姓柳,但是到底不是大伯那样的嫡出,当年分府的时候分给你不少玉石了。这些年您又买了不少玉石回来,分府时候给的银子还剩下多少?你算算看,铺子每年的收成,除去府里每年的开销,又剩下多少?还有名下的那些铺子,除开收支平衡的,其他也就三个了,这当中还有一个是一个劲赔钱的!爹,这爱好没什么错,可您也得看看清情况不是?” 柳文卫虽然算到柳翩翩没那么容易松口,但被自己女儿这么一番训斥,自然是下不了台阶了,立刻就拉下脸来:“不过是要你出些钱补贴家里,不给就算了,何必这么和你爹说话?你爹好歹也是个举人,你姑爷是个五品大官,你这可是一直身在书香门第啊你这!这就是你这么多年学来的孝道?” “爹!”柳翩翩最忌讳别人把郭显通搬出来说事,虽说不少人是看在柳家和柳妃的面子上来奉承她,但说到底她还是“郭夫人”,哪能容许别人拿郭显通说事?就算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爹,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这柳文卫表面上是在夸郭显通,可谁不知道在京城这五品算什么大官?这一顶大帽子她柳翩翩可不要戴! “行了,三十万我是拿不出来,我最多给你三万,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柳翩翩无奈地按了按眉心,继续说道,“这些可都是我的陪嫁,我当年的陪嫁有多少,娘亲最清楚不过了。还请爹看在我还要做郭府几十年当家太太的份上,饶了我吧。” “是啊,”朱氏身为女人,最懂柳翩翩的难处,“老爷,这世上哪有出嫁的姑奶奶拿自己嫁妆补贴娘家的道理?翩翩她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两个丫头的嫁妆是该准备起来了,安儿将来娶的妻子非富即贵,聘礼不能不好看。这姑爷又是最正经不过的,两袖清风,每年的俸禄能有多少?他的名声是好听了,可这人情来往的钱还不是要咱们翩翩从自己嫁妆里拿?老爷,三万够了,以后可别为难翩翩了!” “够了!我不就要点钱么!你们一个个长篇大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明儿个就要被斩立决了!三万两就三万两,我前两天听说暖玉轩那得了一块上号的羊脂玉,刻成了平安扣的模样,还有一个玉蝉,都是好寓意的东西。我呢,就自己带那个小玉蝉,平安扣送给外孙,行了吧!”柳文卫既然得了钱,自然不愿意继续坐在这听两个女人的唠叨。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哪能被两个女人抓着教训? 柳文卫干脆借机发了一通火,扔下一句“明天把钱送来,要不然我去郭家拿钱”的狠话,一甩袖子便大步流星出去了。 等柳文卫走了,朱氏赶紧移步到柳翩翩身边,拍拍她的后背,说道:“翩翩,娘知道你心里不好过,这三万两,你真的拿得出来么?” 柳翩翩一脸为难,但还是咬牙点头说道:“我回去凑一凑银子,再从嫁妆里挑两个值钱的去当了,总是够的。” 朱氏听着女儿的话,心中一算,带着哭腔道:“翩翩,苦了你了!” “娘,没事的,女儿不苦。”柳翩翩苦笑道,“只是女儿在这里求您了,往后一定要看住爹,千万别让他在外头闹事,更别让他去郭府要钱。要不然,女儿我可就真的只能一条白绫,一了百了!” “你可别这么说!呸呸呸,这都说的什么话呢你!姜太公在上,百无禁忌。呸呸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朱氏一边抱着柳翩翩,一边替柳翩翩求遍了漫天佛神,就怕柳翩翩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条白绫了却此身。 她却不知道,柳翩翩靠在她的怀里,笑得十分得意。 自己这个母亲,实在是太天真了。 这嫁妆可是她的立身之本,怎么可能把嫁妆拿出来补贴娘家呢?不过是三万两的事情,当年狄婉言还在的时候,郭府公中每年的进项可是二三十万两,就算她捞不到狄婉言的嫁妆,这些留在公中的可都是在她手里!郭显通自恃甚高,不懂俗物,郭湛安远在许州,又没资格过问家中的诸多事宜,只要账本在她手上,这公中的百万两银子还不是随便她挥霍? 于是,这厅里一个真情一个假意,上演了一段母女情深。 柳翩翩最终还是没留在娘家用晚饭,踩着点回到了郭府。 她不放心别人,喊来自己的心腹秋菊,让她第二天一早就从自己这边拿三万两银票回娘家。 秋菊是见惯了柳翩翩用郭府的钱补贴娘家的,见怪不怪,应下之后,说道:“太太,惯例的东西都备好了,今年太太还是老毛病么?” “也懒得想新的了。”柳翩翩唱念做打了一整天,早就累了。今天郭显通和同僚在外面应酬,她就一个人用了晚饭,这会儿正斜躺在贵妃榻上,闭幕眼神。 听到秋菊的问话,她睁开眼,闪过一道精光:“郭湛安既然敢阴我,就别怪我不给他亲娘面子。你悄悄交代下去,就说今年收成不好,家里头的几个铺子都是赔钱的,可惜我们这大少爷不愿拿出一分钱来,所以排位前的贡品就不好看了。祖宗们都是得罪不起的,就只能委屈委屈先头的太太,等来年收成好了,再多给些贡品补上。” 秋菊面露难色:“太太,可真要说的这么清楚?” 她是见识过郭湛安手段的,而且前些天郭湛安不过是几句问话,就让郭显通狠狠教训了郭沣安一顿,还冷落柳翩翩到现在。秋菊生怕柳翩翩这一次又惹得郭湛安出手,那可就不妙了。 柳翩翩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改口道:“不用说的这么清楚,算了,不用说了,就让狄婉言那边的贡品少一些。等郭湛安去了许州,你再派人把这些话传出去。我倒要看看,他郭湛安人在千里之外,要怎么管得了京城的流言蜚语!到时候他郭湛安娶不到媳妇,可真就不怪我了!” 秋菊听着柳翩翩冰冷的笑声,心中一颤,应下不提。 第106章 不死心 麟趾宫里,柳翩翩行了礼,等柳妃喊她起来,便由夏荷扶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着恭维道:“许久未见娘娘,娘娘的仙容还是与从前一样,莫非是这宫中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瞧瞧这嘴巴甜的,”柳妃笑着指着柳翩翩,左右看向两旁的侍女,说道,“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呢。” 柳翩翩连连摇头:“哪里还能和小时候一样呢。我记得,那时候我总是和娘娘趁着晚上嬷嬷丫鬟都睡着了,光着脚丫子溜到院子里数星星。现在家里头那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调皮,每天都得跟在他们身后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柳妃一只纤纤玉手掩住嘴,笑得乐不可支:“后来有个嬷嬷醒了,发现我们不在,一屋子人都吓得半死。那时候要不是祖母还在,祖父非把我们打一顿不可。” “娘娘还记得那时候祖父的样子么?祖母拦在我们面前,他拿着根棒子,真是放又放不得,打也打不得。” “可不是,”柳妃的笑声慢慢淡了,叹了口气,说道,“转眼间,祖母走了也有二十多年了。我进宫这么多年,只见过祖父三次,前些日子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我却不能在床前尽孝。实在是对不起祖父,更对不起早早去世的祖母。” “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柳翩翩劝道,“娘娘能够随侍皇上,就是柳家的荣耀。每次我回娘家,祖父每每提起娘娘,都是又骄傲又满足的。我想,祖母泉下有知,也不会责备娘娘的。” “那就好,”柳妃话中隐隐带着哭腔,“还有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为何不多进宫来看看我?” “娘娘恕罪,实在是家中太忙,脱身不得。”柳翩翩面露难色,“而且祖父让我不要总是进宫来看娘娘。这宫里头那么多人,人多口杂,若是我总是进宫看娘娘,被别人说闲话,那可就不好了。” “胡说!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流言蜚语,你怕什么?” 柳翩翩叹了口气,说道:“娘娘莫不是忘了,祖父可就是被流言蜚语逼得不得不闲赋在家啊。” “郭柳氏慎言!”一旁的夏荷出声道,“柳老大人是陛下亲自下的旨,你莫要害了娘娘!” 柳翩翩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皇宫,虽然这麟趾宫是柳翩翩的地盘,却也不能保证没有别人的探子,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你不必在意,这里只有夏荷,春桃还在外头守着。不过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柳妃手指轻轻划过桌面,又问道,“我听说,你们一群命妇觐见太后,被她老人家挡在宫外了?” 柳翩翩点头道:“没错,太后她老人家说今天身体不适,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干脆好好养养精神,免得明天扰了陛下的兴致。” “这是在警告我呢,”柳妃冷哼一声,说道,“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后宫诸事都是我和玉妃过目,偏偏这次你的帖子被太后扣下来。说什么‘柳妃每年都是快到除夕的时候身体不好,我看柳妃今年到现在身体都还不错,小年夜就别见外头的人了,免得受到惊扰,今年除夕又不能去跪拜先后。’呵,不就是因为玉妃只生下一个小公主,陛下偏宠我,又看我不顺眼了么。” 说到最后,柳妃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柳翩翩顺势说道:“我听说玉妃娘娘生的小公主粉雕玉琢,伶俐可爱,玉妃娘娘真是天大的福气。” “可不是,如今这公主已经有封号了,荣华公主,足以见得是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人胚子。” 柳翩翩应声道:“这可真是羡煞人了,这公主的宠爱,连皇子都比不过呢。” “可不是么,呵呵。” 两个女人得意地笑着,眼中全是不屑与喜悦——一个公主而已,再受宠爱,那也威胁不到李绍锦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柳妃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夏荷也去外头候着,殿内只剩下她和柳翩翩,这才说起了正事。 “娘娘,这是祖父让我给您的十万两。”柳翩翩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柳妃,“还有大哥的五万,我和老爷的三万,统共是十八万两。我和我家老爷毕竟不好过了祖父和大哥的,一点敬意,还请娘娘笑纳。” 柳妃满意地接过,说道:“辛苦你们了。” 柳翩翩说道:“哪里是辛苦呢,娘娘好了,我们才能好。娘娘平时若是有什么缺的短的,我知道这天底下哪里有比皇宫更好的,但是啊,这万一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可以派人来和我说一声,一定替娘娘办的妥妥帖帖的。” 柳妃很是满意,说道:“你们这么帮我,我也不是不懂知恩图报的。你们家那个儿子,也有七岁了吧?” 柳翩翩心中一乐,知道这怕是有什么好处要落到儿子头上,忙回答说:“快了,再过三个月,就是满打满算七岁了。” 柳妃细细想了想,说道:“那也不错,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我问你,你觉得那位荣福公主如何?” 柳翩翩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到柳妃竟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娘娘,这、这福嫔娘娘怕是不会答应的吧!” “怎么会呢?福嫔不过就是个妃子,若是陛下指婚,你觉得她能拒绝么?”柳妃笑着说道,“荣福这孩子呢,性子太倔强了。我啊,担心她嫁到那些世家里,万一和婆婆妯娌处不好,那可有她受得了!你是我堂妹,我也不客气地说一句,郭家的确是不如那些百年世家,可这就刚好适合荣福啊!你说说,等荣福嫁到你们家里,你们可不是得把她像菩萨那样供起来么!” “那是,那是,”柳翩翩忙不迭地回答道,“若是安儿有幸尚了公主,我们一定是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半点都不敢怠慢。” “行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你呢,回去好好培养你儿子,就算不能中个状元,那也不能比郭湛安差不是?这样我也有脸和陛下谈这件事,请他下旨呢。” 柳翩翩真是恨不得立刻奔回家去和郭显通说这件事,她笑得嘴巴都快到耳后根了,连连保证:“娘娘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你儿子争气了,你后半辈子也就有保证了。你看看,锦儿如今在六部任职,我这宫里头这些摆设,全是锦儿收集来孝敬我的。”柳妃手轻轻敲着椅子扶手,说道,“只可惜啊,锦儿上头还有一个三皇子。你们家,那个郭湛安,你可千万小心了,别让他挡了你儿子的道。” 柳翩翩心头一震:“还请娘娘赐教。” “他生母是狄婉言,狄家是怎么样的人家,你也是清楚的。虽然狄家本家已经没有别人了,旁支快凋零光了,但姻亲关系。那郭湛安是探花郎,如今又是许州通判,深受陛下信任。你说,你儿子将来考科举入官场,会没有人那他和郭湛安比么?那三皇子是先后留下的嫡子,就算我锦儿做得再好,也不如他嫡子的身份啊。” 柳翩翩忍不住咬住下唇,说道:“娘娘说的是。不瞒娘娘说,前些日子,我家安儿就险些被郭湛安那个畜生给害死!” 她将霍玉那件事说了出来,略过郭沣安的种种过错不提,只说是霍玉是个灾星,害得自己儿子平白无故被郭显通一顿痛骂,险些就要吃板子了。 “这霍玉,的确是个灾星。”柳妃想起李绍锦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两次要取郭湛安性命,每次都被霍玉给挡下了,不由皱眉,“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娘娘,不如我派人去查一查。” “不用,这件事我让锦儿派人去做。”柳妃制止道,“他既然是郭湛安的义弟,郭湛安宁愿闹得全家不宁都要保下霍玉,这霍玉一定不是一般的人物。你那边得用的人不比锦儿那边的,还是让他去查吧。” “娘娘说的是。”柳翩翩又想起自己进宫前一天柳文卫上门那一通闹,又说道,“昨天我父亲去暖玉轩,想买之前看中的羊脂玉平安扣,才知道那竟然是郭湛安早半年前就花了五万两银子叫掌柜去寻来的。那羊脂玉是昆仑山里出的籽玉,通体透白,我爹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娘娘也是知道的,我爹没什么本事,就这看宝贝的眼光是一流的,他说好的,一定坏不了。郭湛安这个人我清楚,不可能给自己置办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也没听说他要给谁送礼,莫非是买给霍玉的?” “五万两的东西,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义弟?”柳妃来了兴趣,“这霍玉的确有趣,看来是要让锦儿派人看着些了。” 听见柳妃要出手,柳翩翩更加高兴了:“何必娘娘出手?只要娘娘一句话,我就有本事把他家的老底翻出来!” “哦?你打算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柳翩翩带着一阵快意说道,“我今儿个回去,就说娘娘以前赏赐的一根凤钗不见了,让人满院子一寸寸地方搜过去。当然了,这凤钗是肯定找不到的。到时候,我就有借口亲自去郭湛安的院子里搜了!我就不信,这霍玉的屋里就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倒也不错,不过,你要注意分寸,别传出去叫人笑话。” 柳翩翩见柳妃没有反对,便笑着应道:“娘娘放心。” 柳翩翩带着柳妃的赏赐,领着秋菊袅袅婷婷地坐上马车,离开皇宫。 秋菊见柳翩翩一脸得意地斜躺在厚厚的毯子上,便笑着问道:“娘娘可是答应太太了?” “答应什么了?这话可别乱说。”柳翩翩睁开眼,看了秋菊一眼,又重新闭上,“等过了年,就送安儿去青山书院。” “是。”秋菊虽然不明白为何柳翩翩突然转变了态度,但作为丫鬟,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又不该问,便不再多言。 回到府中,郭显通尚未散衙,柳翩翩便让秋菊将柳妃的赏赐一一记录,再把平时用不到的收好。至于那些首饰,她自己打开了梳妆台上的三个匣子,依次把这些耳坠步摇手镯等等放进匣子里。 “秋菊!”柳菲菲突然脸色一变,高声喊道,“是谁动过我的首饰匣子了!” 秋菊放下手中的东西,赶过来,回答道:“太太,我不曾动过。这几个匣子平时都锁在柜子里的,也没有别人动过。” “没有?”柳翩翩将左手缩进袖子里,右手指着梳妆台,说道,“你仔细看看,去年柳妃娘娘赏赐下来的凤钗呢?” 秋菊急忙去看,又是一顿翻找,满头大汗地和柳翩翩说:“太太,我的确没动过啊!太太那时候说这凤钗太贵重了,平日里戴要是损了坏了怪心疼的,便用布包起来放在中间这个匣子里了。太太,还请太太明鉴!” 柳翩翩叹了口气:“我自然明白你没这胆子。你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先在我们自己院子里找找,看看是不是我什么时候扔到哪里去了。” 秋菊见柳翩翩没有怀疑自己,松了口气,连忙出去召集全院的人。 柳翩翩这才伸出左手,把凤钗放在眼前好好打量了一番,再把这凤钗收进自己袖中的暗袋里。 当晚,大半个郭府都不平静。管事、老婆子、丫鬟、小厮,所有人的箱子、柜子全被拉开来仔细检查,床底也好,墙缝也好,全都没有放过,哪怕连衣服都要一一捏过,免得有人把凤钗缝在衣服夹层里。 如此兴师动众了大半夜,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柳翩翩领着一众人等,来到了郭湛安的院子前。 第107章 贪婪 “凤钗不见了?”郭湛安看着柳翩翩,笑着问道,“不知道太太是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怎么想到跑来我这院子里找了?” 柳翩翩假意笑道:“昨天晚间发现不见的,我啊,让人把家里头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就是没发现。这不,就剩下你这个院子了。湛安,不是我怀疑你,这不是大家的东西都检查过了,什么都没发现,就剩下你的院子了不是。” “哦?太太这还不是怀疑我?”郭湛安懒得和柳翩翩打太极,直接戳穿她那点龌龊的心思,“府里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难道凤钗就在我院子里么?” 柳翩翩心里把郭湛安骂得个狗血淋头,可面子上还要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说道:“怎么会呢?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好歹是在我面前长大的,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 郭湛安回以一笑:“多谢太太如此信任我。贾欢,送太太回去。” 柳翩翩脸一僵,勉强笑道:“湛安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院子还没有搜过,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郭湛安不明所以地看着柳翩翩:“太太是在说什么话?既然太太信任我,我看这院子就不必搜了。” 柳翩翩急忙说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你院子里几十个人,万一有手脚不干净的呢?湛安啊,这府里其他地方上上下下我都找过了,可就剩下你这个院子了。我呢,也是为你好,如果独独就你一个院子不搜,这叫府里的人怎么想?毕竟,这凤钗可是一直没找到啊。” 郭湛安皱眉道:“太太的意思,这院子是非搜不可了?” 柳翩翩见他松动,大喜道:“自然,这可是为你好啊。” “那如果我院子里也找不到这凤钗,太太打算怎么办?” 柳翩翩一时无话,她早就想好了,等自己带着人进去搜,趁人不备,就把藏在袖口暗袋里的凤钗随处一扔,再任由别人搜出来。到时候自己有了“物证”,看他郭湛安还有什么话说! 郭湛安见她这模样,又想起昨天柳翩翩刚进宫见了柳妃,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不过既然对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上演了这么一场好戏,他何必让柳翩翩的一片苦心白费呢? “太太请吧。” 霍玉这会儿正在书房练字,突然听到外头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随后福全快步走进书房,说道:“霍少爷,大少爷喊你出去呢。” “怎么回事?”霍玉放下毛笔,好奇地看向窗外,“这些人怎么进来的?” “太太说柳妃娘娘赐下来的一支凤钗不见了踪影,府里头其他地方都找过了,没见到凤钗的影子。” “那也不能进哥哥的院子里。”霍玉听后不悦,“这传出去算什么样子?别的地方都没有,难道是哥哥偷了凤钗?” 福全苦笑道:“可不让他们搜,又要说是大少爷心中胆怯,拦着不让他们搜呢。” “笑话!”霍玉怒道,“哥哥是什么身份?哪里有他们说嘴的余地?” 福全忙宽慰道:“霍少爷放心,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大少爷亲自挑过的,连好吃懒做的都没有,更不会有手脚不干净的。” 霍玉点头道:“这是自然。对了,哥哥让我出去做什么?” “大少爷正陪着太太呢。他说上次太太送给您的那把短刀和暖玉,您还没有去谢过太太,正好趁这个机会去谢谢太太。” 霍玉闻言,不由笑出声来:“哥哥真是会折磨人,只怕现在郭夫人看见我就又是头疼又是心疼。不过也对,长辈送了两件宝贝过来,我这个做晚辈的自然要亲自去道谢。走吧,别让郭夫人等急了。” 霍玉到的时候,柳翩翩正干笑着和郭湛安聊着郭沣安的学业,她听到霍玉来了,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又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郭夫人好。”霍玉本来就生的好看,这几个月来没有沾过一点荤腥,瘦了不少。如今他穿着素色的衣服,十分招人疼爱。 可惜,这柳翩翩一见到霍玉便恨得牙痒痒的,就这么看上一眼,她就能挑出十几个错处来。 “呦,这不是湛安的义弟么?怎么不给爷爷守孝,跑这边来玩了?” 霍玉一愣,随后回答道:“上次郭夫人送来的宝刀和暖玉,我很喜欢。只是我想着我身上还戴着孝,不好去给郭夫人道谢。今天听说郭夫人来了,就赶紧换了一身衣裳回来。郭夫人,您该不会还在怪我吧?” 柳翩翩心中倒抽一口凉气,眯着眼睛打量着霍玉。 这小鬼,莫非是在试探我?啧,郭湛安的义弟,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能呢。那是我的错,当初我关心则乱,这才误会了你。”柳翩翩用帕子挡住嘴巴——她这会儿根本管不住自己怂拉下来的嘴角——又说道,“倒是你,怎么还想着这件事呢?莫非是还在怪我?” 霍玉连连摇头:“自然不是的,只是我看郭夫人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还以为是心疼了宝贝呢。哈哈,不过也是,郭夫人那么有钱,怎么会在乎这么一把刀和玉呢?” 柳翩翩心中一喜,借机说道:“说起有钱,这有钱的主不是就在这么?前几天我父亲跟我说呐,这暖玉轩进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他本来呢,是打算要买下来送给安儿的。结果没想到,竟然叫咱们府上的大少爷给买了去。湛安啊,这花了五万两真金白银的平安扣能拿出来叫我瞧瞧么?” 霍玉听了,心中一紧,他刚想抬手去挡,又想起现在是冬天,他穿的衣裳够多,那平安扣是贴身带着的,柳翩翩看不到。于是,他转而把手卷成筒状,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两声。 好在柳翩翩现在的心思就放在那块羊脂玉平安扣上,并没有察觉到霍玉的不对劲。郭湛安也不看他,只是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块平安扣而已,哪里比得上公中的那些宝贝?” “话可不能这么说,平安扣却是是常见的,可五万两银子的羊脂玉雕成的平安扣,那可不是天天都能见得。今天我正好来得巧,不如拿来给我瞧瞧?” 柳翩翩这么说,一来是真想见识见识价值五万两的羊脂玉,二来也是想借机支走郭湛安——她刚进院子,郭湛安就让她带来的人先把这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确定没有凤钗之后,才请她进来。之后,郭湛安便一直陪着她,让贾欢等人领着她带来的那批人出去找凤钗。 那凤钗就藏在她的袖子的暗袋里,可是有郭湛安在,旁边还有好几个随侍的丫鬟,这么多双眼睛在她身上,她可不敢随意把凤钗往哪里一扔,再诬陷是郭湛安院子里的人偷的,更好是直接把脏水泼在郭湛安身上! 这会儿霍玉来了,柳翩翩便又想出了一个主意——支开郭湛安,留霍玉在这。这小鬼年纪小,铁定比郭湛安好对付。这又是她家,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屁孩? 郭湛安点头道:“既然太太要看,玉儿,替我去我屋子里拿那块平安扣来。”说着,郭湛安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一枚钥匙,交给霍玉。 “哎哎哎,等等。”柳翩翩赶紧叫住霍玉,又对郭湛安一通教训,“湛安啊,这平安扣那么贵重,你既然都锁好了,怎么能让外人去取呢?” 郭湛安不理她,先和霍玉说道:“快去快回,可别毛手毛脚打破了。” 等霍玉出了屋子,这才正色地和柳翩翩说道:“太太放心,霍玉是我的义弟,又两次救过我的命,我的东西就是他的。这平安扣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他想要,我自然不会舍不得。” 柳翩翩听了,不住地肉疼——这可是五万两的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好像是从她眼前如流水一般流过一样,从自己的私房流进了暖玉轩老板的钱袋子里。她大概是已经忘了,这钱就算郭湛安不花,也轮不到她柳翩翩头上。 这会儿霍玉已经出去了,因为有贾欢发话,郭湛安院子里的人又是能干的,所以就算柳翩翩带来的人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翻找,整个院子也没有乱哄哄。 他走到自己的郭湛安的屋子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叫来一旁看着屋子的丫鬟:“去,把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把我的被褥什么的统统搬过去。还有这屋子里我那一大箱子的书,和那几件换洗的衣裳,也都搬过去。记住了,摆几本在书桌上,还有我之前临摹的字帖,都放到隔壁屋子的书桌上去。” 丫鬟不明所以:“霍少爷,这是怎么了?” 霍玉没时间和他解释:“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你喊两个人过来帮你,别弄出太大的动静来,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 丫鬟虽然不明白霍玉为什么这会闹起“搬家”的主意来,但既然做主子的发话了,她这个丫鬟当然不好多问,照着霍玉说的做便是了。 再说霍玉,他进了屋子后,脱下外面厚厚的大衣,再解下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随后,霍玉推开窗,从外头树枝上抓下一把雪,把好好一枚羊脂玉雕成的平安扣混在这一手冰雪里头揉搓了几把,又找出先前放平安扣的匣子,把平安扣放好,这才捧着匣子回去找郭湛安和柳翩翩。 柳翩翩看着匣子里躺着的平安扣,眼睛都看直了,屁股忍不住稍微抬起来,随后大概是还有些觉悟,又重新坐端庄了,说道:“隔着这么远,这哪能看清楚么?来,拿进了让我看看。” 霍玉当然不愿意让柳翩翩碰这平安扣了,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东西太贵重了,郭夫人见过就好,我收起来,免得哪天不小心摔了。” “怎么说话的呢?这是我儿子买的,我看看怎么了?便是我想要了,他还能不给我?” 这话一出口,柳翩翩就有些后悔了,虽然她爱财,但也是要点脸的,这一番话把自己说的和强盗似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敢去看郭湛安的脸色。 霍玉趁机把匣子合上,说道:“哥哥就是一个小小的通判,一年到头才多少俸禄?这五万两对太太来说或者只是从地缝里扫出来的小银子罢了,但对哥哥来说确实一笔巨款。我看郭家的二少爷很有出息,过了年还要去青山书院读书,郭夫人大可以等郭家二少爷出息了。到时候别说一块平安扣了,哪怕整座玉矿都能替郭夫人买下来呢。”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霍玉这两年跟着郭湛安这位神人在一块,耳濡目染,虽说不至于牙尖嘴利,但把尖酸刻薄粉饰一番,再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的本事却是有的。只不过他本性不爱与人起冲突,所以平日里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也就是碰到柳翩翩这种得寸进尺什么便宜都要试着贪一贪的,霍玉才会把这一面暴露出来。 说到底,他还是在替郭湛安不值,替他出气呢。 话说到这份上,柳翩翩也没这脸继续讨没趣了。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霍玉手中的匣子几眼,捏了捏袖子里的凤钗,更加坚定了要把这脏水泼到霍玉身上的决定。 这时候,秋菊带着人进来了。给屋子里的几位主子行礼后,秋菊说道:“太太,这院子里都搜过了,并没有找到凤钗。” “哦?都搜过了?”柳翩翩问她,“可有落下的地方?” 秋菊想了想,回答道:“大冬天院子里的池塘结冰了,也不好下去搜。不知道太太可要叫人把冰砸开,抽开里头的水?” “不必了,”柳翩翩说到,“这凤钗可是值钱的,想来是谁想偷去当了,不可能把凤钗扔进池塘里。除了池塘,还有别的地方没搜过么?” 秋菊面露难色:“只剩下大少爷和霍玉少爷的屋子了。” 第108章 借力打力 屋子里一时寂静。 郭湛安是郭府的大少爷,霍玉是客人,又是郭湛安的义弟,在郭府都是身份尊贵的人上人。秋菊这话说的,明眼人都看出来柳翩翩的用意了。 只是郭湛安不说话,只是保持着一张笑脸看着柳翩翩;霍玉也不说话,低着头用手摩挲着匣子。 看这二人打定主意不接话,柳翩翩也只能继续和秋菊一唱一和:“你们两个呢,一个是我看着长大的,另外一个既然是湛安的义弟,那我也信得过。但是啊,你们大概年纪小,还不清楚底下那些人都是怎么欺上瞒下的。有些人就是吃里扒外,阳奉阴违,指不定背着你们干了什么呢。” 郭湛安点点头,说道:“太太说的有道理。我记得小时候就有几个丫鬟小厮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年纪小,那几个丫鬟小厮又是太太赏给我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随意拿我的零花。现在回想起来,这不就是奴大欺主么?不过,太太放心,如果真有这样吃里扒外的下人,他们早晚会暴露的。太太还记得么?那几个丫鬟小厮后来犯了大错,被人牙子带去卖了,听说有几个卖去了煤矿那里。” 柳翩翩只觉得脸皮生疼,又不能撕破脸,只能勉强笑道:“湛安既然这么懂事,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呢,你放心,我知道你这屋子别人搜不得。这不,我正好在这,干脆我去检查检查,怎么样?” “怎么样?”郭湛安勾起嘴角,怒极反笑,“太太这是给我选择么?若是让你们进我的屋子里搜,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柳翩翩心中一阵快意,面上则是一脸不解:“什么叫‘怎么做人’?湛安你要是个闺阁小姐,那我自然是不会去的。可你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又是许州通判,怎么如此扭捏?我不是说了么,我并不是怀疑你,但你手底下那些人,总是要查一查的。或许他们就是看准这一点,把凤钗偷了藏在你屋里头呢?哦,或许是霍玉屋里呢?” 柳翩翩说着,见郭湛安冷着一张脸不肯说话,以为他是怕了,加把劲继续说道:“这凤钗可是柳妃娘娘的赏赐,若是找不到,只怕不是你我可以担待得了的。说句托大的,这后宫里头没有了皇后,就以柳妃娘娘为尊了。湛安啊,我是为你好,这柳妃娘娘,你可万万不能得罪啊。否则,她吹点枕边风,还不知道你会不会又回去当九品芝麻官呢,呵呵。” 霍玉在一旁听了,双眉倒竖,刚想出言反击,却听到郭湛安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陪着太太吧。” 霍玉惊魂不定,狐疑地看着郭湛安,等收到郭湛安趁着低头的机会向自己投来一个了然的眼神,这才安心。 霍玉明白了,郭湛安这并不是怕了,而是又设了什么圈套,等着柳翩翩钻呢。 不过,若是柳翩翩稍微安分点,别因为自己堂姐在后宫做妃子就大肆嚣张,也不至于几次三番被郭湛安教训。 霍玉这么想着,心里头轻松了不少,便跟着郭湛安等人一块往主屋走。 有郭湛安在,柳翩翩作不了什么妖,两三次想顺手把袖子里的凤钗往床底或是柜子底下一丢,可背后郭湛安那审视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半点都不敢多动。 郭湛安的屋子里自然没什么凤钗,只不过看到那里头的摆设,柳翩翩心里头换算成真金白银,又是一阵肉痛,不由后悔起当初为何不趁着郭湛安年纪小,厚着脸皮把狄婉言的嫁妆都收入自己囊中。如今这些价值连城的画卷、花瓶、盆栽等等宝贝是看得见摸不着,柳翩翩觉得自己今晚是不用睡了。 “湛安啊,”柳翩翩不死心地把玩着小巧的白玉盆栽,说道,“你那义弟的屋子在哪呢?就剩下他的屋子了。” 郭湛安回绝道:“霍玉是客人,哪有搜客人屋子的道理?” “这哪里是外人呢?这霍玉可是你的义弟呀,论起来,不是还要喊我一声‘义母’么?呵呵。湛安啊,这其他地方都搜过了,连你的屋子都没落下,可不能让霍玉成为唯一的例外不是?否则底下的人传出什么话,那影响多不好?” 郭湛安看着柳翩翩,问道:“我记得太太说过,那些到处说嘴的下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喊来人牙子把他们都发卖了。前些天,太太不是把好些个人送去郊外的庄子,就等过完年发卖了么?” 柳翩翩心里头怒骂郭湛安,那些人不安分,要勾引她的儿子,自然是要打发得远远的了。这霍玉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孩子,有什么资格和自己的宝贝儿子相提并论! “湛安,我是真的为你们好,尤其是霍玉这孩子。我知道当初是我错怪了他,现在既然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独独他的屋子不让人搜,不是摆明了叫人怀疑到他的身上么?再说了,只要是人,这一张嘴哪里是我能管得住的,虽然我可以在事后把那些多嘴的都发卖了,可你这义弟的名声也毁了,甚至连你也要受到牵连。” 郭湛安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说道:“太太说得有理,为官者,名声臭了,官运也就到头了。既然如此,玉儿,你自己带着太太去你的屋子。” 霍玉应下,对柳翩翩说道:“郭夫人请。” 有郭湛安在,柳翩翩在霍玉的屋子里同样是一无所获。但让霍玉意外的是,柳翩翩的心情却是很好,甚至还是今天头一次真情实意地笑出来:“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这下我算是放心了。” 郭湛安只是笑了笑作为回应,亲自把柳翩翩送出院子。 “回书房,”等柳翩翩的人走远了,郭湛安冷声道,“既然她把心思动到我们身上,就没必要再替她留颜面了。” 霍玉不解:“哥哥,不是没搜出凤钗来么?她的算盘不是落空了么?” “哪里落空了,”郭湛安一边和霍玉往书房走,一边说道,“你难道这信她的话,以为凤钗丢了?” 霍玉一愣:“难道这还能撒谎?那不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么?她胆子再大,能拿这个开玩笑?” “那柳妃是她的堂姐,而且她前脚从宫里出来,后脚凤钗不见了,摆明了是不安好心,指不定还是和柳妃串通好的。”郭湛安进了书房,让后头跟着的福全上前磨墨,自己则打开一张空白的折子,思索着该如何措辞。 霍玉见了,忙问道:“哥哥难道是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帝么?” 郭湛安点头道:“我猜那凤钗还好好得在她上了锁的匣子或是柜子里,甚至就在她今天的袖子里。” 霍玉一惊:“她这是、这是想要趁机诬陷哥哥么!” 郭湛安点头道:“就算这次我盯着严,没让她找到机会,但是她也大可以出去说是为了给我留点面子,才刻意假装没找到的。” “……”霍玉这些天算是见识到柳翩翩那副尖酸刻薄贪财小气的模样了,所以现在他细细想来,觉得这事还真是柳翩翩能干得出来的。 “那哥哥现在是要抢在柳翩翩前头,写折子给皇帝?”霍玉一气之下,连平日“郭夫人”的称谓都换成了名字,足以见得他是真的动怒了。 郭湛安点头道:“没错,只要皇帝相信我,外头风言风语越厉害,对我就越有利。我久不在京城,又不能唠唠叨叨见个人就解释一遍这件事,在制造流言蜚语一事上面比不过她。咱们这位郭太太不是说了么,如今后位空悬,后宫以柳妃娘娘为尊。柳妃赐下的凤钗不见了,那可是牵连无数人的大罪,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许州通判,哪里比得上尊贵的柳妃娘娘呢?只怕不光是我,连我父亲也要受到牵连。” 霍玉看郭湛安下笔有神,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家哥哥聪明又手辣呢,还是该替柳翩翩烧三炷香。 从大年二十七开始,皇帝便封笔十日。这十日里,除非有动摇国本的大事,皇帝是彻底抛下公务,舒舒服服地享受不用早朝的美好日子。 郭湛安知道这一点,所以折子写完后,便让人送去了秦王府。 李绍钧看了折子,又听了跑腿的小厮讲完前因后果,点头正色道:“我明白了。柳妃娘娘身份尊贵,她赐下的凤钗不见了,自然是一桩大罪。罢了,我和你家少爷交情颇深,这件事本来就是郭柳氏自己保管不当,与他无关。明日进宫,我一定会替你家少爷转交这份折子的。” 小厮忙不迭地道谢,心中不由感叹自家少爷不愧是跟着秦王一块儿在宫里读书的,看看这脾气和说话的方式,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又摆明了是要好好整治那闹事人一番。 再说宫里面,李崇浩看了郭湛安的折子,忍俊不禁:“你这伴读出去历练了两年,怎么胆子还这么小?不过是一支凤钗罢了,不见就不见了吧。” 李绍钧自然是要替郭湛安说话的:“我听那送折子的人说,是郭湛安的继母找不到凤钗就哭哭啼啼的,嚷着什么‘若是没了凤钗,该如何向柳妃娘娘交代’这样的话。郭湛安不忍继母担忧,便写了这折子,还希望父皇能看在郭家并不是有意的份上,饶了他们这一次。” 李崇浩最享受的便是他人对自己的畏惧,看到郭家不过是因为自己妃子赐下的一支凤钗不见了,就哭天抢地的,很是受用:“他倒是一个乖觉的。行了,既然有这份心,便从轻发落吧。把郭柳氏叫进宫来,让柳妃训斥一番,也算是小惩大诫了,” 李绍钧又道:“这凤钗是柳妃赐下去的,让柳妃训斥的话,若是重了,怕有人说柳妃夹带私怨;若是轻了,又怕有人说柳妃包庇堂妹。父皇,不如换个人来?” “哦?”李崇浩双眼中的浑浊散去了不少,看着李绍钧,“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来代替柳妃训诫郭柳氏?” 李绍钧毫不避让,看向李崇浩,说道:“祖母年纪大了,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劳烦她老人家。儿子对后宫的事情知之甚少,而且这妇人家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一切听父皇的安排。只有一点,别让祖母太劳累便好。” “你倒是个孝顺的。”李崇浩很满意李绍钧的回答。 他原本还以为李绍钧要提议让太后来训诫郭柳氏,好借机打压柳妃与李绍锦。没想到李绍钧如此识相,看来这个糟心的三儿子总算是长大了,明白自己头上这个秦王的封号到底是谁给的了。 虽说还比不上李绍锦为他四处求医,最后找来了西域安神香,但李崇浩难得觉得自己这三儿子像个人了。 李绍钧叹了口气,说道:“父皇也是知道的,郭湛安他生母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外祖家也早就没了人。老实说,六弟和母后接连去世,我当时只觉得天地之大,只有我一个人的错觉来。现在长大了,才知道那叫万念俱灰。郭湛安的经历与我类似,我们两个小时候都太执拗了,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不幸和悲伤怪罪到别人身上。其实,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李崇浩见自己这倔强惯的三儿子似乎是在借此反省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流露出痛改前非的意思来,便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这才几岁,能够想通这一层,便是很好的了。不过,你今天既然懂了这道理,日后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了。” “父皇放心,儿子明白的。”李绍钧对着李崇浩深深一拜,脸上的笑意险些就要止不住了。 第109章 团圆 正如郭湛安所言,除夕当天柳翩翩便叫唤着身子难受,还借口郭沣安之前落水身子没完全养好,一并留在屋子里。 这都已经是她十多年来惯用的借口了,原先郭显通并不和她计较,只是今年却一反常态,大有一副“不去便不是郭家人”的姿态来。 郭湛安并不稀罕,甚至觉得柳翩翩去了反而打扰自己母亲的清净。他冷眼旁观,看着柳翩翩不得不装出一副病弱的样子,由两个女儿搀扶着,跟在郭显通身后。 至于郭沣安,这小子自从上次在郭湛安的逼问下险些尿裤子之后,看见他大哥就跟看见了阎王一样,这会儿正紧紧跟在柳翩翩后头,说什么都不敢跟郭湛安处一块。 于是这郭家一家人就成了郭显通一个人走在前头,柳翩翩被两个女儿搀扶着紧随其后,后面又跟着一个吓破胆的郭沣安,只有郭湛安一个人落在最后,与其他人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就在柳翩翩不情不愿对着狄婉言排位执半妾礼时,霍玉这边正对着桐花县方向遥遥跪拜。 霍玉从小就长在老虎寨里,耳濡目染,虽然有郭湛安教导了两年,但一些习惯还是改不了了。老虎寨有老虎寨的规矩,比如老虎寨的土匪死了,这做土匪的干的就是刀尖舔血的营生,仇家众多,虽然也讲究入土为安,但大多都不爱立碑——就怕哪一天仇家寻上门来,来了挫骨扬灰。 在孙老来之前,老虎寨就没几个识字的,自然也不会去立什么排位。所以老虎寨的土匪喜欢留下自己兄弟生前惯用的刀剑,平日里可以当做纪念,等到了危急关头又多了一把兵器,一举两得。 霍大山死后,孙老特地选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给霍大山立了一块字迹不清的碑,但排位,总不能把山寨里的凳子卸一条腿来充当吧? 霍玉拜了又拜,一会儿想起小时候骑在霍大山脖子上手舞足蹈的场景,一会儿又想起孙老拖长声音教自己识字的画面,竟一时痴了。 郭湛安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霍玉跪在屋前的一块空地上,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身上,隐隐泛着一层光。 “跪着做什么?”郭湛安皱起眉,上前把霍玉扶起来,问道,“想什么呢?” 霍玉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看着郭湛安,目光却是落在郭湛安身后。 郭湛安捏住霍玉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霍玉的脸颊,又说道:“玉儿,该回神了。” 霍玉这才清醒过来,结果在眼眶里蓄了半天的泪花一时没忍住,在眼角沁出两滴。他下意识抬手擦去眼角的泪花,问道:“哥哥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意思意思吃两口团圆饭就回来了,团圆的是他们,我在那边凑着做什么?”郭湛安说着,伸手刮了一下霍玉的鼻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呢?” 霍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说话。 郭湛安见他不大愿意说话的样子,结合之前看到的场景,猜到了大半:“玉儿,你爷爷这辈子就盼着你好。你现在这样子,他见了能高兴么?” 霍玉被说中了心意,耳朵有些红,说道:“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时候我虽然明白这句话在讲什么,可是只有在爷爷过世之后,才真正懂得这个道理。我爹被另外一个山头的土匪头子给害死了,我应该替他报仇的,可是我连那土匪头子姓甚名甚都不晓得,更不知道他的土匪宅子在哪个山头。爷爷叫我读书,可我总是偷懒,现在再用功,爷爷也不知道了。” 先前霍玉桐花县奔丧回来,虽然也意志消沉,却从没有如此剖心一般地和郭湛安说过这些话。就好像原本那个霍玉留在了桐花县,回到许州的是另外一个更加成熟、更加克制的霍玉,一直把这些话憋在心里。而今天,那个桐花县的霍玉回来了,他絮絮叨叨地把自己这几个月来没有诉说的心情都掏个干净,让郭湛安听得心里一阵阵抽搐。 “玉儿,人死不能复生。我母亲刚去世的那两年,我每次做梦都梦见母亲回来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在我偷懒的时候打我的手心,可刚打完又怕我疼,小心地往我手心哈气。其实哪里会疼?她的力气那么小,又怕打疼我,根本就没用力。我那时候还趁着她心疼我,要了不少糖吃,只是我怎么求饶,我母亲都不肯开口让我少做点功课。可是醒来了,我翻遍整个郭府,都看不到母亲的裙摆,也听不到母亲的笑声,只有她的排位看着我。” 霍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共鸣,想张嘴说些什么,可又什么说不出来。 郭湛安苦笑一声,又说道:“人的寿命不过百岁,你若是太执着于死者,新生该怎么办?我们固然要缅怀逝者,但不能因此沉沦,一味想着过去,忘记了未来的路。想想你父亲和你爷爷生前对你的期望吧,你若是想尽孝,就不要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期望。” 霍玉似有所悟,闷声说道:“哥哥,让我想想。” 郭湛安也不逼他,只是说道:“想归想,等会的团圆饭可别不来。只有你在,对我才是团圆。” 霍玉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有郭湛安的交代,根本就没有人靠近这屋子,免得打扰到霍玉。 郭湛安留下的那几句话一直回荡在霍玉的脑海里,一会儿变成孙老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郭湛安的模样。 霍玉想起头一天念书的时候,孙老被自己咬书页的行为气得直发抖,连喊了好几声“不学好”,可手上的柴火棍却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想起年幼时霍大山不顾自己土匪头子的形象,一脸的油彩,对着哭闹的自己变了好几个鬼脸,惹得他哈哈大笑,浑然忘了先前为什么要哭;他想起自己偷偷藏在安大娘的箩筐里,还自以为是地捡了几片烂菜叶子盖在头上,结果安大娘一背起箩筐就发现分量不对,进而把自己从箩筐里抓出来,自己第一次出门探险的壮举就这么半路夭折了;他还想起刘老大要教自己功夫,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向来用拳头说话的莽夫,解释一招就要花上大半天,还说话卡壳到一大一小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刘老大烦了,干脆给霍玉塞了把小木刀,自己使一招,霍玉依葫芦画瓢跟着学一招。他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男一女两个看不见脸的人往他脖子上挂了一块玉佩,又往自己的襁褓里塞了一个锦囊,最后把自己往外一扔。 往事如烟,这些场景在霍玉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灯一般转了又转,最后汇聚成了郭湛安的模样。 “只有你在,对我才是团圆。” 霍玉像是做了一个长梦,长出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早就布满了泪水,而后背也湿了好大一片。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平安扣,隔着层层的衣服,只能勉强摸到一个圆圆的形状。 但这已经足够了,他是霍玉,是孙姓账房先生的孙子,是老虎寨头子的儿子,还是郭湛安的义弟。他胸前挂着的是郭湛安特地为他寻来的平安扣,保佑他一世平安,而不是那块雕着龙的玉佩。 自从孙老过世后,霍玉的心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明朗过,他觉得自己刚刚揭下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又觉得自己的七窍比先前都要清楚许多。 霍玉打水洗脸,又换了一套衣服,这才匆匆赶去前厅。 郭湛安早就等在那了,见霍玉来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地笑问道:“饿了么?”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围在桌子前吃着团圆饭,就连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家也不能免俗。 因为是家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李崇浩高坐在龙椅上,旁边还坐着太后。除了这两人以外,皇家中的男子都坐在右手边,而后妃公主则坐在左手边。 右手边最靠近皇帝的那张桌子上,是李崇浩为数不多的几个儿子。除了李绍钧与李绍锦以外,另外几个最大的也不到十岁,其中八皇子最小,离开母妃和几个面生的兄弟坐在一块,能忍住不哭已经是难得的了。 这种场合,大圆桌的好处就显出来了——李绍钧和李绍锦坐在一块,谁也说不出这两兄弟里究竟是谁的位置更好。 李崇浩对此很是满意,他固然抬举李绍锦,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李绍锦把李绍钧给比下去,尤其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若是李绍钧不再是李绍锦的对手,那接下去的对手,不就是他自己了么? 今天皇亲国戚齐聚一堂,当中有多少双打量的眼睛在看着他,看着他的几个儿子,李崇浩自己都数不过来。 这不是,家宴才开始多久,自己那位安分了二十年的三哥就举着酒杯去找李绍钧和李绍锦套近乎了。这位窝囊了一辈子的三哥会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些什么呢?是说自己当初抱过这两个小孩呢,还是抱怨自己的封地穷山恶水呢?哦,险些忘了,他这位三哥别的不行,练兵倒是挺有一套的,改天应该派樊季率军过去比试比试。 李崇浩看着安王和李绍钧李绍锦二人相谈甚欢,喝下酒杯中的残酒。 就在这时,一抹红色的影子落进了他的视野里。 李崇浩放下酒杯,看着那位先帝在世时就嫁到西南的华阳长公主带着自己不到三岁的孙儿去了右手边的第一桌,免了晚辈的礼,正笑语盈盈地和自己的孙儿说话,似乎是在哄这孩童喊人。 男的不安分,女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崇浩眯起眼,又看向左手边第一桌,玉妃因为产女后心情抑郁,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露水的玫瑰,可怜得很。相较于柳妃在桌子上的左右逢源,玉妃显得更加寂寥。 柳妃,李绍锦,朕可以给你们比皇后嫡子更加尊贵的荣耀,也可以把你们打到连尘埃都不如的深渊。就看你们心有多狠,手有多辣,眼界大不大了。 就在这时,右手边第一桌发出的一阵笑声,又把李崇浩的目光吸引过去。 这样就好,你们好好地斗,热热闹闹地斗,最好斗得把整个朝堂都卷进去,这样,我才能多做几年高枕无忧的皇帝啊。 李崇浩看着这两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不由笑了起来。 李崇浩却没有发现,右手边第二张桌子上,有人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观察着他这个皇帝! 第110章 冷战 正月的头几天,郭湛安只在初三那天去了姜家,至于另外几户交好的人家,正月初七前不宜拜访,而他们过了初七就要启程回许州,郭湛安只能备下礼物,交给贾谊,让他等过些日子将礼物送过去。 郭湛安的离开,让郭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郭沣安自不必说,这两天为了准备青山书院的考核,被郭显通督着在书房念书,手心没少挨板子。 柳翩翩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近一个月来她屡次想要整治郭湛安,可最后丢脸的却是自己。就前两天,宫中有人传来太后懿旨,毫无遮掩地把她训斥了一顿,还责问郭显通内宅不稳,竟然让续弦虐待原配留下的独子,气得郭显通在天使走后当着众人的面拂袖而去。柳翩翩觉得,这郭湛安要是再在家中呆上一个月,她就别想把郭家拿捏在手心里了。 至于郭显通,他对郭湛安的感情就复杂多了。一方面,他向来都是不喜欢这个儿子的——都说外甥像舅,郭湛安在外貌上并没有太多继承他的长相,眉眼间更像是狄婉言的。而且他当年迎娶狄婉言,确实称得上是高攀。彼时狄家男儿征战沙场,皇帝的赏赐源源不断,连他一个女婿都得了不少好处。 只是郭显通一方面拿着狄家带来的好处,另一方面却受不了同僚们的目光。或许是心理作祟,郭显通总觉得那些同僚低声说话是在谈论他依靠妻子娘家的势力在得以留在京城为官,冲他笑也不过是看在狄家的面子上而已。 郭显通的确是有心攀附狄家,为了能够迎娶狄婉言下了不少功夫,可他却受不了其他人如此的目光。他要的,不过是拿着狄家的好处,而其他人都称赞他年少有为,虽然迎娶了贵妻,却依旧凭着真才实学一路高升。 浑然忘了这个世界上眼睛没瞎的人不在少数。 郭显通这么多年来纵容柳翩翩打压郭湛安,甚至对于柳翩翩想要私吞狄婉言嫁妆的事情熟视无睹,无非就是想要把郭湛安给养废了,让世人知道狄家的种也没那么好,好的是他郭显通! 然而,如今郭湛安已经成为许州通判,位居五品,仅仅比他低了半阶。虽说儿子现在还不如自己,但他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而郭湛安才不过二十岁,前途无量的是他郭湛安。 偏偏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儿子郭沣安竟然如此不成器,三岁便请先生进府为他开蒙,到现在连一本论语都没背下来。这两天郭显通没少打听青山书院,知道青山书院每年正月的最后几天就要举办一次选拔考试,只有通过考核的人才有资格进入青山书院读书,否则就是皇亲国戚也会被拒之门外。 按照郭沣安现在的水平,别说通过考试了,能不给他丢脸就是万幸。就算现在开始压着郭沣安读书,起码在十年里,这个不成器的儿子都不可能下场考试。 而十年之后呢?当中变数太多,郭显通无法预料。 但他和郭湛安早就形同陌路,就算已经郭湛安还在京城,父子两个有时候一天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现在让他重新去和郭湛安谈什么父子之情,别说郭湛安了,他头一个就说不下去。 听到下人禀报说郭湛安的马车已经出了京城,郭显通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挥挥手让下人离开,自己则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悔”字。 他真的后悔了么? 先不说郭显通这边复杂的心思,前往许州的马车上,霍玉一反常态,缩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就只拿着一本画本,偏偏还拿倒了。 郭湛安也不理他,自顾自斜靠着闭眼小憩。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郭湛安虽然与孙老不亲,但对方养了霍玉十多年,又教霍玉读书写字,在山寨里护着霍玉,没让霍玉染上那些土匪的匪气,郭湛安对孙老感恩之余还带着些敬佩。 他明白孙老至死都念念不忘霍玉的前途,正所谓士农工商,霍玉要想出人头地,最好就是和自己一样走科举这条路。 郭湛安看霍玉这两年读书刻苦的模样,觉得霍玉虽然启蒙比一般人晚了些,但勤能补拙,而且郭湛安也没非要霍玉也考个探花当当,先下场考试积攒经验,再夺个三甲,拿个同进士出身。之后的事情有他郭湛安在,自然能帮霍玉好好规划。 可偏偏霍玉这时候闹起了牛脾气,听了郭湛安的打算,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哥哥,我不想参加科举,我想开酒楼。” 郭湛安难得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霍玉又说了一遍:“我在许州的时候,看姜将军家的酒楼就很好。那些客人天南地北的都有,整年都走南闯北的,见识比我要广得多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听他们说说出海的经历,或者是苗疆的风情,这可比四书五经有趣多了。” 郭湛安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的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刻苦读书练字习武的义弟居然会对开酒楼产生了兴趣。 他不由想起年前的时候,自己好好地整治了郭沣安一番,让那个不爱读书的二弟被押着在书房刻苦上进。结果现在才过去多久,报应就落到他身上了。 “玉儿,”郭湛安决定耐下性子劝霍玉,“开酒楼投入的成本大,各方面关系都要打点,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得简直数不胜数,你这个性子,又是喜欢亲力亲为的,到时候万一累坏了那就糟了。” 霍玉却是一条路打算走到黑了:“哥哥放心,我自有分寸。这两年我也攒了不少银子,有时候还会去许州大大小小的酒楼取经,也学会了不少呢。” 郭湛安按了按眉心,说道:“玉儿,那些人要是知道你去是为了偷师,哪里会教你真本事?更何况,”说到这,郭湛安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继续说道,“士农工商,你要是开酒楼,那就是入了商籍。本朝律法有不少是专门针对商人制定的,里头条条框框太多,很是严苛,你懂我的意思么?” “难道哥哥不会帮我么?”霍玉问道,“哥哥名下也是有铺子的吧,难道哥哥也算是商籍么?我、我就是想开个酒楼怎么了,凭什么开酒楼就低人一等了?” “不是低人一等,是这个世道便是这样的。商人行的是互通有无,凭着南货北卖发家致富。历代都有富商巨贾,身家之巨令无数人眼红。若是人人都经商,那谁来耕田,谁来铸铁?” “可是我并不是想家财万贯。”霍玉急切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读书已经比别人晚了,要考科举肯定比不过其他人。与其白白在科举上浪费时间,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又擅长的。哥哥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好一口吃的。幸好哥哥不嫌弃,还总是让贾欢他们搜罗山珍海味来给我吃。我琢磨着许州那边的菜多以烧烤为主,容易上火,而京城那边又多面食,吃多了难免腻味。既然这么多地方的口味不一样,那我大可以引进当地没有的菜色,调剂调剂他们的口味。有了这个做招牌,再找两个厨艺不错的厨子,难道还不怕酒楼没生意么?” 郭湛安听了霍玉的打算,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丝的不快。他还不知道,一向来依靠自己的霍玉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心思,而且还不是心血来潮,摆明了是在脑子里过了好几个月了,连基本的路子都想好了! 郭湛安心中的不快涌到嘴边,脱口而出的是冷冰冰的话语:“我还是那句话,士农工商,你若是入了商籍,先不说我怎么样,你对得起你去世的爷爷么?” 霍玉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郭湛安,最后才轻声说了一句:“哥哥,你是要逼我就范么?” 似乎是要印证霍玉说的是错的一般,之后郭湛安便再也没有和霍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往常他每天一个时辰的讲课都免了。 霍玉也是硬气,不肯低头,正好之前为了应付柳翩翩而准备的屋子还在,他干脆晚上就上那睡了。 两个人谁也不肯先让步,冷战就持续到了现在。 这其中最苦的就是福全了。贾欢还好,毕竟他是郭湛安提拔上来的管家,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可不少,不能总是跟在郭湛安身后。至于郭湛安现在的几个小厮,机灵的时候还很贼,知道现在郭湛安心情不好,当然不会主动往炮仗上凑了。 而福全就不一样了,他是霍玉的小厮,郭湛安虽然表面上不理霍玉,但哪里会真的放心的下?既然不好当面关心霍玉,就时不时找个理由让福全过去,问问霍玉今天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没有出去散散心。 福全就只能两边跑,一方面要告诉郭湛安霍玉今天吃的是什么,穿了几件衣服,外袍穿了不曾,看了些什么书;另一方面还要劝着些霍玉多用两口饭,早点睡,偶尔还要提醒他书拿倒了。 这难熬的日子到了许州也没停歇,反倒是许州郭府里后院伺候的小厮丫鬟全卷了进去,一个个偷偷叫苦不迭。 后来还是贾欢发现了,哭笑不得:“你们真是的,主子吵架,你们就不劝着些?郭府要的可是忠仆,而不是愚仆!” 福全看贾欢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忍不住骂道:“你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家少爷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这二少爷也是奇怪,怎么突然就倔起来了呢,有本事你去劝啊!” 贾欢倒是不在意,看着这一群被自家两个主子闹腾的灰头灰脸有气无力的下人们,笑着说道:“成,我去就我去,只不过要是我成功了,你们可得给我整一桌酒菜来。” 福全眼睛一亮:“那要是你失败了,那就是你整一桌子酒菜来慰劳我们了。” 贾欢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说好了。” 第111章 前途 既然应承下来,贾欢也不拖延,当天晚上亲自去请霍玉去前厅用饭。 霍玉当然是不去的,可拒绝的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 老实说,前些天如果还是赌气,那现在霍玉就有些慌神了。这算是他头一次冲郭湛安发脾气,当时脑子一热,觉得郭湛安不让自己开酒楼,逼着自己考科举,就是把他整个人都给否定了,所以坚决不肯让步。 而在回许州的路上,霍玉大半夜一个人缩在驿站客房的床上睡不着,做贼似得伸长脖子贴着墙,企图听见隔壁郭湛安的声音。 他当然听不到什么了,漫漫长夜里,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偶尔积雪从枝头掉落时发出的噗噗声,伴随着一夜无眠的霍玉。 霍玉回想着郭湛安的那些话,他终于明白,郭湛安并不是看不起他,而是从世俗角度出发,替他选一条“正确”的路。 但是他真的不想考科举,跟着郭湛安的这两年,见多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霍玉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更没有自信在这种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挣扎。 可是让他先低头吧,那不就是摆明了他放弃开酒楼的想法,而是听郭湛安的,乖乖念书考科举么? 贾欢见霍玉纠结得鼻子上皱起了两三道纹路,不由说道:“那二少爷还是在屋里用饭?前些日子得了一小篮新鲜的波楼菜,今天吃点清爽的,就把波楼菜洗干净,配上香醋和白糖凉拌可好?” 霍玉听了,不由食指大动,说道:“那替我熬点热粥吧。对了,哥哥那,准备个羊肉锅子,给哥哥补补身子。” 贾欢笑道:“少爷说了,这一年府里都忌荤腥,前些日子有人还说要送五斤嫩牛肉来,少爷收下之后转头就送去给姜少爷了。” 霍玉愈发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忍不住说道:“那、那我去瞧瞧哥哥。这些天刚回许州,那么多公务等着他处理,可别累坏了。” 贾欢点头道:“那我让厨子在前厅摆菜可好?凉拌波楼菜,再配上几个别的热菜,配着浓浓的白粥,也暖胃。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月许州积压下来等着少爷处理的公务太多了,少爷已经好几宿没睡好了。” 霍玉听了,很是心疼,他点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去找哥哥就行。” 贾欢目的既然达到了,也就干脆地走了。 霍玉到书房的时候,两个小厮正守在外头。他们见霍玉来了,刚想张嘴通报,就见霍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赶紧闭嘴。 “我进去看看。”霍玉小声说了一句,其中一个赶紧替霍玉拉开挡风用的帘子,霍玉笑了笑,抬腿进去。 只是郭湛安何等警觉,等霍玉走近一些,便被发现了。 见是霍玉,郭湛安原本脸上严肃的表情有些松动,双眼里也沾染了五六分的柔情,问道:“许州还冷着呢,怎么不带个手炉一起过来?” 浑然忘了他们两个还在冷战。 霍玉鼻子有些酸楚,他都做好了被郭湛安责骂的准备了,可郭湛安满心满眼都只关心他冻坏了没有,心中愈发难过,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真是狼心狗肺。 可他并不是一个舌绽莲花之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我听说哥哥这两天公务繁忙,连饭都来不及用,就来看看哥哥。” 郭湛安放下笔,笑着道:“又是谁在你跟前乱说话了?” 霍玉见他还想隐瞒,不由抬高了声音:“我就是知道!哥哥,哥哥我、我知道我错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总之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啊。” 郭湛安看霍玉情绪激动,赶紧上前把他带到椅子上,问道:“怎么了这是?” 霍玉抓着郭湛安的衣襟不放:“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好好念书,去考科举,给你争气!” 郭湛安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心也软了,问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霍玉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道:“我、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是我自己太执拗了。哥哥,我年纪还小,很多道理都还不懂,你慢点和我说,多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会明白的。”说到最后,霍玉重新抬起头,两只手紧紧抓着郭湛安的衣襟,又是害怕,又是急切。 霍玉这般手足无措又拼命讨好的模样深深触动了郭湛安,他忍不住伸手去握霍玉略微冰凉的手,说道:“我怎么不给你时间了?玉儿,你终究不是女子,不能一辈子呆在后院里,整天想着的都是我的衣食住行。大好男儿在这世上,就算做不出一番伟业来,也应该有些许建树。” 他看霍玉恹恹的样子,又说道:“不过,我也想过了,你能拿到同进士出身固然是一件好事,但难保不会被外放做官,到时候我们两个天南地北,岂不是比牛郎织女还要可怜?” “那?”霍玉糊涂了,“那不考试了?” 郭湛安摇头道:“科举还是要参加的,不过考上举人便好。就算你最后要开酒楼,不走仕途,有个举人身份总是一项助力。” “可是、可是开酒楼的话,不就入了商籍了么?” 郭湛安笑出声来:“在京城的时候,不是你说我堂堂许州通判,名下还有不少铺子的么?” 听了这话,霍玉更是羞愧,他当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没想到这会儿郭湛安还拿这话来取笑他。 “行了,都几岁的人了,既然是自己说过的话,就自己担着。”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脸颊,继续说道,“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开酒楼的,你没有经验,年纪又小,很容易被人骗了去。而且若要开酒楼,酒楼里卖的酒菜也要细细挑过,总不能路边随便一家酒庄的酒拿来便卖不是?这样,等我们回到京城后,就选一家地段好的,花钱买下来。如果酒楼里的那些人忠心又有本事,就让他们继续打理,也省去再费时费力找人。你要是有兴趣的,就管一管,不爱的,就交给他们,如何?到时候酒楼是你名下的,而你没入商籍,我们皆大欢喜。” 霍玉听了,几次张开嘴都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就在自己又是气愤又是后悔,每夜为了这件事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却不肯先开口说话的时候,郭湛安已经替他把将来的路都打算好了。对比默默付出的自家哥哥,只知道自怨自艾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郭湛安像是猜到了霍玉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先前还胸有成竹和我说要开酒楼,这会儿怎么一声都不吭了?不过我虽然同意了,却有个条件,你可答应?” 霍玉点头道:“自然是答应的。” “今天就先给你上一课,”郭湛安伸手在霍玉鼻子上刮了一下,又说道,“做生意要沉得住气,可不能别人什么话都没说呢,就急吼吼地答应下来。” 霍玉点头道:“记住了,可是哥哥又不是别人。” 这话落进郭湛安耳朵里,自然欢喜,说道:“许州不是我们长居之所,而且你孝期未过,这段时间就继续沉下心来在家读书,先不要去想酒楼的事情。等你过了孝期,两年后的科举下场试一试,若是顺利考上举人,我便不再管你的学问。如果顺利的话,不出五年我们就能回到京城,进了京城,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外放了,那时候我们再在京城里物色酒楼,如何?” 郭湛安这一番打算不急不躁,霍玉自问两年后自己就算不能在科举中大放异彩,中个举人还是有的,便点头答应了。 至此,许州郭府的下人们总算是松了口气。至于这群人集资布了一桌酒菜请贾欢,也是后话,不必多提。 因为李崇浩首肯,许州今年的赋税中多了铁矿一项,又有西北军营派兵驻扎在许州通往矿产的道路两旁,保证挖出来的铁矿不被游荡的塔鞑人抢夺。 不少家中仅有几亩薄田的人家细细比较之后,不少都决定让家中的青年去许州三十里开外的一处矿营干活。一来,家中的薄田产出不多,再怎么精耕细作一年也只能堪堪糊口,还要再想办法凑些其他东西来充当赋税;二来,这矿营是许州官家开的,每个去矿营干活的都是和许州府衙签的契约,每个月都能按时领到银钱,虽然不多,但总比在田里耕地要富裕,勤快的还有额外的奖赏,而且不必再另外交税。 郭湛安和谢秉二人细细审查过每个矿工的身家清白,最后先选了五十个壮年送去矿营工作,另外又选了十个尽心职守的衙役跟着过去,每天把采出来的铁矿送到许州,一个月后送去京城。 等到了第二个月,京城传来李崇浩的圣旨,对谢秉大肆夸奖了一番,并且言明第二个月的铁矿产量要翻一番。 谢秉不敢居功,送走天使后便和郭湛安说道:“这次还是多亏了郭大人足智多谋,早早布局,才让我们有机会开采铁矿。” “谢大人客气了,”毕竟这谢秉是自己的上峰,郭湛安客客气气地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且你我同在许州为官,自然要为许州百姓多多谋划了。” 谢秉听了这话,自觉颇有面子,不过他的性子又让他做不来太多谄媚的事情,便拱手道:“我还有公务在身,这矿营一事,还希望郭大人能够多多费心。” 郭湛安听出他有放权的意思,也乐得接受:“谢大人放心。” 等谢秉走了,郝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这件事从头到尾便是你在操办,与谢大人有何干系?如今陛下圣旨里只写了谢大人的名讳,把大人您忘得一干二净,我真是替大人不值!” 郭湛安看了郝运一眼,见他这气愤的样子不似作伪,虽然对郝运稍稍放心,但在心中还是把郝运从自己心腹的备选名单里划去了。 如此沉不住气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弊大于利。 “这件事若是没有谢大人的首肯,我一个人如何能做成?”郭湛安呵斥道,“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了,更不想从别人嘴巴里听见,记住了?” 郝运不由一颤,忙道:“记住了。” 郭湛安又指派了几件事交给郝运,把人打发了。 李崇浩的心思,郭湛安没有自信懂个十成,六七成还是有的。 这圣旨里只写了谢秉的名字,半点都没提他郭湛安,无非是李崇浩那所谓的“平衡之道”罢了。 正月前,李绍钧借着自己那封折子的机会,将李崇浩对自己的顾忌打消了一半,镇国亲王的位置坐得稳稳的。正月之后,李绍钧离开吏部进了刑部历练,比一直在户部折腾的李绍锦要好得多。 李绍钧在朝中的声势涨了,李崇浩自然要压一压郭湛安了,毕竟郭湛安是李绍钧的伴读,与李绍钧的外祖家又有沾亲带故的关系,郭湛安站在李绍钧一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算郭湛安离京后这两年来明面上和李绍钧的联系不多,又多次向李崇浩表忠心,但多疑的帝王始终不愿打消最后一丝疑虑,依旧把郭湛安和姜言年当成李绍钧的心腹来看待。 不得不说,李崇浩这次是猜对了,但他只是一味打压得势的,抬举失势的,三番两次的轮转下来,这杆秤早晚有断的一天。 就在谢秉等人接到圣旨的同时,京城中有两个相貌普通之人拿着路引出城,骑着快马飞奔向西北。 两个月后,几个各自为战的塔鞑部落突然结盟,共同对抗宁古汉的大军,并将宁古汉斩杀在马刀之下。 与此同时,宁古汉与楚朝皇帝签订的条约具体内容在塔鞑草原上不胫而走,塔鞑各个部落的大军集结在一起,向许州进发。 第112章 内奸 郭府,本应该在军营的姜言年突然到访。郭湛安今日本该休沐,但因为这几天从其他地方涌向许州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不得不留在府衙里和谢秉等人商议对策。 霍玉出面招待,喊来一个跑腿的小厮,让他速速去府衙告诉郭湛安。 片刻后,郭湛安便赶回来了。霍玉见他回来了,知道现在没自己的事情了,便以身上戴孝不便招待为由,带着福全离开。 “将军怎么说?”郭湛安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姜言年,“能让你这个时候跑来许州,一定是有大麻烦了吧。” “谁也别笑谁!”姜言年瞪了郭湛安一眼,说道,“那些塔鞑人已经疯了!前线的探子回报,说塔鞑最大的五个部落中,有三个已经停战,正想着咱们西北边城进军。除了这三个部落以外,塔鞑联军里还有若干个小部落,人数怕是在十万人以上。剩下那两个大部落还在观望,不过都已经鸣金收兵,看样子就算还没有和其他部落握手言和,也不会在这时候趁火打劫。” 郭湛安手指摩挲着杯壁,说道:“虽说当时和宁古汉签订条约的时候,秦王从京中带着五千人的部队,一路上声势浩大,但除了西北和朝中以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并不多。而且宁古汉这个人做事谨慎,当日我听说他带到边城的只有三个心腹,另外有一支队伍在十里开外接应,塔鞑那边别说其他部落了,只怕连宁古汉自己部落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就是这个道理,”姜言年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怎么传到塔鞑那边的。” 郭湛安皱眉道:“不光如此。如今宁古汉的部落日益壮大,如果不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不可能短短几日就把宁古汉给杀了。塔鞑的几个部落常年来各自为战,彼此混战不休,为何今日突然转了性子,一齐对付宁古汉?” 姜言年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宁古汉发展太快,损了太多部落的利益?” “但还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么多部落一起对付他。”郭湛安曲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说道,“如果我是塔鞑部落的族长,我会靠自己对付宁古汉,但是我不会相信其他部落的人,从而结成联盟一起对付他。除非……” “除非他们得了什么确切的消息,知道宁古汉已经与我们结盟。”姜言年黑着一张脸接话道,“塔鞑与本朝是宿敌,只有知道宁古汉已经向我们称臣,否则不可能同仇敌忾。” 郭湛安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还记得那些流言么?当中有不少的确是条约上的内容,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人,怕是地位不低。” 分析到这里,姜言年反而想不通了:“你说好不容易能够在塔鞑扶植一个傀儡,还西北几十年、乃至百年的太平,怎么就有人这么爱生事呢?” 郭湛安倒是没想这些:“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这个人都不指望我们好过。不如你回去之后让将军回忆一下,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闹得西北不宁。” “去!”姜言年抬腿作势要踹,骂道,“李将军都在西北多少年了,恐怕连京城的大门往哪里开都要忘了,他能得罪什么人?” “你就这么肯定不是西北军营的人泄露的?”郭湛安不放心,“秦王一路上都拘束着那五千将士,对外只说是代表皇帝去西北慰问驻守边境的将士们。本朝知道秦王此行真正目的的,也就只有京城和西北两处。” “西北这边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太低了,”姜言年分析道,“那日秦王和宁古汉签订条约的时候我也在边城,只是因为有樊季在,我不好跟着秦王一块去。那天和秦王一起去见宁古汉的,并没有西北的将士,是樊季自己亲自从京城那边来的人里头挑选了三十个士兵,组成小队护送秦王出城。除此之外,那天在边城城墙上驻守的也全换成了樊季带来的人。除了我和刘将军以外,哪怕是监军都不知道这件事。就算西北军营里有人知道秦王出城,也不知道是和谁见了面,又做了什么。要说西北这边有人散播谣言,结果碰巧猜到了秦王见的是宁古汉,又签订了这样的条约,我是不信的。” “那就只剩下京城了,”郭湛安低声说道,“如果是京城那边的动作,有嫌疑的范围就大了。我听说秦王凯旋而归来,皇帝大肆庆祝了三天三夜,连京城的老百姓都隐约知道秦王去了一趟西北回来后得势,是与塔鞑有关。这更不用说那些大臣了,只怕一个个都对这当中的内情一清二楚。” 姜言年气得拍着桌子说道:“不管是谁,为了一己私利,便让西北直面塔鞑十万大军,害得西北百姓无辜受到牵连,都该杀!” 郭湛安点头道:“说得对,如果真是本朝人泄露出去的,这样的行为与通敌叛国无异。别说把人杀了,诛他九族都是轻的!” 姜言年发泄完后,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们鞭长莫及,京城那边,岳大人身居宰相之位,不方便动作,只能靠秦王运筹帷幄了。” “谁说我们就帮不上忙的?”郭湛安说道,“就算是京城的人通敌叛国,那人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西北,又是如何与塔鞑联系上的?西北边境有重兵驻守,仅有的几个盲点是一个外乡人短短几天内就能找到的么?而且还是在没有惊动西北军队任何一个人的前提下。” “你的意思是,西北军营里有人接应?”姜言年顿时醒悟,怒道,“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么多兄弟们用血肉驻守西北,这内奸倒好,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卖给了塔鞑人!你放心,军营这边就交给我,一定把这个耗子给揪出来!” 郭湛安要的就是姜言年这句话:“好,军营的事情我不便插手,只有拜托给你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自己不方便出来,就派人去军营旁边的苍水县,苍水县外边的那个茶馆,老板是一个左边太阳穴有一个拇指指甲大小黑斑的中年人,他是我的亲信,你可以放心。” “我记住了,”姜言年点头道,“你自己也要多当心点。许州现在进出的难民越来越多,我怕有人会浑水摸鱼。你可别忘了,当初的石果敢是李绍锦的人,也不知道这西北还有多少他的人。” “大家都小心些吧,”饶是郭湛安这两年来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也不由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太沉,沉得险些就要把自己压垮了,“秦王那边,正好过两天有信使要去京城,我会让人写一封家信,京城里自然会有人转交给秦王。军营里现在敌我未明,你暂时不要直接与秦王联系了。” 姜言年应了一声:“我出来太久,先告辞了。” 郭湛安送走姜言年,已经过了酉时。郭湛安也就不回府衙办公,让自己旁边跟着的一个小厮去厨房说一声,今天的晚饭就摆在自己房间里,随后便回书房继续今天没有完成的公务。 郭湛安自己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为在饭桌上,霍玉吃饱了以后,就忍不住谈起了许州这些天多出来的难民。 “哥哥,我听说塔鞑人就要打过来了,他们会打到许州么?” “你听谁说的?”郭湛安不愿霍玉担心,故意把事情往轻里说,“塔鞑常年侵扰我朝边境,许州最近一次受到战火侵扰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霍玉摇头道:“外头都是来许州避难的人,我隔着墙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说,塔鞑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下西北,几个部落都不打架了,结成联盟,等着打下西北后一起瓜分了。” 郭湛安倒是有些意外:“那些难民是这么说的?” 这消息还是前线探子冒死打听回来的,这些难民是从哪里听说的? “恩,”霍玉点头道,“我还听到了,有人不信呢,在墙外头那边嚷嚷着说这些难民撒谎,这些难民就说他们是从军老爷那边听来的。哥哥,这是真的么?” 郭湛安被霍玉看得心虚,只好说道:“塔鞑那边有几个部落的确是结盟要来攻打西北,不过你放心,他们是打不到许州的。本来塔鞑军队的人数就比我们要少一些,主要依仗的是马匹和塔鞑草原上那种特殊的铁矿打造的武器和铠甲。如今我们也有了那种铁矿打造的武器和铠甲,至于马匹,如果是打进来,我们这边不像塔鞑草原那样,有那么广阔的地方让他们策马奔驰。到时候多设些障碍物,逼着他们下马作战,反而是我们占了上风。” 霍玉对郭湛安是十二分的信任,听郭湛安这么说,便点头道:“那我就安心了。不过我还是得让厨房多买些米面蔬果回来,这一打起仗来,就算战火烧不到许州,这么多难民一块儿涌进来,物价肯定要上涨。” 郭湛安似乎并没有听清霍玉的话,反而在想些什么。 霍玉见状,也不好打扰他,便又替自己舀了一碗汤,坐在一旁慢慢品着。 而这边,郭湛安总算下定决心,和霍玉说道:“玉儿,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办。” 霍玉眼前一亮:“哥哥尽管说!” 郭湛安无奈地笑着,摇头道:“你又忘记我说的了?还不知道我要你办什么事就应承下来,万一办不到怎么办?” 霍玉嬉皮笑脸地说道:“哥哥又不是旁人,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而且我才不信哥哥会故意刁难我,把明明我办不成的事情交给我去办呢。” 这小子,是吃定了自己了! 郭湛安收敛了笑意,郑重地说道:“我交给你去办的事情,不光关系到你我的安危,很有可能与西北的老百姓息息相关,甚至连京城里的秦王也躲不过去。玉儿,这下你还应么?” 霍玉被他感染,也是一脸严肃,点头道:“哥哥放心,我霍玉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郭湛安瞪了他一眼:“什么赴汤蹈火,你又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一个人不管再精彩绝艳,没了性命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霍玉连连求饶:“哥哥说的是,我知道错了。哥哥快说你让我去办什么吧?” 郭湛安看霍玉的确有听进去的样子,这才说起正事:“你想办法,从那些难民里打听出来是哪个模样的士兵告诉他们这些消息的。还有,关于塔鞑的消息,这些难民都知道多少,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不管什么都记录下来,交给我。” 霍玉点头道:“哥哥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郭湛安赞许地捏了捏霍玉的脸颊,说道:“你正好也能历练历练,这些难民可不是好对付的,其中有不少都是蹬鼻子上脸的货色。这些人你能应付得了,那以后酒楼里最难缠的一伙人你就有经验了。” 霍玉恩了两声,随后抓住郭湛安话中的深意,问道:“哥哥,难道你觉得是有士兵故意把这些消息说给难民听的?” 郭湛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第113章 戒心 因为塔鞑军队还没有到达边境,所以这几天进入许州的难民虽然人数众多,但尚未成气候。 “总是让他们在城里晃悠也不是个事。”谢秉说道,“不如在城外找块地,临时搭建一些简易的屋子,让这些人住到那里去。” “不妥,现在塔鞑还没有打过来,就已经有上百人进了许州。如果塔鞑真的攻打边城,只怕逃进许州的人会更多。这些人住在城外,吃穿都成问题,当中难免会有人起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振臂一呼,说不定会成为一股流寇。”郭湛安说出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能让他们形成一股势力,必须分批而治。” “那,让他们住在哪?”谢秉有些不悦,但他知道郭湛安有本事,便耐下性子问道,“许州就这么大,若是让他们住在许州,也不妥啊。” “既然是分批而治,那就让老弱病残进许州,我记得许州有几处闲置的地方,暂时用来安置他们。至于那些能干活的,先让他们去许州往西的山中挖一条水渠,将山中的山泉引到城外的田间里。钱三天一结算,包一餐,住就住在城外。多派些人看紧点,如果有干活利索又老实的,等这边的活结束之后,可以让他们去矿营那边干活。”郭湛安慢慢说道,“总之,不能让这些人闲着。” 谢秉一时也挑不出郭湛安计划里的错处来,只是问道:“那城里头那些屋子,也让他们来搭?” “不行,”郭湛安一口否定,“他们进来了,再让他们出去就麻烦了。派几个文书过去,把现在城里的那些人的籍贯都记下来,如果在许州有亲戚的,就让他们的亲戚做担保,继续留在许州。如果没有亲戚,就让他们去城外干活。让办这件事的人长点心眼,尽可能不要让一个地方的人聚成团,免得到时候形成什么帮什么派的,不好收场。” 谢秉不由叹道:“郭大人果然心思缜密,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的确,这些难民大多都来自西北最穷的几个县,他们见识到了许州的繁华,其中恐怕会有人生出不一样的心思来。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许州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同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难免多一些亲切。有这一层感情作为联系,出身于同一个地方的人就更加亲密了。万一这时候有人登高一呼,这些穷怕了的人只怕会脑子一热,跟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就算到时候能够成功镇压,但这件事情传到京城,自己的履历可就不好看了。 于公于私,谢秉都必须承认郭湛安考虑的比自己要全面的多。 另一头,霍玉正听派出去的几个小厮的回报。 其中一个左眼一圈乌青的小厮说道:“二少爷,这些人压根就不信我们,我刚靠近呢,就有个大汉走过来想打我,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可就不止这一拳了。” 另一个嘴角挂彩的小厮也说道:“是啊,二少爷,真的不是我们没用,实在是这些人太排外了。我这还是带着些吃的过去的呢,喏,还有米糊,结果他们把东西抢了过去,就把我打了一顿,最后把我给扔出来了!” 其余几个小厮也是各有各的抱怨,霍玉听了这几个小厮的话,大概懂了—— 这些难民排外很严重,根本不信任外乡人,尤其是霍玉派去的这几个小厮,就算拿了点吃食过去,可一上去没说几句话呢,就直截了当地问那传言是谁告诉他们的,那人长什么样,自然惹来这些难民的怀疑。尤其是当中几个年轻人,脾气暴烈,因为是逃难来的,一路上没少受别人的白眼,这会儿这憋着一肚子气呢,就拿这几个小厮发火出气了。 霍玉看几个小厮倒霉的模样,知道他们也是无辜,只好说道:“这次是我想的不周到,你们先下去吧。受伤的去拿些金疮药涂涂,要是觉得疼得厉害,就让贾欢派人给你们请个大夫来瞧瞧,诊金和药费都记在我账上。” 几个小厮感恩戴德,念了好几声霍玉的好才下去。 等小厮们下去了,霍玉干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这都答应郭湛安两天了,好不容易想到怎么接近那些难民,结果出师不利,非但没套出什么消息来,还害得几个小厮被打了一顿。而且,有了这件事,之后要再想办法套话可就更加麻烦了。 霍玉有些气馁,他一开始听到墙外头难民的聊天,还以为都能像这样轻轻松松知道答案,结果这么当头一棒,他都有些懵了。 什么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霍玉这下子算是懂得个十成十了。 好在霍玉有个优点,就是不会一直消沉。他闷闷不乐了没多少时间,就又重新打起精神琢磨着怎么从那些难民嘴里套话。 郭湛安散衙回府,就见霍玉对着书桌上的白纸发愣,不由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哥哥回来了!”霍玉听到郭湛安的声音,一乐,起身道,“怎么也不让福全他们通报一声。” “特地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啊。”郭湛安走到书桌前,见霍玉书桌上摊着的是一张白纸,上头只有几点墨汁,开玩笑道,“怎么了?和我说说。” 霍玉自然是不乐意说的,他都跟郭湛安打包票了,结果两天了还没有结果,心中不免急躁,更加不愿让郭湛安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想了想,笑道:“没什么,哥哥饿了没?我今天让厨房蒸了素包,面粉里和了黄米,就当是吃了十多天的水煮菜,换换口味。” 郭湛安如何不了解霍玉?一看霍玉这样子就知道这人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还想到转移话题这一招来。 不过他也不急着戳穿,而是顺势道:“本来是不饿的,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饿极了。” 霍玉还以为自己这招见效了,便说道:“那我让厨房把素包和配菜送到前厅?” “不必了,送去咱们屋里就好,”郭湛安忍不住伸手拧了一下霍玉的鼻子,继续说道,“左右府里没有外人,就咱们两个,不用走那么远。” 霍玉笑意更浓:“好。” 席间,霍玉心中记挂着自己的承诺,没等郭湛安旁敲侧击,自己就忍不住开口问郭湛安:“哥哥,那些难民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逗留许州太久,我怕他们会聚众闹事。正好许州有几处闲置的土地,上头还有几间没人住的屋子,这两天叫匠人来加固一下,把里头的老鼠蜘蛛都除一除,就让那些老人和孩童住进去。” 霍玉没想到郭湛安会这么做,不免又问:“那那些青年呢?要把他们赶出去么?” 郭湛安把素包掰开,分了一半放在霍玉碗里,又说道:“这些人有手有脚,一身的力气,在许州做游民有什么意思?我在城外替他们寻了差事,包吃包住,还有工钱拿,正好能养家糊口。” 霍玉听说这些最有戒心的要离开许州,心思又活络起来:“哥哥说的有道理,这些人总是在许州里晃悠,也不干活,难保不会生事。” “就你懂得多。”郭湛安拍了下霍玉放在桌上的手,“行了,先吃饭。” 霍玉重新有了思路,用了饭之后便又重新进了自己的书房。郭湛安知道他这两天都挂念着自己交给他的任务,想到之前霍玉的犹豫和遮掩,以及席间两人的谈话,就猜中了七八成。 这次算是霍玉真真正正头一次办差,就算他做不到独当一面,郭湛安也不愿在这时候出手,免得伤了霍玉的积极性,又增长了霍玉对自己的依赖性。 于是他喊来守着霍玉书房的福全,叮嘱他别让霍玉太累了,尤其是不能忙得忘了连茶水都忘了喝,这才去了自己的书房里。 第二天,霍玉就起了个大早,和郭湛安一起出门后,一个左转去府衙点卯,另一个则右转去了姜言年的酒楼。 “霍玉少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如今官府有令,不准让那些游民聚在一块呢。要是在酒楼门口施粥,这游民一定会聚在酒楼门口,这万一衙役过来……”酒楼的掌柜面有难色,“不是我不想帮霍玉少爷,只是万一惹来衙役,我实在是不好办啊。霍玉少爷还请恕罪,实在是没办法。” 这道命令是刚下没两天,霍玉还不知道。他想了想,说道:“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那、那能拜托你们替我准备好白粥和小菜,派几个信得过的小厮,送去那几个游民住的地方么?小菜就咸菜就行了,不用太好的,粥要弄一些,别和米汤一样。如果有谁问起来,就说是有一个大善人付了银子,请你们熬粥接济那些人,行么?” 酒楼掌柜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这倒是可以,本来许州的几户富贵人家就喜欢做这种善事。不过,霍玉少爷这是要替自己和郭大人祈福么?为何要隐瞒姓名呢?” 霍玉自然不会和他说真话了,只是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到底是谁。我反而担心让他们知道是我和哥哥,反而给哥哥添麻烦。” 酒楼掌柜多少也从客人那里听到一些消息,知道这许州有不少人对郭湛安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话里话外都在诋毁郭湛安。如果让这些人知道郭湛安这次花了大笔银子施粥接济难民,难保不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所以酒楼掌柜误以为霍玉是怕郭湛安名誉有损,才宁愿匿名施粥,也就不多问了:“霍玉少爷放心,这粥必然是浓稠的白粥,小菜虽然不贵,但肯定够吃。” “那就好,我会派几个小厮和你们一块去。”霍玉补充道,“不是信不过掌柜,只不过哥哥身为许州通判,对整个大许州的百姓都一视同仁。我担心这些人知道哥哥是通判就不便说真话,派些人过去悄悄打听观察,才能知道这些人真正的想法。对了,这些银子你先拿去,如果不够再问我要。” 酒楼掌柜信以为真,也不客气,接了银子说道:“霍玉少爷放心,我今天就让人去准备,明儿个粥和小菜就准备好了。霍玉少爷你看你那边的人什么时候能来,咱们就什么时候过去。” “那就好,”霍玉心里一阵激动,“我明天一早就带人过来,麻烦掌柜的了。” “哪里,哪里。”酒楼掌柜嘴巴上客气着。 他见霍玉起身要走,便亲自将霍玉送出酒楼。 第114章 敌人 “这……”酒楼掌柜看着一身短打的霍玉,不知该作何表情,“霍玉少爷,你这是要亲自去施粥不成?” 霍玉笑着点头道:“哥哥忙于政务,我也没别的方法替他分忧,不如去看看那边的难民住得可好,免得有人欺上瞒下。” 霍玉都这么说了,掌柜的也不能多劝,只是叮嘱道:“霍玉少爷那你可得小心点,虽说现在年纪轻的都送到城外去了,但留下来的还有不少刺头,指不定看你年龄小欺负你呢。这样,我多派些人和你一块去,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大声喊出来。” 霍玉连连摆手,说道:“不用麻烦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我都已经十五岁啦。而且我这两年拳脚功夫可没落下,到时候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 说着,霍玉便双腿弯曲,左手握拳搭在腰间,右手成拳打出。 掌柜忍俊不禁,只不过心中还是留了个心眼,趁着霍玉不注意的时候去和自己酒楼的伙计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务必要多多留意,免得万一起了冲突,霍玉受伤,那他可就没法向自家主子和郭湛安交代了。 霍玉随着众人来到难民聚集的地方,只见门口一个难民正靠着柱子坐在地上,见他们来了,眼睛一亮,立刻从地上站起来,一路小跑着奔向他们:“老爷,老爷,这是给我们的么?” 领头的伙计皱了皱眉,说道:“是给你们的,别碰!”他一手打在那难民去碰木桶盖子的手上,又说道,“你让他们都出来,就在门口领粥喝,也不用带碗了,我们这边都有。” 这难民乐得都结巴了:“还、还给碗呐!这碗有多大?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伙计看不上这人,催促道:“饿不死你,还不快去!” 这难民还是不肯走,围着驴车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粗布一角下的碗了,不由舔了舔嘴唇:“这么大,那、那我可得多喝点。” 说话间,驴车已经到了门口,白粥的香味逐渐飘到里面去,不等这个难民进去通知众人,里头的人就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几个伙计把装有白粥的木桶从驴车上搬下来,还有三个伙计则混进众人中间,大声吆喝着让他们排成一条长龙。 霍玉就站在施粥人的边上,每来一个难民,他便从一旁的篓子里拿出一个碗递给施粥人。 这些难民大多都精神萎靡,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有的人一拿到粥,直接往旁边走两步就仰起头把粥连头切碎的腌菜一块吞下肚;也有的大约是一户人家,领了粥之后就到一旁找了片空地坐下,几个人自成一圈,别人也不好随意加入;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领了粥后就近找块空地坐下,就着腌菜一口一口地喝着。 但不管是谁,每个人到最后都会用舌头把碗舔个干干净净,就连那些不小心因为舀粥的时候不小心而洒在碗沿的一点水都不放过。 霍玉看着心酸,他见每个人都拿到一碗粥之后,木桶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忍不住又舀了碗粥,刚想拿给面前不远处那个没吃饱的孩子,就被一个伙计拦下了。 “霍玉少爷,这可使不得。”这伙计压低声音说道,“这人啊,最怕的不是穷,而是不公平。现在一人一碗粥,每一碗都是满满的三勺。谁也没法抱怨,可你要是给人多半勺粥,其他人看见了,那可是不会答应的。到时候搞不好还会惹来一场纷争,可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么?” 霍玉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什么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点头道:“是我没考虑周全,多谢。” 伙计忙说道:“哪里值得霍玉少爷道谢。倒是霍玉少爷,小的可要得罪了。” 还没等霍玉反应过来,这伙计就抢过霍玉手中的碗,大声骂道:“馋什么馋!老子忙了一个上午都还没吃呢,哪有你先吃的份!” 说着,伙计便把这碗粥扔进连粥带碗一起扔进木桶里,只听一声脆响,碗碎裂成几块,和木桶里剩下的一层薄薄的粥混杂在了一块儿。 离得近的难民里有个大胆的,舔了舔嘴唇,往前走了几步,讨好着说道:“几位老爷,这粥里头混了瓷片,喝下去容易伤了嘴,不如赏给我,也不算浪费。” 其他几个难民听见他的话,也都靠了过来,一个个都贪婪地看着木桶里最后的那点子粥。 这伙计吼了一声:“有你们说话的份么!都给我一边凉快去!大善人好心好意为你们施粥,你们不心存感激就算了,还想要抢么!” 如今留在许州的难民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仅有的几个年轻人要么是身上带病,要么是本身就有残缺,面对这几个伙计都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这几个难民被伙计这么一吼,也只能歇了那点心思,一个个都念念不舍地望着那木桶,在伙计的催促声下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霍玉在一旁见了,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又有些羞愧——自己都跟着郭湛安学了这么久了,竟然连这么浅薄的道理都不记得了,要不是有伙计及时阻止,这局势恐怕要难以收场了。 施粥完之后,几个伙计就站在驴车边上聊闲天,等大部分难民都把粥喝完了,这才两两一组去难民堆里把碗给收回来。 有几个老人把碗送过来的时候,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多谢大善人,多谢小善人。不知道善人们尊姓大名,要是我有命回家,一定替各位善人立长生排位。” 霍玉当然不会告诉他们的,只是笑着说道:“老人家不用费心,行善积德,为的就是心安。若是太追求什么长生排位,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这几个人都是穷苦出生,没读过几年书,好在霍玉说的话还算浅显易懂,这本末二字下过地的都听说过。他们听霍玉并不愿意说出大善人的姓名,又忍不住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的说了一通,这才放下碗离开。 霍玉手脚麻利地把碗放进篓子里,又听见有人在打听这位施粥的大善人的名字,不由心念一动,笑着和旁边的难民说道:“施粥不过是权宜之计,咱们的大善人也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要是能早日送你们平安回家才是真的好呢。” 果然有人如霍玉所预料的一般,提到了塔鞑人:“这也不是大善人一个人能做到的,这塔鞑人着实可恶,我听说他们已经兵临城下,边城就要保不住了!” 另外有难民听了,说道:“我怎么听说他们还在五十里开外的地方,不过按照塔鞑骑兵的速度,也就是没两天的功夫。” “不对,不对,你们说的都不对!”另外有一个难民抢着说道,“边城早就被塔鞑打下来了,就要打到俺们村子了!这可是一个兵老爷亲口和我说的,他让我们赶紧跑来许州避难,再晚说不定性命就不保了!” 先前那个难民喊道:“胡说!我这也是一个当兵的和我说的,塔鞑骑兵分明就还在五十里开外的地方呢!” 另外又有几个难民说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个说塔鞑骑兵势不可挡,边城已经被攻下,附近其他几个村县也不保了,整个西北恐怕只有许州能够撑一段时间;另一个说西北军队已经放弃了边境,全面退守到许州前一百里的一处营地,准备在那里和塔鞑骑兵做生死之斗。 众人这才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听某个士兵说的,或者是他们的邻居、同村的人从士兵那里听说了之后回来告诉他们的,前前后后有十几个说法。 眼见一群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的人要打起来了,霍玉赶紧扬声道:“各位千辛万苦到了许州,何必因为这么点事情而闹不愉快呢?今天的施粥结束了,明天大善人还会派我们来施粥,大家不如留些力气等明天吧。” 霍玉这话恰好落在他们的心上,这些人舍弃故土来到许州,不就是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么?现在每天都吃不饱,更别提受伤问诊了,要是打起来,自己也吃亏。 有了霍玉给他们的台阶,这几个难民各自哼了口气,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嘴巴上嚷嚷了几句诸如“你小子有本事别走”、“谁先走谁是孙子”这些不痛不痒的话,陆陆续续散去了。 霍玉担心有人跟踪,跟着伙计们回了酒楼,在后院里借了个屋子换了套衣服,这才拎着酒楼里的素烧鹅回了郭府。 等郭湛安回来了,霍玉赶紧把今天探得的情况告诉他:“哥哥,今天那些难民的说法都不一样,好像有不止一个士兵在传塔鞑的传言。” 说着,他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郭湛安。 郭湛安听完,想了想,问道:“你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么?” 霍玉回想了一下,说道:“有几个倒是说了,什么呼伦,左霓,我不太记得清了,正好明天还要去施粥,我明天再去打听打听。” 郭湛安说道:“也好,你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你的身份。这两天许州怕是会不怎么太平,今天已经抓了五个想浑水摸鱼的难民和流氓,以后只怕会更多。” 霍玉点头道:“哥哥放心,我晓得的。”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霍玉第二天没一会的功夫,就从几个难民那打听到了他们的出身,塔鞑的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告诉他们的士兵长什么样。 只是霍玉并没有多少开心,反而忧心忡忡地回到郭府,等郭湛安散衙回来,霍玉顾不得别的,赶紧把郭湛安拉到书房,说道:“哥哥,我觉得这不对劲!今天问的几个难民,有两个是亲耳从士兵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个士兵是国字脸,小眼睛,鹰钩鼻;还有一个是容长脸,左眼上方有个小拇指长短的伤口,蒜头鼻。还有,另外有一个是见过有士兵和自己的邻居讲话,长相和前面那两个完全不一样!至于剩下几个,都是从自己同村的人那里听来的,可是这几个人的出身地方不一样,我特地看过地图了,彼此相距颇远,没两天的功夫到不了。我算过,这几个人听说这消息的时间,前后相差最多不过一天,不可能是同一个士兵说出去的!” 郭湛安在昨天听了霍玉的话之后就有这一层担心,今天听了霍玉这话,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西北军营里,是真的出了内奸了。 只是郭湛安不愿让霍玉知道这件事,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当兵的不少都是生活所逼,大概本来就没多少胆子,听说塔鞑要举兵南下,自己就先慌了。” 霍玉长大了,哪里还有之前那么好骗,说道:“哥哥别哄我了,现在这么多难民涌进许州,外头肯定更加乱!这塔鞑还没打进来呢,如果一两个士兵怕就算了,哪有这么多士兵一块怕的?而且就算心里怕,他们干嘛要和老百姓说这些话?军队难道没有规矩么?” 郭湛安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堪,苦笑道:“到底是长大了。” 霍玉又气又急,气的是郭湛安就知道骗他,急的是都这时候了,自家哥哥怎么还光顾着感叹他长大了呢!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西北的士兵会有这么多人向外散布谣言?姜言年不是在军营么?我记得他还是个官呢,他难道不管么?” “姜言年虽然是个官,但西北军营里官衔比他大的还有好几个人,他又不是能做主的……人……”说到最后,郭湛安拉长声音,显然心思已经飘到其他地方去了。 “哥哥,怎么了?” “不好!”郭湛安突然急了,“姜言年恐怕要遭难!” 霍玉见郭湛安脸色难看,又说出这样的话,忙问道:“怎么不好了?姜言年要遭难了?那哥哥我们快去救他吧!” “不行!”郭湛安深吸一口气,“敌在暗我在明,现在虽然知道西北军营有问题,但到底是哪几个人有问题我们还不清楚,现在出声示警,恐怕非但帮不了姜言年,反而还把我们都暴露了。” 霍玉见郭湛安说的如此严重,心跟着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郭湛安摆摆手:“不,让我想想。姜言年那,我不信他会那么容易被制住。对方只是让几个士兵散播谣言,还不敢在军营里有什么大动作,说明西北军营还没有被敌人控制住,姜言年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不对,秦王!” “秦王?”霍玉吓了一跳,“秦王怎么了?” “如果我没猜错,京城那边恐怕有人要对付秦王了!”郭湛安气得咬牙切齿,“真是好毒的计谋,竟然是要把我们三个一网打尽么!” “那、那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不能急,不能慌,”郭湛安出声安慰霍玉,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眼下局势还不明显,我只能猜到有人要借着塔鞑来对付我们几个,其他的都不清楚。现在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玉儿,这些天你都不要出去了,反正厨房那边采购回来的还够吃大半个月,你就在府里呆着。我不是怀疑你的本事,只是对方躲在暗处,我们一旦有所疏忽就会酿成大患,要是他们把你劫走了威胁我,要我的项上人头,你说,我会不会给他们?” 霍玉听到郭湛安最后一句话,刚起来的心思也歇了:“哥哥放心,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只是哥哥,我已经长大了,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哥哥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强撑着,让我替哥哥分忧吧。” 郭湛安只觉得自己那颗悬起来的心似乎被一片柔软棉厚的云给托住了,神色一软,说道:“自然。” 第115章 动手 塔鞑大军举兵南下,信使日夜兼程,终于将西北军情交到了李崇浩的书桌上。 李崇浩一目十行,勃然大怒:“大胆!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 岳安等人皆是不解,李崇浩一肚子的火气发泄不得,便把矛头对准了底下还跪着的信使:“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宁古汉已经被斩首,塔鞑几个部落结成联盟,汇集了十万大军攻打西北!” 信使哪里会那么清楚?别说他了,现在整个西北恐怕都没一个人真正对塔鞑的现状了如指掌的。他只能尽可能把自己听说来的转述出来:“听说是当日和宁古汉签订的条约被传了出去,几个塔鞑部落的首领知道后,就暂时休战,一起攻打宁古汉的部落,生擒了宁古汉,当着众多部落的人的面将他斩首,砍下来的头还挂在旗杆上。这些部落知道宁古汉和我们做的交易,一个个都唾弃宁古汉和他的部落,现在宁古汉已死,他的部落在草原上就如过街老鼠般,到处颠簸躲藏。” “谁要知道宁古汉部落怎么样了!”李崇浩打断他的话,问道,“我要知道那些部落是怎么知道我们和宁古汉签的条约的!” 信使哆哆嗦嗦地回答道:“那日三皇子带着五千将领来到西北,我、我猜是那时候传出去的。” 岳安听了这话,心念一动,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如今并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塔鞑已经大军南下,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西北军营挡住塔鞑的大军,免得战火蔓延到中原来。” “哼!废物!”李崇浩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这信使,还是骂西北军营,又或者是在骂李绍钧。 岳安看了眼那还跪在地上的信使,说道:“陛下,西北战况紧急,不如立刻召见赵将军、李将军、王将军,请他们共同商议对策。” 李崇浩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就按照岳卿说的去办,立刻把三位将军召到书房来,再去请兵部尚书,岳卿留下,其余爱卿就先退下吧。这个信使,先带他下去休息,我之后或许还有话要问。” 书房里其他几个大臣知道这之后的事情是他们不能插手的,颇有眼色地告退。至于那信使,一路奔波早就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又承了李崇浩的怒火,脚下发软,最后还是两个内侍扶着下去的。 因为李崇浩不喜武官,所以岳安口中的三位将军早早闲赋在家,偶尔练个兵就是大动作了。至于那兵部尚书,也不得李崇浩重用,平时在朝上也没什么说话的地位,不过是处理一些武官选用、兵籍和军械等事务罢了,连军权也早早被李崇浩收了去,成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 如今四人一同被召见,心中已经猜到必然是发生了大事,才让李崇浩一反常态,请了他们四个一块儿商议对策。 但等得知是西北塔鞑进犯,几个人都在心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为今之计,只有速速调派人手,往西北增派兵力和粮草,必须挡住塔鞑的骑兵,绝对不能让他们越过邙山。” “臣同意王将军,塔鞑的骑兵在草原上无往不利,一旦过了邙山,再阻挡住他们可就不容易了。” “依我看,现在应该让西北百姓往南撤百里,在其中布置各色陷阱和绊马索等障碍,让塔鞑不得不下马作战。” 李崇浩听着几个人的话,眉头愈发紧了:“行了,你们这才得知消息多久,就能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要真能这样,这塔鞑早就不是我朝西北的一大隐患了!三日之内,我要调派三十万大军前往西北,另外增加粮草,全面抵抗塔鞑的袭击!现在西北那边,是李立做主吧?” 兵部尚书方玮青道:“回陛下,正是李立。” “让李立立刻行动,绝对不能让塔鞑越过邙山!” “是!” 李崇浩越看这几张脸就越心烦,他自己不懂军事,这才传了这几个人过来商议,结果半天没想出个法子来,恨不得立刻把这四个人拉下去砍头才好。 “三日之内,我要得到一个可行的法子,知道么?” 四个人只能应道:“是!” “你们先下去吧。”李崇浩打发走了这四个人,又让随侍的内侍退下,只留下岳安一人,这才说道,“岳卿,当日我记得钧儿说过,宁古汉做事小心,只带了两个人与他见面,塔鞑那边并不清楚他与钧儿签下条约。如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恐怕有京城的人在里面做了手脚,你替我把这人揪出来。” 岳安心道一声不好,他当初特地出言,就是为了转移李崇浩的注意力,没想到李崇浩还是想到了这茬。只是皇帝发话,他也推拒不得,只能应道:“是。” 等岳安离开皇宫,回到家中写了一张帖子,让府中一个长得不起眼的小厮送去秦王府,自己则招来管家,问道:“可有西北来的信?” 管家摇头道:“西北这一个多月都没有信件传来,大人,可要派人去西北看看?” “来不及了,”岳安叹了口气,又说道:“秦王大人来了之后,立刻请他到我书房,你这两天看紧些,别让其他人靠近。” “是。” 李绍钧接了帖子,立刻换了一身便服,只带了几个身手不凡的随从,从王府偏门出去,绕了一圈到了岳安府上。 “宁古汉死了?”李绍钧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殿下也不知道这件事?”岳安也是一惊,“姜言年和郭湛安都不曾传信给殿下么?宁古汉是开春后不久便被塔鞑其他部落的首领生擒斩首的。” 李绍钧摇头道:“姜言年上次传信给我,说西北军营有些异样,似乎有人对他起了疑心,在监视他,所以就停了书信来往。至于郭湛安,他现在是许州通判,身份敏感,父皇对他还有些不放心,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他书信来往了。” “这就奇了,”岳安说道,“宁古汉死了,塔鞑草原上流传着殿下与宁古汉签订的条约内容,这么大的一件事,他们怎么也应该有一个人传信过来。” 李绍钧见岳安如此感叹,不由问道:“岳大人的意思是?” “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个多月没有收到西北的书信了,”岳安如实说道,“照往常来看,我每半个月都能收到一次。” 李绍钧不免生疑:“莫非是西北有变,有人阻拦?” “殿下宽心,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倒是现在还有一件事,殿下要多多小心。”岳安说到这,压低声音道,“陛下怀疑条约内容外泄,是京城有人刻意透露出去的,他令我彻查此事。殿下是当日与宁古汉签订条约的人,首当其冲,这些日子殿下还请多多小心。” 李绍钧苦笑一声:“要说条约内容外泄,对我是最不利的,父皇却还是头一个怀疑我,实在是用心良苦。” 岳安劝道:“殿下身份尊贵,如今已经是一等镇国亲王,在朝中呼声最高,难免会有人心生妒忌。我就怕某些人会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浑水摸鱼啊。” 李绍钧点头道:“我明白的,岳大人,当日签订的条约封存在宫中的一个书房,有专门的人看守。至于本来就知道条约内容的人,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你不妨双管齐下,两方面都派人追查,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岳安点头道:“多谢殿下提醒,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殿下这些日子还是少露面比较好,尤其是注意宫里头住着的那一位。” 李绍钧笑道:“我记下了,不过岳大人放心,老四虽然总是给我使绊子,但他还没长出这样的胆子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京城里波涛暗涌,朝中但凡有些个眼力的,都知道发生了一件说不得的大事。一时间众说纷纭,人人自危。 再说西北,这一日郭湛安正在府衙里处理公务,突然府衙中一个小厮来报:“郭大人,外头有几个将士,说是奉姜言年姜参将的命令,特地来求见于您。” 郭湛安手中的笔一顿,点头道:“知道了,你请他们去前厅坐坐,我随后就来。对了,这几个将士从军营过来也不容易,准备一些点心和茶水一起奉上。” 等小厮走了,郭湛安放下笔,对一旁的郝运说道:“我手上沾了些笔墨,你去打盆水来。” 郝运不疑有他,应声下去打水。 等郝运也离开后,郭湛安立刻脱下外面的官服,换上一件常服。他又解下墙上挂着的剑,抽出一看,见是已经开刃的,便握在手中。随后,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从郝运挂着的衣服袋子里找到了一道表明身份的令牌,以及一张在西北行走用的路引,把这两样东西都塞进自己的袋子里。 做完这一些,郭湛安挑了一条鲜少有人走的小路,一路来到府衙一个闲置的后门,趁着看门的人玩忽职守的空当,溜了出去。 郭湛安离开府衙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绕了半圈,绕到府衙大门那。 只见府衙大门门口这会儿站着不少士兵,乍眼一看大约有三四十个,一个个腰间挂着战刀,背上背着弓箭,神情肃杀。 这更加印证了郭湛安心中的猜测,他不由看了眼自己家所在的方向,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个方向,直接奔着许州一处城门而去。 等郝运端着一盆水回来,书房里早就没了郭湛安的影子。他只当郭湛安等不及他就去前厅见客了,正想放下水去前厅找人,就看见郭湛安留下来的官服,心思一转,就察觉不对——若是往常,姜言年派人过来,郭湛安什么时候让人在前厅等过了? 郝运虽然不知道郭湛安为何避而不见,但他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便放下水盆,将郭湛安的官服收好,藏在了柜子底下。 前厅那边,几个将士左等右等等不到郭湛安,心中焦急,竟然抽出剑架在小厮的脖子上,逼着小厮把他们带到郭湛安办公的地方。 “郭湛安呢?”几个将士把这片地方搜了一遍,抓过一旁的郝运问道。 郝运装傻:“军爷,我也不太清楚。大人让我去给他打一盆水,说要洗手,结果我回来人就没了。” “哼!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将士脾气不太好,对郝运的回答不怎么满意,就直接动手了。 郝运肚子上挨了一拳,酸水险些都要吐出来了,干脆求饶道:“军爷息怒,息怒啊!郭大人去了哪里我实在是不知道,还请军爷饶命!” “行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郭湛安就算跑了,他家里人能跑?”另一个个子稍稍矮小一些的将士出言制止同伴,又看向郝运,问道,“我问你,你打水那会儿距离现在多久了?” 郝运不敢在这件事上撒谎,老实交代:“就、就半柱香的时间吧。” “糟了!快点派人去城门那边查看,绝对不能让郭湛安离开许州!”这个将士眉心一跳,拍了拍一个同僚吩咐道,又指了指自己另一个同僚,“你,去和谢秉说一声,就说这是西北军营的命令。现在是非常时刻,西北一切以军情为重,郭湛安有勾结塔鞑、通敌叛国的嫌疑,务必速速捉拿归案。” “真要这么说?”之前那个动手的将领问道,“你可别忘了将军之前的交代,若是谢秉不听,那该如何是好?” “管不了这么多了!郭湛安恐怕已经察觉出异样,才特意拖延时间。当务之急是把他揪出来,绝对不能让他给京城通风报信!”说着,这将士把目光转向郝运和那倒霉的小厮,又说道:“所有和郭湛安有关的人,都先关押起来。先把这两个人带下去,我们现在立刻去郭湛安府上。” 第116章 阻拦 “二少爷,二少爷,外头来了一群士兵,正要闯进来呢!”一个小厮匆忙来报,“贾总管带着人在拦,但怕是要拦不住了!” 霍玉听说有人要闯进来,赶紧放下书,一边跟小厮往外走,一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兵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说些什么?” 小厮回答道:“我跟着贾总管出去的,听那些士兵说是咱们家大少爷犯了事,这些人在府衙那里让大少爷给跑了,就来咱们府上要人。” 霍玉停下脚步,训斥道:“他们说哥哥犯了事,难道就真的犯了事么?你跟着他们一起说什么?” 一旁的福全把小厮拉到一旁,骂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小厮自知说错话了,也不敢替自己多做辩解,只是说道:“二少爷恕罪,小的知道错了。” 霍玉这会儿正焦急呢,也懒得和小厮计较,说道:“你去看看武鑫师傅在不在,要是在的话,让他快些带人到门口来。堂堂一个通判的家,总不能让一群士兵编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闯进来。” 其实贾欢已经另外派人去找武鑫帮忙,只是小厮看霍玉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敢在这时候出声招惹,喏喏地就往武鑫所在的屋子那边跑去。 再说霍玉,领着福全等人来到大门口,就听见一阵争吵声。 贾欢这会儿领着好些人拦在门口,不顾士兵抽出来的明晃晃的武器,努力挤出一张笑脸来:“各位军爷,我家大少爷的确不在家,今天不是休沐,他一大早就去府衙点卯了。若是各位军爷有急事要找我家大少爷,我立刻派人送各位军爷去府衙。” 当中一个将士说道:“我们就是从府衙过来的。郭湛安勾结塔鞑,泄露军情,通敌叛国,我等奉将军之命前来将他捉拿归案。” 贾欢替郭湛安辩解道:“各位军爷可是弄错了?别说我家少爷了,就算是我没读过书的,也知道什么叫做忠君爱国。” “和他废话什么?直接闯了就是!”另一个将士脾气急躁,看自己被拦在门口,伸手就把贾欢推开。 贾欢向后退了数步,依旧迎上去拦住他:“军爷,您说我家少爷通敌叛国,可是有什么证据没有?我家少爷为官多年,莫说通敌叛国了,连徇私的事情都没做过。今天您口说无凭,硬要闯郭府,除非我死,否则我是断断不会请几位军爷进去的。” “哦?”这将士干脆把刀架在贾欢脖子上,“那我就成全你!” “慢着!”霍玉见状不妙,赶紧出声阻拦,上前几步说道:“几位军爷是要找我义兄么?他今天早上去府衙应卯,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之前那个将士也在后头喊道:“田七,回来!都把刀收起来!” 他应该是这群人的领头,田七听了他的话,嘴巴上不干不净地骂了好几句,但还是把刀收入刀鞘,转身走到那将士身边。 霍玉让福全扶住贾欢,自己则走到郭府大门口,说道:“各位军爷,我义兄的确不在府中,还请回吧。” “你是郭湛安的义弟?”那将士冷不丁问了一句,“既然不在,为何不敢让我们进去搜查?” “搜查?”霍玉要比他矮半个头,这会儿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这将士看,“你们说我哥哥通敌叛国,证据在哪里?还有,本朝的规矩,文官和武官双道并行,互不影响,什么时候武官管起文官的事情来了?就算我哥哥被人诬陷,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那也应该是许州知州谢秉谢大人向京城汇报,请来搜查令才行。你们有搜查令么?” 这将士没想到霍玉说起话来一套接着一套,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装腔作势,试图恐吓霍玉:“小兄弟,我劝你一句,你义兄已经犯了杀头的大罪,你要是再不告诉我们郭湛安在哪里,你就是包庇罪犯,和你那义兄一块命赴黄泉去!” 霍玉冷笑一声:“我不知道我义兄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不会犯下这种大罪。哦,对了,我还知道一件事,擅闯朝廷官员的宅邸,那也是大罪!” “你!”一旁的田七勃然大怒,“哪里来的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你爷爷我就要进去了,怎么着!” 霍玉把目光转到田七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田七见他目光中满是不屑,火气就更加大了,一拳就朝着霍玉打了过去! 霍玉跟着武鑫习武也已经一年多了,反应极快,田七的拳头到的时候,霍玉已经反应过来,右脚向后退了一步,整个身体顺势向右边歪去,同时脖子后仰,看着田七的拳头擦着自己的脸颊飞过。 福全等人在后面看不清,只知道霍玉被人打了,大呼一声,一个个冲了上去,将霍玉护在身后。 “干嘛呢你们!一上来就喊着我家少爷通敌叛国,你们的证据呢?有本事把证据拿出来啊!啊!证据都没有说个屁!现在找不到我家少爷,就拿二少爷出气,”福全那点子恐惧都被霍玉被打时的愤怒给压制住了,也不管面前都是带着真刀真枪的士兵,骂道,“现在塔鞑人都要打过来了,你们不上阵杀敌,保护疆土,就知道趁着我家少爷不在来欺负人!” “闭嘴!”贾欢在一旁瞪了福全一眼,看似是阻止福全,实则他说出来的话更加刺人,“军爷说大少爷通敌叛国,那就是通敌叛国,我们能争辩么?说什么大少爷不在府衙,指不定大少爷已经被他们抓走偷偷就地正法。现在军爷又跑上门来,大概就是想趁机搜刮郭府那点子碎银子,然后再说大少爷是听到风声,在他们到之前就跑了吧。” “你们!”田七还想动手,却被领头的将士给拦住了。 “够了!”那将士看了眼田七,压低声音道,“你还嫌没闹够么!” 田七这才发现,郭府门前已经聚拢不少好奇的百姓,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霍玉一直躲在贾欢福全等人身后,一手捂着脸颊,这时候突然哭出声来:“哥哥前些日子还和我说,塔鞑那边得了消息是我们这边有内奸,主动把情报透露过去的。这才过了几天,哥哥就生死未卜,又有人来说哥哥通敌叛国,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该劝劝哥哥,干嘛管这些事呢!现在倒好,被说是叛国贼,人又不知去向,说不定、说不定是被人灭口了吧!” 霍玉这又哭又喊的,声音极大,一些靠的近的百姓都听见了。郭湛安为官清廉,上任一年里替百姓们做了不少实事,在许州的声望颇高。这会儿百姓们听见霍玉说的,又远远见到田七把霍玉给打了,更是认定这些将士正如霍玉所说,是来杀人灭口的。 这么多人看着,田七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领头的将士看着一直抹眼泪的霍玉,最终还是服软了:“小兄弟,是我的下属唐突了。但是你义兄的确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我们只是想找到令兄,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如果他并没有做过,那我们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霍玉只是哭,贾欢在一旁说道:“各位军爷,算是我求求你们了,我们二少爷就十五岁,比我们在场的都要小,你何必仗势欺人呢?” 田七不满道:“谁仗势欺人了!” 这将士转头骂道:“闭嘴!”随后又转回来,好言说道,“是我们口气不好,但是还请小兄弟看在大义的份上,如果有你义兄的下落,还请告知谢秉谢大人。毕竟,这件事是皇上亲自交代给将军的,兹事体大,陛下要求将军彻查,绝不姑息。郭大人有嫌疑,只能先委屈他了。” 霍玉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自然会和我义兄一样,绝对不能徇私的。倒是不知道这位将军姓甚名甚,可是在西北军营里,如果能够告知一二,等我有了消息可以直接派人告诉那位将军,也省得让谢秉大人转达,白白浪费时间。” 这将士一时语塞,竟然答不上来,后来还是目光闪烁着回答道:“这个公子告诉谢大人即可。我家将军是陛下派来暗中监督西北局势的,绝对不能暴露了身份。” 等这群士兵灰溜溜地走了,霍玉命人关上大门,长出了一口气:“他们要是再不走,我可哭不动了。” 武鑫在一旁也是松了口气:“幸好有二少爷在,知道朝廷的规矩,这文官的事情武官管不了,要不然我们还真以为他们真的是奉命来抓大少爷的。” 霍玉轻笑一声:“其实这是我瞎说的。” 众人:“……” 霍玉继续道:“本朝的规矩,的确是文武双道并行,但如果文官犯事,是派文官去捉拿呢,还是派武官去更好一些?” 其中一个小厮想了想,回答道:“那、自然是武官更好一些了,这文官大多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些都七老八十了,估计撞一下骨架子都散了。” “那就是了。”霍玉又道,“但哥哥是皇帝钦点的许州通判,就算真的要来拿人,那也得要有皇帝或者六部发下来的搜查令。否则随便一个人大摇大摆上门,说一句‘你家大人犯了杀头的大罪,上头派我来搜查’,就都能进来了。那这家还算家么?和菜市场没什么区别了。我随便瞎说的一句话他们都反驳不了,就证明这些人有问题。” 众人听了霍玉这一番解释,才明白过来。 只是一想到这些士兵竟然暴露了这么多破绽,而他们却没发现,他们就不由万幸还好有霍玉在,否则今天这些将士怕是挡不住了。 福全仍旧是忧心忡忡:“二少爷,我们这下子该怎么办?大少爷不在府衙,莫不是真的和你说的那样,已经被抓走了?” “不会的,”霍玉边走边说道,“他们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根本就没有证据。这种人就和老鼠一样,是见不了人的,如果哥哥真的被他们抓去了,他们绝对不会再找到这里来。” 福全有些不信:“可是刚才那个人不是说了么,他们那个什么将军可是陛下派来暗中监督的,说白了就是陛下的心腹啊!这、这种人总不会撒谎吧?” “哈哈,”听到福全说的,霍玉尽管现在担心郭湛安,可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么?” 福全听霍玉话里有话,便虚心道:“还请二少爷明示。”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大厅,霍玉交代道:“武鑫师傅,你这两天就多辛苦些,夜间多派些人手巡逻,尤其是后边几个偏门,平时要是没什么人走的,就让人先封了。对,就你,”霍玉指着一个小厮道,“现在就带人去把几个偏门都封了,再每个偏门派两个人守着,分三轮替换。还有,哥哥的书房多派四个人守夜,绝对不能让人靠近。至于人选,贾总管你亲自去挑。” 众人都领命下去了,霍玉坐下来,喝了口茶,这才继续和福全说道:“如果这什么将军真的是皇帝派来暗中监督的,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就透露给我们知道么?还有,石果敢贪了五年的军饷,大部分的银子到现在都不知去向,要是这位将军真是皇帝的心腹,会没有察觉么?哥哥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从许州历年的卷宗里查到了蛛丝马迹,这将军身为武官,应该比哥哥更加清楚西北军饷的情况,可偏偏最后是哥哥发现的,你觉得这位将军真有这么大的权力?若真是有,他在许州这么多年都没发觉,最后被哥哥这个新来的通判给发现了,就这种办事的能力,皇帝会用他?” 福全只觉得眼前豁然打开,先前的那些担心也减了不少:“这么说来,这些人是假借陛下的威名,想恐吓我们,逼迫我们就范了!” “没错,他们说哥哥通敌叛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哥哥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他们一口咬定哥哥通敌叛国,非要闯进来搜查,我就更加坚信这些人有问题。”霍玉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可惜我没什么用,现在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替哥哥守住郭府。” “那大少爷现在去哪里了?” 霍玉想了想,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握紧双拳,低头沉思片刻,又重新抬起头,目光灼灼:“哥哥不在府衙,说明他一定发现事情不对劲,想了个法子离开了。我霍玉别的不行,替他守住这郭府还是可以的!有我在,就不会让哥哥无家可归!” 第117章 邵老将军 夕阳之中,一群人正行走在官道上,这当中有年过半百的老人,也有背负幼子的妇女,还有两个行走在许州之上的行脚商人,以及几个成年男子。这些人似乎并不相识,虽然走在一块,却鲜少有交谈。 与其相距百米处,正走来一小队巡逻的士兵。 “前面的,都停下!”一个士兵高声喊道。 一行人只能停下,老人脸上隐约透露出焦急的神色,而原本在母亲背上睡着的幼儿或许是被士兵行走时盔甲发出的摩擦声而惊醒,闭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士兵们将众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个领头的上前一步,说道:“例行搜查,速速交出路引文书,你们几个的货物也要打开来检查。” 人群中一阵骚动,特别是那妇人,因为抱着孩子,孩子还哭闹不停,只能一手抱着幼童,另一只手费力地去拿路引。 两个行脚商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从怀中掏出一个虽小却沉甸甸的布袋子,伸手要塞给这士兵:“军爷辛苦了,这些是给军爷的酒钱,还请笑纳。” 这士兵双眉倒竖,怒道:“你爷爷我看上去就这么容易被收买么!哼,不过是例行检查而已,居然耍这种手段,我看你这东西肯定不对劲,来人,把这几个箱子给我打开,搜!” 几个士兵领命,两个上前一步,制服这两个行脚商,另外几个人则直接用刀把箱子砸开,一番搜查后,果然从其中一个箱子里发现了一种违禁药物。 这种药物是从西南边陲传入,中原人称之为“赛神仙”,因为这种药物有很大的致幻效果,服用之后该人很快就会神志不清,隐约间似乎能见到自己心中最迫切渴望之事,忘却周遭一切事物,甚至这时候有人用刀割他的肉都不会察觉。所以一开始,这“赛神仙”是被西南地区的郎中用来当做麻药使用。 但后来随着赛神仙传到中原,不少病人康复之后依旧迷恋赛神仙,甚至到最后已经成瘾,散尽家财只为一两赛神仙,弄得形容枯槁,家破人亡。官府这才出面收缴了所有市面上流通的赛神仙,又派人将各地种植赛神仙的农田全数烧毁,下令将赛神仙列为禁药,凡事种植、使用赛神仙的人都将受到严惩。 但官府虽然花了大力气,可赛神仙仍然在民间悄悄流传,而它最为泛滥的地方,正是军营! 战场上刀枪无眼,稍有不慎就会受伤,有些士兵伤势太重,即使康复之后仍然会落下病根,或许是阴雨天气隐隐发作,又或许是天气一冷皮肉就好像有无数小虫子才啃咬一般。有的士兵忍不了这难耐的疼痛,或许是自己主动服用赛神仙,又或许是同僚们的蛊惑下误用了赛神仙,总之是染上瘾了。 士兵一旦对某种药物成瘾,势必会影响他的作战水平。正因为如此,在西北,不管是官府还是军营,对于赛神仙的流通都视为重中之重。 如今从这两个行脚商的箱子里找出这种禁药,几个士兵都如临大敌,不用领队的士兵喊话,自发就将这两个行脚商擒下! 两个行脚商立刻大声求饶,相互将罪名推到对方身上。 一个说:“军爷,军爷饶命啊!这、这东西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会在我的箱子里!是他、是他,是他说和我一块做生意,说不定是这个人放进去的!这、这真的和我没有干系啊!” 另一个也毫不示弱,大声喊道:“军爷你千万别被他糊弄过去了!这刚刚可是他要贿赂你啊,这分明是他知道箱子里有赛神仙,才想蒙混过关的!军爷您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这一小队士兵的队长不为所动:“堵住他们的嘴,把他们的箱子都拿下来,全抬回去!” 随后,他又转向其余几个人,目光最终落在站在最后的一个年轻人身上:“你的路引呢?” 这年轻人也不急,从怀中拿出一张路引来,主动交给士兵队长:“在下郝运,是许州府衙的一名衙役,这次奉命去庸城探望邵将军。这一路正好与他们顺路,就一块儿走了。” 队长先是仔细检查了这张路引,确认无误后,脸色缓和下来,又听说这人是去探望已经致仕的邵将军,语气跟着好了三分:“原来是这样,庸城距离此处还有一天多的脚程,前面三里处有一处驿站,你可以在那借一匹马。” 说着,他便把路引还给了“郝运”。 “郝运”接过路引,说道:“多谢军爷指点。” 士兵队长也不再多说什么,命令下属将两个行脚商连同他们的箱子一块带走,大手一挥,就让其余的人继续赶路了。 这“郝运”,自然就是郭湛安了。 离开许州后,郭湛安转头就往庸城去了——之前在府衙门前看那些士兵的服装,在军中的品阶绝对不低,能够悄无声息调动这批人的幕后推手,在西北统共就没几个。而且这些人既然能够借口是姜言年派他们来找他,只怕姜言年在军营里的情况已经不妙,军营里能够制住姜言年的,又有几个? 郭湛安担心西北军营已经从上头开始哗变,现在去军营找姜言年已经来不及了,而西北其他人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声望与西北军营抗衡,为今之计,只能去庸城求助于邵将军。 邵将军邵方比郭湛安的外祖父狄将军还要年长五岁,两人是一起在战场上砍杀敌人的过命之交,以兄弟相称。若不是当年郭湛安的外祖母,也就是狄夫人,不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武将,说不定狄婉言就要嫁给邵方的三儿子了。 邵方是个豁达的人,虽然做不成亲家,但他依旧把狄婉言当成亲侄女一般疼爱,可惜他身为武将,不被李崇浩赏识,虽然历经两朝屡立战功,依旧被排斥在京城之外。最后更是因为他的战功在同代人中一骑绝尘,在李崇浩的暗中威逼之下,不得不早早解甲归田。 好在李崇浩要面子,看邵方如此识相,给了他一个子爵的头衔,还在西北划了一处小小的封地赐给邵方。可惜,邵方从此就被束缚在这一方小小的封地之上,连好兄弟狄将军病逝,侄女狄婉言在京城郁郁而终都不得离开庸城。 如今郭湛安在西北已经算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前往庸城,打扰邵老将军了。 郭湛安并没有在驿站处借马,他半路遇到了好心的商人,正好和郭湛安同路,干脆邀请他上马车,一同前往。 等郭湛安到庸城门口,已经是一天后的事情了。 庸城虽是邵方的封地,但邵方并没有拿出土皇帝的做派来,只是在城中靠西处建起了一座宅子,其余的都按照本朝的规矩来。 郭湛安交上路引,守城的士兵确认无误后,便放他进城了。 郭湛安直直地往西走,在距离子爵府百步距离时,就有值岗的士兵上前拦住他。 郭湛安掏出一枚玉佩,交给士兵:“晚辈郭湛安,特来拜访邵老将军。” 因为郭湛安自从拿回狄婉言的陪嫁庄子后,每年送往庸城的各式贺礼虽然不怎么贵重,但从不落下,又有邵将军时不时感叹自己好友的外孙命苦,所以子爵府上的士兵都对郭湛安的名字有所耳闻。 这四个士兵听到郭湛安的名字,又看他满身尘土,神色就没那么严肃了,其中一个说道:“还请郭大人稍稍在此等候,我立刻去禀报将军大人。” 不多时,那士兵就一路跑过来,说道:“郭大人请。” 子爵府大门旁有一扇小门开启,士兵将郭湛安领到门口,交给门口等候着的中年男子,说道:“二管家,这位就是郭湛安郭大人。” 二管家点点头,对郭湛安拜道:“郭大人安好。郭大人远道而来,老将军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郭湛安忙道:“哪里能让长辈等我,还请二管家快带我去见老将军。” 二管家向前一伸手,郭湛安会意,将手中的宝剑交给二管家。 二管家这才说道:“郭大人请。” 子爵府承袭了邵老将军的脾气,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一路走去唯有松柏,偶尔点缀着些许花色,仔细一看都是些叫不上名字来的野花。 二管家注意到郭湛安的目光,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孙少爷们从外头挖回来,硬是要种在这里,老将军没少跟孙子们置气。” 郭湛安笑了笑,刚想张嘴说什么,结果发现自己嗓子一阵发痒,原来是这几天来长途奔波,又鲜少有时间进食引水,嗓子哑了。 二管家会意,没有再说话,只是带着郭湛安到了前厅。 前厅里,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见到郭湛安来了,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惊喜地看着郭湛安,说道:“可算是来了!十多年未见,险些就要认不出来了!不过,这双眼睛,跟老狄简直是一模一样!” 郭湛安知道,这位便是邵方老将军了。他听到邵老将军提到自己外祖父,鼻子一酸,一腿屈膝跪倒:“晚辈郭湛安,拜见邵老将军!” “好孩子,好孩子!”邵老将军也是鼻头发红,亲自把郭湛安扶起来,说道,“无需这么见外,喊我伯公就好了。” 郭湛安从善如流:“晚辈郭湛安拜见伯公。” “好,好啊。”邵老将军拍了拍郭湛安的肩膀,转头对二管家说,“还不快快上茶,可怜这孩子,嗓子都哑了。对了,你不是在许州做通判呢,怎么突然想到来见我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陛下知道么?” 郭湛安喝了口茶,只觉得一股甘霖滑过喉咙,忍不住又多喝了两口,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他放下茶盏,有些羞愧地道:“伯公见谅,我这一天都没喝过一滴水了。” “无妨,你我之间不必见外。”邵老将军关切地看着郭湛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湛安点点头,见二管家等人已经识趣地退下,只留下他和邵老将军两人,便把塔鞑和西北军营的事情一一说了。 邵老将军原本因为见到故人外孙的惊喜被严肃取而代之,听完郭湛安说的,他久久无言。 郭湛安也不急,毕竟这件事情匪夷所思,就算是他也很难立刻接受。 “小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西北军营怕是从上头就有蛀虫了。” 郭湛安点头道:“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才不得不打搅伯公。” “不必客气,”邵老将军说道,“当年我被陛下所迫,不得不致仕在家,好在陛下没有赶尽杀绝,让我留在西北。我和你外祖父都是在西北发迹,靠着无数人的血肉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西北于我而言,不光是一片土地而已。说句托大的,西北军营就是我另外一个儿子,如果有人要害了它,我是绝对不会束手旁观的!” “伯公的意思是?” 邵老将军说道:“好孩子,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下去沐浴休息吧。我会先派人去西北军营打探一下情况,若真如你所言,我一定会派人把那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蛀虫都捉起来!” 郭湛安知道邵老将军这是不想只听他的一面之词,一定要验证一番才肯行动,反而对邵老将军更是放心——换做是他,也一定会这么做。 “如此,就打扰伯公了。” 第118章 叛变 郭湛安就此在邵老将军的子爵府上住下了。因为是故人的外孙,邵老将军命人特地收拾出一处宽敞的院子来,又让管事的大儿媳拨了不少手脚麻利的下人伺候。 至于军营那边,邵老将军虽然隐退多年,但余威犹在。当年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其中一个就是如今的兵部尚书方玮青,而西北军营里还留有不少他提携过的小辈,只不过这些年来为了避免惹祸上身,纵然庸城距离西北大营不过百里的距离,邵老将军都不曾亲自去过。 如今郭湛安突然来访,说西北军营内部有变,邵老将军虽然不能亲自前去一探究竟,但派个人过去倒是不成问题。于是他从自己的亲兵中点了三个办事牢靠的,吩咐他们去军营附近打听打听。 三人领命,回去简单地打点完行李后,便从马厩里牵了三匹快马,绝尘而去。 而邵老将军则转回后院,再去关心关心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小辈。 “伯公。”郭湛安见邵老将军来了,赶紧起身。 而原本正坐在一旁和郭湛安说话的年轻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爷爷!” 这个年轻人正是邵老将军的世孙——邵敢怀,今日听说有一个年轻人来拜访,最后还住下了,十分好奇,便跟着自家母亲一同前来。这会儿邵夫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邵敢怀一个人和郭湛安天南地北地聊着。 当然了,邵敢怀因为世孙的身份,这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西北,就连离开庸城的机会都很少,更多的是在听郭湛安讲述西北和桐花县的风情。 “你们两个聊得倒是起劲,”邵老将军当仁不让地在主座上坐下,又说道,“不必拘礼了,都坐下吧。都在聊些什么呢?” 邵敢怀从小就和自家爷爷亲近,这会儿就笑着抢先答道:“郭大哥刚和我讲完京城的景致,正在说一个叫桐花县的地方。对了,爷爷你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京城吧,京城真的和郭大哥说的那样,朱雀大街都够一百个人手挽着手走过么?如果是真的,京城比庸城要大得多了,那要比庸城好了?” 看着自家一脸向往的世孙,邵老将军心中百感交集,既感伤,又有些愧疚——邵敢怀最向往的就是各地的风土人情,要不是他世孙的身份,恐怕早就能够离开庸城,天高地远地走一场了。 “京城啊,那可是天子所在的地方,自然是庸城比不上的了,”邵老将军目光投向远方,说道,“我记得当年大军从西南凯旋而归,先皇亲自率领百官在殿前迎接我们,还当场嘉奖我们,封我为骠骑将军,封狄兄为辅国大将军。那天我和狄兄还自比金榜题名,只觉得这么多年来征战沙场总算有了收获。可惜啊,我年轻气盛,不必狄兄有先见之明,自以为官拜骠骑大将军,大司马也不过是指日可待,就更加奋勇杀敌,恨不得分出十几二十个分身来,才好不错过任何一场战役。倒是狄兄,官拜辅国大将军后,就鲜少出征,大多时候都留在京城为各地打点粮草。我曾经还当面嘲笑过他当了官就怕死了,结果最后他战死沙场,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却还抱着残身留在庸城苟延残喘。” 郭湛安见邵老将军一个老人追忆往昔,双目之中隐隐有了泪光,不忍道:“伯公,往事如烟,如今伯公子孙满堂,已经是不少人所期盼不得的。” 邵老将军自嘲着笑道:“的确,子孙满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孙如同笼中鸟一般,在庸城碌碌无为而不得出。” “伯公,此外不可再讲了!”郭湛安正色说道,“隔墙有耳啊!” 邵老将军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你说的正是。不过你放心,在这子爵府,你我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郭湛安见邵老将军如此有自信,也不多劝,反而起身道歉:“刚才是晚辈失礼了,还请伯公宽恕。” “无妨,我说了,你在这里就如同在家一般,不必太小心翼翼。” 邵老将军多少次死里逃生,对于这些世俗之礼并不太讲究,他见郭湛安说话行事间颇有分寸,又是靠着自己一个人从许州脱身,独自一人来到庸城,足以见得此子性格坚毅,行事果敢,很是不凡。 他不由想起二十年前曾经与狄将军欲结为亲家一事,当年曾引以为憾,如今看来,说不定倒是能一圆旧梦了。 邵老将军的性格,面对晚辈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他既然动了结亲的意思,也就不想再拖了,免得夜长梦多,又被京城的谁给抢了去。 “好小子,可有婚配?” 郭湛安险些咬到舌头,忙摆手道:“伯公说笑了。” 邵老将军一喜,说道:“这么说来是还没婚配了?哈哈,这是那些京城里的没开眼,你堂堂一个探花郎,又是仪表堂堂,可不是最佳的东床快婿嘛!” 一旁的邵敢怀也明白过来了,一边偷笑,一边说道:“爷爷莫不是想把大妹妹许配给郭兄弟?” 饶是郭湛安也不禁面红耳赤:“伯公和邵贤弟不要说笑了。” 邵老将军更是满意,笑眯眯地说道:“都几岁的人了,不必扭捏。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婚配,心中可有人没有?如果两个都没有,那我的大孙女不管是年龄还是家世都极为配你。她性子好,不像有的千金小姐过于软绵,你觉得如何?” 对方说得如此坦诚,郭湛安也不好再遮遮掩掩,起身对着邵老将军郑重一拜:“郭某惭愧,幸得伯公赏识,但晚辈心中已有爱慕之人,虽然未曾定亲,但已经决定从此只心系他一人。” 邵老将军不由叹了口气:“得,女儿抢不到,外孙也抢不到。狄兄啊狄兄,你真的是生来克我的。” 郭湛安见邵老将军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喜,便松了口气,只是他头一次经历长辈这么明晃晃地说起他的婚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还有邵敢怀在,他见郭湛安妹婿当不成,也不恼,笑着说道:“爷爷你就是太心急了,这下可好,要是让奶奶知道了,肯定又追着打你了。” 邵老将军瞪了自家孙子一眼:“就你知道得多!这件事就此了了,要是让你奶奶知道了,你屁股就等着开花吧!” 邵敢怀不怕,嘻嘻哈哈地说道:“还有奶奶护着我呢,我可不怕。” 三人之间的尴尬就此烟消云散,之后郭湛安又与邵老将军聊了一些京城的旧人旧事,邵敢怀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倒也得趣。 因为这还是郭湛安头一次正式登门,当天晚上邵夫人就命人张罗了一桌子的菜,权当做是给郭湛安接风洗尘。 邵老将军越看郭湛安就越喜欢,虽然不能做自己的孙女婿,但也减不了他惜才的热心,席间频频亲自给郭湛安夹菜。 长者所受,郭湛安不敢辞,只是想到许州的霍玉,郭湛安的胃口也淡了三分,勉强打起精神来,也只吃了平时的三分之二。 邵老将军等人也不介意,只当郭湛安是这几天的奔波下来疲劳所致,所以席间也就不再勉强他吃肉喝酒,席后只让邵敢怀陪着郭湛安回到院子里。其他人虽然好奇,也不愿打扰郭湛安的休息。 等送走了邵敢怀,又第二次洗了澡,郭湛安突然没了困意。他干脆打开窗户,靠着窗台望着天上的明月,心思却早早飞过这百里的崎岖,飞回许州的家去了。 又过了几日,邵老将军派去西北军营的人终于回来了。只是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却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背部受伤,回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恶化;另外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左手臂上有两道极长的伤口,只能勉强用右手拉住马缰。 邵老将军又惊又怒,赶紧命人请子爵府中的大夫替二人治伤。 其中一个面带羞愧,忍着痛道:“咱们三个人功夫不到家,被人发现了。甘田死在敌人刀下,我们两个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捡回一条命,不敢有所拖延,赶紧回来报告老将军。” “你们先别说话,等伤口处理外再说。” “来不及了!”这人脸上冷汗淋淋,咬牙道,“西北军营自上叛变,刘建华已经掌控了西北军营一半以上的兵力,姜言年等人都已经被制服。刘建华这些天命人整装待发,目标并不是草原上的塔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打算率军遁入山中,任由塔鞑铁骑在西北肆虐。” “畜生!”邵老将军大怒,“这厮想要做什么!拥兵自重么!” 这人摇头道:“我们也不大清楚,因为被发现得太早,只能打听出来军营里有些陌生脸孔出入,听口音是京城那边来的。还有,刘建华这段时间频频与人密议,有几个巡逻兵不小心撞见那些人,都不是军营的人,或许就是那些陌生脸孔。” “京城?”邵老将军大吃一惊,“什么人会从京城来与刘建华密谈?” 郭湛安第一反应就是李绍锦,但很快就把这个名字从怀疑的名单里删除了。 毕竟李绍锦先前已经在西北军饷一事上吃了个闷亏,以他的胆子,还有他身边柳元亨等人的行事手段,绝对不可能让他在同一个地方再跌一次。 那么,京城里来的这些人,到底是谁授意的? 邵老将军并没有太纠结这件事情,他更加担心的是西北的局势:“眼看塔鞑大军就要到了,如今刘建华自上叛变,西北这么多的百姓就如同没了牧羊犬守护的羊,任由塔鞑践踏!不行,绝对不能让刘建华如愿!来人,传令下去,子爵府亲兵全数列兵,即日奔袭西北大营,擒下刘建华!” “爷爷,不可!”邵敢怀在一旁劝道,“这亲兵是爷爷最后保命的手段了,如果这时候奔袭西北大营,让京城的皇帝知道了,爷爷安有命在?” 邵老将军没想到自己这个一直以来都看上去对政事懵懂无知的世孙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此举的后果,心中大为感慰:“我自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只是塔鞑铁骑就要兵临城下,刘建华此时带着大军遁入山中,无异于将西北拱手让人。西北这么多的百姓该怎么办,西北的百里江山又该怎么办?先帝封我为骠骑大将军,纵然我如今已经致仕,也不能辜负先帝当年的厚望。大丈夫,精忠报国才是正道!” 郭湛安看着眼前头发灰白的老人,心有不忍:“伯公,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邵老将军一口打断他的话:“你们两个小子都不必再劝了,你们没上过沙场,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在面前倒下,更没有见过无数无辜的百姓被塔鞑铁骑活生生惨死。但这些,我都经历过!纵然我死,也绝对不能坐视塔鞑铁骑在我西北肆虐!” 邵敢怀喃喃道:“爷爷……”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样小女子作态了。来人,传我号令,让庸城亲兵立刻整装,明天一早就动身。还有,现在就派探子去西北军营打探情况,刘建华既然已经发现了,一定会提高警惕。最好能够拿到最新的布防图,我亲自率领一支队伍,悄悄潜入军营,生擒刘建华!” 邵敢怀此时道:“爷爷,我和你一块去!” “闭嘴!”邵老将军喝道,“你小子有什么本事,能够和我一块去?你们两个小子,都给我留在这,等我的好消息吧。” 郭湛安深有自知之明,让他和一个人单打独到还勉强能有胜算,但论行军用兵,他大概就只能和十三岁的邵老将军差不多而已。 自己要是执意跟过去,邵老将军恐怕还要多分几个人来照看他的安全。郭湛安不愿给邵老将军多添麻烦,只有说道:“伯公,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还请伯公明示。” 第119章 突袭 烈日高悬,一个士兵顾不得其他,直接冲进了西北军营大帐内,跪下说道:“报!探子探得庸城中邵方的大兵集结完毕,今天一早已经离开庸城!” “什么?”刘建华大吃一惊,“这么快?” 一旁的谋士公孙止倒是毫不意外,说道:“将军不必惊慌,两日前放跑了两个探子,恐怕就是他们去通风报信的。” “可是怎么会是邵方?”刘建华还是不明白,喃喃说道,“这老家伙不是龟缩在庸城十几年了么,怎么这时候出手了?难道说那几个探子并不是郭湛安或者是姜家的,而是邵方的?” 原来,之前刘建华手下虽然发现西北军营附近有探子,却只当做是因为姜言年被囚禁,所以郭湛安或者是姜家派人来打听情况的。邵方在庸城一呆就是十几年,就连当年李崇浩登基满十年的庆典都没有亲自前往,而是派了二儿子前去送礼,他的名号早就在众人心中除去,刘建华等人万万没有料到邵方会在这时候出手。 公孙止也心道不好,只是他既然受贵人所托,前来蛊惑刘建华,如今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绝对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露出怯意来。 “将军,邵方亲兵不过八千,哪里比得上您的属下?庸城距离大营,就算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一天半有余的时间。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还请将军速速集结众位将士,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刘建华虽说也是出身于邵方的麾下,但他那时候就是一个新入伍的小兵,哪里和邵方有近距离接触过?邵方在军营的时候,军威严重,刘建华远远见过邵方几次,又是向往又是害怕。尤其是邵方三战三捷,特别是西南那次平叛,至今都是酒馆茶楼里说书人的压箱子戏,早就传得神乎其神了。 让刘建华和邵方为敌,本来就是难为他了,更不必说主动出击了。 公孙止把刘建华的表情全数看在眼里,知道他心生怯意,忙说道:“刘将军,邵方已经致仕十多年,早早远离沙场,就算当年再厉害,这一身在沙场上靠血浇筑的本事也该干了。而您镇守西北,多次面对塔鞑的袭击而始终未尝一败,正是冉冉上升之时。刘将军,您大可不必怕一个老头子。” “是、是么?”听公孙止这么说,刘建华勉强稳住心神,他嘴皮子不住地动着,反复问着这两个字,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正是!”公孙止见刘建华有所动摇,一鼓作气,继续说道,“良禽择木而栖,将军既然已经选择了明主,就不能在这种时刻退缩。将军,胜败在此一举啊!” 这一句话犹如重重一棒,打在刘建华心上。 只见刘建华神色恢复如常,沉声道:“传令下去,怀恩子邵方举兵叛变,令西北将士速速集结,随我前去,一同捉拿叛军!” 公孙止拍掌道:“正应该如此!还不快速速传令,还有那些至今没有投靠明主的,多派些人手看着他们,免得他们浑水摸鱼!” “公孙先生言之有理,传令官,速速传令!” 再说邵方一行,行军半道,邵老将军突然命全军原地整顿,又将手下几个将军召到自己的营帐里议事。 邵老将军指着桌子上摊着的行军图,说道:“继续前进不是办法,西北军营的人比我们要多得多,正面突击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行军的动作这么大,刘建华一定已经得到消息,现在想必是在集结兵力了。” 邵老将军右手边的一位将士说道:“将军不必那么小心,西北军营人数虽然比我们要多得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成了刘建华手底下的走狗。依我看,如果我们正面和刘建华碰上,说不定还没打起来,军营里自己就先乱了。” 邵老将军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这刘建华没有策动成功所有的将士,为何这么有底气?军营里那么多人,稍有不慎就会走漏风声。你也看到了,这次我们能够知道刘建华意图叛变,就是从几个西北将士那里得到的消息。难不成他就不怕有人告密么?” 左手边的一位将士有自己的看法:“西北边境漫长,刘建华就算想拉拢所有人,也是极为困难之举。只不过,他既然想先躲进大山,那就不必管四散在各处边境捎点的军队,只需要把西北大营里的人全数说服,或者以暴力相威胁,那就足够了。” 右手边的将士还是想不通:“可是,西北大营常年驻扎的将士有四万人之多,他怎么能把这些人都说服了?就算用暴力威胁,那么多人,他打算怎么处置?” 邵老将军皱着眉头看着桌子上的行军图,最后拍板道:“他到底是靠什么法子制服这四万大军的,等抓了他再问也不迟!这样,点五百精兵,随我一同绕到军营后面,打他一个措不及防!其他人就留在这,等着刘建华率兵前来。这里距离邙山不远,我们人数不占优势,如果起正面冲突吃亏的是我们。你们就依托地势,边打边退,尽量拖住刘建华大军。刘建华这次犯的是死罪,一定会举全军之力来消灭我们,到时候西北军营反而没多少人看守,我带人绕过去,正好能攻他一个不备!” 军帐里其余的三个将士互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那个开口道:“将军,让我随你前去!左右两个参将经验丰富,必定不会辜负将军重托,相比之下,我在这里也是多余。沈某年轻时候一时误入歧途,和别人学了点刀尖上讨生活的本事,虽然后来幸蒙将军不弃,点醒了我,但这点本事还是在的。” 邵老将军自然同意:“也好,你就随我一同前去,这里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是,定不负将军重托!” 邵老将军随即点了五百精兵,带着众人一路沿着一条人烟罕见的小道飞奔半日,随后在距离西北军营某处哨点三里处停下。 此时已是深夜,邵老将军沉吟片刻,便把五百人分成三批,轮流值夜,而他则跟随第二批,在人最容易睡觉的时辰一同守夜。 就在二、三两批要换时,远处传来响动。邵老将军心念一动,让精兵中一个擅长趴地听音的出来。 这人出来后,蹲下身,曲起手指在地面各处叩了几下,随后敲定一处,将地上的碎石烂叶等用手掸开,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侧过头,将左耳贴着地面。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邵老将军面前回报道:“将军,大营里有大批人在行动,听他们的脚步声,正是往左右参将所在的地方去了。” “想打一个出其不意么?”邵老将军看了看天色,说道,“只是这里距离邙山还有半天的路程,他们就算是一个个都骑着汗血宝马,等赶到邙山的时候也已经天亮了。晚上行军,比白日里要累上数倍,等他们到了邙山,定然气衰,而我们正好来一个守株待兔。行军之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军本就疲惫,一击不成,气势上就输了。现在朝堂上只有这样的人了么?” 众人听了邵老将军这番感叹,想到塔鞑肆虐西北多年,虽说一直没有攻陷城池,但西北百姓却不堪其扰,每一次交锋就有上千的百姓丧失性命,还有众多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若是换一个更加懂用兵的将军,西北的情况会不会就有好转呢? 想到这,众多士兵心中原本只是为了镇压叛军的一股子冲动,全数转为了为西北百姓谋利的豪情。 跟着邵老将军一同前来的参将沈味道跃跃欲试:“将军,大军既然已经离开,不如趁着夜色,让我先潜入进去。” “不急,”邵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军虽然已经起拔,但还没有离得太远,万一我们被发现,他们还来得及赶回来救援。都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没必要为了这么点时间而冒险,再等等。” 这一等,就又是半个时辰,等那善于听音的士兵确认大军已经远离军营,邵老将军才终于下令,全数突进拿下前方哨点! 这哨点位于军营和许州边上一个小县城之间,平日里鲜有人来,又因为不必担心塔鞑人的进攻,所以这个哨点平日里只有三四个士兵站岗。邵老将军亲自率领五百精兵突击,那三四个哨兵甚至来不及反抗就束手就擒。 “哪里来的反贼!”其中一个士兵虽然被俘,嘴巴上则依旧不饶人,啐了一口,骂道,“胆敢袭击哨点,是要叛变么!” “闭嘴!”沈味道被邵老将军所救,对邵老将军视若神明,听这人的话,登时就怒了,反手一个巴掌,“这位也是你能骂的!” “呵,你们这些反贼,我有什么不能骂的!”这士兵吃了一巴掌,左边脸颊立刻就肿起来了,却依旧不退缩,大声骂道,“除非是皇帝陛下来了,否则就算是亲王殿下亲临,一声不吭抢了哨点,那我也骂得!” “你!”沈味道还想再打,却被邵老将军拦下。 “住手,他说的对,我们的确是抢了哨点,值得骂。”邵老将军看着这士兵,又说道,“只是,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要抢?” 士兵一愣:“为什么?” “塔鞑大军即将抵达,刘建华却打算率兵潜入邙山,任由塔鞑铁骑攻陷西北,绕过邙山,直袭京城!你说,我该不该阻止!” “你!”士兵心中大惊,“你血口喷人!” “哈哈,我邵方就快五十岁了,何必来骗你这黄毛小儿!”邵方说着,便翻身上马,“味道,你带一支十人小队先去前方打探,看看刘建华到底带走了多少人,军营里还有多少是他的人。” 沈味道领命:“是!” 此时,那士兵已经琢磨过了,双眼中的鄙夷被狂热所代替,大叫道:“你是邵将军!邵方邵将军!” 邵老将军颇感意外:“哦?你也知道我的名号?” 士兵纵然被反手绑在背后,却还满是激动:“自然,我从小就是听你和狄将军的故事长大的!邵老将军三战三捷,射杀西南王于帐前,使西南永绝后患,这些我都知道!既然是邵老将军,那一定是刘将军作乱!” 邵方也不放过机会,问道:“我问你,刘建华近日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没有?” 这士兵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倒是他旁边另外两个士兵,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当中一个回答道:“十五日前我轮换回了大营,我的长官找过我,说姜参将等人意图作乱,幸好刘将军及时发现,将那几个人关押起来,等候陛下发落。他本来是想让我去看守姜参将,但是后来却不知为何,又把我调回来了。” 另外一个接着说道:“还有我,只不过是刘将军旁边的一个参谋找的我,就问了一些家乡在何处,饮食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这个参谋是新来的,说是京城特地过来,就是为了抵抗塔鞑大军。” 新来的参谋,这可是邵老将军不知道的。 众人说话间,沈味道已经派了一个人回来:“将军,大营里只有几支看守大营的小队,沈参将带人潜伏在不远处,让我来请示将军,是他先悄悄潜入,制造一点惊慌,还是等大人一同前去。” “不必装神弄鬼,众儿郎听命,与我一同杀进去!” 邵老将军身后数百名精兵应道:“是!” 第120章 赛神仙 郭湛安在子爵府中等了四日,才终于得到邵老将军派人传回来的消息——已经将刘建华等人擒下。 不过寥寥数字,个中凶险难以言明,但郭湛安和子爵府上下众人都是松了口气。 邵敢怀和自家爷爷最亲,又是家中从小众星捧月般养着的,这会儿也顾不上在场还有不少自己的长者,率先问道:“爷爷受伤了没有?” 来报的士兵摇头道:“邵小将军放心,老将军宝刀未老,带着五百精兵从后头突袭西北大营,未曾受伤。” 邵敢怀不由崇拜地道:“不愧是爷爷,一出手就直捣黄龙!” 邵老将军长子邵念离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又转头问那士兵:“老将军可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士兵点点头,郑重地说道:“老将军说,这件事牵连太多,情况严重,只让我告诉将军大人您和郭大人两位。” 郭湛安有些诧异,虽说他外祖父与邵老将军是故交,但连邵敢怀都不让听的,居然让他留下,莫非是和许州,甚至是和秦王有了不得的干系么! 想到这,郭湛安刚刚才放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等其他人离开,这士兵才小声说道:“老将军发现,西北大营中有不少人服用了赛神仙,光我出发前一天就有十一个人犯病。” 所谓的“犯病”,就是指那些赛神仙上瘾的人因为没有及时服用,而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邵念离大惊:“赛神仙?这赛神仙一向来都是禁物,怎么会出现在军中?” 士兵眼中涌起恨意:“都是那刘建华!他为了掌控西北军营,竟然派人偷偷采办赛神仙,分批下在士兵每日的吃食里。军中本来是管得严,除了朝廷下发的军饷以外,其他的鲜少会流入军中。但是刘建华是西北军营的将军,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会使出这种手段!” 难怪刘建华胆子这么大,原本还以为是他凭着多年来在西北军营中积攒的威望,才能召集起那么多士兵,还将姜言年等人关押起来。如今看来,这刘建华竟是以赛神仙为胁迫,让那些不小心吃下掺了赛神仙的吃食的士兵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塔鞑大军就在百里外陈兵,要是这时候攻过来,减去这么多没法上战场的士兵,西北大营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郭湛安只觉得背后冷汗淋淋,忙问道:“你可知道有多少士兵服用了赛神仙?” 士兵摇头道:“数不清了,那些跟着刘建华的,几乎都是服用了赛神仙的!粗略估计,人数在两万人之上!” 两万人!常年驻扎在西北大营的不过四万多的士兵,竟然有一半已经着了刘建华的套了! “那些驻扎在西北边境沿线的几个军营呢?刘建华有没有说那些士兵是否用了赛神仙?”邵将军焦急地问。 西北军营的规矩,大概是三个月便会有一个轮换,一半是三分之一的士兵会从一地被调换到另外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这刘建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赛神仙的,如果超过三个月,那其他地方的士兵恐怕也有不少着了他的道了! 士兵还是摇头:“刘建华嘴巴严,就是他用赛神仙控制士兵的消息,也是他身边一个亲信因为挨不住拷打才招的。刘建华大概是过年之前告诉他身边几个亲信的,但是真正什么时候动的手,除了刘建华,其他人怕是都不清楚了。” 此时郭湛安心念一动,说道:“对了!我来庸城的路上,和两个行脚商人同行了一段路,从他们两人装货物的箱子里发现了赛神仙!他们被西北军营几个在这附近巡逻的士兵发现,已经被士兵带走。快告诉伯公,让伯公在军中找到这几个人,或许那两个行脚商清楚!” “真有此事?”邵念离说道,“我听说这赛神仙几乎绝迹,只有几个不怕死又贪财的,在深山老林里种了一些,黑市上的价格早就是天价了。刘建华不过就是一个将军而已,西北没有油水,前些年军饷不少被石果敢贪墨了去,他又是从哪里得了万贯钱财来采购赛神仙的?” 邵念离这一句话恰好点醒了郭湛安:“他没有钱,不代表他背后的人没有。” 之前他一直想不通,这刘建华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做出关押姜言年,带着众多士兵叛变的事情。说他怕死,不愿意与塔鞑大军正面对抗吧,一个人临阵脱逃,岂不是比带着数万大军更加容易一些?茫茫人海,只要隐姓埋名,受得住内心的煎熬与寂寞,比起被几万大军拥戴在前要安全得多。 如今一切都说通了——这刘建华必然是被某个人策反,那个人有钱有势,能够出钱给刘建华买来赛神仙控制士兵,又有足够的势力,能够说服刘建华背叛皇帝,转投他的麾下。 而收买将军和大军,也只有金銮殿上那把龙椅才能满足那个人了。 虽说李崇浩并不是一个贤明的君王,但是经过几代先辈的努力,这天下大体还是太平的。老百姓只求一个安稳度日,没有把他们逼到绝境,他们也不会允许太平世界又回到诸侯纷争的局面。 既然没有办法做到改旗易帜,取李楚王朝而代之,那就不大可能是外姓人在幕后操纵了。可李姓皇族之中,有权有势,又能有资格荣登大宝的,只有几个人? 郭湛安第一个就把秦王排除在这怀疑的名单之外——秦王李绍钧是先后独子,也是李崇浩唯一的嫡子,外祖家是百年世家的姜家,如今更是唯一一个镇国亲王。除非李崇浩有足够强硬的手腕,又或者李绍锦有绝妙的谋略,等李崇浩百年之后,李绍钧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最高。这时候勾结刘建华,就等于自寻死路。 同理,李绍锦也不太可能是这幕后之人。虽说李绍锦屡屡昏招,但是他外祖父柳元亨好歹也是当了十年宰相的人,身边还有不少柳家为他寻来的能人异士,有他们在,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李绍锦出这么一记昏招。 至于李崇浩其他几个儿子,年纪都还小,尽管有两个母族或是显赫,或是清贵,也不可能在皇帝年盛,上面还有两个成年皇子的情况下出此下策。 莫非是皇帝那几个兄弟? 郭湛安还在想着,邵念离见他突然沉默,心中挂念着赛神仙的事情,不由出声打断郭湛安的思考:“贤侄,你说的那几个士兵,你可知道他们的名字?” 郭湛安回过神来,把心中的思量先放到一边,摇头道:“只是碰到他们例行盘查,交谈了几句,但并不知道他们的姓名。” 邵念离不由失望,只是没等他失望多久,郭湛安又说道:“不过,我还依稀记得他们当中领头的那个士兵的长相。不如我画下来,让人送去给伯公。” 他虽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也差不离了,而且那个士兵不卑不亢,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刻意为难路过的人,也没有因为自己是许州府衙的人而有意放水,就看他这做事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将来一旦有机会,必将飞黄腾达。 郭湛安有心想事后给姜言年引荐此人,只可惜当时他急着赶往庸城,又怕自己贸贸然为这士兵的姓名反而会给自己添麻烦,因此只是记住了此人的长相,之后给姜言年一幅画像,若是有缘,这士兵也就有了那崭露头角的机会了。 “如此甚好!”邵念离喜道,“我也留一份,你才来没几天,既然是在来的路上碰到他们的,想必这几个人就在那片地区附近巡逻。等你画像画好了,我立刻派人送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 郭湛安不再多言,随邵念离来到书房,提笔连画了两幅。邵念离迫不及待地拿着其中一张交给自己的随从,让他速速去最近的一个哨点寻人;而另外一幅,等纸上的笔墨干了,郭湛安就将它交给邵老将军派来送信的士兵。 有了郭湛安的画像,寻人的事情也就变得简单了。不过一天的功夫,之前抓到那两个行脚商的士兵就找到了。根据他的说法,这两个行脚商已经被押解到西北大营,等到刘建华的发落。 邵老将军得了消息,算了算日子,就知道刘建华已经见过那两个行脚商了。 但刘建华始终不肯开口,邵老将军也不指望从他这能获取什么有用的消息,直接让那士兵来西北大营认人。 终于,经过两天一夜掘地般地排查,终于在西北大营往东一里的一个哨点处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地道,那两个行脚商就躲在里面。 这两个行脚商都不是什么硬气的人,还没等邵老将军等人发话呢,他们两个看到这一排排亮出武器来的士兵就吓了一个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 之后,就全招了。 按照这两个行脚商交代,他们两个是刘建华托人找到的,本来他们不太做赛神仙的生意,一来是危险,二来是敢问他们买的人也少,没什么赚头。但是看到刘建华那明晃晃的五十两银子的定金之后,这两个人就决定放手搏一把。 这两个人平时走南闯北,没少和一些衙役、士兵打交道,大多数情况下用钱财就能免去搜查,如果真有两个死脑筋的,他们两个虽然不能用刘建华的名号,却能用刘建华交给他们的一枚令牌。 可惜,这次他们还没来得及拿出那令牌,箱子就被人打开了,里头的赛神仙也被搜出来了。 刘建华曾经警告过他们,如果被抓,这令牌就绝对不能让人看到。加上他们是在西北境内被抓的,知道这几个士兵不敢随意处置他们,一定会禀报给刘建华,也就没把那令牌拿出来。 后来,刘建华得到了消息,借口要从他们口中知道赛神仙的来源,好连根拔起,没有把他们两个立刻处斩,也没有修书一封禀报上头。实则过了两天,刘建华就悄悄命心腹把人送出军营,先藏身在那地道里,等手头上的事情结束之后,再派人将他们两个送出西北。 但刘建华万万没有料到,邵方趁着他带兵离开大营的时候,带着五百精兵绕道直袭大营,最后两面夹击,自己只能束手就擒。 听说这两人手中居然还有令牌,邵老将军立刻命他们两个把令牌交出来。 这两个行脚商已经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犹豫,其中一个立刻把自己贴身藏着的令牌拿出来,递给一旁的一位士兵。 士兵将令牌交给邵老将军,后者定睛一看,几乎笑岔气了:“这算什么令牌?‘见此令牌,如秦王亲临’,我活了这么多年,别说见过,连听戏都没听过!来人,给我搜身!” 两个行脚商嗷嗷大叫起来,可那有什么用?当着一大群人的面,这两个人几乎被剥了个精光,但始终没有见到其他令牌的影子。 “将军,将军请信我一回,这可真是刘将军交给我们的啊!”行脚商顾不得浑身上下只有胯间一条白布勉强遮掩,跪在地上求饶,“如有半句谎言,叫我天打雷劈!” 邵老将军身边的左参将是个急脾气,看着那么多士兵误服赛神仙,下半辈子就此毁了,早就气愤难当,听到这行脚商的话,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也别天打雷劈了。你们私售赛神仙,还是卖到军营里去的,就算你句句属实,也难逃一死!” 邵老将军懒得与他二人废话,喝道:“带下去好生看押,等着与刘建华等人一同听候陛下发落!” 然而,没有等邵方、郭湛安等人的折子递往京城,京城已经传来消息——皇帝有意废了秦王! 第121章 回府 李崇浩的书房里,不少大臣都在为这件事而争论不休,其中大部分大臣还是坚持不能因为这件事废了秦王。 “陛下,秦王当初是因为与宁古汉签订条约,有功于朝纲才封的秦王。如今宁古汉已死,塔鞑其他部落的行为并不能推到秦王身上啊!” “正是因为是秦王殿下与宁古汉签订的条约,里面的内容他再清楚不过。如今塔鞑草原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秦王难辞其咎!”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按照你的意思,是秦王殿下特意授意他人传出去的?这么做对秦王殿下有什么好处?只会让他献于如此被动的局面里!”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心虚,才这么认为的。” “简直无理取闹!” “够了!”看着自己的几个重臣为了这件事而瞪眼睛吹胡子的,活像几个没见识的泼妇一般,李崇浩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烦,喝道,“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决断,秦王识人不明,已经不配做一品镇国亲王了。先去封号,贬为三品辅国亲王,三日后随王健等人一同去西北。” 岳安眼皮子一跳,还没等他说话呢,其余几个大臣已经开始纷纷谏言。 “陛下,万万不可!秦王身为陛下唯一的嫡子,怎可以身试险?” “陛下,秦王未及弱冠,还请陛下深思啊!” “嫡子?嫡子又怎么了?我还不是先皇的嫡子呢!祖宗家法上哪一条写明了必须要由嫡子继位的?还秦王?我已经说了,去秦王封号,贬为辅国亲王,现在已经没有秦王了!”李崇浩一听到这些大臣拿出这一套套的说辞来,心里的火就憋不住了,骂道,“既然是我的儿子,连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到么?这件事本就因他而起,若是能打退塔鞑,那便算了;若是叫塔鞑杀进来,他就以死谢天下吧!” 这分明就是要李绍钧死在西北! 岳安知道,这时候他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当下上前两步,出列道:“陛下,秦王此时贬不得啊!” 李崇浩大怒:“岳安,你也要和他们一同劝我么!” 岳安摇头道:“陛下,如今京城也有了塔鞑进兵的传言,此时贬秦王,不就恰好证实了这一点么?一旦塔鞑大军南下的消息传出去,只怕京城也要动荡,到时候牵连的可不就只有西北一处了,这是其一。其二,当初英王一立一废,只有小半年的光景,这件事让京城百姓议论许久,听说京兆尹还抓了几个说的最凶的。现在秦王立了又废,岂不是又让百姓有了谈资?” 若是换成别的帝皇,或许不会那么在意百姓的说法。但李崇浩不一样,他铁了心要做明君,可是既没有那天赋,又没有足够的毅力,刚登基的时候坚持了一年多就受不了了,之后断断续续,最多也不过坚持了五天。 岳安这番话正好落在了他的心坎上,想到一旦废了李绍钧之后那些非议,再想起先前大臣们如此激烈的反对,李崇浩又开始犹豫了。 岳安见他神色恍惚,便继续说道:“秦王殿下是陛下如今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亲王,身份的确要比其他皇子来得尊贵。依我看,这次塔鞑大军南下,西北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若是陛下执意要派秦王殿下去西北督军,不如再给秦王殿下一个超品的名头,也好让西北万千将士明白,陛下是心系他们的。” 若是超品,那就是太子之位了。 李崇浩心情复杂地看着岳安,心中五味杂陈。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没有看透这位丞相。 说他忠心不二,可好几次紧要关头他都出面替李绍钧说话,力挽狂澜;但说他偏向李绍钧,又从未见过两人有过密的来往,不过是逢年过节派下人走动走动,又或者是碰上了闲谈两句。 李崇浩看人看事的习惯,就是用最坏的眼光去看待所有的事情,如果岳安和李绍钧为了避嫌而几乎没有来往,李崇浩反而会怀疑这两个人。只是岳安每次为李绍钧说话都打着为李崇浩考虑的旗子,名正言顺。 李崇浩思虑再三,又想到自从岳安当上丞相后,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要比当初柳元亨在时自在不少,便打消了连芽都没发的嫌疑。 “行了,就让秦王替我亲征西北,若是凯旋而归,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了。” 那些支持李绍钧的大臣又是欣喜,又是焦急。欣喜的是皇帝既然这么爽快就答应等秦王凯旋而归后就封秦王为太子,焦急的是西北如今战况不明,塔鞑的几个部落已经结成联盟,铁了心要拿下西北,李绍钧此次前去,胜负还难以论定。 一想到这,几名大臣心中都在打鼓,却没有一个人再提出异议——因为这已经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一个结果。 为官多年,书房里的几个大臣都熟知这位圣上的脾气,看李崇浩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不耐烦了,若是再得寸进尺,反而不美。 再说西北郭湛安这边,因为西北和京城相距甚远,此时秦王代皇帝出征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西北,郭湛安等人正在紧急商议该如何将刘建华叛乱的消息传上去,正好替秦王免去这一劫。 时间紧迫,众人不能拖延,最后还是决定由郭湛安上书一封,言明自己所查到的种种事迹,再由姜言年上书,将军中诸人所说的证词都记录在册,一并送往京城。 至于邵老将军,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不得不上书一封自罪书。 对此,郭湛安心中多有愧疚:“伯公,这次是我害了你。” 邵老将军倒是看得开:“哪有害不害的,你遭恶人算计,我身为长辈哪里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而且刘建华用赛神仙谋害军营士兵,意图作乱,我身为陛下亲封的怀恩子,就应该怀念陛下恩德,为陛下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可是,这次伯公率领亲兵擒住了刘建华等人,我只怕陛下要削减伯公的亲兵,庸城也难呆了。” 邵老将军哈哈大笑:“好小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既然做都做了,还想着这些做什么?我邵方无愧于天,无愧于陛下,无愧于祖宗,更无愧于天下!至于陛下,那不是我等可以左右的了。” 郭湛安见邵老将军如此姿态,只觉得眼前世界跟着开阔了不少:“伯公说的是,是我自己钻牛角尖了。” “你还小,等你在沙场上死里逃生过几次,就明白什么叫做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哈哈,想我一个大老粗,能背的也就只有诗仙这几首诗了。”邵老将军笑着拍了拍郭湛安的肩膀,又说道,“我已经让人置办了一桌酒席,你我今日一别,再见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虽说你还要赶路,不能痛饮,那就以茶代酒,如何?” 郭湛安拱手道:“正有此意。” 用过了酒席,郭湛安不便继续呆在子爵府中,邵念离亲自选了一支小队,又拿出自己惯常坐的马车,命人送郭湛安回许州。 许州郭府,霍玉已经提前接到了郭湛安的亲笔书信,知道他这两天就要回来了,正翘首以盼着呢。 等亲眼见到郭湛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霍玉鼻子一酸,险些就要在众人面前哭出声来。 郭湛安老远就见到霍玉了,恨不得立刻把人搂在怀里狠狠啃上两口,才好消消这几天来的思念之情——先前因为危机四伏,郭湛安顾不得儿女情长,等刘建华被擒,折子递上去了,郭湛安松了口气之后,一直挤压在内心深处的思念便再也抑制不住,如同煮沸的水一般在郭湛安心头跳跃。 等走近一些,瞧霍玉眼睛微红,就知道这人在强忍着不哭出来,便笑着说道:“几日未见,倒是长大了一些。” 霍玉长出一口气,回答道:“哥哥又取笑我了。哥哥,这几位是谁?” 郭湛安一一介绍道:“这几位是邵老将军和邵将军的亲信,这次特地随我一同回许州,免得有刘建华余孽暗中下手。” 霍玉吓了一跳:“刘建华的余孽还有没抓到的么?” 郭湛安忙安抚道:“你放心,不过是因为参加叛乱的人数太多,一时还没有清点完毕,邵老将军和邵将军担心我才会这么做的。刘建华的几个亲信都已经伏诛,就算有其他的漏网之鱼,那也就是一些小虾米罢了,这会儿他们求得自保还来不及,哪里敢跳出来呢?” 霍玉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这几日继续叫武鑫等人加紧郭府的守备。不过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霍玉笑着说道:“哥哥一路辛苦了,我已经命厨房备下酒菜,为哥哥接风洗尘,几位军爷也请一同来吧。正巧前些日子京城庄子上送来了一些新鲜的蔬果,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胜在新鲜爽口。还有许州有名的白切羊肉,都是好味道的。” 这十几个亲兵也不和郭湛安霍玉二人客气,道谢之后便解下武器,由贾欢亲自领着,去了前厅。 霍玉还未出孝,并没有出现在酒席上,只由郭湛安一人与亲兵们一道喝酒吃菜。当然了,酒席上没有长辈在,郭湛安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也就没有人逼着他喝酒吃肉。 有的亲兵虽然发现了郭湛安在酒席上只是一开始喝了一杯酒,上好的白切羊肉干脆一筷子都没有碰过,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他们又不是那种客套的人,干脆就自己吃个痛快了。 等款待完这些亲兵,又是贾欢出面,领着他们去了已经收拾好的院子里休息,而郭湛安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果不其然,霍玉正在里头等着呢。 或许是因为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霍玉一反常态,格外黏着郭湛安。 “哥哥总算是回来了。”霍玉双手抱着郭湛安,把头靠在郭湛安的锁骨上,喃喃道,“哥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去庸城抓人了。” “抓人?”郭湛安有心想打消霍玉的一缕愁思,刻意逗他,“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庸城子爵府抓朝廷命官了,恩?” “就、就、就,”霍玉脸涨红了,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就凭我是朝廷命官的男人!这朝廷命官十几天不回家,当中连一封书信都不传过来,是要学那大禹,还是要学那陈世美?” 郭湛安简直哭笑不得:“你将我比作陈世美,恩?” 说着,郭湛安原本搭在霍玉腰上的手向下移了几寸,捏了捏霍玉股间上的肉,又说道:“要不是看在你一年孝期未满,要不然我今日可要叫你知道我是不是陈世美。” 霍玉忙推开郭湛安,急急地说道:“好端端的,动手动脚做什么?” 郭湛安一手按住霍玉手擦过的地方,说道:“这才是陈世美呢,我好不容易两次死里逃生才能回来,你倒好,这会儿就把我给推开了。” 霍玉信以为真,忙上前拉住郭湛安的手,想要查看郭湛安的伤势,一边还问道:“哥哥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让我看看!” 郭湛安趁机抓着霍玉一块儿躺到床上,说道:“我没受伤,倒是你,这些天难为你了。” 虽说霍玉不喜在郭湛安面前邀功,但贾欢早就把这些天霍玉的种种举动都告诉给了郭湛安。听说霍玉人前硬撑着不见半点怯意和惧心,亲自出马把那些上门来的士兵给骂跑了,又把郭府安排得水泄不通,严厉约束郭府的下人,不给刘建华派来的士兵半点可趁之机;人后却是紧张得连续好几个晚上失眠,有时候贾欢放心不下,半夜来郭湛安和霍玉的房间外头查看,就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呜咽声,郭湛安是一阵阵的心疼。 眼看着霍玉就要十六岁了,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与他同龄的不少人都定亲了,甚至有的连爹都当了,可郭湛安始终把霍玉看作是三年前在老虎寨里那个因为媳妇变成了男的而哭鼻子的小孩。 只想对他再好一点。 第122章 对垒 三日后,李绍钧一身铠甲,站在李崇浩面前,一派父慈子孝的模样。 “好孩子,你是我楚朝的秦王,此次代替朕前去,务必要做到身先士卒,切不可做出有损我楚朝的事情来。” 李绍钧一拜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李崇浩又对一旁的王建、夏翼两个将军说道:“秦王年纪轻,又没上过战场,大事上的主意还是你们拿。钧儿,你只要在一旁看着,按照两位将军的安排照做就是了,听到没有?” 李绍钧明白,这是李崇浩当着众人的面叫他不要插手军中的事务,好好做出一个样子来就够了。他颇有自知之明,主动说道:“父皇放心,这次去,儿臣一定好好向两位将军学学,将来必定不让父皇失望。” 李崇浩警告完了,也懒得再继续玩“父子深情”这一套把戏,干脆一脸关切又豪迈地说道:“那朕就在京城等着各位凯旋而归的好消息了。此次前去,还望我楚朝将士扬我国威,护我百姓!” “多谢陛下,定不辱使命!” 这边李绍钧等人才刚启程,西北姜言年诸人却是忙得焦头烂额。 刘建华及其党羽伏诛后,军中那些将军、副将、参将等等叫得上号的人干脆少了一半,其他人又不敢担这么大的责任,只有把姜言年推出来了。 邵老将军虽然有这份心,但他身后还有偌大的一家子人在,他不得不考虑家人们的生死存亡——毕竟他这次未经皇帝允许,私自率领亲兵离开庸城,突袭西北大营,就算他本意是好的,也已经够招眼了。若是再取刘建华而代之,坐镇西北大营,只怕事后整个邵家都难保了! 姜言年也是知道邵老将军的苦衷,是以他一直咬牙坚持,却从未想过要派人向邵老将军求助。 因为刘建华在军中的饮食里悄悄下了赛神仙,加起来大概两万名将士中招,其中已经暴露出成瘾的大概有一万两千人左右。也就是说,在和塔鞑正式交锋前,西北军营已经折损了一万两千人的兵力。 至于剩下的那大概八千左右的士兵,姜言年不敢随便放他们去战场上厮杀,万一这仗打到一半发现当中某些人也对赛神仙成瘾,在战场上这瘾犯了该怎么办? 昨日姜言年已经接到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塔鞑大军虽然一直在一百里外集结,但陆陆续续已经分了好几支队伍向西北边境其余几个防御设施一半,兵力较少的地方前进,摆明了是要把西北军队的军力分割成好几块,逐一击破。 姜言年连夜与副将、参将等人商议,决定还是先匀出一些兵力支援边境其他几个哨点,再让边城加强周边城墙等的防御措施,多多备足了火油和石块,若是塔鞑大军之后搭云梯上墙,就干脆倒火油下去烧。 可惜的是塔鞑大军一直在边城外虎视眈眈,原先城外有几个要点,在刘建华刻意的忽略下,早已废弃。现在要派兵过去,已经是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姜言年只能放弃占据城外要点,配合进攻打乱塔鞑大军的计划。 至于西北大营,姜言年当机立断,下令拔营,立刻前往边城支援。 而关于刘建华等人,姜言年自然不会把他们一同带去。到时候塔鞑军队攻进来,万一一时疏忽,让这些人给跑了,那证明秦王清白的证据就少了重要的一环。 无奈之下,姜言年只有将刘建华等人交给郭湛安,让他先把这些人打入许州的大牢里。好在折子已经递上去了,过不了多久,京城就应该有刑部和兵部的人来接手这件事情。 而一直在百里处集结不动的塔鞑大军,终于在一日的凌晨,带着铺天盖地的滚滚烟尘,对西北边城发动了攻势! 因为有姜言年等人提前做好的安排,虽然塔鞑大军来势汹汹,还准备好了云梯等攻城的利器,但云梯这东西一来不能让马上去,二来人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所以塔鞑大军本来做引以为傲的铁骑就派不上用场了。 城墙上的射手们对准底下云梯上的塔鞑士兵,一射一个准,不少塔鞑士兵接二连三从云梯上掉下去,没过片刻城墙外面就聚起了一堆。 但弓箭手们虽然神勇,可抽箭搭箭再射箭本身就需要一些时间,就算有两批弓箭手轮换,但还是有不少塔鞑士兵顺着云梯,眼看就要爬上来了。 好在还有火油从旁协助,半桶火油倒下去,再扔个火苗下去,打头阵的塔鞑士兵就烧成了一个火球,连云梯都有不少地方烧了起来。 塔鞑大军眼看这云梯无用,竟然搬来了撞门的巨木,借着弓箭手在城墙上无法瞄准城门下方的人,对着城门展开了一波攻势。 虽说大门上镶嵌有青铜等物,但也禁不住塔鞑士兵这一*的撞击。城内,看着大门不住地震动,小将孙金勇再也忍不住了,骑上快马直接去了后方姜言年等人所在的帐营内,主动请缨,要率军出城与塔鞑大军一较高下。 帐营内的几个人中大多数兵不同意孙金勇的做法,毕竟外面那十万塔鞑大军正虎视眈眈,一旦打开城门,万一被塔鞑士兵抓住机会攻进来怎么办? 孙金勇说道:“虽说是十万大军,但是现在在边城外面的塔鞑士兵,我毛估大约是四万左右。现在在城门外的只有三十多个塔鞑士兵,攻城的也只有百余人,其他塔鞑大军被我们的弓箭手压制着,暂时还过不来。但是现在我们羽箭的数量如果按照现在的消耗速度继续,不出三天就殆尽了。这是眼下最好的机会,我带着人出去,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由城墙上的弓箭手替我们压制住塔鞑大军的攻势,如果顺利,能将塔鞑大军暂时逼退,有一个缓冲的机会!” 的确,正如孙金勇所说,虽然现在他们依靠着弓箭手和火油暂时立于不败之地,但是作为守城的一方,他们一旦无法保证这般的规模,源源不断的塔鞑士兵就会趁机攻进来! 如果真能把城外那些士兵逼退,趁机抢回城外的几个要点,到时候几面夹击,说不定真能反客为主! 姜言年一番比较,心中有了决定:“我立刻调派五千士兵给你,你放心,城墙上的弓箭手一定会配合你,压制住塔鞑大军。你、小心些吧。” 孙金勇拱手道:“是!” 城门开了,攻城的那些塔鞑士兵还来不及欢呼,只见城内源源不断杀出楚朝的士兵,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一刀抹脖子了。 百米开外的塔鞑大军见城门大开,正想举兵入城,却不想攻城的族人战友被一群楚朝士兵全数杀了。 “上!”为首的塔鞑将军眼睛都要红了,大吼以上,双脚一紧,胯下的骏马便抬起前腿,长嘶一声。 他身后,数千名塔鞑士兵抽出武器,打算上前与楚朝士兵决一死战,却不想还没上前几步,雨一般的羽箭就从天而降,不少塔鞑士兵来不及躲闪,又处于弓箭手的射程范围里,身上中了好几箭,在马背上晃了晃,倒了下去。 “冲!冲!冲!这么多人,他们弓箭手不能全部射死!”塔鞑将军说着,竟然身先士卒,抽出斩马刀来便迎着那箭雨冲了上去! 统帅如此,旁边的士兵焉能胆怯? 一时间,无数塔鞑士兵竟像是不要命了一般,不顾城墙上射来的源源不断的羽箭,直接冲向了孙金勇率领的军队! 有塔鞑士兵受伤从马上摔下来,后面的士兵就像是没看到一样,来得及的就小小地改变一下方向,好躲开倒地的战友,而若是来不及,就干脆驾驭着身下的马直接从战友身上踩过去! 一时间,被踩之人的呼痛声,冲锋之人的呐喊声,以及马的悲鸣声,混杂在一起,好似一个小小的人间地狱。 姜言年正站在墙上督战,见塔鞑士兵不得不自相残杀,一时间心中五味杂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城墙外,孙金勇看着冲过来的塔鞑士兵,大笑道:“来得正好!众将士们,我们这么多年来每天坚持练兵,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塔鞑侵扰我朝多年,纵使无法像武帝那样把塔鞑赶出这片草原,我们也要让他们知道,楚朝还没有弱到人人可欺!摆阵!” 多年来被塔鞑压制着的屈辱尽数涌上心头,楚朝士兵们听从孙金勇的号令,盾兵全数站在最前面,随后是枪兵、刀兵,五千士兵列成一个稳妥的阵型,正面迎接塔鞑军队的攻势! 而城墙上的弓箭手,见前头的塔鞑士兵已经和孙金勇率领的军队碰上了,便调转方向,继续替孙金勇等人消灭后面的增援。 一场恶战,孙金勇这一方终于凭借着阵型和弓箭手,以微弱的优势击败了来袭的塔鞑大军。但是孙金勇带出去的五千将士,折损了一半,留下的也只有一半;而塔鞑大军虽说死伤人数要远高于孙金勇这一方,但仍然残留了一万多的士兵,由塔鞑的将军率领着退兵了。 见塔鞑士兵暂时不会回来,姜言年忙命人出城,将战死的将士们的尸体一一收敛,再命人加固城门,城墙缺损的地方也用石头临时补起来。 “必须要从其他地方抽调士兵过来,否则边城这边压力太大。” “不行,从送来的情报来看,其他几个地方的军情压力也很大,塔鞑这次是几个部落凑在一块,人数比以往要多上数倍。一旦抽调人手,只怕塔鞑那边也会察觉到,要是让他们抓住这一点,逮着我们守备不足的地方攻击,怕是更加糟糕。” “但是边城是塔鞑军队主要攻击的目标,根据探子发回来的消息,十万塔鞑大军,有两万被派去了其他各处,今天来的有接近四万的士兵人数,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三万多士兵,而且各个都是精神十足,比起我们连续十几天几乎不眠不休的作战来说,他们的优势太大了。” “总之不能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手,不如去找邵老将军,借他老人家的精兵一用。” 说话的都是比姜言年有经验的,他虽然现在暂时充当着一个发号施令的角色,却更多的是在听取各方的建议。 只是听说要动邵老将军的精兵,姜言年却是不同意的:“邵老将军的亲兵是陛下首肯的,当年陛下曾经要求邵老将军不可将自己的亲兵用于防身以外的地方。我们如果去借,不是明摆着违背陛下的旨意么?” “那,那就从其他地方借调?” “不必了,”姜言年说道,“前些日子京城兵部发来的信函大家都看过了吧?陛下已经派遣大军和粮草前来支援,我们只要再坚持几日,就能等到援军了!” 之前建议抽调人手的副将犹豫片刻,还是道:“这、这好吧。” 幸好并没有让姜言年等人久等,两日后,李绍钧所在的大军终于到了许州。 第123章 守城 “参见秦王殿下!”以姜言年为首,众人对着秦王李绍钧长拜。 “众将士平身。”李绍钧上前一步,亲自扶起姜言年,再他手上拍了两下,又大声说道,“陛下知道众位将士辛苦,所以特派本王前来与众位将士一同作战!好让那塔鞑知道,我楚朝国土虽大,却寸土不能让!” “陛下英明!”姜言年等人又拜道。 “不必再弄这些俗礼了,时间紧迫,陛下命王建、夏翼两位将军领了三万将士前来支援,另外陛下还从滚河、黑山两处各调派了一万大军,算算日子,这两天就能到达西北。”李绍钧放开姜言年,折回身,重新走到王建、夏翼二人中间,“各位,陛下有旨,令王建、夏翼两位将军统领西北大军,从今日前,不管是你们,还是我,都要听从这两位将军的调度!” “是,臣遵旨!” 王建和夏翼互看了一眼,既然李绍钧主动将兵权完全交到他们两个手上,他们也就不客气了。 王建为人较之夏翼更会说话,便主动上前,说道:“各位,塔鞑兵临城下,我王建不是光会说大话的人,而且这也不是长篇大论的时候。这几日我和夏将军把西北传来的折子都看过了,大致情况还算清楚,但还请各位和我们说说目前两军的具体情况,我们也好拿出对策来。” 西北这边这些天来一直都是姜言年在负责,他便说道:“王建军客气了,秦王殿下和两位将军的大帐已经搭好,殿下和将军们可要先休息片刻,再听我们禀报?” 王建转身问李绍钧:“秦王殿下意下如何?” 李绍钧回答道:“战事紧迫,不必休息了。王建军,以后这些事你和夏将军拿主意就好,不必问我。” 王建拱手道:“是!” 姜言年等人拥着李绍钧等三人来到论事的营帐内,从姜言年开始,将西北这些天来的战况一一说了。 王建指着中间的沙盘,问道:“塔鞑大军从边城退去,但是其他几处并没有见到他们有增援,甚至在这两个地方原本占上风的塔鞑士兵全数撤离。啧,塔鞑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探子这些天有传来消息么?” 姜言年摇头道:“并没有。王将军这么问,是担心塔鞑他们在集结兵力密谋策划什么么?” 王建双眼深沉地看着面前的沙盘,说道:“我曾经在西北驻守过三年,也有几次和塔鞑撞了个正面。塔鞑崇武好斗,以砍下的人头和身上的疤痕为傲,他们非但不怕死,反而认为死在战场上是一种光荣,他们的神会驾驶着马车来战场上收割他们的魂魄,带着他们去一个只有勇者才能去的世界。” 姜言年有所领悟:“王将军的意思是,这些塔鞑士兵虽然暂时败走,但是绝对不能就此罢休?” “他们就跟斗狠的狼一样,被打击得越狠,反击就越强烈。”夏翼接着说道,“现在其他地方的塔鞑士兵都退了,只怕他们是要集结更多的兵力,全力攻打边城!” “攻打边城?”之前立功的孙金勇不明白了,“为何要攻打边城?若是我,就带着这一大波的兵马攻打守卫最薄弱的,等开了口子,还不怕拉成一条线么?” 王建摇头道:“塔鞑人有些死脑筋,在哪里吃了亏,就要从哪里讨回来。他们既然是在边城尝了败仗,就一定会想办法在这里一雪前耻。孙将军,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好一番能耐,将塔鞑打退你是头功。” 孙金勇嘿嘿一笑:“不值王将军的夸奖。” 姜言年在一旁却是表情严肃:“哪里是夸奖你了,王将军这是在警告你!塔鞑人有仇必报,既然是你带着兵把他们打退的,那你可得小心点,指不定他们上来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孙金童脖子一横,说道:“我才不怕这些塔鞑人,我还怕他们不敢凑上来呢!他们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 王建和夏翼闻言,均是又好笑又无奈,好笑的是孙金勇这一番言行,无奈的也是这一番言行。 姜言年又转向王建和夏翼二人,问道:“两位将军可有对策?” 夏翼摇头道:“还需写时日,这些日子就请各位多劳累一些,加强边城的守备。” 王建补充道:“当然,我们还要多请教各位,毕竟西北现在的状况各位要比我和夏将军两个熟悉的多。” 好在军中武官大多只有识字的水平,没那么多客套话,随便说了两句便散了,去了各自的岗位继续执行任务。 王建和夏翼还在继续对着沙盘谋划,而一直只做壁上观的李绍钧终于说话了:“两位将军车马劳顿,还要多注意休息。” 夏翼还没明白过来,王建已经出声了:“多谢秦王殿下关心。亲王殿下一路车马劳顿,想必是累了,不如先去休息,等到了晚间,再请秦王殿下登城墙,替陛下一观这西北的大好河山。” “如此甚好。”李绍钧也不客气,顺势便领着自己唯一带来的仆从离开。 进了营帐后不久,外头未经通传便闪进来一个人。仆从刚上前两步要去阻拦,等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便停了下来。 而此时李绍钧也闻声转头,见来的是姜言年,一笑道:“来得正好。阿鑫,去外面守着。” 仆从,也就是阿鑫,应了一声,快步朝着帐外走去。 等帐营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李绍钧一边熟练地脱去外面套着的铠甲,一边笑着说道:“没想到才离开两年,我就又回来了。” 姜言年上前,也是熟练地帮李绍钧一起脱下铠甲——这是他们两个三年前初来西北时便约定好的,在这里没有什么三皇子,也没有什么姜家大少爷,他们两个就是普通的小兵,是一同入伍、互帮互助的好兄弟。 姜言年手上不停,嘴巴也不停:“到底怎么回事?我只接到书信说皇帝派殿下来监军,稳定军心,可殿下怎么能答应呢?” 李绍钧苦笑道:“我那时候还能有什么办法?父皇他当时铁了心要废了我秦王的封号,将我从一品镇国亲王贬为三品辅国亲王,若不是岳安等人力保,恐怕我早就成了第二个李绍锦了。” “岳相替你出头?该不会暴露了吧?”姜言年虽说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牵扯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比谁都敏感,“那后来呢?怎么突然就扯到西北了?” 李绍钧将身上最后一片盔甲除下,放到一旁,说道:“父皇说,这次塔鞑发兵,我难辞其咎,他现在不贬我,那是要我戴罪立功。他为了能把我送到这西北来,还当着不少重臣的面亲口答应,如果我这次凯旋而归,就立我为太子。” “太子?”姜言年大惊,“这可是大手笔啊!多少年了,但凡有提议要立你为太子的,就算当时没什么事,之后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都说了要凯旋而归才会立我为太子,我那个父皇别的不行,小算盘打得还算有一手。”李崇浩走到桌子前,替自己倒了杯茶,又说道,“要喝就自己倒,不用客气。” “你这次来西北,住我的吃我的穿我的喝我的,还跟我说不用客气?”姜言年和李绍钧论亲还是表兄弟,也就不像旁人那样对李绍钧有敬畏之心,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才继续说回正经事,“不就是凯旋而归么,有你带来的三万人,还有过两天到的两万兵力,我就不信打不跑塔鞑了!对了,还有郭湛安在呢!我现在就写封信给郭湛安,让他也帮忙出出主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就不信我们比不上臭皮匠!” 李绍钧见姜言年这猴急的样子,伸手制止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你可知道,我们带了多少粮草过来?” 姜言年察觉出李绍钧话中的叹息,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放下笔,问道:“多少?” 李绍钧比了一个手势:“这次带来的粮草,只够三万人吃二十天的。” “打发叫花子呢!”姜言年在军营三年,耳濡目染,早些年那翩翩浊世贵公子的模样添了三四分的匪气,这会儿跟外头摔碗骂娘的军痞差别或许就在那张还有些书生气的脸上了,“二十天?塔鞑要是那么容易打跑,武帝当年还需要倾举国的财力物力人力来迎战塔鞑么!” 李绍钧难得叹了口气:“行了,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粮草这件事,只有我你和王夏两位将军知道,你可千万别往外头说。” 这会儿姜言年已经冷静下来,点头道:“你放心,我懂得分寸的。” “你们这边的粮草怎么样?还能撑几天?” 姜言年也比了个手势:“比你们好一点,还能撑个二十多天一个月的,等过半个月兵部的军饷发下来了,到时候分你们一点。” 李绍钧应了一声,又说道:“还是要和郭湛安说一声,让他替我们慢慢攒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姜言年拍手道:“有道理,我们在这里焦头烂额的,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许州偷着乐!现在就写信,让他也忙起来!” 正如王建所料,十日后,城墙上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敲响了锣鼓,大吼一声:“塔鞑来了!” 帐营里的众人听了,心中一震,李绍钧率先起身,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就跑出帐营,直接跑上城墙查看敌情。 王建和夏翼等人都慢了一步,等反应过来,姜言年和阿鑫已经追出去了。 虽说临行前李崇浩再三交代,秦王李绍钧在这次支援当中没有任何权利,但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忽视秦王。一旦秦王出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两个。 所以,他们也只能跟着跑了出去。 但还没等他们几个人上城墙,李绍钧已经转过来,站在城墙的楼梯口对底下的他们说道:“各位,塔鞑果然集结了大批兵力攻过来了,快让弓箭手准备!” 王建第一个反应过来:“传令,让弓箭手准备,一旦塔鞑越过那条线,格杀勿论!” 一旁的几个传令官领命道:“是!”随后四散开各自传令去了。 王建这时候总算有机会劝李绍钧了:“秦王殿下,城墙危险,还请先下来吧。” 谁知道李绍钧却是说什么都不下来:“父皇命我替他亲征,这是我来西北的头一场仗,怎么能躲在帐营里呢?” 李绍钧说话的声音并不轻,旁边几个弓箭手都听清楚了。其中有两个是三年前便见过李绍钧的,他们听到李绍钧的话,只觉得胸腔里一股子豪情要喷涌而出:“秦王殿下亲自为我们掠阵,大家,不能让秦王殿下失望!” 士兵们在这些天里见多了战友的牺牲,他们大多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的甚至连二十都不到。当在收敛战友尸体的时候,有不少年轻的士兵忍不住在想着一个问题——他们真的要战死西北么? 这个天下的主人还在京城,或许正在和哪一位神仙一般的妃子亲昵,又或许是意气风发地在鹿苑中打猎。这是他的天下,为何他不来西北,亲自守着自己的天下呢? 如今,他们见到秦王李绍钧,见到他不顾几位将军的劝阻,执意站在城墙上,甚至背上箭筒,和他们一样手持一把长箭,只觉得这些年来的付出终于有了回应。 “秦王千岁!秦王殿下千岁!” 李绍钧并未被这样的欢呼声冲破头脑:“将士们,塔鞑就在面前,这么多年来他们在西北抢夺掳掠,无恶不作,从今日起,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楚朝,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凌的!” 单章说明 有人说,有些地方有抄袭的现象,但是我想说,故事大多都差不多,想写的人也就那么多。 另外这里说明,本书主角不是少女时代,我是tiara的粉丝,大爱t-ara,只是可惜皇冠受到的太多的挫折,而且皇冠出道时年纪已经不小了。论颜值,论音源。哪个女团能比。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另外就是kara,也是一个悲惨的角色。通告女王在我看来就是一个贬义词。 另外喜欢请收藏,每天两更,大家的鼓励就是我的动力。 新人写书,很多地方会出现错别字,请谅解。而且年代有些久远,一些事情还是不要对号入座,那样才能有个愉悦的心情看书。 再次呼吁书友们【推荐票】【收藏】 精彩故事不容错过 收藏、点击、推荐三大求!!! 新书写作感觉很难!但是却有坚持下去的目的! 以前看书看别人开单张求票求啥的还想不明吧现在懂了! 各位行行好吧!点击啊!推荐啊!收藏啊!我都不嫌弃!不要嫌弃俺脸皮厚!脸皮不厚在现在根本活不了啊 你的每一次鼓励就是我码字构思的动力! 请动下手投俺一票! 同时感谢给我打赏的几位好汉! 记得投我哦!砸死我吧! 推荐到500那天绝对5更15000字 请不要一笑而过!要重视啊亲! 第124章 绝路 西北的天空较之京城,少了份人烟气,多了一份苍凉。 此时天刚蒙蒙亮,旭日还藏身在天际一处浓厚的云层之中,仅仅从云层的缝隙里透出些许的光辉。清晨的狂风从望不见边界的草原上呼啸而来,隐约还带着一丝丝牛马的味道。 负责警戒的塔鞑士兵就在这时候看见边城的城门似乎被打开了,从里面冲出来了一群人马。 塔鞑士兵立刻跳了起来,忙不迭摇醒一旁已经昏昏欲睡的同伴:“快醒醒!楚朝的士兵杀过来了!” 他的同伴一个激灵,那浓浓的睡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连忙拿起一旁的号角,放到嘴边用力吹响。 塔鞑大军的大将军从帐营里出来,听了士兵的来报,粗声粗气地喊道:“列队!上马!杀他个痛快!” 这些日子楚朝的军队借着边城和边城外面几个高点的便利,居高临下,没少给他们苦头吃。塔鞑能够驰骋草原,多年来成为楚朝的心腹大患,靠的就是他们的骑兵。以前塔鞑多次侵扰楚朝西北边境,就是利用骑兵速战速决的优势,瞅准了边境军队防护薄弱的地方,突然袭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次楚朝和塔鞑正面对上,楚朝军队调整了策略,以边城为依托,不求把战线向西北推进,只求守住边城。每次楚朝的军队都是以城墙上的弓箭手为压制手段,城下一大批精兵出动,将边城城门外的塔鞑赶回草原,但从来不会追出太远,往往出了一定距离就撤回去。但等塔鞑军队回去之后,就会发现原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漏洞又被楚朝士兵给堵上了。 就因为这个,塔鞑这些天来士气浮躁,其中不少士兵已经厌倦了这样毫无进展的攻防战。塔鞑的军队不像楚朝那样全都效命于皇帝,这次的十万大军是几个大部落外加几个小部落拼凑起来的,每个部落都派出了不止一个将军,光是选出一个大将军就花了不少时间,甚至还折损了一些人手进去。 如今迟迟不见战果,军队里早就有不满的声音了。要是再这么拖延几天,大将军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 要说塔鞑的大将军也是憋屈,他在草原上虽然算不上百战百胜的战神,那也算得上是一个常胜将军,靠的就是手底下一批骑兵,和那股子勇往直前、不死不休的精神。但这次的对手过于狡猾,一旦近身缠斗落了下风,就立刻退回边城,再有城墙上的弓箭手阻拦,他的骑兵能用到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为此,大将军心底里没少把楚朝那十几万士兵的祖宗都骂上一遍。 现在机会来了,楚朝的军队居然大开边城城门,几万的士兵从城门里涌出来,冲到了草原上。 在草原上,没有了那么多屏障,骑兵就无往不利。 想到这,大将军只觉得心中痛快了不少,穿上铠甲后翻身上马,手提一把斩马刀,站在大军的最前头,看着那股滚滚尘土越来越近。 “上!”他大吼一声,身后的士兵听令,驱使着胯下的骏马冲向前方的敌人! 楚朝这次出兵的是不怕死的孙金勇,不过他今天可没打算在这里多做缠斗。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孙金勇估摸着塔鞑军队该上当了,从马上挂着的一个小布袋子里掏出一面旗子,高举过头大力挥了三下。一直跟着他的传令官见了,立刻吹起号角。 “撤!”孙金勇双脚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调转马头,带着众多的士兵朝着变成冲去。 塔鞑士兵已经杀红了眼,尤其是那大将军,斩马刀下多了十几个亡魂,正是杀得兴起的时候,哪里会那么简单放过敌人? “追!” 虽然当年武帝在时从塔鞑那边抢了不少优良的马匹来,但要论草原上驰骋,还是塔鞑的战马更占优势。 眼看着塔鞑军队就要追上了,孙金勇大吼一声:“抛下所有辎重!走!” 传令官再一次吹响号角,不同的号角声代表着不同的命令。听到这次的号角声,楚朝的士兵没有任何犹豫,将马上的所有多余的东西全数扔在地上。 原本的距离再一次被拉大,而边城已经近在咫尺。 眼看着就要进入边城,孙金勇突然用力拉了一下缰绳,迫使马头调转方向,停在了边城城墙的一边。 “进去!都快进去!”孙金勇举着自己的宝刀,催促着士兵们速速进入边城。眼看着塔鞑军队最前头的斩马刀已经要碰到最后几个掉队的士兵,孙金勇竟然驱马上前,举起宝刀替他们挡下了这一击。 “将军!”几个士兵俱是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孙金勇竟然会在这时候上前。 “走!”孙金勇大吼一声,手上用力,迫使对方不得不后退。 他虽然是不怕死,但也不打算现在就死,逼退最先追上来的几个追兵后,孙金勇调转马头,再一次朝着即将关闭的边城冲去! “追!追!不能让他们把门关上!”塔鞑的大将军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催促着众多士兵加快速度。 前面几个士兵已经进了边城,此时转过头来,突然面目惊恐:“将军小心!” 孙金勇只觉得整个身体往前冲去,原来是后面的追兵眼看着他就要进城门了,干脆抛出斩马刀,恰好把他身下的战马四条腿全数砍断了! 孙金勇临危不乱,顺势一脚踩在马背上,随后整个人借力向前扑去,几个士兵慌忙伸手去接,接住孙金勇后,几个人往右退去,消失在了城门之后。 但已经来不及了,此时塔鞑大军已经到了城门下方,几个领头的骑兵趁着城门还没有完全关闭,靠着战马的速度冲开了城门。 塔鞑的大将军见了,喜道:“好!儿郎们,随我一同冲进去!” “是!” 这大将军一马当先,但冲进边城后还来不及高兴,就觉得身下不稳,连人带马一同往下掉。 原来,边城里面挖了一个偌大的坑,里头布满了削尖的竹竿,他这么毫无防备地掉下去,就算有铠甲护身,但还是被刺穿了不少口子。尤其是恰好一个竹竿刺穿了他的左眼,已经是血肉模糊。 事发突然,这些骑兵又是来势汹汹,哪里能那么快停下来?一时间,先先后后几百个塔鞑士兵都掉了进去。直到最后,塔鞑士兵的尸体填满了整个大坑,后面的士兵干脆踩着战友的尸体,紧张地巡视周围。 他们这才发现,现在的边城很不对劲——往常城墙上给他们吃尽苦头的弓箭手一个都不见了,而原本已经躲进边城里的士兵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去哪里了? 大将军已死,敌人又不见了踪影,不少塔鞑士兵开始变得不安,甚至开始要往城门外退。 大将军的两个心腹自然是不答应的,被楚朝的军队给阴了一把,甚至连大将军的尸体都已经被压成了肉泥,要是这么回去,不光是大将军死后无光,他们、甚至是他们这个部落也再没有脸面可言。 “搜城!” 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想起那些死在坑里的战友,最终还是放弃了退却的心思,开始驱使着战马在边城搜索。 这么一搜,就被塔鞑士兵发现楚朝士兵在短时间内离奇消失的原因。 “报!城里有几个口子,地上有马经过的痕迹。” “我去看看!” 总共五个口子,全都有撤退的痕迹,塔鞑军队不免陷入了困难的抉择当中。 “不能再分开了,”其中一个心腹说道,“楚朝人诡计多端,说不定这五个口子后面都有陷阱等着我们,我们不能再分散兵力。” “那你打算怎么办?大将军都死了,不如先回去,重新选一个大将军。”人群中,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 这个人是另外一个部落推举出来的将军,早就觊觎大将军之位了,只是他的声望不如已经死了的那个,所以和大将军之位擦肩而过。 如今大将军的位置重新空了出来,他原本就不甘的心又活跃了起来。 “大将军虽然死了,但是我们这么多塔鞑士兵都还在!将军已经战死,我们难道要退缩么?”其中一个心腹怒道,“大将军身先士卒,难道你们一个个都要当逃兵么?” 塔鞑男儿最看不起的,就是临阵脱逃的懦夫。这个心腹刻意模糊两者的概念,战场上众人精神紧张,一时之间谁也没找出话来反驳,更是有不少士兵已经面露愧色,表态道:“我们绝对不退兵!现在已经进了边城,进了楚朝,就把楚朝西北百万人都杀了,给大将军做陪葬!” “说得对!” 最先反对的人不好再说话,干脆闭嘴。 两个心腹商议过后,绝对先选一个口子查探,若是没有收获,再退回来,换一个口子继续。 塔鞑大军追查路上见路边有不少丢弃的弓箭、铠甲,虽然有些破旧,但上头并没有什么灰尘,显然是刚丢下的。 他们愈发坚定自己选的这条路是对的,让众多士兵排成一个长蛇阵,在路上浩浩荡荡地前行。 又走了大约半里路,来到了一个有六个岔口的地方,看到另外五个方向有军队的痕迹汇集在此处。 其中一个心腹下马,仔细检查了另外五个岔口上的痕迹,才发现其中四个马蹄都是朝里,也就是从远处到了这里,只有唯一一个马蹄朝外。 “妈的,被耍了!不管我们选哪条路都会到这里!”这个心腹骂了一句,重新翻身上马,把自己的收获说了。 “也好,方便我们一网打尽!”另一个心腹眼中闪过杀意,转头对着后方众人道,“都戒备起来,这里地势开阔,我们的战马跑得比他们快,很快就能追上了!” 果不其然,行了两里路,他们就看见了楚朝士兵的影子。 “冲!” 而楚朝的军队也发现了追兵,他们并没有立刻逃命,而是干脆地调转了马头,竟然要与塔鞑士兵来一个硬碰硬! 双方短兵相接,塔鞑士兵最终占据了上风,而此时突然有楚朝士兵大吼一声:“保护秦王!兄弟们,拼了!” 塔鞑人中有一些虽然谈不上精通,但对楚朝的官话还是略知一二,而这两个心腹都在其中。听说楚朝的秦王就在前面,他们心中大喜——若是把秦王擒下,那可就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连之前大将军争莽撞大意的过错都能免去! “杀!楚朝的王就在前面!” 眼见己方不敌,楚朝最后剩下的几个士兵依旧没有放弃抵抗,直到倒下前,都在努力砍杀面前的敌人。 “追!”获胜的喜悦并没有享受太久,塔鞑军队趁胜追击,又排成一个长蛇阵,快速向前行军。 而此时,秦王李绍钧只在三千精兵的护卫下,拼了命地驱使着身下的战马朝着荒山奔去。 起先,他还能听到兵戎相见的嘶吼声,但随着荒山越来越近,这些声音则是越来越远,到最后,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不,不能说听不清,李绍钧的耳边还回荡着楚朝士兵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时所发出的毫无畏惧的嘶吼声,那些人明知自己毫无生还的可能,却在流尽最后一滴血前始终不肯放下手中的刀,为他争取或许是最关键的分阴。 这就是他楚朝的士兵,这就是他楚朝的勇士! 李绍钧内心澎湃不已,一马当先,催促道:“快!荒山就要到了!” 而李绍钧并不知道,荒山前,一支六千人的军队正在等着他。 第125章 送信 “殿下,前方有人!”最先开路的一个士兵骑着战马跑回来,“看样子,似乎是邵老将军!” “邵老将军?”李绍钧并没有想到邵方竟然也来蹚这次的浑水,只是如今也容不得他多想,便道,“不要停,继续往前走。注意着后面塔鞑有没有追上来,别让他们把我们给追丢了。” 又往前行了半里路,终于碰到了等候在荒山的邵老将军一行人。 “邵老将军!”李崇浩骑在马上,拱手向邵方致意,“您怎么来了?” “情况紧急,未曾向殿下请示便自作主张了,还请殿下恕罪。”邵方举起右手,身后的精兵便分作两道,空出中间的大道来,“殿下,这里就交给我们吧,还请殿下速速赶往庸城,小儿在庸城已经做好准备,必定拼死保护殿下。” “邵老将军这是何意?”李绍钧看了眼邵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一直陪在他身后的姜言年,“你说的?” 姜言年干脆地承认:“殿下恕罪,殿下是千岁之躯,不能平白无故在这里殒身。我们现在只有三千人,就算进了荒山,也是凶多吉少。” 邵方接着催促道:“殿下,塔鞑大军就要到了,还请殿下速速赶往庸城!” “不必了!”李绍钧拒绝道,“现在过去,留下的痕迹该怎么办?万一塔鞑跟着这一路的足迹去了庸城,岂不是给您添麻烦么?” 此时邵方手底下那个擅长听音辩足的来到邵方面前,焦急地道:“将军,塔鞑人就要来了!” 邵方再一次看向李绍钧:“殿下!” “来不及了,都进荒山!”说罢,李绍钧干脆一马当先,奔向荒山入口。 邵方和姜言年皆是无奈,塔鞑大军已经逼近,而且正如李绍钧所言,现在再走,留下的痕迹来不及消除,塔鞑人极有可能先舍弃荒山,循着那些痕迹一路奔袭庸城。 “走,进荒山!” 所谓荒山,其实是一座布满半人高野草的大山,因为山道众多,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失去方向,彻底迷失在这座大山深处,所以这二三十年里并没有什么人敢进荒山。 常年来无人踏足,使得荒山没有一丝人烟味。好在邵方接到姜言年来信后,特地请来了两位当地的老人,细细询问了进入荒山后要注意的地方。 虽说这两个老人年轻时都曾进过荒山,但其实也只是在山门附近打了个转,并没有太过深入。而且距离进荒山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两位老人也只能叮嘱邵方多小心山间的毒蛇;至于猛兽,因为荒山里的动物其实并不多,所以最多也只是一些野犬这些而已,熊啊虎啊的或许藏身在更深处的地方,总之他们从未见过,也未听说别人见过。 此时邵方等人身在其中,才发现所谓荒山,其实并不实际。在这片没有些许人烟的土地上,半人高的野草间是不是就会窜过一些野兔、老鼠这些动物。这些动物并没有见过人,但都察觉到他们身上带着的那股杀意,所以很快就擦着马蹄消失在了野草间。 大约九千人一起涌进荒山,也不显得拥挤。这边并没有人工开凿出来的山道,战马行走在其间便略显没有章法,只能踩着凸出来的石块努力往前行进。 这时候,提前占据一块高地巨石观察形势的士兵下来了,小声说道:“殿下,将军,塔鞑进来了。” 李绍钧和邵方互看一眼,李绍钧率先问道:“将军有何打算?” “殿下原本的打算呢?” 李绍钧苦笑一声:“不过是想办法拖住他们,能多拖住一刻便是一刻。王建和孙金勇带着士兵在后头等着呢,就等塔鞑全数进了荒山,他们便守住山门,就算没办法杀光塔鞑人,也要把他们困死在山中。” “殿下,现在还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若是殿下愿意,不如听老夫一言?” 李绍钧忙说道:“将军请说。” 邵方指着周围的士兵,说道:“这荒山极大,又有众多大树巨石干扰视线,不如摆一个*阵,让塔鞑人在此迷失。” 李绍钧有些担心:“这么点时间,来得及么?” 邵方笑道:“殿下,我在这等了你们两天,可不是就干等着什么都没做的。” 李绍钧大喜:“邵老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倒是我太稚嫩了,考虑得不够周全。”李绍钧佩服邵方之余,连平日惯用的“本王”都改成了“我”。 邵方却并没有因此飘飘然,反而急切地说道:“事不宜迟,还请殿下下令,让大家都舍弃马匹,十人一组,按照我说的去做。还有,这里有不少蛇出没,现在白天并不太冷,蛇喜欢在白天出来晒太阳,晚上再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殿下千万小心。” 李绍钧点头道:“将军放心,我明白了。”随后,他唤来几个传令官,将邵方交代地转述给他们,让他们速速下去传令。 等众人都从战马上下来,邵方便让自己的精兵领着李绍钧带来的三千人,按照先前的安排,各自隐蔽起来。还有几百个精兵留下,仍旧骑在战马上,等待邵方的下一步指令。 邵方见大多数士兵都已经躲起来,便对着那几百个精兵说道:“等塔鞑人来了,按照先前我说的行事,千万小心。” 为首的一个抱拳道:“将军放心,还请将军与殿下多多小心!” 邵方交代完了,便转头和李绍钧与姜言年等人说道:“殿下,各位,随我来吧。” 塔鞑军队跟着地上的痕迹一路追来,面对一座大山而已,并不放在心上,依旧是一个长蛇阵,浩浩荡荡地进了荒山。 一路上都不见楚朝士兵的踪影,有些塔鞑士兵便急躁起来,拿着路边路过的野兔野猫出气。这些野兔野猫一身的肉,塔鞑有吃野味的习惯,当下也不浪费,也不把这些野兔野猫一口气弄死,吊着一口气,捡起来放进马背上绑着的行囊里,笑着和旁边的同伴说道:“等把那些楚朝人都杀了,就用那些人的尸油点火,烧着吃。” 说的人多了,不少原本并没有这个意思的塔鞑士兵也忍不住动起手来——在他们看来,楚朝的士兵并不是值得他们尊敬的对手,而对于这样的对手,肆意侮辱他们的尸体就成了发泄杀意的最好的办法。 只是他们并没有料到,就在他们整支队伍进入荒山后不久,就有大批楚朝的士兵将几个山门都围了起来,随时戒备着。 最先的塔鞑士兵看到了高处那几百个邵方留下的精兵,大喜道:“儿郎们,敌人就在前方!” 众多塔鞑士兵都变得兴奋起来,后面的催促道:“还敢不敢上了!不敢就把人头留给我!” 前头的骂道:“你他娘娘的闭嘴!” 两个心腹中一个更为谨慎一些,皱着眉头喝道:“都闭嘴!这些人站在这一动也不动,当心有埋伏。” 这时候,高处那几百个士兵像是才发现了塔鞑军队一样,匆忙之间驱使着身下的战马朝着四面八方逃去。 “追啊!”后面的见敌人跑了,心中焦急,“大老远地跑进来了,可别一个人头都拿不到!快追啊!” 塔鞑的大将军死后,军队里就各有各的打算,那两个心腹本来就是凭着“替大将军报仇”这个理由才勉强能指挥得动这支军队,如今是再也压制不住了。一时间,不少塔鞑士兵干脆骑马越过前方的战友,急匆匆地选了一个楚朝士兵逃跑的方向追去。 有人想要阻拦,但更多的士兵已经被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他们的劝,一个个驾着马从他们身边掠过,追了上去! 荒山一役,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天,楚朝和塔鞑双方互有折损。但是楚朝这一方借着邵方早有准备,打起了伏击战。而且邵方还提前命人在一些隐蔽处藏好了干粮补给,比起只带了有限干粮的塔鞑士兵来说,要宽裕的多。 等塔鞑士兵意识到在荒山中是没有办法战胜楚朝士兵之后,他们决定撤退。但精疲力尽的他们,在山口碰到了装备精良精神十足的又一批楚朝士兵。 两面夹击,塔鞑的几个将军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撤回荒山之中——宁愿在荒山里和山中的士兵玩捉迷藏,也不要直面锋芒。 “将军,我们可要进去?”外头的楚朝军队里,孙金勇忍不住开口问王建,“秦王殿下还在里面,现在塔鞑已经被打得没了锐气,这时候进去,把他们一网打尽,迎回秦王!” “孙将军,你是忘了殿下之前交代的么?”王建看着荒山前那几具已经流尽血的尸体,说道,“殿下说了,让我们留在外面,塔鞑士兵出来一个,就杀一个。” “切,他们现在都不出来,在里面做缩头乌龟,我们怎么杀?”孙金勇是又气又急,“殿下在里面已经被困了五天了,一开始还有厮杀声呢,现在我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那可是秦王殿下!将军你不进去,我可要进去救他!嘿嘿,当年赵子龙单骑救主,今天就有我孙金勇进山寻王!” “放肆!”王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还在这里,由不得你胡闹!来人,速速把孙金勇擒下,绝对不能让他妨碍秦王的计划!” 一下子十几个人冲上来,把孙金勇围在中间,抓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战马上扯下来,又有人拿来一根麻绳,将孙金勇反手绑在身后。 这不过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情,孙金勇毫无防备,等被绑起来后,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建说道:“王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让我去救秦王?” 王建面露不忍:“若是现在进去,这边的兵力就不够了,到时候万一塔鞑又杀出来,那该怎么办?” 孙金勇气得直哼哼:“王将军,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行军用兵的道理还是懂的!现在塔鞑士气低迷,又在里面呆了五天,正是杀进去的好时机!你、你这千方百计找理由搪塞我,不让我进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王建依旧不看他,只是说道:“殿下有殿下的计划,我们不能打扰殿下的计划。” 孙金勇被绑,却依旧不依不饶,大喊道:“有谁,有谁要和我进去救秦王的!秦王殿下为了西北百万百姓,如今正处于危险之中,有谁要和我一起去救秦王殿下的!” 有几个士兵跃跃欲试,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王建的表情,只是他们都站在后头,哪里能看得到王建的表情? 王建依旧面无表情,恍若未闻,心中却叹了口气—— 殿下,别怪我,陛下临行前交代,若是有机会,绝对不能让你活着回京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建只能对不起殿下您了。 荒山中,李绍钧也只剩下一口气了。这荒山里常年没有人涉足,地势崎岖,第三天李绍钧就不小心摔了一跤,左手胳膊上划开了好长一条口子。虽然有随队的军医及时医治,但因为荒山白天天气炎热,夜里又骤然降温,一冷一热,伤口反而恶化。 如今,李绍钧早就感觉不到左手手臂上的伤口,只是由姜言年等人搀扶着,本能地在山间行走。 “殿下,殿下歇一歇。”姜言年伸手把石头上的落叶、沙砾抹去,让李绍钧坐在上面,又喊来军医给李绍钧换药。 “阿年,我怕是不行了,”李绍钧气息微弱,勉强睁开眼睛说道,“你和湛安两个人,是我对不住你们。” “殿下这是何意?”姜言年急道,“殿下,邵老将军已经派人去寻路了,等会儿我们就能离开荒山。郭湛安那臭小子还在许州好吃好喝呢,我们就去他府上养伤,把他吃穷!” “他?哈哈,可笑我自诩有勇有谋,却是你们一个人都护不住。我不在了,他替西北军队做的事情,能瞒得了多久?又有谁能保他?是我对不住你们。”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不断逝去,李绍钧生平鲜有透出绝望的神色来。 “殿下!”姜言年双目含泪,“殿下,我们还要回京城,皇后、皇后姑母她在天上看着殿下啊!” 与此同时,郭湛安先一步接到密报——田耿已经得手,塔鞑几个大部落的首领死了两个,伤了三个,这几个部落相互推诿,塔鞑已经内乱。 是时候了! 郭湛安起身,匆忙去找谢秉:“谢大人,秦王殿下已经进了荒山五天,还请大人速速传信京城!” 谢秉颇为不愿:“这是军营的事情,郭大人,你我都不好插手啊。” “都这个时候了,还分文武么?”郭湛安急道,“王建将军率兵一直守在荒山山下,不管西北其他各处。现在算来,已经有三处被塔鞑得手,若是再不请陛下派兵增援,西北不保啊!西北这么多百姓的生死,现在都在大人的一念之间了!” 谢秉一听,也觉得情势不妙,忙到:“郭大人言之有理,我现在就派人传信!” “有劳。” 郭湛安说服谢秉后,还不放心,趁着午间没有什么大事,便回了趟家,喊来霍玉:“玉儿,秦王殿下和姜言年都在荒山里,已经五天了。前些日子邵老将军让那支护送我回来的精兵留下来,我现在就把他们交给你,你带着药材、绷带、吃食,还有御寒的衣服,速速赶往荒山,见机行事。记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尤其是西北军营的人!” 霍玉知道郭湛安平时不会让自己涉险,现在他这么郑重其事地交代自己,足以说明秦王此时的处境有多危险。 “哥哥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哥哥失望的。” 第126章 诱敌 霍玉带着人在荒山脚下距离王建远远地守着,足足等了两日,却始终不见有任何人从山中出来。 “真奇怪,”霍玉无聊地拿着树枝在地上胡乱地画着,自言自语道,“先前邵老将军派人来给哥哥传信,说秦王殿下以自己为诱饵,把塔鞑大军都引进荒山之中,让其他人从后包围,一网打尽。现在这里塔鞑的士兵一个影子都没有,为什么他们还不进去救秦王?” 其中一个小将听了,说道:“霍玉少爷说的有道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在里头和塔鞑厮杀,这么多人就站在这等着。” 另外一个心思活络地干脆说道:“不如我进山一探,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不要命了?”先前说话的那个阻止道,“荒山多少年没人进去了?这山那么大,先不说你进去之后能不能遇到秦王他们,万一遇见塔鞑了,你该怎么办?” “那也不能在这里继续干等吧?这都已经两天了,老将军他也跟着进去了,那群王八羔子就知道站在外头帅威风,进去支援的苗头都没有。万一老将军在里头遇到了什么补测,我非得把那些王八羔子的狗头砍下来!” “行了!在霍玉少爷面前瞎说什么呢!” 霍玉却是把这主意听进去了,当下扔了树枝,说道:“要不我们就想办法进去看看,一直在这里干等着,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有士兵问道:“这、这进山的几个口子都被他们看住了,我们怎么进去?” “这山说是有山门,不过是一些方便进出的口子而已,我们可以从这边爬上去。”霍玉指着路边大概一人多高的石头说道,“而且荒山这么大,他们围起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们还可以绕路找一个容易进去的口子。不过,这些人既然守在这里,说明秦王他们应该就是在这附近进去的,如果我们绕远路,恐怕进山之后寻人要麻烦一些。” 众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响动,混着不少惊呼声。霍玉等人连忙找了个能够遮住身形的遮蔽物,躲在后头往前瞧,就见荒山中陆陆续续出来一些人,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楚朝的人。 “是将军!”这时,霍玉带来的士兵中一个眼尖的发现远处人群中的邵方,激动地几乎要大喊起来。 霍玉松了口气,邵方是站在秦王这一边的,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说过这次要保护秦王,就不可能扔下秦王自己先出来。 “咱们上去看看。” “霍玉少爷,将军和秦王既然出来了,我们是不是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好?”一起来的里有比较稳重的,见霍玉作势要走出去,连忙阻拦。 霍玉摇摇头,谨慎地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秦王和老将军没带几个人出来,我们先上去看看吧。” 几个士兵互看了一眼,如果按霍玉说的,这里头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他们十几个人凑上去也没什么用,但他们是邵方的亲兵,本来就以邵方等人的安危为第一要务,而且被霍玉这么一说之后,他们还真觉得前方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王建看到姜言年扶着李绍钧出来,心中叫苦不迭,连同那些葬身在荒山中的塔鞑也一并骂了进去——若不是他们无用,没有把李绍钧解决在荒山之中,自己又怎么会碰到这样一个难题? 但此时他还不能暴露,只能赶紧下马,上前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姜言年此时并没有比李绍钧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扶着李绍钧罢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殿下受伤了,随行的军医呢?我们身上带着的药能用的都用了,赶紧送点药过来。” 王建有些难办地说道:“这、当时我们急着行军,并没有带军医随行。” “没有带?”姜言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建,“不带军医,你让那些受伤的士兵怎么办?” 王建咬牙道:“当时大家都是存着战死沙场的念头,压根就没想到过能回去,干脆就不带军医了,免得拖累了大军的速度。” 姜言年也是这会儿受了伤,脑子发昏,才没有察觉到王建话中的破绽。他转头对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邵方问道:“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邵老将军想了想,哑声道:“这里距离庸城、许州等地都有一两天的路程,只能就近找找有没有什么村落,问问里面的土郎中了。” 姜言年点头道:“只有这样了。” 随后,他看见站在一旁的王建,皱了皱眉:“王将军,秦王殿下受伤,我和邵老将军身上也有些伤口,不方便走动,你还不快派人往四面八方去找找有没有村落?” 王建点头道:“是。” 这时候,前方传来了一阵骚动,伴随着一些争吵声。接着,一群士兵将十几个人推搡过来,其中一个禀报道:“殿下,各位将军,有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说是邵老将军的亲兵,还请殿下和各位将军发落。” 邵方看了一眼,便喝道:“发落什么?这是我麾下的亲兵,还不快点放了!” 姜言年也认出了霍玉,忙道:“这位是许州通判郭湛安的义弟,也快点把人放了!” 士兵们这才放了人,霍玉见李绍钧等人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不少的伤口,忙说道:“殿下,各位将军,哥哥听说了这里的情况,他脱不开身,便命我来送些药材吃食什么的,虽说不多,但也是一片心意。” 姜言年闻言大喜:“好家伙,你来得正好!你这可是雪中送炭,别说我了,等秦王回到京城,一定重重有赏!” 李绍钧无力地扯动嘴角,笑骂道:“你什么时候能替我做主了?”随后,他看向霍玉,点头道:“你倒是个不错的,回京后,本王重重有赏。” 霍玉忙摆手道:“殿下若是有意,不如赏我哥哥吧,我不过就是个跑腿的而已。对了殿下,这周围的村落我们都已经查看过了,人差不多都走光了。这里距离许州有三天的路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请殿下去许州养伤。” 李绍钧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道:“带药了?” 霍玉点头道:“带了,也不知道殿下需要些什么,所以临行前把各种药都带了,止血的、麻醉的,还有止泻的都带了,不知道殿下需要些什么?” 李绍钧干脆地说道:“都带上,回边城。” 一直没说话的王建闻言,忙劝阻道:“殿下何必再回边城?如今边城城门大开,说不定还有塔鞑肆虐,殿下身上有伤,绝对不能再涉险了啊!” 李绍钧却是执意要回边城:“必须回去!” 姜言年接口继续说道:“先前安排下来让夏将军带着人在边城旁边待命,等塔鞑从边城离开,立刻重新抢占边城。现在塔鞑既然都进了荒山,夏将军一定有所行动,边城现在能有什么危险?” “这……”王建一时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干脆看向邵方,“老将军,您也劝劝殿下吧,这身上有伤的,还去边城,实在是太冒险了。” 邵方将视线转到王建身上,说道:“殿下身为陛下亲自择定的督军,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是代表着陛下。王将军,你难道非要让殿下扔下这十几万的将士,自己回许州养伤么?那到时候陛下的威名,殿下的名誉,王将军一人承担么?” 这话说得过于严重,王建自觉不能一人承担,忙道:“到底是邵老将军,是我考虑不周,只是想着殿下的伤势,却忘了这么做有损殿下的名誉,还请殿下恕罪。” 李绍钧摇了摇头,催促道:“快点把马车弄过来。” 霍玉带来的那些人中有几个立刻跑了过去,将马车驾过来。姜言年等人忙扶着李绍钧上了马车,又让军医赶紧进去替李绍钧换药。 等安顿好了李绍钧,姜言年这才转身,走到霍玉身边,小声说道:“这次多谢你了,你回去之后,替我告诉你哥哥一声,军中有人怕是京城那个人的眼线,秦王殿下如今不能给人留下任何指摘的机会。” 霍玉点点头,低声道:“我记住了。” 姜言年拍了拍霍玉的肩膀:“好,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等姜言年也上了马车,王建一声令下,大军拔营离开,留下邵方等人。 霍玉见李绍钧等人走了,带来的药材吃食等也都被他们带走,便转身走到邵老将军面前,拜道:“邵老将军,前些日您对哥哥多有照顾,霍玉一直没有机会登门拜访,如今总算有机会能见到邵老将军。” 邵方看着霍玉,双眸深沉,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真实想法。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 霍玉不敢说出自己土匪的出生,只好说道:“我是中原出生的,母亲早亡,父亲带着我常年流离在外,前些年也去世了,所以我自己到底出生在哪里,还真不知道。” 邵方轻叹一声:“原来是这样,小兄弟你长得倒是挺像我一个故人的,我记得他有个孙儿,小小年纪就不见了。” 霍玉心一抽,他不就是被亲生父母给抛弃的么! 但他已经决定,此生都不会去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既然他们在他还在襁褓的时候就丢弃了他,他又何必去惹人嫌呢? 只是他虽然已经下了决心,但每每想到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心中就像是打翻了各色瓶子,五味杂陈。 霍玉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干脆地说道:“邵老将军,晚辈要回去了,也请邵老将军路上多多小心。” 邵方大方地说道:“这回去许州还有好些路,这样吧,这几个既然是陪着你来的,就先送你回去,再个你哥哥辞行,也算是有始有终。” 霍玉也不拒绝:“多谢邵老将军。” 走了两天多的路,霍玉终于回到了许州。不提其他,只说等到郭湛安回来了,两人用过晚饭,霍玉便把这次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他听。 郭湛安听了,说道:“殿下这么做是正确的,他随军过来,一直都没有机会立功。这次他以身试险,不惜以自己的诱饵,将塔鞑大军引进荒山里,逐一击破,算是大功一件。但是如果他现在回许州养伤,那就是和前线隔开,只怕柳元亨那边的人会趁机小题大做,把他的功劳给抵过去了。” 霍玉不解:“秦王殿下受了伤,本来就要养伤。再说了,这么大的功劳,哪里是养伤就能抵消的?” 郭湛安笑着摇头道:“功劳也好,苦劳也罢,说到底,不过就是皇帝的一句话。这次陛下发话,如果秦王殿下凯旋还朝,那就要封他为太子,你说,皇帝会答应么?” 霍玉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那些人就算小题大做,只要合了陛下的心意,陛下就会答应的。” 郭湛安点头道:“没错。” 霍玉不由感叹:“没想到就算做了秦王,还要顾着那么多双人的眼睛。这还不如做个平头老百姓来的自在呢。” 郭湛安失笑:“是,的确不如平头老百姓自在。” 第127章 荒山 李绍钧等人回到边城,果然夏翼已经重新夺了回来,如今城墙上楚朝的军旗正迎风飘扬。城中那个大坑里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连大坑里的那些削尖的竹竿都被拔走了。也不知道夏翼是怎么处理的,总之除了空气中还带着的一些血腥气以外,根本就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伤亡。 “殿下伤势可重?”夏翼见了李绍钧,慌忙迎上来,“快,快去给殿下多打几盆热水来。殿下,您的帐营已经重新准备好了,就在老地方,快些进去吧。” 李绍钧点点头,在众人的搀扶下进了自己的帐营。不过他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问夏翼:“塔鞑那边如何?” 夏翼如实回答道:“前几日不知怎么的,塔鞑那边突然内乱起来。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塔鞑那几个本来联盟的部落又有了分歧,已经死了好几个部落的首领了。首领都死了,那些部落怎么可能继续合作的下去?都吵嚷着要给自己的首领报仇。这不是,在草原上就开杀起来了,都打了好几天了。” “难怪这边的塔鞑迟迟等不到救援。” “也是他们倒霉,铁了心要攻打我们,所以派出来的都是精锐。这下倒好,留在那边的除了少数精兵,其他都没什么大本事,要是咱们趁着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摸过去,补上一刀,西北起码有三十年的太平!” 孙金勇一听就乐了:“那敢情好啊!夏将军,不如多给我一些兵,我现在就把他们老窝给砸了!” 夏翼摇头道:“咱们这边兵力也是损失惨重,除去战死的,还有不少受了伤没法跟着长途跋涉的。这时候过去,得不偿失啊。” 姜言年想了想,问道:“这些天兵部那边给来信没有?增援的兵力和粮草辎重到底什么时候到?” 夏翼一拍大腿,说道:“正是,险些把这好事情忘了!就在殿下进荒山的第三天,兵部就来信了,说再过两天增援的军队和军饷就要到了。我估摸着,应该就这两天的事情。” 李绍钧闻言,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更加苍白,沙哑地说道:“我知道了,这次辛苦各位了,大家都先去休息吧。” 众人知道李绍钧受了伤,也不好继续打扰,各自告辞。 这几日楚朝军队以休养为主,但对草原上那几个塔鞑部落的动向一直都保持着严密的监视。 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些探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探什么,这几个塔鞑部落打起来简直和闹翻天一样,半个草原都成了他们的战场,血流成河,伤亡人数竟然超过了和楚朝军队作战时的数量。 混战之中,查打所率领的部落异军突起,后来居上,竟然隐隐有了凌驾于其他部落之上的势力。 而就在这时候,西北大军的粮草辎重和援军终于来了。 相较于塔鞑的元气大伤,楚朝军队大占优势,趁着塔鞑内乱,挥师北上,逼得塔鞑众多部落不得不一路西窜。 那些大部落的首领死的死,剩下的都背负着谋害其他首领的嫌疑;至于小的部落,本身实力不济,在这内忧外患的局势下,只能依附着其他部落。 如此的境况,给了查打一个机会,他的部落一跃而起,成为了草原上众多部落推举出来的一个。不管其他部落是真心拜服也好,虚伪奉承也罢,如今他们都不得不多考虑考虑查打的想法了。 而查打新官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快把整个塔鞑部落都给烧坏了。 他决定,向楚朝低头。 不管其他部落是如何激烈反对的,三日后,查打亲自派遣的三名使者和一支百人的小队,向着边城出发了。 李绍钧等人提前接到查打派人送来的求和书,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并没有立刻答应见这三名使者,而是让姜言年和孙金勇去挫一挫他们的威风。 姜言年见到了这三名使者,大吃一惊,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开口招待。 好在旁边的孙金勇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这会儿正心急火燎地瞪着那三个使者,要不是来之前李绍钧特意嘱咐过他,不可在姜言年说话前先开口,这会儿说不定已经骂上了。 姜言年收了收心神,说道:“你们送来的求和书殿下已经看过了,殿下说了,当初宁古汉在的时候,曾经与他签下条约,许诺年年称臣,岁岁纳贡,并划西北百里献给楚朝皇帝,这还作数么?” 两边的两个使者面露不忿,中间的那个倒还算好,只是犹豫着说:“只是,我听说,当初贵国殿下与宁古汉签订的,可是西北五十里,并不是百里。” 姜言年冷笑一声:“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什么五十里,就是百里!殿下说了,若是你们不答应,楚朝的铁骑也就不客气了,你们再回去好好想想吧,送客!” “请等一下!”那使者连忙喊道,“请容许我们传信给首领,请他做主。” 姜言年玩味地看着那三个使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哦?你们还想留在这了?是想刺探军情呢,还是想借机行刺啊?” 使者一脸愤怒,紧握住双拳,怒视着姜言年:“请不要侮辱我们!” “侮辱?我竟不知道,这就算侮辱了。”姜言年干脆站起来,说道,“殿下的意思我已经传达了,至于你们,就留在这里吧。今天写好给查打的信,交给我过目,若是入得了我的眼,自然会有人替你们送去。” 三名使者纵然纵使恨不得用眼刀杀了姜言年,却还是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 当天晚上,正是轮岗的时候,才从许州回来不久的阿鑫带着一个个子高大的人进了姜言年的帐篷里。 阿鑫挑起帐篷帘子的一角,对着里头小声道:“殿下,姜大人,人来了。” 姜言年起身,亲自迎至帐篷前,说道:“来得正好,快进来吧。” 那人进了帐篷,脱下裹在脑袋上的粗布,露出一张塔鞑人的脸来。 只见他看着坐在面前的李绍钧,突然跪下,用一口带着许州方言的官话恭敬地说道:“草民田耿,拜见秦王殿下。” 姜言年走到李绍钧与这人中间,介绍道:“殿下,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之前郭湛安特地寻来安插在塔鞑的内应,姓田名梗。” “起来吧。”李绍钧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田耿起身,恭敬地站在李绍钧面前,回答道:“多谢殿下关心,这次塔鞑原本预计总共要召集三十万的士兵攻打西北,多亏了郭大人的主意,草民才有机会将塔鞑这一汪水给搅混了。” “郭大人?郭湛安?”李绍钧奇道,“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田耿忙解释道:“前些日子,我突然收到了郭大人派人送来的密信,他让我找个机会那联盟的几个大部落的首领干掉一两个,让他们相互猜疑,宁不成一股绳。正好那些日子他们见攻破了边城,以为拿得下西北,为了西北的分配差点就动起手来了。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瞅准了机会杀了其中一个,结果第二天他们就乱了。后来他们相互猜忌推诿,又死了两个首领,剩下的早就吓破了胆,根本就不再相信其他部落的人了,原本好好的一个联盟,就这么崩了。” 李绍钧这才知道,不由叹道:“不愧是郭湛安,当年埋下你这枚钉子,我原本以为起码要五年后才能奏效,没想到现在你就立了大功。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说到这,田耿却连忙摇头推拒:“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殿下不必这样。而且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虽然现在查打的部落似乎是成了草原上的霸主,但他根基不稳,其他部落不过是因为现实所迫,不得不听命于他。想要让塔鞑部落遵守约定,必须要让查打成为草原的王,再有我在他身边,免得他起什么征服西北的心来。” 姜言年有心劝道:“那你可想好什么时候回来?” 田耿一笑:“殿下,姜大人,我田耿此生都不想再回来了。我这样的长相,在西北可是处处都吃不开,乡亲们虽然知道我身上一半流的是楚朝的血,对我很不错,但常年遭到塔鞑的侵扰,面对我这样的长相,哪里能高兴得起来?倒是在草原上,他们都信任我,我想,当初那些迫害我母亲的人都死了,这些人虽然也是塔鞑,但他们和当年那群人并不是一个部落的,不能把狠转移到他们身上去。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是想试试,在我有生之年里,能不能平息塔鞑和楚朝之间的战火,让两边的百姓都不再受到战争所带来的痛苦。” 李绍钧闻言,盯着田耿问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田耿一拍胸,说道:“殿下,您放心,我田耿绝对不会做出教唆塔鞑攻打楚朝的事情来。说到底,这样的战争不过是一些人的私欲作祟,苦的是两边的百姓。那些牺牲的塔鞑战士,他们的妻子、儿女、财产,一切都成为了部落首领和长老的财产。如果没有了战争,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李绍钧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不逼你了。只是,我要的条件,一样都不能少。” 田耿苦笑道:“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信已经送出去了,就看查打首领的意思吧。” “还有,”姜言年补充道,“你知道是谁把宁古汉的事情泄露给塔鞑的么?” 田耿神色一凛,说道:“正要和殿下与姜大人说这件事呢。几个月前,草原上突然来了两个中原人,我曾经听见他们两个私底下说话,官话很溜,口音和郭大人很像,似乎也是京城那边的。不过那时候查打首领并不属于联盟的核心,所以很多事情他只是知道一二,我就更加不清楚了。不过,这两个人似乎是被京城里的人派过来的,有提到‘王爷’什么的。后来塔鞑起了内乱,那两个人在混乱之中逃了出去,结果被巡逻的士兵当成探子给杀了,尸体送了回来。我想虽然人死了,但头上没什么伤口,看长相或许能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就让人把他们两个人的头砍了下来,处理好了用盒子装起来。这次来怕惊扰到殿下,所以并没有带来,殿下和姜大人若是要,我再追一封信,让他们把这两个人头送来。” 田耿说得轻描淡写,李绍钧和姜言年却有些吃不消。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李绍钧也就顾不得那点子忌讳,说道:“既然如此,就把这两个盒子送来吧。” “是!” 经过大半个月的商谈,查打终于退了一步,答应年年称臣,岁岁纳贡,并且往西退一百里,终身不踏足楚朝地界。 第128章 回归前线 李绍钧与查打重新签订条约,便要立刻回京。与他同行的,除了之前一直来的众人以外,还有怀恩子邵方。 离开西北的前一日,李绍钧命大军在许州城外扎营安歇,自己则与邵方等人一起进了许州休息。 若是为了避人耳目而深夜拜访就过于小心了,反而会让别人起疑,所以这日李绍钧和邵方两人一同到了郭府。 郭湛安早就接到消息,前两天就命人将郭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排查了一番,免得有人会借这个机会行刺。 李绍钧和邵方二人到了郭府,郭湛安亲自在大门前恭迎两人,将他们引导后院的花厅里。等上了茶,两人带来的随从和郭府的几个小厮全数退到了屋外等候,屋内只留下他们三人。 “我已经见过田耿了,”时间有限,李绍钧长话短说,“这次多亏了你。” “殿下无事就好,”郭湛安并没有邀功请赏,而是说出自己内心的困惑,“伯公这次怎么也一同上京了?” 邵方哈哈笑道:“陛下下旨,我岂有不从的道理?” “陛下?”郭湛安诧异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么说来,倒是我连累了伯公了。” 李绍钧也点头说道:“没错,这次为了我,连累了邵老将军。湛安,你替我筹备军饷的事情,我担心也瞒不了那位了。” 郭湛安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难道是军队里出了问题?” 李绍钧冷笑一声:“我后来琢磨着不对劲,才发现王建竟然是父皇特地派遣的。孙金勇后来告诉我,那几日我们被围困在荒山的时候,他让所有人都不许进荒山支援,就留在山外。那日我们商量的对策,是我们把塔鞑大军引进荒山,他们从后面突袭,来一个两面夹击。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让大军守住各个出入口,不让塔鞑跑出来。” 郭湛安忙问道:“殿下可想好了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呢?他是父皇派下来的人,只是在执行父皇交代的事情而已。”李绍钧长叹一声,“我曾经以为,他说到底是我的父皇,我的身体里流着他一半的血。正所谓虎毒不食子,他就算再心狠,再讨厌我,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我死。结果呢,他不但是看着我死,他还打算借别人的手杀了我!湛安,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郭湛安长久无言,最后才狠下心,说道:“殿下,我说的话,怕是不中听。” 李绍钧平伸出右手,承诺道:“但说无妨,出了这个屋子,谁都不记得你说过什么话。” 郭湛安咬咬牙,说道:“殿下不能因为别人不喜便遂了他的愿,不如先下手为强,才能保证日后高枕无忧。” 李绍钧呵斥道:“荒谬!这种畜生才会做出来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殿下听我一言,”郭湛安忙解释道,“殿下回去后,便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殿下现在的身份就招来杀身之祸,等成了太子,还有多少危险等着太子?其实殿下无需做得太狠,只要能掌握住主动权就好。” 李绍钧还是不允:“这话,就当你没说过,以后也不要说了。” 郭湛安无奈:“是。”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低沉得几乎叫人窒息,最后还是邵方跳出来打破僵局。 “殿下,您之前不是说,还有事情要告诉湛安么?” “对了,”邵方的话提醒了李绍钧,他连忙开口道,“田耿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要一直留在查打的部落里。” 郭湛安并不知道这件事,奇道:“当日我曾许诺,若是他能够获得查打的信任,等宁古汉快要称霸草原时,让查打站出来揭露宁古汉的行为,想办法取而代之,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当时他听说了之后还很高兴,还说等拿了钱,就造房子娶媳妇,现在怎么变成不要回来了?” “何止不回来了,他还打算一直辅佐查打呢!”李绍钧怒极反笑,“也不知道日后他的刀会不会对着我们。” 郭湛安心一跳:“殿下,您的意思是?”说着,郭湛安右手为刀,向下一劈。 李绍钧说道:“他现在还有用,查打现在迫于形势和我签了条约,日后等他的部落壮大起来,难免不会撕破条约。有他在,多少能看着点。只是,我怕日后他在塔鞑草原上娶妻生子,心难免就往塔鞑靠了啊。” 郭湛安一笑道:“殿下何必担心?就算查打的部落如何壮大,只要我楚朝国力富强,军力强盛,又何必担心塔鞑呢?” 李绍钧听了,果然一喜,说道:“言之有理。” 郭湛安又提醒道:“殿下此次回京后便是太子,只怕京中针对殿下的事情和人更加多了,还请殿下多加小心。” 李绍钧点头道:“自然,倒是你,在许州也要小心一些。京城那边我会派人盯着的,军中有姜言年在,这许州,要靠你了。” 郭湛安忙拱手道:“殿下放心。殿下,我有一个请求,还望殿下首肯。” 李绍钧便道:“说吧。” “怀恩子邵方是我的伯公,他这次被召入京,怕是凶多吉少,我只求殿下能过多多照拂,千万要保住伯公。否则,只怕我日后魂归黄泉,无颜去见外祖父。” “唉,好孩子,你这是何苦?”没等李绍钧答应,邵方便开口了,“这次我好歹生擒了刘建华,解除了军中的一大隐患,陛下总会手下留情的。” 郭湛安却不肯收回前言,依旧道:“伯公本该在庸城安享晚年,却被我卷进了这战场之中,还请殿下多多照拂。” “你放心,”李绍钧答应道,“邵老将军带着六千精兵在荒山拼命护我的恩情,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两位都安心吧,”邵方哈哈大笑道,“这次进京,说不定是陛下为了奖励我,又体贴我年事已高,赏赐我个宅子珠宝什么的。我一把年纪了,你们可别这么严肃,是要吓坏我么。” 这时候,阿鑫在外敲敲门,得到应允之后快步进来,提醒道:“殿下,邵老将军,郭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李绍钧率先起身:“也罢,湛安,我回京之后,你多多小心。” “是,恭送殿下。”郭湛安见李绍钧有意要走,便走到李绍钧身后。 邵方此时也起身了,跟郭湛安一起跟在李绍钧之后,其他随从则跟在他们三人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郭府大门走去。 “湛安,”趁着李绍钧已经上了马车,郭湛安搀扶着自己上后面一辆马车的机会,邵方小声说道,“你那个义弟,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父母是谁,姓甚名甚,籍贯又在何处?他的侧脸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我第一眼见了,还以为是那位故人来了。你说,天底下,会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么?” 郭湛安心中一惊,他不知道邵方有没有问过霍玉这些问题,也不知道霍玉是怎么回答的。他只能趁着低头的机会深呼吸一口,勉强稳住声线,抬头说道:“不知是哪位故人?伯公可否替我引荐,我好带着霍玉前去拜访,说不定几代人前还是亲戚。” 邵方苦笑着摇头:“故人早已西去,你怕是见不到了。罢了,大约是我多心了吧,天下之大,有一两个长相相似的人也不奇怪。湛安,伴君如伴虎,秦王此次回京,十有*就是太子了,你虽然是他的伴读,但也要多加小心一些。倒不是说秦王会对你不利,只是上位者也有难处,你以后说话要小心些。” 郭湛安明白,邵方这并不是趁机挑拨离间,而是真心在关心自己,以他这几十年来在战场和官场上积攒下来的经验提醒他。 郭湛安十分感激,小声回答道:“伯公放心,我都记下了。” 邵方这才放心:“若是我运气好,那我们就京城见吧!”说着,他拍了拍郭湛安的肩膀,弯着腰进了马车里。 等郭湛安重新回到郭府,刚才只有一开始拜见了李绍钧和邵方便回书房的霍玉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哥哥,殿下和邵老将军现在来找你,是有什么事情么?” “没有什么,不过是要回京了,临走前来看看我而已,顺便商讨了一下局势。”郭湛安为了不让霍玉担心,便刻意只是说了个大概,又问道:“玉儿,你在想什么呢?一张脸都能挤出苦汁来了。” “我是在担心邵老将军啊,”霍玉如实回答道,“邵老将军这次是为了秦王,不得不带着六千精兵救援。可哥哥不是说过,皇帝特地把庸城赐给邵老将军,其实是给邵家上了一个巨大的桎梏,除非邵家丢了爵位,成为平头老百姓,或者绝后,否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庸城。现在邵老将军离开了庸城,救的就算是秦王,是皇帝的亲子,按照皇帝的脾气,邵老将军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这一番分析让郭湛安对霍玉大为改观:“原本以为你只是有了长进,没想到长进了这么多,倒是我小瞧你了。你说说,这皇帝的脾气是怎么样的?” 霍玉忙摆手道:“哥哥,隔墙有耳。” “怕了?”郭湛安伸手在霍玉鼻子上刮了一下,“刚刚侃侃而谈的时候可是忘了隔墙有耳了?” 霍玉说道:“我是担心邵老将军,他人这么好,又上了年纪,让他从西北一路奔波到京城,实在是难为他了。” 郭湛安想起邵方马车前说的那一番话,便问霍玉:“你对伯公怎么看?” “人挺好的,就是人有些啰嗦,明明是个大将军,身上还受了伤,还问我出生在哪里,父母又是谁。好像爷爷一样,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这么啰嗦?那以后哥哥该怎么办?到时候我们两个老头子在一起,别人指不定被我们烦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霍玉早些年生活在土匪寨子里,虽然现在跟了郭湛安已经三年,但骨子里对于寨子外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规矩并不怎么尊重,否则也不会跟着郭湛安一起在心里对皇帝评头论足。 而且他面对的是郭湛安,没有其他人,郭湛安问他,他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郭湛安没想到霍玉会这么直白,一时没忍住,便笑了出来:“你胆子倒是大了,居然是伯公啰嗦。天底下敢这么说他的小辈,也就只有你和他的长孙了。” 霍玉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明明是哥哥问的,现在又怪我。” “行了,按你这么说的,这错原来是出在我身上了?”郭湛安和霍玉说笑了几句,又道,“伯公虽说是啰嗦了点,但这才说明他是把你真正当成自己的小辈对待。” 霍玉点头道:“哥哥放心,我明白的,邵老将军那时候都受伤了,还关心我,我怎么会不感恩呢?” 这倒是提醒了郭湛安:“对了,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起伯公还问你这些?” 霍玉一拍脑门:“那时候刚回来,急着和哥哥汇报秦王殿下的情况,把这件事给忘了。哥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倒是不曾。”郭湛安摇摇头,随便编了个谎道,“只是你从小跟着你的养父,籍贯一直没定下来,我这两年也是昏了头,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我是怕你说漏嘴,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总归不好。” 霍玉信以为真,点头道:“并没有告诉邵老将军这些,我只是说我爹居无定所,我从小就跟着他流浪。” 他越是这么说,郭湛安就越是心疼——好好一个皇子,本该是人上人的人物,却从小成长在一个土匪寨子里,要不是还有孙老在,怕是连启蒙的机会都没有了。 郭湛安试探着问道:“玉儿,你真的不想找到亲生父母么?” 霍玉想也不想,坚定地说道:“哥哥,我只有一个父亲,就是老虎寨的寨主,霍大山。至于母亲,就当我没有母亲吧。” 霍玉鲜有的决绝险些让郭湛安将他的身世说出来:不是的,你有母亲,你的母亲很爱你,为了你,她宁愿抱着重病一路保护你,最终含恨而去。 但保护霍玉的决心最终占据了上风,他只是伸手抱住霍玉:“好,都依你。” 第129章 求和 过了两个多月,京城中终于传来消息,李崇浩命令钦天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封李绍钧为当朝太子。 这个消息比郭湛安预料的要来得早,想来是京城中岳安等人在其中出谋划策,才使得李崇浩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过,他身为许州通判,册封太子的仪式是不能参加的,只好准备了一些贺礼,打发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而郭府,也即将迎来一件大事——霍玉一年孝期眼看就要满了。 这件事被郭湛安当成头等大事来看,不但责令郭府大总管贾欢亲自负责当中一切事宜,他自己也总会抽空过来查看进度。 等到了除服这一天,霍玉照着流程将身上的布冠、大袖衫等等一件件除下,换上了素服。素服要穿到本月终了,等到了下个月,霍玉就能穿常服了。 郭湛安看着一身素服的霍玉,笑着说道:“这下好了,前几日贾欢寻来了一尾上好的鲈鱼,今天晚上就吃这个。这一年来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了一年的素,以后多吃些河鲜白肉。” 霍玉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个子比许多同龄人要矮一些,这也是他一个软肋。霍玉平时跟着武鑫锻炼,每年除夕都坚持在门后头跳三跳,为的就是长个子。可偏偏不管怎么努力,他的个子就是落同龄人那么一小截拇指的距离。 这会儿霍玉有些不高兴了,一本正经地说道:“哥哥,我听说有些人到了十七八岁还能长个子呢,我才十六岁,指不定过两年又长高了。” “行行行,”郭湛安有意逗他,“长得比天还高,给天捅个窟窿怎么样?” 霍玉知道这是拿他寻开心呢,急切地说道:“哥哥你别不信,指不定我过两年长得比你还高!” 郭湛安一挑眉:“比我还高?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霍玉信心十足:“哥哥等着瞧吧。” 贾欢在一旁看着自家两个主子斗嘴,也乐了,笑着说道:“少爷,二少爷,这鲈鱼厨房用难得的泉水养了三天,土腥气都去了,最是鲜美。既然今晚要吃,不如就把鲈鱼用盐抹一抹,再上锅蒸熟,如何?少爷前些日子还说,二少爷守了一年的孝,这会儿要是吃羊肉锅子,指不定被那一股子膻味给弄吐了。” 霍玉听了,不由食指大动。他是个馋嘴的,这一年来不沾荤腥,前两个月嘴巴上都长泡了,后来有时候做梦都梦到肉香。 “等蒸熟了之后,再往上淋热热的葱油,做一道葱油鲈鱼。”霍玉转头去看郭湛安,“哥哥喜欢么?” 郭湛安对吃食并不太在乎,只不过他看霍玉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便点头道:“听着就很不错。贾欢,你让厨房按照二少爷说的做一道葱油鲈鱼,今天晚上的主菜就是它了。” 贾欢应下,下去后去厨房交代不提。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半个月,京城又一次传来消息,竟是皇帝亲自下旨,免去郭湛安许州通判之职,即日起回京城受审! 郭府一时间乱了阵脚,眼看着与郭湛安交好的秦王李绍钧已经成为了太子,他们家主子没有跟着水涨船高也就罢了,怎么落得一个罢官免职的地步? 郭湛安身为舆论中心,却是一点也不急,他想起之前李绍钧特地提醒他的话,便猜到多半又是京中某些与太子不和的人扳不倒太子,便想要除去他的臂膀。 霍玉这会儿也是坐立不安,眼看着押解郭湛安进京的人就要到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家中等着人上门,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自家哥哥带走。 郭湛安见他走来走去,干脆一伸手把人扯到自己身边,安慰道:“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都出汗了?” 霍玉这才发觉自己后背都湿了一片,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此时更是顾不得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只是地问郭湛安:“哥哥,这可怎么办才好?” 郭湛安拿过干净的帕子,细致地把霍玉脸上的汗水一一擦去,笑着安抚道:“这又什么怎么办的?我自问没有做过徇私枉法的事情,家里人只有你一个,你也没拿着我的名号去外头招摇撞骗,他们再怎么审问,那也没法治我的罪。” 霍玉见郭湛安竟然如此不关心自己的安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哥哥,你不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么?前些日子秦王殿下已经成为了太子,你是他的伴读,这次还替他筹集了军饷,若是京城有人向你发难,他不可能不替你周旋的呀。” “是啊,太子殿下不可能不替我周旋。”郭湛安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可是,若是他也周旋不了,那该怎么办?” “不会吧……”霍玉还是不敢相信,“堂堂天子,为何要和一个通判过不去呢?” “谁知道呢?”郭湛安轻笑着说道,“或许皇上是觉得我这次立了大功,请我去京城封赏呢?” “哥哥别瞎说了,”霍玉不满地嘟哝着,“圣旨都下了,如果是让哥哥上京受赏,为何连通判一职都罢免了?受审受审,说得好听,等进去了,想要什么证词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对了,哥哥要不要提前打点一下?我看戏文里说的,那些审问的都是看碟子下筷子,不送点真金白银,肯定要对哥哥动粗!哥哥是个读书人,哪里禁得起这种手段?对了,还有太子殿下呢!就算太子殿下没法周旋,总能在这件事上替你挡挡灾吧?” 郭湛安听到后来,已经是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戏文里说的你也信?我要是进京城受审,多半是大理寺的人来审问。大理寺中有几个是我的同年,虽然不至于完全向着我,但起码能做到大公无私。” “我还是不放心,”霍玉低着头说道,“哥哥这一去,天南地北的,有什么消息我要隔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到。不如,哥哥我也去京城吧!” “胡闹!”郭湛安见霍玉这时候起了进京的念头,登时呵斥道,“我看你平时是太闲了,竟然还要去京城。这次是陛下下旨,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这时候去京城,不是白白地给别人送把柄,让别人能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么?” 霍玉被郭湛安呵斥了一顿,才明白过来。他想到要是自己这时候真的贸贸然进了京城,万一被三皇子或者是其他人知道了,借机告郭湛安一个别有用心,那可真的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如此一来,霍玉倒是从先前闷头苍蝇一样瞎转悠干着急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问道:“那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郭湛安看了霍玉一眼,点头道:“算是没白教你,还知道我自有安排。” 霍玉在心里头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对啊,自家哥哥什么时候没有两手准备了?自己先前瞎操心了那么久,早就该来问问了! 郭湛安给霍玉分析道:“皇帝下旨罢了我的官,说明我犯的事非同寻常。你想,以前石果敢贪墨军饷,那也是先派人来核实,最后才真正下旨罢官的。我思前想后,觉得除了替太子殿下私筹粮草辎重以外,没有别的事情了。” 霍玉不悦道:“这皇帝真是可笑,明明是他不让人送粮草辎重,害得西北大军要饿肚子。要不是哥哥力挽狂澜,指不定西北早就失手了。” 郭湛安伸出食指放在霍玉嘴唇上:“玉儿,我知道你心中不满,现在是在西北,由得你在家中发牢骚。等回到京城,处处都有眼线,除了在我面前,不要把自己这些心思说出来,知道么?” 霍玉点头说道:“哥哥放心,现在就只有你我二人,我才说的。” 郭湛安这才放心,他这个人说话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只是对着霍玉,免不了会忍不住多费心思,又补充道:“你也别太拘束,不要因噎废食,在家中想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人这一世,别的地方处处受制,家中总能让你放肆一些的。” 霍玉点头道:“哥哥,我都记住啦。你继续给我说说你的打算吧。” 郭湛安便继续道:“当初筹集军饷的时候,我交给你一个账本,这就是我保命的稻草,你千万要收好。若是我预计的没错,等我进京后一个月左右,就会有人来郭府讨要这账本。你记得,除非里头有太子殿下的人,否则绝对不要交给他们。太子亲信所佩戴的信物,我曾经教你识别过,你还记得?” 霍玉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道:“我记起来了,是腰上挂着一串用藏银串起来的红珊瑚蓝玛瑙的串子。” “没错,就是那个。”郭湛安说道,“那是太子的亲信不少,但是有资格佩戴这个的却寥寥无几。那些都是太子暗中布下的眼线,怕是连我都不知道。这信物平时不轻易示人,起码我只有在太子府中见过一次实物。如果真如我猜测的一半,是我筹集粮草辎重的事情被揭发了,太子也难逃干系。所以,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他一定会动用这几个人。” 霍玉郑重说道:“哥哥放心,我都记下了。” 两日后,京城派来的人到了许州。好在他们并不想让百姓知道这件事,所以对外宣城郭湛安立下大功,此次是皇帝特地宣他进京嘉奖。正因如此,郭湛安得以穿着常服,坐上马车,一路舒舒坦坦地进京。 颠簸了十几天,这一行人终于看到京城的大门。 京城外,另有一行人正等着他们,这些人同样是大理寺派来的,特地再次接应。等两批人对过了令牌,原本押解郭湛安进京的人便把郭湛安交给那些接应的人,自己则先行离开。 这十几个人当中有几个郭湛安曾有几面之缘,这会儿其中一个抬起右手,下令道:“就位。” 十几个人很快分成四队,分成四个方向,各自查探起来。 等确认没有旁人后,那为首的翻身下马,对着路边的某处说道:“殿下,请现身。” 李绍钧从本该是空无一人的大树后面走了出来,没等郭湛安开口,便先说道:“进马车里再说。” 两人进了马车后,其他人也不急着赶路,就在这特殊的官道上守着。 等两人坐定,郭湛安急忙问道:“殿下怎么来了?这会儿京城不少人都看着这里呢,要是被人发现了,参上一本该怎么办?” 李绍钧摆手道:“无妨,他们都这么断定,我就反其道而行之。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吧。这次老四栽了,先是看管存放文书的小太监跳出来说是他派人将我与宁古汉签订的条约拓印了十几份,派人带去了西北,在塔鞑草原上散布。后来又是其他一些人跳出来,矛头全部都对准他。柳元亨在朝中的门生本来就不多了,想了不少办法,都保不住老四。要不是梁王出面,只怕父皇一怒之下,废他为庶人的旨意就下了。你的事情,就是柳元亨派人打听出来的,这会儿咬死不放,逼着父皇要严惩你。还有,刘建华说自己是被老四给收买的,说完就咬舌自尽,老四这个罪名是如何都洗脱不了了,现在就指望把你拖下水,给我些颜色瞧瞧。你也知道那位是怎么想的,如今我是太子,又有军功在身,他巴不得往我身上多添些恶名。可惜他一时半会捉不住我的把柄,只能那你开刀了。” 郭湛安虽然已经猜到自己这次进京多半就是因为私自筹备军饷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李绍锦在后面操纵。 “殿下,如果说这些都是四皇子做的,我是不信,”郭湛安提醒道,“四皇子的人品和手段,我们都清楚,绝对没有这胆识和魄力。那刘建华是军中一员大将,刘家不说富甲天下,也是大富大贵之家。他权势、钱财都不缺,怎么可能被轻易收买?而且,柳家的势力大多集中在文官那,当初就算贪墨军饷,也是让石果敢做的。就因为这件事,军中不少人恨透了石果敢和四皇子。说刘建华被他收买,我不信。” 李绍钧苦笑道:“那会儿情势危急,要是找不到幕后真凶,父皇别说封我为太子,还想治我的罪,免去我秦王的头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老四,我还能怎么办?情势所迫,我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殿下也有疑虑?” “就像你说的,老四是什么品行胆识,我们都清楚,我不信他有这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李绍钧说到这,话锋一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进了京城,我怕是再没有这机会同你坐下来谈了。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郭湛安想了想,说道:“我当初筹集军饷的时候,有一本账本,交给了霍玉。殿下还请多多关注大理寺的动向,如果有人去西北许州,应该就是问霍玉讨要这账本。等到了那时候,还请殿下多多照拂。” 李绍钧点头道:“我明白了,霍玉那边,我会派人保护他,必定不会让他受伤。” 要不是马车空间狭小,郭湛安只想起身长拜:“多谢殿下。” 第130章 商议 一个小厮匆匆穿过长廊,来到霍玉的书房前,禀报道:“二少爷,门外来了个人,说是京城来的,还让我送上这个来。” 霍玉身边随侍的福全看霍玉的反应,没等霍玉吩咐,便出了书房,从那小厮手中接过一件物什,送到霍玉面前。 那赫然是一串用藏银串起来的珠串,蓝色玛瑙与红色珊瑚相间,十分夺目。 只是霍玉此时无暇欣赏这珠串,急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问那小厮:“那人呢?人在哪里?” 小厮如实禀报:“因为来的人不肯亮明身份,只说二少爷见了这珠串就知道了,所以门房不敢让他进来,让他在外面候着呢。” 霍玉连忙吩咐:“快去把人请进来。” “是!” “等等!”霍玉突然叫住要跑去传令的小厮,问他,“来的是几个人?” 小厮回答道:“就一个人,是骑着马来的。” 霍玉点了点头:“知道了,把人请去前边的大厅,好生招待,我很快就来。” “是!” 等小厮离开,霍玉转头和福全说道:“我先去换一身衣服,你请武鑫师傅来一趟,就在我屋子门口等着就行。” 武鑫是郭府护院的头头,武艺高强,霍玉这时候突然要见他,福全难免担心:“二少爷,莫非来者不善?” 霍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希望是我多虑了吧。不过我们总归要留一手,你快点请武鑫师傅过来。” 福全见霍玉的样子,心里不由跟着忐忑,连忙去找武鑫不提。 等霍玉换了一身常服,武鑫和福全都等在外面了。 霍玉让福全先去前面招待,自己则与武鑫二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等交代完毕,又说道:“武鑫师傅,这次全靠你了。” 武鑫一拍胸脯,说道:“二少爷放心,我现在就清点人手,立刻出发。二少爷,我先告退了。” “去吧。” 霍玉见武鑫匆匆离去,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去前面的大厅去见来人。 来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相貌平平,肤色蜡黄,太阳穴处微微隆起,是扔进人群当中就再也找不着的长相。 他见到几个小厮侍女簇拥而来的霍玉,赶紧站了起来,拱手拜道:“小的见过霍玉少爷。” 霍玉回道:“大人无需多礼,不知大人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这人抬起头,看了眼霍玉身后的众人欲言又止。 霍玉会意,转头对后头的众人道:“都先退下吧,福全留下即可。” 那人微微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这人才开口说道:“霍玉少爷,小的叫裘达,是太子派来的人。” 霍玉点头道:“我知道,你来有什么事么?” 裘达奉承道:“不愧是霍玉少爷,果然料事如神。前些日子,郭大人说他那边有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的是替西北军队筹集的粮草辎重。现在京城那边有人诬告郭大人,说他趁着西北战争动乱,故意囤积物资,哄抬物价,大发战争财呢。现在啊,郭大人就等着靠这本账本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霍玉听了,心急如焚,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裘达一拍大腿,说道:“幸好太子殿下在,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命我来取这份账本,赶紧送去京城,替郭大人洗清冤屈!” 霍玉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现在就让人备马。” 裘达连连摆手:“霍玉少爷不必客气,太子殿下特地为我准备了一匹宝马,您现在就将账本给我,我好立刻送去京城。” 霍玉听了,瞪大双眼道:“这账本这么重要,我怎么能轻易交给别人?就算你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我也不放心,万一你毛手毛脚,把账本弄丢了怎么办?福全,速速命人备马,我与这位裘达大人一起赶赴京城!” 福全在旁边中气十足地应道:“是!二少爷,要不要再让几个人陪您一起去?京城与西北相距千里,多个人路上也好照应。” 霍玉还没开口呢,裘达就抢着说道:“不能再多人了!本来太子殿下派我一个人来,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霍玉少爷,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还请您信我一次,将账本交给我。我一定日夜兼程赶往京城,绝对不误了郭大人。” 霍玉却是铁了心要跟着去:“裘大人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你放心,你日夜兼程,我就陪着你一块儿日夜兼程。哥哥在京城受人诬陷,我比谁都担心。大人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了账本就来。” 裘达想要阻拦,却是再也阻拦不了了。 “霍玉少爷,咱们在这儿歇歇吧。”马背上,裘达大喊了一声,“天就要黑了,这会儿赶不了路。我们就在这停下,生一堆火,轮流守夜如何?” 霍玉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好。” 两人下了马,将马缰系在一旁的大树上,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的空当,在周边捡了一些树枝枯叶回来。裘达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捣鼓了几下,便点起了火。 霍玉在一旁看着,问道:“裘大人在京中是做什么的?我还以为当官的都和哥哥那样,对这种劈柴生火的事情都不懂呢。” 裘达脸色一僵,随后哈哈一笑,说道:“霍玉少爷谬赞了,我哪里是什么大人,不过是太子殿下手底下做事情的一个小喽啰而已。霍玉少爷,您先睡吧,我来守夜。” 霍玉打了个哈欠,说道:“那就有劳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一直坐在石头上守夜的裘达突然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霍玉,试探性地喊了两声:“霍玉少爷,霍玉少爷,该起来了。” 熟睡中的霍玉没有任何反应。 裘达还是不放心,走到霍玉身边,蹲下来,举起右手便要去掐霍玉的脖子。 霍玉依旧没有反应。 裘达这才放心,转身去取自己的刀,可没想到他的刀才抽出一半,身后便传来一阵劲风。 裘达下意识做出反应,向右边打了一个滚,身后的突袭便落了个空。 但对方动作十分灵敏,刀招未老,就已经转向,下一刀紧追着裘达砍去。 裘达慌忙之中赶紧抓过一旁的刀去挡,对方这一刀砍在刀鞘上,发出一记响声。 “是你!”裘达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恨恨地骂道:“小兔崽子,你居然装睡!看你爷爷我不,哎呦!” 原来是霍玉一脚重重踢在裘达的裤裆上,裘达痛得立刻空出一只手捂住裤裆,强忍着痛戒备着霍玉。 霍玉此时哪里有平日里好说话的样子,凶狠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要把裘达千刀万剐一样,骂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说!是谁派你来的!” “你去问阎王爷吧!”裘达明白自己和霍玉之间必要斗出一个死活来,生死光头,他也顾不得裤裆那块的痛了,抽刀出鞘,便朝着霍玉砍过来! 霍玉这两年虽然个子高了不少,但身手依旧灵活,特别是两次三番替郭湛安挡刀之后,更加注重平时的锻炼,往日没少和武鑫等人货真价实的过招。 裘达虽然是个高手,但他被霍玉抢占了先机,此时再出手,就落了下风。 两人来回过招,互有胜手,眼看着久缠不休,裘达心中愈发焦急。 他受人千金之许,见对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鬼,十分有自信,还以为能够轻松骗到账本来。就算后来霍玉要求与他一同去京城,裘达也不过是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因为他早就打好算盘,在路上就杀了霍玉,抛尸荒野,搜出账本就上京城领赏,然而趁着那位贵人动手前逃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过两年隐姓埋名的生活,再出来享受。 但现在,别说千金了,再不想办法结果了霍玉,丧命的可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裘达胸中杀意更甚,大吼一声,便使出平生绝技,朝着霍玉攻来! 霍玉自然不会没把握便凑上去送死,立刻向旁边一闪,躲过这一招。 而裘达的攻势正连连绵不断地朝着霍玉袭来,如一场瓢泼大雨,朝着霍玉铺天盖地袭去,将霍玉面前完全挡住,逼得霍玉不得不一路后退。 眼看着霍玉就要败落,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声大吼:“二少爷,我们来助你!” 来人正是武鑫等人,有了他们的加入,霍玉身上的压力登时一轻。众人合力,将裘达团团困住,哪怕裘达身手不凡,也最终落败。 武鑫等人用手臂粗的麻绳把裘达捆了个结结实实,武鑫请示霍玉:“二少爷,这人要怎么处理?” 霍玉皱着眉头说道:“这人胆敢冒充太子的人,不能轻易放过。带回去,我倒要知道,是谁派他来的!” “是!” 天已经彻底黑了,他们只能在这里暂时歇息一宿。有武鑫等人在,霍玉这时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霍玉便让人买了一辆马车来,把裘达扔进去,又派了两个人在马车里看着裘达,自己则和武鑫等人骑着马,一起回了郭府。 贾欢和福全昨天就知道了霍玉的打算,这会儿福全正焦急地站在城门口的一处茶馆焦急地张望着。 “二少爷,您回来了!” 霍玉点点头,对迎上来的福全说道:“去马车上坐着,回去再说。” 等霍玉等人回到郭府,武鑫把裘达带去了柴房,将里头的东西都撤走,又把窗户都用木头封起来,这才把人扔进去关着,派了四个人看守此处。 贾欢得了消息,已经等着了。他见霍玉看上去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霍玉进去换了身衣服,出来就看到贾欢念佛,笑道:“行了,我早说了不会有事的,就你瞎紧张。” 贾欢一脸严肃:“二少爷,如今少爷不在,您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们该如何向少爷交代?既然您早知道这人不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为何不早点命人抓起来?” 霍玉先喝了大半碗茶,这才说道:“那会儿抓住他,他咬死了是太子殿下派来的,我们能怎么办?只有让他自己先暴露了,我们才能抓住机会!” 福全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只是二少爷您这也太冒险了,真要是有什么万一,我们几个人的命都不够填的。” 霍玉摆手道:“行了行了,我好歹也快十六岁了,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不过就是跟人打斗而已。当初我十三岁的时候就遭遇杀手追杀,也没什么好怕的。男子汉大丈夫,就算受伤,那也是男人的象征!” 霍玉这年纪正是处于稚嫩和成熟中间,脸已经长出了棱角,但稚气未脱。看到这么一张脸说出这样的话来,福全和贾欢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一颗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下了。 “不过二少爷是怎么知道这人是假扮的呢?”放心之后,福全不由问道。 霍玉这会儿也不卖关子,说道:“哥哥临走前曾经说过,他到时候会说出账本的事情,太子殿下应该会派人来取账本。不过哥哥进京之后就应该被大理寺的人审问,他说出这件事,大理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事关重大,大理寺也绝对不可能只派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取这账本。而太子殿下就更加不可能绕过大理寺,抢先来要账本。要不然这账本送去京城,交到太子手上,太子再把这账本拿出来,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在大理寺里有眼线么!” 贾欢和福全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庆幸道:“幸好这府上还有二少爷在,要是那人来找我们,我们肯定是信了。” 霍玉摇头道:“这不算什么,就是因为哥哥现在处于危险之中,我才更加不能胡乱慌神,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如果我随便相信别人,那就是害了哥哥!” 贾欢这时有想到一个问题:“那少爷这会儿被人诬陷,这账本我们是不是该立刻送过去?” 霍玉这会儿却不急了:“裘达知道这件事,一定是从大理寺那边听说的。他一个人赶路方便,抢在大理寺的人前头到了许州,但双方相距不会太长,这两天大理寺的人一定会来。我这会儿去京城,反而是害了哥哥。” 过了一日,大理寺的人果然来了。不过出乎霍玉意料之外的是,谢秉竟然与这些人一块,亲自登门。 有谢秉作证,见了盖有皇帝玺印的圣旨,霍玉便亲自将账本交出来。 这时候来者中为首的一个说道:“霍公子,陛下有令,要我们搜查郭府,这在圣旨上也是写着的了,还望霍公子海涵。” 霍玉也不阻挠:“各位大人请便。只是我曾经答应哥哥,等他会来的时候,这家要和他走之前一样,还请各位大人手下留情。另外,柴房里我关了一个人,就在前天,这人假冒太子之命,要来取这账本。” 几个人皆是一惊,为首的那个又说道:“还请霍公子将这人交给我们。” “自然。” 就在这些人搜查郭府时,来者中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踱步到霍玉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霍玉:“霍公子,这是郭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霍玉一惊,左右各自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便接过书信,拆开一看,果然是郭湛安亲笔! 虽然不过是“平安”二字而已,但这足以安抚霍玉这些天来不知被心火煎熬了多少遍的心了。 那人又说道:“太子殿下身边出了叛徒,将那串子的事情说了出去,被人假冒。太子殿下得知此事之后,特地命我前来处理。幸好霍公子聪颖,识破了奸人的伎俩,否则我实在是难以向太子和郭大人交代。” 霍玉不咸不淡地说道:“有劳太子费心了。” 他虽然对李绍钧和这人有些排斥,但既然郭湛安相信他们,他也不会因为自己那么点小别扭而与人作对,毕竟还要指望着太子李绍钧搭救自家哥哥。 这人见霍玉识趣,便笑着说道:“霍公子放心,你抓了这个人,这可是大功一件。想必事后太子一定重重有赏。” 霍玉忍着说道:“那我就先在此谢过大人吉言了。” “客气。” 有了霍玉藏着的账本,近一个月过去了,大理寺终于结案。 郭湛安虽然私下囤积物资,但念在他的本意是为了西北将士,且西北物价上涨并不是由于郭湛安此举,所以郭湛安无罪。 只是功不抵过,郭湛安的举动固然是为了西北,但仍然越过了他身为通判的职责所在,所以罢官的决定也不能改变。 郭湛安离开天牢那天,李绍钧虽然不便亲自现身,但是命了太子府的二管家等十几个人亲自迎接。相比之下,京城郭家只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前来迎接,愈发显得不堪起来。 郭湛安出来见到此景,心中发笑,先走到太子府二管家面前,说道:“劳烦管家替我多谢太子殿下不弃之恩,只是我父母派了人来接我回家,家中二老这些日子替我奔走劳累,不孝子还是要先回府向父母请罪。” 二管家是个人精,此时大声说道:“郭少爷孝心可嘉,太子殿下一定不会因此怪罪郭少爷。不过郭少爷如今受了这么大的罪,太子殿下特地命我带了一些补品来,让郭少爷在家好好养身子。这些虽说不是太贵重,但是是太子命人四处搜寻而来的,还请郭少爷不嫌弃。” 郭少爷对着太子府的方向遥遥一拜,说道:“多谢太子殿下。” 随后,他转头看着身后那个身形单薄的小厮,说道:“还不快点过来拿!” 小厮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看着二管家带来的人把一箱箱的补品从马车上搬下来,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单薄的肩膀,心中大呼倒霉。 二管家见了,便笑着说道:“险些忘了,这些东西哪里是一个小厮能拿得动的。郭少爷,不如先上马车,我送郭少爷回府,可好?” 郭湛安也不客气:“有劳了。” 二管家亲自送郭湛安上了前头的一辆马车,又转身对那郭家小厮说道:“小兄弟,你就上后面那辆马车吧,那里赶车的位置还有个空。” 郭家小厮哪里敢有什么声音?立刻一溜烟跑了过去,坐在那空着的位置上。 二管家心中对郭家更加不屑,只是面上不显,说道:“走,先送郭少爷回府。” 第131章 免官 镜中是一张保养得宜的妇人的脸,颇有风韵。 就在柳翩翩对着镜中的自己吹毛求疵时,秋香进来了,屈膝行礼道:“太太,二少爷来了。” 柳翩翩大喜,说道:“安儿用饭了不曾?今天让厨房就在我这里摆上。还有,前些日子庄子上送来了几只乳鸽,让厨房挑一只嫩嫩的炖着,等我们从宫里出来了,正好能用。” 秋香一一记下,又看了眼一旁的梳头丫头,说道:“太太,今天进宫,要不要换上柳妃娘娘赏下来的钗子?” 柳翩翩纤长的手指在那一排排的头钗上转了一圈,最后点了点当中一只凤头钗,说道:“就这支吧。” 梳头丫头忙取出这支凤头钗,小心翼翼地插进柳翩翩的云鬓当中,小声问道:“太太,这样可好?” “好好好,”柳翩翩很是满意,“小巧的手艺就是巧。左右是进宫,没道理夺了宫中娘娘的风头,就这样吧。” 小巧听了,便向旁边退了两步,一旁的秋菊则上前,扶住柳翩翩,问道:“太太,可要用饭?” “恩,”柳翩翩点点头,看到秋香,便不喜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秋香有些尴尬,回答道:“太太,庄子上总共送来了五只乳鸽,昨天太太用的,是最后一只了。” 柳翩翩一愣:“怎么才五只?” 秋香又回答道:“庄子上的人说了,符合太太要求的,就这五只。若是太太不介意的话,庄子上还有不少呢。” “打发叫花子呢?”柳翩翩怒道,“我是主子还是他们是主子?这话都说得出口,改明儿就全部拉出去发卖了!” 秋香心中叫苦不迭,又不能不说话,只能劝道:“要不,今儿个让买办去外头买几只乳鸽来?” “外头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柳翩翩不屑道,“那些东西不干不净的,我和安儿哪里能吃那些?” 秋菊在一旁说道:“虽说没有乳鸽,可我记得昨天庄子上送来了乌骨鸡,太太要不用些红枣炖乌鸡?二少爷的话,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如让人悄悄买些嫩牛肉来。太太今天要进宫见柳妃娘娘,何必因为这些事而动怒呢?” 柳翩翩听了,转怒为喜:“你这丫头片子嘴巴倒是利索,也行吧,就听你的。秋香,还不赶紧派人去厨房传话!你自己留下,替我再确认一遍要进献给柳妃娘娘的礼物。今儿个可是要进宫商量安儿的终身大事,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秋香忙说道:“是,还请太太放心。” 京城郭府柳翩翩院子里喜气洋洋,京郊郭湛安名下的一处庄子上也是张灯结彩。 大半年前,郭湛安派人把霍玉等人从许州接回来,便重新住进京城郭府自己的院子里。大概是柳翩翩在郭湛安这边吃了不少苦——尤其是去年过完年,郭沣安本来是要被送去青山书院念书的,结果连青山书院第一轮考核都没通过,灰溜溜地回了家,把郭显通气得两三个月没给柳翩翩母子两个人好脸色看——所以柳翩翩这些日子来几乎是绕着郭湛安的院子走,更不用说来给郭湛安和霍玉两个人找麻烦了。 今天是霍玉十六岁的生日,虽说在如今的郭府两人不好大肆庆祝,但郭湛安也不想委屈了霍玉——十五岁的生日正好是在霍玉的孝期里,所以霍玉只是吃了一碗清淡的长寿面便了事了。 加上为了准备明年的科举,霍玉这几个月除了偶尔去京中一家较大的书屋里听众人讨论学问以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在书房里苦读了。 郭湛安懂得张弛有度的道理,见霍玉这几个月来一条弦崩得紧紧的,就干脆趁着霍玉生辰,带着霍玉出去散散心。 所以,郭湛安和霍玉二人提前两天就去了京郊的一处温泉庄子上,绣娘也早早就为霍玉缝制了新衣裳,端上来的长寿面里有着绿油油的青菜,还有一把嫩嫩的笋,中间点缀着葱末,最上面还铺了一个黄橙橙的煎蛋。这长寿面是用老母鸡汤做的汤底,闻了就叫人食指大动。 等霍玉吃完长寿面,庄子上一大群下人已经聚在了屋外,排着队要给霍玉磕头。 郭湛安陪着霍玉出来,见这阵势,笑着说道:“玉儿虽说是少爷,但毕竟年纪小。你们也不用磕头了,一个人说一句吉利话,再去福全那领赏。” 大户人家主子生日大多都是这个规矩,所以众人也是习以为常,只是等到了福全那领了赏,才发现这次收获颇丰,竟然比郭湛安本人生日时都要多上两三分。 众人不免重新审视起这位陌生的霍玉少爷。 想到他与自家少爷这两天里可以说是同吃同睡,又想起贾欢福全等人对他的态度毕恭毕敬的,前些日子贾欢还特地提前来庄子上敲打了众人。所以,就算猜到了什么,熟知郭湛安性情的他们,也都统统闭口不谈。 霍玉并不知道下人们的这些心思,这两天他每天泡会温泉,再用一碗老鸭汤,对于一个爱好为吃的人来说,别提多舒畅了。 或许是这两天过得舒坦,原本瘦下来的下颌在这短短的两天内似乎长了些肉,脸色也红润了不少。霍玉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年多来抽条一样的长着,本来瘦削的手腕脚踝也是多亏了这两天的修养,多出了几两肉来。在郭湛安看来,就好像是一颗大大的丸子,恨不得立刻吃下肚去。 霍玉转头就看到郭湛安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一红,轻声说道:“哥哥,我、我十六岁了。” 出孝之后,郭湛安动手动脚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手上也是越来越没规矩。霍玉也长大了,多少懂得一些,自然明白这是两情相悦之后发自内心的举动。他并不排斥,只是有些害怕。 郭湛安不是不心急,毕竟自己的爱人就在身边,每个夜里都交颈而眠,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起心火? 但他既然爱着霍玉,便要尊重霍玉的意愿,霍玉害怕,他就不强迫他,只是慢慢引导着他一步步走着。而且霍玉年纪还小,尚未定性,万一食髓知味,从此沉迷于此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上个月,两个人相互用手纾解完之后,霍玉竟不知怎么的,说等自己满十六岁了,就能够与郭湛安真正赴巫山*,享鱼水之欢。 郭湛安自然明白霍玉说出这番话来要有多大的勇气,因此也是倍加珍惜。 如今听到霍玉又一次主动开口,他便知道自己的眼神过于炽烈,当下笑着说道:“知道了。” 日头尚早,郭湛安干脆带着霍玉在这处温泉庄子的周围逛了一遍。 这个庄子在京郊一座山的山腰处,山中有几个温泉口子,其中最好的三个温泉口里的两个都在郭湛安的庄子当中。除此之外,其他还有两处庄子,各有几处温泉,分别属于另外两户人家。 不过其他两个庄子的主人都没有来,看守庄子的下人们都听说郭湛安来了,未免冲撞,都尽量不外出。正因如此,如今郭湛安和霍玉两个人漫步在山中,一路上走来没有碰到其他人。 郭湛安与霍玉走了一会儿,渐渐闻到某处传来的暗香,两人互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打算,便携手循着暗香来的方向寻去。 拨开一处青柏,那暗香愈发显得沁人心脾,原来是角落处一株野生的梅花。 不同于庄子中那些常年有人修剪的梅花,这棵梅花树盘虬卧龙,远远瞧着像是一条小龙盘旋在树枝上,竟是要冲天而起。凑近一些,只见树枝上开满了一朵朵细小的淡粉色花瓣,那香气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霍玉啧啧称奇:“没想到竟然在这角落里还能开得这么好。” 郭湛安说道:“看这树干,应该有十几二十年了吧。” 霍玉忍不住弯腰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哥哥,快看,有兔子。” 郭湛安也弯下腰,果然在树下看到一个洞,从里面探出一对兔子耳朵来。这兔子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干脆不怕人,看到霍玉与郭湛安,只是把身体往洞里缩了缩,又一动不动了。 “真是傻兔子,”霍玉忍不住说道,“耳朵还露在外面呢。要是让人抓住了耳朵,真是逃都逃不了了。” 郭湛安想了想,说道:“怕是有什么隐情。你退后点,我去看看。” 霍玉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往旁边退了两步。等他看到郭湛安伸手要去捉兔子,忍不住开口道:“哥哥,小心。” 像是为了证明霍玉是对的一般,那兔子突然发难,从洞里窜了出来,后脚在地上一蹬,就跳起来要咬郭湛安。 郭湛安早有防备,及时躲开,让这兔子落了个空。这兔子一击不成,又想重新跑回洞里,结果霍玉早就抢先一步,站在洞口往里面张望。 “哥哥,是一窝小兔子!” 郭湛安听了,喊来远远站在一旁的福全和吴佳,说道:“福全,你把那兔子抓住,别让它乱咬人。吴佳,你回庄子里去,带个箩筐过来,记得在里面铺上干草,在上面铺个厚厚的棉花,把这几只兔子装回去。” 两人应下,分别按照郭湛安说的去做。 这会儿霍玉已经趴在洞口,小心翼翼地往洞里面张望,还自言自语道:“一、二、三,三只兔子!都好小啊,你们别怕。” 而福全虽然抓住了兔子,但兔子拼命挣扎,一逮到机会就要蹬或是咬福全。福全又不敢把兔子凌空拎着,万一把兔子弄死了可不好。 最后还是郭湛安发话:“玉儿,你回来,让这兔子回洞里去。” 霍玉有些不舍,但还是回到了郭湛安身边。随后福全放开这只大兔子,大兔子重新蹿回洞里,用身体挡住洞口。 吴佳脚程极快,不一会儿就拎着个箩筐过来,里面已经按照郭湛安的吩咐,铺上了厚厚的干草,暖和又干净。 可怜福全,又一次把大兔子先从洞里拎了出来,放进箩筐里,再依次把洞里面另外三只饿得快脱了形的小兔子放进箩筐里。再用棉花把箩筐的口子盖好,只留了一小条缝供兔子们呼吸,吴佳便背着箩筐先行一步,把兔子送回温泉庄子里。 多了这么一段插曲,霍玉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一心想要回去看兔子。 郭湛安自然是随他的,两人便又携手回到庄子上。 等两人回到庄子,吴佳已经将兔子交给庄子中负责照料家禽的一户人家。见到郭湛安与霍玉,几个人都慌忙站起来行礼。 郭湛安让他们起来,问道:“这些兔子怎么样了?” “冬天没吃的,饿的。”其中一个回答道,“多亏了两位少爷善心,及时把它们送回来了,否则再多熬个两三天,小的几个怕是都要没命了。这几只兔子都是野生的,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所以现在比较慌,过两天就好了。” 郭湛安说道:“那你们好好照料,过几日我们再来看看。” 霍玉却是有些依依不舍,以前在山寨那会儿,虽然有孙老看着,他还是能逮住机会和刘老大等人外出打猎,偶尔还能抓几只山鸡野兔回来养养。而自从与孙老一块投奔郭湛安后,郭湛安没这习惯爱好,霍玉也就没再提起。 虽然平时没想起这茬,但这会儿眼前有了四只兔子,霍玉倒是来了兴趣。 “我能喂喂么?” 那人愣了一下,说道:“这兔子是野兔子,二少爷可别被它给咬了。” 霍玉不大在意:“没事,我以前养过兔子。” 郭湛安是头一次听说,不由问道:“什么时候养的?” 霍玉皱了皱眉,说道:“那时候还不认识哥哥呢,我跟着刘老大他们一块去野外抓的。不过没养几个月,就被刘老大他们给宰了,做了红烧兔子。那会儿我气得都跟刘老大动手,结果被他给打了一顿,两天没下地。” 听说霍玉被打,郭湛安不由动怒:“怎么从没听你说过?”若是早点知道,他必定不会那么轻饶了刘老大。 霍玉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那时候年纪小,力气也小,所以打不过他。哥哥放心,我现在碰到他,肯定不会让他从我手上讨到便宜的。” 郭湛安听了霍玉这一席话,哭笑不得,原本的不悦也消了大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说道:“谁让你跟他打了?” 霍玉奇道:“哥哥那么问,难道不是要想替我出气么?放心吧,我现在可没那么好欺负了。” 郭湛安懒得解释,说道:“行了,都说了这兔子怕生,等过两天再来看吧。倒是你,今天可是你十六岁生日,就想陪着兔子了?” 郭湛安话中意有所指,其他人听不懂,霍玉却是听明白了。他脸一红,说道:“知道了。” 两个人因为兔子的事情浪费了一整个上午,干脆命人在庄子的一个亭子里备下火炉与酒菜,就着雪景喝酒吃菜。 下午霍玉实在是忍不住,干脆撇下郭湛安,一个人跑去看兔子了,给出的理由还十分充足,叫人反驳不得——那兔子怕生,一个人去总比两个人去好。 被撇下的郭湛安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霍玉的背影消失在一角,随后自己亲自去布置不提。 一直到了晚上,泡完温泉后,郭湛安让其他人都下去,自己亲自替霍玉擦头发。 霍玉坐在凳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亵衣外面是一身的红衣。而身后的郭湛安也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常服,配着房中的一对蜡烛,让霍玉隐约间有了新婚的错觉。 等擦干净头发,郭湛安让霍玉先去床边坐着,自己则从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两杯酒,走到床边,挨着霍玉坐下,将其中一杯交给霍玉。 “玉儿,”郭湛安深情地看着霍玉,说道,“虽然不能给你一场万众瞩目的婚礼,但我想让你知道,在我心目当中,你是我唯一一个想要携手共度一身的人。” 霍玉耳朵都快红了,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也不要那些,我知道哥哥就够了。” 郭湛安忍不住凑过去在霍玉脸上亲了一口:“我自然是你的。来,喝了这杯交杯酒,你我算是礼成了。” 至于之后共赴*,被掀红浪,一段佳话不必细说。 第132章 账本 郭湛安与霍玉在温泉庄子上呆了五天,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来。 贾欢早早接到消息,一大早便让人在门前候着,自己则站在郭湛安的院子门口,对着柳翩翩派来的一个嬷嬷又一次说道:“这件事我实在是做不了主,大少爷就回来了,等会我告诉大少爷,让大少爷决定。” 这嬷嬷听说郭湛安回来了,哪里还敢继续在贾欢面前摆架子,忙不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你千万记得和大少爷说这事。这事太太看得极重,帖子都撒出去了,就等着半个月之后的赏梅宴了。” 贾欢假意笑道:“自然,自然。” 等打发走这个老婆子,贾欢再去门口迎接,郭湛安与霍玉已经下了马车,正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往自家院子走着。 郭湛安见贾欢冬天额头上还有汗,便问道:“怎么了?” 贾欢行了礼,起身走到郭湛安身边,小声说道:“太太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想借少爷院子里的花园一用,招待各家小姐赏梅呢。” 霍玉靠得近,也听见了,好奇地转过头,看向贾欢。 郭湛安想了想,说道:“这儿风大,回去再说。” 等进了自家院子,霍玉不愿先去休息,说什么都要跟着郭湛安一块儿听贾欢将事情的本末一一道来。郭湛安也由得他,只是命厨房送来一些小点心,让霍玉就着热茶吃一些点饥。 贾欢这才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就在少爷去庄子的第四天,太太从宫里回来的第二天,太太那边就派人把我喊过去,说是过些天要请些人过府赏梅。她思来想去,觉得少爷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最好,便想要借少爷院子的花园一用。我当时推脱说少爷不在,这事我不能做主,就回来了。结果这两天太太每天起码派三四批人,天天来催。我也是不明白了,这院子我又不是当家做主的,为何偏偏要我同意呢?就刚才,一大早已经派了两批人来问了。” 郭湛安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我记得那天她是带着儿子进宫的,出来可说了什么没有?” 贾欢想了想,小声回答道:“府里昨天有人在传,说是太太带那位少爷进宫,是柳妃要替人做媒呢。不过那位少爷连十三岁都不到,哪有这么早的。” 郭湛安习惯性地用手指摩挲着杯壁,并不说话。倒是霍玉吃饱了,在一旁说道:“郭家太太看着就是焦急的,说不定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就想请柳妃替她定下来。” “她能看上谁?”郭湛安说道,“郭家现在就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走在街上一个招牌砸下来就能有两三个的官职。再说了,这当爹的对嫡妻漠视,在嫡妻去世后一年便续娶了另一个,对两个儿子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当儿子的耳濡目染,能好到哪里去?那些大户人家哪里愿意把自家女儿嫁到这里来?” 贾欢琢磨着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下人们之间瞎传的吧,做不得数。” 郭湛安皱眉道:“不管怎样,绝对不能让她在我院子里办什么赏梅宴。请的都是些未婚姑娘,进我的院子来做什么?传出去谁也说不清楚,白白生了不少事端。” 霍玉听郭湛安这么说,立刻警惕起来,说出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哥哥,平时郭家太太根本就不关心你,这会儿突然要借你的院子,说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你了。” 郭湛安倒是不在意:“她也就只能小小得闹腾闹腾罢了。贾欢,你派人去回话,就说陛下令我在家闭门思过,这院子实在是不方便借。家中还有几处赏梅的好去处,请太太择优选取吧。” 柳翩翩接到郭湛安的回话,登时大怒:“好大的胆子,敢用陛下的名头压我,以为我真的就不敢带着人进他的院子了么!” 几个侍女小厮皆是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柳翩翩干脆将眼前桌子上的茶碗全数扫到地上,骂道:“娘不要好,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好心好意替他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他居然如此不识抬举!好,好!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要看看,他郭湛安有没有通天的本事,能够抗婚!” 秋香几个人听了,有心想劝,可又不敢出头。柳翩翩的脾气她们都是知道的,这会儿她还在气头上,她们中只要有一个出声,那柳翩翩就会不管不顾把一肚子的火气都撒在那个倒霉蛋身上。 等柳翩翩发作完了,看着一地的狼藉,又骂道:“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啊,还不赶紧收拾!秋菊,派人去前面候着,等老爷回府,请老爷到我院子里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秋菊忙应道:“是。” 秋香则适时上前,搀着柳翩翩,说道:“太太,这里一地的碎片,别伤着您。眼看就要用晚饭了,不如去看看二少爷?” 想到自己儿子,柳翩翩笑了起来:“这孩子,也知道长进了,又呆在书房里念书呢。所以我说啊,什么样的爹娘,就生出什么样的儿子来。看看我们安儿,小小年纪,眼看就要尚公主了。哼,那郭湛安也是运气好,要不是他年纪比安儿大,我才懒得替他相看人家!” 秋香奉承道:“可不是么,还是太太心善,就算大少爷这么顶撞您,您都不计前嫌,还记得给大少爷相看呢。” 柳翩翩笑着用食指点了点秋香的额头:“就你嘴巴甜。” 另外几个人已经拿来簸箕扫帚,等恭送柳翩翩出门,他们赶紧将那一地的碎片打扫干净,免得晚些时候柳翩翩伤着了,倒霉的又是他们。 郭显通今日在外与同僚们浅酌,等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宵禁时间了。 柳翩翩院子里的下人守了几个时辰,总算是把人盼回来了,忙不迭上前行礼道:“给老爷请安。老爷,太太说有要事要与老爷商量,还请老爷移步。” “要事?”郭显通停下脚步,问道,“有说是什么事情么?” 下人摇头道:“太太不曾说。” 想到柳翩翩才从宫里出来没几天,柳妃那边又放话说要替郭沣安与荣福公主说媒,郭显通便收回了往小妾屋子里走的脚,说道:“带路吧。” 等郭显通到了柳翩翩的院子里,后者已经接到了消息,已经梳妆完毕在屋子里等着了。 “老爷回来了。”柳翩翩笑着起身,对一旁的秋香说道,“让厨房送醒酒茶和老鸭汤回来,闻闻这味道,一准没少喝。老爷,咱们先喝点醒酒茶,再喝碗热乎乎的老鸭汤,驱驱寒气。” 郭显通张开双手,任由几个侍女替自己脱下官服,换上常服:“就按你说的去办吧。怎么,这么晚了还等我,是有什么事么?” “是一件大事呢,所以要等老爷喝了醒酒茶咱们再说。”柳翩翩笑脸盈盈地低头替郭显通除下腰上挂着的玉佩,交给一旁的侍女,又接过热毛巾,上前仔细地替郭显通擦脸。 郭显通转头就见到柳翩翩的擦脸,在烛火的照耀下分外光彩照人。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哑声说道:“夫人。” 柳翩翩闻言转头,见到郭显通的目光,心中骄傲不已,将毛巾交给身后的侍女,说道:“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几个侍女屈膝称是,一一离开,只留下郭显通夫妇二人。 而秋菊这会儿恰好领着两个小丫头送醒酒茶与老鸭汤来,看到秋香在一旁给自己打手势,便屈膝道:“老爷,太太,醒酒茶和老鸭汤都送来了。” 柳翩翩扬了扬下巴,吩咐道:“都放下吧,你们都出去,我来照顾老爷便是。” “是。” 等郭显通喝了醒酒茶,柳翩翩将一碗撇了油的老鸭汤推到郭显通面前,说道:“老爷,来,让厨房一直熬着的。” 郭显通喝了一口,觉得不错,便说道:“今日这老鸭煲倒是不错。” 柳翩翩笑着说道:“不瞒老爷,今儿个的老鸭煲,可全靠我这一张老脸求人家才得来的。” 郭显通大感意外,问道:“怎么回事?” “今儿个的老鸭煲的做法啊,可是我去求那个霍玉才要到的。”柳翩翩笑着说道,“也是我的错,湛安这孩子不喜欢我,我送去的人他都不要。可是他不喜欢我,我不能不管他呀。这不,就前些天,我特地派人去检查了一下湛安院子里的厨房,看看那里有没有人好吃懒做,结果就闻到灶台上传来的香味。一问才知,这老鸭煲是霍玉让他们熬的,方法和以前的还不一样,据说是霍玉自己改良的呢。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了,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大造化。” “哼,君子远庖厨,这小子还想有什么造化?我看长大了也就是个败家子,早早打发走才好!” 柳翩翩现在的目的不是霍玉,便又说道:“不过有他在,我倒是放心。听说现在湛安院子里的管家虽然是贾欢,可不少事情都是要问过霍玉才行的呢。只是啊,老爷,您看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怎么说?”郭显通意兴阑珊,只是喝着老鸭汤。 柳翩翩压低声音道:“这向来都是丈夫主外,妻子主内的。他霍玉不过是湛安的义弟,哪里能替湛安管家?我担心湛安一时不查,被这臭小子骗了钱财地契,那损失可就大了!” 郭显通喝汤的手一顿,说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霍玉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现在见到他,相较于之前,唇红齿白,人好看了不少,你说那个不孝子该不会养了兔儿爷了吧?” 柳翩翩赶紧用帕子捂住嘴,说道:“呸呸呸,老爷,您可别瞎说。这、这脏了老爷的嘴啊!” 兔儿爷,说白了就是娈童。太宗在时南风盛行,当时甚至还有男妻一说,就连太宗的胞弟,为本朝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淮南王的王妃就是男子,两人于乱世中相遇,一同上阵杀敌。楚朝建朝后那位王妃还获封将军,只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一遇到阴寒的天气膝盖便痛得厉害,也就不再上战场了。淮南王与那位男王妃恩爱一世,死后同衾,一时被传为佳话。 只是到了文帝年间,社会上的风气便渐渐转向,甚至到最后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娶了男妻的,就等同于自动放弃继承家业的资格。 到了现在,娈童成了众人心目中最卑贱的人,那些豢养娈童的,即便有权有势,也叫人不齿。 柳翩翩心里畅快,面上却是焦急万分,说道:“老爷,湛安是狄姐姐的孩子,狄姐姐的为人,您还不清楚么?都说儿子随娘,狄姐姐那样的人品,湛安想必是个好的。老爷,这话以后可别再说了,再说,我心里头难过!” 郭显通一想到自己喝的老鸭煲还是问霍玉要来的方子,便没了胃口,冷声道:“有什么说不得的,他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这不孝子如今变成这样子,就是他娘的错!” 柳翩翩心中乐开了花,但还是要继续装下去,说道:“老爷,不管这霍玉是不是那什么,我们都应该替湛安寻一门好亲事。您想,等新媳妇上门,湛安哪里还有时间想那个霍玉?到时候说不定不需要咱们出面,湛安自己就把霍玉给送走了。” 郭显通仔细想了想,说道:“还是你有办法,可有人选了不曾?” 柳翩翩笑着说道:“这可是咱们郭家大少爷的亲事,哪里能这么唐突就定下来的?我啊,琢磨着干脆请一些还尚未婚配的年轻姑娘来府上一聚,也能让我细细看一看她们的人品。老爷,半个月后咱们府上办一个赏梅宴可好?” “甚好。”郭显通见柳翩翩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心情畅快,一手摸上柳翩翩的大腿,一手箍住柳翩翩的纤腰,凑过去亲了一口,“夫人,韶光易逝,咱们可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啊!” 夜里,贾欢独自一人披着外套与一个小厮在墙角见面,过了一会儿,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交到这小厮手上。小厮接了碎银,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而贾欢则紧了紧外套,摸着黑进了院子,从一旁的小厮那接过一盏灯笼,回屋睡觉。 到了第二天,贾欢一直等到霍玉进书房念书,贾欢才上前与郭湛安说道:“少爷,打听出来了。” “哦?”郭湛安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看来咱们郭府的太太脾气可不太好,连一天都忍不住,那么快就去告状了。” 贾欢便把昨夜那小厮打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又说道:“他也只听了一点,因为有秋香几个人守着,他只能逮住一个空当听了几句,其他就没有了。” “给我说亲?”郭湛安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位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居然惦记起我的亲事来了。” “少爷,”贾欢这会儿可没郭湛安这定力,急着问道,“这下该怎么办?这太太说到底是您的继母,名义上的母亲,老爷是您的父亲,他们两个发话,您可要想好对策啊。还有霍玉少爷那里,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说些什么,但他是切切实实听清楚了,老爷太太都等着您成亲之后把霍玉少爷打发走呢。” “荒谬!”郭湛安一拍桌子,说道,“这件事你不许再和其他人说起,尤其是玉儿那边,再过小半年他就要参加科举了,不必让他为这种事情分神。还有,前些日子的东西处理了么?柳翩翩碰过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少爷放心,都处理掉了。” 郭湛安又吩咐道:“传话给我那位好二弟院子里的人,让他们看着点,别让他又跑来我院子门口流口水。” 贾欢忙点头道:“是。上次的事情我已经教训过庄子来的人了,少爷放心,他们下次不会再犯了。” “我能不能放心,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想到这件事郭湛安就不悦。 大概大半个月前,郭湛安名下的一处庄子有人送来了几只鸭子和蔬果。也算是他们倒霉,和一年多前一样,这次送来的东西半路上又被郭沣安给看到了,郭沣安是个馋嘴好吃的人,见那几只鸭子个个都肥肥的样子,当下就去找柳翩翩,吵着嚷着要吃。 柳翩翩哪里还敢问郭湛安讨要,只好命人去外头买鸭子,做了老鸭煲、酱鸭等等。可郭沣安嘴巴刁,吃了一口就全吐了,一直说外头买来的鸭子不好吃,肉又老又少,非要郭湛安庄子上送来的鸭子。 柳翩翩骂也骂过了,可郭沣安就是想吃。她向来都是宠郭沣安宠到没边的,见儿子如此坚持,接连两日向郭湛安讨要。郭湛安也烦了,更重要的是现在是霍玉念书最要紧的时候,没必要因为一只鸭子的事情,便吵得让霍玉分神,就答应了。 可没想到,等郭湛安松了口,柳翩翩竟然说要亲自去厨房挑选。话已经说出口了,郭湛安只好亲自陪着柳翩翩去厨房挑选,结果郭沣安闻到了厨房里老鸭煲的香味,当场就不顾柳翩翩的脸色,问他讨要一碗喝喝。而后柳翩翩还问起做法,郭湛安烦了,让厨房的人应付,自己干脆拂袖而去。 郭湛安虽然向来看不起柳翩翩和郭沣安,只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如此小家子做派,尤其是那郭沣安,为了一碗老鸭汤就能满地打滚,那以后为了点蝇头小利,指不定就给人下跪了! 柳翩翩一个劲地说郭沣安还是个孩子,让郭湛安多体贴体贴弟弟,但郭湛安却不这么想。郭沣安已经十三岁了,同样是十三岁,霍玉那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一块从桐花县赶往京城,又在回桐花县的路上替他迎战数名杀手。 两相比较,郭湛安愈发心疼霍玉。再加上柳翩翩还打着要赶走霍玉的算盘,郭湛安决定不必再留余力了。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得寸进尺的道理倒是熟烂于心。面对这种人,就是要狠狠地打击他们几次,让他们一无所有,他们才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第133章 休养 柳翩翩给京中十几户有未婚女儿的人家下了帖子,等到了约定的那一日,三四十顶轿子陆陆续续进了郭府,在郭府的侍女的带领下,来到柳翩翩的院子里。 “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柳翩翩这一日穿得十分富贵,但并不像往常那样咄咄逼人,就连柳妃赏下来的诸多金钗玉环都收了起来,只在头上戴了一套珍珠头饰,手腕上戴了一副翡翠镯子。 先到的几户人家也是笑脸盈盈地迎上去,先是领着自家小女见过柳翩翩,随后又相互客套了几句,这才入座。 柳翩翩命人奉茶,笑着说道:“今日大早上的就听说梅花开得正好,想必是这些梅花知道有贵客上门,才争先恐后地开花呢。” 席间众人皆是轻笑,柳翩翩一边笑着,一边眼神扫过众人,只见最末一个少女和其他人一样,用帕子捂着嘴笑着,可那眼神却有一瞬间像极了郭湛安。 这是在取笑她么? 柳翩翩心中不悦,看似无意地朝向那边说道:“沈太太,这位便是令千金了吧?” 那少女旁边的妇人说道:“正是,华儿,快向郭太太请安。” 沈华站起来,袅袅婷婷地走到中间,拜道:“小女沈华见过郭太太。” “免礼,”柳翩翩伸手道,“沈华姑娘是在笑什么呢?” 沈华笑着回答道:“自然是和大家一样,觉得郭太太说话风趣,让人忍不住起了亲近之意呢。” 沈华的回答让柳翩翩抓不到错处,她见沈华面色恭敬,只当是自己眼睛花了,便和颜悦色地说道:“瞧瞧这嘴,真是甜。” 其余人也跟着笑起来,又夸了沈华几句。倒是沈华不骄不躁,听了这么多夸赞的话神色也没什么变化,等柳翩翩发话了,又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其实在座的几位太太哪个不懂柳翩翩的心思,她们接了帖子,就知道柳翩翩是有意要替郭家的公子说亲。想想郭家两位公子,年纪小的才十三岁,她们的女儿都是十四五岁左右,自然不会是许配给二公子了。 至于郭家的大公子,虽然半年前丢了官职,可谁不知道这位是太子从小的伴读,说一句太子心腹都不为过!更何况郭湛安丢官职的原因是私下替西北军营筹集粮草辎重,虽然是过了界,但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西北的百姓,乃至于整个楚朝的安宁,大家对此也都是心知肚明。所以就算郭湛安这半年来闲赋在家,原先结交的朋友依旧时常邀请他一同饮茶赏画,甚至连其他一些往常并不与郭湛安有来往的都下帖子邀请郭湛安一叙。 这样一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探花郎,可不就是女婿的上佳人选嘛! 如此一来,被邀请的太太们都忙着替自家女儿梳妆打扮,既不能喧宾夺主,又要令人耳目一新。虽说他们家中都只是七八品的小官职,可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郭太太看中了,那后头的路就轻松多了。 等人来的差不多了,柳翩翩说道:“赏梅宴已经备下,各位不如与我一同移步。咱们呐,一边走一边看。这府虽说不大,可一草一木都是老爷与我亲自挑选的,尤其是院子里的那些花,等开了春,再请你们来。” 众人哪有不肯的,客随主便,就随着柳翩翩一道往赏梅宴所在的亭子里去了。 沈华走在最后面,只是低头看着地,也不跟身边其他人说话。 沈太太看不下去了,干脆放慢步子,让其他人先行,自己和女儿走在最后。 等周围只有郭家的两个侍女在距离五步以外的距离时,沈太太拉了沈华一把,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让你乖乖的么,这么一副哭丧样子是要给谁看?” 沈华轻笑一声,说道:“娘,您还没看出来么?” 沈太太一头雾水:“看出什么来了?” 沈华轻叹一声,又说道:“娘,你看这次被邀请的,都是与我们一样的小户人家,郭太太是真的想替郭家大公子相看么?”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她大儿子都快二十岁了,同龄人当爹的都好些个了,她当然急了。” 沈华见自己母亲还是没看出来,只好继续说道:“娘,那位郭家大公子是探花郎,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哪里是我们这等人家可以高攀得上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位郭太太,不是郭家大公子的亲娘吧?” 沈太太手一抖,赶紧用眼角余光瞄了左右两边的侍女,见她们并没有什么反应,稍稍松了口气,小声呵斥道:“不管怎样,你都给我开心点。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只是这样的佳婿错过了可就不定有下一个,你可要想好了。” 沈华点头道:“娘放心,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之后的宴席上沈华一反先前的沉默,与周围的同龄少女谈笑风生,不多时就多了几个好伙伴。 不过最出挑的并不是她,而是另外三位姑娘。观看柳翩翩的神色与态度,最满意的应该是户部八品笔帖式夏志远的女儿夏可卿了。 或许是因为这位夏可卿姑娘太过招摇,引来了席间有些人的嫉妒,也不知是谁一个失手,好好一杯葡萄酒便倒在了夏可卿姑娘的衣裳上。 柳翩翩皱起眉头,先是安慰了一下夏可卿,又指派了秋菊带着其他几个侍女,让她们一同陪着夏可卿去自己院子里挑一件自己年轻时穿过的衣裳先给她换上。 夏可卿在柳翩翩院子里换了一套新衣裳,秋菊又命人拿来热毛巾,请夏可卿洗脸,并笑着说道:“席间惊扰了夏小姐,万一出汗没擦干净就不好了。夏小姐请先擦擦脸,若是看得起奴婢,就让奴婢替夏小姐补妆。” 夏可卿一心攀附郭家,对待柳翩翩的心腹大丫鬟自然是好颜色的,笑着点头到:“那就有劳秋菊姑娘了。” 按照柳翩翩的吩咐,秋菊不光给夏可卿补了妆,还替她重新梳了一个随云髻,从柳翩翩平时不怎么用的一个首饰匣子里选了一支蝴蝶步摇,便要给夏可卿插上。 夏可卿连连摆手说道:“这可不可,这是姑母的东西,我怎么能随意动用呢?” 秋菊笑着说道:“这是太太早就说过要送给夏小姐的呢,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而且夏小姐如此倾国倾城的颜色,可不是正配这一支步摇么。” 夏可卿到底是年纪小,听了秋菊的奉承,心中十分畅快,便重新坐正,说道:“有劳秋菊姑娘了。” 秋菊一边寻了一处恰当的位置插上蝴蝶步摇,一边说道,“夏小姐,奴婢造次了,不过有句话,奴婢不得不说。您在这府上,称呼一定要注意着点,若是让老爷知道夏小姐是太太的远房亲戚,老爷说不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这是为何?”夏可卿急了,“就算现在不说,将来早晚也要发现的呀?” “我不好多说,只是这是郭家,并不是柳家,姑侄两个都嫁进来,说好听点是亲上加亲,说难听点,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夏小姐多多注意着些吧。” 吓唬完了,秋菊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夏小姐不必多心,老爷最是通情达理,等他知道了夏小姐的人品,又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而拒了这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呢?太太啊,主要是怕大少爷那边不乐意。” 夏可卿咬住下唇,半响才不安地开口问道:“那位大少爷,不喜欢我么?” “夏小姐这般的颜色,哪个少年不喜欢?”秋菊笑着安慰道,“夏小姐不必多心,只不过大少爷毕竟不是太太亲生的,太太那一片良苦用心,放到大少爷身上,结果却被大少爷当成了狼心狗肺。日后等夏小姐嫁进来了,可要好好劝劝大少爷,最好啊,多吹吹耳边风,让他与我家太太亲近亲近呢。” 夏可卿被秋菊说的双颊绯红,恨恨地道:“你这个人,嘴巴真是不饶人!” 秋菊见好就收,连忙笑着求饶:“好好好,夏小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便饶了我这一回吧。” 夏可卿到底是客,也就罢了,再由秋菊领着重新回赏梅宴。 夏可卿看着周边的景致,开口问道:“秋菊,这里不是往亭子的路吧?” 秋菊停了下来,靠近夏可卿,小声说道:“太太刚才交代,让我不必那么早带夏小姐回席。这条路,可是通往大少爷院子的。太太说,虽然这年头都是聋婚哑嫁,可哪能真的不见一面呢?这不是,机会来了。太太之前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大少爷今天不曾出府,咱们啊,就悄悄地走过去,偷偷瞧上一眼,也好让夏小姐知道太太可不是随便给夏家塞一个丑八怪做姑爷呢!” “你,你怎么就这么、这么过分呢!”夏可卿这下是耳朵根子都红了,站在原地直跺脚,“我、我不管了!” 秋菊看夏可卿这样子,心中鄙夷,继续笑着说道:“那夏小姐,咱们是回去呢,还是接着走啊?” 夏可卿低头看着地,良久才轻声细语地说:“郭太太是长辈,自然是听郭太太的意思了。” 秋菊“哎”了一声:“夏小姐,这边请。” 等快到郭湛安院子了,秋菊让其他人站在原地等候,自己带着夏可卿继续往前。 守院子的两个小厮看到秋菊来了,一阵叫苦。其中一个迎了上去,问道:“秋菊姑娘请留步。” 秋菊停下来,说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位小姐身体不舒服,快晕倒了,快快让人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让小姐休息。” 小厮摇头道:“这可不行,大少爷有令,没有他的首肯,谁都不能进去。” “我呸!”秋菊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这位小姐可是府中的贵客,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两条命都不够赔的!” 小厮互看了一眼,还是摇头:“这样吧,秋菊姑娘,我让人准备一个轿子,把这位小姐抬去其他院落休息,可好?” “等你们把轿子抬过来,这位小姐早就晕倒了!”秋菊今天是非要带着夏可卿进院子不可,她见这两个小厮如此冥顽不灵,干脆动手要推开两人,“都给我让开!” 夏可卿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她到底是一个年轻的女儿家,见秋菊如此大吵大嚷,完全不把她的名声放在心上,哪里受得起这般羞辱?只是她既然已经决定攀附郭家,攀附柳翩翩,那她就不得不按照柳翩翩的安排来行事。 她咬咬牙,发出一声轻呼,随后倒了下去。 秋菊心中一喜,面上则焦急万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几个嬷嬷过来,把夏小姐抬进去啊!” 小厮们到底不敢招惹这样的是非,其中一个连忙跑进院子来喊人,另外一个则焦急地站在一旁,一个劲地问:“这位小姐没事吧?” 等那小厮回来,后头跟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还有三个十二三岁的侍女。 其中一个嬷嬷见了,一把把秋菊推开,蹲了下来,说道:“老姐妹,搭把手,这小姐晕得这么突然,得掐人中。” 秋菊听了,连忙喊道:“不能掐,不能掐!你们是什么身份,夏小姐千金之躯,哪里是你们能够碰的!” 这位嬷嬷转头,看着秋菊,笑道:“原来是秋菊姑娘,恕老身眼拙。秋菊姑娘放心,我是大少爷院子里的管事,身份嘛,怕是比秋菊姑娘还要高一些。秋菊姑娘能侍奉的小姐,我自然也能。老姐妹们,来,帮我抓住这位小姐的胳膊,这人中可不是随便掐的,万一人乱动,说不定就没命了!” 装晕的夏可卿吓得魂都要飞了,只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戏必须要演下去。 嬷嬷看着夏可卿的咽喉不住地动着,冷笑一声,手上一点都没留情,直接朝着夏可卿的人中掐了下去! 夏可卿吃痛,忍不住喊出声来。 嬷嬷放开夏可卿,喜道:“这下该醒了。” 夏可卿无奈,只能睁开眼,看似无力又害怕地看着眼前:“我怎么了?” 嬷嬷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道:“小姐放心,您啊,大约是身子骨过于羸弱,受不了融雪天的阴冷,这才晕倒的。你们几个,还不快赶紧把这位小姐扶起来。喏,轿子就在旁边,把小姐抬回去。” 三个年幼的侍女点头称是,两个扶住夏可卿,另外一个则打起轿子厚重的帘子——夏可卿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被侍女们扶进了轿子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别说夏可卿了,连秋菊都愣住了。等嬷嬷大吼一声“起轿”,秋菊才反应过来,上前阻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要把夏小姐送到哪里去?” 嬷嬷说道:“秋菊姑娘,这位小姐虽然醒了,但是我看她神志不清,不如送她去其他院落休息休息。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哪里随便见外男呢?大少爷尚未婚配,呵呵,可不是随便香的臭的就能往院子里闯的。” “你!”秋菊气得发狂,但对方是贾谊的婆娘,自己轻易得罪不起,只能恨恨地收回手,对着抬轿子的四个小厮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夏小姐送回太太的院子去!” 等轿子彻底没了影,贾嬷嬷才拍拍手,说道:“我呸!什么玩意,还想攀高枝了?别落在我手上,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其他几个嬷嬷笑着说道:“到底是老姐妹出手才知道有没有,刚才看见没有,装晕呢!就这样的作态,也想进大少爷的院子?” 贾嬷嬷冷笑着说道:“咱们都注意着些,毕竟是在大少爷院子门口晕倒的,别人可不知道她是装晕。你们两个,继续好好守门,别让人钻了空子。” 两个守院子的小厮忙点头道:“是!” 贾嬷嬷等人进了院子,她让其他几个人先去休息,自己则到了郭湛安书房前,让小厮通报。 “少爷,都办妥了。”等进了书房,贾嬷嬷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郭湛安笑着听完,说道:“辛苦你们几个了,今日天寒地冻,地上又滑,等那四个抬轿子的回来了,给他们一人一碗姜汤,再多给些赏钱。” 贾嬷嬷都应了,说道:“少爷慷慨。不过那位小姐,我看是个贪慕虚荣的,少爷可要注意些啊。那人是秋菊带来的,说不定是府上太太看中的。” 郭湛安点头道:“嬷嬷费心了,这件事我自有安排,到时候还要嬷嬷你出马。不过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劳烦嬷嬷,你下去让他们都把嘴巴看紧些,别让玉儿知道这件事。科举就在眼前,谁在这当口打扰玉儿,就别怪我不念主仆多年一场。” 贾嬷嬷忙说道:“少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院子里的人去打扰霍玉少爷的。” 郭湛安点点头:“下去吧。” 等贾嬷嬷离开,郭湛安又招来另外一个小厮,嘱咐道:“去打听打听那赏梅宴怎么样了,结束之后,立刻回来回报。” “是!” 第134章 亲事 到了下午,小厮才进来禀报道:“少爷,赏梅宴散了。” “打听出什么来了么?” 小厮答道:“晕倒在院子门口的那位小姐,是夏志远夏大人的千金,今天在席上被人泼了酒,衣裳脏了,太太才让秋菊带着人回她院子换衣裳的。只是后来怎么走到咱们院子门口,又晕倒了,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等那位夏小姐回到席上,太太的脸色并不是太好,之后酒席间也没多大兴致。” “夏志远?我记得他是户部的一个笔帖式,也算是一个体面人了,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女儿。”郭湛安不屑道,“其余人呢?” 小厮继续答道:“还有一位沈华沈小姐,是翰林院编修沈启正沈大人的千金。至于其他几位小姐,小的无能,并没有打听出来太多。但是聪儿传话回来说,这些小姐互相比较熟悉,似乎平日里也常有来往,怕都是八品、九品官家的千金。” 郭湛安脑子一转,便大概猜到了柳翩翩的算盘,吩咐道:“派几个机灵点的,去调查一下夏志远的亲眷,往前三代都要打听,哪怕是出了五服的亲戚,都不能落下!” “这……”小厮有些为难,“少爷,这出了五服的,怕是平日里都没什么来往了,咱们也没那么神通广大,怕是查不到呀。” 郭湛安想了想,笑着说道:“险些忘了。那你们就去查查夏志远往上三代的亲眷,还有平日里他都和谁有往来。这个,总能做到吧?” 小厮忙点头道:“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到!” 等打发走小厮,郭湛安便起身去了霍玉的书房,照例关心关心霍玉的学业。 距离科举还有半年的时间,但霍玉要参加乡试,便要回到家乡的省城考试。他土匪寨子出身,在桐花县住得最久,而且口音也不是京中人士,唯恐露馅,郭湛安便借着自己手上的权利,把霍玉的户籍落在了桐花县上。 所以,霍玉要参加乡试,就要去桐花县所在的省城,也就是永安府参加乡试。永安府距离京城有千里的距离,算上熟悉水土等等日子,霍玉起码要提前一个多月便动身,免得到了永安府水土不服,影响了乡试。 郭湛安是被皇帝亲口免了许州通判的职位,不得随意离开京城,而陪同义弟回乡参加科举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皇帝信服。是以,他不能陪霍玉去永安府了。 霍玉听见小厮通传,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往外迎接:“哥哥来了,正好今天读书碰到了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哥哥呢。” 郭湛安伸手将霍玉耳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笑着说道:“看来拘着你果然有用,这些天来沉下心来读书,居然还能看出问题。” 霍玉求饶道:“哥哥别打趣我了,我们可是说好的,等我成了举人,哥哥可是要许我在京城开酒楼的。” 郭湛安在霍玉光亮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我答应你的,什么时候有食言过?倒是你,整日想着开酒楼,当心科举没中,要继续苦读三年。” 霍玉晃了晃郭湛安的手臂,说道:“这世道从来都只有求神拜佛祈求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的,哪有咒人家考不上的,哥哥你实在是太坏了。” 郭湛安笑着摇头:“人大了,嘴巴都厉害起来了。惨了惨了,我是斗不过你这张嘴了。” 霍玉见郭湛安越说越离谱,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哥哥,先前我听说门口乱成一团,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郭湛安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眼随侍在一旁的福全。 福全感觉到郭湛安的目光,抬起头来,迎上自家少爷探寻的目光,连忙摇头道:“少爷放心,二少爷并没有离开书房。” 霍玉还以为郭湛安是担心他被外头的响动扰了读书的心,便笑着替福全求情:“哥哥放心,我这书房距离院子的门那么远,哪里能听到什么响动呢?不过是午睡起来听到外头有人说起,才知道院子前竟然有人晕倒了。哥哥,那人没事吧?” 郭湛安放心了,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守院子的小厮进来禀报,我便让贾嬷嬷去处理了。这大冬天的,怕是有人一时受寒,又恰好路过院子门口,就晕倒在了门口了。你放心,贾嬷嬷已经把人送回去了,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霍玉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今年似乎格外冷,哥哥白天也要注意保暖,别因为看着外面日头大就少穿一件两件的。福全,等会去问问今年发下去的棉衣够了不曾,若是不够,让贾欢命人再加紧做些出来。” 郭湛安伸手捏了捏霍玉的脸颊,笑着说道:“行了,你这段时间就安心读书,院子里的事情还有贾欢他们看着呢。还是那句话,等什么时候考上了举人,我便什么时候让你开酒楼做生意,否则一切免谈。” 霍玉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是关心哥哥才这么说的,若是底下人着凉受寒,传染给了哥哥就不好了。” 郭湛安抓住机会逗他:“既然这么关心我,晚上的时候替我暖暖,嗯?” 霍玉既然已经与郭湛安行了那事,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红着脸说道:“哥哥越说越放肆了,我还有问题要问哥哥呢。” 郭湛安见好就收,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 霍玉如逢大赦,松了口气,赶紧拿过书来请教郭湛安。 再说柳翩翩那里,好不容易盼来了郭显通,连忙把今日赏梅宴上众多姑娘的行为仪态说了。当然了,她早就看中了夏可卿,其余人便都成了陪衬。 郭显通听完后,说道:“照你这么说,那位夏家千金倒是良配了?” 柳翩翩笑着说道:“老爷,我原本也不曾指望就这么一次赏梅宴就能替湛安寻到一个可心的。可这位夏小姐呀,仪态万千,宠辱不惊。席间的时候有人故意把酒洒到她身上,她也不恼,依旧笑脸盈盈的。还是我看不下去,命秋菊带着她回我院子换了身衣裳。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可不就正适合湛安么!” 可是郭显通却有些犹豫:“她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别人拿酒泼她,固然不好在席间发火,可依旧笑脸盈盈,是不是太怯懦了一点?” 柳翩翩之前和郭显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看郭显通不在乎的样子,还以为郭显通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如今冷不防听到郭显通这么说,柳翩翩有些急了,连忙替夏可卿辩解道:“老爷,您这就不懂了。女儿家家的,最讲究的就是贞静,她这么做才是一个大家主母才有的风范呢。” “是么?”郭显通看着柳翩翩,问道,“那以前你出去做客,有人若是给你脸色看,你怎么就不笑着接受呢?” 柳翩翩看郭显通居然拿自己和夏可卿比,不由不悦,嗔怪道:“老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别人不给我好脸色看,那是看不起老爷!若不是为了老爷,我才不要做那泼妇呢。老爷现在居然说我,是嫌弃我了么?” 郭显通今日不过是想到自己大儿子也要成家了,而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对大儿子不咸不淡的,总是打击他,难得良心发现了一次而已。但这样的良心,又哪里比得上柳翩翩的颜色? 看柳翩翩这一副欲泣未泣的模样,郭显通那仅有的一星点愧疚早就抛到了爪哇国,安慰道:“我哪里是嫌弃你了,不过湛安好歹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大儿子,他娶进来的便是郭家下一代主母,总不能选一个软弱不堪的不是?” 柳翩翩听了,心中一惊,抬起头问道:“老爷说什么?主母?这、这当初咱们不是都说好的么,这个家是要留给安儿的啊。” 郭显通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将这郭家传给安儿?只是安儿既然被荣福公主看中,以后便是驸马爷了。驸马爷,驸马爷,这名头说得是好听,可咱们楚朝什么时候驸马爷做官过?便是太宗,登基之后,三位长公主的丈夫都辞了官职,呆在公主府与公主画眉。安儿成了驸马爷,若是再把郭家交给他,郭家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柳翩翩彻底傻了:“可、可是,可是公主生下的孩子是有皇室血脉的,一生下来就比别人要尊贵,到时候封一个郡王翁主也不在话下啊!郭家出了这样的子孙后代,难道不是比郭湛安的孩子要高贵么?” 郭显通虽然官路不畅,平时仅有的学才都用在了钻营上面,但事关郭家百年,他那么点脑子就全用上了,这会儿看得倒是十分清楚。 “夫人,我知道你是为沣安好,但是他既然被荣福公主看中,他也就只能熄了为官的心思。我固然更偏爱沣安,也希望沣安能够继承我的衣钵,可是郭家百年之后如何,绝对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喜好而毁在我的手上。” “不,不可能!”柳翩翩想到自己这么多天来的计划居然被郭显通彻底否决,尖叫起来,“老爷,这个家,绝对不能给郭湛安!” 柳翩翩现在的样子与疯子无异,郭湛安见了,心生不喜,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家该怎么当,恐怕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吧?” 这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柳翩翩登时清醒了不少,她流着泪,心里头则快速地计算着:“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老爷你要相信我,我并不是在责怪老爷您啊。”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借口,连忙说道:“老爷,您想想,前头太太去世后,您与狄家可就是彻底断了。老爷您别生气,我并不是在责怪您,我只是在提醒您啊!您娶了我已经十二年了,世人都知道您是柳家的女婿,我娘家那边提起老爷,都是称赞不已的。老爷这时候说要把郭家留给郭湛安,您让柳家怎么想,柳妃娘娘怎么想?” 平日里柳翩翩在府中作威作福,也是靠着柳家这棵大树,只是她从未如此直白地谈论此事。 郭显通最要面子,看柳翩翩居然直接搬出柳妃和柳家来压他,愈发不喜了:“真是可笑,我郭家怎么样,与柳妃娘娘有什么干系?” 柳翩翩忙说道:“柳妃娘娘当日曾问我,日后安儿可是会成为郭家的家主,我见老爷平日里答应得好好的,还以为安儿真能成为下一任家主呢,就跟柳妃娘娘说了。柳妃娘娘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愿意替安儿与荣福公主说媒的。要不然,安儿身为您的次子,分了家就什么都没了,荣福公主就算愿意,福嫔娘娘也不答应呀。老爷,我话都说出去了,老爷您可得救救我啊!若是让柳妃娘娘知道我骗她,就算我是她的堂妹,她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你!”郭显通气得手发抖,指着柳翩翩半响说不出话来,“我多少次跟你说,在外头不要那么张狂。你倒好,都张狂进皇宫里了!我郭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媳妇!” 柳翩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老爷,都是我不好,左右柳妃娘娘不会轻饶了我,不如您先把我打死算了!” 郭显通呵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夫妻一场,我怎么可能下此毒手?你,罢了,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件事,你自己和湛安去说吧。” 其实真论起来,郭显通只是小半为了柳翩翩,更多的是因为柳翩翩的话把他最后一张障目的叶子给撕破了——是啊,当年狄婉言去世,他便彻底和狄家那边脱了干系,特别是狄家嫡系一脉已经断绝,原本的岳家对他而言早就没了助力;而自己娶了柳翩翩,摆明了是站在柳家、柳妃这一派。 是他糊涂,竟然到了这地步还想着继续自己的中庸之道,妄图在这场无声的厮杀中站不败之地。若是再补快快决断,怕是连葬身之地都要没了。 郭湛安固然攀附上太子,但他这十几年来疏远、打压自己的大儿子,就算太子有意给他机会,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想到这,郭显通一夜之间竟然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柳翩翩却不管这些,郭显通既然发话了,她就乐得接受。唯恐夜长梦多,等到了郭显通下一个休沐的日子,她就派人请来了郭湛安,打算以继母的身份逼着郭湛安接受这场婚事。 当然了,为了让郭湛安乖乖接受,柳翩翩还请今日休沐的郭显通留下,两个人一同见郭湛安。 “来得正好,”柳翩翩今日心情极好,难得发自内心给了郭湛安一个笑脸,“湛安啊,来,坐。秋菊,给大少爷奉茶。” 郭湛安却是连品茶的样子都懒得做,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太这么早请我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 “可不就是要事嘛!”柳翩翩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你呢,也快十九岁了,老大不小了,我琢磨着呀,是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哦?”郭湛安固然早已料到,但还是问道,“太太怎么这么突然?” “哪里突然了呢,早就在给你相看了。”柳翩翩继续笑道,“不是我邀功,这些天来我细细看过了,最终给你定了户人家。那位小姐长得好看,仪态也好,又有些学问,以后你们还能有红袖添香的佳话呢。” 郭湛安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太太说笑了,什么红袖添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太太可别再说了。我倒是无所谓,万一损害了那位小姐的名声,可就是太太的错过了。” 柳翩翩嘴一撇,心中啐了郭湛安一口,继续劝道:“这屋子里就咱们三个人,秋菊她们你或许是不知道,她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嘴巴是最牢的。你放心,今日我们在这屋子里说的话,一句都不会传出去。湛安啊,咱们就敞开了说,你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郭湛安想了想,说道,“我如今被罢官在家,哪里还奢望有哪家千金能看上我呢?太太,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郭湛安这般弱势的样子,对柳翩翩来说简直就是千载难逢。她真当郭湛安因为被罢官在家而意志消沉,没了斗志,能任由她拿捏,便笑着说道:“湛安何必这么说,我固然是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你呢,就是少一个房里人管着你,省得你又头脑一热,做出私自筹集粮草辎重的事情来。这位夏小姐呢,为人谨慎端庄,最适合你了。” 郭湛安见柳翩翩上当,便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太太说的是哪位夏小姐?” “就是夏志远夏大人的千金了,”柳翩翩还以为郭湛安动了心思,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位夏小姐呢,我也是特地派人打听过的,芳龄十六,与你差了三岁,正正好!而且她家里有三个兄弟,都是青年才俊,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对你来说可不是一大助力?这样的好岳家,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湛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郭湛安踌躇片刻,说道:“娶妻娶贤,这位夏小姐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 柳翩翩急忙打断他的话:“女儿家的名声怎么能让你听见呢?湛安,你可别犹豫了,万一被人抢先了,你哭都找不着地!” 郭湛安一笑,说道:“太太说的是。只不过我娶的是往后要共度几十年的妻子,而不是随意可以发卖的小妾,总归是要谨慎点的。太太,容我些日子多想想吧。” 柳翩翩原本以为要借着郭显通才能逼得郭湛安就范,如今见郭湛安已经松口,也不再紧逼着不放,干脆做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来,说道:“自然,这娶媳妇可是头等大事,是我心急了。湛安啊,回去好好想想,我也不是逼你什么,实在是这夏家小姐竟然像是为你量身订造一般,我这个心急啊,就怕有别人杀出来把人给抢先定了!这夏家小姐是我和你父亲都满意的,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啊。毕竟做夫妻的是你们两个,你的意愿最重要。” 郭湛安起身道:“多谢太太费心了。父亲,太太,我今日还约了人手谈,就先告辞了。” 郭显通淡淡地“嗯”了一声,倒是柳翩翩嘘寒问暖的,竟然起身亲自送郭湛出了院子。 贾欢成为总管之后,郭湛安又提拔了另外两个贴身小厮。如今书墨写意二人都等在院子外面,见郭湛安出来了,双双迎上去。 郭湛安见了他们,只是吩咐了一句:“去太子府。” 第135章 赏梅 章节内容不存在,或已经被删除,我们将会尽快修复! 第136章 夏家小姐 到了下午,小厮才进来禀报道:“少爷,赏梅宴散了。” “打听出什么来了么?” 小厮答道:“晕倒在院子门口的那位小姐,是夏志远夏大人的千金,今天在席上被人泼了酒,衣裳脏了,太太才让秋菊带着人回她院子换衣裳的。只是后来怎么走到咱们院子门口,又晕倒了,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等那位夏小姐回到席上,太太的脸色并不是太好,之后酒席间也没多大兴致。” “夏志远?我记得他是户部的一个笔帖式,也算是一个体面人了,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女儿。”郭湛安不屑道,“其余人呢?” 小厮继续答道:“还有一位沈华沈小姐,是翰林院编修沈启正沈大人的千金。至于其他几位小姐,小的无能,并没有打听出来太多。但是聪儿传话回来说,这些小姐互相比较熟悉,似乎平日里也常有来往,怕都是八品、九品官家的千金。” 郭湛安脑子一转,便大概猜到了柳翩翩的算盘,吩咐道:“派几个机灵点的,去调查一下夏志远的亲眷,往前三代都要打听,哪怕是出了五服的亲戚,都不能落下!” “这……”小厮有些为难,“少爷,这出了五服的,怕是平日里都没什么来往了,咱们也没那么神通广大,怕是查不到呀。” 郭湛安想了想,笑着说道:“险些忘了。那你们就去查查夏志远往上三代的亲眷,还有平日里他都和谁有往来。这个,总能做到吧?” 小厮忙点头道:“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到!” 等打发走小厮,郭湛安便起身去了霍玉的书房,照例关心关心霍玉的学业。 距离科举还有半年的时间,但霍玉要参加乡试,便要回到家乡的省城考试。他土匪寨子出身,在桐花县住得最久,而且口音也不是京中人士,唯恐露馅,郭湛安便借着自己手上的权利,把霍玉的户籍落在了桐花县上。 所以,霍玉要参加乡试,就要去桐花县所在的省城,也就是永安府参加乡试。永安府距离京城有千里的距离,算上熟悉水土等等日子,霍玉起码要提前一个多月便动身,免得到了永安府水土不服,影响了乡试。 郭湛安是被皇帝亲口免了许州通判的职位,不得随意离开京城,而陪同义弟回乡参加科举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皇帝信服。是以,他不能陪霍玉去永安府了。 霍玉听见小厮通传,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往外迎接:“哥哥来了,正好今天读书碰到了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请教哥哥呢。” 郭湛安伸手将霍玉耳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笑着说道:“看来拘着你果然有用,这些天来沉下心来读书,居然还能看出问题。” 霍玉求饶道:“哥哥别打趣我了,我们可是说好的,等我成了举人,哥哥可是要许我在京城开酒楼的。” 郭湛安在霍玉光亮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我答应你的,什么时候有食言过?倒是你,整日想着开酒楼,当心科举没中,要继续苦读三年。” 霍玉晃了晃郭湛安的手臂,说道:“这世道从来都只有求神拜佛祈求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的,哪有咒人家考不上的,哥哥你实在是太坏了。” 郭湛安笑着摇头:“人大了,嘴巴都厉害起来了。惨了惨了,我是斗不过你这张嘴了。” 霍玉见郭湛安越说越离谱,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哥哥,先前我听说门口乱成一团,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郭湛安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眼随侍在一旁的福全。 福全感觉到郭湛安的目光,抬起头来,迎上自家少爷探寻的目光,连忙摇头道:“少爷放心,二少爷并没有离开书房。” 霍玉还以为郭湛安是担心他被外头的响动扰了读书的心,便笑着替福全求情:“哥哥放心,我这书房距离院子的门那么远,哪里能听到什么响动呢?不过是午睡起来听到外头有人说起,才知道院子前竟然有人晕倒了。哥哥,那人没事吧?” 郭湛安放心了,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守院子的小厮进来禀报,我便让贾嬷嬷去处理了。这大冬天的,怕是有人一时受寒,又恰好路过院子门口,就晕倒在了门口了。你放心,贾嬷嬷已经把人送回去了,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霍玉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今年似乎格外冷,哥哥白天也要注意保暖,别因为看着外面日头大就少穿一件两件的。福全,等会去问问今年发下去的棉衣够了不曾,若是不够,让贾欢命人再加紧做些出来。” 郭湛安伸手捏了捏霍玉的脸颊,笑着说道:“行了,你这段时间就安心读书,院子里的事情还有贾欢他们看着呢。还是那句话,等什么时候考上了举人,我便什么时候让你开酒楼做生意,否则一切免谈。” 霍玉忍不住替自己辩解:“我是关心哥哥才这么说的,若是底下人着凉受寒,传染给了哥哥就不好了。” 郭湛安抓住机会逗他:“既然这么关心我,晚上的时候替我暖暖,嗯?” 霍玉既然已经与郭湛安行了那事,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红着脸说道:“哥哥越说越放肆了,我还有问题要问哥哥呢。” 郭湛安见好就收,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 霍玉如逢大赦,松了口气,赶紧拿过书来请教郭湛安。 再说柳翩翩那里,好不容易盼来了郭显通,连忙把今日赏梅宴上众多姑娘的行为仪态说了。当然了,她早就看中了夏可卿,其余人便都成了陪衬。 郭显通听完后,说道:“照你这么说,那位夏家千金倒是良配了?” 柳翩翩笑着说道:“老爷,我原本也不曾指望就这么一次赏梅宴就能替湛安寻到一个可心的。可这位夏小姐呀,仪态万千,宠辱不惊。席间的时候有人故意把酒洒到她身上,她也不恼,依旧笑脸盈盈的。还是我看不下去,命秋菊带着她回我院子换了身衣裳。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可不就正适合湛安么!” 可是郭显通却有些犹豫:“她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别人拿酒泼她,固然不好在席间发火,可依旧笑脸盈盈,是不是太怯懦了一点?” 柳翩翩之前和郭显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看郭显通不在乎的样子,还以为郭显通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如今冷不防听到郭显通这么说,柳翩翩有些急了,连忙替夏可卿辩解道:“老爷,您这就不懂了。女儿家家的,最讲究的就是贞静,她这么做才是一个大家主母才有的风范呢。” “是么?”郭显通看着柳翩翩,问道,“那以前你出去做客,有人若是给你脸色看,你怎么就不笑着接受呢?” 柳翩翩看郭显通居然拿自己和夏可卿比,不由不悦,嗔怪道:“老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别人不给我好脸色看,那是看不起老爷!若不是为了老爷,我才不要做那泼妇呢。老爷现在居然说我,是嫌弃我了么?” 郭显通今日不过是想到自己大儿子也要成家了,而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对大儿子不咸不淡的,总是打击他,难得良心发现了一次而已。但这样的良心,又哪里比得上柳翩翩的颜色? 看柳翩翩这一副欲泣未泣的模样,郭显通那仅有的一星点愧疚早就抛到了爪哇国,安慰道:“我哪里是嫌弃你了,不过湛安好歹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大儿子,他娶进来的便是郭家下一代主母,总不能选一个软弱不堪的不是?” 柳翩翩听了,心中一惊,抬起头问道:“老爷说什么?主母?这、这当初咱们不是都说好的么,这个家是要留给安儿的啊。” 郭显通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将这郭家传给安儿?只是安儿既然被荣福公主看中,以后便是驸马爷了。驸马爷,驸马爷,这名头说得是好听,可咱们楚朝什么时候驸马爷做官过?便是太宗,登基之后,三位长公主的丈夫都辞了官职,呆在公主府与公主画眉。安儿成了驸马爷,若是再把郭家交给他,郭家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柳翩翩彻底傻了:“可、可是,可是公主生下的孩子是有皇室血脉的,一生下来就比别人要尊贵,到时候封一个郡王翁主也不在话下啊!郭家出了这样的子孙后代,难道不是比郭湛安的孩子要高贵么?” 郭显通虽然官路不畅,平时仅有的学才都用在了钻营上面,但事关郭家百年,他那么点脑子就全用上了,这会儿看得倒是十分清楚。 “夫人,我知道你是为沣安好,但是他既然被荣福公主看中,他也就只能熄了为官的心思。我固然更偏爱沣安,也希望沣安能够继承我的衣钵,可是郭家百年之后如何,绝对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喜好而毁在我的手上。” “不,不可能!”柳翩翩想到自己这么多天来的计划居然被郭显通彻底否决,尖叫起来,“老爷,这个家,绝对不能给郭湛安!” 柳翩翩现在的样子与疯子无异,郭湛安见了,心生不喜,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家该怎么当,恐怕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吧?” 这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柳翩翩登时清醒了不少,她流着泪,心里头则快速地计算着:“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老爷你要相信我,我并不是在责怪老爷您啊。”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借口,连忙说道:“老爷,您想想,前头太太去世后,您与狄家可就是彻底断了。老爷您别生气,我并不是在责怪您,我只是在提醒您啊!您娶了我已经十二年了,世人都知道您是柳家的女婿,我娘家那边提起老爷,都是称赞不已的。老爷这时候说要把郭家留给郭湛安,您让柳家怎么想,柳妃娘娘怎么想?” 平日里柳翩翩在府中作威作福,也是靠着柳家这棵大树,只是她从未如此直白地谈论此事。 郭显通最要面子,看柳翩翩居然直接搬出柳妃和柳家来压他,愈发不喜了:“真是可笑,我郭家怎么样,与柳妃娘娘有什么干系?” 柳翩翩忙说道:“柳妃娘娘当日曾问我,日后安儿可是会成为郭家的家主,我见老爷平日里答应得好好的,还以为安儿真能成为下一任家主呢,就跟柳妃娘娘说了。柳妃娘娘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愿意替安儿与荣福公主说媒的。要不然,安儿身为您的次子,分了家就什么都没了,荣福公主就算愿意,福嫔娘娘也不答应呀。老爷,我话都说出去了,老爷您可得救救我啊!若是让柳妃娘娘知道我骗她,就算我是她的堂妹,她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你!”郭显通气得手发抖,指着柳翩翩半响说不出话来,“我多少次跟你说,在外头不要那么张狂。你倒好,都张狂进皇宫里了!我郭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媳妇!” 柳翩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老爷,都是我不好,左右柳妃娘娘不会轻饶了我,不如您先把我打死算了!” 郭显通呵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夫妻一场,我怎么可能下此毒手?你,罢了,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件事,你自己和湛安去说吧。” 其实真论起来,郭显通只是小半为了柳翩翩,更多的是因为柳翩翩的话把他最后一张障目的叶子给撕破了——是啊,当年狄婉言去世,他便彻底和狄家那边脱了干系,特别是狄家嫡系一脉已经断绝,原本的岳家对他而言早就没了助力;而自己娶了柳翩翩,摆明了是站在柳家、柳妃这一派。 是他糊涂,竟然到了这地步还想着继续自己的中庸之道,妄图在这场无声的厮杀中站不败之地。若是再补快快决断,怕是连葬身之地都要没了。 郭湛安固然攀附上太子,但他这十几年来疏远、打压自己的大儿子,就算太子有意给他机会,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想到这,郭显通一夜之间竟然苍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柳翩翩却不管这些,郭显通既然发话了,她就乐得接受。唯恐夜长梦多,等到了郭显通下一个休沐的日子,她就派人请来了郭湛安,打算以继母的身份逼着郭湛安接受这场婚事。 当然了,为了让郭湛安乖乖接受,柳翩翩还请今日休沐的郭显通留下,两个人一同见郭湛安。 “来得正好,”柳翩翩今日心情极好,难得发自内心给了郭湛安一个笑脸,“湛安啊,来,坐。秋菊,给大少爷奉茶。” 郭湛安却是连品茶的样子都懒得做,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太这么早请我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 “可不就是要事嘛!”柳翩翩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你呢,也快十九岁了,老大不小了,我琢磨着呀,是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哦?”郭湛安固然早已料到,但还是问道,“太太怎么这么突然?” “哪里突然了呢,早就在给你相看了。”柳翩翩继续笑道,“不是我邀功,这些天来我细细看过了,最终给你定了户人家。那位小姐长得好看,仪态也好,又有些学问,以后你们还能有红袖添香的佳话呢。” 郭湛安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太太说笑了,什么红袖添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太太可别再说了。我倒是无所谓,万一损害了那位小姐的名声,可就是太太的错过了。” 柳翩翩嘴一撇,心中啐了郭湛安一口,继续劝道:“这屋子里就咱们三个人,秋菊她们你或许是不知道,她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嘴巴是最牢的。你放心,今日我们在这屋子里说的话,一句都不会传出去。湛安啊,咱们就敞开了说,你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郭湛安想了想,说道,“我如今被罢官在家,哪里还奢望有哪家千金能看上我呢?太太,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郭湛安这般弱势的样子,对柳翩翩来说简直就是千载难逢。她真当郭湛安因为被罢官在家而意志消沉,没了斗志,能任由她拿捏,便笑着说道:“湛安何必这么说,我固然是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你呢,就是少一个房里人管着你,省得你又头脑一热,做出私自筹集粮草辎重的事情来。这位夏小姐呢,为人谨慎端庄,最适合你了。” 郭湛安见柳翩翩上当,便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太太说的是哪位夏小姐?” “就是夏志远夏大人的千金了,”柳翩翩还以为郭湛安动了心思,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位夏小姐呢,我也是特地派人打听过的,芳龄十六,与你差了三岁,正正好!而且她家里有三个兄弟,都是青年才俊,以后也是要走仕途的,对你来说可不是一大助力?这样的好岳家,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湛安,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郭湛安踌躇片刻,说道:“娶妻娶贤,这位夏小姐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这……” 柳翩翩急忙打断他的话:“女儿家的名声怎么能让你听见呢?湛安,你可别犹豫了,万一被人抢先了,你哭都找不着地!” 郭湛安一笑,说道:“太太说的是。只不过我娶的是往后要共度几十年的妻子,而不是随意可以发卖的小妾,总归是要谨慎点的。太太,容我些日子多想想吧。” 柳翩翩原本以为要借着郭显通才能逼得郭湛安就范,如今见郭湛安已经松口,也不再紧逼着不放,干脆做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来,说道:“自然,这娶媳妇可是头等大事,是我心急了。湛安啊,回去好好想想,我也不是逼你什么,实在是这夏家小姐竟然像是为你量身订造一般,我这个心急啊,就怕有别人杀出来把人给抢先定了!这夏家小姐是我和你父亲都满意的,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啊。毕竟做夫妻的是你们两个,你的意愿最重要。” 郭湛安起身道:“多谢太太费心了。父亲,太太,我今日还约了人手谈,就先告辞了。” 郭显通淡淡地“嗯”了一声,倒是柳翩翩嘘寒问暖的,竟然起身亲自送郭湛出了院子。 贾欢成为总管之后,郭湛安又提拔了另外两个贴身小厮。如今书墨写意二人都等在院子外面,见郭湛安出来了,双双迎上去。 郭湛安见了他们,只是吩咐了一句:“去太子府。” 第137章 传闻 “你怎么来了?”李绍钧坐在椅子上,看着进来的郭湛安,笑着问他。 郭湛安拜道:“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了,坐吧。来人,上茶。”李绍钧一伸右手,示意郭湛安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又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了,正好我这边还有些六安瓜片,你尝尝。” “多谢殿下。”郭湛安坐下后,拱手道,“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李绍钧来了兴趣:“哦?你也有求我的一天?说说看吧。” 郭湛安长话短说:“我那位继母想为我说一桩亲事,算是我多心吧,实在是不愿意接受。只是我那继母已经说动了家父,若要让家父改变心思,只能拜托殿下帮我查一查夏志远与柳家的关系了。” “怎么,你继母替你说的,是夏志远的女儿?”李绍钧挑了挑眉,说道,“我听说夏志远只有一位千金,十分宠爱。不过这位夏小姐在不少世家子弟里可是艳名远播,郭卿,你可要小心些。” 郭湛安闻言,已然大怒,却仍然沉着气问道:“殿下,敢问这些传闻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段时间我虽然当了太子,在朝中却是施展不开,为了让我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放心,我刻意避开那些二品三品的大员,结识了一些七品八品的子弟。夏志远家千金的名声,就是无意中听他们说起的。”李绍钧见郭湛安双目中全是抑制不住的怒火,又说道,“幸好你谨慎,知道过来问我,否则还没娶媳妇脑袋上就绿云布满了。” “荒谬!”郭湛安顾不得失态,狠狠地拍在了身边的桌子上,“她柳翩翩真当我好欺负么?” 不管他郭湛安再豁达,也容忍不了这样的事情。而且李绍钧与他是何等的情谊,又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诳他? 李绍钧看郭湛安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大了,正色道:“你也别急,这不过是那些人的一面之词,这位夏小姐到底如何,还要再调查一番。” 郭湛安不屑地说道:“若是她安分守己,那些人为何独独说她?这人是柳翩翩点名要说给我的,我是绝对不要的。殿下,还请您替我仔细调查夏志远,我也好能够拒绝这桩婚事。” 李绍钧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你放心吧,若是你父亲执意如此,我就请父皇为你择一门好亲事,如何?” 郭湛安忙摆手道:“殿下不必如此,只要拒了此女,我就已经心满意足,又哪里敢奢求皇上为我赐婚?” 李绍钧也不过是这么一说,见郭湛安如此,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话锋一转,说到了正事上:“半年前,你曾经在许州提醒我,先下手为强。这半年来,我终于琢磨出一些苗头来了。” 郭湛安心头一跳,问道:“殿下已经有决断了?” 李绍钧得意一笑:“我如今是太子,只要不让人捉到错处,安安分分的,皇位早晚是我的。现在急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位。你说,‘先下手为强’这五个字,是不是更应该告诉他呢?” 郭湛安又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告知那位呢?” 李绍钧一摊手:“当年我□□刚建成,那些新来的内监里不光有我父皇的眼线,还有老四的人。你说,他那边我会没有人?” 郭湛安谨慎地说到:“兹事体大,一旦四皇子起了那心思,事态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敢问殿下可准备好了?” 李绍钧招来一旁侍立的阿鑫,说到:“将前些日子王大人送来的东西拿过来。” 阿鑫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便拿来一个用黑色绸布包裹的东西。 “打开吧。” 阿鑫依言打开,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阿鑫先是看了李绍钧一眼,见李绍钧点头,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 郭湛安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是一种灰色粉末,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种暗紫色的光芒。这种诡异的粉末郭湛安前所未见,他见阿鑫如此小心翼翼,就知道这粉末必然是什么霸道的东西。 李绍钧让阿鑫将匣子重新盖好,这才说道:“这是我派人去西域大月国取回来的凝神香,就是大月国祭祀所用的那种。因为是偷来的,所以只有这么点。我已经让人检测过了,这凝神香比赛神仙还要霸道,如果长期使用,人不光会产生错觉,内脏还会逐渐衰竭,最后七窍流水,腋下出汗,大小失禁,也不知道是活活饿死,还是活活臭死。大月国五十多年前受佛教影响,还以为那些大祭司是死于天人五衰,觉得他们的大祭司已经不是非人,反而愈发尊崇大祭司。那些祭祀半是迫于无奈,半是贪图虚荣,就继续使用这凝神香。” 郭湛安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我记得这凝神香是大月国送来的贡品,若是皇上知道了,只怕与大月国之间免不了一场战争。” “他不会知道的。”李绍钧微微一笑,“老四不会说,我也不会说。大月国敢把这东西送过来,想必是算准了中原无人能够识破。这粉末里混了不少东西,有两样是大月国特产,若不是王大人谨慎,重金利诱了一个大月国的人,否则也不会知道这凝神香竟然还有这功效。父皇那么喜爱凝神香,已经依赖成瘾,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好让父皇知道这件事呢?” 郭湛安在心中长叹一声,又说道:“那么想必太子殿下已经做好准备了。” “自然,”李绍钧点头道,“老四摆明了是要借用凝神香控制住父皇,如今父皇已经离不开凝神香了,算起来,也该是他动手的时候了。柳元亨虽然已经致仕,但在京城余威犹在,就算是禁军那边,经过三次清洗,也不能保证柳元亨的人全都被逐出去了。一旦老四发作,抢了先机,禁军那边态度暧昧,于我是大大的不利。不过幸好,父皇当初将邵老将军召回京城,加封诸侯,命他长居京城,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有邵老将军在,京城禁军也好,京畿外百里驻守的军队也好,就算他们不帮我,也绝对不会包庇老四。” 郭湛安心中一紧,已经猜到了李绍钧的打算:“殿下的意思是,等四皇子有所行动,就让禁军与驻守的将士来一个‘清君侧’?” 李绍钧赞许道:“郭卿不愧是郭卿,果然料事如神。” 郭湛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谏言道:“殿下此举虽然看似游离在外,但这当中环环相扣,一旦有一环出了差错,只怕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哦?”李绍钧问道,“郭卿有什么见解?” 郭湛安谨慎地说道:“不过是愚见而已。私以为,柳妃在宫中依旧掌管着大权,而太后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让柳妃等人先把持住了皇帝,到时候假借皇帝的名义下令,那些禁军指不定会信以为真,对太子殿下不利。禁军守护皇族,皇帝一旦遭遇不测,他们宁错杀一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到时候就算有邵老将军出马力保,也难说了。” 李绍钧听了,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只是玉妃生下公主之后,心里头一直憋着口气,反而惹恼了父皇,为父皇所不喜。高位的妃子有权无宠,低位的答应常在有宠无权,竟然没有一个能与柳妃相抗衡的。” 郭湛安继续道:“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忧,太后在后宫多年,就算她身体不济,身边也是有人的。殿下只要好好规划,不要让柳妃等人在后宫一手遮天,让殿下日后进不得宫,使太后独木难支便好了。” 李绍钧大叹道:“幸好还有你在,否则这般的疏漏,说不定会让我一败涂地。” 郭湛安起身长拜道:“殿下既然有了决断,就不必再犹豫了。” “我明白了,今日之事,不必再让他人知晓。至于夏志远的事,我会尽快让人去调查,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多谢殿下。” 且不说李绍钧指派的人是如何调查夏志远的,郭府这边,柳翩翩见郭湛安迟迟没有回应,心中焦急,叫来几个心腹,让她们往外散布“郭府大少爷英雄救美,夏志远千金芳心暗许”的谣言。 谣言越传越广,经过那些送菜的送肉的嘴巴,版本就更加多了。 一时间,京城里众人最常谈论的一桩事,便是郭家大公子何时迎娶夏家千金。 因为有郭湛安的命令,没有人敢与霍玉说起这件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而霍玉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院子里——郭湛安担心霍玉终日在院子里读书会缩短见识,便让霍玉隔几日就去外头的书斋一次,与书斋中的其他人一起探讨学问。 几次下来,霍玉也结交了几个朋友,这一日众人约了在聚仙楼小聚,霍玉带着福全赴约。 这才进聚仙楼,就听见大堂里评书的到郭家大少爷是如何在大雪天里救下夏家千金,两人又是如何柔情蜜意地共度了一个晚上,互许终生。 这评书的胆子极大,虽然没有说出郭湛安与夏可卿的真名,但郭家大少爷与夏家千金的身份,这几日来众人听了这么多,哪里会不清楚? 霍玉起先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却在上楼的时候听到评书的说到那郭家大少爷曾是某州通判,青年才俊,才知道这说的竟然是自家哥哥。 福全见霍玉转身要下楼,就知道不好,连忙阻拦道:“二少爷,您怎么要下去?几位少爷都在上面等着呢。” “走开!”霍玉怒道,“你没听见那人说的都是什么话么?一个评书的而已,竟然在背后如此诽谤哥哥,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福全忙说道:“二少爷若要在这里教训,岂不是要闹出好大的阵势来?这样对少爷的名声有什么好处呢?天下间就属评书的嘴巴最毒,偏偏好多人又喜欢听他们说的,相信他们说的。若是他怀恨在心,将少爷说的更加不堪,二少爷这不是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么?” 霍玉这才冷静下来,盯着福全瞧了半天,突然问道:“你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福全忙笑着说道:“二少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整日在院子里伺候二少爷,哪里会清楚这些事呢?” “哦?那你说,我问你的是什么?” 霍玉跟着郭湛安久了,不笑的时候多了几分威严,福全被他这么瞧着,背后冒出冷汗,求饶道:“二少爷,并不是想瞒着您,实在是少爷不让我们告诉您啊。” 霍玉有些意外:“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福全心道一声不好,忙替郭湛安解释道:“二少爷放心,少爷并不是想瞒着您与他人暗通曲款,实在是不想打扰您念书。” 霍玉听了,反而一笑:“你在说什么呢?我自然是相信哥哥的。只是,哥哥也太瞧不起我了,人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就不许我做些什么么?” 福全看着霍玉,心中七上八下,问道:“二少爷打算做什么?” 霍玉却在此时卖了个关子,说道:“等会再说。” 或许是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受众甚广,席间竟然也说起了这件事。不过在座的都知道霍玉的身份,见他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多半猜到这当中另有隐情。 霍玉强打着精神与众多友人小聚了一个多时辰,便告退了。有一个与霍玉关系最好的书生,跟着出去,悄悄拉住霍玉说道:“霍公子,这外头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是郭大少爷的义弟,你应该最清楚。” 霍玉苦笑:“多谢,家中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那书生点点头,见霍玉脸色不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回雅间去了。 再说霍玉,他下了楼,路过大堂,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朝那正趁着休息喝茶的说书人走去。 “呦,这位公子爷,”说书生见霍玉一身贵气,还以为他也是来请自己去府中说书的,笑脸相迎道,“不知有何贵干啊。” 霍玉冷声问道:“你今天说的,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书生一愣,随后笑着问道:“公子爷是觉得我说的都是假的?别人或许是假的,我却不是。” 随后,他把头伸向霍玉,压低声音说道:“我啊,在夏府有门路,这可是夏家一个体面的管事告诉我的。听说啊,这夏家小姐可是坐稳了郭家大少奶奶的席位呢,现在就等着郭家来提亲了。” “真是可笑!”霍玉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管事算什么东西?那管事居然背着主子议论主子的事,还添油加醋告诉你,让你往外出说。这种背着主子嚼舌根的,就应该狠狠打他二十板子,让他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书人先是一惊,随后很快板起一张脸,教训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那郭家大少爷和夏家小姐的事情,轮得着你来管?哦,我说呢,”说书人故意拉长声音,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霍玉,邪笑着说道,“该不会是你仰慕夏家小姐吧?就你这样子的,能和郭家大少爷比?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霍玉大怒:“我也要劝你一句话,你若是再敢乱说郭家大少爷的事情,我便请京兆尹大人来做个公判,看看是你在这边散播谣言有错,还是我有错。” “你,你算什么东西!”这说书人有些慌了,毕竟他平时多靠的是说前朝的事情赚点吆喝与钱,只要说些百姓爱听的前朝逸闻与英雄美人的故事,不牵扯到本朝,便没有人来管他。 而这次大肆宣传郭湛安与夏可卿的故事,一来这是眼下京城众多百姓议论最多的一桩事情,二来也是因为夏家出了钱,想靠他这一张嘴巴来逼迫郭家提亲。 一开始说书人本是不肯的,但夏家出的钱多,他就琢磨着先说一两场,若是反响不错,又没有人出面,便再慢慢加上去。 他见霍玉一脸认真的模样,不似作假,便做贼心虚,讨好道:“这位公子,你实在是误会了,我这又没指名道姓的,可不是在说你说的那两位呢。” 霍玉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你我都清楚,若是让我再听到你说郭家大公子一个字,你就去向京兆尹大人解释吧。” 说书人看霍玉衣着华贵,腰间挂着的一小管玉箫价值连城,言语间提起京兆尹时不卑不亢的样子,非富即贵,忙点头道:“是,是。” 京城中藏龙卧虎,说不定擦肩而过的一个普通人就与当朝大员沾亲带故的。他一个普通的说书人,可得罪不起那些贵人,还是先敷衍过去,日后看情势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收夏家的银子。 霍玉跟着郭湛安跌爬滚打,哪里会不清楚这些三教九流的真面目,见说书人答应得这么痛快,并没有放下戒心,而是在回府后让福全派人去几个大酒楼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有多少说书的在说这件事,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郭湛安回府,福全便苦着一张脸过来谢罪:“少爷,我没办成事。今儿个二少爷出门与友人小聚,听说了夏家小姐的事情。” 郭湛安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玉儿怎么说?可是信了?” 福全摇头道:“二少爷当时就在酒楼和说书的吵起来了,回府之后一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我问二少爷,二少爷说没什么。” 郭湛安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了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情妨碍玉儿念书的么?既然你知道外头传得那么凶,你又没本事让玉儿听不到这些事情,为何不想办法让玉儿不出府?” 福全干脆跪在地上,磕头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还请少爷责罚。” “起开!玉儿现在在哪里?” 福全头碰着地,回答道:“二少爷刚刚听说少爷回来了,就回房间了。” 郭湛安听了,不再管跪在地上的福全,双手负在背后,匆匆朝着霍玉房间走去。 郭湛安几乎是一路跑着到自己与霍玉的屋前,摇摇手,示意屋前的两个侍女不要发出声响,自己刚想推开门,却在刚碰到门的时候停了下来。 长这么大,除了狄婉言去世时,郭湛安这算是头一次体会到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的煎熬。外面把他说的再不堪他也不怕,就怕霍玉信了他人,与他有了隔阂。他几乎不敢去想没有霍玉之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郭湛安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玉儿,你……”郭湛安才说几个字,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弄得说不出话来。 霍玉只穿了中衣,左手一把将自己的长发尽数握在手中,右手则拿着一条天青色的发带,作势要去绑头发。 除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周身没有任何一件配饰,此时的霍玉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吸引人。 “哥哥这么快就来了?”霍玉转过头,见到郭湛安,露出一口白牙,“刚才贾欢说有事找你呢,哥哥没碰到么?” “并没有,”郭湛安一双眼睛黏在霍玉身上,压根就移不开,“其他人呢?怎么不叫丫鬟给你梳头?” “头发有些散了,就自己弄一下,也方便。” 郭湛安从霍玉手中拿过发带,随后走到霍玉身后,看着镜中的霍玉,说道:“我来替你梳头。” 霍玉耳朵一热,笑着低下头去。 郭湛安一边小心地替霍玉梳拢长发,一边说道:“玉儿,外头的传闻不足为信。” “我知道的,”霍玉答得爽快,大大出乎郭湛安的意料之外,“哥哥是怎么样的人,我知道的。我就是气不过他们这么算计你,哥哥你放心,我自然是信你的。” 霍玉这一席话足以抹平郭湛安这些日子来的愤懑、窝囊与愤怒。他从身后将霍玉拥入怀中,把头靠在霍玉肩上,喃喃道:“玉儿,幸好有你。” 第138章 拒婚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等用了晚饭,霍玉免不了要问起这件事来。 见事情已经让霍玉知晓了,郭湛安也就不再瞒他,将柳翩翩的算计说了出来。 霍玉听后,气道:“他们还想借着外面人的嘴巴逼着哥哥就范不成?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把那个说书的痛打一顿才是!” 郭湛安伸手揉了揉霍玉的脑袋,说道:“打他也没什么大用,只不过他一个说书的,敢在聚仙楼把这些事拿出来当评书说,想来是有人在后面指使了。” 霍玉立刻接口道:“我记得他说这些事他都是从夏府一个管事那里听来的,莫非是夏家在后面捣鬼?我就说呢,好好一个姑娘家,她的父母哪里能任由外面的流言蜚语漫天传。” “还想借着外面的声势逼我就范么?”郭湛安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怒道,“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而已,这副吃相真是够难看的。” 霍玉担忧地说道:“外面都当评书说了,哥哥打算怎么办?” 郭湛安从一旁拿来一封信,交给霍玉:“我先前曾拜托太子殿下替我打听夏志远的情况,这是今天太子殿下门人送来的。我曾告诉院子里的人,不准让你知道这件事,免得扰了你学习,想来贾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自己收起来,没有交给你。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这封信你念给我听。” 霍玉接过信,说道:“哥哥早就该这样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幸好是我相信哥哥,要是我不信你,说不定从外头回来就在院子里闹翻天了。” 郭湛安捏了捏霍玉腰间的肉,笑着说道:“你想怎么闹,嗯?” 霍玉最怕痒,连连求饶:“不闹了,哥哥我不闹了,你饶了我吧。” 郭湛安贴近霍玉,往他耳朵上吹了口气,道:“那就看你念的信合不合我意了。” 念信而已,哪有什么合不合心意的。 不过这牢骚霍玉也就只敢在肚子里发发,他一对上郭湛安就神魂颠倒,好似一碗*汤下肚,任由郭湛安予取予求。 霍玉拆开信,一目十行扫了一眼,忍不住扭头看向郭湛安:“哥哥,他们果然没有安好心!” 郭湛安一挑眉,说道:“念给我听听。” 霍玉将信中所写一一念了出来,郭湛安听后,不禁笑出声来:“咱们府上这位太太真是好打算,出了五服的亲戚都能被她给找出来。” 霍玉皱眉道:“我前阵子还听说隔壁御史大人家的二女儿因为多补贴了些娘家,惹得婆母不喜,竟然被逼得回了娘家。郭家夫人竟然想要另外一个柳家女儿嫁进来,她就不怕郭老爷知道了不喜么?” 郭湛安手指点了点信上的字,说道:“我这位父亲向来是不通俗物的,他们又不姓柳,若不是托太子殿下去查,哪里能这么快想查到夏可卿与柳翩翩的高祖父竟然是堂兄弟呢?夏可卿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柳翩翩虽说是柳元亨庶子的女儿,但向来得柳元亨的喜爱,又是宫中柳妃唯一的堂妹。这么说起来,的确是夏家高攀了郭家。” 霍玉愈发担心了:“哥哥,绝对不能让他们的计谋得逞。若是让那位夏小姐嫁进来,这郭府就永无宁日了。” 郭湛安不愿霍玉因为这些龌龊的事情而扰了学习的清净,便笑着逗他:“怎么,担心郭家,不担心我?” 霍玉急道:“哥哥又在说笑了,要不是你,我才不担心这郭家呢!哥哥是嫡长子,照例来说,这郭家将来是要哥哥继承的。若是让柳翩翩塞进来这么个人,那这府上哪里还有宁日可言?” 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脸颊,说道:“先前与你说的,你都忘了?” 霍玉一愣,随后开口问道:“哥哥是说这郭家要给郭家二少爷的事情么?可是哥哥是嫡长子,本朝律法,嫡长子既要继承本家的七成财产,也要履行家长的义务。郭老爷是朝廷命官,哪里能知法犯法呢?” 郭湛安一笑道:“就算我父亲愿意,柳翩翩也不会答应的。更何况,这郭家与我有何干系?我只盼着有一天能将我母亲的牌位带出去,免得百年后与那薄情寡义的人摆在一块,糟蹋了我母亲。” 霍玉听了,若有所思,问道:“哥哥是有办法了?” 郭湛安点头道:“对付这件事的办法,已经有了。至于郭家下任家主的事情,就让柳翩翩去操心吧。” 霍玉忙问道:“什么办法,说给我听听。” 郭湛安轻轻拧了拧霍玉的鼻子:“行行行,说给你听,要是不说啊,你又要一晚上睡不着,缠着我了。” 霍玉脸一红:“哥哥又瞎说了,哪里有一晚上缠着哥哥的。” “是么?”郭湛安似笑非笑地看着霍玉,问道,“那前些日子都过了子时了,是谁非要换个姿势,转身好看着我的脸的?” “哥哥!”霍玉忙伸手去堵郭湛安的嘴巴,半嗔半怪地道,“这、这青天白日的,哪里能说这种话?” 郭湛安见好就收,也不再捉弄霍玉了,而是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末了又对霍玉说道:“玉儿,你明日就派人把那说书的请来,这件事,少了他可不行。” “是!” 因为霍玉昨天出面教训了那说书的,今天他不好再自己过去,便让福全喊来两个能说会道的,让他们借着请人来府里说书的由头,把人带过来。 也是那说书的自己贪财又不小心,才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就有小厮来报,说是人带到了。 霍玉特地留了个心眼,让那两个小厮架着马车去请人,说书的见这两个小厮都是衣着光鲜的模样,就知道这府上一定有钱,没多想就跟着上了马车,自然也就没发现自己来的竟然是评书里男主人公的府邸。 直到郭湛安与霍玉一同出现在大厅门口,这说书的才知道自己竟然又惹到了那个煞星。但他想跑已经晚了——这是郭湛安的院子,莫说是一个说书的,就算是柳翩翩,若是郭湛安有心不让她出去,柳翩翩没有个把时辰也说不去。 “公子爷,我可是听你的话,没再说郭家大公子与夏家小姐了呀!”眼看着自己逃脱不得,说书的干脆主动求饶,“公子爷何苦与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过不去呢,我就是为了讨一口饭吃,公子爷不喜,我不说了便是。” 霍玉没理他,而是把目光转向郭湛安。后者饶有兴致地带着霍玉坐下,盯着面前的说书人:“听说外头都在说我的事情,还全是我不知道的,我倒是好奇,这才请你来府上替我说上一段,你说可好?” 说书人打了个寒颤,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郭少爷饶命,郭少爷饶命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饶了小的一回吧!” 郭湛安笑出声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了?听说你那评书不少人听,也说给我听听。” 说书人跪在地上,头贴着地,耳边响起郭湛安和蔼的声音,却愈发觉得郭湛安可怕至极。他甚至有一种错觉,郭湛安投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化成了两条色彩斑斓的蟒蛇,正一寸寸把他全身上下死死缠住,再一点点施加力气,让他腹腔受到一阵阵的挤压,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怎么不说话了?”郭湛安起身,走到说书人面前,冷眼瞧着脚下的人,呵斥道,“给我说说,也算是解解闷了。” 说书人险些就要哭出来了:“这龌龊的事情,哪里敢说出来污了郭少爷的耳朵。郭少爷,我再也不敢了,还请郭少爷饶了我这一次吧。” “不说?”郭湛安转身坐回椅子上,“那你说说,你这些龌龊的故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书人心头一跳,忙回答道:“都是外头那些小贩们在说,我也就这么一听。” “这一听就听得有鼻子有眼,起承转合都全了,也是稀奇了。”郭湛安转头问霍玉,“玉儿,他不肯说,你觉得该怎么办?” 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霍玉听了,从袖口的暗袋里拿出一小袋银子,沉甸甸的,重重地扔在桌子上:“既然如此,那便请下一位过来说给哥哥听。这赏银他不要,别人总是要的。” 说书人依旧跪在地上,却悄悄抬起头,去打量那桌上的银子。 这锦带以黑色丝绸为主,上头还绣了不少金丝,光一个钱袋子就够他十天的口粮,更不用说刚才那一声响,足以想象得出里头有多少分量的银子了。 说书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赏银,比夏府给他的还要多。反正夏府给的钱已经拿到手了,把他们供出去,拿到赏银才是正经。 他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郭湛安和霍玉看在眼里。见他目光闪烁,霍玉再接再厉,扬声道:“来人,这说书的……” “别别别,”没等霍玉说完,说书人就赶紧打断他,说道,“郭少爷要听什么,我都说,我都说!” 郭湛安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夏府小姐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是一个嬷嬷找的我,她说要是我把郭少爷您和夏家小姐的事情编成评书说出去,我说一天,就给我五十文钱,这可是我小半天的收入了,能不动心么!”评书的说到这,再一次低下头,“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郭湛安自然知道这说书人有所隐瞒,但他也不逼问,反而喊到:“玉儿。” 霍玉闻言,从那钱袋子里拿出了一两银子,扔在说书人面前:“就这么点消息,拿着这银子滚吧。” 说书人连忙将地上的白银捡起来,塞进怀里,又贪婪地看着桌上的钱袋,最后咬咬牙,说道:“其实,那嬷嬷虽然蒙着脸,但我以前去夏家替几位小姐说书的时候,曾经见过她。”他生怕郭湛安不信,还将这件往事细细说来,“因为都是未出阁的小姐,尊贵得很,我是站在屏风后头说给她们听得。有一位嬷嬷指挥着那些小厮抬屏风,路上还骂了两句,就是前些日子来找我的那个!她怕是已经忘了这件事,所以才蒙着脸来,可一个人的声音是骗不了人的,我又是靠嘴巴耳朵吃饭的,一听就听出来了!” 郭湛安听了,看了霍玉一眼,后者点点头,又从钱袋子里拿出了两块银子,扔给说书人:“下去吧。” “这……”说书人恋恋不舍地看着剩下的银子,问道,“郭少爷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交代便是。” 霍玉听了,笑道:“行了,并没有别的事了,你走吧。” 逐客令已下,说书人再厚脸皮也不好再继续呆着,跟着进来的两个小厮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这人也是可笑,”等说书人离开后,霍玉将钱袋子重新收好,说道,“那夏家的嬷嬷付了银子让他做的事情,转头就能告诉我们,谁还能信他?” 郭湛安笑着看霍玉:“怎么,心疼银子了?” “当然心疼了,”霍玉干脆陪着郭湛安装模作样起来,“这可是三两银子,折合成铜钱,那就是三贯钱呢!平白无故给了个说书的,能不心疼么?” “暗示已经给了,就看他聪不聪明了。”郭湛安摸了摸下巴,说道,“三日后,我父亲休沐,便定在那天吧。” 霍玉点头道:“哥哥放心,聚仙楼那边,我会派人去盯着的。” 两日后,聚仙楼里的评书内容彻底变了。原来不是夏家千金遭难,郭家大少爷仗义出手,英雄救美;而是那夏家贪图郭家的富贵,才出了这么一桩碰瓷的事情来。 有的人就不满了:“前些日子你说那郭家大少爷与夏家小姐英雄配美人的,今儿个怎么又变成人家姑娘爱慕虚荣了?” 说书人一拍大腿,说道:“就在前天,也是碰巧,我路过一处地方,竟然听到有人在叫骂呢。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可就吓一跳啊!那人是郭府的一个下人,一个月前,郭家太太下帖子摆了个赏梅宴,那夏家小姐应邀而去,居然昏倒在了郭家大少爷的院子门前。后来,是那院子里的几个老嬷嬷把夏家小姐救醒的,又把夏家小姐送了回去,那位千金可是半步都没踏进郭家大少爷的院子,更加没有见过郭家大少爷的脸!各位常来的主也都是知道的,这件事我本是从夏府的一个管事那里听来的,现在想来,怕是夏府有意让我知道,好叫我来一个推波助澜,让郭家大少爷不得不迎娶夏家小姐呢。” 对于说书人的这个说法,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是半点不信,觉得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过不管怎样,外头对于郭湛安的质疑和逼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等到了郭显通休沐这一天,郭湛安来了一个先斩后奏,直接带着贾嬷嬷等人去了郭显通的院子。 “你来做什么?”对于这个儿子,郭显通感情比较复杂,加上这些天来外面对郭湛安的婚事议论纷纷,就更加不愿意见到他了。 “儿子今天来,是想和父亲说说儿子的婚事。” “哦,那来得正好,外头都在说你英雄救美,这可是一段佳话。依我看,就选个良辰吉日,请个媒人上夏家说亲吧。” 郭湛安笑道:“父亲这是说哪里的话,儿子今天来,是要拒了这桩婚事。” 郭显通闻言,登时不满:“你在胡说些什么?外头把你们两个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你这时候要退婚?” “父亲,你说错了,这三媒六聘一样都没有,哪来退婚一说?至于外头的传言,儿子就更加不明白了,前前后后我从来没有见过夏家千金一面,又是哪来的英雄救美?”郭湛安随后一伸手,指着身后的贾嬷嬷说道,“那一日的赏梅宴,我一直呆在院子里,一步都未曾踏出。倒是我院子里的贾嬷嬷,就是她救醒了晕倒的夏家小姐。父亲若是有疑问,不如让贾嬷嬷来说给父亲听。” 郭显通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手指着贾嬷嬷。不耐烦地说道:“你来说!” 贾嬷嬷出列,行了个礼,说道:“启禀老爷,那一日太太的秋菊带着夏小姐来到少爷的院子前,说夏小姐身体不舒服,想借院子里的一间屋子休息休息。守院子的小厮担心有损夏小姐的声誉,便让我出面。我寻思着,夏小姐不能进少爷的院子,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呀。便让人抬了轿子出来,想把夏小姐抬回去。结果没成想,夏小姐居然晕倒了!我没办法,只好掐夏小姐的人中,好在夏小姐很快就清醒了,坐着轿子回去了。至于剩下的,那就要问秋菊了。” 郭显通呵斥道:“荒谬!若是这逆子与夏小姐没见过面,外面为何会传得那么厉害?你若是为了抗婚故意让下人撒谎,我非打断你的腿!” 贾嬷嬷干脆跪下,哭道:“老爷,并不是我撒谎,实在是少爷真的从未与夏小姐见过面呀!赏梅宴那天天气并不冷,可夏小姐却突然晕倒了,说句不敬的,是不是夏小姐先天不足呢?少爷是先太太留下的唯一的儿子,可不能找一个有不足之症的啊!” “放肆!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郭显通一气之下,抬起脚就踢了贾嬷嬷一脚,“快滚下去,别在这污了我的眼!” 贾嬷嬷顾不得胸前的鞋印,磕了个头,便下去了。 郭湛安说道:“父亲何必如此大怒,你不信贾嬷嬷,就信外面的传言么?” 郭显通不悦道:“你是怪我偏心了?” 郭湛安继续说道:“父亲不必动怒,前些日子我还得了些消息,正是有关夏家的。父亲,不如请来太太,咱们三个一块说。” 郭显通已经没了耐心:“来人,去请太太过来。” 传话的小厮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老爷,太太说有客人在,不方便过来。” 郭显通不由皱眉:“今天哪里的客人?再去催一次,就说我有要事找她,不管客人是谁,都必须过来。” 小厮应声,又去通传了一次,可没一会儿,便又回来了:“老爷,太太那边说实在是走不开,若是老爷有要事,也请等一等。” 郭显通勃然大怒:“要我等?这家她是管久了,不知道是谁当家么?好,她不来,我便过去,看看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郭湛安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摆明了是不想蹚浑水。可郭显通却不想放过他,直接点名道姓,让他跟着自己一块去柳翩翩的院子。 才进院子,只见院子里还站着四个生面孔,一身便服,腰间挂着刀,一脸煞气。见到郭显通等人,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步,喝道:“闲人止步!” 郭显通几乎要气疯了,他是这郭府的主人,何时变成了闲人? 郭湛安却见这四个人虽然一身便服,但那一身的气度并不像是普通打手一类的,且院子里的其他人见这四人无礼,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反而在一旁束手噤声,就知道这当中另有隐情。 他便朗声说道:“四位,这位是我父亲,郭府当家郭显通,来找太太有要事相商,还请四位通传。” 为首的抬起左手,说道:“去里头通传。” “是!” 很快,那通传的人出来了,在为首那人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为首那人便对着郭显通等人说道:“还请回避。” 郭显通一肚子火还没来记得发出来,就被郭湛安拉了一把,听到儿子难得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父亲,先回避吧,只怕里面有大人物。” 郭显通被他这么一说,勉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跟着郭湛安退到了院子外头。 过了片刻,那四个人两人在前,两人在后,中间还有数个人簇拥着一个带着帷帽的人出来。 郭显通这才意识到自己家中或许真的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与郭湛安几乎是一块儿低下头。 他们这一低头,自然就没看到中间那人拨开帷帽上的薄绢,投来的那一眼。 这一行人坐上马车,那人把帷帽一摘,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庞来,竟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 这少女看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刚刚在那院子外头的青年公子是谁,你去打听一下。” 侍女紧张地说道:“公主,我们这次出来本来就犯了宫规,再私自打听外男,若是让福嫔娘娘知道了,奴婢可就死定了呀。” 被称为公主的少女并不在意,反而说道:“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小了?我母妃知道了,还有柳妃娘娘在呢!你快些派人去替我打听了,我可有大用处呢。” 侍女再劝道:“公主,您可别这样。本来背着福嫔娘娘私底下见外男已经是大罪,若是再多一个,传出去对公主您的名誉也是大大有损啊!” 这位公主干脆一个巴掌赏给劝自己的侍女:“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再废话,就别在我身边伺候了!” 侍女知道自己劝说不得,只好道:“是” 彼时郭湛安尚且还不知道,宫中那荣福公主就这么一眼,竟然指名要点他做驸马,更是因此险些害得霍玉丧命。 第139章 拒婚续 郭显通第一个进屋,绕过一脸讨好正想向他行礼的柳翩翩,便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脸的不悦。 柳翩翩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尴尬,赶紧让一旁的侍女给郭显通沏茶,自己则走到郭显通身边,问道:“老爷所说的要事是什么事呀?” 郭显通冷冷地瞧了柳翩翩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哪里敢劳烦太太呢,不过是些琐事而已,无需太太分神。” 柳翩翩心中咯噔了一声,知道郭显通这次是真生气了,只是荣福公主私自出宫到郭府这件事若是让皇帝或者福嫔知道,那别说她,柳妃也是自身难保。如今郭湛安等人还在屋中,她实在是不能将真相告知郭显通,只能独自吞下苦果,转身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茶盏,亲手奉给郭显通:“老爷,今日带着湛安过来,可是湛安想好娶亲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郭显通肚子里的火就憋不住了:“就你办的那事!”他看了眼郭湛安,不耐烦地说道,“你自己和她说。” 柳翩翩见郭显通这般模样,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而是转向郭湛安,笑着问道:“湛安可是想好了?” 郭湛安点头道:“想好了,多谢太太美意,只是这桩婚事我却不能答应。” 柳翩翩脸色一僵,忙问道:“这是怎么说的?外头都把你们两个是事情传翻天了,夏小姐的名誉已经与你挂上钩了,你现在拒了,岂不是生生要逼死夏小姐么?” 郭湛安听后,险些笑出声来,说道:“夏小姐的名声,与我有何干系?至于外界的传闻,不过是无聊的人闲暇时的一些说法而已,做不得数。” 柳翩翩哪里会这么容易让郭湛安如愿,摆出太太的架子来,说道:“湛安,这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爷与我是体贴你生母早亡,不想委屈了你,才给你些日子让你好好考虑。说难听点的,我身为你的继母,就算是替你找一个商家女来,你也是反抗不得的。夏小姐是官家小姐,性子温顺,人品又好,我还听说她在家中已经帮助夏太太处理家中大大小小的俗物,想来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这般人物,你怎么能够拒绝呢?” 郭湛安懒得与柳翩翩多费口舌,只是说道:“多谢太太体恤,既然给了我时间好好考虑,我如今考虑好了,还请太太不必再记挂替我的婚事。” 柳翩翩冷下脸来,呵斥道:“胡闹!这夏家小姐是老爷与我看上的,是你的良配,哪里容许你拒绝?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外界的传闻不可能凭空捏造,否则为何独独传你与夏小姐,不传其他人呢?” 郭湛安笑道:“太太这两天是没出去过吧?外头的风向早就转了,都在说是夏家贪图我家的荣华富贵,所以才请了一些人硬说是我救了夏小姐。至于真相,先前我院子里的贾嬷嬷已经与父亲说明了,当日我并未出过院子,更加没见过夏小姐。太太若还是不信,大可将我院子里的贾嬷嬷和看院子的两个小厮喊过来,问上一问。” 柳翩翩不屑道:“他们都是你院子里的人,你想让他们说什么,他们自然就说什么了。湛安,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拒了这桩婚事,这可是老爷与我替你辛辛苦苦寻觅才找到的良配,错过了这家店,可就没有下个村了。你年纪还小,我不怪你,你先回去吧。至于这桩婚事,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你的。” 郭湛安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了,他冷不丁问道:“太太对我的婚事这么上心,又独独看中了夏小姐,当中是有什么缘由么?毕竟一个人的人品性子怎么样,可不是一场赏梅宴就能全看出来的。至于夏小姐在家中的一举一动,太太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太太管家这么多年,怎么也该知道百闻不如一见的道理吧?” 柳翩翩脸色愈发难看:“湛安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莫非你觉得我这是另有私心,不是为了你好?” 郭湛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事实如何,太太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柳翩翩突然笑出声来,一边笑着一边捶自己的大腿:“可笑,真是可笑。我嫁到郭家这么多年,何曾委屈了你?最大的院子拨给你住,可怜我那安儿都这么大了,还住在那么小的一个院子里。四年前,你被贬为桐花县县令,我甚至还指派自己的贴身丫鬟跟随你一同去桐花县,就怕你一人在外,衣食住行上受了委屈。其余的林林总总,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我做了这么多,在你心中难道仍然是一个恶毒的继母么?” 柳翩翩这一番剖白说的是声泪俱下,连一旁一直板着一张脸的郭显通都为之动容,但郭湛安的双眼始终不带着任何一丝情感地看着柳翩翩,道:“太太多虑了,不过是我觉得夏小姐不合适,想拒了这桩婚事而已,哪里来嫌弃太太呢?” 柳翩翩抬手擦了擦眼泪,恰好挡住了勾起的嘴角,再接再厉继续说道:“湛安,你年纪还小,身边又没个暖床的,怕是还没开窍呢。”说到这,柳翩翩反手捂住嘴,轻声笑了一会儿,继续道:“你说说,到底夏小姐哪一点让你不满意?” 她心中算盘打得极好,琢磨着郭湛安不愿意这桩婚事,要么是外界传闻过分了,让他心生厌烦;又或者是担心夏小姐长得不好,这才不愿意的;又或者是嫌弃夏志远不过是八品小官,于他的仕途没什么助力。翻来覆去的,总归是逃不过名声、娇妻与仕途三项。 柳翩翩很是自信,她早就想好了千百种说辞,只有郭湛安想不到的,没有她驳不了的。 郭湛安见柳翩翩一脸自信,便说道:“太太怕是还不知道,这位夏小姐,在七八品的官家子弟当中,可是艳名远播。” 这一句话说出来,柳翩翩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郭显通已经大怒:“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郭湛安便如实相告:“前些日子得蒙太子殿下接见,那时太子殿下告诉儿子的。父亲,我并不是嫌弃夏小姐的家世或是别的,实在是……这样的名声,儿子实在是接受不了。” 柳翩翩笑容都要僵了,勉强笑道:“湛安,这传言不能当真啊。人家姑娘是千金之躯,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怎么能够随意轻信外头人的话呢?” 郭湛安一笑,说道:“太太先前不是说了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且太太不愿让我拒了这桩婚事,不就是因为外头的那些传闻么?” “这一码事归一码事,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呢?”柳翩翩硬是厚着脸皮说道,“外头都在传你英雄救美,你若是拒了,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办?” 郭湛安一拜,说道:“太太不愿人家受委屈,就要生生逼死我么?同样是外界的传闻,他们的就不作数,我的就要承担责任,这是哪来的道理?我郭湛安的名声或许在太太眼中一文不值,可我却十分珍惜。对了,或许因为夏志远是太太出了五服的亲戚,而我不过是郭府先太太的儿子,与太太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所以太太才格外偏向自己家亲戚吧。” 听到郭湛安点破自己与夏志远的关系,柳翩翩几乎要尖叫出来。她慌忙高声说道:“你这话是愈发过分了。就算你不是我生的,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么?你不想要这桩婚事,便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自己听听,什么叫做偏向自家亲戚?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偏向你?” 郭湛安顺势反问道:“那请问太太,若是夏小姐与二弟传出这样的谣言,太太可愿意为了夏小姐的名声,让二弟娶了夏小姐?” 柳翩翩心中窃喜,那夏可卿与郭沣安从未有过接触,自己现在就算说愿意,那也就是嘴巴上说说,左右掉不了一块肉的。 “自然是愿意的,姑娘家名声最为重要。”柳翩翩立刻说道,“而且那位夏小姐性子好、人品好、家世也好。不过湛安啊,这外头传的可是郭府大少爷与夏家小姐,没郭府二少爷什么事情。” “太太果然公允,”郭湛安赞了一句,从怀中掏出太子送来的书信,双手递给郭显通,“父亲,太子殿下听说了此事,便替我打听了一下夏府的家世,结果都在这信中。儿子不便多说,还请父亲看完之后再决定吧。” 郭显通听说是太子的信,连忙双手接过,打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柳翩翩站在一边,听说是太子的信,便觉得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堂堂太子为何要掺和进这件事来。 “好,好啊!”郭显通看完信后,指着柳翩翩说道,“好一个郭太太,果真是为了我郭府费心了!就算安儿得不到郭府,找一个亲戚家的小姐来当家,这郭府还是在你们柳家手里,是不是?柳府真是有本事,隔了那么远的亲戚都能找到,我都要甘拜下风了,郭太太!” 柳翩翩手足无措,哭着喊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郭显通今天在柳翩翩这里接二连三地受气,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便给了柳翩翩一个巴掌,骂道:“毒妇!我郭家险些就要败在你手里了!” 柳翩翩跌倒在地上,身边诸多侍女皆是惊呼,秋菊秋香二人本想去搀扶柳翩翩,却被盛怒之下的郭显通一人一脚,双双跌倒在柳翩翩身边。 “那夏志远的女儿自己不检点,出嫁之前就艳名远播,这就是你说的性子温顺,人品上佳,家世清白?”郭显通指着柳翩翩一顿骂,“我告诉你,要娶你让柳文华他们的儿子去娶,这样的女人,别想进我郭府的门!” 其实李绍钧的信里只是写明了夏志远的高祖父与柳翩翩的高祖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后人历经百年,已经没了联系。但郭显通生性谨慎多疑,他读了这封信,结合柳翩翩在这桩婚事上的坚持,还以为柳翩翩是受柳文华——甚至是柳元亨——的指示,要让郭府彻底改姓柳。 其实也是柳翩翩倒霉,谁让她前些日子自以为儿子要做驸马了,在郭显通面前一个劲地炫耀柳妃和柳府的权势,这能让郭显通心里好受? 郭显通之前娶了狄婉言,狄家的人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就这郭显通还自己觉得在其他人面前抬不起头。等狄将军等人战死,狄家败落之后,郭显通就彻底冷落了狄婉言,加速了狄婉言的死亡。 郭显通固然会趋炎附势,但绝对不允许外姓人插手郭府的事务。所以,这一次柳翩翩算是彻底惹怒郭显通了。 郭湛安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那丁点地。等郭显通发作一通之后,发现自家长子还站在旁边,样子倒是十分温顺。 他多少有些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便说道:“你放心,这婚事我是绝对不同意的。他们夏家敢把主意打到我们府上,我绝对不会饶了他们一家!” 郭湛安长拜道:“多谢父亲体恤。只是我实在是怕了,没有了夏家,要是还有春秋冬三家呢?柳府人丁兴旺,亲戚也多,就算是太子殿下愿意次次帮忙,也不一定能保证每次都查出来。” 郭显通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发话了:“你的婚事,太太不会再插手了。” 柳翩翩听了,坐在地上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郭显通,哀嚎道:“老爷!” “闭嘴!”郭显通骂道,“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好好闭门思过!” 郭湛安再拜道:“多谢父亲体恤,儿子先告退了。” 郭显通摆摆手,疲惫地说道:“去吧。” 他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等郭湛安离开后,转头对自己的小厮说道:“传令下去,太太这几日身子骨不好,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太太。让各大管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若是有什么不好自己决断的,来找我。” 小厮领命,匆匆下去传令。 柳翩翩无力地看着郭显通,哑声问道:“老爷,你是要逼死我么?” 郭显通又是痛惜又是愤怒地看着柳翩翩:“是你在步步紧逼。你在这个家的所作所为,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这次做的实在是太过了。你要记住,这是我郭显通的府邸,永远都只能姓郭,而你,是郭柳氏。” 柳翩翩长叹一声,想哭却发现哭不出来。可笑她这些年来无数次在郭显通面前靠着假哭赢来了主动权,现在则是半滴真正的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秋菊秋香二人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见柳翩翩双眼无神的模样,秋菊等人都担心得很,哭着说道:“太太,您、您倒是说句话啊。” “没了,什么都没了。”柳翩翩木讷地摇着头,反复重复着这几个字。 秋香推了一旁的小丫鬟,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打一盆热水过来,没见太太脸都脏了么!把巧儿叫进来,替太太梳头!” 几个小丫鬟如梦初醒,有的去打热水,有的从柳翩翩卧室的柜子里取了新衣裳,还有的则把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捧了过来。 巧儿进来,见柳翩翩衣冠不整的样子,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秋菊骂道:“这哪里有你打听的份,快来替太太梳头。” 巧儿噤若寒蝉,不敢再多问半个字,也不敢多看一眼,低着头走到柳翩翩背后,手脚麻利地将柳翩翩头上歪了的步摇取下,再放下一头长发,拿过梳子给柳翩翩重新梳了一个坠马髻。 秋香取了帕子,将帕子用热水浸透,再拧干,这才细细地替柳翩翩擦拭。秋菊则在几个丫鬟手中挑了一套衣裳,亲自拿着,就等巧儿梳完头,再给柳翩翩换上。 等做完这一切,秋菊秋香二人分别立在柳翩翩身旁两侧,安慰道:“太太,老爷那是气头上的话,做不得数的。” 柳翩翩突然一声哭号:“这哪里做不得数了?都把话传下去了,今个儿起我就要在这院子里静养了。” 秋香忙道:“太太,您想想二少爷,想想宫中的柳妃娘娘呀!今天荣福公主都私自出宫来找太太,摆明了是钟意二少爷的。等二少爷做了驸马,您可就是公主的婆婆,是皇家的正经亲戚了,到时候府上哪个敢给你脸色看?” “对,对,我还有安儿!”柳翩翩如梦初醒,紧紧抓住秋香的胳膊,说道,“安儿是要做驸马的,是要做驸马的!” 郭湛安回到自己院子里,霍玉早就等着了:“哥哥回来了,怎么样?” 郭湛安将之前从柳翩翩院子里拿回来的信收好,笑着说道:“自然是拒了。不光如此,以后柳翩翩别想再插手我的婚事了。” 霍玉闻言,十分欢喜:“那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么。”郭湛安挥挥手,示意福全等人离开。 等福全把门关上,他便长臂一揽,把霍玉搂进怀中,捏了捏霍玉的脸颊,沉声道:“你可不是能讨她喜欢的儿媳妇,若是让她再插手我的婚事,我何时能把你真正娶进门来?” 霍玉吓了一跳,甚至都来不及害羞,说道:“哥哥要娶我?不不不,这可不行,这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对哥哥的名声和仕途都有碍,这可绝对不行。” 虽然早就知道霍玉的贴心,但郭湛安听了,依旧又是欣喜又是心疼,说道:“你放心,即便眼下不行,将来我总是要补你一个真正的婚礼。” 霍玉干脆双手抱住郭湛安的后背,头靠着郭湛安的肩膀,说道:“没关系的,哥哥的心意我明白。” 郭湛安转头亲了亲霍玉的脸颊,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没等郭湛安和霍玉多喘息两天,宫里头突然来了天使,指名要郭湛安进宫面圣。 到了宫门前,郭湛安与天使还有另外两个侍从下了马车,由值班的侍卫搜身后,才允许他们徒步进入。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天使才领着郭湛安等人停下,说道:“郭少爷在此稍等片刻,容我去禀报皇上。” 等那天使离开,郭湛安身后离他最近的一个侍从突然开口,又仅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郭少爷,太子殿下让您不必紧张,进去之后咬死没见过荣福公主便是。” 郭湛安心中一凛,不知自己何时与素未蒙面的荣福公主扯上了关系。 第140章 威胁 郭湛安进了屋,只见皇帝李崇浩坐在椅子上,一旁还站着李绍钧和李绍锦二人。而李崇浩的另一侧则斜斜地摆着一道屏风,屏风后头的人影隐约可见,郭湛安粗粗看了一眼,见那轮廓,便知道是女眷。 他只作不知,依次拜见了三人,便束手立在下面,低头不语。 李崇浩眼皮子下垂,似乎是看着郭湛安,又似乎没有在看他。他也不说话,就维持着这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有意把郭湛安晾在一边。 一时间,屋中寂静,衬得窗外偶尔响起的雀鸟鸣叫愈发响亮。 郭湛安在心中估摸了一下时间,见皇帝依旧不说话,便只好自己主动摆个台阶,开口问道:“陛下宣召愚不知所为何事?” 李崇浩听了,抓住郭湛安话中的一个字小题大做,立刻骂道:“好一个郭湛安,还敢自称愚钝,连公主都被你给迷住了,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 郭湛安想起进来前侍从的警告,便说道:“愚从未见过公主,还请陛下明示。” 李崇浩气得拿起桌子上的一支毛笔扔在了郭湛安身上,怒道:“郭湛安,我劝你不要再自作聪明了,你别以为公主被你蛊惑,我就真的会如你所愿,让公主下嫁给你。我告诉你,你死了做驸马的这条心吧!” 郭湛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突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声,随后是几声金玉撞击的声音,显然是坐在屏风后面的女眷惊呼之余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 这一个变故倒是让李绍钧抓住了机会,开口说道:“父皇,既然郭湛安还敢否认,不如就明示给他,让他死也死个明白。” 李绍锦则在一旁阴测测地说道:“太子殿下真是铁面无私,这可是一直从小陪着你的伴读呢,父皇还没定罪,你就想让他死了?” 李绍钧不咸不淡地反击道:“不过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四弟何必如此认真?而且郭湛安如果真的冲撞了皇妹,纵然他以前是我的伴读,我也不能包庇。正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郭湛安就算探花郎在身,也逃不过律法的制裁。” 李绍锦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嘟哝了一句:“我不过说了一句,倒是你长篇大论,父皇还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教训我。” 李绍钧听了,反而一笑,对着李崇浩说道:“父皇,您看该怎么办?” 李崇浩不耐烦地说:“郭湛安,前些日子荣福公主突然吵着嚷着说要下嫁给你,这是怎么回事?” 郭湛安忙长拜道:“陛下明鉴,愚从未见过荣福公主,实在不知荣福公主的青睐是从何而来的。” 李绍锦冷笑一声,迫不及待地说道:“谁知道你是想了什么法子,托了什么人进了宫,见到皇妹,还用花言巧语蛊惑皇妹。”说着,他还顺带看了旁边的李绍钧一眼。 李绍钧对着李绍锦那洋洋得意的模样,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问他:“四弟是说我带着郭湛安进宫的?” 李绍锦再蠢也不会说出心里话,只是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李绍钧突然没了笑容,严厉地说道:“四弟此言差矣!我虽然是太子,但也明白天地君亲师的道理。更何况身为太子,就更加应该为天下人做表率。” 李绍锦刚想张口再说两句,却被李崇浩呵斥:“闭嘴!钧儿说得有理,你好好学学你三哥,别总是没大没小,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绍锦被这么一通呵斥,登时闭口不言,乖乖地束手站在李绍钧身边,与先前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李崇浩训斥完了儿子,又把目光投向郭湛安,说道:“郭湛安,你蛊惑公主,还不认错么?” 郭湛安自然是不认的:“还请陛下明鉴。” 李崇浩怒道:“做过的事情却不认,荣福,你说你何时见过此人?” 很快,那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内监,快步走到李崇浩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因为声音太轻,别说是郭湛安了,连距离他们两个最近的李绍钧都没有听清楚那内监说了什么。 等那内监说完,又退回屏风后面后,李崇浩皱紧了眉头,说道:“你先回去闭门思过吧。” 郭湛安一头雾水,但皇帝已经发话,他也不能久留,只好跟着一旁的两个内监离开了书房。 等郭湛安走后,李崇浩突然起身,绕到屏风后面。随后,一记清脆的掌掴声从屏风后面传来,紧随其后的是李崇浩的怒骂:“看来是太疼你了,这种谎都敢撒!” 荣福被打倒在地,不敢起身,只是捂着脸低低地哭着。 一旁的福嫔吓了一跳,拦在女儿面前,哭道:“陛下,荣福是犯了什么错,让陛下如此动怒?” 李崇浩怒道:“你可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因为荣福小女儿心态,害羞之下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愿意告诉,所以先前只悄声说给那传话的内监一人听,福嫔不曾听见。 虽说福嫔不知道内情,可看李崇浩如此盛怒,便知道事情不妙。她狠下心肠,转头指着荣福公主骂道:“你这丫头,又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父皇这么生气?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荣福公主被父母二人责骂,却依旧不敢说出真相,只是一个劲低着头,不敢去看其他人。 福嫔见此,干脆哀嚎一声,痛哭道:“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一个女儿,竟然年纪轻轻就思慕起了外男,现在又什么都不肯和我讲。我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福嫔便起身欲往墙上撞。 旁边围着不少宫女内监,自然不会让福嫔真的寻短见。李崇浩虽然已经不怎么喜欢福嫔了,但福嫔这个人初进宫时就被高僧认定有福气,随后李崇浩经历过的几次转危为安都有福嫔在场,他就更加把福嫔视作福星了。 李崇浩伸手拉住福嫔,劝道:“你又何必如此想不开呢?以后好好教导荣福,别让她尽耍一些小聪明,免得将来误入歧途,害人害己。” 福嫔一边抹泪,一边问道:“陛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李崇浩叹了口气,指了指刚才传话的内监,说道:“你来说。” 那内监吓了一跳,一脸的不安,吞吞吐吐地说道:“荣福公主说,说是公主小的时候见过郭湛安,如今年纪大了,就、就想嫁了。”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里就没有一个相信的。 先不说郭湛安除了小时候进宫做李绍钧伴读以外,其他出入宫廷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就算郭湛安天天出入宫中,他也只能到前边的几处地方,嫔妃们住着的后宫根本就没法进去。 好比这次宣召,虽说福嫔和荣福公主两位女眷也在,但中间隔着一扇厚厚的屏风,双方都看不见彼此的样子,又哪里来“见过”这一说。 福嫔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知道像这样的大瞎话,也就只有在她极度紧张时,因为来不及圆谎才说出来的。 福嫔收敛了神色,看着荣福公主,冷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福公主依旧不肯说话,一直低头闷闷地哭着。 或许是福灵心至,福嫔猛地想起数日前的一日,她遍寻荣福不得,后来才知道自己女儿是在一处僻静的书房里睡着了。 当日她未曾多想,今日想来,里头有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疑点——荣福平时不爱读书,让她在书房里多呆片刻就受不住,那天并不是皇女们读书的日子,荣福怎么会主动进书房呢?而且就算进书房,又为何是进了那压根没去过的书房? 福嫔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瞪着荣福公主,咬牙切齿地问道:“说,你是不是出过宫了!” 她这话一出口,别说荣福公主,就连一旁的李崇浩都惊呆了。 “爱妃,此话怎讲?” 福嫔别过脸去,说道:“陛下,数日前我曾经要找荣福,却一直找不到。后来见了她,她说是在一处书房里睡着了。我那日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她怕是在撒谎。” 因为福嫔身上那“福气”一说,李崇浩平日里还是挺关心荣福公主的,他自然也知道这个女儿是什么脾气,登时就拉下脸来,问道:“荣福,你母妃说的可对?” 荣福彻底被吓坏了,顾不得其他,大声喊道:“父皇恕罪,父皇恕罪!那日我的确是出了宫,去了郭府,可那是柳妃娘娘同意的呀!” “柳妃!”福嫔闻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的女儿!陛下,请陛下替臣妾和荣福做主啊!” 屏风外一直在看好戏的李绍锦听见了,赶紧上前说道:“父皇,还请父皇明察,不要被小女子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福嫔在心中狠狠啐了李绍锦一口,面上则是一脸柔弱,几乎快昏倒了。她哭泣着喊道:“四皇子,荣福亲口说是柳妃娘娘同意荣福出宫的,而如今的宫务都掌握在柳妃娘娘手上,这还能有假么?” 李绍锦喝道:“福嫔娘娘,我敬你是长辈,但也不允许你如此质疑我母妃!”随后,李绍锦对着李崇浩深深一拜,哽咽着说道:“父皇,自从母妃重掌宫务以来,受到了不少刁难,宫中还流传着各种与母妃不利的不实传闻,还请父皇明察秋毫。” 一屋子的哭声几乎要逼疯李崇浩了,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句:“福嫔荣福随我去麟趾宫,其余人统统退下!” 李绍钧第一个起身告退,李绍锦欲言又止,摆明了想要跟着去,可畏于李崇浩的盛怒,还是先告退了。 麟趾宫内,柳妃正打量着两匹今年新进的绸缎,突然听到皇帝带着福嫔和荣福公主来了,忙让人将绸缎收好,自己则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门外迎接。 没成想,皇帝一改往日柔情的模样,连看也不看,便率先进了屋子,只扔下一句“都滚进来!” 柳妃起身,见身后的荣福公主脸上泪痕未消,便知道不好。她赶紧收敛起谄媚的笑容,走到皇帝面前,再次行礼。 皇帝是真的不耐烦了,指了指福嫔,说道:“福嫔,你说吧。” 福嫔擦擦眼角,说道:“柳妃娘娘,陛下就在这里,我托大问一句,数日前柳妃娘娘可曾允许荣福出宫?” 柳妃心道一声不好,可她并不确定皇帝是否知道了这件事,只好笑着打马虎眼:“福嫔妹妹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福嫔眼中闪过一丝怒气,转而又被婆娑的泪水给挡住了:“柳妃娘娘,荣福说数日前你允许她出宫,去了郭府,这是真的么?” 柳妃还是不回答,转而去看荣福公主,细声细语地问她:“公主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说着,她便拿出帕子,作势要去替荣福公主擦去脸上的泪水。 福嫔哪里肯再让她靠近自己的女儿,她甚至顾不得叫人组拦,自己欺身上前,将荣福公主抱在怀中,戒备地看着柳妃,又问道:“柳妃娘娘,数日前你可曾允许荣福出宫去了郭府?” 柳妃还想继续蒙混过去,却不料这时候李崇浩发话了:“柳妃,数日前你可曾允许荣福出宫?” 柳妃在心中斟酌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的确有这件事。那日荣福求我允她出宫,但她去了哪里,我实在是不知。” 福嫔冷笑一声,说道:“柳妃娘娘,未出嫁的公主何时可以随意进出宫廷了?你不要脸,我和我家荣福还要脸呢!陛下,此事已经明了,是柳妃心怀不轨,有意要破坏荣福的名声!” 柳妃忙替自己辩解:“福嫔妹妹这话就不对了,那荣福哭着求我,我实在是没办法才答应的啊。” “真是可笑,”事关自己亲身女儿的后半辈子,福嫔的脑子比往日都要清楚得多,一下子就看出了柳妃话中的破绽,反问道,“荣福哭得再厉害,也不能让她出宫啊。否则以后只要人人都哭,哭出血泪来,那岂不是人人都能随意进出后宫了?再说了,若是柳妃娘娘束手无策,派人传我便是,女儿是我没管教好,不劳娘娘费心。” 柳妃苦笑道:“福嫔妹妹何必如此动怒呢?不过就是、就是……” “就是出宫而已,是不是?”见柳妃结巴了,福嫔便替她说出了心里话,“是啊,荣福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不是柳妃娘娘的女儿,自然是答应的。” 李崇浩此时已经彻底信了福嫔的话,问柳妃:“柳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妃垂死挣扎,慌乱之中竟是口不择言:“陛下,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丫头,指不定是读多了书,思春了呢?” 荣福此时大叫一声,说道:“柳妃娘娘,分明是你说要替我做媒,让我见的郭沣安,为何要把错都推到我身上?” “什么?郭沣安?”福嫔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沣安?”李崇浩想了想,问道,“莫非是郭湛安的弟弟?我听说郭显通有两个儿子,先太太留下了一个,后娶的太太也生了一个儿子。” 荣福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知道怕了。公主私会外男,这可是皇家的耻辱,就算不会对外界说明,但她摆明了要失宠了。如今要想自保,就必须把大部分错都推到柳妃身上,只说自己年纪小,被柳妃蛊惑,日后或许还能有起复的希望。 这道理是荣福在懂事后没多久就自己明白的,或者说,宫中不少皇子皇女都自行领悟了这个道理,才能在这后宫之中,在众多的兄弟里死死抓住天子的一丝宠爱。 想通了这一层,荣福也顾不得自己到底能不能嫁给郭湛安了,赶紧先把事实和盘托出才是要紧。 “父皇,前些日子柳妃娘娘突然宣我,我来了麟趾宫后,才知道柳妃娘娘的堂妹,也就是郭府的郭柳氏与她的儿子也在麟趾宫。我本来是想先避开,可柳妃娘娘说都是自家亲戚,见一面也不要紧。柳妃娘娘是长辈,她的话我哪里不敢听呢?等我坐下之后,那郭柳氏便说我长得面善,心中欢喜,还问柳妃娘娘我可曾许配了人。后来,后来柳妃娘娘发话说,说她要做媒,让父皇下旨将我嫁给郭沣安。我、我实在是不愿意的,可是柳妃娘娘掌管后宫,我与母妃的吃穿用度都要经过柳妃娘娘的手,我怕我拒绝之后,柳妃娘娘会怀恨在心,报复我与母妃,所以我不敢告诉父皇或者母妃。可是我真的是不愿意啊,所以我就假装答应,请柳妃娘娘让我出宫。柳妃娘娘或许是以为我倾慕郭沣安,想见他,便同意了。等我去了郭府,见到郭柳氏,我就告诉她,我是天之骄女,只有父皇能够决定我的婚事,其他人,就算是柳妃娘娘都不可以。” 这话半真半假,的确是柳妃替郭沣安与荣福公主牵线,也的确是柳妃允许她出宫。但是她当初一见之下,的确是动了心——毕竟郭显通与柳翩翩的长相都极好,生出来的儿子起码那张脸是不差的。 荣福公主如今不过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去年整理书屋的内监不小心,让她不小心看了一本郎情妾意的话本,还以为自己也能成为当中的主人公。她见郭沣安长得俊俏,只以为两人成亲之后,这段往事便会成为佳话,心中就此种下了一颗种子。 后来她按捺不住,去了郭府想见郭沣安,恰好那日郭沣安去了外祖家,而郭显通等人又有事要找柳翩翩,她才匆匆回宫。 却不料,在离开柳翩翩的院子时,就是那么一瞥,于人群之中见到了低着头的郭湛安,心中那一颗种子便为郭湛安而开了。 “荒谬,荒谬!”李崇浩听后,气得双目欲裂。 他扶着额头,骂道:“来人,柳妃德行有亏,即日起闭门思过!福嫔你把荣福带回去好好管教,日后若是再出这档子事,楚朝少一个公主也是不要紧的!” 柳妃听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陛下恕罪,还请陛下恕罪啊!” 李崇浩这会儿哪里还会怜惜她,他甚至在盛怒之下,一脚把柳妃踢开,大步离开麟趾宫。 再说郭湛安那,李崇浩好面子,既然知道这事原本与他无关,自己不想落得一个昏庸的名声,便于两日后就解了郭湛安的禁足。 李绍钧得知后,便召见了郭湛安。 “殿下要我娶荣福公主?”郭湛安听了李绍钧的话,不免大惊,“殿下还请不要说笑了。好不容易才摆脱‘蛊惑公主’的罪名,我还不想再被禁一次足。” 李绍钧则说道:“福嫔虽说不受父皇宠爱,但是她身上有高僧的批命,在后宫地位特殊,连带着荣福也要比其他公主高上那么一截。娶这么一位公主回家,没委屈你。” 这辈子郭湛安压根就不打算娶别人了,只是这话不好与李绍钧明说,便寻了个借口来拒绝:“殿下,娶了公主,那可就是驸马了。驸马不得入朝,这可是本朝的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更何况开国时的几位驸马都是开国功臣,除了驸马的头衔以外,还获封公爵、侯爵。如今驸马不入朝,不过是他们没本事而已。你放心,就算你成了驸马,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一辈子龟缩在公主府里的。” 郭湛安长拜道:“还请殿下饶了我吧。” 李绍钧望着他,问道:“莫非是你心有所属?” 郭湛安依旧维持着长拜的姿势,说道:“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李绍钧不依不饶,又问道:“你是看中了哪家小姐,非卿不娶么?荣福是公主,娶了她,你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郭府里再也没有人敢算计你,朝中其他人想要针对你,也得先提前掂量掂量。男人嘛,三妻四妾总是有的,纵然驸马不能纳妾,以后你收了那人做通房便是。你若是真喜欢她,就把荣福供起来,宠着那个女人就是了。” 郭湛安摇头道:“殿下这般的气度,恕我实在是做不到。” 李绍钧又问道:“你当真不愿意娶荣福?” “当真不愿意。” 李绍钧没了耐心,细细想来这些年里郭湛安身边的女子,突然脑海中浮出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莫非是霍玉?” 郭湛安心头一颤,忙说道:“殿下说笑了。” 他这个样子,反而让李绍钧更加怀疑:“你这两年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通房了。在许州的时候便见你们二人举止亲密,当时还只当霍玉年纪小,你疼惜他而已,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郭湛安急了:“殿下想错了,我与霍玉只是兄弟而已,并没有这样的事情。” 李绍钧却是紧逼着不放:“既然如此,那就娶了荣福。” 郭湛安说道:“这事与荣福公主没有关系,殿下何必如此紧逼呢?” 李绍钧还是那句话:“娶了荣福,把霍玉送回他家乡。” 郭湛安闭上眼,苦笑道:“殿下是在逼我么?” 李绍钧不肯退让:“郭卿,你好南风我不管,但我不允许你不娶妻。不管怎样,你起码要做个样子给世人看,我可不希望我的心腹因为喜好南风而被人攻击。我的本事是我钟意的,所以也别说什么退出官场,隐姓埋名这些蠢话。” “殿下……” 郭湛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绍钧给打断了:“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就算你最后不娶荣福,也必须在三天之内把霍玉送走。否则,天下之大,我也要叫他没有容身之所!” “殿下……” “回去吧。” 李绍钧转身,只给郭湛安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第141章 胞弟 霍玉往嘴巴里塞了口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郭湛安,又把头低下了。 郭湛安察觉到了,放下筷子,取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开口问道:“怎么了?” 霍玉摇摇头,又看了郭湛安一眼,把嘴里的饭菜全数咽下去之后,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哥哥你的脸色怎么不好?” 郭湛安一愣,反问道:“有么?” 霍玉点点头,说道:“哥哥昨天从太子府上回来就不太对劲,时不时就走神。哥哥,是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吗?” 郭湛安对上霍玉关心的目光,心里头堵得慌。他不动声色地把左手放到桌子底下,握拳后狠狠地掐了下手心,这才打起精神来,笑着摇头道:“你放心,只不过太子殿下与我说了些事,我正琢磨着要怎么办才好。” 霍玉听后,放心了不少,笑着说道:“那就好。不过,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哥哥大可以与我说。” 郭湛安笑着捏了捏霍玉的脸颊:“成了,距离科举还有没几个月的时间,你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别到时候落榜了哭鼻子。” 霍玉笑道:“哥哥放心,总归不会让哥哥丢脸的。” 说着,霍玉起身替郭湛安舀了一碗汤,放到郭湛安面前,说道:“哥哥再用一些吧,今天的鲫鱼汤格外鲜美。” 这鲫鱼汤放了些时候,已经不那么烫了。可郭湛安却觉得滑落进喉咙里的每一口汤都快把他从里到外烧得干净,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玉儿,咱们早些去桐花县好不好?”睡前,郭湛安揽着一旁的霍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臂。 霍玉有些奇怪:“不是说距离科举前一个月再启程的么?为什么要这么早去?哥哥一起去么?” 郭湛安摇头道:“我不能去,我被免官,前些日子又被陛下训斥,这个时候离开京城,怕是又要无故生出事端来。” 霍玉有些抗拒,摇咬了咬下唇,说道:“哥哥,等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再去吧。留哥哥一个人在京城,就算贾欢他们都跟着,我也不放心。” 郭湛安又何尝不是这般的心情?只是明天就是李绍钧给他的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李绍钧言出必行,他要是再不送走霍玉,李绍钧必定不会放过霍玉的。这两天来他想了无数的法子,可细细推敲一番,便发现这当中没一个能躲过李绍钧眼线的。 他寻思着,不然就按照李绍钧说的,把霍玉远远地送走,送去桐花县,正好还能参加几个月后的科举。李绍钧如今这么反对他与霍玉的事情,无非是看中了他的才华,等李绍钧的地位稳定,用不着他了以后,他再去找霍玉。 虽然两个人要分开一些时间,甚至是好几年,当中的煎熬难以想象,但总好比眼睁睁看着霍玉被亲哥哥杀了。 只是,他真的狠得下心来送走霍玉么? 郭湛安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浑身无力,想他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历经了不少大风大浪,也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可笑他一个男人,却连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霍玉见郭湛安不说话,还以为是不高兴了,忙趴在郭湛安身上求道:“哥哥,让我晚些去吧。” 郭湛安心中长叹一声,抬起头亲了亲霍玉:“明日再说吧。” 这一晚睡得并不太平,刚入子时,外头便是一阵电闪雷鸣,随后狂风暴雨一阵阵地敲打着门窗。郭湛安被急促的雨声惊醒,先看了一眼身边,发现霍玉倒是靠着他睡得正熟。 此时一道闪雷劈下来,外头一瞬间的白光在窗棂上投下了一个人影,郭湛安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这个时辰还有谁悄然无息地在外头? 郭湛安掀开被子,也顾不上披一件外袍,便拿下墙上挂着的剑,在墙角处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分辨出雨中的脚步声后,提剑杀到了外面。 只见黑夜之中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横剑挡下他这一击,随后用力往前一推,郭湛安无奈,只能收了力气,向后退了几步。 但那人并没有趁胜追击,反而落下遮脸的黑布,说道:“郭少爷放心,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 “太子殿下?”郭湛安仍旧不放松警惕,“大半夜的闯入我院子了,这也是太子殿下交代给你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伸手递给郭湛安看。郭湛安不敢大意,先是粗粗看了一眼,见那模样的确像是太子的令牌,这才稍稍放心。 郭湛安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后,又回到了原先精明的样子。他想到依此人的本事,如果真想杀他,借着雷雨天做隐蔽,自己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了。 那人见郭湛安信了,便收起了令牌,说道:“太子殿下说郭少爷今晚必定睡不着,便让我来提醒郭少爷一句。明天就是第三天了,还请郭少爷早作决断,否则一旦过了子时,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还有,郭少爷若是想演一出暗度陈仓的戏码来,也请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天下之大,也逃不过太子殿下的手掌心。” 郭湛安心中大为震动,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雷,再抬头看去,那人已经不见了,空中只留下他最后一句话:“我回去复命,郭少爷大可放心。” 郭湛安转身回到屋中,将剑重新挂在墙上。出去了这么一趟,虽说是站在廊上,却还是淋湿了大半个身子。郭湛安担心自己一身水汽躺进被窝会让霍玉沾了寒气,便索性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套亵衣,大大方方地在床前换好,又站在熏笼那暖了暖身子,这才重新躺下。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愈发睡不着了。 郭湛安睁着双眼看着床顶,耳边还回响着先前那人的传话,他隐隐觉得那人话中有话,可就是一直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暗示。 就在破晓之际,郭湛安才琢磨出那人话中的深意——天下之大,也逃不过太子殿下的手掌心,可见李绍钧对他是一点都不放心。也就是说,就算他送走了霍玉,也打消不了李绍钧心中的怀疑。 上位者,忌讳优柔寡断。他与李绍钧多年的交情,几次死里逃生一起闯过来,如今倒是愈发像君臣了。 郭湛安设身处地,想着换成他是李绍钧,要想万无一失,那就只能斩草除根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郭湛安立刻坐了起来。他下意识看了身边的霍玉一眼,发现后者依旧睡得沉,便俯身亲了亲霍玉的额头,换来对方一阵带着睡意的嘟哝。 郭湛安起身,走到外间,让外头已经等着的丫鬟进来替自己穿衣,想了想,喊来福全:“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今天到处都是积水。你替我看着玉儿,别让他去外面。我有事要去太子府一趟,若是玉儿问起来,你照直说。” 福全应下,又说道:“二少爷昨儿个说少爷您最近精神不济,让厨房特地给您做了些药膳,还准备了早上用的百合粥,少爷可要用一些?” 郭湛安整了整衣领,说道:“不必了,太子殿下那是急事,我要立刻赶过去。” 等郭湛安穿戴整齐,他又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上锁的匣子,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后,从里头拿出一个有些年岁的锦囊。这时候书墨来了,说马车已经准备好,郭湛安便没有带任何侍从,独自一人上了马车,让车夫驶向太子府。 李绍钧下朝回来,就从二管家那里听说了郭湛安来的事情。听见郭湛安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他也不急,反而先回后院换了一身便服,这才慢悠悠地走到郭湛安候着的前厅。 郭湛安听到李绍钧来了,起身拜道:“拜见太子殿下。” 李绍钧目不斜视,从郭湛安身边走过,坐下之后,才伸出右手:“免礼。郭卿此次前来,应该是有决断了吧?” 郭湛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呈上那锦囊:“请太子殿下一观。” 李绍钧不解其意,但仍旧让一旁的侍从接过:“打开让我看看。” 那侍从打开锦囊,从里头拿出一枚玉佩,一张纸条,随后双手呈给李绍钧。 李绍钧只瞧了一眼,突然瞪大了双眼,一只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郭湛安,你好大的胆子!” 郭湛安再拜道:“太子殿下可是认出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绍钧抢过那玉佩,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这东西、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郭湛安重复着问他:“太子殿下可是认出来了?” “郭湛安!”李绍钧盯着郭湛安,咬牙切齿,似乎下一个瞬间便要冲上去杀了郭湛安一般,“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郭湛安谨慎地说道:“殿下,人多口杂。” 李绍钧立刻甩了甩手:“都退下!” 等前厅只剩下他们二人,郭湛安才说道:“殿下,这东西是霍玉的。” “郭湛安,你胆子越发大了,连这种谎都敢撒!”李绍钧自然是不信的,“这是我弟弟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霍玉的!” 郭湛安并没有辩解,而是说道:“殿下不信,大可以请人来看看这东西的真伪。” 李绍钧握紧掌心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 他哪里还需要别人来辨别这玉佩的真伪,他自己就有一枚与这玉佩一模一样的!这是从文帝那时候定下来的规矩,但凡皇子,人人皆有一块四爪龙的玉佩,以显示皇子与其他皇族的不同。若是某位皇子登基,那这枚四爪龙玉佩便会再让皇家匠人加工成五爪龙,妥善收好。至于其他皇子的四爪龙玉佩,则会一直跟着他们,等皇子去世后,这玉佩则作为陪葬品,放入棺椁中。至于他们的子孙后代,便再也没有权利拥有四爪龙玉佩了。 四爪龙玉佩是只有皇子才有资格佩戴的,用料不必多说,自然是上乘。每一枚玉佩都是用整一块和田白玉雕刻而成,价值连城。四爪龙的图案是由文帝年间的大画家吴从子花了三年的时光才画就而成,三年里光是废稿就有一人多高。雕刻四爪龙玉佩的匠人都只为皇族服务,每一名匠人都在小时候被师傅选中,入司苦练,且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若不是郭湛安有幸见过李绍钧的玉佩,他也认不出霍玉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李绍钧深深吸了口气,打开那纸条,见到上面的“钰”字,两行热泪险些就要从眼眶中滚落。 这纸条外面已经发黄,打开后里面除了折痕处有发黄的迹象以外,其余部分依旧是白的——这一看就知道是放了好些年,而不是最近泡过茶水之后假冒的。 看到这,李绍钧已经信了四分,又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霍玉就是我弟弟?当年钰儿失踪的时候,他身上裹着的襁褓也不见了,如果霍玉真是钰儿,那他小时候的襁褓呢?” 郭湛安摇头道:“当年玉儿是被一个叫霍大山的人在雪地里捡回去的,后来孙老——他是一个账房先生,霍大山死后,是他养大的玉儿——无意中和我提起过,霍大山见玉佩价值不菲,纸条和玉佩一起放在锦囊里,或许是玉儿亲生父母留给他的,便留了下来。至于襁褓,孙老不曾提起过。我初见玉儿那晚,就遭人追杀,玉儿住着的地方在那一晚被烧,里面的东西尽数毁了。就算霍大山留下襁褓,也早就化为了灰烬。不过,当初还在桐花县的时候,岳安大人曾近见过玉儿,说他的侧脸像极了先帝。如果太子殿下还有疑虑,或许可以找一两位信得过又见过先帝的来看看。” 李绍钧摆手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岳安我信得过,但天下之大,有一两个长相相似的也不奇怪,更何况只是侧脸相像罢了。兹事体大,纵然玉佩、纸条加上侧脸相像叠加后的可能性太小,我也不可能随便认一个人为我的亲弟弟。” 郭湛安见李绍钧有所松动,便顺势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滴血认亲。” 郭湛安皱起眉头:“殿下可想好了?滴血认亲这种事,我是不认的。当年始皇帝的血与秦庄襄王和吕不韦的血都融合了,可见这种事是不准的。” 李绍钧是心意已决:“别人说的我都不信,你这么说,莫非是不敢了?” 郭湛安忙道:“自然不是。只是殿下,当初我见了这玉佩,问过霍玉是否想寻自己的亲生父母。玉儿说,他怕是亲生父母不要他,故意把他扔在雪地里的,所以并不大愿意寻找生身父母。殿下,如果玉儿真的是六皇子,还请殿□□恤玉儿的心情,不要这么快与玉儿相认。” “你这是何意?母后与我都极为疼爱钰儿,他不见了之后,母后连吐了三口血,病体缠身,之后郁郁寡欢而亡。我好不容易找到弟弟,当然要让他认祖归宗,也好告慰母后的在天之灵。” 郭湛安长拜道:“殿下,如今局势尚未明朗,纵然殿下已经是太子了,可四皇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今殿下是唯一的嫡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如果六皇子此时认祖归宗,难免会有人打他的主意。到时候双龙并立,纵使六皇子于政事上远远不如殿下,也难保不会有人拿他做傀儡,打击殿下呀。” 李绍钧沉吟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弟,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兄弟反目。” 说着,李绍钧看了眼面前依旧长拜着的郭湛安,冷不丁说道:“你倒是深情,为了一个霍玉,竟然算计到了这等地步。” 郭湛安也不否认:“我对霍玉一往而深,让殿下见笑了。” 李绍钧懒得理他:“罢了,既然我现在还不方便见那霍玉,你带着我的人,去你府上走一趟,取霍玉指尖的一滴血来,这总可以了吧?” 郭湛安苦笑:“是。” 不必说郭湛安想了一个什么法子瞒过霍玉,取了霍玉的指尖血,送到太子府上。就说李绍钧刺破自己食指指尖,逼出一滴血掉入水中,随后郭湛安拿出一枚小小的竹管,将里面装有的霍玉的血倒入水中。 霍玉的血刚入水中,便与李绍钧的指尖血相互纠缠在一块。两滴血互相拉扯,好似两方大军,都想吞并对方;又好似一个枝头上的双生花,互相斗让。最终,两滴血交融在了一块,再也分不开了。 “六弟,真是我六弟!”李绍钧见水中的两滴血融在了一块,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叫出声来,“母后,我找到我六弟了!” 既然相信霍玉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而他又已经与郭湛安两情相悦,李绍钧就不可能再说出什么让郭湛安娶荣福公主之类的话来了。 正如李绍钧自己说的,他对南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厌恶,先前反对,无非是出于用人考虑,加上两人多年的交情,担心郭湛安名誉有损。但如今霍玉身份明了,李绍钧恨不得立刻把人召来太子府,将府中所有的珍宝都摆在霍玉面前,还担心弥补不了霍玉这么多年来缺席的亲情,哪里还会反对呢? 非但不反对,李绍钧这会儿还觉得郭湛安有些碍眼,一会儿觉得他现在身上没有一官半职,让霍玉受委屈了;一会儿又觉得郭府的家长都不是好相处的,霍玉在郭府住了这么些天,总有郭湛安照顾不到的地方,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李绍钧越想越觉得霍玉肯定是被欺负了,真是恨不得立刻把郭显通夫妻喊过来,狠狠敲打一番。 郭湛安见李绍钧前后态度变化之大,哭笑不得,在李绍钧面前是保证了又保证,最后才领了好些珍宝赏赐回府。 第142章 山雨欲来 这一马车的珍宝补品名义上是赏赐给郭湛安的,实则全都是给霍玉的。要不是碍于如今自己只是太子,身后还有人虎视眈眈,李绍钧真是恨不得立刻跑去郭府,亲自把霍玉接到太子府来住着。 郭湛安深知李绍钧的本意,等那一马车的赏赐都进了自家院子,他便喊来霍玉:“玉儿,这些都是太子赏下来的,你来整理入册,暂时用不着的就先存入库房,里头那些补品一类的,拿出来,交给厨房,让厨房隔几天炖给你吃。” 霍玉应下,说道:“哥哥这几日精神不济,我听说石耳炖乌鸡很不错。恰好厨房里还有前些日子庄子里送上来的乌鸡,我先去看看有没有石耳。” 郭湛安见霍玉关切的模样,想起昨天夜里自己提及要霍玉尽早离京的事情,心头涌出一股暖流。 他挥手让其他人都先下去,对霍玉说道:“你放心,我这些天精神不济,只是因为太子殿下交托给我的事情过于重大。今日那事情已经办妥了,你陪我多休息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郭湛安也不算撒谎,本来就是李绍钧以霍玉的性命来威胁他,要他送走霍玉,害得他这三天来胆战心惊。如今他把李绍钧的太子名号拿出来用,顺便在霍玉面前小小地上点眼药,也算是对李绍钧的报复了。 霍玉听了,果然有些不悦:“纵然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哥哥也要注意身体。太子殿下麾下能人众多,可我就只有哥哥你一个人。” 霍玉这人也许是从小便没有同龄人的陪伴,孙老看他又看的紧,所以鲜少会对其他人说出心里话,甚至可以说不擅于表达自己。可就是这么一个霍玉,总是在不经意间,用短短的一句话就戳中郭湛安的心。 “是是是,玉儿教训的是,”郭湛安不愿意霍玉担心自己,便笑着逗他,“为夫都记住了。” “光记住不行,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哥……”霍玉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结巴了,“哥、哥哥别打趣我了。” “怎么就是打趣了?”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脸颊,一本正经地说道,“虽说你我皆是男子,但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难道还不能以丈夫自居么?” 霍玉对上郭湛安便没辙,只好说道:“哥哥先去忙吧,我把这些东西整理好了再去看书。” 霍玉这几年来一直都是郭湛安亲自教导的,尤其是这大半年来,郭湛安闲赋在家,除了出门与一些友人应酬交际完,呆在院子里的大部分时光都花在了教导霍玉身上。正因如此,郭湛安对于霍玉如今学问的水平高低十分了解,知道这次秋闱的问题不大。 正所谓劳逸结合,随着乡试的临近,霍玉也变得越来越焦躁。郭湛安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觉得霍玉与其一心扑在做学问这件事上,最后弄得神经兮兮的,还不如找些其他事情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戏弄完了,郭湛安便放开手,说道:“左右我也没事,就陪着你。” 霍玉点头道:“也好。哥哥,我把他们都叫进来吧,这么多东西,光我们两个人要整理到何年何月去?” 郭湛安自然应允:“都听你的。” 因为全是送给自己离散了十几年的弟弟的,李绍钧一点都没小气,小到玛瑙翡翠等各色宝石,大到珊瑚青松等各色盆景,文的有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武的有三尺青剑九尺长枪,各色珍宝应有尽有。要不是马车太矮,又不好大庭广众地送来郭府,李绍钧恐怕连那价值连城的三丈高红珊瑚都要送给霍玉了。 不过光这些已经够霍玉咋舌的了。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就算当初郭湛安为李绍钧奔走筹集粮草辎重,也不见李绍钧如此大方,如今各色珍宝已经把下脚站的地方都填满了,霍玉难免生出忧心来:“哥哥,太子殿下为何赏赐这么多东西?” 郭湛安见霍玉并不怎么高兴,便问道:“怎么了?不喜欢?” 霍玉看着桌子上那红珊瑚盆景,忧心忡忡地道:“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太子殿下一下子赏赐这么多下来,哥哥要怎么回报呢?” 郭湛安不好说出李绍钧的真实目的,便笑着说道:“当初太子还是秦王的时候,征战西北,结果大军断了粮草,太子殿下被困荒山,我们冒死替太子奔走。如今太子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念起旧情,便赏赐了这些。还有,他知道玉儿你在期间出力颇多,所以这些赏赐大多都是给你的。” 霍玉听后,纠正了郭湛安的说法:“我的自然就是哥哥的,就好像哥哥的就是我的,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分清楚这些?” 这话郭湛安最爱听了,从善如流道:“你说得对,这些都是给我们的赏赐。” 因为李绍钧赏赐众多,郭湛安与霍玉两人几乎是花了一整天才把各色珍宝一一记录在册。其中青松盆景按照霍玉的要求,放在了花园里,而红珊瑚盆景则放在两人的寝屋中。那些宝石郭湛安与霍玉都不喜欢,思来想去,两人从当中挑了一些出来,等过些日子送去姜府。 李绍钧赏赐下来的东西里还有好几支人参燕窝何首乌等药材,郭湛安与霍玉两人又各挑了一些,用红布包好,一一放在匣子里,等明天就给一个人住在侯爵府的邵老将军送过去。 人参何首乌一类的他们两个都暂时还用不到,郭湛安挑了些燕窝出来,让福全每三天送一钱燕窝给厨房,让厨房炖一盅冰糖燕窝给霍玉服用。 霍玉本想拒绝的,结果郭湛安一句话就让他歇了这心思:“玉儿你这些年虽然不怎么生病了,但身子还是比较虚。燕窝这东西吃了既能强身健体,和其他人参一类的相比而言又不霸道,最适合你了。吃几个月指不定还能长高。” 霍玉一直觉得自己和别人相比太矮了一些,郭湛安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死穴,一旁的福全就顺利接过一包燕窝。 至于那些笔墨纸砚和钧窑笔洗等等,郭湛安也一并全都给了霍玉,美其名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霍玉找不到理由拒绝,也都一一接受了。 之后一个多月里,李绍钧自己没法跑去郭府看霍玉,只好时不时赏些小东西给郭湛安,让他当个中间人,把东西转送给霍玉。 李绍钧自以为这法子绝妙,既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方便霍玉多多听说自己的名字,却没料到霍玉一连数次接到这些价值连城的赏赐,还以为李绍钧要让郭湛安去行杀头的事,反而对这位太子殿下心生不满起来。 郭湛安全数看在眼中,却不戳破,仍旧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尽心尽责地把李绍钧赏赐下来的东西交给霍玉,还时不时在霍玉耳边赞叹几句李绍钧的大方。 相比之下,郭显通和柳翩翩的日子就没那么舒坦了。 之前柳翩翩与宫中的柳妃合谋,意图撮合荣福公主与郭沣安,却不料荣福公主最后居然看上了郭湛安,闹出好大一场笑话来。李崇浩因此迁怒于郭显通,后者做了十几年的五品小官一朝被贬,成了户部七品笔帖式,和身为户部八品笔帖式的夏志远没成为亲家,反倒成了实打实的同僚。 郭显通官场不顺,又打听不出来皇帝为何要贬了他的官,心中一口闷气在外头不好发泄,就轮到后院里那几个小妾倒霉了。 柳翩翩早就把那几个小妖精当成眼中钉,如今那几个小妾遭难,她反而得意。 不过,她也没得意多久,就有宫中的内监前来,宣召她进宫。进宫后,没有柳翩翩预想中的香茶,更没有来自柳妃的好消息,那内监将柳翩翩带到一处偌大而冰冷的宫殿前,拉长脸喝道:“跪下!” 柳翩翩吓了一跳,随后把玩着手指,笑着说道:“这位公公刚才说了什么,是我听错了么?柳妃娘娘呢?” “柳妃娘娘?”那内监冷笑一声,“如今已经没有柳妃娘娘了,只有柳常在了。” 听闻柳妃从二品妃位降到了六品常在,柳翩翩大惊,也不敢在内监面前托大,谄媚地笑着问道:“公公,请问柳、柳常在是犯了什么事,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呵呵,郭夫人难道不应该比咱家更清楚么?”那内监一甩手,掐着又尖又细的嗓音说道,“太后口谕,郭柳氏品行不端,心思龌龊,今日起每天跪三个时辰,反省自身。今天就在太后寝宫前跪着,明日起,郭柳氏在家中于一开阔出下跪。” 三个时辰,那简直就是要了自己的命啊! 柳翩翩摘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塞给内监:“公公,还请公公明示啊。” 那内监不肯收,反而双手背在身后,说道:“郭柳氏,你不知悔改,还想收买内监不成?你跪着吧,什么时候太后娘娘觉得你改过自新了,什么时候就不用跪了。” 太后是后宫所有妃子巴结的对象,她在太后寝宫前跪着,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后宫就知道了,再不出三天,只怕京城的贵太太们也全数知道了。而且太后还要她从明日起在郭府一处开阔的地方下跪,就算她提前下令不准其他人经过,但长时间下来,她如何瞒得过去? 太后这是要她死啊! 柳翩翩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内监见状,不急不缓地说道:“打一盆冷水来。” 郭府的男女主人这些日子过得都不顺,尤其是柳翩翩,没过两天那些官太太们就都知道她被太后责罚,每日都要跪三个时辰反省。好在李崇浩要面子,太后又保护孙女,才没有人知道起因竟然是昔日的柳妃如今的柳常在与柳翩翩合谋,要荣福公主下嫁给郭沣安。否则,柳翩翩受的折磨可不光就是下跪而已了。 郭显通与柳翩翩吃瘪,并没有影响郭湛安与霍玉。随着秋闱的临近,郭湛安开始替霍玉打点起去永安府参加科举的行李和随从。而霍玉除了早上起来之后打一遍拳,用过午饭后歇半个时辰以外,白天其他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面。 李绍钧听闻自家弟弟要回永安府参加科举,也选了四个暗卫,以便将来一路上好保护霍玉。 这一日,李绍钧突然召见郭湛安,面色沉重地说道:“老四要动手了。” 郭湛安眉毛一挑,问道:“有多快?” “就这几天了,”李绍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交给郭湛安,“这个令牌你拿着,回去收拾一下,带着玉儿去郊外的庄子上住一段时间。” 郭湛安并没有立刻接下,而是问道:“殿下此话怎讲?” “当初柳元亨做宰相的时候,提拔了禁军中的几个人。过了十多年,这几个人在禁军中都当上了头头,还有两个调去了守城的那支队伍里,一个是副将,另外一个职位也不低。这些人一块动手,到时候想出城也出不去了。” 郭湛安大惊:“莫非他们想在京城动手?” 李绍钧点头道:“按照线人传来的消息,自从柳妃彻底失宠,老四他也跟着丢了身上的差事。柳家起复已经无望,再这么拖下去,老四就更加没有希望了。如今父皇已经彻底离不开那凝神香,看似精神矍铄,实则身子骨已经被掏空,相当于一条命交给了老四。他现在不动手,难道打算等父皇驾崩后动手?” 郭湛安忙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李绍钧冷静地说道:“老四要动手,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当然不可能告诉父皇了。到时候老四提前得了消息,偃旗息鼓,而父皇则猜忌于我,必然会怀疑我在他和老四身边布下了眼线。禁军和大理寺一并出动,我这么多年来布置的情报网全数暴露,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说得冷血,但郭湛安倒是能理解,毕竟他与郭显通两个人父子情就十分淡薄,扪心自问,他也不会做出害自己利郭显通的事情。 他尚且如此,更不用提从小被李崇浩无视甚至打压的李绍钧了。李绍钧做这个太子后如履薄冰,比以前更加不自在,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举一动被李崇浩拿捏出错处,随便寻个理由废了他的太子位。 而事实上,李崇浩的确是在全面打压李绍钧,不光不让他在六部历练,还多次因为李绍钧与其他人来往而当众责骂李绍钧。其中一次最严重的发生在四个月前,那次李崇浩就只差直接问李绍钧是不是要杀父夺位了。 与其在太子的位置上窝囊地呆上几年甚至十几年,还不如借李绍锦的手替自己扫清登基之路上的障碍。 因为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李绍钧也不再隐瞒了,继续说道:“邵老将军在军中余威犹在,京城外二十里驻扎着五万大军,那边的统领是邵老将军的弟子,他已经接了消息,就等我一声号令,便率领五万大军前往京城镇压叛谋逆。” 郭湛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殿下,京城的城墙外层用米汤浇筑了三次,城门由纯铁制成,纵然有五万大军,一时半会也难以攻破。” 李绍钧点头道:“邵老将军也是一个意思。不知道算是老四倒霉,还是我走运,禁军里也有几个统领不是柳元亨的人,其中有两个已经察觉出禁军中的不对,答应听我的号令,准备来个里应外合,到时候当场呵破老四手底下那几个人的计谋。至于京城四个城门都有我的人在,只要五万大军一到,就立刻开城门。” 禁军里大部分士兵其实并不知晓太子与四皇子之前的明争暗斗,他们只听从统领的命令。等双方对峙,那些士兵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给了李绍钧宝贵的机会。 城门一开,五万大军长驱直入,就算那时候禁军尽数倒戈李绍锦,也没办法与李绍钧抗衡了。 郭湛安听后,在心中长叹一声——李崇浩这么多年来殚精竭虑防着自己的儿子,最后身体毁在偏爱的四儿子手上,而一直遭受打压的三儿子选择了冷眼旁观,甚至是推波助澜。 若是李崇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么? 但这已经不在郭湛安的考虑范围内了,五万大军一旦进入京城,京城就彻底乱了,到时候肯定会有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歹人。郭湛安有自信能够保护自己和霍玉,却不相信同样住在府中的郭显通与柳翩翩。 只是郊外地广人稀,周遭没其他能救援的人,同样不是什么好去处。 李绍钧看出郭湛安的犹豫,便道:“还有一个法子,你不是很久没有去探望过邵老将军了么?” 第143章 登基 “你们要出去?” 郭显通自从做了七品笔帖式后,不用向往常一样每天早早去户部点卯,又觉得丢尽了颜面,在家中的时间反而多了。 他一闲下来,最倒霉的就是郭沣安,整天被自家父亲督着念书,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偷懒了。 或许是眼见自己的二儿子这辈子无望了,郭显通这些天倒是多注意起郭湛安来。这不,听说郭湛安院子里一大早就有大动静,就带着几个随从过来看了。 郭湛安等下人们行礼后,让他们继续把他和霍玉的行李搬到外头的马车上去,自己则转身回答道:“邵老将军从西北到了京城之后我还未曾拜访过,邵老将军与外祖是旧识,我身为晚辈,理当主动拜访他老人家。” 郭显通听了,皱眉道:“邵老将军虽然被封了侯爵,却再也不能回到西北,已经被陛下猜忌。我听说他在西北的亲兵减了一半,庸城没了主人,本该是邵老将军的儿子接手,可还是由陛下派过去的人代邵老将军管理,你又何必去讨不快呢?” 郭湛安失笑道:“父亲担心的是。只是人生在世,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邵老将军与外祖是战场上一起拼杀过的交情,以前是我年幼,而庸城相距京城千里,不能亲自拜访他老人家。如今邵老将军就在京城,身边又没有亲人陪伴,我不去探望,还有谁会去探望?父亲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湛安说这话无非是想表明立场,可落进郭显通的耳朵里,就觉得这个总是和自己作对的大儿子正对自己当年薄凉的行径冷嘲热讽。 “爱去就去吧,就当我郭显通倒霉,生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儿子。” 自古以来孝道就是考量一个人品行的重要标准,郭显通这句话若是传到外头去,郭湛安难免又要遭到非议。 不过郭湛安也习惯了,对于郭显通这番话,他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父亲体谅,儿子先去准备了。” 时间紧迫,郭湛安不想再与郭显通做不必要的客套,没等郭显通做出反应,他就先行一步,回院子继续收拾去了。 郭显通在大儿子这里吃了瘪,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转身抬脚往郭沣安的院子走去。 可怜郭沣安,才起来就知道今天的功课较之以往重了三成,来不及哀嚎便被郭显通教训了一顿。 郭湛安可不管那几个人的鸡飞狗跳,等行李都装上马车,郭湛安再次叮嘱留下来看院子的吴佳等人:“厨房里的吃食足够你们吃二十多天的了,这些天不要出门,其他人来应门也不要理会,尤其是这府上的其他人。” 郭湛安说得隐晦,吴佳等人还以为郭湛安是担心柳翩翩又要趁着他不在府上的时候作妖,便点头道:“少爷放心,一定不会放其他人进院子的。” 郭湛安这才与霍玉一同上了马车,前往邵老将军的侯爵府。 邵老将军提前接到了郭湛安的帖子,早就命人守在门口。 郭湛安与霍玉下了马车,由侯爵府的两位管事引着到了大厅,邵老将军已经坐在那了。 “伯公,多有叨扰了。”郭湛安率先向邵老将军行礼,随后又介绍起身边的霍玉:“伯公,这位便是我的义弟霍玉。听玉儿说之前有幸在荒山脚下与伯公有一面之缘,只是匆忙之间也没好好介绍自己,他回来之后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今天总算是又见到伯公了。” 邵老将军年事已高,最期待的无非就是儿孙满堂,可是自从他成了名义上的侯爵,就一直被皇帝困在这京城,身边一个近亲都没有,早就寂寞坏了。庸城那边邵念离数次上折子,想举家搬到京城,却都被李崇浩搁置在一旁,不予理会。 如今见到霍玉,他比邵敢怀还要小一些,相貌上又颇像旧人,邵老将军一见之下便心生欢喜,笑道:“来得正好!我听说玉儿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是不是?” 霍玉听到邵老将军问自己,忙回答道:“回邵老将军,是的。” 这乖巧的模样可比邵敢怀那毛小子要妥帖多了,邵老将军高兴之下,便说道:“何必如此见外,你与湛安一样,喊我一声‘伯公’,才不算见外。” 霍玉先是看了眼郭湛安,见后者点点头,这才郑重改口道:“多谢伯公关心。” 邵老将军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听你哥哥的话,这很好。既然要参加秋闱,那这些天可要抓紧时间念书了。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一处僻静的院子,正适合你念书。走,我带你们去看看,若是不喜欢,再还一处。” 郭湛安说道:“有劳伯公费心了。” 邵老将军哈哈大笑:“你这小子,与我客气什么。陛下体恤老臣,赐下这么大一个府邸给我,可惜就只有我一个老头子住,不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暴殄天物么?你们两个才是无需与我客气,想要什么尽管说,哪里不自在的也尽管提。要是不好意思和我说,就和这两个管事说,他们是太子赐下的,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情!” 郭湛安明白,这是邵老将军在悄悄告诉他这侯爵府上哪些人是可以信任的,哪些人是需要提防的,便点头道:“伯公放心,我们不会客气的。” 侯爵府较之郭府,大了不少,加上平时只有邵老将军一个主人,所以后院不少院子都空置着,只在院子的入口处锁上大门,再派一两个人看着。这一路走来,见过的三四个院落都静得吓人,本该看守院落的人靠着墙睡得正想,有两三个鼾声惊走了不远处的麻雀。 这萧瑟的模样让郭湛安忍不住开口问道:“伯公,这些院子是做什么的?” 邵老将军毫不在意地回答道:“空着呗,我就一个人,也不能同时睡两张床不是?这些院子要是打扫起来就要耗费不少人力,我一年的俸禄就那么多,哪里禁得起这样的开销。索性一把锁都锁上,管里头什么地动山摇,都与我无关了。” 这要是在庸城,邵老将军哪里会落得一个囊中羞涩的局面?想起庸城子爵府上热闹的模样,郭湛安心有不忍,说道:“伯公,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便是。” 邵老将军点头道:“我是不会与你客气的。你和霍玉的院子就在我院子的西南边,那里离我院子近,不过平日里不太会有人经过,正好方便霍玉念书。” 霍玉闻言,朗声答谢:“多谢伯公。” 这一声伯公叫得邵老将军浑身舒坦,哈哈大笑道:“既然得了你这一声‘伯公’,伯公可不能白占便宜。看,这就是我的院子了,再走一段路,便是你们的院子。” 看完了院子——郭湛安与霍玉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邵老将军又亲自带着人进了自己的院子里,令侍女们奉茶。而他则走到里间,几声响动之后,他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出来。 “我听说你几次三番救了湛安,结果自己受伤了,是不是?” 霍玉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哪里值得伯公记得。” “以身护兄,怎么就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了呢?要知道,这天底下兄弟相残的事情屡见不鲜,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保护兄长,在我看来,这可是比学问更重要。”邵老将军说着,将箱子放在了霍玉面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套做工精良的护肩来。 邵老将军看着这护肩出神道:“我头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龄。那时候我刚入伍,就是一个命不值钱的小兵啊,西北塔鞑突然来袭,我随便穿了身不合身的盔甲就上阵杀敌了,结果光致命的伤口就挨了三个,更别提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了。还好遇见了你义兄的外祖父,他出身军旅世家,虽然也和我一样是个新兵,可在军中倒有些说话的资格。他替我请来了军医,让那军医仔细替我诊治,使我不用和其他伤病一起躺在地上排队等着上药,我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那时候我用的护肩已经破了,结果被狄兄拿回去,重新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送给我当做纪念。如今我转送给你,只盼你日后也能像现在这样护着你义兄,也好让狄兄能够含笑九泉。” 霍玉听说这是自家哥哥的外祖父送给邵老将军的,哪里敢接,忙摆手道:“伯公,这礼太贵重了。” “怎么贵重了?”邵老将军伸手往前一递,执意要霍玉接下,“我现在老了,肉松了,更不用说现在的肩膀比小时候宽了不少,这护肩已经穿不上了。护肩做得再精良,摆在箱子里供着,能有什么用?我都替这护肩可惜!现在转赠与你,我倒是觉得正好。湛安,你觉得呢?” 郭湛安笑道:“外祖父在天之灵若是有知,想必也是欢喜的。” 邵老将军喜上眉梢:“可不就是。” 霍玉无法,只好双手恭敬地接过。 邵老将军这才满意:“等回去了试试,我眼估摸着是合身的,不过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霍玉捧着护肩拜道:“多谢伯公。” 邵老将军向外看了眼日头,说道:“说了这么多,差点忘了咱们霍玉可是要做大学问的人,如今离用饭的时辰还早,我也就不打扰你用功了。等到了晚间,我让厨房做一桌子好吃的,好不好?” 霍玉点头道:“谢谢伯公,那我先告退了。”他把护肩放回箱子里,没有让福全等人接手,而是亲自抱着箱子随管事回自己院子休息。 等霍玉走后,邵老将军让另一个管事带其他人下去,命两个心腹守住门口,这才坐下来与郭湛安说起正事:“太子殿下都和你说了?” 郭湛安并不隐瞒,点头道:“都说了。伯公,你有何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邵老将军胸有成竹,“李绍锦和柳元亨他们的手段,向来都是玩阴的。真要真刀真枪得来,他们还有的学呢。对了,我听说柳元亨那老家伙快不行了,真的假的?” 郭湛安回答道:“有传闻说柳元亨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是柳府那边并没有透露出什么确切的消息来。柳家虽然式微,但柳元亨做了十几年的宰相,人脉还在,柳文华给他请的郎中口风紧,只能从用药上来推断了。” 邵老将军皱眉道:“这柳元亨城府极深,不是什么好应付的对手,幸好他如今身子骨不好,否则还要花不少力气在他身上。” 郭湛安谨慎地道:“柳府那边还是不能放松,柳元亨十几年前就开始插手禁军,我就怕京城里还有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 邵老将军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太子殿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我从旁掠阵就是。只要京城郊外的五万大军一来,京城的局势就能定下来了。” “是。” 三日后,李崇浩突然晕倒,把太后和一众嫔妃急得不得了。而禁军却突然发动,包围了太子府,直言是太子李绍钧弑父夺位。 太子亲卫与禁军在太子府外发生激烈的争斗,且战且退,最终退守到了太子府的一处角落。 眼看着太子就要被擒,突然另一支禁军杀出,支援太子。 与此同时,原本驻守在京郊的五万大军拔营,直奔京城,却被挡在了城墙之下。守着城墙的士兵大约五六十人,借着坚固的城墙城门,以及李崇浩的“圣旨”,在城墙上与底下的大军叫骂。 就在内外对垒,互相指责,相持不下时,守着城墙的五十多人里突然有四五个人趁着同伴不备,打开了城门。五万大军趁机发动攻势,以铁骑和巨木撞开了城门,长驱直入。 五万大军进入京城后,迅速分散,奔向京城各个角落控制局势。其中一支奔袭太子府,与李绍钧汇合,将前一批禁军擒下,簇拥着李绍钧前往皇宫。 短短五天之内,京城人人自危,闭门不敢外出。蔬果肉类的物价顺势飞涨,不少人求一碗米而不得,只能硬生生挨饿。另有流氓混混一类的人浑水摸鱼,劫走了不少人家的钱财,甚至有些人家的小姐幼子被人掠走。 又过了三天,皇宫里终于传来消息,李崇浩退位为太上皇,太子李绍钧登基。 第144章 动乱 李绍钧登基后,京城并没有立刻平静下来。 李崇浩虽然醒来,但左半边身子已经不太听指挥了,说话有时候都不太利索。他是最要面子的,哪里愿意让老臣们见到这般模样? 而且他虽然左半边身子不大能动了,但头脑还灵清着,知道他自己现在是余威犹在,就算当了太上皇,朝堂上还是他说了算。要是让老臣们知道他现在成了这模样,李绍钧夺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因为他迟迟不肯露面,仅仅一道圣旨并不足以让那些老臣们信服,朝中不少本来支持李绍锦的大臣开始质疑李绍钧的正统。 宫外的禁军也趁机打起了“清君侧”的名号,借着熟悉京城地形的优势化整为零,在京城中与支援的五万大军打着游击战,并在入夜后重新集结完毕,试图攻入皇宫,“解救”太上皇李崇浩。 而原本并不支持李绍锦的那一批禁军,因为李崇浩的迟迟不出面,不少将士开始动摇起来。邵老将军每天是早出晚归,甚至有好几天来不及回到侯爵府,为的就是稳定军心。 郭湛安与霍玉两个人住在侯爵府上,倒是没有人敢上门喊打喊杀。只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只要距离墙近一些,总是能听见外面传来的打斗声和哀嚎声,足以想象外头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听着侯爵府的人说着打听回来的消息,郭湛安倒是还好,霍玉则是担心不已,时不时便要找侯爵府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问问。 郭湛安见了,自然是要管的,他让书房里伺候的福全等人下去,这才说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给你挡着,让你来侯爵府住,就是想让你安心念书。” 霍玉这才想起之前来侯爵府前郭湛安说的话,心生疑惑,问道:“哥哥之前只是说来拜访邵老将军,可是现在你这么平静,莫非之前就预料到了?” 郭湛安不欲霍玉卷入这些阴谋当中,便顺着他的思路说道:“你哥哥我料事如神,自然是早就料到了。四皇子蹦跶得一天比一天高,柳妃被贬为常在,正所谓子凭母贵,他现在没了当妃子的亲生母亲,再不拼一把就真的没机会了。” 霍玉信以为真:“不愧是哥哥,不过现在太子当了皇帝,哥哥要去帮他么?” 郭湛安摇头道:“你放心吧,现在还不是用我的时候。外头这么乱,别说我武艺只是一般,纵然我武艺高强,也抵不住那千军万马。” 霍玉点头道:“哥哥说的有道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哥哥是治国平天下的人才,这些事情还是要交给邵老将军他们,哥哥去了说不定反而添乱。” 郭湛安不愿霍玉继续想外头的骚动,便笑点了点他的额头,假意怒道:“到底是长大了,都敢嫌弃我了。” 霍玉的心思果然跟着郭湛安走,笑着求饶道:“哥哥别误会我,我哪里敢嫌弃哥哥呢?” 郭湛安便说道:“那就饶你一次,晚间我要检查你的功课,若是不过关,咱们新帐旧账一块算。” 霍玉知道郭湛安向来言出必行,特别是在管教他的这件事上,也不敢分散心思,专注于功课上了。 为了不打扰霍玉的学习,郭湛安看了一会儿,就让福全过来伺候,自己则出去,招来一旁的贾欢,吩咐道:“等外头太平了,你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有哪家酒楼有意寻卖家的。” 贾欢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一年多前郭湛安与霍玉的一次争吵,问道:“少爷可有什么要求?” 郭湛安想了想,说道:“都去问问,不必拘泥什么,凡是想要脱手的都可以。这次京城大乱,之后必定会有不少酒楼急着脱手,你派人把这些酒楼的名字和资料收集回来之后交给我便是。” 贾欢应道:“少爷放心,我记下了,等外面的骚动一停,我就派人去打听。” 郭湛安点了点头,让贾欢继续忙去了,自己则领着书墨写意两个去前面找侯爵府的管家。 收到郭湛安来信的李绍钧一展愁眉,喊来宰相岳安:“岳相,郭卿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好主意。” 岳安这些天忙得上火,这会儿是忍着疼问道:“还请陛下明示。” 李绍锦将信交给岳安,说道:“郭卿果然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太上皇要面子,咱们就用面子压他!” 岳安看完信后,说道:“郭湛安这个主意固然可行,但陛下言辞之间还要在斟酌一二。如今朝堂之上大部分人还是听太上皇的意思,陛下现在可千万不能让太上皇起了疑心。” 李绍锦严肃地点头道:“岳相言之有理。这边的折子你先看着,我现在先去找太上皇。” 岳安起身拜道:“恭送陛下。” 正在后宫调养的李崇浩听说李绍钧求见,冷笑一声:“宣。” 一直等在宫殿门外的李绍钧等到内监出来通传,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内心中几乎溢出来的憎恨与不甘,换上一张孝顺的脸庞,规规矩矩地进殿见太上皇李崇浩。 殿里众多伺候李崇浩的宫女内监见李绍钧进来了,齐齐行礼。 还没等李绍钧发话,李崇浩已经开口了:“都起来吧。” 李绍钧再大的窝囊都受过了,哪里还会把这么小小的一个举动放在心上,依旧是一张孝顺的脸,关切地问道:“父皇,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李崇浩中气十足地吼道:“怎么样?你放心,还死不了!” 李绍钧弯着腰笑道:“父皇如此矍铄,我做儿子的便放心了。” “行了,别假惺惺的了,说吧,这次来找我做什么?” 李绍钧的腰弯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说道:“让父皇见笑了,其实是儿子刚当上皇帝,就好比学步的伢儿,什么都不懂。如今这局势儿子实在是掌控不了,还想请父皇出面。” 李崇浩眯起眼睛,看着李绍钧,冷声问道:“哦?让他们见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李绍钧忙说道:“父皇说的是哪里的话?父皇如今神采奕奕,怎么就成了半死不活的呢?大臣们不听我的,军队也不听我的,外头一个个喊着‘擒太子,清君侧’,说我的皇位来路不明,要进宫杀了我!儿子恳请父皇出面,还儿子一个清白。” 李崇浩听了,心思不免活络起来——若是现在他出面,说李绍钧的皇位的确来路不明,那他是不是又能当皇帝了? 只是这个念头出现还没多久,就被现实打败了——盖了玉玺的圣旨已下,宰相岳安与吏部礼部两位尚书,以及随侍的内监们是亲眼看见他在圣旨上加盖玉玺的,这么多证人在,他李崇浩再疯狂,也要好好斟酌。 而且如今他的身子虽然慢慢调理过来,但底子已经毁了,继续做皇帝,那就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幸好现在大臣们都还是听他的,他当个太上皇倒也不错。一来不用每天上早朝,也不用每天批阅奏折了;二来现在李绍钧是皇帝,办砸了事情就以“新帝年幼无能”的理由推到李绍钧身上,政绩就归到他这个“教子有方”的太上皇身上。 这么一想,李崇浩原先一直有些排斥的心不免开始动摇。 李绍钧在一旁察言观色,见李崇浩似乎有所松动,便再接再厉:“如今皇宫外面那些叛乱的禁军正在和赶来救援的五万大军交战,苦的是京城的百姓。我派人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起码有三四百户人家的房子被大军破坏得没法住了,还有几十户人家被趁火打劫的军痞和混混抢去了钱财,还有一些少女幼儿被贼人掳走。父皇,外面怨声载道,还请父皇看在京城百信的份上,出面啊!” 这一番话正好戳中了李崇浩要名声的软肋,只见他眉毛一挑,说道:“你说得对,外面的百姓正是水深火热,我不出面,又有谁能出面平息这一切呢?钧儿啊,我知道你做这个皇帝太突然了,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这不是还有我么?以后若还是有像这样棘手的事情,不必觉得打扰,来找我便是。我到底是你的父皇,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成了昏君不是?” 李崇浩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左边身子还是有些不利索,但说话已经没问题了。 他抬起手,一旁的宫女会意,赶紧上前扶起李崇浩。 李崇浩满意地看着一直低眉顺眼的李绍钧,又说道:“行了,等我换一身龙袍,咱们一块儿去。” 且不说那些大臣们看到两个身穿龙袍的人作何感想,只说有了李崇浩的出面,那些动摇的禁军做出决定,坚定地支持李绍钧;而原本一直支持李绍锦的禁军则失去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在禁军和京郊军队的双重夹击下,且战且退,陆陆续续被捉拿。 至于柳府,柳元亨在动乱中气急攻心,最后一口气没上来,竟然被一口痰给生生弄没了气;而柳文华贪生怕死,早早就卷了万贯家财舍下妻子儿女逃命,结果还没来得及离开京城,就被巡逻的禁军给发现,连人带东西一并抓获,只派人知会柳府一声,就把人给关了起来。 柳家本家前后两任家主一个死了,一个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柳家其他人见状,干脆不顾外面的动荡,直接聚在柳府把剩下的家财分得一干二净。 至于柳文华的妻儿,失去了柳文华的他们在众人里已经失去了话语权,别说分一杯羹了,险些就欠下一屁股的债! 因为柳文华带走了不少金银,柳家的其他人觉得柳文华偷走了他们所有人共同的财产,逼着柳文华的妻子写欠条,美其名曰替丈夫还钱。要不是柳文华妻子一怒之下要带着儿子上吊,其他人怕传出去影响不好——毕竟他们都是过惯了舒坦日子的,不少人生下来之后还没有出过京城,还打算在京城继续住着——才勉强作罢。 被关押在一处废弃宫殿里的李绍锦还不知道自己最后的希望已经破灭,依旧在清冷的宫殿中苦苦挣扎。 等京城终于回归平静,已经是快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虽说如今百姓们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但他们在动乱中损失了太多——只损失钱财的已经算幸运的了,有的人无家可归,更有不少人家中的孩子也都丢了,时间过去太久,想要找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对京城百姓来说,这场动乱的影响还迟迟没有结束。 就在百废待兴之际,已经回到郭府的郭湛安收到圣旨,命他为京兆尹,不日走马赴任。 第145章 善后 上任前一天,郭湛安入宫觐见。 太上皇李崇浩坐在龙椅上,旁边站着的是皇帝李绍钧。另外屋里有不少内侍随侍在两边,对屋中这诡异的局面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郭湛安拜道:“臣郭湛安,拜见上皇,拜见陛下。” 李崇浩咳嗽了一声:“免礼。” “谢上皇。” 等郭湛安站直后,李崇浩继续说道:“郭卿,你是钧儿举荐的人才,他说你虽然年轻,但一心为民,且有勇有谋,足以堪当大任。如今京城大乱,不少人流离失所,你身为新任的京兆尹,可不要让钧儿失望。” 郭湛安明白这是李崇浩在趁机打压他。京兆尹身为治理京城地区的官员,身份较之其他州府的官员更为重要。李绍钧初登基,虽然叛乱的禁军已经伏诛,柳家最有威胁的柳元亨已经过世,四皇子李绍锦也已经被关押起来,但潜在的危险是否被彻底荡尽还尚未明了,当京兆尹的必须是他信得过的人才行。 可想而知,为了京兆尹这个位置,李绍钧与李崇浩之间有一番怎样的算计,才终于推举他为京兆尹。 如今李崇浩大权在握,李绍钧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郭湛安收敛起神色,说道:“还请上皇放心,臣一定不会让上皇与皇上失望的。” 李崇浩闭上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不说话,郭湛安只好站在下面干等着。最后还是李绍钧开口道:“父皇,到时辰了。” 李崇浩也不理他,只是举起右手,说道:“郭卿,你先回去吧。记住,从明日起,你便是京兆尹了。” 郭湛安闻言,正要告退,又听李绍钧说:“父皇,儿子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郭卿,不知儿子能否与郭卿说几句话。” 李崇浩睁开眼,瞄了李绍钧一眼,说道:“你如今已经是皇帝了,要找谁说话都可以,不必禀告我。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哪里有做皇帝的样子!” 李绍钧笑着说道:“有父皇在,我自然是不够格的,还请父皇多多指点。” 李崇浩很是受用,点头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绍钧与郭湛安走在宫路上,一干侍从不远不近地跟着,恰好是听不到两人说话的距离。 “郭卿,太上皇之前说的话,都记住了?” 郭湛安点头道:“陛下放心,都记住了。” 李绍钧颇为满意:“如今他依旧掌着权,你办事的时候,多注意这些。”说到这,李绍钧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你也不必拘谨,有些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歹我现在也是皇帝了,他再怎么打压我,也要去操心臣子们的看法。” 郭湛安应了声“是”,两只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并在一块,问道:“陛下可拿到了那么不曾?” “没有,他看得很紧,当初岳安曾建议说应该把玉玺交给我,被他一顿痛斥。”李绍钧冷笑着说道,“他最喜欢的儿子谋划了一条毒计,险些要置他于死地,他最宠爱的女人无意中成了帮凶。李绍锦母子受尽了他的宠爱,尚且还会谋害与他,你说他还会信任我么?” 郭湛安低下头:“陛下受苦了。” “忍了这么多年,再多忍些时候又何妨?”李绍钧要比郭湛安看得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一呼百应,哪里会那么轻易退居二线,成为一个被臣子遗忘的太上皇?他退位退得不情不愿,要不是没有其他人选,根本不可能让我当皇帝。说起这个,我险些忘了还有你的功劳。” 郭湛安不解:“臣?” 李绍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要不是有你提醒我,只怕我前些日子就想让玉儿认祖归宗,兄弟二人团圆。现在想来,若真是这样,这皇帝的位置怕是玉儿的了。” 郭湛安听了,心头一震,忙说道:“陛下放心,玉儿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 “我的弟弟,我自然清楚,”说起霍玉,李绍钧话中都多了三分笑意,“以前在许州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虽然不知道他是我弟弟,但就觉着这孩子虽然年幼,但看得清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郭湛安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多谢陛下。” “若要谢我,就替我好好打理这个京城,”李绍钧说道,“李绍锦那边,你是插不上手了,我会让岳安去办。你身为京兆尹,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解决京城百姓的问题,让李绍锦他们造成的破坏降到最小。” 郭湛安自然点头称是。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快到宫门口了。李绍钧不再多送,而是在身后的侍从中挑了几个人,把郭湛安送出去。 郭家的马车正等在宫门外面,见郭湛安出来了,赶马车的车夫贾贵跳了下来,替郭湛安拉开马车的帘子。 “回府。” 郭府现在可以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霍玉自不必说,自从听说郭湛安要当京兆尹了,虽然担心如今局势尚未完全稳定,但还是高兴得不得了。他又是给每个人额外的一个月月银,又命下人们将赐下的官服重新浆洗一遍,又亲自把郭湛安的书房重新整理,专门空出一块地方用来放公事用到的东西。 他原本一直在可惜——自家哥哥明明有治世的本事,却一直龟缩在自家院子里,终日和柳翩翩那种人斗智斗勇,还时不时被郭显通柳翩翩等人拿免职罢官的事情来说事,实在是太埋汰自家哥哥了。 如今不一样了,自家哥哥成了京兆尹,可以说是扬眉吐气,把郭府其他人不屑的目光与嘲讽的话语统统挡了回去。 再说郭显通,对于大儿子出任京兆尹这件事,真是有喜有悲,当中还夹杂着些许羞耻——喜的是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成了京兆尹,前途无量;悲的是这个儿子并不是自己看好的那个,与自己也不亲近;羞耻的是自己如今只是一个七品小员,而自己的大儿子已经成了四品的京兆尹,他甚至已经能够听见同僚们是如何议论他的。 至于柳翩翩,那就只剩下嫉妒与愤怒了。 “不过就是一个京兆尹罢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柳翩翩在自己的屋子里大发雷霆,地上全是各色瓷与琉璃的碎片,“京兆尹就这么神气了,等他哪天做了宰相,那鼻子还不得张到天上去!” 秋菊等人低着头站在边上,等柳翩翩发了一通火之后才敢说话:“太太小心身体,大少爷就算当了京兆尹,也是您的儿子,要孝顺您的啊。” “孝顺?他哪里肯孝顺我?不气死我就成了!”柳翩翩喊道,“要不是他傍上了太子,哪里轮得到他当京兆尹!可怜我的安儿啊,年纪太小了,若是他再大一些,替四皇子出份力,现在四皇子也不至于这样子,那这些荣华富贵还不就是我安儿的了么!” 秋菊忙道:“太太慎言!外头都在说是四皇子意图谋害太上皇,如今已经被关押起来,就等着大理寺与刑部等人伸审问了!” 柳翩翩转手一个巴掌打在秋菊脸上:“闭嘴!哪里容你如此诅咒四皇子的?四皇子的外祖家可是柳家!” 秋菊捂着一边的脸颊说道:“太太,柳家……柳家已经……” 秋香拉了她一把,说道:“太太,秋菊着了魔,我把她送出去。” “等等!”柳翩翩问道,“柳家怎么了?” 秋香支支吾吾,还想隐瞒,一旁的秋菊却喊了出来:“太太,柳家老爷子前些日子已经过世了!” “什么!”柳翩翩大惊,只觉得一直支撑自己的脊梁骨彻底碎了,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柳翩翩如何郭湛安懒得去管,晚间的时候听说郭显通派人请了好几个郎中来替柳翩翩诊断,郭湛安听后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继续给霍玉夹菜吃。 倒是霍玉,担心柳翩翩抓住这一点向外宣传郭湛安不敬继母的流言,喊来一旁的福全,让他去库房里取一支人参送过去。 “你又何必如此?”郭湛安给霍玉舀了一碗汤,说道,“你孝敬她,她只会当成是理所当然,日后还会得寸进尺。” 霍玉笑道:“那也总不能让他们借此说哥哥不敬继母。哥哥这时候当了京兆尹,都不知道红了多少双眼睛,这会儿绝对不能给他们说道的机会。” 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脸颊:“你倒是体贴。” 霍玉伸手挠了一下郭湛安捏过的地方,只觉得心尖尖都跟着痒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正色说道:“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但只要我们还住在郭府,这些事情总是免不了的。正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我们一直呆在这院子里,不去招惹郭太太,也难保郭太太不找上门来。更何况如今哥哥是京兆尹了,哥哥铁面无私,只怕有些人会求到郭太太那。到时候闹起来,传出去,郭太太是女眷,吃亏的还是哥哥。” 郭湛安听了,失笑道:“我不过就是几个字,你就长篇大论了?最近读的都是什么书,性子倒是没有以往急躁了。” 霍玉笑道:“多谢哥哥赞誉。最近读的都是仁义礼智信的书,只不过我觉得对付那些不要脸的人,比他们更不要脸是做不到的。只有用四两拨千斤的法子,把他们妥妥帖帖地打发回去才好。” 郭湛安把汤匙塞到霍玉手上:“你这是越说越来劲了,还不赶紧把汤喝了。” 霍玉乐呵呵地答应了,埋头喝汤,不再说话。 郭湛安身为京兆尹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见过府衙众人之后,便急着去办公了。 京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那四百多户房子被砸了的人家的安置问题,虽然有不少人都住到京城其他亲朋好友家中,但还有不少人在京城举目无亲,又没几个愿意为他们提供住处的好友,只好拿着钱在客栈里住着。 他们的家都是被禁军与京郊驻军在打斗中被毁的,按照李绍钧的意思,这些人京兆尹要妥善处理,除了安定京城百姓以外,也好为他带来一个好名声——京城一个多月的骚动,百姓除了对于作乱的李绍锦怨声载道外,对于他这个在其中没什么作为的皇帝也不乏负面评价。 既然他们是家中的房子被毁了,起码要替他们重新建起来。郭湛安又仔细看了三遍交上来的名单,发现大部分被毁的都是平民的家,不由松了口气——若是那些大臣家中被毁,光重新建一个宅子就要花上不少时间,更何况还有不少珍宝在其中。 不过四百多户人家,就算都只造一个毛胚房就耗资不少,更何况郭湛安不可能就造一个毛胚房了事。 他想了想,就把主意打到李绍锦与柳府身上。 “查抄柳府?”李绍钧听了郭湛安的提议,不免皱眉,“我不是说了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么?” 郭湛安解释道:“陛下,臣并不是想插手此事,只不过要替四百多户人家重建被毁的房子,耗资巨大。这件事本来就是四皇子与柳府贪心不足才惹出来的,查抄柳府,把钱财用于百姓们的安置上,对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李绍钧深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上皇已经派了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柳府那边柳元亨已死,柳文华出逃被抓,柳家可以说是树倒猢狲散。至于老四,看上皇的意思,似乎是要处死。柳家没了最后一个靠山,要抄家也不是不可以。” 郭湛安便道:“既然上皇不打算从轻发落,陛下大可顺着上皇的意思来。” 李绍锦点头道:“我明白了。其他的呢?我听说京城里好几十个孩童少女被贼人掳走了,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郭湛安忙谢罪道:“恕臣无能,只追回了九个孩童,四个少女,都已经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家中。据捉拿回来的人贩子说,有三个小孩因为过于吵闹,他们担心被人发现,竟然活生生将他们闷死了。我派人按照人贩子说的,将他们的尸骨找回来,也已经归还给了他们的家人。另外还有两个少女,被卖入青楼,其中一个在我们找到之前已经上吊自杀,另外一个刺激太大,已经疯了。疯了的正在护送回京的路上,至于上吊自杀的那个,按照老鸨说的去乱葬岗里找,但是尸首一直找不到,怕是被野狗吃了。” 李绍钧皱眉问道:“那其他的孩子呢?” 郭湛安沉重地摇了摇头:“这些孩童少女都是在慌乱之中被掳走的,他们身边的家人甚至连拐走孩子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次能抓住这几个人贩子,也是因为其中一户人家记起了那天到他们家中讨要水喝的陌生人的长相,我们按图索骥,才找到这群人贩子。他们趁着京中大乱,拐走的孩童少女总计十八人,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至于其他的,若是没有线索,那就如同大海捞针。” 李绍钧长叹一声:“老四造下的孽,当真是太大了。眼下京城各方如何?可有什么异动?” 郭湛安回答道:“回陛下,昨日抓了一批趁乱打劫的,我与几位大人商议,觉得应该重罚,以儆效尤。” “很是,”李绍钧点头道,“京城大乱才过,有不少人打算浑水摸鱼,商人们哄抬物价,地痞们欺邻霸市,你不用管他们身后是否有人指使,靠山又是谁。但凡有趁着这时候发横财的,统统给我抓起来,顺藤摸瓜,揪出幕后指使的那些人,全部重罚!” 李绍钧这话正中郭湛安的下怀,当下便应道:“是!” 说完公事,李绍钧不免关心起自己的亲弟弟来:“郭卿,我记得钰儿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他何时启程?” “回陛下,臣打算过几天就派人送玉儿去永安府。玉儿的户籍落在桐花县,桐花县隶属永安府,他要参加秋闱,就要去永安府参加。” 李绍钧便说道:“我刚登基,动乱才过去不久,离京路上难免不会遭到意外。这样,我派一支禁军护送他去永安府。” 郭湛安忙劝道:“陛下,如今玉儿的真实身份还未曝光,现在要禁军护送他,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玉儿的身份十分特殊么?依我看,不如陛下开恩,派几个暗卫乔装打扮,一路护送去永安府。” 郭湛安说的在理,李绍钧便点了四名暗卫,让他们跟郭湛安回府,三日后便送霍玉前往永安府参加秋闱。 第146章 抄家 这一日,郭湛安本该是休沐,但宫中有人来传信,说是以柳文华为首的柳氏一族的审判已经有了结果,要他进宫一趟。 郭湛安明白,这恐怕是他当初的提议有了结果,不敢推脱,换了一身官服便跟着传信的天使一块进宫面圣。 议事的书房中,太上皇李崇浩并不在,龙椅上坐着李绍钧,前面还站着大理寺卿、肖一清、刑部尚书左行之、御史中丞安然三人。 他们三人应该是早早得知郭湛安要来,所以在见到郭湛安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郭湛安上前拜道:“臣郭湛安拜见陛下。” “郭卿无需多礼,”李绍钧今天心情不错,叫起郭湛安后,便对着另外三个人说道,“郭卿已经来了,三位可想好人选了没有?” 郭湛安听了,心中难免有所疑问——李绍钧所派的天使只说了柳氏的事情,那么李绍钧宣召他入宫,想必是抄家这件事有眉目了。如今问起那三个人选,莫非是要派人与他一块抄柳氏的家? 果然不出所料,肖一清等三人商议过后,各自说出了一个人选。不过抄家向来是一个主官,一个副官,郭湛安铁定是占了一个名额,另外一个则要在肖一清他们所提出的三个人里选一个。 李绍钧虽然登基不久,但对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所了解,他听了这三个名字后,沉思了一会儿,便有了决断:“既然如此,就派刑部郎中白锡航为副官,协助郭卿一块查抄柳氏诸府。” 郭湛安与其他三人一起拜道:“陛下英明。” 随后,李绍钧只将郭湛安留下,继续商议查抄柳氏一族的要事。 李绍钧让一旁随侍的内监都退下,只留下阿鑫,这才说道:“郭卿,查抄柳府的事情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是你千万要替我看紧了,别让人动了手脚。” 郭湛安自然要表态:“陛下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那位的人趁机浑水摸鱼,京城那些家中遭难的百姓还等着这笔钱安置呢。” 李绍钧点了点头,又说道:“我这里有两幅图,你凭着这做参照,替我去柳府里把它们找出来。” 一旁的阿鑫将桌子边上摆着的两幅图递给郭湛安,后者看了,发现这上面分别是一尊白玉观音和一柄玉如意。 郭湛安还在疑惑这两样东西为何让李绍钧如此郑重,就听到李绍钧说道:“这两样东西,本是属于我母后的。她过世之后,她的贴身宫女整理她的遗物,将这些遗物抄录成册,一部分随母后葬入陵中,一部分则送到了我这里,可这两件,却不翼而飞。后来母后的一个宫女悄悄告诉我,这两样东西被当时的华贵妃给拿走了。” 郭湛安眉毛一挑,问道:“既然是华贵妃拿走的,为何会出现在柳府?” “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身子不大舒服,钦天监问卜之后才知道宫中竟然有人诅咒太皇太后,我便让玉太妃替太皇太后整治后宫,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可惜,玉太妃并没有在太柳常在那找到这两样东西。”李绍钧说到这,眉心隐隐透出些怒气来,“这两件中,白玉观音是我母后日常供奉的,玉如意是我母后时常把玩的,岂能由她玷污了去?太柳常在这个人,向来爱财又小气,怎么可能把这三样东西放到宫中除了自己以外的地方呢?说来也是好笑,她当初其实拿走了三件,还有一件是一面金银错莲花纹铜镜,不过她以为这面铜镜不值钱,便一直留着,这才让我拿了回来。后来,我就让人用了些法子,才知道白玉观音和玉如意竟然被她悄悄送去了柳府。” 郭湛安听完,知道这两样东西是这次抄家里顶顶重要的两样,忙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谈完了抄家的事情,李绍钧又说起柳府众人的下场:“柳元亨早就死了,他做了十几年的宰相,上皇不愿意薄待他,更不愿意说他半点错,生怕会影响他的‘英明’,所以上皇做主,柳元亨谥号文忠,还要给他修一座大墓。” 郭湛安听后,叹道:“上皇一意孤行,只怕日后还有诸多阻难。” 李绍钧曲起食指扣了扣桌子,说道:“他不甘不愿退位当了太上皇,势必要处处打压我。这次抄家的事情已经引起他的不快,郭卿,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上皇失望啊。” 郭湛安拱手道:“陛下放心,为臣者,自然要替君王分忧。” 李绍钧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柳元亨死后荣耀,可惜不能荫庇子孙。柳文华养尊处优了二十几年,受不了牢中的苦,三日前已经咬舌自尽在狱中了。也是当日当值的狱卒倒霉,全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又受了十五大板。至于柳府其他人,已经提前派禁军将男女老少都抓起来,十五岁以下的女子充入官妓,男子则发配西南边疆,其他人则全数处死,算是给柳元亨陪葬了。” 郭湛安想了想,问道:“这些都是上皇的意思?” 李绍钧说道:“没错,他恨极了老四母子,又发现竟然是柳元亨做主牵线,一点点让老四的势力渗透进了禁军里。要不是顾着自己的面子,柳元亨哪里能有这般的死后荣耀?不过嘛,”说到这,李绍钧嘲讽地笑道,“上皇哪里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已经派人鞭尸去了。” 郭湛安听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替柳元亨惋惜——平心而论,柳元亨虽然不是一个治世奇才,当他的本事足够当得起宰相这个位置,可惜他利欲熏心,又拼了命给自己的女儿和外孙铺路,这才走了这条路。 双方立场不同,郭湛安与他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但如今,郭湛安却为他感到不值——李崇浩那样的君王,不是明主。 李绍钧看了眼郭湛安,想起郭府的那位太太,又说道:“本朝的规矩,娘家的错处外嫁女无需承担。郭卿,还要再委屈你些时日了。” 郭湛安倒是不在意:“陛下放心,郭柳氏这些日子被家父喝令在家禁足思过。” 李绍钧却坚持道:“过些日子,有一份大礼送你。” 郭湛安不解,但李绍钧却在此时卖起了关子,直接让阿鑫送郭湛安出去。 但郭湛安还没有等到那份大礼,宫中又传来了消息——梁王将为这次查抄的主官,郭湛安为副官,至于原本的刑部侍郎白锡航,这次就没他的事了。 “郭大人进宫的第二天,梁王便来觐见上皇了,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上皇便派人传口谕给陛下,说要让梁王当这次的主官。”天使苦着一张脸说道,“陛下交代了,让我给郭大人您解释明白,让郭大人您记住,千万不要直接对上梁王。陛下说,梁王有诈!” 郭湛安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大惊,连忙问道:“陛下还说了什么?” “陛下还说,四皇、啊,不对,是庶人李帛,恐怕是替人担了罪名,请郭大人千万小心。” 天使口中的李帛,就是原本的四皇子李绍锦。李崇浩当日气急,几乎要亲自斩杀这个害得他险些中风出丑的逆子,结果最终被梁王劝下,将李绍锦废为庶人,且将他的名字改为李帛,以示其被彻底剥夺了皇子的身份。 郭湛安又问道:“陛下还说了什么没有?” 天使摇头道:“陛下就这些话了。” 郭湛安让贾欢亲自送天使出府,自己则回到书房中,细细剖析这当中的关系来。 李绍钧或是怕走漏了消息,交代天使的话语焉不详,但其中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梁王有问题。 而天使传信中所说的李帛替人担了罪名,十有*就是替梁王担了罪名。 郭湛安回想起自己被人从许州押解进京的路上,李绍钧与他在马车里的一番谈话,心中有了猜测——莫非,当初将李绍钧与宁古汉签订的条约传出去的人,是梁王派去的? 当日他与李绍钧都断定按照李绍锦的性子和胆量,是绝对做不出这等事情来,但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李绍锦,而李绍钧尚未洗脱嫌疑,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彻查这条路。 如今想来,这件事当中疑点颇多——当时有不少人跳出来提供所有的“证据”,包括看守存放那份条约的书楼的小黄门,但为何这些人之前不说,等李绍钧在西北重新和查打签订条约之后,才纷纷出来指证李帛呢? 郭湛安想到的,李绍钧也想到了。只不过如今当务之急是稳固帝位,这件事只有缓缓再商议了。 第二天,郭湛安便去拜见了梁王。 梁王是所有太上皇在世的兄弟中唯一一个王府在京城的,足以证明他在太上皇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其他的兄弟。 梁王乐善好施,又喜欢游山玩水,一年当中总有几个月不在京城,而是外出游历。李崇浩也乐得自己的兄弟远离权利的中心,为了鼓励他多多外出游历,李崇浩还曾经赐给梁王一面御赐金牌,让他代表皇帝为各地冤屈百姓声张正义。 郭湛安与梁王有些交情,当日在苍山之中,他与霍玉遭遇伏击,霍玉为了保护自己以身挡刀,要不是恰好碰上了梁王,恐怕他与霍玉两人的性命都难保了。 等等! 郭湛安努力回想着当日在苍山时的场景,他还记得梁王曾经问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苍山当中,他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详谈,那时候梁王出言冷嘲了几句。那后来呢? 后来,梁王似乎提醒他去搜身,可自己并没有近身,反而是梁王的侍卫从死者身上搜出了署名为柳文华的书信。 人,一旦有了怀疑,就如同草原上落下了一点星火。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郭湛安既然已经怀疑起了梁王,梁王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别有动机,包藏祸心。当日他认为是正常的举动,现在看来,恐怕都要细细推敲了。 “郭卿,在想些什么呢?” 梁王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郭湛安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郭湛安笑着说道:“在想今日离府的时候,书房的门可曾落了锁没有。” 梁王又问道:“怎么,郭卿起来了还去书房念书了?” 郭湛安继续笑着说道:“今日一大早便有喜鹊落在窗外叽叽喳喳叫着,怕是有好事要到了。” “原来如此,”梁王换了个话题,“郭卿从主官变为副官,可曾不悦?” “不悦倒是没有,惊讶却是有的,”郭湛安的话半真半假,“不过梁王身为皇族,身份尊贵,臣自当应该是副官,辅佐王爷了。” 梁王哈哈一笑:“郭卿这话说的。其实啊,我也不想接手这差事,毕竟不是什么好差事,闹不好可是要祸及子孙的。但皇兄信任我,将此大任交托与我,我是一点都不能让上皇失望。郭卿,你说是不是?” 郭湛安笑道:“梁王所言甚是。不过,柳氏一族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上皇与陛下仁慈,饶了庶人李帛一条命,又厚葬了文忠公,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京城中四百多户百姓因为京中的动乱而没了安身立命的家,难道要让国库拿出银子来安置这千百余人么?” 梁王收起了笑容:“郭卿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郭湛安拱手道:“王爷说笑了,我不过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罢了。” 梁王不再理会他:“既然如此,那便去柳府吧。” 这一场抄家,足足持续了十二天才结束。郭湛安不负李绍钧的重托,从柳府中搜出来了白玉观音与玉如意,将这两件珍宝与先后的嫁妆册子对上后,便直接送回宫中,送到了李绍钧手上。 但没等李绍钧高兴多久,郭湛安便一脸阴沉地带回了一个消息。 “陛下,今日从柳府中搜出了一个人,那人身上带着一块四爪龙玉佩,年龄与当年的六皇子相符。梁王已经命人将此人送入宫中,这会儿,怕是已经送到上皇那了。” “你说什么?”李绍钧闻言大惊,“钰儿才是我的弟弟,这人又是哪里来的?” 郭湛安沉重地摇了摇头:“那人是在柳府一处角落的院子里发现的,据他自己所说的,他已经住在那十几年了。我特地问了几个柳府的老仆人,他们都说没这个人,但后来柳府的大管家站出来说那人是十几年前柳元亨亲自交给他,命他派人秘密抚养,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下人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一块四爪龙玉佩,一个大管家,人证物证都全了。”李绍钧念叨了几句,突然冷笑起来,“光站在这也没用,你继续管着抄家的事情。至于这位在柳府住了十几年的六弟,我去会会。” 第147章 兄弟 李绍钧还没进殿里,就听到里面传来李崇浩爽朗的笑声。他看了眼一旁的内监,那内监低下头,小声说道:“上皇本是不信的,但是梁王给上皇看了那个人身上带着的四爪龙玉佩,上皇见了大喜,便是这样了。” 李绍钧心中起疑——这四爪龙玉佩都是皇子出生之后由专门的玉匠雕刻,梁王身为先皇幼子,手中应当是有一块的,莫非这梁王来了个移花接木,将自己的四爪龙玉佩给了这“六皇子”? 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在殿外多想,李绍钧只能暂时按压下心中的不解与疑惑,带着身后阿鑫等人一块进了殿中。 殿中只见李崇浩靠坐在主座上,左边侍立着一个年轻陌生的青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衣裳是皇子服饰,腰上还挂着一块玉佩,仔细看上面的图案,恰好是一条四爪龙在祥云间飞腾的模样。 此人,就是梁王在柳府中发现的“六皇子李绍钰”了。 李绍钧看在眼中,面上不显,而是笑着上前给李崇浩请安:“父皇今日怎么这么高兴,不如说出来叫我也乐呵乐呵。” 李崇浩难得对他和颜悦色,指着一旁的青年说道:“你来的正好,正琢磨着喊人请你来一趟,好让你们两兄弟早些相认。” 李绍钧一愣,问道:“什么兄弟?”他随后把视线转到那青年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便笑着说道:“这莫非是梁王的儿子?当真是一表人才。” 李崇浩听了,哈哈大笑:“钰儿,把你的玉佩给你皇兄看看。” 这青年应了一声,解下腰间挂着的玉佩,双手呈上。 李绍钧拿过玉佩,右手在玉佩上摩挲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掂了掂分量,发现这块玉佩与自己常年佩戴的那块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霍玉一直佩戴的那块玉佩,也与他的毫无差别,自己只有一个弟弟,怎么会冒出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 李崇浩不知道李绍钧因为脑海中一时间冒出太多的念头而呆住了,还以为他是因为见到十几年前失踪的胞弟过于激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便笑着说道:“钧儿啊,你弟弟失踪了十几年,如今一朝入宫,父子、兄弟重逢,你可别一直站着不说话啊。” 李绍钧一笑,说道:“倒是叫父皇见笑了,实在是……实在是一时激动,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崇浩满意地点着头说道:“这件事你还要多谢你九皇叔,这次多亏了他,才能将钰儿从柳府中解救出来。” 梁王在一众兄弟里排行老九,李崇浩口中的“九皇叔”,指的就是此时正站在他右手边上的梁王。 梁王适时道:“先前未给陛下请安,还望陛下恕罪。” 李绍钧忙伸手托住梁王手臂,说道:“九皇叔何必如此客气,只不过听父皇说的,钰儿是从柳府里找到的?” 梁王看向李崇浩,见后者点头,他便开口解释起来:“今日我与郭卿一同去柳府监督抄家,结果在柳府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屋子,上头还上着锁。因为柳府抄家多日,无人看守这屋子,我便命人将锁砸了。进了屋后,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一个人,他见我们进来了,十分恐慌,拿着样东西就要砸我。结果我接住了一看,竟然是一枚四爪龙玉佩!这个年纪的人居然有四爪龙玉佩,我寻思着,就只有当年的六皇子了吧?后来问了柳府不少下人,最后是柳府的大管家道出实情。原来,这六皇子当年失踪之后,便被柳元亨带回柳府,一直养在那屋子里面,寻常人根本见不得他的面。” “放肆!”纵然已经听过了一遍,但听到柳元亨竟然把自己的爱子当成囚徒一样囚禁在屋子里,李崇浩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柳元亨竟然如此大胆!朕当初就该将他挫骨扬灰,好替我儿出气!” 李绍钧只在一旁看着李崇浩做戏,甚至懒得配合他说些宽慰的话。 倒是一旁一直没出声的“李绍钰”安慰李崇浩:“父皇何必与一个死人置气呢?我已经回来了,这便足够了。” 李绍钧听后,看向这青年,笑着说道:“六弟这一口京话说得真是地道。” “李绍钰”笑着说道:“多谢皇兄夸奖,臣弟自小被关在柳府的院子里,可不就是学会了京话么。” 李绍钧一笑,不再说话。 梁王眼看这几个人的话题越扯越远,便继续解释道:“我看这四爪龙玉佩与我身上带着的如出一辙,便将六皇子带回宫中了。皇兄,陛下,请看我这四爪龙玉佩。” 说着,梁王解下自己一直戴着的四爪龙玉佩,双手向前,递给众人看。 李绍钧见两块四爪龙玉佩同时出现,知道他先前的猜测已经被推翻了。 李崇浩见了,不禁起身把“李绍钰”揽入怀中,拍着他的后背,哽咽着说道:“好孩子,朕的好钰儿,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李绍钰”也是强忍着泪水,带着哭腔说道:“父皇,儿臣不苦,儿臣这么多年来未曾在父皇面前尽孝。” 李崇浩大为感动,偏过头与李绍钧说道:“你胞弟这十多年来吃了不少苦头,你可要好好补偿他。” 李绍钧点头道:“父皇放心,儿子一定不会饶了那些人的。” 李崇浩放开“李绍钰”,长叹一声:“可惜啊,柳元亨和柳文华已经死了。” 李绍钧提醒了一句:“父皇,当日柳元亨与柳文华父子皆未随行,又是谁将六弟偷走交给柳元亨的呢?” 李崇浩身体一震,眼珠子在眼眶了转了几圈,问一旁的内监:“庶人李帛何在?” 那内监回答道:“数日前已经将庶人李帛逐出宫去,听闻在葫芦弄堂里安置下来了。上皇可是要召见庶人李帛?” “宣庶人李帛进宫,再去把柳太常在请过来!” “是。” 因为住在宫中,柳太常在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她还以为太上皇念着旧情,宣她来重温旧梦,大喜之下忽略了宣她的内监那一脸严肃的脸孔,和冰冷的声音。 柳太常在为了给上皇留下一个好印象,进殿之前还整了整自己的鬓发,这才袅袅婷婷地进了殿中。 只是看到李崇浩身边还站着皇帝、梁王,以及一个身着皇子服饰的陌生脸孔,柳太常在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上皇并不是要与她重温旧梦的。 既然不是重温旧梦,为何要在这时候宣她? 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柳太常给在座的三位行礼。 末了,李崇浩并没有立刻喊起她,而是开口问了一句话:“柳太常在,你可认识这个年轻人?” 柳太常在仔细瞧了瞧此人的相貌,笑着回答道:“莫非是梁王家的小王爷?看着倒是眼熟。” 李崇浩冷笑一声:“眼熟?怕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像朕吧!你还记得,朕也有这么一个年纪这般大小的儿子了?” 柳太常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大为震惊:“上皇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听不懂呢?这般年纪大小的皇子,可是只有六皇子了。可是六皇子当年在南巡的路上被身边的奶妈给用枕头闷死了,尸首也被扔了,总不可能是六皇子吧?” 梁王开口道:“多谢柳太常在夸赞,只是如此优秀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呢?你猜的不错,这位就是当年失踪的六皇子。” 柳太常在险些要跪不住了,身子一晃,惊呼道:“梁王莫要吓唬人了!六皇子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这时候蹦出来?上皇,莫要被贼人给骗了!” 李崇浩冷笑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贼人了?难道,当年你是亲眼看见朕的儿子死的?也罢,让你死得明白,来人,把这四爪龙玉佩给柳太常在看看。” 有内监上前,从“李绍钰”那接过四爪龙玉佩,走到柳太常在身边,递给她看。 柳太常在自然是认识这四爪龙玉佩的,只是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 李崇浩半点不带怜惜地吩咐内监:“把人拖下去,用冷水浇醒了,再带上来。” 等柳太常在再上来,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安安静静地重新给四个人行礼,得到李崇浩的回应后,便站在末位,低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脸。 大约一个时辰不到,本来的四皇子,如今的庶人李帛进殿。他一身水蓝色的长衫,脸上透着股病气,见到李崇浩等人,下跪拜道:“庶人李帛拜见上皇,拜见陛下,拜见梁王,拜见柳太常在。” 李崇浩见到原本的爱子如今过得如此失意,眼中并没有半点的怜惜,更没有把人叫起来,而是让李帛一直跪在那。 李绍钧向来和李帛不对盘,自然也就不说话。而另一边的梁王似乎察觉到李绍钧的视线,回以一笑,也不说话。 李崇浩将先前问柳太常在的话重复了一遍:“李帛,你看看这个年轻人,可认识不曾?” 李帛狐疑地瞧了许久,摇头道:“上皇恕罪,庶人李帛实在是不认识这个人?” “哦?”李崇浩怒极反笑,“这可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不认识?” 李帛一愣,问道:“庶人李帛当初的兄弟都在宫中,这般年纪的,实在是没有。” “不是没有过,而是以为他死了吧?”李崇浩拉长声音问道。 李帛闻言,瞳孔猛地收缩,颤抖着声音说道:“不、不可能,李绍钰、李绍钰他已经死了!” 李崇浩一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胆!当初柳元亨将钰儿带回柳府,一直关在一个屋子里,叫他吃了不少苦头!这些柳府的大管家可都已经交代了,由不得你抵赖!当初的南巡柳元亨没有跟着去,你说是谁把钰儿交给他的?” 李帛睁大眼睛问道:“上皇是怀疑我?” “怀疑?我看就是你和你母亲了吧。那次南巡的队伍里,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与柳府有关系了。” 李帛辩解道:“上皇,当初庶人李帛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而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至于庶人李帛的母亲,她一介女流之辈,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呢?” 李崇浩一时语塞,旁边的梁王接上,说道:“庶人李帛,柳太常在已经全都招了,你又何必抵赖呢?” 柳太常在闻言,立刻出言:“梁王慎言!本宫从未说过是我和锦儿害的六皇子!” 梁王瞧了柳太常在一眼,笑着说道:“倒是柳太常在要慎言呢,如今已经没有四皇子李绍锦了。”说着,他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柳太常在喉咙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摇了摇垂在身边的右手,暗示李帛自己并没有招供。 李帛眼尖,又与柳太常在母子连心,看到柳太常在的小动作,心中多了几分底气,说道:“上皇,陛下,梁王,庶人李帛实在是没有做过这等谋害皇子的事情,还请三位明鉴,还我与柳太常在娘娘一个清白。” 李绍钧看着梁王,突然问道:“梁王可有办法?” 梁王摇了摇头:“陛下恕罪,臣也没有办法。” 李绍钧听了,看向李崇浩:“父皇,既然梁王没有法子,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儿子,可好?” 李绍钰是李绍钧的亲弟弟,李绍钰的失踪,是先后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这件事交给他再好不过了。这么想着,李崇浩便点头道:“也罢,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了。政务你不必担心,有朕替你看着,你务必要查一个水落石出来!” 李绍钧见李崇浩竟然趁机把自己排挤出决策的中心,不由有些犹豫。 就在他权衡之际,梁王突然主动请缨:“上皇,陛下日理万机,这件事情不如交给我吧?我身为皇族,自当要替皇家出一份力了。” 李绍钧闻言一喜,说道:“多谢皇叔,既然如此,朕便让刑部尚书左行之协助皇叔一同调查。但凡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不必与朕客气。” 李崇浩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骂道:“你真是做了皇帝不要兄弟了么?钰儿失踪了十几年,居然在柳府发现,你不觉得奇怪么?钰儿吃了那么多苦,你现在不亲自调查钰儿是如何被柳元亨带走的,还想着权利,你还是人么?” 李绍钧干脆地拜道:“父皇息怒,钰儿好不容易回来,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当年把他掳走的贼人,儿子也一定不会放过!只是前段日子京城大乱,如今百废俱兴,还有科举的事情,秋闱已经开始了,明年的春闱也要准备起来,儿子实在是分身乏术。且钰儿失踪的事情与柳家有关,牵扯到了柳太常在与庶人李帛,还间接害死了先后,儿子若是插手此事,难保不会给人落下话柄。九皇叔身为皇族的一员,调查这件事再好不过了。加上还有左行之从旁协助,相信事情一定会尽早水落石出的。” 李崇浩皱着眉头,不为所动。 这时候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绍钰”突然开口:“父皇,皇兄是皇帝,坐拥四海,日理万机。天子当以百姓为重,我的事情交给九皇叔来调查,岂不是正好?” 李崇浩看着“李绍钰”,问道:“你当真这么想的?” “李绍钰”笑着点头:“回禀父皇,儿子当真是这么想的。” 李崇浩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儿子,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你可比你哥哥贴心懂事多了!既然如此,梁王还不接旨?” 从李崇浩的殿里出来,李绍钧的一张脸沉了下来,吩咐一旁的内监:“宣刑部尚书左行之觐见。” 阿鑫见李绍钧面色不愉,不敢多说什么,扶着李绍钧上了龙辇,跟在一旁回到李绍钧平日里议事的书房。 进了书房,阿鑫唤来宫女,伺候李绍钧擦脸洗手。李绍钧干脆换了身衣服,坐下喝了口茶,长出了一口气。 阿鑫一边磨墨,一边问道:“陛下,那人真的是六皇子么?” 李绍钧疲惫地摇了摇头:“那人是假的。” “假的?”阿鑫吓了一跳,“那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么?而且那人还有四爪龙玉佩,这不是皇子才有的么?” “玉佩不过是死物而已,只要有法子,就能弄一块出来。”李绍钧又喝了口茶,“更何况,这人身上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阿鑫更加疑惑了:“恕阿鑫愚钝,小的实在是没看出什么破绽来。我跟在陛下身后,也斗胆看了眼那四爪龙玉佩,与陛下这么多年来一直带着的没什么区别。” 李绍钧笑了一声,说道:“你见了那四爪龙玉佩,已经下意识把这人当成了皇子,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来的。我问你,一个孩童从两三岁开始被关在一个屋子里,平常时候少与人接触,就这么过了十几年,突然外头大乱,这孩童又突然被一个陌生人带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阿鑫仔细想了想,回答道:“阿鑫一定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可是你看今天那人的表现,每次我与上皇发生了冲突,他就会跳出来打圆场,说法那可是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这样的眼力劲和口才,是一个从小不常与人接触的人该有的么?” 阿鑫面色十分难看:“那这人……是假冒的了?可是、可是那玉佩,那玉佩可是皇子才配拥有的啊?” 李绍钧冷笑道:“所以说,这里头的水可深了。六皇子,四爪龙玉佩,柳府,我那位九皇叔,怕是忍不住了吧。” 此时的郭府,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匆匆地赶到角门,与看门的人说了几句,又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才得以进府。 等到了郭湛安的院子,这人又是同样一番动作,进了院子后半路碰见了得了消息赶过来的贾欢。 “福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二少爷呢?” 福全沙哑地回答道:“别问了,少爷呢?” “少爷这几天忙着抄柳氏的家,还没回来呢。” “快请少爷回来,我这、我这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贾欢疑惑地看着福全,“你不是二十多天前跟着二少爷去永安府了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福全突然哭了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别提了,咱们当时走的是水路,结果还没到永安府,我们的船就沉了!二少爷、二少爷他、他死了!” 贾欢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骂道:“你脑子是不是坏了!有这么说话的么?” 福全哭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安扣:“我也希望是我脑子坏了,但是你看,这是二少爷一直戴着的!” 贾欢知道兹事体大,一边派人去给郭湛安报信,反复叮嘱那人绝对不要直接告诉郭湛安这个噩耗,一边顾不得福全身上那一阵阵的臭味,抓住福全的手腕,喝道:“别哭了!你把这件事给我说明白了!” 第148章 噩耗 传信的小厮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还是苦着一张脸的:“贾管家,少爷没等我说完话呢,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公私不分。” “你没和少爷说我回来了?”福全问道。 小厮摇摇头:“谁都知道福全哥你是二少爷身边随侍的,你陪着二少爷去永安府参加秋闱,这会儿回来了,少爷那么聪明,一定立刻就知道了。” 福全皱着眉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这是要等少爷散衙回来了?” 贾欢摇着头说道:“只有这样了。二少爷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 福全察觉到贾欢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贾欢招招手,示意福全与小厮靠近一些,这才小声和他们两个解释:“当初少爷还是许州通判的时候,带着二少爷与咱们回来住,太太那会儿可是口口声声说二少爷与这府邸冲撞的!这会儿若是把二少爷落水身亡的事情传出去,让她知道了,一准没好事!指不定还会趁这个机会散播些什么,对少爷无益。” 福全和小厮俱是点头,结果没一会儿又听到贾欢大喊一声:“不好!” “怎么了这是?”福全没吓了一跳,赶紧问他。 贾欢问道:“你回来的时候,角门那边当值的是谁?” “是刘五田七。” “快,去角门那,看看他们两个还在不在?若是换岗了,把他们请过来,就说少爷有话要问他们!” 小厮忙领命去找人,贾欢又问福全:“你进了角门,一路走来,路上可碰到什么人没有?” 福全想了想,回答道:“是碰见了几个丫鬟,都不是咱们院子的。不过我这蓬头垢面的,她们也没认出我来,一早就绕路了。” 贾欢这才稍微放心:“但愿没人认出你来。” 趁着郭湛安还没散衙回来的空当,福全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接着连吃了三大碗饭,才满意地放下碗。 “你也别笑话我,我一路上忙着赶路,压根没吃饱过。” 贾欢在一旁看着一桌子的狼藉,摇头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少爷讲吧。” 福全听了,猛地咳嗽起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左右的光景,郭湛安才散衙回来。 贾欢与福全得了消息,前者让后者在大厅里候着,自己则出了大厅,往郭湛安来的方向迎去。 “今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郭湛安深知贾欢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在他上值的时候派人来找他,必然是有要事。只是那传信的小厮不肯说,而自己这边又要一人肩负起柳府抄家的诸多事宜,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等散衙了以后,郭湛安拒绝了同僚们的邀请,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贾欢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眼郭湛安身后,说道:“少爷,还请先进大厅。” 郭湛安便转头对身后跟着的书墨写意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是。” 贾欢喊住书墨写意二人,吩咐道:“你们去厨房交代一声,给少爷炖着的笋干老鸭煲若是好了,先送一碗汤过来。” “是。” 等书墨写意二人走了,郭湛安便率先提脚进了大厅。 “福全,你怎么来了?”见到大厅里等着的福全,郭湛安皱起眉道,“我不是让你跟着玉儿前往永安府参加秋闱的么?眼看着秋闱的日子就要到了,你怎么回来了?” 不提霍玉还好,一提起霍玉,福全眼眶中的热泪一时没忍住,又掉了下来。 他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平放在地上,额头碰着地面,哭着请罪:“少爷,福全无能,没有护住二少爷的周全,还请少爷责罚!” 郭湛安身形一晃,一旁的贾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少爷,您先坐下。” 郭湛安坐定,一手扶住椅子的扶手,哑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别以为你伺候玉儿久了,就能随意欺上瞒下了。” 福全一直没敢抬头,这会儿他从自己怀中掏出那一枚平安玉扣,双手向前伸出:“少爷,这是我在二少爷尸体上找到的。” 贾欢见郭湛安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咬咬牙,上前从福全手上接过平安玉扣,递到郭湛安面前:“少爷,节哀顺变。” 郭湛安右手颤抖着拿起这枚平安玉扣,摩挲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心尖一阵刺痛,喉头一痒,一口暗红色的污血便吐了出来。 贾欢大惊,忙拿出帕子替郭湛安擦拭,却被郭湛安一手打开。他红着双眼,脖子、耳后、手背上全是可见的青筋,瞪着底下跪着的福全,冷声道:“你给我说清楚!” 福全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说道:“出了京城,走了十里路,就到了渡月码头。按照事先的安排,咱们包了两艘船。大的船上头住着二少爷,我和夕月朝阳三个人也在这艘船上,方便照顾二少爷。少爷之前指派的四名护卫,也跟着上了这艘船,以便贴身保护二少爷。至于行李和其他人,就都在另外一艘小一点的船上。开头的一路上一点是都没有,风平浪静的,二少爷还兴致勃勃地要在船上吟诗作画。结果我们的船到了胶东,天还没黑的光景,突然听到船工说船漏了!有护卫去看,回来说船底破了好几个洞,最大的一个有碗那么大!水进来的太快,要去堵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商议了一下,二少爷会水,就由我和另外两个护卫跟着,先上岸去再说。结果一个护卫刚下水,河水就泛红了,原来是有人在下面伏击!我们不敢让二少爷贸然下水,船工和护卫一块用竹竿往水里面不停地捅,希望能把伏击的人给找出来,结果那些人不知道躲哪里了,看我们不下水,他们也不动手。后来实在是没办法,涌进船舱里的水越来越多,剩下三个护卫商议,他们三个一块护住二少爷,尽快游回岸上,至于我们三个,就自求多福了。三个护卫和二少爷下水,我在后头跟着,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护卫在水中与水下面的敌人搏斗,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护卫了。眼看着二少爷就要到岸上,突然横出来一条船,堵住了二少爷的去路。那上头、那上头也是敌人,居然在船上对着水里射箭,最后一个护卫用身体替二少爷挡住了箭,我趁机潜进水里想去拉二少爷,结果一个浪打来,二少爷人没了!河水突然变得湍急,我和水里的敌人没法控制方向,被河水卷着一路往下游冲。等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被打鱼人救上船了。我上了岸,一路沿着喝水两边搜寻,最后在上游发现了一具泡涨的尸体。那尸体外面穿着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件亵衣。但我看这尸体上挂着的,就是二少爷平日不离身的平安玉扣!我本来想把二少爷的尸首收敛好回京,结果当地人说他是被水鬼害死的,死后留下尸首也会化成水鬼索命,便把我打了一顿,不让我靠近二少爷的尸体。后来我趁他们不注意,把二少爷挂着的平安玉扣抢下来,塞到嘴里跳入水中,拼命游了好远,才逃出他们的追捕。少爷,二少爷死得冤枉,你可要替二少爷报仇啊!” 福全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趴在地上不住地哭着。贾欢忍不住抹了把眼泪,说道:“少爷,二少爷死得蹊跷。” “玉儿,玉儿,”郭湛安恍若未闻,不停地喊着霍玉的名字,“是我的错,是我错了!若不是我执意要你考取功名,你又怎么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是我错了!” 贾欢见郭湛安如同失去神智一般,不得已之下,伸手在郭湛安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少爷,分明是有人埋伏杀害了二少爷,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凶手,替二少爷报仇!” 听到最后一句话,郭湛安才稍稍回过神来:“对,你说得对,要替玉儿报仇。那么冷的水,玉儿一个人泡在里面,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他该有多冷,多害怕?我一定要找出凶手,来祭奠玉儿。” 福全闻言,又从怀中掏出另外几样东西,双手向前伸出:“少爷,这是我在岸边找到的。这是箭镞,这是船上射箭的人带着的面具,还有这个,这个似乎是令牌一类的东西。” 郭湛安精神一震,亲自起身接过这三样东西,放在桌子上仔细研究。 过了半响,郭湛安长叹一声:“没用。这箭镞没有任何标记,面具也是随处可见的昆仑奴面具,这令牌是木头做的,被水泡了这么长时间,早就看不清了。” 福全听后,大为遗憾:“少爷,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少爷死不瞑目么?” 郭湛安沉重地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按照你所说的,起码有十几个人一起谋害了玉儿。他们选择在胶东动手,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很有可能是一路跟着你们,选定了时机才动手。他们提前雇了船,为了避免引起你们的怀疑,可能当中还换了好几艘船,而且这十几个人里面,其中有好些人擅长屏息和浮水。这么大手笔,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贾欢身为管家,对于钱财十分敏感,听完郭湛安的分析,不由说道:“这些人心怀不轨,不可能与其他人一通搭船。这些天水流变幻莫测,光是雇船和船工就是一大笔开销,如果连续换船,支出就更多了。” “玉儿这几年来跟着我,鲜少对外露面,不可能有谁对他恨之入骨,大费周章要他的命。如果是我树起来的敌人,正所谓祸不及妻儿,除了柳氏,有几个人会想到对玉儿动手?柳氏已经败了,他们掀不起这样的风浪来。而且那四个护卫是陛下赏赐的,功夫不凡,这么快就被人尽数杀光,课间对方的本事也不差。”郭湛安说到这,重重拍在桌子上,恨道:“放眼诸府诸州,除了梁王,还能有谁!” 按照福全的脚程,一路从胶东赶回京城,说明霍玉出事要比梁王从柳府找到“李绍钰”要早。这一环接着一环,怕是梁王已经发现了霍玉的身份,将正主杀害,再找来一个假冒的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一想到这,郭湛安再也坐不住了,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 “钰儿死了?”宫中的李绍钧得了消息,反应也没比郭湛安好到哪里去。一旁的阿鑫机灵,上前将掉落在奏折上的毛笔收起来,又把桌子上其他的奏折一并抱到另一张桌子上。 郭湛安把福全先前说的重复了一遍,又拿出当初自己送给霍玉的平安玉扣:“这是玉儿一直不离身的东西。” “不可能!”李绍钧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站起来一甩手,桌子上的一方上好的砚台便遭了秧,摔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李绍钧双手负在背后,在屋中走了几圈,心中一股子火气还是没法发泄,干脆指着跪着的福全道:“你给我说清楚!” 福全只能把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碾碎了一点点说,只是他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李绍钧与郭湛安还是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李绍钧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郭卿,你怎么看?” “玉儿出事之后,梁王就从柳府找到‘六皇子’,陛下以为这是巧合么?” 李绍钧冷笑一声:“什么‘六皇子’,破绽百出,要不是父皇愚昧,信了梁王的话,他还能继续呆在这?” “当初在苍山的时候,我与玉儿遭遇伏击,结果半路遇见梁王。梁王当初是第一次见到玉儿,神情却不对劲,有些惊讶,又很兴奋。当时我心系玉儿的伤势,并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却是十分奇怪。” “钰儿的侧脸像极了皇祖父,难道梁王发现了?” 郭湛安已经被霍玉的死讯冲昏了头脑,完全丧失了理智。他听到李绍钧也是这个想法,立刻提高声音:“没错,一定是梁王在那时候发现了这一点,才杀害了玉儿!陛下,玉儿死得冤枉,还请陛下尽快将梁王捉拿归案,替玉儿报仇!” 李绍钧握紧拳头:“梁王,呵,好一个梁王。来人,去梁王府上,把他带进宫来,我要亲自问话!” 眼看侍卫们就要奉命去捉拿梁王,阿鑫顾不得其他,赶紧出声阻拦:“还请陛下三思!天下间那么多人,有几个长得相似得也不奇怪,怎么就能断定梁王凭着这个断定霍玉公子就是六皇子呢?等梁王进宫,陛下要怎么问他?若是梁王坚决否认,陛下可有证据让梁王招供?” 阿鑫一连好几个问题,把李绍钧和郭湛安都给问住了。 进来的侍卫不敢擅自行动,问道:“陛下,可还要捉拿梁王?” 李绍钧摆摆手:“不必了。六皇子的事情,你们都当没听到,记住了么?” 进来的侍卫都是李绍钧的心腹,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大意,立刻答道:“是!” 等侍卫走后,李绍钧长叹一声,跌坐进凳子里,一只手盖住眼睛:“钰儿,我还没补偿你这十几年来的委屈,你就早早走了。你放心,皇兄不会让害你的人逍遥地活着,我一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湛安握紧双拳,哽咽道:“玉儿不能枉死。梁王也好,假冒的六皇子也好,他们都是害死玉儿的凶手。陛下,玉儿的尸骨已经被火化了,还请陛下派人去将玉儿的骨灰请回来!” 李绍钧闻言,身子一颤:“郭卿所言甚是。” 本以为唯一的胞弟在十几年前就不在人间,好不容易才得知他嫡亲的兄弟就在京城,纵然迫于形势不能相认,但知道胞弟过得好就足够了。 结果这份惊喜才不过数月,就被噩耗取代。 他李绍钧堂堂一代帝王,却憋屈得比老百姓还不如! 第149章 博弈 既然已经怀疑梁王与这个莫名其妙从柳府钻出来的“六皇子”与霍玉的枉死脱不开干系,李绍钧与郭湛安都觉得应该从这位“六皇子”的真实身份入手。 福全在这里帮不上忙,就被郭湛安打发去另外一个屋子休息,等晚一点了再带着他回家,免得福全这会儿大白天地出现在郭府,被柳翩翩或者其他人给发现了。而阿鑫身为李绍钧的心腹,理所当然留下来伺候。 “梁王带回来的‘六皇子’身上佩戴的玉佩,陛下可仔细看过了?” 郭湛安最关心的就是那块四爪龙玉佩,这是六皇子身份最有力的物证。霍玉的那块四爪龙玉佩一直被他锁在一个匣子里,妥善保管这会着,梁王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从他那把四爪龙玉佩偷走。 这玉佩只有等每一位皇子出生后,才会由皇家专门的玉匠雕刻出一块,有时候还会挂上绣着数字的穗,来表明这位皇子在兄弟里的排行。 “见过了,那块四爪龙玉佩,与朕的一模一样。”说起这个,李绍钧不免有些沮丧,“梁王那块玉佩他一直带着,两块玉佩是朕一块儿见到的,不可能是梁王把自己那块给了那个冒牌货。” 郭湛安皱眉道:“陛下,宫中的玉匠收益超绝,但宫外也不乏能工巧匠。这么大块的羊脂玉,普通人得不到,梁王却是可以的。会不会是梁王寻了宫外的玉匠,让那玉匠照着他的那块四爪龙玉佩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李绍钧摇头道:“虽说不是不可能,但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宫中的玉匠掌握着一门宫外早就消失已久的雕刻玉石的手法,茫茫人海,要在宫外找到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郭湛安听后,又有了一个猜测:“敢问陛下,宫中的玉匠都在哪?平时能接触到什么人?” 李绍钧倒是不在意告诉郭湛安这些:“这些玉匠住在皇宫西南处一处宫殿里,他们平时不得外出,吃食、衣物,还有雕刻玉石所要用到的原料和工具都是由专门的内监和侍卫送进去的。除了他们以外,玉匠鲜少能见到其他人。纵然宫中后妃想要这些玉匠替她们雕刻一些玉石,也要经过皇帝的允许,然后在那些负责看守玉匠的内监与侍卫的监视下,与那些玉匠见上一面,说说自己的要求。” 最初文帝定下皇子佩戴四爪龙玉佩的时候,为了彰显皇子与其他皇族成员的不同,下令那些玉匠只负责雕刻四爪龙玉佩,其余一切不管。只是皇子的出生有多有少,有时候一年里先后三位皇子出生,玉匠就要忙碌一年,而有时候好几年宫中都没有多出一个皇子来,这几个玉匠就只能终日在院子里雕些没用的物件权当消遣。 景帝登基后,觉得玉匠只雕刻四爪龙玉佩实在是浪费,这才改了规矩,皇族其他人得到皇帝允许后,也能让这些玉匠为他们雕刻些玉石。 只是这样一来,玉匠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人,终究是多了。 李绍钧说完这句话,也意识到郭湛安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所在:“若是说梁王胁迫玉匠,他能用什么来胁迫?这些玉匠打小进宫,与宫外的家人彻底没了联系,更不用说娶妻生子了。除非当时的皇帝想起他们,才会指一个宫女给玉匠,生下来的孩子,若是女孩,就留在宫中当宫女,若是男孩,就继续留在司里当玉匠。要是那男孩后来被发现没有当玉匠的天分,就会被发配去整理玉料器材。上皇那时候的玉匠都未娶妻生子,这些玉匠又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厮混赌场,欠下一身赌债。梁王还能用什么来胁迫玉匠?” 郭湛安摇头道:“虽然一时想不出来,但是陛下,其他的猜测都已经被排除了,现在的突破口就在玉匠这里。只要找到了到底是哪个玉匠雕出这个四爪龙玉佩,那梁王的计谋、宫中那位‘六皇子’的身份,这些问题的答案离我们不远了。” 李绍钧听后,沉思片刻,说道:“郭卿所言甚是。梁王既然一手炮制了一个‘六皇子’出来,一定留有后招,防着我们查出什么来。这件事你不必亲自去办了,免得打草惊蛇,朕自有安排。” 霍玉是李绍钧的胞弟,郭湛安自然不担心李绍钧敷衍了事,他也自知身份显眼,梁王的耳目说不定就盯着自己呢,也就不主动揽这差事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不能在调查“六皇子”的事情上不能做些什么。 “按照‘六皇子’的说法,他在柳府住了十几年,一直以来只有柳元亨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平日里除了一日三餐,没有人靠近过他住着的屋子。”郭湛安回想起那日从屋中搜出来一个活人时的场景,继续说道,“我那天见他出来,虽然神情慌张,但步履坚定,气色也是极好。那些大牢里的犯人,关个几个月就一个个面黄肌瘦,神色萎靡。他十几年都关在一个屋子里,平时鲜少接触生人,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子的?” “你信他的鬼话?”说起这个,李绍钧就一阵冷笑,“那一口京话说得比朕都还溜呢。柳元亨可不是京城人士,三十多岁才进京,他的大管家也是从老家那里带来的,大概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人年纪大了,乡音就改不了了。如果那大管家说的是真的,他那一口京话是和谁学的?还有,就在昨天,上皇让朕领着他去母后的画像前祭拜,他在朕后头模仿朕的动作,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懂,但举手投足十分熟练,半点没有犹豫。一个从小开始被关了十几年的人,书也没读过,会这一套礼节?” 郭湛安听后,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此人身上疑点颇多,但只要有那块四爪龙玉佩在,再多的疑点,只怕上皇都不认啊。” “不光是这个,”李绍钧摇头道,“那日梁王提议要来一个滴血认亲,他的血与朕的血溶在了一块。这个若是解释不清,上皇也不会相信朕的。” 郭湛安宽慰道:“滴血认亲这种事,也不一定就是准的。昔日始皇帝认吕不韦为仲父,不就是有传言说那是因为始皇帝的血与吕不韦的溶在一块了么?” 李绍钧挑眉问道:“郭卿此话怎讲?” 郭湛安细细说道:“第一,自女娲造人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千百万年,在这千百万年里,谁又能保证自己和别人没有沾亲带故呢?出了五服之后,亲戚间就少了走动,再过百年,联系大概就彻底断了。那人的血与陛下溶在了一块,说不定是千百年前有过同一个祖先呢?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就算有同一个祖宗,有的人能飞黄腾达,有的人却只能籍籍无名。第二,这滴血认亲也是可以动手脚的,就算梁王当时没有在那水里动手脚,与陛下的金口玉言相比,我们该信谁呢?” 李绍钧听后,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大笑起来:“不愧是郭卿,果然厉害!” 郭湛安低头道:“多谢陛下夸赞。陛下,玉佩那件事我不便插手,柳府那里我却是最能出一份力的。一个人住在柳府十几年,就算柳元亨和柳府大总管有心隐瞒,那些送饭菜的人会不知道?送衣服的人会不知道?退一步说,一个人吃喝拉撒总是要留点痕迹的,柳府上百号人,他们瞒得了一时,却不能瞒得住十几年。若说以前是他们碍于柳元亨,不敢直言,如今柳府败了,他们身如浮萍,现在还不赶紧抓住机会邀功抵罪?” 李绍钧忍不住点头道:“郭卿言之有理。梁王这个瞒天大谎稍一细看就全是漏洞,我们要抓紧时间,不能再给梁王可趁之机了。看父皇的意思,似乎是打算把那人留在宫中,好好弥补这十几年缺失的父子情。过段时间,等庶人李帛那的审问结束了,恐怕还要昭告天下,封他一个亲王。” 郭湛安听到最后,有些惊讶:“庶人李帛?谁在审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朕的那位九皇叔了。自打从柳府救出了那个‘六皇子’,他就比谁都积极,恨不得一手把这件事全数揽过去。”提起这件事李绍钧便是一阵头疼,“不过你放心,朕看梁王的意思,大概是想杀人灭口。所以朕特地派了刑部尚书左行之一起审问,也好在旁看着梁王,免得他趁着李帛人在狱中,逼着人来一个咬舌自尽。” 郭湛安说道:“陛下英明,李帛现在绝对不能死,我总觉得梁王这么快对李帛动手,一定是当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朕明白的,这边朕会盯着,绝对不会让李帛和柳太常在两个人出事。”李绍钧长叹道,“当年朕与李帛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谁能想到现在朕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下他的命?真是世事无常啊。” 梁王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审问李帛上,这倒是给郭湛安不少方便。他出宫以后,也不回郭府,直接去了关押柳府众人的一处牢狱里,列出一张单子,交给自己的手下,让他们按照名单逐一审问——柳氏一族光柳元亨的柳府就有上百号人,他一个人来问,当真是要问到天荒地老了。 当然了,审问的内容是由郭湛安一个人决定的。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自然不可能让那些衙役直白地问柳府众人当年的六皇子是否一直被关在柳府。郭湛安在纸上列出的几个问题都是在问柳府有为什么奇怪的地方,看似是在深查柳氏是否还有隐瞒不报的罪行,实则是要借机打听是否有人见过那位“六皇子”。 不过就算有衙役帮忙审问,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事情。郭湛安只能强忍下当即就替霍玉报仇的冲动,用恨意驱使着自己一点点寻找梁王留下的漏洞。 最早出结果的,反而是梁王那边。 这一日刑部尚书左行之匆匆前来求见李绍钧。他进宫之后一路小跑着过来,官服都湿了一圈。 “陛下,昨天夜里梁王单独见了柳太常在与李帛。” “哦?你怎么知道的?” 左行之答道:“有陛下嘱托在前,这些日子我特意让大牢安排性子硬的狱卒在夜里值班。昨天夜里梁王突然现身大牢,说想到了几个重要的问题,要立刻审问柳太常在与庶人李帛,且不许狱卒将他的名字记录在册。那几个狱卒不敢不从,但等今天一早换了岗,就来禀报我了。” “呵,夜里突审?本朝的规矩,夜间审问犯人,要在场几个审讯官啊?” 左行之不假思索地答道:“回陛下,按照本朝的律法,若是在夜间审问犯人,必须有三个审讯官在场,以示公允。” 李绍钧突然脸色一沉,将手中的毛笔重重摔在桌子上:“看来朕这位九皇叔这些年是过得□□生了,连本朝的律法都敢违抗了!” 左行之忙拜道:“陛下息怒!” 李绍钧气不打一处来:“他真的以为朕是随便就能欺瞒的么?好一个梁王,好一个梁王啊!左行之,朕要你保住柳太常在与庶人李帛的命。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个在朕的允许前死了,你就跟着他们一块去吧!” 左行之额头上冷汗涔涔,忙应道:“臣遵旨。” 李绍钧发了火,这才冷静下来,又安抚了左行之几句:“左卿,朕也知道这件事辛苦你了。只是眼下朕刚登基不久,梁王便不顾上皇余威犹在而蠢蠢欲动。放眼京城,朕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们寥寥数人了。” 左行之当即表忠心:“陛下放心,臣绝对不负陛下重托!” 李绍钧这才满意,点头道:“那还要左卿你再跑一趟大牢,朕要知道昨天夜里梁王见了柳太常在与庶人李帛,与他们说了什么?” 结果李绍钧没有等来左行之,反而等到了一个消息——柳太常在承认当年南巡路上是她偷走了六皇子李绍钰,但顾念李绍钰当时只是一个孩子,没有痛下狠心,而是交给她的父亲,也就是柳元亨。 太上皇李崇浩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毒妇!枉朕当年还如此宠幸与她,这个贱人居然如此狠心,对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就下此毒手!来人,赐白绫一条,让这毒妇自己了解自己,免得脏了我的手!” “父皇且慢!”李绍钧带着人匆匆赶到,出言制止。 “且慢?你让我如何且慢?”李崇浩怒视着李绍钧,喝问道,“你嫡亲的弟弟被这毒妇害得糟了十几年的罪,你现在让我且慢?你这不孝的逆子,真是要气死朕么!” 一旁的“李绍钰”适时抹着眼泪说道:“父皇不必为儿臣大动肝火,陛下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理由。” “李绍钰”的话看似是在替李绍钧开脱,其实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李崇浩听后愈发生气,干脆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个桃子就往李绍钧身上扔,还不忘骂道:“他有什么理由?自己嫡亲的弟弟无缘无故失踪了十几年,受尽了委屈,现在犯人已经找到了,他却不让朕严惩那毒妇,还要替那毒妇求情。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做兄长的?李绍钧,你枉为兄长,更枉为天子!” 李绍钧也不躲避,任由桃子和李崇浩的口水往自己身上喷。他看了眼“李绍钰”眼中不小心露出来的得意劲,心中冷笑—— 不过就是装委屈罢了,朕在宫中委曲求全了十几年,你还想在朕面前班门弄斧? 李绍钧压根就不需要铺垫,哗啦一声就哽咽了:“父皇,儿子知道这些年来父皇思念六弟,儿子也是一样的。这十几年来,儿子总是时不时想起六弟,想着要是六弟若是太太平平地从南巡路上回来,现在该是什么模样,是和我小时候一样调皮呢,还是会乖巧地跟着夫子念书。还有母后,母后从南巡路上回来后,便日夜思念六弟,最终思念成疾,撒手人寰。现在六弟好不容易回来了,儿子高兴之余,对柳氏一族是狠到骨子里去了!如今柳太常在招供,哪里能这么容易让她一死百了呢?” 这一番话感人肺腑,纵然李崇浩向来看李绍钧不顺眼,也不免动容:“原来你是这么个意思,倒是朕错怪你了。” 李绍钧适时笑了一声:“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没说清楚。父皇,那柳氏害得六弟受了十几年的苦,可不能一条白绫便宜了她。依我看,就应该让她也受受六弟这些年遭过的罪,等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再结果了也不迟。” “李绍钰”忙说道:“多谢陛下,只是钰儿脱离苦海已经是菩萨显灵,钰儿在母后画像前已经发下宏愿,要日日诵经念佛来告慰母后的在天之灵。依我看,还是早早送柳氏走吧,也算是给母后积下阴德。” “六弟原来还有这份孝心。”李绍钧故作惊讶,“既然如此,父皇,不如就废去柳氏一切封号,让她在后宫里与其他宫女一同劳作如何?这样也算是弥补十几年前犯下的过错,才是更好得积阴德呢。” 李崇浩不由点头道:“到底是比钰儿大了六岁,想的也要比钰儿周全。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废去柳氏一切封号,在后宫里找一桩不轻松的差事,让她去做。” “李绍钰”见状,忙道:“父皇,不如让柳氏到我宫里来劳作吧。” “六弟可不能这样!”李绍钧出言阻止,“柳氏当年的所作所为,乃是一桩秘辛。柳元亨和柳文华都死了,如果柳氏咬紧牙关不说,谁能知道?她现在说出来,怕是九皇叔与左尚书使了什么手段。这毒妇心狠手辣,指不定恨透了你。你把她讨到自己宫里,不就等于在榻上放了一条毒蛇么?说起来,父皇,庶人李帛那也要派人看紧一些,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李崇浩不住地点头说道:“你这小子,往日看你没什么本事,这会儿倒是护着你弟弟了。行,柳氏去哪里劳作,就由你来安排。至于庶人李帛,朕自然会派人盯着的。” “父皇英明。” 李绍钧目的达成后,畅快极了,一点都不在意“李绍钰”那气得快要扭曲的脸,笑着说道:“父皇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儿子便去把这件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六弟,你说是不是?” “李绍钰”险些就要把自己的牙给咬碎了,还要摆出一副感激的样子回答:“多谢陛下。” 第150章 破绽 再说郭湛安这边,连续几日的审问下来,几个衙役们将柳府众多少爷小姐和仆人们回答的话都记录成册,交给郭湛安。 他花了两天的功夫看完这些册子,找来一个衙役问道:“柳府那大管家的家人怎么不在这册子上面?” 衙役想了想,回答道:“回大人,柳氏一族抄家到了第六天,大牢里就全是柳家的人,眼看着大牢里就要放不下人了,负责抄家的一名八品笔帖式就禀报了梁王。梁王随后便下令,拉了一批与柳氏一案没有干系的柳家下人去卖了。那个柳府大管家的家人,或许就是那天被卖了,所以才没有出现在册上。” “或许?哪里来这么多或许?那天发卖下人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 “这还要告诉大人么?陛下有旨,让梁王主管这次的抄家,梁王既然已经下令,纵然告知了大人,大人也不能做些什么吧?” 郭湛安眉毛一挑,问道:“这么说来,你是觉得我就是个摆设了?” 这衙役半点不见恭敬地回答道:“回大人,小的不敢。” 郭湛安也不逼问,反而问道:“你在这里做了多少年了。” 说起这件事,衙役十分自豪,抬起头说道:“回大人,我在府衙已经做了十三年了。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问我。” 郭湛安恍然大悟:“哦?十三年了,这么说来,你做了十三年的衙役,资历的确是要比我这个陛下钦点的京兆尹老得多。” 衙役并未察觉到郭湛安话中有话,颇为自傲地说道:“大人谬赞了。” 郭湛安话锋一转,眯着眼睛问他:“那我这把椅子,是不是也该你坐啊?” 他这一句话传进衙役耳朵里,无异于晴天一声雷。这衙役才反应过来,纵然柳氏抄家一事主管的是梁王,他的上峰还是这位皇帝钦点的京兆尹。等抄家一事了解,梁王自己逍遥去了,他为了生计还要继续在这里给京兆尹做事。 这衙役暗地里懊悔起来——自己不应该因为在梁王面前得了奖赏就看不起这位年轻的京兆尹,要知道,这位京兆尹可是当今圣上的伴读,说白了就是陛下的心腹。皇帝的心腹与皇帝的九皇叔相比,显然这心腹更得帝心。 好在这衙役也算是在这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三年的,一旦想通了这一层,便立刻跪了下来,不住地对着郭湛安磕头求饶:“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 郭湛安这些天因为霍玉被害一事,对梁王已经恨之入骨,而这衙役一再借着梁王的威严来挑衅他,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郭湛安哪里会这么容易绕过他? “做了十三年的衙役,连最简单的道理都还没有学会,你说你这十三年是不是白过了?” 这衙役刚开口想替自己狡辩,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而是干脆地说道:“大人恕罪,都怪我自己不好,是我昨天夜里黄汤下了肚,现在脑子昏了头,才说出这样的胡话来的,还请大人饶命啊!” 郭湛安刚走马上任便紧接着接手了柳氏抄家一事,还来不及梳理这群衙役,如今有人主动跳出来,他自然不会轻饶了他。不过现在局势紧张,与其直接让这衙役吃瘪,出去之后妨碍自己,不如先利用他急于戴罪立功的心情,让他替自己好好办事。 郭湛安心中有了打算,便道:“饶命?你可知道这柳府的大管家也是牵扯进这桩大案里的,他的家人也是这时候能卖的?也罢,你先带人去把名单去来,我要看看是谁把柳府大管家亲眷买走的。” 这衙役还以为郭湛安有所松动,心中大喜,忙说道:“还请大人暂且稍等,我这就把那名单取来。” 有心戴罪立功,这衙役办事自然快了,不一会儿就把前些日子那些发卖的柳府下人的名单取了过来,交给郭湛安。 结果郭湛安先后看了三遍,并没有见到柳府大管家的亲眷姓名。 “那天发卖的只有这些?” 衙役现在是知无不言:“回大人,那天发卖的,都在这上面了。” “之后还有发卖下人么?” 衙役摇头道:“柳氏所有人花了七天全部抓进大牢,后面两天抓进来的人不是太多,就没有再发卖了。” 郭湛安把这名单扔在桌子上,厉声道:“不在这名单上,那柳府大管家七八个亲眷都去哪里了?” 衙役一惊,忙说道:“大人,这件事并不归我们管的,那天是梁王点了人负责这件事,我们就是搭把手而已。” “搭把手而已?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我告诉你,犯人失踪,梁王脱不了干系,你也脱不了干系!梁王是陛下的九皇叔,你又算什么?” 衙役哭丧着脸求饶道:“大人,我是真的不清楚啊。那天我们就负责把那些下人拉到西街那个菜市口上,有人看上了,出了钱就能带走了。我们这都是按本朝律法办事,得来的银钱全数交公,一点都没留啊。” 郭湛安自然不是为了这么点钱了,柳府大管家那些亲眷已经不在狱中,而发卖的名单里又没有他们,那只能说明有人偷偷地把这七八个人悄悄地带走了。 梁王前段时间把控了柳氏抄家一事,就连发卖柳府下人这件事都瞒着他,要不是这些日子梁王忙于审问庶人李帛母子,恐怕郭湛安还不知道这件事。 郭湛安已经失了先机,现在只能趁着梁王还顾及不到这边,加派人手去搜寻柳府大管家亲眷的下落。 “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去牢里见那个柳府的大管家。” 这衙役领命,立刻下去准备。 而郭湛安则喊来另外一个办事利索嘴巴又牢的衙役:“柳府有七八个人从狱中离奇消失,我怀疑是大牢里出了内奸。这件事若是让陛下知道了,我们都逃不掉,入狱三五载算是轻的了。我现在命你挑四五个平日与各部没什么接触的衙役,一起去狱中调查那些狱卒。记住,别打草惊蛇。” 衙役听了,先是十分惊慌,但听到郭湛安后面的话,又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点头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不会声张。” “你下去准备吧,一会儿与我一块去大牢。” “是。” 郭湛安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大牢,那些狱卒见是皇帝心腹来了,哪里敢怠慢。狱卒的头头第一个迎上来,把郭湛安引到大牢里最干净的一个屋子,又让自己手下泡茶,满脸谄媚地说道:“郭大人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啊。” 郭湛安越是急于查清楚这件事,就越是要与这些狱卒打好关系。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别看狱卒平日里只是负责看管犯人,一个个都膀大腰圆言辞粗鲁,但真要有什么事,这些狱卒们只要稍微动些手脚,就会给人添不少麻烦。 “李牢头,柳府的大管家关在哪了?我有些话要问他。” 李牢头见郭湛安还记得他的姓氏,很是得意——这可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他李牢头攀上了京兆尹,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了? “郭大人,那人就关在里头呢,大人若是要问话,我把人领过来。那里头啊,全是柳府的人,关了这么些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臭气熏天的。大人身份尊贵,哪里能涉足那种地方?” 郭湛安却说道:“无妨。我郭某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别人能去的地方,我自然也能去得。这些天忙着抄家一事,还未曾好好看过这些犯人。今日来此,干脆把那些下人中与这桩大案无牵扯的列出来,拉出去发卖了,正好能够减轻你们的负担。” 李牢头满脸堆笑:“郭大人客气了,这是咱们的职责所在,哪里说得上苦不苦的。不过郭大人说的也对,这些人关在牢里,每天都要吃喝,浪费公家的钱,早早拉出去发卖了,也算是他们为朝廷做出一项贡献不是。来人,去牢里一趟,把那些睡着的趴着的都喊起来,别妨碍郭大人办公。” 听李牢头的话,他是真不知道这狱中有七八个人没经过正常的发卖途径就离开了大牢。郭湛安细心观察这些狱卒的反应,发现左手边起第三个狱卒的脸有一瞬间不寻常的扭曲,还把左手悄悄地放到了身后。 郭湛安记在心里,又说道:“李牢头,这次来我还带了名单,除去前些日子发卖的那些人,这名单上的其他人要重新清点一遍。这是按照规章办事,还请李牢头不要放在心上。” 李牢头忙摆手道:“郭大人言重了,这些咱们都明白的。” 郭湛安一笑,与身边那衙役道:“你们两两分成一组,每一组都跟着一名狱卒走,将牢中的人数对着这名单重新清点一遍。” 衙役点头道:“是。” 柳府的大管家身为柳元亨的心腹,柳元亨和柳文华都死了,许多柳氏的秘密恐怕只有他知道,所以李牢头专门把他一个人关在一间牢里。 经过这一个月的折磨,大管家早就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样子,一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被狱卒架着进了审问室,连眼皮子都懒得张开了。 郭湛安见他身上伤痕累累,就知道这些日子他在大牢里没少受狱卒们的严刑拷打,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李牢头,能让我单独问他话么?” 李牢头并没多想,直接抬起右手道:“把犯人挂起来。” 随后,他又笑着对郭湛安解释:“大人,别看这些犯人看上去没什么危险,其实像他这样的才是最狠的,发起狂来跟不要命一样。大人与他独处,若是他突然发起狠来,我们从外头冲进来要费些时间。所以把他用铁链挂着,想动也动不了。而且这铁链刚好把他悬空,脚尖碰不着地,他睡也别想睡。” 郭湛安点头道:“有劳李牢头了。” “没得事!”李牢头见郭湛安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知道自己这马屁是拍对了地方,笑得脸上满是褶子,“郭大人,我和兄弟们就在外头,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喊,这门一关,平常说话我们都听不见,非得高声喊才行。” 李牢头这话,一来是交代郭湛安万一遇到什么情况该如何应对,二来也是让郭湛安知道在这里问话,他们在外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等狱卒们都退出去了,郭湛安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大管家三步远的位置上,双手放在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大管家。 “大管家受苦了。” 大管家低着头,恍若未闻。 “虽然有梁王交代要多多照顾,不过大牢里人多口杂,又有那么多狱卒看着,多少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 大管家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郭湛安也不急,继续道:“梁王许给大管家的好处,该是兑现了。可惜啊,你替梁王保守秘密,可梁王却没有善待你。这些天来,这么多严刑拷打,你还剩几口气?” 大管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粗哑得很,如同指甲摩擦着墙壁一般:“不劳郭大人费心,我家老太爷与老爷蒙受了不白之冤,我就算还有半口气,也要撑下去。有我在的一天,老太爷和老爷就不会白死!” “哦?柳氏已经败了,上皇下旨命梁王与我查抄柳家,如今柳家万贯家财尽数充入国库。这么多钱,可不是一个宰相区区十几年俸禄攒下来的。” “我呸!柳氏可不是你们郭家,柳氏家大业大,上皇又多次赐下金银玉石与良田,加上柳氏一族大大小小老爷太太们名下庄子商铺的收入,有这些钱财自然不足为奇!”大管家干脆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继续说道,“可惜上皇被奸人蒙蔽了耳目,轻信他人,误会了四皇子与老太爷,才让你们这些小人得逞!” “误会?庶人李帛利用西域的凝神香,害得上皇染上了瘾,险些中风,这叫误会?李帛母子受尽上皇宠爱,却不知感恩,还妄图夺权,这叫误会?”郭湛安冷笑道,“险些忘了告诉你,你在牢中怕是还不知道吧,你口中那位四皇子,已经由上皇亲自下旨,贬为庶人,改名李帛。至于柳家在宫中的那位,现在也不知道是在刷马桶呢,还是跟着人一块倒夜香。” “你!”大管家闻言,瞪大了眼睛盯着郭湛安,诅咒道,“你们这些小人,别以为现在仗势欺人就能够一辈子仗势欺人。我告诉你们,你们早晚会有报应的!李绍钧他这皇位来得不明不白,早晚有一天,上皇会反应过来,把你们这群人统统砍头!” 郭湛安反而笑了起来:“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想这些?” 大管家得意地笑道:“就算我自身难保,柳氏一族在朝中影响深远,你们以为这些是能立刻消弭的么?” “别说朝中了,”郭湛安无聊地看着自己张开的左手,不经意地说道,“有个左边脸上有一道十字刀疤的狱卒,就是帮你把你的亲眷悄悄送出大牢的,他已经全招供了。真是好计谋啊,趁着大批下人发卖的当口,多送出去七八个人也看不出来。可惜,只要是人,就有怕的东西,他怕死,就全说出来了。” “胡说!”大管家神情扭曲,“郭湛安,你狡猾阴毒,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郭湛安其实是之前看到那个狱卒神情举止不太对劲,才大胆设计了一个套来坑一坑这个大管家,心里头对这冒险还是七上八下的。不过看到大管家这样的反应,郭湛安心中的把握就从四成变成了八成。剩下的,他还要再加把劲。 “你不信?你想想看,你有多久没见到这狱卒了?” 其实这也是郭湛安的猜测——那狱卒听说自己要清点狱中人数就开始慌张,说明他平日里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和大管家肯定会保持距离,甚至会有意避免与大管家的接触。这样一来,大管家肯定有好些天没见到那狱卒了。 但大管家却没想到这一层,他还以为那狱卒真的因为露馅而被抓了,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水,紧张得不得了。 郭湛安不介意再加一把火:“你难道真的以为,梁王答应会照顾你的家人,就一定会照顾么?” 大管家的反应,证明了郭湛安又一次冒险成功。 “你说什么?他们人呢?我老婆孩子在哪里?” 郭湛安有意吊他:“你老婆孩子在哪里?之前发卖的名单上没有他们的名字,自然还在狱中了。怎么,你没见到他们?” 大管家眼中几乎冒火,嘶吼道:“郭湛安,你快告诉我,我老婆孩子去哪里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郭湛安失笑道:“我把他们怎么样了?与你合谋撒下弥天大谎的,是我?收买了狱卒,让狱卒帮他们越狱的,是我?你既然知道了梁王的谋算,你觉得他还会放心你么?我的玉儿怎么样了,他们就怎么样了!” 大管家一脸恍惚:“不、不可能,梁王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帮他做成这件事,他就放了我家人一条生路!我最小的女儿才九岁啊!我还有两个儿子,他们是我最后的血脉了!” 郭湛安一把豪赌赢得一个十成十,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或是骄傲。 玉儿,你再等等,我很快就会把杀害你的真凶揪出来。 我要他来为你送葬! 第151章 危机 郭湛安审问柳府大管家的同时,他带来的衙役们正跟着狱卒把大牢里柳氏亲眷与下人一个个清点过来。因为有郭湛安的提前警告,这些衙役们一个个都神经紧绷,半点差错都不敢有,不一会儿,便发现狱中少了七个犯人。 七个人,那可是一个大数字! 以李牢头为首的狱卒们又惊讶又慌张,因为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这七个人是怎么从牢里消失的! 京城的大牢可不只是关一些滋事的小混混的,无论是三品大员,还是富家公子,亦或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只要犯了大事,都会被扔进这个监狱里。李牢头在这里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从最开始一个被其他狱卒呼来喝去的小喽啰开始,成了如今在这大牢里呼风唤雨的牢头,靠的可不是他的那些阿谀奉承拍马屁。 能够压住恶人的,只有比那些恶人更恶的人。而李牢头,就是这么一个人。 李牢头明白,七个犯人从狱中消失,不管他们是通过什么办法越的狱,狱卒们玩忽职守这个罪名是躲不过的。而他身为这个监狱的牢头,更加难辞其咎。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须抓住他们当中的内鬼,把罪名都推到内鬼身上,这样一来,他们最多就是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就算丢了这官职,也比丢了性命要好。 不过要抓出这内鬼,可要费些时日。若是在这之前走漏了风声,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想到这,李牢头不由把目光投向了郭湛安带来的这些衙役身上。 其中一个衙役发现李牢头的目光有些不对劲,看向李牢头,问道:“李牢头有什么事么?” “不,没有什么事,就是在想这七个犯人是怎么消失的。”李牢头摇头否定,既是给那衙役的答复,也是否定自己心中的打算。 十几个衙役来了大牢一趟后一起消失,那就等同于告诉别人这大牢里有问题。 要让这群衙役统统闭嘴,那可就只能去找他们上头的郭湛安了。这犯人越狱,他们这群狱卒固然落不了一个好下场,但负责抄家一事的郭湛安同样没有好果子吃。 李牢头既然已经想出了法子,也不再拖延,让衙役们先去休息,再让自己的手下去那七个犯人原本呆着的囚室里查找线索,自己则匆匆去找郭湛安。 听完了李牢头的话,郭湛安点头道:“李牢头所言甚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我的性命怕是都保不住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出是谁将这七个犯人偷偷送出大牢的,这样一来,我才好向陛下交代啊。在这之前,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 李牢头见郭湛安这么快就和自己站一条战线了,大喜过望,忙表态道:“郭大人您放心,这边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郭湛安却是轻轻摇头:“李牢头,我也想让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是我却不能保证梁王答不答应。” 李牢头一愣,随后醒悟过来,连忙说道:“大人放心,这件事你知我知,梁王是不知道的。” 郭湛安笑着拒绝了李牢头的这个提议:“当初梁王下令拉一群下人出去发卖,并没有告知与我,那是因为他是主官,我只是一个副手罢了。但反过来,我却不能瞒着梁王,否则日后要是叫梁王知道了,参我一个知情不报,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李牢头本意是想要瞒着梁王,告诉郭湛安这件事也是因为他知道隐瞒不了,干脆把郭湛安拉下水。他只要自己保住性命好了,哪里会去管郭湛安的死活? 但如今他还巴望着郭湛安呢,自然不好撕破脸,连忙改口道:“郭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啊,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能不让梁王知道呢。郭大人,小的这边也要向您告罪,前些日子梁王给了我们一份名单,说上面都是与本案无关的柳府下人,叫我们把他们都发卖了。梁王说这么一件小事,不用去烦您,所以小的这边就没派人去知会一声,还望郭大人海涵。” 郭湛安自然不会和这小喽啰计较这种事,笑着说道:“李牢头不必在意,你们也都是照章办事而已。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揪出犯人才是。至于梁王与陛下那边,还是由我出面好了。” 李牢头大惊:“这、这还要禀报陛下么?这这这这、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郭湛安说得大义凛然:“为臣者,便要做到忠于君王。上皇与陛下对这桩案子看得极重,如今宫里的柳太常在已经被贬为宫人,而原本的四皇子如今成了庶人李帛,我们要是隐瞒不报,事后才让陛下知晓这件事,害得陛下在上皇面前落得一个没脸,你我都跑不掉。” “郭大人说的是,说的是啊!”李牢头这下是明白了,他自己要拉郭湛安下水,而郭湛安胆子更大,直接想把皇帝也拉下水! 他嘴上不住地奉承着,心中则有了一个想法—— 这大牢戒备森严,平日里出入都是要检查牌子的,七个大活人想要从大牢里出去,困难重重。而那天拉出去发卖的柳府下人多达百余人,七个人混在当日发卖的那群下人里面,只要清点人数的那个狱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李牢头忍不住瞧了眼郭湛安,愈发糊涂了。 这位京兆尹今天没事带着衙役过来清点人数,还提审了柳府的大管家,莫非他早就知道些什么了? 想到这,李牢头不由背后一凉,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郭湛安。 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大牢这边是李牢头的地盘,郭湛安自然不会越俎代庖。而且他已经给了足够的暗示,李牢头若是有些脑子,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 从大牢里出来,郭湛安马不停蹄,进宫面圣。 这次是事出突然,郭湛安没有提前递折子,守着宫门的侍卫经过一番严格搜查,才派了人带着郭湛安往李绍钧平日里办公的殿走去。 守在大殿前方的侍卫见郭湛安来了,其中一个上前问道:“不知郭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郭湛安只说道:“有要事。” 侍卫点了点头,说道:“还请郭大人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向陛下禀报。” 不一会儿,从殿中出来阿鑫,亲自把郭湛安迎进去。 郭湛安见一路上都不是平日里进宫时见到的内监,便问阿鑫:“怎么都换成了生面孔?” 阿鑫淡笑道:“那些人嘴巴不牢靠,都打发了,换了一批嘴巴牢的。” 郭湛安有心在问,但想到以阿鑫的身份,必然不会告诉他,便歇了这心思。 书房里李绍钧还红着脸,面前的书桌上扔了一张打开的折子,见郭湛安来了,直接摆手道:“不必行那些虚礼了,你来得正好,这两天朕先后收到三位皇叔的折子,说是要进宫探望上皇。” 李绍钧还在世的皇叔没有几个,除开梁王以外,其他全都被李崇浩封王赐封地,等道他一登基,全数打发他们去了封地。 李崇浩退位以后,京城局势不稳,李绍钧便没有下旨请自己这些在封地上的皇叔进京,只是没想到如今这群人倒是不请自来了。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朕还能怎么处置?安王这封折子从他的封地送到京城,花了一个多月,他写完这折子就已经动身了!还说从他封地到京城,路经蜀中,蜀中正在闹匪乱,为了以防万一,特地带了三万贴身护卫防身。三万,呵,我看不是防身,是用来篡位的吧!”李绍钧干脆把书桌上的折子扔给郭湛安,继续说道,“还有西南那位华阳大长公主,也心急火燎地从西南赶来京城,就不怕她六十多岁的身子骨中途散架了?” 郭湛安粗粗看了折子,忙问道:“陛下何出此言?纵然安王带了三万士兵,但陛下是名正言顺的天子,是上皇亲封的太子,他安王如何能够篡位?” “你这些天没进宫,不知道宫里头已经有传闻了。”李绍钧无力地招了招手,“阿鑫,你说给郭卿听。” 阿鑫上前一步,说道:“前些日子不少宫人们都在传,说陛下不受上皇喜爱,能够登基也是因为上皇没有其他人选了。还说陛下登基都两三个月了,京城里乱糟糟的,好好的太平盛世全没了。如今六皇子回来了,六皇子同样是先后所出,与陛下一样是上皇的嫡子,与陛下一样有资格问鼎大宝。还说、还说上皇已经起了这个心思。虽然那些在背地里嚼舌的宫人处置了一批,但宫中还有这样的说法。” 郭湛安先宽慰了李绍钧几句,随后又问道:“安王等人进京,莫非是听到了宫中的风声?我在宫外从未听过这样的传言,三位王爷的封地都在千里之外,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的?而且这些传言是这些天才起的,安王等人一个月前就动身了,他们难道能够未卜先知?” 李绍钧闻言,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安王他们夹紧尾巴二十多年,是谁胆子这么大,敢私下给他们传递消息!” 郭湛安叹了口气,说道:“京城距离三位王爷的封地,一来一去起码要两三个月,那时候陛下才刚登基,就算有宫人传递消息,也不可能把两三个月以后的事情提前传递过去。告诉安王等人的,必然是亲手策划了这桩阴谋的人。” 李绍钧听后,咬牙切齿道:“梁王!” 郭湛安适时道:“梁王传信给安王等人,必定是算准了安王他们不会与他争夺,这么一来,安王等人进京,怕是来支持梁王的。不光如此,臣此次进宫,就是发现宫中那个‘六皇子’背后,站着的也是梁王。” 听完了郭湛安的叙述,李绍钧敲了敲桌角,说道:“这么说来,宫里头这个‘六皇子’,应该就是我那位九皇叔一手炮制的吧。” 郭湛安点头道:“按照柳府大管家的说法,梁王答应他保全他一家老小,他便编造了一个柳元亨将六皇子带回家的故事,又把这件事说得极为神秘,除了他与柳元亨等人以外,柳府上下无人知晓。柳元亨和柳文华都死了,黑的白的就都由他说了算。” “可惜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梁王必定不会认。这人是从柳府搜出来的,他不认,我们也没法按着他的头逼着他认罪。”李绍钧握紧拳头,恨恨地道,“明明知道他就是主谋,却只能看着他逍遥法外,朕这皇帝做的实在是憋屈!” “陛下何必这么说?”郭湛安说道,“按现在的情况看,梁王这个计谋已经规划许久,怕是在陛下登基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出。仔细想来,从当初西北塔鞑合谋杀了宁古汉开始,这其中就已经有梁王的身影了。” “梁王这些年来一直在上皇面前扮演着一个贤王的角色,我们全都被骗了。”李绍钧闭上眼,长叹道,“朕还记得,在朕小的时候,他还多次替我说话,为我顶撞上皇。可惜啊,人总是会变的。” 郭湛安虽然不认同,但也没有反驳,只是说道:“陛下,如果这一桩桩的事情真的是梁王在背后操控,那必须要在安王等人进京前将梁王拿下。梁王在百姓里颇有声望,安王等人手中又有不少士兵,绝对不能让他们联手,否则陛下就危险了!” 李绍钧点头道:“郭卿所言甚是,我已经命邵方重新整顿京郊的五万大军,绝对不会让安王他们那么顺顺当当地进京。至于禁军这边,刨去那些被柳元亨收买的,禁军人手远远不足。” 京城现在险象环生,他们到现在才发现,梁王的影子竟然已经蔓延如此之广。要是现在在京城招募禁军,只怕招进来的是催命的小鬼。 “陛下不如立刻下旨,让姜言年率领西北军返京守卫?”眼看着京城这边难以施展,郭湛安干脆独辟蹊径,“之前西北一战,塔鞑的几个大部落元气大伤,查打他们就算想要侵犯西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抽调一批西北军,由姜言年率领,纵然不能赶在安王之前到达京城,也可以来一个里应外合。” 李绍钧眼前一亮:“郭卿所言甚是,西北如今是太平了,西北军倒是可以抽调出一些回京。阿鑫,伺候笔墨!” “是。” 等李绍钧一封急诏送出,郭湛安继续说道:“陛下,既然这‘六皇子’是梁王一手炮制的,那么他身上那块四爪龙玉佩必然是梁王命人伪造的,宫中玉匠那边肯定是一个突破口。只要证明‘六皇子’是假的,梁王的计谋就废了一半。” 李绍钧当然也知道这一点:“郭卿放心,那边朕派了左行之调查,应该很快就要有结果了。倒是你这边,恐怕要委屈你了。” 郭湛安会意,笑道:“全凭陛下处置。” 郭湛安离宫后,李绍钧立刻下了一道圣旨,先是严厉斥责了以梁王与郭湛安为首的众人,又命刑部侍郎白锡航捉拿在逃的七名犯人,并且赏赐白锡航一柄打龙鞭,无论何人都不得阻拦白锡航办案,否则以逆党处置。 这是郭湛安与李绍钧的共识。 既然是梁王借着发卖下人的时候派人悄悄把柳府大管家的家人带出大牢,梁王就绝对不能插手此事,否则这条线索就生生断了。而如果交给郭湛安去办,梁王大可借着戴罪立功的借口,在太上皇李崇浩面前抢过这桩差事,就好像当初梁王抢了查抄柳氏的差事一样。 与其让梁王黄雀在后,李绍钧干脆先发制人,直接下旨严厉斥责梁王与郭湛安,摆明了不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而是另外派了一个人来全权处理此事,还赐给他一柄打龙鞭,免得梁王借势压人。 这么一通下来,京城已经是黄昏了。郭湛安这些日子一直在府衙里办公,实在是撑不住了才小憩一会儿。 郭府那院子里到处都是他和霍玉的回忆,他甚至能听见霍玉呼唤自己的声音。在没有替霍玉报仇之前,郭湛安不想回去。 但这一日贾欢却匆匆来到府衙,说什么都要请郭湛安回府一趟。 “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第152章 突破 郭湛安就跟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把贾欢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快步走进院子里。 可等到他走到屋子前,却突然收住了脚步,说什么都不敢再往前迈上一步。 从福全带着平安玉扣回来开始,他就已经默认霍玉已经身亡的事实,每天睡梦中都不忘反复提醒自己霍玉已经死了。如今贾欢告诉他霍玉回来了,他欢喜之余,心底又隐隐担心这只是一场梦境,一旦自己推开门,霍玉就会又不见了。 贾欢趁这个时候追上来,笑着说道:“少爷,二少爷就在里头呢。” 郭湛安的心跟着猛地窜了老高,紧接着又落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好在郭湛安不是一个怯懦的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终究还是上前,一手推开屋子的门。 屋子里,只见凳子上坐着个人,头发乱糟糟得和鸟窝有一拼,身上披着一件干净的中衣,抓着筷子和碗的双手看上去是洗干净了,其实仔细一看,指甲缝里全是脏兮兮的污垢。 福全一脸傻笑地站在这人的后面,还时不时提醒他别吃太快,喝口汤之类的。 旁边还随侍着四个侍女,其中最靠近桌子的侍女旁边摆着一个大锅,里头是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看里头的样子,应该已经被吃了一半了。 听到门开的声音,屋子里的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四个侍女和福全赶紧向郭湛安行礼:“请少爷安。” 而坐着的那个人抬起头,放下碗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孔。霍玉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巴,咧嘴笑着喊道:“哥哥,我回来了!” 郭湛安大步上前,坐在霍玉身边,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地看着霍玉,随后双手张开,一把就把人给搂进怀中。 “你终于回来了。” 霍玉反而有些尴尬,双手放在腰间,把自己和郭湛安隔开一点:“哥哥,我好多天没好好洗澡了,一股子味道。” 贾欢机警,一早就领着福全和那四个侍女下去,把门关上之后,又亲自与福全两个人守着门口。 这时候屋中已经没有别人,郭湛安也不必再顾及什么,干脆地在霍玉的脸上亲了一口:“你能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还管这些?” 霍玉脸红红的:“让哥哥见笑了,本来是想先去沐浴更衣的,实在是太饿了,就先吃点东西。” 郭湛安见霍玉比之前瘦了好几圈,愈发心疼:“几天没吃东西了?” “四天没吃东西了,之前路过一间寺庙,里头的主持好心,给我准备了一碗素面,又送给我几块饼,我每天就吃半块,结果没到京城就要吃完了。最后一块饼,我就饿得快晕了才吃一口,结果还是吃没了。”霍玉说话间还打了个嗝,擦了擦嘴,继续说道,“不过还好我撑过来了。” 郭湛安温柔地看着他,眼眸里是快要溢出来的疼惜:“是啊,还好你撑过来了,否则你叫我怎么撑下去。还饿么,让厨房再跟你炖一碗鲫鱼汤好不好?” 霍玉笑着摇头道:“不用了,我再吃一碗饭就够了。” 他是真的饿坏了,死里逃生之后,身边没有其他人,身上带着的钱袋子也在落水的时候被河水冲走了,身无分文的他靠着心中那股子信念,只用两条腿,硬是从胶东走回到北京。 鞋底磨破了,霍玉就从衣服上撕下一个角,垫在鞋底。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法子,因为衣角在鞋子里总会因为走动而挪位,该破的地方照旧是个洞。到最后霍玉干脆不管了,无论是泥泞的小路,还是多石的山路,他就穿着这双磨破的鞋子走在上头。 没东西吃,霍玉就忍着,偶尔碰上好心人肯收留他一宿,还能捞上一口稀饭喝,但更多的时候,夜黑无法赶路,霍玉就只能蜷缩在墙角跟,搓着手不敢睡觉——第一晚霍玉睡得沉,结果半夜被三四个人揍了一顿,身上穿着的一件袄子险些被人给抢走了。 这袄子是霍玉好不容易从与他一起被冲上岸的行囊里找到的,因为用油纸包着,又是放在行囊的中间位置,所以没有被河水浸湿。北方的秋天已经冷了,白天可能还感觉不出来,但一到了晚上,那风一阵阵得吹过来,没个保暖的袄子真的有可能会被冻坏。霍玉浑身上下能够保暖的就这么一件东西,他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后来还是霍玉发狠,不管其他人的拳头,逮着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照着头抡,引来了夜里巡逻的衙役,才把用来保暖的袄子给护住。但这些人都是这地盘上出了名的混混,霍玉不敢久留,太阳还没出来,他就就着微弱的晨光赶路,顺着大路走了好久,才把后头鬼鬼祟祟跟着的混混给彻底甩掉。 再后来路过一间破旧的寺庙,里头只有一个年迈的主持和三四个青年和尚,另外还有两三个小沙弥。霍玉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遭遇,只说自己和家人在路上遇到土匪,侥幸靠装死捡回了一条性命,家里已经没人了,他只好去京城投靠亲戚。和尚同情他的遭遇,可惜他们这边香火不旺,只能请霍玉吃了一碗素面,用做了几张饼给霍玉带上。他们见霍玉的鞋子磨破了,便给了霍玉两双——一双穿着,另外一双备着。 霍玉就靠着这些一路撑下来,在进京前一天,特地找了个无人的小溪简单地洗了洗身子,免得因为身上一股子的酸臭味而被看守京城城门的侍卫给拦下来。 不过这些霍玉都没有和郭湛安提起,他已经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就没必要再让郭湛安因为这件事来心疼他。 所以当郭湛安问起他是如何死里逃生时,霍玉只是把当时的情形简单地说了一遍:“掉进河里之后,因为水流太急了,河里的人都控制不住方向,只能任由水流把我们往下游冲走。等河水没那么急了之后,我发现旁边飘着个人,头浸在水里一动也不动,后来才发现那人已经死了。我担心那些来杀我的人不见到我的尸体不死心,刚好那具尸体当时因为泡在水里太久了,脸涨得跟白面团一样,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相貌,就把自己的平安玉扣除下来,挂在那具尸体上,再把尸体身上的外衣给脱了。我想,那些杀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们我的长相,甚至把我的特征也告诉他们了。这下他们无法从长相上辨认,或许会靠着这块平安玉扣确认身份。我不敢久留,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就悄悄上岸。因为担心那些人还在大河附近徘徊,所以我特地绕了条远路,不走水路,改走陆路。哥哥,你这些天没事吧?” 霍玉自知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无权无势,平日里也没碍着谁。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都会引来十几个人的袭击,那京城中身为皇帝的心腹的郭湛安,危险不就更大了么? 担心自己遇袭的同时,京城中的郭湛安会遭遇同样的危险,霍玉心急火燎地一路往京城赶去,恨不得此时此刻背上长出一双翅膀来,好越过这路上的种种险阻,立刻回到京城。 等到了京城郭府,霍玉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当值的门房相信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的小叫花子就是郭府大少爷的义弟,福全等人迎出来的时候,真的是当场就跪下了。 知道郭湛安无视,霍玉便松了口气,结果人一放松,肚子就叫了。 福全忙命人去厨房把现成的一些吃食拿过来给霍玉点饥,再让厨子厨娘立刻张罗一桌子霍玉爱吃的菜。之后,郭湛安便回来了。 听完霍玉的讲述,郭湛安知道他看似说得轻松,其实里头万分凶险。不说别的,跌落水中之后,又是被河水一路冲着往未知的下游走,又要提防河水里随时会杀出来的杀手,哪里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住的? 可霍玉现在就坐在他面前,带着浅笑告诉自己这些,却特意隐瞒了他在当中碰到的各种危险。郭湛安不禁在心中满是欣慰地长叹一声——霍玉终究是长大了。 霍玉回来了这件事还要让宫中的李绍钧知道,不过郭湛安此时不愿意去想这些,他现在只想赶紧抱着霍玉美美地睡上一觉。 霍玉其实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不过他奔波了一路,到后来全凭着一股信念在支撑,早已经疲惫不堪。现在霍玉终于回到了他和郭湛安的家,精神松懈下来后,困意就一阵阵地侵袭着他。在郭湛安半哄半劝下,两个人一块洗了澡,郭湛安还给霍玉好好搓了搓身子,等两人擦干净头发,霍玉就打着哈欠钻进被窝,很快在郭湛安的怀抱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霍玉还在睡,郭湛安看着霍玉眼下那一圈青色,忍不住亲了亲霍玉的眼睑,这才起身换了官服,带着厨房现做的两块肉馅的饼就坐上马车进宫上朝。 自从李崇浩退位成了太上皇,金銮殿上就有了两把龙椅,李崇浩高坐上首,李绍钧只能坐在他左手边那把赶制出来的龙椅上。 不过,今天朝上却有些不同,被柳府关了十几年的“六皇子”也出现在了早朝上。 “想必众位爱卿都已经听说了,朕失踪了十几年的儿子终于找回来了。”李崇浩今天心情极佳,迫不及待地宣布道,“朕心甚慰,与钧儿一道商议,决定封钰儿为一品镇国亲王瑞王,亲王府也不用在择日动工,就把原本的秦王府换成瑞王府。” 等李崇浩说完,“李绍钰”立刻出列,拜道:“多谢父皇。” 李绍钧坐在一旁的龙椅上,并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礼部尚书江波出列道:“启奏上皇,太祖曾经有旨,一品镇国亲王乃亲王中的最高品,非有大功者不得封。且秦王府乃陛下旧宅,是为潜邸,不应该随意赐给其他皇子,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哦?照你的意思,朕就不应该封赏钰儿了?”李崇浩哼了一声,“钰儿乃皇帝的亲弟弟,身份自然要比其他皇子特殊了。而且钰儿自小被贼人所害,离开了父母兄弟,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封一个一品镇国亲王又怎么了?依朕看,这还远远不够呢!”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一品镇国亲王还不过,莫非只有皇位才能弥补么? 礼部尚书江波依旧坚持:“陛下,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本朝的一品镇国亲王都是有功于社稷。远的不说,当初陛下封为秦王,就是因为陛下与塔鞑签订条约,塔鞑答应年年称臣,岁岁纳贡。” 江波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除非“李绍钰”能够和李绍钧一样,立下一桩于社稷有利的功劳来,否则这个一品镇国亲王不可封! 李崇浩却不这么想:“别提什么条约了,塔鞑后来就因为这个,险些就要打进来了!你说,这有功于社稷么?” 李崇浩刻意不提是庶人李帛派人把这件事散播在塔鞑草原上,也刻意不提李绍钧后来去西北,以自己为诱饵,将塔鞑大军引入荒山,最终成功歼灭了塔鞑大军,他的偏心已经足够明显了。 岳安此时出列道:“上皇还请三思,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随意废弃,一品镇国亲王不可随意封赏。一品亲王与其他亲王不同,可以统帅三军,可以上朝议事,没有足够的才识和眼光,随意封赏反而有害。” 李崇浩眯起眼睛问道:“怎么,你认为以钰儿的资质不足以当这一品镇国亲王了?” 岳安没有半点退缩,反而说道:“上皇恕罪,陛下恕罪,恕臣直言,六皇子离宫多年,不知读了什么书,可曾习武,又办过什么差事?” 朝上的“李绍钰”面露尴尬,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崇浩恼羞成怒:“放肆!谁允许你这么说话了?非议皇子可是大罪,岳卿你是不想活了?” 岳安并没有被李崇浩的怒气而放弃:“上皇恕罪,江山社稷乃是百年大计,一品镇国亲王于社稷而言影响十分重要,万万不可随意封赏。” “反了,朕看你是反了!”李崇浩一拍龙椅扶手,“来人,把岳安给我拖下去!” “且慢,”一直没说话的李绍钧开口阻止道,“父皇,岳卿言之有理,江山社稷乃是祖宗用命打下来的,贸然封一品镇国亲王,于六弟而言并无好处。六弟在柳府被关了十几年,鲜少与人接触,心思单纯,容易被他人利用。万一六弟将来犯下什么错,岂不是让六弟无颜去见祖宗们?父皇与我都想补偿六弟,不如想不封王,请先生教六弟六艺,再放进六部历练,等立下功劳好,再酌情封王,父皇以为如何?” 李绍钧这一番话看似是在替“李绍钰”考虑,其实就是借机告诉群臣,这位“六皇子”这十几年来一直被关在柳家,平日里根本不能见到其他人,更不用说什么才识了。至于将来,将来的事情变幻莫测,等他们找到这个“六皇子”假身份的证据,还提什么封王? 宫中已经有李崇浩有意废了现在的皇帝,把“李绍钰”推上皇位的传言,而且看李崇浩如今的举动,这传言不像是假的——当初李绍钧封太子前,可就是一品镇国亲王,住在秦王府上。 李绍钧此言一出,很快迎来群臣的响应。李崇浩固然有心封“李绍钰”为一品镇国亲王,但群臣都赞同李绍钧的。他考虑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太上皇,纵然现在旧臣们还效忠与他,但自己一意孤行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无奈之下,只好同意李绍钧的意见,先不封王。 散朝后,郭湛安并没有和其他臣子一样立刻出宫,而是与岳安等人一块去了李绍钧平日里办公的书房。 虽然屋里都是李绍钧的心腹,都知道现在宫中的这个“六皇子”身份有假,但霍玉的身份他们却不知晓。正因如此,郭湛安并没有立刻把霍玉回来的消息告诉李绍钧。 这次李绍钧留下他们,是因为左行之那边有了进展。 “昨天夜里一个玉匠突然跟发了疯一样赤身*跑出来,大声嘶吼,还要咬人。经过太医查验,发现这名玉匠服用赛神仙已经三年有余。后来那玉匠招供,说是宫女柳氏诱使他服用,后来上了瘾,便彻底离不开了。他所服用的赛神仙,全都是柳氏命人交给他的。” “柳氏?”这一发现大出李绍钧与郭湛安的意料之外,不过眼下可不是在这探讨为什么的时候。今天朝堂上李崇浩的一番言论,已经表明他有意扶植那个来路不明的“六皇子”。当务之急,是要立刻揭露这个“六皇子”的身份,戳穿梁王的阴谋。 “来人,立刻将宫女柳氏带来!” 第153章 倒戈 柳氏很快就被带来。已经彻底被李崇浩嫌弃的她早已经不是当年在宫中连姜后都要避让三分的贵妃娘娘,跟着一群老宫人一块刷了几个月的马桶,本来保养得宜的一个美人已经衰老得和那群五十多岁的宫人没什么区别了。 而服用赛神仙的那个玉匠,已经早柳氏一步跪在屋子里了。 柳氏麻木地跪下,双手与额头贴着地,用沙哑的声音向屋中众人行礼。 李绍钧没让她起来,直接问道:“柳氏,这人你可认识?” 柳氏看了那玉匠一眼,摇头道:“回陛下,奴婢不认识此人。” 玉匠闻言,登时大喊起来:“柳氏,你别抵赖了!明明是你诱惑我吸食赛神仙,害得我成瘾,现在居然还抵赖!” 柳氏垂下眼睛,只是摇头:“陛下,奴婢实在是不认识此人。” “哦?”李绍钧望向玉匠,“这么说来,是你撒谎了?” “陛下,小的绝对没有撒谎!”玉匠慌了,“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柳氏当初的贴身大宫女,她们是柳氏的帮凶!” 李崇浩转头问阿鑫:“柳氏当初的大宫女何在?” 阿鑫躬身答道:“回陛下,柳氏当初的大宫女夏荷被玉太贵妃要了去,陛下可是要传夏荷?” 李绍钧点头道:“派人去传,这会儿玉太贵妃应该正在陪着上皇,不必去打扰,直接传夏荷来就是。” 夏荷很快被带来,当问她柳氏是否诱惑玉匠吸食赛神仙时,她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发抖,头贴着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娘娘、不,不对,是柳氏指示的,一切都是柳氏指示的!” 左行之皱眉问道:“柳氏,你还有何话要说?” 柳氏冷笑一声,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罢了,奴婢还是那句话,奴婢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若是陛下和各位大人坚持,还请拿出证据来。奴婢虽然只是一个宫人而已,但也接受不了他人的诬陷。” 柳氏这话无疑是给众人出了一个难题——她已经被贬为宫女,从麟趾宫里搬了出来,就算现在从里面搜出来赛神仙,她大可以不承认。 就在众人心里计算着该怎么样才能让柳氏认罪时,郭湛安却察觉出不对劲——柳氏一直否认的同时,还在不断给他们提出问题,就好像是隐约拉着他们的思维按照她的布置走。如果再这样下去,这次他们一定会一无所获。 为了破解这样的局面,郭湛安突然开口问道:“柳氏,你可知道庶人李帛现在怎么样了?”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而担忧,随后又恢复镇定:“原来是郭大人,郭大人现在喜欢拿别人的性命来要挟一个宫人了么?” 郭湛安不上她的当,继续问道:“你在宫中多久没听到庶人李帛的消息了?” 这次柳氏的脸颊又不自主地抽搐,但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了。 郭湛安再接再厉,又问道:“之前替你传消息的人呢?为什么他不继续传消息给你了?你可知道庶人李帛现在在哪里?” 郭湛安连番几个问题将柳氏的防线一层层打破,她的脸唰得一下变得苍白,颤抖着嘴唇道:“锦儿,我的锦儿怎么样了?你们把我的锦儿怎么样了!” 郭湛安摇头道:“不是我们把庶人李帛怎么样了,是那个人把他怎么样了。柳氏,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样的人最能保守秘密吧?” 柳氏闻言,身形一晃,整个人向一旁倒下,挣扎着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 郭湛安笑道:“答应你?他答应的还少么?” 柳氏一拳打在地上:“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锦儿不会有事的!” 李绍钧这时候已经明白郭湛安此举的目的,接着说道:“柳氏,你知道梁王这么大的秘密,他会轻易放过你们母子么?你在宫中,他不好动手,但是庶人李帛已经被贬出宫,身无长物,又没有多少银两傍身,不管是饿死家中,还是被小混混欺负活活打死,传出去也不会叫人怀疑。” 柳氏听完,突然笑了起来:“陛下和郭大人真是会说笑,什么梁王,什么秘密?我还没发现我居然知道梁王的大秘密呢。陛下,奴婢不知道陛下和郭大人在说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岳安长叹一声:“看来梁王给你许下的好处你无法推拒,陛下,不如将暗中看守庶人李帛的侍卫撤走,看看他能活几天。” 事关自己儿子的生命安危,柳氏不敢冒险,喝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李绍钧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把侍卫撤走而已,庶人李帛的生死,从此就与我们毫无干系了。” 柳氏双眼瞪得又大又圆,看向李绍钧:“他是你的弟弟,你要对他做什么!” 李绍钧身边的阿鑫喝道:“大胆!庶人李帛已经与皇家毫无关系!” 郭湛安这时候说道:“柳氏,你也是身居高位过的,你真心觉得梁王会信守他的承诺么?” 柳氏挣扎了许久,还是摇头道:“陛下,各位大人,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左行之开口道:“陛下,当初梁王审理此案,结案之后一式两份,其中一份上书给了上皇,另外一份便留在刑部备案,不如拿给柳氏瞧瞧?” 按理来说,柳氏这样的身份是看不得这些东西的,不过李绍钧这时候当然不会拦着了:“左卿带来了么?” 左行之点头道:“今日上朝前想着陛下或许是要看,便去刑部把这份备案取了过来,一直带在身上。” 说着,左行之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宗,亲自上前交给柳氏。 柳氏急切地打开卷宗,仔细看了两遍,颓然倒地:“他、他明明答应过我的。” 郭湛安听了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捡起卷宗一目十行看了之后,发现这份卷宗上的字是梁王的手笔。 柳氏之前一直否认梁王与此事有关,更加不相信梁王会谋害他们母子二人,可如今看完这卷宗后柳氏突然就相信了,要说是因为这卷宗上的内容,郭湛安可不相信。 莫非是这笔迹? 可是柳氏身在后宫,怎么会认得梁王的笔迹? 郭湛安心中产生这个疑惑,但此事并不是问柳氏缘由的好时机,只好先放在心上,暂且不谈。 而柳氏看完卷宗,发现梁王竟然判定他们母子二人当斩,再也不替梁王遮掩,干脆地承认:“陛下,的确是我诱使玉匠服用赛神仙,也是我以赛神仙要挟玉匠刻了一块四爪龙玉佩。但是这一切的主谋是梁王,包括赛神仙,也是梁王派人给我送来的。” 李绍钧见柳氏招供,立刻追问:“梁王为何要玉匠刻四爪龙玉佩。” “梁王说他的那块四爪龙玉佩不见了,他不敢声张,怕上皇知道以后斥责他,便求奴婢召见玉匠,迫让玉匠替他再刻一块。为了防止玉匠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梁王就想出一个办法,选中一个玉匠,让奴婢用赛神仙控制他,使他不得不替梁王办事。结果却没想到,梁王竟然从奴婢的娘家搜出来一个‘六皇子’,他身上还带着一块四爪龙玉佩。”说到这,柳氏自嘲道,“奴婢确实是蠢,竟然生生害了自己,还害了锦儿。” 左行之皱眉问道:“既然一切都是梁王主使,为何当初在审问你的时候,你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左大人说话真是轻松,”柳氏不屑道,“谋害皇子是杀头的罪,当时人证物证俱在,我就算说出这件事,会有人相信么?左大人,你相信么?” 左行之一时哑口无言。要不是亲眼见到玉匠发疯,他的确是不会相信的。 柳氏继续道:“后来,梁王独自见了奴婢,说要是奴婢把一切罪名承担下来,他就会想办法保全奴婢母子。其实奴婢当时并不是太相信他,可是这是锦儿活下来的唯一的希望了,奴婢别无选择,只能照梁王所说的,承担下一切罪名。奴婢最终被上皇贬去刷马桶,锦儿也被贬为庶人,逐出宫去,但起码我们母子的确是保全了性命。没想到,最后一次堵,其实我还是赌输了。” 郭湛安问道:“当初梁王并不在南巡的队伍里,六皇子的失踪到底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柳氏摇头道:“当然没有,就算我和姜后不合,也不会对这么小一个孩子下手。梁王没去南巡,不代表他的人没有在南巡的队伍里。” 郭湛安等人听了,一时也分不清柳氏这话是真是假。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李绍钧吩咐阿鑫:“派人去看看上皇和玉太贵妃完事没有。” 阿鑫领命,出去喊来一个脚程快的内监,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内监便躬了躬身,随后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听到“玉太贵妃”四个字,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贱人!” 她的声音不响,但足够让屋中众人听清了。 李绍钧心情不错,见柳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去解释,喊来门外的侍卫,把玉匠和柳氏带到一旁的屋子看押,自己和郭湛安等人继续商议如何对付即将抵达京城的安王。 去打听的内监很快就回来了,听说李崇浩与玉太贵妃已经完事了,李绍钧就不再拖延,让岳安先下去处理公务,自己则带着郭湛安与左行之,又命侍卫押着柳氏与玉匠,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上皇所在的宫殿去。 到了上皇所在宫殿前,李绍钧等人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是一直跟在阿鑫后头的一个内监,低着头进去转了一圈,回来说道:“陛下,里头的味道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陛下要不请上皇去花园亭子坐坐?” “无妨,就说朕有要事要与上皇商议,请上皇移步偏殿。” “是。” 站在后面的柳氏听完李绍钧与内监的对话,整张脸都扭曲了。 曾几何时,这份宠爱是属于她的,如今却被玉太贵妃那个贱人给夺走了! 进了偏殿,柳氏不敢抬头去看,只是低着头,跟着那些侍卫内监一块行礼。 “皇帝这会儿来,有什么要事啊?” 李崇浩苍老的声音传到柳氏的耳朵里,引起了柳氏的好奇心。要知道,李崇浩平日十分重视保养,又有十几个御医每日轮流替他诊脉,御膳房里的药膳也是每天不落下,比起同龄人来,李崇浩要年轻许多。 可是这才不过短短几个月,李崇浩居然就像是苍老了二十多岁,难道是玉太贵妃一直缠着索要? 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柳氏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去掐一掐玉太贵妃才解恨。 就在柳氏想入非非的同时,李绍钧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解释清楚,又说道:“父皇,儿子已经把柳氏和玉匠都带到了,父皇还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他们两个便是。” 李崇浩一张脸看不出喜怒:“按照你的意思,现在宫中的钰儿是假的了?” 李绍钧谨慎地回答道:“父皇,并不是按照我的意思,事实就摆在面前。梁王让柳氏威胁玉匠,替他刻了一块四爪龙玉佩,又从柳府找到一个带着四爪龙玉佩的青年,如何叫人不起疑?” “大胆!”李崇浩突然发难,抓起桌子上的茶盏就往李绍钧头上扔去。 他这个举动实在是突然,郭湛安等人有心去拦,却因为相距甚远而阻拦不得。好在还有一心护住的阿鑫就在李绍钧身边,见状赶紧上前,把李绍钧挡在身后。 茶盏摔在阿鑫的头上,额头上登时划开好长一条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来,好不吓人。好在茶盏里的茶水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否则阿鑫这下怕是要皮开肉绽。 李绍钧扶住阿鑫,郭湛安等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把阿鑫从李绍钧那扶过来,取出帕子替阿鑫堵住伤口,又让侍卫赶紧去请太医。 李绍钧又惊又气:“父皇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梁王找来的‘六弟’的确就是假的,父皇就算信不过我,柳氏和玉匠的证词还在呢。” 李崇浩却是不认:“不过是两个人的一面之词罢了,钰儿有四爪龙玉佩,又与我滴血认亲过,如何不是?” “因为真正的‘六弟’已经被”梁王派人害死了!”李绍钧再也忍不住,将真相吼了出来。 李崇浩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李绍钧见真相已经暴露,干脆再也不隐瞒了,全盘托出:“钰儿失踪以后,被路人捡到,一直养在民间,后来郭卿当了桐花县的县令,机缘巧合之下认了钰儿做义弟。再后来,郭卿发现钰儿身上带着的四爪龙玉佩和父皇亲笔题名的纸条,回到京城之后,便偷偷告诉朕。父皇说的滴血认亲,朕与钰儿也试过。他才是朕的弟弟啊!” 李崇浩听后,半点不见悲痛,反而愈发愤怒:“我看你是脑子坏了,居然说出这种胡话来!你这样还能做好皇帝,还能打理好祖宗留下来的江山么?这些天你不用上朝了,好好反省反省,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说。” 郭湛安等人听了,心中一寒——李崇浩这话说的,是要彻底架空李绍钧! 再这样下去,只怕李崇浩要借机夺了李绍钧的权,甚至还会废了李绍钧这个皇帝!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李绍钧失势,郭湛安等人也逃不掉。 此时郭湛安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出列道:“启奏上皇与陛下,六皇子途中遭遇杀手伏击,但万幸有龙气庇佑,昨天已经安然回到京城。” “什么?”李崇浩与李绍钧皆是大惊。 李绍钧大惊之余,更是大喜,连忙下令:“速速传霍玉进宫!” 第154章 进宫 霍玉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时候进宫,对霍玉的打击非同小可。 郭湛安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了这条路,他自然是不愿意别人告知霍玉此事,当下便道:“上皇,陛下,六皇子眼下就在微臣家中。六皇子尚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还请容许微臣将六皇子接进宫来。” “还不知道?”李崇浩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郭湛安,冷冷地问道,“你既然找到了六皇子,为何不告诉他?” 这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郭湛安无奈之下,只好道:“陛下,个中缘由还请微臣将六皇子接进宫后再禀。” 李崇浩没了兴致:“派人跟着去。” 郭湛安知道,李崇浩这是不放心他,担心他趁机动手脚。不过李崇浩怕是没有料到,李绍钧与郭湛安这些天特地悄悄地整顿了一番禁军,如今禁军里得用的人,尽数归于李绍钧麾下。 郭府中,霍玉见郭湛安匆匆而来,不免疑道:“哥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玉儿,你要和我进宫一趟。” “进宫?”霍玉一边起身,一边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要我进宫?” “说来话长,咱们在马车上再说。你先去换一身衣服,我去取样东西。” 霍玉向来对郭湛安是言听计从,这次也不例外。他知道郭湛安不会害他,干脆地把看到一半的书合上,回屋换衣裳。 而郭湛安则拿出那个匣子,开了锁,从里头拿出霍玉的锦囊,打开看了一眼,这才折返回去寻霍玉。 郭府外,十二名禁军骑着马分作两排,列在马车周围,等郭湛安与霍玉二人上了马车后,便与马车一同往皇宫赶去。 马车上,郭湛安向霍玉招招手,示意霍玉靠近一些,这才低声说道:“玉儿,我找到你的亲身父母了。” 霍玉听后,瞪圆了眼睛:“在、在皇宫里?” 郭湛安点头道:“没错,就在皇宫里。”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霍玉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刺激,险些就跳起来了,他不停地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太上皇?” 霍玉不笨,皇宫里面的男人,年龄可以当他爹的,也就只有太上皇一个。只是他可是一个土匪收养的弃婴啊,怎么可能是太上皇的儿子? 郭湛安见霍玉癫狂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好受,双手张开,使尽力气把霍玉牢牢抱在怀里,在他耳边柔声安慰道:“玉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听我说。” 霍玉反手抱住郭湛安,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依旧喃喃道:“怎么可能,太上皇怎么可能是我爹呢。” 郭湛安一手反复抚摸着霍玉的后背,慢慢解释道:“当年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最宠爱的就是六皇子了,甚至执意要带着当时才两岁的六皇子一块南巡,让他的儿子见见他父皇的大好河山。但令人惋惜的是,南巡途中六皇子离奇失踪,上皇大怒,严刑拷打了当时六皇子身边的宫人,甚至连他们在宫外的家眷都没有放过。后来,六皇子的奶娘终于支撑不住这样的严刑,俯首认罪。那奶娘说,是她嫌六皇子太过吵闹,想用被子把六皇子闷一会儿,别那么吵了。结果令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等她掀开被子,六皇子已经被闷死了。她担心皇帝责罚,便将六皇子的尸首用襁褓包好,趁无人注意的空当带出去扔了。那奶娘从未去过江南,根本不认识路,等她招供的时候,距离六皇子失踪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根本就想不起当时丢弃六皇子的地方。上皇见爱子尸骨无存,将奶娘一门九族尽数判了斩立决,其他伺候六皇子的宫人也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他们和他们的家眷先后都死了。姜后当年担心爱子年幼,南巡路上宫人照顾不周,所以尽管她自己身染重病,还是撑着一同去了南巡。结果遭此突变,姜后病情加重,就在奶娘招供后的三天,就撒手人寰。” 霍玉听到一半,已经安静下来,等郭湛安说到最后,他早已经是泣不成声:“我、我娘,我娘已经死了?” 郭湛安沉重地点了点头:“玉儿,姜后并不是像你想象中的娘亲那样,嫌弃你、不要你。她十分疼爱你,你失踪以后,姜后连日以泪洗面,几乎走不动路了。” “是我、我害死了她!”霍玉又是哭又是笑,“原来她没有不要我,没有不要我!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胡说什么!”郭湛安骂道,“什么你害死了她?你那时候才两岁,怎么害人?是害你的歹人害死了姜后,你的失踪,还有姜后的死,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对啊,”霍玉犹如大梦初醒,一边抹泪,一边说道,“那奶娘既然说闷死了我,我怎么还会在这呢?哥哥,那奶娘在撒谎?”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是皇帝的爱子,那奶娘再烦小孩,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用被子闷你。”郭湛安拿出帕子替霍玉擦干眼泪,继续说道,“玉儿,你还不知道,前些日子柳府中突然冒出一个‘六皇子’来,他身上也带着一块象征皇子身份的四爪龙玉佩。随后就是你前往永安府参加秋闱,半路在河道中央遭遇了伏击。” 霍玉看向郭湛安:“那些人是怕我的存在会让那个假冒的‘六皇子’暴露,所以想要斩草除根?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六皇子,这块玉佩也只给哥哥你看过,别人是怎么知道的?” 郭湛安捏了捏霍玉的脸颊,说道:“到底是长大了,连这都发觉了。一开始我也不明白,可是后来我想到了,那个‘六皇子’,是梁王的人从柳府中找出来的,而当时在苍山,我们碰见了梁王。都说六皇子与先皇长得像,梁王身为先皇的儿子,说不定是见到你的模样后心中起疑,派人暗中调查过。” 霍玉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那也不对,不过就是长得像而已,凭什么靠这个就断定我是六皇子,要取我性命呢?” 郭湛安解释道:“也不一定就认定了你是六皇子。梁王这次炮制出一个假的‘六皇子’来,想必是冲着皇位去的。他能整出一个来,我们怎么就不能了?你的相貌比起宫里头那个‘六皇子’更像先皇,梁王为了避免我们也推出一个‘六皇子’和他打擂台,必然会想办法除掉你。不过是一块玉佩而已,玉匠能够刻出一块,就能刻出第二块。怕是他自己都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六皇子。” 霍玉抹了把眼泪,问道:“哥哥现在带我进宫,是要我戳穿那‘六皇子’的真面目么?” 郭湛安神色凝重,点头道:“若是我还有别的法子,定然不会将你牵扯进这桩事情当中。但如今梁王步步紧逼,竟然唆使上皇要废去皇帝,改立六皇子为皇帝。” 霍玉听后大惊:“那‘六皇子’别说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在民间长大,于政事一窍不通,怎么能做一个好皇帝?” 郭湛安苦笑道:“这哪里是想要立一个好皇帝了。上皇退位非他本意,一个有着治世之才的皇帝,和一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皇帝,你说那个对他有意?” 霍玉虽然知道了上皇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十几年来的分离,让他忍不住脱口道:“上皇竟然昏庸如此么。” 郭湛安将食指放在霍玉唇上,提醒道:“玉儿,我们很快就要进宫了。宫里面人多口杂,你千万不要再说出这样的话,免得惹火上身。” 霍玉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句话足以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忙点头道:“哥哥放心,进宫之后我一定不多看一眼,不多走一步,不多说一句。可是哥哥,你总得告诉我我进宫之后该怎么办呀。” 郭湛安这会儿却不肯说了:“告诉你了,你演起来就不像了。你放心,有我与陛下在,不会叫你有事的。你进宫之后也不必太过拘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免得让上皇反而怀疑起你。” 霍玉心中七上八下的,还想再问,可外头的车夫探头进来,说就要到皇宫门口了,霍玉只好作罢。 下了马车,等看守宫门的禁军侍卫搜查过来,郭湛安一行人便跟随引路的宫人一块儿走向李崇浩的宫殿所在。 李崇浩退位后,一直以身子不便而继续住在皇帝住着的泰时殿,后来李绍钧与岳安等人借故放出传言,说李崇浩卧病在床,这才一直住在泰时殿中。 这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还顺带替李绍钧赢得了孝道的好名声,李崇浩若是再不搬出来,就彻底坐实了卧病在传的传言,又如何还能过问国家大事? 万般无奈之下,李崇浩只好迁去了后面的明光宫,他的后宫也顺势从各宫各殿搬出来,去了明光宫左右两边的益寿宫和延年宫。 李崇浩退位前两年还有一次大选,不少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齐齐入宫,生生叫人看花了眼,称得上一个花团锦簇。为了避免有传出和前朝慜帝染指父亲后宫一样的传闻,李绍钧一不做二不休,命人在泰时殿与明光宫之间重新修筑了一道丈高的墙,只在明光宫附近留有一道门,平日里都有禁军把手,严禁后宫妃嫔宫女进到前边来。 这次郭湛安与霍玉便是从后面的宫门进来,穿过数个宫殿与两个花园,才到了李崇浩所在的明光宫前。 “你就是霍玉?” 霍玉跪在地上,没有抬头:“回上皇,小民就是霍玉。” 李崇浩的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转而去看郭湛安:“玉佩呢?” 郭湛安掏出锦囊,将玉佩拿出来,双手递向李崇浩。李崇浩身边的内监走到郭湛安面前,接走玉佩,转而呈给李崇浩。 李崇浩接过玉佩,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突然五指张开,手心向下,玉佩就掉了下去。 这是偏殿,平时李崇浩鲜少过来,所以除了惯例的打扫以外,地上不像主殿那样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这玉佩摔在地上,指不定就是个四分五裂。 众人都没有想到李崇浩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郭湛安冲了上去,可伸出的双手距离那玉佩明显还有两臂的距离。 最后还是阿鑫反应快,又借着自己距离李崇浩近的便利,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做垫子,接住了玉佩。 李崇浩这一举动显然是故意的,扔玉的时候用上了力气,玉佩落在阿鑫的后脑勺,阿鑫明显感觉到一阵疼痛感。但他可顾不得这些,慌忙伸手把玉佩从自己后脑上那拿下来,双手捧在手心里,站起来之后也不给李崇浩,而是走到李绍钧身边。 郭湛安看玉佩无事,稍稍安心,可嗓子里憋着的那口气却是怎么都松不出来。 李绍钧从阿鑫手中拿过玉佩,笑着对李崇浩说道:“父皇不必过于激动,人就在这儿,万一把玉佩砸碎了,钰儿可就没法认祖归宗了。” 李崇浩一张脸沉了下来,半响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帝,你这话未免说得也太早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怎么就断定这个霍玉是真的?当初柳氏那个贱人把钰儿偷走了,送去柳府养着,这事柳氏和柳府的大管家都已经招供了,你还想要再弄出一个假冒的六皇子来么?” 李绍钧将玉佩交给阿鑫重新保管,上前一步道:“是儿子的疏忽,先前郭卿来报的时候,父皇与玉太贵妃正在品香,儿子就想着等父皇的事情忙完了再禀报父皇。结果这边事情太多,一下子就给忘了。” “呵,这种小事也不劳烦皇帝记着了。”李崇浩直接给李绍钧摆脸色,“说吧,是什么事情。” “柳府的大管家招供,他之前的供词,全都是梁王用他全家人的性命逼着他说的。”李绍钧也不含糊,直接说道,“梁王后来瞒着郭卿,让大牢的狱卒和负责查抄柳府的官吏拉了一批柳府无罪的下人出去发卖,有狱卒被收买了,趁着这个机会将柳府大管家的家眷悄悄运了出去,至于去哪里了,郭卿还在派人追查。” “混账!什么无罪,柳氏一族人人有罪!” “父皇,是梁王命人拉出去发卖的,郭卿也一直被瞒在鼓里。父皇若是要责罚,不如让梁王进宫,当面听训。” “哼,”李崇浩一时气愤,忘了这茬,可他又好面子,不想放过郭湛安,便说道,“就算是梁王瞒着,郭湛安你自己办事不利,该当何罪?” 郭湛安无奈,只好拜道:“上皇恕罪,是微臣监管不力,令上皇失望了。” 他一个“监管”,就让李崇浩哑口无言——当初李绍钧力荐郭湛安为查抄柳氏一族的主官,是他被梁王花言巧语给说动了,否决了李绍钧的提议,执意要梁王来做这次的主官。 想到这,李崇浩有些犹豫,目光便重新投向阿鑫手中的玉佩。但很快,他就重新下定决心,摆手道:“钰儿被藏在柳府十几年,受的苦还不少么?四爪龙玉佩在,滴血认亲也试过了,你们不要再逼迫朕,逼迫钰儿了。” 眼看着李崇浩打定主意不认霍玉,李绍钧当然不肯了,便道:“父皇,霍玉与儿子也试过滴血认亲,我们的血也溶在了一块。” 一直做壁上观的岳安闻言,适时出列道:“为了以示公允,还请上皇将此事彻查!” 郭湛安跟着表态:“请上皇将此事彻查!” 左行之紧随其后:“请上皇将此事彻查!” 若是只有李绍钧,李崇浩大可用父亲的名义打压他,但岳安是当朝宰相,郭湛安是信任的京兆尹,而左行之当了多年的刑部尚书,皆是朝中大员。他要是一下子驳了这三个人,自己在朝中只怕会更加力不从心,那就便宜李绍钧了。 可李崇浩不想让李绍钧如愿,正巧,他眼角余光瞥见一直跪在地上的柳氏,开口问道:“柳氏,当年你将钰儿偷走以后,到底送去了哪里?” 柳氏没想到李崇浩会突然问她,支支吾吾了许久,才开口答道:“回上皇,奴婢、奴婢是将六皇子送去了奴婢的父亲那里。” “好!”李崇浩大喜,忍不住一拍桌子,“看来事实真相已经出来了。郭湛安,你胆敢捏造出一个六皇子来,这欺君之罪,你要如何承担!来人,将郭湛安拿下!” 殿中其余人都没想到柳氏会突然反水,门口的侍卫冲了进来,迅速将郭湛安擒下。 “还有纸条!”眼看郭湛安有难,一直没敢说话的霍玉突然喊道,“我的锦囊里,还有一张纸条!” 李绍钧抢在李崇浩前说话:“阿鑫,将纸条拿出来。” 阿鑫上前,从郭湛安袖口的暗袋里拿出那锦囊,果然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条,他不敢给李崇浩,而是直接交给李绍钧。 这纸条李绍钧是见过的,他将纸条打开后,没有立刻交给李崇浩,而是双手将这纸条展开,给殿中众人一一展示,随后才道:“父皇,您看这字,可是您的手笔?” 李崇浩见了这纸条,心中的三分担忧变成了七分,但还是嘴硬:“不过是一个字罢了,宫中尽是我的笔墨,郭湛安这贼人小时候在宫中做伴读见多了,模仿起来也不是难事。” 他这话,分明是不认了。 霍玉只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大块冰块一样,寒意从内心深处慢慢散布到了周身:“上皇,小民也有四爪龙玉佩,也滴血认亲过,为何上皇不肯让大臣们彻查此事呢?柳氏一族护短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柳氏也好,柳府的大管家也好,也许是他们一同做伪证,要欺瞒上皇呢?” “放肆!”李崇浩心中的打算被霍玉当场说破,又怒又气,“来人,给我掌嘴!” “慢着!”李绍钧哪里愿意看到自己的亲弟弟被掌嘴,赶紧出声阻拦,随后转向李崇浩,说道,“父皇,霍玉这话说得对,柳氏一族相互作证,实在是难以服众。依我看,伪造的玉佩必然和真的有所出入,不如请宫中那些玉匠都过来,让他们来断一断真伪,如何?” 李绍钧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李崇浩不得已之下,只好应许:“传玉匠。” 李绍钧见状,又对那些侍卫喝道:“还不快把郭大人放开!” 侍卫们见李崇浩没什么反应,便放开郭湛安,重新退了出去。 霍玉焦急地看着郭湛安,有心上前替郭湛安整一整衣裳,看一看可被那些侍卫给弄出淤青来了不曾。可他现在正在宫里面,是半点亲昵的举动都不敢做,生怕这满屋子中的某个人给瞧见了。 第155章 身份 几个玉匠很快就被带过来了,他们不得出宫,几十年来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乍一眼看到殿中这么多陌生人,一个个都不敢出声了。 不过好在每一任皇帝登基之后,都要召见玉匠一回,这是当初九岁就登基的武帝的意思——起码要让这些玉匠知道何为天子,才好叫他们安安分分地替皇家办事。所以这些玉匠见殿中两任皇帝都在,便顾不得心中那股子好奇心,规规矩矩地给李崇浩和李绍钧行礼。 早玉匠们先来一步的“李绍钰”忍不住开口问道:“父皇,您突然宣召儿臣来,是有什么事么?” 李崇浩左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扶手,良久后,他才睁开眼说道:“钰儿,将你的玉佩解下来。” “李绍钰”不解,但他还是依言解下腰间一直佩戴着的四爪龙玉佩,一旁李崇浩的内监立刻上前,接过玉佩,用一条蓝色绸带在玉佩的珠串上打了个结。 而阿鑫手中那块玉佩已经用红色绸带绑好了,此时上前,与那内监一起将两块玉佩放在托盘上,随后另外一个宫人将托盘摆在玉匠们面前。 “这两块玉佩,有一块是假的,你们看看。” 李崇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底下的玉匠们一个个都瞠目结舌。 四爪龙玉佩象征着皇子的身份,从来都是皇子出身之后玉匠才会动手刻玉石,可以说是先有皇子,再有四爪龙玉佩。 而且这两块玉佩乍眼一看,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不管是玉佩上祥云的形状,龙飞腾的走势,还是莲花的数量,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李崇浩有些不耐烦:“别傻愣着,快点。” 玉匠们惊恐不已,却又别无选择,只好围着托盘凑成一团,研究起这两块玉佩来。 殿中惊恐的可不光是玉匠们,李崇浩身边的“李绍钰”几乎要站不稳了,情急之下用手撑在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才不至于倒下。 离他近的几个人,比如李崇浩、李绍钧等,都注意到了。 李绍钧现在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懒得去理会。倒是李崇浩颇为关心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问道:“钰儿,你这是怎么了?” “李绍钰”背后一凉,感觉强颜欢笑地摇着头道:“让父皇担心了,大概是今天起晚了,还没用过饭,头有些晕。” 李崇浩不免责备道:“好端端的怎么还赖床了?今天一早没去练拳?” “李绍钰”忙撒娇着求饶:“父皇恕罪,实在是昨天的功课太多了,快丑时了才睡下的,所以今天才起晚的。” 李崇浩对“李绍钰”向来溺爱,见状也就不再责备,而是对一旁的内监吩咐道:“让厨房做些钰儿爱吃的吃食来。” 内监领命下去了。 李崇浩又对“李绍钰”说道:“功课做不完就不做了,没道理年纪轻轻就熬夜的,万一身子熬坏了,你叫朕如何向你的母后交代。” “李绍钰”一脸感动的模样,笑着说道:“多谢父皇体恤。但是儿臣这些年在柳府没读过书,帮不上父皇和皇兄的忙,心中实在是愧疚,只有抓紧时间好好念书,才能报答父皇与皇兄。” 李崇浩拍了拍“李绍钰”的手,叹道:“难得你一片孝心。这人啊,活在世上,不是书读得多,官做得高就好了。最要紧的呢,还是懂得孝顺长辈。正所谓羊跪乳,鸦反哺,人要是不懂孝道,那就是连畜生都不如了!” 说到最后,李崇浩激动之下,右手伸向前方重重地挥舞了几下,又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旁边的李绍钧。李崇浩见李绍钧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失望之余心中愈发气愤,清了清嗓子说道:“老三,你说呢?” 李绍钧忙回道:“父皇说的是。” “……”李崇浩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那边李氏父子三人暗流涌动,这边郭湛安悄悄去看霍玉,发现后者时不时往上面三人方向看一眼。那表情称不上羡慕,反而隐约透出一些悲伤。 郭湛安见状,趁着众人的焦点都在玉匠和李崇浩等三人身上,低声对霍玉说道:“今儿个回去吃酒糟鸭子?” 霍玉一愣,随后嘴角微微翘起,点了点头,就再也不去看李崇浩等人了。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李崇浩眼看着第三杯茶都要见底的时候,玉匠们总算是有了结论。 为首的玉匠已经五十多岁了,捧着那两块玉佩说道:“回上皇、陛下,这两块玉佩从外观上来看,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是……” “行了,不必掉书袋子,直接告诉朕,这两块玉佩哪块是真的?” 玉匠闻言,转身从托盘上拿起有红色绸缎的玉佩,说道:“上皇,陛下,这块玉佩是真的。” 殿中众人皆是一阵惊呼,郭湛安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住霍玉的手,用力地捏了捏,随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李绍钧连忙起身,喝道:“来人,把假冒六皇子的歹人给朕拿下!” “慢着!”李崇浩紧接着喝止要冲进来抓“李绍钰”的侍卫们,指着那玉匠道:“说,为什么这玉佩是真的!” 玉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解释道:“上皇有所不知,皇子们的四爪龙玉佩,都是从昆仑上北边的一处皇家玉矿里出产,每年的产量极少,且都有严格记录。这处玉矿出土的玉石,和其他玉矿相比更为剔透,且玉石中间还有一些絮状物,只有在特地的时辰对着太阳用特地的角度看才能看出来,因此被文帝成为‘龙气’。这块玉佩中有‘龙气’,那块没有,因此这块玉佩才是真的。” 李崇浩还是不愿意相信:“该不会是你们被人收买了,故意编了一套说辞来骗我的吧?” 玉匠连连摇头:“臣等不敢,臣等不敢啊!” 李绍钧见此,便道:“这‘龙气’如何看?” 玉匠回答道:“现在时辰不对,若要看,只能等明天了。” 李绍钧担心夜长梦多——现在不除掉这假冒的“六皇子”,只怕宫外的梁王很快就要知晓此事,到时候可就更加棘手了。 他便道:“不行,我现在就要看到这‘龙气’。” 玉匠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为首的那个玉匠顶着一额头的汗珠说道:“若是这样,那就只能将玉佩摔碎了才可看到。” 李绍钧转头看向李崇浩:“父皇意下如何?” 李崇浩摇头道:“玉佩乃是皇子的象征,岂能随意破坏?” 李绍钧半步不让:“父皇,如今有人利用玉佩来冒充六弟,不光是对你我,更是对母后的亵渎!区区一块玉佩而已,如何比得上我们的父子、兄弟之情?要是能寻回真正的六弟,别说是一块玉佩了,百块、千块,儿子都愿意拿出来!” 李崇浩哑口无言,一时竟想不到该说什么来反驳。 此时,郭湛安、岳安、左行之均出列道:“臣附议!” 形势所迫,哪怕李崇浩习惯了发号施令,如今也是别无他选,只好道:“罢了,就依你的意思去做,到底是我老了。” 李绍钧此时也顾不得做那些表面功夫了,令阿鑫亲自去取自己那块四爪龙玉佩:“两块玉佩有真有假,就用我的玉佩来做个标准。” 阿鑫很快取来玉佩,为了避免玉佩碎屑混淆在一块儿,李绍钧特地命人取了三个盆子,还率先亲手摔碎了自己的玉佩。 宫女拿来三个托盘,将三个盆子里的玉佩碎片分别放在三个托盘里,依次排成一排站在李崇浩面前。 玉匠用镊子取了一块中间托盘上的玉佩碎片,解释给李崇浩听:“上皇,请看这块的中间,这絮状物就是文帝所说的‘龙气’了。这块玉佩是陛下的,是真品无误。上皇移步,请再来看左手边的玉佩,您看,这里同样有‘龙气’,与陛下的玉佩一样。上皇,请再移步,来看右手边的玉佩,这玉佩虽然同样是和田玉,但是玉里面并没有所谓的‘龙气’。上皇,上皇请小心手!” 李崇浩不耐烦地抢过玉匠手中的镊子,把右边托盘里的玉佩碎片一块块看过来,就是找不到半点所谓的“龙气”。 李绍钧也不劝,一直等李崇浩把镊子摔在地上,他才开口道:“父皇,看来真正的六弟已经找到了。不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假冒皇子的歹人?” 李崇浩长叹一声:“抓起来,派人去请梁王进宫。” 去请梁王的人很快回来,带回来的却不是一个好消息:“回上皇,回陛下,梁王不在王爷府。王爷府的人说,梁王今天一早便出城打猎去了。” 李绍钧皱眉问道:“派人去皇家的围猎场请梁王进宫。” 那人又说:“已经派人去围猎场找梁王了。” 李绍钧点头道:“宣禁军统领觐见。郭卿,你先带霍玉回郭府休息,今天这事怕是吓到他了。” 李崇浩听了,不悦道:“既然是皇子,哪里有住大臣家里的?钰儿,咱们父子好不容易重逢,今日起便留在宫中吧。” 霍玉当然是不肯的,忙出列下跪道:“多谢上皇厚爱,只是霍玉一介白丁,对宫中的规矩知之甚少,若是留在宫中,怕冲撞了贵人,给上皇和陛下添麻烦。” 李崇浩摇头,笑着宽慰霍玉道:“哎,钰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朕的嫡子,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尊贵,能被你冲撞的?你即是皇子,就不能继续住在大臣家中,这于理不合。” 霍玉咬住下唇,磕头道:“还请上皇开恩。” 李崇浩登时不悦:“朕的话你敢不听?” 郭湛安担心霍玉吃亏,赶紧出列道:“上皇,霍玉生长在民间,对宫中规矩的确是知之甚少。纵然有上皇体恤,但霍玉总不好让上皇与陛下丢了脸面。” 李崇浩怒斥道:“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随后,他又对着霍玉和颜悦色:“钰儿,父皇一个人在宫中没人陪着,很是寂寞,你就留下来,咱们父子二人也好享天伦之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一直呆在一个大臣的家里?” 霍玉还是摇头:“多谢上皇恩典,只是霍玉在民间久了,怕适应不了宫中的繁华,还请上皇开恩。” 李崇浩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来,是朕在逼你了?” 霍玉连忙摇头否认:“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李绍钧见时机差不多了,凑上来笑着说道:“六弟既然已经找回来了,父皇又何必急于一时呢?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假冒的‘六弟’和他背后的主谋抓出来才是。父皇怕是还不知道吧,钰儿前些日子去永安府参加秋闱,半路遇到数个杀手伏击,险些就要命丧半路。好在钰儿机灵,这才捡回一条命。” 李崇浩一脸关切地问:“可受伤了没有?来人,还不快赶紧把六王爷扶起来!” 霍玉自己唰得一下站了起来,回答道:“多谢上皇关心,没受什么伤。” 李崇浩不满道:“那就还是受伤了。钰儿,留在宫中,有太医替你诊治。你继续住在大臣家里,我心中不安啊。” 这倒是给了霍玉一个借口:“上皇,大夫说草民这病需要静养,若是现在突然换了一个地方养病,怕是难好。” 李崇浩做了几十年的皇帝,现在就算当了太上皇,也是牢牢把持着权利,就连李绍钧堂堂一个皇帝都要靠边站,哪里受得了霍玉三番两次的拒绝? “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也就由得你去。只是钰儿,父皇十多年没见到你,日后父皇宣你进宫,你可不能不来。这些日子朕让宫人替你收拾一处宫殿来,你喜欢什么,尽管说,等你伤好了再搬进来。” 霍玉只是点头道:“多谢上皇。” 借着霍玉身上有伤需要静养的借口,郭湛安与霍玉先行离开皇宫。 一上了马车,霍玉就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算是出来了。” “这就累了?”郭湛安见霍玉揽进怀中,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休息,笑着说道,“以后还要进宫,这可怎么办?” 霍玉厌恶地说道:“我才不想进宫,这个太上皇根本就没把我当儿子看。” 郭湛安一愣,反问道:“怎么说?” 霍玉在郭湛安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说道:“哥哥你把我的玉佩交给他看,他看也不看就想砸了玉佩,摆明了他本意是不管那个六皇子是真是假都要保他。后来玉匠证明我的玉佩才是真的,他还不信,连砸了三块玉佩才作罢。之后又一个劲要留我在宫中,和前面的态度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我总觉得,他根本不管六皇子是真是假,只要能留在宫里就好,好像就是要气气皇帝。” 郭湛安从未告诉过霍玉这件事,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自己一个人给琢磨透了,也不知道该说霍玉聪明呢,还是说他与李崇浩父子连心。 郭湛安亲了亲霍玉的脸颊,说道:“朝堂上的事情你无须担心,上皇宣你进宫,你便去。现在的皇帝是你的亲哥哥,总不会让你或者他自己吃亏的。倒是还有一件事情要玉儿你来拿主意。” 霍玉好奇地问:“什么事情?” “数月前京城动乱,事后有不少酒楼商铺要卖,我让贾欢去打听过了,有三家地段都是不错的,等着由你来拍板。” 霍玉有些犹豫:“可是我没考上举人……” 郭湛安笑着揉了揉霍玉的脑袋:“之前是我想岔了,总以为我替你决定的就是最好的。其实是不是举人都无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 霍玉忍不住转身把头埋进郭湛安怀里:“我在哥哥身边就是最开心的了。” 一时间,马车里温情脉脉。 就在郭湛安与霍玉下了马车的时候,一匹快马一路冲向皇宫。 “报!上皇,陛下,梁王并不在围猎场里!” “不在?”李绍钧看向李崇浩,“父皇,梁王这……” 李崇浩警觉起来:“皇帝,你今天来我这前,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李绍钧想了想,回答道:“大臣里只有岳相、左行之与郭湛安三人,内监只有阿鑫一人知道,他们绝对不可能泄露消息给梁王。” 李崇浩心中计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说道:“也不可能是我宫中的人,在场没有人离开过,就算从皇宫传递消息给梁王,也不可能快过你派去宣召他进宫的人。” “既然不是从宫中传递出去的消息,梁王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时间,殿中诸人都陷入了沉思。 “上皇,陛下,派人袭击六王爷的人是梁王么?” 李绍钧点头道:“霍玉为人和善,不可能与人结仇,除了梁王,朕想不出还有谁要杀他。” 岳安说出自己的猜测:“既然梁王要杀六王爷,那么他或许会派人盯着郭府,以防六王爷逃生之后返回郭府。六王爷昨日回京,或许梁王是从郭府那得知了这件事,生怕事情败露,便提前离京。” 李崇浩正对郭湛安一肚子气呢,顺势骂道:“自己家里混进了梁王的奸细却不自知,连内宅都治理不好,还当什么京兆尹!” 李绍钧自然要替郭湛安争辩:“父皇,郭卿的父亲与继母都在府里,这内宅何时能轮到他过问了?阿鑫,笔墨伺候,朕传书一份,让郭卿先揪出郭府的内奸才是。” 李崇浩只觉得自己这一天下来都在被李绍钧牵着走,浑身不痛快:“捉梁王固然重要,但钰儿是你的亲弟弟,你可得记住这点。快些准备一处宫殿,让钰儿早些搬进来,哪里有堂堂一个王爷住在大臣家中的道理。” 李绍钧笑着拖延:“父皇,如今梁王还未伏诛,原本那个‘六皇子’的事情在京城里穿得沸沸扬扬的,这件事情不先处理好,儿子怕钰儿惹来非议啊。” 李崇浩摆摆手:“有朕在,你不必担心。” 李绍钧忍了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李崇浩的心思。他也不和李崇浩硬碰硬,转而问道:“父皇,梁王这事该交由谁来办呢?” 果不其然,李崇浩的注意力重新被吸引到梁王身上——儿子是用来当傀儡的,现在还不着急,但是梁王找了个假冒的“六皇子”过来,还怂恿他废了李绍钧,改立“李绍钰”,他所图谋的,怕是那把龙椅了。 李崇浩这辈子从登基开始就担心别人抢了他的龙椅,哪里会轻饶过梁王? “就交给岳安去办吧。抓到梁王以后,关入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是。” 第156章 奸细 郭湛安与霍玉回到郭府,李绍钧的密信先一步送到,此时送信的侍卫正等在郭湛安的院子里。 郭湛安有心不愿让霍玉继续牵扯进梁王这桩事情当中,回到院子里后就喊来贾欢,让他把三家酒楼的情况跟霍玉说明白。并且他还嘱咐贾欢,要是霍玉有意,就领着霍玉去酒楼那边亲眼看看。 等霍玉与贾欢先回书房,郭湛安顾不得换一套衣裳,就匆匆去见李绍钧派来送信的侍卫了。 派来送信的侍卫是李绍钧最新提拔起来的一个禁军小统领,郭湛安知晓此事,也就不避着此人,直接将信取出,一目十行。 等郭湛安看完密信,侍卫开口道:“郭大人,陛下还有一句话要我交代给您。” 郭湛安收敛了神色:“请讲。” “陛下说,请郭大人照顾好霍玉公子,上皇那边的情况大人心知肚明,霍玉公子与上皇接触多了,保不准会染上瘾。” 郭湛安心一抽:“我记住了,还请替我向陛下转达,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霍玉。” 侍卫不再多言,就此告辞。 等侍卫走后,郭湛安唤来吴佳:“我记得五六年前当时的华贵妃曾经赐给府上太太两个宫女,她们现在在哪?” 吴佳想了想,回道:“应该还在太太院子里。当初因为是华贵妃上次,太太不好用她们,就放在院子里当摆设供着呢。如今华贵妃已经被废,那两个宫女也没人注意了,不过没听那边院子传出什么风声来。” 郭湛安思考了一会儿,便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两个宫女平时都做些什么,和什么人接触。” 吴佳应下。 等吴佳走后,郭湛安再展开李绍钧的密信。信中李绍钧写明他怀疑是郭府有人在通风报信,将霍玉回来的事情告诉给了梁王,才让梁王在今日用打猎的借口先一步离开京城,让李崇浩派去宣召梁王的天使扑了个空。 郭府下人虽然比不过柳府,但算起来也有近百人,要在这里面找出梁王的奸细,对郭湛安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郭府到底是郭显通做主,按照他胆小怕事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与王爷有什么来往。至于柳翩翩,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整天自以为有柳府与宫中的娘娘撑腰,要是真搭上梁王这条大船,不可能不炫耀。 郭显通的官最高不过四品,且从未担任过什么重要的职位,梁王在郭府布置耳目,必然不是冲着他去的。若是要监视他与霍玉,那就应该是他在成为许州通判,把当初的许州知州石果敢拉下马后的事情,甚至要再往后,在他被捕进京却未获罪,罢官免职后的一段时间里布置的。 郭府两个当家主人都不可能与梁王有什么来往,普通的下人就更加没机会了。但这两个时间点郭府虽然从进来了几个小厮丫鬟,但都是从人牙子手中买回来的,买回来的时候不过七八岁。梁王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找一个七八岁的人来做内应。 照这么推算,最有可能是梁王在郭府的奸细的,就只剩下当初还是华贵妃的柳氏赐给柳翩翩的两个宫女了。 不知道是吴佳打听的本事厉害,还是那两个宫女行事不谨慎,到了晚间,吴佳就打听出来了。 “少爷,花园里负责修剪花草的老王头见过那两个宫女里的一个从角门出去过,还是一大清早,鬼鬼祟祟的样子。还有咱们厨房的厨娘牛大娘,说那两个宫女这段时间没事就喜欢来套近乎,每次都会问到二少爷的事情。牛大娘还说,因为这些天少爷心情不大好,她不敢说,要不然早就禀报少爷了。”吴佳打听过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有名有姓的,那两个宫女的嫌疑愈发大了。 郭湛安听后,起身道:“你让贾嬷嬷带上几个力大的嬷嬷,咱们去太太院子里走一趟。” 吴佳却有些犹豫:“少爷,只是这几个人说的话也不能就说是那两个宫女就是梁王的内应呀,而且她们上头还有太太呢。太太碍着她们是宫中赐下来的,平日里可没委屈她们过,这两个宫女在院子里就跟小姐似的,什么活都不用干,还有人专门伺候着。少爷现在去,万一和太太起了冲突,那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添不快么?” 郭湛安摆手说道:“吩咐你办的事你就去办,这里哪有你说嘴的地方,还不快去!” 吴佳无奈,只好应了一声,出了屋子去找武鑫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柳翩翩所在的院子,看守院子的人见是郭湛安来了,不敢多加阻拦,直接就想把郭湛安等人迎进去。要不是郭湛安自己主动在院子前等候,让人先去通传一声,他怕是能一路直接进柳翩翩的屋子。 柳氏一族覆灭,柳翩翩犹如惊弓之鸟,听说是郭湛安来了,完全没有了往日嚣张的气焰,甚至亲自迎到院子门口。 “湛安用过饭没有?”柳翩翩一派慈母作风,将郭湛安迎进大厅后,笑着问他,“今天我院子里的厨房做了燕窝粥,湛安可要来一盅?” “不必了,”郭湛安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前来,是想向太太讨要两个人。” 柳翩翩听了,心中大喜:“到底是长大了,来,给娘说说,咱们家湛安是看上我院子里的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国色天香,竟然让你带了这么多人来求,难不成是怕我不答应就抢人么?” 郭湛安懒得与她做戏:“太太院子里有两个宫中赏赐下来的宫女,今天我来就是要向太太讨要这两个人。” 柳翩翩捂着嘴抖帕子的手一下子停了:“湛安你别开玩笑了,你也知道,这是宫里头赏赐下来的人,岂能任由你染指?” 郭湛安冷笑道:“太太说笑了,宫里头的人我岂会肖想?我又不是二弟,整日里只知道怜香惜玉。” 柳翩翩一张脸冷了下来:“你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叫你不是二弟?安儿才参加了秋闱,现在又在院子里苦读,哪里来的怜香惜玉?湛安,纵然你是大哥,是先头太太的儿子,这件事情我也要跟你好好论一论理了!” “前些日子有丫鬟投湖,救上来之后被大夫诊断出了身孕,那丫鬟还是二弟贴身伺候的丫鬟吧?”郭湛安说道,“太太给二弟指派的丫鬟都是相貌平平,可见二弟并不是看重那丫鬟的颜色,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柳翩翩一张脸都快扭曲了:“郭湛安,我处处忍让,你却步步紧逼。我告诉你,你可别太张狂了!” “怎么,想回娘家告状,还是直接去宫里向贵人求助?”郭湛安说到这,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宫中的宫人名字都在册上,宫女们都是陛下的女人,岂是一个妃子随意赏赐的?柳氏送进宫里的女人犯了不少宫规,这也是其中一条!现在不把这两个宫女送回去,难道要等陛下想起来亲自上门讨要么?太太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儿子,再想办法求人整治我吧!” 柳翩翩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向后倒去。一旁的秋菊秋香二人赶紧扶住柳翩翩,秋菊哭着喊道:“大少爷,太太都被你气成这样了,还请少说两句吧!” 郭湛安皱起眉头道:“一个丫鬟就想来教训我了?太太,我再问你一遍,那两个宫女在哪里?” 柳翩翩指着右边:“就在院子里右边的屋子里,秋香,你带大少爷去。” “是。” 被郭湛安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扰乱了心绪,柳翩翩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了,等郭湛安一走,立刻让人去隔壁院子里把郭沣安身边的几个丫鬟喊过来,她这次要好好整治整治这群小丫头片子! 再说郭湛安,秋香领着众人来到一处独立的屋子前:“大少爷,这里就是那两个宫女住着的屋子。” “你去把人喊出来。” “是。” 两个宫女很快就出来了。果真如吴佳所说,这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头上戴着碧玉镶金缀珍珠步摇,露出来的一截胳膊可以看到左手带着一支翡翠手镯,手指上还有一个红宝石戒指,一身小姐气派。至于另一个,只能说不遑多让。 两个宫女齐齐向郭湛安行礼:“大少爷安。” 郭湛安也不喊她们起来,眼神在两个宫女之间来回转了几圈,直接说道:“行了,进去收拾收拾,等会儿就送你们回宫。” 两个宫女闻言,抬头去看郭湛安,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大少爷,我们是宫里的贵人赐给太太的,现在大少爷要送我们回宫,可曾问过太太和宫里的贵人?还请大少爷恕奴婢多嘴,皇宫不是郭府,不是大少爷随意就能做主的。” 郭湛安还没说话,后面的吴佳先笑出来了。郭湛安转头问他:“笑什么?” 吴佳忙收了笑声:“回大少爷,只是觉得太太对这两个宫女实在是好,才出来几年,规矩都忘光了。” 郭湛安也不责备:“那你说说这该是什么规矩。” 吴佳有郭湛安撑腰,便开口道:“纵然是宫中贵人所赐,那也是赐给郭府伺候人的。少爷是咱们郭府的大少爷,这两个宫女行礼间抬头看大少爷尊荣不说,竟然还敢口出狂言,用太太和宫中贵人来压大少爷。再说了,宫女们都是登记在册上的,纵然是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出宫,那也是要经过皇后娘娘、乃至陛下过目,岂是说赐就赐的?由此可见,这两个宫女来到咱们府上,非但不是荣耀,反而是大大的坏事。” 郭湛安问两个宫女:“都听明白了?” 宫女们听了,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还想继续争辩:“大少爷,宫中后位空置许久,宫务都交由贵妃娘娘处理,贵妃娘娘见我们赐给太太,并没有坏了规矩。” 郭湛安比了个手势:“坏没坏规矩,等进了宫你们再说理吧。来人,去翠竹轩那收拾干净,请这两位移步,等明儿个一早再送进宫中。” 宫女们还想争辩,贾嬷嬷等人哪里会给她们这个机会?一个个走到她们身后,抓着她们白净的手腕,笑着道:“两位姑娘,赶紧进屋收拾收拾,今晚啊早点睡,明儿个还要起早进宫呢。” 等郭湛安回到院子里,吴佳笑着奉承道:“少爷好计策,这么快就把咱们府上的奸细给抓出来了。” 郭湛安听了,看了吴佳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还没完呢,你们还不动手?” 就在吴佳一头雾水的时候,屋外突然冲进来武鑫等人,手中还拿着麻绳布条。没等吴佳反应过来,他们就直接把吴佳绑成了一个粽子。 “少爷,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吴佳被绑,挣脱不得,只能不停地在武鑫手中扭动求饶,“少爷您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郭湛安踱步到吴佳面前,问他,“我让你去打听当年华贵妃赐下来的宫女,什么时候说过这两个宫女是梁王的奸细了?” 吴佳闻言,脸色登时煞白:“没、没有,少爷,是您记错了,是您亲口告诉我的呀!是您说怀疑这两个宫女是梁王奸细,所以我才这么一说的!” 郭湛安也不恼:“我说没说过,我心中清楚。那两个宫女是宫里头赐下来的,我动不得,但你身为我郭府家仆,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中,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吴佳嘴巴耸动了一会儿,突然朝着郭湛安跪下:“少爷,少爷是我错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错了!” 郭湛安坐到主座上,看着吴佳:“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知道我的脾气。都这种时候了,还只顾着求饶么?” 吴佳哽咽道:“是我的错,两个月前,我从京郊庄子上办完事回来,突然有一辆马车挡了道。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说是梁王请我一叙,让我去马车旁听训。我也不知道这马车里到底是不是梁王,可万一是梁王,我不理会不就惨了么!所以我就走到马车旁,结果里头的人没说话就扔了一个钱袋子出来,里头是好多金子银子的。梁王说他有心笼络少爷您,可是少爷您总是避着他。我想梁王贤名远播,少爷若是搭上梁王这条路子,日后的仕途一定畅通无阻。而且、而且那梁王就是让我打听打听霍玉少爷什么时候会离京数日,梁王说要是霍玉少爷在家,少爷一定不会去梁王府上一叙的。我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 “谎话连篇!”郭湛安怒斥道,“梁王不过是当今圣上的一个叔叔而已,于我仕途有什么帮助?我既然身为陛下的臣子,自当一心忠君,岂能与什么梁王交往过密?” 吴佳双手被绑着,只好不停磕头求饶:“少爷,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我真的是为了少爷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戏文看多了,才会觉得梁王对少爷的仕途有益。但是我真的是为了少爷好,少爷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郭湛安冷笑道:“若是真为我好,又怎么把那两个宫女叫做梁王的奸细?奸细,你知道什么叫做奸细么?” 吴佳冷汗涔涔,不敢多言。 郭湛安怀着一肚子火气,直接上前一脚踹倒吴佳:“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的耐心?” 吴佳咬咬牙,痛哭道:“少爷,少爷我真的都说了!” 郭湛安懒得继续和吴佳浪费时间:“武鑫,把他拉出去打五十板子再回来。” 吴佳心中一寒——郭湛安向来是说到做到,五十板子下来,自己的腿铁定是要废了,到时候一个废人,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吴佳哭喊道,“我全说,我全说!我老子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前段时间赌坊天天追着他要赌债,还说要是再不把债还了,就拉我们一家子去挖煤!” “赌债?”郭湛安问他,“你老子在我动身去桐花县前不就去庄子养老了么?怎么欠下赌债的?” 吴佳哭着说道:“我老子他腿脚不方便,在庄子上没什么活干,又仗着在少爷面前伺候过,庄子里没人管他。结果有一天他出去溜达,就进了一家赌坊。赌坊那边惯用的招数就是先让人不停地赢钱,等人陷进去之后就开始让人输钱。我老子一开始赢了二十多两,结果到现在就欠下了五百多两。赌坊的手段狠毒,如果他们真要抓我们一家人去挖煤还债,到时候趁人不备,把我们远远送到煤矿那,又有谁能救得了我们呢?” 郭湛安沉声问道:“为何不与我说清楚?” 吴佳摇头道:“这样的家丑,哪里敢和少爷说。再说了,少爷日理万机,我就是有这个胆子,也没机会啊!” 郭湛安又是一脚:“还不说真话?我日理万机?我前些日子几乎天天在院子里,你怎么就没有机会了?” 吴佳面露尴尬,可又担心郭湛安说的那五十板子,最后还是说了:“原先我们都是在少爷面前伺候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结果现在贾欢成了咱们的大总管,福全成了霍玉少爷的贴身小厮,我被留在桐花县照顾霍玉少爷的爷爷,等老人家走了,少爷带我去许州,我只能和那些在许州买的下人干一样的活,住一样的屋子。” “放肆!”郭湛安怒极,“就因为这些,你就勾结梁王?” 吴佳见事情已经完全败露,疲惫之余不再遮遮掩掩,闭眼道:“梁王说了,我若是能替他扳倒少爷,日后我就能进王爷府混个管事当当。” “呵,”郭湛安听了这句话,反而笑了起来,“一个背主的人,还指望能寻到另外一个主人?” 吴佳浑身一颤:“少爷的意思,梁王在诳我?” 郭湛安不愿意再与吴佳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带下去关起来,明天一并带进宫,请圣上定夺。” “是!” 处理完了家贼,郭湛安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歇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回到自己和霍玉的屋子里。 霍玉正好沐浴完,换了一件干净的亵衣,赤着脚坐在镜子前擦头发。他听见郭湛安进来了,侧过头看向郭湛安,笑着问道:“哥哥忙完了?” 在烛火的映照下,霍玉的侧脸泛起一层若有似无的玉光,郭湛安精神为之一振,走到霍玉身边,接过霍玉手中的毛巾,亲自替霍玉擦头发。 “忙完了,你可选好酒楼了?” 霍玉笑着摇头道:“没呢,等着明天带着福全去看看。” “别乱动,小心扯到头发。”郭湛安点了点霍玉的额头,继续问道,“怎么不带贾欢去?这件事我交给贾欢办的,他比较熟。” 霍玉微微低着头,嘴角含笑:“贾欢是咱们院子的大管家,平日里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哪能一直拉着他陪我去看?反正基本的情况贾欢都已经跟我说了,我就是去看看而已,带着福全就够了。” 一个“咱们”就让郭湛安浑身舒坦:“好,都听你的。等你都看过了,看中哪家就直接跟贾欢说,地契都在他那。” 霍玉一惊:“哥哥都买了?” “这三家酒楼平日里生意都不错,要不是这次庶人李帛作乱,惹得京城动乱不已,不少人萌生了还乡的念头,只怕还不会卖呢。”郭湛安一边细细替霍玉擦头发,一边笑着说道,“那么多人等着接手,要是我不早点下手,等你回来可就全卖光了。” “可这样也太浪费了!”霍玉想想那三张地契就开始心疼钱,“哥哥每年做官的俸禄就那么点,就算有几个庄子的进项,可逢年过节还要上下打点,一进一出也就留点银子而已。这次一下子出手了那么多银子,往后可要节俭些了。” 郭湛安听了,哈哈大笑:“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小气。” “这不叫小气,这叫精打细算。”霍玉一本正经地纠正郭湛安的说法,“哥哥既然把家里的账本都交给了我,这种事就应该和我提前商量。我们以后还要一起过几十年,自然要替以后筹划了。” 霍玉越是正经,郭湛安那颗心就变得愈发柔软:“成成成,这次是我错了,没提前与你商量,还请六王爷息怒。” 霍玉急了:“哥哥别打趣了,我就是一个土匪寨子出身的人,哪里是什么王爷!哥哥,我这辈子可是赖上你的,我才不会进宫去的。” 郭湛安把毛巾扔到一旁,拉起霍玉,自己坐下来,随后又让霍玉坐在自己腿上。他一边把吻密密麻麻地落在霍玉脸上、脖子上,一边承诺:“玉儿,你我自然是要白头偕老的。” 霍玉发出一声轻微的□□,反手抱住郭湛安,主动把自己送过去。 第157章 被擒 郭湛安起来的时候,屋外头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屋外头这片先别急着扫,”穿戴好衣服,郭湛安嘱咐福全,“玉儿还在睡,等他起来了再扫雪也不迟。院子里的池塘结冰了么?” “起来的时候听外头说是结冰了,”福全小声答道,“昨天夜里二少爷嘱咐厨房给少爷准备了燕窝粥,少爷用完再去上朝吧?” “也罢,你记得等会添些银丝炭,玉儿还再睡,别让他着凉了。”郭湛安对着镜子扶正衣冠,“昨天夜里下雪,今天玉儿起床见了一定很高兴,你记得看着他,别让他靠近池塘。” “是。” 郭湛安上朝后好一阵子,霍玉才醒过来。天一冷霍玉就变得异常嗜睡,郭湛安担心他着凉,所以屋里熏笼里的炭火一直没有断过。 今天霍玉照旧想要偷会儿懒,睡个回笼觉,但是他音乐听到屋外似乎有雪从枝头掉落的声音,忍不住起身推窗去看。 正在外头守着的福全听到里屋的动静,掀开厚厚的帘子进来查看,见霍玉竟然赤着脚趴在窗前看雪,他赶紧拿起熏笼旁边放着的外套,上前给霍玉披上:“二少爷,您可千万别着凉了。来,咱们先穿戴整齐了再出去玩雪也不迟。” 霍玉笑着把窗户关上:“没忍住就先起来看了。对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少爷上朝前嘱咐过,不让我们打扰您,这不是看您没起床,我就让其他人都别靠近这,免得发出什么响动吵醒您。” 霍玉听了,闷着笑起来,手脚麻利地换上衣裳后说道:“池塘那结冰了么?” 福全心中感叹道两位少爷果然心有灵犀,大少爷居然一早就算准了二少爷要问池塘的事情,当下笑着回答道:“结冰了,不过就是薄薄的一层,人可站不上去。” 霍玉面露失望之色,福全见了,又说道:“再等些日子,二少爷指不定就看不上池塘了呢。” 霍玉果然来了兴致:“怎么说?” 福全解释道:“少爷名下有一处庄子,里头有一个老大的池塘。每年冬天等湖面结冰,庄子上的人就会在冰面上凿开一个大洞,把渔网撒下去,然后就在旁边烧酒吃。等吃得浑身热乎乎了,再把渔网拉上来,里头就全是肥肥的大鱼!” 霍玉睁大眼睛:“不用别的?就把渔网扔下去?” “我小时候见过一次,真的是就把渔网放下去就行了。”福全一边说着,一边拿来一个小小的暖炉,双手递给霍玉,“大人们在那喝酒,我们就在湖面上溜冰,还有羊肉锅子吃,那滋味简直是一绝!” 霍玉颠了颠暖炉,说道:“那可真不错,等咱们酒楼开张了,就做些葱淋鲈鱼、鲫鱼豆腐汤之类的,再弄些炸鱼须。” 福全笑着点头道:“若是二少爷想要,让人去庄子一趟,叫庄子送些鱼过来。” 霍玉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干一场:“今天咱们先去看看那三家酒楼,早点定下来,早点好开张。” 霍玉这边带着福全高高兴兴地出门考察酒楼,皇宫里,郭湛安等人却是直接面对着李绍钧的怒火。 “郭卿,你一世英名却败在了自己家仆手中,你怎么当的家!”李绍钧指着郭湛安就是一顿骂,“钰儿险些就要被你害死了!” 郭湛安没有争辩:“陛下恕罪,是微臣一时不查,才叫梁王钻了空子。” “一时不查,你说的倒是轻巧!”李绍钧骂了几句,眼珠子一转,“行了,等会儿回去等着接旨吧。梁王的奸细呢?带上来。” 吴佳和两个宫女很快就被带上来了,面对着李绍钧等人的威压,吴佳与两个宫女不敢有所隐瞒,之前没招的全数招了。 根据这三个人的交代,梁王是通过柳氏,派人与这两个宫女接触,才大致了解了郭府的情况。随后他又仔细观察了两个多月,才最终决定从吴佳手上下手。 “柳氏?”李绍钧听到这名字,不免有些奇怪,“我记得当初梁王亲自审问柳氏和庶人李帛,并且要将这二人定为死罪,莫非这当中还有蹊跷?” 岳安沉思片刻,说道:“若是柳氏在其中牵线,梁王和柳氏之间只怕还有不少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左行之禀道:“陛下,当初梁王曾经深夜独自一人审问柳氏,期间所有狱卒都不得进入,结果第二天柳氏便全都招了。我看柳氏将罪名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琢磨着或许是她与梁王做了笔交易,她服罪,则梁王会保全庶人李帛。” 李绍钧命人先将吴佳等人带走关押起来,这才说道:“左卿说的不无道理。梁王的性子向来是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的,如果柳氏当真与梁王勾结,梁王必定不会留她活口。这次梁王一口气要定柳氏与庶人李帛的死罪,这两人手中肯定有梁王的把柄,只是他们两个已经失势,奈何不了梁王。左卿,柳氏和庶人李帛这边还是交给你,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知道梁王与他们勾结密谋了什么。” 左行之拱手拜道:“是。” 李绍钧又问岳安:“梁王的下落可查到了?” 岳安摇头道:“微臣无能,已经派人在京郊方圆百里进行搜寻。六皇子回来那天梁王还在刑部办事,等他离开刑部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要想悄然无息地离开京城,就必须等到第二天城门开启后,混在出城的人群里。微臣已经派人朝着诸王进京的去路追查,梁王出京,极有可能会向诸王求援。” “哼,一群乌合之众,”李绍钧返身坐回椅子上,“安王等人就要到京城了吧?” “算算日程,不出三天就要抵京了。” 李绍钧沉思片刻,对郭湛安说到:“郭卿,你身为京兆尹,岳相此时忙于公务脱不开身,招待三王的大任就交给你了。京城先前因为庶人李帛而动乱,如今好不容易才平息,可不能再让京城百姓受惊了。” 郭湛安领命:“是。” 霍玉经过两天的考察,终于敲定了聚仙楼。 郭湛安散衙回来,听完霍玉说的,若有所思:“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上次那个说评书的就是在聚仙楼里说的,”霍玉伸手解下郭湛安的官帽,说到,“哥哥现在是京兆尹,负责京城诸多事务,不对京城的动向了如指掌那可不行。我看这年头消息传得最快的第一个是菜市场,第二个就是酒楼了。聚仙楼位于京城驿站、使馆交汇处,旁边还林立着大大小小十几家客栈,南来北往的人大多都会路过聚仙楼,正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郭湛安笑道:“你自己喜欢就好,管我作甚?” “我的当然就是哥哥的了,”霍玉将郭湛安的官帽放好,继续道,“而且当初就凭着说书人的一张嘴,哥哥的名声险些就要被毁了,可见古人所说的众口铄金是真的。与其到时候被人算计,不如现在就把地方给盘下来,往后要是在我酒楼里说我们京兆尹大人坏话的,一律打出去,恕不招待。” 郭湛安伸手刮了一下霍玉的鼻梁:“你倒是个护短的。” 霍玉一笑:“不护短那还能护什么?我也是男人,要保护哥哥。” 郭湛安笑着说道:“行了,出去奔波了一天还不累?明天三王中的安王大概就要率先抵京了,我还要早些出城迎接,今天可要舒舒服服泡个澡。” 两人心意相通多年,虽说霍玉偶尔还是会害羞,但不再扭捏:“既然如此,今天我给哥哥搓背吧。” 两人肌肤相贴,都是最年少气盛的年华,自然是一番柔情蜜意。 第二天,出乎郭湛安等人意料之外的,安王率领的三万大军竟然主动在距离京城五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安营扎寨。 李绍钧派出去的信使很快带回来消息,安王表明自己不愿率先进京,打算等另外两位王爷快到京城之后再动身,三王一同进宫面圣,以示尊重。 “什么以示尊重,不过是打算等三个人到齐了,说话分量重了在来见朕。” 郭湛安问信使:“可曾打听到梁王的下落?” 信使摇头道:“安王的人看得很紧,我没有太多机会和安王的士兵搭话。不过看安王的神色,似乎没有碰见梁王。” “郭卿不必担心,”李绍钧说道,“安王的性子最是急躁,如果梁王真的投奔他,他一定不会沉得住气。” “既然没有投奔安王,莫非是去了另外两位王爷那里?”郭湛安问道,“陛下,当日守城的士兵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疑似梁王的人?” “岳卿亲自出马,的确是没有。怎么,郭卿有疑问?” “倒不是什么疑问,只是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似乎都被梁王牵着鼻子走了。不过是梁王管家一句话而已,我们就认定了梁王已经离京,可守城的士兵都没有见过疑似梁王的人,岳相派人在京城方圆百里搜寻,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到。”郭湛安细细分析,最后说出自己的疑惑,“或许梁王并未离开京城呢?或许他仍然躲在王爷府里,故意让自己的管家撒了谎,把我们的注意力带离京城。” 李绍钧一拍桌子:“郭卿的意思是,梁王此时还在京中?” 郭湛安谨慎地答道:“这只是微臣的猜测。京城固然大,但梁王生性谨慎,绝对不可能随便找一个地方藏匿起来。他既然命人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京城以外,多半是藏匿在自己府上。” 李绍钧拍板:“事不宜迟,郭卿,朕命你率领一支禁军,立刻将梁王府围起来,彻底搜查!” “是。” 京城以外还有安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另外两王不日即将抵京,留给李绍钧的时间已经不多。不过半盏差的功夫,禁军已经集结完毕,由禁军统领魏子豪率领,听从郭湛安调遣。 “郭大人这是来做什么?”前来应门的是梁王府的管家,见到郭湛安身后一群装备精良的禁军,强颜欢笑道,“纵然我家王爷不在京城,也没有像郭大人这样率领禁军前来闹事的呀。” “闹事?”郭湛安不禁笑了出来,“禁军是我可以随意调遣的么?圣上有令,命我等彻底搜查梁王府,还不速速打开大门。” 管家寸步不让:“梁王府的大门可不是各位可以进的!各位大人若要搜查可以,陛下亲笔的搜查令何在?拿出来,各位达人还请走角门吧!” 郭湛安身后的衙役拿出明黄的搜查令,念完之后才交给管家:“请看。” 管家接了搜查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郭湛安却不愿意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搜!” 魏子豪一声令下,没有背点名围住梁王府的禁军分作两支队伍,从管家左右身边擦过,直接从正门进了梁王府。 梁王身为二品护国亲王,梁王府内可以说是五步一亭,十步一台,怪石奇山众多,十分复杂。禁军们从前往后可以说是一寸土地都不放过,而且每搜查完一处,就会留下三四个禁军看守,免得梁王趁机溜进来。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手上拿着李绍钧亲笔的搜查令,知道阻拦不得,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只是在到了一处院落的时候,管家突然拦在了前头:“各位大人,这里是王爷内眷所住的院子,外男可进不得。” “放肆!”魏子豪喝道,“陛下有令,梁王府的一寸地都不能放过,你难道想抗旨不尊?还不快给我让开!” 管家张开双手拦着道:“大人恕罪,只是王妃等人都在里头,可禁不住大人这般惊吓。不过是搜查而已,又不是抄家,王妃乃二品诰命,岂能任由大人欺凌?” “你!”魏子豪作势便要拔剑,却被郭湛安拦住了。 “陛下的旨意我等违抗不得,既然如此,还请管家进去禀报王妃,让女眷们都先出来,去前面的院子避一避。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是王妃也好,丫鬟也罢,每个人只能穿挡寒的棉袄,斗篷大氅一类的,可穿不得。” “大人太过分了!”管家激动地争辩道,“王妃何等尊贵,岂能任由大人欺凌?” “欺凌?”郭湛安眉毛一挑,“我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欺凌了。梁王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一众女眷也难逃追究。我等奉陛下旨意前来搜查,念在王妃等人是女子,这才网开一面,让她们去前头的院子避一避。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欺凌女眷,那干脆我们就坐实了这个罪名吧,日后管家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我们。” 管家黔驴技穷,后悔自己先前逼得太紧,如今再要斡旋就难了。他这才发现郭湛安年纪虽轻,却不是他可以凭着梁王的名号吓到的。 无奈之下,管家只好退一步:“两位大人稍等,我这就进去请王妃等人移步。” 管家进去后不久,里头就传来一阵骚动。有女子的哭喊声,有急乱的脚步声,也有搬动大件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魏子豪将拔出一半的剑重新插回剑鞘里,笑道:“郭大人果然比我们这些学武的大老粗聪明,两句话就让那跟公鸡一样的管家没话说了。” 郭湛安谦逊地道:“魏大人说笑了,要是没有魏大人和各位禁军将士们在,管家也没那么快让步。” 魏子豪脾气直,听到郭湛安奉承他,很是受用:“郭大人客气,往后有什么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郭湛安一笑,并没有再说话。 等了一会儿,管家便领着一众女眷出来了。郭湛安与魏子豪并未避嫌,而是站在院子门口,细细打量经过的每一个女眷,免得梁王混在其中。 等女眷们在禁军的看守下去了前编的院子,魏子豪便率领手下进去搜查,郭湛安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因为这是梁王妃的院子,可以说是王爷府里最大的院落之一,禁军们毫不客气,将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数扔在了地上,屋子的墙、柜子、床底,什么都不放过。 管家送完王妃回来,看到满地狼藉,不住地念佛。郭湛安转头看他,他也不理,就是站在院子中间低头念佛。 一个禁军从里面出来:“郭大人,这院子里没有梁王的踪迹。” “我来看看。”郭湛安绕过禁军出来的那间屋子,往后走去。管家见了,连忙抬脚跟上去。 “这是什么?”郭湛安指着露天的一个池子问。 “哦,这个啊,这是温泉。”管家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郭大人家中怕是没有吧。王妃当初生世子的时候月子里受凉,一到冬天关节就不好,所以王爷特地命人从山中运温泉水回来,在锅房里用没日没夜地烧着。等王妃要泡温泉了,就用帷幔把四周遮起来,拧开开关,温泉水就顺着提前铺设好的管道源源不断流进这池子里。这也是我们王爷心疼王妃,屋子再大,一旦泡温泉就热气弥漫,人泡久了很容易上火晕倒,所以才用这个法子。” “屋子再大也会晕倒?”郭湛安不信管家的话,“照你这么说,皇宫里泡温泉也是幕天席地了?王妃既然一到冬天关节就疼,说明她受不住冬日的寒气。让王妃露天泡温泉,梁王真是体贴人啊。” 管家察觉郭湛安话里有话,不悦道:“大人,恕我直言,大人见识少可不意味着世上就没这样的事。王妃身子骨不好,哪里能与皇上相提并论呢?” “哦?”对于管家的无理,郭湛安也不恼,“既然如此,那就抽干这里的温泉水,看看里头有没有另有乾坤吧。” 郭湛安一声令下,禁军们哪里还会去理会管家的阻拦?大概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抽干这池子里的水,郭湛安率先跳入池子里,时不时用脚敲打池面。 “大人,这里有一道暗门!” 此言一出,管家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郭湛安见状,知道梁王多半藏身在里头,说道:“把暗门打开,找几个人进去一探究竟。” “是!” 这池子修得深,进去的人只需要稍稍弯腰即可。 不一会儿,只听里面传来响声和混乱的脚步声,随后传出一个声音:“郭大人,抓住梁王了!” 第158章 乾坤(上) 梁王被捕,禁军又把梁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路过的百姓无数,只怕都知道梁王犯事了。他干脆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让人用粗绳把梁王五花大绑。出了梁王府后,梁王直接被送进马车,而那两箱子的罪证则被搬上另外一辆马车。魏子豪翻身上马,郭湛安紧随其后,除去留下来继续包围梁王府的禁军以外,一行人向皇宫赶去。 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的百姓见郭湛安出来了,原本各种猜测都汇聚成了一个念头——一定是梁王犯了大事,京兆尹才亲自出马捉拿。 郭湛安做了几个月的京兆尹,先是安抚了京城动荡的人心,紧接着主持了柳府查抄一案,还把柳府这十几年来搜刮的民脂民膏拿出一部分用于京城遭难的百姓身上。可以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郭湛安在京城百姓中的声望就变得极高,纵使百姓们知道若是没有皇帝首肯,郭湛安出手不可能这么大方利落,但都忍不住要夸赞他一句年少有为,为官有道。 正是因为郭湛安在京城百姓中有如此的名望,所以那些原本各种猜测皇家秘辛的百姓们才会在看到郭湛安从梁王府出来之后,对梁王犯事一事深信不疑。 再见那些禁军一时半会不会撤去,又听说太上皇是被原本的四皇子给毒害不得不传位于当今圣上,而且京郊还有安王的三万大军驻守,刚从动荡里走出来的京城老百姓们不由提心吊胆起来,只求当今圣上与京兆尹大人要掌控局势,京城可别再乱了。 李绍钧早早得到了消息,命人专门收拾出一间偏殿,用来审问梁王。 梁王大概是在禁军围困梁王府时才得的消息,慌乱之间逃进了王妃后院池子里的暗道,被禁军从暗道里抓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中衣裹身,连鞋子都没有穿,而且只有右脚穿了袜子,左脚就这么踩在冰凉的地上。 郭湛安生恨梁王对霍玉下毒手,魏子豪知道梁王这回是彻底得罪了太上皇与皇帝,再也没有起复的希望,所以两个人都不会对他善待有加。 李绍钧看着下面的梁王满身狼狈,长叹一声:“九皇叔,你又何必如此呢。” “成王败寇,你不必做戏了。” 李绍钧让阿鑫给在座的岳安与郭湛安上茶,自己则背着手走到梁王面前:“九皇叔,朕想知道你何时起的心思。” 梁王依旧不肯言明,只说道:“这次我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其他的,别想从我嘴巴里撬出只言片语。” 在座的都明白梁王的心思,他毕竟是亲王,又是太上皇的弟弟,身份在这摆着,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李绍钧可不能随意处置。要是梁王不松口,这罪可就难定了。 郭湛安出面解围:“陛下,从梁王府搜出来两本私密的账本,还请陛下先过目。” 李绍钧看了眼梁王,后者正恶狠狠地看着郭湛安。他一笑道:“这次辛苦郭卿了,阿鑫,去接账本。” 接过阿鑫手中的账本,李绍钧随意翻开一页,眼睛一瞬间瞪大,随后饶有兴致地念了起来:“昌平五年三月十一日,吏部员外郎牛太平白银一千五百两。嚯,员外郎一年的俸禄是多少来着?” 岳安答道:“回陛下,吏部员外郎从五品月俸将衣料、薪炭等折合成银两,一个月大概是六十贯,也就是三十两。” “牛太平现在当的是什么职?” “此人六年前外调,一直没有回京。如今应该是常州知州。” “常州啊,那倒是个好地方。”李绍钧冷笑道,“当初牛太平既然是吏部员外郎,那应该是岳相手底下的人了,岳相可曾注意过?” 岳安摇头道:“牛太平此人平时寡言少语,做事却很利索。他当时年纪还轻,在京城又没有可以攀附的贵人,吏部里不少人都喜欢欺负他,他也不说,只管把别人丢给他的事情给办了。我本以为多磨练他几年能出一个人才,却不想他竟然走了这条路。” 李绍钧倒是不在乎:“我泱泱大国人才众多,会演的也多,岳相一时看走眼也属常态。倒是这牛太平的钱财来得奇怪,本朝并没有牛氏大姓,也没听说有什么牛姓富商,他这些贿赂用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 岳安想了想,问道:“陛下可要派人去查?” “不急于一时。”李绍钧又翻了几页,眉头越来越紧,他吩咐一旁侍立的阿鑫:“去请上皇来。” “是。” 岳安与郭湛安互看一眼,知道这账本里的数目之巨,牵扯到的人数之多,怕是百年难得一见了。 李崇浩排场极大,见到偏殿里跪着的梁王,不悦道:“既然捉到了,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李绍钧笑着起身让座:“我听说父皇这些天身子骨不太好,梁王得父皇信任多年,却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实在是大大伤了父皇的心。本想着儿子先审一审梁王,让父皇心里好受些,却没料到梁王所受的贿赂数额巨大,还要请父皇来定夺。” 面对李绍钧的奉承,李崇浩十分受用,他坐下来之后,问道:“东西呢?” 李绍钧亲自双手将账本奉给李崇浩:“还请父皇过目。” 李绍钧事先已经将账本翻开,李崇浩第一眼就看见账本上偌大一个“柳元亨”的名字,旁边还写着昌平四年七月初九送给梁王的五千白银。 “柳元亨!”李崇浩想起来了,昌平四年,那时候柳元亨还不是宰相,当时的华贵妃入宫不过一年,当时怀着如今的庶人李帛,李崇浩有心给她面子,便将柳元亨从六品小官提拔为了户部郎中。 自己已经如此给柳氏一族面子了,为何他们还要去攀附梁王! 可惜柳元亨已经过世,李崇浩这个问题怕是一辈子都得不到解答了。 李绍钧在一旁见李崇浩面目狰狞,便问道:“父皇,两本账本上都是这二十多年来梁王所受的贿赂,儿子粗略估算了一下,光是银两就是百万之巨了。” “其他的呢?” 李绍钧摇头道:“还有各色珍宝,儿子不懂这些,只是觉得父皇留给儿子的私库也比不上这账本上的万一。” 李崇浩怒极反笑:“我堂堂天子,坐拥四海,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亲王来的富有。九弟,朕可曾薄待你?” 梁王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干脆不继续在李崇浩面前惺惺作态,直言道:“皇兄待我如何,难道皇兄不清楚么?所谓的厚待,无非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放肆!”李崇浩气极,大力拍着桌子,喝问道,“其他兄弟朕都把他们打发得远远的,只留下你在京城,那是因为朕信任你!朕还授予你无上的权利,准许你游遍天下,替朕查看民情。你以为换做其他兄弟,朕会给他们这些么?” “那不过因为我是你的一条狗!”梁王跳了起来,身后的侍卫立刻压住他的肩膀,逼迫他继续跪着。 梁王跪倒在地,却仍然不肯屈服。他死命仰起脖子,恶狠狠地看着上座的李崇浩:“你以为我乐意么?我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哪天你对其他兄弟一样对我!为了活命,我活得连狗都不如!每每奉承你,我都觉得恶心!” 李崇浩长叹一声:“你要是一直做一条乖乖的狗,朕绝对不会薄待了你和你的后人。你犯下这样的大罪,你不想想你的家人么?” “呵,成王败寇罢了,与其一直做你李崇浩的狗,还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前程。”谈及家人,梁王面露不忍,但还是闭上眼说道,“你是皇帝,当然不知道一直活在皇帝阴影下的可怕了。” 李崇浩不愿再听这些,他如今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宫中的凝神香已经耗尽,他却已经戒不了了,每天都要吸食太医院研制出来的替代品。 “皇帝,这里交给你了。”李崇浩起身要走,“此案牵连甚广,虽然梁王罪无可恕,但也不要急着结案,务必要把这前因后果都弄清楚了。” “是。” 梁王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外,安王得知此事后,数次派人进宫面圣,要求李绍钧给出一个说法。 李绍钧屡次安抚,并且数次命人传令安王,请安王进宫详谈,却都被安王拒绝了。安王率领的三万大军一直驻扎在京郊,并且命手底下的人在京城及周围四处散播皇帝要铲除诸王的谣言。 面对这样的谣言,李崇浩却迟迟不肯出面,只肯缩在宫里和年太贵妃一块儿寻欢作乐,甚至连早朝都不愿意上了。 这么热衷权势的太上皇突然不出现在早朝上,不少李崇浩提拔上来的旧臣们结合安王散布的谣言,当真以为皇帝这是要铲除诸王,架空太上皇了。 安王在京城外虎视眈眈,京城里到处流传着皇帝软禁太上皇,铲除诸王的谣言,局势再这样恶化下去,只怕李绍钧当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面对心腹大臣们的劝说,李绍钧却拒绝了:“上皇不肯出面,朕说什么都没用,落进有心人的耳朵里,我就是狡辩。当务之急是要在其他二王抵京前将此事了解,若是三王汇合,即便梁王一案了解,只要上皇出面说我半点不是,我也是百口莫辩。” 郭湛安听了,不禁为还忙碌于聚仙楼重新开张的霍玉担心起来。 李崇浩的心思就算别人不明白,但郭湛安却是清楚的——梁王心太大,李崇浩是绝对容不下他的,但要让李崇浩自己动手,他又担心百年之后史书上写他诛杀兄弟,有损他的名声。现在有李绍钧在,李崇浩乐得一个清闲,把这件事交给李绍钧去办,好来一出借刀杀人。 至于李绍钧这个威胁,李崇浩大可以等梁王一案了结,再出面召见京郊的三王,到时候就能借着三王的兵力与禁军和京郊的五万大军对抗,再凭借着自己太上皇的身份,借着京城谣言四起的东风,定下李绍钧不忠不孝的罪名,废了李绍钧,改立霍玉。 霍玉自幼长在民间,生活在一群土匪当中,被一个账房先生带大,直到遇见了郭湛安才正式念书。老实说,霍玉并没有治国的才能,在朝中更是没有几个可以依仗的人。霍玉孤立无援,到时候权力自然就又落到李崇浩手中。而且这一次皇位上的是霍玉,对李崇浩而言,那可比李绍钧要好对付得多。 郭湛安知道,李绍钧比自己更了解李崇浩。他都能想到这一层,李绍钧不可能想不到。即使李绍钧如今对霍玉宠爱有加,可一旦霍玉威胁到他的帝位,他还会对自己的胞弟一如既往得疼爱么? 至高位者,从来都容不下其他人与自己比肩。 虽然郭湛安自幼进宫做了李绍钧的伴读,有着多年的情谊,但他此时也无法相信李绍钧在迫不得已的时候还不会对霍玉动手。 纵使不是为了李绍钧,为了霍玉,郭湛安这一次也要拼尽全力了。 “陛下,梁王那边不好用刑。依微臣看,柳氏一族贿赂梁王的事情,宫中的柳氏和庶人李帛不可能不知道,不如从他们两人下手。” “郭卿言之有理。”李绍钧疲惫地点点头,看向左行之,“左卿,你那边可有什么收获?” 左行之上前一步,答道:“柳氏迟迟不肯招供,庶人李帛昨天夜里倒是招供了,只是早朝的时候微臣还来不及禀报陛下。” “说。” “庶人李帛亲口承认,当初南巡的时候,是他买通了六皇子身边的人,将六皇子偷了出来,将六皇子扔在荒山野岭。微臣问他为何不直接杀害,庶人李帛说他想要让六皇子活活被野兽吃了才好。只是那天融雪天,庶人李帛在外头呆着太冷,没等来野兽就先回去了。” “大胆!”李绍钧大怒,“他那时候才几岁!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当初我就不该救他!” 左行之面对着李绍钧的怒火,缩了缩脖子,继续道:“庶人李帛还承认是自己听说了凝神香的功效,才诱使上皇服用的。只是他不承认当初私通塔鞑的罪名。” 李绍钧冷静下来,说道:“当时朕记得塔鞑使者和朕说过,去塔鞑草原上散播谣言的两个中原人口中说的是‘王爷’,当时庶人李帛已经被废了亲王的头衔,依朕看,这件事不是他做的。” “庶人李帛还谈到他有这心思,都是梁王怂恿的。” “梁王怂恿?”李绍钧只觉得眼前一亮,“继续说。” “他说的不甚清楚,只说都是柳氏被梁王说动,两个人一起怂恿的他。依微臣看,庶人李帛大概是想把罪都推到柳氏身上,自己能够求个不死。” “他想得倒好,指望自己亲娘替自己受罪呢。”李绍钧吩咐左行之,“柳氏与梁王之间必定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关系,你一定要给我审出来。她还不招,你就大刑伺候。” “是。” 就在审问梁王和柳氏的三天里,庆王与平王陆续抵京。 三王就在京郊安营扎寨,屡次拒绝李绍钧宣他们进宫面圣的旨意,扬言除非太上皇下旨,否则绝不进宫。庆王甚至直接质问李绍钧派去的天使,问他皇帝是不是打算从梁王下手,要把他们诸王都铲除了才好,还质问天使为何一向来身子健朗的太上皇会突然患疾,连兄弟们的一面都见不上。 庆王的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不到一天的功夫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少人打算收拾家底,暂时离京避难。 京郊三王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李绍钧开始夜不能寐,第二天还要强打着精神去上朝。再对比李崇浩的夜夜笙歌,李绍钧愈发急躁。 皇帝一急躁,他底下的大臣们就不好受了。郭湛安等人只好加紧时间审问梁王一案牵扯的人,而最早的突破口却在梁王的王妃身上。 原来,那个冒充六皇子的人竟然是梁王当年与一个□□的儿子! 梁王比太上皇小了八岁,太上皇登基的时候,梁王还不过十四五岁,虽然是到了娶妻的年纪,宫中也派了宫女教授梁王何为人事,但因为先皇走得急,加上如今的太上皇不放心这些兄弟,所以出宫建府后梁王的内宅没有人。后来虽然定下王妃的人选,但太上皇却授意钦天监,将梁王大婚的时间往后推了两年。 梁王心中苦闷,他正是血气方法的年龄,哪里愿意活得和和尚一样?可是他又担心李崇浩会以私德不佳的理由夺了他的爵位,只能和当时宫里赐下来的宫女发泄。这些宫女已经青春不再,梁王自然是越来越不愿意去碰他们。结果在成亲前,一个官员向梁王献上了一个色艺双绝的歌妓,梁王那晚没喝多少酒,可酒里有掺了壮阳药,结果就糊里糊涂地与那歌妓春风一度。 歌妓怀孕之后,梁王担心当时的皇帝李崇浩会借此削了他的爵位,便没有声张。他又不想让自己的血脉流落民间,就让下人在京城买了一处宅子,把歌妓养在那。也是梁王运气,那时候西南爆发动乱,李崇浩无暇顾及京城里的梁王,结果歌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儿子。 梁王担心贸贸然把儿子抱回王爷府会惹来怀疑,就让歌妓亲自抚养,每个月都会有不菲的银两、衣料、吃食送来。但随着岁月流逝,梁王却是慢慢地不来看望了。 后来歌妓去世,梁王把歌妓的儿子接进王爷府,那时候梁王妃已经掌管王府内宅十年,而这个出身卑贱的小孩犹如一记重重的耳光。王妃不待见这孩子,就随便找了处院子安置,也没有上报,给这孩子一个名分。 结果梁王就借这个空当,通过柳氏得到一块四爪龙玉佩,将自己的儿子扮成失踪十几年的六皇子。 若是梁王的计谋达成,那坐上皇位的就是梁王的血脉,梁王就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太上皇了! 但李崇浩听说此事之后,依旧故我,面对李绍钧的求见,只打发一个内监拒绝,摆明了是不打算出面替李绍钧收拾局面。 李绍钧知道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证据都不足以让李崇浩改变主意,只能催促左行之速速严审柳氏。 “左卿,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今天就要看到柳氏的证词!” 左行之得了李绍钧的允许,沉声道:“是。” 左行之离开后不久,郭湛安匆匆赶来。 “陛下,玉儿找到了几个散布谣言的源头。” “哦?”李绍钧忙问道,“是谁?” “是京城里的几个混混,昨天他们在玉儿的酒楼里高谈阔论,结果正巧被玉儿路过听见了。玉儿派人到衙门报信,微臣便派了衙役乔装打扮,与他们攀谈,才知道他们是收了钱财,这几天到处散布谣言。” “受谁的钱财?” 郭湛安这些天总算是露出一个笑脸来:“安王、庆王都有,今天已经把安王派来和他们接头的人抓获。” “我这些皇叔,是一个接着一个坐不住了。”李绍钧说道,“你回去速速将这些人依法处置了。至于安王派来接头的人,就交给安王自己处置吧。你多派些人,午间的时候把人送回去,不必替安王遮掩。” 郭湛安应下后,回去果然没有遮掩。他命人找来一辆囚车,把那人关了进去。又派了整整二十个衙役押送这辆囚车。 午间正是众人休憩的时候,百姓们正闲谈着呢,突然看见大道上来了一辆囚车,周围众多佩刀的衙役押送,一看就知道这囚车里的人犯了大事了! 衙役们提前得了郭湛安的吩咐,一改往日闭口不言的习惯,面对路边百姓们好奇的眼神,时不时就唠叨上几句。 “别看别看,这是安王的人,小心安王找你麻烦!” “这人偷偷溜进京城,花钱买通了几个混混,到处散播皇上的谣言,现在这是人赃并获。陛下敬重安王是皇叔,就叫我们把人交给安王,让安王处置。” “安王说进京朝贺新皇登基,却率领了三万大军,庆王、平王也带着军队来,这到底是来恭贺新皇,还是来夺位的?” 京城不少百姓都受过当初庶人李帛夺位的苦,也都知道太上皇被人毒害,身子撑不住了才退位,命三皇子继位。 这样一来,太上皇如今不上朝的理由找到了,新皇的登基看上去也并非是新皇自己抢来的。 想想京郊三王加起来的十万大军,再看到安王派来散播谣言的人被抓了起来,京城中的风气不过两天,就倒向了李绍钧这一边。 第159章 乾坤(下) “废物!” 帐营内,安王气得拿起手中的鞭子,鞭挞跪着的人。 那人自知坏了安王的布置,不敢开口求饶,只能闷哼着承受安王的鞭打。 “抓你的是郭湛安?”安王发了一通火,扔了鞭子坐下问道,“本王记得他是李绍钧那小子的伴读。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把你抓起来,李绍钧自然是知道了。你坏了本王的好事,本王该怎么处置你呢?” 那人抖似筛糠,开口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安王一手托着下巴,眯起眼睛道:“那你说说,可曾见到上皇了么?” 那人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回、回王爷的话,并、并没有。小的根据王爷的指示,去、去见了那个内、内应,可是皇宫守备森严,莫说是上皇了,小的连皇宫的边都没摸进去。” “那梁王呢?”安王扶住椅子扶手,急切地问道,“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皇帝又是怎么一个态度?” 那人摇头道:“不曾见到梁王,我听京城的百姓说,梁王已经在几天前被京兆尹郭湛安率领禁军给抓起来了,现在梁王府外头还有禁军围着,寻常人根本不得靠近。” “拉下去。”安王向后一靠,“去请庆王和平王过来。” 三王安营扎寨的地点相距不远,听说安王有要事,便带着亲兵赶过来了——当初他们答应支持梁王,其实都是看上那把龙椅,如今梁王已经多日没有音讯了,接下来可能就是他们三兄弟相争,自然要多加小心。 “三哥的人没有见到九弟?”庆王排行老八,比梁王大了两岁,生母不过是一个宫女,无权抚养皇子,所以他出生以后就被交给安王生母妍妃抚养长大,与安王比较亲近。 “皇宫戒备森严,九弟被京兆尹带进了宫,我的人哪里能见得到他?”安王看了庆王一眼,意有所指地回答道。 “三哥说的是。”庆王自小和安王一起长大,对这个哥哥颇为了解,他现在的实力是三王当中最弱的,当然不能显山露水。 平王就不一样了,他的生母是当年另外一个宠妃,且外祖家也是一大世家,所以即使李崇浩登基之后,对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给他安上一个亲王的头衔,然后就远远地打发了。 平王的封地可以说是穷山恶水,可他却阻止了外祖家的上书,带着几个心腹和随行的侍卫就去了封地。结果令李崇浩没有想到的是,本来是养尊处优的皇子,平王却能吃得了苦,在封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可以说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 这一次,平王带来了五万的兵力,是三王之中最多的,说话底气也是最足的:“三个八弟何必在意九弟呢?咱们既然是来恭贺新皇登基,就不应该一直在京郊呆着,这不是主动把话柄送给人家么?要我说,咱们就应该堂堂正正进宫,当面质问新皇。” “质问?质问九弟的事情?”庆王疑惑了,“可是六哥不是说了咱们不用管九弟的事情的么?” “蠢货!”安王冷眼看着庆王,“当然不是问老九的事情,你说老五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为了皇位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现在却当其缩头乌龟来了,不奇怪?咱们都在这呆了四五天了,十万大军压境,他要是能动弹,还不得跳起来。” “三哥的意思是,上皇被新皇给挟制了?”庆王这下算是明白了。 安王看着这才恍然大悟的庆王,心中倒是有些高兴——这样的蠢材没有和自己争皇位的本钱,看来要小心的还是平王这老滑头。 平王不知道是真没注意到安王的小心思,还是假装没注意,接口道:“要我说,咱们明天就瞅准早朝快结束的时候进宫,正好大臣们都还在,直接开口说要见上皇,若是拦着不让咱们见,咱们这下就能质疑新皇了。” “明天?”安王还是很谨慎的,“会不会太赶了?” “三哥派出去的人都被押解回来了,再不进去,不就坐实了三哥你派人散布谣言抹黑新皇的罪名了么?” 平王这一句话可是正好戳中安王的软肋上,安王当下便道:“行,明天一早咱们进京。” 就在三王商议的时候,柳氏终于是受不住刑部的大刑,开口招了。 左行之不敢再耽误,等录完口供后,便重新把柳氏关进单独的一间牢房里,派了四个狱卒专门看管柳氏,自己则拿着供词匆匆进宫面圣。 “柳氏交代,自她成为华贵妃后,她就与梁王合谋。梁王答应她会帮助庶人李帛登基,而柳氏答应梁王等她当上太后,一定会让庶人李帛封梁王为‘太皇叔’。梁王与柳元亨联合,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在朝堂上广布势力。而柳氏则在后宫想办法谋害那些怀有身孕的妃子,甚至对皇子动手,就是为了扫清庶人李帛登基的障碍。” “‘太皇叔’?柳氏当真是傻,若是庶人李帛当了皇帝,不出三个月便会被梁王借故给废了!能当皇帝的,怎么可能甘心当一个‘太皇叔’!” 这话也只有李绍钧能说了,左行之不敢妄言。 “不够,这点罪名还不足以让上皇改变心思。”李绍钧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着,突然停下来问左行之:“柳氏是成为华贵妃之后才与梁王有联系的?” “正是。” “改了,就改成柳氏进宫后就有梁王在出力。柳元亨最早一笔贿赂不是昌平二年的么?昌平三年才大选,时间正好合得上。” “可是大选牵连的人颇广,陛下要如何处置?” “都过去三十多年了,当初负责大选的内监嬷嬷都死了大半,哪里还能找到人?而且上皇得了这消息,还会再去查证么?” 对于左行之的担忧,李绍钧倒是不在意,他早就摸透李崇浩了。李崇浩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得很,只要稍加引导,李崇浩自己就能替他们把这件事给圆起来,到时候谁劝说李崇浩去查证,谁就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左行之心头一颤:“陛下的意思是……” “左卿不必言明,只要把这些让上皇过目,他自然会明白的。” 左行之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是。” 不出李绍钧所料,李崇浩看完柳氏、庶人李帛与梁王妃的证词,心中已经将三人的证词串成了一条线。 “贼人!□□!”李崇浩气得将折子摔在地上,“枉我当初如此宠信这两个人,竟然做出这样的勾当来!” 李崇浩的贴身内监劝道:“上皇仔细身体。上皇,当初梁王还小,怎么会插手大选的事情呢,又怎么会和柳氏勾结?柳氏当初深受陛下宠爱,乃后宫第一人,怎么可能冒着灭族的罪与梁王勾搭?上皇可别上了皇上的当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替这两个人说话!”李崇浩直接一脚踹倒内监,“二十多岁才娶了正妃,之前就和一个歌妓有个儿子,可见这人是管不住自己那孽根的!” 内监一边磕头,一边劝道:“可是这些都是刑部尚书送过来的,那刑部尚书可是皇上的人,万一是皇上授意,欺瞒上皇,这可如何是好?” “欺瞒?”李崇浩冷笑一声,“他李绍钧现在就巴望着我去替他解围,还敢欺瞒朕?这是找死呢!倒是你,你一直替老九说话,莫非你也是老九的人?” 李崇浩的声音越来越冷,说到最后,已经透出隐隐的杀意。 内监知道自己大难临头,赶紧辩解道:“还请上皇明察!老奴跟着上皇几十年来,怎么可能是梁王的人呢?老奴是担心上皇被皇上欺瞒啊!” 李崇浩心狠起来,绝对不会是顾念几十年情谊的人,不过这老东西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他还并不打算现在就把人给解决了。 “行了,知道你是忠心为主的人,不过下次朕可饶不了你,起来吧。” 内监这才颤颤巍巍地起来,背后早就湿透了。 “传我的旨意,梁王意图谋反,着皇帝速速将其定罪。” “是。” 没过一会儿,传话的内监就回来了。 “上皇,陛下说梁王是他的长辈,光靠陛下一个人不足以服众,还请上皇于明日早朝时向众位大臣宣布此事。” “放肆!”李崇浩见李绍钧居然没有顺着自己的意,登时就不高兴了,“他算什么东西,朕的话都敢不听了?” 传信的内监跪在地上,说道:“陛下说,如今京城里谣言四起,甚至连朝中都有不少大臣怀疑陛下,三王又驻扎在京外拒不入宫。此时如果只有陛下一个人发旨,怕是难以服众。” 李崇浩不愿意亲自发旨,更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早朝上露面——若是这样,不久证明自己身体无碍,也没有被李绍钧软禁嘛。 就在李崇浩琢磨着如何让李绍钧妥协的时候,外头有内监来报,说是皇帝求见,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见李绍钧自己上门讨骂,李崇浩没做他想,直接命人出去宣人进来。 李绍钧心情不错,行礼之后笑着说道:“儿子听说父皇有旨,特地过来讨要。” 李崇浩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咱们大楚朝的皇帝。怎么,一个皇帝的旨意还不够?找我这个早就颐养天年的太上皇来做什么。” 李绍钧对于李崇浩话中的不满恍若未闻,笑着继续说道:“父皇,谁都知道儿子这皇位是父皇让与的,要说治理天下,还是要看父皇的。况且梁王是儿子的九叔,儿子刚登基没几个月就下旨废了梁王,怕难以服众啊。” 李崇浩是水泼不进:“你既然是皇帝了,就要有做皇帝的样子,什么事情都来找我,那是你当皇帝呀,还是我当皇帝啊?” 李绍钧见李崇浩是打定主意不出面,而三王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便收了笑容,对殿中其他人说道:“都下去吧,朕有些事要单独与上皇谈谈。” 李绍钧带来的阿鑫等人率先动作,服侍李崇浩的内监倒是有些犹豫,直到李崇浩点头,他们这才退下。 “说吧。” 李绍钧也不客气,没等李崇浩开口,他就搬了张凳子坐在了李崇浩的面前,直截了当地问:“父皇是想借此机会废了我,改立钰儿么?” 李崇浩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一下子就被李绍钧给戳破了,恼羞成怒:“我看你是魔怔了,这话都说得出口!” 李绍钧苦笑道:“父皇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李崇浩避而不谈,只是说道:“梁王这件事你要是做不好,不用我说,那么多大臣盯着你,你说你还能继续当皇帝么?” 李绍钧顺势道:“正是因为儿子想当一个好皇帝,这才想请父皇出面。” 李崇浩还是拒绝:“你既然要当一个好皇帝,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这件事还不是因为父皇你才惹出来的么!”李绍钧见李崇浩百般不听自己的劝说,也没了耐心。他到底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登基之前已经忍气吞声了十几年,这就罢了,可登基之后过得却被皇子时更加无助,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父皇,朕是你的儿子,朕会孝顺你,可你那些兄弟,他们会孝顺你么?”在李崇浩发怒前,李绍钧抢险说道,“你现在是太上皇,是皇帝的父亲,皇帝理应以天下来供养。可等你那些兄弟里的一个登基后,你只是皇帝的兄弟,那时候你还有什么资格当这个太上皇!难道你要学梁王,当什么‘太皇兄’么?” “你!放肆!”李崇浩骂道,“朕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么和朕说话!” 李绍钧不怒反笑:“父皇,到现在你还是在责怪朕么?朕当了这几个月的皇帝,可曾委屈你了么?早朝的时候你坐龙椅,朕坐在旁边;所有的折子都先送到你的宫里,朕就批些你挑剩的琐事而已;这次科举,秋闱、春闱和殿试,考官都是你亲自指定的,朕可曾插手过没有?父皇,钰儿年纪还小,你以为他斗得过你的那些兄弟么?” 父子之间已经彻底撕破脸,李崇浩干脆也就不再隐瞒自己的打算,冷声说道:“凡事还有朕在,钰儿可以慢慢学。” “他还有机会么?”李绍钧反问道,“京外三王带来的兵力足足十万,纵然有邵方率领的五万大军和禁军,那最多也是打一个平手!父皇,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重病缠身’,别说早朝了,连旧臣们想见你一面都不行。等你废了我,三王进宫,那时候禁军早就被三王带来的大军给灭了!到时候谁来保护你?那时候还有你出面的机会?父皇,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给他人做嫁衣裳。” 李崇浩之前只想着如何给李绍钧泼脏水,败坏李绍钧的名声,这样自己才好名正言顺地废了他,改立霍玉当个傀儡皇帝。如今被李绍钧提醒,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那三个兄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且他退位之后,邵方被派去训练驻守京郊的五万大军,邵方是支持李绍钧的,到时候必然不会来帮扶自己。至于禁军,因为当时禁军中不少将领都被柳氏一族收买,等李绍钧登基后,快刀斩乱麻,直接将这些人撤职定罪,安插了自己的人,使得李崇浩对于禁军的掌控大不如前。 更重要的是,就像李绍钧说的那样,一旦他废了李绍钧,一直蠢蠢欲动的三王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既然有十万大军随行,他们大可以借着兵力上的优势冲入宫中,控制住京城局势,到时候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李绍钧见李崇浩的脸色变了几变,就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一鼓作气道:“父皇,只要儿子是皇帝,有孝道压着,儿子会不孝顺你么?当太上皇,还是太皇兄,就在父皇你的一念之间啊。” 李崇浩抬起右手道:“容朕再想想,明日此时,朕会给你答复。” 李绍钧知道此时再步步紧逼反而不美,便起身道:“儿子等着父皇的答复。” 第二日早朝,李崇浩依旧没有现身。但独坐在龙椅上的李绍钧心情十分不错,听了各地送上来的几道折子,又安抚了几个担心上皇的老臣,正要宣布退朝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传来的呼声。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李绍钧正想命人出去查探何事的时候,只见三王在亲兵的护送下,未经宣召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大殿上。 后头还跟着不少侍卫,见三王进了大殿,不再与那些亲兵缠斗,而是立刻分作两列进了大殿,护在李绍钧面前。 李绍钧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安王等人,问道:“三位皇叔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安王轻蔑一笑,并不回答。 底下轮值的禁军头领单膝跪道:“属下无能,三王未经宣召便进宫面圣,还请陛下责罚!” 李绍钧摆摆手说道:“无妨,前些日子朕派人宣召三位皇叔,看来是天使的脚程太慢了,皇叔们现在才接了信。” 安王闻言,冷笑道:“皇上真是会说话,我们三个来,是为了上皇。” 李绍钧笑道:“原来如此,难道天使不曾告诉三皇叔,父皇连日来身体欠佳,不便露面么?” 平王沉不住气,喊到:“上皇身子骨一直都很好,怎么可能不便露面?依本王看,是有人不想让上皇露面吧!” “哦?普天之下还有人敢拦着上皇?”李绍钧一挑眉,问道,“还请八皇叔告诉朕这个人是谁,朕也好开开眼界。” 平王不敢直接和李绍钧杠上,这会儿不敢说话。 安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平王一眼,又看向李绍钧,说道:“皇上,我等担心上皇身体,既然上皇不便露面,不如还请陛下带我们去见上皇一眼,也好让我等安心。” 李绍钧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殿上众臣,随后又重新把目光投在安王等人身上。 果然大臣里有人按捺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微臣觉得安王所言甚是。纵然上皇身体欠佳,不便露面,可我等担心上皇身体,还请陛下成全!” 有一个人出头,很快又有几个大臣附和。 李绍钧脸上流露出一股萧瑟的无奈来:“你们都觉得是有人拦着上皇?” “微臣不敢。” “罢了,既然如此,阿鑫,你去通传,若是上皇愿意见他们,朕就带着他们去。” “且慢!”一直一言不发的庆王突然开口,“阿鑫是陛下的贴身内监,怎么能够离开陛下呢?我等既然来了,就请陛下现在带着我们去见上皇。” 李绍钧知道他们是害怕自己提前做了手脚,不过看看时辰,这时候去倒是恰好能赶上一场好戏。 “上皇何等尊贵,岂容你们随意见得?”李绍钧假意怒道,“纵然是朕,要见上皇那也要提前通传。若是冲撞了上皇,是你们担当的起的么?” 平王这时候又跳出来了:“我们是上皇的兄弟,现在有人软禁了上皇,我们当然要去救上皇了。” “平王倒是血性,”李绍钧笑着问他,“那冲撞上皇的罪名,由平王来担如何?” 众人正愁着没有一个替死鬼呢,这会儿主动有人站出来,当然乐得让平王来担这罪名。 平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李绍钧给下了套,慌忙看向安王,想向安王求救,却不料安王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八弟如此关心上皇,令我等动容。” 平王心头一凉,知道安王是打定主意要让自己当这替死鬼了。 李绍钧不给平王说话的余地,起身道:“既然有平王做保证,那朕就陪各位去看望上皇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李崇浩的明光宫,只见明光宫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十余个侍卫守着。 安王等人见了,愈发觉得是李绍钧软禁了太上皇,而且反正有平王做替死鬼,他直接让自己的亲兵冲上去,将那十几个侍卫拿下。 侍卫们见皇帝在此却并未阻拦,干脆不反抗了,任由平王等人踹开明光宫的大门,冲了进去。 平王一马当先,见殿中鲜少有人走动,而大殿外还有四个侍卫守着,喝道:“来人,将这些人拿下!” 亲兵们一拥而上,平王跟着冲了上去,直接推开大殿的门。 只听得里面传来哐当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平王立刻大喊:“皇兄,皇兄莫怕,我们来救你了!” 其余众人担心冲进去慢了便是“不担心上皇”,争先恐后涌了进去,只有李绍钧、郭湛安和岳安等寥寥数人站在门外。 很快,殿中传来女子的尖叫,中间还混着李崇浩的怒吼:“是谁准你们进来的!” 李绍钧朝身后众人笑道:“看来他们是打扰了上皇的好事了。” 第160章 尾声 李绍钧等人进殿的时候,安王一干人等早就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更加不敢抬头,生怕不小心发出响动就会引来李崇浩的怒火。 殿中,李崇浩坐在一张贵妃榻上,一脚曲起,手则靠在膝盖上。他的身后则是躲着玉贵太妃,一双柔荑搭在李崇浩的肩膀上,正不住地颤抖着。 再看李崇浩面前厚厚的羊毛毯上,一个铜盘打翻在地,旁边还有一把烟壶,四周散落着不少粉末。 李绍钧带着郭湛安等人进殿,拜道:“父皇,儿子无能。” “你是无能,”李崇浩缓慢地开口,沙哑的嗓音如同一条条无形的毒蛇,缠住了在场跪着的所有人的脖子,“一群人不经通传便闯入朕的宫殿,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连这个都要朕教你么!” “上皇恕罪!”郭湛安跪下替李绍钧求饶,“上皇,是三王带着亲兵闯入早朝,话里话外说是陛下软禁了上皇,要陛下立刻领他们来见您。陛下多番劝说,三王和不少大臣却指责陛下有意隐瞒,陛下无奈之下,只能答应。本来陛下是让阿鑫先来通传,结果三王却说陛下此举是欲盖弥彰,若是上皇真的没有被软禁,便应该直接领着他们来。当时殿上形势凶险,三王的亲兵百余人,负责守备的禁军根本不敌。上皇,还请上皇替陛下做主!” 李绍钧适时长叹一声:“父皇,您身子不适,不便露面,可是几位皇叔和旧臣却说是儿子有意为之。父皇,这些人听不进儿子的话,还请父皇替儿子说几句吧。” 郭湛安与李绍钧一唱一和,便将这件事踢给了李崇浩。李崇浩这会儿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在场的人虽然大多都没见过真正的赛神仙,可他们冲进来时正好瞧见李崇浩与玉太贵妃二人吸食一种莹白色的粉末,十分陶醉的样子。 赛神仙作为楚朝禁物,不少官员都从书上或者上峰了解过赛神仙的特征与效果,现在见李崇浩和玉太贵妃飘飘欲仙的样子,大多都已经猜到了。 作为楚朝的一名掌权者,吸食禁物,可以说是知法犯法。可李崇浩偏偏还是楚朝最大的掌权者,谁能罚他? 在场的三王和那些恨不得把李绍钧从龙椅上拽下来的大臣们,都深知这一点,因此他们现在真心巴不得地上出现一个大洞,他们趁机钻进去才好。 李崇浩见到这些人的模样,有心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当初庶人李帛借用西域的凝神香让李崇浩上瘾,如今宫中的凝神香已经耗尽,李崇浩拉不下这个面子再派人去西域悄悄采购,便命太医院研制出来一种凝神香的替代物。在李绍钧的授意下,太医院的人以禁物赛神仙为基础,又添加了几样药物,耗费一个多月,终于研制出了一种可以完全替代凝神香的粉末。 而后宫诸多妃嫔为了邀宠,毫不吝啬李崇浩赏下来的凝神香,一旦李崇浩夜宿,凝神香便彻夜燃烧。 玉太贵妃是当中最受宠的,她性子又张扬,即便李崇浩不主动上次,她也会屡次主动求赏。李崇浩喜欢她的直爽,又偏爱她的颜色,她得到的凝神香比其他妃嫔加起来还要多。 为了显示自己无上的宠爱,玉太贵妃不管李崇浩来不来,都会让宫女在自己殿中燃起凝神香,正好也能够以此来显示出其他妃嫔的小家子气。正因如此,玉太贵妃是李崇浩所有妃嫔中对凝神香依赖性最大的,她与李崇浩一样,已经离不开凝神香了。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当初玉太贵妃怀有二胎的时候,每日每夜呼吸着凝神香,小公主才出生就已经对凝神香上瘾。太医诊治后,断言小公主活不过十个月,但李绍钧有心恶心玉太贵妃,并且想借此让玉太贵妃恨上柳氏,便命太医院每天都给玉太贵妃送去一定量的赛神仙。 玉太贵妃果然因此彻底恨上了柳氏母子,之前柳氏一族落败中也不乏玉太贵妃的枕边风。玉太贵妃的长女因为一直和奶娘住在偏殿,吸食的凝神香不多,侥幸逃过一劫。出了这档子事以后,玉太贵妃狠心,求李崇浩另外安置了一处偏殿,玉太贵妃把长女、奶娘和自己的几个心腹一块儿送过去,隔几日便焚香沐浴,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一丝赛神仙的味道,才敢去看自己的大女儿一眼。 身边仅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儿,对比长女健康的长大,玉太贵妃愈发疼爱自己这个就快要夭折的小女儿。太医院每天送来的赛神仙都被玉太贵妃拿来给小公主用,而她自己则是与李崇浩一块儿吸食,倒是让李崇浩越发宠爱她了。 李崇浩每天吸食赛神仙的时辰都是固定的,一般下了早朝一次,午睡醒来后一次,夜间入睡前再吸食一次。不过这些天李崇浩借故不上早朝,早起之后觉得浑身不得劲,便把上午吸食赛神仙的时间提前了。 李绍钧当然知道这件事了,这也是他来之前估摸着时辰的原因。如今三王与那些和自己作对的大臣们主动凑上去招惹李崇浩,李绍钧乐得袖手旁观。 李崇浩看着底下跪着的三王与大臣们,心中杀意已起。 “安王、庆王、平王,你们三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率领亲兵闯入宫中。”李崇浩手指敲打着膝盖,说道,“就算你们是皇帝的叔伯,皇帝不好动你们,朕却不能轻饶。否则以后谁都能带着人闯皇宫了,皇家的威严要摆在哪里?” 平王最小,听了李崇浩的话,立刻叫起来:“皇兄,我们是担心你啊!你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了,九弟又被抓了,我们是担心你才赶过来的!” “闭嘴!”安王和庆王一起骂道。 “哦?朕这么多天没消息了?”李崇浩重复了一遍平王的话,突然勃然大怒,将手边的一个铜勺扔在平王脑袋上,“朕何时传消息给你们了?还是说你们几个在京城有眼线,啊?” 平王自知说漏了嘴,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安王知道此时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一个人栽了,另外两个都逃不过,当下便解释道:“上皇,我们几个是听说新皇登基,这才特地赶赴京城,恭贺新皇。只是没想到等我们到了才听说梁王被抓的事情,有心想向上皇求证,可我们根本就见不到上皇,这才起了疑心。” “这么说来,你们反倒是好心了?” 平王一喜,可没等他开口接话,李崇浩话锋一转,问道:“梁王被抓与你们有何干系?皇帝,你可曾下诏选诸王进京?” 李绍钧回答道:“儿子不曾。” “哼,无诏离开封地,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把朕的儿子放在眼里了。”李崇浩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做出了选择,“来人,传旨。三王无诏随意离开封地,率领亲兵擅自闯入皇宫,不敬上皇,不敬皇帝,罪不可赦。三王即日起废去亲王名号,暂时收押于大理寺。皇帝,三王既然已废,封地就按照大小地形划分若干州府,知州、知府的人选交给你来定夺。” “是。”李绍钧乐得接受,又提醒李崇浩,“父皇,京郊外还有三位皇叔的十万大军驻扎,这该如何是好?” 李崇浩看了李绍钧一眼,心中不由苦涩——自己算计了这么多,没想到最后全便宜了李绍钧。 只是他如今也是别无选择,几个兄弟都是冲着皇位来得,就像李绍钧所说的,他如今只能依靠这个儿子了。 “传令,命十万大军就地脱下盔甲,扔下武器,往后退五十里。” “父皇,这十万大军是三位皇叔的军队,只怕……” “既然如此,那你们三个把信物交出来,”李崇浩看着底下跪着的三王,“命人送去京郊,让他们立刻按照朕说的去做。如果不按照朕说的去做,三个时辰后便送一个人头过去。顺序的话,就从大到小吧,兄长为先。” 安王等人听了,心中俱是一寒。 只是这旨意是太上皇亲自下的,而他们闯进宫里凭借的就是“担心上皇被软禁”的借口,如今他们失去了这个借口,就算带着百余亲兵,他们也不敢妄动。 而且禁军反应极快,此时禁军统领魏子豪接了消息,已经率领五百禁军赶到了明光宫,就等着李绍钧一声令下,拿下三王与三王的亲兵。 三王无奈,只有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信物,交给李崇浩的内监。 李绍钧令阿鑫将三枚信物拿过来,再转交给郭湛安:“郭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郭湛安有些意外,他本想继续留下来,可李绍钧既然已经发话,他就没有拒绝的余地,接过这三枚信物后便向李绍钧与李崇浩告退,出去匆匆派人送信。 李绍钧站累了,命阿鑫给自己搬了张椅子,就坐在那群大臣们的旁边,问道:“父皇,那这些臣子?” 李崇浩看着底下跪着的这些大臣,其中不少都是忠于他的心腹,可如今他已经对李绍钧让步,这些臣子他只能当做弃子舍去。 “你是皇帝,这些事情只能由你来决定。”李崇浩长叹一声,一语双关,“我已经老了,老人家就该是颐养天年了。” 李崇浩既然已经发话,李绍钧就不再客气,令禁军将这些大臣押送出宫,又令魏子豪带人亲自把三王送去大理寺暂时收押。 李绍钧目的已经达成,见李崇浩好几次忍耐不住打哈欠流眼泪,便道:“儿子还要去处理这件事,就不打扰父皇了。” 李崇浩这会儿只感觉自己从身体里爬出无数的蚂蚁,哪里还有工夫去管李绍钧?没等李绍钧离开,就忍不住命内监再给自己拿一些赛神仙的粉末来。 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玉太贵妃这会儿从李崇浩背后抱住他,喃喃道:“上皇,臣妾也想再要一些。” 李崇浩这才想起玉太贵妃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被那么多外男看到,前不久才知道自己被柳氏带了绿帽子的他自然不悦,一把拉住玉太贵妃的胳膊,大力把玉太贵妃从贵妃榻上扔到了地上,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那铺盖卷了扔出去!” 玉太贵妃一愣,随后大哭着喊了起来:“上皇,上皇饶命啊!” 尖利的哭喊声震得李崇浩脑门疼,突然,他感觉右手胳膊像是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针扎过一样,又麻又疼,这股痛苦一瞬间向上传到了大脑。李崇浩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李崇浩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右半边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而左腿和左手都抬不起来,只有左手的小拇指勉强能动。 “父皇可算是醒过来了,”李绍钧得了消息,赶过来,坐在床边,假意关心地看着李崇浩,“父皇,您刚醒来,千万不要乱动。太医说您是一时怒火攻心,气血不畅,所以中风了。” 李崇浩听了,双眼瞪大,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啊啊呀呀”。 李绍钧心中畅快无比,继续装出一副孝顺的模样来,劝道:“父皇,太医说只要您好好养病,不出一个月就又能下地走路了。” 他有什么病?他没有病! 李崇浩心中十分愤怒,张嘴想要斥责李绍钧这个不孝儿子,可偏偏现在的他口不能言,除了那咿咿呀呀的声音以外,就只有嘴角流出的口水了。 李绍钧厌恶地看了一眼已经在李崇浩耳朵边上聚起来的口水,稍微向后靠了靠,继续说道:“父皇昏迷了三日,应该很想知道皇叔和那些臣子的消息吧?三位皇叔按照父皇的意思,已经废去了他们的封号。他们带来的十万大军也已经按照父皇的意思,卸甲投降。当中的将领们已经收押进刑部大牢,至于那些士兵,本来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入伍的,朕已经做主让他们返回家乡,日后把那些封地划分为州府,再把他们招进军中。不过等到了那时候,他们就是楚朝的士兵了。” 说完这些,李绍钧故意停了一会儿,看着李崇浩有心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模样。等看够了之后,李绍钧才继续道:“太医说父皇是一时急火攻心,可不就是三位皇叔把父皇给气出来的么?儿子已经命大理寺与刑部严审,必定要给父皇出气。哦,对了,险些忘了梁王还在大理寺呢,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提起梁王,李崇浩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要不是梁王,哪有这之后的种种,自己又怎么会中风呢? 他张大嘴巴想要喊出来,可还是模糊不清的咿咿呀呀。李绍钧却像是听懂了一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既然父皇有好生之德,就废去梁王皇族的身份,面上刻字,再发配边疆如何?” 不是!朕要梁王死!朕要把这乱臣贼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李绍钧自然听不见李崇浩内心的呼喊,他起身道:“父皇之前教导儿子,说朝上的事情是儿子的事情,儿子受教了。现在儿子要去处理政务,父皇还请好好养病。” 说罢,不等李崇浩有任何反应,李绍钧便领着阿鑫等人扬长而去。 百年以后,史书上对这一段往事记载为梁王趁着京城动乱刚刚平息的机会,扶植了一个假的六皇子,意图窃取皇位。梁王阴谋败露后,三王趁机率军包围京城,亲自率领亲兵闯入皇宫,意图逼宫,最后被禁军拿下。而太上皇李崇浩在这一场动乱之中被自己的兄弟的举动生生气成了中风,卧病在床,终其一生再也没有下过地。梁王最终被废去了皇族的身份,面上刻字,发配西北。而另外三王则被免去亲王的身份,一辈子软禁在皇宫一处荒凉偏僻的殿宇之中。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野史提到三王逼宫时,太上皇李崇浩正与当时的宠妃玉太贵妃寻欢作乐,结果被三王等人撞破。李崇浩是因为此事羞愤难当,这才中风。唯一的证据就是史书上提到三王逼宫时玉太贵妃随侍太上皇左右,但从此以后下落不明。 不管后人如何说道这段历史,通过这一场闹剧,柳氏一族的势力、梁王的势力、三王的眼线、支持李崇浩的老臣,以及玉太贵妃的外戚势力被彻底逐出朝堂。这朝堂,终于成为了李绍钧的掌中之物。 第二年立夏,郭府的几个厨娘正手脚麻利地把乌黑色的糯米从汤汁里取出来,放进蒸笼里煮熟。 一个年级不过十三四岁的丫鬟小跑着进了厨房的院子里,有眼尖的厨娘瞥见她的身影,连忙放下手头上的活计,迎了上去:“清泉姑娘,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清泉的丫鬟额头上全是汗,完全没了平日里端庄的模样,喘着气问道:“可有醒酒汤一类的?” “清泉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准备。可是二少爷喝醉了?” 清泉是去年搬进郭府之后提拔上来的,专门伺候霍玉,在这郭府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人见了都得奉承两句——明眼人都知道,郭府当家的大少爷可是把二少爷宠上天了,而且二少爷与宫中似乎还有些关系,很得如今皇上和上皇的宠爱,家里头光是宫里两位赏下来的珍宝就快填满整一个库房了。 “我也不知道,”清泉急得都快上火了,“快些准备吧。” 厨娘见清泉语焉不详,便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只是这隐情以她的身份不好知道,便不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准备醒酒汤去。 郭府后院最大的栖霞院里,郭湛安看着一脸荡漾又飘飘欲仙的霍玉,骂道:“让你跟着进宫,就是让你替玉儿多看着点。我多少次叮嘱你,绝对不能让玉儿进明光宫的主殿,你却明知故犯。” “大少爷恕罪,大少爷恕罪!”跪着的福全连连求饶,“这次上皇宣召二少爷进宫,我看那内监要带着二少爷进主殿,就开口问了一句,结果那内监劈头盖脸就是给我一顿骂。我记着大少爷的叮嘱,哪里敢让二少爷进主殿,就拦在门口。可是那内监铁了心要二少爷进主殿,还命人拉住我,要打我板子。要不是那时候陛下的人恰好过来,恐怕我这两条腿就废了啊!” 郭湛安听到最后一句,忙问道:“你说陛下的人也在场?他们是你们进宫的时候就在的,还是你拦着的时候才来的?” 福全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差不多是刚有人抓住我的时候,陛下派来的内监就进来了。” 郭湛安摆了摆手:“这次就先饶了你,罚你月银两个月。下次要是再保护不了玉儿,你就不用回来了。” 福全没想到郭湛安这么容易就饶了自己,大喜过望,连忙磕头:“多谢大少爷,多谢大少爷开恩。” “下去吧。” “是。” 等福全走后,郭湛安起身把在原地转圈的霍玉拉进自己怀里:“玉儿,醒醒。” 霍玉睁开眼,脸上挂着迷茫的笑容:“哥哥?” 郭湛安亲了亲霍玉的嘴角,问他:“这次进宫,上皇可说了什么不曾?” 霍玉歪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道:“上皇说、上皇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以前有一个老汉,老汉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继承了老汉的田,可是不孝顺,老汉就想把田给孝顺的小儿子,可是大儿子说自己是长子,只有自己才能继承家里的财产田地。上皇就问我该怎么办,是支持大儿子呢,还是支持小儿子?” 郭湛安听了,心一抽,忙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我、我没说,”霍玉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双手扒着郭湛安的胳膊,努力往郭湛安怀里蹭,“上皇屋里的味道好好闻啊,我好像、好像看到菩萨了,还看到哥哥了呢!哥哥把我弄得好痛,玉儿这儿疼。” 说着,霍玉把整个人的重量交给郭湛安,拉住郭湛安的手,一路向下,让郭湛安的手贴着自己的臀,一阵揉捏。 若是换成平常,郭湛安早就把霍玉就地正法了。可这会儿郭湛安知道霍玉是不小心吸入混有赛神仙的空气,在赛神仙药性的催发下,才变得比平时大胆许多,哪里还有那旖旎的心思? 还好这时大夫来了,郭湛安哄着让霍玉躺到床上,看霍玉脸红红的样子,咬咬牙,跟着上了床,拉下帘子,这才开口请大夫进来。 好在霍玉只是吸入了一点点赛神仙,不过因为是头一次碰到赛神仙,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郭湛安这才放心,让贾欢亲自陪着大夫出去,又让福全去抓药。 等众人都出去,郭湛安看着睡过去的霍玉,伸手摸了几把他的脸,自言自语道:“玉儿,这宅子,咱们怕是住不久了。” “要辞官?”听了郭湛安的话,李绍钧放下毛笔,问道,“郭卿何出此言?可是我赐的宅子不合你们的意?” 就在过年前,李绍钧突然下旨,赏赐给了郭湛安一处宅子。这宅子是狄家旧宅,郭湛安的母亲狄婉言就是在那长大,只是后来狄将军为国捐躯,狄家人才凋零,这宅子就被李崇浩给收回去了。 李绍钧这道圣旨下得突然,那宅子竟然早就修葺好了,味道也全散了,就等着郭湛安与霍玉搬进去。 柳翩翩知道此事,竟然比郭湛安都还高兴,自以为郭湛安走后,这郭府就是她的天下,却没注意到郭显通明显的失落。 郭显通知道自己这辈子就在七品笔帖式上老死,再无升官的希望,二儿子郭沣安没有读书的天分,整天就想着与丫鬟们玩闹。柳氏一族已经没落,郭沣安没了外祖家的支持,这辈子最多只能当一个不富贵的闲人。郭家唯一的希望就在郭湛安身上了,他本想着拼了自己这张老脸也要和郭湛安修补父子之情,没想到皇帝一道圣旨,自己这大儿子就要搬出去了。 不管郭显通如何不愿,皇帝既然已经下旨,郭湛安也不客气,七天之后就带着霍玉搬了进去。 如今,京城人一提起郭府,指的就是如今京兆尹郭湛安那家。 “陛下说笑了,宅子很合微臣和玉儿的心,只是玉儿大了,不便留在京中。” “郭卿这话朕就不懂了。钰儿大了,朕还想着给钰儿派些差事,免得整天琢磨着开酒楼开商铺,沾了一身的铜臭味。” 郭湛安拜道:“陛下,可不光只有陛下知道玉儿长大了。” 李绍钧一挑眉毛:“哦?” 郭湛安咬咬牙,直说道:“陛下,听闻上皇近日身子骨逐渐硬朗,又召见了几个老臣,微臣觉得,钰儿年纪大了,也该外出游历,增长见识。” 李绍钧沉思片刻,叹气道:“郭卿,你的才能,我实在是舍不得啊。” 郭湛安忙到:“陛下,楚朝人才济济,微臣不过是有幸早年做了陛下的伴读,才有机会为陛下效力。旁人不说,姜言年的才能,绝不在微臣之下。微臣走后,陛下大可将姜言年从西北召回重用。” 李绍钧问他:“郭卿是打定主意了?钰儿愿意么?” “微臣与玉儿已经说过了,我们二人心意已决,还请陛下恩准。” 李绍钧长叹一声:“罢了,等着朕的旨意吧。” 三日后,皇帝下旨,天下人这才知道当年失踪的六皇子,如今圣上的胞弟,竟然是郭湛安机缘巧合之下认下的义弟。 霍玉身份大白于天下,皇帝怜惜胞弟的遭遇,又为了告慰姜后的在天之灵,封霍玉为永宁王,乃一品镇国亲王。不光如此,皇帝还划了江南十三州为永宁王的封地,封京兆尹郭湛安为永宁王的相国。 接替郭湛安的,是西北监军姜言年,而原本一直在京城的邵方邵老将军,将回到西北统领西北大军,并且与家人团圆。 “哥哥是算准了陛下会让邵老将军回去么?”一辆华贵的马车上,霍玉窝在郭湛安的怀里,一边挖着核桃肉,一边问道。 郭湛安低头把霍玉掌心的核桃肉吃了,回答道:“西北塔鞑不可不防,我若是在京城,陛下就会让姜言年一直镇守西北。姜家乃百年世家,本家在京城,姜言年身为下任家主,长久不在京城,只怕分家那些人会闹。姜言年返京,陛下就需要另外一个心腹替他镇守西北,邵老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在军中威望甚高,正是不二的人选。何况伯公他老人家一个人久居京城,即便有我们探望照顾,终究还是会寂寞的。如今不是皆大欢喜么?” 霍玉把工具放到一边,拍了拍手,跪坐在郭湛安的腿上,紧紧抱着郭湛安:“我能与哥哥长长久久在一起,便心满意足了。” 郭湛安闻言,大笑起来:“这就心满意足了?你可还记得当日我说过的话?玉儿,终我一生,都要护你平安喜乐,你且等着吧。” 二人的笑声传出马车,有路过的行人好奇地循声望过去,见那马车刻有永宁王的标记,还有持枪佩剑随行的侍卫,慌忙别过头去。 笑声越来越远,终究消散在了空中。 第161章 番外 “小声点,昨儿个闹到快卯时了才睡下呢。” 游廊上,一个十五六岁其貌不扬的侍女正在悄声提醒另外一个看似同龄不过面容姣好的同伴。 “知道了。”面容姣好的侍女不满地撇了撇嘴,又趁着同伴转身的时候,小声地啐了一口:“呸,不就是一个卖弄姿色的臭男人罢了。” 游廊里就她们两个人,先前提醒她的同伴终究还是听见了一些,秀眉倒竖骂道:“小丫头片子,你说什么呢你!” 面容姣好的侍女慌忙赔笑道:“轻弦姐姐,我没说什么。” 轻弦蹙眉看着她:“沉墨,别怪姐姐我没早些提点你,你那点心思还是收起来吧。王爷那边,你可别想讨着好。” 沉墨心下一沉,面上却是不显,依旧笑着说道:“轻弦姐姐莫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心思呢。” 轻弦摇头道:“你进来伺候王爷不到半年,当初清泉姐姐把你挑进来,是看你老实沉稳,手脚又麻利。王爷天潢贵胄,不是你我可以肖想的,你可千万不要被这泼天的富贵迷花了眼,忘了自己的身份。” 轻弦越说,沉墨就越发不在意了——这轻弦不过就是比自己大了一岁,早两年进了院子伺候王爷,就在自己面前摆起架子。 王爷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府里别说王妃了,连一个陪房都没有,统共就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宠。轻弦其貌不扬,王爷自然看不上,可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再过两个月才到十五岁,正是水葱一样的年华,见惯了大老爷们的王爷早晚会对自己起心思的。等到了那时候,自己成了王爷的女人,那富贵荣华岂不就是手到擒来? 自家老娘也说了,那男宠凭着王爷的宠爱成了相爷,在这江南十三州的地界里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等自己得了王爷的宠爱,生下一儿半女,岂不是要比相爷还威风? 沉墨进院子的这半年里没少被自家老娘教训,心态大变。她自认为要是像原先伺候王爷的清泉那样,嫁一个粗鲁的管事,就算当了管事娘子,可一个管事哪里比得上王爷来的尊贵,自己这下半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轻弦看沉墨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沉墨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蛋,又想到沉墨的娘曾经帮过自己,决定等得了空先和清泉说一句,免得沉墨落在相爷手上,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游廊上两个侍女各有心思,这是屋中人所不知道的。 大约一个月前,有监察使上书,当年李绍钧赐给霍玉的江南十三州之一的福州知州与东瀛人勾结,将三件从前朝贵族大墓中盗出来的珍品贩卖给东瀛人。 东瀛人早在前朝末年就肖想中原,趁着中原局势大乱,先率兵渡海,在朝鲜半岛舍船登陆,挥师入关。后来眼见此计不成,又出钱资助魏军,扶植魏王。□□建立楚朝后不久,痛恨东瀛人在中原杀烧掳掠,又苦于楚朝才建立不久,百废待兴,只好下了一道禁令,凡是在中原遇见东瀛人的踪迹,必须立刻报告官府,必要时刻先斩后奏。 后来的皇帝看不上东瀛那弹丸之地,且海军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针对东瀛人的禁令便一直没有废除,但沿海地区多通商口岸,不少地方见有利可图,对于东瀛人的到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湛安与霍玉初来江南,见东瀛人只是在口岸短暂停留,购买一些日常用品,并没有深入内陆,便没有强行去禁止这种现象。 如今东瀛人竟然把主意打到前代人的陪葬品上,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霍玉如今是永宁王,轻易不得离开,郭湛安便带着百余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前往福州处理此事。 这一去,便是一个月,直到昨夜才回到王府。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一个多月未见,心中都是满满的思念等着迸发。郭湛安与霍玉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还没说两句话呢,就亲上了。结果从进浴池开始闹,一路从浴池闹到窗边的榻上,甚至连屏风都没有放过,最后又倒在了床上,天都快亮了才歇下。 这会儿郭湛安正侧躺在床上,怀中窝着熟睡的霍玉。 他慢慢睁开眼,低头亲了亲霍玉的脸颊,正想再抱着人睡个回笼觉,突然想起从福州带回来的两个人,便放开霍玉,悄悄起身,转到外间换衣服去了。 在门外候着的四个小丫鬟听见里面的响动,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最大的那个悄悄把门打开。 结果她一开门就看见那位平日里看似面善实则心冷的相爷已经穿戴好了,正拿着发冠摆弄,吓了一跳,忙问道:“相爷起来了?” 郭湛安转头道:“王爷还在睡觉,别吵醒他。来人替我梳头,再去打水供我洗漱,动作轻点。” 其实郭湛安这话是多此一举,他与霍玉的卧房里每一寸地都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子,人走在上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洗漱完了,郭湛安让丫鬟们去门口候着,免得吵到霍玉,自己则去前边陪着从福州带回来的祖孙二人吃饭去。 等霍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福全当年与郭湛安霍玉等人一同来了永宁王的封地,一开始郭湛安还忌惮着福州的势力、京城皇帝的眼线,重要的事情从来不交给当地买来的下人,结果福全连轴转了一年多,硬是转出了劳碌命。 今天他忙了大半个上午,这会儿得了空,也坐不住,非要跟那几个小丫鬟一块儿守在门口。 就在福全第四次吹嘘自己当年在许州是如何出生入死,为王爷相爷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屋里头终于传出了动静。 福全敲了敲门,得到霍玉的允许,这才推门进屋。 见霍玉已经穿好了中衣,披着头发,福全等人都是见惯不怪——大约是从小生长在民间的缘故,就算当了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宁王,过了这么多年,霍玉还是习惯自己穿衣服。若是要穿那五六层的朝服,霍玉或许还需要别人帮忙,但对于惯常穿的便服,霍玉完全可以一个人解决。 丫鬟四个在霍玉面前排成一排,双手依次捧着用紫竹和马尾做的牙刷、薄荷玄明散、盛了温水的脸盆,以及一块毛巾。 福全一面伸手替霍玉把衣袖卷起来,一面笑着说道:“王爷可算是起来了,今儿个厨房早上特地准备了王爷惯用的梗米粥,可惜全便宜了小的。” 霍玉想起今天起晚的原因,一张俊俏的脸庞不免一红,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伺候完霍玉梳洗,又有两个丫鬟上前伺候霍玉穿上外头的便服,系上带子,又在带子上系上一块玉佩。 见霍玉这就要出去了,福全忙说道:“王爷,昨儿个相爷带回了两位客人,王爷还是先戴上发冠吧。” 霍玉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差点就忘了。” 他随意拿了一顶远游冠,刚抬手,福全就笑着说道:“王爷,可怜可怜这些丫鬟们吧,事事都要您亲为,这些丫鬟们哪里还有饭吃。” 霍玉一笑:“就算过了十年,还是习惯自己动手多些。” 等霍玉坐下,福全朝后面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上前替霍玉戴冠,又笑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王爷天潢贵胄,深得皇上喜爱,要是让京城的皇上知道王爷亲自动手,一发怒,咱们谁能受得住呢。” 霍玉不好摇头,只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多虑了,我如今过得很好,皇兄自然宽心。” 等穿戴完毕,福全让厨房上了五道点心:“相爷说这个点就要到正午了,王爷稍微用些点心,等会儿相爷就来陪王爷用膳。” 霍玉从小就嗜甜,这会儿吃了两个豆沙包,又用了一个豆沙春卷,想着等会就要与郭湛安一块用膳,便不再吃了。 这时候,有人来报,说是郭湛安带回来的那对爷孙正等着霍玉的召见。 霍玉昨天听郭湛安提起过,可才说了两句就黏糊糊地凑一块儿亲嘴了,只知道这对爷孙被东瀛人害得家破人亡。郭湛安见他们可怜,便接到王府,打算让人去隔壁的柳州寻访这对爷孙的亲眷,等找到了,贴些钱送他们过去。 霍玉平常只能在自己王府这一亩三分地里活动,偶尔去外头晃一圈,或是打猎,或是钓鱼,亦或是赏花饮酒,看见那群诚惶诚恐的官僚和无故被驱逐的百姓,兴致全没了。如今来了一对爷孙,听说那孙子才十岁出头,霍玉很是感兴趣,命人请那对爷孙进院子的大厅等候,自己则起身过去。 小孩刚刚死了爹娘,整个人都恹恹的,红着眼睛,霍玉不免想到当初刚知道霍大山不是亲爹的自己,感同身受之余,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此时再多的话语,也无法抚平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的心。 霍玉问了老人,这才知道他们原本在福州沿海一家五口以打渔为生,结果在一次出海的时候,撞见了东瀛人的交易,小孩的父母与兄长都死在了东瀛人手里。 老人自知自己活不了几年,便收拾了仅有的几吊铜钱和两三件衣服,想带着孙子去投奔柳州的亲戚,希望能够供孩子吃穿,学一门手艺,免得自己百年之后孙儿孤苦无依,又身无所长。 霍玉听了,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一把火烧了他十几年托身的山寨,孙老带着自己跟着郭湛安一头扎进了桐花县,彼时的孙老怕是没想到自己能有今天吧。 想到这,霍玉对着眼前的爷孙更是多了三分可怜,轻声道:“老人家就先带着孙子安心住着吧,等在柳州寻到了你们的家人,我与郭相再派人送两位去柳州。” 老人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本做好了一路乞讨去柳州的准备,哪里会想到自己竟然能遇上贵人,得永宁王与郭相的帮助,当下就要拉着孙子给霍玉跪下磕头。 一旁的福全知道霍玉最受不了这些,忙托着老人家的手臂,打趣道:“使不得使不得,都说七十古来稀,老人家还是快起来吧。” 老人家执意给霍玉磕了三个响头,霍玉见爷孙两个在自己这里浑身不自在,也就不继续聊了,命福全给那小孩诸多赏赐,便让这爷孙两人下去休息。 郭湛安还没回来,霍玉闲得无聊,便让其他人下去,就领着福全在偌大一个王爷府随处逛。 也是凑巧,在花园一角竟听见有人在议论郭湛安。 沉墨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对在花园帮工的哥哥埋怨道:“那郭相好大的威风,上次我去给王爷梳头,他在旁边盯着我的样子,简直就是要吃了我。” 沉墨的哥哥陈水生也是个心比天高的,笑着说道:“那是因为他见你如花似玉的模样,担心你抢了王爷的宠爱呢。” 沉墨把玩着耳边的一缕碎发,颇为得意地说道:“那小白脸去福州的一个多月里,我给王爷梳了□□回头,是所有丫鬟里头次数最多的。” “那还不是因为妹妹你心灵手巧,最是贴心,王爷才最喜欢你嘛。”陈水生得意洋洋的声音,好像自己才是给霍玉梳头的那个,“等哪天妹妹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你哥哥我。” 沉墨十分得意:“那当然,咱们亲兄妹,哪有忘了一说?不过如今那小白脸又回来了,只怕我不好接近王爷了呢。” 陈水生拍了拍胸脯:“妹妹不怕,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一味神药。等你哪天得了机会,把药混在王爷的吃喝里,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王爷还能不认?要是运气好,一朝有孕,你生下的可就是王爷的长子!” 沉墨双眼一亮:“还是哥哥考虑得周全。” 福全看着霍玉冷下来的一张脸,有郭湛安七分神韵,便知道陈家兄妹两人的好日子是到了头。 果不其然,霍玉转身带着福全走了一段路,等陈家兄妹听不见他们说话,这才开口吩咐福全:“我记得这个沉墨是前段时间进院子的?” 福全回答道:“回王爷,约莫是半年前进的院子。” “是谁举荐的?” “是清泉,”福全与清泉多年的交情,此时有心替清泉开脱,“王爷,那清泉是看了又看,挑了又挑,这才选了这丫头。怕是清泉也被她给蒙蔽了。” “看了又看,挑了又挑,还能被蒙蔽?我看她这个管事娘子也不用做了!”霍玉勃然大怒,“府里竟然出了这样的奸邪,还诽谤哥哥。福全,速速派人将这一家子人都捉起来,灌了哑药,拉出去发卖!还有清泉,她识人不明,念在是初犯,扣了三个月的月俸,好好长长记性!” 福全不敢触霉头,忙应声去了。 等郭湛安回来,听说了此事,只是淡淡一笑:“就按照王爷说的去做。” 霍玉见到他,板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哥哥回来了。” 郭湛安脱下外面的官服,换了一身常服,这才牵着霍玉的手,拉着他在桌前坐下,笑着调侃道:“今天王爷好大的威风。” 霍玉还不解气:“这还是怕给哥哥添晦气,便宜了他们!” 他看了眼犹自笑着的郭湛安,心中一酸:“都是我害得哥哥弃官,来到江南,做了我的相爷,一身抱负无法施展。若是还在京城,哥哥如今怕是已经位极人臣了吧。” 郭湛安挑起霍玉的下巴:“王爷如此知情知趣,那这份恩情,王爷打算何以回报呢?唔,让我想想,以身相许可好?” 周围的福全和丫鬟们早就见惯了这小两口的打趣*,这会儿一个个都低下头,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霍玉二十好几的人了,可还是会被郭湛安这些个小举动给弄得面红耳赤。但和以前不一样,现在霍玉害羞归害羞,话总还是能说的。 “莫说这个,连我的心也早就给了哥哥了。” 郭湛安哈哈大笑起来:“你我心意相通,又何必在乎外人说什么?当年其他人诽谤你的时候,你可曾怨过我一言半句?” 霍玉摇头道:“那不是哥哥的错。” “现在也不是你的错。”郭湛安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霍玉,好不闪避,“玉儿,在江南的这十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我既然选择了断子绝孙的这条路,就不必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咱们还有好几个十年要过,要是别人说一句,你就多想一遍,那不出三四年就变成一个白发小老头了。” 霍玉一想到自己一头白发苦哈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我想岔了。” 是啊,大约是自己这十年来太过顺遂,一时糊涂,竟然自己给自己添堵。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永宁王与郭相两人情意绵绵,连皇帝都不指责一句,每年的赏赐连同郭湛安那份可以说是不要钱地送来江南,自己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越是有人说,自己和哥哥的小日子就越要过得美滋滋的,气死他们才好! 郭湛安见霍玉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家伙是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了,笑着说道:“看来我走的这一个月你是太清闲了,竟然还知道胡思乱想。” 霍玉联想到昨夜与今天凌晨的数场欢爱,一口汤差点喝进气管里:“大中午的,哥哥注意些。” 郭湛安扫视了周围一圈,丫鬟们都是低着头欲哭无泪,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郭湛安用帕子把霍玉嘴角的汤渍擦干净,这才大发慈悲:“都下去吧。” 福全最后一个下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如今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郭湛安凑过去在霍玉嘴唇上咬了一口:“下次再因为这点子事情动怒,我可就真饶不了你了。” 霍玉自然知道郭湛安的“惩罚”会是什么,耳朵通红,连呼吸都加快了:“哥哥,还在吃饭呢。” 郭湛安不肯放过他,继续道:“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害羞,嗯?看来还是要再好好□□几番,上次给你的画册可看完了,最喜欢哪个?” 霍玉这下是连脖子都红了——虽说这十年来被郭湛安半是逼迫半是诱惑地摆了无数个姿势,但郭湛安总是能找出新的画册来,还美其名曰与霍玉共同“钻研”。这大白天脸不红心不跳说着露骨的话,霍玉怕是这辈子都学不到郭湛安一层的不要脸精神。 “晚间、到了晚间,和哥哥一块儿看。” 不过嘛,半层还是能学到的。 京城的李绍钧接到江南探子的密报,得知了此事,扬起嘴角,将密信扔到一旁。 阿鑫在一旁看得是惊心动魄:“皇上,莫非是永宁王有异?” “没什么,不过是我这弟弟终于长大了。”李绍钧笑得很是开怀,“用一个郭湛安换来一个安分的永宁王,倒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阿鑫还是有些担心:“郭大人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永宁王又长大了,只怕会看花眼啊。” 李绍钧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两个的感情哪里是别人能搀和的?给永宁王的赏赐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好了。”阿鑫答道,“皇上,距离上一次赏赐才过了两个多月,皇上就不怕太宠永宁王了么?” 李绍钧摇头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又是断子绝孙的命,不宠着些能怎么办?” 阿鑫听了,背后一寒:“皇上不打算给永宁王过继一个儿子么?” “他们两个蜜里调油的,我又何必去惹不快?”李绍钧皱眉道,“看来你今天是茶喝得太多,不吐不快了。” 阿鑫慌忙噤声。 他身为李绍钧的贴身内监,就算知道李绍钧的真正目的,也只能把这些事情都烂在心里。 李绍钧又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份密信,最后还是让阿鑫拿来火盆,将这封密信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