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第1章 油渣(上) 第一章油渣(上) “嗖——” 明亮的箭簇带着箭身穿过圆环,叮的一声扎到对面的红心上,箭尾颤抖了好几下才停下。 “好!”一声叫好突然传出,刘灿回过头,就见到身穿玄色短打的男子正拍着手向她走来,这男子身材并不怎么高大,却把衣服撑的鼓鼓的,很是彪悍。 “阿耶!”刘灿一笑,立刻奔了过去,这男子正是她现在的父亲,刘成。 她跑到跟前,有些疑惑道:“耶耶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我若不是早回来了,还不知道我家大娘子箭法已如此出色。”他说着抬起头看向那个圆环,那是一个以柳树枝弯曲而成的东西,上面由一条麻绳挂在树枝前,而那后面的箭靶也只是一块厚些的木板,这完全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若他不是今天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射出这一箭,亲眼看到这一箭这么干脆利落的正中靶心,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刘灿已经有了这样的箭术! “耶耶过奖了,我只是向耶耶学习而已。” “你已经超过耶耶了。”刘成再次看向那个圆环,在这样的距离内正中箭靶他自忖还是做得到的,但要说还能穿过那个圆环,就很难说了。那圆环看起来也有巴掌大小,但并不是正正的列在箭靶前的,而是高出了一些,虽然箭会从高往低落,可这么短的距离,基本不会有什么变化,这就要求箭手的功力了,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才是有一些风的。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他做不到,他最多只能射到箭靶上,而绝不可能这么干脆利落的射中靶心,因此他再次道:“我家大娘子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若你是阿郎,我明日就带你去军营,让那帮田舍奴也开开眼!” 刘灿一笑,不再自谦,这手箭术她练了三年,虽不能说是多么好,但应该是不差的了,她曾到过刘成的军队里去看过,比起那些专做箭手的士兵,也许力气上她还不太行,在准头上却是要更好些的。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哀怨,不是哀怨自己现在年龄还小,更不是哀怨身为女子,不不不,后者当然也是值得哀怨的,即使在现代社会,男子还要比女子有各种优势,更不要说古代了,但在这里她根本就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她哀怨的是没有吃的!更确切一步的说是他们很难吃到有油水的东西。 刚穿来的时候,她还抱怨命运不公——真的,她不奢望什么皇宫高门世家贵族,可这,也太穷了吧!对面老太太身上穿的衣服起码有三个补丁,还是一眼能看到的。屋里乌漆墨黑,看哪儿哪儿都散发着一种霉味。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还是幸运的,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副都头,虽然手下只有十二个大头兵,却好歹还算是一个军官,而在这五代十国的大环境里,军官要比普通百姓甚至文官更有安全方面的保障。 是的,刘灿很不幸的穿到了五代十国的管城县。她一开始两眼一抹黑,除了知道管城属于未来郑州的一部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她很少能见到刘成,因为他总在军营里,也许是去打仗,也许只是训练,但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一脸惊慌的赶回来说皇帝死了。他这一句话吓呆了屋里所有人。 那是长兴四年,在一开始她只知道那是蛇年。除了刘成,刘家当时只有四个女人。当头的是王氏,也是刘成的母亲;之后就是阿张,刘成的妻子,也是她这个身体的母亲;而除了她之外就是还不到三岁的刘静。从她穿来到这一年,刘家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阿张流产,大滩大滩的血从阿张的□□流出,她当时就被吓傻了,王氏却一直很冷静,让她到街头去叫了郎中,又扶着阿张躺到了床上,自始至终没有一点慌乱。 那一次她以为阿张要不好了,谁知阿张却活了过来,王氏用一个铜镯子换了两斤红糖把阿张救了回来,过后阿张也没有太把这事当回事,只在床上躺了十天,之后就该洗衣洗衣,该挑水挑水了。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到了极限,哪怕她觉得自己应该沉住气,观察好,弄明白自己所处的时间朝代——从衣服上,她本来估摸着自己应该在唐朝的,可她不知道是在唐朝的哪个时间段,千方百计打探出来的一些信息又完全和记忆对不上,所以她曾一度怀疑自己穿到了什么平行空间。 不过不管在什么地方她知道自己都不能轻举妄动,作为一个曾带团去过大半个中国的导游,她非常清楚哪怕是在现代一些人迷信起来也令人无语,更不要说是在古代了,若是被人怀疑了,喝点什么大神的土药是轻,烧死都不是没可能。 可那一次她真的忍不住了,郎中本说要让阿张吃些滋补的,可他们太穷了,穷的连鸡蛋都吃不起,只能让阿张喝红糖水,这次阿张是命大,下次呢?阿张能熬过来,换成她呢? 稀的可以见底的米粥,夹杂着各种杂物的窝头,除了咸没有任何滋味的咸菜,但就是这样的饭菜一天也只有两顿。她觉得自己时刻都处在饥饿中,在夜里饿醒的时候她能清楚的摸到自己的肋骨、胯骨,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摸到上面的关节。 她会饿死的!哪怕没有病痛意外,就这么饿着,她也会被饿死的! 她爆发了,她问阿张为什么不想办法,阿张迷茫的看着她,仿佛很奇怪她在说什么。 “我们可以做买卖,可以把家里做的东西拿出去卖,我看娘娘你做的鞋子就很好,为什么不试着卖卖?也许就能赚到钱呢?” “不会有人要的。” “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 阿张只是摇摇头,然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她不死心,偷了阿张做的一双鞋拿给货郎看,那货郎笑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小娘子,即使要花戴,也不要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某,这样的东西,哪家不会做?小娘子下次倒可以拿些粗布过来,某这里倒可以换得。” 她当时死死得盯着那个货郎,想从他的话里找到欺骗隐瞒,可是没有,那个货郎是真的看不上阿张做的布鞋。后来她才知道,这里大多人家都是穿草鞋。刘家其实也没有富裕到能穿布鞋的地步,但得益于刘成是个兵,曾经抢到了一卷粗布,这卷粗布就成了全家上下衣物的来源。阿张曾想要把这卷布卖了换成粮食或钱币,是王氏让留下的:“刘家虽败,也不能丢了脸面。何况我到底是王家的女儿,也不能令祖上太过蒙羞,若是没有也就罢了,既然有了,就自用吧。” 说这话的时候王氏是很有几分气势的,不过她当时除了吃惊还有些狐疑。王氏虽然把刘家摆在了前面,但看起来更在乎自己娘家的身份,难道王氏出身豪门? 后来她才知道王氏出身固然不错,真算起来还是琅琊王氏的分支,不过王氏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此时女子的地位要远远高出更为现代人所熟识的明清,规矩也没有那么死板。这一点在称呼上就能看出来,比如阿张,在外面人家会叫她阿张,也会叫她四娘子,却很少叫她刘家的。这也就是说,她虽然嫁到了刘家,但身上关于张家的痕迹并没有消失。而这里的女子也很少有我生是x家的人,死是x家的鬼这样的观念,改嫁在这里是非常普遍,而且,并不受人诟病。 刘家只那么一卷粗布,而且用的还差不多了,刘灿自然是拿不出来的,她就又想到养些家禽,鸡鸭这些东西自己就能找吃的,平时能下蛋,逢年过节还能添个荤菜。这一次她的提议倒是受到了褒奖,但还是不行:“家里院墙不够高呢。” 穷,不只是他们一家,真比起来他们家在周围的日子还算可以,还有比他们更穷的,虽然平时邻里关系还行,但在院墙不够高的情况下养鸡鸭,那就是明摆着让偷的。至于说加高院墙,刘成腾不出手,他们更没有钱买材料。 在知道这些后她真的无语了,这竟是一个困局,而不管她有多么不甘,一时间也只能受了。 而在那一天,她清楚的看到一向平静的王氏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圣人死了,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有丝毫差池,岂不又要再起兵事?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啊!” 刘成苦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仗是经常要打的,自大将军起兵,这天下哪有什么安稳日子,只要不再出那姓秦的畜生就可以了。” 王氏立刻念了一声佛:“那姓秦的必是要被千刀万剐的!” “耶耶,你说的大将军可是冲天大将军黄巢吗?”听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插嘴,刘成有些惊奇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却是冲天大将军,你倒知道的不少。” …… 她没有接话,没有理会刘成的惊讶,她也不在乎这些了,哪怕她暴露了被怀疑了又怎么样?她终于知道自己在什么朝代什么地方了! 五代十国,黄巢起义! 在历史课本上,这两个词在历史课本上也许代表了农民起义,民族融合,但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只代表着苦难。她为什么一听刘成说那话就想到了黄巢,除了因为黄巢起义后有那么个号称外,还因为他手下有一个绝对的人渣——秦宗权。据说此人行军从来不带粮食,车上只装着盐和人的尸体,饿了就割肉烹食。 这是一个真的人吃人的时代! 第2章 油渣(中) 第二章油渣(中) 如果说早先刘灿还想着怎么改善生活的话,那她现在知道自己最迫切要做的,是怎么活下去。这并不容易,因为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乱世,除非站到高层,否则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好在她投胎的地点不错,管城,未来郑州的一部分,离开封很近,这也就是说她目前所处的位置无限接近未来的帝都,当然,中间还要经历几任皇帝。令人欣喜的是,未来的几任皇帝都没活太久,不出意外她应该是能活到据说文采最鼎盛的宋朝的,但这几任皇帝也代表了各种动乱,她首先要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但怎么保证? 刘灿过去是一个导游,还是一个做的不错很有口碑的导游。她基础功底扎实,做地陪的时候景区的历史典故都如数家珍,各项数据都信手拈来。做全陪的时候也尽职尽责,哪怕旅行社已经安排好了,衣食住行上她也会仔细打点。当然她也拿提成卖东西,但她从不推销劣质产品。用一句比较恶俗的话来说就是,她会想游客所想,急游客所急。所以虽然刚做的时候吃了一些亏,但做了几年后就会有游客指明要她带,甚至为了根她的团而来调整自己的时间。 所以在过去她对自己的工作是很有些得意的,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过去得意的东西在这里都没有用。她嘴皮子再利索,也不可能一语定江山,再有想法,也不可能挡得住千军万马。而就在她苦思冥想的时候,那边阿张喝王氏已经有了行动。刘成那一次回来带了一些黍米,这些东西过去最多用来熬粥,还是那种清的可以见底的,而这一次,阿张把他们全部烙成了饼。王氏开始打包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从粗布锅具到针头线脑都一个个分列好,同时,她们的伙食也开始变好了,粥开始变稠,也能吃到一些烙饼了。 “吃饱一些,才能跑的动。”王氏很平淡的说着,阿张没有任何惊奇,只是每天晚上都会用锅底灰在自己脸上抹一遍,第二天早上再洗掉。 在保命这件事上,阿张和王氏都比她更有经验,意识到这点后,她开始跟着这两个人学。她年龄还小,是不用在脸上抹黑的,却可以该穿男装,同时她也主动请缨的要求负担一个包袱,王氏就给了她一个放杂物的:“如果背不动,就把它丢了。” “大母,若真有兵打进来,我们要怎么办?”她知道五代十国,知道后唐之后是后晋,后晋之后是后周,最后被赵匡胤陈桥兵变得了天下,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不是太清楚,更不知道管城有没有被攻破过。 “跑,跟着人群跑,千万不要跑丢了。万一找不到你娘或者我了,就记得你父亲的名号,将来再慢慢打听。” “大母,我们没有办法避开战乱吗?” “怎么避?到处都在打仗呢,已经打了这些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刘灿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开口:“深山里总不会有人打了吧?” 王氏笑了笑,没有说话,阿张道:“傻孩子,那山里怎么敢随便进?你阿耶只有一个,大虫、狼豹也不知有多少呢。你大母为什么让你跟着人群跑,就是怕你被狼叼去啊。三年前东头的阿苏据说就是被狼吃了,他还不是到山里,不过是想给他娘捉些鱼补身体。可怜他娘生了三个阿郎,只留下他这么一个……” “别说了,世道如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王氏突然道,张氏低下头诺诺,后来刘灿才知道王氏并不只生了刘成一个,她曾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因为战乱,最后留下的只有刘成。 从那以后,刘灿就把现代的东西丢到了一边,开始努力的跟着阿张王氏学习。她学会了怎么烙饼,怎么编制草鞋,还在阿张的带领下学习翻墙。在这些学习中,她渐渐的习惯了周围的一切,当生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生活上的不便真的很容易令人忽略,不过她怎么也没有办法习惯饥饿。 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办法习惯。 “大娘子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就看到刘成正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当下一笑:“没什么,女儿只是想,若我真是阿郎,能跟着父亲进军营,也能多为家里挣一份军饷。” 刘成哈哈一笑:“我看大娘子是又馋了吧,一会儿你白叔叔和张伯伯都要来家中,你可要给他们露一手。” 刘灿两眼一亮:“真的?” “真的假的你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那……阿耶……” 刘成笑的更大声了:“我刚才在门前遇到了二娘子……” 她话没说完,刘灿已经跑了起来,只给他丢下一句去厨房看看的话,刘成摇摇头,只来得及在她后面道:“那可是上好的肥肉,你可要好好炮制。” 刘灿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臂摆了摆。她来到厨房,就看到刘静正对着案板上的肥肉流口水,刘成没有夸张,那真的是一块好肥肉,三尺厚的肥膘,只有最下层带着一点点的肉丝,静静的矗立在那里,泛着油乎乎的光。 “阿姐,阿耶拿来的肉真肥啊。”刘静一边吞口水一边说,刘灿也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这样的肉若在现代,她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在这里,这真是一块上等肉。 “阿耶说了,这肉要你来做。” “嗯,我一会儿做成油渣。” 刘静的口水几乎泛滥了,而刘灿也觉得自己的口水更多了。上一次皇帝死后,刘成就升官了,好像是上一次权利交替有一点小动乱,刘成抓住机会从副都头升为了都头,虽然只是升了一级,他们家的条件却要好上不少,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能偶尔的、少见的,吃上一次肉了。刘灿还记得刘成第一天升官就带回来了一块羊肉,那是她记忆里吃的最鲜美的一顿羊肉了。不过羊肉算是上等肉,就算刘成成了都头也很难得到,更多的还是带猪肉回来。 一开始刘灿还是有肉吃就好,但后来实在忍不住动手了——这里做肉的方式真的太简单了,除了蒸就是煮要不就是炖,不仅是对肉,其他菜也是这样。刘灿七岁的时候,就把做菜的权利拿到了,当然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也是要分担家务了。一开始阿张不敢让她做肉,怕她做坏了,后来是她软磨硬磨才磨到手的,那一次,她做的就是油渣。此后,只要刘成拿肥肉回来,都由她来掌厨。 “不过光做油渣不行,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些榆钱,你去洗了,再找大母要两个鸡蛋过来。” 刘静应了,这边刘灿把那肉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然后切下了三分之一放在屋顶的吊篮里,之后的才拿来一快快切片,其实油渣要切成块才好,但那是在现代,肥肉真不算什么好东西,而在这里,这可是难得的好物,切的小一些,更显有东西。 她把肉切好,又切好了葱,然后这才把大锅支上,当温度差不多的时候,她把肉片一个个放了进去,那些充满了油水的肉片很快卷曲了起来,而下面,则开始出油,当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她把锅端起来,把油都撇了出来,然后把葱花放了进去,很快,香味就飘了出来。 “阿姐阿姐,白叔叔来了,还拿了一只鸡!”她刚把油渣炸好,那边刘静就跑了过来,小脸满是通红,“白叔叔说要我们把那鸡做了,阿娘正在收拾呢。” 刘灿一笑:“知道了,看把你慌的,我让你拿的鸡蛋呢?” “在这里。” “榆钱呢?” “呀,我忘到大母那里了。”刘静拍了下头,转过身要去拿,走到门前又停了下来,“阿姐,你做的油渣真香啊。” 刘灿看了她一眼:“放心吧。” 刘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欢快的奔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刘静把洗好的榆钱拿来,刘灿挖了勺油渣到她嘴里,立刻吃的她满嘴流油。而此时,阿张也提了杀好的鸡走了进来,见她们这样本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刘灿一边接过鸡一边道:“阿弟呢,睡了吗?” 阿张摇摇头:“在你大母那里了。” “母亲还是去看阿弟吧,这里有我就好了。”那次流产到底对阿张有些损伤,一直到去年她才再次怀孕,这一次她生下一个男孩。对这个男孩,全家都是欢喜的,除了刘家终于有继承人的因素外,更因为在这个经常能见到死人的时代,一个健康孩子的出生总让人激动。 阿张知道她能把厨房的事处理的很好,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只是道:“这鸡是你白叔叔拿来的,一会儿走的时候要让他带一些,还有你张伯伯,他家也有三个孩子。” “阿娘放心,我理会得。” 阿张走了,刘灿开始炮制那只鸡,她把那些鸡剁成块,去了血水,然后一锅炖了,刘静在旁边见了有些疑惑道:“阿姐,为什么不闷了吃?” “你没听阿娘说吗,要给白叔叔留些,还要给张伯伯一些,闷了固然好吃,却拿不出多少了,不如我把这鸡炖了,留下一些下面,汤汁我们明天还能再吃上两顿。” 听她这么一说,刘静顿时没了疑惑,只是一边帮着打下手,一边期待起晚餐,刘灿也没有再说什么。白钱单身一人没什么好说的,张振本身也是个好的,娶的浑家却有些是非,她若把这鸡做的太出色了,不定她又要说什么呢。 到最后刘灿炸了一盘油渣,烙了一份榆钱鸡蛋饼,用猪油炒了一盘薤菜,然后就用那份鸡汤下了一大锅面片。若在现代,这几个菜很难拿出来招待客人,但在此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是上等佳肴,特别刘灿做的精致,还没端进屋香气就飘了出来。 “我就知道来二哥这里是必定有口福的,大哥二哥你们也别想太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白钱深深的吸了口气,开口笑道,刘灿一怔,这才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张振眉头紧皱不说,刘成的表情也和早先大不一样,她心中不由得就突的一下。 第3章 油渣(下) 第三章油渣(下)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父女,刘灿知道自己的这个爹很有点匪气,对很多事都有一种满不在乎的气质,说好听点点就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她上一次见他面色紧张还是唐明宗去世,这一次又是什么?难道下面的这一任皇帝又死了? 刘灿只知道五代十国可以说是皇帝流水线,不仅改朝换代的快,皇帝死的也快,哪怕不改朝换代,也没几个皇帝高寿的,而往往一个皇帝死了,继任者很快就能把自己的国家玩完——但她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多久。 “早知道会穿到这里,说什么也要背熟这段历史啊!”她在心中哀嚎了一声,正准备出言打听,那边白钱已道,“看看两位兄长都把咱们家大娘子给吓到了呢,来,这是你张伯伯拿的五福饼,你拿去与二娘子吃吧。” 他说着就拿起桌上一个盒子递与刘灿,这东西虽不是他带来的,他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边张振显然也不计较这些,抬起脸勉强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你伯母让我捎与你的,说你上次做的鸡蛋韭菜极是好吃,想来与你学呢。” “伯母客气,那值当什么,想吃随时与我说就是了。”刘灿并不喜欢张振的妻子余氏,不过张振的面子在这里怎么也不能不接待。而且炒菜虽然在宋朝还是一个需要保密的技术,但其实南北朝的时候就有了,特别是韭菜炒鸡蛋,在《齐民要术》上就有记载。话再说回来,以现在这条件,她哪怕是神厨附体又能如何? “不过伯伯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刘成皱了下眉:“大人的事你少打听,还不快下去与你大母、阿娘一起用饭?” 刘灿哪里肯走,状似不服道:“阿耶怎么这么说,我也是看耶耶与伯伯叔叔都面色沉重才关心的啊!我虽然年龄还小,但也不是无知幼童了,也许就能分担一二呢!阿耶与我找来的书本,我都看了呢。” 一番话说的刘成哑然,白钱道:“对对,我们大娘子是个学问人呢,真说起来要比咱们几个大老粗都行。二哥,大娘子也是关心咱们,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好了大娘子,白叔叔告诉你,刚才你张伯伯带来一个消息,当今圣人已经同意了河东节度使辞去兵马总管的职务,调他去别的地方呢。”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而那边刘灿已瞪大了眼。 “好了好了,你也知道是什么事了,还不快下去?” 刘灿行了一礼,恍恍惚惚的走了,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虽然大部分饭食都被端到了刘成那边,但他们这里还留了一小部分,虽然不多,可就着汤面,老老少少也吃的很是香甜,阿张把榆钱鸡蛋里的榆钱捡出来自己吃,专用鸡蛋喂儿子,刘家的这个男孩今年刚满周岁,长出了几颗牙,很是能吃一些东西了,对他全家自然都宝贝,但他也不是时时都能吃到鸡蛋的,所以阿张喂一口他就吃一口,阿张喂的慢些他就不满的抗议。刘灿在旁边看了,心不由得就是一紧。 这个晚上刘成喝了点酒就留了下来,刘灿算着时间来到了他的房间,阿张去王氏那里给儿子喂奶了,刘成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看到她有些疑惑:“你来做什么?” “阿耶,是不是又快要打仗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女儿又不是傻的,前几年的事虽然没波及到咱们这儿,可事后也有传闻,那一次阿耶就差点要去打仗。当今圣人不就是因为这个才登基的吗?” 上一次皇位交替的时候没有出什么大乱,但那个新皇帝却没当多久的皇帝,不到一年就被废了。原因就是他要给一个节度使搬家,那个节度使就是他的义兄,现在的皇帝,他那道圣旨一下,那个节度使立刻起兵造反,攻陷了洛阳,成了现在陛下。 当时她还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河东节度使石敬瑭造反的事——没办法,燕云十六州实在名气太大,别说她还是担任过河南一代的地陪,哪怕对历史没有太多了解,只看看电视剧也会知道这个的。 据说当时石敬瑭和后唐皇帝相互猜疑,石敬瑭为了试探皇帝,就主动请辞。在他想来,如果皇帝还想安抚他呢,必然是不会同意的,如果对他真有猜忌,就会同意。果然皇帝早看他不顺眼了,一接到他的辞职书,立刻大笔一挥准了,石敬瑭那边也没马虎,立刻起兵造反,一开始他是打不过后唐的,但这个早先早先还被夸为谋略超人,骁勇善战的大将其实超级不要脸,眼看被包围的不行了立刻实行了早先的计划,割让燕云十六州,向契丹求助,至此造成了中国二百多的年的苦难屈辱。 她不知道在石敬瑭之前还有一个人被逼的造反,最后也当上了皇帝,原本还以为是历史哪里出了差错,现在看来是没差了,可是,当今皇上你在做什么啊,你自己都是这么上位的,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啊? 你觉得石敬瑭实力不足,造反也不可能成功?有没有大局观啊! “节度使位高权重,可若离开所属的地方必遭厄运。当今圣上就是为此起兵,这河东节度使也绝不会束手待毙。阿耶与张伯伯今日面色都那样难看,想来也绝对是想到了这点。而且,阿耶是都头,白叔叔也是都头,张伯伯却只是副都头,虽然是骑兵副都头,可从品级上却是要比阿耶和白叔叔都低一些的,阿耶与白叔叔事先都不知道,张伯伯却得了消息,是不是要调他们去前线?” 听她前面的话刘成还没什么反应,毕竟节度使不离地方,离必乱这样的事可以说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刘灿虽然还小,表现却一直不俗。早早就知道要学习看书,现在虽然是武人当道,但因为家学渊源,刘成并不会看轻读书之人。他自己在这上面没有多少心思,却会尽力的帮刘灿搜集书本,在这点上,王氏也非常支持,一开始就是她教刘灿读书识字的。 “大娘子天生聪慧,若在太平年间必名震四方。”王氏并不算什么才女,不过也就是识得一些字,但这在这个时候已经很是难得。盛唐时期,卖炭翁都能随口吟哦,而经历这些年的变乱,民间早已没有了当时的文采风流。不说女子,就是男子十有□□也是不识字的。所以王氏的话就成权威了,刘成也因此对刘灿要高看两眼,平时也不把她当一般的孩子看待。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灿竟还能说出后面那番话! 的确,张振比他和白钱更早收到消息就是因为骑兵要调动了! “你大母说的果然没错,我家大娘子不是一般的聪慧。不错,你张伯伯收到了消息,要早做准备,正式的调令恐怕就在这两天了。” 刘灿想了想:“阿耶,你与张伯伯关系如何?”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与你张伯伯钱叔叔情同手足,平时以兄弟称呼,你张伯伯年龄最长,对我与你白叔叔一向照顾。” 刘灿直直的看着刘成:“阿耶莫把我当普通孩子哄骗,张伯伯固然不错,但要说到照顾父亲与钱叔叔,却是不见得。” 刘成皱起了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势利?你张伯伯不过是副都头,俸禄本就不高,又有三个孩子要养自然比不上你白叔叔出手大方,可你看他哪次来是空了手的?” “阿耶莫怒,女儿并没有说张伯伯不好,不过女儿与张伯伯并没有太多来往,对他并没有太多了解。而女儿下面要说的话关系重大不得不问个仔细,阿耶,此次变故还不同于上次,却是要仔细衡量的。” 见她说的慎重,刘成也上了心,他想了想道:“我还未当上都头,就与你张伯伯认识,这些年他从未有负我的地方,平时往来,也当得上厚道。大娘子,你虽有见识却要知道这人与人往来不见得就要经历什么波折,有的时候就是说得来,和脾气就好。” 刘灿点点头,刘成说的她其实也知道,一般人交往,哪有那么多背叛利诱舍身的,平时往来也就是对脾气。至于说算不算生死之交,那真要遇上生死之事才知道了。 “那女儿下面这番话,阿耶要不要告诉张伯伯就要阿耶自己衡量了。”刘灿暗暗的吸了口气,“敢问阿耶,若这次战起,结果会是如何?” “虽然可能会有些艰难,但应该还是朝廷胜的面大。那河东节度使虽然也是个善战的,可朝廷这边也不是没人,张公、杨公皆为能战之人,当今圣人又不是不知兵事,会如此做,必是早已有所准备。” “阿耶说的虽然有理,却是估算错了,这一次,朝廷是一定会输的。” “为什么这么说?” “父亲忘了还有契丹吗?若是被大军围困,河东节度使是一定会向契丹求助的,若是契丹在那时出手,朝廷又拿谁来挡?”刘灿看着刘成,一字一句,这些话她一定要说,因为他们马上就要经历第一个改朝换代了! 第4章 鹅蛋(上) 第四章鹅蛋(上) 虽然现在已过了酉时,但因为已经属于夏天,外面还有些蒙蒙亮。现在油灯还算是一种消耗物品,刘家的日子虽然比早先好过了不少,也是能不点就不点,好在屋里的窗户是支开的,这房里也还有一些外面射来的光线。 刘成脸色莫名,呼吸却沉重了起来。 契丹!契丹! 这可以说是任何一个中原人都不会忘了的民族,从后梁到后唐,这个仿佛突然冒出来的,过去从不被汉人眼中的胡人群体突然的就成了他们的噩梦。 刘成只是一个都头,可以说是最小一级的军官,但也知道契丹。他刚才所说的张公张敬达就是以抵御契丹铁骑而闻名的。而他们马上就要讨伐的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早先防御的对象也有契丹——虽然目前只是张振收到了消息,但既然他都被调动了,他同白钱也有很大的可能被调动,毕竟他们都属于一个指挥下的。 对于讨伐石敬瑭刘成没有什么想法,毕竟这块土地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亲兄弟可以互相打,义兄弟可以互相打,为了地盘、权利就没有一天消停的。他没有什么对错的概念,就是他是个兵就做这个事,他一家老小也靠这个生活,所以他会努力打,然后靠军功养活家小。但若是面对契丹、若是面对契丹…… “若阿耶上了战场,女儿还希望耶耶能以自身为重。”刘灿看着他,慢慢的开口,刘成的目光突然看向她,“什么意思?” 虽然早做了准备,但在此时,刘灿还是觉得嘴角发干,她暗暗的咬了下牙:“若事不可为,阿耶不如以后慢慢图之……” 说到这里,她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从小受到的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教育,但她知道那是要分时期的,在此时契丹就是外敌、是外国,而她现在的这番话就是要让刘成做逃兵……也许还说不上是逃兵,毕竟刘成除非舍弃他们一家老小,是不会脱离队伍的,他还要跟随大部队前进,还要去攻打太原,但尽力而为和应付差事还是有区别的。 是的,就算她不说,刘成也不见得会为后唐的军队拼死效力,但她要说,因为这是一个机会。刘成现在是都头,但却是一个有些尴尬的都头,因为他手下还不到一百人,白钱和他同为都头,手下就有将近两百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白钱同管城的白指挥为族亲,也就是刨除掉个人能力不算,白钱是有背景的,而刘成则没有,刘家也没有多余的钱财令他上下打点,他若想再高升,除了积累足够厚的军功就只有抓住机会。 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吗?是的,刘灿在心中轻轻的说,因为下一次的改朝换代在十年后了。十年之后,她还不到二十,而刘成却已经老了,若他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再升一步,十年之后又会成什么样子?甚至,他是不是能活到十年后?刘家上下又有几个人能活到十年后? 刘成没有开口,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刘灿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来。她慢慢的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来刘家只有三间房的,一间堂屋,一间上房王氏居住,阿张则带着他们姐妹住在另外一边。刘成回来的时候她和刘静就到王氏那里去睡。这最新的一间却是去年才盖好,此时地广人稀,刘家的院子不小,但盖房总是有诸多花费,若不是刘成成了都头,她们现在恐怕还要同王氏挤在一起。 “阿姐!”见到她,刘静响亮的叫了一声。 “你怎么还没睡?” “我等阿姐回来。” “有什么事吗?” “有个好东西要给阿姐。”刘静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伸出手拿出一个小碗,里面赫然是几片油渣。 “这是?” “早先吃饭的时候我见阿姐几乎没吃,就藏了几片,阿姐快吃了吧。”她一边说一边吞了口口水,阿张是一个好母亲,王氏也不是一个苛刻的祖母,可家里就这个条件,哪怕她们都不吃呢,留下的油渣也是有数的,刘静正是馋嘴的年龄,这油渣又是难得吃到的,刚才不知暗暗咽了多少次口水了。 “阿姐快吃啊。”见她不动,刘静又催了一遍,蓦地,刘灿就觉得眼眶一热,险些要流出泪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刘静的举动虽然会令她感动,但也不应该会是这样。她和刘静相处又不是一天两天,早知道这是一个虽然有些粗心大意,却善良老实的好女孩,对她更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喜爱。她会往刘静口李多塞一口肉,刘静会这么对她也不稀奇,可她现在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伸出手,慢慢的把刘静抱在怀里。 “阿姐?” “没有事,让我抱抱你……让我抱抱你……”她说着,把头放在了刘静的身上。恍惚里她仿佛看到一个女孩义愤填膺的在电脑上打出绝不买日货的鲜红大字,看到她挂着德国的相机,用着国产的手机,一次次的带人去日本,却一次次的只是站在免税大厅里旁观,到最后干脆就拒绝再带日本的团。她明明可以从朋友那里拿到日本车的折扣,却买了同等配置下更贵的美国车。 “你啊,真不知道较个什么劲。”朋友无奈的看着她。 “总要有些坚持,也许我的坚持不彻底,但总要有些。” 而现在,她的坚持呢?就算她再对自己说契丹和日本是不一样的,可这句话又能骗的了谁? “其实,我也就是个自私的人。”她带了些自嘲的这么想着,她可以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刘家人,但归根到底也是她自己想过更好的生活。 这个晚上刘灿几乎一夜没睡,她看着黑乎乎的屋顶,脑中纷乱异常,她想了很多,多到她自己都理不清头绪,但当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亢奋,反而是刘成神情有些萎靡,面色还带了几分抑郁。他这份异样自然被王氏注意到了,后者频频看向阿张,阿张摇了摇头,其实她更莫名其妙。 刘成并不是每天都能回来,每次回来夫妻俩免不了总要亲热一番,就算赶上她身体不便也会有一些亲密的举动,而昨天刘成却如同木头似的躺在哪儿,不仅什么都不做,还不时的翻身,一夜都没睡个好觉。 “二郎可是有什么心事?”王氏见儿媳妇那里打听不出什么,只有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想昨天张大哥说的那个消息。” “可是又要打仗了?” 刘成慢慢的点了下头,看了眼旁边的刘灿:“恐怕是的。” 一句话说的王氏也沉默了,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把自己碗中的一块鸡肉夹给了刘成,刘成连忙避开:“娘,这怎么使得。” “吃吧,你好好的,我们一家老小才能有口饭吃。” 刘成心中一热,连忙应了声是,不再推迟,接过了那块鸡肉,用力的咀嚼了起来,神情中也带了一份坚毅。这顿早饭,是刘灿用昨天剩下的鸡汤加了水扯了面做的索饼,这种白面汤面刘家是不经常吃的,就算刘成回来也不见得每次都有,算是难得的好饭,但除了最小的刘柱,就连刘静吃的都有些没滋味。 吃了饭,刘成就要归营了,一家人送他到门口,他突然开口:“大娘子,你同我来一下。” 刘灿一怔,跟着他来到了外面拐角处:“阿耶?” “你昨天说的……”刘成沉吟着满满开口,“朝上诸公不可能想不到。” “阿耶,我不知道朝上的那些将军们是不是能想到,我也不知道朝廷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历史证明是没有的,石敬瑭先是被张敬达围在太原城内,但在契丹出兵后就反转了过来,最后就连张敬达都被手下杨光远杀害,带着他的头颅向契丹投降——没有人为他报仇,他的手下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件事。 之后石敬瑭和契丹大军长驱直入,后唐亡。 在这个过程中后唐是不是做了什么挽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结果。 “但我知道……”她看着刘成,慢慢的开口,“但我知道没有几个人会为当下拼死用命。” 刘成一震,他眯了下眼:“你可知一步走错,就会留下骂名?” “我想,阿耶一定有办法的。” 刘成没有在说话,只是有些审视的看着刘灿,他一直知道这个女儿是聪明的,不仅在读书识字上,为人处世也十分乖巧。但他没想到刘灿竟还会有这样的思想眼界。 “难道我刘家也会出一个女官吗?”他这么想着又摇摇头,前朝是有女官的,但近几十年又哪里听说过女子为官的,特别又是在这个世道。 虽然这么想了,他还是从褡裢里摸出了几个铜板:“这几个钱你拿着吧。” “阿耶?”刘灿一怔有些弄不清他的意思,这是给家里留的花用,可那不应该给王氏或者阿张吗? “你对你大母说,这钱是我给你的,只是给你的。”他说着,笑了笑,“好了,我家大娘子以后也有自己的花用了。” 刘灿怔怔的接了,刘成拍了拍她的头:“等我下次回来,再给你做个大些的弓,我家大娘子,长大了呢!” 第5章 鹅蛋(中) 第五章鹅蛋(中) 刘成给刘灿的是三个十文的大钱,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大概也就是三五十,但在此时若买成陈粮,则足够刘家上下半个月的嚼用了,可以说是刘灿穿过来以后拿到的第一笔巨款,掂着那三个铜钱,她甚至有一种莫大的幸福感。 回到家王氏等人还站在院子里,看到她王氏立刻道:“你阿耶同你说了什么?” 刘灿摇摇头:“阿耶没说什么,只是给了我这些钱,说这些是给我的,大母,阿耶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真有些糊涂,若说这是给她的零用吧,那一来有些太多了,二来刘成的话也有些令人莫名其妙——还要特意对王氏说这是给她的,难道王氏还会抢她的钱吗? 这三年的相处,刘灿知道王氏是一个有些严厉,但很有原则的老太太,而且相比于同时期的妇人来说,她绝对是有见识的。抢孙女钱这种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王氏眯了下眼,想了想道:“既是你阿耶给你的,你就拿着吧。要怎么花用,由你自己说了算。” “大母,我想再买两只鸡,到时候家中……”自刘柱出生后,刘家就养了一只鸡,刘静白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看了这只鸡不要让人偷了,而到晚上,王氏则会把这只鸡带到自己房里。除了不让上桌,这只鸡的待遇差不多和刘柱一样了,总算它也还算争气,每过一两天就会下个蛋,这些蛋王氏会攒下来,每过个四五天拿出一个给刘柱吃,剩下的一部分会去兑换东西,另一部分则留着待客用。 刘灿早想着多买几只了,在她看来一只是养,三只五只也是养——院里的虫不够的话,他们还能到外面捉一些回来。王氏则一直不同意,用的理由就是,鸡贵,家中没有钱。 这话刘灿不怎么信,现在一只小鸡不过十来文,刘家再穷也不至于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但王氏不同意,她也没有办法,只有每每看着那只鸡吞口水,而现在,她也总算有了活便钱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就想过要做什么了——买点粗布贩卖,做几个绢花交易,但最后她还是决定了养鸡。这一是大乱将其,做生意实在不怎么保险,那些能在战乱中做的风生水起的都是有背景的,像她这种小打小闹还是不要去找刺激了;二来她对这种生意也实在不怎么有把握。这几年除了做家务,她大多时间都用来练箭了,真没怎么调查过市场。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她实在太想吃点有营养的了。 她现在的箭法是不错,但箭术却没有什么杀伤力,因为她没有力气,这自然和年龄有关,另外也是她的营养跟不上。因为这个,她不敢锻炼自己的力量,一早起来也只敢做各种拉伸,就是这样也经常练的自己头晕眼花。她知道这不好,对身体很有损耗,可她又不敢懈怠,这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箭术能起多大的作用,可不敢不练一样。 营养,她需要各种营养!鸡蛋是最容易获取的,而且养上两只鸡还能把这种获取变成一种长期的,不仅是她,刘家其他人也能得到一些滋补。不过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氏:“你阿耶即把这钱给了你,那不管做什么都由你说了算。你想养鸡也好,养什么也好,都由你自己决定。” 刘灿两眼一亮,还没说什么,刘静已经欢呼出声:“马上就有鸡蛋吃了!阿姐阿姐,我同你一起去买好不好?我也很懂呢。” 刘灿正要点头,王氏又道:“这是你阿姐的事,你不能跟着,将来这鸡下了蛋,也是大娘子的,不仅你,就是我也不能吃。这也是你阿耶的意思。” 后面那一句,却是对正要开口的刘灿说的。刘灿一怔,隐隐的有些明白刘成刚才为什么要她那么说了。 本来刘灿是想当天就去买上几只鸡的,听了王氏的话后又停了两天,最后买了一只鹅,刘静大失所望:“阿姐怎么会买只鹅回来?” “鹅不好吗?” “我本来还想着能吃上鸡蛋的。”虽然王氏那么说了,但她知道刘灿疼她,将来鸡养成了,私下里绝对会塞给她鸡蛋吃的。 “这也可以吃鹅蛋啊。” “可是,只有一只……”鹅比鸡要贵上许多,讲讲价,三十文能买上三只甚至四只笑鸡,鹅却只够买一只的。刘灿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从经济效益上说,鹅没有鸡划算,但鹅本身就有看家的功能,鹅蛋也要比鸡蛋更贵。 这只鹅自然也是金贵之物,不过王氏说不管就是不管,晚上刘灿是要把这只鹅带进她们自己的房里的,这只鹅新到了地方,很是聒噪,好在刘灿现在的适应力与时俱进,不过两天就不当回事了。至于白天则省事了,刘静看一只鸡是看,加上一只鹅也不算什么,而且刘家的院子够大,现在又正是万物勃发的季节,就算多了这只鹅虫子也够吃,如果说有什么不太好的,那就是这只鹅还太小,总要再过三四个月才能开始下蛋。 多了这只鹅,刘家的生活也没有太大改变,就是阿张再抱着刘柱晒太阳的时候多了个指的——过去是只能指着鸡,现在是能在多指个鹅。 就这么过了几天,外面突然有人传刘成因惹恼了指使被关了起来!刘家上下本不是太信,因为若真出了这事,总要有人来给他们报信的。张振是已经离开了,可还有白钱呢,何况刘成还有几个手下。但在刘成多日不归后他们也惊慌了起来——往日,刘成总是过个三四天四五天就会回来一趟的,这一次却足有六七天没回来了。 就在王氏准备带着刘灿去打听的时候,白钱来了,他带了很多东西,除了半袋黍米,还有一个羊腿,一盒糕点,这在刘家都是稀罕物,但此时就算杨静也没心思去看那些,一个个都围着白钱,白钱擦了把汗:“大家都把我看怕了。” “老三,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二郎他真的被关了起来?”张六白三人平时以兄弟相成,是极熟的,王氏也没那么多客套了。 “什么关起来了,不过是二哥说错了句话,令指使有些恼怒,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现在二哥不好马上回来,他怕家里担心,就托我过来一趟。” “真没事?”王氏还是有些不信。 “真没事,不过现在马上就要打仗,我们也不太能自由出入了,阿娘二嫂你们最好也有准备,说不定二哥直接就要跟着部队走了,当然,我也要跟着一起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过来。” 她这么一说,王氏放下了心,马上就要打仗,刘成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总会无碍的,她倒不担心刘成会犯太严重的错误,这个儿子一向机灵,偶尔因为一句话被上峰厌了有可能,却是不会去犯忌讳的。而那边的白钱,则暗暗的吐了口气出来,刘灿一直看着他,见他这样,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没有坐太大会,白钱就以军中有事推辞了刘家的挽留,刘灿送他到街口:“白叔叔,我阿耶真的没事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我知道白叔叔是在安慰我们,但我阿耶,真的是被关着的吧。” “你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我阿耶是真的犯了错,否则也不会有这种传言。其次若真的没有事了,阿耶总会想办法出来的,白叔叔能出来,阿耶自然也能。”在家庭责任感这一点上,刘成是真不用说。虽然以现代的目光来看,他不管家务,官职不高,拿回来的俸禄不多。但他拿回来的,已经是自己的卖命钱了,而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回家,有时候还会刻意的扛着大刀在街上晃悠。刘家老小能过的这么平稳,和他这种作为有很大关系。而且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刘静刘柱他都很是疼爱。刘柱是不说了,就算是对她和刘静他也会尽力的照顾到,她人生中的第一朵绢花就是这个父亲送的。 早先她缠着他说要学箭,他也教了,还给她做了个靶子,知道她爱读书,也尽力的帮她搜集。这一切都表明刘成是一个很注重家庭的人,所以哪怕他回来会受上峰的更多数落,但为了让家中老小安心,他也是会回来的,何况按照白钱的说法他们马上就要出征,怎么能不在临走前再来看看? 白钱叹了口气:“果然你阿耶说的不错,说家里其他人能骗过去,却骗不过你。放心吧,你阿耶是真没事,就是也是真的被指使圈起来了。” “那……” “指使只是关关他,不会怎么样的。也是二哥说的话太惊人了,不过……嗯。你小孩子就别管那么多了,省的你大母阿娘再担心。” 刘灿还想再说什么,但那边白钱已经转身离开了。刘灿咬着下唇在那里想,说的话太惊人,难道刘成把那些话告诉了指使?这就是他想到的对策?这也有些太险了吧。 第6章 鹅蛋(下) 第六章鹅蛋(下) 名声在什么时候都是重要的,特别是在古代。若是在唐朝盛世,能不能被点中为进士,很大 程度上取决于这个人的声望如何。比如当时的日本第一留学生安倍仲满同学,能在唐朝得中进士,固然因为他勤奋好学,唐言说的比日本话都流利,但也是因为他很喜欢参加公开问难活动,一来二去名声传出来了,就被主考官亲睐有加,点了他的进士——那时候考试还不糊名字。 而忠臣、义气这样的名声更是金子招牌,宋江为什么一报出名号就能被人纳头而拜?名声有了!刘灿固然想让刘成借着这次机会更近一步,可也不想他坏了名声,刘成自己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才会说,走出这一步,以后就不好退了。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但若把握好时机,也是能起一些作用的,若石敬瑭真的得胜——虽然刘灿在这点上很肯定,但刘成并没有这方面的把握。是的,契丹很强大,是的,在朝廷和石敬瑭纠缠的时候的确再找不出别的人来挡契丹铁骑,但,万一呢? 什么事都怕个万一,特别是打仗这种事。刘成不是没打过仗的,知道打仗的事是最说不得准的。 刘灿相信刘成能解决好这个问题,一来刘成还算是个有谋算的;二来她作为一个九岁的没上过战场亲身经历过战乱的小孩,因为多读两本书看问题全面一点还没什么,要是还能给出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有些太妖孽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只知道大概的过程,而不知道细节。她不知道刘成应该在哪个时间点做这件事更合适。 当然,她也脑补过,在她想来,刘成在契丹大军来了之后再开始行动是比较合适的。这个时代的军人不能说没有忠心的,可实在不多,特别是下级军官士兵——给哪个皇帝打工不是打?这个皇帝也不见得会比下个皇帝更好。眼见事不可为转而抱个更粗的大腿是非常常见的,虽然一样不会有人赞扬,但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指责。 但现在看来刘成没有走这条路,他选了一个现在看起来有些风险,将来却会收益更大的路。以刘灿后世的眼光来看这条路当然更好,但刘成敢这么做真的是胆子够大,后来她从刘成那里知道了更详细的过程。 原来那一晚过后刘成也很是纠结,他先是对张振暗示了一番,之后本也的确是想静观其变的,但其后的几天他越来越坐不住,最后一咬牙,就找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了一番话,大战将起,手下却有这么泄自己威风的,那位白指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厮是奸细,但再一想,这厮说的有理啊,不过转而一想,有理又怎么样?这话还是大逆不道,按律当、当……嗯,先关着他,以观后效。 刘成是一直被关到大部队要出发的时候才被放出来,除了被关了几天,他倒也没有再受其他的惩罚,只是要想再回家一趟,却是不能了。 刘成去打仗了,刘家还是要过自己的日子,不过在王氏的带领下,全家上下又开始了逃难准备。这一次刘灿隐隐的明白为什么王氏不想养那么多家禽了,平时怕被偷,战乱的时候,也真是累赘——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城会被打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官兵冲杀进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家禽当然是不能提前宰杀的,可要逃难,又要不要带着它们? 不带吧,心疼;带吧,很可能把自己的小命给送进去。所以这个经历了太多磨难,太多战乱的妇人宁肯把钱攒起来,在遇到事的时候换成粮食。 上一次做这种准备的时候刘静还小,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这一次却是令她又紧张又兴奋。紧张是不用说了,兴奋的则是家中的吃食一下提升了很多。汤面是能经常吃的了,王氏也不再攒鸡蛋了,那只鸡再下的单直接就被拿来吃了,刘柱在这上面并没有更多的优待,只是阿张会把自己碗中的都挑出来都喂给他。 刘灿曾想把自己碗里的也均处一些——一个鸡蛋本就不多,再五个人分,就算阿张的都给刘柱也没多少。王氏却制止了她这种行为:“阿张也就罢了,你们两个吃自己的就好,否则我为什么要把鸡蛋都拿出来?” 阿张低低的叫了一声阿娘,王氏道:“我知道你看重大郎,但大娘子二娘子也是你的骨肉,你也不能为了大郎委屈了她们两个。” “阿娘,我怎么会,我、我……” 王氏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命来了,可不管你是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真要到那时候,能逃出一个是一个。吃吧。” 王氏一声令下,几人继续埋头吃饭。自那以后刘灿更是绞尽脑汁的令餐桌上的东西丰富一些,树上的地上的泥塘里的,凡是能吃的,她都尽量收拾出来让大家塞进肚里。不过此时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饿的时候连树皮都会吃,更何况野菜之类的了,刘灿姐妹两个小女孩在这上面真没太多竞争力,也就是刘灿机灵,刘成又是个都头,这才没有人欺负她们。 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月,天气渐渐转凉,刘成等人依然没有回来,外面各种小道消息却不断。有说朝廷在外面吃了败仗的,有说大军一路挺进,那个什么逆贼马上就要俯首了。这些消息有令人欢欣也有令人心惊的,王氏早先备下的粮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虽然那些吃食不是多好,刘家上下的气色却都好了不少,特别是刘灿,这一两个月的硬食令她的力气增长了不少,她也抓住这个机会很是锻炼了一番。现在她能射的更远一些,只是她的弓也快不行了。 这一天王氏把一家人召集在一起,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几十个大钱里竟然还加了一小块碎金。看到那块金子刘灿一怔,这些年她连块银子都没见到过,刘家竟还有金子?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在唐朝的时候,流通货币是铜钱,其次是绢帛,银子大多只是用来进贡和赏赐的,并不怎么在市面上流通,但奇异的是,金子却有一定的流动性。所以刘成当了这些年兵没弄到银子,却弄了块金子。 “大娘子,家里的粮食还能吃几天?”王氏把钱一个个摆好,开口道。 “按照现在的吃法,黍米和杂面大概还够三天,要是省着点,还能吃个五六天。” 王氏点点头:“大家听到了,家中就剩下那些粮食了。而二郎不在,咱们也没有别的什么收入。只剩下这些积蓄,现在咱们是要把这些钱都换了粮食,还是节省着花用?若是省一些,这些钱大概还能够咱们娘几个活上个一年两年,若是还像早先那样,最多也就七八个月,甚至只有半年,现在这城里的粮价,是一天比一天高了。” “阿娘,省着些吧。”阿张开口,“二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王氏点点头,看向刘灿:“大娘子,你说。” 刘灿想了想:“大母,我觉得,咱们还是要吃的好些。阿娘,不是我贪嘴,而是早先大母为什么让咱们那么吃?不就是怕有个意外,咱们跑不动吗?现在咱们已经好吃好喝两个月了,若又改回从前,就等于早先的白吃了。而且现在粮价越来越高,这些钱再过几个月越发不值钱,还不如趁现在咱们多买些粮食,咱们多吃一些,真有个万一,将来也能跑得动。” “可要这一仗打上个一两年呢?” “不会的,最迟也会在年底见分晓。”她说的很自信,阿张和王氏则一脸犹疑,特别是阿张,那表情仿佛就再说小孩子做什么胡言乱语。刘灿知道不拿出点实在是没办法说服她们的,她能这么肯定,自然是因为她知道结果,不过现在当然不能这么说,所以她想了想道,“今上来位不正,若不能早早料理河东,就要有大变。” 现在的后唐皇帝是几年前才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板凳还没有捂热,下面人很多都是口服心不服。这一仗他如果把石敬瑭迅速给灭了,这位置以后自然坐的会牢稳很多,可要迟迟不下,不见得就有什么邪风冒出来呢,就算手下人不反,现在也不只是一个后唐! 听了她这话,王氏神情一变,不再犹豫:“就听大娘子的。” 阿张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她这么肯定,也就不再出声了。 刘家继续保持早先的吃饭水准,但在天渐渐凉了之后,他们的饭桌上也就只剩下索饼、咸菜以及偶尔的鸡蛋了,不过这在此时依然是难得的好吃食。在这一天,他们家来了个客人,张振的妻子余氏,她是来借粮的。 第7章 黍米(上) 第七章黍米(上) 张振和刘成关系极好,但两个家庭的来往却不多。阿张不爱说话,王氏又是个比较严厉的,偏偏余氏是个爱说爱笑爱唠叨八卦的,最初余氏也来串过两回门,但不管她说什么阿张都没有太多反应,旁边的老太太又一脸严肃,余氏来了两次,觉得没意思自己就不来了。她不来,刘家这边的人也不会去,所以两家的往来大多局限在张振带一些东西上门做客,然后再捎带一些东西回去。 余氏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上了她的三个孩子。张振比刘成大一些,他的三个孩子也都偏大。大女儿张月已经十三,二女儿张杏也有十一,只有儿子张阳今年八岁,比刘灿小一些。 不过张月虽已道了相看人家的年龄,却很是矮小,和旁边的张月一样面带菜色。只有张阳活蹦乱跳,一进门就盯着刘家的鸡和鹅瞅个不停。 “大娘,我知道大家过的都难,这不,实在是没办法了吗?”余氏来的时候本有些忐忑,但一进来就觉得自己来对了,看看这刘家人,从上到下都白白胖胖,必是富余的。 王氏没有说话,旁边的阿张用力的编着草鞋,因太过用力,手指都勒的有些青紫。 “我们家四郎同你们家二郎最是要好,临走时还同我说要有个什么事就来找你们呢。” “二郎也走了呢。”阿张忍不住开口,在她看来张振也许说过那样的话,但那个时候刘成还在,刘成在,总是能想些办法的。可现在他们都一样,又谁比谁更好些? 这话说的余氏有些讪讪:“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没有多的,要是就我一个,我怎么也张不了这个嘴,可这不还有三个孩子吗?特别是我们家大郎……要不,就让他留在这里吧,可怜他爹这么一把岁数就这么一个根儿啊!” “阿娘,我不要留在这儿,我要和你在一起!”张阳突然大声说,把正准备挤出点眼泪的余氏给弄的一怔,随即就有些恼怒,“大人在这里说话,你乱插什么嘴!” “你和阿姐们都把吃的省给我了,我才不要你们回去挨饿!”张阳挺着胸,“要不,咱们就一起留下来;要不,就一起回去!” 他后面那句令余氏眼前一亮,她早先说要把张阳留下不过是说辞,可要是能一起留下……她正想着要怎么说,王氏已叹了口气:“大娘子,去把那些黍米都拿过来吧。” “阿娘!”刘灿还没有说话,阿张已放下草鞋,有些惊慌道,“咱们也只剩那些黍米了,若是、若是……大郎吃什么?” 刘柱虽然已经能吃馍饭,可毕竟和大人不一样,王氏虽说不偏向他,可用黍米熬出的米油总是要撇给他的,而比起杂面,黍米当然也更适合他吃。 “这时候还挑拣什么,咱们还有些陈粮,先凑合着吧,大娘子,还不快去?” 刘灿去了,片刻后提了一个小布袋过来:“大伯母,你别嫌弃,咱们家也只剩下这些了。” 见她只拿出这么点,余氏不免失望,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张阳又道:“阿娘,我要吃蛋!” 原来就在众人说话的时候,那只鹅已经悄悄在墙边下了蛋,大家的注意力因为都在这边,也就没有发觉,只有张阳,因为一直盯着那只鹅,却是看到了。他在张家最小,又是唯一的男孩,余氏一向宠他,说起话来就有些肆无忌惮,此时就指着那只鹅不断的念叨:“我要吃蛋我要吃蛋……” “那个鹅是我阿姐的,阿耶和大母说了,只有阿姐能动,我们都不能吃呢,你叫什么!”刘静恼道。 张阳被说的面红耳赤,余氏不由暗恼,她暗暗的瞪了刘静一眼,转向王氏:“让大娘见笑了,小孩子不懂事。只怪他爹一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什么可口的了。” 王氏点点头,不再说话,余氏又坐了一会儿,见实在要不到什么东西了,只有悻悻的带着几个孩子走了。她走后王氏赞赏的看了刘灿一样:“我就知道你机灵。” 阿张脸上也带了些喜色,不过随即又皱眉道:“虽然这次没把黍米都给他们,但总是让他们带走了一些,她拿了东西,说不定过几天就又要来。我就不信她大伯临走的时候没给她留下些东西!就算她大伯只是个副都头,可却是骑兵呢!” 这个时节,哪户有条件的人家不留下些后手?就算刘成这次被关了,也早想到给家里备些钱财,更不要说张振是一早得到消息的了。余氏要不是个狂妄的,这时候手里一定还有积蓄。 王氏点了下头,她人老成精早就看出余氏虽然带了些饥色,却并不慌张,并不像真的没门路的样子,何况那张阳还活蹦乱跳,虽然贪嘴了些,却不像饿过肚子的。她虽不想让余氏将来在张振面前告状,离间了刘成和张振的关系,可也不想让人这么索取下去,当下就道:“大娘子,你说怎么办?” 刘灿想了想,笑道:“我说个不吉利的,大母同阿娘可不要怪我,你说你们,哪个生场病?” 她这么一说,就连阿张都笑了,对余氏她们不好完全拒绝,可也经不起她不断的索取。但若是王氏或阿张哪个生病了就不一样了——鸡蛋鹅蛋自然是要给病人补身体的,至于粮食,当然也是不够的了。 她们想的没错,十天后余氏又来了,不过这一次她面对的是刘家的愁云——阿张病了,看样子还很严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王氏抱着刘柱,眉头紧锁,旁边的两个女儿都低着头一副哀戚,看到这副情景,余氏也只能干巴巴的让阿张将养身体,别的却是开不了口了。 过了这一关,刘家上下都松了口气,但没过几天就吃了个稀罕事,他们家开始丢蛋了!刘家的一鸡一鹅现在吃的还是虫子,早先还好,院子里的虫就够它们吃,而现在却是刘灿到外面找来的,为了保证它们的营养,刘灿可真没少下功夫。这两个家禽也算争气,起码每过一天就会下次蛋,有的时候还会接连下。 鸡蛋是大家一起吃的。鹅蛋,王氏说让刘灿自己留着,就算她要拿出来王氏也不让。刘灿就吃一个攒一个,当然她吃的那个免不了要偷偷往刘静、阿张手里塞。在现在这个时候,这一鸡一鹅的蛋已经是刘家最大的营养来源了,而现在,它们竟然丢了,接连三天,刘家没见一个蛋! “我一直看着的,我一直看着的啊,阿姐。”刘静急的都要哭了,她的任务就是看这两只家禽,现在虽然它们没丢,但下的蛋没了也是重大损失。 “好的,我相信你,你一向负责认真。这蛋丢了,绝对是有人故意使坏,你想想这几天大白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比如,突然不断的大叫?”大白就是刘灿养的那只鹅,这里并不流行给家禽起名字,但她看那个鹅长的白白净净,就按照过去的习惯,随口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刘静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的,这几天下午大白好像都有叫过,阿姐,你是说大白发现了贼?” “应该是。” “可我看了,什么都没有啊。”她当然不可能一直盯着两个家禽,总要做点别的事情,比如洗刷东西,帮着照看刘柱,但听到鹅叫,自然会去看。 刘灿一笑:“那就证明这个小贼,身手非常利落。好了,你放心,咱们很快就能把那个小贼捉到了。” 她虽然这么说,但这一天却过的很平静,鹅没有叫,蛋也没有丢,而且这一天仿佛为了弥补他们的损失,一鸡一鹅都下了蛋,那个鸡蛋还是双黄的,虽然刘灿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变异,但在此时却算是个喜庆事,就连王氏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一连三天,刘家都非常平静,刘静不免泛起了嘀咕:“阿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咱们是不是遇到黄大仙了?” “黄大仙会只偷蛋吗?” “可是、可是……”刘静吭哧了半天,也没再说出什么,最后只有道,“那阿姐,那个贼还会来吗?” “会的,阿耶还没回来呢。” 刘静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弄不清刘成回不回来和家里丢不丢蛋有什么关系。她正想再问问,就听刘灿道:“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看阿弟?” “是啊。” “那就好好看吧。” 刘静犹疑的点了点头。刘柱将将两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虽然刘家的院子里没什么危险物品,却也要人盯着,阿张有事的时候就由刘静来看。这天下午她一边看着刘柱一边想着刘灿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就在她准备晚上好好问上一番的时候,突然就见刘柱啊啊叫着向南墙跑去,她连忙跟上,而还没等她拉住刘柱,就听到一声弓响,然后就是刘灿有些冷然的声音:“你再动一下,我就射死你!” 第8章 黍米(中) 第八章黍米(下) 刘静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黑瘦的男孩爬在自家墙头,只见他一手扒着墙,一手还拿了个类似于捕鱼网的东西,而那网中,赫然是一枚鹅蛋! “原来是你偷了我们家的蛋!”刘静大叫,连刘柱都顾不上了。 “二妹,你去看看外面还有什么人?” 刘静本想冲上来把那小贼痛打一顿,但她一向听刘灿的,当下没有犹豫就跑到了门外,果然就见一个人在那里藏头缩尾的,她立刻就瞪大了眼,而那人看到她转身就跑。 “你给我站住!”刘静大叫一声就追了上去。 “二娘子!”刘灿叫了一声,而那边刘静早已跑远了,她皱了下眉,拿箭指了下墙上的男孩:“你爬进来。” “什么?” “我让你进来。” 那男孩眼珠一转,笑道:“这位小娘子,偷你家的蛋是我不对,但你让我进来就不好了吧,你看,再怎么样,你也是个小娘子,而我却是个阿郎,我若跳进你家院墙,还是被你叫着跳进来的……我跳!我跳!” 他话没说完,刘灿的箭就已经放了出来,正扎在他的右手边,顿时那男孩有再多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有一边在心中哀叹,一边苦着脸往这边爬,就在他爬上墙头,要往下跳的时候,那边刘灿身体突然一动,原来刘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抱住了她的大腿,那男孩一见立刻转身往外跳。他动作迅速,刘灿又不可能真的一箭射死他,竟让他这么跑了。 “阿弟!”刘灿懊恼的叫了一声,刘柱咯咯笑着,很是得意。 “怎么了?怎么回事?”本在厨房洗衣的阿张跑了出来,现在天冷,洗涮东西就改到了厨房里,虽然还不能奢侈的用热水,总是能借上一些热乎劲儿,刚才灶上又烧着水,她就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外面的响动,“二娘子呢?怎么院门是开的?” “有人偷咱们家的蛋,二娘子去追了。” 说话间就听到刘静尖锐的声音:“你进来,你给我进来!” “你放手啦!”气急败坏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之后刘灿和阿张就看到刘静扭着张阳的耳朵走了进来,刘静要比张阳低一些,这么被刘静拽着,张阳的身体就要半矮着,他本就心虚,再被刘静这么拽着,整张脸都涨的通红,“我会走啦,都走到这里了,我会跑吗?” 刘静哼了一声,刘灿道:“二娘子,你放开他吧。” “阿姐,他可能跑了,我刚才追了他好大一会儿才追上呢。”这么说着,刘静还是松开了手,只是自己退了一步,又把门关了上去,一副看你要怎么跑的架势。张阳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一个小娘子家,这么能跑做什么!其实照常理,刘静比他小,又是女孩子,是要跑不过他的,但自两年前,刘灿就开始有意的训练她的跑步能力,虽然因为营养跟不上,做不了太高强度的训练,但每天都要跑一跑,跳一跳。这段日子伙食好了,她们更是天天都要多跑些路。而相比之下张阳虽然吃的不错,却从没在这方面进行过什么训练,所以刚才虽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被刘静抓住了。 他本想把刘静推开的,谁知道刘静早就恼死了偷蛋贼,看到是他,更恼恨了几分,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把拿下,这气势顿时就把张阳震住了,在被她抓住耳朵后,只有被揪过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张抱着刘柱,一脸迷惘。 “娘,就是他偷了咱们家的蛋!”刘静义愤填膺。 “才没有,你哪知眼睛看到是我偷的了?我不过就从你们家门前路过,就被你又追又抓的!”他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耳朵都被你揪红了!” “不是你,你跑什么!” “我、我跑怎么了?我跑就是我偷的了?那蛋呢?蛋呢?说我偷的总要有证据吧!” 刘静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刘灿一笑:“二娘子你太鲁莽了,张家阿弟怎么会是小偷呢?不过说也奇怪,刚才那小贼却说是张家阿弟指使的,还说之所以知道我们家有鹅,也是张家阿弟说的。” “胡说,石头最讲义气,才不会出卖我!”张阳大叫道,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他张口结舌的瞪着刘灿,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刘静嘿嘿一笑:“不是你偷的,原来是你指使的!待张伯伯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 “我还要告诉阿耶你们家有蛋却不让我吃呢!”既然暴露了,张阳干脆破罐破摔,梗着脖子道,“刘阿叔总说和我阿耶亲如兄弟,大家都是一家人,那为何你家有蛋吃,我家却没有?若你家的蛋给我吃了,我怎么还会让人来偷?” “你、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刘静气的跳脚。 “我怎么不讲理了,既然亲如一家,那就应该都一样啊!”张阳在家中就是个霸王,胡搅蛮缠起来却是很有一套,而且他从小就是被宠大的,说起话来自然就有一股我说的都对的气势,刘静在这方面哪是他的对手,兀自气的后仰。旁边的阿张也是频频皱眉,这么难缠的孩子她还真没见过。 “张家阿弟身上的这件衣服真是不错,不如脱下来与我吧。”刘灿突然开口,张阳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看你这件衣服很好,二娘子穿应该也不错。”刘灿一脸认真。 “这衣服是我娘做与我的,怎么能脱给你?” “既然亲如一家,你的衣服怎么就不能让二娘子穿了?”刘灿说着一板脸,“若说我们家的蛋一定要给你吃,那你的衣服自然也应该给我们穿,我看这衣服,外面看着普通,里面确实带毛的吧。正好,现在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有个带毛的衣服,二娘子这个冬天也就不难过了。” 一番话说的张阳哑口无声,若此时是夏天,他随便穿一件麻衣,那还真会脱下来换蛋,可他此时身上却穿着相当稀罕的小毛衣,虽然只是普通的羊皮,但他们全家也不过只有两件,另外一件还穿在张振的身上,他娘昨天给他套在身上的时候还再三叮嘱要仔细。而他就算不通庶务,也知道这件皮衣能换很多蛋。 “张家阿弟,你刚才也说了我家阿耶与张家阿伯亲如兄弟,那我做阿姐的就多说几句,你听得进也好听不进也好,可以后遇到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想想我的这番话。那就是人活一世,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来偷蛋我能理解,你想吃你嘴馋。你梗着脖子不敢承认我也能理解,因为你害怕。但你再想想,你为什么害怕?因为你其实是知道这是不对,不管你有再多的理由,你都知道这是不对!不对的事,那就不应该做。你嘴馋,但你想想,又有谁不馋?这个时节,谁不在饿肚子?张家大伯走了,我家阿耶也走了。余婶子一个人带着你们不容易,可我阿娘带着我们就容易了?你看我们家有鸡有鹅,但那是给我家阿弟补身体的。我们能吃野菜,吃杂面,吃陈粮,可你看他能吃吗?你被家里宠着疼着,我阿弟就不该被我们疼着宠着吗?” 张阳没有说话,他是有心反驳的。阿张哪里只有一个人了?上面不还有一个王氏的吗?而且那鹅,上次王氏不也说是刘灿自己的吗?可是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虽然他觉得自己有理,却总有一种张不开嘴的感觉。 “你走吧,让你那朋友不要再来了,否则下一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按律,他来我家偷东西,我就是射死了他官差也不会说我错。” 张阳抿着嘴,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有低着头走了出去,刘静本不想放他,但见刘灿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不甘心的退到了一边,只是在他路过的时候低声威胁:“下次再来,我就打死你!” 张阳身体一顿,随即就匆匆的跑了出去。王氏晚上回来的时候点点头:“大娘子做的对,再怎么说,还有他大伯的面子呢。” 刘静道:“就是太便宜他了!” 王氏看了她一眼:“小小娘子家,杀气这么重。你阿姐让你出门看看,可没让你去追人。这次好在追的只是那个张阳,若换了别人就是你吃亏了。” 刘静没敢出声,为这事刘灿已经好说了她一顿。之后刘家的蛋果然没再丢过,而又过了一段时间,关于朝廷打败仗的消息突然就传了过来,一时间全城上下人心惶惶,一些人乡里有亲戚就往乡下避了,有什么门路的,也纷纷去投。而刘家这种的,只有在焦虑中等待。朝廷是胜是败真不重要,他们只希望自己不要受到牵连就好,可这种希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刘灿永远记得这一天。这一天的白天,她们和往常一样吃饭劳作,只是看着见底的面缸更多几分忧虑,而就在她们准备睡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锐利的尖音划破夜空,那是敌袭的警报。 第9章 黍米(下) 第九章黍米(下) 刘灿眯着眼,卷着身体,看着前面有些发暗的天色,脸色比那天色还要阴沉一些。 昨天她和王氏等人一起逃难,一开始大家还在一起,但跑着跑着就被挤散了,等跑到城门的时候,她身边就只剩下刘静了。她们跟着大部队一起跑,可跑着跑着,就分散开了。 太黑了。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除了身后带着哭喊的县城外,没有任何人造光线,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俩了。 她不敢再跑了,就拉着刘静上了一棵树,挨到天亮就找到这么一个山洞。说是山洞,其实就是一块大石头下面的凹坡,她和刘静又合力挖深了一些,好歹能藏住人了。没办法,中原平原居多,管城周围都没有什么高山,能找到这么一个容身的地方已经很不容易。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回过头就看到刘静有些迷茫的睁开眼。 “你醒了?” “阿姐,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昨天他们跟着大部队一通乱跑,她只知道是向东跑了,可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却不清楚了,“你饿不饿,先吃些东西吧。” 刘静摇摇头,打了个哆嗦:“阿姐,我、我有些冷……” 刘灿皱了下眉,上去摸了下她的额头,并不见热,反而有些冰凉,她稍稍放下了点心,但又把手伸到了刘静的衣服里。刘静扭着身体:“阿姐,你做什么。” 呆坐了半天,又几乎没吃过东西,李灿的手冰凉,刘静虽说不上嫌弃,也觉得不舒服,何况这种往衣服里摸的事情,就算现在没人教她什么礼教的事情,她也别扭,当下就想逃开,但还没动一下,就觉得头一阵阵发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忍着别动。”刘灿说着,摸到了她的腋下,只觉得一片滚烫。她知道自己的手凉,刘静身上这么热不见得就是发热了,但手上传来的温度还是让她不安心。她想了想,把手收回来,伸到自己的衣服里。 “阿姐,你在做什么?” 刘灿没有说话,忍着凉意,把自己的手捂热了再次伸进刘静的衣服里,还是很烫,而这次有了对比,仿佛更烫了。当下,她的眉皱的更紧了。 “阿姐?” “没事。”刘灿收回手,对她笑了笑,心中却更是阴翳。刘静发烧了,这若是在现代根本不算什么事。若是早先安稳的时候,问题也不大。刘静体质不错,多喝些热姜水,捂捂汗大概也就能好了。可在这野外,别说热姜水了,就是普通的烧过的水,也只有他们随身带的一个水囊里还有些,现在也是冰凉的。 “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刘静摇摇头:“不要阿姐,我不饿,我就是、就是有些冷。” 她说着又打了个哆嗦,刘灿过去楼着她,从随身带的包裹里翻出一个黍米饼:“吃些吧,就算不饿,也多少吃些。” 刘静接了,慢慢的咬着。这黍米饼是刘灿特意烙的,还用了一些猪油,就算在放开吃的刘家餐桌上也是少见的吃食,但她现在吃来却没有任何滋味,还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她吃了几口,觉得是浪费,就又还给了刘灿:“阿姐,我想喝点水。” 刚才刘灿已经把皮囊塞进了怀里,听她这么说就点点头:“你等会儿,热一点再喝。” “阿姐?” “你有些发热,不能喝凉水。” 刘静虽然还小,但一直过的是苦日子,知道刘灿这是要以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水,立刻道:“不用了,阿姐,我、我也不是很渴。” 刘灿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知道时间,她只有按自己的估量觉得是到下午了,再过一会儿天可能就黑了。王氏曾和她说过,一般躲战乱要在外面躲上三天:“头一天是不成的,那些大头兵正疯着呢,第二天就会好很多,等过上三天就会有人管这些事了,上面也不会再放纵他们了。” 所以刘灿本来想的是,在这里躲上个两三天再回去看看。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错,两边都有山体,上面又是一个大石头,外面她还找了一些枯草树枝遮蔽,虽说挡不了野兽,可一般外人估计很难发现这里。所以他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就是野兽了,好在现在天冷,不用担心蛇虫。而如果是单个不太凶猛的野兽的话,她自忖也能应付,当然要是狼群之类的那也只有认命了。不过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是太大,现在是冬天,狼的活动频率相对要少些,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昨天晚上并没有听到狼叫。 而她们身上带的粮食也还充足,她的包裹里是六个鹅蛋,三个窝窝头,两大张黍米饼。刘静那里也有四个鹅蛋,两个窝窝头,一张黍米饼。这些东西虽不充裕,也能让她们坚持个几天。可是现在却显然不能在这里困守了。 “阿姐?”见她阴沉着脸,刘静小心的开口。 “二娘子,我要出去看看,一会儿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阿姐!”刘静一呆,“大母不是说不让我们乱跑吗?” “我不是乱跑,只是出去看看,你先喝点水。”感觉水囊被暖的差不多了,刘灿拿出来喂了刘静几口,“这荒山野岭的,若来了野兽怎么办?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别人,人多总是安全些。” 她这是谎话,在现在这个时候人可能比野兽更危险。她要出去,更多的还是想看看能打听到城里的情况,若大体安定了,她也能带着刘静回去了。而只要能回去,哪怕一时找不到郎中,起码能喝点热汤热水。现在可不是有抗生素的年代,风寒真发作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敲开一个鹅蛋,又吃了一个黍米饼,然后喝了点水之后就把自己的弓箭又检查了一遍。 自刘成走后,这套弓箭她就一直用心保养着,昨天哪怕是在最挤的时候也紧紧的抓在手里,所以现在没有丝毫损伤。她拿出一支箭递给刘静:“这个你藏起来防身,万一有什么危险,你就大叫,我不会走远的。” 刘静抓着箭:“阿姐,你、你小心点。” 刘灿点点头,拿了一个黍米饼在身上。她并不准备出去太长时候,但说不定就有什么需要呢。她拿着弓箭,出去后又小心的把洞口遮盖好,然后辨认了一下方向向西走去,她决定走到天快暗下来的时候就往回赶,尽量在天黑前赶回去,否则她很难在晚上找到那个山洞。 没有什么大风,但天实在太冷了,很快她的手就冻的有些发僵,她用力的搓了搓,又跺了跺脚,步伐加快了几分,虽然这会增加消耗,但总比遇到事拉不开弓强。 走了大概一刻钟,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呼救,她犹豫了一下,猫着身向那边走去,呼救声越来越明显,而且是个女声。她皱了下眉,继续前行,随即就看到一个男子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正连扑带打的挣扎,而嘴中的呼救声却越来越微弱了。她抿了下嘴,慢慢的拉开弓,但却不敢随便射出去,因为女子的挣扎,那男子的身体并不固定,而只从背影来看,那男子也要比普通人强壮不少。 “很可能,还是个当兵的。”她在心中估量着,找着机会。而就在这时,那男子也被弄翻了,一掌拍在女子脸上:“让老子爽一下,要不就先杀了你!” “军爷、军爷,你放过我吧,我、我还怀着孩子呢。”女子啜泣,磕磕巴巴的说,后面的刘灿立刻恍然。这时候的礼教还不那么严苛,虽然也要求女子讲贞洁,但绝大不到后世明清的程度,而在这灾乱中,只要能保住命很多东西都可以不顾忌,事后夫家也不会追究——又有什么能追究的呢?王氏早先就对他们一再叮嘱,只要能活下来就好。所以刚才她还疑虑,从她这边看,也不见这女子的衣着怎么好,应该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妇人,按理说应该和王氏的思想差不多。但有孩子就又不一样了。 “怀孕了,那男人一怔?” 妇人连连点头:“我身子脏,别让军爷沾惹了晦气……” “怀孕了正好,爷们还没玩过大肚子的呢!什么晦气不晦气的,爷们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晦气事没见过?”说着,手下的动作更大了,刘灿咬了下牙,正准备拉弓的时候,突然见一个身影跳出,带着一块石头向那男人砸去。这一下又猛又快,那男人猝不及防立刻就被砸翻了,那身影正要继续,可那男人就翻身站了起来,一把推开那个身影,这才晃了晃头,见前面不过是一个小孩,他一声狞笑,“小兔崽子,看来老子又能吃人肉了!” 第10章 鸡蛋(上) 第十章鸡蛋(上) 那一击是那男孩蓄谋良久的,他埋伏了半天,咬着牙忍耐了半天,就是为了能一击得手。他知道自己力气小,若打不中那人的要害,还会把自己也陷进去,所以哪怕胸口已经愤怒的要炸开了,他也忍着。他被陷进去了没关系,但他娘,可真的没人救了。 完美! 刚才那一下他确认砸中男人的头,而且是太阳穴上,他听人说过,拿东西砸那里,力量只要够能一下把人砸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下把那人砸死,但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然后那男人总会受点影响。而他也可以趁机砸第二下第三下,总能把他砸死!但这个男人虽然被他砸翻了,虽然头上流着血,可很快就爬了起来,竟没再给他丝毫机会。 看着那男人狰狞的面孔,饶是那男孩一向胆大,也不由得有些害怕,他握了握手里的石头:“阿娘,你快走!” “四郎,你快走啊。”那妇人哆嗦着,她刚才之所以大声呼救,一是希望真的老天开眼,但最重要的还是给这个儿子提个醒,让他能跑就跑,不能跑,也别贸然的冲上来。要是别的孩子碰上这种情况,要不被吓的不敢动,要不就是直接冲上来送死。但她这个孩子不同,一向有主张,虽然看起来顽皮捣蛋,却是个有成算的。 她想的没错,她的四郎果然找准了机会,可是、可是…… “你快走啊快走啊,他不会杀了我的。军爷,军爷你行行好,饶了他吧,你要我怎么样都行,怎么样都行。”她说着就要站起来,突然觉得下腹一阵坠痛,两腿竟然支持不起。 见他们母子如此,那男人一阵大笑:“这会儿你倒是痛快了,但晚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和这个兔崽子都跑不了。你不是大肚子了吗?正好,都说胎儿大补,爷们儿我今天也好好的补一补!” 他说着就向那男孩抓去,那男孩一个矮身,向旁边躲去。但他虽然躲过了男人的手却没躲过男人的脚,只见那男人手上刚抓空,脚已经踢了出去,男孩猝不及防一下就摔倒在地。旁边的妇人惊呼一声,咬牙扑上来抱着男人的腿:“军爷军爷,我求你行行好,我一辈子都给你烧香念佛……” “不用了,你这一辈子也没多久了,滚开!”那男人说着就要把她踢开,突然觉得眼前一凉,再之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剧痛,一支箭已经射进了他的右眼,他啊的大叫一声,抬起头向前面看去,在模糊的血光里,他看到一个女孩站在石头上,拿着弓,冷冷的对着他。 “滚,要不下一箭,就射死你!” 男人哆嗦了一下,想要冲过去,但估算了一下距离又按捺住了自己。他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最会保命,虽然对面只是一个小女孩,但却是一个拿着弓箭的,而只从她一箭就射中了他右眼,箭术也相当不一般。他盯着刘灿,一步步的后退,在退了五六步后拔腿就跑,被一个小女孩吓跑不算什么,真死了才是冤枉! “不过我会回来的。”他想,等到老子再回来你们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脑后一麻,他暗叫了一声不好,而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已从他的后颈贯穿而入。他的身体一僵,随即倒在地上。 刘灿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母子,然后慢慢的向那个男人走去,她走的很慢,一路都紧紧的盯着男人的身体,待离那男人七八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然后从地上摸了块石头向那男人丢去,石头掉在男人的身上又弹开了,男人没有任何动静。看到这个情况,刘灿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太凶悍了! 在男孩跳出来的时候她本来以为用不到她了,那样的角度那样的力度,又拿着石头去砸,就算一下砸不死,起码也要趴地上好一会儿,可这男人竟随即站了起来,而看样子,还没任何不良反应! 从那时候她就知道对付这个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所以她挑好时机角度,一箭射中这个男人的右眼,在她的预想里,这一箭就算射不死那个男人,也能逼的他失去理智,而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总是好对付的,可这家伙竟只是大叫一声,然后依然能好好的站在那儿! 尼玛这种猛人不是只应该出现在演义小说里吗?就算现实里真有也要是某个大将身上吧,这普普通通的一个大头兵——就算是一个小头目,也绝对不会大过都头的家伙怎么能有这种属性加成? 不过好在她那一箭吓住了这个男人,他竟然真的把后背露了出来,让她有机会从容的再次瞄准,终于杀了他。想到这里她的手不由得一颤,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恶心?难受?后悔?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她本想去看看那个男人身上有什么东西,但此时却再也走不过去了。 “阿娘!阿娘!”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她回过头就见那妇人一脸痛苦,而那个男孩正惊慌的抱着她。她走过去:“怎么了?” 那男孩抬起头,看到她微微一怔,随即就道:“我娘,我阿娘她……她好像很不舒服。” 他有些语无伦次,而那边刘灿已开始观察起这个妇人。这个妇人很瘦,当然现在的人大多不胖,但这个妇人更瘦一些,脸上带着一种菜色。她的肚子并不高,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一些端倪,看起来应该是在四到六个月之间。此时她皱着眉,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但看起来很是痛苦。 刘灿在心中叹了口气,现在看这妇人应该是动了胎气。好一点的是,孕中期是最保险的时候;坏的是,现在没有任何措施,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只有看妇人自己了。如果能挺过去,母子平安;挺不过去,这个月份的胎儿也几乎能要了妇人的命。 “怎么办?我娘她怎么办?”虽然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男孩能蓄谋筹划,可此时却彻底慌了,刘灿拍了拍他的手,“不要怕,没事的,阿婶一定会没事的。阿婶,阿婶你能看到我吗?” 妇人睁开眼,虽然满是痛苦,但看向她的目光却充满了感激,她看了看旁边的男孩想说什么,但在再一次看到刘灿的面孔后又停住。这个小娘子,不会比自家四郎大多少,又怎么能再把四郎托付给她? “很好,阿婶,来,抓住我的手。来,摸摸你的孩子,他在动,他动的很快,对,他在生气在愤怒,他的阿娘受到欺负了,所以他想帮你一起抗击,对,就像旁边的这位小郎君一样。他只是激动,激动你明白吗?但他是没事的,他是平安的。你看他动的这么快就证明他很健康,这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像旁边的这位小郎君一样又聪明又勇敢……”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说一边拉着妇人的手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肚子,她不知道这个办法管不管用,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妇人是不是能理解,但现在她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阿婶,你现在应该告诉他,危险已经过去了,坏人已经没有了,然后他就会平静下来。他平静了,你们就没有事情了。” “我、我怎么告诉他?”妇人慢慢的说着,她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刘灿说的话她有些不理解,可又忍不住的想按她的话去做。 “平静下来,你平静了他就会平静。放松、再放松。来,阿婶,跟着我说的做,呼——吸,呼——吸,呼——”妇人跟着做,一开始下腹还疼痛难忍,但慢慢的就好了一些,察觉到这一点,妇人更是全神贯注的跟着刘灿的指示行动,不知不觉中就把她当成了最大的依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妇人的疼痛也得到了缓解,虽然下腹还有些酸痛,但已经不算什么了。刘灿松了口气,看了眼天轻轻的皱了下眉,她要回去了,虽然什么都没打听到,但她也不能放刘静一个人在那里。 她正想着,身边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她回过头就见那男孩正在对他磕头,她连忙躲开:“你这是做什么?” “刘家阿姐,你救了我娘又救了我,我对你磕几个头算什么?阿姐今日对我们有如此大恩,以后,我总是要报答的。”男孩看着她,很认真的说着。 “你、你……”刘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说这不算什么?但她的确救了这对母子的性命,而且自己也是冒了险,可就这么被人磕头,她又觉得非常古怪。 “四郎,你认识这位小娘子?”妇人疑惑道,四郎道,“娘,早先我给你吃的鸡蛋鹅蛋,有的,就是偷他们家的。” …… 第11章 鸡蛋(中) 第十一章鸡蛋(中) 妇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冒出这么一句,顿时就呆愣在了那儿。前一段她坐胎不稳,有经验的妇人就说她是太瘦的缘故,让她多吃些好的,可她哪里能找到什么好的?这个世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她又是嫁过人重回娘家的,回来时也没带多少财物,娘家嫂子愿意让她一起上桌就好了,哪里还会专门给她补充营养?就算是想,也没这个能力。 她本来以为和肚中的孩子是没有缘分了,谁知大儿子却开始偷偷塞给她一些吃食,有鸟蛋烤鱼,还有各种鸡蛋鸭蛋鹅蛋。前两个也就罢了,后面的明显就是家禽,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孩子是偷家里的东西,可她娘家虽然养了几支鸡,却是没有鹅鸭的,而且也没听家里说东西少了。那时候她就知道儿子是偷外面的,为此还逮着他好说了一通,儿子却满不在乎的告诉她:“娘,你放心吧,我不会被人抓住的,而且我偷的人家也不在乎这几个蛋。” 她怎么能放心,可这个儿子夫君在世时就有自己的谋算,更不要说现在了。后来也不知是肚里的孩子命大,还是这些东西的缘故,她的胎渐渐稳了,大儿子也不再时常给她塞吃食,她也就把这事放在了一边,谁知却又在今天暴了出来。眼前这个小娘子,家境明显也不怎么好,虽然衣服穿的齐整,可容易磨损的地方都有补丁,显然不是不在乎几个蛋的出身。 而对方,还刚刚救了他们母子!想到这里,妇人又愧又羞,气怒相交,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娘,你别气,我以后会好好报答这位小娘子的。”男孩眼见她身形不稳,连忙上前扶着她。 “你、你……”妇人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刘灿,很认真的行了一礼,“妇人教子无方,实在羞愧,不过我家四郎之所以会去偷拿,也是为了我。” “算了。”刘灿摇摇头,其实刚才她就认出了这个小男孩就是那天在墙头上同她耍花腔的那个,丢蛋这个事在早先来看很重要,在现在,却也不算什么了。不过她也没想到这男孩倒是勇于担待,倒是自己把这事说出来了。想到这里她又看了那男孩一眼,这才发现男孩虽然黑瘦,五官却是不错,特别是一双眼眸此时紧张的看着妇人,带着少许的焦虑,而又充满了坚毅,听她这么说,男孩神情一松,回过身也认真的对她行了一礼,“刘家阿姐,我石守信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阿姐的。” 他说的非常认真,几乎如同发誓,刘灿却如遭雷击,石守信?石守信!尼玛这是石守信? “你是石守信,你怎么在管城?”刘灿脱口而出,石守信啊!这个名字对一般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最多会想难得还倒起了个好名字——相比于刘柱,石守信这三个字真是有内涵太多了。但刘灿就不一样了,她虽不是专业学历史的,早先却没带团少讲北宋典故,什么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烛影斧声。为了让游客听的有意思,正史野史都要讲一些,而石守信虽然不是她经常要讲的,却也是不时提到的。 因为石守信就在开封,再确切一点说是开封的浚仪,这个在现代已经没有了的地名在此时还是存在的。当然,只是出身还不会被她提起,石守信还是北宋著名军事将领,怎么著名?他是义社十兄弟之一! 宋□□之所以能兵变成功,除了天时地利和他自身的才能外,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帮兄弟支持,而这帮兄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义社十兄弟。 是的,石守信就是宋□□的从龙之臣! 所以就算刘灿一向冷静自持,此时也不免失态,这就像一个人重回三十年前,偶然遇到了马云,然后还对马云有了救命之恩——对后面的人生这绝对是堪比大□□的造化。 石守信有些迷茫的看了她一眼:“阿姐是什么意思?阿姐早先知道我?” “啊,这倒不是。主要是除了上一次,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就觉得有些奇怪,你应该也是在张家附近住的吧。” 她转的有些生硬,张家同刘家离的也真不近,不过石守信也没有多想,当下点点头:“我们本在浚仪,是夏天的时候才搬回来的,我家阿耶……过世了。” 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刘灿一怔:“抱歉。” “阿姐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现在天色不早了,你们可有过夜的地方?” 石守信摇摇头,他早先之所以同他娘分开,就是想去找个山洞,但这一代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昨天他们就是在一处山坡下凑合的。他不是无知小儿,知道野外有诸多危险,昨天他们能安稳度过,很可能是因为骚乱太大,有什么野兽也被惊走了,但今晚就不一样了。从城里跑出来的散到各处,如果他们运气不好碰到什么野兽……他还能上树,他娘却是连跑都跑不动的。想到这里他有些期盼的看着刘灿,他娘拉了他一把:“阿刘,你若有安置的地方,就快些回去吧。” 如果不知道眼前的男孩是石守信,刘灿说不定还要纠结一番。她同刘灿容身的地方也不大,只是她们两个,还能舒展一下四肢,可若再挤进来两个人,那真是连胳膊腿都要圈着。而且她们准备的食物自己吃还能坚持几天,但若再带上两个人就难说了,何况人心隔肚皮,虽然是她救了这对母子,可若食物不够的话,他们又会如何? 知恩图报?是,她相信性本善,但中国历史上易子而食的事也绝不是个例,特别是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时期,人吃人绝不是什么新鲜事。当然,这对母子也许还做不出这么极端的事情,可抢下她们的食物,夺了她们的口粮却是很有可能的。 妇人身体不便,男孩却是个身手伶俐的,而她这边还有一个发烧的刘静。在这个世道,她只能尽力照应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其他的,有再多不忍也只有狠心。 刘灿知道自己会纠结,但听到妇人这么说,原本她是会离开的。至于这对母子之后会不会遇到野兽那就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事实上她自己会不会遇到都很难说。 所以原本她最多会留下身上的那块黍米饼然后就自己回去,可是现在……她看了男孩一眼,你会把孤苦伶仃的马云放在那儿不管吗? “若阿婶不介意,那就同我一起走吧,我们找到的地方虽不太好,总还能避避风。” 妇人露出惊喜的神情,她真没想到刘灿还愿意带着他们,毕竟她现在身怀六甲,儿子又小,还没什么财物,而刘灿看起来虽也不怎么好,却要比他们好上一些。 她郑重的对刘灿行了一礼,却没再说什么,有些恩情是已经不用说的了。 刘灿忍着恶心,到早先那个男人身上取下自己的箭,她一共才九支箭,却是不能浪费的。然后又勉强自己在男人身上翻找了一番,男人并没有带包袱,怀里却有一个小荷包,那荷包做的精巧,用阴线和红线绣着鸳鸯戏水。也不知是这男人抢来的,还是谁给他做的。打开荷包,就看到一个红色的宝石,那宝石并不大,却非常纯净,几如玻璃,她不动声色的把那块宝石收了,再看,却是几个散发着药气的褐色颗粒。 药丸? 刘灿心中一喜,随即又泄了气,就算这是药丸又如何,她又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除了这些,男人身上还带着一个水囊,里面还有大半清水,却是没有干粮。 刘灿眉头一皱,连忙起身,来到石守信母子跟前,在她刚才翻找的时候,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顾忌,这对母子都没有上前。这令刘灿安心不少,虽然想抱着石守信这个未来的大粗腿,可若他们不知轻重,她也会有些犹豫。而现在看来即使石守信有些小偷小摸的爱好,却知道好歹。 “我们快走,那个男人身上没带干粮,我怕他有同伙在附近。” 听她这么说,石家母子都是一惊,当下不敢耽搁都站了起来。刘灿让那对母子走在前面,一边指点着方向,一边在后面拿树枝打扫着痕迹,在这方面她并不专业,早先也没有做过,只是那个男人是个当兵的,他的同伙很可能也是兵,若是一般的士兵也就罢了,若是懂的追踪的却是麻烦至极,所以掩盖行踪是非常必要的,也不求真能完全掩盖住,只要能让对方不那么确定,拖到天黑这一夜也就拖过去了。 当然,她更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 她并没有多想,就在他们走后不到一刻钟就有两个男人找了过来,其中一个个矮的还骂骂咧咧的:“这郑老六八成又是骑到哪个娘子身上下不来呢,我看他早晚要死到这上面……” 第12章 鸡蛋(下) 第十二章鸡蛋(下) 冬天,天黑的都早,太阳一落山转眼间就暗了下去,如果说刚才还算白天,现在只能说还不太黑,勉强能看清路。矮个男人嘴里絮叨个不停:“真不知道这郑老六有什么好的,将军重视的不行,还让咱们出来找他,叫我说就不该找,我就不信他不回来吃东西。” 说到这里他还偷偷咽了一口口水,他可见了那火架上的羊腿已经烤的半熟,可是今天晚上最主要的大菜。这一路抢夺他们并不缺少吃食,不说羊肉,就是牛肉也吃过几次,可那是肉啊,怎么吃都吃不够的。这要马上能找到郑老六,说不定还能分点羊骨头舔舔味,可要是稍一耽搁说不定连胡饼都不多了。 “别说了老胡,郑老六一向得首领得重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高个男人开口,他话说得温和,心中却充满了不屑。有什么好的?自然是有不少好的,郑老六是他们中力气最大的,最能冲敢打的。就是他们这一路抢过来,郑老六可没少出力,就是这管城县,也是他先攀上城头一拳打歪了一个都头的脸这才令他们顺利拿了下来。 这样的人,如果他是将军也会重视的,不过郑老六也有不好的,就是太贪色,见到个女的都恨不得走不动。这不,因为在管城他们一直忙着抢东西拉食物令他没时间找女人,这出了城还要自己去踅摸。 “我就是不服,咱们都是跟着将军打生打死的都是亲卫,凭什么他就被高看一眼,叫我说二郎你才不一般的,有勇有谋,何况你还姓崔!” 听他这么说,崔二郎自矜的笑了笑。姓氏,是他最大的自得,虽然现在这个姓已经不算什么了,但在早先他们可是能笑傲公侯的!心中高兴,他不免就有些忘形:“我这点本事算什么,现在这世道也就那么回事吧,不过你看将军再重视那郑老六,他也始终和咱们一样,只是个亲卫,手下可是一个兵都没的。” “我就说嘛,将军心中明白着呢。二郎,现在咱们出来单干的,你是早晚要升的,到时候可不要忘了拉我一把。” 他这话一出,崔二郎心中的那点得意立刻被吹的烟消云散。现在这世道当兵是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最容易战死,可要能熬出来也就最容易功成名就出人头地。所以虽然军汉是个粗鄙的行当,在其他门路都走不通的时候他还是投了进来,本以为凭着自己的本领很快就会受重视,谁知却事与愿违,熬了两年也两个都头都没捞到,就是这亲卫还是最近才得的。这也就罢了,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住,早晚是会被发现的。可谁知他们的指使却当了逃兵!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被夹裹离了大部队,再要回去可是千难万难了。 “朝廷养我等多年,现在兵败,我们万不能投敌,我们要让那石敬瑭知道,我大唐,不是没有人的!我欲择一地休养生息为我大唐保留火种,将来事成诸位都是开国功臣!” 这指使说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什么休养生息,还不是想占山为王。将来若发展出来呢,也能画个圈圈,若发展不出来呢,就找个势力大的投奔。 本来这也是条路,可他们这个指使目光忒是短浅,离了大部队一路只在中原肆虐,倒是抢了不少财物,可却折了半数人马!本来一个指使下面要有五百人的,早先打仗就失了百十人,而这一路抢掠,虽说还算顺利,可也折了不少人进去。到现在,竟是不足二百了!这些人能做什么?就算将来想去投靠,别人也不会重视,还自封为将军,有这样的将军吗? 想到这里,他早先的想法再一次翻腾了出来,找机会、找机会…… “那是什么?”他正思忖着,身边的老胡突然一声惊呼,“怎么好像郑老六?” 郑老六的尸体都冷了,看着他那张死人脸,老胡欲哭无泪:“这可如何是好,将军要知道了必是要生气的。老六啊老六,我刚才虽然念叨了两句,可不是要咒你啊!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你死也就罢了,我和二郎可怎么办啊?” 崔二郎神色莫名,然后突然蹲下来在郑老六身上摸了起来,老胡一怔,随即也就只盯着他的手而不再出声,待崔二郎收回手他才道:“怎么样?” 崔二郎摇摇头,虽然知道这种情况有东西的可能性不大,老胡还是不死心的摸了一遍:“死痴、汉,非要出来,这被人杀了,还摸了个光!” 说到这里更是愤愤,他们两个被派出来找人也就罢了,偏偏就找到个死人,虽说和他们两个没关系,但将军可不会管这些。轻了也是一顿训斥,重了甚至有可能挨罚。若郑老六身上还有东西,好歹是个补偿,可现在他被摸了个精光,他们就是白受罪了。 老胡骂骂咧咧,见崔二郎一直盯着郑老六的尸体,不由道:“你看什么?” “我看是谁杀了郑老六。” “这还能看出来?” “你看,这郑老六是被射死的,身上只有两箭。后面这箭显然才是致命的,而在这之前他右眼已经中了一箭,也就是说他是右眼中箭后向后跑,才中了这后面一箭。” 老胡啊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喃喃道:“这郑老六,倒也硬气。”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眼上中箭还能有意识的逃跑那就真不容易了,老胡自忖自己是做不到的。 “郑老六当然硬气,不过这也证明射箭的人力气不足。他若能一箭贯穿,那郑老六再硬气也是跑不了的。而且你再看郑老六的衣服鞋子都好好的,连护镜都还挂着。” 老胡啊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特意说这些。崔二郎在心中骂了一声笨蛋,面上却丝毫不露:“郑老六的衣服是新得的,虽不太合身,布料却都不错。一般人见了恐怕都是想要的,就算这人不在乎这个,可这护镜也是个稀罕物件,自己不戴,送人也是好的。这一切都证明杀郑老六的是个新手,他杀了人却不知道要收什么东西。他箭法精湛,却没什么力气,所以杀郑老六的应该只是一个少年,最多有一两个同伴也都应该是小屁孩。老胡,想不想发笔小财?” 说到最后他一笑,老胡已经完全被惊住了,他知道崔二郎是个有能耐的,却没想到这么有能耐!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听他说到发财,他立刻精神一震:“怎么发?” “既然只是几个小孩,必定是走不远的,找到他们,郑老六身上的东西可就是咱们的了。”崔二郎笑着道,虽然他们抢到的大多数是都归拢到一起算是公中的,可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些私货。大部分私货他们是放在包裹里,但最重要的却是会贴身携带。郑老六最得将军重视,这私货必也是最值钱得。 老胡听了心中一热:“不过这时候还能找到吗?这天……” “今天是不行了,明天吧。一会儿回去咱们就说没找到,将军虽生气最多骂咱们几句,说不定还是骂郑老六的多些。明天一早咱们就出来找人,我料那几个小孩是跑不远的。能用弓箭的小孩,想必身上也是有些东西的。” 老胡听了连连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此时刘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她正抱着已经烧的有些迷糊的刘静想往她嘴中倒水:“二娘子,你喝一点,喝一点啊!” 她焦急的催促着,掰着刘静的嘴,想让暖热的温水能进去一些,可刘静只是下意识的吞咽,大多还是洒了出来,但她却不管不顾,依然往刘静嘴里灌着,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石守信道:“刘家阿姐,你别这样了,要不、要不水流到这个阿妹的身上更不好。” 刘灿一怔,慢慢的抬起头:“那你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里透露着无措和害怕,是的她在害怕,很害怕。她无法想象刘静这样烧下去是什么后果,她也不能接受。她可以说是看着刘静长大的,在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刘静才学会说话。那时候她躺在床上,刘静就趴在那儿阿姐阿姐的叫着,小小的眼里满是好奇。后来她能下床了,刘静就围着她转。她做饭,刘静就在旁边洗菜;她编草鞋,刘静就在旁边整理麦秸、稻草;她练箭,刘静就在旁边看着,然后每中一箭,就会发出热烈的欢呼。 这个女孩全身心的相信着她,崇拜着她,虽然阿张是她的母亲,刘成是她的父亲,但她知道刘静更依恋的还是她。而她又何尝不是?虽然她尊敬刘成阿张和王氏,喜欢刘柱,也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可要说最在意的,还是这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孩。而现在,她竟然要死了吗? 想到这里,刘灿的身体不由得抖了起来。 第13章 芋头(上) 第十三章芋头(上) 刘灿抱着刘静,她很后悔。 她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出去,如果没有出去,也许刘静就不会烧的这么厉害;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点,如果她早做准备,现在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做不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就算想到了她也做不了什么,刘家上下得了病,包括王氏自己大多都是硬挺着,实在挺不过去了才会请郎中,而郎中给的方子……上次王氏得病,郎中来了就直接用艾灸灸,灸的王氏脸上起了几个泡才算作罢,虽然王氏好了,但她在旁边看了实在心惊胆战,当时就有绝对不能生病的觉悟了。 “我应该准备一条艾草的。”虽然早先对这种方法很是怀疑,可现在她却觉得如果有个艾草刘静说不定就能好了。 “大娘子若不嫌弃,待明日天亮,我试试给二娘子刮痧吧。”石母突然开口,刘灿一怔,“刮痧?” “先夫是个游街郎中,虽没什么名望,也会几手医术,我曾跟着学了一些。”说到这里,石母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骄傲,毕竟现在懂医术的实在不多,她之所以能带着孩子顺利归家,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原因就是这个。 “阿婶懂医术?”刘灿又惊又喜,她知道游街郎中是郎中里最底下的一种,一般这种都是治病不怎么靠谱,还没什么积累的。比如早先那个给王氏艾灸的,就是一个游街郎中。这样的人在她过去看来最多也就和按摩保健店的按摩师一个水平,会几手推拿,能做个火疗拔罐什么的,但要让他们开方子治病,那真要有很大的勇气。不过现在她也不在乎这些了,石母懂这些总比不懂好,想到这里她从怀里拿出从郑老六身上搜到的药丸,“你看这些可有能用到的?” 看她拿出这些石母先是有些惊讶,但随即脸上就露出了难色,她虽然懂一些医术,但她夫君都不是什么高手,更何况她了。不过见刘灿两眼期盼,她还是仔细看了一遍,又都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最后拿出一粒:“我闻着这个有些麻黄的味道,兴许是治疗风寒的。但大娘子,我在这上面实在不是太懂,很可能就看错了。所以这药……” “你也看不出来吗?”刘灿失望的垂了下眼,接回药丸,随即把刘静抱的更紧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刘静身上更热了,她这么抱着只觉得手心出汗,在这山洞里却是没有丝毫凉意。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相比于昨天,这个晚上却露出了大好月色,虽然只是一牙弯钩,却非常明亮,不过在石洞中的几个人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对方。 没有人说话,除了刘静若有若无的呻、吟,就是石守信有些粗重的呼吸,他在后悔,他后悔自己早先为什么那么贪玩儿没能从耶耶那里学到本领,若他早先多用功一些,现在说不定也就能帮到刘家阿姐了。他小孩子心性,就算比一般的孩子有谋算一些,也总觉得自己的耶耶是顶顶了不起的,而救了他们母子的刘灿也是顶顶好,需要他好好报答的。 他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刘家阿姐……” “阿婶,你再帮我看看是不是这颗药丸?”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刘灿也同时出声,石母一怔,还是接了过去,“是这个。” “多谢。” “阿姐,你要喂二娘子吃药吗?我、我阿娘的手艺很好的,若是若是……” “我相信阿婶的手艺很好。”虽然她没见过,但石母敢主动开口相信是有几分自信的,也许这点手艺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此时也是了不起的本领,“但二娘子可能……等不了了。” 她不知道现在刘静烧到了多少度,但她知道她在高烧,而这种持续的高烧绝不是什么好事。石母的刮痧是不是有用她不清楚,也许是有的,可这一夜……刘静能熬过去吗? 选择,没人能告诉她哪个选择是对的。 也许这颗药对刘静不仅没效果,反而会令她病情加重,也许对她产生了别的影响,也许她一吃下就…… 在黑夜里,刘灿的脸雪白,但目光却透着一种深沉的幽幽的亮。这样的选择,很多年前她就做过一次。祖母病危,一次次的进重症,意识全失,大小便失禁,无法自己下咽,打入鼻饲靠吸管维持。租屋卖了,三个儿女兑了两遍钱,每个人都筋疲力竭,每个人也都知道老太太是不可能好了,可所有人都在熬。 熬别人先撑不住,熬别人先开口。也许,还想熬出奇迹? 他们是病房里有名的孝顺家庭,每个人都说老太太值了。在很多儿女都撒手不管,互相推脱的时候,他们家的确算是好的,可她的祖母连呻、吟都不能了。 那一个晚上,她独自守夜,握着祖母枯瘦的右手,上面满是皱纹斑点。但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手牵自己去幼儿园,为了怕她被车撞,这只手一直把她拉的紧紧的;给她穿衣服,而在那个时候她总是又蹦又跳问东问西。想着她趴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的烙饼流口水,抱怨那只手的速度太慢。 她做了错事,打了父亲花大价钱买来准备送礼的茅台,是祖母把她拦在身后,然后带着她到外面去吃拉面。 …… 那些点滴,很小很小的事情,在那一夜都翻涌了出来。她握着那只手失声痛哭,泪流满襟,那是她永远也回不到的过去。 第二天她就对其他人说,就这样吧,让老太□□心去吧。没有人反对,但在之后说到这件事,就是她提议关掉老太太的呼吸机的……她没有反驳,的确是她最先开口的。 她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没有她那个提议,如果再坚持坚持,是不是老太太就能恢复意识?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设想,但她还是会忍不住的去想。可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还是会那么做。 她掰开刘静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然后开始拍打她的脸,先是轻轻的,然后不断的加重力气,到最后那简直不像拍打,而是重击了。在石家母子都心惊胆战的时候,刘静终于睁开了眼。 “喝点水。”她把一直暖在怀里的水囊拿出来。 “阿姐……” “喝点水!”她坚定的,不容抗拒的把水递了过去。刘静迷迷糊糊的喝了两口就又想闭眼,但刘灿却不让她睡,“再喝点,多喝点。” “阿姐,我好困……” “喝!” 刘静现在已经有些糊涂,她不知道自己在高烧,虽然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她也忘了他们逃难出来,她想闭上眼,可又下意识的想听刘灿的话,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被灌进了几大口温水,不过再之后她又陷入了昏迷,任刘灿再怎么拍打都没用,见到这个情况,刘灿也停了下来,只是把她抱的更紧了。 这一夜刘灿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她觉得很漫长,她一直抱着刘静,在这个过程里刘静有一阵不□□稳,想要翻滚身体,却被她紧紧的抱着了,之后刘静慢慢的平静,不再动弹。 天蒙蒙的亮了,洞里的光线越来越好,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石母因为怀着孕,身体更容易酸沉,忍不住的伸了下腿。她这一动,石守信也跟着动了一下,这一夜他们母子也没能睡着。而对面的刘灿却没有动,依然就那么靠在那里抱着刘静。石母心中难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大娘子?大娘子?” 刘灿回过神,眨了下眼,石母又道:“大娘子,天亮了。” “啊?” “让我看下二娘子吧。” 刘灿抿了下嘴,没有说话,石母又等了下,探过了身,只见刘静虽然脸色不好,但并不僵硬,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她又伸出了手,这么僵坐了一夜,她的手也是凉的,可还能感受到刘静的额头并不烫。 “大娘子,二娘子好像退热了呢!” 刘灿一怔,石母喜道:“真的呢,那药想来就是治风寒的!这种药丸一般人是配不了的,必是医术高明的郎中配的,这一药下去就见效了!” “是吗?”刘灿还有些怔怔的,不过总算有了动作,她先是小心的碰了碰刘静的鼻子,还有呼吸。又去摸了她的头,有些热,但的确不烫了,再看刘静,面色苍白,双颊却已经不再泛红,眉宇之间也很是舒缓。 好了,真的好了! 抱着刘静,刘灿慢慢的,笑了起来。她的面色充满了疲惫,但这个笑却异常灿烂,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甚至有一种耀眼。 第14章 芋头(中) 第十四章芋头(中) “二郎,你真有把握找到那几个拿了郑老六东西的小孩?”见崔二郎一个劲儿的往东,没有丝毫的犹豫,老胡终于忍不住道。他有些后悔了。 果然就像崔二郎说的,昨天将军并没有太过责罚他们,但今天一早再派出来的就不止他们两个了,亲卫加上一般士兵,足有十四五个。虽然他们昨天把郑老六埋了,但因为天黑再加上急着回去,不过随便挖了个坑,这万一被发现了……少说也要二十军棍。 “昨天还不如说实话呢。”他暗自嘀咕着,昨天他们如果实话实说,最多也就是被将军发一顿脾气,处罚也有限。可要是这被发现了,那问题就大了。 崔二郎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放心,张胖子他们找不到郑老六的。” “真的?” “张胖子一向看不惯郑老六,就算将军下令了又哪里会用心找?必是应付一番就算,说不定回去还会说郑老六是私逃了呢。” “对对。”老胡精神一震,“二郎你果然聪明,这什么事被你一说就透彻。不过,你怎么知道那些小孩是往这边走的?” 崔二郎嗯了一声,心中大骂老胡聒噪。他知道个屁!什么小孩什么重金都是他用来诱惑老胡的,他真正的目的是要离开!是的,想私逃的是他!他们这将军眼看是没前途的,他崔二郎的大好岁月怎么能在这里浪费?为什么要往这边,答案也很简单,因为这边是开封府。一来,将军只要不是突然发疯就不会往这边走,他们这点人马,袭击个小县城也许还凑合,要是攻打府城简直就是笑话;二来,府城也有更多的机会。他崔二郎一身本领,缺的就是机会。 昨天回去,他把所有贵重的私货都带在了身上,当然还有一些大件的拿不了,但那也是没有办法了。现在麻烦的就是身边这个老胡,是要把他支使开呢,还是…… “二郎你看,那边有个小孩!”他正想着,身边的老胡突然一身惊呼,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小女孩正在拾捡枯枝,旁边还有一个身体有些臃肿的妇人。而两人的穿着打扮都非常普通。他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 “你说那个小孩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崔二郎本想拒绝,但见老胡热切的看着那个妇人,心中一动,转口道:“难得碰上个人,去问问吧。” “好好。”老胡连连点头。他虽不像郑老六那样贪女色,但军中生活枯燥,他们又成了一支逃兵,虽说抢掠的时候快活,心中难免压抑。此时见到个女的,老胡就不免想上去搭两句话,当然要是有别的发展那就更好了,想到这里他不免连连暗叫可惜。 而他们看到的两个,正是刘静和石母。 按刘灿早先的打算,是要打探管城消息的,但她昨晚一夜没睡,精神难免不好。考虑到她算是几人里武力值最高的,就决定先养养精神。反正刘静已经退烧了,这回城的事她也不是太急了。 刘静睡了一天一夜,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却是不困的,就不太想窝在洞里。刘灿想晒晒太阳也好,就让她在附近找些枯树枝。一来可以挡风御寒,二来,未来的大将军石守信同学表示自己可以点起火烤芋头。 今天的早饭是鹅蛋、黍米饼加芋头。后者是石家母子随身带的。他们本来带的充足,但路上散落的不少,这本来应该做主食的芋头就像是个添头了,这令石家母子都非常不好意思,所以在刘静要出来捡树枝的时候,石母就跟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重活,就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经过昨天的事,她自然非常小心,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崔胡二人,当下就想拉刘静离开,可哪里还走得了。老胡几个箭步冲了上来:“这位娘子不要害怕,某家并不是歹人,不过是想像娘子打听件事。” 石母一边把刘静往身后拉,一边道:“什么事?” “某家想问娘子,有没有见到个用弓箭的小孩?” 他一边说一边往石母脸上看,石母脸上也是涂了锅底灰的,而且这几天连日奔波劳累,神色很是不好。但她的五官还是秀美的,身材虽显得臃肿,但此时还以丰腴为美,老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想到那滑腻的手感,他就一片火热,因此也就没留意到石母骤变的脸色。 “什么、什么用弓箭的小孩?”如果老胡问的是郎君,石母也许就忽略过去了,但他说的是小孩,石母当下就想到了刘灿身上。再看这两个人面色不善,顿时更为害怕,“我不知道,没见过。” 她说着就要拉刘静离开,这次却是崔二郎一步挡了过去:“这位娘子没说实话啊。” “你说什么?” “我这位朋友问娘子是否见过用弓箭的小孩,娘子的脸色就变了,可见娘子不仅见过,还认识呢!”崔二郎盯着石母,慢慢的开口,他说的笃定,石母越加害怕,“我不知道,这位、这位大哥,我们不过是逃难出来的,没有钱也没有吃食,还望两位大哥可怜则个,我、我将来一定为两位大哥立牌祈福。” 她这么一说老胡就有些不忍,他刚才虽然起了色心,早先劫掠县城的时候也不是没做过奸、淫之事,但脱离了那个氛围,再见石母可怜巴巴的,就有心放她们离开。不过他这边还没开口,崔二郎就已道:“娘子不用害怕,我们这样问不过是受托于人,那用箭的小孩是某一个朋友的孩子,与之走失了,这不他那边正急着呢。” 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不像好人,但石母还是下意识的像刘静看去,而刘静也带了些疑惑的摇了摇头。 “看来娘子果然认识!”她们这一系列动作哪瞒得过崔二郎,他当下就笑了起来,“这真是好了,他们家大人正担心呢!娘子快带我们找去吧,事成之后他们家大人必有重谢。” “你想错了,我不知道,真不知道。”石母说着,抓着刘静快步离开。 “二郎?”老胡狐疑的开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崔二郎一笑:“咱们要找的人说不定真要找到了。” 虽然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离开,但如果能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点好处他也是丝毫不会介意的:“咱们等一下,过一会儿再追上去。” 石母拉着刘静并不敢马上回去,而是转了个圈子,见身后没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心下又有点犹疑。难道那两个人不是找刘灿的?或者,真是刘家人找来了? “二娘子,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 刘静摇摇头:“没听阿耶说过啊,阿婶,他们要找的带弓箭的小孩是阿姐吗?他们找阿姐做什么?” “没什么,他们找错人了。”石母皱了下眉,决定回去叫起刘灿好好商量一下,若真是找错了那自然千好万好,可若是昨天那人的同伙……那就要立刻避开了,想到这里她对刘静道,“二娘子,阿婶托着你,你到这树上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刘静在她的托扶下爬到了树上,四处看了看:“阿婶,好像没看到什么人。” “那就好,那就好,兴许真是我想多了。二娘子你下来吧,咱们赶快回去。” 刘静有些可惜自己先前捡的树枝,但见石母催的急,也就应了一声,随着她往回走。就在他们走到山洞附近的时候,就见石守信远远的跑了过来,脸上还带了几分喜色,石母正要叫他,却见他突然停下,竟是转头就跑。 “阿婶,阿哥这是怎么了?” 石母没有说话,但拉着她的手却迅速的出了一手的手汗,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回头,咽了口口水道:“二娘子,你还能跑的动吗?” “可以啊,不过我大概跑不太快了。” “那一会儿阿婶说跑的时候你就用力跑,不要往山洞那里,也不要跟着四郎,你、你往北跑,你就往北跑吧。” “阿婶?” “咱们可能遇到坏人了,你听阿婶的,跑!跑啊!” 刘静微一迟疑,迅速的跑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听石母的,而是直奔山洞而去,她没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她心中就没有刘灿解决不了的事:“阿姐!阿姐!” 她一边跑一边大叫,眼看她就要跑进山洞了,突然脚一软,趴在了地上,她爬起来还要再跑,脚下就又是一软,而这一次还没等她爬起就被人提了起来。 “这位小娘子倒是蛮能跑的啊。”崔二郎笑着开口,“既如此,就请里面另外一个小娘子也出来吧!” …… 第15章 芋头(下) 第十五章芋头(下) 就算身体已经很是疲惫,在这种环境里刘灿也是睡不熟的,刘静叫第一声的时候她就醒了,本想应声,转念就觉得刘静的声音不太对。所以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起自己的弓箭,然后趴在了洞口。 这个洞口他们今天早上又做了一点修整,把入口的地方加高了一些,这样哪怕没有树枝枯草,从外面也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形。而从里面则相反,所以刘静也许觉得自己摔的莫名其妙,她却看到是后面那个男人两次用石块打中她的腿窝,最后又好整以暇的把刘静抓到了手里。 刘灿吞了口口水,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继续打量。只从外观上来看,对面的男人并不怎么具有威慑力,他太瘦了,虽然瘦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常态,但一般当兵的都会更强壮一些,而他的这种瘦完全就像难民。但他这好整以暇的态度,这种作风都给刘灿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而且,他还带着刀。 刘灿的视线转到了崔二郎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黑黝黝的带着非常明显弧度的弯刀。刘灿的眼睛眯了一下,作为一个导游,她知道唐代最常见的是横刀,其次是陌刀。陌刀对使用者有很大的要求,技术力量缺一不可,号称一刀下去人马俱碎。所以军队里大多数装备的都是横刀,这种刀就是日本□□的前身。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刀,那就是弯刀。这种刀因为带着弧度,杀伤力更大,却是从西域流川进来的,后来它的优点被工匠们吸取,慢慢就转变成了宋朝的手刀。 横刀是常态,弯刀却是少有的,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带着一把弯刀! 这是一个比昨天遇到的那个还要危险的男人。 “军爷,军爷,我们真不认识什么用弓箭的小孩啊,不过就是遭了难逃出来躲的!你看看我们穿的,看看我们用的。”石母没想到刘静竟然还是往石洞这边跑了,愣了一下就要扑上来,但她还没动一下,就被老胡抓住了,她只有出言恳求。老胡虽然早先对她有些不忍,但到底是更看重的财宝的,听了这话就道,“认不认识不是你说了算的,二郎你说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就拽着石母来到了山洞前,崔二郎没有出声,只是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山洞,洞口很窄,最多也就只能让两个人弯腰进去,前面还堆放着树枝枯草,若要进去的话也要把这些清理了,而在这洞里,很可能还有一个用箭高手。 “里面的小娘子还是出来说话比较好。”崔二郎一边说一边巧妙的动了下身体,把刘静挡在身前的同时,还把老胡石母也挡在了前面。 刘灿没有说话,只是眼睛又眯了一下,从她现在这个角度可以一箭射中新来矮个男人眼睛,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像昨天那个一样彪悍,而且,刘静要怎么办? 很明显,那个高瘦男人更难对付。 她这边一直没有动静,老胡固然是抓不着头脑,崔二郎也有些心浮气躁,他还要赶路呢,可没太多时间耽搁在这里。想到这里他刷的一下抽出自己的刀,架到刘静的脖子上:“洞里的小娘子,你要再不出来,那我就要不客气了。” 刘静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两个是坏人!这两个是找刘灿的坏人! “阿姐,阿姐,你不要出来,千万不要出来啊——啊!”她话音没落,崔二郎已经挥起弯刀,顺着她的胳膊璇下一块。现在天冷,刘静穿的厚实,但弯刀锋利,这一下还是带下了她一块皮肉,鲜血直流。 刘灿咬紧了牙,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冲出去。 “洞中的小娘子,不要以为某是吃素的,这一下只是让这位小娘子见点血,但是在下一次……”崔二郎说着,把弯刀贴在了刘静的脸上,“小娘子可不比我们这些粗人,若是刻画了脸,以后怕是大有妨碍。” 畜生!畜生!畜生! 刘灿在心中大叫,咬了下舌尖,令自己冷静下来。这两个男人是跟着刘静和石母过来的。刘静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干巴瘦,就算五官长的还可以,可要说到吸引力就是笑话了。石母是有些姿色,可脸一直涂着灰,十分姿色也要遮挡了五分,何况生活所迫,她日子过的艰难,面上一脸愁苦仓皇,这所谓的姿色最多也就只剩下两三分。 当然,军中三年,母猪貂蝉。在极端的环境下,有些人就不会在意容貌。 不过这两人显然不是冲着石母来的,是冲着她!可她做了什么?她握了下手,手中坚硬的弓箭令她反应了过来。 用弓箭的小孩! 她昨天想的没有错,那个男人,果然是有同伙的! “看来洞中的小娘子真不是一般的心狠,既如此……”他一边说一边把刀身慢慢的牙进刘静的皮肤内,此时刘静又痛又怕,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是颤抖着啜泣。 “阿姐!阿姐!”她在心中念叨着,她相信刘灿,相信刘灿一定是会有办法的,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她不知道,疼痛、恐惧、害怕,令她越抖越厉害。 “住手!”刘灿终于出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洞里走出来,崔二郎等人要弯腰才能进山洞,她却不必,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拿着弓箭,目光坚定的看着崔二郎,“这位军爷又何必这么为难我们姐妹?我家二娘子今年不过六岁,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在这里像军爷道歉了。还望军爷大人大量,宽恕一下。我们逃难出来,没带什么东西,只是还有一些吃食你,若军爷需要,也可以全部奉上。” 见她出来刘静精神一震,而那边的石母则叹了口气。若刘灿一直不出来,这两个男人也许会下些重手,却不会下死手,可现在刘灿出来了……想到刚才离开的儿子,石母现在只希望他能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见她出来,崔二郎心中一喜,再见她不过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更是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他生性多疑,当下就道:“洞里只有小娘子一个吗?我看还有位郎君吧,不如一起叫出来?某其实是没有恶意的,不过有件事情想打听个清楚。” “这位军爷,洞中只有我一个了,军爷要问什么但问无妨,我若知道必知无不尽。” “好。那某问你,昨日可有遇到一个身穿玄衣,体型高大的男子吗?” “我不知道遇到的是不是军爷说的那一个……但我的确见到过一个,不过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应该是被人用箭射死的。” “不是你杀的?”旁边的老胡开口,崔二郎瞪了他一眼,他这边正想办法令这个女孩开口,却是被他打乱了。 刘灿笑道:“看这位军爷说的,那人那么魁梧,怎么是我杀的了的?我虽拿着弓箭,不过是耶耶给我耍的,连只鸟都没射过呢。军爷,能把我家二娘子放了吗?她怕的厉害呢。” 她一边说一边又向前走了两步,完全离开了洞口,并放下了一直拿着的弓箭,这个举动令崔二郎更为放心,他呵呵一笑,没有马上答话。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放人,哪怕这几个人和郑老六没有丝毫关系,可却会泄露他们的行踪。所以在决定追踪刘静石母的时候他已经决定要把他们都杀了。 刘灿的话他并不是很相信,可也不是完全不信,毕竟刘灿太小了,还是个女子。虽然昨天他就说杀郑老六的应该年纪不大,但再怎么样也应该有十几岁了,这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能做什么?郑老六如果折在她手里,那真是死也觉得冤枉。 当然,如果真是他看走了眼也没关系,这个距离,他只要挥一下刀就能砍中这个女孩,何况,她还放下了弓箭! 如果她还拿着弓箭,他也许还有几分忌惮,可既然放下了,再想引弓射箭就不容易了。 “不过这女孩,倒是一副好胆色……” “这位军爷,我家二娘子身体还病着,怕是经不起折腾。若军爷能放了她,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孝敬军爷,却是从昨天那位身上找到的。” “什么东西?”崔二郎和老胡几乎同时开口。 “我也不太认识,就是红色的、闪着光,很漂亮,应该是件宝物,就放在洞中,军爷可以去看。” 她这话一说,崔二郎和老胡心中都是一片火热,特别是老胡,当下把石母往旁边一推:“我去看看。” 崔二郎心中一怒,他早把那东西看做自己的禁脔,眼见老胡竟想拔头筹,顿时就怒火中烧,本想叫住他,转而又一想,也不知这洞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人,不如让他去打个头阵。而他这一犹豫,老胡已钻了进去:“咦?”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崔二郎一边问一边又看了刘灿一眼,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难道洞里还真另外藏了一个人? “没什么,就是这洞好小,二郎,这里也没别人,就是那东西在哪儿?”比起崔二郎还保留的几分谨慎,老胡却是没想太多了。两个小女孩,一个妇人还能翻了天?就算其中一个女孩拿着弓箭又能怎么样?看她那弓小的,最多也就射个兔子! “在山洞顶头,我放在枯草下面了。” 刘灿开口,里面的老胡按照她说的一顿翻找,很快就看到了那块宝石:“找到了!二郎,找到了!上等的红宝石!” 老胡拿着那宝石走了出来,崔二郎不由得向那边看去,阳光下,那块宝石泛着血一样的颜色,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粗了起来:“拿过来,老胡……” 他最后看到的,是老胡骤变的脸色,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喉咙一凉,他低下头,就见一支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插在了他的喉咙上——她往这边走,就是为了射我的! 崔二郎脑中最后闪过的,是刘灿刚才往这边走动的举动。 但她这个弓……是什么时候搭上的? 第16章 米油(上) 第十六章米油(上) “个人射箭,一要射的准,二要力气足。射的准是基础,你要射不准,什么都不说了;可要只射的准还不行,力量还要有。否则你射的再准,力量不到也没有杀伤力。比如你射一只兔子,力量如果到了一箭贯穿,这个兔子就是你的了;可如果力量不到呢,擦破点皮,就把兔子惊走了。” 这是刘灿刚开始学箭时,刘成对她说的一番话,当然后面还有一番就是她现在还不适合练箭,小胳膊小腿,鸡都卡不住,更不要说引弓挽箭了。 但刘灿却坚持,她知道刘成说的有理,要不演义小说里也不会经常出现某某天生神力,几岁就能引几石弓这样的话。没有力量,就像一个拳术很高明的人,能一口气打对方十几拳,可拳拳像按摩,自己累得吐血,却成义务按摩师了,到时候再被敌人调侃两句还要再郁闷的吐口血。她当然是没有这种神力的,就算有心锻炼也缺少些客观条件,但她还是缠磨着刘成一定要学,因为这个,已经是最适合她的了。 不过刘成说的是实际情况,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想应对的办法,力量不足,是因为离的太远,可如果近一些呢?这其实是一个驳论,因为弓箭的优势就在于距离,离的近了大家用刀用剑,至于弓箭,不等你搭上弦人家的刀就砍过来了。崔二郎在看到刘灿走近后放松警惕也是因为这个,但他不知道刘灿等的就是这个刹那。 挽弓术! 是的,离得近了弓箭不如刀剑,但还有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速度。只要你能更快的把弓拉开,并能射中,那就能具有更大的杀伤力。日本的武道中有拔刀术,西方的决斗里有拔枪术,在那一瞬间比的就是谁的刀能更先出鞘,谁的枪能更先开火。既然刀、枪可以,那弓箭一样可以。 刘灿知道这很难,弓箭是要求瞄准再射的,稍微偏一点,就不知道射到什么地方了,但这是能做到的,既然能做到,那欠缺的就只是练习。十次百次不行,就千次万次,当练到撘弓就能在近距离射中目标的时候,也就行了。 一次次的挽弓,一次次的瞄准,一次次的感受。手磨破了皮,起了茧,胳膊从最初的酸胀不堪到逐渐适应。有时候她也会想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能练成了又能如何?就算活下来,一直活着,又能怎样?这种乱世……真没什么生活乐趣啊。 但这么想着,她还在练习着,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在有一天面临死亡,她除了恐惧迷茫外,还在后悔自己早先的不努力! 崔二郎轰然倒地,所有人都惊住了,只有刘灿第一时间把箭又搭上了弓弦,但还没等她开口,那边老胡就像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刘灿完全没像到会是这样,猝然松手,箭簇扎到了老胡的脸上,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依然直冲而来,刘灿想避,可哪里又来得及。老胡本就站在洞边,刘灿先前若不是向旁边走了两步,他一手就能把她抓住了,此时也不过疾驰两步。 “你杀了他!”老胡大叫着卡住刘灿的脖子,“你竟然杀了二郎!” 他一边叫一边把刘灿举了起来,然后一把甩开,刘灿觉得一股大力从后背传来,震的心肝肺都恨不得要跳出来,眼前更是一阵阵发晕,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晕的时候,因此一边翻身一边就想举起胳膊引弓。可那边老胡又大踏步的走了过来,再次把她抓了起来。 “放开我阿姐!”刘静大叫着扑了上来,可老胡又哪里会在意她,一脚就把她踹到了一边。 “二娘子!”刘灿心中一痛,一边抓着老胡的手一边勉励道,“这位军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你杀了二郎,我要杀了你!” 这么说着,他抓着刘灿又是一摔,这一次的力量比上一次更大,刘灿就算咬着牙,还是不由得大叫一声,而腿部更传来一股剧痛,眼前一阵阵发暗,天地在这一瞬间仿佛改变了颜色。她哇的一下吐出口血。 大意了啊! 此时刘灿不禁被摔的想吐血,郁闷的也想吐血。无论从感觉、谋略还是说话方式上都是崔二郎更具有威胁性。所以她想尽办法先杀了他,想着这个老胡好对付,谁知道这却是一个不讲理的。 “死吧!” 老胡再一次抓起了刘灿,就在他准备再次把刘灿甩出去的时候,身后一痛,却是石母丢过来一块石头。在老胡抓住刘灿的时候,石母很是纠结,本能的她想赶快躲开。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她能应付的,那个老胡那么凶狠,她就算上去又能做什么? 走吧,走吧,走吧…… 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她内心催促着,可她到底迈不开腿,眼见刘灿要再次被甩下,她终于咬着牙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去死吧!” 她大叫着,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就非常容易了,她手忙脚乱的把所有能抓到的石块都往老胡身上砸去:“你们这些军汉,猪猡,去死啊去死啊!” 第一下的时候老胡还不是太在意,崔二郎对他有诸多想法,拉拢陷害甚至杀害,他对崔二郎却是满心崇拜的。崔家的郎君啊,荣耀了多少年的世家,若放在过去他可能连见都见不到一面,这样的人竟成了他的朋友,有时想想都会激动。 可现在崔二郎竟然死了!还是被这么一个小女孩给杀死的! 在这一刻老胡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刘灿,给崔二郎报仇。所以面对刘灿的弓箭他没有恐惧,刘静的扑咬他也没有在意,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但他到底不是机器,当石母的石块一下下砸到他身上,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过头,石母刚从地上又捡起一块石头,本要丢出,但见他那个样子顿时吓住了。 “你、你……”石母哆嗦着,手脚酥软,最后那块石头竟掉在了地上。 老胡回过头,再次把刘灿举了起来。此时刘灿基本已经没有意识了,只是两手下意识的想去掰开老胡的手,两腿却只剩下右腿还能动动,左腿那边,只是一阵阵的剧痛,不过这痛虽然厉害却也带着一种麻木,就仿佛隔了层什么东西,很痛,却是迟钝的。她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又被举了起来。 “要死了吧……”她恍恍惚惚的想,再被摔下就撑不住了吧……但是,好不甘心啊,就这样死了吗?就这样什么都没做的死了吗? 可在这种地方她又要做什么呢?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她瞪大眼就看到老胡的脸色变了,而卡着她脖子的手也松了开来,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抓住老胡的手。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录像机就能看到,老胡的手先是松了一下,但他紧接着就想收紧,不过刘灿已经趁这个机会掰着他的手自己掉了下来。 一落地刘灿就想拉开距离,但左腿传来的剧痛甚至令她站不到那里,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抬起头就见老胡已经转过了身。她这才知道老胡刚才为什么会松手。 石守信! 就在刚才,石守信捡起了崔二郎的刀,砍在了老胡的身上。他这一下用了死力,那刀又极锋利,顿时割开了老胡身上的棉袄,伤到了筋骨,但他毕竟人小力薄,又没经过专门训练,虽然这一下令老胡受了伤,却没能杀了他。 剧烈的疼痛令老胡更是愤怒,他低吼一声,大手就向石守信抓去,石守信再次挥出弯刀,刀尖勾住了老胡的衣服,却没能再深入一步。 波斯弯刀,虽然对力量没有太大要求,却很要求技巧,一个用不好甚至能伤害到自己。刚才石守信能一击成功,是老胡完全没有防备,他面对的又是老胡的背部,而这一次就完全不同了。 此时的老胡,脸上插着箭,嘴角带着血,面色铁青,说不出的骇然,饶是石守信一向胆大,在面对这样的老胡的时候也禁不住心慌意乱,他又是从没用过弯刀的,这一下没割到自己身上已是幸运。但就这么一耽搁,老胡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 “四郎!”石母尖叫一声,扑上来咬住了老胡的胳膊。 “滚开!”老胡一声大吼,甩动胳膊,却哪里甩的开石母,反而令自己的后背一阵剧痛,眼前更是一阵阵发懵,“你们、你们都要死!” 他咬着牙就要把石守信掼下,突然就觉得脑后一凉,再之后所有的力气都离他而去,连站在那里都成了一种困难。他晃晃悠悠的跪了下来,一低头就看到崔二郎死灰的面孔。 “二郎,我、我好像也要死了呢……” 他两手松开,倒在了崔二郎身上。 第17章 米油(中) 第十七章米油(中) 看到老胡倒下,刘灿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过去,她咬了下舌尖,勉励使自己睁开眼——现在她绝对不能倒下! “四郎,四郎你怎么样?”石母身上没受什么伤,回过神就向石守信冲去,石守信从老胡的胳膊下爬出来,咳嗽了两声,“我没事,娘。你呢?你有事吗?” “我也没事我也没事。”石母抱着他,连声念佛,“回去后,我必要到寺中好好拜拜,这必是天上诸佛保佑,必是你死去的阿耶保佑!” 石守信没有说话,对于他娘说的佛祖他是有些不信的,他饿的时候没见佛祖给他粮食,他冷的时候也没见佛祖给他衣服,反而他们好不容易积攒的钱粮要贡献给寺庙,所以哪怕他娘再给他说佛祖的好处,寺里的大和尚看起来再和善,他也还是抵触。不过这话他不能对他娘说,否则必是要被训斥的。 “阿婶、阿婶……”刘灿喘着粗气开口,“阿婶……” “阿姐!”石守信回过神,连忙推开他娘来到刘灿身边,“阿姐你怎么样,你、你还好吧……” 刘灿现在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她的左腿呈现一种奇怪的弯曲姿势,脸色异常难看,嘴角还带着血丝。她两手撑着地,但看样子却是随时要倒的。石守信一下就慌了神,他想摸摸刘灿,又怕自己把她摸疼了,只有开口大叫:“娘,你快来看看阿姐啊!” 石母已经过来了,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她能看出来刘灿应该是骨折了,但她完全不懂接骨。对于其他所谓的内伤更是一窍不通。 “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刘灿咬牙道,“四郎,你帮我看一下二娘子,看看她怎么样了。” 石守信去了,过了一会儿道:“阿姐,二娘子还有呼吸,就是、就是闭着眼。” 刘静一直没有动静,刘灿就猜她是晕倒了,此时听石守信说她还有呼吸,就放下了半颗心。崔二郎虽然动了刀,但给刘静造成的并不算重伤,反而是老胡的那一甩腿不知道会造成什么伤害。但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去查看,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阿婶、四郎,麻烦你们两个……”刘灿喘了下气才接着道,“把这两个男人给拉到咱们的洞里。” 石母一怔:“大娘子这是做什么?这、这……咱们不还要在这里住一晚吗?” 起码要过三天再回城,这几乎是此时人的一个常识性知识了,就算自己没经历过,也从别人嘴里听过。他们现在粮食凑合凑合还能再坚持一天,就是有些缺水,早先石守信就是去找水的。 还要再住一晚,石母就不愿意把两个死人推进去了,何况,也没地方放啊! “阿婶,”刘灿苦笑,“我怕他们后面还有人。” “什么?” “这两个男人,就是昨天那个男人的同伙。你看,这个叫二郎的带着刀,而这个叫老胡的却没戴什么兵器,我不知是因为他的兵器太重不好携带,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但显然他是有兵器的,而这兵器没有带出来就是有别人帮他看管。我怕过一会儿其他人就来找他们了。”说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她之所以在射死崔二郎后没有马上射死老胡,就是想打听一下情况,本以为那老胡在她的弓箭下不敢妄动,谁知,却碰上这么一个憨货! “难道这个时代的都这么勇猛,武力值都这么高?”她有些调侃的这么想了一下,回过神继续道,“现在挖坑掩埋是来不及了,只有先把他们推到咱们的山洞里。” 石母一怔:“对对,要把他们推过去,要把他们推过去。” 石守信不过是个小孩,石母又怀着身孕,那崔二郎还好办,瘦的厉害,老胡虽矮,却是个壮的,母子俩又拉又推,山洞虽然不远,对母子俩来说也非常艰巨。 在这个过程里刘灿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尽力保持清醒,她很想过去看看刘静,但她现在实在是动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石家母子总算把崔胡二人都推到了洞里。石守信还好,石母已经累的手脚具软,站都站不住了:“大娘子,你说,还要怎么做?” “一会儿还要麻烦阿婶和四郎把我同二娘子都搬到那棵树下。” “这是为何?”石母看了看她所说的那棵树,那倒是棵不小的树,但现在树叶早已落光,四周光秃秃的。 “之后阿婶同四郎就离开这里吧。” “大娘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你要赶我同四郎走?”石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刘灿苦笑了一下:“阿婶,我同二娘子都动不了,是走不动的,你同四郎却不一样,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避一避更安全。” 她刚才就在核算这件事,她是不说了,刘静又昏迷着,让石家母子带着她们一起走显然不现实。而让他们一起留下来又完全没这个必要——自己倒霉,又何必拉着别人一起?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他们够幸运,也许就熬过去了。如果万一碰上这几个人的同伙,那就看能不能糊弄过去了。 石母脸色不断变化,石守信道:“阿姐,我不走。我知道阿姐好心,但我们又能走到哪里?运气不好,说不定又碰上昨天那样的事。反而不如留下,这样阿姐同二娘子也有个人照应。” 石母叹了口气:“四郎说的是,我们又能走到什么地方呢?不走了,过了今天再说吧。” 刘灿还要再劝,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这下就算是她也不由得脸色大变。而很快,一队人马已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那些人的衣着五颜六色,却都骑着马,当先一个大将更是提着一个前段如圆月型,后端如枪杆的大刀——陌刀! 刘灿的瞳孔已缩了起来,而在此时那些人也发现了他们,当先的那个大将止住了马,有些疑虑的看向这边,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是难民,但就是有些可疑,他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响箭,那个大将脸色一变,调转马头:“走!” “都头,那崔二郎和老胡……”他身后一人有些迟疑的开口。 “将军有令,还管那两个人做什么!”说着他大喝一声,疾驰而去。 当他们全部离开后,刘灿等人才齐齐的松口气,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骇然。虽然刚才那队只有七八个,但他们是万万抵挡不住的,现在他们突然离开,真真是幸运。 “亏得刚才听大娘子的话了,否则、否则……”就算那几个人是后方出了什么事,但若看到崔胡二人的尸体,必是不会这么轻易离开的,想到这里,石母就一阵后怕,“大娘子,我们下面要怎么做?” “先休息一下,若下午没什么事,就要麻烦四郎去看一下城里的动静。” 石母道:“今天就要去看吗?” “若阿婶担心,明天去看也行。不过我看刚才那队人马匆匆离开,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说不定县里已经平稳下来了。”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但刚才那些人很可能就是攻破管城的匪兵,而现在他们突然离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来收拾他们了。当然,就算赶跑了这帮匪兵,他们的境遇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转,可还是能多了解一些情况比较好。 “县里安稳下来了?”石母一喜,“若是那样,那就太好了!” 刘灿笑着点点头,只觉得一阵眩晕,再也撑不住了:“阿婶,我、我睡一下,你们不要怕。” 说着,不待石母答话就闭上了眼。 刘灿这一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漫山遍野都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极英俊的面孔,只见那人十□□岁的样子,两道剑眉,悬胆鼻下一张红唇,双目有神。现代和古代的审美是有所差异的,但眼前这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好看的。见到她醒了,那人轻轻一笑,刘灿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她迷茫的看着对方,怀疑是不是太阳太刺眼产生的幻觉。 “阿叔说阿妹向来坚毅,一定时能醒来的,果然不差。” “你是……谁?”她慢慢的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的厉害,声音沙哑的几乎没有音调。 “大娘子醒了?”就在那人要回答的时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凑了过来,正是白钱,“你醒了就好了,要不你阿耶看到你这副样子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哦,这是你郭家大哥,这次我们能这么快找到你,多亏了你郭家大哥呢。” 刘灿还是一头雾水,但看到白钱她算是彻底放下了心,她吞了口口水,勉励道:“多谢阿哥。阿叔,我家二娘子怎么样?” “她还晕着呢,不过我看她比你伤的轻,应该是没事。” 刘灿知道他们这种常年打仗的稍微都懂一些药理,听白钱这么说也就放下了心。一回头就见那郭家少年正包含趣味的盯着她,饶是她知道自己八成是多想了,脸上也不由得烧的更厉害了,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姓郭的视线是在她右手的……弓上! 第18章 米油(下) 第十八章米油(下) 对于自己这么容易脸红,刘灿进行了一番反省。虽然对方是现代都很少见到的小鲜肉,她也不该像个怀春少女似的动不动就面红耳赤,她又不是真春、心、荡、漾了。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好看啊…… 这么想着,刘灿就大大方方的把目光放道了对方的脸上,人家都盯着她看了,她为什么不能反看回去,这么少年的美人可不多见。何况,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真的有些稀奇。只见他穿了件大红色的圆领胡服,腰间是一把唐刀。面如冠玉,走在那里如同一幅画。这种人物,是刘灿自穿来后就没见过的。 严格来说,这少年穿的并不怎么出众。因为胡服便于骑射,从唐初就开始流行,而后唐的皇帝就是沙陀族,胡服更是流行于军中,不说男子,就是女子也多有穿胡服的,毕竟相比于宽袍襦裙,紧身窄袖的衣服更便于行动。可这种普通的衣服,穿在这个少年身上就自有一种不凡的感觉。刘灿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高门公子,但此时看着这个少年就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世家公子,最多也就这个样子了吧。 当然她也知道这少年不见得就真的出身于世家,但若不是从小有这种环境,那就是自身非常超脱。作为一个有些名气的导游,她带过上百次团,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物,对个人烙印这一点是非常有感触的。 政府机关的与自己经营生意的; 国企的与外企的; 城市的与乡镇的……无所谓鄙视,而是差别就是实实在在的,特别是后者,因为痕迹更为深刻区别也更明显。而这五代十国,也自有它的烙印——压抑。 无论是王氏还是刘成,张阳还是石守信,身上都带着这种烙印,这是朝不保夕的岁月刻画下来的。而眼前这个少年却仿佛是一个外来者,身上一片从容,不见丝毫仓惶。 她的目光这么直接,那少年立刻就有察觉了,当下又是一笑:“让妹妹见笑了,我主要是有些好奇妹妹的弓,不像长弓,看起来也不像稍弓。” “……这是我阿耶与我做的。”长弓她知道,是步兵专用的弓,顾名思义射程很远,同时体型也很大。但稍弓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少年点点头,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阿叔果然高明,不过妹妹更高明。我看这弓原本应是阿叔作于妹妹解闷的,妹妹却能用她连杀三贼,却是一般军中儿郎都做不到的。” 说着,露出一个佩服至极的表情。被一个这么俊俏的少年这么恭维刘灿不由得非常受用,关键的是这少年还说的非常诚恳,这就更令人自得。不过她这得意还没持续片刻就烟消云散了,她杀人了,而且杀了三个。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可到底是杀人了。想到这里她垂下眼没有做声。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阿妹是第一次杀人吧。” 刘灿点点头,少年道:“阿妹无须自责,世道如此罢了。” 他慢慢的开口,带着一种风淡云轻的无谓,刘灿顿时愣住了,心中还隐隐的有些发寒。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简直就像是现代漫画书中的极端人物,对人命带着一种天然的漠视,死一两个人在他眼中就仿佛死一两个动物,不,是仿佛死一两个蝼蚁,别说有什么影响了,连看都不会多看一样。 见他们说的不错,白钱就退到了一边,他事情还多着呢,既然刘灿精神还好,他自然要去忙别的了。而就在说话间,他们回到了管城。从外面看,管城并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就□□门都没有怎么破损,但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哪怕只从城门看去,也能看到很多房屋倒塌,一些还带着火烧的痕迹。刘灿看了不由得心中一暗,虽然管城从来就不是繁华之地,却也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而现在却被毁坏成了这样,也不知道他们家如何了。 “阿妹不用难过,只要人没事总是能再建好的。” 刘灿回过头,见他也正看着里面,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仿佛是痛恨又仿佛是无谓,竟让人看不出究竟。 “这个人……好奇怪。”刘灿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说早先那句话的时候还视人命如草荠,而现在又带了点悲天悯人。到底是她看错了,还是这家伙精神分裂啊! 刘灿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太纠结,因为很快她就看到了刘成。比起几个月前,刘成明显瘦了很多,脸上的沧桑也更明显了,但一双眼却更明亮,而且,他身上还穿着明光铠! 明光铠可以说是之后所有铠甲的鼻祖,这种铠甲在三国时已经出现了,到了唐末已经完全成熟,从头到脚几乎护着了人体所有要害,但这样的铠甲自然也造价不菲,盛唐时还能大规模制造,经过了安史之乱和之后一系列的动荡已经只有中高层人物才能穿得上了,刘成作为都头过去也只有皮甲。 刘成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骑在一匹黄棕色的突厥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阿耶!” “大娘子!”刘成从马上下来,疾步走了过来。因为刘灿明显骨折,白钱等人是用担架把她抬过来的,此时面对刘成她也只能躺着,而她这个样子也实在凄惨,刘成看了大是心疼,但他虽是一个好父亲,到底不善于表达,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阿耶无能,让你受苦了!” “阿耶说的哪里话,若没有阿耶,我现在已经没命了。”虽然不知道具体详情,但看这个架势刘灿也能猜出一二了。这必是刘成在那一战中得到了功勋——也可以说抱对了大腿,升了官有了人。但没等他衣锦还乡,管城就遭兵匪了,自己老家出事,他自然要匆忙赶回来,否则管城一个小小的县城,也说不上如何重要,又哪里会这么快就有人来收拾?而要不是刘成及时回来,那些人又怎么会被惊走? “女儿还没恭喜耶耶升官呢!”她说着行了一个叉手礼。 刘成哈哈一笑,想说什么,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大手一挥:“走,回家,阿耶与你找个好郎中!” 刘成当先,两队人马合在一起进入了管城,但他们并不是回到过去的刘家,而是进到了程家府邸,这个程家刘灿是知道的,管城有名的大户,当然这个大户只是在这么一个县城来说,别说不能和红楼梦中的贾家相比,就是比赖嬷嬷家也相差太多。但到底是青砖大瓦房,占地也极大,虽然也遭了兵匪,到底没损害的太严重。还有一些房间是能住人的,刘灿和刘静被安排到了一间房里,这个房间要比他们早先的房间宽敞上一倍,也亮堂上许多。刘灿追问阿张与王氏的消息,却只换来刘成的摇头:“你好好养伤,这是阿耶该操的心,只要他们无事,我必能将他们找回!” “若有事又当如何?”这话刘灿没有问,她和刘成很默契的回避了这一点。 “阿耶,那个姓郭的少年是什么人?”刘灿想了想道,这样的人出现在刘成身边真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刘成升了官来投靠的吗?不过在刚才刘成出现时他又退到了一边,连声招呼都没打,虽然那时候刘成也没心思应付他,可这也不像一个下属会做的事。 “他呀,是阿耶一个同僚的儿子,这次却是主动找来的?” 刘灿一怔,刘成道:“我与那人也不是太熟,不过最近见了两次面,但到底认识,他主动找来也不能不给方便。却不想他能将你们姐妹找到,说起来倒是要好好谢谢他。” “他让阿耶与他什么方便?” “好像,他想在管城设一个茶叶点。早先事多,我也没时间听他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他一直往来于内地与四川贩卖茶叶。” 刘灿张大了嘴,尼玛啊!什么世家公子,什么翩翩少年,什么视人命如草荠,什么……一定都是她看人家颜值太高加成上的吧!不不不,她不是看不起卖茶叶的,再怎么说这也是一项很带有儒雅气息的商业活动,总比什么贩卖私烟挖墓做木匠好,但、但这也太坑爹了吧! 刘成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他太忙了,接手一个县城不是把动乱平息下来就完事的,方方面面都要操心,虽然此时他坐在这里陪刘灿,心思却已经转到其他地方上了,而很快,又有人来找他请示事情。 “阿耶先去忙吧,我这边没事的。” 刘成虽然想与大女儿多说几句话,但这边也实在离不开他,只有叮嘱其他人好好照顾她:“我已经让人去请顾郎中了,他一会儿就来,你不要害怕,真有什么事随时让人叫我。” “阿耶放心,我省得的。” 刘成走了,不一会儿就有人与她送来了吃食,汤饼、蒸蛋,此外还有一碗熬的浓稠的米粥,饶是刘灿浑身疼痛,见了那米粥也胃口大开,当先就端起碗喝了一口,温热的米粥下肚,整个身体都是舒服的,她长长的出了口气,这算是……活了下来吧。 第19章 鱼羹(上) 第十九章鱼羹(上) 喝完了一碗米粥,刘灿终于有活过来的感觉,连忙找人打听石守信母子的情况。 程家显然是属于有门路的,在谣言四起的时候就举家避到了外地,只留了两个下人看房,而那一天匪兵入城,这两个下人也跟着其他人一起逃难了。刘成接收了这个宅邸后就让人随便在街上找了两个仆妇,做一些杂务。他那边虽然事多,但其实是用不上这两人的,刘灿来后他就一股脑的把这两个人都给了刘灿。 但这两个仆妇虽然为人勤恳老实又算有眼色——没人交代就知道做饭食与她,但却不算机灵,听了她的询问只是呆呆的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其中偏高的才小心翼翼的道:“我们并不认识那石家人呢,这要打听也不知道找谁去。” “……你们找那些送我来的军士就可以了。” 听说要去找当兵的两人都露出不安之色,扭扭捏捏半天不应答,见这个样子刘灿只有道:“劳烦两位了,那些军士是我阿耶的下属,你们说明身份他们必不会为难你们的。” 要在平时,这找人的事早一天晚一天也无所谓,刘成就算再忙,想来晚上的时候也会过来看看,到时候她说明情况,刘成就算自己抽不出时间也会给她派个合适的人选,第二天总能找到人的。可那是在太平时节,现在虽然是刘成的军队驻扎了进来却难说安稳。石家母子一个怀着身孕,一个不过是个小孩子,万一出点意外……她将来抱谁的大粗腿啊! 而且,她也是真担心这对母子。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们却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了,特别是后来那个老胡,可以说是他们三人合力杀的,而在那种情况下,石家母子本是可以选择逃跑的。是的,石母有过犹豫,但这种犹豫她能理解并能接受,如果换成是她当然不会犹豫,但她是从利益的角度分析——如果她死了,他们母子恐怕也是逃不远的,但石母显然考虑不到这一点,她后来之所以会出手,完全是良心占了上风。 石守信的大腿足够粗,而石家母子的人品也足可以信赖,她绝不想因自己的疏忽而令他们母子出现什么意外:“若真是打听不出,你们就找我阿耶过来吧。” 刘成现在差不多是管城之主,两个妇人更不敢去招惹他,听她这么说只有战战兢兢的答应下来。不过她们两个也没有太麻烦,因为很快郎中就过来了,而带他过来的正是白钱。 “白叔叔。”刘灿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亲自来的?” “你阿耶忙,我总是闲点的,怎么能不盯着些?”白钱笑嘻嘻的开口,旁边的郎中翻了个白眼,“白都头若觉得我医术不行可以另请高明。” “顾先生这话说的,不说在咱们这里,就是在整个开封府,谁不知道先生的医术是这个?”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我失言、我失言,先生原谅则个。” 顾郎中哼了一声这才上来,刘灿好奇的看着他。白钱的性子虽然活道,对普通人却不会这样,看来这顾郎中真是有本事的,只是这年龄……不是刘灿喜欢用有色眼光看人,而是中医讲究的就是个经验。特别是在这个文献资料稀缺,交流特别不通畅的时代,年龄在某个时候就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医术。而这个顾郎中看样子不过二十来岁,比白钱还要更年轻些。 “大娘子这么看我,可是也不相信我?”刘灿的目光没什么掩盖,这顾郎中立刻就发觉了,若换成别人也许就当做不知了,但这顾郎中性子向来古怪,又受了些刺激,当下就冷了脸。 刘灿微微一笑:“先生多虑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先生,我的好先生,你还是先与我家大娘子看了吧。”白钱一边说一边与刘灿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了。 刘灿瞪眼道:“白叔叔你这是做什么?我看先生只是因为他好看啊!先生如此好看,我为什么不能多看看?” 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白钱固然没想到,那顾郎中也是一怔,再之后脸就一层层的红了。他生来清秀,早先也没少被人夸。后来他一心钻研医术,立志要在这上面有一番成就,就很怕别人把他看轻了,所以就时常冷着一张脸,日子久了,大家就只知道他脾气古怪,倒没什么人在意他的容貌了。 “小小娘子,嫩的饶舌!”他说着,低头去看刘灿的左腿,那样子,竟仿佛有些羞意,刘灿暗暗一笑,这种傲娇的,就要这么对付! 刘灿看起来凄惨,但全身最大的伤也就在左腿,顾郎中查看一番后道:“娘子可有耐性?” “这话怎么说?” “若有耐心,躺在床上养上百日,以后必然无碍。若性子急躁轻浮,以后免不了要有些跛足。” …… 这货一定是在报复刚才的调侃! 顾郎中虽然性子古怪,手艺却不错。虽然给她正骨时疼的她浑身打颤,但在她回过神时已经给她戴上了夹板。虽然知道刘成是一定会为她找个好郎中的,但见他这么利索,刘灿还是安心不少。待他忙完,就又请他去看刘静。 顾郎中把了一会儿脉:“我先与这位小娘子开一些安神的药,若她醒了,就喂她喝了。” “先生这意思可是我家二娘子不太妥当?”刘灿怔然开口,早先她就看刘静的伤已经被处理了。白钱等人常年当兵,身上都会带些伤药,所以刘静的胳膊被处理的很妥当,就连脸上也上了药。当然这药并不会太好,会不会留疤还真不好说,但毕竟不是重伤——在这个乱世,只要能活下来,脸上带点疤又算什么? 因此在摸了刘静的体温确定正常后,刘灿也就把刘静的一直没醒当做连日劳累再加上高烧的后遗症,想着等她睡饱了自然也就好了。也就是看这顾郎中是真有医术的她才会问问,若是换成早先的江湖郎中她甚至都不会开口。 “这位小娘子脉象纷乱,而又有些气虚,显然早先不仅受了惊吓,身体还有些损伤,若是能自行醒来,就没有大碍。若是不能,明日娘子就使人来找我吧。” 说完他就收拾东西走了,白钱送了他出去回来道:“我看二娘子就是年纪小,没经历过事这才被吓住的,睡上一觉自然就好了。” 刘灿勉强点点头,其实她对顾郎中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他能说中刘静受惊吓没什么惊奇的,这管城上下这两日都受了惊吓,可他还能说中刘静身体有所损伤……就很有两把刷子了。她知道人在受到较大的刺激后会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应激反应,有积极的也有消极。虽然影视作品里经常有主角奋发向上的例子,但现实中更多的还是消极对抗。所以在一些大的自然灾害后,国家会派出专门的心理小组去做辅导疏通。 但她知道归知道,一直觉得拿东西离自己很远,而现在……刘静身上就产生了这种现象吗? “你阿耶这两日事忙,我现在也住在这里,你若有事,也可以使人来找我。” 刘灿点点头,问了石家母子的情况,白钱道:“那个石家小子,我早先是见过的,他还央我带他到军中。他们石家好像有人回来了,我就给了他们一些粮食,让人送他们回去了。说起来大娘子你们是怎么与他们在一起的?” 刘灿就简单的把经过说了一下,白钱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从伤口来看,他知道应是刘灿做的,但因为匆忙他们也没仔细检查崔胡二人的尸体,只想当然的认为刘灿是偷袭得手,却不想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若是稍错一点,这刘家姐妹现在已是两具尸体了! 她听后愣了一会儿道:“这石家小子还真不错,不过我们家大娘子更不知要羞煞多少儿郎了!你阿耶还不知道吧,否则必是又要后怕又要得意。” “白叔叔就别老夸我,我这也是运气。” “这样的运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哦,对了,我这次过来主要是还有些东西要给你。”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裹,“这是从那两人身上找到的,你若害怕我就与你阿耶。” “白叔叔又逗我。”刘灿笑了一下,打开包裹,就见到五个小盒子和一块巴掌大的金子,这时候的提炼水平有限,一般的金子虽也发亮,却总有些灰蒙蒙的感觉,而这金子却是难得纯净,刘灿见了,心情不由得就是一畅。她知道刘成现在发达了,没意外的话他们的日子要比早先好过很多,但也是这几年穷怕了,看到这值钱东西就自然而然的觉得高兴。 她把金子打开,又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盒子,顿时,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第20章 鱼羹(中) 第二十章鱼羹(中) 钻石? 当那个鸽子蛋大小晶莹剔透的晶体印入眼帘的时候,刘灿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就是这种现代女人见了都会眼睛发亮的东西,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根据她所知道的,现代最古老的钻石是重达787.5克拉的马果钻石,发现于1304年的印度,而中国要到清末民初的时候才有钻石的概念。当然,要说金刚石的话,那就历史悠久了,古今中外都有更早的记载,可金刚石和钻石还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是达不到这种纯净度的。 难道是玻璃? 刘灿又暗暗的流下一滴汗,这时候哪有什么玻璃啊。 “这个应该是琉璃。”旁边的白钱开口道。 “琉璃?”琉璃能烧成这个样子? “应该是,不过这个琉璃没什么造型,却有些奇怪了。”白钱摸了摸下巴,“总是比较稀少的,将来你找人做个坠子也很有意思。” 刘灿嘴角轻轻一抽,又打开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还包着东西,但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异香。带了些兰花的味道,但又不完全,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白叔叔可知道这是什么香料?” “我哪里懂这些?”白钱笑道,“这个人倒也有意思,身上带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找到的。” “这两个盒子,应该是从那个瘦高的人身上找到的吧。” “嗯,这五个都是,只有这块金子是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的。” “那要这么说,这两个应该都是好东西。白叔叔你不知道,那个瘦高的叫什么二郎,甚是奸猾,我估摸着他本来是要跑路的,所以把这些比较稀奇的东西都带在了身上。否则这几个盒子虽小,要天天都带在身上,也不是太方便。”这么说着她又打开了第三个盒子,这一次里面没什么稀罕物件了,只是一块红宝石,无论质地还是大小都要比她从郑老六身上得的差些。剩下的两个盒子,一个是镶宝石的小金镯,一个则是个金坠。 刘灿把那个红宝石推到了白钱面前,白钱一怔,刘灿道:“白叔叔为我讨个婶子吧。” “你这丫头是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白叔叔该成家了。”刘灿嘻嘻一笑,“要在过去吧,我最多给白叔叔做个炒鸡蛋,可现在,咱不也有钱了吗?我知道白叔叔现在也阔绰了,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叔叔能收下。” 白钱的人品是没的说,和刘成的交情更不一般,但她又不是真的小女孩,怎么会不知道交情归交情,钱财归钱财的道理?若没有这些东西,她自然不用给白钱什么东西,可既然有了,就要有所表示。毕竟,如果白钱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她也不能找他去要。当然,就算她不给白钱也不会怎么样,但给了,就又会不同。这个时代,哪怕是做了王爷皇帝的人都会想拥有更多的财富,更何况是普通人了。 这是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欠缺安全感并且找不到方向的时代。 果然,白钱看了她一会儿,就笑了:“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收了,你阿耶有你,真是福气。” 刘灿没有接腔,转而道:“对了我阿耶说是那个郭家阿哥想办法找到我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白叔叔找到我的吗?” “哦,是这么回事。”本来白钱是想坐坐就走的,这会儿却拿了一个矮凳坐了下来,“算是他给了个方向。” 接着,他就把经过说了一遍。果然就像刘灿想的那样,刘成抱大腿成功升了官。他这个大腿抱的很讲究,在军队还没开拔的时候他就向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就是白钱的族叔给出了契丹会出兵的猜想,当时那位白指使勃然大怒,说刘成胡说八道动摇军心。但那白指使毕竟不是傻的,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个猜测很可能是会实现的。 这些年来,契丹就没安分过,屡屡袭击中原不说,还和那些当了王的封了官的有各种暧昧。石敬瑭如果真的主动引契丹加盟,胜败还真的在两可之间。 所以那个白指使虽然关住了刘成,却并没有夺他的职位,反而一直把他带到身边,当朝廷大军受挫后,就又把他提出来做咨询,刘成既然做了一把豪赌,那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给了一个很靠谱的提议。 “我阿耶给了什么提议?” 白钱看了她一下,才慢慢的开口:“你阿耶说此事还要看杨公的。” “杨公?”刘灿一时没反应过来,“那然后呢?” “杨公杀了张公。” 刘灿愣住了,她慢慢的张大了嘴。杨光远!杨公就是杨光远! 什么,杨光远是谁?好吧,这不是一个很知名的人物,但他却做了一件非常有影响力的事情,那就是他杀了张敬达!张敬达是谁?就是后唐派去讨伐石敬瑭的大将。据说此人一路高歌猛进把石敬瑭给围在了太原城内,石敬瑭在眼看不敌下就启动了备用计划,向契丹借兵。契丹出兵后,张敬达中计受挫从攻势转为守势。此时就有部下劝他投降,他却不愿,就在僵持中,杨光远动手杀了他向石敬瑭投降,这才有了之后的后晋,也才有了燕云十六州的割让,而终北宋百年,这燕云十六州可以说都没被真正收回过。 根据史书记载,张敬达中计后就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粮食吃完了,屡次突袭也都没能成功,最后他甚至向部下说若真事不可为,可以杀了他去邀功。 这也就是说,张敬达兵败几乎是一定的,但,历史其实也是充满了偶然的,如果张敬达不死,如果后唐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后晋是不是会出现真的很难说。毕竟中原人从内心中还是敌视契丹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石敬瑭死后,他的继任者都不愿再向契丹俯首。而当耶律德光杀进开封后,天下各地都出现了反抗的声音,任契丹铁骑再强大,也没能在中原站住脚只有仓皇后退,最后就连耶律德光还死在了半路上被人做成了腊肉。 她一直觉得石敬瑭向契丹借兵是必然的,后唐灭亡是必然的,所以在向刘成提建议的时候虽然有些不安,可还是能说服自己。但现在来看,却是她推了一把? 那么说这个必然的历史是她造成的? 她用力的摇了摇头,不不不,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就算没有她也还会有别人,杨光远总是要杀了张敬达的……不过就算这么想了,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白钱也停了下来,虽然他们都算是受益者,可对于张敬达的被杀他们也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后来呢?” “后来?你阿耶就成了大指使。” “大指使?” “嗯,指使一般统领五百人,但人少的不过二三百,人多的却会上千,你阿耶手下已经有一千二百多人啦。” “那白叔叔这个都头也不一般了吧?” 白钱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也有三四百人,勉勉强强也差不多是个指使了。” “白叔叔对我阿耶真好。”过去刘成和他都是都头,论起来白钱的待遇还要更好些。现在刘成高升了,他本来也可以做一个指使的,就算人少些,名头总不弱,而且有他那个族叔的关系,得到的资源说不定要比刘成更好,但他却愿意在刘成手下做一个都头,这就是交情了。所以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刘灿特别真心。 白钱一笑,他愿意这样,固然是因为交情,但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吃亏。本来他做这个选择的时候,还以为他族叔会反对,谁知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点了头:“刘成这个人,过去看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这一次实在是有远见。三郎,你既然同他关系好,那就继续交好着,说不定我将来还要靠你帮扶呢。” 他本就佩服刘成,在听他族叔这么说对刘成就更有信心了,不过这话却是不用对刘灿说的。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听说有一股匪兵在这一带徘徊,你阿耶怕管城出事,就赶了回来,哪知还是晚了一步。”原来刘成回来的时候正是管城城破的第二天,到处一片慌乱,甚至连那匪兵都不知道撤到了什么地方,想找人出气都没办法。正焦头烂额呢,又有人来找,刘成本不想理会,谁知那人却报出了郭威的名号。 “等等等等,白叔叔,你说谁?郭威?城郭的郭,威风的威?”听他说到这里刘灿连忙道。 “是啊,就是你郭家阿哥嘛,他说他是郭将军的儿子郭荣,你阿耶总要见他一见。” 刘灿已经不知道要表什么情了,早先那个少年是郭荣?尼玛,竟然是郭荣?什么,你不知道谁是郭荣?那柴荣总该知道吧,五代第一明君,赵匡胤的老大!如果不是他英年早逝,哪还有赵宋什么事? 第21章 鱼羹(下) 第二十一章 灯光摇曳。 虽说现在刘成今非昔比,蜡烛作为稀罕玩意也还不是能随便用的——刚遭到过洗劫的管城也真找不出几根蜡烛来。不过能用油灯,对刘灿来说已经是少有的体验了。 她半靠在床头,不时的用手摸摸刘静的额头,并不烧,但刘静却一直没有醒。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心中的忧虑也逐渐加深。难道真让那个顾郎中说对了?可对于这种情况,此时的医术又能起什么作用? 不是她看不起中医,国手圣手她绝对相信。在现代的时候她没事也会刮刮痧拔拔灌,甚至还体验过火疗。但那位顾郎中就算靠谱一些,有天份一些,毕竟年龄在那里放着呢。虽然看他那个样子好像是有办法的,可语气中,好像也不是那么肯定。 她正想着,刘成就过来了。只见他虽然还是武人装扮,但肩上披了条狐狸毛的大氅,腰上系了条金色腰带,虽然满面疲惫,到底有了几分富贵之气。 “我想着大娘子就不会这么早睡,果然,看你这里就亮着灯。” “阿耶还没休息,我怎么能早睡?” 刘成哈哈一笑:“大娘子说话向来贴心。” “不只是贴心,还是讲究。” 刘灿一笑,刘成一怔,刘灿又道:“阿耶现在与过往不同了,有的地方还当从前,有些地方却是要有些讲究了。” 刘成看了她一眼,坐了下来:“说说看。” “阿耶晚上可用过东西了?” “还不曾。” “正巧,我也没有,不如一起吃些东西。” 此时一般人家晚上平时是不吃东西的,当然富裕人家有宵夜有点心,所以听了这话刘成也没有反对。何况他虽然中午吃的很饱,忙碌了一个下午也实在是饿了。 刘灿叫来人,把吃食端了上来。现在管城还乱糟糟的,刘灿也不想惹是非,就只是让人烙了几张饼,又炒了个鸡蛋,此外就是一碗鱼羹了。这鱼羹是在刘灿的指点下做的,虽不像现代那么多讲究,却也挑出了鱼刺,用上了腊肉,很是鲜美。刘成见了却微微的皱了下眉:“我记得中午是有牛羊肉的,怎么你这里却没有?” 这么说着,语气里已带了些不悦。刘灿一笑:“阿耶勿怪。阿段对我说了有羊肉,问过我是否要焖煮一锅上来,是我说了不要的。” 阿段是那两个仆妇中比较机灵的一个,另外一个则姓赵。 “这是为何?” “这其一,自然是因为女儿身上有伤,不想吃不容易克化的东西;其二则是女儿想现在管城并不稳定,这些东西都很是难得。若不是阿段说这条鱼快要死了,女儿也是不想吃的。” 刘成点点头:“这第一点也就罢了,第二点我却不能理解了。管城虽说还没有完全稳定,却总不会再乱起来。何况有我在,你又怕什么?” 语气里已经带出了过去从没有的张狂。刘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怕的就是这个。白天见面的时候,刘成穿着铠甲,虽骑着高头大马,但也不算什么,可当她发现他们是住进程家的时候就有不好的感觉了。 她不知道刘家怎么样了,也知道在没有敕令的情况下刘成也不适合进驻县衙,可住在程家就合适了吗?当然以刘成今天的身份地位程家人说不得会上赶着把宅子献出来,可现在程家并没有人!刘成是私自入住的。 五代十国之所以会被说是乱世,除了兵荒马乱外,更因为上位者几乎都带着一种残暴不仁的气息。各种苛捐杂税,各种酷刑。打仗的时候人民苦,不打仗的时候下面的人民也不能说多么享福。这几十年大仗几乎都发生在中原,南方要太平很多,但那里的人民也过的各种艰难。 刘灿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她过去不在意,穿来后是没时间考虑,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刘成若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也许能富贵一时,下场却很可能非常凄惨。 “阿耶,女儿有一件事想问。” “什么事?” “阿耶的目标是什么?” “什么?” “就是阿耶想走到哪一步,想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 刘成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在过去他就想着活下来,让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这个所谓的好日子就是能吃饱饭穿暖衣,偶尔能有些肉食吃,若是有能力呢,再给刘柱起三间房子,若能活着见到孙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想过当将军没有?想过,但也只是偶尔的,在看到白指使威风凛凛的骑马驰骋,家中使奴唤婢的时候想想。他知道那离自己太远了。他简单的识几个字,也会一些武艺,所以成了都头。但要更进一步却要看机会了,而机会,是老天给的。他自幼失怙,兄弟姐妹四人也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运道的。 可机会真的降临了,他真的成了一个指使,而且是一个大指使!在开封的时候还不太显,但当回到管城,虽然才不过短短两天,却立刻让他尝到了其中的妙处,所有人都在奉承他、讨好他。过去他觉得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现在被人双手捧着送到了他面前,生怕他不要。 他过去只敢想的事情现在都实现了,下面,他还要做什么?刘成并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事实上他很乐在其中,如果不是王氏阿张等人还没有找到,他简直就没什么烦恼了。可当刘灿问出这一句的时候,他又觉得这样不行。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先前才看过的场景:旌旗蔽天,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所有人都在向他欢呼…… 刘成摇摇头,当皇帝?他们刘家祖坟上还没冒这股烟呢! “大娘子你还真问住我了。”最后刘成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好好的想过。” “那我再换一个问题,阿耶是否就想止步于当下?” “当然不是!”刘成脱口而出,随即又笑了,“说实在话,现在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可如果能再进一步,为何不再进呢?不过那都是以后了,现在新皇登位,又早有自己的班底,我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很难实现。” 对这一点刘成还是能认识到的,虽然因为他抱对了大腿升到了今天这样的位置,可并不是说从此他就能一飞冲天了。那些从太原就跟着新皇的人还在那里呢,何况朝中很有一些老臣,那些几代积累又岂是他能比的? “女儿却不这么看,新皇虽登位,根基却不稳。阿耶别忘了当今是靠什么取得的天下。” 刘成的面色有些难看了,石敬瑭靠的是契丹人。虽然早在发兵之初他就被刘灿提醒过,但那个时候真没想到石敬瑭能做到这一步,认契丹皇帝为父,割让燕云十六州?堂堂中原,浩浩华夏却屈服于外族之下?每每想起,刘成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恨。如果他早知道这样,如果他早知道……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刘灿道:“阿耶可是怪我?” 刘成摇摇头:“做决定的是我,你只是向我提出了那种可能。我只是、只是……我不如张公!” 到最后,刘成又坐了下来,刘灿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暗暗的握了下拳,这就是中国,这就是华夏!不管在什么时候,这片国土上总是有种一种特别闪耀的东西。就是这种东西,令这个民族不管历经多少磨难都走了过来,就是这种东西令这里的人民哪怕在最卑微的时候也没有灭族绝种,就是这种东西在其他文明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时候,这里的人却依然能找到自己的传承! 刘成不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但他知道敬畏,知道敬佩! “我不觉得阿耶就不如张公。”她看着刘成,很认真的说,她此时情绪激动,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刘成都被怔住了,他愣了一下才笑道,“孩子话。张公打仗是不行,但忠义无双,是多少人都达不到,别说我,就是朝中多少老人都肩背难望。” “女儿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说的是人以怎么待我,我就会怎么待人,女儿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阿耶觉得呢?” 刘成沉吟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灿行了个叉手礼:“女儿想说,阿耶若想长久,请以士待人,若不能,请以善待人!特别是这管城上下,皆为我父老乡亲,还望阿耶体恤!而这,不仅是为管城,更为阿耶为我,为我们刘家的未来!” 第22章 酒酿(上) 第二十二章酒酿(上) “郎君随我这边走。” 前面的军士招呼着,郭荣微微一笑,跟在他后面。虽然管城只是一个小县城,但程家作为最富裕的人家,住宅却是一院套着一院,接连有四个大院子,还有几个小院子。当然说不上楼台亭阁,却也占地极广。郭荣本来被安排在最西边,这一路走来,却是要人带着的。 穿过了两个院子,前面的军士停了下来,对站在台阶下张望的妇人道:“阿段嫂子,这位就是大娘子要请的郭家郎君了,你领他进去吧。郭郎君,再往前就不是我能进的了。” 他说着对郭荣行了个礼,郭荣连忙回礼:“有劳小哥了。” “不敢不敢。”那军士说完就离开了,郭荣转过身冲阿段一笑,“麻烦嫂子了。” 阿段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斯文俊俏的少年,顿时涨红了脸,有心也学着说几句体面话,到底说不出口,最后含糊了一声才道:“郎君跟我来吧。” 郭荣跟着走了进去,心中充满了诧异。其实这个诧异从刚才就有了……不,正确的说是从三天前。这三天来程家,或者说是刘家变化极大,庭院有人收拾了,饭食有人送了,门卫严谨了,这些固然都是很细小的地方,但无不说明这个家开始走入正规化了。而管城,好像也在变化着。想着这两日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再联想到刚才那个军士和阿段的表现,他隐隐的有一个猜想,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这刘家的大娘子据说还不到十岁,能用弓箭射杀两人已令人刮目相看,难道还有管理方面的才能? 这刘家,也没听说有什么根基。 “来,再喝一口,二娘子乖,再喝一口哦。” 他正想着,就听到一个童声,那声音仿佛还带着几分奶腔,此时却充满了柔情。他抬起头正看到刘灿拿着勺子喂刘静面汤,刘静呆呆愣愣的,她说几句她还不见得张嘴,她却没有丝毫不耐,依然柔声哄着,而一旦刘静喝下一口,她立刻眉开眼笑的夸奖:“二娘子真乖,二娘子是最棒的!阿姐最喜欢你了!” 阳光下,刘灿还带着细小绒毛的脸突然有一种耀眼的感觉,郭荣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虽出生于望族,但他出生时家业已经凋零,他又被过继到姑丈家。姑姑对他自然是好的,姑丈也待他入亲子,但在他记忆中,还真的没有被这么温柔细致的对待过。 “郭大哥来了。” 他回过神,就见刘灿正冲他微笑,他微微的有些局促,脸上竟有些发烧,暗暗的吸了口气才笑道:“让大娘子见笑了,二娘子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刘灿脸上的笑容一黯:“二娘子被惊住了。” 就算她再不想,刘静最后还是被顾郎中唤醒的,三寸长的针从耳后扎进,看的她心惊胆战,但最后只带出一点点的血迹,而不过片刻刘静就醒了——她算是彻底认识到了顾郎中的医术。 但刘静人虽醒了,却像是傻了似的。这两天白天大多没反应,叫的狠了会吃几口饭,剩下的时间则就是呆愣。而晚上则会时常惊醒,嘴里大叫着阿姐快跑!当把她叫醒后,整个人则又呆住了。 按照阿段的说法刘静这是被吓的失了魂,顾郎中的说法虽不是这么唯心,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被吓住了,能不能醒,就要看天意了。刘灿不想相信什么天意,在她来看刘静这就是应激反应。应激反应一般都是有时间的,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也许会拖的更久一些,但只要氛围足够温和就有可能好转。 所以她虽然身体不方便,还是尽力的亲自照料刘静,今天看太阳不错又没有风,还让人把她们姐妹俩都移到了外面。 郭荣看了刘静一眼,暗暗的叹了口气,他走南闯北,像刘静这种情况的并不少见,别说年龄这么小的,就算是大人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他见过一个最极端的,甚至一路走到河里,淹死了自己。 想到这里,再看刘灿,就不由得带了几分心疼。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葛,就道:“不知大娘子唤我来有什么事?” “阿哥勿怪,其实在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要向阿哥道谢了,就算今天我也应该到阿哥那边的,只是因为我身体不便,这才请了阿哥前来。”她说着就露出带夹板的腿,苦笑道,“顾郎中说,我最少要休息百日。” “既然郎中都这么说了,那大娘子就好好休息吧。”说这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笑意。他不是没吃过苦的,他阿耶郭威虽是从马直,但为人豪爽散漫,家中常常入不敷出,还要靠他贩卖茶叶补贴。所以人情冷暖他也是都体会过的。可这几天的冷板凳也坐的他有些怨气。从身份上来说,他阿耶并不比刘成差,甚至要更高些。而他来管城,也算是帮上了忙的,可这几日不仅刘成没有再见他,就连早先那个白都头也没有再出现。虽然每日好吃好喝,但他就像被遗忘了似的。 这不仅令他有些失望,更隐隐的有些后悔自己早先的决定。刘虞候已被任检校司空、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他阿耶眼看也是水涨船高的,家中还需要他继续补贴吗?而就算是,刘成看样子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如果不是管城和程家的变化,他早就有心离去了,之所以没有走就是想再看看。而现在听刘灿这么说,他突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大娘子言重了,不知阿婶同老夫人是否回来了?” 刘灿摇摇头:“我阿耶和白叔叔这几日都在寻找,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没能找到,倒是把张伯伯的家人寻到了,说了这么多,还没请阿哥坐下,阿段,还不快把矮凳搬出来。” 此时人还是习惯用榻,平时吃饭聊天都是坐在榻上,但矮凳已经出现,最适合招呼异性外客。 阿段搬了矮凳出来,刘灿又让人拿了酒酿出来。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这酒酿又一直在火上温着,甜香可口,郭荣也不推辞,当下就喝了半碗。 “阿耶曾对我说,阿哥是想在这管城卖茶叶?” 郭荣点点头:“的确如此。我曾在江陵做过此事,想把那边的茶叶引到这边。” “那不知阿哥是一个什么样的章程?” 郭荣看了她一眼,才慢慢的开口:“此事,不知刘指使怎么看?” “阿哥勿怪,我阿耶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其实阿耶在与我说起这事的时候就说,不提他与郭伯伯的关系,就只是阿哥救了我们姐妹,也没有什么难的。不过在阿耶这里还有一个为难处,就是这管城,还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刘成的顶头上司也因为这次抱大腿成功,成为了郑州刺史,这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官职,但郑州离开封实在是太近了。她记得清朝有这么一句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现在这白刺史虽不至于恶贯满盈,但要想搞些什么小动作也不那么容易,相应的,刘成也同样。 这几天刘灿就在想刘成有没有可能调到其他地方,比如……太原?这倒不完全是因为未来的后汉后周皇帝都在那边,更因为那边会安全很多。石敬瑭现在是当上了后晋皇帝,但这并不是说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他认契丹为父,可以说在他当皇帝的这几年里都在同各方面做着斗争,她记不清打了多少仗,只记得他这皇帝过的相当不顺心。 而太原就不一样了,再过不久刘知远就会成为那里的节度使。这个人可以说是老谋深算谨慎不凡,他虽不赞同石敬瑭,却一直引而不发,最后终于钻了空子也当上了皇帝,虽然只有短短半年,但那真的只能说天不与人。 不过想来想去,刘灿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哪怕现在认识了未来的周世宗同学呢,可这位周世宗自己现在还卖茶叶呢,就算郭威先生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可要想调动一个大指使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并且人家凭什么呢?而经过她的试探,她发现刘成也不愿意到别的地方,他在管城习惯了,何况天底下还有什么比飞黄腾达后在家乡为官更令人得意的?虽然他也知道对他的这个任命从某方来说也是不信任的表现,可那又有什么?他对石敬瑭一没感情二没崇敬,上峰的不信任对他没有半点伤害。 当然,他有想过更进一步,可完全不急,他做大指使才几天?这点力量还没消化完呢。 所以如果没意外的话他们刘家是要在管城呆几年的,可这话就完全没必要对郭荣说了,所以此时她只是带了些忧心、为难的看着未来的五代第一明君,一副不好意思非常抱歉而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做派。 而郭荣也愣住了,他的计划完全建立在刘成在管城做官的基础上,如果不是的话,那还真是个问题啊! 第23章 酒酿(中) 第二十三章酒酿(中) 在郭荣露出深思的表情时,刘灿叹了口气,一副也非常忧虑的样子,但心中已经快笑翻天了,要知道她现在忽悠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未来的五代第一明君! 她之所以过了这么三天才找郭荣,一是实在事多,除了刘静这边,家中的事情她也不得不料理起来。刘成是个大大咧咧的,军事方面他就算没经验,好歹总见过,所以总过得去。但在家务上就不行了,而他们现在虽然人口少,地方却大了。采取的还是类似于县衙的前面办公后面住人的居住方式,这就更要求门户严谨,岗位明确,否则前后乱成一团,惹出非议还不算什么,要碰上个胆子肥的,甚至会给她们姐妹带来危险。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要知道在唐朝末期,连个染工都能因为敢想,而跑到皇宫中观光一番。 乱世,一个很重要的代表就是秩序的崩溃。 刘家人口少,就算王氏阿张都回来,一个院子也足够了。不过在同刘成商量了一番后,她还是留出了两个院子,剩下的则由刘成安排。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当管城秩序恢复,刘成还是要带着自己的人马回军营。不过就算那样,也要给他预留出接待客人、办公的场所。还有马棚也要扩大,家里还要有一些侍卫家丁,所以除了要给他们安排住处外,还有兵器库。 当然,这些不可能一下子完成。刘灿也不过先把规矩立下,其他的只有慢慢来了。 不过最关键的问题却是,她在思忖怎么对待郭荣。 什么?这么一个金灿灿闪耀耀的大粗腿还不赶快抱住?呃……如果郭荣是唐太宗,那没的说,哪怕让她哭爹喊娘,她也一定要扑上去死抱着不松手。可郭荣同学千好万好,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短命了! 这位五代第一明君在位仅仅六年,再之后他虽然做下了种种布置,却还是便宜了一个姓赵的家伙。赵匡胤同学按照历史评价,算是一个宽厚的温和的□□,特别是和其后的朱重八同学相比。后世还有人说两者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差别最主要的是家世出身不同,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是一位情商很高的老先生,他以不太显赫的官位护着家中老小在五代这个乱世都安全的活了下来,老大赵匡胤更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才被赶出家门自谋生路。而朱重八呢,却从小受尽苦难,父母兄长染病去世后,朱家别说棺材坟地,连草席都没有,只有包几个破衣服葬在别人家的土地上。 这有些说远了,总体来说赵匡胤算是一个宽厚的君主,但再宽厚,他也还是君主,陪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他还不能放心,同前朝皇帝关系亲厚的人家他又会怎么看待? 什么,先巴结好郭同学,将来再抱赵同学的大腿?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但中间的度却不好掌握,要知道赵同学也一直是在给周同学打工的。 不过要让刘灿就任这条大粗腿从眼前溜走,她又有些不甘心。想来想去就是要先扯上关系。 刘成没有听郭荣说太多,但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想在管城来个茶叶专卖,刘成可以不用出资金而坐拿干股,干股的份量郭荣还没有明说,显然是可以商谈的。 从这个方面来说,刘家同郭荣也算有了关系,但太单薄了,因为很多商人都这么做,算是互利共赢,但也就是一般的合作关系。照着这个模式,可以预见郭荣就算发达了也不会太记着刘家,刘家将来有难,郭荣也不见得会念旧情——也的确没什么旧情好念,若是有什么小人在中间搬弄是非,说不定还会觉得刘家可恶。 “若是阿叔为难,就当我没说过吧。”最后郭荣一笑,他决定从管城离开后就去找郭威,上次郭威已经透露出想让他参军的意思了,而对此,他也并不排斥。 “阿哥对我们姐妹有大恩,这点事算什么为难?我家阿耶的意思是,与其只在管城设一个点,不如就把这事做大。新任的郑州白刺史是我白家叔叔的族叔,对我阿耶也甚是看重,在郑州推广阿哥的茶叶应该不难。” 郭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想了想摇头道:“阿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恐怕是不成的,不说本钱问题,就是江陵的茶叶,这黄河南北也并不少。要在一州专卖……” “阿哥误会了,在整个郑州自然是不能专卖的,但别人卖得我们也卖得。本钱阿哥不用担心,既然是合作我刘家也是会出的,而且我们也没必要一开始就把摊子铺的太开,慢慢来就好。从管城开始,只要咱们的茶叶卖出名了,以后自然不难。” 郭荣看着她,神色难辨,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她说的这些话要让一般人听了必会当做笑话,在管城卖也就罢了,可要卖出名堂并不容易。现代人喝茶,并不讲究一个味,还要色、香、形,他在江陵的时候见人点出的茶汤已带出了形状。中原这边虽然差了一些,可也有各种讲究,而且卖出名堂的商家,哪个没有背景?刘成作为大指使在管城自然没的说,可在郑州,又不算什么了,哪怕有那位白刺史做靠山呢? 但这话从这位小姑娘嘴中说出,他又觉得是能够相信的?! 他不知道现在刘灿正擦拳磨掌的准备大干一番。这要是现代的那种清茶她还真没办法,虽然她看过很多次茶艺表演,自己手上的功夫却很一般。可现在讲究的是什么茶啊,一是煮,二是分。 怎么煮?找个锅子把茶叶放进去,加奶加糖加香料,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喝过一次,那滋味……反正她是享受不了的。而分呢,就是一边冲茶一边搅动,搅出白沫,弄出乳白色,你要说这是茶也没错,可在刘灿看来,这不就是茶叶版的卡布奇诺嘛!什么,茶叶和咖啡还是不一样?这是当然的,但现在是什么时候? 五代! 五代什么都在波动,规矩是被各种打破了,茶道……还没形成所谓的道。现在的潮流就是打白沫,她把白沫打出花来还没有吸引力?好吧,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现在的人们不接受这个,可也向对面的周世宗同学表明过我们的努力了!双方的关系不会只是泛泛,而只有商业上的,将来也不会太引起赵同学的注意。 “此事,我还要想想。”其实郭荣心中已经愿意了,他想的和刘灿差不多,就算在郑州闯不出名堂,只是管城,也总是不亏本的,而刘家愿意出一部分资金,更是意外之喜。但他以未冠之年就奔波各地经营,靠的不仅是锐气武艺,还有谨慎。虽然想不出什么弊端,他还是没有立刻答应。 “这是自然。”刘灿笑着点头,按照史书的说法,郭荣同学性格有些急躁,现在看来并不尽然,他那些急躁的表现,有一些可能更是姿态,“我这两日正在学习茶艺,下次就可以请阿哥来品鉴了。” “……好。” 郭荣又喝了口酒酿,刘灿暗暗好笑,看他那表情刘灿就知道他此时心中一定一片乌鸦飞过。两人正说着阿赵就匆忙跑了过来:“大娘子,大娘子,你大母回来了!” “大母?”刘灿激动的就想站起来,又立刻坐了回去,“她现在在哪儿?就她一个吗?我阿娘呢?我家阿弟呢?快带我过去。” 阿赵和阿段都有些为难,她们把刘灿从屋里搬出来还不太困难,可要从院里搬到大门处就比较困难了。郭荣道:“阿妹勿慌,老夫人既然回来了,就一定会过来的。” “对对,你说的对。”刘灿平缓了一下情绪,“让阿哥见笑了。” “这是人之常情。既然老夫人快要来了,我也不便在这里久留,阿妹若有事,再派人找我就是了。” 刘灿也没心思再忽悠他了,自己行了礼,就让阿段把他送出去了。他走后不久,刘成就陪着王氏来了,王氏怀中抱着刘柱,两人面上都带着凄惶,刘灿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然,刘成张口的第一句就是阿张没了…… 一开始,刘灿还有些恍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娘没了!那个总是沉默少语瘦骨伶仃的女人没了! “……怎么,没的?” 王氏大哭,只是摇头。刘成道:“你莫要问了,你大母已将她掩埋,明日我就带人将她寻回,好好安葬。” 刘灿沉默了片刻,把阿段和阿赵都指使了出去:“阿耶,我要知道我阿娘是怎么没的。” 刘成摇摇头。 “阿耶!” “你不要问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大母和大弟都刚回来,你好好照顾他们。”他说着就要离开,刘灿哗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的左腿还不能用力,这一下又起的猛,立刻就摔倒了地上,她抬起头,几乎是低吼的叫道,“我要知道!我要知道!” 第24章 酒酿(下) 第二十四章酒酿(下) 在刘家,阿张几乎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角色。她没有王氏的决断,也不像刘成那样是家里的顶梁柱,刘柱还会靠自己的哭闹宣告自己的地位,刘静也会叽叽喳喳的表示自己的存在。只有她,一直是沉默的,偶尔提一些建议,往往也是被否决的。 她就那么沉默着,仿佛并不存在似的。 但现在出现在刘灿面前的,却是当她在厨房里炸着油渣,卖弄厨艺的时候,阿张在外面收拾着白钱送来的活鸡;当她在外面用弓箭抓偷蛋贼的时候,阿张在厨房用冷水洗衣服…… 这个女人好像总在偏心刘柱,可对她和刘静又有什么不好的?在刘静还小的时候,她也会尽可能的把鸡蛋、汤饼往她嘴里塞…… 想到这里,刘灿突然感到胸口一股说不出来的疼痛,她颤抖的看着刘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阿耶,阿娘、阿娘是怎么没的?” 刘成的嘴唇也哆嗦了起来,但他依然不出声。 “你告诉我啊!” “被吃的!她是被吃的!”开口的是旁边的王氏,此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那一夜他们娘仨也被挤开了,幸运的是没有被挤的太远,当天亮的时候就又走到了一起。王氏人老成精又是历经战乱的,就拉着阿张往村里走。这样一来能和大部队脱离,虽然出远门人多更安全,但难民却不一样,特别是她们这个组合。看起来最具威胁性的阿张也不过是个骨瘦如柴的妇人,王氏一个老太太,刘柱不过两岁,最近更是被养的白白胖胖的。队伍里有一个起了歹心,他们就没好果子吃。反而不如到乡下避几天再看。但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太不好了,脱离人群没多久就遇上了另一批难民。 那一批难民不过五个人,却是饿的久的了,王氏一见就知不好,想要避开,可那些人已经看到了他们。再之后的情景就像狼遇上了羊。老狼,疲惫的穷困的几乎连走都走不动的病弱的老狼,相比于他们阿张和王氏算是两个比较健壮的羊,可她们只有两个,又带着刘柱,本身就有数量的差距,这再加上种种顾虑,更是敌不过。眼看都要陷进去,阿张把刘柱塞到王氏的怀里自己缠住了那几个。 王氏带刘柱藏了一夜,第二天再去看,那地方只有一些血迹和一些赃物。 “这么说大母并没有看到我娘的尸体了?也没有看到骨头,那就是说、就是说……”刘灿知道那个希望很渺茫,但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武侠小说里不经常出现贯穿了心脏还有可能活着吗? 王氏摇摇头没有出声。 “大母!” “不要问了,大娘子!”刘成咬牙道,“你大母刚才外面回来,又饿又累,还抱着你阿弟,你是想要让她害病吗?” “我只是想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刘灿哆嗦着嘴唇,“阿耶,我必须知道,那是我娘,那是我娘啊!” “你大母不已经说了?” “可是并没有尸体不是吗?就算被吃了也该有骨头啊……” “哪还会有什么骨头,”刘成露出一个惨笑,“就算啃不动,他们也会带走的。” 刘灿怔在了那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回过神似的看了看刘成,然后又慢慢的、慢慢的看了眼王氏。刘成的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王氏更是早已泪流满面。 刘灿慢慢的站了起来,她想做回榻上,身体晃了几晃却没能坐下来。 “大娘子……”刘成想说些什么,刘灿抬起头,哇的一口,吐出一口血,“我错了……” 说完这一句,她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刘灿,你一会儿准备去哪儿吃?”阳光下,身穿黑色运动装的微胖少女问向另外一个更高些的女孩。 “天天米线吧。” “又是米线,你烦不烦啊,不是说米线里含胶,吃那个等于吃塑料袋吗?” “那要不吃什么,难道开封菜啊。那还长六根鸡翅膀呢!而且比起开封菜,米线好歹不那么容易发胖吧。再说那里也有面条,担心塑料袋的话就换砂锅面好了。” “其实吃什么都发胖。”微胖少女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肚子,很是忧愁。 “那你就别吃了。” “别啊,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 …… 天空是蓝的,不是透彻的蓝,而是温暖的蓝;空气里是充满各种味道的,油炸食品的、卖甜点的;除非到了深夜,城市总是喧嚣的,汽车声、叫卖声,甚至电焊、切割机的嗡鸣声。 真美啊…… “真美啊……” 刘灿睁开眼,就看到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孔,她一开始有些怔愣,当那人冲她眨眼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么美的世界果然只能是在梦里了啊。 “看来阿妹这次是真醒了。”郭荣笑道。 “这是……怎么回事?” 郭荣沉默了片刻,才缓慢开口:“阿妹,时事如此,还望阿妹能够节哀。” 刘灿心中一痛,泪水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她看着郭荣,想说什么,却到底张不开嘴。郭荣垂下了眼,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太多了,这样的事情刘家绝不是唯一。 刘灿突然昏倒可吓坏了刘成等人,雪上加霜的是,王氏很快也发起了热。她年龄本就大了,又一生奔波,平时太平日子过着还不显,这么一遭累立刻就犯起了病,按顾郎中的说法,却是比刘灿更险恶的,后者只要醒过来却是就没事了,前者若是调理不好,很可能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大女儿昏了,二女儿呆了,妻子死了,母亲病了。再加上管城的诸多事务,刘成真是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虽有白钱帮衬,可白钱也一大堆事。就在这个时候郭荣来了,他一开始不过是来拜望王氏——不管生意成不成,这都是他的长辈,他既然住在这里,应有的礼节是不能少的。谁知道一过来就发现不过半天的时间刘家竟大变样,眼见刘成忙不过来,他就主动请缨。 虽然之后没有再见过面,刘成对他的印象却不错,他这边也是实在找不到人了。他早先做都头也不是没有几个嫡系,但那些大老粗打打杀杀可以,要处理家务却是不成样子。相比之下郭荣只是卖相上就要比他们好上许多,何况他还是少年,虽然此时礼教大防并不严谨,但一些事也要顾虑一二。 他同郭威算是同僚,两家硬说的话,也攀得上是世交,郭荣帮着处理一些杂务也说得过去。当然一开始刘成只是想着让他震震场,倒没指望他真能做什么。却不想郭荣在这上面甚有心得,来了之后立刻三下五除二恢复了早先的秩序不说,还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刘灿姐妹这里就由阿段负责,王氏那边则是阿赵,另外又请了个夫家在刘成手下做事的叫阿成的妇人专门负责刘柱。而他自己本人,当然是不能住在这里的,不过每天一早把要做的事情安排下去,比如用什么饭,熬什么药之类。再之后就是中午和晚上再过来看看。这样一来,既避免了闲言碎语,刘家上下也被照顾妥当了。至于说偷奸耍滑,目前刘成威名赫赫却是没人敢的,何况刘成每日也会回来住,王氏虽然躺在床上,却并么有失去意识,阿段等人只怕得罪刘成,哪还敢不卖力? 所以刘灿在醒来后就发现她虽然昏迷了两天,这院子里外依然仅仅有条,连刘静都被照顾的妥妥当当,没有少一点肉。 “郭大郎此人甚是能干,郭威有这么一子却是了得!”这天晚上,刘成回来的时候与刘灿这么说。要在早先刘灿心中必要暗自吐槽一番,但现在她却没有太多感慨,她突然觉得自己落地了。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穿越女,不是能玩转天下的白骨精,不是能微微一笑就令帝王倾倒的绝世美人。她就是刘灿,就是一个生在了乱世,还要在这里成长生活的女子。她比同时代的人有很多优越的地方,比如她接收过的信息,她知道的历史,但,命运对她并没有更多的眷顾。 饿其筋骨,劳其体肤,并不见得就是天将降大任与她。 她会受伤会疼痛会失去亲人,命运不是她所能掌控的,就算认识了五代第一明君,如果没有足够的努力,在这个时代,也会被淘汰。 “阿耶,阿娘已经下葬了吗?” 刘成一怔,过了片刻才道:“请了先生看地,过两日待你大母也好些,再请大和尚来做场法事。阿张这辈子没享什么福,下辈子必是要富贵的。” 刘灿点了下头,抿了下嘴道:“阿耶,我想待将来同郭大郎一起去江陵。” “啊?” “我想……”刘灿的目光转向窗外,“看看这天下。” 第25章 姜汤(上) 第二十五章姜汤(上) “胡闹!” 刘灿的语气神态都让刘成一怔,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顿时出声训斥:“你以为你是谁,还要到外面去看看?你以为外面是什么样子的?这次你能带着二娘子逃生固然是你有几分能力,更多的是运气!否则你以为你阿娘是怎么死的?你张伯母又是怎么没的?” “阿耶放心,女儿并不会恣意妄为,若要出去必是要做一番准备的。” 刘成皱着眉,还要再说什么,刘灿就道:“不说别的,女儿这腿,就要养上百日。哪是说走就能走的?” 刘成哑然,有些拿不准她到底是说说就算了,还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过他看了眼刘灿的腿,也觉得现在不用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结,刘灿现在还不能下地呢! 刘灿到底年轻,虽受了些刺激,醒了也就没有大碍了。顾郎中开了两幅药不过让她调理用,倒是王氏那里比较麻烦,刘灿见到她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这么两天,她就像老了二十岁。 “大母!”刘灿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虽然粗布葛衣,但在她的记忆中王氏一直都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哪怕她上一次病的持续高烧,连床都起不来,双眼也一直是锐利的。可这一次,她的整个神态都夸了,躺在那里不由得就让人联想到老态龙钟行就将木这样的词汇。 “是大娘子啊。”王氏见到她一笑,“你起来了,那一天可吓死我了。” “我不孝,让大母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啊。你这孩子看起来坚强懂事,却又是最重感情的。阿张没了……你怎么可能不难受?就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也心疼的要死呢。” “大母莫要再说这种丧气话了。阿娘没了,二娘子又被吓住了,若大母再有个好歹,咱们这个家就真不成样子了!” 王氏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要说,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谁让咱们都命苦呢?好在你阿耶现在有了些权势,以后的日子应是会好过的。你放心,我已让你阿耶答应,以后不再娶正室了。” “大母?” “你阿娘没了,你阿耶又发达了,不知多少人想与他做媒,而以他今天的身份地位必不会娶一个普通女子。虽说现在秩序崩坏,家族飘零,可总有有权势的人家,总有能富贵的人物。你阿耶若娶了个家中强势的……我在的时候还能护着你们些,我若不在……” “大母!” “傻孩子,这些话该说我总是要说的。你阿耶对你阿娘是有感情的,又有我这番要求,想来他应该会遵循。将来他若忘了,你就拿我今天的话对他说,但凡他还有良心,就不会破例。就怕你将来被人教傻了,听信了那些骗人的花言巧语主动要求你阿耶娶妻。” 刘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用力的点头。她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可能还不太理解,可现代时的日子过的再美,她好歹也有那二十多年的经验,知道王氏这是真正为他们姐弟三个考虑。 “这样一来你不免要辛苦些,但你一直都是个能干的,想来那些事你也能做的了。” “我做不来,所以大母你要好好的,看着我嫁人,看着二娘子嫁人,再看着阿弟娶妻生子,还要给阿弟的孩子一个大大的金锁才好!要金的,大母莫要拿铜的来糊弄我们。” 王氏笑了:“我若真能活到那个岁数,拿个翠玉给他孩子做锁都好!” “大母这是答应了,可不许失言。” “你啊……”王氏失笑的摇摇头,过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早先还以为你会怪我呢。你娘若不是要护着我,也许就逃掉了。” “大母,我若要怪的话,那就怪这天下这世道。再缩小一些,也要怪那些兵匪那些尸位素餐的当权者。怎么,也怪不到大母的。何况若没有大母,阿弟恐怕也被他们吃了。”阿张也许一个人能逃掉,但抱着刘柱就很难说了。不过两岁的刘柱正是难缠的时候,说他懂事,有时候也能听懂人话,按照指示做事。说他不懂事,脾气上来就会大喊大叫,并不管你有什么原因。若没有王氏,也许母子俩能逃掉,但更大的可能是母子俩一起被吃了。 王氏没有说话,只是带了几分欣慰和释然的拍了拍她的手。 也许是去了心理负担,之后两日王氏的精神有所好转,虽然还不能起床,却要比早先好上许多,顾郎中私下同刘成父女说,这个冬天是有望熬过去了,至于说以后,就还要再看了。 又过了几日,刘成按照算命先生给的日子给阿张办了场法事。因为刘成的身份,来参与的人不少,但因为阿张连尸体都没有,也就没有大作。不过刘成特意请了少室山的大和尚来做法事,也算是隆重了。但整个法事办完,刘成和白钱的脸色都非常难看,连带着整个刘家的气氛都阴沉不少,王氏虽还不能起身,也感觉到了,晚上就问了刘灿。 刘灿摇摇头:“我并不是太清楚,但想来应该同张伯伯有些关系吧。” “张振,不是在开封京城吗?”朱温的后梁定都于开封,李存勖的后唐则定都于洛阳,石敬瑭取得天下后又把都城改在了开封。这一次张振也算抱大腿成功升了官职,他本可以做指使,后来却入了护圣军,成了一个都头。他本来只是副都头,现在成了都头,也算是升迁了,而且护圣军是亲卫,若得了机遇是要比刘张二人更有发展前途的。 听了匪兵的消息,刘成立刻往这边赶,张振却不好轻动。后来找到张振的家人,还是白钱亲自护送回去的。但这一次阿张做法事,张振自己没有到不说,连个家人也没派,只是一个亲信捎了些东西过来,还不是怎么贵重的。这个样子别说是兄弟了,就是一般朋友都显得有些轻薄,也不过就是当相熟的同僚处了。所以就算白钱那么好脾气,善于缓和气氛,今天的脸色也异常难看。 “这是为何?难道因为余氏的事怨上了我们?” 王氏不解道,刘灿摇了摇头。严格来说张振的家人只找到了两个,一个是二女儿张杏,一个就是张阳。余氏同大女儿张月都被杀了,据说余氏是为了保护张月死的,谁知张月也没能逃脱。本来刘成是想把这姐弟都先安置在这边,毕竟张振一个人在开封也是各种不便,不说别的,连个正经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而他这边虽然也乱,好歹总是一家独大,张家姐弟在这边总不会受了委屈,但张杏是一个劲儿的哭,张阳则是一个劲儿的闹,任谁劝说都没有用,最后只有白钱把他们送走,白钱走的时候,刘成还把自己手中的黄金大半都让他带去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上说,刘家都没有什么对不起张振的。至于余氏同张月的死那也不该由他们负责,至于张振之所以会如此,她也只有往人心易变上想了。 而此时,白钱也正在同刘成泄愤:“我真没有想到大哥会变成这样,他这是要同我们断绝关系吗?就算同我们断绝了,那些人就会认同他吗?我们背叛了张公,他也一样,而且,他还是骑兵!” 张敬达中伏时受创伤的大部分是步兵,五万骑兵基本是完好的保存了下来,也就是说张振是在没受什么创伤的情况下投降的。虽然大家是大哥别笑二哥,这种随风倒的事在此时也不算什么,可真论起来却是张振的行为更恶劣些。 “何况若没有二哥你的提醒,他说不定早就死了,哪还轮得到他现在拿架子?” “算了,人各有志,以后就当普通朋友罢了。”刘成叹了口气。 “什么普通朋友,我是不认这个人的!” 刘成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的门就响了,一个小兵有些畏缩的探了进来:“指使,大娘子让我来送奶、子了。” 刘成一怔,招了招手,那个小兵提着盒子进来了,看到白钱他一怔:“都头也在这里,那、那……” “你把我的也拿来就好了。” “好好。”那小兵连声应着,从盒子里先后拿出了两个白瓷碗,这里面的奶是刚热的,虽然一路提来也还是温的,盖子一打开一股奶香就迎面扑来。这奶没有经过什么加工,虽然加了一些水,还是很稠,热了之后上面就起了一层黄色的奶皮,只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而这奶中更加了一些葡萄干,所以喝起来不仅有奶的香甜,更加了酸甜的滋味。 一碗奶喝完,白钱好像也没了火气,他随便的擦了把嘴:“二哥,虽然这话我说过很多遍了,但还要再说,你有大娘子这个女儿,真是福气啊!” 刘成得意一笑,心说自己虽没郭大郎这样的儿子,可有刘灿这样的女儿,一样不差。他不知道此时的郭大郎正纠结,而且是很纠结很纠结很纠结,他看着面前的奶、子,百味陈杂……这刘家的大娘子,对他真不是一般的好。 第26章 姜汤(中) 第二十六章姜汤(中) 晚上一碗奶、子,早上一碗红枣姜汤,虽然据说刘家人也是一样的待遇,可他又算什么刘家人?而且今天白天,还有人给他量了尺寸,说要做衣服。 这些看起来都是小事,但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对待?这大娘子对他有意?他随即又摇摇头,刘灿才多大的年纪,哪会想到这种事?何况,看这大娘子的做派更像是在照顾他。 想到这里郭荣有些异样的感觉,被一个小五六岁的小娘子照顾,这滋味还真有些微妙。 不过他这点微妙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第二天刘灿就像他展示了一手茶叶版的卡布奇诺,因为工具缺少她只做出了一朵花,可这也足够震惊郭荣了,他看着瓷杯中的白色花朵久久不能言语。 “阿哥看这还使得吗?” “阿妹有此技艺,就算自己开茶铺也完全使得了。” 刘灿一笑:“我正是这么想的。我想培养出几名茶艺师,先在管城打响名声,再到郑州表演,如若顺利,说不定我们还能到京城走一圈呢!” 郭荣没有说话,刘灿道:“阿哥觉得我这想法有问题吗?” “早先阿妹对我说要在郑州贩卖茶叶,我并不是太信,但现在,我只有一个疑虑,那就是阿妹为何要找我?阿妹这手技艺,绝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不怕阿妹笑话,两年前我就开始练习,但至今也只是平平。阿妹这一手,已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点茶手法了。” “阿哥太高看我了,我这点算什么?” 郭荣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漆黑的双眸明亮而不容人忽略,刘灿暗暗叹了口气:“阿哥不妨先尝一口再说。” 郭荣一怔,刘灿继续道:“阿哥先喝一下,我们再说。” 郭荣疑惑的端起了被子,喝了一口就怔住了,这茶,和他喝过的都不一样,仿佛,带了些奶味?这么想着他又喝了一口,不,不是一些,而是很多! “我这一手,其实是找了个取巧的法子,用了奶、子,所以容易成型,阿哥若要照这个办法也很容易做成的。”她说着让阿段拿来加热过的牛奶,然后又递给郭荣三根筷子,“阿哥做过面汤吗?” 郭荣摇摇头。 “那就顺着一个方向转就好了,速度越快越好。” 郭荣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起来。他从小在军营长大,又常年在外奔波,臂力手力都不缺,所以很快一层奶泡就出现了,等他打的差不多的时候,刘灿把那层奶泡用勺子取出来,再另外一个盘子里摆出了花型:“阿哥看,其实并不难是不是?” 郭荣彻底无言了:“这样不行吧……” “为什么不行?” “茶……不是这么分的。”在江陵的时候他见过那个分茶高手,与竹屋之中,檀香之内,舒缓而静雅的将茶分出,如同上古雅事。而他们这个……想到自己早先如同羊羔疯似的哆嗦,郭荣同学就有些冒汗。这是茶吗?这、这怎么能是茶呢? “阿哥,前朝茶是煎的,再更早先,茶甚至是一种药。这也就是说茶道是在演变的,别人那种是一种方法,咱们这种也是一种方法。为什么就是别人的对而咱们的就错呢?若阿哥觉得奶泡打制的样子不雅观,完全可以在后台进行,更添一份神秘。至于其中的口味,唐朝时也是有加奶的,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说我们这是古茶法。” “阿妹竟让我无言以对。” “那阿哥觉得我说的可以实行吗?” 郭荣想了想:“可以一试,不过从培养人手到对外经营,却要一段时间了。” “阿哥不嫌麻烦就好。” “呃?” “我行动不便,这段时间就要阿哥多奔波一番了。”她说着对郭荣行了个叉手礼,郭荣下意识的回了礼,回完才觉得不对,他看了刘灿一眼,摇了摇头。 “阿哥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只是我阿耶前几日来信,我要先去开封一趟,恐怕要在年后才能再回来办此事了。” 现在已经是腊月,郭荣说要年后才能再回来也在情理之中,但不知为何刘灿总有一种哪里出了问题的感觉。在晚上她把这事同刘成说了,刘成道:“大娘子可是喜欢上那郭家大郎了?” “阿耶,人家是问你正经事呢!” “我说的也很正经啊,若不是因为这个,大娘子做的事也实在让人有些怀疑。我听说这郭家大郎不仅晚上有奶、子,早上也有姜汤呢。”说到这里,口气稍微犯了点酸。 “这奶、子姜汤都不算什么,不过多加一碗水的事,他又住在咱们家,又帮了咱们这些忙,难道就略过他吗?”虽然这么说了,刘灿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明显了,不过她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啊,除了她说的这些理由,更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让未来的周世宗同学活的长久些!史书上周世宗是生病死的,死的时候不过三十九岁,就算在此时也算是英年,而且在他得病前本来是没有立太子的,也就是说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要突然去世。 她不知道周世宗得了什么病,但根据她一个朴素的医疗思想就是——所有的病都是身体不够好的缘故。虽然郭荣现在看起来还算健壮,但这不是因为还年轻吗?这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年龄大了可不就容易犯病?她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就好好给他补一补,正巧他们家也都要补,捎带着也不算什么。以后,她会把进补的思想灌输到郭荣的脑里,这样也许、大概、可能,他就不会英年早逝了? 刘成摇摇头:“不是这个,而是从一开始大娘子你对这郭家大郎就非常看重,若我是他可能就会想你是不是有别的用意。” “什么用意?”若郭荣觉得她喜欢他,那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比如,是我们刘家想借此与河东方面攀上关系。” 刘灿张大了嘴,过了片刻才道:“那阿耶的意思呢?” “我倒是想,但人家说不定看不上我们呢。” 刘灿突然有一种脑子不够用的感觉,原来刘成早就有打算,只是不知形式,所以先让她在这里探路了?怪不得早先郭荣同学能那么顺利的帮着料理家务,怪不得她说要拿钱做生意刘成没有任何异议,合辙人家都认为这是政治投资了! …… 刘成猜的没错,郭荣到了开封,就把这边的事情告诉了郭威,最后道:“孩儿本想在管城做下一番生意,以后也算有个稳定收入。可这刘家的提议,却让孩儿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孩儿怕耽误了阿耶的事情,所以先回来禀报一下。” 他本来想的只是一般合作,刘灿的提议却不仅仅如此,特别是最后的茶道演义,若是成功,那关系几可说深厚了。 郭威点点头:“这些年也辛苦你了,以后却是不用再做这商贾之事了。” 郭荣一怔,郭威道:“刘虞候已经定下为河东节度使,不日就要上任,我也会同去,再回河东,我们就和往日不一样了。” “恭喜阿耶高升,但孩儿并不觉得这商贾之事有什么辛苦的,若阿耶不反对孩儿还想继续做下去。” 郭威皱了下眉:“这又是为何?” 郭荣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嘴:“阿耶早先为从马直,俸禄也有180石,另外还有圣人赏赐,家中嚼用却一直不够,这是为何?” 提起这个郭威有些尴尬:“你这是抱怨某好饮酒取乐了?” “孩儿不敢,阿耶性情豪爽,喜交朋友,其实这份开支并不多。只是迎来送往,阿耶又性情耿直,难免就紧了些。而以后阿耶高升,俸禄虽也有所增长,可交友恐怕更多。” “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说到这里郭威一笑,他早先是从马直,虽亲近上峰,却没多少实权,以后则不一样了,俸禄又算什么?哪怕他不豪夺强取,也自有人来送。 郭荣看着郭威,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孩儿不想阿耶那样。” “什么?” “孩儿不想看阿耶变得像其他人那样。”郭荣有些痛苦的开口,“阿耶耿直勇猛赏罚分明体恤属下,这些年来,阿耶的俸禄多有赠与同僚属下的。所以阿耶虽官职不高,却甚得爱戴,可若、可若……” 他一开始说的时候郭威还有些震怒,但慢慢的就化为了怜惜,他看着郭荣:“傻孩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世道如此,你要明白有些东西我若不收,就是得罪人。其实早先我也一直在收,不过没有多少人送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的笑笑,郭荣却没有跟着笑:“世道……阿耶,所有人都在说世道,这世道就不能改变吗?这世道就一定要是这样的吗?” “要怎么变?谁来变?梁、唐现在又是晋了……当今圣人如何……你还不知吗?” 郭荣无言,过了片刻他慢慢开口:“若刘家之事不会影响阿耶,孩儿想与之合作,若能成功,以后家中大概是不会为钱粮发愁了。” 郭威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你若真要做,我也不拦你。刘成那人我见过两面,虽听说他在张公事上不少参与,看起来却不是那猥琐宵小之徒,只是那刘家大娘子听起来有些蹊跷,你心中有数就好了。” “……阿耶,那大娘子不过十岁。” “现在是十岁,过两年就不是了。不过你这事我先允你一年,一年后,我们再谈。” 第27章 姜汤(下) 第二十七章姜汤(下) 公元937年的新年郭荣是在开封过的。 虽然做了儿皇帝,毕竟是第一年,石敬瑭是努力的想粉饰太平,因此对各府各部都有要求,又从宫里拿出了一点银两,发放到各地,所以只从开封来看,这个年过的还算热闹。但百姓的脸上并没有见多少安乐,因为契丹人太多了,并且每个契丹人都飞扬跋扈,欺行霸市。 郭荣一开始还上街游历,去了两次后就再不出院门,只是每日苦练刀法武艺。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他知道他的日子要比很多人好过,哪怕他自小被过继,哪怕他不过少年就外出谋生,但相比于大多数的平民百姓,他还是好的。因为他从小长于军营所以他可以习练武艺拥有武器,因为郭威是从马直,所以他的家人轻易不会受人欺辱。他的阿娘或者说是姑妈对他一直甚好,郭威对他也视如己出。他的武艺是他手把手交的,他的骑术是他抱他在马背上学的,虽然郭威嗜好饮酒又喜交朋友,经常把家中弄的入不敷出,可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阿耶。 而现在,郭威又在为他的前途着想,可他真的要从军吗?在过去郭荣并不觉得从军有什么不好,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早晚是要从军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军人才是最有保障的。可现在他又有些迷惑,从军后他又能做什么吗?像他的阿耶一样吗?他并不觉得郭威有什么不好,相比于其他人郭威已经是太好了。 但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大叫:“不是这样的!不仅是这样的!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但那是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他只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武艺上,每天都把自己累的精疲力尽才上床,但即使这样,他摊在床板上也会看着黑漆漆的上空发怔,他觉得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憋闷着,可不管怎么样他都发泄不出来。他的这个状态郭威看在了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也没有办法,在他少年时曾杀了一个喜欢欺行霸市的屠户,那时候他以为他能改变些什么,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事实上若不是遇上贵人赏识,那一次他就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待他年纪再大一些,再多经历一些事就好了。”郭威这么想着,同时还在想是不是要给这个儿子说亲了。十六岁是还不算大,但现在说定亲事,完全可以两年后再成亲,到时候也就差不多了,而人成了亲想法心态就会有改变。 这一天刘家送来的早饭里有一碗酥酪。 郭威是没钱在开封买房的,就算有他也没想过在这里买。当然他本来可以住军营,也可以住客栈,但刘知远与他亲厚,就把他邀到了自己的府邸里。刘知远的家人也还在河东,他这新得的府邸还空的很,郭威向来得他赏识,就自己得了一个小院,每日刘家人还会送饭食过来。刘家当然不会苛待他们父子,但酥酪也算是稀罕东西了,奶倒是不缺的,关键是比较麻烦,若不是主人点了,厨房一般不会主动做。 郭威见了很是高兴,指着那个碗道:“喏,你不最爱吃这个,今日可有了。” 郭荣看着那个泛黄的奶制品,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刻动手。郭威道:“怎么了?你是怕你刘伯伯这里的厨子手艺不过关吗?我看这样子倒是不错的。” “……这酥酪,也是奶、子做的吧。” “看看你说的什么胡话。不是奶、子还能是什么?” 郭荣继续发怔,然后突然抬起头:“阿耶这里若没事,我过两日就去管城了,这眼看也是要去江陵的时候了。” 郭威一怔:“不是说一起走的吗?” 刘知远是要到河东上任的,他自然也要回去,所以本来定的就是出了正月他们一起离开开封。虽然这眼看就要出正月了朝廷还没有旨意,可最多也不会等到三月的。 “孩儿想了想,还是自己过去比较好,否则到时候阿耶上不上门都不太方便。” 郭威看了他一眼:“如此也是,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郭荣应了声喏。刚才看到这酥酪,就想到了奶、子他然后就想到了刘灿,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摇摇头,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靠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给他安全感,简直是笑话!他之所以想到管城,其实还是想离开这开封吧。 两日后郭荣收拾行囊,离开了开封。但这一次他并不是孤身上路,郭威还派了个随从与他,此人看起来二十七八,但其实还不到二十,一脸横肉,却不显凶恶,只是有些呆滞。 “他叫韩通,是我与你刘伯伯讨来的,武艺骑术都甚是了得,你以后好好待他也就是了。” “阿耶?”郭荣一怔,他少小离家,从来没有随从,怎么现在大了,倒多了一个随从? “论起来你也是公子身份,早就应该有人跟随在身边的。这次你既然不愿随我回去,多带一个人也是好的。” 他都这么说了,郭荣只有接受。而除了韩通,郭威还为他准备了四个金饼:“拿着吧,以前家里是没办法,现在有了些,自然要支持你。” “阿耶,这怎么使得?家中还有阿娘,还要……” “怎么,你阿耶就要一直靠你养吗?” “当然不是。” “那你还担心什么,我既然敢给你,自然就还有多的。怎么也不会亏了你阿娘的!” 郭荣抿了下嘴,塞到了怀中,他知道郭荣虽说的荣耀,这四个金饼恐怕已是他能拿出来的所有了。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不去管城的冲动,他想他的那些别扭那些郁闷也许就是自找的。大家都这么过为什么他不能?他现在不明白的事也许将来会明白,他现在想不通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跪下地,深深的给郭威行了个叩首礼:“孩儿不孝,还望大人保重身体,待来年,孩儿定会大人身边承欢膝下。” “行了,别搞的那些婆婆妈妈的,韩通,以后你就跟着大郎吧。” 韩通应了一声,噗通跪在了地上:“韩通见过大郎君。” 郭荣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以后,某就要仰赖阿通了。” 韩通嘿嘿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郭荣来开封的时候是独自一人,走的时候不仅多了个人,还多了两匹骏马。因此虽然现在道路不好,他们也没有特意赶路,不过大半天,他们就到了管城。 而一进管城,郭荣就立刻发觉这个县城同他离开时已大不一样了。路上的百姓多了,当兵的几乎不见,也不能说没有,隔不多远就能看到一个身穿军服的,但这些人往往都是身有残疾的,要不,是少了腿的,要不,是缺了胳膊的。他们或站或坐立在墙边,一双眼睛不断的在路上身上来回巡视,韩通因为长了一脸横肉,被这个看过之后就是那个看,这搞的韩通非常火大:“郎君,你说这些人在做什么?” “看这样子,像是在找人。” “找什么人?” 郭荣摇摇头,他也是刚来,怎么知道?说话间已经到了程家,现在这里已经挂上了刘府的招牌。早先他在这里的时候,是由一个士兵做门房,现在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三四十岁的男子,不过他一报上名号,那男子就笑了:“原来是郭家郎君,指使早有吩咐,若是郭家郎君到来,自可进去。不过现在指使不在家中,大郎君却是在的。” “大郎君?” “哦,也就是大娘子,不过娘子现在做教官,经常穿男装,所以我们就以郎君称呼了。” “……那不知大郎君现在是否方便见面?” “大郎君现在正在演武场,郎君正可前去。阿草阿草,快带这位郭家郎君去见大郎君。”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瘦弱的男孩走了过来。那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脸色惨白,黑头发高鼻梁,一双眼却是蓝色的,一看就是混血。除此之外,他只有一只手臂。他没有说话,径自向前走去,门房道:“郎君莫怪,这阿草是我们指使从河边捡来的,指使看他可怜,就留在这里做个跑腿的,他不会说话,也有些痴傻,郎君跟着他过去就好了。” 郭荣点点头:“有劳了。” 两人跟着阿草向前走,韩通嘀咕道:“真奇怪,这管城上下好像都带点残疾,大郎君,这刘家郎君莫不是也身体不便?” 他话音刚落,前面的阿草就转过了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阴毒,饶是韩通一向大大咧咧的,突然也有一种阴寒的感觉。但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为自己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吓到深感屈辱,他刚要说什么,旁边的郭荣就横了他一眼,他只有把嘴边的话吞了过去。 “这位小兄弟,我这位手下性子有些直,你莫要见怪。” 阿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在前面带路。而就在这说话间就到了演武场,韩通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明显身有不便的刘灿,顿时,他就长大了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窝头(上) 演武场并不大,是由早先的一个四合院修整出来的。不过中间的戏台拆了,两边放了一些操练的器具。 中间的操场上大概有十三四个孩子,大的不过十五六,小的看样子才□□岁,令郭荣惊讶的是,除了男孩外,里面还有三个女孩。刘灿坐在轮椅上面向众人,正在说话:“这一个多月,你们练了身体学了规矩,现在终于能学些本事了。刀枪自有别的教官来教,我今天教你们的,就是弓箭。” 她这话音一落,虽然众人没什么骚动,但面上的表情却都有些怪异了。 刘灿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谁有意见?” “教官!”一个看起来最为年长的少年举手,“我能说吗?” 刘灿点点头。 “若是弓箭的话,我是会一些的。” “然后呢?” “那个,教官你真能教我们吗?”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他来刘家也一个多月了,在这里好吃好喝,虽然累了些,但这实在不算什么。在这个年月,能吃饱饭就是福气。但刘灿来教他们弓箭……他年龄大些,想的也就比较多了。非亲非故刘家为何这么待他们?虽然他们大都是有关系的,能进来也有各种原因,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刘指使将来要用他们。当然,吃了人家的饭就要给人家干活,这点他没怨言。可若学不好本事的话,将来死的不还是他们吗?对于对面的刘灿他也不陌生,有传她是娘子的,有说她身患疾病的,说什么的都有,他也闹不清楚,只知道她每日都会过来巡视,还会过问他们的饮食,在刘家是能当家做主的,起码能左右他们的命运,所以本来她训话他也愿意听,但训话是训话,这本事可不是能随便教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大都露出赞同的神色,只有站在右面的石守信不以为然,他举起手想说什么,刘灿看了他一眼,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一怔,就把手又放下了。他的这个举动自然没瞒过旁边的一个小孩,那小孩比他只高一些,却比他胖出许多,在这个年代实在是比较罕见的,他看了一眼石守信,悄声道:“你想说什么?” 石守信没有说话,他继续道:“你是不是也不服气这刘教官说的?本来嘛,也不比我们大多少,还坐在轮椅上,负责一下我们的吃喝也就罢了,还说要教我们弓箭,用我阿耶的话来说这就是不识相!” 石守信冷笑了一下,那小胖子还想再说什么,刘灿已注意到他了:“王森,出列!” 王森左右看了一眼,站了出来:“是,教官!” “你刚才在同石守信说什么?” “没、没什么……”王森心中虽不服刘灿,却是极怕自家阿耶的,别人家的阿耶在大营里,还不经常遇到,他家的可正是他们的教官,若知道他在下面非议刘灿,必不会轻饶了他。 “石守信。” 石守信立刻一个大踏步走了出来:“是,教官!” “王森刚才在对你说什么?” 王森哀求的看向石守信,虽不能出声,但那表情眼神已是表达充分,石守信却目不斜视:“报告教官,王森说你不识相,不相信你能教我们。” 这话一出,一片吸气声。大家倒不是如何敬畏刘灿,毕竟她虽然挂着教官的头衔,但一来年纪小,二来也不怎么教导他们。当然,她是刘家人,他们是要尊敬的,可绝对谈不上害怕。但他们都知道王教官向来严厉,特别是对王森,那是严中求严。刘灿也不用做什么,只要把这话传给王教官,保他半个月下不了床! 一时间众人看向王森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而最先开口的那个则露出了赞同,他非常赞赏的向王森那边看了一眼:“好小子,果然有义气!” 不过此时王森已经顾不上接收他的信号,他的心中已经一片哀嚎。 “这么说除了白勇,王森也是不相信我的了?” “报告教官,我是不相信!”王森也豁出去了,心想事已至此,不如人物些,省的被人看扁了,好坏总是少不了一顿打的。 刘灿一笑:“还有别人吗?” 其他人纷纷摇头,他们大多家里都和军队有各种关系,这一两个月又重点学了规矩,所以就算心中有意见也不敢说。刘灿等了片刻:“石守信,你去厨房拿个窝头过来。” “是!” 石守信大声应了一声就跑了出去,过了片刻就拿一个褐色的窝窝头过来。刘灿把白勇和王森叫到了跟前,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把窝头交给了白勇:“一会儿把这个放到头顶。” 白勇的脸一下白了。 “现在,你们往后站,对,再往后,再往后,往后啊……” “教官,我、我不敢了……”王森还有些迷茫,白勇已哆嗦着开口,“我相信教官了,相信了!” “不,你只是嘴上说相信,而心中还不信。这是很不好的,很不利于你以后同我学习。你们都知道在这里学习是为了什么,而为了能保证你们的学业,不只是我们刘家,就是你们家中,有条件的也出了束脩。这些钱不能白花。”刘灿笑的温和,“所以,往后站吧。还是你们觉得我这个教官连命令你们都做不到呢?” 她这话一出,白勇和王森心中都打了个突。这一两个月,他们学的最多的就是听话。现在听教官的话,将来听上峰的话。而不听话的后果会如何,这些日子他们已经非常清楚了。刘灿虽不是王教官,也没体罚过他们,但王教官早说了,所有教官一视同仁:“我是个残废的,少了一只手,只能教你们一些基础的。将来必会有别的教官教你们本事。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不知道好歹,还分不清轻重,但没关系,我会教你们的!若是让我知道你们不听别的教官的号令……那我就会认为是我没教好。” 当时王教官看他们的眼神,他们是真·都记忆铭心,所以现在虽然白勇双腿哆嗦,也还在不断的后退,他此时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这刘教官要教就让她教呗,反正他早有底子,自己就能练会,将来若是不够用,还可以请教族叔。想到白钱他心中又是一叹,他能过来是他娘求了白钱才得的,当时白钱说他阿耶早先虽不是刘指使得手下,却总是一个营中的兄弟,他们家这个情况,他倒是符合条件的,但他来就要好好学习,别想着捣乱,若是有什么不好,他这个做族叔的都会先动手管教。当时他娘千恩万谢满口答应,还让他也不断保证——他也真没想过捣乱啊! “这不是刘教官自己要我们提意见的吗?”白勇在心中哀嚎,“怎么教官自己说的也算是我的错呢?” 就在他这么想着已经退到了院子的尽头,王森差点倒在他身上,刘灿让王森往前走两步:“你和白勇尽量站成一条线,最好你的身体能完全把他挡住了。” 王森向前走了两步:“教、教官,这是为什么?” “这样才能保证我不射中你们啊。” …… 寒风起,白王二人心中一片寒意,而就在这个时候,刘灿已经拿起了弓,随手捻起一根箭,引弓上弦,嗖的一下就射了出去。 …… 没有人动,甚至很多人都来不及转换表情,王白二人脸上更是露出了惊恐之色。王森翻着白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死了吗?他死了吗?他死了吗? “好了,白勇,把你头上的窝头拿下来吧。” 白勇颤抖了一下,慢慢的抬起手,慢慢的摸向自己的头顶,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拿下了上面的窝头,而与此同时,他还摸到了上面的箭。他拿到自己眼前,只见一支箭已贯穿了整个窝头。 他抬起脸,呆滞的看向刘灿。刘灿依然笑的温和:“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他僵硬的摇摇头,他不是完全不懂的,正因为懂,才更明白刘灿这一手多么难得。石守信拿的窝头并不是硬的,而要把箭射进柔软的窝头里还不损伤窝头……别说他,他阿耶在世的时候也做不到。 “也许阿叔能做到?”他想到了作为弓箭都头的白钱,觉得他应该是可以的,但心中又隐隐的觉得刘灿的箭法说不定已经超过白钱了,“可是,也不见她有多大年纪,难道从娘胎里就开始练习吗?” “既然没意见了,那就归队吧。” 白勇呆滞的走了回去,王森却没有动,刘灿看了他一眼,他才像兔子似的蹿了回去,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有了水迹。不过此时众人都在惊愕中,倒没有人去特别在意,刘灿虽看到了,也只是暗暗一笑。 “现在还有谁有意见吗?”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摇了头,石守信摇的特别得意,刘灿的出色让他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站的更直了,头昂的更高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了,那我们就可以开始今天的练习了,现在,来领你们的弓吧。” 她说着,打开手边的一个箱子,里面是一把把弓,这些弓都不大,做的也不算精细,要在早先,像白勇这样的必然是要有些意见的,可此时他们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把弓拿了起来。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窝头(中) “你们手里拿的并不是好弓,因为箭术的好坏和弓并没有直接关系。一把好弓可以提升你的箭术,但如果你的箭术不好,再好的弓也没有用。而现在,你们根本就没有箭术。所以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练习!练习!不断的练习!现在,所有人跟着我做,举弓!” 她说着,右手把弓举到了自己的胸前,石守信等人跟着照做。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高低左右还是会有细微的不同,刘灿让人推着自己,一个个的给他们做纠正,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终于看到了郭荣和韩通。她其实早就知道有人来了,因为自从办了这个演武场就不时的会有人来看看。这其中,有自家孩子在这里的,也有来探个究竟的,还有就是纯粹吃饱了闲的。当然后者比较少,这刘家的大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而当刘成回军营后,有资格进来的也就更少了。 不过虽然少,总还会有些。比如这管城的县令县丞极其家属,比如类似于程家这样的富户——程家已经回来了。一开始,他们还有些胆怯,先派了家人来打听情况。刘成知道后亲自接见了那个家人,并温言细语安抚了一番,还让那家人捎回去了若干珠宝。这令程家人受宠若惊之余,也大着胆子回来了。而当他们回来后,刘成还分了一些地给他们,绝对抵得上他们的宅子了,所以程家人又另寻了个地方安心住了下来。 对他们刘成早有交代,后院是不说了,像演武场这样的地方却是可以开放的。所以就算发觉有人来了,刘灿也没有太在意,更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规矩就是上课期间无论学生还是教官都不得走神,除非有紧急事件,也均不能受到打扰。早先那门房没有提醒郭荣也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刘灿今天会开始讲课。所以一直到此时,刘灿才发现来的竟然是郭荣,所以顿时一怔,然后就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周世宗同学竟没被她吓跑! 郭荣一回开封就几乎失去了音信,哪怕过年的时候也没送礼回来——虽然他们送过去的礼也不怎么贵重吧,但这不就是个礼节来往吗?双方还没有正式开始合作,再加上好像她一开始有些太热情了,所以这过年的表礼她也就是比给刘成普通同僚多上了三分。她有想过郭家的回礼会比较少,但完全没有……这不合规矩啊! 而这个事也令刘灿在纠结的同时还有些疑惑,周世宗作为五代第一明君,照理说应该里里外外一把抓,这外面的事她没见过也不好说,但里面的事……虽然掌管家务看起来不错,可人情来往不应该这么处理呀。难道真被她吓成那样? 所以那一天她对刘成做了深刻的反省,倒是刘成不太在乎:“那郭家大郎虽是个好的,也没有好到让人舍不得。你想开茶铺,咱们自己开就行了,要是说不通门路,也大可以找其他人。” “……阿耶,郭大郎的好处哪里仅仅是做生意啊!”这话她当然是没有办法同刘成说的,最后也只有把心思转到其他地方。现在最好做的生意有三种,茶叶是一种。可能茶叶真的同中国人有缘分,这种饮料在唐初的时候还不怎么流行,而到了此时已经成为款待人的佳品,哪怕中原地区被打了个稀巴烂,茶叶的销量也依然客观,南边的楚国就是靠此发家致富,在五代十国这个大环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第二种则是武器了。刀、枪弓箭,五代五十三年,再往上的晚唐时期也是打来打去,虽然人们靠拳头就能打架,可为了更好的杀伤同类,总是兵器更利索一些。因此这一直是个热门产业。 但是,最主要的,最大的产业还是粮食。中原本是产粮的,在后世这里甚至是中国的粮仓,有一个名词叫郑州价格——直接影响国际价格。但在此时,哪怕老天爷给脸,能不能好好收获一茬粮食还要看有没有战乱。所以,有些眼光的军阀都会想办法从南方进口粮食,哪怕一时用不上也会储备起来。而粮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 刘灿早先想卖茶最主要的是因为郭荣贩卖茶叶,但如果不和郭荣联合,他们还有必要卖茶吗?她想来想去,都觉得如果同是跑一趟,卖粮应该更好一些,但刘成却不这么看:“茶叶虽然也值钱,却不太显眼,若是粮食,就很难保住了。其实大娘子,这商贾之事我们能做就做,不能做也无妨。” “阿耶错了,这商贾之事我们是一定要做的。” “这是为何?”刘成充满了不解。 “阿耶还记得我早先对您说的话吗?” 刘成想了想:“是说要以善待人吗?” “是的,阿耶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这都是在你的建议下做的。” “不,我只是给了阿耶一个建议,而真正做事的还是阿耶自己。”刘灿很认真的看着他,“说起容易做起难,阿耶必是解决了很多困难才成功的。” 刘成没有答话,心中却是得意的。那天女儿的话他是真听到心中了,但却不知道要如何做,也只能约束手下不大肆劫掠,尽量安分。但很快他就发现,管城从上到下,无论是县令还是一般的富户,在面对他的时候都充满了惧意。若是早先刘成也许不觉得这有什么,当兵的不被人怕,那还算什么当兵的?何况他还是一个指使!但经历了太原之战,经历了张敬达之事,他开始觉得惧怕并不见得是最好的。这些人怕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刀兵,如果有人的刀比他更锋利,那么这些人就会怕别人。这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事,但,他也是可以改变的。 可是要怎么改变? 刘成先和白钱商量了一番,没有结果,又召集了几个心腹,大家七嘴八舌的倒是给了一些建议,比如给粮食给钱。这也不能说不行,可给多少却是个问题,要知道管城虽遭了一次匪兵,县里县外也还有三百余户,按一户四口来算,也是一千二百人,一人给一斗粮,也要一千二百斗,这个数字刘成想想都觉得可怕。不是他拿不出来,可他整个大营的存粮也不过这些,都拿出来了他这个指使立刻就不用干了。而且随着日子稳定,这个数字还会增加。 而且,对管城人好了,对士兵岂不是要更好?怎么更好,给两斗粮? 白刺史就算再赏识他,也要怒了! 后来还是刘灿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让他找一些因为打仗伤残的士兵,当然实在动不了的是没办法了,但只要是还能动的,就寻过来给他们一个活计——巡视街道。 “如此一来,街道安稳人心稳定,而阿耶,也必定会得军心。” 果然,就像刘灿说得,当他把这个决定一公布出来,军中上下就一片拥护。在此时,战争仿佛是永恒的,上了战场会死会伤。死是不说了,伤残却是最拖累人的,若是没有家人朋友,吃完发下来的补助就只有等死。若是有家人,却是给家人增添了一份负担。所以有不少伤残的军人甚至不回家,随便找个地方窝着,花光了手里的钱就找个办法了断自己。而现在刘成给了他们一份工作!虽然这份工作的收入很低,可那毕竟是有收入的,起码够他们养活自己! 不说那些伤残军人,就是好胳膊好腿的看向刘成的目光也大不一样了。而当这些军人上街,市面也果然迅速的得到了稳定,一般的小流氓不敢再胡闹——就算身有残疾,毕竟是真正上个战场杀过人的,只是那股气势就够一般人胆怯。当然也有那胆肥,但要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独自一个,他们是有组织的,你欺负了这个,就会有下一个,两个三个还弄不住你?没关系,我们还有正规军!别说管城还没有什么有组织的黑色团体,就算有,也搁不住大军碾压。 而看到这种情况,管城上下的安全感那是迅速增加,提起刘成也是交口称赞:“若是早有刘指使,咱们也不会遭这些罪了!” 不过刘成要做好此事也不是一句话的事,他要把这部分钱给挪出来,还要疏通好上面的关系,否则一句收买人心就够他受了。好在这是在五代,有点小权利的都在一门心思发展自己,所以他这点事在花够银子之后也就不算事了。 得意完刘成回过神:“你说的这事和要做商贾之事又有什么关系?当然,市面稳定了,我看街上的商贩也要多些。” “阿耶现在只是做了这一件事,就花费不少。若是将来做其他事,花费又从何来?上峰的拨款是有数的,不用女儿说,阿耶也知道大多数军队的钱财是怎么来的。阿耶若不想像他们一样,那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大娘子总是有理的。”刘成想了半天点头赞同,“但粮食和兵器都不是我们现在能碰的,茶叶却是可以,我喝大娘子上次分的茶就很好,你家白叔叔也觉得不错,不如我们还是卖茶叶吧。” 所以绕了一圈卖茶叶的基调还是定了下来,刘成最近正一门心思找有经验的人带路呢,刘灿虽然还想着郭荣,但她也不能哭爹喊娘的抱别人的大腿,正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谁知道郭同学又从天而降了!所以在一怔之下刘灿就笑了,她这一笑那绝对是法子内心的、真诚的、灿烂的,她现在穿着男装,因为天天在日头下锻炼,皮肤也显得有些黑,可这一笑竟有一种耀眼的感觉,很久很久之后郭荣还记得这一笑,总觉得太阳仿佛突然跃出,天上地下一片光亮。 第30章 第三十章窝头(下) 刘灿笑过之后就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过了脸一个个纠正石守信等人的动作。这个时间并不长,但也不算短,一干人手臂都有些发沉,好在他们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体能都增强了不少,所以倒也咬牙撑住了。 “放。” 众人齐齐的出了口气,放下胳膊,但还没等他们休息两秒,刘灿又道:“举弓!” 所有人又把弓举了起来,刘灿又走了一圈一一纠正:“放。” “举弓!” “放!” “举弓。” …… 在第六次举弓的时候,有人撑不住的放下了胳膊,这是一个细眉细眼看起来不过*岁的女孩,刘灿看了她一眼:“石小小今天晚饭减半。” 那个叫石小小的眼一红,几乎快哭出来了。其实早先他们都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一天能吃上两顿饭就是好的,晚饭?睡着了自然就不饿了。但来到这里后,他们不仅能吃上两顿饱饭,还有晚饭。石小小第一次知道吃饱了睡觉是什么滋味。虽然晚饭是三餐中最不好的,不像早餐有鸡蛋,也不像午餐有肉,但也有粥有窝头和腌白菜。粥熬的又稠又糯,配着窝头白菜别提有多香了。想到这些东西晚上要少一半,石小小就深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能撑住。 而有了她这个先例,在下面的训练里其他人哪怕胳膊都开始颤抖了,也都咬牙撑了下来。这令刘灿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起码要有四五个撑不住呢,没想到竟只有一个,看来此时的人就算缺少很多东西,毅力总是不缺的。 一个下午刘灿没有教别的,就是不断的举弓和放。不过就这两个动作,也把石守信等人累的闪腰岔气,待课程结束一个个都瘫在了那儿:“这比王教官教的还累。” 一句话说的众人齐齐点头。 “而且还不知道有用没用。”另一个人开口,“射箭要射的准,还要有力气,就没听说过还要练怎么拿弓的。” 其他人没有立刻接腔,但不少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石守信冷哼了一声:“刘教官教的自然是好的,要不刘教官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箭术?” “刘教官箭术好,不见得就教的好。”说这话的却是王森,“石守信,你也不用这么巴结着刘教官上,我们都知道你娘在这刘家做活,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出卖人。” “我出卖谁了?” “你出卖我了!”王森挺着胸,像个善斗的公鸡,“刚才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叫出来?怎么会那样?” “怎么样了?” 王森脸一红,虽然没人说,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尿裤子了?早先是被吓住了没反应过来,现在一回过神立刻深感屈辱,对于石守信更带了一种痛恨——若不是这小子打小报告,他又怎么会被叫出来当靶子?而若不是被当了靶子,他又怎么会尿裤子?越想越气,举起拳头就向石守信的脸上挥舞过去,石守信猝不及防就挨了一下,不过立刻他就回过了神,当下毫不犹豫,拳头直冲王森的鼻子而去。这一下把王森打的不仅鼻子流血,两眼更流出了泪,他怪叫一声,一脚踢向石守信。他阿耶是个军士,而且在这一仗之前还是个小队长,很有几手功夫,虽然不经常回家,但每次回去都会教他一些。相比之下石守信虽然身手灵活,但都是野路子,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就有些抵不住了,何况旁边还不断的有人拉偏架。 王森算是大营里长大的,像白勇石小小等人也颇有几个是大营出来的,不管平时关系如何,现在却同仇敌忾,而且他们对于石守信刚才的告密行为都有些不齿,因此嘴上说着别打了,算了吧,让教官知道了都要挨罚之类的话。手中却不断的去拉石守信,或者帮王森拦着石守信的拳脚,所以很快石守信就只剩挨打的份儿了。 石守信也不傻,眼见不是事儿就想脱离,但此时又哪里脱离的了。王森打到兴起,飞起一脚把石守信踹倒在地,骑到他身上,举起拳头大叫:“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告密的下场!” 石守信狠狠的瞪着王森,他不后悔。如果没有刘灿,他们母子早已死于城外;如果没有刘灿,他们母子还要受那个可恶妇人的欺凌!刘灿收容他们母子,让他阿娘衣食无忧,让他在这里学习本事,与他何止是恩重如山?别说只是向他问句话,就是让他做更难的事,让他去做更危险的事他都愿意! 但这个王森,他一定会报复回来的!不仅是因为他打他,更因为他对刘灿不敬!他的眼中充满了不服和仇恨,这令王森更是恼怒,他大吼一声,拳头就直往石守信的鼻子而去,这一下没有任何留手,若打中,石守信不仅要鼻子出血,弄不好鼻梁都会被他打塌了。但他的手还没挨上石守信的脸,自己的头就受到一股大力冲击,然后他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是坐都坐不稳当了。 众人都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一时都有些吃惊,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王森就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阿草! 原来在给郭荣带路后阿草并没有离开,刘灿带着郭荣韩通走后他也还留在这里,刚才就是他拿了一块石头把王森砸了下来,而这一会儿更是扑到王森的身上猛打。 “你做什么!”白勇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上前就去拉扯阿草,但阿草虽然瘦弱,他这一下却没能把他拉起来,反而又令他又用膝盖顶了王森几下。 “你们快来帮忙啊!” 其他人回过神,上前把阿草拽了起来,而在这个过程里,王森又被他踢了几脚。 “你竟敢欺负我们!”白勇等人把阿草围在中间,脸上都露出了不善。石守信再怎么说也是和他们一起学习的,阿草又算什么? “打他!”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立刻挥起了拳头,而此时石守信已爬了起来,“你们要敢动他一根指头,我就去告诉陈叔!” 这话一出口,众人的拳头都僵住了。郭荣不知道,他们却是清楚守门的那个汉子可不是个普通人,和王森他爹一样,这个陈叔也是从军队中退下来的,一手箭术相当了得,就是在这次大战里没了腿否则现在起码也是个都头了。他早先和王教官的关系如何不知道,现在却是极好,没见王教官不时的会拿些酒菜与他吃喝吗? 这要告诉了门房,那就等于告诉了王教官,其下场…… “你除了会告密还会做什么!”最后白勇悻悻的收回了拳头,恶狠狠的又带了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去看王森了,其他人跟着他一起散开,不过在路过石守信的时候也都以差不多的目光扫了扫他。 “你没事吧?”石守信来到阿草身边,阿草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喂!”石守信一怔,在后面叫了一声,可前面的阿草连头都没有回,瘦小的身体就那么消失在门外。石守信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愣的,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脸上手上身上都是伤,刚才打架的时候还不显,现在却疼的厉害。 而那边王森已经叫了起来:“我流血了!流血了!怎么办?我阿耶会打死我的!” …… 石守信和王森的伤都这么明显,自然没能瞒过之后来安排饮食的刘灿。一见两人的样子刘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还是把两个人叫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王森看了眼石守信,石守信没有出声。 “王森,你说。” “报告教官,没、没有事。” “没事,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王森想说是磕的,又怕石守信一会儿泄底,只有傻笑。 “石守信,你说。” “报告教官,没有事!” 刘灿看了他们一眼:“既然你们说没有事,那就当没有事吧,不过今天晚上你们的晚餐取消,罚站两个时辰。” 罚站也就罢了,罚饭对两人都是一大打击,但他们也不敢同刘灿讨价还价,只有苦着脸应了。刘灿安排好其他人的晚餐就离开了,王石二人站在院中迎着风,顶着月,看着稀薄的星星,都没什么幽情…… “喂,你刚才为什么不告状了?”实在无聊,也因为的确好奇,王森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开了口。 石守信没有理他。 “是不是被打怕了?” 石守信冷哼了一声:“等回来咱们单独来一场,你就知道我怕不怕了。” “哟呵,还来劲儿了?我告诉你,今天要不是那个什么阿草,我就打死你了!你别不信,我是真敢杀人的!” 石守信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你杀过人吗?” “现在没有,早晚也会杀的!怎么,你杀过?” “没有。” “切,我还以为你多能呢……” “我只是用刀砍过人,那刀很锋利,所以我一下就砍破了他的衣服,他的皮肉,血是喷出来的,喷了我一脸。我以为我杀死了他,谁知道他还没死,还要反过来杀我。” “那最后呢,最后怎么样?” “……最后,他就被别人杀死了。”石守信没有说出刘灿,在他小小的心灵中,总觉得与刘灿的那些事,是不能与别人说的。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马肉(上) 知道郭荣回来,刘成也非常欢喜,特意让刘灿安排了一桌,又叫上白钱作陪宴请了郭荣和韩通。这绝对是高规格了,毕竟郭荣是个白身,郭威现在也不怎么发达;韩通身上倒是有军职的,可也不高,而且大家都知道他算是郭荣的随从,一起宴请,已算是高看。 不过规模虽然不错,饭菜却说不上奢华。整个宴席四道肉菜,其中一个是蒸鱼,一个是焖鸡,另外两个都是由马肉做的。此时的军营马肉算不上什么稀罕货,大战过后哪怕是普通士兵也能吃上点马肉,不说死了的,就是伤了的,往往也是被宰杀的下场。何况马肉还有些发酸,做不好的话总是有些怪味,当然,一般士兵不讲究这些,但做到宴席上总有些不够高档的感觉。 刘成见了也是一怔,随即就苦笑的摇了摇头:“这个大娘子真是,哪里就要省到这个地步了?这也就是贤侄,若是别人恐怕还要以为我们存心怠慢呢!” 郭荣立刻道:“阿叔说的哪里话,大战刚过,如此饭菜已说的上丰盛了。” 肉菜是四个,此外还有四个素菜两个甜品。 刘成摇摇头:“不瞒贤侄,我作为大指使,要说是能拿出更好的东西的。只是我们家的开销现在实在大些,别的不说,只是演武场上的那些半大小子就是一笔,还有其他地方。我家大娘子就天天督促我节约节约,不怕贤侄笑话,这鱼这鸡我还是托了贤侄的福才吃得上的,平时我要嘴馋了,还要到我白家兄弟那里偷偷的来。” “大哥你这是太克己,否则哪里用的着这样?”白钱笑道,刘成本来排老二的,自阿张的法事过后白钱就把张振给开除了出去,再见刘成就是口口声声的大哥,刘成本觉得不太好,后来一想张振都不认他们了,他去贴这个冷屁股做什么?干脆也把白钱叫成了二弟,过年时也只往开封送了一些普通的表礼,张振那边倒也有回礼,但也甚是普通。 这令白钱更是气愤:“他若有本事就和这边断了往来,还给回礼?真要回的话为什么不把那些金子还回来?大哥你也是的,还和他来往做什么?要我说,这表礼就不用送,没得显着咱们要扒着他!” 刘成当时一笑,没说什么,过后对刘灿却是这么说的:“张振这个人我知道,胆子有些小,这次的事做的也的确有些不人物,但还是有良心的。这个世道,谁又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留下一线,将来不定还要求着人家呢。” 刘灿没有说什么,不过心中却觉得张振更像是一个真小人,对于这号人还真不能闹得太难看——他也许成不了事,但绝对能坏事。金子是已经要不回来了,一年的三次表礼也不算什么。 听了白钱的话刘成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郭荣道:“演武场上的那些孩子,是阿叔收的养子吗?” 此时流行收养子,比如早先丢了唐朝江山的李从珂就是唐明宗李嗣源的养子,李克用早先的十三太保除了李存勖外,其他的十二个包括李嗣源都是养子。但收养子的多,收养女的却少。毕竟养子可以打仗做事,而养女……若都是刘家大娘子这样的倒也不比养子差了。一时间郭荣的思想就开了小差。 “哪里是什么养子啊,都是大娘子弄出来的。”刘成摇头笑道,“她不在逃难的时候认识了那石家母子吗?说起来那对母子也甚是可怜。那妇人死了丈夫带着孩子,还怀了一个。来投奔娘家吧,又遇上了这种事,战乱后他们回去谁知道她阿兄又死了。她那个阿嫂对他们就百般虐待,那妇人怀着孩子还让她打水洒扫,又让她磨面拉车,总之差点就出了大事。她那小子就找到了大娘子,大娘子就把他们留了下来。给那妇人看了病,养好了身体。又教那小子学本事,还对我说。像这妇人的事情绝不是个例,一般人也就罢了,有那家中是当兵的,却是需要照顾的。这不,你这位白叔叔的一个族侄不就也来了,那小子阿耶本是你白叔叔旗下的一个小队长,这次打仗死了。那小子虽说也能进部队了,可若就这么进了又成什么样子,不若先在这里学些本事,将来也好有个别的出路。” 郭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顿时就惊住了,他怔了怔道:“阿叔仁义!” 刘成摇摇头:“不过做些能做的事情罢了,说实在话,其实我旗下多的是符合条件的孩子,真要收,说不定还能再收个二三百个,可我真养不起了。贤侄你是不知道,我家大娘子在他们身上那真的是舍得。她说什么既然养就要养好了,否则就没必要。因此他们每个,每天最少一个蛋,鸡蛋鸭蛋鹅蛋,不一定是什么,反正总要有一个。此外还有肉,每人每天最少二两肉。也不见得非是什么好肉,但无论牛肉羊肉猪肉鱼肉,总是要有的。其他的蔬菜米面早先是随便吃,后来有人吃多了闹肚子才开始规定的。我有些记不清了,反正是要有细粮,还要有汤水。每过几天啊,还要有个甜点。我有时候看他们吃的都羡慕。” “何止是大哥啊,我有时候都恨不得自己能再少个二十岁,能跑过来混吃混喝呢。” 说着两人齐声笑了起来,郭荣与韩通将信将疑。 一边吃一边喝,吃到高兴刘成也就完全放开了:“贤侄说实在话,你我交情不深,我对你也不了解,但我们家大娘子说了,你是个有本事的,要做生意,与你在一起最合适,我信我们家大娘子的,也就信你!以后我这里的茶叶,就交给你了!” 他说着拿起杯子,给郭荣碰了一下,郭荣嘴上含笑,心中的疑虑则更深了。被人夸奖是好事,但刘灿为什么对他这么相信?这顿饭看起来是吃的宾主尽欢,但郭荣这边却是一肚子疑惑,回去后就同韩通研究开了。韩通喝的满面通红,脑子却清醒:“这位刘指使的话不能全信,这么养出来的和养子又有什么差别?说是能够做别的,真出来后除了当兵打仗,还能做什么?” 郭荣叹了口气:“果真如此吗?” “不是这样,还能是什么样?不过郎君,我宁愿有人这么养着我!能吃饱饭,还能吃肉!就算让我打仗又有什么不好的?这年月,不打仗还能做什么?我现在,完全是自己闯出来的,可若是有人能教我,若是有人能……”他目光炯炯的看着郭荣,“就算让我以死报之又如何!但凡有些良心,如此恩情,也必要以死报的!” 郭荣一震,是的是的。就算刘成别有用心又如何?他到底是给了那些孩子饭吃,到底是教了他们本事,别的不说,刘灿的箭术他是知道的,若那些孩子都能学成,起码总能活的更久些。郭荣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最终选择了回来,因为刘家父女到底是有良心的,在大战刚过,刘成就知道约束士兵;刘成都是大指使了,刘灿也没有华衣美食,欺压弱小。这对父女,和他见过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想通了这些郭荣突然觉得心中一松,第二天再面对刘灿的时候,就比早先少了几分警惕,多了些亲厚。刘灿不免暗自嘀咕酒席的威力:“都说中国人的事情是在酒席上办到的,这刘成不过宴请了一次就有这作用,以后不妨多宴请几次?” 刘灿本来是想跟着郭荣出去看看天下的,但她的腿现在还没好利索,又有演武场这边的事,却是跟不了的。而郭荣虽然有经验,但过去都是跟着别人跑,这次自己单干,心中却有些没底。于是最后两人商议,第一次就先试试。郭荣也不带金子走,而是换成食盐、粗布,到了那边再换茶叶回来。刘灿对他的要求就是茶叶最好找不为人知的:“我们既然要做别人都没做过的茶道,那这茶叶就越稀罕越少。当然,普通茶叶也可以换一些回来,到时候配着卖。怎么,阿哥觉得我说的不对?” 郭荣摇摇头:“不,阿妹说的很对。我只有一个疑惑——阿叔说相信我是因为阿妹觉得我有本事,但,我并不认为在阿妹面前展露过什么本事,那阿妹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反而阿妹如此能干,却是要强我不少。” “阿哥过奖了,我不过也就是点小点子。” 郭荣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他,眼神漆黑明亮,隐隐的带着什么。刘灿低着头,暗暗咬牙。尼玛!尼玛!尼玛!帅哥就是奢侈品,哪怕是小鲜肉的帅哥呢!这么一个少有的帅哥仿若深情的看着她,她会有瞎想的好不好! 刘灿暗暗的吞了口口水,抬起头:“其实,我并不知道阿哥有什么本事,但,我知道阿哥有良心!” 郭荣一怔,目光更炽烈了,刘灿抬着下颌,迎着他的目光:“那一次进城,阿哥看向这城里的目光和别人都不一样。阿哥,是一个和很多人都不一样的人!” 要怎么形容郭荣的目光呢?他的目光本就明亮,而这一下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爆炸似的,他突地一笑,这个笑只是勾起了嘴角,却是灿烂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阿妹,保重!” 他说着,行了个叉手礼,转身而去。 这一天,阳光并不灿烂,有乌云,但在郭荣的心中,一直都是光明的。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马肉(中) 郭荣走了。 走之前他联系上了一个商队,然后就压着两车布两车盐上路了。当然,刘成也给他派了一个小队做护卫,不过除非他有胆子派出个几百人,否则这种长距离贩运还是跟着商队更安全。 特意挑了个好日子,老天爷也给面子,阳光灿烂,穿着夹袄都有些嫌热。刘灿和刘成都来送行,他们两个一个身体不便,一个杂务缠身,却都坚持要送到十里亭处,郭荣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感动的。 刘灿拿出一个包裹:“这身衣服是早先给阿哥做的,但一直没能送给阿哥,这次就当给阿哥添个行囊好了。” 郭荣接过,打开来只见里面是成套的衣服鞋袜,都是用上好的细布做成的。他心中一热,不由得就想到几年前他第一次上路的时候,柴氏把他叫到房里,给的也是这么一身衣服:“阿娘对不起你,本想着让你跟着阿娘享福,却不想还要你为家中奔波,小小年纪就要跑那么远……” “阿娘说的哪里话,我即为郭家儿郎,当然要为家里张罗了。” 那时候柴氏听了这话只是笑,面容带了几分欣慰,就同眼前的刘灿似的……郭荣脸一黑,讷讷了一下才道了声谢。刘灿微微一怔,又拿出了一个包裹:“这个是我着人最近几天赶出来,做工有些粗了,阿哥不嫌弃的话当个遮风的就好了。” 郭荣有些麻木的接了过来,入目却是一片鲜红,原来是个镶黑边的红色厚缎大氅,正适合现在穿。郭荣看着这件大氅,半天说不出话,刘成道:“贤侄此去千里迢迢,生意之事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罢,一切还要以自身为重。” 他说着,递过去一杯酒,郭荣接过,道:“谨遵阿叔教导,小侄自会尽力。” 刘灿一笑:“阿哥,我阿耶是真的让你以自身为重了,不说别的,万一你有点什么,我们也不好像郭伯伯交代啊。” 她这么直白的把利害关系说了出来,旁边的刘成不由得一怔,倒是郭荣更是感动,刘灿能这么说,就证明是真的关心他,而会说的这么明确,也是没有把他当外人,他吸了口气:“阿妹说的,我记得了。” 他说着把酒一饮而尽,杯子一丢,抽出腰中的刀,向前一直,然后就在众人的诧异中旋转了起来。他转的很快,却很有节奏,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团红衣中不时的能见白光闪过。 胡旋舞! 刘灿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在古装电视剧中我们经常能看到皇帝上朝,下面的人纷纷叩拜……这样的事不能说没有,但在唐朝,你更能见到的是跳舞!对,唐朝流行跳舞,要不安禄山那个胖子凭什么靠着胡旋舞上位的?因为那是当时的流行趋势啊!说到什么兴奋事的时候,下面的大臣就有可能给皇帝表演一通舞蹈——也不乏皇帝来了兴致和下面群臣共舞的。平时的宴会待客这也不少,一个热情的主人要举办宴会,有可能把在场所有宾客都请下来和自己共舞一番,你那时候不跳就是不给人家面子! 而现在郭荣跳舞了!未来的周世宗跳舞了!他们要怎么办? 刘灿看向刘成,就见他也向自己这边看来,刘灿看向自己的腿——一个好的导游不说事事精通,但起码要是个万精油,她虽然不会跳胡旋舞,但要是平时跟着扭扭也不是不行,可现在……她又向其他人看去,刘成看样子还知道点由来,其他人,则完全蒙了的样子。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只有把目光转回场上,不管怎么说能欣赏一把周世宗的舞蹈也不容易。而这么一静下心刘灿就发现,郭荣更像是剑舞,或者说刀舞,他虽然在旋转,但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力量,刀光闪过,更带着一种肃杀之气。 他抬刀,横劈,目光凌厉,嘴角含笑。 他转身,竖挑,神情诡异,眼神莫名。 一个抬头,郭荣向这边看来,刘灿突然一震,不由得就想到前几天他说的那句话,当时她听了是心虚加松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而此时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史书说,郭荣是在北伐的时候染病,致使他只有匆匆而回,没能收回燕云十六州; 史书说,在北伐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有恙,朝臣皆劝让他养好了身体再北上,他却一意孤行。 他曾问精通术数的王朴问自己能活几年,王朴当时告诉他是能活三十年,他非常高兴,说了这么一番话:“若如卿所言,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个学生,那时候看也就看了,等她真正进入社会,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去了解更多的历史,再来看这番话就不由得多了几分震撼和感叹。 这是一个帝王的愿望!他没有想着自己再多活多少年,没有想着再历史上留下什么丰功伟绩,没有想着后世评说。他想的,只是这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是的,他也想了开拓天下,但在此时年月,若不能一统天下,收回燕云,又何来休养何来太平? 这是一个真正想着百姓的帝王! 但,他死的也真是太早了,紧紧五年半,连第一个十年都没有度过…… 郭荣仍在旋转,他的刀舞进入到了最高、潮的地方,刀光闪耀,红衣旋转,衣角处都仿佛刀刃,划过空中,带着声响。刘灿忍不住的拍手张开了嘴:“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这首歌是刘灿最熟悉的一首,到ktv必点的一首,也是她唱的最好的一首。曾有朋友说她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愤青,她笑笑,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说。她是愤青,但她并不仅仅是仇视日本,她更仇视的是那种窝囊的低迷的环境,是那种任人欺压到骨子里还跪舔的姿态。她向往的是豪情一笑,横扫天下的姿态。 听到她的声音郭荣一顿,但随即就舞的更奔放了。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华要让四方 来贺——” 当她最后一个字出口,郭荣横刀上扬,阳光下如同漫天刀光四溢,而他的双目已亮的如同星辰。 “阿妹此曲豪情万丈,某再无遗憾!”他说着,收回刀,行了个叉手礼转身而去,韩通愣了下才跟上,车队缓缓前行,但隐隐的还有刚才的歌声传来:“我愿守土复开疆……” “大娘子你早先说郭荣是有大才的,我今日终于知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成慢慢的开口。刘灿一怔,什么意思?难道郭荣跳了这么一个舞,让刘成看出了什么?可看出了什么?武艺不凡?身手敏捷?这当然也是才敢,可和大才还有区别的。 “这种古礼不是早先的望族是万万不会的,我虽听你大母说起过,却万万不知如何应答,好在大娘子你机智。刚才那词是你在哪个古籍里看过的?” “……也忘了是哪一个古卷了。”既然刘成没有认为是她做的,她当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往自己身上扯。不过这古礼和大才有什么牵扯?难道懂古礼才有大才?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刘成道:“望族教养出来的子弟除了礼仪规范,更有很多平民百姓想学都学不来的本事。大娘子你虽聪慧,但阿耶在这上面实在没能给你足够多的助力。” 刘灿摇摇头:“阿耶为我找来了那么多古卷我还来不及看呢,等我看完那些再说吧。不过阿耶也实在应该寻一位有才干的先生了。” 刘成叹了口气:“真正有才的,又哪里愿意来我这里?若是那只会夸夸其谈的,还不如大娘子你呢。” “只要阿耶手下军士出色,管城上下安乐,总会有有才干的先生的。” 刘成点了点头,若没有刘灿提醒他其实本来不觉得自己缺人的。他手下两三千人,武艺出色的不知有多少。也有会手艺的,也有会各种技艺的,还有会做兵器的。但刘灿让他意识到,若是没人把这些人统一管理起来,那只是一盘散沙。不说发展,能维持多久都很难说,此时改朝换代如此频繁,当今圣人的江山能坐多久实在难说,若晋没了,他又该如何?——难道永远都靠抱大腿吗? 刘成并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效死的,但他也不想没骨气的永远做墙头草。可若不想随风摇摆,那就要自己有实力。可实力是怎么来的?要有人要有钱,而这两者他都不是太富裕。好在他这不过是刚刚起步,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刘成向来想得开,微微一发愁,就把这个问题丢到了一边:“我听说二娘子有好转,可是当真?” “昨天阿段说二娘子的眼神好像有些变化,好像会主动看人了,不过我还没发现,但她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就是真的吧。”说到这里,刘灿的嘴角带了几分笑意。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刘静有反应了,那就是好反应。 “那就太好了,二娘子还小,总是能恢复的。”刘成也很是欢喜,父女俩就着这个问题一边往回返一边谈论了起来。 而此时,韩通也在同郭荣谈论他们,韩通是个直爽的,见郭荣不再唱就道:“郎君,你可曾说亲了?” “不曾,怎么了?” “既如此,你不如说了这刘家的大娘子。” ……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马肉(下) 郭荣找的商队是在开封集合,然后一起向荆州出发,所以现在他们只是一个小型的商队。领头的正是郭荣自己,他骑在马上,心情颇为舒畅,刘灿的那首唱词,唱腔有些古怪,词也不是太讲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豪迈激昂,郭荣刚才已经哼了半天,现在虽不再唱,心中却有一种与以往不同的亢奋。 他想到了百年来的战乱,想到了这几十年来的朝廷更替,想到了那些麻木苦难的脸庞,什么时候,这中华能向那首词里唱的那样让四方来贺? “也只有太宗那样的大才了吧……”郭荣想到了李世民,想到了他那天可汗的丰功伟绩,那种豪迈那种万国来贺的大气才是中华应有的!他正想着这些,韩通一开始的话他也没太往心中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怔住了。韩通却没感觉,继续道:“那大娘子年龄虽然还有些小,却是个能照顾人的呢。” 这一段他跟着郭荣住在刘家,也享受到了早上姜汤,晚上奶、子的待遇。除了这些还有郎中给请脉,他一开始有些不屑,谁知那郎中还真两把刷子,竟然看出了他早先的内伤,两幅药下来不说药到病除,却是有所缓解。 韩通早先跟郭荣来的时候并不是太情愿,跟着郭荣,他倒没什么反感的。郭荣是郭威的大郎君,而郭威又是刘节度最器重的手下,他平民出身,跟着郭荣也算是走了个捷径。但他并不认可郭荣这种做生意的行为,现在这世道做什么生意?真要做,也是在开封,或者在河东,在管城?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又能成什么气候? 但管城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虽然一样贫苦,却没有一般小县城的混乱。刘成看起来是一个有抱负的,而且也是一个愿意施展抱负的。而刘家父女对他们的敬重——特别是对他的照顾,也令他非常有感触。 他是什么?论军职最多也就和个副都头差不多,还是那种没有兵没有权的,而且就算郭荣没有明说,大家也都知道他其实不过是个随从。可宴会的时候刘成没有拉下他,平时的份例,刘灿也没有忘了他。刘成那还能说是一时凑份子,刘灿那却真的是体贴入微。就拿衣服来说,他竟也得了一套! 在韩通的概念中,谁对他好,谁就是好的。何况他不过是个小人物,刘成父女还能这么入心,可见本心也是好的,是真正体恤人的。他并不知道虽然换成一个人,刘灿也会这么做——她非常清楚,有时候巴结好领导身边的人比巴结好领导还有效果,但对他,更多了几分真诚,因为,他是韩通。 周世宗去世前也深知自己这一去,朝中会有诸多弊端,主弱臣强恐难保平安,所以从文到武做了种种安排。但当赵匡胤黄袍加身,领着手下返回开封时,满朝上下都为形势所迫的拜服了,只除了一个人——韩通!在眼看事不可为的时候他还企图回去组织人马反抗,最后被王彦升灭了满门! 作为一个当初主讲宋朝历史的地陪,刘灿从不掩饰自己对宋朝文化的推崇。那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时代,是一个产生了诸多文化的朝代,这个时代虽没用她强大的武力征服四方,却以自己强大的文明侵袭了周边!王安石、苏东坡、李清照……他们的诗词令周边的国家为之痴狂。甚至有人说中国的近代文明应该是从宋朝开始。 但不管她对赵宋多么推崇,也不能不承认赵匡胤是窃取了柴家江山,而韩通是在那个时候唯一一个试图保卫柴家天下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忠义都是应该受到敬仰的。 所以在面对韩通的时候,刘灿是发自内心的。而韩通虽然不太爱懂脑子,这种真诚还是能感觉到的,因此对刘灿的感觉也就更好了。 “而且郎君刚才与那大娘子一个跳一个唱,甚是合适呢!” 郭荣的脸不由得一红:“你莫要胡说!” “我怎么是胡说呢?郎君刚才自己不也在唱着大娘子唱的那些吗?可见是忘不了的。” “我不是忘不了,是、是……总之这话你不要再说了!莫得玷污了大娘子的清誉!” 韩通一怔:“你们一个没有娶,另一个看起来也是没有说亲的,这说合到一起怎么就是玷污了清誉呢?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原来就在他絮叨的时候,郭荣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韩通立刻住了嘴,不过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带了些诡异的微笑。看到他的这个表情郭荣更是烦躁,他有些悻悻的收回刀:“大娘子不过还是个孩子,此事勿要再提!” 说完拍马前行,韩通在他背后嘿嘿一笑,对后面的车队吆喝道:“大家跟紧了,待到了开封,请大家喝酒!” 下面一阵阵响应,脚步果然都轻快了几分。 刘灿当然不知道被自己敬仰的韩通竟想给自己做媒,事实上她也没空想这些,回到管城,她就要给那些学员上课了。开办这个演武场,一开始只是有石守信引发的一个偶然事件,未来的石大将军找上门了,总不能只让他做个小厮,虽然只是个小厮也是恩情,但刘灿并不想这样,何况她也觉得这有些屈才。 而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所以她就顺水推舟的给刘成做了这么一个提议。而当人多了之后,刘灿就觉得这股力量不能交给其他人,所以哪怕她行动不便一开始也坚持安排饮食,还给自己封了个教官的名号。对此,刘成一开始是有些异议的:“你到底是娘子,这么出面总是有些不妥,而就算有别人来管理,又有哪个不知是受了我刘家的恩惠?” “阿耶,知道和真正感受到是不一样的,而我刘家对那些人,不仅要有恩,还要有威。若阿耶有时间,由阿耶出面是最好的了。” 刘成沉默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你说的对大娘子,只是如此一来,你是必要受一些非议的,将来议亲……” 刘灿哈哈一笑:“阿耶,先不提此事还要待将来,就算真有那一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若真因此嫌弃我,这样的人家不说也罢。何况在此世道,小小非议又算得了什么?若能助我刘家永保平安,女儿这一生不嫁也好!” “又说胡话!”刘成瞪了她一眼,却是不再阻止。这种事情若在太平年月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在豪放的大唐,女子行此事也必要落个乖张的名誉,而家长长辈也会有诸多阻拦。可这不是太平年月,恰恰相反,这是一个皇亲国戚经常更换,皇帝都经常玩*的时代。而刘成又出生于最底层,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有着底层人民最朴素的愿望:活着。 活着,活下来,哪怕什么都不为,只是为了这个。 因此刘灿的这点不妥,在他眼中也就是些不妥,在计较了一番利益得失后自然也就是妥了。 而刘灿也知道自己一是年岁小,二是女子不好服众,所以一开始只空占了个教官的名号,负责饮食起居,因为她是刘家人所以很顺利的就被承认了。待时机成熟了,她才开始真正要收拢这批小子,在她的预计中,在最初震慑住这番人后,之后还要花点时间才能令他们真正畏惧和服从,但现在她发现她的收复工作竟然进行的非常顺利。 预料中的消极怠工完全没有出现,她那些无聊的枯燥的动作竟被那帮孩子们坚持下来了,这令她不免有些惊讶,就招来石守信问了一番。面对她的疑惑石守信更是疑惑:“教官教我们的都是真本事,我们当然要好好学!” “是这样吗?” 石守信用力的点着头,非常诚恳。刘灿摸了摸下巴,石守信是不会对她说谎的,所以这真的是因为她那一手把那帮家伙震慑住了?其实她不知道她那一手固然厉害,但要说把这一帮出身于军营大院,家中多少都有点关系的小孩完全吓住,还是因为王森的阿耶王教官的一番话。王森那脸上的伤糊弄过了刘灿,却糊弄不过自家父亲,王森无奈,只有老老实实的把经过说了一番,本来是抱着挨打的准备的,谁知道他阿耶听了却哈哈大笑:“你竟然敢跳出来,傻小子!你以为这刘家的大郎君是谁?和你们一样的小屁孩吗?你以为他那腿是怎么伤的,是在和三个匪兵作战时伤的!他只伤了一条腿,那三个匪兵却都死了!” 王森长大了嘴,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敢杀人,可真实情况却是连一个人都没杀过。 “我再告诉你,那三个匪兵都是从马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我再告诉你,你以为我操练你们的那些规矩是怎么来的?都是这刘大郎君写的!” !!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讶,那这一句就是完全的震惊。这两个月王森过的那是既舒服又折腾,舒服在吃食上,折腾在全方位,每天连怎么睡都又要求,连夜壶放的位置都有规定,虽然现在他是习惯了,可一开始真是痛不欲生。那时候他还想,往常也没见到自家阿耶有这么多规矩,怎么做了这什么教官就突然换了个人?谁知道,竟然都是刘灿干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鸡汤(上) 很多现代人以为古代不讲究队列,打仗就是一窝蜂的去,一窝蜂的回。所以很多穿越军事文里,都是练队列走阵,其实这是严重错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古代比现代还要讲究阵型。以最常见的长蛇阵为例,这个阵型又叫一字长蛇阵,就是把队伍排列成一长条的阵势,看起来很简单,却暗含了三种变化:卷,咬,绞。 三种变化分别应对不同方位的攻击,只从走阵来说,不知要比粗暴简单的直排碾压复杂多少倍。 此外还有什么偃月阵、燕行阵、方圆阵等等等等,虽然因为现在天下大乱,藩镇割据,很多东西已经不那么讲究了——也讲究不起来,但对于走队列练队形王森等人也是习惯的,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总看过猪跑。而王教官之所以被提拔到这里做教官,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的队形操练的好。 可演武场这里不仅练队形啊!吃饭时的姿势,盘子摆放的位置,被子叠的大小高低都有要求!一点达不到,轻则跑圈重则没饭!第一个月的时候,王森等人那是都没少吃苦头。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在贫苦困难中长大的,就算最白胖看起来日子最好过的王森,在家中的时候也没少饿肚子,所以对于劳累本来是都不怕的。可这规矩不是劳累啊,就算他们努力去做,还是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犯错,更何况这也和他们的预想不一样,他们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学叠被子的啊!所以一开始演武场上下都发过牢骚,而对他们的牢骚王教官的处理只有一个字:罚! 质疑教官?罚! 消极怠工?罚! 这一圈罚下来罚出了王教官阎王似的名声,就连王森,也是一肚子的郁闷。他一开始还占着身份,小声嘀咕过两次,结果下场更是凄惨。罚到最后,演武场学员上下一致感受就是千万不要得罪王教官!王教官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而现在,王森终于能帮他家阿耶证明了!原来他阿耶不是阎王,阎王另有其人! “王森,你没说谎吧?”白勇一脸不信,“那刘教官才多大年纪,能想出这些?何况王教官为什么听她的啊?” “是啊,我听说王教官在军营里的时候也是个高手,自有一套手法,怎么会用刘教官的呢?哪怕他是刘家的大郎君也不至于啊!” 众人纷纷开口,说到最后简直就是质疑王教官的专业素质了。 王森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说:“你们不知道,我家阿耶认定刘教官非常有本事,还对我说刘教官编的那套手册非常有用,若是能按照他编的训练军队定课练出一支强军。” 众人将信将疑,不过对刘灿的畏惧那立刻上升了一个等级——能编出这种规矩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手段等着他们呢,不听她的话……众人一点都不想去尝试那个后果。 学员好带对刘灿自然是个好事,不过她也并不一味的以严苛来管理,哪个学员做的好了,也会有奖赏。比如举弓时间最长的,第二天就能多得一些肉,站姿最标准的,晚上就有可能多得一碗稀饭。这些都刺激得一干学员热血沸腾,因为这多得的,都是可以带回去的!这些学员在刘家是不缺吃喝,早饭午饭的主食也没有什么限制,可都不允许带出去。曾有一个学员想省下自己的饭食带回家,直接被罚十天饭食减半,而且刘灿也规定了,再有第二次,直接赶出去:“我不管你们是想带回去给家人吃,还是赞起来将来再吃,在我这里都是不允许的。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不管是谁,都不要来了!” 这话说的决绝,也令一干人熄了这方面的心思,可也都暗暗遗憾,特别是那几个女孩子,私下里议论就是她们其实也吃不了那么多,省下一些也不会如何。 不过说是这么说,却真没有谁敢再触犯这个规矩。刘家这边规矩虽大,可饭食也是真有诱惑力,而且未来的发展也非常可期,他们要真因此被赶出来,家中都过不去。而现在,能把东西带回家,除了几个家中已经没有亲人的,其他的都想着要好好表现,给家中带出去些补贴。而就是那几个已经没有家人的也很下力气,因为刘灿说了,可以把食物兑成铜钱,拿出去消费! 吃饱喝足,还能拿几个铜板去逛街,这绝对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此虽然刘灿教了他们二十天,他们也还没摸上箭,却一个个都练的异常起劲。 时间进入到三月,刘灿终于能下地了,顾郎中给她做了番检查,得出的结论是,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残疾了。刘灿现在已经习惯他的毒蛇,听了这话也没在意,而是欢天喜地的在屋子里连走了好几圈。这一百来天可是把她闷坏了,而且现在伙食好了,她深觉腰腹都要多些肉,当然,在此时,这是好事。 这一天刘灿从演武场回来,还没进自己的院门,就觉得不太对劲。她一怔,推开门就看到刘静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西屋,她刚要去问,就听西屋那边传来一声惨叫,她不由得一颤,然后就看到阿段有些慌张的从里面,手里拿了一个木盆径自就向外跑去,竟都没看到她。 “阿段。”她出声唤道,“怎么了,可是阿刘要生了?” 阿刘就是石母,她现在在刘家做工,刘灿也不好再叫她婶子,毕竟论身份她现在和阿段阿赵等人是一样的了。 阿段一愣,这才看到她,连忙道:“是,阿刘要生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刘灿皱了下眉:“可是不太顺利?” 阿段看了眼她身上的男装,想了想还是道:“我听阿赵说胎位不正呢,脚朝下呢,可能卡住了。” 此时女子生产是常事,但凶险也是常事。阿刘不是第一次生,按说应该顺利,可这胎位不正就不好说了。刘灿的眉皱的更紧了:“我去看看。二娘子,你先回屋。阿段,你先送二娘子去我大母那里。” 阿段想说什么,那边刘灿已经走了过去。一推开西屋的屋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腥气,然后就是若有若无的□□。 “信哥儿他娘,加把劲儿啊!”阿赵一边推着她的肚子,一边说,“已经出来了,我已经能看到孩子了!” 管城本就不大,也没有什么正经稳婆,当然有几个接生多,算是有经验的,可经过这一次兵乱,也是死的死走的走。知道阿刘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刘灿本想请个稳婆的,但包括阿刘都说不用:“哪有那么娇贵,我这又不是第一胎了。不说还有段嫂子赵嫂子他们,就是我自己也能生下来!” “生产的事……还是小心点好。”刘灿也知道其实没必要做的太过,就算石守信在演武场那边学习,阿刘本身也不过是她这边一个做针线的,而且已经特意照顾了。再多了,对她不见得是好事。可受现代的影响,她总觉得生产要小心再小心。 “大郎君,不是我有坏心要拦你,”阿段笑着开口,相处了这段日子,她也知道刘灿是个好相处的,虽然规矩严,可只要守规矩努力勤奋,就能得到相当好的待遇,所以也敢说几句话了。而因为刘灿日常就穿着男装,她也越来越习惯唤她为郎君,“而是现在还真没那个婆子接生的特别好,若请她们,还不如我同阿赵呢,最多到时候再让成嫂子帮把手就成了。” 刘灿想想,也就没有再强求。所以现在就是阿段阿赵几个负责照顾阿刘。此时阿刘两手抓着床单,咬着牙,拼命的想像阿赵说的那样用力,可不管她怎么用力,那孩子也始终没有落下,反而是她力道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的嘴里发着咯咯的声音,像□□更像是一种愤怒。 “用力!用力啊!”阿赵还在叫着,可阿刘的力气却越来越小,而血却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阿段端着热水过来了,刘灿道:“去把顾郎中请来,然后,把石守信叫来。” “大郎君!” “去!” 阿段不敢异议,转过身奔了出去。石守信就在刘家,很快就过来了:“教官?” 刘灿摆摆手:“你娘在生产,有些凶险,叫你来,是让你在有必要的时候帮她一把。” 石守信脸一白:“我、我要怎么做?” “让她活着,让她坚持的活下去!” 石守信的脸更白了,他焦虑的看向西屋,很想立刻奔过去,但刘灿没发话他又不敢动,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教官,我能进去看看我娘吗?” “再等一下,你现在进去不过是分她的心。再等一下,等郎中来吧。” 顾郎中虽然没住在大营,但也离刘家不近,过了一会儿才算赶到,一听说是让他来帮助生产的,脸立刻黑了:“我不懂妇科!生孩子的事找我做什么!” 说着就要出门,刘灿道:“救人懂不懂?止血会不会?” 顾郎中一滞,皱着眉看她,刘灿看着他又道:“生孩子不用你,但保住产妇的命,你能做到吗?” “……我没做过。” 刘灿一笑:“你帮着看看就好了,有你在,我们也能安心不少。” 她不知道顾郎中能不能起到作用,但现在有个医术还靠谱的郎中起码能给她不少安慰。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鸡汤(中) 看到顾郎中,阿赵等人都是一惊,倒是阿刘因为已经疼的意识不清了,没有什么反应。 “你们做你们的。”刘灿引着顾郎中来到阿刘身边,这种情况顾郎中也是没有遇到过的,他想了想,翻过阿刘的手,强硬的把了片刻脉,“我不懂妇科,但她现在已经脉象已经变弱,这孩子再生不出来……” 一般孩子生两三个时辰是常事,阿刘这个之所以凶险却是因为孩子本来是要生出来的,但因为胎位不正,卡住了。虽然现在还没有血崩,但也拖不了太长时间。 刘灿看了一眼阿刘,把阿赵叫到一边:“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阿赵也是累的一头汗水,她用袖子擦了一下,手上的一些血污就沾到了脸上:“应该是有一条腿被卡在了那里,要不就算是脚朝下也该出来了。” “有什么办法吗?” “我再帮着推推,剩下的,也就是看阿刘的命了。” 刘灿眯了下眼,让阿段去把石守信叫过来,阿段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郎君,那信哥儿虽是个懂事的,可这女人生孩子哪有让他来的?就算、就算万一……也不该让他这个时候过来啊。” “你去叫他,我自有原因。” 阿段到底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没有再多说什么,忧心忡忡的去了,片刻,石守信就被领了进来。他脸色本就白,见到阿刘的情况后脸色更是难看。 “阿娘……”他低低的的叫了一声,而此时阿刘已经失去了大半意识,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还要再叫,就被刘灿拦住了,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阿姐……” “你听着,你娘的情况现在非常危险,那个孩子卡住,如果不能尽快把他生下来,不仅那个孩子,就是你娘……很可能也保不住命。” 石守信一震,恐惧的看着刘灿,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现在有一个办法,我不能保证成功,只能说尽力,你愿不愿意让我试试?” 石守信用力的点着头。 “你要明白我这个办法是从古书上看到的,我自己也没有操作过,所以很可能就会失败……” “我相信阿姐!”不等她说完,石守信就道,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就算万一有什么不好,也是我娘的命!” 刘灿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其实现在对她来说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再请个稳婆,拿些能吊命的东西给阿刘含着。那阿刘是否能活过来,将来石守信都要对她感恩戴德。而她这一动手就不一样,救活了固然好,救不活……石守信现在也许不会想什么,却难保将来。可若不试一试,她到底良心难安。 这么一想她也不再犹豫,让人把剪子烫了,针线煮了,又让人熬上鸡汤,找王氏讨了个参片塞到了阿刘的嘴里。到最后自己又把手好好的洗了一番,然后让阿段阿赵按好阿刘,又对顾郎中道:“一会儿若有血崩之兆,还要拜托先生了。” 顾郎中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但还是点了点头。刘灿暗暗吸了口气,拿起了剪刀。她没有生过孩子,但这种事却听说过不少。她的同事、朋友,凡是第一胎顺产的基本都被侧切了。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在国外生产的朋友,国外是能顺产一般就不剖腹,所以她那个朋友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最后生的时候不仅被侧切了,孩子更是被吸出来的,用她那朋友的话说就是头都被吸扁了。 她那个朋友因为后来上了无痛,所以很详细的说了这个过程。现在她没有那些仪器,那就只有用手了。她拿着剪子,在众人的侧目中把阿刘的约括肌剪开了,然后不待众人惊呼出声,手就伸了进去。阿刘一开始没反应,但当她的手伸进去的时候就叫了起来,想要反抗。刘灿瞪了一眼阿段,后者立刻下意识的按住了阿刘,阿赵阿成也连忙用力。 刘灿先摸到了一只脚,本想用力,但立刻她就觉得不对,又向前摸去,果然很快她又摸到了一只,就像阿赵说的卡在了哪儿,她把那个脚挪了下位置,然后顺着往下拉,随着阿刘的一声惨叫,孩子也被刘灿带了出来。 “哇——哇——”那孩子一出生就哭了起来,刘灿一笑,“阿赵。” 阿赵一怔,连忙跑过来。 “下面要怎么做?” “要剪脐带,要……” “交给你了。” 刘灿把孩子交给她,自己又洗了手,然后拿过旁边准备好的针线对阿刘进行缝合。早先阿刘是疼的没意识了,可这孩子一出来,她就好过许多,此时立刻感到了下面的疼痛。她哆嗦着要出生,可又有些发不出声音,只有在那里痛苦的呻、吟,不过她毕竟没什么力气了,这声音也就有些若有若无的,不一会儿又没了声音。石守信再也忍不住了,扑上来叫着她:“阿娘,阿娘,你忍忍,忍忍,阿姐与你治病呢……先生、先生?” 虽然刘灿没交代,他也知道现在最好不要打扰,就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顾郎中,而此时顾郎中正一脸赞叹的看着刘灿——还可以这样!竟然还可以这样!刘灿的做法他虽没见过,但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而很快,他的思维就发散了开来,传说关公刮骨疗伤是不是也是如此行事? 他正想的出神,听到石守信的声音,这才回过神。 “先生……我娘、我娘没事吧?” 顾郎中上前诊了下脉,又看了下阿刘的情况,笑道:“你娘虽还有些虚,但既然孩子生了出来,又没有血崩的情况,就没有大碍了。以后不过是好好将养的事儿。” 石守信听了大喜,对他长长的作了个揖。此时刘灿也已经缝合好了,她虽然过去连个扣子都不能缝的很好,但这些年没少跟着阿刘学针黹,绣花什么的也许还有些为难,缝合却是极顺手的。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的出了口气,抬起头就看到石守信已经对她呈大礼叩拜在了那儿,她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这也不过是赌一把,现在虽是赌赢了,但以后……” 石守信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就连旁边的顾郎中也是一脸迷茫。刘灿嘴角一抽,要怎么对他们说感染这种事情啊!还有以后的拆线、消炎。现在消毒设备这种不齐全,一个不注意阿刘后半生就会有些难言之隐。但她转而一想,这个时代的人基本是小病靠挺大病靠命,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其他小小不言的痛苦好像也不算什么事了。 “不管怎么说,你娘这次总活下来了,以后咱们再说吧。” “是!”石守信高高的应了一声,又对刘灿行了个大礼,然后就站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他们母子欠刘灿的,已经不是说点什么感谢、恩情就可以的了。甚至连表达都没意思,在他的思想里就是,以后刘灿有什么需要他就去做,别的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就在这时,鸡汤也炖好了,刘灿让阿段喂阿刘喝了一些,阿刘迷迷糊糊的也就喝了,几口之后她睁开眼,看到石守信顿时就怔住了。 “阿娘你醒了!” “四郎?”阿刘怔了怔,下身的疼痛让她反应了过来,连忙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快、快出去!” “我来看看阿娘。” “你快出去啊!” 石守信有些迷茫,刘灿道:“既然你娘已经醒了,你就先出去吧。你娘这里,自有人会照顾的,待明天,你再来看她。”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就带着石守信往外走,石守信恋恋不舍的往外挪着脚步,临到门跟时忍不住道:“阿娘,你生了个娘子,我有妹妹了呢!” 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阿刘却有些失落,阿赵看出她的不快道:“你已经有了信哥,现在又添个小娘子,儿女双全,还想什么呢?” 阿刘叹了口气:“我就怕这孩子以后过的更辛苦呢。” “这你可多想了,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脚踩莲花生呢。不过你这次也真凶险,多亏了大郎……大娘子见机得快,帮你把孩子生了出来。” “大娘子帮我生的?” 阿段就一边喂她鸡汤,一边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一开始真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大娘子要做什么呢,谁知道她是要把手伸进去,也真亏了她这么个大姑娘,竟能做出这种事。可见有本事人,做什么都是好的。” 阿刘喝着鸡汤,虽然刘灿帮她接生这种事很怪异,接生的方式更怪异,但在这个时代能活下来就是好的,所以虽然心中有点奇异的感觉,对刘灿还是感激的,特别是此时喝着鸡汤,这感激也就更加深了几分。她生石守信的时候也喝了鸡汤,但那个时候她夫家还在,家中也还有些余财,而现在她不过是寄人篱下与人帮工,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只能说是刘灿善心。 “大娘子的恩情,我们母子三个真是怎么也报答不了了。” “别想太多了,能与大娘子认识,是你们的福气。你刚生完,喝了汤就好好休息吧,这孩子有我和阿赵帮你看着,亏不了的。”她说着把那个洗干净的小姑娘抱到她身边,这小姑娘哭了一会儿,此时已睡着了。阿刘看着她那红皱的小脸忍不住笑了,她想着孩子既然是刘灿接生的,不如就让她帮着起个名,将来她若有刘灿一半的本事,也就够了。 而此时的刘灿,却被顾郎中缠住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鸡汤(下) 一直以来,顾郎中都有些狂生的感觉,别说对刘灿,就是对刘成也带了些爱理不理。后来刘灿知道,顾郎中这么狂也是有些原因的,他的父亲曾是大唐的进士,虽然那时候大唐本身也是四方风雨,能中进士却总是不凡。顾郎中小时候受到的教育就是好好读书,报效朝廷——虽然那时候他父亲心目中的朝廷已经没有了,但他还是受到了大多数同龄人都没有受到的教育。 后来李存勖重建大唐,他父亲曾欣喜若狂的去报效,结果却投靠无门,反而受尽奚落,最后他父亲抑郁而终。顾郎中一怒之下再不碰书本,但他也不愿练武,他对所有的武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痛恨。他就这么逛逛荡荡的过日子,后来他的母亲哭着对他说:“你阿耶对你最为期许,你如此这样,却是为何?” 顾郎中答不出来,后来他就学了医,也算是全了他父亲的一个愿望,古代正统文人总有一种济世救人的情怀,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良相是不用想了,那就好好的做一个郎中吧。 他从小就钻研书本,古籍什么的也没有少看,虽然过去没有往医道上走,但也听他父亲谈到过一些,现在再用功一番,也就比普通人更有进益。若是在太平时节,他的医术要想达到一定程度总要过上个一二十年,但这种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伤患,特别是军营中的,只要有人救治就千恩万谢,哪还管得了其他的? 就这样他在军营三年,已经练的一身医术,也深受士兵爱戴。这次若不是他早先的队伍被打的零散,白钱也拐不回来他。不过人虽然拐了回来,他却总摆着一副高姿态,看刘成都带了几分睥睨。早先刘灿总好叫他,他能捏着鼻子过来,更多的还是看在刘灿父女对管城上下都不错的份上。 当然,在管城呆了这么久,他也承认刘成和他早先遇到的武人不太一样,其女儿刘灿更算是有一副好心肠。不过这人的形象一被树立,就不太容易改变,不说别人对他的印象如何,就是他自己,也不愿轻易改变。 所以刘灿推开门的时候真没想到他还等在外面——毕竟此时还有一些禁忌,确定阿刘没大碍后,她就让他出来了。 更难的的是,这顾郎中还对她露出了笑容。顾郎中总有些抑郁小生的样子,这一笑啊……什么出暖花开?不,看过变态杀人狂之类的电影吗?想想里面的主角突兀的露出笑容时的样子吧,哪怕那人长的再阳光英俊,这么一笑,总会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而此时的顾郎中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石守信是跟着刘灿一起出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站在了刘灿前面,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顾郎中:…… “……先生有事?”刘灿试探的开口。 顾郎中又想笑,但看到石守信的表情又收了回来,于是他这个表情也就更怪异了。刘灿知道他没有恶意,强忍着笑意,伸出手:“先生若有什么事,待我洗完了手再谈?” “好好,你洗……嗯,洗吧。” 刘灿把石守信打发走了,到门边招了个人帮她打了盆水,仔细的洗了手。就招呼石守信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这石凳也是新近才有的,现在天渐渐暖和了,刘灿一是自己不耐烦在屋里呆着,二也是想让刘静多在外面看看。虽然可以让人来回搬胡床,总是不便,就把过去其他院子里的石凳搬到了这边。没有风的时候,她就在这边看书练箭。 “现在事多繁杂,怠慢先生了。” “没事没事。那个……你刚才怎么想到用剪子的?” 其实洗手的时候刘灿已经想到石守信为什么会等在这里了,当下道:“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 “什么古书?” “也忘了名字,不过是一个张残卷。” “那还有吗?” 刘灿笑道:“若还有,一定让先生看的,只是早先遭了兵匪,这残卷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了。” 顾郎中一脸可惜,刘灿道:“虽然没有了,但大概内容我还记得。意思就是妇人生产万分凶险,有时候胎位不正,有时候胎儿过大就生不出来。而又有妇人强行生,就会造成撕裂。若是这样,不如先切上一下,将来再缝合。不过那书上也说了,这种方法比较凶险。” “怎么个凶险法?”顾郎中回忆着刚才的事情,“我看虽然有些惊悚,但也不过是世人一时意识不到,若能把此法普及,世人逐渐了解了,其实也不算什么的。” “先生如此认为?”这思想……都能这么先进? “大郎君虽然好胆识,可毕竟没有进过真正的军营,上过真正的战场。一仗之后,断肢残臂不时能见,多少士族呻、吟不断,只求速死。”言下之意就是刘灿用剪子那真是太小儿科了。 “那先生不觉得此事……有违常理吗?” “什么是常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圣贤尚且如此,我们怎敢固步自封?” 刘灿想了想,才算明白他的意思,又道:“先生说的有理。那在先生看来,很多士兵受伤之后发高烧是因为什么?” “邪气入体。天地间有正气,有邪气。人平时有肌肤护体,轻易不受影响,一旦残破,就有邪气侵入。若本身正气足,邪气不能侵扰。但若正气不够,就要感染风寒,此时就需要药石祛邪利湿。” 刘灿听的炯炯有神,但这番道理也不能说错。中医是这套理论,也是靠这套理论治病的。以最常见的刮痧拔罐来说,就是去湿气,而且也的确是有效果的。 “那先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说凶险了吧。这一剪子下去,也是破开了人的身体,阿刘这以后两日会不会发热我真不知道,还望先生这两日不要嫌麻烦,多辛苦辛苦。”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又算什么?先不提会不会,就算会了,也可以用药。总比卡在那里生不出来好。嗯,我看你还对她进行了缝合,应是想让她生长迅速,这么说以后士卒的伤口也可以这么处理?” “……应该是,不过我看那书卷上说,伤口长好后还要拆线,又是一桩事情。” “这些都不算什么。那把针线煮了是什么道理?哦,我知道了,让人做饭还要先洗了手,怕吃下不好的东西,这针线上恐也是一样的原因。”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这一次就笑的灿烂了许多,刘灿点点头,“是的。” 顾郎中更是高兴:“很好,很好,原来还有这些方法,待我去试了再说!” 说完他也不理刘灿,就那么径自的走了出来。刘灿摸了摸鼻子,让人去拿了些烧酒。此时的酒,哪怕是清酒,也不比后世的啤酒读书高多少,但煮烧过的又会更高一些。刘灿没本事弄什么蒸馏酒,就只有用烧酒凑合了。她让阿段拿了这些给阿刘清洗,又叮嘱她一天最少要两次,除了用烧酒,还要用沸水:“这几日你们多辛苦辛苦,待那石家小子长大,必是要感谢你们的。” “郎君吩咐了,我们自是要做的,何况我们与阿刘相处的又好,郎君还这么慈善,我们更应该上心。”虽然和刘灿的交情不太一般,但来刘家后,阿刘就一直很低调。她大着肚子做不了太重的活计,就每日尽心的做针黹,不仅刘家人的,哪怕阿段阿赵的,她看到了也会帮忙。她又有一些刮痧拔罐的技术,帮着治个腰酸背痛的还有效果,因此和阿段等人相处的很不错。她早先还发愁生产的地方,很多人都觉得生孩子晦气,不愿别人在自己家生,不说别的,就是娘家人也不愿出门的姑娘把孩子生在家中。她嫂子之所以会那么苛待她,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她本来想的是在外面找个房子,把孩子生出来。但她从娘家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刘家虽给她开了工钱,她却是不好意思拿的。所以外面房子虽便宜,她也租不起,何况这不仅仅是租个房子的事。 她本来想找刘灿借一些钱,将来再慢慢还。谁知刘灿却说:“你出去生,谁来照顾你?四郎吗?就算他能帮着你烧水做饭,他能帮你照顾孩子吗?你不用说了,就在这里生好了。阿赵阿段她们都有经验,想办个什么事也便意。我家阿耶已经搬到其他院子了,这里除了我家的阿柱也没有别的郎君,你大可安心。” “可是、可是……” “不用说了,就这么定了!” 就是这么一番话,定下了阿刘在刘家生的事情。刘成对这种事是不理会的,王氏听了虽有些犹豫,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都不容易,你既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做吧。” 现在孩子生出来了,刘灿觉得也应该让王氏知道。过了冬天,王氏的身体更好了一些,不过还有些虚,为避免风寒,就只是中午的时候出来走动一番,一早一晚还是回自己的屋子。现在除了照看刘柱,她就是求神拜佛,过去王氏也信佛,但不过是嘴上念叨念叨,现在却专门请了个佛像在家,每天都要上香,还让人来给她讲经。 刘灿一开始还怕她走火入魔,后来发现她自己虽然信的厉害,却也不怎么同他们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再说万不得已,王氏心中,也总是有些阴影的吧,以她那么坚毅的性格,也需要一个依托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汤面(上) 刘灿进到王氏屋中的时候,就看到王氏在那里念经,屋中烟熏火燎的,一股香火味。刘灿咳嗽了两声,把窗户开了条缝:“这天气好的时候,大母还是让人把窗户支开点好。” 王氏把经卷放了下来:“可生出来了?” “是,生了个姑娘。” 王氏念了声佛:“那就好。” 刘灿看了看,只见刘静坐在那里,却不见刘柱,就道“阿弟呢?” “我让人把他带出去玩了。他在这里总归不太好。” 刘灿有些讪讪的,王氏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你带二娘子出去吧。” “我多陪陪大母。大母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汤面如何?用鸡汤下了,再加些藕片、面筋、豆芽。让他们再调两个凉菜,我就在大母这里用饭了。”说着把头埋在王氏的怀中,“大母可不许赶我走。” 王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呀,就会哄人开心。就按你说的办吧,那汤面多做些,也让阿刘吃点,就是不要给她放藕片了。” 在王氏这里用完饭,刘灿才带着刘静出来。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天边有几颗星星已经冒了出来,她指着天空道:“二娘子你看,这边还有太阳,那边已经有星星了呢。” 她这不过随口一说。虽然刘静基本不会回应,但她在刘静身边,总是会不停的说话:“二娘子,吃饭了;二娘子,今天的汤很好呢;二娘子,我的腿好了,你什么时候也能好呢?” 一开始她是期盼着刘静能给她一些响应的,现代的狗血电视剧里不总说要给植物病人说话吗?而且往往都是有效果的。虽然这种事放在现实里总是少之又少,可她总觉得他们家说不定也有这种可能。 所以很多时候她又会同刘静这么说:“二娘子,有野菜了呢,你什么时候同我去采?二娘子,今天有你最爱吃的油渣哦!很多很多的油渣哦!” 这么说着,那些往事就会一幕幕的浮现在她眼前。那些日子明明是很苦很苦的,冬天手上会起疮,夏天会被咬的满头疙瘩。吃不饱,永远都是饿的,每到晚上他们都会多喝些水,要不就会睡不着。但到半夜方便一次后那饥饿就又袭来了。可在她这么说的时候,却总觉得那日子,其实也挺美。 但一天天过去,她虽然还在期盼着,但同刘静说话,却已经是习惯了。所以这一次她也只是说说,说完,就放下了手准备往前走,可就在这时,刘静抬起了头,真的按照她说的向那边看去。 刘灿一僵,瞪大了眼,震惊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二娘子?” 她叫的很小声很小声,就仿佛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婴儿,可刘静已有了反应,她回过了头,仿佛有些怔然的看着刘灿。 “二娘子,你还认得我吗?”刘灿吞了口口水,慢慢的说,她两手在不知不觉中已带出了汗水,“我、我是你阿姐啊……” “……阿姐?” “是,我是你阿姐。” “阿姐!” “是是,我是你阿姐,我是你阿姐!”刘灿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她想大叫,可又叫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发抖,一股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刘静好了!刘静好了!这是好了吧!这一定是好了! “阿姐,快跑!”刘静突然叫了一声,然后身体就软了下来。 “二娘子——” …… 刚离开刘家没多久的顾郎中又被请了回来,王氏也自己的房里来到了刘灿她们那边,刘成也从外面匆匆赶了过来。一家人围在床边等着顾郎中的结论。可顾郎中也说不出什么,这一次他很认真的,没有丝毫不耐的给刘静诊了脉,得出来的也只是刘静的身体挺好的,至于精神有没有回复,那真是只有再看了。 这个消息自然令刘家人有些失望,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顾郎中开两副安神补气的药等结果了。王氏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是不能久留的,所以最后就是刘灿父女守在了这里。刘灿曾想让刘成也回去休息,刘成却不愿:“虽说长姐如母,但我更是她的阿耶,再没有你这个阿姐陪着,阿耶却不在的理。” 他说的随意却非常肯定,刘灿也就没有再劝。能有这么一个父亲,是刘静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所以让人准备了一些吃食,父女俩就一边闲聊着一边看着床上的刘静。现在刘成已不是天天回家了,因此父女俩已不能像前段时间那样经常交谈。 “阿耶最近很忙的样子,是营中出了什么事吗?” 刘成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当今圣人……得位不正啊!” “阿耶的意思,是又要打仗吗?” “现在还不好说,但各地都有不稳的迹象。”他想了想又道,“白节度恐有异志。” 刘灿吸了口气。白节度就是白钱的那位族叔,单名一个重字。在刘灿的记忆里,真不记得有这么号人物。不过她对五代了解的并不深入,除了那几个很明显的影响了历史进程的知名人士,其他的大多没太多印象。所以她也弄不清这位白重到底是受了蝴蝶的影响,还是本身就混的相当不错。 白重本来是被封为郑州刺史的,但此君很会钻营,短短时间就同后宫的一位得宠的妃子攀上了关系,总之到开封活动一番后,他现在已经是节度使了!虽然他节度的地方比较小,也不算重镇,但节度使按照现在的说法就相当于军区司令省长。那是军事民生两手抓,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怎么会?白节度刚刚被封,又怎么会有其他想法?” 刘成苦笑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错觉。” 刘灿皱起了眉,刘成会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感觉到了什么,毕竟不管从哪里说他都算是白重的嫡系,也许白重是有心试探,也许是因为放心没有太多遮拦。总之刘成会把这话说出来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可是这野心是怎么生出来的呢?如果换成别人刘灿完全能理解——在石敬瑭的七年当政时间里,共发生过六次叛乱,连他早先最为嫡系的刘知远都和他产生了隔阂。之所以会如此,一是五代的背景,权反在下;从安史之乱后,藩镇做大,唐朝的皇帝一次又一次被逼的离开京都,一次又一次的要靠各地藩镇勤王,渐渐养出了兵骄将傲的环境;赵匡胤的陈桥兵变很著名,但一般人不知道,这事在五代已经预演了好几次。不说别人,就是当今的石敬瑭就被这么对待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他没这个胆子,反而把领头的那几个杀了;第二,石敬瑭给众人树立了一个榜眼——只要攀上契丹,就能当皇帝;现代人看历史会有一种疑惑,比如九龙夺嫡什么的,为什么要争?好好的做个王爷不也挺好的,荣华富贵都有,还不用操那么多心。但按照历史学家的观点来看,皇位这个东西,只要是有机会能挣的,最后总是会去争,九五之尊的诱惑,几乎没有人能抵挡;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石敬瑭的作为令大多数中原人深以为耻。 当石敬瑭想向契丹求助的时候,刘知远就说,称臣就可以了,称儿大可不必;进贡就好了,割让土地,完全不行!先不说刘知远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了异志——想着石敬瑭现在割让的都是自己的国土,但从中已可以看出,哪怕是石敬瑭的嫡系大将也是反对石敬瑭的这种做法的。 所以若是再过两年她也能想通,可现在,却有些太快了。 刘灿不知道,此时天下已经有了异动。 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契丹,大同节度使判官吴峦却拒绝交割,契丹攻城七天不下;应州指挥使郭崇威不想接受契丹的侮辱,率众离开,南归;兵部尚书王权拒绝出使契丹,借病拒诏…… 而除了这些,各大节度使都有或多或少的小动作。刘成会说白重有异志,是因为他只看到了白重,放在此时的大背景下,白重的那点小动作真不算什么。 “那阿耶是怎么想的呢?” “我看白节度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马上发动,只是以后……”说到这里,刘成的脸上带了几分迷茫。对于当今圣人的作为他也是不服的,但他就是靠着这个有了今天,如果将来再反又会成什么?可要让他为当今效死,他也是不愿的。 “阿耶。”刘灿想了想道,“不管白节度有什么想法,照你说的那都是以后了。而不管以后是什么,阿耶目前要做的也都是增强自己的实力。” “你说的对。”刘成虽然点着头,但脸上还有些异色,刘灿暗暗的叹了口气,只有道,“阿耶以为,河东可会反?” “圣人在世时,不会。” “契丹可会与圣人断绝往来?” “当今圣人给出的条件,契丹又怎么会断绝往来?” “那朝廷与契丹联手,阿耶认为又有哪个藩镇是能抵挡的?” 刘成一怔,摇摇头:“没有,哪怕是河东反了,恐怕也是不成事的,除非天下藩镇联手……”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不说了,此时的各个藩镇也许不缺乏勇武,不缺乏恐怖,甚至也还有温情的能好好待百姓的,可要说能与别人完全联手,那就是笑话了。 “所以阿耶,圣人不死,叛乱不成!” 刘灿看着刘成,慢慢的开口,烛光下她的目光锐利而坚定,刘成的心突然放了下了:“我明白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汤面(中) 刘灿不知道这一段时期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在石敬瑭在世的时候后晋没有灭亡。而石敬瑭在位,有的说是七年,有的说是六年,这是因为算法不一样。 但不管是六年还是七年,起码现在,后晋是灭亡不了的。所以刘成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埋头好好发展自己,然后再看时机。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刘静始终没有醒。刘成还有别的事也不好一直留在这里,刘灿让人给他下了碗甜汤面,打了四个荷包蛋,另外又让调了两个凉菜。 现代人吃多了鸡蛋会有什么胆固醇高之类的隐患,刘成这里却不必太在乎。先不说他过去苦了那些年,只有营养不良的,一时间还不会出什么富贵病。何况他现在的运动量也足可以把这些消化掉。是的,虽然做到了大指使的位置上,刘成还是每天勤练武艺,这倒不是她受了刘灿的影响,而是此时的武将大多如此。也许真位高权重到了纵览天下兵马那种程度也许不必,但像他这样的指使,一旦有战,就要冲锋陷阵到第一线。若不想兵败身死,武艺是一定要保持的。 刘成把那一大碗汤面吃了个精光,刘灿又让人打了一盆热水让他好好洗漱了一番。这样他虽然熬了半夜,精神也恢复了不少,他临走的时候揉了揉脸:“一会儿没事你也睡一会儿,二娘子这里你也不必太忧心了。她能有这种变化总是好的,就算这次好不了,下次也就好了。” “阿耶说的是。” 刘成揉了揉她的头,走了出去。而一出院子,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这一段事忙,除了白重的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他被一个契丹商人侮辱了。 阿张死后,不少人想与他做媒,不过因为阿张去世还不到一年,所以大多数人都是试探的开口。而他这边一是没这个心思,二来也是答应了王氏,所以没有露丝毫口风,别人试探了几次也就罢了。唯独那个契丹商人张口就说有个女儿非常美貌,正适合他。自石敬瑭成为儿皇帝后,契丹人就成了他们头上的太上皇,哪怕是一个商人,像他这样的武将也不愿轻易得罪,所以他一开始就说有孝在身,不谈此事。但那个契丹商人却不依不饶,先说他们中原人就是规矩麻烦,又说他不够男人,最后直接就表露若是他不愿结这门亲,那就是要和他结仇,问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刘成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但那时候也恨不得把那个契丹商人的脑袋一巴掌拍碎。还是白钱在下面猛踢他的脚他才算忍住,后来他打听到那个契丹商人所说的女儿其实不过是个养女,而这个养女其实就是个舞女! 他一怒之下直接拒绝了那个契丹商人,说话也没有留情,那契丹商人冷笑了两声直说让他好看。这段日子他也在忙活这件事,他取得了今天的地位,他的母亲孩子可以不用再为吃食发愁,他怎么也不能容忍因为一个契丹商人就失去这一切! 而这边刘灿吃了一些东西后就到了演武场,上午的训练不用她管,但就像现代的教导主任每天一早一晚都会到教训楼里巡视一番一样,她也每天早上都会露露面。 她去的时候正听到王森在缠着赵进说话,赵进是他们这个月的队长,因为表现出色而被王教官和她联手提拔上来的。最开始,他们的队长是白勇,因为他长的最高最壮,还有一些底子在。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白勇不是一个合适的队长。他性格轻浮又有些急躁,而且虽然没当过兵,军营中的习气已经沾染了不少。在他当队长的那段时间里,没少欺负其他人,虽然因为演武场管得严没有太过分,但也有帮他拿东西洗衣服之类的。后来刘灿就提出了谁的表现最好,谁来当队长。 头一年是每月选一次,一年之后算总分选□□一个作为未来一年的队长。这每月的队长更多的还是荣誉,并不比其他人多得什么东西,但一年得队长则会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可以挑一个人免费进演武场。 演武场吃的好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很多大营里的都想进来,但刘灿不敢开这个口子——实在是负担不起。愿意交束脩的倒可以放松条件,但目前为止真叫束脩进来的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这程家的一个子弟,另外一个也是管城的富户。很明显,这两家其实没指望孩子学什么东西,更多的也就是和刘家拉上关系。 所以虽然交得起束脩的对演武场没太多兴趣,交不起的大多却都是很愿意来的。因此这个特权不管是给自家亲族,还是贩卖出去都是很有份量的。 所以对当队长这件事,演武场的学员都很踊跃,这也算是吃食外的另一种激励了。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也造成了队长的威望不是太高——人人都可以做。 王森在同赵进说话的时候就没有太多恭敬:“我敢肯定我的弓昨天是收好了的,这不是我的错你不能记我,白勇,你说我昨天是不是收好了?” “好像是。” “什么好像啊,咱俩不是一起收的吗?你挂在了那边,我挂在了这边,挂完后咱俩才去洗手吃饭,你还用了我的皂角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队长,的确是这样的。” “但现在他的弓并没有挂起来啊。”赵进指了一下放在长条几上的弓,这还是刘灿早先发下来的。发下来后她就没有再收上来,而是让下面的学员用心保管。每天都要给这些弓上油擦拭,还要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说实在话,这些弓的价值说不定还比不上那些油,但习惯就是这么一点点养成的。也因此,没有保养好自己的弓,是会被记名扣分的。 “那就是有人在陷害我!”王森跳起来叫道,“石守信,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半夜起来的时候偷偷把我的弓拿了下来的!” 旁边的石守信翻了个白眼,王森更是气愤:“队长你看你看,他这个样子就没安好心。” “无聊。” “你说什么?” “我说你无聊,但我不会这么无聊。我拿你的弓有什么用?又不会让你少吃一口。我说你与其惦记这点分,不如跑的快些,分也就上来了。” 这话说的王森更是大怒,扑上来就要挥拳,不过被白勇眼明手快的拦住了,那边更有人叫道:“刘教官来了!” …… 刷的一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众人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对刘灿行礼:“教官好。” 刘灿看了他们一眼:“怎么回事?” “教官,有人动了我的弓!”王森第一个开口,然后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最后就差发誓赌咒说自己是一定放好了的,若是没有人使坏,那就是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刘灿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没有说谎,但她也绝不会认为是石守信干了这个事,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天生有一些东西。未来的石大将军出身并不怎么优越,生活也不富足,可就骨子里带着一种傲气。别说只是个弓,就算是个鸡腿放在那儿他也不会去动的。 她想了想:“先去吃饭吧。” “刘教官……” “此事以后再说,今天晚上,你同石守信一起过来找我。” 石守信立刻应了,王森有些疑虑但还是点了头。刘灿又转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就回到了自己房里,刘静还没有醒,她想了下就也躺了下来。她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晚上睡觉,这突然颠倒过来总有一种睡不踏实的感觉,所以一开始听到声音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有人推她,她才反应过来。 “阿姐,这是哪里?” “啊?” “阿姐我们在什么地方啊!” 刘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突然直起了身,按住了刘静的肩,她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长长的吸了口气,稳定住情绪,这才带了些试探的道:“二娘子?” “啊?” “你醒了?” 刘静有些迷茫,刘灿立刻又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不不,你刚才叫我了,那你、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阿姐你在说什么啊,我是二娘子啊。” “是是,你是二娘子。那你还记得阿耶吗?还记得大母吗?还记得阿弟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变,“阿姐,那个恶人呢?他、他……” 她的身体开始哆嗦,刘灿连忙抱住她:“放心,那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 “嗯,死了。” 刘静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靠在刘灿的肩头,轻轻的开口:“死的好。” 刘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刘静的语气有些不太对,但此时她满心激动欢喜,也顾不上去分辨了。 刘静好转,这是刘家目前最好的消息,当天晚上他们好好庆贺了一番,而不可避免的,刘静也知道了阿张没了的消息。刘灿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刘静的反应却还好,在刘灿怀里哭了片刻后也就罢了。刘灿看了就只以为是她还小,还没了解母亲、死亡这些含义,就像她小时候,那时候她还比刘静现在大些,一天睡过头了想请假,竟然对自己的母亲说不如就说姥姥去世了?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去世意味着什么,但她一直记得这句话,并深深为之愧疚。 所以刘静现在能这么平静,也许只是因为不懂,不过这也好,她现在也不易太过悲伤了。但第二天刘灿就知道自己错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汤面(下) 刘静和刘灿一直是在一个房间里的,所以第二天刘灿起来的时候,刘静也跟着起身了。知道刘灿是要去演武场,刘静就执著的要跟着去:“我要跟着阿姐。” “那地方没什么好玩的,你不如陪陪大母和阿弟,你别看阿弟年龄还小,却一直担心着你呢。”她这话倒不是说谎,快三岁的刘柱已经能简单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大人的指示大多也能理解了。对于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刘静当然会有诸多疑惑,当知道这个阿姐是病了之后,小小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心疼的神情,而且之后每次路过刘静身边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住她了。昨天知道刘静好了,他也跟大人一起高兴,对刘静她已经有些生疏了,就只缠着刘灿问东问西,“二阿姐好了,真的好了吗?以后也不会再病了吧?二阿姐还要吃药吗?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二阿姐了吧!” …… “你也听到了,昨天他一直在问你的问题呢。”她笑吟吟的道。 “我要跟着阿姐。”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刘静依然是这么一句。 刘灿一怔,回过头,就见刘静的脸上有一种执拗的认真,她想了想,只有同意。在演武场转了一圈没有什么事情,王森的弓没有再被动,他也没有抓着石守信不依不饶,当然,两人对对方都有些视若无睹的样子。安排了早餐,看了赵进记的分数,刘灿就带着刘静回去了,那边,阿段已经把饭食准备好了。 虽然现在条件好了,但刘家的饭食还是相对比较简单的。汤面、调藕,比较奢侈的就是每人都能分得两个鸡蛋,今天的就是鸡蛋葱花烙饼。厨房做这个,做的很有味道,饼烙的外焦里嫩,很是美味。不过刘静却吃的不香甜,她拿着一块饼,一点点的吃着,吃了一会儿就道:“阿姐,我能也穿男装吗?” “啊?” “我看阿姐穿的是男装,我也想装。” “这个,我穿男装是为了方便。二娘子,你不必跟我一样啊。” “我想穿。” “好吧,我明日让人给你做两身男装,说起来你也该添衣服了。” 刘静点点头,又道:“我看刚才演武场那里也有娘子,她们也是在那里学本事的吗?” 在去的路上,刘灿就简单的像刘静解释了一下演武场是做什么的。 “嗯,先做一些基础的培训,然后看她们各自的愿望。如果以后实在不愿意学,或者能力达不到,再做其他安排。”现在来看,那三个女生虽不如何出色,却也没有拖后腿,其他人也就惊讶一下刘家竟然还愿意招收娘子,对于什么风化问题倒没有多少人纠结。这倒令刘灿一开始有些惊讶,后来她试探的问了一下刘成,才知道自己还是被过去的观念束缚住了。 现在虽然有男女大防,可绝对和明清时期的不一样。往前推,有唐朝的几个公主广纳面首。普遍来看,这还是一个流行女子角抵的时代!什么是角抵?简单的来说就是相扑了。宋朝的女子相扑文化还非常发达,到了哪一种程度呢,宋仁宗赵祯曾给予鼓励,令比较保守的司马光老先生非常抓狂。而这项运动,是从三国时期就有的。 当然,现在普通百姓饭都吃不饱,更不要说去看角抵了。但此时广大民众大多也没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学习本事,事实上只冲刘家提供饭食这一点,多的是人家想把家中的姑娘送过来的。 “那么我也可以去学吧。” 刘灿一怔,刘静又道:“既然她们可以,我也应该可以吧。” 刘灿皱了下眉,放下了手中的烙饼,看着刘静,过了片刻道:“二娘子,如果你真的要去的话当然可以,可是在这之前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去吗?” 刘静没有说话,就在刘灿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不想再那样了。” “什么?” “我不想在阿姐被人欺负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我不想这样了,我不想了……他差点杀了你,阿姐!他差点杀了你!”刘静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我看着他一下下的把你扔下去!都是因为我,我被他拿着刀架在脖子上,我被他抓住了,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 她的身体抖的越来越厉害,刘灿连忙过去抱住她:“二娘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些已经都过去了!那个人已经死了,你看,他已经死了。死的是他,而我们都活下来了。” “没有,阿娘死了!”刘静抬起头,满脸泪水,“阿姐,阿娘死了啊!她为什么会死?因为她没有本事,她如果像阿姐一样就不会死!不会死!我如果像阿姐一样就不会有那种事!没有过去,没有!没有!没有!” 她不断的大叫,声音凄厉而带着一种绝望的痛苦。这几个月的时光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山洞前,而当她醒过来,却又听到自己的阿娘死了。和刘灿想象的不一样,刘静非常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虽然在她过去的生命里并没有经历战乱、逃难,但周围实在发生过太多死亡事例。 饿死的、病死的,被狼拖走的,被蛇咬的…… 而且也总会听说哪个地方打仗了,死了多少人。 人们悲痛、伤心、麻木,这些她都一一的看在眼里,在过去她也想过自己也许也是要死的。说不定哪一天她得了什么病就死了,也说不定哪一天没有吃的,她就死了。每当这么想的时候她就很害怕,她曾求助过刘灿,刘灿给她的回答是:“我们努力就好了!” 努力找野菜,努力寻找食物,努力按照刘灿的说法去奔跑——曾经,她真以为这样就不会死了。只要能跑过别人,只要能找到吃的就会活下来。 但那一天老胡和崔二郎打破了她这个幻想,崔二郎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冰凉。她真正的感觉到了什么叫死。当刘灿为了她从洞里出来的时候,她也真正的知道了什么叫痛不欲生,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词,但那一刻,她真的恨不得死去。 只是那样的努力是不行的,只是跑得快是不行的,她还要学习别的本事。她还要、她还要……刘静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但她总觉得自己还要做很多很多事情。 “好的,我们学,我们学,我们家二娘子想学本事是好事呢。”刘灿拍着她的后背不断的安抚,刘静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刘灿,“阿姐,我能学会的是不是?” “当然了,我们家二娘子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的。” 刘静有些羞赧,目光中却透着一股决绝,她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会非常非常努力的! 刘静要去演武场的事,刘灿同刘成说了,刘成虽有些惊讶,却也没有阻止:“她愿意学也是好事,再过几年把大郎也送进去。对了,大娘子你不是让我寻个品德好的先生吗,我已经寻到了,你白叔叔前两日去郑州,听说一位姓赵的先生品德上佳,不过人家不见得愿意过来。” “怎么说?” “那位先生并不为财帛所动。”刘成说着,就把这位赵先生的事说了一遍,原来这位赵先生事去年逃难过来的,来的时候家中还有些余财,就在郑州租了套还算不错的房子。一天晚上,有一个老叟敲门,说是这套房子早先的一个仆人,知道这家主人逃难前曾埋了一些钱财在地里,他愿意告诉赵先生具体位置,只希望到时候能得一些奖赏。当时这位赵先生听了就打发他明天再来,而第二天举家就搬了。这位赵先生的理论就是,埋再地里的钱并不是他的,他不愿凭空得到;但也不愿因此惹上什么祸事,所以就远远避开了。 刘灿听了眨眨眼:“若真是这样,那这位赵先生倒真是难得,但这事应该比较隐秘,白叔叔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个原因,第一,这位赵先生匆匆搬家,总令人疑惑;第二,这位赵先生品德高尚,其他人却不都是他这样的。这事慢慢也就传出来了。” 刘灿点点头:“那这位赵先生现在在做什么,白叔叔同他接触过吗?” “这倒没有听说,好像这位赵先生希望在科举上一试身手。”五代如此混乱,但科举制度却几乎没有停止,当然是不是有舞弊的,是不是考中了就有官做很难说,但总在考着,也总有文人在赴考。 刘灿想了想:“阿耶若有时间,不如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位赵先生,把请他的目的直白的说出来。也许他就愿意来了,说不定阿耶还有意外收获呢。” 刘成一怔:“这意外收获……大娘子可是觉得他是个有才干的?” “这我不敢说,但我看他对此事的处理却是有手段的。有道德而又不迂腐,最后,还提高了自己的名声。再不济,咱们演武场也多了位先生。”在演武场创办之初,刘灿和刘成就商议好了,这演武场不仅要教授武艺,还要教授文化,但前者好办,后者却比较为难。当然,整个管城不是说找不到识字的,而是刘灿觉得这个教育文化知识的一定要品德过得去,在此时的大环境下,人要学好比较难,要堕落却非常迅速,她一点也不想教出一批会屠城、吃人,杀自己儿子甚至父亲的野兽。 也许,要人人品德高尚比较困难,可总要有一些良心和底线的。 第40章 第四十章捞面(上) 夜,深夜。 在没有电的时代,子时前后已经极为安静了。而因为天气还不够暖和,除了风刮过树林,连蛙鸣虫叫的声音都没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刘家,只见他不时的躲到某棵树后,不时的低下身,而每次他这么做之后不久,就会有巡夜人走过。 就这样,他一路顺畅的来到了演武场。他对这里已经极熟悉了,前面的院子是让里面的学员训练的,两间大瓦房是住宿的地方,一间房是吃饭的,另外一间,则是放器具的,而那里面,就有他的目标! 演武场每晚都会锁门,但这难不住他,因为在演武场的北面有一个废弃的狗洞,正适合他钻进去。那个狗洞是他无意间发现的,每次用完后他都会再小心的掩藏起来。 他通过狗洞来到演武场,来到这里后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外面有巡逻的,而这里面却没有,他可以放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放器具的门也是上了锁的,但这种锁他早先在家的时候就会开,现在更不是问题。 他小心的打开锁,慢慢的推开门。这个门保养的很好,并没有吱呀声,他轻声的走过去也没有任何响动。月光随着他的动作进入屋内,一面墙上的弓立刻印入他的眼帘,他的眼中露出火热。 他慢慢的走过去,伸出手,但就在他要碰到一张弓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他目光一寒,就在他准备反抗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别出声,是我,石守信,跟我来!” 他想了一下放松了警惕,石守信也松开了手,但就在同一时间早先被他制住的人狠狠的用膝盖往他下身一顶,未来的石大将军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 …… 刘灿看了看对面的阿草,再看了看还带着痛苦的石守信,不知怎么的,就有一种想发笑的冲动,但她好歹还是忍住了,她板着脸,有些冷硬的开口:“赵进,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教官。四天前,石守信和王森过来对我说,你给他们布置了任务,让他们轮流守库房,今天就轮到了石守信。然后刚才我们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再之后就抓住了他。” 阿草的速度其实是很快的,在石守信叫出声后他就知道不好,立刻就往回跑。但演武场这帮学员的训练本来就包括紧急应对,三声哨响就要能整装完毕,虽然现在还不能所有人都达到这种程度。但像赵进、王森、白勇这样的已经非常利落,所以没等阿草钻进狗洞就把他抓住了。 “石守信,是这样吗?” 石守信一脸痛苦的点点头。 “那你怎么是被阿草袭击的?” “我……”石守信张嘴说不出话,旁边的王森低笑一声,刘灿一个目光移过去,后者立刻噤声。 “你们先去睡吧。石守信阿草你们跟我过来。” 她说着向旁边的食堂走去,石守信和阿草跟在她后面,就是石守信的动作有些怪异。 来到食堂刘灿并没有马上出声,而是沉吟了片刻。她那个样子令石守信不由得忐忑了起来,他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嘴巴发干,看了眼旁边的阿草,却见他一脸淡漠,不由得有些丧气。他刚才是有机会制服阿草的,不说他在演武场这么长时间,着实学了一些东西,只是他的力气、动作都要比阿草更大更方便,或者退一万步,他只要喊出声,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场景。 但就是因为看到是阿草,就是因为不想搞大,他才采取了那么一种方式,谁知道却落个这样的下场。身体上的疼痛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刘灿。 但刘灿此时却没有在意他,她想了想,把目光转到了阿草身上:“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拿那些弓吗?” 阿草没有说话,刘灿看着他。大多数人都以为阿草是不会说话的,就连天天同他在一起的门房恐怕都这么以为,但她知道阿草其实是会说话的。因为早先就是她同刘成一起把他救了的。 那一天刚下过雪,刘成也是来了性子,就带他们姐弟出城看雪,而就在城外的河边,他们看到了正在努力拉自己父亲的阿草。和后世已经温暖的气候不同,此时的管城是比较冷的,河中也上了冻,不过河边的冰却不太结实。刚看到阿草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在玩冰,后来才发现他是在拉扯东西,而再看,他却是再拉一个人。 他明显是拉不动那个人的,却一直在拉,一直在拉,几次差点自己令自己栽进去。 “阿耶,我们帮帮他吧。” 刘成叹了口气,让人把那个人拉了出来。阿草一开始可能有所误会,还对上前的士兵拳打脚踢,被制服后又不断大叫,直到发现他们是在帮他时才平静下来。而当把那个男人拉上来后,他们才发现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条鱼。一时间,就连刘成手下的那些骄兵也红了眼。这是一个不需要询问就知道的经过。 实在是太饿了,这个男人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他的运气不错,摸到了一个,但也因为这条鱼葬送了自己的命。而直到死,他也紧紧的捏着这条鱼,也许,就是想为自己的儿子留下点东西。也许在他死前想把这条鱼丢出去,也许他尝试过别的办法,可最终都没有成功。而他的儿子,却只想把他给拉出来。 她一直记得那时的阿草说的一句话:“阿耶,我不饿……” 他反复的说,着了魔似的,但他的阿耶再也回不来了。 之后他们把男人埋葬了,把阿草带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就只再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再刘成问他名字的时候,本来他们以为他已经不会说了,他却道:“阿草……我娘说,草能活下来。” 他没有姓,也不知道来历,从口音上大概是来自关中,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却不好说了。而从把他就回来后,刘灿也没有给他更多的关注,是的,这种沉默应该是和刘静一样受了刺激;是的,阿草很可怜。但他能活下来,相比于同时代的很多人,已经算是幸运了。 阿草没有说话,刘灿继续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只能给你按偷窃罪算了。” 阿草看着她,刘灿道:“是,你没有真的把那些弓拿走,但你这种行为本身也是一种偷,我是不会助长这种事的。别人偷窃会挨鞭子,我不会打你,但我会把你赶出去。” 阿草神色一变,抿了下嘴:“我……想学。”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旁边的石守信瞪大了眼,阿草竟然是会说话的! “什么?” “我可以……举弓!”他看着刘灿,很认真,几乎有些狂热的道,“我能举,很长时间,很长时间!” “很长?” “很长!” 刘灿想了想,让石守信去拿了把弓进来。而一看阿草的动作,她就怔住了,踏步、举臂,完全就是她交给那些学员的那些,而从他接弓的那瞬间,就再没有失误。很显然,他私底下已不知练习过多少遍。 一个好的箭手是不是要能举弓很长时间并没有公论。在现代的时候,刘灿并没有留意过这方面的信息,而在此时,对箭手的要求也就是能射中,如果能左右开弓那就更好的。石敬瑭的左射军天下闻名,就是因为能在马上左右互射。而对于姿势,并没有太过严苛的要求。这一点刘灿早先不仅咨询过刘成,更问过白钱。 不过虽然没有什么有力支持,刘灿却非常清楚基础的重要性。学霸再天才也不敢丢了基础分,某些灵光一闪的想法再出彩,若没有最基本的知识也很难实现。更何况,枯燥的练习也能磨练人的毅力,更能给后来者树立一个榜样。也许有的人的确非常天才,的确不需要太多的练习就能成为某方面的高手,但大多数人却是需要的。 来到这个时代,关于现代的很多印象她都渐渐淡忘了。那些吊带、牛仔裤、爆米花……她回忆往事的时候也会尽力的往实用方面去想,比如最早学的那些知识,那些可能和历史有关的记录,甚至包括一些穿越小说中制造肥皂、玻璃的步骤,虽然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但她都记了下来。而那些华丽的轻松的梦幻的,就算想到她也会故意忽略过去。可是《火影》中凯对李洛克的话她却一直记得:“你是努力型的天才!” 努力、努力、努力! 在这个时代,她只有尽力的努力,想尽一切办法的努力,拼命的努力。所以她也要求她所训练出来的人和她一样,如果他们没有这种觉悟,那她就逼着他们这么做,直到他们成为习惯。而如果实在适应不了的,则会被她放逐。 就这么一失神,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回过头,就看到阿草依然举着弓,甚至连神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一刻钟、两刻钟…… 当第三刻钟的时候旁边的石守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们私下里也曾比试过这种举弓,最长的就是他,坚持了两刻钟还多一会儿,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时间了,而眼前的这个瘦弱男孩竟然超过了他!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捞面(中) 三刻钟、四刻钟…… 当第三刻钟的时候,阿草的脸上开始出汗,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 当第四刻钟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但动作依然标准。 第五刻钟,阿草的脸开始涨的通红,呼吸也开始粗重…… 石守信不由得看向刘灿,这样真的好吗?阿草已经坚持很长时间了啊。刘灿没有反应,要说她不惊讶那显然是假话,不过她并不是惊讶于这个时间。她知道很多人站桩也能站到这个时间,还不用什么高手,就普通的到公园里天天练习的老先生老太太就有不少人能做到。不过那是一个长久练习的过程,很多看起来不起眼的老太太都有坚持锻炼十年甚至二十年的习惯,而阿草…… 刘灿估摸了一下,就算他从第一天就开始偷偷练习,也不过两个月。再联想到他只有一条胳膊的情况下,可以想象他需要做的努力也要比普通人更多一些。 但她依然没有喊停,她要看看阿草能做到哪一步。 第六刻钟,阿草全身已经抖的很厉害了,脸色也开始由红转白,但他依然在坚持。 “阿姐……”石守信忍不住开口,阿草的这个样子让他有些害怕,刘灿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成功,而有的人不行吗?” 石守信一怔:“因为有的人有本事,而有的人不行。” 刘灿一笑:“那你说那些人的本事是怎么来的?” “是学来的……我明白阿姐的意思了。” 刘灿点点头:“有的人出身好,有的人天生比别人聪慧,有的人会有一些机遇。这些都决定了他们会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但如果他们自身不努力,那么这个成功,终究依靠的只是外力。这其中,出身好也许是最有力的外援,有的人甚至一出生就注定要做圣人的,可如果自身没有学问没有本事,这个圣人最多也只是个碌碌无为,更坏一点,不仅自己被人欺骗哄弄,更害了天下人。而这种出身终究是小数的,大多数的还都是普通人。那么想要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就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如果是在明清时期,只凭刘灿这点评皇帝的言论就能把石守信吓的不行,可此时的皇帝并不是多么令人敬仰的存在,何况刘灿也没有说当今的坏话,所以石守信听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刘灿看了他一眼,就转向了阿草,她不知道这些话石守信能不能理解,可她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因为说再多也没有用。 努力、用功。 这话是从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听的。老师说家长说,但那时候听了也就听了,听的多了还会不以为然。作业是为老师写的,考试是给家长看的,知识有什么用?谁知道!天底下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学习实在是太枯燥了。小学的时候就是跑跳玩闹,初中的时候知道了漫画动画,知道了游戏小说,那些都是非常精彩的世界,她一下就沉溺了进去。 于是,在有的同学上了重点高中,有的同学上了一般高中,她上了职业学校。那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还觉得将来能到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游玩是非常美妙的事情。但当她真正走入社会就知道不一样了,那些考上了英语、法语乃至粤语导游的同事就是比她能接到更好的团,拿到更多的提成,挣到更多的工资。 那个时候她终于知道我把你喝咖啡的时间用来看书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的,这句话非常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惹人厌恶,可在人家努力吃苦的时候你在享乐玩耍,那也不能抱怨人家比你更成功,甚至就是他的装,也是因为他有装的资本了。 这些是在她碰了壁,流了血才明白的,而石守信现在,能明白吗? 阿草还在坚持。 刘灿一直没有喊停,只是看着他。阿草一开始也是看着她的,带着一种狂热,但此时他的两眼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只是一种本能的在坚持。刘灿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她看向石守信:“你到我院子里找阿段,让她冲一碗红糖水过来。” 石守信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在他回来的时候,阿草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晃,但他还在坚持。 第七刻钟,阿草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他是直直的摔下来的,而一直到这个时候他都保持着举弓的姿势。 “阿姐!” 石守信一惊,刘灿上前扶起阿草:“把那碗红糖水给我。” 石守信连忙递给她,刘灿掰开了阿草的嘴,向里灌去,一开始大多是流出来的,慢慢的阿草有了一些意识开始主动吞咽,一碗红糖水下肚,阿草也睁开了眼,而当他发现自己躺在刘灿怀中的时候,先是惊愕,再是惊慌,最后又是害怕。刘灿有些好笑的放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又不会吃了你。” 阿草用力的摇着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这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在举弓了,他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度懊悔:“我、我可以再试一次的……” 他几乎是有些哀求的看着刘灿,刘灿摇摇头:“不用了。” 阿草没有说话,可眼中的神色已变得有些绝望,刘灿道:“你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了,所以不用了。” 阿草一怔,然后有些惊喜的看着她,小心的开口:“我、我可以学习吗?” 刘灿想了想,招呼他同石守信都坐在矮凳上,然后才面向阿草:“你怪我吗?” 阿草有些迷茫的看着她,刘灿道:“刚才你其实是非常危险的,特别是在我没有为你叫郎中的情况下。怎么给你解释这种情况呢?反正就是如果处理不得当的话,你有可能会猝死。” 阿草继续迷茫的看着她,刘灿放弃解释了,就在她准备下一个话题的时候,阿草突然道:“没有事。” “什么?” “没有事,就算死了也没有死。我、我不会怪郎、郎君的。我想学习,如果因为这个死了,也没有事。” “是吗?” 阿草用力的点头。 “但你还是不能学弓箭,因为你只有一条胳膊。这就注定了,你就算再努力,也很难达到常人的那种水平。但是你可以学别的。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想学习,因为你这份坚持,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你不能学弓箭,因为那是凭白消耗你的努力。你可以学刀、学剑,乃至学枪学矛,唯有弓箭,是你不适合的。” “那……我能跟着郎君学吗?” “我只会弓箭,所以,你要学的话我可以给你找别人。” 阿草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刘灿道:“古代有一个故事叫南辕北辙。意思就是一个人的目标是南边,结果却向北边走。当别人对他说走错方向的时候,他说自己的车好马好,但方向错了,他的车越好马越好,就离目标越远。所以如果你不选对目标,那么你越努力,可能越达不到成功。”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石守信,后者眨眨眼,想说什么,但刘灿的目光又转向了阿草。 阿草有些迷惘的看着她,显然是不太明白的,刘灿道:“你回去想想吧,如果想学别的再来找我,如果还是坚持要学弓箭那就不必来了。还有,今天这件事我是依然要罚你的,就罚你……这三个月的工钱吧。” 阿草没有什么反应,带着一脸的沉重向外走去。 石守信没有同他一起离开,而是待他走远了才道:“阿姐,我应该选什么目标?” “那就看你自己了。你愿意走什么样的路,你觉得什么样的路才是适合你的那就选什么。” 石守信不是太理解,但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送刘灿离开后,他回到宿舍,而刚一过去,王森就蹿了过来,一脸坏笑的看着他:“还疼不疼?” 石守信没有理他,王森也不在意,继续道:“你说你天天练的也怪起劲,还什么举弓时间最长的,怎么被个阿草给放倒了?哎哟哟,这说出来就丢我们演武场的脸。” “你能举弓七刻钟吗?” “什么?” “阿草可以。” 王森一呆,随即反应了过来:“你在说什么啊,阿草只有一条胳膊,举什么弓啊!” 石守信没有再理他,翻过身倒在了床上。王森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赵进开口发出了警告,他只有悻悻的回到自己的铺子上,不过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石守信刚才的话:七刻钟?这可能吗?胳膊酸都酸死了! “一定是那块石头再胡扯。对,他是怕我再笑他!”王森这么想着,第二天再次拿出了这个话题,但石守信已经不理他了。昨天他基本一晚上都没有睡,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就是阿草的七刻钟和刘灿的那些话。 找对目标,坚持;坚持,找对目标。 他的目标是什么?他想让他娘过上好日子,他想成为被世人敬仰的大英雄。过去他觉得只要他长大了,自然就有了,而现在他意识到并不是这样的。他还要有本事,而演武场正是让他们学习本事的地方。 过去石守信就算是比较努力的了,而现在他这种努力更带着一种拼命的痕迹。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捞面(下) 公平的说,在演武场的学员都是比较努力的,这种努力放到现代只要不是自己太不开窍,起码也是学霸级别的。哪怕是看起来最跳脱,得到了最好照顾的王森,也知道环境的难得;而总是有优越感的白勇,所谓的不服气,也不过是不适应。但他们的努力却是毋庸置疑的。而在这里面,只从努力来说,石守信又是个中翘楚。 他知道自己和别人多少都有些不同,别人是因为家中有军士乃至将领,而他完全是因为刘灿的关系,所以在他的感觉里,那就是哪怕不为了自己,也不能给刘灿丢脸。 不过相比于其他人,他的底子就不太行了,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也不过就是在一些能很快看到成果的地方优秀一些,那些需要日积月累的,还是有所欠缺。特别是他的年龄又比较小,力量和速度天生就比较弱势,这真是哪怕再努力,在短时间内都弥补不上的。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是比较显眼的了,王教官就会经常拿他教育王森:“你看看人家石守信……” 王森总看石守信不顺眼,这也是一大关键。 而现在,石守信比早先更努力了。他们的训练是早上跑步,然后由王教官带着做队列,然后分组练器械。像白勇这些年龄大一些的可以举石、负重。而像石守信这边年龄比较小和石小小这样的女生则更多的是练习跳跃爬树一类比较轻巧的技能,下午则就是跟着刘灿学弓箭了。刘灿的想法是头三个月就是调理身体,学些规矩,再之后再慢慢分组别,加项目。 她第一个项目加弓箭,一是有私心,二来这也算是唐骑兵的传统配置。现在天下大乱,藩镇们虽然都在捞钱,出战的时候也会厚赏属下,可真正操心军备的却不多。而在盛唐时,一个士兵的标准配置是有这样的:一个圆形盾;一副铠甲;然后,按照文书规定的,还要带三种武器,弓箭往往是不可或缺的。 大约有一半的士兵是拿不到铠甲的,能拿到盾牌的更是只有五分之一,但大多数士兵都能拿到三种武器。对于很多将领来说,杀伤敌人比保护自己更重要,这里面固然有血腥气,但也和此时医疗不发达有直接原因。在战场上少了手脚往往是活不下来的,那么就算保住了重要部位,也经不起受伤。 而在刘灿的心中,这些人起码要是骑兵,是要能当大用的。只是做步兵显然浪费,所以弓箭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如果实在在这上面没什么天份,那也不用太强求。 而下一个项目,刘灿就准备加骑术。她已经找刘成要了三匹马,准备再过一个月就把他们拉到城外去练。 目前的项目是在酉时前就能结束的,之后就是修整吃饭,然后整理内务——说白了就是大扫除,演武场每天晚上都要从里到外来一次大扫除,再之后自由活动半个时辰,然后就彻底熄灯。不过虽然说是自由活动,大多数人也是躺在床上聊聊天说说话,精力比较充沛的可能会掰掰手腕,比一下个人技能。 而在刘灿的预想中,这个晚上时间,在将来是要用来学习的。不过在现在,还没有加以管束。在过去石守信也和其他人一样,晚上的时候放松一下,虽然演武场的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又发生过早先的打架事件,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也交到了一两个朋友。比如赵进就同他的关系不错。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凑到一起总是有很多事能做的,哪怕此时并没有很多娱乐。 而现在,除了白天的训练更加努力外,在自由活动的时候,石守信开始跑步了。一开始王森等人还会笑他,但在他一天天坚持下来的时候,演武场的气氛不由得就有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在早上跑步时他的速度一点点的有了提高,而刘静也跟着他开始跑了之后。 是的,在那一天之后,刘静就住进了演武场。王氏和刘成本来都是想让她还同刘灿住一起的,她却执拗的要和其他人一样,虽然从私心里刘灿想让她和自己住在一起——演武场的吃食虽不错,可到底比不上小厨房,各方面也更便意。但从另外一方面刘灿也知道,这其实对刘静更好。 刘静刚进来,各方面都不太适应,她虽然早先也练过跑步,这几个月却有些荒废了。所以在目前的演武场里,她成了垫底的了。刘静表面不说,心中却是较着劲儿的,在发现石守信每天晚上都要跑步后,她也跟了起来。然后从那天开始,演武场就多了一景。石守信在前面跑,刘静在后面跟,然后其他人或站在门边、或站在外面的看着。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天,见石守信又要出去跑圈,王森忍不住开口了。石守信没有搭理他,依然向前走,王森上前拦住他,“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听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为什么要回答你?” “……石守信,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是想巴结上刘家的二娘子!以后好……好,入赘!对,你就是想入赘!” 石守信翻了个白眼,王森跳了起来:“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让开了,我要去跑步了。” “不准去!” 石守信看了他一眼:“你让王教官来说吧。” 王森面容一僵,身体一顿,石守信就趁这个机会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而因为他这么一耽搁,那边刘静已开始跑了起来,他过去后,反而成了他跟在刘静身后。过了片刻,赵进换了衣服也跑了出去,然后是白勇、石小小……一个又一个身影的加入,到最后,就只剩王森一个人站在门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可又有一种迷惘的忐忑。他想英雄的站在那边不为所动,可两腿又有些发虚。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跟着石守信了?他不就是、就是一个从外面来的臭小子吗? 而不管他再怎么想,第二天还是被王教官连打带骂的也加入了跑步的行列,要换成刘灿说不定还会给他讲一番道理,而到了王教官这里,那就成了:“别人都跑,你小子偷什么懒!不跑,踢死你个懒驴!” 不用说,王森对石守信的怨念更深了。不过不管他怎么想,演武场的气氛却是欣欣向荣的,刘灿看在眼中也有些得意。这就是为了一双鞋最后换了个房子?唔,当然,现在大概只到了换个裙子的地步?但既然走上了正确的方向上,按照事务的定律,应该是能越走越好的。就是不知那位赵方毅先生什么时候能请过来,刘成这都是第二次去了,应该可以了吧。 在听刘灿说赵方毅可能是个有才的,刘成就找了个时间亲自去了一趟郑州,但第一次根本就没见到人。他的家人说赵方毅出去了,去哪里了,不知道,也许三五天,也许一两个月才会回来。这一听就是推托之词,现在这年月也不是怎么太平,一个文人没事还会玩什么野游?所以听了这话刘成转身就回来了,做了这些日子的指挥使,他的脾气也养了出来。对刘家人还不怎么显,在外面却不愿再上赶着了。还是刘灿说:“阿耶,我早先只是觉得这位赵方毅先生可能有才,现在却觉得他是一定有才的。若是没有几分才气,怎么敢如此拿大?” 刘成冷哼了一声,刘灿道:“阿耶,古人常说礼贤下士。说的就是对于有本事贤能的人应该尊敬,赵方毅若真有才干,就是阿耶的幸事。若他只是一个空架子,阿耶的好名声传出来,也会有别的有才干的人投来的。阿耶不一直想找一些有本事的人一起发展吗?” 这么好说歹说,刘成才算不再生气。前两天又带着人去了郑州,刘灿算了算时间,觉得若是成了,最多再有个三五日那赵方毅也该过来了。虽然此时转移到某个地方需要准备很多东西,特别要带上家人的话,十天半个月都是少的,但按照那赵方毅早先的表现,很有可能自己先跑过来试试水,若是不满意,还不见得怎么样呢。 刘灿这么想着,却没想到这一次刘成依然没能带回赵方毅! 一回来刘成的脸就是阴的,刘家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刘灿亲自到厨房炒了个韭菜鸡蛋,特意多用了些油,做了汤汁。同时又让人用鸡蛋和了面,切成宽宽的面叶下了,然后把做的韭菜鸡蛋浇上去。又剥了几头蒜,用香油调好。此外找萝卜白菜切成细丝,放在一个碟子里亲自端了送到刘成的房中。 刘成虽然正在生气,但看到最喜欢的女儿端着东西进来,还是面色一缓。刘灿把食盘放下:“阿耶先来吃些东西吗?” “这是什么?”刘成有些奇怪的看着盘子中的东西,面条他是认识的,但和他往日吃的并不一样。此时汤面多,关中一带还叫索饼,但不管叫什么,都是带汤水的,而眼前这,却是不带的? “这是捞面,女儿新做的,阿耶先尝尝好不好吃。” 被她笑着劝下,刘成夹了一筷子。事实证明,炒菜之所以能成为后世人经常选用的家常菜,那就是说起码从味道上要有优越性的,特别刘成虽不是没吃过炒菜,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吃,更觉得新鲜。刘灿又在旁边帮着倒蒜夹菜,刘成不知不觉间就把一大碗捞面给吃完了,刘灿给他倒了杯酒酿,他喝了长长的出了口气:“大娘子啊大娘子,阿耶就是想怪你也没办法啊!”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香油(上) 刘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此时还是故意装的惊讶:“女儿做错了什么,惹阿耶生气?” 刘成看了她一眼,刘灿吐了下舌头:“最近女儿没有惹事啊。演武场训练一直很好,就是二娘子练的有些太刻苦了,我说她她也不听,说自己已经落后了,一定要尽快追赶上去。我只有让她每天回来看大母的时候多给她塞些好吃的。” 虽然是住在了演武场中,但刘静还是有一个自由出入的特例的,这个特例她也不用,也没时间用。但当发现她每日跟着石守信埋头苦练后,刘灿就让人在中午或晚上让人把她叫出来,用的就是看望王氏的借口。 王氏当然是要看望的,另外一个则是刘灿心疼妹妹,想着要给她补贴一下。比如家中煮牛肉了,就让她趁机吃两块;熬了鸡汤,就给她灌下半碗。反正以她此时的运动量,是绝对没有吃撑吃坏的顾虑的。 “好吃的,是这个吗?”刘成指了下面前的空碗,刘灿一笑,“这么稀罕的东西当然是要阿耶先尝了。” 刘成斜了斜眼,刘灿继续道:“不说别的,就是这香油,女儿平时也很舍不得用呢。” 刘成终于被她逗笑了,他用手点了下刘灿的额头:“你就装吧!” “阿耶又说女儿,女儿哪里是装了?香油这东西,单做菜来吃都行。咱们过去能吃一次香油蘸馒头不知多稀罕,别说香油了,就是麻酱也少的很。哪里就能用来调蒜呢?做了汤,洒上几滴,也足以出味了!” “还说不是装,哪里就到了这个程度?” “阿耶在外面诸多不易,家中又有各种开支,女儿可不就要精打细算?” 她这话带了几分玩笑,刘成却一怔,若有所思的想了起来。他富贵后,家中条件是好了不少,但也只是和早先相比,可要是和同级别的相比,就远远不如了。 不说别的,就算早先的白指使,日常用度也要比刘家现在奢侈许多,而那时候的白指使,只是一个普通的指使罢了。他想了想,道:“大娘子,可是家中用度不够吗?” 这么说着,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盘算,作为一个大指使,他若想要钱,那真是有太多办法了。 “足够了,我们目前的生活已堪称富足。” 刘成皱起了眉:“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作为一个大指使,也是要有应有的体面的。此事我不用搜刮民用军需,只需向上峰开口即可。” “阿耶是说,向圣人要钱吗?” “武器装备需要更换,士卒要训练,可不就需要朝廷出钱?我本来也是准备要向上峰开口的了。” “若是军用,女儿无话,但家中却不需要更多富贵了。阿耶先听我说完,若此时天下太平,那女儿也愿意用一些奢侈之物。可此时天下动乱,诸多残暴,阿耶可能保证一直都是大指使吗?或者说能保证一直都拥有权势吗?早年张公贵为河东马步军都指挥使,超授检校司徒,领钦州刺史,后来累迁彰*节度使、大同军节度使,赫赫权势,一时无二,现下又如何?而张公,还是为国尽忠的。” 刘成瞠目:“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什么,张公吗?”刘灿笑了,“阿耶现为指挥使,朝中动向又怎能不知?张公虽已故去,却也是早先的重要人物,女儿也打听了一番。” 现在既然有条件了,刘灿也就不只是读书练箭,还找人打听朝中动向。管城离郑州、开封都不远,消息传递也便意,所以她着实掌握了不少信息。当然她所能打听到的,也就是一些普通百姓都知道的。 “我知道阿耶是想让家中过的更好,但在女儿看来,现在已经过的十分好了。再多,就有可能是祸事。女儿很有可能被养的骄横,阿弟更有可能被养的不知天高地厚。更可怕的是,这管城上下有可能敌视我们。我并不是在危言耸听,阿耶可能保证永远不出错吗?可能保证这管城内外不会有一个人受不公正待遇吗?可能保证将来不会有人与阿耶不对付吗?若我们奢华无度,那么当这些事情出现的时候,就会成为攻击我们的借口。当然,就算清贫也不能保证这些事不会出现,可是阿耶,向来都是肥胖的猪羊更容易被宰杀。” 刘灿看着刘成,很认真的说。这段时期她也搜集到了一些节度使、指挥使的信息,听了之后那真是白毛汗都出来了。什么喜欢活吃人肝的,什么斩杀自己亲生儿子的,动辄灭城屠族,手段辛辣,而且这还不是个数。过去刘灿五代乱是因为藩镇割据,外族窥视,天下打来打去,人民无法安居乐业。而现在她知道了,除了这些外部因素,在这里面生活的人也很容易变态。刘成早先是正常的,可成了大指使的刘成已经有了一些变化,而若照此发展下去,很难说会走到哪一步。也许刘成不会变的那么极端,但只要一点点的骄奢下去,也很容易惹来祸端。 刘成想了想:“你说的对,不过大娘子你也不是总是对的。” “女儿当然不可能都是对的啊。现在阿耶可以告诉我,我错到哪里了吧。” 刘成本来一肚子郁闷,虽然刘灿是他最喜欢的女儿他不好对她发火,可也一直窝在那儿。但现在被刘灿东拉西扯,又是吃食又是张公,早先那些郁闷也消散了不少,此时刘灿再提,也不过是冷哼了一声:“那个什么赵方毅有个什么大才!” “阿耶这次又没能见到赵方毅?” “倒是见到了。” “那他为何不愿来?” “他说他身体不好,不愿奔波。”刘成又冷哼了一声,“我看他满面红光,身强体壮,哪里就不好了?整个管城都找不到几个比他更好的!而且管城离郑州,快马不过一个时辰,算什么奔波!” 刘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刘成瞪了她一眼:“你还笑?” “我笑阿耶说的有意思。不过这位赵方毅也是个趣人。” “我不觉得有什么有趣的。你不用再劝,我是绝对不会再去找他的!演武场那里可以再找别的先生,我就不信找不来了!” “阿耶要找别的先生也好,不过这位赵方毅……女儿倒是有几分兴趣,想过去看看。” “你去做什么?” “女儿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才干啊。”刘灿的脑中并没有几个姓赵的文人,赵普也许算一个?但赵普虽然是大宋的宰相,可绝对不算什么文化人。世人对他最了解的可能就是他的半部论语治天下,但之所以会有这么个典故,就是他早期在文化经常出现纰漏,令宋太祖被其他文人嘲笑了。宋太祖虽然算是心胸开阔的帝王,遇到这种事也不免郁闷,当下就责令赵普同学好好学习,赵同学也的确听话,从那以后日日都拿着一本书看,他那书放在盒子里,还不让人知道是什么书,直到他死了后才发现那是一本《论语》——也有说只有半本的。当然这个故事有说不太严谨的,后世有很多历史学家提出了质疑,但赵同学的学问,起码是经典学问不怎么高深却也是事实。 赵普都是如此,想来家学也不怎么渊源。这位赵方毅应该不是他的父亲。至于赵匡胤那就更不用说了,老赵家几代武将,父亲赵弘殷也是一个极为凶猛的悍将,不说自身有没有文化,起码是不会赋闲在家的。 那这位赵方毅只是一个无名人士了?这一点刘灿并不是太清楚,但她却不会因为自己不知道而小看他,历史如长江,浪花涛尽,显露出的固然都是英雄,可那被打下的也不见得都是庸才。 赵方毅的处事上带着一种诙谐,他明显的是在拒绝刘成,可这个借口又是留了情面的。当然,刘成若是残暴的,这位赵方毅的下场也会十分惨烈。所以这到底是一个傻大胆,还是一个已经打听过了刘成,并且有了一定谋算的人呢? 郑州离管城很近,刘灿觉得可以去看看。 郑州,西城区的一个半旧的院子中,赵方毅正在看书,他的手边放着一个茶杯,茶水的颜色已经非常淡了,他却还在续杯。一壶茶喝完,就在他准备再次加水的时候,一个穿着半旧夹袄的女子端着盘子走了进来:“郎君,用饭了。” “咦,我说怎么觉得有些饿了,原来是要用饭了。”赵方毅一笑,把书卷收了起来。女子端上盘子,只见上面是一碗芋头,然后就是两碗杂粮粥,粥水稀薄,此外就是一碟子野菜。 “阿苏,可是家中用度又不够了?” “……还好。”女子低头道,小口的吃着玉米,“只是家中没有米面了,我过两日再去买一些。” “让你受苦了,你可怨我没接受刘指使?” 阿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只是有些疑惑。郎君总说要找一位心地和善看重才干的将领辅佐,我看那刘指使应该是符合要求的。前两日我去打水,还听人说管城的日子要更好过一些。一些货郎都更爱到那里呢。”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就是如此我才更要拒绝。”赵方毅笑道,“我还要看看这位刘指使是不是一个能听进话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香油(中) 阿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赵方毅深爱自己的妻子,虽知道自己说的话她不见得能十分理解,还是道:“阿苏,你说这天下最缺的是什么?” “圣人。”阿苏脱口而出,见丈夫看着自己,脸一红,又咬了口芋头,小声道,“我也不太懂,就是打水的时候听人说,若能出个圣人,结束这世道就好了。” 赵方毅点点头:“这话倒是有理的,可圣人又该是什么样的?” 阿苏摇摇头,表示不知。赵方毅道:“看历史,除了上古先贤,诸子百家,能称为圣人的几乎没有。前朝太宗英明神武,可也有玄武门之变。汉武帝战功赫赫,却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你说的没错,我中华大地现在是需要有人来结束这世道,但也不必就是圣人,圣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此人要有战功,有谋略,有手段,有能力,但又要有敬畏。特别是敬畏这一条,安史之后,这天下人是越来越缺少这个了……” 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阿苏有些迷茫的看着他,觉得他说的和早先说的不太一样,但心中又觉得自己的丈夫果然厉害。赵方毅回过神,就看到妻子带了几分崇敬的看着自己,当下一笑:“吃饭吧。” 阿苏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郎君,那位刘指使会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这需要再看看。”他虽然这么说了,但回忆着和刘成交谈的情景,却觉得他其实还差了许多。但刘成却是第一位亲自上门邀请他的人物了。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准备要去找赵方毅,但刘灿并没有马上成行。第一,她准备带上几个演武场的学员过去。虽然说这个时代的人习惯了面对各种压力,也还是需要一些调剂手段的。而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虽然他们走不了多远,但能去趟郑州也算是个不错的体验。果然,她一在课堂上提出这个事,下面的学员就两眼放光。连一向喜欢板着脸的石守信小脸都变得不一样了。刘静在晚上回去的时候,也吭吭哧哧的问她会不会带上她。 此时,除了逃难躲灾,人们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出生地。相应的,对于外面的世界也总会有诸多向往和好奇。不过刘灿不可能把他们所有人都带去,太麻烦了。虽然这帮学员自理能力都不错,可毕竟还是一帮孩子。所以刘灿给出的条件是,综合成绩前五名者入选。此话一出,演武场上更充满了火药气,人人都鼓足了劲表现自己。 而另外一个,则是刘灿还要打听一下这位赵方毅的详细情况。其实早先刘成已经打听了一些,这位赵方毅的祖上早先是中过进士的,其父早年还在朱温的朝廷里当过一方刺史,但没有做多久,这位赵老先生就带着全家移居南方,再之后就没有消息了。据说赵方毅刚到郑州的时候还有些薄财,但遭了一次贼,又搬了一次家,就有些落魄了。现在家中除了他们夫妻,就只有一个门房了。用刘成的话来说就是:“还是饿得轻!” 说起来这已经是比较详细的,但刘灿还想知道这位赵方毅平日都与谁来往,在家都做些什么,有什么爱好。这些事她当然只有通过刘成去打听,刘成听到她给的这些要求后道:“你问的这些,就像是刺探军情似的。” 刘灿一笑:“阿耶还真说对了,现在这位赵先生不理会咱们,可不就是咱们的敌人吗?” 刘成听了哈哈一笑。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阿耶,不知阿耶那里可有用刀或用剑的好手?” “用刀或用剑,怎么这么快就要教那帮小子们学别的了吗?” “那倒不是,弓箭上他们才刚刚练习搭弓。”在练习了一个多月后,哪怕是石小小这样的女孩也能轻松举弓一刻钟了,所以在十多天前刘灿已经开始教他们捻箭搭弓了,不过只是搭弓,并不射。只是不断的瞄准、瞄准、再瞄准。按照这个进度,起码还要有半年的时间,才能算是把弓箭的课程告一段落。 “阿耶还记得阿草吗?” “阿草?”刘成想了一下才道,“你说那个河边的小子。” “是。”刘灿把阿草早先的事说了一遍,“他前两天来找我说,可以改学别的,至于学什么他倒是没要求的。我想了一下,枪对他负担还是有些大,刀剑应该更合适一些。” “既如此,我就帮他找一位先生。不过那个人脾气有些怪,阿草是不是能入他的法眼,就要看他们的缘分了。” 给阿草找师傅这件事,刘成办的很迅速,没过两天就找人把阿草叫走了,再之后就对刘成说,阿草被他说的那人看中了,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那他在哪里?” “自然是跟着那人学剑了。” “那要学多久?” “三五年?或者七八年?怎么,这不是你要求的吗?” “可我想阿草还应该学一些别的啊。” “他能学好这一个就足够了,我为他找的这个老师可不是一般人。若不是当今朝廷无道……”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刘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总之此人也是你阿耶我偶然得到的,却是厉害。阿草能跟着他,也算是福气啦。” 听他这么说刘灿也只有默认了,后来她才知道阿草的这个师傅是从宫中出来的,早年跟着李存勖一起打天下,甚是厉害。谁知李存勖打仗很勇猛,当了皇帝后却开始昏庸了,他劝了几次后无果,也只有在宫中混日子。再之后石敬瑭引契丹人占了这天下,他不愿侍奉,就从宫中出来了。本来这号人也不可能来刘成这里的,但也是机缘巧合,他出来后没多久就惹上了契丹人,他武艺再高强,也架不住人多,只有边打边逃,最后竟无意中撞上了刘成。 刘成前一阵子正同契丹人打擂台,可以说是同仇敌忾,当下就把这人救了。救他的时候不过想着给契丹人添些麻烦,谁知后来倒是自己捡了便宜。 至于为什么这人这么厉害,却一直呆在宫中,原因也简单,此人是一名阉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刘灿只是在准备着出行。护卫是一定要带的,不过这有刘成安排,而其他琐事则要由她自己打理了。除了衣服用具,还有米面油这些都要带着。这倒不是她讲究,而是出行在外总有诸多不便。古代又和现代不一样,不是有钱什么都能买到的,当然,他们只是短途旅行,郑州又是府城,只要钱带足了,也不是太麻烦,但为了预防万一,平时要用到的东西,还是要准备一些的。 他们真正走的时候,已经到五月了。此时天气最是舒爽,完全没有寒意了,却还不是太热。草长莺飞,满眼绿色,若放到现代,一定会被人惊呼原生态无污染。 演武场的学员都是刚开始学骑马,包括刘灿,骑术都不精。所以这次出行,就是分坐四辆车。两辆坐人,另外两辆则是用来装载东西的。至于护卫,则是骑马守在两边,刘灿派来的护卫首领姓柴,本是他自身的一个亲兵,为人老成,经验也丰富。他带着二十多个骑兵护卫刘灿,刘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而这一次跟着刘灿出来的演武场学员则有赵进、白勇、王森、石守信,另外一个则是石小小,后一个名单可以说让很多人都吃了一惊。其他几个人大家其实也都能想到,赵进本身就条件好;白勇早先是带着技能进来的;王森自己有些懒散,可后面有他阿耶的小皮鞭抽着,别看嘴巴不怎么讨人喜欢,成绩却一直不错;而石守信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可石小小…… 不是说石小小不好,但她的表现一直就是中不溜,甚至在几个女生中也不能说是最出色的。可她的综合评分却排在了第五位!刘灿一开始也以为搞错了,后来又看了一眼评分才知道没有错。原来石小小虽然耐力、体力都不是太好,却有一项好处,那就是非常善于与人为善。男生这边,谁需要缝补了,都喜欢找她。女生这边,她也不计较得失,比如她们宿舍的卫生,大多是她搞的,发下来的头绳,她自己用的不到三分之一,大多都是被其他人要去了。而偏偏这些,她还都能做的很大方得体,并不让人觉得她是懦弱好欺负。所以在同伴推荐这一栏上,石小小的得分远超其他人。 “这是不是一种自带的天赋技能?”刘灿盯着石小小想,她的目光令石小小有些忐忑,“教官,我、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刘灿摇摇头,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收了回去,既然说了带前五名,那自然是要把石小小带走的。 而除了他们五个,刘灿还带上了刘静,她这都算是编外人士了,毕竟若单论成绩,刘静再努力,也排不上前五的。 七个人,刘灿带着石小小坐一辆,石守信等人坐另外一辆。 车子不带减震,路又不是太平整,走的有些颠簸,不过包括刘灿,兴致都很好。刘灿还坐在车辕上四处张望,看着前面的景色,她还真有心唱上一番,不过想了想,还是吹了声口哨。 而此时,没有人想到,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香油(下) 张成义脸色铁青的看着前面的车队,过了片刻,对身边骑着枣红色骏马的中年男子道:“萧大人,这可和您早先说的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被称作萧大人的,是一个穿了圆领窄袖袍衫,戴了一个黑色的方顶硬壳幞头的中年男子,满脸含笑,乍一看如同有着一定学识的文人,但再仔细看就能看出他的颧骨要比中原人更高一些,鼻梁也更高,正是典型的契丹人的长相。此时听了张成义的话,他的笑意更深了,“张将军,你同那刘指使有仇,我同那刘指使也有些矛盾,所以我们才合伙做这一票。现在你若怕了,也可以不做。只要按照协议,把我早先给你的定金双倍还回来就好了。” 张成义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身边一个人道:“将军做吧,若不是那刘成,我们今天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是啊将军,想我们早先何等风光快活,就那刘成一来,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就连郑六哥都不知道被他用什么法子害了。”听人提到郑老六,张成义的脸色更难看了。若不是郑老六无故失踪,第二天他又怎么会派出那么些人四处去找?而若不是他这边力量不集中,又怎么会被刘成的队伍一冲就散?早先好几百人的队伍到现在还不足百人,说起来是将军,其实也就是个都头了。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旁边的男子:“萧大人,协议要改一下,这次我们冒的风险大,不能再四六分了,要三七开。若你同意,我们就做一把,若是不同意,我就把定金还给你。” 那位萧大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有立刻说话。张成义有些紧张的看着他,那些定金早被他分给下面人了,若此时说要收上来,他这个队伍立刻就散了,可若不趁机索取更多,他的损失也得不到很好的补贴。虽然这位萧大人许诺他事成之后就让他跟着商队到达边境,可若手中没有足够的钱,他靠什么收拢下面的这些人,又靠什么招收新的人手? “好吧。”就在他以为听不到答案的时候,萧大人开口了,“这次护卫的人的确有些多,那就三七开吧。不过张将军,你若再不动手,这些人就要走远了。” “萧大人放心。”张成义心中一喜,“现在我们就去把人擒来!” 他说着调转马头,向前奔去。他虽然在这里和萧大人讨价还价,其实早埋伏了一半人手在前面,只待一声招呼,前后夹击,把刘成的两个孩子都捉过来。虽然据说刘成的这两个孩子都是小娘子,可也不怕刘成到时候不拿巨金来赎。当然,若只是他自己,是怎么也不敢干这事的,可有那个萧大人就不一样了,虽说只是一个契丹商人,可也是契丹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一片火热,就在他准备发出暗号的时候,前面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二十多个护卫把四辆车护在中间,谨慎的看着四方。张成义不由得勒了下马头。 “将军?”跟在他后面的人迟疑的看着他。 “冲过去!”张成义一咬牙,此时此刻已由不得他后退。他大吼一声,不再掩饰行踪,纵马狂奔,待和车队呈水平线的时候,从山坡直冲而下。他也是正儿八经从军队里出来的,也是曾经的指使,对兵法也是有一定研究的。对方都是骑兵,他身后带的也都是骑兵,虽然对方的装备更精良,可是,他占据了地理优势。而且,他们的目的也是捉人!只要冲破了防护队,就能进去抓人。 能做! 他左手揽着缰绳,抓的更紧了,右手一挥长矛:“杀!” “杀!杀!杀!杀!” 他身后的匪兵跟着大叫,迅若奔雷的直冲而下。 看到这种情况,下面的柴志坚眯了下眼:“挽弓——射——” 下面的护卫队,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弓箭向上射去,十来只利箭带着寒光直冲而上。大多数的方向是对的,但箭实在太少了,张成义等人还在高速运动中,所以大多数箭都是无功而落,偶有一两支带出血丝,也不过是擦破了皮肤。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柴志坚早有准备,面不改色的继续高呼:“射——” “再射——” 三射之下终于有一匹马倒了下来,另有一人被射中肩膀从马上跌落,同时大多数人都被迟滞了速度,奔驶没有最初那么迅速了。而在此时,张成义等人已经离的极近了。 “举枪!”护卫队的人平平的将枪举了起来,有的战马有些不安的刨了下蹄子,却没有什么异动。看到这种情况,张成义心中打了个突,这些人比他想象的更为扎手,但他也不怕,因为除了他带的这些骑兵,还有早先埋伏下来的步兵!只待一声招呼,就可以把那些步兵叫来,以数倍的兵力碾压,万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杀!”他大叫一声。 “杀——”下面的柴志坚也大吼一声。 马蹄急促,没有弓箭的阻隔,张成义等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柴志坚瞪大眼,他已经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甚至,他觉得自己已经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近了、更近了! “顶住!”他大吼出声。 “杀——”张成义大叫一声,手中的长矛已经举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他胯、下的战马突然一个趔趄,悲鸣一声,轰然倒地,上面的张成义被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 要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呢?这就像是在角斗场上,万众瞩目,双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气氛被烘托到了最高点,可就在双方要接触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扭着身子笑场了! 此时,张成义这边的人还在下意识的前冲,护卫队还在习惯的举着枪,但他们的大脑都出现瞬间的空白——搞什么鬼! “动手!”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而随着这个声音,又一匹战马倒下,这次终于有人看到,一支利箭不知什么时候射入那马的右眼。 “杀!”柴志坚也是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这个时机多么难得,立刻举枪而上,十多个护卫紧随其后。本来他们的地势不是太好,但此时匪兵那边已和他们极为接近,而因为张成义那边的意外,匪兵这边又有些慌乱过,这一接触,却是匪兵不敌。 “大家不要慌,他们人少!”匪兵这边也有懂行的,眼见自己这边有溃逃的迹象,连忙高呼,而被他这一叫,果然有人反应了过来。自己这边只是骑兵就有三四十人,还有将近五十人的步兵,而对方,总共也不到三十人!这么一想,一些想拍马溜走的人立刻来了精神,张成义早对他们有许诺,做完这一票就到边境,到时候呼啸两国,何等快活。当然也有人想到了那张成义不知是生是死,可更有人想到了,就算张成义死了,只要他们能抓到刘成的两个女儿,一样可以换取大笔赎金。 “拼了!”一个大汉叫道,“吃肉吃屎,就看这一遭了!” “拼!拼!拼!” 眼见匪兵士气有所回升,柴志坚大笑一声,挑起一个匪兵丢到一边,那匪兵一声呻吟,再没有声音。柴志坚举枪四顾:“谁敢与某一战?” 这一下威风赫赫杀气腾腾,带血的枪尖带着一股森然,匪兵这边竟没人敢接口,柴志坚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一声大吼,然后就见一人骑马奔来,正是张成义。原来那马悲鸣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虽然来不及从马上跳下,到底做了一些防护。只是那马倒的太快,他一时也被震的有些迷糊,等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这边竟被压制了。当下他也顾不得别的,跳上一匹空马就奔了过来,而看到他,匪兵这边一片欢呼:“将军!” “将军来了!” “将军……” 下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张成义突然从马上跳了下来,而他胯、下的战马再次倒下了! …… 护卫队这边一阵哄笑,匪兵这边则不知摆什么表情了。不过一些机警的,已经暗暗警惕了起来,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还能说是巧合吗? 神箭手!护卫队这边有一个神箭手!都是打过仗的,怎么会不知道一个神箭手的威力?也许在大的站成中,神箭手的作用并不那么突出。在一定时间内,神箭手拉弓的次数是有限的,若是力量不足,拉的又是强弓的话,可能只能拉五六次,但就是这五六次,却是阎王点名,点谁杀谁。 张成义暗暗咬了下咬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勺子,吹了起来。在他早先的计划里,是在两边呈胶着状态时再把这些步兵招来,那时这些护卫队的体力已被消耗大半,再有生力军赶来,必能一战而下。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再不招人前来,他这些骑兵却有可能被打的四散而逃了。 “萧寒,这次你可把我坑苦了!”他这么想着,但这个时候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没有他后退的余地。 而一听到哨声,柴志坚就知道不好,不再多言立刻挥枪而上,他手下的兵士也一阵猛冲。 “顶住!顶住!”张成义大叫,“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他话音刚落,喊杀声就从前方传来。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烙饼(上) “都头!” 听到这声音,护卫队这边的人脸色都是一变。他们非常清楚,自己这边是没有援兵的,这是匪兵预留的人手! “王辉!”柴志坚大吼一声,“你带郎君他们先走!” 他的副手应了一声,就招呼刘灿等人下车。他们的四辆车,前两辆是坐人的,后两辆是拉东西的。此时要四辆车都调转车头显然不太方便,倒是刘灿等人挪到后面的车上更容易一些。 刘灿等人早已做好了准备,听到这话就推开了车门,而在此时,已远远的能看到那些匪兵步兵的身影。刘灿眯了下眼:“王都头,我看那边的人也不是太多。” 王辉回头看了一眼,还是道:“大郎君,这边的事自有柴都头料理,还请大郎君快快下车,随属下回城。” “若冲锋的话,以骑兵的能力,是能把那些人冲散的吧。” “大郎君,我等的指责是护卫郎君,不是作战,还请郎君随属下离开!”王辉大声道,两眼圆整,几乎要动手来拉刘灿了。刘灿咬了下牙,不再多言。她不懂战争,没有经历过打仗,虽然过去看过一些关于战争的影片、小说,但那些理论显然是不能乱用的。她早先最厌恶的,就是不听专业人士的话乱做主张的。 她不再说什么,从车上跳了下来。刘静、石小小紧随其后。路过第二辆车的时候,她又把石守信等人叫了下来。生在乱世,又经过这段日子的训练,这一干人虽然个个脸色苍白,却都没有乱套,很顺利的上了后面的两辆车。在这个过程中,匪兵自然想冲杀过来,却被柴志坚带着人死死的顶住了。 “不能让他们走了!”张成义大叫一声,拉过一匹无人战马,纵马就向这边奔来。 “拦住他!”柴志坚挑开一个匪兵,就要去追赶,而在此时,匪兵的步兵已经赶到了。这些生力军一加入,柴志坚这边立刻不敌,张成义趁机聚拢了一些骑兵前追。 “把车里的东西都丢出来!”刘灿一边说一边就把一个盒子扔到了外面,石小小见了,也随手抓着东西乱丢。后面石守信等人见了这个情况,也把自己车中的东西往外丢。 木盆、小米、腊肉、铜钱…… 当刘灿把铜钱洒的漫天飞舞的时候,有一个骑兵忍不住慢了下来。但更多的骑兵却追了上来,王辉带着七八个人去阻拦,另有四五个护着刘灿等人继续前行。 虽然坐的是车子,但刘灿等人拉车的马也是好马,车夫也是好手,此时拼了命的催马狂奔,张成义这边一耽搁,他们就跑远了。见到这种情况,张成义气的大叫一声,一枪戳向王辉,后者举枪去挑,却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大力,这一下不仅没能挑开对方,自己却脱了手。眼见对方的枪就要戳来,他仰身躲过,随手抽出了自己的大刀:“好贼子,报上名号!” 张成义冷哼了一声,也不多言,第二枪又来了,王辉知道对方的力量大于自己,不再去挡,而是贴着对方的长枪,拍了过去。两人一来一往,虽然王辉处于下风,却总是挡着张成义不能前行。至于其他人,大多呈胶着状态,匪兵的人数稍微多些,但护卫队这边的装备更精良,身手也更彪悍一些,所以两方打的是难舍难分。当然时间长了还是匪兵占上风,毕竟那边还有一些步兵,此时虽被柴志坚挡着,但以他的人手,势必拦不了太长时间。可张成义等人的目的是抓刘灿姐妹,时间拖延下去,还上哪里去抓?眼见那两辆车已经跑的没影了,张成义大叫一声:“尔等糊涂!石敬瑭无道,刘成无义,尔等还为他们卖命,可笑可怜!不若放我过去,抓了刘成的崽子得来赎金,必有尔等一份!” 他这样的言论若放在任何一个稳定的朝代都是没有市场的。君辱臣死,哪怕再耍滑的武将,如果他不想被人戳破脊梁骨,也绝对不敢光明正大的任人抓去自己的小主君。 但这是一个特殊时期,是一个普通将领就敢簇拥着自己的头去当皇帝的年代,是一个你要不当,他们反而敢杀了你的年代。所以张成义这话若是放在其他地方,倒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但放在这里,王辉只是嘿笑一声:“刘指使仁义又岂是你能知道,今日我王辉不死,你就休想过去!儿郎们,可愿为刘指使卖命?” “愿!” “愿!” “愿!” 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大叫令张成义的脸色难看的无以复加,他不能理解,刘成做指使不足一年,也没听说给手下什么厚赏,怎么能令这些人如此忠心? “这是他的亲兵,一定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他想的固然没错,但王辉等人如此卖命,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刘成的亲兵。说起来刘成是没给他们多少钱,但在伙食上从来没有克扣过他们。其实当亲兵的一般都不会被克扣,还会有厚赏,但一般的士兵刘成也没有过克扣。他们的装备、俸禄、伙食,每一次刘成接收的时候,都会叫他们上来参看,而每一次,也会如数的发到他们手中。 对此做法有怨言的自然不少,可拥护者却更多。刘成的做法让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是希望?也许是公正?也许,还有很多东西。而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他们知道自己若残了不用担心以后的生计,自己若死了不用为子女家人发愁。不说别的,就这次车里坐的有好几个,都是阿耶死在战场上的! “杀!”眼见这边士气大旺,王辉一挥刀,主动前迎。张成义郁闷的一枪戳过去,心中已经有了撤退的打算。他是来抓刘灿姐妹的,如果抓不到,再耗下去不过是浪费自己这边的实力,但他也知道不能贸然撤退,否则弄不好就是自己这边大败,想到这里,他心中更郁闷了。 他不知道,此时刘灿等人已被人围住了,一队十人左右的契丹人马,横字排在他们,与他们对持的,是护卫队这边仅剩的五名骑兵。 “这里是郑州指挥使刘成的家眷,尔等此举,恐怕不太恰当。”护卫队这边中间的一位名叫张钧的骑兵开口,此时几个护卫队成员就以他的年龄最大,虽然匆忙中王辉没有交代,但几个人也隐隐的以他为首了。 “是刘指使的家眷吗?那就没有错了。”契丹队伍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开口,他的口音有些怪,但说的还流利,“我们早听说刘指使发了大财,想要沾沾光,这次既然遇上,就请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了这话张钧的脸色不免更难看了,他暗暗握了一下自己的刀,随时准备砍杀。 “各位弄错了吧,我阿耶再清廉不过了。”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车内传出,随即刘灿走了出来,她先对张钧等人点了下头,然后就笑着看向对面的契丹人,“当然,各位若有什么困难,留下名号,将来我阿耶也定有厚礼奉上。也许各位不是太清楚,我阿耶同京中的耶律达剌干也是有些交情的。” 这话说的契丹那边微微一怔,几个不懂汉语的还罢,懂些的不免就想,京里的那个达剌干?有想的更多的,还不免想,这个京城,是哪个京城? 而就在他们愣神间,当下那人就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动手!”刘灿一边说着,第二箭又射了出来,这次正中另一人的咽喉,而她一箭射出,第三箭又搭上了弓。而到这时,契丹那边才算有所反应,但此时张钧已带人冲了过来。虽然早先也没有什么准备,但他算是进攻方,所以一刀就把一个人的胳膊砍掉了,那人大吼一声,叫出了一句契丹话,剩下的几个契丹人同时大吼,两边厮杀到一起。 张钧这边是拼了命的想把刘灿等人带出来,契丹那边也不遑多让——他们的队长死了!他们这是出来接的私活,虽然将来不免有些麻烦,可打草谷本来就是他们的风俗,到时候一句误会就能推脱掉,大不了挨一些口头上的惩罚,一个汉人的官又能如何?而现在,他们的队长死了?他们回去要如何交代? 必须把刘灿等人抓回去!必须拿到大笔的赎金! 两边都拼了命,而契丹这边的人又更多,很快张钧这边就有些不敌。刘灿眼一眯,对车夫道:“冲过去!” “大郎君?”车夫一怔,“这、这如何冲?” 此时两边已在路上纠缠在一起,这一冲就有可能冲到自己人,何况也不见得冲的过去。 “冲过去!”刘灿沉声道,“他们要的是我们姐妹,只要我们离开了,他们就会追过来。冲过去!” 车夫一咬牙,缰绳一抖,催马前行。 “让开!”刘灿大叫一声,手中箭放出,正中前面一匹契丹战马,本来同那契丹人打在一起的护卫队连忙躲避,马车正正擦着他的身体跑了过去。 他们这边冲了出来,第二辆车的车夫才反应过来,可哪里还来得及跟上,不过契丹人一见刘灿姐妹的车跑了,也不再同护卫队这边纠葛,立刻调转马头去追,张钧等人拼命相拦,还是有几个追了上去。 远处,一个车队逶逶前来。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烙饼(中) 看着前面马蹄荡起的尘土,石守信拿着弓的手握的紧紧的,刚才几次他都想把手中的箭给放出来了。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不敢。 他没有把握能射中对方,他害怕射中了自己人。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森有些迷茫的开口,刘灿冲了出去,契丹人追了过去,张钧等人又追着契丹人而去。此时他们倒没人理会了。 “追上去!”石守信毫不犹豫的道。 “追上去?”王森等人一怔,他们追上去能起什么作用? “追上去!难道我们要看着那些人追杀教官而什么都不做吗?我们没有刀没有剑,但我们有弓箭,有牙有手!哪怕是咬,我也要咬掉他们一块肉!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就自己去!” “谁说不愿意了?石守信你别看不起人!”王森立刻道,其他人纷纷点头。 而在此时,前面的那个车队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那是一个非常小的车队,只有三辆车,当先一辆的车辕上坐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只见他浓眉大眼,长的很是英武。他穿了一件绿地土色的胡服,正在向车夫学习怎么驾驶。他言语活泼,那车夫也乐于教他几手,正在他准备跃跃欲试的时候,一直骑马护在旁边的男人突然喊了停。 “阿耶,怎么了?”男孩抬起头。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前方。男孩也跟着看了过去,很快他就看到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奔的很快,但还是没有后面的骑兵快。那几个骑兵从后面围超,其中一个一刀砍向车夫,车夫身体晃了下,从马车上栽了下来。失去控制的马车直接冲到了旁边沟中,一只马跪倒在地,车厢半倒在一边。 “阿耶,是契丹人!” 男孩惊呼,男人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队的骑兵赶到,一枪戳向正准备下马捉人的契丹人,那个契丹人虽没有防备,却躲了过去,反手一刀砍中了那个骑兵胯、下的战马,那马悲鸣一声,倒了下来,此时另一个契丹人已来到他身后,抽刀就向他的后脑砍去,但就在他的刀挨向那个骑兵的瞬间,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旁边倒去——一支箭,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射中了他的咽喉! 旁边一个契丹人大叫一声,疯了似的冲了过来,他人还没到,枪已经戳向了马车。这个时候什么刘灿,什么赎金他都顾不了了,刚才倒下的那个,是他的弟弟,他的亲弟弟! 而此时,刘灿已经爬出了车厢,见此情况,箭再次搭到了弓上,那契丹人的马一声悲鸣,四蹄朝上立了起来,那名护卫队的骑兵上前去砍,可早先一个契丹人已戳中了他的身体,当那匹契丹马倒下的时候,正正压在他的身上。 刘灿咬了下唇,这是最后一个了!张钧他们四人,只剩下这最后一个了!她咬着牙不再去看,转而把弓箭瞄向了其他人,而被她瞄中的那人,下意识的向旁边躲了一下。 “退后!退后!”一个契丹人大叫,“动起来!动起来!不要被他瞄准!” 剩下的四个契丹兵纵马开始围着刘灿转起来,而刘灿,则始终站在那里,坚定的握着弓箭。这一幕落到那对父子眼里,不说那个男孩,就是那名男子也不由得赞叹了起来。 “阿耶,那个兄长好厉害!”男孩开口,其实他也不知道刘灿是不是比他大,但看对方那么厉害就下意识的把对方当自己的哥哥了,“他能把那些契丹人都杀死吗?” 男人依旧沉默。刘灿此时看起来威风凛凛,可这种举弓的姿势她能保持多长时间?而一旦她有所松懈,那几个契丹人就会扑上来,哪怕她再仓促中射中一人,剩下的三个人也能将她拿下! “阿耶……”虽然男人没有说话,但男孩也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答案,目光中不由得就带了几分祈求。 “香孩儿,别吵你阿耶!”车厢里一个妇人开口,男人叹了口气,“阿杜,我去去就来。” “郎君。”妇人拉开车门,有些焦虑的看着他,男人冲她点了下头,“不用担心,没有事的。” 他说着,叫来后面一个亲兵,叮嘱了两句,不再迟疑,纵马而上。他们离的本不太远,他这边一有动静,那边立刻有契丹人发现了,当下呵斥了起来,可那契丹人并不懂汉语,男人也不理会他说什么,人还没到,已拿出弓箭,反手一射,就正中一名契丹人的胸口。剩下的三名契丹人一见不对,也顾不上刘灿了,发一声喊,齐冲他而来。但这男子骑射功夫相当高明,人虽然在马上,却不耽误射箭,又一箭,另一名契丹人落马。剩下的两个契丹人怕了起来,他们对视一眼,调转马头就要离开,但其中一个的马还没调过来,就被后面的刘灿射了一箭。另外一个见到这情景,哪还敢停,两腿一夹,同时人已藏到了马下。那马仿佛也感觉到了危险,发足狂奔。后面的男子射了一箭竟落空了,而刘灿的箭甚至没能追上,眼看这契丹人就有可能逃了,对面来了一辆马车,石守信白勇两人已坐在了车辕上,见到这男子,不管不顾的就放出了手中的箭…… 箭没能射中,虽然练习了很长时间的举弓,也瞄准了一段时间,但他们并没有真的射过箭,更没有在运动的时候射过箭,所以这两箭很正常的落空了,但此时那契丹人已成惊弓之鸟,一见有人举弓,下意识的就勒了下马,那马本在奔跑中,立刻人立了起来。而就这么一耽搁,后面的男子已经追了上来。这次他没有再用弓箭,而是一枪戳中了这契丹人的后心,这名契丹人不甘的向后看去。他脑中最后停留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 但不管有再多不解再多不甘,他也无能为力了,他的身体慢慢的软了下去,最终倒在了地上,他的战马长鸣一声,如同悲泣。 而一直到这时候,石守信等人才回过了神,他们看了眼眼前的男子,只见他大概三十左右,穿了一身玄色胡服,下面是一条红色裤子,身材高大,面容坚硬,却着实不是一般的黑。他们没见到刚才的情景,但见他杀了契丹人也能猜到是友非敌,石守信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不知先生是……?” 那人看了他一眼,石守信连忙拱手:“小子姓石,人称四郎。与这几位都是管城刘指使家演武场中的学员,不知先生可有见到我家大郎君?教官!” 后一句话充满了惊喜,原来就在此时,刘灿已经走了过来。刘灿过来后先看了石守信等人一眼,见他们脸色虽然还带了几分惊慌,却没有受伤,当下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对那男人行了个叉手礼:“多谢先生出手援救,在下刘灿,家父乃郑州指使,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原来是刘指使的郎君,我说身手怎么如此了得。”那人说着已经下了马,“说起来我与你父亲也是同僚,我姓赵,在禁军中任职。” “原来是赵伯伯。”刘灿一边行礼,一边奇怪为什么觉得这个介绍有些熟悉,不过当下也顾不得那些了,只是一个劲儿的表示感谢,同时邀请这人一起到管城。那人思忖了片刻,就点头应了。就在此时,柴志坚等人也赶了过来,原来张成义见劫持刘灿姐妹不成,也不想再耗费元气,找了个机会就带着人手撤了下来,柴志坚担心刘灿这边的情况也没有去追赶。此时见刘灿安然,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但没见到刘静,他还是有些担心,当下就道:“大郎君,二郎君也安然吧?” 刘灿点点头:“柴都头费心了。此次得救,全赖这位赵先生。” 听他这么说,柴志坚连忙向他行礼,两人交谈了两句,柴志坚道:“先生可是早先率领五百名骑兵在黄河沿岸增援前朝先主的赵弘殷赵将军?” “柴都头谬赞了,我还是什么将军?此次到开封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将军勇猛,必是受重用的。” 两人一来一往,寒暄的非常热闹,旁边的刘灿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她是不知道什么五百骑兵,不知道所谓的前朝先主是哪一个,但她知道赵弘殷!什么,这不像什么名人啊,唔,在滔滔历史中,赵弘殷老先生的确不能说是非常有名望的,但人家生了两个当皇帝的儿子!是的,眼前这位,就是赵匡胤的父亲! 乱世出枭雄,五代的名人一向是多的,她自己手里现在就养了一个未来的石大将军,但赵弘殷老先生这也来的太快了点吧! 赵弘殷和柴志坚寒暄了一番也就罢了,刘灿虽然受了不少震撼,但她现在已经麻木了,眼见这边礼数已到,就引着人往回走,刘静和石小小还在那边的。 早先车翻的时候,石小小的头碰到了车楞上,一直晕着,匆忙里她也顾不得细看,只有让刘静先在那里守着,虽然这一路上应该再没有什么凶险,但她也还是有些担心。 一行人向前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早先翻车的地方,那一地尸体令柴志坚等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而刘灿,则完全怔住了——刘静正拿着刀,不断的在一个契丹人身上砍着。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烙饼(下) 刘静拿的是一把带弧度的圆刀,刀身很大,她拿起来仿佛都有些困难,但她一下下往下砍的样子,却没有丝毫迟疑。那契丹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可她还再砍着,一些带血的碎肉被她砍的四处纷飞。 …… 不说刘灿,就是赵弘殷等人也怔住了,他们不知打了多少仗,手里有过多少人命,可此时的情景,还是给他们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二娘子……”刘灿慢慢的开口,声音很轻很轻,就怕在无意中吓到了刘静,刘静一停,回过头,看到刘灿,她露出一丝笑意,“我杀了他。” “……二娘子你说什么?” “他刚才没有死,我杀了他。”刘静指着下面的契丹人,声音里带了几分得意,看向刘灿的目光更如同小孩子渴盼夸奖似的,可她的脸上却带着丝丝血痕,头发更有几块被溅上的血肉。刘灿心中打了个突,暗暗吸了口气,稳定住情绪才开口,“是吗,二娘子好能干。” 刘静点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刘灿突然觉得鼻头发酸,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令她想大叫大吼,想狠狠的发泄一番。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走过去拉着刘静的手,同时拿开了她手里的刀,但刘静却不太愿把刀给她,虽然被她拿走了,却恋恋不舍的看着那刀,见刘灿没有还给她的意思,她才遗憾的叹了口气。 “柴都头,这里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张钧等将士一直到最后都尽忠职守,尸体是一定要带回去好好安葬的。还有受伤的将士,也请柴都头梳理一下,伤重的就让他们来坐马车,先回管城。” 柴志坚应了,冲刘灿行了个礼,先安排了两个人回去报信,这才去处理别的。他们这次出来的一共有二十八人,战死的有十二个,重伤的也有六个,王辉被一杆枪贯穿了右大腿,左腿也被压到了马下,是被人抬着过来的,也亏得他神经坚韧一直没有昏迷。在看到刘灿无恙时,他吐出口气:“大郎君无事,某也就放心了。” 刘灿上前握了一下他的手,没有说什么。王辉一笑:“大郎君不必如此,某这条命都能卖给指使,又何况一条腿?真没有了,以后也不担心没吃饭的地方。” 刘灿一笑:“王都头心胸广阔,必是要长命百岁的。” “不不不,某正巧想向大郎君要一个恩典。某有一个女儿,今年正好十岁,一直想送她去演武场。” “王都头就不怕她将来遇到今天这事?” “如今世道,她在哪里能安稳?倒不如跟着指使与大郎君更稳妥些。她一名女子,若不学些本事,就只能仰仗娘家与夫家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虽没有明确表明,但众人也知道他的意思。夫家是难说的,而娘家在这个世道也很难如人意。父母在也许还好,父母不在,娘家也不是能安身的地方。 “王都头既如此说了,那我就应了!” 王辉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旁边几个护卫队的人脸上都带出了羡慕之色。这一幕落到赵弘殷眼中,不由得令他心中一动。早先他听石守信说自己是什么演武场的学员还没有太放在心上,但看现在这情景,这演武场却是一个好去处?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石守信等人,见他们一个个虽然身材各异,年龄也不尽相同,却都身姿挺拔。帮着搬抬伤员、处理杂务,虽比较生疏,却很有条理,而旁边那些护卫队的,也不会因为他们年龄小就小看了他们,言谈中还带了一些亲昵的恭敬。 “难道这些都是那刘成收的养子?” 他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再看刘灿,一边拉着刘静,一边同伤员说话,那些昏迷的是不说了,清醒的,她三言两语总能安抚住对方的情绪,这令他不由得暗暗称奇。这刘成的郎君看起来同他们家的香孩儿差不多,却不知要能干多少倍! “阿耶!”他正想着,就听到有人叫他,转过头就看到自家的香孩儿赵匡胤,当下他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你娘呢?” “娘还在车中,让我来看看。” 赵弘殷哼了一声:“是你自己想来的吧。” “儿子虽然想来,但也是得到了娘的同意啊。”一见这边的契丹人都被杀死了,他就想过来,不过那时候他娘不让,怕还有什么危险,后来还是见柴志坚等人都过来了,而这边的事情也确实了了,这才同意,不过即使如此,也把身边唯二的一个亲兵派了过来,赵弘殷此时就向那亲兵看去,后者点点头,“的确是娘子同意了的。” “娘还让我带了一些烙饼来。”赵匡胤露出我没有说谎吧的表情,拿出一个篮子,里面是一叠他们早先准备的干粮。 “如此,你跟我过来吧。”赵弘殷说着,带他来到刘灿身边,此时刘灿刚同最后一个伤员说过话,正准备再去柴志坚那边看看,就见赵弘殷带着一个男孩过来了。 按照此时的标准,这个男孩已经算是少年了,他的脸上还带着稚气,但身高已经和一般的成年男子差不多,长相是偏英武的,就是黑的厉害。而此时,他正两眼发光的看着她。 “大郎,这就是我家的那个二郎了,乳名香孩儿,你叫他什么都可以,他对你可是崇拜的紧。” …… 刘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在见到赵弘殷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会见到赵匡胤,可是,对方崇拜她?崇拜她是穿越过来的吗? “香孩儿,这是郑州刘指使家的大郎君,甚是了得!” “阿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刘家阿兄厉害啊,阿兄,你是我见过的除了阿耶外,箭术最为了得的!”说着,又递过来一群星星眼,刘灿僵着脸,笑了笑,又笑了笑,“二郎谬赞了,赵伯伯箭术高超,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所以我说阿兄是阿耶外,箭术最了得啊!” …… “糊涂东西,就不会说个人话!”刘灿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赵弘殷则破口大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你刘家阿兄也不比你年长多少,却稳重有礼,你这孽障也不知怎么长出来的!” 赵匡胤低着头没有说话,一副认错的姿态,但刘灿却看到他在偷偷的吐舌头,见刘灿发觉了,他又冲着刘灿挤了下眼,一副帮我保密的架势,刘灿顿时哑然。 “大郎,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个孽障一向如此。他早先有个阿兄一早没了,他娘对他就有些娇惯,越惯越不像话。长到现在,还做不出什么正经事!” “阿耶怎么这么说我,我马骑的很好,枪也耍的很好,斧子……” “你闭嘴!”赵弘殷咬牙切齿,一副苍天我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孽子的姿态,刘灿在旁边不由失笑。赵弘殷虽然嘴上说的厉害,但对赵匡胤的爱护却溢于言表。 赵弘殷暗暗吸了口气:“让大郎见笑了,这孽障带了些烙饼来,大郎看可有需要?” “正正需要,多谢二郎了。”经过一场战斗,昏迷的是不说了,清醒的都有些乏力,吃些东西也是补充元气。他们早先带的东西大多被她丢了,有一些虽然还能用,一些却是不成样子了,特别是吃的,马蹄来回踩踏,都无法再入口。赵匡胤带来的烙饼虽不是太多,作为临时补充也不错了,当下她就把石守信叫了过来,让他把烙饼分了。 石守信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赵匡胤一眼,这令刘灿微微的有些失望,原来并没有传说中的君臣一见如故,风雨交汇啊! 刘灿把两辆车的东西都丢了,正好那些伤员能躺进去。她的那辆车虽然歪在了山坡上,马也崴了脚,车却没有损坏,换一匹马一样赶路。只是没了车夫有些麻烦,不过有人在前面拉着慢慢走一样可以赶路。 四辆车,本来两辆车拉伤员,一辆车拉尸首,还有一辆车可以供乘坐。但刘灿见柴志坚要把那些尸体挤在一起,就让把最后一辆车也用上了:“这些将士皆因我同二娘子而死,现在他们虽没有了知觉,我也不能让他们受这种委屈。若没条件还罢,现在既有条件,自然往宽里来算。” 柴志坚没有说什么,却对她行了个叉手礼,刘灿连忙拦住:“柴都头如此,就是真折杀我了,我这个也不过是应有之意,不算什么。” 柴志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神情更坚毅了。刘灿说的的确是常理,但在这个时代恰恰缺乏这种常理。也许有的将领在士兵活着的时候还知道优待,可一旦士兵死亡,也就人死事了了,能给妥善安葬的已经很少,更不要说其他。在活人还顾不上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人会为死人争取,但事死如事生,却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习俗,也许在某些时候被遗忘、淡漠了,可有些骨子中的东西总是不能消散的。 马还有多余的,但刘灿等人大多骑术不行,就都是步行。赵匡胤本来可以坐到自家车上的,这时候也同他们一起步行,还挤到了刘灿身边,问开了她的生月,在知道他们同年后,很是惊喜:“我是三月二十一日的,阿兄呢?” “一月二十一日。” “竟然连日子都一样!” ……不太一样的好不好!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面汤(上) “阿兄箭术如此高超,是怎么练出来的?” “……就那么练出来的。” “静心是不是?” “嗯。” “果然是要这样吗?我阿耶也是这么同我说的,偏偏我就静不下心!”说到这里,他还叹了口气,刘灿忍不住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若真不行那就不如练别的,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我练箭是因为这个最适合我,而你,可能适合别的。” ——宋太祖先生,传闻里你的斧子是耍的很好的,当了皇帝后还拿斧子砸过大臣! “我适合别的?” “嗯。你看我们同龄,你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也要比其他人高一些。所以我想你也许适合以力量见长的兵器。弓箭虽然很好,但你若不喜欢,也没必要勉强自己。” 她话音刚落,那边赵匡胤已经对她投来了星星眼般的目光:“阿兄你真好,我一定要把这话告诉阿耶!他总是逼我练箭练箭练箭!” ……呃,其实你真不用以这么一种找到知音般的目光看着我。刘灿忍不住的把视线转到了远方,再伟大的人也有在婴儿时期随意大小便的日子。无论赵匡胤以后多么英明神武,此时也不过是一个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半大小子。所以不管是天真啦鲁莽啦犯二啦都可以理解,可你一直这么崇拜的看着我,我很有压力啊! “那小子怎么有那么多话?”看着前面喋喋不休的赵匡胤,王森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刚经历了一场从未经历过的战斗,虽然他们没有受伤,没有放出一箭,但毕竟也是亲临战场,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所以王森等人的精神本来有一些失衡。有些亢奋又有些迷茫,但在随着大部队走了一阵后,他们也恢复了一些,于是慢慢的赵匡胤的声音也传入了他们耳里。在他们的感觉里,刘灿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冷酷的,他们中也就石守信能与她多说几句,其他人像王森这样的,见了她都有些害怕。而就是石守信,对她也是尊敬感激多于亲近,平时见了她都是仰视的。而这个赵匡胤呢?竟同刘灿拉起了家常!什么他第一次骑马摔了跟头,什么洛阳的风光,什么这一路他们走了多少天,现在又说起了练箭……偏偏刘灿还没有一巴掌把他甩开! 一定是这小子阿耶的关系,一定是! 不仅是王森,白勇石守信赵进等人都是这么想的。而此时,赵弘殷正坐在马车上同自己的妻子杜氏说话。在一般人的感觉里赵弘殷武艺高强性格方正,是一家之主,但鲜少有人知道每逢大事他都是要同自己的妻子商量的,起码要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郎君一向心善,那种情况下定是要出手救人的,但我不太理解郎君为何还要答应一起返回管城?郎君早先不是说郑州几人都有些出身不正吗?”真的说起来,此时当朝的都是数姓家臣,梁没了从唐,唐没了从晋,能历任不倒那是本事。但刘成这样的又不同,他们是阵前倒戈,是在唐还在的时候就投敌了。 “刘指使的出身是有些瑕疵,但我看他的家人、亲卫都很有章法。特别是其大郎君,守礼有节,很是难得。” 杜氏点点头:“那郎君是想从这位刘指使这里得些帮助?” 赵弘殷叹了口气:“阿杜,此去开封祸福难料。好一些的,我也许还能得一个差不多得官职,差一些,却是难说得很了。” “早先河东郭叔叔不是同郎君有旧,应不至于如此吧。” “你说郭威吗?可惜他又去了河东,若还在开封也许会好些吧……” 人在人情在,若郭威还在开封,别的不说,帮他谋一个差不多的位置还是可以的,可现在郭威不在了。要他一封信过来就有这么大的作用也难了些。当然,他在禁军中也还有一些其他关系,可现在朝廷混乱,这些关系也不知还能用上几分。 “可如此一来,郎君不是就得罪契丹人了吗?” “哪里有什么契丹人?” 阿杜一怔,赵弘殷对她一笑:“你慢慢看吧,此事,并没有什么大碍。” 果然,之后的几天刘成亲自带兵在周围扫荡了两遍,大小匪盗还有一些平时为民乱时为贼的都被抓了个干净,但管城上下都没有提到契丹人,甚至这一次刘灿等人的遇袭,也没有契丹人。所有参与其中的对外的说法都是,他们遇到了匪兵。刘成没有提要找契丹人报仇,而那一队契丹人也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后来也有契丹人来询问,但管城这边却是矢口否认:“什么?有一个小队的契丹人不见了?多少人?十个?哎呀呀呀,那一定是被匪兵给谋害了,这些匪兵真是胆大妄为!将军放心吧,我们已经把周围的匪兵杀的一干二净,也算是为你们契丹兄弟报仇了!有什么线索没有?这个真没有。难道说谋害者另有其人?不行,这些匪兵真是太过分了!此事一定要严惩!严办!严查!中原腹地,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种事,真是天理难容啊!” 这一番话把契丹使者绕的云里来雾里去,觉得这话不太像真的,可也没证据说是假的。最后只能带着刘成送的礼物回去复命了——那个小队的契丹人是私下接的活儿,别说外人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就算知道,也是没办法拿到台面上的。就算石敬瑭现在是儿皇帝,契丹人现在高高在上,可无故劫掠指使家眷这种事也是绝对不能做的。就算石敬瑭在这种事上也不敢偏颇,否则天下反旗不知又要竖起多少个。 很少人知道,刘成在把那个契丹使者送走后把自己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一遍,其后就把自己关到了里面,连刘灿都不让进。而刘灿也不去试图进入,她知道刘成的这种憋闷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她们姐妹。 “阿兄,阿耶什么时候会出来?”刘静依偎着刘灿,现在她越来越多的叫刘灿阿兄,而不是阿姐了。而她自己,也基本都是以男装出现。 “我不知道。” “阿兄,我们就拿契丹人没有办法吗?” 刘灿的目光转向夜空,那里繁星如海。这其实还不是契丹人欺辱中原的最顶点,再过几年,契丹人会打进中原,结束后晋。耶律德光甚至试图在中原称帝,那段时间,契丹人四处打草谷,开封附近可以说是重灾区。再之后耶律德光身染热疾,契丹陷入权利交替的漩涡,中原算是得以喘口气。当郭威称帝,后周建立,契丹也就不能再随意入侵中原了。但从后周到北宋,历经百余年,中原人一直拿契丹人没办法。 不,也不能完全说没有办法,在柴荣时期这位五代第一明君曾试图收复燕云十六州,此时他战功赫赫威名天下,契丹人望风而逃,一路披靡,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收复了三州,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病情加重,不得不匆匆返回。自此,宋太祖往这方面想过,宋太宗也往这方面想过,可都功亏一篑,之后的皇帝再没想过这些。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就没有再想,但再之后就是北宋末年了。北宋联金灭了契丹,却令自己丢了半壁江山…… “阿兄也没有办法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刘灿失笑,那么多雄才大略的人都没有办法,她又能做什么?是,她比人掌握了更多的信息,可说到底她也不过还是一个小人物,就是这次的事,她也只能劝刘成忍耐,他们连一个小小的契丹商人都不敢轻易得罪,更不要说别的了。 是的,一听刘灿说完经过,刘成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了,当下就要提兵去找萧寒的麻烦,却被刘灿拉住了。 “大娘子,别的我都能听你的,这次却是决不能了!此僚欺人太甚,别的也就罢了,他敢动你们姐妹,就要死!就要死!”刘成咬着牙,目疵欲裂。 “阿耶!”刘灿抱着他的腿,“我知道阿耶的意思,可阿耶是否想过他为何要如此?”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要死!” “我从来没有不让阿耶杀他,但此事既然已经关乎我们姐妹,我也想问个究竟。阿耶同这萧寒有什么仇怨,竟让他费心做下这个局?” “什么仇怨,不过是他欺人不成,心生怨恨罢了!”刘成恨道,当下就把这萧寒早先如何要嫁他舞女的事说了,这事他早先并没有说过,刘灿还是第一次知道刘成竟这么受欢迎。 “那之后,阿耶又做了什么?” “我请白节度连线,见了京城的耶律达刺干。” 原来是这么有的关系,刘灿恍然,她早先还奇怪刘成是怎么结识契丹人的。 “若是如此,阿耶更不能轻举妄动,若我没猜错,这次的那些契丹人必是这位达刺干的手下。那个萧寒,就是在挑动阿耶与那位达刺干的关系!阿耶见到了这个达刺干,与他有了一定联系。那个萧寒不过是个契丹商人,也就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可若阿耶主动放弃这个关系,他也就可以从中谋事了。” 刘成面色铁青:“那又如何?” 刘灿苦笑一声:“若是那样,我刘家恐有灭门之祸。” 第50章 第五十章面汤(中) 刘家在管城可以说是庞然大物,压的管城县令石刻津几乎就像个透明人物。在郑州,刘成的权势也数的来,毕竟郑州虽是中原腹地,却不是重镇,刘成手下上千人马,郑州刺史白重也是要掂量掂量的。可放在整个中原,乃至整个大背景下,刘成,刘家也就是一个可以忽略的小人物了。 当刘成同契丹人发生矛盾时,会有谁站在他这边? 白重?杨光远? 如果按照战队来说的话,刘成上面是白重,白重上面是杨光远。可这两个人会和刘成站在一起吗?白重倒有可能从中周旋几分,再怎么说刘成也是他的老部下,再加上白钱的关系,总有几分香火情。可要指着他为刘成出死力那就不太可能了。刘成同他的关系没到那一步,而白重也不是会为了公义而牺牲自己的。 至于杨光远……后晋之所以会亡,除了什么公义、政策之类的原因,最直接最直观的两个大将的反叛。其中一个是杜重威,另外一个是杨光远。 石敬瑭引契丹入中原,开的例子最终完结了自己的朝代。这两位在手握重兵之后也想像石敬瑭那样靠契丹人当皇帝。也就是说无论看过去还是以后,杨光远都是往契丹上靠拢的,只恨自己不能当契丹人的奴才,要让他为刘成出头,那真的除非刘成结识了契丹更重要的大人物,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要杨光远了。 至于说上告朝廷,让石敬瑭秉公处理,可以说更不用想了。真的算起来,石敬瑭其实是一个还可以的皇帝,这个还可以是指他在对内的政务方面。今年从年初开始,他已经主动免了几个地方的赋税,并下诏家里有年满八十岁以上老人的家庭,免除一个儿子的徭役,以让这个儿子能在家照顾老人。这听起来有些像现代的年满百岁就进公园不要钱之类的笑话,但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一个德政了,虽然现在能活到八十岁以上的非常少见,因为起码,他想到了下面的平民。 不过不管石敬瑭再有心去做一个好皇帝,都无法掩盖他的出身,也没有办法改变他对契丹人的态度,他也不敢改变。所以最最起码,刘成不能在明面上得罪那个达刺干。 这一点刘成在冷静了之后也是明白的,所以他也就更加憋屈,刘灿知道他的这种憋屈,其实她也觉得憋屈,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能把契丹人全部杀光吗?如果不能,那就只有忍耐,起码在目前。 一天后刘成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但深情中却更有一份坚毅:“大娘子,我要变的更强!” “……阿耶会的!” “今天的屈辱,我一定要讨回来!” 刘灿看着他,慢慢的点了下头。也许整个契丹是他们没有办法抗拒的,但萧寒,一个小小的契丹商人,他们总能有办法的。 “从今以后,我可能会做一些你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 “……阿耶会做些什么?” 刘成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转向远方,刘灿张张嘴想劝,最后却化成一声叹息,刘成的态度已表明他不接受任何劝说了。 “难道这就是这个时代武将的心声吗?如果不变强大,就会被欺负。”她在心中这么想着,也只能期望刘成不要变的像其他人一样,只顾武力而不顾民生了。如果真发生了那种事,她也只有多劝一些了,哪怕刘成不高兴。这不仅事关道义,也关乎他们刘家自己。不过事实证明刘成还是有几分理智的,他并没有纵容手下劫掠,也没有把压力直接施加给下面的民众,而是不断的向白重伸手要钱要物要人。 有的时候要的白重头大,但也不能不应付他一些。一来刘成强大了,也是他的强大;二来刘成做的也不过是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不过刘成要的更频繁些,数量更大些。他可以少给些,可若完全不理,就不符合此时的规矩了。反正刘成要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刘成伸手了,他也就是再往上面要。 而刘成得到的这些东西,除了一部分用到下面的军队上,另外一部分就用来结交权贵了。他不时的会往开封跑一跑,还同张振又接上了头。后一点令白钱很有意见:“大哥还理会那么个混账东西做什么?他不是害怕咱们牵扯上他吗?我看他现在也没混的多好!” 张振现在在禁军中做骑卫,虽然禁军的待遇一直是最好的,但他的官职却不高,而且京中官多,管制也多,说起来是绝对没有在下面做一个大都头或者是一般的指使舒服的。 而张振虽然早先摆足了姿态,但在京中窝了哒半年,也深刻的认识到了现实,所以在面对刘成的橄榄枝时那是立刻就接了过去。这一点也很令白钱看不上眼。 刘成道:“他起码是咱们认识的,再结交别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那也比他个白眼狼好!” 刘成拍了拍他的肩,白钱道:“我就怕大哥再上当受骗了!” “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此后刘成又顺着张振的关系结识了一些禁军中的将领,他出手大方,又毕竟是一方大指使,真真假假这些人也愿意同他来往。而当这些关系辐射出去,刘成也算不大不小的,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关系网。 不过这都是以后了,而在此时,管城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安葬。这一次的二十八名护卫成员,当场死亡的有十二个,后来重伤不治的又有四个。这些人,有的只是普通士兵,有的则是队长,刘成统统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给他们升了一级,又往上给他们报功。然后选了一个日子,请了大和尚来给他们念经。 县城总是缺乏乐趣的,当大和尚展开法事的时候民众自然就围了上来,虽是丧事,可很多人还是把这个当做热闹来看的:哎呀呀,看那个大和尚走的步子真有意思;那个小沙弥长的真有趣…… 但是当要抬棺的时候,众人突然发不出声音了——刘成站在了第一位!他弯下腰,第一个把棺木上的架子,架到了身体上。 抬棺人! 刘成,竟然亲自做了抬棺人! 在习俗中,抬棺是对死者的尊重,是一种功德,是一种礼遇。如果刘成现在抬的是白钱,大家能理解,如果是石刻津大家也能接受,可现在,他抬的不过是一个普通士兵,哪怕是自己的亲兵,也不过就是一个士兵! “这是怎么回事?” “刘指使、刘指使在做什么?” “此中将士,都因除匪而死,保的是一方平安,护的是我刘家子弟!今日我刘成理应为其抬棺!”刘成半弯着腰,昂着头看着前方,大声道,“此去往生,一路好走!” “此去往生,一路好走!” 其他的将士大声喊道。 …… 轰的一下,在片刻的沉默后,人群骚动了起来:“刘指使在抬棺,刘指使在抬棺……” 很多人只是这么说着,他们不知道要再多说些什么,好像无论什么话语都很难再表达他们内心的感情。唯有那个将士的家眷,用力的把头扣在了地上。 而在之后,白钱来到了第二个棺木前——他是代表白勇。 王教官来到了第三个馆目前——他是代表王森。 柴志坚、程真、马昊……几乎每一个棺木前都站了一个起码是中低级别的将领,他们有的是代表其他演武场的学员的,比如赵进的阿耶已经战死,族内也再没有其他人,程真和他阿耶的关系不错,此时就站在了这里;有的只是单纯的因为死的是自己的队员,比如柴志坚。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此时他们统统穿着黑衣,披着白麻,站在了棺木前。 “起——” 知客一声大叫,棺木被抬了起来。而在此时一直阴暗的天空也飘下了小雨,于是,下面的议论更大声了:“老天爷都哭了呢。” “这些人死的值了。” 也有人发出不同声音:“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值不值的?” 不过这些声音立刻被淹没了:“那也不一样,你要被狼叼了,能有这排场这风光?不说别的,只说这些大和尚念经,就能让你下辈子投胎个好地方呢!” …… 雨不大,但却断断续续的延长了很长时间,覆盖了很大的范围。郑州,赵方毅正在案子前写着什么东西,他正写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的手一抖,一团墨就滴在了纸张上,他有些可惜的看着那张纸,很是纠结。纸张昂贵,就这么丢了,他舍不得,可他写的东西又非常重要,他也不想留下任何污迹。 “郎君!”阿苏推门而入。 赵方毅把笔放了下来:“什么事?” “郎君,我刚才听人说管城办了一场*事。刘指使亲自抬棺,刘家的子弟跪在城门外送行呢。”阿苏喘着气道,“好像这些人是在护送刘家人来郑州的路上遭遇了劫匪,力战而死的。” 赵方毅沉默了片刻:“阿苏,收拾东西吧,我们准备去管城。” 阿苏一怔,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郎君不是要看那位刘指使的态度吗?郎君不是要……”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赵方毅微笑的看着她,又说了一遍,“已经没有必要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面汤(下) “郎君想留在管城?”杜氏皱着眉,看着对面的赵弘殷。 “阿杜觉得管城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杜氏有些为难道,管城只是一个小城,论繁华论城建都是没有办法同早先还是帝都的洛阳相比的。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却有一份难得的安适。 一大早就会有叫卖声从墙院外传来,声音悠长有力不带仓皇。再之后不久,就有刘家人来给他们送热水——他们现在就住在刘家,刘灿拨了一个很不错的院落给他们,又派了两个妇人前来帮佣。每天早上这两个妇人就会提着两大桶热水前来,虽然现在天热了,可用温水洗脸、漱口也比单纯的井水强。 而等他们收拾好,这两个妇人则会把他们的早餐端来。刘家的早餐不奢侈,却很实在。包子、烙饼、面汤不一而足。往往他们吃完早餐不久,刘灿就会过来了,有时候她是自己过来的,有时候则会带着刘柱。刘柱现在大多话都能说全,可又有些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说出来的话一派天真,不说杜氏,就是赵弘殷有时也会被逗乐。 而再之后,刘灿就会叫着赵匡胤游玩。当父母的总是不希望自己孩子荒废光阴,虽然赵匡胤说不上有什么功课,但练练力气,耍耍枪也比跑着疯玩的好,可刘灿相邀,赵弘殷夫妇也不好阻拦。只有安慰自己,就当给赵匡胤放假了,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赵匡胤还真不是白玩的,当天晚上他就找到杜氏说:“阿娘,你说我立个什么志向好?” 杜氏一开始没有明白,赵匡胤掰着手指头说:“刘家阿兄说,立志要趁早。说人只有早早立好了志向,才能往这方面努力。就像一个人只有确立了要去哪里,才能好好赶路一样。娘,我立个什么志呢?” “……你不想同你阿耶一样吗?” “同阿耶一样,就是我的志向吗?” 杜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赵家的官虽不是祖传的,但往上数几代都出任各种官职。从地方到中央又从中央到地方,出身要比一般人好些,力气要比一般人大些,也能学一些本事,再加上关系,就很容易谋个出身。如果没有意外,赵匡胤也应该按照这条路走,可要说这就应该是赵匡胤的志向……杜氏不同于一般的妇人,就觉得不太对。 于是当天晚上她就同赵弘殷说了这事,赵弘殷听了沉吟了一段时间才道:“二郎的志向只有他自己能决定。不过刘家大郎说的非常有理,这孩子见识不凡,我看这样子像是天生的,就算学,二郎也不见得能学的来,但能学上他三分沉稳已是足够。” 他哪里知道刘灿一点点也没有要当赵同学人生导师的意思,现在的赵同学是二了点,但这不是因为环境的事嘛,再过上几年,赵家的条件不那么好了,他被赶出家门,流落在外就会尝到人生酸甜形成自己的人生观,再之后他会从郭威、柴荣身上学到他应该学的。 历朝历代,也许有不中用的二世祖,昏庸无能的继承者,但太祖,绝对都是雄才大略的人物。而赵匡胤,则是开创了文采风流的大宋太祖! 什么?她的企图? 如果石守信是大粗腿的话,那这个就是大粗腰啊,她不趁这个机会多刷刷存在感还等什么?不过虽然这么做了,比起早先对石守信、柴荣,此时的刘灿已经非常淡然,她就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属于那种应该做,可已经没有太强烈的积极性了。于是在面对赵匡胤的时候,她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赵匡胤被刘灿叫走后,赵弘殷过不久往往也会被刘成或白钱再或者柴志坚叫走,一开始刘成等人还出于感恩要好好照顾,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赵弘殷是个相当有本事的,当然他们早听过赵弘殷的名声,可听过和真的见识了又不一样。有人说男人的交情是打出来的,几人没事在校场上纵马比划,也真打出了几分真感情。 家中的两个男人都走了,杜氏没什么事,要不同两个帮佣聊天,要不就上街闲逛。一开始她还不是太敢上街,害怕管城治安不好,但那两个帮佣都对她说:“没事呢,娘子尽管去逛,真出了什么事就大声呼救,片警、巡警都会赶过来的。” “片警、巡警?可是街上站的那些将士?” “可不就是嘛,你看那些将士往往身有残疾,若放在其他地方要不等死,要不就要拖累家人,在我们这里,一是自己有了去处。再来,也没有人敢在街上捣乱了。这是我家大指使的德政,听说一些郑州做杂耍的,都来我们这里了呢。” 杜氏将信将疑的出了门,一开始还拉了个帮佣,果然一路无事。虽只是一个小县城,却也热闹,街上各种贩卖声不绝。街头果然有玩杂耍的艺人,虽然那些表演在杜氏看来也不是特别出色,却总是个热闹。再之后杜氏还看到了一个茶馆,那茶馆就在大街的隔壁小道上,并不偏僻,却有闹中取静的意味,修建的很是清雅,就是生意看起来不太好,可里面隐隐的还传着古筝声,杜氏当时虽没进去,就觉得有些不太一样。 之后她就对这个茶馆留了心,每次出去总忍不住走过去,她是一个喜欢喝茶的,在洛阳的时候也或跟着赵弘殷或同其他娘子一起结伴去过茶馆,不过那些茶馆总和眼前的这个有些不同。 前两天她终于走了进去,这样的场合她一般是不会随意进的,虽然此时对女子并没有太多约束。但一个单身娘子,也不好单独去馆子这些地方,她是那一天正巧碰上了刘灿和赵匡胤。刘灿见她站在那茶馆附近,就邀她进去。 “这不太好吧……”杜氏很是意动,有两个少年郎,其中一个还是自家儿子,那又不同了。 “无妨的,这茶馆里有包间,大娘同我来就好了。”刘灿说着,就把她引到了另一边,从一个小门处直接上了二楼。而一进去,杜氏就愣住了,这不像茶馆,更像是寺庙禅院,空气里是渺渺的檀香气,耳边是幽幽的古琴声,房子是一个个的小隔间,拉上门就是一个单独的空间。房间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就是一盆花,一张榻,一个矮桌。叫上伙计,点上茶,送来的竟是带有图案的! 杜氏喜欢喝茶,赵家又有点余钱,对这上面也就有些研究,知道茶要分出图案很不容易,可眼前这三杯竟然都有!洛阳茶馆中都没有这样的技术,只听说龙门寺里有位高僧分茶了得,可貌似也不能杯杯带图,这一个小小的管城里竟还有一位分茶高手? “这茶,是如何分出来的?”虽然知道刘灿也不见得清楚,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大郎早先定是来过的,以前这茶也是能分出来的吗?” 刘灿一笑:“大娘先品了再说。” 带着敬畏之心杜氏喝了一口,和她早先喝的茶不太一样,但她心中已经把这茶高看一分,就觉得这茶才是好茶——何况,味道也的确不难喝。所以立刻就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她这一点头,那边刘灿就放下了大半心。这个茶馆是自柴荣走后她就开始弄的,房子好找——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装修费点事,不过找了个懂这方面的将士,也就顺顺当当的做下来了。这茶馆是最近才修好的,人手也是才培养出来的,还没做任何宣传,就是先立在这里让人看看。 管城毕竟是小地方,就算这大半年生活稳定,可一般人家也没有多少闲钱。有那爱喝茶的也不过是自己买些茶叶沫子冲泡一下,进茶馆的少之又少,当然,这个茶馆倒不是一单生意都没接过,可到底不多,进来的人虽然见到图案都觉得惊奇,可并没有引起轰动。这弄的刘灿就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她还指着这单生意发财呢,现在这么反应一般,难道是味道不适应此时人的口味? “那大娘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 “太安静了。”杜氏脱口而出,刘灿一怔,杜氏连忙道,“我不是说这里不好,只是和以前我去过的茶馆都不一样。我在洛阳时去的茶馆有表演口技的,还有卖东西的,这里……有些太安静了,不过这种安静也挺好的挺好的。” 听了杜氏的话,刘灿却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错在那儿了!她把茶馆按照现代的那种来做不能说错,但和此时的大环境不太符合——或者说太符合了。现代人节奏快压力大,到处都是喧闹,就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所以什么琴声、檀香很能吸引人,可在这五代时期呢?人们是想看热闹的啊!那《东京梦华录》是怎么说的?就在曹门大街,仕女夜游吃茶。虽然没有图画表现,可仕女晚间总不可能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必是热闹的、人多的。 当然,不是说她这一套在此时就完全不行,可这管城文人才有几个?想要寻清净的又才有几个? 不提这边刘灿的感悟,杜氏却觉得这茶馆不错,连带的也觉得管城的生活非常理想,可听到赵弘殷说要留下来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留在这里,你又能做什么呢?” “现在也就是个都头,但将来,就不一定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烤肉(上) 赵弘殷说的非常肯定,阿杜不仅犹豫了起来,她想了想道:“可如此一来,二郎又怎么办?在这里他又能有什么发展?” 就像现代的父母都希望孩子到大地方给孩子更好的环境一样,阿杜也希望赵匡胤能生活在一个更好的地方。他们早先在洛阳,那是帝都,本来去开封,也还是帝都。在那里长大的赵匡胤结识的势必是那个圈子里的人,而这管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再稳定舒适,也还是一个县城。这里官职最大的是刘成,下一代中最出色的是刘大郎,这倒不是说刘大郎还不够好,而是刘大郎毕竟只有一个。 “就是为了二郎,咱们才更应该留下来。阿杜你看那演武场中的孩子如何?”他这么问着不等杜氏回答,自己就道,“除了咱们那天见到的,这演武场还有十多个孩子。个个知礼懂事,而且他们并不是刘指使的养子,而是在这里学本事练武艺的各个将士家的孩子。二郎天生比一般人力气大些,却性格跳脱,我看正适合在这里磨砺!” 杜氏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决定了,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愿,也只有妥协。当天,赵弘殷就对刘成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刘成早有心招纳他,只是这话他不好先提,毕竟赵弘殷早先的职位,论级别和他是差不多的,而且听起来还要比他体面些,他又对刘灿姐妹有救命之恩,他怎么也不能以上位者的姿态伸这个橄榄枝,就是提起赵弘殷以后的发展,也是帮他在京中谋划。此刻一听他有这方面的意愿,刘成那是喜出望外,立刻拉着他的手道:“大哥若不嫌弃我这里简陋,我是绝对的欢迎,大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指使这边人杰地灵,我能来,也是我的福气。以后上马冲锋都是份内的,要求倒没有什么,只是我同阿杜现在只二郎一个,阿杜对他免不了有些溺爱,我这边又没时间精力,就想着是不是能让他到演武场学些规矩?” 刘成本以为他会提官职人手位置之类的事情,谁知他单单提了这么一个,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笑:“本来大哥你就这么一个要求,我是无论如何也应该立刻答应下来的,但那演武场一直都是我家灿儿在打理,她早先也同我约法三章,说要进什么人一定要由她同意。所以此事还要她知道,当然我相信她是一定会让二郎进的!” 赵弘殷一怔,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倒不是怀疑刘成的话,而是刘灿在刘成面前有这么大的体面?要知道刘成不仅是做阿耶的,还是一方指使,而刘灿,不过是一个少年。 “大哥你放心,二郎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刘灿要是同他讲规矩,他就自己出了这份钱。 赵弘殷点点头:“如此,就麻烦指使了。” 当刘灿知道赵匡胤要进自己的演武场的时候顿时呆了,赵弘殷不去开封了?宋太祖要成自己的学员了?那、那以后还会有赵同学被赶出家门四处流浪终遇郭威这样的事吗? “灿儿,赵弘殷虽早先不是咱们的将士,可毕竟救过你们姐妹,那赵二郎要进演武场也是有资格的。”见她久久不语,刘成就以为她是不愿意,连忙又道,“而且那赵弘殷武艺不凡,正是为父需要之人,他别的要求都没有,就这么一个……” “阿耶误会了,我只是没想到赵伯伯会提这么一个要求。既然如此,那就让那赵二郎进来好了,只是事先要约定,来了,就要遵守约定,否则我可是不会念什么情面的。” “这是自然。”听她应了,刘成也暗暗松了口气,父女俩正说着话呢,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一位姓赵的先生求见。 “什么姓赵的?”刘成一边说一边就打开了名刺,然后脸色立刻变了,只见他啪的一下把那名刺丢在地上,“他还有脸来!不见!就说我说的,他不是身体不适吗?让他好好的在郑州养着吧!我管城庙小,养不起他这尊大佛!” “等一下。”那仆役正要离开,刘灿开口道,然后又捡起了地上的名刺,打开来果然就看到是赵方毅,她想了想,笑道,“阿耶生什么气?现在人自动送上来了,阿耶怎么连见都不见一面?” “他要是不来,我说不定还敬他几分。现在看来他不过就是个花花架子!” 刘灿其实也不知道赵方毅到底是不是真有大才,但根据她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这个赵方毅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如果没有意外,他每天只出一次门,只去郑州的书店街,之后就是在家看书写字。他对食物没有要求,脾气也不暴躁,当然免不了有些大男子主义,但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也不算什么。 一个有自制力性格还好的人,哪怕没有什么才干,刘灿觉得也应该见见,因此她又道:“阿耶忘了早先对我说的话了?” 刘成一怔,刘灿看着他:“阿耶说要变强的!” …… 当刘家大门打开的时候,赵方毅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太长时间了,长的他以为刘成可能改变想法了,正在他准备再问问门房的时候,刘成出现了,而且大踏步的直向他而来:“先生能来,真是令某喜出望外!今日匆忙,无法以大礼招待,还望先生不要勿怪!” 他说着连连拱手。赵方毅一怔,然后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叉手礼,他这个动作一出来,后面的刘灿就笑了。以现代人的目光看,叉手礼很简单,就是两手交握,虚按在胸前。但其实这是一个细致活,名门望族里从六岁的时候就要开始学习,手指的摆动,指头的方向都有严格要求。其次,这和一般的拱手不一样,恭敬的意味很浓烈。据说大名鼎鼎的柳宗元早先被贬到永州的时候,害怕再得罪人,于是“入郡腰恒折,逢人手尽叉。”赵方毅此时这么庄重的行礼,就不简单的只是给刘成问好了。 刘成上前抬着他的手:“先生这是……?” “指使体恤民下,却是某早先想错了,这一礼却是为了早先失礼!” “先生说的哪里话,先生大德大才正是某日思夜想之人,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先生这边请、请、请……” 赵方毅跟着他走了进去,只见院内林木葱郁,地方宽大,但却不见奢华。一路见到的仆妇仆役衣着干净而没有丝毫骄奢,联想到进管城来看到的景况,不由得暗暗点头。一路来到刘成的书房,上了茶,仆役退下,刘成才道:“先生一路辛苦了。” “郑州离管城不过半日路程,谈不上辛苦,早日以辛苦推脱,不过是试探指使。” 他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倒弄的刘成一怔,他想了想,道:“先生可有何教我?” “那就要看指使的志向了,指使若有大志向,自有大的应对之法,若是小志向,也自有小的应对之法。” “敢问什么是大志向,什么又是小志向?” 赵方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了刘成身后的刘灿,在刚才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不同于一般的少年郎,这一个有着浑然天成的沉稳,他的容貌极为清秀,一双眼灿若星辰,但第一眼看去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外观,而只是他给人的感觉。她站在那里不骄不躁,不喜不怒,仿佛所有的事都不会令她乱了方寸。赵方毅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那就是眼前的少年仿佛自有一种掌握乾坤的气势,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怪异,这个少年随便才有多大,十二三?十四五?如果刨除掉她的气质,只从外表身量上来看,十三已是顶天了,又怎么会有这种丘壑? “这是我家灿儿。”刘成注意到他的目光介绍到,他现在也很少直呼刘灿为大娘子了。 刘灿上前一步,行了个叉手礼:“刘灿见过先生,一个多月前刘灿就该同先生见面了,只是路上出了意外才耽搁了。” “一个多月前……莫非……” 赵方毅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刘灿沉重的点了点头,前者一怔,满脸懊恼:“却是我的错了,我、我……”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和那些人素未谋面,谈不上什么交情感情,但作为一个传统的文人他又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一时间看向刘灿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迷茫,刘灿沉声道:“先生不必太过介意,这也不是先生的意思。要怪,也只怪匪兵可恶,世道混乱,人心险恶。” 赵方毅吸了口气,稳定住情绪:“让指使、郎君见笑了。不过虽如此,也到底是我的一份罪,不知此事是否已经完全解决,若还没有,某是一定要出上一份力的。” “不知先生的这个出力是什么意思?” “某幼年读书,少年学史。若论作战武艺,自然时各种不成。可要说权谋计算,某还是有几分计量的。”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傲然,“若只是普通兵匪也就罢了,但若还有其他关联,某必是要追究到底的!” 刘灿看向刘成,笑道:“恭喜阿耶,得获大才!” 刘成也笑了起来,虽然赵方毅还没有说什么,但从他们的几句话里就察觉出了一些东西也是一种才干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烤肉(中) 就这样,赵方毅留了下来。刘成给他安排了一个文职的工作,主要负责军中各类文书往来。这个职位说重要也重要,到底琐碎,不过他也不计较,每日做的兢兢业业。不仅处理了当下的,还把早先的也给整理归类,每日忙的连看书写字的时间都少了。阿苏见了不免疑惑,她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只是觉得自家夫君目前的状态好像和早先的预计不太一样。那刘指使不是很看重自家夫君吗?为何几日还不能见上一次? “你不懂。”面对她的疑惑,赵方毅笑笑,“我现在寸功未立,那刘指使就算想重用我也要考虑其他人的意见。” “我记得,郎君早先为刘指使做了规划的。” “那是早先,那时候我对刘指使既没有太多的了解,也没来过管城,凭空想出来的规划用到此地就有些不合时宜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阿苏以为他心情不好,也就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了。 赵方毅表现出的敬业令刘家父女非常满意,刘灿已经在想什么时候同他说演武场教习的事了。这段日子她那演武场份外热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赵匡胤的加入。 赵同学虽然是后加入的,但因为家学渊源,体力、武力都不错,他家中算是富裕的,身体条件也好,虽然在规矩上差了一些,其他方面却没有差太多,所以经过最初的磕碰后,很快就追了上来,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不知怎么的,就犯了众怒。过去演武场中,石守信有些像被孤立的,而现在,却是石守信带着其他人同赵匡胤碰撞。 什么?赵同学怎么能以一敌十?哦,未来的宋太祖再英明神武,现在也还没成长起来,在外面打打小流氓也许还行,在演武场中他能做到以一敌二就算很了不起了,但赵同学的这个众怒犯的是男生那边,女生这边……却赢得了一致好感,就连刘静都对他下了一个不错的评语。 “怎么个不错?” 正在喝牛肉汤的刘静停下来想了想,然后道:“他笑的挺好看的。阿兄,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刘灿摇摇头,刘静这话说的很校园,可偏偏不带丝毫的粉色气息。好吧,刘静不过八岁,她不该多想。虽然在现代不少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开始关注哪个男生好看,哪个女生漂亮,但时代不是不一样吗? 这么想的刘灿,在当天下午就听到了一句让她更无语的话:“石守信王森,你们再欺负二郎,我就报告教官了!” …… 说这话的是石小小,只见她站在一干男生面前怒目相视,对面石守信等人的脸上有几分讪讪,但更有愤怒。王森道:“石小小,你让开,这和你没关系!赵二郎,你要是男人就别躲在女子背后!” 赵匡胤想说什么,石小小已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欺负二郎!石守信,有本事你不要同二郎比射箭而比耍枪啊!白勇,有本事你不要同二郎比跑步而比骑马啊!你们联合起来,拿自己的长处比二郎的短处,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哼,我知道你们就是嫉妒二郎,二郎就是比你们出身好,就是比你们有本事,就是比你们长得好。就连刘教官,也更喜欢二郎!” 她前面的话把王森等人气的跳脚,而后面一句却是惹住了石守信,他小脸一红:“石小小,你莫要胡说,不要以为你是个娘子就可以胡乱说话。” “怎么,你还要打我啊?来来来,你动手啊动手啊!” 石守信咬着牙,双拳紧握:“石小小,你要比什么!” “我才不同你比呢,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啊!” 石小小叉着腰,歪着头,一副我谅你也不敢的架势。石守信的脸红的如同关于,手抬了又抬,到底没能挥出去。演武场禁止私斗,最高的处罚甚至会被赶出去。当然,在教官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也没少打架,可那前提是教官不知道。而现在,石守信知道自己只要能挨着石小小一下,后者就会立刻向教官报告。 “教官!”正在他犹豫间,突然听到旁边的赵匡胤这么喊道,他看过去,就见他三步两步的跑到刘灿身前,“刘教官!” 刘灿看了他一眼,转到石守信等人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教官,他们要欺负赵二郎!”石守信等人还没回答,石小小就已经喊道,王森跳了起来,“石小小,你别乱说话,你哪只眼看到我们欺负赵二郎了?我们动他一根手指头了?” “你们就是欺负了,我两只眼都看到了!” “你!” 刘灿挥了一下手,看向赵匡胤:“有这么回事吗?” 赵匡胤看了眼石小小,又看了眼石守信,然后用力的点了下头:“是的,教官,他们欺负我了!” …… “没有!”白勇也忍不住了,“赵二郎你不是男人!” “窝囊废!” “叛徒!” ……石守信等人咬牙切齿。演武场有很多规矩,这其中有刘灿指定的,也有一些不成文的。比如私下摩擦是一定不能惊动教官的,这也几乎是做学生们的一致选择,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也不管是书院还是私塾。大家讲究的都是有什么自己解决,绝对不要让师长知道了,若有哪个说漏了嘴,简直形同叛徒。早先石守信被欺负的那么厉害也从没想过找刘灿告状。 刘灿也没想到赵匡胤会这么爽快利索的认了,一般来说不都是否认吗?但在看到旁边的石小小一脸得意,她也就明白了。现代有一句话很流行:你不可能取悦所有人。 这话被大多数人拿来自我安慰或者解脱,这不能说不好。现代社会,大多数人起码能混个温饱,如果没有更高追求的话当然是取悦自己更舒心。但这句话换个角度理解则可以是:你总能取悦部分人。 取悦你想所取悦的,或者取悦原本就喜欢你的人。 石守信等人看赵匡胤不顺眼,此时赵匡胤就算咬牙不说也许会得到另眼相看,但要说从此就握手言和恐怕也不太现实,而同时,他也冷了石小小。所以赵同学的做法就是宁肯令石守信等人更厌恶他,也不能让石小小等人失望。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他们用自己擅长的同我比,然后让我做杂务。”赵匡胤告起状来丝毫没有压力,“教官,我知道我应该努力追赶,但教官你不也说过做自己更擅长的吗?我觉得教官说的更对啊!” ……我怎么过去没发现你小子这么伶牙俐齿? 刘灿把目光转向石守信:“有这么回事吗?” 石守信红着脸,早先是气的,而现在更多则是羞的。这段日子他在演武场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是被排斥的,现在则几乎成了领头人。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在那次遇袭中,一直都是他在拿主意。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是他做了决定,在面对战斗的时候是他射出了第一箭,在搬运尸体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弯下腰的……这些第一汇集到一起,再回到演武场的时候他的身份也就不一样了。 本来他是应该高兴的,他也的确高兴。自他阿耶死后,他就没有再受到过这种优待。但就在这个时候,赵匡胤进来了!好吧,他阿耶救了他们大家,他进来也没什么,但,他还天天缠着刘灿! 石守信本来就看赵匡胤不顺眼,这一下更不顺眼了,而其他人也有相同感觉。当然,他们也没有觉得赵同学怎么缠刘灿,但总觉得他令他们不太舒服。他的容貌令他们不舒服,他的举止令他们不舒服,他的很多地方都令他们不舒服。于是,虽然不是全部,却是大多数男生都团结在了石守信周围,然后,一起对付起未来的宋太祖了。 石守信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并没有打赵匡胤,不过就是同他比试,规规矩矩的比试。但此时面对刘灿的目光,他还是不由得心虚:“下课后,你跟我过来,现在先上课吧。” 上完课,石守信跟着刘灿回到她的院中。 “赵二郎是不是得罪过你?” 石守信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针对他?” 石守信张开嘴,最后有些不甘心的道:“教官,我以后不会了。” 刘灿想了想:“你拿他不如你们的地方同他比,其实没有错。” 石守信一怔,刘灿继续道:“不这样,难道还是拿你们不如他的地方比吗?不过,这种比法,就算你们赢了又能如何?出口气,然后呢,给自己树立个敌人?哦,也许还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 石守信说不出话了,刘灿又道:“人最不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出身差的固然不应该受鄙视,出身好的也不该被人敌对,除非他自己本人做了什么。你可以不喜欢赵匡胤,但不能仅仅因为他的出身,就找他的麻烦。” “我、我没有教官、我、我……”石守信一咬牙,“我找赵二郎麻烦是因为他总缠着你!” 刘灿一怔,石守信道:“他总缠着你问东问西的,你明明都说过了,他还缠着你问,分明、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他能不怀什么好意?”刘灿哭笑不得。 “他就是不怀好意了!”语气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烤肉(下) 看他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刘灿换了个姿势:“好吧,你说说他能怎么不怀好意?” 石守信深吸了口气:“教官,赵二郎是很聪明的,你讲的那些他不会听不懂。” “然后呢?” “他听得懂却还缠着你问东问西,不就是不怀好意吗?” 刘灿有些失笑:“这样就是不怀好意了?” 石守信不再说话,只是以一种“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中的质疑令刘灿都有些不知要说什么了。其实她并不觉得赵匡胤怎么围着她了,当然,赵同学有时候是会在下课后问她一些问题,但并不多,问的不能说多么艰深,却能看出也是经过思考不是胡乱瞎问的。既然人家是真心询问,她当然不能不回答。 “我不觉得二郎问东问西有什么不好,事实上我还鼓励这种事情,你们有什么疑惑也可以问。” 石守信眼中的质疑更深了,刘灿摇摇头:“你不要多想了,我过一段就不会再教你们了。” “为什么?教官怎么不教我们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该教的已经都教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的悟性了。如果将来你们真在这方面……唔……”下面的话她没有再说,因为她也还没拿定主意。这一批学员中有几个是对射箭有些天份的,比如石守信,比如王森,可将来是不是要把他们集中起来再统一特训她还没有想好。她想要的,并不是哪个方面的特长手,而是一方将领,能上阵能统御。这样的人,箭术高超了固然加分,更重要的却是勇武以及眼光。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是一种理想状态。 “怎么都教完了呢?我们还有很多都不会啊,箭也射的乱七八糟的。”石守信一下急了,“不说别人,就连我也很少能射中靶心啊!” 这段日子,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开始射箭了,应该说他们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因为早期的锻炼,他们的臂力、稳定性都有相当的基础,但要说有了这些就能是神箭手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能不脱靶都值得骄傲。而在这里,石守信算是成绩最好的。 刘灿笑了:“我练箭五年才有现在的样子,你们才练了多久?慢慢练下去也就好了。”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以后少同赵二郎闹别扭吧。” 那可是未来的宋太祖啊,虽然据说赵同学心胸宽广和之后的朱同学完全不一样,绝不会因为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寻人麻烦。但这种有危险的事情还是能少做就少做吧。当然这话她没办法说出来,于是石守信同学听了心中更不是滋味,看向刘灿的目光几乎都带着哀怨了。刘灿暗暗失笑,心说少年,将来你会感谢我的提醒的。 将来的石守信会如何还不好说,但现在,他却极为郁闷。回去后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任王森白勇怎么问都不开口,几人以为他被刘灿训斥了,纷纷表示要找赵匡胤讨回来。这个说要想办法凑他一顿,那个说要敲他闷棍,其中最豁得出去的还是王森,他咬着牙道:“要不我想办法让他打我一顿,到时候我家阿耶一定会为我讨公道的!” ……一阵沉默,然后就是哄然大笑,白勇道:“拉到吧,你家阿耶只会把你打的更厉害!” “才不会,我阿耶虽然对我严厉,但那不过、不过是想让我更上进,并不是不喜欢我,我要吃了亏,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不善罢甘休,对你体罚更重些,让你再多跑几圈?”赵进也加入了调侃的行列,早先王森同石守信闹矛盾,王森总要被王教官再补上一枪的。 “你们不知道,那是因为我有错在先。这一次咱们想法让赵二郎先犯错!”他也是真急了,见众人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样子,连自家*都暴露了,“真的,你们不要觉得我阿耶总是吵我就对我不好,他对我可好着呢,有人给他介绍娘子,他因怕委屈了我,都不要呢!给他介绍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说到最后,简直就有些炫耀了。王教官身有残疾,还带了一个半大孩子,要说并不是很理想的对象,但他在演武场工作,这在外面是一个有些神秘的地方,很多人知道是因为传说中的伙食。管城的日子最近算是不错的,但也只是和过去相比,大多数人还处在就算很努力也只能吃个半饱的范围内。于是演武场能敞着吃的伙食就变得奢侈起来,虽说这吃食一般不能带回家,但父子俩都有地方吃饭也是明晃晃的优势。何况演武场的俸禄也不低了,因此给王教官介绍的也都是相当不错的,未出过嫁的大姑娘就有两三个。 白勇和赵进对看了一眼。赵进不是个多事的,但赵二郎的出现也令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再加上同石守信等人在战斗中建立了不一般的感情,所以不知不觉中就凑成了一伙。开始他也没想过把赵匡胤如何,可人的矛盾总是越积累越深,到了今天他们已经把赵二郎当敌人看了。 “但怎么让赵二郎先犯错呢?”赵进沉吟着开口,王森往床上努了努嘴。他们四个人中,白勇是力气最大的,赵进是最得教官青眼的,石守信则是最能拿主意的了,于是白赵二人也向石守信看去,而石守信则没什么反应,他陷入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中。他不知道这算是一种什么心情,是难过悲伤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令他非常不舒服。 “四郎,你怎么了,别光不说话啊。”白勇捅了他一下,石守信回过神眨眨眼,“算了吧。” “算了?什么意思?” “教官不喜欢咱们这样,还是……算了吧。”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喉头发干,声音都带了几分哭意,白勇等人本有些愤愤,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几人互看了一眼,心中都觉得刚才刘灿一定狠狠的训斥了石守信,说不定还罚了什么。他们不知道这是石守信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这演武场同刘灿最亲近的学员了,虽然过去刘灿对他也不是怎么偏颇,可他知道是不一样的,而现在,更不一样的赵匡胤出现了。 五日后,刘灿在下课时宣布自己的课程告一段落,之后会有一个姓李的教官教他们用刀。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刘灿不算一个和蔼的教官,却绝对认真,而且教给他们的也都是切实可用的。此时的人也许接受的资讯不多,却都明白能真正教给你知识的人都值得尊敬——没见那些学徒要学点东西要给师傅打上几年的白工吗? 虽然刘灿的年龄不大,甚至比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小上一些,却早用她的实力令众人忽视了这些,演武场上下对她更多的也是尊敬。此时听说她不教了,众人当下就急了起来,只是因为她没说下课不敢有什么举动,但一个个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可怜,有两个女生甚至眼圈都红了。 “我才来,教官就说要走了,不公平!”说话的是赵匡胤,刘灿看了他一眼,“不经教官允许就在课堂上随意说话,今天的晚餐减半。” “就是减完了我也要说,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看见你们这么舍不得我,我就满足了,今天晚上,给你们加餐吃烤肉。现在,我要回去了,等我出了这个门你们才能动。” “教官!”众人齐叫,刘灿摆了摆手,转过身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时候有实习老师到他们学校授课,因为那老师是外地的,虽然用了普通话,但口音很重授课并不理想,他们没少给他捣乱。但当他实习了一个月,要走的时候,他们班的大多数都哭了,很多男生也不例外。 “啧,我教的,当然要比那个老师好。”她带了几分得意的想。 她没有失言,晚上不仅是烤肉,还是篝火烤羊。演武场的地方够用,就升了两堆篝火,架起了两只羊。羊是经过腌制的,上火前还抹了一层香料,一烤那香味就出来了,只是大家的兴致都不是太高,刘灿拍拍手:“你们要是不想吃,我可让人收起来了。” “教官不能不走吗?”石小小红着眼道,“以后我们一定会更努力的。” “你们不能只学射箭啊,还要学很多东西。等你们学完了那些,我也许还会再回来。” “真的吗?”众人的眼都亮了起来。 “那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赵二郎,跳一个!” 被点名的赵匡胤一怔,刘灿挑了下眉:“别告诉我你不会。” 迟疑着,赵匡胤扭起了腰,他毕竟家学渊源,虽然还不到参加社交的年龄,总是见识过的。刘灿一笑,拉着石小小也跳了起来。扭腰、摆腿,再扭腰,再摆腿,然后是一个引弓的姿势。她跳的是一个旅游景点的舞蹈,动作简单节奏鲜明,还配的有歌谣:“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这个舞蹈本就是让游客能尽快的加入其中,石小小很快就学会了。刘灿又把石守信拉了起来,这样一个又一个,很快,大家就围城了个圈子跳了起来。 火光跳跃,香味扑鼻,这一幕成为很多人都难以忘怀的记忆……如果第二天刘灿不是一早又出现在食堂中的话,这一幕也许会更让人印象深刻。 “怎么,你们以为我不教你们射箭了,就不会再过来了吗?想的美!” ……沉默之后,是雀跃的欢呼。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面条(上) 夕阳西下,天边的红日从侧面照射过来,树木、草地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晕红。此时已进入九月,正午的阳光还有些毒辣,到了下午就温和了不少,所以就算阳光照到脸上也不会有太多不适。 此时树叶还没有凋零发黄,草木葱郁,各色野花欣欣向荣,若是让现代人来看,绝对是难得的美景。不过对于正在赶路的商队来说,这景色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说一路见的多了,就是这时间也容不得他们留恋。此时不管大城小县都是有门禁的,若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进城,就只能滞留在外面,虽然他们跑商队的都不怕辛苦,但在到达目的地前不能进城,也够郁闷的了。 “大家再加把劲,待进了管城,酒肉管够!”说话的是一个短打装扮的少年,只见他的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斜襟衣裳,腰间系了一条绿色腰带,同周围的车夫护卫也没太大区别,只是胯、下的马要神骏一些。但即使这样,他也如同一个发光体似的,让人一见就眼前一亮,赞一声好俊的哥儿。 不错,这正是远行归来的郭荣。他这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齐声叫了声好。虽然按照规矩,只要到了地方一般主家都会有些表示,但真的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当下众人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两分。 郭荣抿了下嘴,放慢速度,吊在了最后。虽然说已经是快要到管城,可也不能说就是绝对安全了,这一路上他们不知碰到过多少危险事端,若不是靠着谨慎小心,再加上众人齐心协力,别说能押货回来,就是人说不定也要折上一些。 他骑在马上,不时的向后看看,碰到高地的时候,更会上去停留一段时间,确定没有状况后才又跟上商队。又行了一段时间,天色明显的暗了,而管城,还有一段距离。 “郎君,这么看来,今天不见得能进城啊。”韩通也缀在了后面开口,“不过你同那刘指使……” “不可。”他话没说完郭荣就阻止了,“这种例子最好不要破,若真赶不及了,我们今晚就歇在城外,明天再进城。” 韩通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说一个小小的管城了,过去的洛阳现在的开封有时候不也要破这个门禁吗?何况这队里上下有几个不知道这次的货和刘家有关的?若是连这点特权都没有,才是丢脸呢。但他也知道郭荣性格固执,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更改,也就不再劝了。 “你安排两个护卫先走,进城买些酒肉出来。” “郎君?” “我既然答应他们了,总是要实现的。”郭荣淡然道,虽然也许赶不上进城了,但并不是这些人不努力。 韩通点点头,正要去安排,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那声音虽然还不大,但急促,而且听那响动就不是一匹两匹。顿时,他脸色一变,正要同郭荣打招呼,就感到一阵风从自己眼前刮过,再看,郭荣已经纵马奔了出去。 “结阵!”韩通一声大喝,商队停了下来,车夫们跳下马车驱赶着驴子围城一个圆圈,他们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还没等阵结好就见一队骑兵远远而来,远远看去,那些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当先的是两匹枣红色的骏马,一匹要比另一匹快出一个马头,而紧随着他们的是一匹黑马,眼见这三个就要冲过来,郭荣纵马迎上,长枪一横就要拦截,此时他已能看出这些人应该不是匪兵盗贼之类的,可也不能让他们冲进商队。而他身后,也跟上了几个护卫队的。 两队人马越来越近,对面的骑手还没有减速的迹象,郭荣眼中不由得染上一层冰冷,他握了一下长枪就要出手,而就在这时,第二匹马上的骑手大喝一声,两腿一架,胯下的骏马一声长嘶,就停了下来。他停的利索,只苦了前一匹的,虽然他反应及时,可那马已经人立而起,差点把他甩下。 “刘教官!”马上的骑手大叫一声,有些愤愤的看过去,只见他浓眉大眼,一张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上带了几分虎气,而被他叫做刘教官的则容貌清丽,虽穿了一身玄色短打,也自有一股风流姿态,特别是一双眼清澈灿然,正是刘灿,此时她眼中的神采更浓,本来还有些愤愤的赵匡胤不由一怔,正要说什么,那边刘灿已经开口,“阿兄!” 郭荣也认出了她:“刘家……” 他那阿妹还没有叫出来,就被刘灿的一个手势给阻止了,此时后面的人已陆续赶到,有认识郭荣的纷纷开口:“是郭家大郎君呢。” “哪个郭家大郎君?” “早先也在刘指使家中住过的。” 说起来郭荣并没有和演武场的学员有太多接触,但还是有一些人认识他,毕竟都在刘家,而郭荣又属于那种鹤立鸡群让人一见就容易印象深刻的,何况无论是刘成还是刘灿都没有去否认过郭荣的功绩,他身上还带了一些英雄光环。所以此时一听说是他,就算那些没见过他的也眼前发亮。 “阿兄回来,怎么也不先让人打声招呼?”刘灿一边说着,一边就下了马,郭荣也翻身下马,“本想着今天就能到管城呢,没想到却有些来不及了。” 刘灿看了一眼天色:“若是快马可能还行,可是商队……赵匡胤,石守信,你们两人回去找到王管家,让他快速准备一些酒肉饭菜拿到城外;白勇、赵进,你们两个到城外去安排住处。” 几人应声去了,刘灿又向郭荣拱了拱手:“本来阿兄回来是怎么也要进城的,但这规矩……只有委屈阿兄和大家了。” 郭荣没有答话,赶来的韩通却笑了起来:“委屈什么,你这阿兄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正好,省的我这边派人去跑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郭荣挤眉弄眼,神色很有些古怪,郭荣的脸微微一红,他皮肤白这红本来也比较显眼,但此时夕阳正浓,因此倒掩盖了过去。刘灿觉得韩通有些奇怪,也没有多想,当下一笑:“韩将军风采依旧啊。” 韩通哈哈一笑:“我有什么风采,不过是个大老粗罢了。倒是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的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 他看到了刘灿那个噤声的手势,因此也没叫她娘子之类的。 “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日常竞赛罢了。” “竞赛?赛马吗?” 刘灿点点头:“这是我们训练的一项内容。” 刘灿不教射箭后,却还管着演武场的吃食和训练安排,不过她自己是不练刀枪的,倒不是说她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而是她觉得还不到时机。现在她的身体要比早先好上不少,也能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了。但刘家的杂务谁来处理?演武场的事物谁来安排?虽然她找了个管家,可大方向还要她来把握。当然,白天训练,晚上加班这种事不是不能做,但那就太劳累了。她现在实岁还不到十二,正是发育的高峰期,这时候亏了,以后都会有影响。 何况比起刀枪,她觉得自己更需要练习的是骑术、骑射方面的功夫,只是这两项,就足够她练习个两三年了。所以在演武场学员做基础练习的时候,她就去练习骑术,几个月下来如何精湛不好说,纵马奔驰却是能做到了。而在前两个月,演武场也加了骑术这一项,不过他们没刘灿的条件,十天里只能骑上三四次真马,更多的时候是在木马上练习。这倒不是刘灿捣鼓出来的,而是早在唐朝的军队里就有这个设备。虽然唐朝不缺马,可也属于奢侈品,就像现代的轿车,哪怕是个最便宜的qq,也要给它加油。 当然,把范围缩小到演武场,刘灿也不是配不齐这些马,而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就像射箭一样,她会教给他们怎么去射,会让他们都掌握要领,但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个人之后的选择了。 骑术在她的计划中是一个长期练习的项目,待一般的项目都教完,有人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她自然会提供这个条件。不过这些她也没有明说,往日的训练里还会高标准要求,这骑术竞赛就是其中一个。每次完成骑术训练,他们就会纵马出来奔袭一圈,到了指定的地方再回转,当先进城的有奖,落后的就吃不上饭了。 “你们要跑到哪里?”郭荣开口。 “要到前面的魏家村外了。” “魏家村?”刚刚路口,郭荣还是有印象的,当下眉头一皱,韩通道,“那离管城可是够远了,你们这也太大胆了吧!” 虽然这些人骑着马,也拿的有兵器,一般的劫匪可能不敢招惹,可匪兵就不一样了,何况还有契丹人。 刘灿一笑:“此中缘故,我日后再向阿兄同韩将军说明,现在咱们还是往回返吧。” 虽然已经赶不上回城了,但也不能停在这里,韩通一声招呼,商队再次行动了起来。刘灿与郭荣并行:“阿兄这一路可还顺利?” “……还好。” 刘灿看了他一眼,带了几分抱怨:“阿兄说的好简单。” 郭荣面色一僵,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面条(中) 郭荣有些惊愕的看着前方。 此时,天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了。在这个几乎没有人造灯光的时代,天黑,就意味着完全黑暗,特别是城外。而此时,管城门外,虽然说不上车水马龙,可也有几分热闹的迹象。卖胡饼的,卖茶水的,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二层小楼,上面竖着一杆旗,远远的就能看到一个“店”字。 “这是……”韩通也惊住了,一时间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这不是回管城了,而是到郑州了吧,或者是开封? “教官,房间已经定下了。”看到他们,一直在等着的白勇赵进立刻奔来,“我们来的早,把来福客栈的所有房间都包了。” “做得好。”刘灿夸奖了一句,就招呼郭荣等人前行,郭荣一边跟她走一边忍不住道,“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些店是怎么回事?” 认真来说,这里真正能称为店的只有一个来福客栈,其他的不过都是支个摊子,但这也足够令人惊奇了,要知道这是在城外,这还是在城门落下后! “近一段时期,来管城做生意的不少。”刘灿笑着解释,声音中也有几分得意。自刘成接手后,管城就稳定了下来,但也只是稳定,要说富裕那是远远谈不上的。不说别人,就是刘灿每天对着账本,也是无尽发愁。 穷啊! 演武场就像一个吞金怪兽,平均每天都要投进去一千多文,什么?不过一两多银子?刘成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要不是他现在作为大指使有各种来钱的地方,刘家上下现在都要啃窝窝头。 此外,还有刘家自身的花销。不错,刘家走的是简朴路线,但总要让下人们吃饱吧?该发的衣服要发吧?该给的月钱要给吧?还有刘成的迎来送往不能少吧,逢年过节,无论对上对下还要有所表示吧?而刘家的来钱门路呢,就只有刘成。 刘灿曾仔细的归纳过几个常见的发财门路:一,发明,什么肥皂玻璃烧酒只要搞出一件就无往不利,但这些东西一要运气二要钱,你知道基础配方,那也要经过多次试验,还要能找到愿意试验能做试验的人;二,海贸,这好像比第一条靠谱些,只要能把海外的东西引进来,把中国的东西卖出去就能发财,但管城在中原腹地,海贸实在太遥远了些;三,实实在在的种田,种出些高产作物…… 好吧,在目前的情况下好像第三条最有可能实施,虽然现在天下大乱,但在近几年内,起码管城附近还是太平的。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只要有吃的,就不愁没有军队。但老老实实种田可以,想靠此发家致富只有两个字:做梦!事实上就算想靠种田囤积粮食都要看运气天时,什么高产作物? 好吧,先不说土豆红薯这些东西现在还在美洲,就算把种子弄回来,就能随随便便亩产几千斤了?种子怎么保存?怎么去毒?怎么培育?什么叫去毒?这一点刘灿也不是太清楚,但她早年带人去农家游的时候听过,土豆红薯要做种的话是要去毒的,否则是绝对不会有那么高的亩产的。当然,这种植物天生要比小麦稻米之类的产量高,但要想制造一个古代神话就是笑话了。不说别的,清朝时土豆红薯就种满全国了,可也没见清朝一般农民能吃一个红薯丢一个红薯。 所以要想储存粮食,还不如提高农民的待遇,提供能够提供的便利。 在核算了所有能想到的方向后,刘灿绝了暴富的心思,开始经营自己那个茶铺。这个茶铺她本来只是想开起来热热场面,然后等郭荣回来再做进一步打算,但杜氏的话让她觉得自己一开始可能想错了,于是就尝试着,把一个杂耍团引了进去。一开始她还战战兢兢的,怕富人觉得降低档次,穷人不敢进,谁知那杂耍团进去没几天,茶铺就热了,管城的富人大多都涌了进去,茶铺的收费并不贵,难得的是,还有个热闹!什么,格调不够高?呃,管城富户,随便能有多有钱?就算真有隐藏富翁,可想曲径探幽的,也真的不多。 而这个杂耍团也令刘灿得到了启发,她从郑州又找了一个表演皮影戏的放到了茶馆里,这一下,茶馆的生意立刻火爆了起来。不说有钱人,就算那不是太富裕的,听说后也想来看个新鲜。见到这种情况,刘灿就把这两队人马轮流安排出去,每过三天,就到外面广场演上一场。一开始,她的这种做法不免引来一些诟病,那些到茶馆的觉得有些吃亏,就连刘成也有些不解。但慢慢的这些异议就没有了,大家发现虽然是同一拨人马表演,可无论内容还是精彩程度都是有区别的。能进茶馆的,不觉得自己吃了亏,至于进不来的……能免费看个热闹还有什么不满的?要知道管城过去一年也不知道能看几次杂耍呢! 所以当消息传出去后,那真是附近村落集镇的人都往这边涌,其架势很有些过年赶庙会灯会。这些人大多没什么钱,要说能在城里做什么消费真有些难,可水总是要喝的吧,饭总是要吃的吧——也的确有自备干粮的,可孩子眼巴巴的守在糖铺前,但凡还有点余钱的,总是要买个一两文的麦芽糖的。 中国的百姓,从来就不缺少生存智慧。不用任何人教导,就有人卖水卖饼,有条件的支个摊子,没条件的挎个蓝也要吆喝两句的,而这个时候管城所需要做的,就是维持好秩序,别闹出事端,而在这一点,管城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的。 听说这边热闹,一些过去在郑州贩卖货物的商贩也跑了过来,这些商贩是来赚钱的,可也不得不花钱,而管城人手里有了钱,也会去买他们的东西。几个月下来,虽然不能说形成了什么规模,却也是个良好互动了。 “那些商贩……是一起来的吗?”听她简单说完,郭荣开口。 “有三五成群的,也有独自过来的。” “那些商贩好大的胆子。”韩通忍不住道。他过去在军队中没有太明显的感觉,跟着郭荣走这么一圈在这方面就有深刻体会了。他们一个大商队,上下几百人,还会遇到各种危险。郑州离管城不远,三五成群也就罢了,一个人,那真是随便跳出一个村民都有危险。 “我们管城现在最是安全不过了。”插话的是赵匡胤,他和石守信早带了大堆吃食在旁边等着了,听到这里立刻道,“别说匪兵盗匪,连狼都被刘指使打死完了!上次刘教官带我们去打猎,跑了多远不过捉到个黄大仙,刘教官还让我们放了,赵先生知道后还好埋怨了一通。” 语气中很带了几分哀怨,旁边的白勇等人也露出差不多的表情,他们人生的第一个战利品啊!只有石守信一瞪眼:“你胡说什么,那黄大仙是能随便捉的?教官让放自然有教官的道理,赵先生要那黄大仙也不是要害了它的性命,不过是想要他的毛做狼毫。” 赵匡胤撇了下嘴:“这不就是关键嘛,咱们连跟毛都没留下。” 石守信大怒,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凶狠。他不仅气赵匡胤对他的反驳,更气他在外人面前抱怨刘灿——就算教官对你另眼相看,你也不能这么拆她的台啊!对此,刘灿倒没有太大感觉,一来她不觉得赵匡胤说了什么,二来,谁让未来的宋太祖是二郎呢。听了这话,当下笑道:“下次再碰上了,就让你去留根毛。” 韩通哈哈大笑,就连郭荣也不免面露笑意。赵匡胤也知道自己被调笑,不免有点尴尬,但他向来心胸宽广,愣了愣就道:“教官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可要多拔几根。” “多拔几根也不是不可以……”刘灿慢悠悠的开口,“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蒙住脸。” “为什么?”赵匡胤也觉得刘灿的话里带了几分调侃,但还是忍不住道,“但那黄大仙还真能半夜来找我报仇不成?” “报不报仇我不知道,但当下黄大仙就会施展出一个特殊技能,你要不捂住脸恐怕是受不住的。” 赵匡胤一脸迷茫,石守信道:“笨蛋,黄大仙会放屁啦,到时候熏不死你!” ……又是一阵大笑,这次连白勇赵进等人都笑了起来。赵匡胤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泛红,不过他向来想得开,当下道:“蒙着脸就蒙着脸,反正我是要多拔几根的。” 笑声更大了,主要是韩通的声音,他指着赵匡胤道:“你这小孩,倒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匡胤,你呢?” “不得无礼。”刘灿开口,“这位是韩将军,最是英勇。” 这么介绍着,刘灿也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韩通可以说是死在赵匡胤手中的,虽然后来赵匡胤把责任推给了别人,但无论是从惩罚程度当时的情况上来看,应该都是他授意的。而现在,这一对却是相处甚欢? 韩通也的确不在意赵匡胤的随意,摆摆手:“我叫韩通,英勇什么的不敢说,打架打人从来没有逃跑过,当然,也几乎没有输过。” 这一句带着绝对的自信和骄傲,白勇等人都是眼前一亮,偏偏赵匡胤不够捧场:“几乎没输过,那是还输过了?输给谁了?” ……韩通沉默的看向旁边的郭荣,后者微微一笑。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面条(下) 走在管城的街道上,听着两边的叫卖声,郭荣突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他仿佛不是回到了中原,不是来到了晋,而是还在外面的某个小国,而管城,就是其中的一个富庶县城。不不不,管城和那些县城还不一样,那里的县城不会有这么干净,街上的行人也不会这么从容,起码,不会看到穿军装带武器的人还这么镇定。哪怕再富裕,再安乐,外面的民众看到穿军装的也会远远的躲开,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照常行走,有的甚至简直要撞上去了。 这是管城吗?这是管城,可是,管城怎么会变成这样? 郭荣回忆着,好像他离开时管城就是干净的,就是有城管的,可那个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民众的眼里还带着仓惶,就仿佛受惊而又得到了安抚的兔子,虽然不至于听到一点响动就跳起来,可浑身的毛也会炸起。 前面传来一阵哭闹,然后就是一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兔崽子,你给我起不起来!” “不起来,就是不起来,我要糖,我要糖!” 郭荣向前看去,就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躺在地上打滚,旁边的男子咬牙切齿里带着无奈:“昨天才给你买过!” “我还要!” “起来!” “我要糖!” “你给我起来!” “你给我糖!” 轰的一下,旁边人笑了起来,那男子恼羞成怒,上前不管不顾把那孩子抗到肩头向外走去,那孩子再想反抗,终究力薄。下面人议论纷纷:“看这孩子,就不能太娇惯了,昨日吃过今日还要,那糖是能随便吃的?” “不过就一两文,值个什么?” “一两文买成米面,够你家吃一天呢!” “这话不假,可若是在集日,卖上一天果子不就都有了?” 这话说的旁边人连连点头,还有的说卖饼更赚钱之类的。郭荣听在耳里,心中的怪异感更深了。 “阿兄怎么了?” “没什么。”郭荣摇摇头,想说点什么,可又有些不知要说什么的感觉。眼前的这一切让他觉得心中发酸,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知道这种酸不是那种难过的,而是舒服的,甚至是……向往的? 郭荣无法理清心中的感觉,就是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在做梦,这个梦一直回到刘家,刘成接待了他,说了好一通话后安置住,刘灿亲手端来一碗面。 “这是……?” “上马饺子下马面,这碗面阿兄是一定要吃的。”说着,刘灿将碗推了过去,郭荣立刻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只见绿的香菜,黄的鸡蛋,红的肉丝,只是看起来就份外漂亮。 见他迟迟不动,刘灿又道:“阿兄不用担心,韩将军,乃至这一次同去的将士都是有的。” “阿妹有心了,我并不是……”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不好解释,摇摇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筷子入嘴他就觉出了不同,要说他也是吃过好东西的,虽然郭家过去一直落魄,但早先在刘知远的宅子里他们父子也都是被优待的,什么鸡鸭鱼肉都没少过,可这碗面却不一样,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同,就是更香一些。 他一口吃完,不由得赞了一声,刘灿笑道:“阿兄喜欢就好了,说起来这面还有些仓促,汤熬的时间不够,否则应该是能更好一些。” “这面……是阿妹自己做的?” 刘灿点点头,郭荣突然觉得脸上一烧,也说不出别的,继续埋头吃了起来。等他吃完,刘灿道:“阿兄今天先好好休息一番,明日我再来找阿兄详谈。” 她一边说一边收拾了东西,郭荣有些僵硬的把她送了出去,他刚要转身,就看到韩通远远的走来。原来韩通一向精力过人,虽然一路奔波,但昨晚在客栈中饱睡一通后,他就又精神抖擞了。见了赵匡胤等人,他对演武场份外好奇,再加上他见郭荣恍恍惚惚的,就以为他没休息过来想着让他好好休息,就自己跑到演武场那边了。 “咦,大郎你睡好了?” “……你刚从演武场回来?” “不是从那里里还能从什么地方?” 郭荣嘴唇动了下却没有发出声音,韩通又道:“那演武场真是了不得,我看再过个几年刘指使手下就要有一大批可用之材,待这些人再打上一两次仗,了不得了不得……” 他连用了好几个了不得,郭荣点了下头却没有接着他的话说。演武场他是看过的,刘灿的那种训练方式,说能打造出多少奇才也许不一定,但绝对能调、教出一批可用之材。可是这个用又要用到什么地方?不过是战场上罢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阵索然,没有做声,转身向屋里走去。韩通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只是笑笑就罢了,他和郭荣在一起大半年,对他也算比较了解了。在他看来郭荣真的十分不错,虽是郭家长子,却不骄不躁,就算郭威现在发达了,他身上也没有丝毫跋扈嚣张的气息。做事认真,手段不凡,难得的是人虽然生的秀气,武艺却十分高强。就有一点,性格有些古怪。他这古怪倒也不是对别人如何,就是经常的,就默不作声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哦,对了,偶尔还会说些让人接不上去的话。 比如在南方一个小城中,他就站在街头问他:“你看此中居民可算安乐?” “还好吧,嗯,应该说很不错。”在他来看那里的人过的算是不错了,虽然也经历过战乱,可总不是那么频繁。而且稻米一年两熟,饿死的也要比北方少上许多。 “但你看,还是有很多人吃不上饭。”他指着远处几个要饭的。 “哪里的人能都吃上饭呢?”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也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不说现在这个世道,就算在前朝也依然有饿死的吧。谁让老天爷不开眼呢? 郭荣当时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了下来。就和现在一样。 第二天刘灿果然来找郭荣了,但她并没有和他在房中交谈,而是带他来到了外面的那个茶楼中。此时不过巳时,那茶楼已坐了不少人,原来这茶楼是不限时间的,很多在家中无事又有几个闲钱的,就一早过来,点上一杯茶,坐上个大半天。若是那比较大方的,说不得还要再点些糕点饭食,若是比较吝啬的,就是要吃饱了再来,到饿的受不住了再走。 看到她,掌柜的远远就迎了过来。 “还有隔间吗?” “有有,今天才定出一个隔间,还有好几间呢。” 掌柜说着把他们引到了一个僻静的隔间里,刘灿让上了茶,又点了几个点心,然后就有些无奈的看向郭荣:“不瞒阿兄,早先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本请了人弹琴,却没什么生意。后来引了个杂耍团,倒是效果不错。” 郭荣看着她没有说话,他人长的秀气,但这么不说话的时候却带着一股子肃穆。也就是现在刘灿一手掌管着刘家,一手掌管着演武场,心理素质被锻炼的无比强大,但就是这样,被他这么盯着也慢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正要问郭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见他蓦地笑了,他本来只是咧开嘴,但慢慢的竟笑出了声。 刘灿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弄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笑应该是高兴吧,可有必要笑成这样吗?但要说不高兴……应该也不是吧? “原来阿妹,也有预测不对的时候啊。”就在这时,郭荣慢慢的开口,两眼还充满了笑意,刘灿一怔,不知怎么就有些羞恼,“阿兄说的这是什么话,诸葛亮还有算错的时候呢,何况是我?” “哦,诸葛武侯什么时候算错了?” “怎么没有?他就没有算对自己的接班人。”这一句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但此时《三国演义》还没有出世,《三国志》虽然已经描写了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却还没有到算无遗策的地步,郭荣对这话倒也没什么反驳,只是一挑眉,“我见阿妹虽然年幼,却事事有章法,就总觉得阿妹万事都胸有成竹。” 刘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郭荣笑道:“阿妹莫要生气,我只是突然觉得阿妹更亲近了。” 刘灿忽然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了,郭荣这话说的光明正大,没有丝毫的调侃,可这话、这意思,嗯,这是说郭刘两家的交情终于开创了新纪元吗?但这话要让她怎么接啊? “我也觉得阿兄很亲切?”不太对。 “我觉得阿兄不够亲切?”更不对! “喂,今天能不能换个把戏演啊,天天都是这一套,大家看的也有些烦了。”就在刘灿想着如何回应的时候,下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胡老三,你别找事,小牡丹正要表演走蝉丝呢!”这个声音一落,就有人反驳。 “什么蝉丝,不过是一根铁丝,一开始看还有些稀罕,这几个月看下来,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稀罕,你去走一个啊?” “哟呵,张老六,你今天是执意来找我的不是了是吧。我看你就是看上了小牡丹!” ……下面的争吵声一句句传来,刘灿满脸黑线,尼玛!姐来了这么多次也没人吵架,就今天偏偏吵了,故意来拆我的台的是吧!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麦芽糖(上) 在掌柜的干预下,这场争吵很快就结束了,楼下又恢复了平静,当然这种平静只是相对的。随着表演,楼下的叫好声也不断响起,人也进的更多了。看到这种情况,刘灿暗暗松了口气,她今天是来同郭荣商量未来计划的,如果客观条件不那么完美可不太好。 “阿妹说这杂耍是几个月前就有的?”郭荣突然道。 刘灿点点头。 “那这个杂耍团不是第一个吧?” “第三个了,再过两天就准备再换一个。”一般来说杂耍团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倒不是玩这个的就喜欢到处漂泊,主要是时间长了,他们就赚不到钱了——人总有个审美疲劳,再好看的把戏看的次数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在茶铺中的杂耍团也一样,虽然刘灿给他们开固定工钱,但茶馆的生意要是不好了,也总是要换个的。 “如果我没想错,阿妹以后……是想按照这个模式发展是吧?” “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要看阿兄的意见。” 郭荣想了想:“在南方,有很多茶铺都有斗茶,生意也相当不错。不过这边,我看条件还不是太成熟,郑州和开封应该可以,但要想闯出名堂也比较困难,哪怕有阿妹那个法子。” 刘灿摸了摸鼻子,她那法子虽然看起来很能糊弄人,但毕竟是作弊来的。一来不好光明正大的示众,要成势也需要有绝对的力量推动,在管城是没问题——可管城有几个在乎你的茶汤是不是够好看,泡沫是不是打的漂亮啊! “倒是阿妹目前的这个法子不错,更容易推广。唯有一点,那就是若只靠杂耍,恐怕也不能长久。” “自然不会只有杂耍,还有皮影戏、口技、飞丸……”刘灿掰着手指头,把自己知道的几个出名的百戏一个个报出来,过去她从没想到中国的百戏能有这么多,这么出色。虽然一些表演在现在来看不那么绚丽,但功夫都是实在的,“这些一一请来,总要好几年的,而那时,又有新的看客了。” “看来阿妹是早就想好了的,但不知这茶铺盈利如何?” “……目前还不是太好,只能说略有结余。上个月刨除掉所有开销,纯利润是三千四百八十二文。”三两多的纯利润,对管城一般的铺子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刘家早先一个月的所有开支,若没有意外也不会超过三百文,一般店铺若能一个月有一千文的盈利就足够全家上下吃饱穿暖了。但他们这个茶铺就不一样了,从上到下请了这么多人,又扎了这么大的摊子,虽然没有亏本,可只有三千多文的利润也真不好说成功。这个问题刘灿也想过,但管城的消费水平在这里放着,真正有钱的也就那么几个,一般所谓的有钱人也就是略有结余。 不过这只是单从店面的情况来说,若是放在整个管城就不一样了。一个杂耍团两种用途,管城的经济被带动了,人气旺了,货物流动快了,从这方面来看,茶铺只要不亏钱就是赚的——哪怕亏了,也是值得。 当然,就算不开这个茶铺她也可以请杂耍团前来,但在管城内还好说,到了外面又会被说成什么?现在各地的情况都不是太好,哪怕是京城天天也有饿死的,你管城倒好,都有余钱让百姓看杂耍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管城以后多交税,更不好一些,刘家上下都有可能被问罪。 而现在,一个铺子请的杂耍团,插空到外面表演一番,就算有人对此叽叽歪歪,也不是太大问题。不过此事获利的是管城和刘家,对郭荣来说就有些可有可无了。因此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她颇有些心虚,看了他一眼才又道:“若是到了开封郑州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恐怕这一次阿妹还是想错了。到了州府京城生意自然会好上几许,可各处打点也就少不了了。还有掌柜活计的工钱、铺子的租金、食材的开销……所有的这些都要比管城更费钱。哦,对了,目前这个法子差不多算是阿妹独创的,在管城也没人学,但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事实上外面不少饭馆都有点曲的,不过那要客人自己掏钱,阿妹这就好在不用再交另外一份钱。” “阿兄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我想,路总是走出来的,既然别人可以把茶铺开起来,我们也能!”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她的眼不由得瞪大,双目闪动,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郭荣心中一动,突然有一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其实他早先说那些并不是反对刘灿,而是点出其中的困难,而刘灿的反应却让他有一种自惭一种羞愧,还有一种别的什么。他暗暗的吸了口气:“阿妹说的是。” 他这么一说,刘灿倒有些发怔了:“阿兄这是……同意了?” “我为什么要反对?” “可是,也有可能不怎么赚钱的,其实现在也不怎么赚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真的追究起来,她也不是没有卖过东西,但那不过是利用导游的身份之便捎带货物罢了,真正开门做生意这还是第一次,本以为也不会太难,刨除掉她本身的想法创意,就是靠刘成的身份也没有亏钱的道理,但真做起来就知道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了。好在她转变的还算快,否则以后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哪有一定赚钱的生意,其实,能把江陵的茶叶带出来就已经是赚的了,何况咱们这次还带进去了东西。” 刘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阿兄其实早就觉得我先前的那个法子不太中用是不是?” 郭荣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刘灿也沉默的看着她,慢慢的郭荣的脸色尴尬了起来。刘灿的点茶在当时真的令他非常惊讶,她那庞大的计划也真把他震住了。但他毕竟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人走南闯北,不说实战经验,对生意也有一套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当他重新走上去江陵的路就慢慢意识到刘灿所说的那些不是不可能,可要真的实施,投入的财力物力也是庞大的,别说他们现在拿不出这些资源,就算将来真的能拿出来了要不要走这条路也还要再核算核算——这些年,中原就没有真正太平过,而刘灿的那些计划更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 这次他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同刘灿说这事,没想到刘灿已经自己改了主张。只是这要怎么同刘灿说呢?特别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虽然看起来坚强看起来无所谓,可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娘子罢了。 两人继续看着对方,气氛一点点凝重了起来,蓦地,刘灿一笑:“阿兄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她这一笑,气氛立刻松快了起来,郭荣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其实你那想法挺好的,我当时也真的觉得能行的。” “那阿兄是什么时候觉得不行的呢?” “……对了,这杂耍团你每日给他们多少钱?” “能上场表演的每人一天五文,不表演的只包吃住。钱是直接给团主,至于如何分配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另外偶尔的也会有几文钱的打赏,这一点茶铺是不收的。” “听起来倒也可以,那就这么做吧。” “阿兄真的觉得这可以?” “你不是已经成功了吗?”郭荣含笑的看着他,然后慢悠悠的道,“虽然赚的少些。” ……刘灿暗暗的偷偷的磨了下牙。 这天中午他们就在茶铺用了饭,此时人大多一天两顿。不过刘家有条件后,就在刘灿的带动下慢慢改成了三顿,郭荣虽然没这习惯,但刘灿提了他也不会反对。 就这样,两人一边看着楼下的表演,一边吃着午饭,阳光从窗外射来,郭荣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之感,他不由得眯了下眼。这一幕正被抬头的刘灿看到。此时,郭荣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嘴角没有勾起,但脸上却带着笑意。阳光下,他脸上的绒毛也清晰可见……此时,他是这么的年轻,年轻的就像一个孩子,他也就是一个孩子! 蓦地,刘灿就觉得鼻头一酸,差点忍不住要掉出泪来。 “怎么了?”郭荣回过神,疑惑的看向她。 “没什么。”刘灿笑笑,“阿兄,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啊?” “没什么,阿兄快吃吧,这汤凉了也就不好喝了。”刘灿回过神,不再多说什么,可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待他们吃完饭,表演也差不多结束了。茶铺的表演是一天三场,这才是第一场,休息一个半时辰后会有第二场,茶铺虽然可以一杯茶从早喝到晚,但要是中途回去再回来就不行了,因此颇有一些人不挪地方。郭刘二人自然不用这样,吃完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就站了起来,今天正赶上集市,他们来的时候还不太显,而此时已是人声鼎沸了。 卖吃的卖用的卖鸡鸭的,人喊鸡叫,若不是有城管不断的协调,真要乱成一锅粥了。不过这副景象两人都没有什么不适,在刘灿看来,这是管城富足的表现,而郭荣,也非常喜欢看到这一切。 “麦芽糖,麦芽糖,香香甜甜的麦芽糖呀——”正走着,前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正走着的郭荣停了下来。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麦芽糖(中) 刘灿疑惑的看向郭荣,目光在他和麦芽糖的摊位前来回穿梭。今天的郭荣穿的是他那标志性的红衣,腰间是一条黑色腰带,衣服和装饰都非常普通,但挡不住人帅,一路走来不说女子,就是男的也有多看几眼的,此时他停在那里,两边是行走的人潮,头顶是灿烂的阳光,情景中很有一些历经风尘,蓦然回首的沧桑感——如果他的目光不是停留在麦芽糖的摊位前的话! “他不是想吃麦芽糖的吧?”刘灿一边想着一边自我否定着,刨除掉历史上的定位,出现在她面前的郭荣也是强大的、能干的、漂亮的,好吧,还有点忧郁的……但不管哪一种都和麦芽糖没关系啊! 但是,郭荣就站在了那里,然后看了她一眼,再然后就直直的向麦芽糖的摊位走去,那摊位前已经围满了孩子,一个个正流着口水的看着小贩,那小贩正在做一只鸡。小贩手艺不错,很快一只小公鸡就做好了。他把那只小公鸡递给右边的一个小男孩,后者得意洋洋的拿起来,在众人的羡慕中舔了一口——一片口水声。 就算集市经常有,糖也不是能经常吃到的。 “要这个。”郭荣指了一个图案,那小贩眨眨眼,“这个?可要五文啊。” “就要这个。”郭荣拿出钱,那小贩应了一声,欢快的做了起来,片刻,一只凤凰就在他手里诞生了,他小心的拿给郭荣,还不忘叮嘱一句要他早些吃掉,省的化了。郭荣点点头,来到了刘灿面前,然后,递到了她面前。 “……给我的?” 郭荣点点头。 !!! 在很久很久以后,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郭荣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想要。” 你知道个毛! “小孩子都是爱吃糖的。” 那是你自己的代入好不好! 是的,英明神武百战百胜,上能骑马射箭,下能指点河提修复的周太宗陛下有一个不太能被人说的嗜好,就是爱吃甜食。当然这都是后来了,此时刘灿只是炯炯有神的看着那只凤凰,不知道是接啊接啊还是接啊——也只能接吧,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于是,冷面无私执教严格的刘教官就在一群流着鼻涕口水的孩子的羡慕中接过了那只凤凰,然后,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走路了——这么多人,弄不好这只凤凰就要被撞掉了好不好! …… 此时中原地区对茶的需求量是惊人的,郭荣带回来的茶品质也都不错,所以很快就都出手了。他这一趟走了差不多大半年,回报倒也丰厚,刨除掉各种开销,还有将近千两的收益。这就像现代的贸易公司,经营个半年就赚上了百万,听起来虽然普通,但从利润的角度来说也是相当不错了。因此不仅是刘灿,就连刘成也非常高兴,这代表着,刘家以后有了第二项收益了,而且看起来还是一项比较稳定的收益,虽然要冒一些风险,可这点风险对刘家来说也是相当便意的:“我家灿儿果然能干,做什么都是好的!” “阿耶就别夸我了,进货的是郭家阿兄,卖货的是阿耶,这件事上我是没什么功劳的。” 刘成大笑:“要不是我家灿儿,我可不会把那些人货都交给一个毛孩子,所以说到底还是我家灿儿了不起!” “呃,要不是知道历史,我大概也是不敢的吧。”刘灿在心中暗道,同时暗暗警惕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她的成功大部分都建立在后世的经验以及对历史的预知上。经验还能用,而预知却会越来越少,到时候,刘家该怎么办? 就在上个月,赵方毅正式成为了演武场的教官,开始教导里面的学员读书识字。这不说在演武场,就是在管城,也是一件极为轰动的事情。为此,演武场又预收了两个交钱的新学员——石守信等人已经在演武场呆了将近一年,体能技巧都不是一般孩子能比的,让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的孩子进来,对双方都不负责任。所以虽然对方哭着喊着要给钱,刘灿还是把他们安排到了下一年。 石守信的母亲也专门给她磕了头,石母现在在王氏那里当差,她带着孩子,做什么都不太方便。鉴于她会几手赤脚医生的手段,在她出了月子后刘灿就把她安排到了那边,平时也就是给王氏做几手按摩推拿,别的是一律不用管的。石母知道这是照顾她,做的很是用心,她过去的手段一般,但现在就照顾王氏一人,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她身上。王氏哪里容易疼,哪里容易酸都了如指掌,私下里细心研究,之后再用到按摩中,别的不说,王氏早年积攒下的一些老毛病都减轻不少。为此,刘成父女也都高看她一眼。 石母在刘家住的舒服,对刘灿也心怀感激,得了闲就会给刘灿做衣服鞋子。而那一次,却是正正经经的对她磕了三个头:“郎君与我家的恩德,那是表达不了的。以后我们母子三人,但凭郎君吩咐!”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石母虽然感激刘灿刘家,免不了还有些私心。刘家自然是要报答的,可自家孩子也不能真给人卖命。虽然她知道石守信是一定会这么做的,她也不会拦着。可心中总会想,做事可以,却也不能真的把性命丢进去。而这一次,她却是真心实意,再没有其他想法了。 读书啊,识字啊,自家四郎有这样的福分,那真是给人卖命也应该的! 此时虽然武将吃香,但多少年来,人们对读书人都有一种本能的崇拜,特别是唐朝有科举以来,读书,更是寒门子弟能改变命运的最便利的途径。更何况,赵方毅的学识能力都是非常有口碑的。 外人并不知道赵方毅差点进不了演武场,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好,恰恰相反,实在是因为他太出色了。刘灿开始请赵方毅,就是想给演武场请一位文科老师,所以在他文书的工作做的差不多的时候,就想开口邀请了。但就在那个时候,赵方毅给刘成上了一个本子,仔细的分析了管城和刘家的现状。他先是夸了刘成一通,说刘成治理管城如何有功,管城能有他,是上下所有人得福气。但夸了没两句,他就话题一转,说虽然管城很好,刘家却不见得好。照此发展下去,管城很可能被其他人视为肥肉,到时刘家,好一些的是能再换一个地方,坏一些,却有可能因此遭难。 针对这个情况,他给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主动调离,以边关山区为最佳地点,虽然这些地方危险性很高,但只要能发展起来,以后就是龙腾虎跃,再无阻隔。 刘灿一开始看到这个本子还觉得赵方毅有些危言耸听,虽然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看起来更像是搏人注目,但当看到他给出的办法的时候,她就一震。 一直以来她都有一种不太妥当的感觉,但她不知道这个感觉来自什么地方,就以为是因为这个时代太恶劣的缘故。但当看到赵方毅给出的计策后,她知道原因了——位置!管城的位置太不好了! 管城离开封太近了,这种近在太平时期没有什么。可在这个时期若想做点什么就有问题了,朝廷的目光可以随时关注到这里,朝廷的军队也可以随时来碾压。 刘灿并没有叛逆的念头,但石敬瑭的晋却是注定长久不了的。哪怕仅仅是为了自保,刘家都是必定要做出一些违禁的事的。可这种事,朝廷会允许吗? 因为皇位的来路不正,后晋是一个对地方上约束力很弱的朝廷,可管城,尼玛实在是离开封太近了啊! 换地方!为了长久发展,刘家最好是换一个地方。可不说刘成,就是刘灿想到要换地方也有一些情感上的不舍,自来到这个时代,她就在管城,虽然经历过战乱经历过饥饿,可她早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而且,换到哪里?因为当过这一带地陪的缘故,她对这一带的历史都有些了解,换一个地方,很可能就是两眼一抹黑了。 好在赵方毅还给了一个中策,那就是暂时不用换地方,却要抱上一个大粗腿,这样一来万一有谁盯上刘家了,刘家也能有个依靠。就算有什么变故,总不至于成谁的盘中菜。他给出的人选是刘知远。 如果说上策只是让刘灿一惊的话,中策简直就要让刘灿拍案叫绝了! 刘知远,她当然知道刘知远,曾经她也想过要不要向这位献媚,后来没有行动也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这一位实在是太短命了,而他的接任者也实在太提不起来了。 但她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知道历史,而赵方毅,完全是根据现有的情报分析出来的! “阿耶,赵先生是国士,阿耶一定要慎重对待!” 刘成点点头,他对这些其实是不能很好理解的,但他相信刘灿,因此也就认同了,不过不免还有些疑虑:“我与那刘公并无交情,倒是杨公还有一些香火情,在朝上杨公也是能说得上的话的。” “此事,我还需要同赵先生谈谈才能确定。”刘知远很强大,刘知远很牛x,但刘知远也很短命啊,若只是为了在后晋时代保平安,倒真没必要去远远的抱这个大腿。 第60章 第六十章麦芽糖(下) “郎君问我为什么选择刘知远?因为他是最适合的。”听到刘灿的提问后,赵方毅微微一笑,给出了答案。其后就把朝上的诸位大臣点评了一番。 杨光远,桑维翰,张彦泽……一个个重要人物被他信手拈来,从容评论,刘灿听的目瞪口呆,不是赵方毅说的她都不知道,而是他说的很多都是她知道的!而她知道的是什么?是历史留下的结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事后再去分析某件事总是容易的,可是在事情发展的时候,一般人就很难抓住要害。所以当赵方毅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完全信服了,当他说完,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很郑重其事的行了个叉手礼,赵方毅早先指点江山的时候意气风发,看到刘灿的动作却是一怔:“郎君这是做什么?” “先生如此大才,早先却是我们委屈先生了!此一礼,是向先生道歉。” 赵方毅眼前一热,突然说不出话了。他一向自负才华,但却蹉跎到至今没取得什么成就,这其中固然有他要求比较高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他来管城,是因为刘成的作为,但刘成给他安排的职位……他虽能理解,却总有几分不舒服。而今天随着刘灿这一拜,所有的不舒服都烟消云散了。看着刘灿虽稚嫩却坚毅的脸庞,他暗暗吸了口气,是的,这就是他想要的主公,这就是他想要辅佐的人! “郎君莫要如此,能得指使与郎君的信任是某的福气。” “先生有国士之才,不知是否可以教我?” 赵方毅沉默了片刻,然后摇摇头:“郎君行事大方谨慎,谋略光大,走的却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路。而我的这些谋略分析,却是不适合郎君的,若郎君真有此心,不如另选他人来学。” 刘灿看着他,赵方毅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刘灿也笑了。 刘灿的那一礼是对赵方毅的认可,而赵方毅主动说要教授,则是对刘家进一步的投诚。至此,双方才是真正的成了一个体系。 赵方毅如此才干,只是去教演武场的小屁孩们读书写字就有些大材小用了,但赵方毅知道后却主动表示可以先教一段日子看看,同时也是看看有没有适合的苗子,反正他的文书工作做的也差不多了,在他把历年的资料都整理完毕后,每天只用花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处理当下的事情。刘家早先就算没意识到他的能力,给他的待遇也是优渥的,衣食住行不用说了,每月还定期从郑州、开封为他搜集书籍。此外笔墨纸砚也都有提供。到了现在,当然更提升一步。笔墨纸砚过去还有个定例,现在是只要他要求就无限量供应。本来刘成还想免了他文书的工作,是赵方毅自己要求保留的。一来这些工作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二来这些东西他反正都是要看的:“天下大事其实都在这些小资料中,指使若不让我看这些,那我就只有告老还乡了!” “先生还乡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告老?”刘灿笑道。 “这不是,要找个借口吗?” 说完,几人一起大笑。在刘家,赵方毅的地位重新得到了划分。 至于刘知远那里,也在进行中。不过刘知远作为一方节度,朝中重臣,也不是想巴结就能巴结的,好在刘家也算有渠道——郭威。郭家的长子郭荣正在同他们做生意,这条线可是杠杠的。 有时候想想,刘灿也会觉得目前的发展很有意思,但在想到未来的时候,又会有些茫然。不过不管未来有多少不确定,当下的事都是要做好的,拿着这笔钱,刘灿问郭荣的想法。 “阿妹不是一早就想到要在郑州开铺子的吗?” “阿兄不是不看好吗?” “只是铺子的利润的确不太诱人,但阿妹早先想的可不仅仅是利润啊。”郭荣看着她,一脸期许,“我记得早先阿妹说的是引导风向,改变潮流。” 刘灿黑线:“阿兄就别笑我了。” “我觉得阿妹说的很好啊,虽然要做到那一步很难,但有铺子的话就可以慢慢实现,就算达不到我们最终的目标,可总是能有一些改变的。”郭荣认真的看着她,他并没有现代的什么企业文化之类的概念,但他能感觉到刘灿给出的方向是对的。 “……阿兄,是认真的?”相比于贩卖茶叶,茶铺的盈利让刘灿很有些不好意思,连带的对在其他地方开铺子的事也犹豫了起来。在管城,赔了也是赚了。在别的地方就不是这样了,当然这笔钱若都是刘家的那也无所谓,但还有郭荣,就需要谨慎了。 “其实就连阿妹最先说的路子也不是完全走不通的,不过要看时机。待咱们的铺子在几个州府都开起来,底子雄厚了,咱们再在开封按照阿妹说的试试,这样就算赔了,也没什么。” 刘灿本来还听的连连点头,到了最后一句,不由得一僵,这不是还是觉得会赔钱吗?那么久远的事,要不要这么不给她面子啊! 看到她那个样子,郭荣笑了起来。他一般很少笑,就算笑了大多也只是微笑,而这一次却笑出了声。他本就长的出色,这么一笑,就如在阳光下盛开的牡丹,竟有一种艳丽之感。刘灿不由得看呆了。 “阿妹为何这么看着我?” “这段日子,阿兄好像心情很好?”用一句比较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笑容都比早先多了许多。 “好像是的。”郭荣摸了摸下巴,还调侃了一句,“赚到钱了嘛。阿妹那是什么表情,我早先来管城,也是为了能赚钱啊,现在果然赚到了,我怎么能不高兴?” “好吧,那祝愿阿兄越来越高兴。” “唔,应该是会的。不过阿妹一向聪敏,不如再想个什么办法节减一下开支?把百戏引进茶铺是个好法子,但开支也大了些。若能再把这笔钱省下来,我是一定会开心的。” “过去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打蛇随棍上?”刘灿暗暗吐槽了一句,也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百戏的支出多了些,她是早就发现了的。皮影还好,一般就是两三个人。而杂耍,起码都要有五六个人了,有时候还要再加上几个打下手的,这些人虽不领钱,吃饭也是一笔开销。她曾经核算过,只是在百戏上每个月起码都要投入两千文,这还是此时天下混乱,这些人的市场不太好,否则还要高出不少。但这笔钱又是不能省的,否则人们来她那茶铺做什么?只是聊天吹牛吗?那在什么地方不能聊?管城有几个人会巴巴的跑到茶铺里来?没见哪怕在清末明初,茶馆里还要有个说书先生…… 想到这里,刘灿突然呆住了。说书?说书!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阿妹?阿妹?”郭荣叫了她两声,“我刚才那话不过是开玩笑的,阿妹莫要放在心上。” “不不不,你说的对。”刘灿回过神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们要开源节流,缩减开支,百戏实在是太费钱了!我们就是要找一个既能吸引人气又省钱的法子!” “啊?” “有的,一定有的,阿兄你等着我!”她说着就跑了出去,只留下郭荣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 刘灿没有想到说书倒也不完全是她的错,而是说书这个行当目前是没有的。事实上就连戏曲,现在也还是歌舞化,或者说歌舞目前只处在戏曲化的阶段。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故事性的东西以表演的形式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内。但刘灿知道说书是可行的,关键是,要找到那个可说的书! 所以激动之下,她就跑到了赵方毅的院子里,现在刘家上下就他这里的书最多了。她是来惯了的,阿苏见了她也不惊讶,但赵方毅听到她的要求却愣住了:“什么书?” “故事啊,就是由故事编的书。” “哪有什么全部由故事编的书啊,你说的是汉朝流行的那些赋吗?” “那不能说是故事吧。” 赵方毅悠然道:“琼楼玉宇,高台楼阁,遍地珠宝黄金,不是故事又是什么?” “呃,先生,我说的故事是类似于民间传说似的,比如哪个地方有鬼了,哪个地方有神仙了一类的。” “没有。”赵方毅一口回绝,“起码我这里没有,大郎要这些做什么?” 刘灿摇摇头,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解说了。没有?这个时候竟然连成系统的故事书都没有?那她的说书大计要怎么开展,自己写吗?可是,她会写什么?她能写什么?难道要把过去她讲过的那些野史故事汇集起来? 做过地陪的她还真能说出不少开封郑州一带的历史典故,但她也知道,这些典故在讲解风景的时候说说还行,可要放在茶馆里就不见得会怎么样了。第一,那些典故在特定的环境里听才更有趣味;第二,那些典故不具有连续性。没见那些说书的往往都在最关键处一拍惊木,来个下回分讲吗?而那些典故呢,十分钟一个小故事就完事了,那要怎么吸引住人?难道一天只讲个八分钟吗? 想到这里,刘灿不由得有些黑线。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饺子(上) 刘灿的手指一直在桌子上敲着,刘静看了她又看,最后忍不住道:“阿兄,可是郭家阿兄欺负你了?” “你怎么这么说?” “阿兄每当有烦心事的时候就会用手敲桌子。”刘静放下手中的牛肉汤,很直白的道,刘灿一怔,停了下来,“好吧,但这又和你郭家阿兄有什么关系?” “因为阿兄最近总是同郭家阿兄在一起啊。”刘静理所当然的道,刘灿不知怎么的,脸上一热,“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刘静有些莫名的看着她,刘灿摸了摸鼻子:“和你郭家阿兄无关。” 刘静继续看着她,不过这一次黑白分明的眼中则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刘灿揉了揉她的头发:“大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赵先生教的你可都有学会?” “有,我有好好练习。不过阿兄,我还是觉得骑马射箭更有意思。” “那也要好好学习,如果你真的在这上面没兴趣,等过两年分班的时候进武班就好了。好了,你这汤喝完了没有,喝完了就快回去吧。” 刘静走了,刘灿的手指又敲了起来。她的确在烦心,历史典故不适合拿来在茶馆里说书,但她可知道不少适合的,比如西游、白蛇。问题是她要把这些拿出来吗?白蛇也就罢了,西游可是经典著作,她弄出来了,以后吴承恩老先生怎么办?可要是不弄,她又觉得可惜,不仅是银钱的问题,更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舆论导向工具。 现在老百姓有什么舆论导向?不过是人云亦云。谁好谁不好,也大多是口耳相传。读书人为什么有更大的话语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而说书,则时更容易被普通大众接受的一种方式。 但,现在她适合把这个项目放出来吗?万一有什么差池,刘家能承担吗? 虽然在西汉时就有人因为文本腰斩,但中国的文字狱还是从明朝才真正兴起,而在清朝发扬光大的。从这点来看,现在社会还没有因言论而治罪的氛围。但,这是一个乱世,乱世中,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可也就是在乱世中,才更要积攒每一份力量。 想到最后,刘灿一拍桌子,管它呢,先把东西弄出来,至于要不要放出来,那就等回来再说! 想到就做,所以刘灿每天又多了一份工作,就是默编一篇白蛇传。得益于电视上演了一遍又一遍的《新白娘子传奇》,这故事情节她大多是记得的,可一个故事并不是只有情节就可以的。特别是写到案头上更要有许多细节,因此刘灿是一边回忆,一边自己编写。她过去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一开始写的还有些痛苦,后来写着写着也发觉了其中的乐趣,竟把它当成了一种悠闲,每天不写上一写还会觉得难受。 她这种状态自然瞒不过刘家人,不过对于她弄的事情,刘家上下都呈一种放心放任的态度,除了刘静问过几句,倒也没人多说什么。倒是她自己写上一段时间后忐忑了起来——这时代的人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故事?能不能接受这种语调口气?如果不能,她写的这些难道还准备在后世留名吗? 所以这一天,她就以讲故事的口吻对王氏说了个开头,王氏听了这个开头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道:“阿弥陀佛,果然是善恶有报。不说人,哪怕是一草一木,也是有感情的,可见我们平时还是要多做善事多听佛言。” 王氏现在衣食无忧,每日大多闲暇都用来听佛经,刘灿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的后半句:“那大母觉得这故事,还能听吗?” “倒是有些意思,下面就没有了吗?” “倒是有的,若大母愿意,以后孙儿每日过来与大母讲一段。” 王氏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怕我这个老婆子太闷,故意寻些东西与我开心。这固然是你的孝心,但还是要以正事为主。咱们家现在的日子虽然好过了,可也不能放松了。你阿耶虽有主张,有时却少了些沉稳,这就要你多帮衬些了。” 在不知不觉中,刘灿已经成了刘家的主力之一。而刘灿听了这话则不免有些郁闷,王氏这口气,怎么仿佛这故事不怎么吸引人似的?不过虽然这么想了,她每日无事还是要过来与王氏说上一段的,几日后她就发现了变化。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院中的几个仆妇都会在这个时间点聚集在王氏的房里,哪怕是没什么事呢,也要找个活儿干。而王氏在听完后,也会忍不住问上一两句:“这许仙之后如何?白娘子又要怎么救他?” 当这一日听到许仙因惧怕命丧黄泉,白素贞悲痛欲绝的时候,王氏再也忍不住了:“下面呢?这白娘子身怀六甲,又要怎么是好?” “呃,大母……” “你先对我说这许仙救回来了没有?白娘子有没有受伤?孩子有没有什么不妥?”她虽然用的是问句,但两眼紧紧的盯着刘灿,仿佛她要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就要她好看。而旁边的石母等人也一脸紧张,石母是以给王氏按摩的借口留下来的,可她那手早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她自己没感觉,王氏也没感觉,两人都齐齐的盯着刘灿,让她给一个结果。 “这个大母,明天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能今天说!” “这故事嘛,自然要一点点说才有意思,我今天与大母说了结果,下面大母听了就没有趣味了。好了大母,我保证,明日还来与你讲。” 王氏到底不是一般的老太太,虽然心痒难耐,还是没有再抓住她不放,只是恋恋不舍的叮咛了一句:“那你明日可要多说一些,起码把这一段给我说过去。” 刘灿带着几分自得的应了。 就这样,刘灿每日编书、说书。巡视演武场,练箭读书,同时还要同郭荣说茶馆的事。他们已经定下第二间茶铺就开在郑州,毕竟比起开封,刘成在郑州的影响更大一些。 郭荣虽然有时会显得忧郁一些,做事却不犹豫,定好后就自己跑到郑州去看了一圈,然后又带着刘灿跑了一圈,不到半个月,两人就定好了一处地方。这一次刘灿就不在装修上下大工夫了,过得去就行。而在把这一切都做的差不多的时候,郭荣又要离开了。 “阿兄想再跑一次江陵?”刘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郭荣点点头:“现在离过年还有将近两个月,若一切顺当,应该会在年前赶到江陵。虽然上好的秋茶估摸着都被收走了,但一般的应该还有不少,这时候去收,能拿一个更理想的价格。” “但这个时节路上会不会更危险?而且阿兄是要一个人上路吗?” “当然不是,我上次在郑州遇到了一个商队,他们正准备走这条线,我想与其再耽搁下去,不如也赶上一赶。这样若是安排妥当,我们两年起码能走上三趟,却是要比一年一次更好一些。” 买来就能赚钱,这样的生意当然是多跑跑好,就是跑的人比较辛苦。 “但阿兄才回来不久……” “已经够了,已经足够了……”郭荣看着外面行人如织,人声鼎沸,嘴角,不由得再次翘了起来。 他执意要走,刘灿当然不能拦着,至于刘成,更是欣喜,给他准备了更多的货物与人手,还同刘灿商量是不是把石守信也安排过去:“我倒不是不信任这大郎,只是我看郭家声势越来越煊赫,早晚是要把他召回去的,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阿耶,就算郭家阿兄将来走了,这合作一事,他不说停我们也是不能说的。” “你以为我傻啊,就算他说停,咱们也要坚持不停,哪怕他什么不出干拿分配的?我这不是怕万一他一离开,咱们这边两眼一抹黑吗?虽然护卫队的人能说清路线,可商谈生意的时候不见得会带他们进去。我看石家那小子对你够尽心,人又机警,却是个不错的。” “阿耶若这么说,不如由我……”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她话没说完刘成就摇起了头,“灿儿,我知道你胆大要强,但这个事我事绝对不会同意的。在你满十五岁之前,都不能出豫州一步!” “阿耶!” “这个事,没的商量。” 见他说的这么绝对,刘灿也只有叹口气,熄了这个心思:“人选的事,容我再想想,而且此事,我觉得最好同郭家阿兄说一下,若他不排斥我们再安排吧。” 虽然可以一言不发的把人塞进去,但郭荣又不是傻子,哪有想不到的。反正他们也不是想踢开他单干,倒不如把话说开了。所以第二天她就找机会把这事同郭荣说了,郭荣思忖了片刻:“若是要找一个人选的话,我觉得那个叫赵匡胤的倒是不错。” 刘灿脸一囧:“阿兄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从性格上来看,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在这上面,其实我都差了些,不过这有些是天生的,也是不好改的,既然是想找一个将来跑这一路的人,不如就找个性格合适的,我看演武场中,赵匡胤最为妥当。” ……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饺子(下) 看着郭荣温和却不带一丝玩笑的表情,刘灿的心纠结死了。未来的周太宗不去从军而跑来做生意也就罢了,好歹人家过去就是干这个的,算是延续性工作,但未来的宋□□也来贩卖茶叶……难道就因为她来自所谓的人人都在做生意的现代,所以就蝴蝶效应的带着周围的人都走开了生意这条路? “赵匡胤……年龄会不会太小了?” “我最开始跑江陵的时候,也和他差不多大。阿妹好像不太赞同赵匡胤,是有什么原因吗?” “这个,主要是我还要问一下赵伯伯,也就是他阿耶。” “他阿耶?”郭荣也知道演武场人员的构成,当下就道,“这赵匡胤还是自费生?” “这倒不是,不过赵伯伯与我等有救命之恩。”她说着就把早先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赵伯伯早先就提了那么一个要求,自然是要答应他的。而我看赵伯伯的意思是想让赵匡胤在演武场多学学,恐怕是不太愿意让他到外面跑的。” “你说的这位赵伯伯是不是早先在洛阳掌管禁军的赵指挥使?” “你也知道赵伯伯?” 郭荣笑了:“他与我家阿耶是故交,我早先竟不知他也来了这里,这可要去拜访一下。” 刘家虽然走了郭威路线,却也没有到处宣扬,主要是赵方毅操作,赵弘毅大半时间都在军营,所以对这也不是太了解。而郭荣的身份,刘家虽然没有掩盖,但也没有怎么宣扬,毕竟经商不算什么体面的职业,虽然早先郭威不反对,可谁知他现在是什么想法?而郭荣虽然就住在刘家,但对于刘家都有什么人却从没有打听过,因此这么一错,直到今天郭荣才知道赵弘殷原来在这里。 赵弘殷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郭荣,他是知道刘家在茶叶上有所收获的,可怎么也没联想到郭荣身上,所以见到他也非常惊喜,再见他对自己尊敬有加又不免多了几分欣慰,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不过当听他说觉得赵匡胤是个经商的材料后,顿时就怔住了。 “倒也不是就让他经商,而是熟悉一下这里的流程,将来可以独立挑起来。” “那不还是经商吗?”赵弘殷在心中腹诽,有些尴尬的看着郭荣,郭荣一笑,“当然,伯父若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过就是这么一提罢了。” “这个,容我再考虑考虑。”赵弘毅说着,就把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他一开始不过是想和郭荣说说家常,但他作为一个武将,不知不觉中就会把话题转到和军队武装有关系的方面上,郭荣在旁边听着,不时的插上两句,往往令赵弘毅谈性大增,两人竟不知不觉说了一个多时辰。待郭荣在这里用了饭告辞之后,赵弘毅对自己的妻子道,“郭大郎此人不可小觑,二郎若能跟着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什么不错的选择?先不提他现在做的行当,就是这么千里迢迢的,你舍得我也不舍得!总之,这个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真是妇人之见,他还能做一辈子的茶商?早晚郭兄都会把他召回去,现在结下一些香火情,将来也好说话。” “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阿杜这次咬死了嘴,赵弘殷摇摇头也就不再提了,他心中也是不太愿意赵匡胤去经商的。虽然他愿意同郭威加强联系,但郭荣在刘家做茶商他也有些疑虑,早先也就罢了,现在郭威可是不同往日,为什么这个长子还流落在外,难道是有其他的什么变化?他不知道,其实郭威已经提醒郭荣要记得回河东了。 早先,郭威就给郭荣定了一年的期限,而现在,已经是差不多要到了。但郭荣不想回去。 “郎君若是再跑一次江陵,可就误了期限了。”韩通抓着一个鸡腿,一边吃一边说。 “阿耶那里我自会分说。阿眼你如果想要回去,也不用顾虑我。”郭荣转过身看着他,“我会给你手书一份。” 因为眼睛外凸,看人凶狠,韩通又有个外号叫韩瞠眼,对这个称呼他也不在乎,反而有些得意——这说明人家怕他。郭荣和他熟了后,私下里就以阿眼相呼了。 “郎君你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我既然跟了你自然是会跟到底的。只是你这么在刘家也不是个事啊,你若真喜欢刘家那大娘子就正正经经向人家提亲嘛,她今年应该也有十二三了吧,可以说亲事了!” “你莫要胡说!” 韩通嘿笑了一声:“郎君你也不要瞒我了。若说早先你贩茶是为了改善家里条件,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这刘家的大娘子虽好做男子装扮,却是个好样的。现在刘家又同咱们郭家交好,若你一力要求,这事是一定能成的!” 郭荣被他说的满脸通红:“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贩茶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韩通撇了下嘴,一脸不信,郭荣想了想道:“你觉得这管城如何?” “如何?挺好的啊。” “这管城的百姓如何?” “也挺好的好,郎君问这些做什么?” “你可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的县城?这样的百姓?” 韩通想了想,摇了摇头。比管城富足的城池他是见过的,但比管城精神面貌更好的百姓的确少有,他虽然不知道这个词,但他能感觉出其中的差别。 “那么,就为了这些百姓,我是不是就应该多做一些事情?” 韩通瞪大了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但郎君,这管城再好,也是刘家的啊,你若真喜欢,就更应该向刘家提亲呀。” 郭荣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他默默的看了韩通好一会儿,然后又转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在很早之前他就觉得这天下是不对的,皇帝不对,将领不对,就连百姓,好像也是不对的。但他不知道怎么才是对的……不,也不能说他就是完全不知道了。看历史读古籍,纵观古今,当属前朝太宗。 那个时候,大唐威服四海,中原皇帝被尊为天可汗; 那个时候,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文风鼎盛; 那个时候,没有吃人的军队,没有易子而食的父母…… 但那个时候,只是他想象中的一个理想状态,他每次想到更多的是茫然和唏嘘,这片中原大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平稳下来?而管城,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 没有威服四海,没有文采风流,但百姓的确是在安居。从这些百姓的脸上他能看到安定,能看到希望。所以他愿意为这里多做一些事情,哪怕为此违背了父亲的意愿。他知道,他应该回河东了,但回去后他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领兵打仗,虽然他没有做过,但对这些却是厌恶的,不是害怕,他自小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这些年走东跑西也杀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危险,打仗虽然更凶恶,但不过就是生死而已。可这件事却令他厌恶,所以他不愿意回去,当然,若管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也许就回去了,可现在,他想留在这里,更长久的留在这里。 至于说刘灿…… 郭荣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就把这个名字放在了一边。那个小娘子的确是好的,但并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郭荣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妻子,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应该像自己的阿娘那样,坚毅而温和,刘灿,有些太过刚强了。他虽然这么想了,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又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特别是当想到刘灿会被别人订走的时候。 “她现在天天做男装打扮,上下人又都称呼她为郎君,又有几个人会真把她当娘子看?”这么一想,他感觉纾解了不少,可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实在有些不够磊落,最后,只有回过头狠狠的瞪了韩通一眼,韩通一根鸡腿正差不多吃完,被他这么一瞪不免莫名其妙,想了想,道,“郎君你也要吃鸡吗?” 郭荣僵硬的回过头,暗暗的磨了下牙。 为了赶时间,郭荣这次并没有准备太长时间,当货物差不多的时候就再次上路了,这一次他还带走了一个名叫林强的演武场的学员,这个林强在演武场属于被忽略的角色,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最逊色的,不惹事也不怎么爱说话。虽然努力,也没到石守信等人的程度,总之在这次他自己跳出来之前,刘灿真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当她在演武场上询问有谁愿意走商路的时候,林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举手的。 “你若走商路,以后就不见得能回来了,就算能,也不可能和现在的同学再在一起了。” “我知道。”林强笑的腼腆回答的却肯定。 “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走这条路吗?” “因为喜欢啊。报告教官,我阿耶过去就是做行商的,我小时候总听他对我说做行商的事情,所以一早就想要是能做行商就好了。演武场当然是好的,但我更想做行商!” 说到这里,林强两眼都在放光,刘灿也暗暗的点了下头,这是人家的梦想,可不能阻拦了。 就这样,跟着郭荣走商路的人选决定了,而在他们走的这一天,刘灿亲手给他们包了一顿饺子,这饺子是羊肉香菜馅儿的,为了出味又特意加了一些花椒水,吃起来那是满嘴飘香。韩通林强都吃的狼吞虎咽的,唯有郭荣越吃越烦心,最后只吃了十几个就不吃了。 “阿兄可是身体不适?” 郭荣摇摇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早上吃多了。” 听他说到这里,韩通抬起了头,但又被他狠狠的瞪了回去。 “那这些饺子,阿兄带到路上做干粮吧,就是吃的时候最好兑一下热水。” 刘灿说着,找盒子帮他装了,郭荣有些麻木的接了过去,对旁边的刘成行了个礼,然后就转身上了马,韩通林强连忙跟上。待他们走远了,刘灿才有些迷惑的对刘成道:“郭家阿兄今天看起来有些古怪,阿耶可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刘成看了刘灿一眼,摇摇头也上了马,刘灿看着他的背影,又向郭荣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有些疑惑的皱了下眉,难道郭荣和刘成背着她偷偷吵架了? 此时,天气入凉,树叶转黄。郭荣向东去了郑州,刘成向西回了管城,很久很久以后刘灿想到这一幕,还觉得仿佛是某种预兆。 第63章 第一章抉择(上) 轰—— 漫天的火光从身后传来,哪怕是在大白天,也映的天空更亮了几分。林强拼命的缩卷着自己的身体,把心中能想到的神佛都念叨了一遍,哪怕是那个被他一向痛恨的父亲,在这一刻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你就剩我这一个血脉了,就剩我这一个了,一定要保佑我不被那些管城的人抓到! 想到这里,他对管城人的痛恨又加深了一分。他位处广武山脚下,离的最近的村落是林家村,最近的一个县城是性阳县,离管城……那还隔着一个郑州!虽然他们都同属于郑州,但根本就不是一个县的!管城的人凭什么管到他们这里?凭什么! “过了这一次,我就到管城做一票大的。”他在心中发着狠,但其实他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不过是他一时的想法,过了这一次他会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出现在郑州界内! 太可怕了,那些管城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本来有一百多个人,都是拿过刀见过血的,像他这种上过战场的也有二三十个,平时呼啸山林,不说一般的游人、行商害怕,就是上街县,对他们也是又怕又恨,每当上面有什么大事,县里的人都要先给他们打招呼!本来,这一次管城的人杀来他们还没太放在心上,几十个毛孩子,虽然看起来都长的比较壮士,可能有什么本事?那些当兵的他们都不怕,更何况这些小屁孩了。 什么,刘指使家的郎君亲自带队?哈哈哈,这不是白白送来一个大肥羊吗?这样的公子哥他们也见多了,仗着老子家里的势,平时练两手把戏,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其实不过是被下人哄骗罢了!真见了血,保管哭爹喊娘腿都是要哆嗦的。所以,唯一可虑的就是那刘指使有没有给这些小娃子派兵! 若是有真正的大兵护着,那还真有些棘手。那刘指使的名声他也听过,这几年管城真是被人传的邪乎。什么自由之地,什么贸易之城。南来北往的东西那里都有,说要比开封都繁华! 这话他是不信的,虽然他没去过开封,但他早些年去过洛阳,赫赫帝都,何等繁华!不说一个小县城,哪怕是府城呢,又怎么能与之相比?起码郑州是没办法比的。 不过管城也是真富,上一次他们就抢了一个管城人,那人身上竟带了一个金饼子! 想到这里他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恼和痛恨。早先那个管城人就口口声声说什么刘指使会为他报仇的,说他一定会后悔的,虽然在见他们拿出刀后就吓的跪地求饶了,但他恼恨这人敢出言威胁,就一刀把他了断了。 一般来说,他们是不会轻易杀人的,特别是当把人俘虏了后。毕竟现在这世道,哪儿都有贼匪。所以抢些银钱不算什么,但伤人性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这条路也就没人敢走了。 所以有时候他们还会故意漏上一些人。但那一次他实在是恼了,他做这一行这些年,最烦的就是威胁他的,不说远在管城的什么人,就算是荥阳市的县令、都头他也没放在眼里——官兵真来了,他就带着人往山里一躲,他们在这里摸的极熟,真是官兵追的急了,他们还能一路西下从洛阳出去,而大多数时候官兵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那什么刘指使若在荥阳他也许还会忌惮个一两分,毕竟一个指使手下起码也要有五六百人,这些人真打过来,也很麻烦。可在管城,呵呵呵呵!荥阳县令是摆设吗? 但是,但是管城的就真的追了过来! “我应该把那些人都杀死的,我应该把那些人都杀死的!”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觉得心中一寒,他想也不想的往前一滚,然后就觉得一股寒风顺着自己的后背滑了下来。他没敢回头,拔腿就跑,但没跑两步就僵在了那儿。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把弓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少年看起来极为年幼,不过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他的容貌极为清秀,但脸上却带着一道疤痕,他手里拿的是一把小弓,那箭也要比平时见的短上一些,但林强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怎么也忘不了,就是这个看起来还是小孩的少年杀了他们寨的第一个人!然后又一箭贯穿勃然大怒的冯老四的左眼! “反应不错啊。”那少年看着他,他抖了两下,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郎君,郎君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不敢了!我、我也会几手武艺,只要郎君饶了我,以后我这条命就是郎君的了,鞍前马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错。”那少年慢慢的点点头,但没等他高兴,那少年就又道,“看起来还有几分墨水,怪不得能跑这么远还令阿草失手了。” 一声冷哼从林强的背后传来,然后他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少年。只见那少年也没有多大,而且只有一条手臂!想到刚才给自己带来莫大危机感的竟是这么一个少年,林强只觉得有些恍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拿弓的少年再次道,他一个激灵,“我、我……郎君明鉴,我、我上面还有八十岁老母,下面还有……” “还有两岁的孩子?”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他头皮一阵发麻,但此时也不得不接着道,“还望郎君怜悯则个!” “怜悯啊,”少年歪了歪头,然后道,“阿兄你说怎么办呢?” 就在说话间,又过来了一行人,当先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只见他的容貌极为秀丽,虽穿了一身黑衣,皮肤却是极白的,双眸如漆,更难得的是通身的气派。他虽穿的是胡服,却自有一股华丽,那种久居在上的气质却是荥阳县县令都没有的。林强的嘴里一阵发苦,他怎么会想到与这样的人为敌?早先他就该见了之后远远的避开啊! 但那个时候他又会这么想?早先他见了只觉得这小白脸还长的怪好的,抓住后还可以好好玩弄一番。 “阿兄,果然就像你说的呢,这些贼匪也不会换个别的词。”那个拿弓的少年开口笑道,林强心中暗恨,头却垂的更低了,“郎君明鉴!我阿耶早先抛妻弃子,是我阿娘割了自己的肉将我养大的!现在我阿娘虽已瘫痪多年,但仍然健在,我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做的又是这种营生,也没有办法将她接到身边照顾,已是不孝之极……” 说到这里,几分做戏,也有几分是真的触动了心中的伤痛,他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道:“我那阿娘虽还不到八十,却也卧床多年。我那孩子,是真真才两岁!郎君!郎君,我一直想着做完今年就不做的。我想多陪陪我家孩子,多陪陪我老娘……她、她就我着一个儿子了……娘啊,孩儿不孝呀……” 他哭的悲痛至极,在场的几个演武场的学员都露出了不忍之色。但他还没哭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他没有丝毫防备的扑到在地,然后他就听到一个有些嫌弃的声音:“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你也好意思!” “刘静!” “阿兄……好吧,教官,我是觉得他哭的太聒噪了。”那个拿弓的少年,正是刘静,她虽然这么说着,手里的箭却始终对着林强,并没有因为他已经陷入包围就有丝毫疏忽。 刘灿看了她一眼,转向林强:“抬起头来。” 林强一个哆嗦:“小人、小人不敢……” “我让你,抬起头来。” 林强再不敢违背,慢慢的把头抬了起来,他跑了一夜,又惊又吓,满脸疲惫中带着几许可怜,此时他头又刚碰到了一块小石头上,额头上就带了几分血丝,看起来更有些可怜巴巴的了。 “你过去,可有种过田?” “种……”林强本想说种过的,但接触到刘灿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这下面的话就没能说出来,他吞了吞口水,“没种多久。” “经过商?” “也没有。” “那你是靠什么营生的?靠什么奉养母亲的?靠什么养活妻小的?” 林强张开嘴说不出话,刘灿嘴角带起一抹讥讽之色:“你一直都在靠杀戮,靠劫掠!你可怜,你有母亲有孩子。那些被你杀的抢的难道就没有母亲没有孩子了吗?你会想你的母亲无人侍奉,那么那些被你杀的人的母亲可有侍奉?” 林强哆嗦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而演武场中的其他学员的表情已经变了。 “杀了他。” 他话音刚落,刘静手中的箭已经射出,林强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觉得喉间一凉,他慢慢的低下头,就看到一个还在发颤的箭尾。不,我不能死,我不该死,我不会就这么死的…… 他这么想着,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眼前越来越暗。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听到一个冷清的声音:“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我希望你们都记得这一句。在以后,你们会遇到很多事,你们也会杀人,也会面临各种抉择,我希望你们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做的,也都是无愧良心之事!” 第64章 第二章抉择(中) 荥阳县的都头曹明躺在胡床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招呼对面的县令程政:“明台兄别烦心 了,该来的挡不走,不该来的你招也招不来。来来来,吃葡萄,吃啊,这次的葡萄还不错。翠芝,还不快给程县令多剥几个葡萄?” 旁边的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应了,笑吟吟的剥了一个葡萄就要往程政嘴里送,程政一边尴尬的推拒一边在心中暗骂,你背后站着李刺史,当然不怕那刘成的大郎君在这里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你还巴不得呢!但我呢?那个刘小郎君万一有个好歹,我这乌纱帽恐怕也是保不住了!想到这里,不免心中又升起一丝文人的悲哀,他堂堂县令,不敢得罪指使也就罢了,连一个都头也不敢得罪,真是斯文扫地! 不过虽然这么想了,他还是陪着笑脸道:“还要劳烦老弟去看看,万一那小郎君在山里迷了路也总是不美是吧?” “明台兄真是多虑了,我看那个刘小郎君甚有成算,来之前就已经找好了向导,又怎么会有迷路之说?”说到后面,尾音微微一调,带了几分调侃。 “向导也不见得就好用,何况山中豺狼虎豹都有,那刘小郎君虽然带的人不少,可大多是些半大孩子。伤着哪一个都不合适是吧?” 曹明笑了起来:“明台兄说的是,但我看那刘小郎君可没想让咱们插手。早先明台兄不也劝阻过吗?可人家还一意孤行,你又何必非贴着上去呢,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虽然还带着弧度,表情却已经阴冷了下来。程政心中一寒,嘴边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曹明摆摆手让翠芝退了下去,自己也从胡床上坐了起来:“明台兄这样可不太好啊。” 程政吞了口口水:“这话、这话如何说?” “现在府里是什么形式明台兄应该是清楚的,这下一步要如何,明台兄难道还没有一个决断吗?” 程政表情一僵,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还是出现了!这两年虽然各地都有些乱糟糟的,但郑州这一带还算太平。可就在年初,白重突然犯病,之后就是时好时坏,到了近日,眼看是要不好的了。 自安史之乱,这节度使的位置就像是家传的。父亲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只要不被打垮了,弄不好还能当个皇帝坐坐。总之,只要不是遭了忌惮,逢了意外,节度使的位置封下来,圣上一般也不会再剥夺。所以,本来白重的位子应该是传给他儿子的!但,白重虽然有儿子,目前在世的最大的也不过八岁! 八岁的节度使,就算皇上许了,周围的人也是不许的。当然,这种事也不只是白重一个遇到了,有出现这种情况的,要不转给自己的兄弟,要不转给子侄。可白重偏偏又是一个意外,他没有兄弟,也没有至亲的子侄,当年他一家十三口全遭了兵灾。也就是逢此大难,原本只是一个都头的他在之后的作战中勇猛非常,竟屡立战功,成了一个小指使! 要说以他的背景资历到这一步也就到头了,谁知他又好运的抱上了一跳大粗腿,一飞冲天,竟成了节度使!他当了指使后又重新成了亲生了孩子,可毕竟时间太短,虽然他广纳妻妾,现在长子也挑不起大梁。而在没有其他有力亲属的情况下,下一任的节度使就只能从手下中挑选了。 目前来说,最有力的竞争者有两个,一个是郑州刺史李蒙,另外一个就是刘成了。严格来说,这两人还都同白重有点沾亲带故,李蒙的填房是白重的一个远方表侄女。而刘成,则是有一个叫白钱的兄弟。 认真追究的话,李蒙更占优势。其一,他目前的官职就是刺史,虽然在节度使的威压下这刺史已没了早先的风光,可也是一州总管,认真算下来,刘成也要受他管制;其二,再怎么说他的妻子就是白重的表侄女,这和白重就是有了亲属关系。而刘成虽然和白钱兄弟相呼,到底只是认的。所以目前郑州境内都比较看好李蒙,而作为早就投靠了李蒙的曹明更是一早就旗帜鲜明的跳了出来,并且屡次暗示程政战队。 可不管他怎么说,一直以来程政都装聋作哑。他在朝中没什么依靠,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大的功绩,能保住这荥阳县令全靠谨慎二字。对于他来说谁做节度使都没关系,何必一早跳出来巴巴的得罪了人? 而现在,曹明把话挑明了!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几乎就是瞬间,程政的冷汗就出来了。李蒙他自然不敢得罪,可刘成就是好得罪的吗?他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得到的信息也比那林强多的多,刘成,那是在京中有联系,在北边有依靠的!虽然刘成不至于就找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的麻烦,可什么事不都怕个万一吗?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有些埋怨刘灿——你好好的公子哥不做,带着一帮大半孩子跑到我们这里做什么?还摆明了要去找那什么林家寨的麻烦,那林家寨是好相与的?官兵几次围剿都是不了了之,你们这一帮去了,运气好些还能回来几个,运气不好,说不定就都被捆了等着被赎呢,要是再背一些,估摸现在已经没了性命! “我知道明台兄心善,所以有件事我早先没有告诉你。”见他虽然脸色苍白,满面凄惶却始终没有表态,曹明心中也有了几分怒意——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什么、什么事?” “刘小郎君要上山的事,我让人通知了那林强一声。” 轰—— 程政脑中一炸,这次是彻底失了神。刘灿虽然对他们隐隐约约透露了是要找什么山贼,毕竟没有大张旗鼓,他带的又都是些娃娃,看起来更像是富家子弟出行。所以他早先虽然担心,可也总想着也许不会那么巧……好吧,他这个期待有些太飘渺,这一代就是林家寨的范围,一两个人进山他们也许不知道,二三十个是怎么也不太可能忽略了。可和一般的山贼不一样,林强是有些路数的。他不会动所有人,也不会轻易杀人。而刘灿等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林强不见得就会下手——这样的人往往代表着麻烦。 当然,他还是担心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就想让曹明出兵却迎接一二,哪怕没能真的接到人呢,总是个表示。林强见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而现在曹明这么说,那岂不是说、岂不是说…… 程政就觉得双腿发软,一时竟有些站不到那里的感觉。 “我一直是不想逼迫明台兄的。”曹明摇了摇头说,“但明台兄却始终不给我这个面子,闹到如今,我也只是迫不得已。” 程政苦笑了一声:“李刺史面前,我又何敢有二心?你、你又何必?”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多了他一个李刺史不见得就能当上节度使,少了他一个,也不见得当不上。将来若李刺史真成了,他是绝不敢反对的,何必非要逼着他表态? “话不能这么说明台兄。”曹明笑道,“多一分力量也是力量啊,现在明台兄知道要怎么选择了吗?” 程政暗暗咬牙,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啐曹明一口,再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但他知道这么做不过是把自己陷入绝境。刘成的郎君在他这里遇了难,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逃不了干系,若是再得罪了曹明…… “这么做……不是太好吧,那毕竟、毕竟……” “怎么,明台兄还摇摆不定吗?”曹明一笑,“那刘小郎君是自己带人来的,我们可从未邀请过他,甚至他要上山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明台都阻止过,他一意孤行,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他遭了意外,说到哪里也不能说是你我的错。不过明台兄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不是那刘小郎君运气太差,一条命,总是能捡回来的。” “是、是吗?那现在、现在我们要如何?” “还能怎么样?只有等了,不过我们也别干等着,我这里有一份请愿书,明台兄在这上面签个字吧。”他说着拿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那上面已经零零落落的有了五六个人的签名,其中有当地比较有名望的士绅,也有临县的县令!而那纸上,赫然写的就是希望李刺史能接任节度使。 “再有了明台兄,咱们这请愿书就更有份量了!”曹明一边说着,一边拍手叫人拿笔墨来,很快东西就都搬了上来,曹明把笔递给了他,程政迷迷糊糊的接了,可看着那张纸怎么也落不下笔,就这么认了?可不认又有什么办法?若在这个时候不和曹明站在一起,将来刘成怒火烧来,此人一定是会把他丢出去的,到时候他一肚子的委屈又有谁能听? 可是、可是却是这么的不甘! “明台兄?” 程政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这样的小人,他就要与这样的小人为伍了吗? 他的手慢慢的往下落,牙却慢慢的要紧。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算什么好官,但……真是耻辱啊! “明台兄还想什么?” 写吧,也只有写了! 就在程政的笔要落到纸上的时候,一个家丁突然慌慌张张的奔来:“都头、都头,林强、林强被拿来了!” 第65章 第三章抉择(下) 看着程政满脸挣扎,却又不得不落笔的时候,曹明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他一直觉得程政不识时务,现在是什么时代?乱世!你再进士出身,再有文采又有什么用?若不是他们这些武将在外拼杀,哪有你们这些文臣坐享安稳的余地?是,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头,可这荥阳县也就他这一个都头! 同样是都头,早年的刘成等人就过的苦哈哈的,曹明却过的如同土皇帝。这一来是因为早先的管城和荥阳有一定的差距,二来也是因为早先刘成上面还有白重,左右还有白钱和另外一个都头,虽然说他同他们的关系都不错,到底当不了家。而曹明就不一样了,他的顶头上司远在郑州,荥阳就是他一家独大,再加上他背靠李刺史,这小日子就过的份外滋润。 不过再滋润也有不舒坦的时候,那就是程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敢自己拿主意!他给过他多少机会,他就是装聋作哑!他一直忍着,而今天,终于被他找到机会了。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今天之后,这荥阳县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当家丁慌慌张张的跑来的时候,曹明根本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林强来了?林强怎么来了? “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林强,哪个林强?什么林强!” “林家寨的林强啊,都头,他、他被拿来了!”家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林强的头颅就被那么提在一个小孩的手里,还带着血!他不是没见过人头,也不是没见过血,可这情景,就是有一种让他说不出来的寒意。 “林家寨的林强来了?他来做什么?”曹明还是没能反应过来,这倒不是他迟钝,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往林强会死这样的方向上想。那是谁?是林强!是他带着官兵围剿了几次都莫能奈何的山贼! 倒是程政听出了些端倪:“你说林强是被拿过来的?怎么被拿过来的?” “他被人杀了,提着头过来的。”那家丁本来是不敢随意回答程政的话的,但这一次他心神失守,也就顾不得那些了。 “什么?”曹明手中的葡萄掉在了地上,“你说林强被杀了?” “是的,被杀了。” “林家寨的林强?” “是的,都头。” “被谁杀的?怎么被杀了?”他刚才还拿林强做文章,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死了?曹明觉得这事充满了荒诞,他甚至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那个家丁,这是不是程政安排的? “提着头的是一个小孩,看样子好像是、是刘小郎君身边的人……” 他话音刚落,就被曹明飞起一脚踢倒在地:“狗屁东西,你是被鬼迷住了吗?那刘小郎君才多大?还一个小孩提头?难不成那林强还是被一个小孩杀的?” “都头,我……” “都头,都头,刘、刘、刘小郎君来了!”那家丁还要再说什么,门外就又匆匆的跑来一人,只见他满脸骇色,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惊慌,“还带了一个头!” 曹明怔住了,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程县令可在吗?在下刘灿,拿了些东西要与县令过目。” 随着声音,刘灿已经走了过来,看到程政她微微一笑:“早先我去衙门里找了,都说县令来了这里,我就找来了。” “原来、原来是刘贤侄。”程政一边说一边就向她身后看去,果然就看到一个十多岁大的少年提了个东西,那样子,赫然就是个人头! 刘灿一笑,开口道:“刘静?” “是。”刘静应了一声,走上前把那人头往桌上一放,程政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是这样的,我们早先上山的时候,就碰上了这么一伙山贼,喊打喊杀,迫不得已我们只有与其交战,侥幸让我们胜了。这一个,我好像早先见过他的画像,记得是县里要捉拿的匪盗,就拿来让程县令看看是不是。” 虽然心中害怕,程政毕竟是乱世中的县令,此事又事关重大,当下就大着胆子去看,而旁边的曹明比他更先一步。林强是这县里的知名人物,曹明还和他见过面,哪有不认识的? 这一认出来,程政固然心中欢喜,曹明却是满心阴翳。 “可是那个林强吗?”刘灿道。 “是的是的,就是他。”程政连忙道,“贤侄真是好本事,这林强也是积年匪盗了,县里也围剿了几次,可因为他擅长躲避,贼窝也扎在深山里,往往无功而返,却不想这次落到了贤侄手中。” “他那贼窝也确实深了些,若不是有他们在前面带路,还真不好找。” 这话一出,就连程政也是一怔:“贤侄这意思可是说,不仅这林强,就连、就连林家寨也被打下来了吗?” 刘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林家寨一百一十四口,全部伏诛。尸身带着不方便,我让他们把头都带来了。一会儿就拿给叔叔查看。” 程政一口一个贤侄,她也打铁趁热的叫了上去,但她叫的再亲热,程政此时也是遍体生寒——一百一十四人就这么没有了!虽然现在死个人不算什么,可那却是林家寨的人啊!若是刘灿带的是官兵他也能接受,但她带的是些什么人?不过是些娃娃!难道她私下还有一支队伍? 曹明也有差不多的想法,当下已道:“原来刘指使已经来了,怎么恁的客气也不进来坐坐,让我们招待一番?” “咦,原来曹都头也在啊。”刘灿仿佛才看到他似的开口。 曹明心中大怒,这是他的地盘,他又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刘灿这口气竟像是早先都没见到他?这不是故意忽略他吗?但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也只有干笑一声道:“林强为祸已久,县里也围剿过他几次,但他向来狡猾,虽有所收获却未能尽全功。因想着现在朝廷困难,此事也就没有上报,不想到底惊动了刘指使,竟这么雷厉风行的就把此人拿下了。也是这林强作恶多端,遭了报!” “曹都头误会了,此事我家阿耶并不知道。” “那是白都头到了?” “白叔叔军务繁忙,哪有时间来这里?” 曹明神色莫名,看刘灿的样子不像说谎,可要让他相信真是这些娃娃破了林家寨,那更不可能。刘灿知道他的想法,随手从后面人手中取过自己的弓箭,两眼一挑,手中长箭飞出,直入对面的葡萄树干上,这一箭看起来云淡风轻,却力大势沉,箭身没入树干,箭尾还在不断的摇晃。 刘灿微微一笑,这几年充足的营养和力量练习,终于使她的箭不再是只有技巧了。当然,比起历史上那些牛人也许还有差距,可也已经够用了。 她这边还有几分自得,曹明和程政则都有些莫名其妙。刘灿突然射这么一箭是什么意思?表示自己箭法出众?但这葡萄树就离这么近,会用箭的都能射的中吧,当然她射的是葡萄树的一个枝条,有些难度,可也真不是太难。曹明自忖哪怕是再细一些的他都能射中。是表示自己能挽强弓?好吧,看这一箭的确是有力量的,可这么近,射的又是一条树枝,能代表什么?难道说,这是一个暗示?说她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脾气?好吧,这的确是有威慑力的,可她为何不拿把刀出来啊! 刘灿身后的石守信冷哼了一声,正要上前,旁边已走出一人,正是赵匡胤,只见他走到那棵葡萄树前,将箭拔了出来,然后笑嘻嘻的来到程政面前:“程县令,这就是我家郎君用的箭了。” 程政低下头,这才看到那箭上扎着一个天牛!而更可怖的是,那只天牛还活着,刘灿那一箭竟只是射到了天牛的左翅上!他有些呆滞的看着那个天牛,半天都合不上嘴。而旁边的曹明心中更是惊骇,他是懂些箭术的,因此也就更知道刘灿的这一箭有多么难得。那天牛差不多有小半截指头那么大,说句实在话,在这么短的距离,箭术高明一些的就能做到。不过是射中天牛,而不是它的翅膀。要知道天牛并不是鸟类,虽然有翅膀,却不是时时长着的,要能射中它的翅膀,那就不仅要求箭术高明,眼力反应都缺一不可。不过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明明已经用了那么的力量,天牛的翅膀已经少了一半,可却仍挣脱不了箭簇! 这份箭术,只有可怕来形容了!而刘成有这么一个儿子……曹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自身的安危。 “曹都头现在还有什么疑惑吗?”刘灿笑的温和,而曹明只是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 “既如此,那我就先同程叔叔先回去了,有些手续还需要程叔叔给我办理一下呢。” 曹明此时哪敢说一个不字,只有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程政离开,而当他们走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程政把请愿书也带走了! “老匹夫!”他大叫一声,心中郁结的几乎要吐血而出,当下就要点起人马杀到县衙,可看到旁边的葡萄树,又颓然坐了下来。 阳光下,他的身影就带着几分萧索。 第66章 第四章安排(上) 除了林强的头是被刘静提在手里的外,其他的都被放在一个从林家寨找出来的大箱子里。 一百一十四个,听起来不多,可放起来就是满满的一箱。而且这些人头可没有林强的待遇,大多是满脸血污,表情狰狞,程政一看之下就有一股眩晕感,他暗暗的吸了口气,就觉得血气冲天,胃部一阵不适,他向后退了一步才稍稍的好了一些。 “程叔叔可是有什么不妥?”刘灿上前一步。 “没有没有。”程政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退完就觉得不妥,连忙又走上前,硬挤出一丝微笑,“贤侄、郎君……嗯,真是能干啊。” 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刘灿了,只有这么含糊带过去。 “程叔叔过奖了,这些山贼看起来凶狠,其实没什么正经路数。若是真的与官兵厮杀八成是要不敌的,所以他们往往一见不行就往山中躲,而官兵呢,因为种种顾虑也就不追了。这次他们是恰恰遇上我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吃了亏就不饶人,一路追下来也就把事办成了。” “贤侄可是受伤了?”程政连忙完。 “这倒没有,不过我们好好的走路,就有人跳出来要杀要打要我们交东西,这却是什么道理!” “……贤侄说的是,说的是。”程政暗暗的吞了口口水,“我、我要找人核对一下这些、嗯,这些盗匪。” “程叔叔请便。”刘灿向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程政稳了下神,然后把需要的人叫了过来。 一百多个人头并不多,但要一一确认也需要点时间,而且这些人头还有一些是朝廷的通缉犯,也需要用石灰保存好,这就又需要时间。刘灿在旁边看了,见程政每一个人人头都需要自己确认一番,就暗暗的点了下头。这个程县令虽然迂腐,却是个认真的性子。她不由得想到来之前赵方毅对她说的话了:“郎君此去,若是可能的话,不妨争取一下县令程政。此人为长兴三年的进士,很有一些想法。” “先生认识他?” “这倒不是,不过我看过他那年中进士的文章,很是漂亮。” 刘灿当时应了,但也不是太放在心上,这倒不是她不在乎赵方毅的话。这几年下来,赵方毅已经完全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也许比算无遗策的诸葛武侯还要差上许多,但绝对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人才。在他的调解下,刘成在官场上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虽然这几年没再往前更进一步,但无论实力还是声望都大有增长。 现在刘成手下有三千人马,不说一般的指使,就是很多大指使也比不过,而且这还是过了明路的,其实他们私下还暗藏了一部分人手。过去刘家的影响也就在管城附近,现在在郑州也很有威慑力。而且,刘家还同宫内有了联系,虽然现阶段还只是他们送礼人家收,但能找到门路稳妥的送进去就是进步,何况他们送的对象还是当今的李皇后! 说起这位,也是大有来头的。她本是唐明宗李嗣源的三女,后来嫁给石敬瑭,在石敬瑭没成为皇帝前她真真是出力不少。石敬瑭早年曾被扣留在洛阳,也是她花了功夫动了感情说动自己的母亲曹皇后才令石敬瑭回到河东的。石敬瑭能有今天,李皇后绝对有浓重的贡献。而且据刘灿所知,这位李皇后一直活到了契丹,所以在近期内巴结她,绝对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 此外赵方毅的人品也非常令她赞赏,这些年来他的妻子阿苏一直一无所出,他却始终没有纳妾。过去也许还是条件不允许,但现在他在管城、刘家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可却依然如故。刘成曾主动询问,他却只是笑笑:“东家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但儿女之事本就是缘分,若有缘自是有的,若无缘也不必强求。我与阿苏相识微末,早年我在家读书习字,不事生产,她从不多说一句;父母留下的产业花的精光,仆妇尽散,她亲自打水做饭,也从来没有任何抱怨。今日我稍稍显贵,怎么也不能忘了早年的情义。” 事后刘成对刘灿道:“赵先生,真乃信人!” 说起来赵方毅不过才三十出头,阿苏更年轻一些,若在现代不过被父母长辈嘀咕几句,但在此时,已经是很重大的问题了。但赵方毅却一心一意,每日除了为读书写字为刘家出谋划策,就是专心教导赵进。 是的,在经过一年的考察后,赵方毅收了赵进做徒弟,他是这么同赵灿说的:“若单论才智,石守信、赵匡胤都在此子之上,但此子难得的是性情稳定,为人宽厚。将来也许不能成为旷世奇才,却是个稳妥谋主。” 对他这个批语,刘灿也是信服的。事实上他虽然没有正式拜赵方毅为师,也从他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对他也是持弟子礼的。她相信赵方毅,但却不太相信只从一个人的文章上就能看出品性。她在现代见太多话说的漂亮,事却办的畜生的人了——当然,文章写的漂亮,起码证明他有这方面的才华。可说实在话,现在刘家也不是太缺少人才了。 有赵方毅这个千里马在前,这几年,刘家又吸纳了几个谋主,这几人里有擅长民生的,有擅长断案排查的,还有擅长钻营的。虽不能说都是什么大才,却也都有才干。所以多一个人才固然欢喜,但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这程政还是荥阳县令,自己还不知道有什么小九九呢。 而现在看来,程政虽然有很多不足,做事却是用心的。 “贤侄……郎君,这几个,也是林家寨的吗?” 刘灿回过神,就见程政指着前面的几个头,那几个,有十四五的少年,也有五六十的老者,还有一个是老年妇女,看起来很有些慈眉善目的味道。刘灿点点头:“是的,他们也都是刘家寨的。” “可是、可是……”虽然旁边的师爷拼命比眼色,程政还是忍不住的磕巴,“这看起来不太像啊,画像上也没有、没有他们。” “程叔叔这意思是说我弄错了,拿普通百姓来报功吗?”刘灿嘴角翘起,一脸温和。 “这个,只是、只是觉得他们、他们不太像盗匪……”虽然汗出如浆,磕磕巴巴,程政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刘灿笑的更温和了,“程叔叔说的是,他们的确不太像盗匪,但他们的确是!赵进?” “到!” “这几人都是谁杀的?” 赵进拿出一个本子,一边翻找一边辨认:“四十六号和七十八号都为石守信所杀,十九号为赵匡胤所杀,三十七号、二十六号和八十四号都是刘静所杀。” 他一边说着,这三人就站了出来,刘灿道:“由你们来说吧。从石守信开始。” 石守信应了一声:“这个四十六号是我在最开始的接触中杀死的,他是冲在第一线的匪盗;这个七十八号是我在后山清扫时杀死的,当时他抱了一个盒子正要逃跑,见到我就直冲了过来,被我闪身躲开后劈死的,报告完毕。” 他说完退了回去,赵匡胤开口:“我第一次见到十九号的时候是在后山上,她见到我后就立刻跪地求饶,说自己是被掳掠过来的百姓,我就没有杀她,还叮嘱她在屋里躲着不要乱跑,待事情结束后就会送她下山。但在一刻钟后我就第二次见到了她,当时她正拿着一块石头往石小小的脸上砸,若我再晚到片刻,石小小就要被她杀死了,即使这样,石小小也被她敲的满身是血。而旁边的魏曼曼已经昏迷了,现在还没有醒转……报告完毕。” 赵匡胤的声音有些机械,但此时他的内心却是完全无法平静的。在第一次看到这个老妇人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多想,这么一个和蔼的老婆婆一定是受了苦难,被盗匪强掳过来的,虽然当时他也有些奇怪盗匪掳掠这么一个老妇人有什么用,可也没有往深里想。他还对这个妇人说,万一有人不相信她可以报他的名字。但不过片刻,他就看到这个妇人发疯似的拿着石头往石小小的脸上砸,石小小虽然竭力抵抗,也被她砸的满身是血。 虽然惊愕、愤怒,但他还以为是出了什么误会,并没有一枪扎死那个妇人,而是把她拽到了一边,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询问,那妇人就又向他扑来。 “阿婆,我是赵匡胤啊,刚才同你说话的赵匡胤呀!” “我管你是谁?你们不就是想让我们死吗?你们要我们死,我就要让你们死!”那妇人说着,把手中的石头向他砸来,他侧身避了过去,“阿婆,这林家寨……” “这林家寨怎么样?不就是抢了你们的东西吗?那些当兵的一样抢,你们怎么不去找他们!不去把那些人都杀了!”那妇人说着,又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这一次他没有再留手。他已经明白虽然看起来和蔼可亲,但这个老妇人也是林家寨的一份子了。 他说完退了回来,刘静站了出来:“三十七号和二十六号应该都是被我射死的,我忘了他们当初都是在和谁拼杀,反正就从背后放了箭。八十四号想来捉我,我就把他杀了,报告完毕。” 刘灿看向程政:“我认为,这林家寨人,皆可杀,程叔叔觉得呢?” 第67章 第五章安排(中) 刘灿这话一说出来,屋中就仿佛有一阵阴风刮过,就连那仵作都有几分寒意。程政僵着脸,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说起来他对这林家寨也是十分痛恨的。劫掠地方,威胁县里……虽然在此时不算什么稀罕事,但跑到了他辖下,还是可恼可恨要治。几次围剿,除了第一次外,其他两次都是他促成的。 可刘灿这么阴森森的一句话,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过了。不说别的,就这老妇人虽有些白眼狼的感觉,但也许是因为想到自己子孙被杀的缘故?虽然他那子孙都是罪大恶极的吧,可到底其情可悯。 “程叔叔心善。这林家寨一百一十四口,也许有的人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劫掠中,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林家寨是做什么的!每个人都分享了劫掠的红利。他们心安理得的把自己的生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种人,与国家有什么用处?与百姓有什么用处?如果他们能活的好的话,那些努力劳作的百姓又算什么?若是让人见了,人心又会如何?与法理,此中也许有冤枉的;与人情,此中绝无落网的!” 她这话不仅是对程政说的,更是对身后演武场的学员说的。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完成的很漂亮,除了石小小和魏曼曼外,其他人大多受点轻伤,可是她能感觉到有些人的情绪有些问题。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杀人,从去年她就带着演武场的学员参加过两次商队护送,虽然只是郑州境内的,也遭遇过劫匪,也发生了战斗,当时大家虽然有些手忙脚乱的,但普遍都还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而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了。也许他们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不免要有几分心虚。 不过随着她的话,演武场的学员都下意识的挺了下胸。是啊,如果这种参与劫掠的还不该杀,那不是助长了这种风气? 程政看着刘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点了下头:“贤侄说的……有理。但这林家寨……” 他本还想问问林家寨是不是有孩子,是不是有被劫掠的妇孺,但他没说完,刘灿就微微一笑,他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他停了一会儿,挥手让自己这边的人除了师爷都下去了:“这下面的事,贤侄想如何做?” “不如就说县中乡勇与我演武壮士一起破了林家寨如何?” 程政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她。林家寨这一百多个人头中有二三十个都是被通缉的,报上去不说大功一件,也是功劳不小。不过刘灿等人一不是官方身份,二来也有些越界,所以他本来以为是要他帮着给开个证明。怎么也没想到刘灿竟是要把这个功劳与他均摊了!而且她说是乡勇,这就完全是县令、县丞的事,和曹明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个、这个,此事与县中……”虽然好处很大,但下意识的程政就想拒绝,也不管他那师爷拼命的给他比眼色,他那师爷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仪了,“东翁,后面说话!” 程政一顿,尴尬的看向刘灿,刘灿冲他笑笑,点了点头。 “士则,你这又是做什么?”来到后面,程政有些不满的看向自己的师爷刘士则。 刘士则冲他拱了拱手:“敢问东翁,可是准备投靠李刺史了?” “这从何说起?” “那东翁可是觉得曹明是易相处的?” “士则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曹明若是个容易相处的,某的处境怎么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你还不知道,早先那曹明差点就逼我在那个什么请愿书上签了字呢!” 刘士则连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程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刘士则听了摇摇头:“东翁,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再推拒刘指使的邀请?我看这刘家做事虽然狠辣却是个讲道理的,以东翁的性格,却是合适的的。” 程政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士则,你是知道的,我只想做一个纯臣,真真正正的做一些事。这天下谁坐江山都没关系,只要能为老百姓好,只要能让百姓真真的过上安稳日子。” “东翁的志向我是知道的,可今日这情况,已经容不得东翁不选择了。” 这一点程政是知道的,其实他在跟着刘灿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某种决定——虽然他并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拿走请愿书,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同曹明打,其实已经是在这么做了。只是他向来保守,所以面对刘灿伸出的橄榄枝他还是下意识的想拒绝。 “东翁!不说刘家还给了东翁这么大的好处,就算什么都不给东翁也只能选择刘家了!” “你说的是。”程政慢慢的点了点头,“某的确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刘士则舒了口气。 从后面出来后,程政就对刘灿行了个叉手礼:“让郎君久等了,真真失礼,此事,就按郎君说的办!” 刘灿笑着回了个礼:“程县令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此事必是要让县令得意的。” 程政胡乱的点了下头,刘灿也不太在意,她已经看出这程县令有些书生的呆气,在此时为官一方还有这种性格其实是难得的。他既然已经上了刘家的马车,这小小的失礼也就没有必要去追究了。 “郎君。”程政一咬牙,就把请愿书拿了出来,“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要与郎君过目。” 刘灿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就皱起了眉。程政不知道,她却是更为清楚郑州的形式的,李刺史的亲戚身份在这里发挥了大作用,其妻白氏以照顾的名义已经住到了白重的府邸,虽然她没那本事把后院把持的严严实实的,可也与白重的妻儿打的火热。白重要是上表传位给李蒙也就罢了,要是说传给刘成,这表书能不能传出后院都是一回事。 此事,刘家也是磨刀霍霍。刘家人进不了白重的府邸,白钱却是能进去的,因此也在白家收买了一批人,所以白家要是有什么异动,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不过也只是知道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家是落后了。可刘成掌握着军权,郑州府内,以刘成下辖的兵士最多,离的最近。所以只要知道不利于刘成的消息出来了,刘家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出动机动力量。 不过这毕竟是一招险棋,弄不好就犯了忌讳。 其实管城发展到今天,地理位置上的劣势已经突显出来了。若不是赵方毅打点妥当,早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往这里伸手了,从这个角度来说,郑州节度使这个位置也不是多么理想。可这个位置却是刘家必须争取的——为了将来的调离。 赵方毅曾为刘成出的上中下三策,发展到今天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但走,也要走的妥当,走的更好。 “指使现在,一要成为郑州节度使,只有成为了郑州节度使,将来才方便的成为其他地方的节度使;二,则是就要好好的打上一仗,指使若能打出声望,那局面就是彻底打开了!” 刘成最缺的是什么?一是名声,二是功绩。他虽然算是有从龙之功,到底免不了“投机钻营”、“背叛旧主”这样的嫌疑,虽然在这个时代这么做的很多,可他到底没有堂堂正正的胜利,刘家要想有更大的发展,这一仗刘成就必须要打,否则哪怕没有其他方面的辖制,他把地方发展的再好,在军事上也没有进展。 刘成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一直磨刀霍霍的等着,刘灿虽有些担心,也知道在这个乱世若打不出名望,发展的越好越被人窥觑。她这一次来荥阳,一是为那个管城的商人报仇;二是练兵;三来也是考察地形。万一出现变故,刘家总要有个退路,当然,邙山并不是十分理想的场所,可这是离管城最近的山区,从这里他们可以到其他地方。 不过现在既然让她看到了这个请愿书……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抿了下:“还要麻烦程叔叔同我们走一趟了。” 程政一愣。 刘灿道:“这个东西那曹明既然拿出来了,就是一定要把程叔叔拉上船的。若是程叔叔不上,他又怎么会允许这消息泄露出去?” 这话一出,刘士则就急了起来:“东翁,刘小郎君说的是!那曹明心狠手辣,必是要这么做的,那早先放东翁离开,不过是被郎君震慑住了,现在恐怕已经回过神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仆役急匆匆的跑过来:“县令!县令!曹都头带人围了衙门,说有林家寨的强人入了这里,要来搜查呢!” 程政的脸一白,随即就涨的通红:“曹明竖子,竟敢如此!衙役何在?” 随着他的呼喊,就有十多个衙役奔了出来,程政咬牙道:“尔等随我一起去看个究竟!” 他虽然懦弱,却是最讲究礼法的。曹明逼他签字让他觉得侮辱,可这攻击县衙却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气恼之下就要出来同曹明说个究竟,可还没等他走出,一支□□就从外面射了进来,那□□带着哨音,正正的扎到梁柱上。 “曹都头捉拿山贼,闲杂人等不得上前!” 外面传来呼和,刘灿一把将程政拉下,大叫一声:“关门!” 第68章 第六章安排(下) 刘家,刘成一口口的喝着茶。现在,他已经非常习惯这种发甜的带着奶味的茶了,甚至他也学会了怎么打泡沫,怎么弄出图案,掌握了技巧这些真不难。不过这一刻他也没有心思弄这些,只是不断的往嘴中灌着。 “明日,指使就去郑州吧。”赵方毅端起杯子也喝了一口茶,同刘成一样,他喝的也是加了奶的刘家茶。本来他对于这种奶茶并不是太感冒,总觉得有些偏离正道,他是从南边过来了,早就接受了那边的茶道。可阿苏喜欢,而且在喝了一段日子后,不仅脸色好了,往日不时会犯的抽筋之类的毛病也好了。对于这个茶阿苏是大加赞赏,也与他多做,他喝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其实管城上下,现在也就是刘灿自己不怎么喝这种茶吧。想到这里,赵方毅不仅莞尔:“时间差不多了,指使不能再拖了。万一有个什么变故,指使来不及赶到,就悔之莫及了。” 刘成点了点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也不知道灿儿现在那里如何了。” “指使放心吧,大郎君就算拿不下那些山贼,也足以保全自身的。赵都头不是说了,大郎君的箭术已远超他了。何况大郎君这也不是第一次与山贼作战,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话虽这么说,这一次她却是深入到山中了,何况,这一次地方上恐难有什么支持。” “指使是担心曹明?” “那曹明对我虽然恭敬,却是李蒙的人,灿儿此去……” 赵方毅笑了:“大指使真是关心则乱。曹明此人,阴险有狡诈有毒辣也有,却绝没有大胆。大郎君此去,他最多也就是给林家寨通风报信,要说正面以军队与大郎君冲突,那是绝对不敢的。而林家寨那百十号山贼,又怎么会是大郎君的对手?” 刘成吐了一口气出来:“你说的是,但不知为什么我这心中总有些不安。” “指使的不安也许来自其他地方。” 刘成咬了下牙:“郑州节度使的位置我是一定要拿到的,宫里这一次的东西可送进去了?” “指使放心吧,宫中已经送到,朝中各处也已经打点妥当,杨公那里甚至给了承诺。” 听到杨光远,刘成的脸色有了点变化,但还是缓缓的点了下头。现在,他还离不了杨光远,但早晚有一日他会让人知道他刘成并不是只会钻营投机! 此时他们都没有想到曹明真的动手了,而且,失败了。 是的,曹明失败了。此时他正被捆着缩在角落里,颤抖着害怕着然后隐隐还有些痛恨着的看着刘灿——本来他就要成功了!他调齐了军队,里外三层围住了县衙,前面有□□开路,后面有盾牌手压阵,刘灿的箭术再高明又怎么样?她一个人还能射死一百个人?当然,她手下的那帮小孩可能也很厉害,否则也不会杀的了林强,可是他不会给他机会的。真不行,他还可以放火!当然,能不放还是不放的好,以捉拿山贼的名义攻打县衙已经很难调解了,若再放上一把火,更难分说,但他绝不能让那个请愿书流传出去! 早先,李刺史的人就已经对他说了,这请愿书是作为后手准备的,万一李刺史没能拿下节度使的位置,这八方云集的请愿书就是翻牌的筹码。但这是在以后了,若是一早流传出来,不说别人,就是白重那里也不好交代,不管在什么地方这种挟众要挟的事都是忌讳。所以虽早就看程政不顺眼,想把他拿下,曹明也是在有十足把握的时候才亮出这个请愿书,不想到最后一刻功亏于溃! 没能拉上程政也就罢了,让他知道请愿书虽然不太美,总还可以圆说过去,但他怎么也不能让请愿书走出荥阳!所以在回过神后他就咬牙点上了自己的队伍,他知道此事做了后就与刘家结了死仇,以后恐怕是得不了好的,可早就上了李蒙船的他如果不能紧紧的贴在船上,只会死的更快。 他全副武装的站在县衙外,看着自己的手下压过去,想象着刘灿等人此时的害怕颤抖,心中有一种疯狂的快意,那个一个黄口小儿竟敢威胁他!他会让他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误。然后一个冰冷的剑就贴在了他的颈处——阿草! 然后,所有的进攻都成了笑谈,曹明被压着走进了县衙。而当程政举着林强的头站在县衙外的时候,本来叫嚣着要捉拿山贼的官兵也不敢再有什么异动了。哪怕再愚钝,也觉得攻击县衙不太妥当,但一来有曹明在上面顶着,二来官兵又向来骄横大胆,所以哪怕明知这是犯忌讳的,在曹明的带领下他们还是做了。 可是当程政,本县正儿八经的县令举着林强的人头走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胆怯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了,曹都头都被人家压了进去,他们还能如何? 而再之后,程政把几个队长点了进去,下面的人就让他们回家了,还宣称每人补贴二百文大钱,不过这钱要到明日才能发给他们。本来这些官兵还有些惴惴,有几个凶狠的还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程政救出曹明,之后再让曹都头拿主意,兄弟们总不会坐着等死啊。但是当程政让大多数人回家时,他们就狠不起来了,当程政说还有钱发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放了心——都说给他们钱了,这应该就是没事了吧。 当然,不安还是有的,怀疑还是有的,可闹事的,却没有了。只是有的人回去后免不了打包了东西偷偷的出逃,一直在外面张望了几天才又回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而此时荥阳县虽然经历了一场动乱,大体却是稳定的 县衙内,刘灿托着下颌看着曹明。曹明本来也在偷偷打量她,但当发现她不停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就不敢再看了,他低着头看着下面的地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郎君,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郎君给我个机会,小的必定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刘灿噗的一声笑了:“这话,昨日林强才对我说过。” 曹明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牙齿都不由得打起了颤,他暗暗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克制着恐惧:“郎君,小的绝对比林强有用,李刺史……不,李蒙的很多事我都知道!” “是吗?” 曹明拼命的点头:“小的是有用的,郎君、郎君一定能用得到小的。明台兄、明台兄,你帮我说句话啊。过去我不识好歹,有眼无珠,骄纵跋扈,都是我的错,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了,你帮我这一次,帮我这一次啊!” 说到最后,他已经泪水横流,若不是被捆绑着,头已经不知道要在地上磕多少下了。程政看了,又是鄙视又是有些可怜,他张张嘴,不过到底只是叹了口气。 “程叔叔,这下面,你可有什么想法?” “一切但凭郎君做主!”这一次的郎君叫的就更多了几分恭敬尊崇的意味。在□□从外面如雨似的射进来的时候,他本想着这次一定完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曹明会如此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下袭击县衙。但他既然这么做了,就是一定不会留活口的了。刘小郎君再箭术高明,也难有作为了。 谁知,不过转瞬间曹明就被人压着走了进来,而压着他的人,竟是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孩子!那孩子还不到曹明的肩膀处,人更是瘦的不足曹明的三分之一,但他的剑稳稳的贴在曹明脖子上,没有丝毫晃动。而他的脸上,始终只有平静,绝对的平静。程政相信,他之所以能压着曹明一路走过来,和他的这种平静有很大的关系——不说别人,就连他也有一种这孩子什么都能干出来的感觉。 这孩子随便才能多大,顶天了说也就是十二三,可就是能给人这样的感觉,而这也是最可怕的。 但这么可怕的孩子,在面对刘灿的时候却异常的恭敬,在刘灿夸奖他的时候,程政发现他虽然一脸平静,但眼中却充满了欢喜和荣耀。 程政作为县令,知道要做事最难的就是用人,而要让人真心的服帖自己更是千难万难。可刘灿做到了,哪怕对象只是一个孩子,可这样的孩子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孩子?更何况,刘灿还料敌于先的安排了这么一个人在外面。 他不知道其实刘灿心中是充满了懊恼,阿草根本就不是她安排的,阿草学的东西就是隐藏于暗处,然后一击制敌。所以只要不是必要的时候,阿草都不同他们在一起。 而今天要不是阿草的这个习惯,他们就被人包了饺子。 “大意了,以后再不能这么做了。”她在心中暗暗提醒着自己,“哪怕对方再懦弱胆小,自己再有优势,若不能一杆子打死,就一定要防着对方的后手。” “郎君?”见她久久不语,程政有些疑惑。 刘灿回过神,一笑:“不过是有个想法,还不知道成不成,不过我觉得应该可以一试。不知道程叔叔这里可有完全封闭的房间,不要有任何光亮,最好也不要有任何气温,若是能隔绝声音就更好了。” 第69章 第七章前奏(上) 早先荥阳县也没什么人研究过心理学,所以刘灿要的那种房间还真找不出来——这三者分开来都有,可三者合在一起就比较困难了。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补救的办法。 找一间没有什么气味的房间,远离池塘花园,关紧门窗,然后把曹明提过来,眼一蒙,耳朵一塞,再在屋中挂上帘子,然后就把他丢在了那儿。曹明一开始战战兢兢的,以为自己是要遭受酷刑,也就做好了准备。他是审过人的,知道一开始说出来的不会被轻信,当然不说也不行。所以要一开始说出来点,后面再说个重要的,最后再留下点问题,这样他的命就能暂时保住了。 至于说以后,那只能说以后了。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怎么了?这是要干什么? 他张口问了问,隐隐的,他能听到一丝自己的声音,但却听不到回答。 已经没人了?带他来的人已经走了?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了?曹明心中一喜,随即又垮下了肩膀。就算只有他一个又有什么用?他手脚都被绑着,眼睛被蒙着,连观察地形都做不到,更何况逃跑了。而只要逃不了,不过还是别人的砧上肉。 “不过他们没有马上杀我,就说明我还是有用,暂时不会死了。”曹明安慰着自己,并暗暗的庆幸着没有受皮肉之苦。他刚才还有些担心自己撑不下来,他是知道刑罚的厉害的,就是最简单的鞭刑,几鞭下去都能打的人去了半条命。至于那些看起来没太大伤害,却能疼的人宁肯死去的刑罚更不是能轻易熬过去的。 “不过那刘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躺在地上,曹明思忖着,不过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而慢慢的,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弥了上来,他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不舒服。 对于荥阳县的人民来说,这一天是非常具有议论性的一天。 先是有人说林家寨的林强遭了天谴,死了。 这话荥阳县的人是不太相信的,他们可能不知道荥阳县令是谁,却绝不可能不知道林强。县令可能会换,那林强,可是在这儿扎了根的!虽然这林强还算仗义,一般来说不会害了荥阳县人的性命,可抢起来,也不手软。而且家门口有这么一伙子山贼,谁出门不得小心再小心?而谁要往这边来的时候,不要谨慎再谨慎? 本来咱们荥阳也有一些还不错的东西,比如那万山的桃子、上窑春的酒,特别是后者,那可是天下有名的好酒,连前朝的圣人爷爷都夸赞过的! 可现在呢,别管东西多好,就出不去! 当然,也不是说一点都出不去,总有胆大的商人,可这样的商人毕竟是少数的,能买的量也不会太多。所以早先多有名的作坊,现在也不过是勉强。 如果说酒、桃子还是一些人的专利,和广大人民没有太大的关系,那草帽可是切身之痛。咱们荥阳人编草帽的技术那可是祖传的,基本上家家都要有那么一两个高手,草帽编的又快又好。这些草帽他们自己是编不完的,就拿出去卖。到下面的集市也行,到临近的县城也行,有那胆大一些的,甚至会跑到郑州! 虽然一顶草帽卖不了几个钱,可本来也没什么成本,大家卖上几顶,起码能赚个盐钱!而现在呢,编的再好,大多也只能自家戴了,而因为需求不大,下面的孩子也不愿意学,弄的很多老人不是摇头叹息,就是追着自己的孙子跑。 所以虽然大家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早巴不得林家寨的那些人受点什么惩罚。不过不管怎么盼望,这林强突然死了还是让大家非常惊愕。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就算是遭了天谴,也总要有个是病死的还是被雷劈死的吧……什么?被一个小孩弄死的?这、这、这,难道那小孩是来要债的小鬼吗? 没等大家把这事给确定下来,新消息又传来了——林家寨的人攻击县衙了! 这比早先那个消息更劲爆,也更令人无法理解。这朗朗乾坤,林家寨的人怎么就攻击县衙了?好吧,那本来就是一伙山贼,什么胆大妄为的事都敢做,可是,都没见他们进县城啊! 但传递消息的人言之凿凿,说曹都头亲自带人正在抓捕,要不信,你看县衙那边你能走过去走不过去,离多远都被拦下了!还真有胆大的去试了,而试验的结果就是飞快的跑回家,紧闭门窗。 不过还没等大家来得及害怕,这一切都结束了,程县令举着林强的人头出来了呢!再之后,林强的人头就挂到了县衙门口,不仅是林强的,还有其他几十个他们能在布告上见到的山贼。 林家寨,不仅是林强死了,更是整个山寨都被破了! 惊愕、怀疑、激动、兴奋! 看着那一个个人头,荥阳县人的心情是复杂的,复杂的顾不上去谈论这一系列变化了。 而这几十颗人头也把荥阳暂时给稳了下来。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死的是山贼。城门没有被打破,县令还在,这就代表着他们还是安全的;而对于早先还有些别的心思的人来说,则是个警示,更重要的是,他们再没有别的借口了!曹都头?程县令亲自说了,曹都头正在县衙和他商量重要事情,此事十分重要,万分紧急。怎么个重要法?这是你能知道的吗?要见曹都头一面,呵呵,你又是什么东西! 曹明的亲信大多都被点进了县衙,散落在外面的既不是核心人物,也不会多卖力。事实上他们旁击侧敲的打听,更多的还是想看看程政对此事的态度。 曹明在荥阳是要比程政更具有权利的人物,哪怕在县衙也有他安排的人。虽然现在很有树倒猢狲散的架势,但联系上过去的线还是能得到一点消息的,而这点消息却更令人疑惑。 据说曹都头并没有被打; 据说程县令只是忙着安抚地方; 据说那些从外地来小毛孩子们有些在疗伤,而剩下的,却是在那个什么刘小郎君的带领下做一种奇怪的动作,什么动作?嗯,大概就是趴在那儿,也不是全趴,而是身体悬空,靠胳膊和脚在支撑——这是在做什么啊! 别说那些人不懂,就是程政也非常不解。曹明虽然被扣了下来,下面的事却都涌了过来。怎么安抚地方,怎么阻断消息,怎么消除隐患,这些都是说出来轻飘飘的一句,做出来,却是令人头疼至极的。更关键的是,他的人手还不够充足。不过他虽然迂腐了些,能力还是有的;权势上虽比不过曹明,却更得人心。所以不管怎么说,总算把事情办下来了。可刘灿这又是在做什么? 给那些少年疗伤他没的说,那些少年也真是个个出色,当那些弩箭射进来的时候,不仅刘灿在第一时间有了正确的反应,其他人也都像是演练过多少次事的,有去主动关门的,有去主动关窗的,还有人把刘士则拉到了柱子后面。但不管他们的应对多么及时,也还有被擦伤的,更有一个实在是运气不好,竟被射中了大腿。 可是这下面的他就看不明白了,这个动作也就罢了,可是一堆人趴在这里又算是什么?更关键的是那曹明要如何处理?还有那几个正副队长,虽然他们把人扣了下来,可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啊! 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终于等不住了,不顾刘士则的劝阻跑了上来:“郎君,这下面是个什么章程啊。” 刘灿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这个平板支撑,她最多只能坚持两刻钟,在第一期的演武场学员里,属于不好不坏的成绩。要想再练,她也不是练不成,不过没有必要。看到程政,她一边给他让座,一边道:“现在县中的情况如何?” “暂时还平稳。” “曹家人也都确定没跑出去的?” “没有。唯有一个管家早先去买东西,不过也被带了回来。”曹明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失败,或者起码没想到自己会败的连逃跑都不能,所以也就没有安排家人出逃。 刘灿点点头,程政见她没有再开口,就道:“郎君……” “哦,那曹明现在情况如何?还叫吗?”大概在一个时辰后,曹明就开始叫了,先是叫救命,求饶,再之后就是大骂,骂刘成骂程政骂刘灿,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不过早得过叮嘱的人也没去打理他。 “已经不骂了,据看守的说,好像睡着了。” “哦?那我们再等等吧。程叔叔放心,我心中有数,若是明日见不到成果,我们就再改个法子。”对于小黑屋的做法,刘灿自己是没底的,她没试验过。不过在现代她没少听小黑屋的传言,而根据军队都在用这种模式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靠谱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她想要的那种效果,曹明的反应,可是事关下面的整个计划的。 想到这里,刘灿暗暗吸了口气,又低头盘算了起来。旁边的程政看着干着急也没有办法。一直到天完全黑了,用了点饭食,刘灿才提议说去看看曹明。 第70章 第八章前奏(中) 白重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女人徐氏仔细的给他吹着鸡汤。她的嘴有些干,不像早先总是丰满红艳,眼角也有了明显的皱纹,不像过去就和少女似的。不过半年的时间,这个女人就迅速的老了下来。 “可以喝了。”徐氏一笑,舀了一勺,送到了他的嘴边,“这是六妹妹从开封找来的法子,说是再补不过了,官人可要多喝一些。”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白重心里就一阵烦躁,再闻到那股药气,更是郁结,当下忍不住道:“你不必急着如此,我还死不了!” 徐氏一颤,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官人!” 白重心中不忍,但嘴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早上是药膳,中午是药膳,晚上吃个汤水还是要加了药的,别人是一天两顿饭,我是一天三顿药,没病也被你这么催成病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一早死了,你没个指望,可也不必这么往我肚子里灌药。都说过犹不及,我看你这是过了又过!早先娶你,是想着你出身不错,好歹会又几分见识,却不想如此愚昧,我今日会是这样,也是你造成的!” 他说一句,徐氏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整个身体都像筛似的抖了起来:“官人、官人何必这么说?” 白重冷哼了一声,徐氏身体软在床边:“官人既如此想我,不如将我休了去,也省的看了我心烦。” “你这是在要挟我吗?还是眼看我不行了,就想赶快逃离,省的将来拖累了你!” “官人!”徐氏泪如雨下,“我嫁于官人这些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虽我自嫁于官人,就没遭过罪吃过苦,可我也不敢给官人带来任何麻烦。官人病了,我用心服侍,药膳饭食我都亲自下厨,只盼着官人能早日好转。是,我怕官人有个好歹,可我不是为自己怕的,是为家中的孩子怕的!若是只有我自己,就算跟着官人去了又有什么不行的?” 白重冷笑了一声,徐氏咬了咬牙:“若是我死了官人能好,我就是立刻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句,说的异常肯定,语气神情中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白重看了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徐氏泪眼婆娑的看他,嘴唇哆嗦着,然后猛地扑到了他怀中:“官人!” 叫了一声之后,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嚎啕大哭。白重轻轻的拍着她:“别哭了,我说的那些也不是真心的,不过身体不适,忍不住拿你出气罢了。” 徐氏摇着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白重在心中叹着气,停了一会儿又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到底年轻,又是妇道人家,我在时还好,若将来没了我,可能就要被人骗了。” 徐氏抬起头:“若没了官人,我们孤儿寡母的又能被人骗什么?只有官人好了,才有我们娘儿几个的好,官人、官人若没了……我们娘儿几个,也不过是被人欺凌的。” 白重看着她,慢慢的眯了下眼:“你能想到这点,也是不容易的了。所以我一定要为你们娘儿几个找个可靠的人托付。” 徐氏提着心的看他,白重道:“你有什么想法?” “这些、这些我都不是太懂,官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徐氏暗暗的握着手,有些发颤的说,“不过官人若真叫我说,六妹妹……毕竟是自家人。” “果然,你还是被他们说动了吗?” 徐氏心一颤,连忙道:“我不过是说一下自己的看法,不见得对。官人也说了,我妇道人家见识浅,当然一切还是任凭官人做主!” 看着她急切的辩解,白重把嘴边的话忍了进去。这个女人虽不是他的原配,但嫁于他这些年也没有什么过失。别人叫自家夫君都是郎君或者排行,而她,始终是叫她官人的。这里面带了几分惧怕,更带了几分尊敬。 对于这个小妻子,他过去一直是喜爱的。宠着疼着,虽然也免不了在外面风流,却从不在宅子内乱搞,更没有抬举过一房妾氏。他总想着他要照顾他,给他脸面。但其实呢? 这一次他的病来的不是一般的急,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后来他就慢慢意识到,他大概,是好不了的了。虽然不愿意,但他还是不得不想后事。 儿子怎么办,女儿怎么办,徐氏……怎么办。 他在心中盘算着,但很快他就发现,徐氏已经行动了起来。李蒙夫妇开始频繁的来探望他,到最后六娘子干脆住了下来。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徐氏受了糊弄,但后来他就发现,徐氏心中其实是清楚的。她在帮李蒙!她已经,和李家达成了某种协议! 最开始发现这事的时候,他是震惊,那个一直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娘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怎么就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和人商量好了?怎么、怎么就能这么不顾及他的感受? 他愤怒、失望,甚至想过就此把李蒙踢出去,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其实,他并不是不考虑李蒙的,如果他们不是这种做法,李蒙是更占优势的。 他久久不语,徐氏也弄不清他的心思,只是小心的看着他。她知道白重在生气,他应该已经发觉了她的倾向,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找了那么多的郎中,甚至连早先宫中的太医都请过了,可却始终没有起色。所有人都说他是在熬日子,好的话能多熬一些,坏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 她知道白重对他们是绝对有安排的,可是,他在世的时候自然什么安排都是好的,可他一不在呢?其实不等他不在,就是现在,已经有很多地方和过去不一样了。 如果她不能对别人施恩在先,将来,又哪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她本以为就算他看出了她的倾向,也应该是不在意的。为什么不呢?李蒙也算是白家的女婿,对他们夫妇也一向尊敬。哪怕将来只处于香火情分,对他们母子也不会太差,这不是一个好选择吗?但他却生气却愤怒,虽然像今天这样的恶言还是第一次,但早先的冷脸早不知给过多少个了。而在他一次次的冷眼冷脸中她也一次次的被伤透了心,这个男人过去是好的,但现在他只在乎自己的权利,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母子! “你先下去吧。”白重终于开口了。 “官人……”徐氏犹豫了一下,“这汤……” 白重看了她一眼,僵直道:“这汤也许是好的,却不见得适合我喝。” “官人不想喝,那就先不喝,我再去与官人做些别的来。”徐氏勉强说完,奔了出去,刚出院子没多久就看到了白六娘,她连忙挤出一丝笑意,“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我做完了这边的事,哪次不是去寻你的?” “我们做晚辈的,迎一下婶婶又算什么?”白六娘笑着拉着她的手,“叔叔今日好些没?我本来想去探望叔叔的,但他上次见我不是太高兴,我就怕再惹他不开心,若他已经不生气了,我一会儿去探望他可好?” 在外人看来,白六娘住进了白家自是得了白重的默许,其实她在白家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白家的下人对她自然是尊敬的,徐氏对她也带了几分巴结,但她在白重那里并不怎么得好,甚至连面都不能经常见。这种情况自然令她十分焦虑,虽然她争取到了徐氏,可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白重。 她和徐氏一样不明白白重为什么就不能给个痛快话,是待价而沽还是真的有别的心思。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简直让人不能理解。论关系,他们是亲戚;论官职,李蒙的刺史丝毫不低于刘成的指使,甚至更高一些;论能力,已经做了十几年刺史的李蒙自然更高于爆发起家的刘成。 本来应该很顺当的事,就因为白重的迟疑而弄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每每想起,她简直就有些痛恨这个族叔了。 “他哪里是生你的气?不过是身体不便就有些心情不好罢了,六娘子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看婶子说的是哪里话,哪能呢?我们做晚辈的,就盼着长辈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就是福气了,不只是对叔叔,就是对婶婶,我们也是一样的。” 她笑语宴宴,目光却带了几分深意,徐氏知道她这是某种承诺,心中稍安,想了想就道:“刚才,你叔叔问我对这下面的看法了,我提了你家李朗。” 白六娘心中一喜,连忙道:“那叔叔如何说?” 徐氏摇摇头:“他没有表态,不过我看他也不是说不想的。” 白六娘的表情微微一僵,她不像徐氏那么天真,白重的态度更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着前面带了几分邀功的徐氏,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这么一个愚钝的女人却享尽荣华富,真是老天没眼! “六娘子你放心,这两日我再探探你叔叔的口气。” 白六娘挤出一丝笑意:“那就麻烦婶婶。还有一件事正要告与婶婶,那刘成……今日已经到了郑州。” “什么?这、这可如何是好?他若要来,我也不好拦啊。”一般人她还拦得住,刘成却是她不好拦的。 白六娘对她愈加鄙视,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意:“怎么就不能拦了?这白家现在还有谁能大的过婶婶?” 徐氏面色莫明,白六娘继续道:“其实让那刘成见叔叔一面也无所谓,只是叔叔现在这样的身体,若是动了劲儿劳了心,就不美了。” 徐氏梗着脖子,慢慢的点了下头。 第71章 第九章前奏(下) 凝滞。 书房中只有刘成赵方毅和白钱,三人围着一条条几坐在胡床上。刘成皱着眉,赵方毅拿着一颗棋子不断的摸索,只有白钱没有什么动作,但他突兀的往条几上一拍,大叫道:“徐氏,愚钝!” 赵方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刘成道:“坐下。” “我哪里还坐得住?大哥,这一定是李蒙联合了那愚妇控制住了白遥衷诹叶技坏桨耸辶耍 白重在他那一辈里排第八。 刘成没有说话。他来到郑州后,第一件事就是求见白重,虽然在外人看来白重已经非常倾向于李蒙了,但因为他们在白家安排的也有人手,所以他知道其实他本身还有很大的希望——很多蛛丝马迹都表明,白重有些厌恶徐氏了。 白重对徐氏一向是宠爱的,而他生病后徐氏也说的上尽心尽力,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白重都不太可能厌恶这个妻子,事实上白重也没有下徐氏的面子,但很多脸色很多话语却又指向这个方向。 那么,这就令人深思了,真的只是身体不适所以找徐氏撒气?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白家多少下人仆妇不能用来撒气,偏偏要找给自己生下了三个孩子的妻子?何况这个妻子还是一向喜欢的? 而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就是徐氏真的做了什么令白重不快的事情。可那是什么呢?家务?徐氏管家虽不能说多好,但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孩子?三个孩子年龄都小,虽然因为娇宠免不了有些霸道,可也惹不出什么大乱;妇德?在这方面,徐氏还真没有什么令人指谪的地方。 “因为白六娘!”最后还是赵方毅肯定道,“白六娘住进白府,并不是白节度同意的。起码,白节度并不想给人这种李蒙已经得到许可的错觉。” “先生的意思是说这是徐氏私自和李家定了协议?如果是这样的话,八叔完全可以把刘娘子赶出来的。” 赵方毅笑了:“二将军这真是没成果亲的人的话。” 白钱莫名其妙,这同他成不成亲有什么关系?刘成道:“先生说的还真是非常有可能的,这是白节度在给徐氏留脸。” “白节度虽然不赞同徐氏的做法,但他也不好明着驳斥,特别是在当前的情况下。否则将来他去了,谁还会给徐氏脸面?而徐氏,许了李蒙,就是得罪了指使。如果白节度再把白六娘赶出去,那又是在为徐氏招惹李蒙。所以即使心中烦闷,这口恶气白节度也只能先暂时咽了。” 白钱怔了怔,然后就跳了起来:“照先生这么说,那大哥岂不是仍然没有机会了?李蒙做成了既成事实,八叔为了徐氏的以后着想,也要托李蒙上位啊!” “也不尽然,如果我所料不错,徐氏同李蒙的做法实际上是令白节度非常不喜的。之所以隐忍不发主要还是担心以后,只要我们能令他相信,指使绝对不会在意徐氏现在的行为,还是很有机会的。” “这要如何做?先生,不是我灭自家威风,而是如果换成我是八叔,可不会轻易相信。” “山人自有妙计。” 当时赵方毅笑的很有把握,可是现在连他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谁都见不到白重了!刘成见不到,白钱也见不到,而更不妙的是,街头巷尾到处都有白重重病不愈的消息流传,甚至还有的传他已经死了。 “指使!”外面传来柴志坚的声音,“又有新情况出来了。” “进来。” 柴志坚推门而入,匆匆的行了个礼:“开国伯郑家有人到刺史府了!” 刘成脸色一变,看向赵方毅,后者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郑家在郑州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家庭,没有什么实权,但因为几代都有女儿进入后宫,所以爵位竟一直保留了下来。算是东南西北风,哪家的风都没能吹倒他们家。也因此,不管是白重、刘成还是李蒙对他们家都另眼相看,而郑家也一直以一种独善其身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现在他们家有人到李蒙那里,这是表明对李蒙的支持吗? “郑家是谁去了李蒙那里?”赵方毅道,”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是一位管家,好像是因为快中秋了,送些表礼。” 这话一出,赵方毅轻轻的吐了口气,但面色依然凝重,虽然只是一个管家,但这个信号也不容小觑。只是一向没有偏向的郑家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是因为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赵方毅这边还没想清楚,那边就有管家过来说郑家派人过来送礼了! 刘成同赵方毅对视了一眼,赵方毅道:“指使不妨叫过来问问,不过我和二将军就要回避一下了。” 郑家的管家很快就过来了,他规规矩矩的同刘成行了礼,还捎带着问了王氏:“我们家夫人说了,郑州离管城也不太远,若老太太心情好,大可以来逛逛,这马上就要是中秋了。这中秋虽没什么灯会,可自家做的灯也很出彩呢,我们家早先做的八骏马,后来就进到了宫中,很得了夸赞。” “谢过你家夫人了,我也正有此意。郑家的八骏马,我是见了的,的确出彩。” 那管家面上带了几分得意,谢过了刘成,状似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来的时候听了一个消息,也不知指使知不知道。” “什么消息?” “就是外面有传白节度已经向朝廷上表了。”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街头巷尾的传言罢了,这些流言向来荒诞,还说白节度已经推荐了李刺史,不过是有些额外的担心才没有公布,就等着朝廷下旨呢。” 刘成一笑:“真真是传言,白节度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把事情做的这么小家子气?他若真属意谁了,必是做的堂堂正正的,哪会这么偷偷摸摸,而且一方节度,又岂是会这么草率定下的?” “是是,小的也这么觉得。” 那管家又说了两句,就退下了。他一离开,白钱和赵方毅就从后面走了出来,白钱道:“我说郑艺獯问窃趺椿厥拢创虻氖橇矫嫣趾玫乃闩蹋故窍氲拿溃 他说的仿佛恶狠狠的,但语气中却比早先轻快了许多。 “不仅如此。”赵方毅的脸色不见丝毫轻松,“其实他们已经表明了态度,并向我们说明了原因。” 刘成点点头:“不错,我们都已经得到他们派人去李蒙那里的消息了,他们的人才过来。这其中,起码间隔了一到两个时辰。而刚才那管家说的那些话,恐怕不仅仅是传言。” 平常的时候,这种一般性的问候并不算什么,特别是还没到正日子,哪怕错个一两天也不会如何。但在这个敏感时节,这一两个时辰就值得令人玩味了,特别郑家做事一向谨慎。 “那还等什么?”白钱跳了起来,“我们还不立刻点齐了人马去看八叔?若八叔还在自然一切好说,若八叔真去了,那就要徐氏和李蒙给咱们一个交代!” 这就是要兵谏了,刘成看向赵方毅,赵方毅把玩着棋子,沉吟了片刻才道:“郑家应该也没得到确定的消息,否则哪怕派人过来,也不会对咱们说这个消息了。”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起码八叔那里是不对了。咱们谁都进不去,只有用这个法子了啊。难道还真要李蒙和那徐氏把事情做成了再说?大哥、赵先生,朝廷的大义一下来,那咱们可就被动了!” 此时军阀强横,就算白重真的已经推荐了李蒙,但只要正式的旨意没下,刘成就还有机会。哪怕他用武力逼着白重重写一份推荐,在他占上风的情况下,朝廷也很有可能暂时捏着鼻子认了。当然,此事过后,哪怕不给刘成穿小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了。 一颗棋子在赵方毅的手中来回错动,他在心中不断的盘算。白钱说的是对的,形式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他们必须采取行动。但这一步一走出来,以后几乎再没有退路了。刘成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虽然这些年他把管城发展的很好,郑州这边也得了刘家不少实惠,可在上位者的眼里,他还是一个背叛者。只是在这个时代,背叛者太多了,他也就不那么显眼了,可如果再来一次,那就是双重背叛,以后就是步步维艰。那如果放弃呢?放弃这一次的机会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赵方毅否决了,李蒙不是一个大度的,他如果这次上了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刘家的麻烦,刘家再想安心发展几乎是天方夜谭,就算想要调走也是要伤筋动骨。 “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的。”赵方毅告诉着自己,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能够解决这个事情的。 “先生,此事不能再拖了!”白钱又道,赵方毅抬起头要说什么,刘成已经抬起了手,“我知道先生的顾虑,但现在,也只有按照二弟说的办了。” “指使!若真要两项选择的话,不若指使先退一步!指使明明没有这样的心,何必担这样的名声?”刘成虽然想争取节度使,但从来没有想过逼迫白重的,否则早就可以动手了。 刘成一笑:“也许,这就是我刘某人的命。我知道我这一次可以退,可是我不想退,我不想被人逼着离开管城。我在这里安的家当的官,将来就算要走,也是带着愿意跟着我的人一起走,若不然的话,我宁肯就留在这里!” “指使……” 第72章 第十章雷鸣(上) 赵方毅看着刘成,突然觉得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在他少年的时候喜欢与人辩论,那时候经常要与人争执项羽,在很多人眼中项羽是大英雄大豪杰,他却偏偏不认同,认为此人实属无智,他曾这么同人说:“自古欲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否则认你有盖世才华也成不了事。刘项争霸,本是项羽占优势,为何?就因为他占着这三样。秦二世残暴无能,各路反王纷纷揭竿,天下大乱,这就是天时,否则若是始皇在世,又有哪个敢乱?哪个能乱成?而在项羽未起家时,他的叔父就各种谋算,招揽各路人才,这就是人和;他们早先隐居在彭城,此乃楚国旧地,这就是地利;天时地利人和,项羽都占了,他不成霸王谁成?但在之后呢?天时是不说了,与他与刘邦都是一样的。人和上就弱了不知多少,韩信、陈平这些本都是他的手下,却跑到了刘邦那里。范增多方为他谋算,却被气死身亡。而即使这样,他本来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本来他占据关中,以霸王之名威慑四方,就算手下有各种异动,也不见得就敢立刻行动,但他呢,为了富贵还乡主动放弃关中之地,主动把地利让出,如此鼠目寸光,就算没有刘邦,他也难成大事!” 他当年来刘家没多久就提出了要换地方,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但无论是刘家还是刘成都是赞成这一点的。而现在,刘成说他不换了,他本该要生气要愤怒要失望,但他现在却什么都没有,看着面前带了几分无谓的刘成,他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在胸中徘徊。 他知道刘成为什么说不换,因为,他舍不得管城的那些人……若是不能有序撤退,那些人他必然是带不走的,而他们离开之后,管城上下又会如何? 倒不是说继任者就一定怎么不好。可再不会像现在这么太平这么安乐这么没有是非了。 赵方毅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道理要讲,但他现在突然发现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指使若做好了决定,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做,只是要仔细谋划了。” 刘成还没答话,白钱已道:“先生,此事欲速不欲缓啊!” “二弟不用多言,先生自有考量。” 赵方毅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此时他同刘成已经没有必要客套了。这件事他当然知道是要兵贵神速,但他还想尽力的挽救一下刘成的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在你觉得他没用的时候的确没用,不见当今圣人的名声就不好吗?但一样占据天下。可在你觉得他有用的时候也非常有用,再比如当今圣上,同早先的圣人相比,当今其实说的上艰苦朴素,用心朝政,可人们对他还是各种不服,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名声坏了? 所以,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他也想为刘成挽回。 他从胡床上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行走,一边走一边道:“此事,当先还要二将军出面,就以探望族叔的名义去见,不妨再带一个郎中去,郑州的不行,就从管城……就带顾郎中去,他虽然狷介,指使的面子还是给的,他医术又好,此事却是两便。其实若白家族长不是偏向那边,请他出面是最好的。二将军,真不能以大义将白家族长说动吗?” 白钱摇摇头:“我不过是白家的偏支,六娘子却是嫡亲,族长是不会听我的。” 赵方毅点点头:“就算这样,二将军也要以族亲身份出现,一定要理直气壮,一定……” 他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柴志坚带了几分惊喜的声音:“大郎君!指使,大郎君回来了!” 这话一出,就连赵方毅的脸上都不觉得浮现出了笑意,刘成更是已经走到了门边,半个身子都站到了外面,片刻,就见刘灿大踏步的向这边走来。她刚回来,脸都没擦一把,身上的衣服更是被荡的灰尘扑扑的,但眸光灿烂,就这么一步步走来就带着一股意气飞扬。刘成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他的灿儿,长大了! “阿耶,二叔,赵先生!”远远的,刘灿就抱起了拳,然后又道,“柴叔叔,我本说给阿耶他们一个惊喜呢,结果又被你打乱了,你说,要怎么赔我?” 柴志坚哈哈一笑:“大郎君,你这是又看上了我的什么东西啊。这样吧,你看我们家有什么就一次搬完,也省的每次见我都要找借口刮我的肉了。” “看柴叔叔这话说的,就像我多么恶霸似的,就算真是如此,你也不能说出来啊,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不能这么做啊——一次搬完了,以后你家再有什么好东西,我不就没借口了?” 柴志坚一怔,只有摇头苦笑。刘成瞪了她一眼:“不许玩皮!你柴叔叔有守卫之责,对谁都不能特例,你不要每次都拿这个借口来找你柴叔叔的麻烦。” “哎呀,阿耶,人家本来已经能把柴叔叔家的小红马要来了,又被你破坏了!我不管,你必须赔我一匹。” 刘成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柴志坚已连忙行礼道:“多谢指使为小的省钱。” 此话一出,一片笑声,白钱一边笑一边道,“大哥,我说灿儿就不会有事吧,怎么样?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知道找你要东西了呢!” 刘成笑着摇摇头,“越大倒是越孩子气了,你这次出去可还顺利。” “还算是不错。林家寨一百一十四口已经全部伏诛,林强的脑袋我已经交给了程叔叔。” “程叔叔?看来你和程县令倒是发展的不错。”如果关系一般,哪怕当着程政的面叫的亲切,背后也必不会再这么称呼。 刘灿微微一笑:“程叔叔倒是个妙人。不过我在荥阳,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说话间她已经走进了房间,走到最后的白钱随手关上了门,她看了一眼:“二叔和赵先生都在,是出了什么事吗?” 赵方毅点了点头,把早先的事说了,最后道:“指使不愿舍弃这里。” 刘灿看了一眼刘成,心中微微的叹了口气。其实她早就知道刘成的问题——心太软,对自己在意的人太在乎。这不能说是一个缺点,如果不是心太软,也许他早就娶了填房,也没有刘家现在这么平和温馨的环境了。可是在这乱世,这种心软,就阻碍了他的发展。 这一次他们如果就这么带兵入白府,那刘成以后没有大变故也就这样了。当然,作为一个武官节度使几乎就是到顶了,可那也要看是什么地方的节度使。河东之类的地方是土皇帝,除非想谋反,也的确不用再想别的了。可郑州这里,说是天子脚下,其实处处受约束,真不见得有偏远小镇的指使来的舒服。更重要的是,以后打仗受累,契丹入侵都是少不了的。 “灿儿这么看我,可是不太赞同?” “阿耶会这么做自然是有阿耶的考量,只是此事不见得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赵方毅看向她:“大郎君有别的法子?” 刘灿一笑:“本来是没有的,不过这次我去荥阳有了点别的收获,正要与阿耶二叔同先生说呢。” 说着,她就把曹明同请愿书的事说了,赵方毅一听她说到请愿书立刻道:“善!只要白节度还有意识,见了这请愿书必定是要偏向指使了。只是现在要怎么见到白节度。” 白钱想了想道:“我早先安排的人现在虽不大顶用了,但还能传个消息,不如重金许之?” 赵方毅想了想:“虽不太稳当,但现在也就这个办法是最好的了。” “我立刻就去办。”白钱说着就要离开,却被刘灿叫住了,“二叔别急,我倒有个不太一样的想法。刚才赵先生说城内诸多流言都说李蒙要接位了,不如就在这上面做文章。” “大郎君的意思是……”赵方毅迟疑的看着她。 “一,让这话传的更烈一些;二,把这请愿书洒的满街都是;三,做出阿耶要兵谏的姿态;四,让李蒙的支持者拥着他前往白府,而只要李蒙近前,阿耶再有任何行动都占了大义的名分。” 几人面面相觑,赵方毅道:“大郎君说的法子果然是更妥当的,但前三者都好办,第四者却是难了。那李蒙也不是傻的,又怎么会让自己的支持者做这种事?我们在李蒙那里的确有安插,但都不过是些边缘人物,有一两个得用的,也不见得会在这个时候冒这种险——关键是做了,也不见得能成功。” “先生觉得曹明可够份量?” 赵方毅迟疑的点了点头:“他虽只是个都头,却是一早就投了李蒙的,勉强也够了。” “而且这请愿书又是他发起的,所以由他号召更理所当然,就算李蒙不上当,有他们这一番行动,阿耶也可以放开拳脚了。” “只是大郎君,你虽然抓了曹明,可他不见得愿意这么做啊,而且隔了这么久,曹明被抓的消息应该已经流传了出来,其他人也不见得会随从啊。” “先生放心,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曹明被我们抓了,更不知道他已经投靠了我。” 赵方毅一怔,怀疑的看向她。 第73章 第十一章雷鸣(中) 沉默,沉默。 房间中的气氛是诡异的沉默,不仅是赵方毅,就连刘成白钱也都怀疑的看向刘灿。投靠这个话不是随便说说的,那等于把自己绑在对方的马车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弄不好把小命都放进去了。 刘灿把曹明抓住了这不假,但要说要他投靠了……这是刘灿被糊弄了还是刘灿被糊弄了还是刘灿被糊弄了。 如果不是她一向靠谱,当下三人就要喷过去了,即使这样,刘成也咳嗽了一声:“灿儿,这曹明投靠李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李蒙对他也说不上多好,可据说他在荥阳的日子可不差,这一次李蒙若事成,他起码是一个指使。他被你抓住了,自然什么都答应你,可做起事来就不一定了。” “倒是的确有这方面的危险,不过我觉得还是比较有可信度的。这次我把他带来了,阿耶不如见见?” 刘成看了赵方毅一眼,慢慢的点了下头。 曹明是被蒙着脸进来的,他进来的时候浑身都在打颤,抖的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犯了羊羔疯。刘成不禁向他的手脖等地看去,怀疑是不是刘灿对他用了什么重刑,可没见伤口,而从他的走路姿态来看,也应该不是受了什么重刑。 刘灿上去把他的头罩拿了下来,他立刻不抖了,僵直了片刻,然后一把抱住刘灿的腿:“郎君,郎君,你要小的做什么都行,可万万不要让小的再去那种地方了。” 他说着嚎啕大哭,鼻子眼泪都流了出来,毫无形象。 “你这像什么样子,快站起来吧。” 曹明还想再抱,但也不敢不听她的话,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然后低眉顺眼的站在了刘灿身后。刘成等人惊的目瞪口呆。特别是刘成,早些年他是年过曹明的,那时候他们都是都头,可那个时候的曹明可比他意气风发的多。在他印象中,这曹明就是阴险、霸道,然后就是有些踩低攀高。 可不管怎么样,曹明也是拼杀出来的,身上自带着一股杀过人的戾气,而眼前的这个,别说戾气了,简直就是只被吓破胆了的老鼠。 “这是我阿耶、二叔和赵先生,你都认识一下吧。” 曹明抬起头同几人见了礼,刘成等人发现他虽然还有些畏缩,但已经比早先好了很多。赵方毅暗暗惊讶,这曹明的惧怕好像是只针对刘灿?他家的大郎君对他做了些什么?看他这样子,貌似连棍棒皮鞭都没挨过啊。 “先生觉得如何?” 赵方毅看了看曹明,慢慢的点了下头,虽然有很多疑惑,可曹明的恐惧是掩盖不了的。看他这个样子,只要不是刘灿让他去死,他应该都是会去做的。 “只有一点,从曹都头投靠过来也有五天了,李蒙很可能已经知道消息了。”按照刘灿的说法,曹明是在光天化日下被压进县衙的,那除非刘灿等人在第一时间对荥阳进行封城,否则消息很难不传出去——一个都头被人拿着剑走进县衙,只是普通百姓也是愿意说道的,何况李蒙在荥阳不可能只有曹明一个棋子,哪怕那些棋子过去是曹明的手下,在那种情况下也会有其他心思的。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应该不大。曹都头的几个手下本来是被程县令控制的,而第二天曹都头就出来控制大局了。” 赵方毅再也忍不住的张大了嘴,几乎想问刘灿是不是掌握了什么邪术之类的东西,否则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令曹明这么听话?刘灿也知道要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因此又让人把曹明带了下去。当发现还要带头罩的时候,曹明再次忍不住哆嗦了起来:“郎君,小的、小的……” “我知道你害怕,但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你现在,就暂时忍忍吧。” 刘灿说着已经把头罩给他戴了上去,然后叫人把他带走了。而他一离开白钱就忍不住道:“灿儿,这是怎么回事,曹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怕黑。” “什么?” “应该说是极度的害怕,我把他在黑屋里关了一晚上,出来之后他就对我产生了畏惧,之后我又找时间对他进行了几次加强,他就是这样了。”这个理由是刘灿早就想好了的,什么心理、人格、感受之类的东西解释起来太复杂,她也不好明说,倒不如把问题归结到曹明自身上。何况,她也的确觉得他这种恐惧有些自身的因素。 “这、这也行?” 刘灿摆出无辜的姿态:“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沉默了片刻后,赵方毅突然大笑了起来:“此乃上天欲让指使成事啊!不过大郎君说的有一点不太妥当,这请愿书不宜直接出现,反而不如借诸小儿之口传出。真真假假,更便于曹明行事。” “先生所说果然更为妥当,有劳先生了!” 赵方毅哈哈一笑:“固所愿也!” 虽然和管城不能比,但刘家在郑州的势力也相当可观了,特别是他们还掌握着此地最大最热闹的一个茶馆。郑州的消费能力不是管城能比的,最初这个茶馆还只是喝茶吃饭看百戏的地方,但渐渐的说事情谈生意也都在这里进行了,而到了这种程度,就免不了姬妾出现,再之后就有人开始赌耍。面对这种情况,刘灿也是莫可奈何,这是市场规律。好在如此一来,茶馆的生意倒是比单一的百戏更好,收入更是呈几何倍的增长。而在这里放一个消息出来,也能最快的流传到郑州的各个层面。 早先郑家传来的消息赵方毅之所以觉得有一定的可能性,除了因为郑家的作为外,也是因为他们都还没有收到,这更像是郑家从自己的渠道上搜集到的。 而此时刘家自己利用这个渠道,这消息也就流传的更快更广了。不过一天的时间,几乎郑州上下都知道,不仅白重钦定了李蒙,就连下面的诸多都头、县令、县丞也都为李蒙写了请愿书,而且在百姓们自己的流传里,这请愿书成了血书,并且言之凿凿的说什么某某人拿着在皇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把血书递上去。 “大家想那李刺史,多么老练持重,他不来做这个节度谁来做?咱们啊,只有在李刺史的带领下,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大多数人都是从众的,更大多数平时就接触不到李蒙这样的人物,听人说的这么肯定,也忍不住点头。不过也有有异议:“这话,也不见得太对,李刺史做咱们的刺史也有些年头了,大家的日子也没见过的好到哪儿去啊。反而是自从刘指使上任后,别的不说,这路上的劫匪是真少了不少,特别是往管城去的话,一个人都能上路呢!” “刘指使打仗也许行,但主持地方还是不行不行的。否则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为李刺史写请愿书?这么多官人都是没见识的吗?可见李刺史还是得了民心的!” “这民心不民心的咱们不知道,不过没想到这李刺史得了这么多人的拥戴啊!” …… 这样的感叹几乎在各家各户都在上演,有的人只是感叹一声就罢了,有的人充满了欢喜,而有的人则充满了忧虑;有的人觉得李蒙来势如此凶猛,恐怕不是郑州的福气;有的人则觉得李蒙把势头搞的这么大,就有些太过了。比如此时郑家家主郑永齐就同自己的郑开亮道:“李蒙此人,太急功近利。他早先的作为虽不是太高明,到底占了上风,把刘成压到了两难之地。可这一次他搞的就有些大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咱们家这一次还是行动早了啊。” “阿耶是担心刘成被逼的起兵吗?” “有没有这回事刘成都有可能起兵,但李蒙搞的这么大,若让白重知道了会如何?你说白重为什么会忍李蒙到今天?他虽然卧病在床,但只要派亲信将刘成白钱叫去,就自是另一番天地。他之所以忍气吞声,不过是为了身后事着想。但李蒙今日的作为,哪里还对白重有一丝一毫的尊重?白重就算是为了这,也不能就此罢休!”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看到白重的样子,免不了就要有些兔死狐悲:“以后你一定要警惕,女人可以疼可以宠但绝对不能惯,否则一辈子英名扫地不说,子孙都要受牵连。” 郑开亮连忙应是,想了想又道:“此事,白节度也许不知道呢。李蒙和徐氏将白家围的严实,刘成几次求见都被挡了回去,内院更是看的牢牢的,丫头仆妇都不能轻易走动。据说连夜壶都是白氏同徐氏亲自倒的呢。” 郑永齐一笑:“也真难为她们了,不过刘成又不是傻的,还不会应对吗?咦……”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皱起了眉,郑开亮道:“阿耶?” “没事。”郑永齐回过了神,“应该是我多想了,这一步不太应该是刘成走的,否则就太冒险了,除非他们早在李蒙那里安排的有人,可他起家才多久,连白家都安排不进得力人,何况李家了。我们再接着看吧。” 第74章 第十二章雷鸣(下) 郑永齐觉得这不太像是刘成的手笔,李蒙此时则有些莫名其妙。他可以非常肯定,这流言不是他放出来的,可是,他真的让人写过请愿书,那么,这就是他这边有人泄露了消息? 可泄露这样的消息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为他造势罢了,当然,若让白重知道了,恐怕就是过犹不及,可白重又怎么会知道?在白重那里他可是相当下功夫的,除非有人派兵硬攻,否则根本不可能见到白重,更何况给他传递消息了。 “刺史,虽然这事看起来无害,但这件事,还是越快敲定越好。”李蒙手下的一位谋主道,“夫人不是说白节度已经很有意向为刺史请命了吗?不如就再加一把劲,让他在这一两天写了吧。” “不妥不妥。”他话音刚落,另一位谋主就道,“本来此事白刺史就很有抵触,不过是担心以后才勉强答应,现在他既然有这个意向,下面不过是水磨工夫的事情,待他觉得自己快要不成的时候自然会写,若是我们现在硬逼,反而不美。” “子辰兄这话不太对。”第一位谋主道,“白刺史得的是急症,什么时候走是很难说的,也许就在我们说话这会儿他就犯了病。到时候咱们做的这些不都白费了吗?刺史,机不可失啊!” “皓白兄太急切了,就算真出现子辰兄说的那种情况,徐氏也是完全偏向我们这边的。以刺史在朝中的威望、布置,又哪里会输给那个军汉?”宋子辰摇着扇子慢悠悠道,“刺史比那军汉最占优的地方就是名誉,万万不能因此丢了。” 高皓白暗哼了一声,早先这个计策是他指定的,虽然进展顺利,但因为白重明显的不喜,李蒙也有些后悔。虽没有明说,可有几次都在无意间表达出了若不如此之类的意思,宋子辰就抓住机会每每针对这个。这是他制定的计划,李蒙成为节度使后自然是他功劳最大,若在最后关头被宋子辰左右了意见,却是要被他分去半数功劳!因此它虽然知道宋子辰说的也不是不在理,依然道:“比朝中人脉,那军汉自然不是刺史的对手,可为此刺史又要付出多少?何况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是临门一脚的事情。以名誉说话,子辰兄也真是太迂腐了,当今圣人有什么不名誉的吗?” 宋子辰脸色一僵,说不出话了。当今圣上当然是不名誉的,可这话,他们私底下怎么说都行,却是不能明面说有丝毫表示的。虽然现在也不算在什么公共场合,可他若是敢把这话说出来,对面的高皓白立刻就会不依不挠,在这个问题上李蒙也没办法明着偏向他。 “哼,急功近利的老家伙,不就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吗?刺史这次若丢了名声,以后再想进步也难了,而且处境也会变得艰难。刘成那军汉还能不太在乎这些,刺史可不是那军汉!” 他心中想着,但这些话却不能马上说出来,只有对着李蒙拱了拱手:“刺史,过犹不及……古今同理啊!” 李蒙点点头,脸色莫名。宋子辰和高皓白的话都有道理,在理智上他知道应该听宋子辰的,他不是傻子,最近几次白重见了他都是淡淡的,虽没有口出恶言,可恨明显的,已经不快至极,若把他逼的太紧了还真不是太美。但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这种逼迫很有一种痛快。从童生到刺史他熬了足足三十年!经历了多少事情?只是皇上都熬死了几个,可就是这,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刺史,还是一个到处受辖制的刺史。而那白重呢,不过投机钻营就成了节度使,更连带着刘成也成了大指使! 两个军汉,一个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一个成了他的对手,这怎么能令他不恨?可他再恨,早先也没有办法,还特意娶了白家的女子,以晚辈的身份时时去白重那里请安。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这样了,他已经是将近知天命之年了,白重说起来还要比他小上个一两岁,现在又位高权重没什么危险,很可能把他熬死了,那白重还是不死。但老天有眼!白重竟然得了急症,更有眼的是,他的长子也不过才八岁! 八岁! 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八岁的孩子也许能做皇帝,但绝对做不了节度使! 本来,他以为节度使的位置一定是他的。威望、名声、关系,除了他还能有谁?刘成?呵呵,他娶的六娘子是白家的嫡女,说起来也算是白家的至亲,虽然他是外姓人,可和白家是天生的同同盟。而刘成呢,他是有一个叫白钱的兄弟,但只是结拜兄弟,这种结拜说亲密也亲密,说不亲密则是一分不值!何况白钱还是偏支。 那几天,他一直在等着白重的召见,等着白重对他托以重任。他想,他会好好对待徐氏和那几个孩子。多么富贵也许谈不上,衣食无忧却是可以保证的,如果那几个孩子有天份,他也愿意托一把,当然,是在不影响自己孩子的前提下。 可是白重一直没有主动召见他,就算他去请安,白重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当一天天过去,他终于明白他在白重心中并不比刘成更重要!他所有的作为白重都不是太在意! 这令他不甘愤怒,更觉得耻辱,然后当高皓白提出那个计划的时候,他就同意了。当然,在冷静下来后他不是没有过后悔——太冲动了,不太符合他以往的作风,但当看到白重那憋屈的眼神,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的,这是白重自找的!”他在心中暗道,同时下定了决心,“子辰说的有理,但事到如今如同箭在弦上,有些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听他这么说宋子辰一阵失望,正要再说点什么,就有人过来说荥阳的曹明来了。 “曹明?”李蒙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因为曹明第二天就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所以虽然有些人觉得蹊跷,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多想。而且很快,荥阳上下就出现了很多流言,比如早先拿剑逼着曹明进县衙的就是林家寨的余孽,打的就是以曹都头换取林强的主意,但谁让咱们曹都头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呢,不仅很快反制了山贼,还把程县令都救了出来;再比如那个拿剑逼着曹都头进县衙的其实是一位隐居的剑客,之所以在当时那么做,是为了能进县衙同林家寨的余孽谈判,为什么要压着曹都头?当然是为了麻痹敌人啊!再再比如,当时拿剑压着曹都头进县衙的,其实是曹都头的手下,曹都头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为了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一击中敌! …… 什么样的流言都有,最后连什么山精水怪之类的都出来了,真真假假,就算是当时跟着曹明去围攻县衙的人都弄不清楚了。说这些话是真的吧,不太对;说这些话是假的,曹都头真的无恙出来了,而且出来后可没说过要找谁再寻仇。当然也有人觉得不太对,而来试探的,可那些人的下场都凄惨了些。至于那想暗地里做私活的,还没等他们走出荥阳,就被拦了下来——对付山贼盗匪曹明也许不太行,对付有异心的手下,曹都头还是很有心得的。 所以虽然事情过去了几天,李蒙并不知道荥阳那边已经发生了巨变,而他这段日子的心神又大半放在白重身上,哪怕听到了什么流言也不会往心中去,事实上因为他在郑州散步的那些流言,荥阳的那点传闻别说没传过来,就算传过来了,也会很快淹没在他的水军之下的。 “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向刺史汇报。”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曹明虽然一早投靠了他,但因为只是一个都头并不太受他重视,当然因为时间长,他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所以虽然有些不快,他还是让人把他叫了进来。 片刻,曹明就带了几分畏缩的走了进来,见宋子辰和高皓白都在他不免有些紧张,但他在李蒙面前向来卑微,几人也就没有怎么在意,反而有些厌恶。 “你说有重要的事,什么重要的事?”李蒙也没有同他寒暄,直接道。 “是是,刺史……荥阳附近本有一伙山贼,一百多号人,很是凶猛,为首的林强早年不仅当过兵更是真打了几次仗的,小的曾去围剿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蒙不耐了起来,“这山贼又惹了什么事?就算惹了又如何?哪个地方没点儿盗贼土匪的,若你想围剿他们立功,待将来再说。” “是是,不是不是。这山贼很厉害,但还算仁义,小的本想就这么放过他们的。就像刺史说的,哪儿不都有山贼吗,这里没有那里就有,不是这伙儿就是那伙儿。这林家寨虽然凶横,到底不怎么伤人性命,若是除掉他们换一伙儿上来……” 他东拉西扯,不仅把林强介绍了一遍,还把林家寨也分析了一通,李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这就是你说的重要事?” “啊,不是,也是……” “曹明,你到底事来做什么的!”李蒙啪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他,“是来消遣本官的?” “小的不敢!”曹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的,小的真有事要报!” 第75章 第十三章电闪(上) 曹明在地上梆梆的磕着头,用力之猛让人非常怀疑那不是他的脑袋而是石头、木头之类的东西。不过两下他的额头已是一片乌青,再两下已有鲜血流下。李蒙一直待他磕了六七下才喊停:“既然是真有事,为何又把一个小小的山贼说个不停?” “是是,”曹明跪在那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咬了下舌尖,强忍着不适,勉励回答,“主要是小的要说的,和这山贼有十分紧密的关系。小的怕说不清楚耽误了刺史的事。” 见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李蒙冷哼了一声:“你说吧,不过说到最后要是没什么事情,我看你这都头也不用做了。” “小的不敢不敢。”曹明的两腿微微带了些哆嗦,没有人知道此时他的内衫早就湿透了。他投靠李蒙有十几年了,在他能攀上这棵大树的时候就紧紧的抱着不放,三节两寿时常问安,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李蒙虽没能让他更进一步,却也让他在荥阳过的非常舒适,几次大战也让他躲了过去。他不是一个很有追求的人,虽然有时也不免有些怨怼,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到底还是满意的。面对李蒙的时候都是小心奉承。不能说他对李蒙就全心全意没有过丝毫欺骗,可那最多就是稍稍的为了自己进行一点小隐瞒,要说对李蒙有什么不利,他是绝对不敢的——他也没这个能力。但现在他就要给李蒙挖一个大坑,看着他万劫不复!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眼前发黑,很有一种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的冲动,可是他又不敢。那一天的经历实在令他太深刻了,深刻到他现在夜里睡觉都要让人点着灯,甚至他都不敢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哪怕是个看守呢,他也想有个人。何况还有刘灿…… 想到刘灿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弥漫全身,那是惧怕又是渴望,是恐惧又是依恋。他不禁想到那一天,他的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回应没有响动,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什么都听不见。唯一能感受的,就是痛苦,手脚被捆绑的痛苦,到最后就是麻木。他大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声;他挣扎,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在动弹。他在地上来回翻滚,用舌头舔地板,借着舌尖上感受到的灰尘来证实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证实的是什么,只是在一开始他满嘴泥土的时候不近没有嫌弃,反而觉得欢喜,但是渐渐的,他的舌头仿佛也麻木了。 他的全身好像还在又好像不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难受,无法形容的难受。那个时候他甚至渴望有人能打他一顿,打的皮开肉烂也好体无完肤也好,只要有个人,有个人出现就好! “怎么就成了这样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地他就听到了一个这样的声音,一开始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僵硬着不敢动,竭力侧着耳朵,张口去问——他觉得自己去问了,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但他不能确定是不是。 “曹都头?”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他发现有些耳熟,应该是他听过的。这令他欣喜又令他害怕,熟悉的话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可是,这很可能又是他的想象。 “我是刘灿啊。”随着这句话他的眼前一亮,然后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他就看到了一张微笑的面孔。那面孔的确是他认识的,但他一时根本不敢相信。 “看来曹都头还不太想见到我,那就再好好休息一番吧。”刘灿遗憾的摇摇头,然后他的眼前又是一黑,他立刻叫了起来,他再不要感受那种滋味了,他哭泣他哀求,可都没有用,又不知过了多久,刘灿才再次出现。 “这次曹都头想见我了吗?” “想想!求求您,求求您!”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只知道要哀求,不断的哀求。可刘灿依然不理,没说两句就又让人给他蒙上了眼睛,塞住了耳朵。 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不过只是过了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认真算下来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但他已仿佛两世为人。在他走出县衙的时候,不仅把明的暗的他所知道的投靠李蒙的人都说了个清楚,甚至把自己早先曾和林家寨有私下交易的事都说了。至于什么埋在哪个山洞中的几块金饼之类的事更是说的清清楚楚。 他害怕李蒙,但更害怕刘灿。而且对刘灿他不单单是害怕,更有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感觉。他第一次知道只是把人简单的蒙着眼睛堵着耳朵绑着手脚就能这么可怕,而能想出这种办法的刘灿,无疑是可怖的。 他并不知道其实刘灿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再之后刘灿曾找了几个死刑犯做个试验,发现这东西虽然有用,但在每个人身上的效果都不一样。性格坚毅的,早先生活比较困苦的,就能挺的时间比较长些;软弱的、生活舒适的就容易崩溃。崩溃的程度也不一样,像曹明这种也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曹明正按照刘灿的交代,把林家寨的情况说的详细到啰嗦,早先说过的他竟然又重复了一遍,到最后才道:“就是这么一伙儿人,前几天竟被人给灭了,不仅灭了,全寨上下更没有一个人逃脱。” 李蒙看着他,如果不是现在曹明脸上还带着血迹,他简直想让人把他拖下去打一顿,他喝了口茶,慢慢的开口:“还有吗?”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暴怒前的平静。曹明吞了口口水,像是犯傻似的继续道:“刺史猜这灭了林家寨的人是谁?” “是谁?”李蒙的声音更加平和了。 “是刘灿!刘成家的刘灿!” 李蒙一怔,旁边的宋高二人也愣了下。在郑州,刘灿其实并不怎么显眼,她甚至很少往这边来。就算来了,大多也是处理茶馆上的事情,一不代表刘家做什么拜访;二来也不与郑州当地的公子郎君们做什么交往。所以虽然很多人知道刘家有这么一个人,但对他并不熟悉,还有很多人觉得她一定平凡无奇甚至拿不出手来,否则刘成怎么不带她出来? 但李蒙还是知道刘灿的,知道她在管城的口碑相当好,甚得民心,好像还带出了一帮孩子。按照管城人的说法,这路上的劫匪之所以少了,就是因为刘灿带着那帮孩子天天巡逻的缘故。对于这样的话他听听也就罢了,刘成作为大指使清理出一条线路还不容易,还用的着自己的嫡子去冒险? 而且刘成过去是什么人?一个破落户的都头,吃饱饭都是问题,随便能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既然刘成自己都藏拙了,他更不会在刘灿身上花太多心思。可现在,这刘灿竟突然跳了出来? “他?你说是他?” “是的,刺史,就是他。” “谁跟着他过去了,柴志坚还是赵弘殷?” “都没有,领头的就是刘灿,而且带的是一帮孩子。” “孩子?”宋子辰忍不住插口了,“什么样的孩子?” “说是孩子也许有点过,也有十七八的,但大多都是和刘灿差不多的年龄,有一个我看可能还不足十三。刺史,早先我也不信,可那刘灿直接把林强等人的脑袋提了过来啊。” “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高皓白也觉得蹊跷了。 曹明没有隐瞒,说的异常详细仔细,刘灿等人怎么到的荥阳,怎么找上门要求他出兵的,他怎么拒绝的,还怎么同林强打了招呼的,后来他还怎么逼迫程政的都说了个遍,这些本来都是实在发生过的,他说出来没有丝毫别扭。 “你说,你让那程政写请愿书了?” “是是,小的早先想着那程政好歹也是个县令,若写了请愿书应该也有点用处。那程政早先虽狷介,那个时候其实也是有些怕的。哪知道那刘灿就在那个时候跳了出来!”在这里他做了一点改动,没有说自己是让程政签名,而成了让程政另写一份。 高皓白冷哼了一声:“我说这城里怎么到处都有请愿书的流言,原来是从曹都头这里泄露出来的呀。” 曹明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小的罪该万死,但小的真没想那刘灿那么厉害啊。本来小的以为林强是一定会把她留下的,哪怕饶了她的性命也必要刘成出一大笔赎金。届时刘成忙着处理此事也就无心、无心再和刺史争什么了。可谁知那刘灿不仅没被留下,还把林强等人杀了。那程政更借着刘灿的势不把小的放在眼里了,那请愿书到底没写。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小的觉得那刘灿实在太怪异,因此不敢耽搁,立刻就来向刺史汇报了。” 李蒙没有说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跳出刘灿这么一个人。带着几十个孩子就把积年的山贼给灭了,这种事不能说没有,但在历史上做出这种事的哪个后来不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刘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是他不愿意相信的,可他又找不到曹明的破绽,而且,曹明也没理由欺骗他。 第76章 第十四章电闪(中) 如果曹明失踪了一些日子,李蒙会怀疑他;如果曹明现在看起来异常憔悴,形体大变,李蒙说不定也会有疑心。但现在李蒙根本就没有收到过任何曹明失踪的信息。而现在的曹明呢,虽然看起来比早先更畏缩了些没出息了些,但他在李蒙心中从来就不是什么光辉正面的形象,现在变的更不堪了点也没什么稀奇的,何况他这不是刚犯了错? “曹都头的话不太对啊。”宋子辰突然道,曹明一哆嗦,惊骇的看向他,“宋、宋先生……” “按照曹都头的说法,那刘灿是上个月到的荥阳,不过两天的时间就除掉了林家寨,而今天已经是六号了。从荥阳到郑州,快马只要一天,就算有什么耽搁也用不了两天,这中间的几天,曹都头做什么去了?莫不是和谁,商量什么事情了?”他越说声音越危险,到最后,向高皓白看了一眼。 高皓白冷哼了一声:“子辰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我什么?” “皓白兄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实在是太巧合了,怕被有心人利用了。” “利用什么?难道我还能同刘成联合吗?” “浩白兄多想了。” 宋子辰摇着扇子,显得有些云淡风轻,高皓白暗暗咬牙。以强大的攻势逼迫白重是他一贯的主张,这次的流言也的确像是他的手笔。而请愿书的事他也是知道的,虽然他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写了,但他真想这么做的话还用和曹明这号人联手?但这话他不能说,首先他虽然不怎么看得上曹明,可也不想轻易得罪他,再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手握一定实权的都头;其次,作为一个谋主,财富可以有,清贵可以有,享乐可以有,自己的势力却是不能有的。如果他真背着李蒙做下这种事,哪怕他是一心为李蒙的,第一个绕不过他的也是李蒙。 所以当下他只是瞪了一下眼,然后转向了曹明:“看来为了让我们的宋先生安心,曹都头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时间问题了。” 曹明看了一下李蒙,暗暗的吞了口口水,这才有些磕巴的道:“小的,小的一直在荥阳,因为、因为害怕那刘灿有什么目的,小的一直不敢离开,直到她前天从荥阳离开了,小的这才过来。” “你说那刘灿前天才从荥阳离开?” “是,她一走,小的立刻就启程了。因为这个消息实在蹊跷,小的怕别人耽误事,就亲自过来了。”说到最后他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又有些卖弄的微笑,看的李蒙一阵恶心,他摆摆手,“你什么时候来的郑州,这个一查便知,也是做不得假的。” “是是,小的本应写封信让人送过来的,但小的实在怕信中说不清楚。刺史,两位先生,你们想啊,刘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派自己的儿子围剿林家寨?虽说这林家寨富裕,可也不值得他们在这个时候动手吧,何况林家寨离管城又那么老远,中间还隔着郑州。这刘成若当上节度使了,荥阳自然受他管辖;如果当不上,现在收拢了又有什么用?再说荥阳还有小的呢!所以这里面,小的认为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小的想不出来,但小的觉得这事一定不一般。” 他说的带了些神秘的肯定,李蒙暗暗磨了下牙,倒也没有太失望,如果曹明能给出什么高明的主意也不会现在只是个都头了。他看向高宋二人,见他们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挥挥手:“这事你做的很对,先下去吧,这两日你先不要离开郑州,有事我随时找你。” 曹明应了,又有些犹豫的没有立刻告退,李蒙道:“还有什么事?” “小的觉得刺史的事还是立刻办了的好,刘家这些蹊跷事,不知道后面隐藏着什么,万一将来……” “这事,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 “是是。”曹明一边应着,一边退了出来。 他一出来,李蒙就道:“两位先生怎么看这件事?” “不太能说得通,的确蹊跷。”高皓白首先开口,“不过曹都头后面的那句话还是对的,只要大事一定,不管有多少蹊跷也都没有用了!” “浩白兄这话不对。既然知道这些蹊跷是敌人做出来的,那我们就不该按照敌人的意思去办,刺史,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看看那刘成到底想做什么!”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了,宋子辰还是强调了自己的意见。 李蒙没有说话,曹明的话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来自什么地方。是刘灿的表现还是这背后的蹊跷,但他觉得这次是高皓白说的有理,只要他成了刺史,就大事已定。有什么蹊跷也不用在意了,刘灿再有本事名也是以后的事了。当天下午收到的消息更加强了李蒙的这个消息——一直被他们严密监控的赵弘殷离开了管城,然后……不知去向了! 人的名树的影,赵弘殷在洛阳的时候就很有名,在管城一出现就令很多人大吃一惊,李蒙和刘成争位当然不会忽略了这个大将。虽然管城被刘家打理的很好,但他安排几个人盯着几个知名人物还是做得到的。赵弘殷一离开管城他们就收到了消息,可也就到这里了,而这,也更令他们担心。 这个晚上,李蒙终于来到了白府。他其实是经常来白府的,哪怕是做给外面人看,这一点也是不能省却的,不过也就是过来坐坐,他知道白重不待见自己,而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装孙子。过去装装也就罢了,现在基本撕破了脸,还有什么好装的?所以请个安,露个面,然后就是同六娘子说话。对六娘子他还是满意的,虽然不怎么漂亮,但聪明,还懂事,知道以夫为尊。所以他也愿意同六娘子说话,但今天他请过安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下同白重说起了天下大势。 他从早先的朱温一直说到今天石敬瑭,从契丹一直说到开封,从汉族说到沙陀族,最后道:“不知叔叔是否认为当今是否是一位好圣人?” 白重冷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绕圈子,我是粗人,听不懂。” 李蒙心中大怒,白重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不主动挑明,这不仅是不给他面子,更是不识时务! “叔叔又何必这样呢,这些年我待叔叔从未失礼,这到最后了,叔叔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就是因为我想不开,你现在才能坐在这里给我说这些话,否则你觉得现在会是你坐在这里吗?” 李蒙暗暗的咬了下牙:“叔叔!当今天下动荡,民生困苦,各地均有反意,圣上为此非常困苦,郑州虽不是重镇,却是在天子脚下,节度使为此方重臣,还望叔叔早有决断!” “你这是在逼我吗?” “侄婿不敢,不过是为这一方百姓请命!叔叔近日不能理事,不知这郑州境内已出现各种状况,就像近日,那管城的赵弘殷竟不明不白的带着一方人马走了!那赵弘殷本是朝廷命官,就算独自离开都是罪过,何况还带着人马,这也不知他是去为盗了,还是为匪了或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打算。还有那刘成的长子刘灿,前几日也带着一批人到了荥阳,还围剿了一伙匪徒,虽说是为民除害,可这不明不白的也令人费解的很。” “你说刘成的长子刘灿带人围剿了一批匪徒?” “是,还跑到了荥阳。”李蒙终点突出了后两个字,他说这的意思就是告诉白重,别光觉得他李蒙做的过分,刘成那是没条件,否则会做的更过分。就像现在这样,先是长子后是手下大将,刘灿那个他是还想不通缘由,可赵弘殷他敢肯定一定是刘成布置的后手,不,或者说是很可能就在这一两日就会发动的先手!他这边走的还是温和路线,那刘成可是直接就要动兵了!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哪知道白重突然笑了起来:“刘灿,刘灿,刘成的长子,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李蒙莫名其妙:“叔叔,不知这刘灿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刘灿很好,很好。”白重说着又笑了起来,他是刘成的老上司,虽然他很少管下属的家世,但刘成的长女叫刘灿这点他还是知道的。而现在李蒙连刘灿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这就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快慰。 而随着他的大笑,李蒙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他觉得白重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而他所知道还和这一次荥阳的事有关联!他眯了下眼:“看到叔叔这么高兴,侄婿我也非常欣慰。我只愿叔叔天天这么高兴,长命百岁才好呢,这样婶子和下面的几个侄子也都有依靠了。” 白重收起了笑意,没有看李蒙,反而看向了旁边的徐氏,后者的脸上有些惊异,他在心中微微一叹,他的傻娘子啊,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 “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现在,你先回去吧。” “那希望叔叔快些考虑,否则,我真怕有些人等不得了。” 白重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从白府出来的时候李蒙的心情还算是好的,他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虽没有全部发挥,到底也让白重看了他的脸色。他不知道,此时曹明正打着他的旗号,把他的手下召集了起来。 第77章 第十五章电闪(下) 曹明作为很早就投靠了李蒙的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头熟,虽然他远在荥阳,但每次来郑州的时候,都不忘上下打点一番。所以虽然像高宋这样的人不怎么看得上他,却也有不少人觉得他够朋友讲义气,起码也是个会来事。而当收到他的请帖后,众人也没有多想,就欣然赴约了。他们本以为这是一个和过去一样的聚会,吃吃喝喝最后喝些花酒,最后说不定还能再收点曹明送上来的东西。开始也的确是这样,但是当喝到一半的时候曹明把闲杂人等打发了出去。 “曹都头这是什么意思?”本来正喝的高兴的诸人见说唱的逗乐的都离开了,都是一愣。 “李公待大家如何?”曹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张口反问,这里的李公就是李蒙了。要说作为一方刺史的李蒙还不是太有资格被人说公,但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曹都头怎么会这么问,李公待咱们自然是好的。” “是啊是啊。”下面一片附和。 “那大家觉不觉得以李公的才干,是不是应该更进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一人欣然道:“这是自然,李公德高望重,郑州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现在天下混乱,正需要李公这样的人为民解困。” “好!魏都头这话,正是我的意思!”曹明端起酒杯,倒满了,“就为这话,我敬魏都头一杯!” 魏都头也没有客气,一饮而尽,之后道:“这酒我喝了,不过曹都头是什么意思也该同我们说个清楚了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曹明这明显是话中有话。 曹明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大家觉得……李公这次是否能更进一步?” “这还用说吗?连郑家的人都先来李公府上了。” “是啊,咱们家李公和白公又是那样的关系,也只有李公最适合了。” “论威望资历还有谁能和咱们李公相比?” …… 众人纷纷表示对李蒙的看好,曹明一直不接话,直到最后才道:“那为何到现在白公那里都没有正式为咱们李公谋取呢?” 众人一时无语,曹明又道:“我这次过来本是为了一件蹊跷事,同李公说了之后,李公也很忧虑啊。” 他说着,把刘灿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李公说这就差临门一脚了,可不想到最后出了什么岔子。” 众人皱着眉,魏都头道:“这事的确蹊跷,不过荥阳的事看起来和这边没什么关系啊。” “就是因为这个才更蹊跷,到这个时候了刘成会做同这边没关系的事情吗?” 众人暗暗点头,这个时候对李蒙重要对刘成一样重要。去围剿山贼,这是围剿成了,要是没围剿成呢,别说争节度使的位置了,只剩下去救儿子了。 “谋划事情那是先生们要做的,咱们想不透,也做不出什么,但是我们能做我们可以做的!大家看这是什么?”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立了起来。 “请愿书?”有人惊呼出声,一些不识字的立刻恍然了。 “正是请愿书,这上面已经有很多人的名字了,不知道诸位愿不愿意加上自己的名字?” 他这么一说,有几个人不免暗暗叫苦,他们虽是李蒙的手下,但要说如何忠心就谈不上了。李蒙成了节度使他们自然高兴,可要李蒙不成……他们也不至于为此同刘成闹别扭,给谁干活不是干?最多就是以后跟着刘成谈不上什么发展了呗。可这要是在请愿书上签上名了,万一以后是刘成上位,他们能不能保着现在的位置都难说,他们可不认为这请愿书是用来收藏的。没听现在郑州上下都在流传请愿书的事情吗?他们今天签了名,明天这流言里就要加上他们的名字! 看看看看,这几天总被人说起的某位县令不就在上面吗? 有不愿意的,自然也就有愿意的,比如那位魏都头,虽然都是都头,但他的日子可没有曹明舒服。他投靠李蒙的时间比较短,又是在郑州境内的,这日子过的也不比早先的刘成好太多。这次的事他一直想使一把力,可就不知道这力要往哪儿使,此时一见有这个机会立刻道:“原来是为了此事,为了李公,这有什么不愿的?不过某粗人一个,不会写字,只有按个手印了。” 他说着,竟咬破中指,血淋淋的按上了一个:“还有谁?” “某算一个!” “还有我!” “加我一个!” …… 曹明这次召集的颇有几个不得志的,他们的心思也同魏都头差不多。而在他们的带动下,那几个不愿的,也只有硬着头皮或写上自己的名字或按下手印。当他们都写完后,曹明亲自给他们倒满酒:“诸位果然都是李公的忠义之士,某在这里敬诸位一杯!” 他说完,自己先一饮而尽,其他人也纷纷跟随。而当看到他们都喝完后,曹明啪的一下把酒杯摔了:“酒也喝了,志向也立了,下面咱们就真正的为李公做一件事,咱们去,请愿!有谁愿同某一起?” “我!”魏都头没有犹豫,立刻上前一步,“某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做。今日既然曹都头做这个主持,某怎么也是不甘落后的!诸位,李公待咱们大恩大德,此时不报,还待何时?” “有个屁的大恩大德!老子在现在还是个不入流。”有人在心中暗道,但名字已经签了,跑是跑不掉了,这时候也只能站出来了。所以一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众人都非常踊跃。 “好!”见众人都站了出来,曹明一拍手,“今天咱们就要让白公知道,李公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李公只差最后一步,却迟迟不能前进,为此甚是忧虑,主忧臣辱,咱们为人臣下,就应该为李公争取,为李公分忧!万不能让那刘成,在最后时节闹出事端,今日白公要不答应咱们,咱们就决不罢休!” “决不罢休!” 气氛、酒精、口号,不管真假,气氛都是热烈的。而在此时,白重正盯着徐氏,后者不安的绞着自己的手指,她隐约的觉得自己错了,可又不知到底怎么错了,只是白重的目光令她非常心虚,过了好一会儿,白重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 “官、官人、说的是什么?” “我一开始知道你做的那些事的确是生气的,我想,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我如果是突然就死了也就罢了,既然我吊上了这口气,怎么会不把你们母子安排好呢?在这世上,我除了你们,还能挂念谁呢?” “官人,我……”徐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是嘴上哆嗦着。 “我知道,你一直有些在意大娘子,但大娘子……早就去世了啊。” 徐氏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这些年白重对她的确是好的。她嫁过来的时候白重就是指使了,虽然只是个一般的指使,手下也有几百人,日子过的着实不差,后来白重成了节度使,这日子也就更好了。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娘子,个个都没有残缺。要说,她应该满足了。可每当逢年过节她冲着那牌位行礼的时候,每当白重久久的站立在牌位前的时候,每当他看着饭菜沉默的时候,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恨是怨是嫉妒?她不知道。她知道自己的这些心思是没有理由的,她的母亲也劝慰她,早先那位在白重心中的位置再重,也死了,而且她的孩子都没能留下;这节度使夫人的位置是她的,这荣华富贵是她享了,这以后的位置是她儿子的! 她知道她明白她清楚,但她还是在意,忍不住的在意,无法克制的在意。她哭,仿佛要哭出所有的委屈,但连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委屈什么:“官人,我不是……不是因为姐姐才……” “是吗?”白重摸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徐氏也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真的不是因为早先的那一位吗?应该不是吧,她是看白重久久没有决定才行动的。但在她心中,的确是想过,如果此时是早先那一位的话,白重一定早就做了安排! “我的确是在意大娘子的,因为她跟我受了苦遭了罪却没享什么福,我总觉得对不住她。可我欠她的,那要以后还了,这一世,我总要安排好你们母子。我早先迟迟不做决定主要是要看看谁值得托付,五娘子,不是同咱们关系近的就一定值得托付,也不是平时奉承咱们的将来就能善待你们。大郎二郎都不是什么好苗子,可若好好培养也不见得就不能成才。我如果能再活个二十年,他们的未来自然是不用操心的。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就要为他们找一个能用心待他们的,待你们的。” “官人,我、我错了,我不该……” “要说我早就该给李蒙写推荐了,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写吗?就是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值得托付。他用手段我不怕,虽然他这手段是对我的,可我都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而能到这个位置上的,又有几个是没有手段的?可你想想他早先的话,是真的值得托付的吗?” 第78章 第十六章雨至(上) 徐氏有些迷茫的看着白重,她也觉得李蒙先前那话不太对,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在威胁我!其实他一直都在威胁我,不过过去他是暗着来,而这一次他是明说了。我在世的时候他尚且如此,将来我去了,他又会怎么待你们母子?” 徐氏打了个哆嗦,有些犹疑的道:“六娘子待我,一向还算恭敬……” “你呀你呀,六娘子就算能用上点力,又怎么能左右大局?” “那、那现在怎么办?也不能再找刘成了啊。” 白重没有说话,他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就到了完全没办法的地步,但现在这个情形,的确就是两难了。就这么认了李蒙,他一是不甘心,二是不放心,可若是找了刘成,他一样不放心。 “再看看吧,再看看吧。”他在心中暗道,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就这么躺在床上也有一种手脚无力的酥软,同时他的嘴角迅速的抽搐了起来。 “官人、官人!”徐氏一阵惊呼。 “不、不要叫……”他勉励道,“不要叫!我、我没事,没事……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情况,不要!” 他咬牙切齿,瘦的有些脱形的脸上面目狰狞,但就是这样他还死死的抓着徐氏,徐氏忍不住的再次流出泪,第一次她为这件事感到了后悔——白重从没想过放弃他们母子,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是在为他们母子考量。 “夫人,夫人!”一个仆妇焦急的在外面叫着。 她低头把泪擦了擦:“进来。” 那仆妇走了进来,行了礼,然后有些犹豫的看向她:“夫人……” 这个仆妇是她的心腹,早先在这个时候她都会出去同她说话,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暂时平息的白重:“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让她,在这里说吧。” 徐氏抿了下嘴,点了下头,转而向那仆妇道:“你说吧。” 那仆妇一怔,看了看白重又看了看徐氏,还是道:“外面,外面来了一群人,说要见节度。” “一群人?” “是。” “都是些什么人,来做什么?” “他们倒报了身份,有做都头的有做县丞的,说是要为李刺史请愿。” 她话音刚落,那边白重就大叫一声,整个身体都抖索了起来,徐氏连忙回身抱着他:“官人!官人!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白重只是哆嗦,就在徐氏忍不住要人去喊郎中的时候,白重回过了身,瞪眼大叫:“李蒙小儿,欺人太甚!我绝不能如他愿!绝不能!你、你如果再同他在一起,我就休了你!休了你!” 徐氏被吓的脸色铁青,一个劲儿的点头,而在此时,一个声音隐隐的从外面传来,那声音先是比较小,慢慢的就大了:“为李刺史请愿!” “为李刺史请愿!” “请白节度一见!” “请白节度一见!” “为李刺史请愿!” …… 很明显,这是一个人高呼,而还有很多人跟着学。一开始跟着学的最初应该只有十来个,但后来却仿佛越来越多了,到最后简直就像是有几百个人在喊的样子。徐氏和那仆妇都慌了,那仆妇道:“现在、现在怎么办?” “你刚才说一群人,这到底有多少个?” “我早先看的也不过十来个啊。” “你听听这声音,是只有十来个的样子吗?” 那仆妇说不出话了,徐氏一咬牙:“你去看看,到底来了多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仆妇虽有些怕,却还是点了下头,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白重道:“别去。” “官人?” “你让她先把六娘子叫来,我有话要说。” “官人?” “快去啊!”白重催促着,徐氏立刻冲那仆妇道,“还不听官人的快去?” 那仆妇离开后,白重又道:“你立刻去把大郎二郎还有大娘子抱过来。” “官人?”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李蒙在逼我,今日我若不能让他如愿,今日我们一家都有性命之忧!还不快去把大郎他们抱过来!去啊!”说到最后几乎就是吼了,徐氏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也慌忙的奔了出去。 而在此时,李蒙也收到了消息,当他知道自己的一干手下去请愿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一喜,再之后才是愤怒——这些人,竟事先都没通他打声招呼! “此时,事已至此,还望刺史立刻前往白府。”高皓白拱手道。 李蒙其实是愿意的,但还有些犹疑:“我这个时候前去,岂不是更落人口舌?” “刺史当然不是去逼白节度的,而是去劝解众人的。”高皓白微笑道,“当然若是众人不听刺史的,那自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到这里,李蒙也不仅露出笑意,不过他立刻面容一整:“对了,怎么没见宋先生?”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听说他好像出去了。”他们虽是李蒙的谋主,却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呆在李蒙的身边。平时没事的时候也是喝茶交友,只要不出郑州都随意的。当然,在这种重要时刻,他们一般也很少外出,不过就算是宋子辰也不会想到这临到晚上了,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想到这里高皓白带了几分得意,这就是天助人啊!等到这边大事一成,那宋子辰再怎么也爬不到他上面去了。 听到宋子辰不再,李蒙皱了下眉,叫来管家询问,管家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只说他是收到一封信后离开的。 “他没说是谁的信?” “没有说,只是看宋先生那样子还有些匆忙。” 李蒙的眉皱的更紧了,宋子辰在这个时候连个交代都没有的离开令他非常不快,同时也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的两个得力谋主,高皓白是比较激进的,宋子辰则比较沉稳,虽然他一直采取的都是高皓白的主张,但在这最后时刻,他想听听宋子辰的意见。 “你派两个人到宋先生常去的地方去找找,若能找到就让宋先生立刻回来。” 管家去了,李蒙对高皓白道:“先生的意见自然是正理,但事关重大,本官也不得不慎重从事。” “这是自然。”高皓白笑道,心中自然是不快至极了。 等了一刻钟,宋子辰也没有找到,高皓白叹了口气:“这宋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夫人还在白府呢。” 他仿佛是不经意的提起了这回事,李蒙一怔,面色难看了起来。现在的局势虽然是有利于他的,但白重会如何?虽说白家那里他安插了不少人,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还有白钱!还有刘成!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点上自己府里的两个侍卫队,又让人去叫了其他人手,匆匆向白家赶去。 任李蒙再想也不会想到,宋子辰是受了刘灿的约出来的。此时,他正坐在胡床上,看着对面的刘灿有条不紊的冲茶、分茶,外面正在耍百戏,叫好声、热闹声不绝于耳,但在这个房间里,那些声音就仿佛在另外一个地方,这里,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静谧。 这几年,刘灿可以用很忙很忙很忙来形容。忙着学习,忙着训练,忙着抓贼匪,在这茶艺上面她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不过她在过去看多了茶艺师的表演,这感觉自然就带了出来。何况居移气养移体,她在刘家几乎是一呼百应,出入皆受尊敬,这气势就不知要比后世的茶艺师强上多少了。 “先生请。”她把分好的一杯茶推到宋子辰面前,宋子辰闻了一口,“刘家的茶馆我是久闻大名,却不想今日能喝到郎君亲自分的茶。” “先生过奖了,其实我的手艺不见得比一般的师父做的更好,先生若觉得难喝,也还望给我个面子,不要说出来。” 她说的有趣,宋子辰不由得就笑了出来,他看向刘灿,就见她面如冠玉,一双眼黑明似漆,脸庞虽还带着几分稚嫩,气势已是十分沉稳了。 “刘成有个好儿子啊。”他在心中暗道,喝了一口茶,“不知郎君今日叫我前来,所谓何事?” 刘灿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把旁边的窗户打开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隐约的能见到不少灯光,却显得十分冷清。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是奉行的天黑睡觉。 “据说这两日会下雨,也不知今日会不会下。” 宋子辰有些发怔,还是道:“这个还真说不准,只希望就算下,也不要下的太大太久,否则很多瓜果都来不及摘了。” “听先生这话,却是关心民生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本是我们读书人职责,只是……”说到这里,他摇摇头,“郎君在信中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我相商,不知到底事什么事?” “其实我没有想到先生今天会独自前来,难道先生就不怕李刺史有什么误会吗?” “郎君多想了,我与刺史相交多年,彼此都相识甚深。” “先生是君子,但不见得所有人都是君子。先生岂不闻三人成虎吗?” 宋子辰皱起了眉:“郎君到底想说什么?” 刘灿一笑,慢慢的喝了口茶,她看着宋子辰,似笑非笑,后者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又说不出来这感觉是什么。 第79章 第十七章雨至(中) 看着宋子辰谨慎的看着自己,刘灿笑着又喝了一口茶。李蒙都在管城安插人手了,他们又何尝不调查李蒙?虽然因为刘家在郑州的根基还不深,但一些没有特意隐瞒的东西都是知道的。比如眼前的宋子辰,让刘灿看来真是有些明珠暗投了。 宋子辰本也是进士,只是运道不好,受同窗牵连不仅功名取消了,还终身不能再进行科举。他先是在家乡教书,据说成绩不错,但他老家没过几年就遭遇了兵祸,之后他就流落各地,再之后就被推荐给了李蒙。他跟着李蒙的时候,李蒙还只是一个县令,而他在李蒙手里也不怎么受重视,就这么蹉跎了几年,李蒙身边的谋主走了又换,他却一直留了下来,也算混了个脸熟,到李蒙升刺史的时候,终于采纳了他的谋划,这才算是出了头。可也就这样了,近几年他虽还是李蒙身边得力的谋主之一,却越来越不受重视。 根据刘灿和赵方毅的推敲,应该是因为他为人偏向稳重,给出的意见也以稳为主,而李蒙一是性子本身就带了些急功近利,二是这几年急着再进一步,自然也就不喜欢这种谋划了。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了两下,茶馆中的小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郎君,您点的萝卜糕。” “怎么这时候才好?” “因郎君交代要过油煎一下,所以就慢了。” 刘灿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那小二去了,刘灿笑道:“先生不妨尝尝这个,也算是我们店里的一个特色。” 在小二刚才说煎的时候宋子辰就有些好奇了,现在说到煎一般是药材,对食物不过蒸煮炖烤,再不过就是凉调。煎炸都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宋子辰在李蒙那里就吃过煎鱼炸肉。只是煎的萝卜糕却是真没吃过的。此时听刘灿这么说,他也没有推辞,夹了一块,果然外面酥脆,里面却是绵软的,非常可口。 “如何?” 宋子辰点点头:“却没听说过这里还有如此有特色的东西。” 刘灿一笑:“这自然是特制的,一般人我们一是不会做,二来,不知道的人我们也不会特意推荐。” 煎炸并不是她捣鼓出来的,这东西在《齐民要术》里就有记载,但就像炒菜一样,这些东西一直到北宋才在几个大餐馆之间流行,到了南宋才普及下来。刘灿一直想着待将来天下稳定了靠这个发财,自然不会急吼吼的现在就推出来。 “那看来我也只能吃这么一次了。”宋子辰说着又夹了一块。 “先生来,什么时候想吃都行。” 宋子辰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把嘴中的糕点咽下才道:“现在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不知郎君是否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先生可想过以后吗?”刘灿慢慢的开口。 “不知郎君指的是哪方面?” “明人不说暗话,我家阿耶一直钦慕先生大才,若先生前来,必倒履相迎。”她说着,拱了拱手。 宋子辰一怔,吃惊的看向刘灿,几乎想问她是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现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是要动摇军心呢,还是觉得他宋子辰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呢,或者……不对! 宋子辰本是惊怒相交,但在见到刘灿一片平静后突然站了起来,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刘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他们也绝对知道他是不可能离开李蒙的,那么这是什么用意?联想到先前刘灿的左顾右他还有早先的那封信,宋子辰不由得惊惧了起来:“你们、你们安排了什么!” 刘灿站起来,平静的看着他:“先生,学生说的是真心话。” “你、你!”宋子辰还想再说什么,但也知道现在耽搁不得了,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就向外跑去,刘家一定有阴谋,他要去阻止!他要去阻止!他本还担心会被阻拦,在发现很顺利的拉开房门后就松了口气,但在他跨出房门的时候隐隐的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他微微一怔,没有回头继续向外奔去。 刘灿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现在宋子辰回去已经晚了,李蒙点上了人马在路上了。到了这一步,他们的计划基本可以说成功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就是运道了,不过,不管宋子辰回不回去,都左右不了什么了。 啪的一下,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雨滴噼噼啪啪的就打了下来,开始还只是几滴,可没过多久就越下越大,还有一些雨随着风进了屋中。刘灿也没有去关窗,就那么坐在那里,夹起了一块萝卜糕,有滋有味的品尝了起来。 “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 各种嗓音在雨中出现,而白府前本来高呼的众人也骚动了起来,这下雨了,他们还请不请愿?他们都叫这么长时间了,白家也没个人出来,难道他们要一直在外面呆着吗? “诸位!诸位!”正在徘徊间,打先的曹明站了出来,也不知他从哪儿弄了个胡床,站在上面倒是醒目,“今天我们是来为李公请愿的!这雨更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如果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还为李公,为百姓!那我相信,白公也一定是会被感动的!” “曹都头说的对,如果区区雨水就能令我们退却,那我们还请什么愿?”魏都头第一个响应道,下面也响起了呼应,但不免显得有些零零落落的。他们这一帮人,先是签了请愿书的那几个,后来加入的成分就杂了。有想来凑热闹的,有想来邀功的,有想来打探消息的,还有几个是刘家通过各种渠道安排进来的。 这些人里有的是真心想请愿成功,有的则有自己的打算。此时一听曹魏两人这么说,当下就有人道:“我们自是不怕这些许小雨,但就不知我们的话白公是否听到了?若白公根本就不知,我们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是啊是啊,那我们不是白喊了?” “我们不是白站了?” “一定要让白公知道啊!” “要让白公知道!” “对对,要让白公知道!” 这一句就像天边的闪电,一下子照亮了很多人的心田,特别是早先那几个签了名按了手印的。他们思忖着自己这一次是没跑了,若是李蒙这次没能得了节度使的位置,他们以后的日子可难过的很。现在站也站了,喊也喊了,若是不能尽全功,可就什么都完了。因此一个个叫起来都份外卖力,一时间连雨声都盖住了,而在他们的带动下其他人的情绪也被点了起来,这其中,有真的想来请愿的,此时的雨更给他们一种豪情。 “要让白公知道!要让白公知道!要让白公知道!” …… 一声一声叫喊,加上有心人的带动,整个场面越来越向失控的方向发展,最后不知谁喊了一句:“我们要见白公!白公不来见我们,我们就去见他!” “我们去见白公!见白公!”这么喊着,就有人向大门冲去,而有一个人这么做了,立刻就有人跟了上去。白家的大门是结实的,他们也没有带武器,但这么多人,哪怕用身体顶用肩膀抗,也是总能挤进来的,事实上已经有人想着要从院墙跳过去了。而在里面,白家的护卫头领正张森焦急的向六娘子请示,“夫人,再不阻止,他们就真要进来了!” 六娘子咬着牙,也不知该如何选择。早先白重派人叫她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就去,然后转眼间就听徐氏把几个孩子都叫到了主院,她立刻就意识到白重那里去不得了。外面的呼喊让她知道这是李蒙的人来了,可令她疑惑的是她早先半点消息也没收到。她本想立刻回去问个究竟,可又怕自己这么一走再有了什么变故,后来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反正张森已经是他们的人了,她的安全总是能保证的。所以她一边派人给李蒙通信,一边就留了下来。 结果这报信的去了就没再回来,外面却闹的越发不堪了。 “夫人!”张森又催了一遍,这要阻拦就有可能有死伤,他是才投了李蒙的,怎么也不敢把自己以后的路都绝了。可要不阻拦,他也实在怕将来李蒙拿他来顶罪。 “让他们进来。” “夫人?” “咱们去护着八叔,只要八叔安全,其他的也就无所谓。”和张森一样,刘娘子也有差不多一样的顾虑。现在外面乱糟糟的,她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倒不如守着小院,也好说话。 她说完转身就走,张森一犹豫,咬牙跟上了。而此时,李蒙正在快马加鞭的往这边赶,他已经听说白府那边的情况有些失控,虽然他是想要逼迫白重的,可他也非常清楚,失控就非常容易出事,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事端都不利于他这边。何况,还不知道刘成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报——” 一个小兵远远的从雨中奔了过来,他连忙勒住马:“怎么样,可是有什么情况?” “报,刘指使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李蒙皱了下眉:“再探!” 他不相信这么大的动静刘成会不知道,他更不相信刘成会不做任何反应! 第80章 第十八章雨至(下) 都说秋雨贵如油,但这一场雨却像是夏天的暴雨似的倾盆而下。除了不时划过夜空的闪电,天上地下就是一片黑。李蒙穿着蓑衣,也淋了个湿透,他抹了把脸,恶狠狠的看着前方,虽然有士兵打着气死风灯,却也照不太远,黑蒙蒙的前方,如同张着嘴的怪兽,时刻准备吞噬着什么似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儿!”毕竟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虽然还没想透其中的关节,李蒙也本能的感觉到了异样。他的手指握着缰绳,心中犹豫不定,去?还是回? 前方,很可能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刺史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高皓白出声道。 “皓白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 有!作为一个谋主,高皓白比李蒙更早的感觉到了不对,曹明等人背着他们去请愿也就罢了,偏偏刘成那边还没有任何反应?刘成真的放弃了?哪怕真有这个想法,刘成也不会这么做,起码也会拿着东西来李府一趟,这样李蒙就算看他不顺眼,将来也不会立刻就收拾他。但是他一样想不到问题出在哪儿。 曹明的请愿?虽然这是他善作主张,可用心是好的,而且在这个时代这种事并不少见。当今圣人还没登位的时候就有三十多个将领为他黄袍加身,只是当时时机没有成熟,当今不敢应承,事后还把那三十多人杀了。可是在今天李蒙的时机是成熟的! 高皓白一直主张以激进的方式对待白重,在他想来,白重一没有厚实的家族,二没有合适的接班人,三没有用力的支援,到了这个地步也翻腾不出什么了。李蒙待他残暴、粗鲁了些又如何?待做了节度,哪怕受尽指责,也是大局已定!反而若是拖拖拉拉,耽误了时间让刘成捡了漏,那么哪怕有得了好名声又有什么用? 在此时,高皓白的这种思想可以说是主流,也因此他虽然不喜曹明的这种做法,却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现在的状况又让他觉得不太对。 “报——”就在此时,又一个传令兵疾驰而来,“刺史,已探得赵弘殷带了一都人马从北门而来!” “城门早就落了,他是怎么从北门来的?” “属下不知,只知却是从北门出发的。” “刘鑫!”李蒙咬牙切齿,北门的守将是刘鑫,不过虽然同是姓刘,却和刘成没什么亲戚关系,虽没投靠他这边,也没见同刘成有什么牵扯,却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给刘成这么大的方便! “刺史,机不容失,还请刺史抓紧时间向节度那边赶去,万万不能让有异心者抢了先!”高皓白连忙道,李蒙回过神,“你说的对,走!” 他说着,马鞭一挥,速度比早先更快了!赵弘殷的勇猛是他们都知道的,若和他在战场上打 仗,李蒙还真有些怯气,但只要他能抢先拿到白重的手书,那赵弘殷除非是想叛变,否则怎么也不敢再动兵了!想到这里他心下一片火热,再没想过后退,虽然对赵弘殷她没有任何把握,可他总算知道刘家的谋划了——还是要兵变,不过比起单纯的兵变,他们这一次算是找到机会了! 李蒙冷哼了一声,他是绝对不会给刘成这个机会的,此时他离白家不过一道街,而北门离这边起码多一倍的路程,就算赵弘殷速度再快,也是快不过他的,不过他还要见白重,还要让白重手书…… “大郎,一会儿你随我进白家;李聪,你带两队人马在外面严防死守!” 他身边的两个人纷纷应是。他的大儿子是前妻生的,今年已经十九,早两年就担任了府里护卫统领一职,另外一个李聪则是他大哥的儿子,因生的高大,也在府里做了护卫。在这个时候当然是自家人更可靠。 “李聪,我不出来,万不能让人进来,不管谁来,你都要给我拦住了!” “叔叔放心,侄子就是拼死,也绝对不会放人进来的!”李聪说的咬牙切齿,他也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了。 李蒙点了下头,又挥了下马鞭,快快快!一定要赶到赵弘殷的前面! 而在此时,六娘子正站在白家的主屋前与徐氏对持:“婶婶,叔叔对我有误会,婶婶可一直是疼我的。不说别的,这么大的雨,婶婶就忍心让我淋着吗?” 白六娘本就生的较小,此时全身湿透的站在那里还真有几分可怜,但此时徐氏却没丝毫的同情——张森!这个本应该是他们的最忠实的护卫的人却站在了那边!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心中说不出的惧怕。虽然现在世道不好,但她出身不错,所以虽遭过几次兵祸,却没遭过什么罪,后来嫁给白重更是锦衣玉食,处处奉承,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可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退,她的官人在后面,更重要的是,她的孩子也在后面! “六娘子,这雨下的大,你自可回自己的院中躲避,还可以让人烧了热水好好暖暖身体,来这边却是都不便意。你叔叔对你能有什么误会?只是他现在歇下了,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你要有什么事,明天再来说也是一样的。”她说到最后,想挤出一丝微笑,但几次都不成功,不过就是这样也令六娘子非常惊讶了,她看了徐氏一眼,“婶婶,若是平常的时候我自不会来打扰叔叔,只是现在外面……婶婶也许不知道,那些人,已经要进来了呢!” “若是这样的话,那让张统领留下就可以了,六娘子你在这里,可不太安全。” 六娘子看向徐氏,徐氏也看向她,不能让他们进去!不能让他们进去!能拦一时是一时,能拦一刻是一刻。现在只要拖着,就有机会。 “你听着,这么大的事刘成那边不可能不知道,只要知道了就一定会有对策,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 “但官人,刘指使那里也不见得有我们娘几个的好日子过啊!”到这个时候徐氏也顾不上忌讳了,此时,她心中说不出的悔恨。她是想着给自己找条路,她想着她帮了李蒙,这是她自己做下的恩情,李蒙和六娘子什么时候都要念着。这个世道不管再怎么祭祀、守孝,还是重活人多于死人。再大的恩情,人死了就是死了,唯有活着的才算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李家竟这么胆大这么急切这么不要脸面!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白重叹了口气,“我在杨公那里还有几分香火情,这里有我早就写好的书信一封,此事过了,你就带着孩子去投奔杨公吧,只是以后,日子要难过了。” 想到这里,徐氏摸了一下怀中的信,咬紧牙关。她不能,再让她的官人失望了! 见她说话滴水不露,挡的严严实实的,六娘子不免焦急,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张森。张森却一怔之后垂下了眼,他是白重一手提拔上来的,做了这事本就心虚,哪还敢再去逼迫徐氏?六娘子看他这个样暗暗咬牙,这张森首尾两端,当不得大任,此事过后她一定要向李蒙说道说道! 虽然外面口口声声说的是为李蒙请愿,但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白六娘未免有点犹疑。而且她在白家耽搁了这么久,连夜壶都提了,也不想让这功劳被别人抢了。所以她就想趁着这形式逼迫白重写了手书,到时候一来能令外面的人没有借口;二来手书也到手了;三来这功劳也是她立了。虽说她无所谓升官发财,但她若为李蒙办下这种事,以后在李家的位子就是不可动摇的,她的儿子也未必没有继承的机会! 这是她刚才一路匆匆定下的计策,虽还有很多疏忽的地方,此时也顾不得了,但她没想到徐氏会拦着她!今天下午她同徐氏分开的时候,对方待她还是亲切里带着一份奉承的! “真的要完全撕破脸吗?”她在心中盘算着,有些难以决定。 “白节度,白公何在?”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声的呼喊越来越近了。没有人守卫,院墙很容易就被翻了过来,然后里面的人把大门打开外面的人一拥而进。不过白家占地广阔,没有人带领,又是在雨中,那些人一时也没能摸到这里,可声音已经传来了。 而一听到这个,六娘子和徐氏都是脸色一变。 快快快! 在雨中,李蒙赶着路,手下的士兵喘着粗气的跟着,他们不是没吃过苦的,但此时穿着铠甲再淋着雨,这腿就份外沉重。 快快快! 在雨中,赵弘殷也在赶路,而他的手下则几乎悄无声息,若是对比的话,就能发现他们的步伐更轻快,动作也更迅速,这倒不是说他们的体力就更好,而是他们并没有穿铠甲,而是披着一层蓑衣,这令他们虽然也淋着雨,却把影响降到了最低。 快快快! 魏都头两眼放光的在雨中摸索,幻想着自己第一个找到白重让他写下手书! 快快快! 没有时间耽搁了,白六娘瞪着面前的徐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婶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希望你不要逼我!” 徐氏惨然一笑,然后在所有人的惊愕中跪了下来。 第81章 第十九章倾盆(上) 徐氏本站在门洞下,虽然衣摆袖口都被打湿了,但身上大多还是干的。相反白六娘虽然有人打着伞,却早已浑身湿透,但此时她这么一跪,上半身就露到了外面。立刻那雨水就顺着她的头肩往身上流淌,很快,她的后背就湿了。 “婶婶你这是做什么?”白六娘的声音带着一丝尖锐,她怎么也没想到徐氏会这么做。 “六娘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就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徐氏仰着头,慢慢的开口。雨水打的她睁不开眼,她感觉眼睛有些涩。这一生,她下跪过很多次,祭祖的时候,成亲的时候,礼佛的时候……过去每一次跪下她不说欢喜,也都是心甘情愿的,这一次……她依然是甘愿的,只是那种甘愿是强迫的甘愿。她知道她挡不住白六娘,可哪怕只是一时一刻一刹那呢? “婶婶,你……”白六娘吸了口气,“婶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至亲怎么又说的上这个?反而是婶婶现在的作为很令人不解呢,难道婶婶宁肯让外面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过来才好?张统领,我婶裘院耍阋裁院寺穑俊 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不对,张森打了个寒噤,他知道这是白六娘不满他的不作为了。站在他这个位置上,其实谁拿到手书都无所谓。白六娘拿到是白六娘的体面;外面某个人拿到是那个人的运道。至于他,没有护着白重拼死搏杀已经是起了自己的作用了,否则他真带着白家护卫反抗,待刘成得到消息赶到,李蒙再想坐到节度这个位置上就不是一个手书的问题了。 既然都差不多,他又何必再担个逼迫旧主的名声?不过现在白六娘的语气却让他知道他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将来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士,早先的那点坚持被这么一逼立刻就丢的九霄云外,当下就道:“夫人,还是让李夫人进去吧,万一那些人过来有个什么冲撞就不美了。” “张统领,此乃我们的家事,你非要搀进来吗?”徐氏虽然此时恨不得活吃了张森,也只有强自忍耐。她这一句倒也聪明,说是家事就是告诉张森再怎么说他们和李蒙这边也还有亲属关系,他现在这么卖力将来还不见得要如何。 张森一怔,那边白六娘已道:“婶婶,这虽是家事,但已事关朝廷。张统领已是朝廷命官,又有什么不能参与的?张统领,我婶婶一个妇道人家不明白,你可不要自误!” 她这么一说,张森再没有犹豫,徐氏将来就算还有些体面,也不能对他如何了。相反,若是恶了白六娘,日子才是真的不好过。当下就道:“李夫人说的是,夫人快些起来吧,若再不然属下可能就要无礼了。” “你无礼啊!我倒要看你怎么无礼!”徐氏再也忍不住,大叫出来,“张森,你早日不过是个贱人所生的杂种,是官人提拔你看重你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谁知道你吃里扒外,竟做下这种无父无君之事!老天有眼,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贱妇住口!”张森上前一把抓住了徐氏,“我叫你一声夫人是给白节度体面,你不要以为自己还真是什么夫人!我告诉你,今日我就算杀了你,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那你杀了我呀,你杀啊!贱种!杂种!你娘是个被千人压万人骑的□□,你也是贱种!”徐氏的表情带着一种快意。张森是一早就被白重发现的,他阿娘也去世了,他对外就说自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这在此时也不稀罕,所以很少人知道他的身世。而这个时候却被徐氏叫破了,顿时张森又惊又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屈辱。他觉得此时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一种鄙夷,他的手颤抖着,眼中的凶光越来越盛,他要杀了这个女人!他要杀了这个女人! 他想着,慢慢的抬起了手,只要一拳,只要一拳他就能把这个女人的脑袋砸烂! “住手!”就在张森要出拳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他一怔,惊骇的向那边看去,然后就见白重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向这边而来。 “白、白公?” “八叔?” 张森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白六娘的声音中则充满了惊讶,徐氏回过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白重:“官人?” “站起来。”白重没有看她,只是以随口吩咐的的表情道。 “官人?” “站起来,我白重的妻子不用给这些人下跪。张森,我说的可对?” 张森勉强一笑,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嘴巴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刚才的愤怒此时已是烟消云散,只剩下说不出的恐惧和颤抖。他早先不过是军队里的一个小兵,年龄基本上是最小的,虽然个子够高,但因为常年吃不饱饭,只空长了一个比同龄人高些的个子,力气什么的却谈也不要谈。那个时候白重也只是一个都头,却对他非常照顾,不让别人欺负他,尽量的给他些吃的。后来白重一家死于兵祸,就对他更照顾了,他知道,从某个方面来说白重把他当他的儿子照看了。 有白重的照顾,他在一场场战斗中活了下来,积累了功勋,身体也养壮了,再没有人敢欺负他。再之后,白重成了节度使,他就成了白重的亲兵护卫统领。 在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背叛白重,哪怕白重病了,他也没有。但是他有家了!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 “你想过以后吗?”那一天,他的妻子这么对他说。 “什么以后?” “就是以后白公去了,咱们要怎么办?” “白公去了还有大郎二郎,还有夫人呢。” “他们有什么用?”他的妻子本来正在做针线,听了这话一下把剪子拍在了桌上,“大郎君不过八岁,别说节度,就是个普通都头都做不了,你跟着他们,我们娘几个吃什么喝什么!” “……白公会有安排的。” “什么安排?是把你推荐给谁了吗?” 他没有说话,他的妻子道:“你不要犯傻了,白公现在这个样,他已经顾不上你了,你要给自己这条出路,也是给我们娘几个找条路子。这个世道,若是找不好路,可不只是吃不上饭的问题!” “找路,那是一句话的事?我去找就有了?以后还不见得会如何呢?” 他的妻子很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他一直受不了别人的鄙视,因为那总会令他想到自己的那个被人看不起的娘。其实小时候的记忆他已经很模糊了,但他知道他娘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营生,他也没少受人指点。所以只要对他表露出来的鄙视都会被他暗暗记下,然后找时间报复回去。不过他的妻子是个例外,因为她曾是一个官家姑娘。所以谋墒又换崃钏男椤 “你现在是白家的护卫统领,哪边不想拉你?不是我说,你不论靠向哪边,哪边的赢面都要大些。” “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过是为未来找条路子,又不是要做什么对不起白公的事,别人要对白公不敬,你照样保护白公不就得了?”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但妻子的话也算是为他找到了理由。他只是为以后,现在,他并没有背叛白公。再之后他在妻子的指点下投靠了李家,和徐氏白六娘联手把白重围在了白府里。不过再强大的理由也只是理由,在此时面对白重的时候,他的两腿依然不自觉地有些发软。 “天气这么不好,八叔怎么出来了?侄女正说进去探望你呢。”先开口的却是白六娘,虽然白重的出现令她非常惊讶,但她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何况……听着那一声声的呼喊,她在心中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必要回头! 她不知道此时李蒙已经来到了白家,在看到白家的大门敞开的时候他不由一怔。 “刺史。”一个身影奔了过来,是他早先派来打探消息的士兵。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要见白公,就翻了墙,打开了门。” 李蒙的眉头一皱,虽然他也是来逼白重的,但面子上的事情也要做一做,说是来劝,自然是最好有个劝的过程。现在这劝都没有劝……万一已经有谁拿到了白重的手书…… “李公,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吧。”高皓白开口,他往日称呼李蒙都是刺史,此时却已经悄然改变了称呼,不过现在李蒙一肚子心事,也没有太留意,点了点头,下了马。 雨越下越大,就在李蒙跨过门槛的时候,一道闪电突然在他背后亮起,他不由得回过头,那瞬间的光亮照的他的脸有一种不正常的红晕。他继续往前走,而也就在这时,两边突然发出一声喊,然后他就听到一个不算熟悉,但绝对印象深刻的声音:“保护白公——” “保护白公——” 那声音前后左右都有,李蒙慢慢的转过身,黑黢黢的夜晚,忽然就多了很多气死风灯,而在他身后赫然就站着一个算不上高大却非常魁梧的身影:“刘成?” 他慢慢的开口,对面的刘成嘿然一笑:“李刺史,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82章 第二十章倾盆(中) 大意了! 李蒙暗叫了一声,只顾留心赵弘殷了,却忘了刘成!赵弘殷是声名赫赫不错,但刘成本身也是拼杀出来的,在这个时候他又怎么会只让手下出动? “原来是刘指使,”他目光在刘成身后扫过,端着脸,“刘指使带这些人来这里做什么?” 刘成嘿嘿一笑,目光也在他身后扫了一下:“李刺史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里是白公的意思,却不知刘指使又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未听说白公也宣传刘指使了!” “白公的意思?我怎么听说这里有人意图逼迫白公为自己谋利呢?” “那一定是刘指使听错了。” “是吗?那不如我们一起去问问白公好了。” 李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他见到白重,当下冷哼一声:“刘成!你身为指使,无故不能妄动兵马,此时却带着这些人聚集在白公府前,真真是用心险恶,我现在就去面见白公,汇报此事,治你一个大不敬!”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刘成大笑一声:“李蒙,你还是给我留下吧,白公面前咱们可以一起去分说!” 他说着就要上前,但李聪已经带着人马挡了上前:“刘指使,不要自误!” “让开!”仿佛没有看到李聪手中的□□,刘成硬生生的向前走去,眼看再不阻拦,他就要走过去,李聪咬了下牙,“刘成,你意图袭击白公,我只有先将你拿下了!杀!” 他说着,说中的枪微一变向,胳膊回手,再次刺了出去,这一次力大势猛却是没有丝毫的留手,他没有发现黑夜中的刘成眼中闪过一丝喜意,他就等着李蒙这边的人,先动第一下呢! “无礼小儿,杀!”他大喝一声,抽出准备好的腰刀,当的一下就砍在了李聪的枪上,“保护白公!” “保护白公——” “保护白公——” 黑夜中,刘成这边的人如潮水般的涌了过去,李聪本来还想着仗着自己在马上捅死刘成,但在这人潮中也是力不从心了,只有一边自己阻拦,一边大叫:“挡住!挡住!决不能让他们打扰了白公!保护白公!” “保护白公!” 两边人马厮杀的激烈,喊的却是同一个口号。 而在此时,李蒙已经快速的向主院走去,他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哪怕把刀架在白重的脖子上,也要在第一时间逼他把手书写出来! 倾盆大雨哗哗的下着,打在人身上都有一种刺痛感。魏都头不断的抹着脸上的雨水,仔细的辨认着路,早两年他跟着上面的指使来过一次白家,因为印象太深刻,所以一直是记得路的。不过他只认识前院,并不认识后院。也只能根据院子的结构布局来琢磨。不过此时雨下的太大,天也太黑,也不是他想琢磨就能琢磨起来的。他本来是同一群人进来的,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他知道有些人转弯了,不见得去做什么了,但他的目标很明确。 隐隐的,他听到一个声音,他辨认了一下,开始向那个方向走去,又走了一会儿,果然他的眼前有了亮光。一开始他还有些模糊,但当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后,就能大概的看清楚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张森,因为还算是能经常看到,而对面的……是白公? 因为生病,白重的样子已经大变,魏都头只能从感觉里辨认,但很快他就确定了,因为白重的声音还没有什么变化。 “六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叔叔,现在局势混乱,还望叔叔立刻手书一份,这样张将军同我也好主持大局。” 白重笑了起来:“张森,你这是要同六娘子一起主持大局吗?” 张森的手一软,几乎就想求饶,但一瞥到徐氏,他心下一狠:“白公,事已至此,白公还是早做决断吧,否则万一有个什么冲撞也不太好。” “那我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冲撞!”白重没有动,心下却是一片凄凉。曾有一段时间,他是真把张森当自己的儿子看的,就算后来他娶妻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对不起他的。相反,他可以毫无愧疚的说,如果没有他,张森早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他知道张森投靠了李蒙,但他一直认为张森是看到了徐氏的动静才会这么做的。所以早先,他除了抱孩子叫白六娘,第三件事,就是想找张森。他想,他临终委托,张森总是要念几分香火情的。他没有想到在面对他,张森也能如此,也敢如此!也会如此! “我白某人今天就在这里看看,谁来冲撞我!” 说到最后,自有一股豪气,他身体里仿佛多了一股活力,竟下意识的挺了一下背。白六娘暗叫了一声糟,对张森比了个眼色,张森迟疑了一下,她眼神凌厉了起来,张森一咬牙,上前再次抓住徐氏,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也许无人敢冲撞白公,但夫人、郎君就不一定了!” “你敢!” 而此时,张森已经完全豁了出去,他嘿嘿一笑:“白公可以试试我到底敢不敢!” 白重看着他,张森也浑不在意的看着他,甚至在他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疯狂的快意。是的,白重是他的恩人;是的,没有白重就没有今天的他。但,为什么他就一定要报恩?一定要念着白重的恩情? 白重看着他,慢慢的垂了下了头:“你放开五娘子,我给你写。” “不要,官人!不要给他写!”徐氏大叫,“张森,你个杀千刀的军汉!你不得好死!你……” 她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顿时徐氏只觉得两耳嗡鸣,眼前发晕,再说不出一个字。张森狞笑道:“贱、妇!我是军汉,白公可也是当兵的,你又是什么!” “六娘子,五娘子再受一点屈辱,我就是死,也不会写任何手书的。”这一句白重说的有些淡,但其中的味道却异常肯定,白六娘不满的向张森看了一眼,笑道,“只要叔叔写了,我保证,婶婶再不会受一点伤害。不过叔叔要再想着拖延时间什么的,那我可就不知道下面会再发生什么了。” “我还能拖延什么?”白重一笑,正要在说什么外面的呼唤突兀的传了进来:“保护白公——保护白公——” 喊的内容是一样的,但只从感觉上却不像是同一拨人。白重眼前一亮,而那边白六娘已道:“叔叔开始快些写吧,我来推叔叔。” 白六娘说着就过去推着他的轮椅,白重身体一僵,到底没有说什么,而那边张森也压着徐氏走了进去,临进去前吩咐自己的手下守好大门。 一直到那院门关住,魏都头才缓缓的松了口气。他不是无知少年,也杀过人,也暗算过对手,这一次他跟着曹明前来,也是存了抢功上位的心思。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背后竟已丑陋到这个地步了! 作为一个就在郑州城内做都头的,他非常清楚白六娘的体面固然有一部分来自李蒙,但更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白重!因为有这么一位族叔,那些官家夫人才没有人敢小看她,而在这里她竟然明晃晃的逼迫白重!还有那个张森,谁不知道白重是把他当子侄看待的,但在这里他竟然把刀架在了白夫人的脖子上!还打了白夫人,看那样子,他是绝不介意再下重手的! 魏都头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他慢慢的直起身,准备往回走,但一回身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他背后,下意识的他就想叫出声,不过对方比他更快,已经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是我。”那人低声道,他听出了是曹明的声音,当下点点头。 “你怎么在这里?”待曹明松开手后,他开口。 “你呢?”曹明反问了过来。 “我想找白公。” “我也是。” …… 两人都不再出声,黑夜中魏都头只觉得曹明的眼亮的有些吓人,他慢慢的吸了口气:“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曹明慢慢的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想?” “你呢?” 魏都头沉吟了片刻,一咬牙:“曹兄你让开吧,我要离开这里。” “我们来是为李公请愿的,你就这么走了?” “李公……已经不需要我们为他请愿了。”说到这里魏都头的声音有些发涩,他第一个写请愿书按手印,大部分的心思是为自己博功名挣前程,但心中也是真的觉得李蒙比刘成更适合做节度使。不说为民请命什么的吧,但心中也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背后竟不堪到这个地步了。他也没想过去挽回什么,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可是,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再去做什么了。在说完这一句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对面曹明眼中闪过一丝喜意——有人可以和他作伴了! “魏兄说的正是我想说的,咱们一起走吧。” “曹兄?” 曹明叹了口气,语气中有无限落寞无限唏嘘,他想李蒙就这么完了,身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了。他这一声叹息是发自内心的,听在魏都头耳里也更为动容。 第83章 第二十一章倾盆(下) 李蒙倒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死忠小弟正在为他默哀,此时他正急速的穿过一道道院门向主院而来。身后有人伸着胳膊为他打伞,但因为风,雨水还是七零八落的打在了他身上,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些了。 刘成就在外面,他必须抢先,一定要抢先!他走的很快,就苦了跟在后面的高皓白,不说快跑断了腿,更是几次都要滑到,但此时他同李蒙一样也顾不得这些了,哪怕他从未遭过这种罪,此时也是连哼都没哼一声的咬牙跟着。 他们这次带出的是李家精兵,李聪又是自己人,一定会拖住刘成的。不过,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若不是刺史要等宋子辰,哪会如此窘迫?”高皓白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当然这话是不会说出来的了。 而此时,宋子辰已回到了李家,在听说李蒙带着兵马出去后他就瘫在了椅子上,不过没一会儿他就跳起来,抓着人去打探消息。李蒙去了,刘成呢?郑家呢?这些人都有什么动静? 郑家的消息很容易就出来了,没有动静;刘成那里,也好像是没有动静的。 “怎么会没有动静?别管什么地方,城内城外的房子,他的那个茶馆,任何消息都不要错过!” “先生在这里再急也没有用。”管家慢条斯理的说,“刺史已经出去了,先生若有什么良策,不如就寻了刺史过去,至于其他的……不说现在这雨,就是城门也早就落了。我们打听不出什么,那刘家人也做不出什么。” “你知道什么!”宋子辰一甩衣袖,气急败坏道。刘灿那口气那表情是一定有什么的,李蒙早就出去了,他第一个是追不上,第二就是追上也于事无补,不如在后面看看刘家到底想做什么,也好弥补——当然若是他想错了,李蒙能顺利的拿到节度使的位置那是最好,万一不行,也要有个退路才好。 管家冷笑一声:“我们这些下人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先生刚才不是问消息吗?我先前倒听谁说了一句,说有哪里的山贼从北门进来了,不知这消息对先生有没有用?” 说完他转身就走,竟是不再理会宋子辰了。宋子辰被羞的满面通红,又恨恨的甩了一下衣袖,他知道这管家为什么会这么对他,无非就是看着高皓白的谋划被采纳了,以后他就不得势了。他不想和这种小人计较,可来自小人的羞辱更令他难堪。他咬牙了下正待去找别人,突然怔到了那里。有山贼进城,怎么会有这种消息?郑州这几年还是有贼的,但也不过是些小贼。山贼兵匪一类早被刘家杀了个干净,至于那种平时为民,不时为贼的也不敢有哪个敢再抬头了……刘家! 宋子辰突然怔在了那儿,一种说不出的骇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哑着声音道:“备马!备马!快给我备马啊!刺史有危险!李家有危险——” 漆黑的夜,刷刷的雨声,能给人带来无尽现象,也能隐藏很多。在不知不觉中,赵弘殷已经带着人从北门来到了白家的后门,看着那要矮小很多的木门,他吸了口气,一抬手:“开始吧!” 他身边有一个气死风灯,所以下面的士兵都看到了他的手势,顿时,众人就按照早已交代好的叫喊了起来:“小贼别跑!” 赵弘毅一挺身,朗声道:“有山贼闯入,刘指使麾下赵弘毅奉命缉拿!” 他说完一摆手,下面的士兵一拥而上。他们是早经过训练的,下面搭着,上面的人已经跳了进去,再之后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赵弘毅当先而入。白家的地图他早就拿到了手中,也研究透彻了,所以虽然没从后门来过,走的也非常顺畅。而他们也一路走,一路高呼着捉拿山贼之类的口号,这口号自然也传到了李蒙耳中,听到口号他微微一怔,疑惑的向旁边的高皓白看去,后者立刻道:“李公,现在只有见白公才是最要紧的。” 李蒙点点头,不再停留。就这么一路来到了主院,主院门口还有张森留下的一队护卫,见了是他,立刻就让开了。 “里面可有什么动静?” “回刺史,夫人推着白公进去了,张统领也和他们在一起。” 这人倒也是个人才,短短一句话就把形势说明白了,李蒙点了下头,不再迟疑,大步而入。因为早就收买好了张森,也因为现在的形式都是对他有利的,更因为急着去见白重,他没有多想。当然更不会发现当他们进去后,早先那个回答的队长轻轻的不为人所知的出了口气。 这个主院是个套院,外面是小厨房、下人的住所,里面才是徐氏和孩子生活的地方,因白重对他非常疼爱,书房也设在了这里。李蒙一进去就看到书房那边有人影,他想也没有想的就走了过去,那里,白六娘正把蘸饱了墨汁的狼毫递给白重,看到他白六娘又惊又喜还隐隐的有些失望,不过她随即就笑了起来:“郎君来了,八叔正要为你手书呢。” “是吗?那八叔可要快点写,外面不太太平呢。不过八叔不要怕,我不仅把家里的护卫都带了过来,还调了两个都,一定能护着八叔周全的。”他说着,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顿时就明白白重现在之所以这么配合,是因为张森的刀架在了徐氏的脖上。虽然他来的时候也打了这个主意,但现在真发展到这一步他还是暗暗有些不喜。他一直觉得自己比刘成强的地方就是自己是讲谋划的,现在这种暴力真不是他的习惯。不过现在自然也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了。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看到他,白重心头一沉,但还是掩盖住了情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开口道,虽然知道已经很渺茫了,但他还是希望能争取一下。 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呢? 李蒙一笑:“八叔还是别管那些,快点写吧,否则我怕张统领的手不稳呢。哎哟,这是大娘子吧,这几次都没见到,已经这么大了呢……” 他说着就要往那个被奶妈抱在怀中的女孩走去,徐氏发出一声尖叫:“你别动她!” “我写!”与此同时白重也开口了,李蒙一笑,“八叔八婶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见大娘子可爱想逗逗罢了。好了好了,既然八叔八婶都不想我碰大娘子,咱们又还有急事,那我就不过去了。” 他这么说着,却还向大娘子那边看了看。大娘子还不到三岁,什么都不知道,但也感觉到了一股恶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旁边的二郎想要去哄却又不敢,只是愤愤的看向李蒙,李蒙哪会在意,只是斜着眼去看白重。白重已经接过了笔,他叹了口气,认命的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终究,他是没有等到…… “八叔!”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随即一个身影就落到了李蒙等人的眼中,只见那人长了个娃娃脸,虽然留了胡子,看起来也还很是年轻,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胡服,披着蓑衣,一边叫着一边就走了过来,而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少年。 “白钱!”李蒙眯起了眼。 “李刺史,你怎么在这里?八叔呢?八叔你可还好?”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要进屋了,李蒙立刻斥声道:“站住!” 他话音刚落,他旁边的李大郎已经拔刀挡住了门。白钱抬起头:“李刺史你这是什么意思?八婶?张森!你们竟然敢!张森,还不快放了八婶!” 他不说还好,一说张森手下更用了几分力:“白都头还是站在那里吧,否则我这一失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 他话音刚落自己就惨叫一声,然后就在众人的惊愕下轰然倒下,大家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右眼已被一支箭射穿了! “有什么后果?”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李蒙等人这才留意到站在白钱身边的两个少年,此时说话的正是站在右边的那个,相比于左边的那个她的身材更矮小,更像个孩子,但此时没有哪一个敢把她当孩子看了——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弓,而那弓,已经搭上了箭。 神箭手! 李蒙心中一惊,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曹明早先的话,一群孩子,还有那如同神话似的箭术,可是有这一手的不应该是刘灿吗?眼前的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孩怎么也不该是刘灿吧! “你杀了张统领,白都头,你竟然杀人了!”高皓白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立刻一个屎盆子就扣了过来,同时还对李蒙比了个眼色,“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敢擅杀朝廷命官,刺史,还不快 拿下这等凶徒!” 李蒙也反应了过来:“拿下!拿下!把他们全部拿下!” 他这边说着,人就急速向后退,虽然弄不清那小孩的来路,但这等箭术还是离的远些好。他的儿子李大郎也是一样的想法,不过他的选择是前进,只见他一刀挥下,直冲拿弓箭的小孩而去——这样有威慑力的人当然要第一时间杀了,不过他的速度快,白钱的速度也不慢,没等他过来已经抽刀扑了上来。 两人战做一团,而李大郎其他的手下已经冲了过来。白钱这边只有三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落了下风,李蒙见了暗暗欣喜,但他这喜悦没维持片刻,就听到一声闷哼:“小贼哪里跑,我赵弘殷在此!” 第84章 第二十二章雨过(上) 雨哗哗的下着,虽然雨滴比先前小了些,却依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赵弘殷的这一句在这个时候是有些突兀的,如果放在后世的无厘头电影里更像是一个笑点,但这个时候却没有人能笑出来,特别是李蒙这边的。事实上从李蒙到李大郎再到旁边的高皓白都有一种惊惧之感,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个问题——赵弘殷是怎么进来的? 是,早在路上他们就知道赵弘殷要来,刚才仿佛也听到了什么抓贼之类的话,可赵弘殷又是怎么进来的?他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更重要的是,他们一路留下的兵马以及门前的守卫怎么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赵弘殷就算武艺再厉害,再能排兵打仗,可在这么短的距离内怎么就没一个来报信的?好吧,他们一路留下的兵马也就算了,毕竟离这边有一定距离,此时又下着雨,可这门前的侍卫呢? 其实这个疑惑早在白钱等人出现的时候他们就有了,但白钱这边只有三个,所以说是翻墙的也好,收买了府里的哪个人走了什么狗洞也好都能理解,可赵弘殷不一样了,他不光是自己一个,而是黑压压的一片! 这是个阴谋! 这是个陷阱! 虽然还没完全想通其中的关节,但李蒙已经认识到了这点,当下他就硬挤出了几分笑容:“原来是赵都头,赵都头来了我也就安心了,大郎、六娘子,我们回去吧。八叔你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来看你。大郎还不快回来?” 李大郎的刀本来还架在白钱的刀上,听了这一句立刻收了回来。白六娘心中不甘,但感受到气氛诡异,也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跟在自己丈夫身后就向屋外走去。 赵弘殷没有说话,白钱也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紧紧的看着白重,白重眯着眼,待李家的人都出了屋子突然道:“李刺史和贵夫人还是先留下吧。” 李蒙蓦地回过神,咬牙道:“八叔!” “不敢,我怎么当得起李刺史的八叔?这个称呼李刺史以后还是不要叫的好。” “八叔又何必如此,对八叔我可是始终恭敬,并没有太过逼迫。” 白重一笑,没有说话,那边徐氏已道:“你还说没有逼迫,刚才是谁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又是谁要来抱大娘子的?李蒙,你莫不是以为我们都是傻的吗?小十四,赵都头,李蒙上下以下犯上,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她对李蒙这边的人恼恨至极,此时是丝毫不准备留情面了。白六娘想说什么,却被李蒙阻止了,他只是看着白重,白重叹了口气:“李刺史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刚才你是有机会拿我和我这一家老小做人质的。” “八叔明鉴,我这边虽然人少了点,这一点还是做的到的。” “你是想让我承这个情?” 李蒙拱了拱手:“八叔一向仁义,这个情我李蒙也会记下的。想来八叔也该知道这郑州上下我已经营多年,朝中也多有打点,就算这次出了意外,可能不能再留在这里,别的地方也总有容身之地的。而六娘子总是白家娘子。” “好好好,好算计。先是说你有布置,再说你这一次还有后路,最后再以情分来讲话。李蒙,你能只身爬到今天这个位子上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八叔过奖了。”在说这一句的时候李蒙也是有几分骄傲的,在今天这个世道,他一个文臣能没有任何依靠的走在今天,靠的可不就是自己的能力?也就是因此,他更觉得自己比刘成白重有资格当节度使! “你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本来也应该卖你这个情面的!”白重慢慢的开口,但不等李蒙道谢,他话音就一转,“可早先你可卖过我一分情面?早先要不是小十四过来了,你不是已经如常所愿了?至于你说的恩情……哈哈,哈哈哈……” 白重忽然笑了起来,他一开始笑的还有几分含蓄,到了后来越来越大,直到他自己承受不住的咳嗽起来,这才停下,他咳了好一阵,最后甚至咳出了一口血,徐氏吓的连忙去接,白钱也是一惊,他却摆摆手:“不要怕,我这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李蒙,你刚才是有条件劫持我们不错,但你之所以不这么做不是给我留情面,不过是你害怕!你害怕落个坏名声,你害怕小十四不在乎我们,你害怕这些所以才没有动。现在你还想让我记着这个恩情?你知道我为什么待你们都出了这个房间才开口吗?就是我不想给你们丝毫机会!小十四,你现在不动手还要等什么时候!”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竭力,李大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回身就要杀来,白钱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大喝一声一刀就砍向他的后背,李大郎不得不回身抵挡,而在旁边的赵弘殷已经带人杀了进来。 李蒙带的这一队人马本有上百人,但为了防止刘成,在二门的时候就留下了一半,在进后院的时候又留了三十人,带进这个主院不过二十来人。张森这边本也有十多人的,但在张森已死的情况下又有哪个敢妄动?于是这剩下二十来人虽然个个都是好手,可哪抵得上赵弘殷带来的百人?虽然因为场地缘故,进到这院子里也不过才有二三十人,可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何况两边,一个是士气正虹,一个是已经衰败。几个回合下来,大多人不是被砍翻了,就是被活捉了,到最后只有李大郎还在那里竭力拼杀,可也只是临死挣扎。一个不知名的小兵在他左腿砍了一刀,他虽反手将那小兵砍翻,可步伐已经慢了下来。李蒙看到这个情景,长叹了一声:“大郎,停下吧。” “阿耶!” “停下吧。” “不,阿耶!”李大郎咬着牙,“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他一边吼着一边左突右撞,大吼大叫之外竟又砍翻了两个兵士。赵弘殷一眯眼,正要亲自过去,一支长箭已划破夜空,直入李大郎的右眼,李大郎此时已进入疯狂状态,丝毫没有发现那根长箭,待他有所感觉的时候,已是眼前一片冰凉,再之后就是彻底的寒冷。他瞪着眼,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刀,有一丝的迷茫,他想,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没了力气呢?怎么突然就觉得这么冷呢?他还要杀人,还要冲出包围,还要当节度使…… 是的,他要当节度使!这是他从小就立下的志愿,为了这个志愿,他没有听从他父亲的安排用功读书,而是用心练武。他本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却在演武场上摸爬滚打,吃尽苦头。他想,他早晚是要打出一番天下的!虽然他后来发现了其中的艰难,但也觉得自己是能守得住家业的,当他父亲成为节度使,当他父亲把节度使的位置传给他,当他…… 轰的一下,他仰面摔倒在地,一只眼插着一支箭,一只眼瞪的大大的。六娘子惊呼了一声,李大郎不是他亲生的,此时她更多的是害怕,而那边的李蒙则转过了头,一脸悲伤。 “不服就跳起来啊!”那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李蒙蓦地看过去,哑声道,“你是谁?” “我是谁?怎么老头你还想来报仇啊,来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叫刘静,刘灿是我阿兄,刘指使是我阿耶,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刘静!”白钱喝了一声,刘静吐了下舌头,却是不太在意。 李蒙嘿笑道:“刘静?刘静!好好,刘成生的两个好儿子!好儿子呀!” 刘静一笑:“老头,你这话说的我爱听,我虽然比我阿兄差了点,但也的确不错了,看你这儿子,不就被我一箭射死了吗?可见生孩子,还就要生我和我阿兄这样的,你这儿子,太脓包!” 李蒙瞪着她,蓦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看向刘静的目光充满了仇恨,刘静却是浑不在意,依然笑嘻嘻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再不服气,你儿子也死了,有本事你来杀我啊。李蒙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白六娘过去扶着他,小声道:“郎君,莫要中了他们的计策。” 李蒙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白六娘又道:“十四,你想怎么样,杀了我们吗?” “六姐说的是哪里话,不过是想请你们先到赵将军那里休息休息。六姐,李刺史,这边请。”他说着做了个手势,李蒙虽然满心不服,这时候也只有忍下了。 待他们跟着赵弘殷的人离开后,白钱道:“不知八叔身体怎么样,是否能再坚持片刻?” 白重一眯眼:“你想我做什么?” “好叫八叔知道,现在外面还有李蒙的人在与我大哥战在一起。都是朝廷兵马,实在没必要做这种损耗,若八叔还能坚持,不如去说上两句。” 白重看着他,慢慢的点了下头:“好。” “官人……”徐氏有些焦虑的开口,“你先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重止住了,后者看向白钱:“小十四,你现在是越发长进了啊。” “多谢八叔夸奖,多谢八叔成全。” 白重摇摇头:“你提的,是正理,是我完全无法拒绝的。” 此时他出去是必定要向着刘成的,哪怕不说什么,态度上也会带出来——这也是他必须要有的。那么早先不管有什么流言什么倾向都会被他的态度打破纠正。而在李蒙消失的情况下,刘成继承就是顺理成章的。 这是阳谋,他不能拒绝,哪怕他以身体不适为借口不亲自出面,也必是要给白钱信物之类的东西,而那,起到的效果也是一样的,甚至更甚! 刘家对他没有丝毫的逼迫,却已达成了目标。 第85章 第二十三章雨过(中) 当白钱推着白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李聪有些不服,但他比李大郎更识时务,一见这个情况立刻就带着人离开了。此时,雨仍然下着,路不好走,街面上几乎是净街了,但这里发生的一切却传到了诸多人的耳中。 “李家完了。”开国伯郑永齐一边喝着银耳红枣茶一边开口,这几年他越来越注重保养,人活七十古来稀,他虽然还差了一段日子,却也觉得身体越来越不行。这个世道很少有高寿的,可郑永齐还想自己能多活几年,越长越好。本来这个时间他本是要休息的,不过今天特别就一直没有躺下,“你明天备两份礼,一份送到白家,一份送到刘家。咱们早先,果然是动的太早了。赵方毅、赵方毅……想不到刘成手中有这么厉害的人物,竟让他硬生生的做出了一条让人无话可说的局!”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郑开亮:“你怎么想的。” 郑开亮知道这是自家阿耶有意提点他,也没有隐瞒,想了想道:“这个局的确做的漂亮,但有点太过啰嗦了,而且很可能会有后遗症。” “你是说李聪?” “他毕竟带走了将近二百人,李家在别的地方也还是有人的。” 郑永齐笑了:“这正是刘家高明的地方啊。你说李聪带走这些人会如何做?一,忍了;二,找机会闹事。忍了就不说了,待正式的认命下来刘成能调动全州资源,李聪就算想再有些什么行动也是不可能的,反而是刘成,想怎么拿捏他都容易;至于第二个,你觉得刘成怕吗?说不定这正是他希望的呢。就这么把李家杀绝了,一是名声不好听;二来也不免令人寒心。可要是李聪带着人闹,可不就把刀子送到了刘成手里?还是很多把刀子。” “……听说李蒙还活着。” “那又如何?刘成不过是让他暂时活着罢了……等等,若是李蒙明天就死,你就只给刘家送一份礼,若是后日或大后日死,你那礼就重一倍,若是不死,你就还送一份礼就可以了。” 他这一番话把自家儿子说迷糊了:“阿耶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想。”郑永齐说着把杯子放下,挥挥手,“我要睡了,你下去吧。” 郑开亮应了声是,他出去后自有一直等在外面的侍女进去服侍郑永齐。郑开亮慢慢的走着,快走到自己院子的时候也想明白了,若是李蒙明天就死了,那就证明刘成太心急,而且头天晚上捉人,第二天就杀了,也很容易令人寒心,这样的刘成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郑家也没必要太扒着他上;而若李蒙不死呢,那就证明刘成心太软,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只有过一两日再死是最合适的,这一两日足以令刘成稳定局面,和白重做完交接,待他手掌大权,也就不怕别人会怎么想了。 想到这里郑开亮点点头,下面就看刘成怎么做了,若刘成做的好,他们郑家也不是不能与他多些来往的。虽然郑家号称中立,但他们能在郑州安然这些年靠的可不仅仅是送进宫中的娘子和中立。 “赵方毅……”他念叨着这个名字,决定以后对这个人多留心一些。 而此时赵方毅正在白重的房间里说话,今天这一场动乱,白重是强撑着下来,在门外止住动乱,回来就不行了。徐氏吓的和什么似的,又让叫郎中又让给他熬药,他却都不要,反而自己要了一个参片含着,他也不躺,就那么坐着然后把徐氏赶了出去,对刘成等人道:“本来到了今天,我也不该说什么问什么了,但我这个人就是有些倔脾气,有些事若是不闹清楚,总是不安心。过去不安心也就是睡不着觉,这一次要再不安心,可是不瞑目了。” “八叔!” 白重摆摆手:“多余的话就没必要说了,我白重过去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能安然的死在自己的房里!还能四肢齐全!现在我风刮不住雨淋不住,死了还有人给哭,已经满足了。小十四,这些年……委屈你了。” “八叔说的是哪里话,若没有八叔,哪有我今天?” 白重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 “我父母一早死了,是族里把我养大的,后来又跟着八叔打仗,一早就成了都头。若没有八叔照应,我早不知死到哪儿了,能不能留个尸体都难说。”说到后来白钱也有些动情,眼圈都红了。白重叹了口气,他早先照应白钱一来的确是因为宗族的关系,另外也是他要找个得力人手。白家说起来也是一个家族,其实早先在郑州一带已经没多少人,有死的有逃的,留下来的还适合的真找不到几个。而那些嫡系的,家里有些营生也不愿当兵……当然,这还是他没有起来的时候的事情,在他成了指使后白家就有不少人来寻他了,可在那之前,他身边只有小十四。小十四跟着他出来的时候不比一匹马高多少,就那样竟活了下来,竟走到了今天! “你不怪我把你带出来就好了,我这个人,骄傲自大爱听顺耳的,而小十四你在这方面偏偏差点。所以我虽然知道你是个好的,后来也渐渐远了,若我不是这么个脾气,又哪里会落到今天?” “八叔你不要再说了,也是我的错,八叔对我一直是很好的。” 白重拍了拍他的手,转向刘成:“二郎,我记得你在家中是排行老二的,我这么叫……你不介意吧?” 刘成拱了拱手:“白公说的是哪里话?” “现在这里也没有别人了,你给我说个实在话。最近这段日子的事情……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刘成露出一丝苦笑:“白公太看得起我了,我哪里能坐下这样的事情?白公要问,我也不敢隐瞒,今天这事我们是早得到了消息所以才做了这么一番布置,至于早先的事情……不怕白公笑话,我早先是动了兵谏的心思的。” 白重看着他,慢慢的点了下头,然后就闭上了眼。一看他这个架势,刘成等人都是一惊,再看他还有呼吸,这才放下了半颗心,不过另外半颗心却还是提着的。 白重这是什么意思?若说不想同他们说话了,却又不让他们走;若说还有话没说话,却又不再出声;若说累了、不舒服了,也不让请郎中?起码也该把徐氏叫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赵方毅道:“白公……可是担心?” 白重睁开眼,此时,他的神情里已经透着疲惫,面色带着一种死灰的白,就是对医术丝毫不了解的人也知道他活不久了。这个不久带着一种立刻马上的感觉,但他的目光却有一种锐利,他看着赵方毅,却依然没有说话。 “指使、二将军,让我同白公单独说几句吧。” 刘成和白钱看了一眼,站起身走到了外面,白钱的眼依然有些发红,刘成知道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以后这三个孩子就靠你了,你好好待他们,过两年若是他们有这个意思,白夫人也不反对就安排他们进演武场。” 白钱点点头,低着头没有说话。刘成也不再开口,看着那已经弱成丝状的小雨,此时天空已不再电闪,也没有雷鸣,风也停了,这么点小雨飘着,空气中多了一份冷冽的感觉,但还说不上寒冷,深吸一口,倒有几分舒爽。 “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白钱突然开口。 “什么?” “我知道他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他想让我多看顾一下八婶他们,其实,他不那么说我也会那么做的。我、我……”说到最后白钱心烦意乱的虚踢了一下。 曾有一段时间,他和白重的关系亲如父子,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都头。但是当白重成为指使,其他白家人找上来后,这关系就渐渐淡薄了。他一开始非常不服,因为那些白家人会做什么?什么也不会!可是白重就是对他们更为照顾,把他们安排到伙房中,安排到后勤上。对于这些地方他其实是看不上眼的,可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和这也有关系,白家人曾试图插手他的亲事,他不愿意,就这么拖了下来。待白重成为节度使,他们的关系也就更远了,远到他连想见一次白重都不是太容易,要不早先他们又怎么会那么被动? 对白重他说不上怨恨,因为白重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更多的是一种失落。可是在刚才白重提到了过去,提到了那些患难与共的日子……他记着,他一直是记着的,可是白重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他又恨恨的虚踢了一下,那样子就仿佛要把雨帘踢穿,可最终他也不过只是踢飞几滴雨水,再之后就没有其他的了。他收回脚,头再次低了下来:“……我不想他死……” “你我也会有这一天的。” “大哥?” “其实我觉得这挺好的,要不,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娘子啊。” 白钱一震,看向刘成,刘成看着外面的雨水没有动,夜色中,他的表情越发的恍惚了。 第86章 第二十四章雨过(下) 看着刘成的样子,白钱突然觉得嘴巴发干,想说点什么,又有些说不出来。在刘家,张氏就是一个忌讳,除了祭祀的时候,平时是没有人提的,刘成不提,刘灿不提,刘静也不提。她仿佛被人遗忘了,在外人眼里好像的确是这样的,但白钱知道并非如此。她不是被遗忘了,而是给人的印象太深刻,那就像一道被涂了颜料的伤疤,好像是好了,其实却是斑斑痕迹。 在两年前不怎么懂事的刘柱问过一次,换来的就是所有人的沉默,而从那以后连不怎么懂事的他都不再提阿娘了。在这种氛围里,白钱也不敢主动去提。而再此时,白钱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他想了想道:“也不知道赵先生要同八叔说什么。” 刘成轻轻的嗯了一声,他也想不通,若说是保证,由他和白钱来说更合适。不过现在他也不在乎这些了,他赢了。如果不是发生太大的意外,无论白重为不为他写推荐,他都会成为节度使;要说有什么区别,也就是白重写了他会得的更顺理成章一些,白重若不写他头上可能要戴个“权”字一段时间。 所以他这一声嗯,更多的是为了应和白钱,没什么实际意义。白钱说了这一句之后也不再出声,他心中还是难受的,虽然他早就知道白重要死了,可在他意识到白重很快就要死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两人都不说话,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小,渐渐的就停了,而在屋内,此时赵方毅正在同白重说话,他没有对白重做什么许诺,也没有做什么劝说,而是在讲自己的经历。他说起自己在南方的生活,说起当年的抱负,又说起怎么一路而来,在这路上他又遇到过什么事——曾经,他也想去投过重镇的节度使;也找过父辈留下的关系,也曾在一些地方停留过,但最终他还是来到了郑州,投奔了刘成。 “白公可知我为何会投奔刘指使吗?” 白重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为何?” “说实在话,刘指使曾找过我两次,但我都推了,当时固然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倒不完全是为这个。我投奔指使的时候他条件并不好,说是郑州的指使,其实下辖的范围也就管城一带。而且他白手起家,早先没有任何积累,虽说是大指使,可那点权势实在不算什么。所以我一开始是不愿的,推了一次又一次还存着等其他人的心思。”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笑道,“若是那时候白公来,说不定我就愿了。” 白重一怔,苦笑着摇摇头:“我不如刘二郎,那后来是刘二郎又找了你第三次?” “没有,是我主动投奔过去的。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他说着把早先刘灿等人遭遇匪兵的事说了一遍,“指使为那些士兵亲自抬棺,我想无论是虚情还是真意,一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总不会反过来捅我一刀,哪怕有一天他失败了,那么最次也会给我留下一笔财富,更有可能的是为我找一个好下家。” 白重看着他慢慢的笑了:“你很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白公可见这些年刘指使有对不起过哪一个吗?哪怕是早先的张将军,指使又是如何做的?” 白重面色凝重了起来,终于他慢慢的点了下头:“你帮我把五娘子叫过来吧。” 赵方毅起身拱了拱手然后出去了,徐氏很快就过来了,他们夫妻在屋内小聚了片刻,之后几个孩子也被叫了进去,夜色一点点深沉了。刘成白钱几人始终站在外面,他们现在当然有很多事,但他们谁都没有离开。刘成曾想让赵方毅去休息一下,却被他拒绝了:“虽然大势已定,可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轻忽了。若外面现在无人我自然要出去,可现在赵将军已经在外面了,还有大郎君主持大局,那我就该守在指使身边,这样万一有个什么,也好有个应对。” 刘成也知他说的有理,当下也不再推让,只是道:“那就有老先生了。” “指使客气,这是某份内的。” 几人不再多话,虽然刘成和赵方毅此时有很多话要说,可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刘成让人拿了几把胡床,几人就坐在了那里。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刘灿派了几个人过来,一是说了外面的情形,另外一个却是准备了一些宵夜。这宵夜倒也简单,就是面条,不过是用羊肉汤下的,加了萝卜。面条是刘灿让人特意做厚了,所以就算在汤中泡了一段时间也不粉。这个时节,众人都有些饿,这么一碗热腾腾的面吃了再喝了汤真是暖心又暖胃。 “大郎君说外面已经处理妥当了,虽有些宵小,也没能闹出什么,让指使放心。李家的人曾试图出门,不过被拦了下来,用的是夜禁的理由。” 刘成笑着点点头:“你回去对灿儿说,让她也别累着自己了。万事小心。” “是,外面的兵士,大郎君也准备了吃食,现在应该……”他话音没落,外面就响起一阵阵欢呼,再过一会儿就有人提了两个篮子来给这院子中的士兵发东西,他们自然是不好再吃汤面了,不过这倒不是刘灿吝啬,而是不方便。这准备的就是羊肉炕馍。这东西简单的说就是烙饼加羊肉,不过和普通的烙饼不一样,这个烙饼还要在火上再烤一圈,要烤的焦香酥脆,烤的时候还要加油,正宗的做法就是加羊油,刘灿一时找不到那么多羊油就用了猪油代替,也让一干兵士吃的狼吞虎咽。他们的伙食虽然不错,可依然缺油少肉,在这个时候来上这么一大块带着羊肉的油饼,那真是吃的满嘴流油,就连淋了雨的身子也仿佛暖和了起来。 除了烙饼,就是酒,一人二两浊酒,酒量浅的最多也就是蒙蒙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感觉,更多的还是暖一下身子。而这酒一下来,兵士们的欢呼声也就更大了。这声音传到屋内,徐氏就有些不满,她垂泪看着白重,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白重道:“你不要多想,这并非他们在庆祝。” “我知道,官人放心吧,我以后再不会糊涂了。”徐氏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懂事得罪了刘家以后日子不好过。 白重摇摇头:“你听他们是在说什么。” 徐氏侧耳去听,外面的声音有些杂乱,她费了一番功夫才隐隐的听到什么谢酒谢饼之类的话。白重道:“值此深夜,又是刚刚做过战,让兵士们得些吃食也是应有的。五娘子,不管刘成是真厚道还是假慈悲,既然他愿做出这个样子,你就顺着他来。他就算为了自己的这点名声也不会无故难为你们母子的。” 徐氏应了,又道:“早先官人不是让我们投奔杨公吗?” “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同杨公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你们母子无忧,倒是这里,总有小十四……”说到这里他的心一颤,他一直知道白钱是个好的,可又觉得他太不懂事。都是白家人,他帮扶一些又有什么不对的,他却偏偏不乐意,竟和他疏远了!他做的指使,他做的节度使,他愿意帮哪个白家人,就帮哪个!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可是现在……他能依靠的,还是只有白钱。 “小十四有些倔,但心是好的,你只要不犯大错,他总会护着你们母子的……”看着不断垂泪的年轻妻子,白重只觉得什么事都需要交代一遍。 夫妻俩在这边不断说话,刘成等人也不急,坐在外面渐渐假寐了起来,待到天色微明的时候房里传来了哭声,几人睁开眼,白钱第一个跳起来冲了进去。白重已经闭上了眼,这一次是真的闭上了,他的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脸色却仿佛还有些忧虑。徐氏正趴在他身上痛哭,几个孩子也哭成了一团。 “八叔……”白钱跪了下来,“八叔!” 他张开嘴,却只能反复的叫着这两个字。在刚才他还抱怨白重念叨过去,而在这一刻他只痛恨自己早先的执拗。八叔好听奉承话又如何?喜欢照顾那些没有作为又各有算盘的白家人又如何?后来同他疏远了又如何?说到底,他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如果不是他把他带出来,长到年龄的他最后还是要出来当兵,而没有人带着他又哪里能一早就做了都头?而若不是做了都头,他说不定早就死了。就算不死,残的机率也很大,而到了那时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他知道的,这些他一直都知道,可他就过不去心中的那个坎儿,就想去别别劲儿。 “八叔你醒醒啊,八叔我错了。八叔……八叔……”他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攫住了他,在过去他总想着白重忘了他,而在此时他却想到了他和白重最初的那些时光。白重把他从村子里带出来,白重给他找了把弓箭,白重带着他前冲杀敌……在这些背景下,那些冷眼白眼瞪眼都不算什么了。白钱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那么在意那些事,更多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和白重关系最好的白家人,而事实则不然。 第87章 第二十五章天晴(上) 一屋哀戚。 徐氏本就哭的不成样子,再听到白钱带着哽咽的声音更是几乎要哭晕过去。几个孩子里,两个男孩懵懵懂懂的知道点什么,最小的女孩子却是什么都不懂,见大人哭她也哭,她不懂事,哭的倒最厉害,此时都有些抽搐了。见到这个样子,刘成拍拍白钱:“节哀顺变,白公这里,还需要你照应呢。” 白钱毕竟是场面上的人,虽然痛苦难受也还不至于失态,当下长吸了口气:“大哥说的是,只是这下面该如何做,还要大哥给下个章程。” “白公离世,是我郑州的哀事,自然要好好操办一场,朝廷那边也需要马上汇报,到时候圣人必也有旨意下来的。” 徐氏虽然哭的一塌糊涂,但也一直留心这边的动静,此时听刘成这么说,心中安慰,强撑着站起来就对刘成行了一礼:“有劳刘指使了。” 刘成连忙拦住她:“夫人万不可如此,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不说别的,早先我也是从白公手下出来的,没少受白公照应。现在他去了,我为他披麻戴孝都不多,更不要说这些琐事了。” 徐氏擦了擦脸,勉强道:“我家官人早先还说指使是个仁义的,果然不错,以后我们孤儿寡母还要指使多多照应了。这是我家官人早先写的手书。” 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刘成打开就见到了白重的笔记,虽然有些虚弱杂乱,还算清楚。内容也简单,就是推荐他为郑州节度使,下面盖着节度使的印章和他自己的印章。虽然早知道这个位置是自己的了,真看到这封信刘成还是暗暗的出了口气,他把信递给赵方毅,对徐氏拱了拱手:“夫人放心,某必不会辜负白公的厚爱的。夫人以后有事,尽管派人来找我,万一我不在,也可找二弟。二弟,这事就交给你了。” 白钱点点头,对徐氏道:“八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前也是我来的少了,要是我多来几次,今日……恐怕也不是这个样子。” 他没做什么保证,但声音真挚态度诚恳,一脸的哀戚更是没有丝毫作伪,徐氏更是安心。她知道白钱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就算他常来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改变。白钱一个大男人是不好常同她说话的,白重那边更是围了一圈的白家人,那些白家人虽没什么重要职位也没什么本事,却都会为白六娘说话,白钱若常来了,这些人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到时候白钱和白重的关系说不定更差。不过这些话当然是不好说的,当下她也只能勉强一笑,然后把自己的几个孩子给拉了过来:“这大娘子还不懂事,大郎二郎还不向你十四哥行礼?以后你们还有很多地方要麻烦你们十四哥呢!” 这两个孩子早先也是哭的一塌糊涂的,那二郎听了这话就行了礼,那大郎却没有动,徐氏又催了一遍他才瞪眼道:“阿娘,你早先不是说小十四不是好东西,那个小十四就是这个十四哥吗?” 徐氏脸色大变:“大郎,你在胡说什么!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快向你十四哥行礼!快啊!” 她一边害怕的看着白钱,一边催促着,但那大郎却始终没有动。他是白重的长子,自小就受到了各种宠爱优待,这几年更是人人捧着护着。有时惹着徐氏了,旁边人也会帮着分说,此时他虽然知道令徐氏不快了,却也不怕。徐氏催了几声他还不动,是又急又怕,当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我让你向你十四哥行礼,你没听见吗?” 那大郎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对待,怔了一下后就哭了起来,这次哭的倒比先前更为痛苦:“你打我!你打我!阿耶刚死你就打我!明明是你说小十四不是好东西的,还说只有六姐姐会对我们好!现在又让我行礼!” 徐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回过神就要再去打,却是白钱先开口了:“八婶,孩子不懂事就算了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大郎,我就是小十四了,至于我是不是好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 白大郎一边嚎着一边看他,一方面他觉得白钱害自己挨打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坏? 不说白府的闹腾,郑州昨天晚上的动静在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开封。因为名声不好,也因为种种历史原因,石敬瑭对整个大晋王朝的掌控是相当低的,在偏远重镇,他的话不见得有当地节度使的管用,如果他想对那节度使做些什么,不说升降,就是换个地方也有可能把那节度使逼反了。不过郑州毕竟就临着开封,朝廷在这里还是有一定根基的,所以这天上午他就知道了全部经过。 当时他正在后宫同皇后李氏用餐,他的饭食相当简单,不过四个菜,其中也只有一道肉菜,另外三道,一道是豆腐豆芽,一道是菘菜,另外一道就是丝瓜。这样的饭食也不比外面富裕人家好多少,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还有两道甜点,这两道,却还是照顾李氏的。不管外面人怎么看不起这个儿皇帝,在作风上,他还是相当简朴的。 李氏夹了一块羊排放在石敬瑭的碗中,石敬瑭看了看,自己却夹了一筷子菘菜。李氏见了暗暗的叹了口气:“二郎这段日子用饭都不香,不如让人来看看。” “不用了,我只是没什么胃口,昨夜那场雨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受灾,偏偏朝中还不宽裕,也拿不出多少钱粮。”说到这里,他放下了筷子,竟是再不吃了。 李氏也停了下来:“我知道二郎是关心国事,但就是这样更应该保重自个儿。这天下,哪还经得起动乱啊!” 石敬瑭看着她,只见她目光殷切,心下不由得一暖。他虽然做了九五之尊,这日子却实在不怎么好过。契丹那边要好好奉承着,下面的节度使要好好招呼着,就这,天下人还骂他。他自认艰苦朴素,一心为民,却得不到什么好话。连早先得用的手下也一个个有了异志。当然,奉承他的也不少,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别有心思的,像那冯道,唐庄宗时就在朝,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五个皇帝了,却始终不倒,将来他要去了,相信这老狐狸也还会活的好好的。 真正懂他的,理解他的唯有眼前的妻子。她跟着他没少担惊受怕,现在虽贵为皇后,却和他一起节俭,连喜欢吃的点心也不敢多用。他正想说些什么,外面就有人来报有密信送来,当下他也顾不得别的了,立刻就让人把信送了过来。他也不避讳李氏,径自就拆了开来,越看,他的脸色越难看,看到最后,他啪的一下连信一起拍到了桌子上:“这帮武夫,真真无礼!” “……二郎?”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把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李氏接了过来,大概的浏览了一遍:“看这上面所说,倒是那个李刺史太过无礼,竟指使人做什么请愿,却是太过孟浪了。” 石敬瑭冷笑了一声:“那个刘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起码也是早得了消息,否则哪有这么巧,这边李蒙刚带人到了白家,那边他就能带人截住了?他们一个两个,倒都是胆子大的很!” “那二郎想要如何?两个都罚吗?” “那李蒙还用我罚?现在有没有性命都难说。至于那刘成……”石敬瑭脸色莫名,白重重病下面没有子嗣继承他是知道的,不过他除了派人去慰问过两次外也没有别的动作。这一来是为了安其他节度使的心,节度使这个位子从唐朝晚期就几乎是家传的,皇上的作用就是承认。所以他明知白重儿子小又没有什么得用的子侄也不好做什么,否则他今天有什么动作,明天就不知要竖起多少反旗;另外一个,他也存了自己的自己的心思——他知道白重手下有人在争这个位子,若只是文斗那就不说了,死几个人用些手段都是应有之意。但若是武斗,弄不好就会闹大,而一旦闹大他就有出手的理由了,到时候不仅能收回一个节度使的位置,更能给那些武夫一个警惕! 但是现在……虽说动了兵,却到底没有大动,李蒙是不说了,刘成那里却是每一步都有理由的。他手下那个姓赵的是要抓什么山贼——哪个不长眼的山贼会往城里跑?而刘成自己呢,却是去维持秩序的!李蒙那里早有准备还好说,他若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又哪里能这么简单就把人凑齐了?他主管的地方可是在管城! 再怎么说石敬瑭也是马上皇帝,虽说有千古骂名在身,这些事情却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但他虽然知道其中有猫腻,可也不能深究。原因很简单,刘成是白重手下的大指使,他说去维持秩序,也不能说他管不到那个地方,最多也就是手伸的有些长了。至于那山贼更不好追究了,他非常相信,若他拿这个事出来说话,刘成那边就真能交一个山贼给他! 他若想办刘成自然是能办的,可又有哪个会服? “不管怎么说,我看这个刘成还是一个讲规矩的。”李氏看着他的脸色,慢慢的开口,“不管他是不是早先得了消息,总归……是把这事办漂亮了。” 第88章 第二十六章天晴(中) 乱世的最大特征就是没有规矩,如果再细分一下就是,你几乎找不到能在这其中过舒服的。一般百姓苦,中层官员也各种难处,就是皇帝也做的不是很有滋味。比如石敬瑭,他如果是盛世帝王,或者说哪怕王朝不那么鼎盛,但只要还能顺畅运转,下面有人敢这么给他做,他一定有的是手段去料理收拾。但换在这里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刘成不算什么,可刘成背后却隐隐的站着一个庞大的集团——那些武夫、那些将领,他们也许同刘成没有关系,如果刘成死在战场上死在他们之间自己的斗争中都不算什么,可如果他出手了,这个集团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站出来为他说话。 所以在听到李氏的话后,石敬瑭露出一丝苦笑:“这么说,朕还应该感谢他吗?” “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只是觉得,讲规矩的……总比不讲规矩的更好一些。何况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这刘成……又算的了什么?早先都没听说过的一个人物,以后还不是陛下说了算?” 石敬瑭眼睛一眯,慢慢的点了点头:“不错,三娘子你说的不错。不说这些烦心的了,三娘子我们用饭吧。” 他说着就夹起那块羊排咬了一口,看样子却是比早先要多些食欲。李氏看着他的样子,目光一敛,又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汤。用完饭,石敬瑭稍稍休息就去处理事情了,李氏则睡足了一个时辰才起来,起来后就把一个宦官招了进来:“早先那刘家送来的东西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还说没事,这是没事吗?” 那宦官有些诧异:“的确没听那边说有什么事啊。” 李氏冷哼了一声,那宦官连忙道:“不过小的也打听了,好像是那边的节度使不行了,这刘家想争的。但那节度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行,那位置也不是相争就能争来的是吧?” “人家已经争来了。” 那宦官一怔,李氏慢慢的道:“你把这话传到那边吧。” “是是。”那宦官应了,出来后就暗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羡慕嫉妒还是欢喜。 当天,郑州正式的报丧和白重的手书就到了开封。第二日,朝廷的旨意就下来了,刘成“权”郑州。又过了几日,白重的谥号也被批了下来,得了一个“明”字。说起来白重不算是有什么大功的,在郑州节度使这个位置上也只能说不功不过。他没把郑州发展的多好,当然,也没有多么作恶,大概就是人家做什么,他做什么。这个明字大概还是石敬瑭看着他一早就抱了自己的大腿给的,不管内心对一早就顺风转舵的人如何看,明面上对这种抱了自己大腿的小弟还是要照顾一二的。 所以白重得了这么一个明字倒也不出人意外,众人意外的倒是石敬瑭对刘成的态度。在白重得到谥号的同时,刘成的权字也被去掉了,正式成为郑州节度使,加封紫金鱼袋。这个东西在盛唐时比较稀罕,到了后期就有些烂大街了,但再怎么说也算是个身份的象征,凡是做到节度使这个位置上的,都会有个紫金鱼袋,令人惊奇的是,来给刘成宣旨和授紫金鱼袋的是石敬瑭身边的大太监王作义。 从朱温起,宦官就没了往日的风光。不仅很难成为高官,数量也大大减少,不过一来总不能没有,二来也还是要有例外。这个王作义就是个例外。石敬瑭是一个警惕性很高的帝王,宦官在他这里就是佣人奴才,这个王作义就是一个很得用的奴才。所以他身上虽没什么官职,却很有体面。石敬瑭并不是经常在外面用他,但每次用他都表明了对对方的看重,比如早先就让他随军去慰问了刘知远。当然,去慰问刘知远的时候王作义只是一个添头,可是刘成也远远不是刘知远。所以在发现这件事后,众人都很是惊讶了一番,还有人暗暗嘀咕别看这刘成不显山露水,仿佛没多少根脉似的,原来人家的香已经烧到了最高处。当然,那些对刘成有看法的,则不免带了几分恶意的想他不愧是抱大腿最快的,前面这个大腿还没倒下,下面这个已经抱上了……当然,这种猜测虽然咬牙切齿,可总带了些羡慕嫉妒恨的味道。他们不知道,其实刘成自己都很诧异。 他们的香是烧的不低,可真没烧到这种程度。当然,这倒不是说李氏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他们同李氏的交情,还真没这么深。在早先也就是他们送礼,那边收着,甚至不求对方能办什么事,就是在宫里能有这么一尊大佛作为联络对象就行。这也是刘家底子太薄,刘成起来的时间太晚,换到其他人家,礼能送过去,总能听到几个响的,比如宫里赐点东西下来什么的。一直到这次,对方才主动开了一次口,看样子与其是因为帮了刘成一把,不如说是看在刘成又升了一级,终于有了点实力的份上。不过也就是这样了,两方再发展下去,也许慢慢的这交情就深厚了,可现在还真只能说是泛泛。 “难道是圣人知道咱们同郭家的关系?可就算这样,也不应该啊。”赵方毅摇着扇子,皱着眉道。这几年他们同郭家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虽然前年郭荣就回去了,可也就是因为他回去了,他们同郭家的关系才更紧密。这几年郭家倒的确是蒸蒸日上,要是王作义跑到郭家那边,哪怕郭威目前还只是一个指挥使,那也是顺理成章的,甚至有些不够格。可要说因为刘家同郭家的这点关系就这么过来,就显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咱们同郭家的关系主要是生意上的,圣人不见得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见得会在意。”刘成慢慢的开口,一边说一边还向刘灿那边看去,目光还带了点担心。 刘灿正皱着眉想这件事,倒没留意到刘成的目光,不过听到他的话,她眼前一亮:“也许就是因为阿耶本身呢?” “什么意思?”几人都露出了疑惑,刘成更是道,“因为我什么,我可是连圣人的面都没见过呢!” 刘灿一笑:“阿耶同杨公的关系如何?” “杨公早先是看不上我的。”这次他成为节度使,杨光远倒是派人送来了贺礼,还带了两句热乎话,可早先那真是他们送礼上门也见不到人的。 “那阿耶可与朝中哪位重臣或哪位重镇节度使特别交好吗?”她特意突出了特别两字,刘成摇摇头,他这几年在赵方毅的指点下苦心经营倒是有了自己的关系网,可好一些近一些的,也就是一般层次的官员,至于那些重臣大将……连杨光远这种算是他顶头老大的都不怎么看得上他,何况别人了。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那边赵方毅已经笑了,刘灿道:“下面的,就由先生来说吧。” “大郎君这是做什么?这话你已经说了一半,又何必再转给我,还是大郎君一口气说完吧。” “其实我不说阿耶也应该知道了。您既然哪个靠山都没有,可不就应该好好的为圣人尽忠吗?” 刘成的确是已经想到了,听她说完,指了指她:“你啊……” 刘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赵方毅道:“此事也不是坏事,咱们早先定的不就是为圣人好好的做一番事情吗?现在圣人也有这个打算,却是遇到了一起。” 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刘家下面也有对应了,没过多久,刘成就上表了一封由赵方毅指挥,下面几个谋主一起劳作的产物——总归就是表忠心,什么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之类的,这样的话石敬瑭当然是见多了,也不怎么相信,不过看新收的小弟这么上道也是心情略好——过去刘成级别太低,真是想当小弟都当不了的。 忙着上面的事,下面的事也在一一进行着。首先是李家,李蒙是早就“病逝”了的,白六娘也追随夫君而去,但李家却还有不少人口,李聪下面还带着兵,对于这些人,刘成采取的策略就是喝茶。赵弘殷找李聪喝了一次茶,白钱找李家的族长喝了一次茶,两次茶后两人就带着自家人往西北去了。西北苦寒,又临近契丹,到底却是条出路。即使是这,他们一开始也不敢把李家人全带过去,只带了一部分,后来安定下来才又来接剩下的人。如此一来众人也知道刘成是真放过了李家,顿时,就有人说他傻、迂。要知道李家不仅有李聪,还有李三郎!李四郎!虽说现在年龄还小,过几年难保不是祸患,刘成不趁现在赶尽杀绝,将来说不定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对于他这种作为也有人暗自点头,觉得他虽然阴狠狡诈了些,还不失为厚道,所以早先投靠了李蒙的很多人倒也放下了大半心。不过虽然放过了李家,该算的帐刘成也没少算。比如曹明和魏都头作为请愿的发起者都被抹了官职,前者直接成了白身,后者则成了一个普通小兵,这个处罚也让很多人暗暗吃惊。 早先的时候虽然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可事后再想,不免就会发现一些端倪。于是众人早把曹明和魏都头两人看成刘成的棋子了,可作为棋子升官发财的有,暂时原地踏步的有,斩草除根的也有,可这种模式的又算什么?特别是魏都头,有人特意留心去看了,在大营里被练的……那是相当艰苦啊! 第89章 第二十七章天晴(下) 魏都头本名魏凯,今年三十出头,他的妻子前年病逝,给他留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也可能是怕委屈了孩子,也可能是担心岳家,总之他没有再找,就是家里有一个灶上的照应着。这种灶上的若是年纪比较大一般就是纯粹烧火做饭打扫卫生,若是年轻的,差不多就相当于小妾,只是她们比小妾还不如,魏凯家的就是后者。 对于他,刘家本来是没想怎么理会的,毕竟在李蒙的集团中,他只是一个小虾米,加入的时间短,官职还低——他这都头也是这几年才当上的。可是曹明刘灿还有用处,就免不了拿魏凯做一个烟雾了。当然一开始也就是想着把他降为一个小兵,以后的事就看他自己了,但也不知道算是机缘还是孽缘,魏凯知道曹明成了白身就一定决定肯定的要请他喝酒,曹明推脱不过,只有同他喝了。 刘灿知道这事后不免有些好奇,虽说现在看起来是曹明受的处罚更重些,可这事也是他发起的,说到底还是还是魏凯受了牵连,怎么他还要执拗的找曹明喝酒。 “他倒没有怪小的,只是拉着小的好生感叹了一番。说要早知道李蒙是那个样子,说什么也不会为他请愿的。”李家的残暴无礼经由曹明和魏凯的口真没少说,曹明那是有意为之,魏凯则是发自内心的了,“他反而还觉得有些对不起小的。” “怎么说?” “他觉得要是当时他冲出去为李蒙做事,也许,李蒙就事成了。不过他说他也不后悔,再怎么着刘公都比李蒙更厚道。”说到最后,就是曹明的语气里也加了一份感慨。他自身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现在被刘灿收拾的服服帖帖,可也只是对刘灿对刘家,对其他人……那还真要看情况了,不过面对魏凯这种他也觉得真是太……太可交了!这样的傻子可不多见。 刘灿一怔,也笑了起来:“他倒有趣,只是不知他这都头是怎么做上的?”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说到底曹明和魏凯还是没什么交情的。 刘灿点点头,也不再问,转而吩咐他去做其他事情了。在对待曹明的问题上,刘灿也是经过一番考虑的,若曹明对她不是这么跪舔,哪怕他们不亲自动手,下面也不会管他太多。可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曹明对她的忠心真是太坚硬了,坚硬的她都觉得放弃这么一个小弟有些遗憾,虽然这个小弟不是个好东西,却是一把好刀。 但也不能不处理,那就太露痕迹了,俗话说的好,宁为人知,不为人见。被人猜到是一回事,留下明显的痕迹就是自己的问题了。所以思来想去,刘灿决定让曹明转到地下再开辟一条商路。这条商路刘灿是准备放在水上走海运的。现在中原地区混乱,对奢侈品的需求不大,契丹却不一样,还有南方几个国家,虽然人民的日子不太好过,上层却是极尽奢华。没听说后来赵匡胤派人去打四川,后蜀太子孟玄喆去救援的时候还不忘把队伍里的旗帜都缠上蜀锦吗? 所以奢侈品还是有市场的,关键是要把线路打通。早先刘家没这个实力,可是现在,刘家也算是有些能量了,刘灿觉得可以试试,毕竟下面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过这个事要暗着来,刘家本来就底子薄,能留一份是一份。正好曹明的忠心没的说,能力嘛……打仗练兵他也许错点,但人际关系上他还是有几分的。 于是在大家的眼中就是,曹明白身回到荥阳,然后就消失了。至于他到底是逃了还是被人暗算了,众人也说不清楚,毕竟都很有可能。不过他到底是个小人物,众人议论一番也就罢了。 而魏凯那里呢,因为曹明留下这么一个由头,刘灿就找人查了一下。这一查就发现魏凯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出身贫苦,但岳家有点小钱,所以他早先的日子还不错。只是他不会钻营,所以一直只是个队正。他的机遇还要说到上一次的改朝换代,郑州城内虽然没受到波及,周边却是遭了匪患,这魏凯一人杀了八个匪兵,很是出了一番风头,也是新潮新气象,也是为了鼓舞人心,上面人就把他给升了。 早先只是一个队正的时候,魏凯自得其乐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没见他如何,这升了都头,也许是因为尝到了好处,也许是有别的什么刺激,他倒比早先更用心钻营了,可他到底不擅长这个,再加上这几年也还算太平,他就始终只是个都头,还是个小的——手下兄弟还不满五十。 看到这些刘灿就对他有了几分兴趣,特意打了声招呼,于是这就有了魏凯的幸福生活,而其他人看他□□练成那样,也就不往他身上想了,连带着曹明的嫌疑都少了几分。 曹明和魏凯现在还都是小人物,刘灿布置下后也就不再操心,她下面的事还多着呢。刘成成了节度使,是喜事,可麻烦事也不少。首先一点,刘家就要搬家,还有演武场的那些学员也是一个问题。演武场这几年已经扩充了两倍有余,人数也有早先的一二十人变成了八十多人。就算刘家的人口少,宅子大,挤下这些学员也显得吵闹,刘成早就想另换地方,借由这个事就想把他们都搬到郑州,刘灿却担心被谁看去传成个事端,毕竟现在演武场的学员已经不是孤儿占多数了。特别是近一两年,随着刘家在管城的作为,附近有些头面的人家都会送个子弟过来,有的自己没这个能力,就一个家族联合起来供养一个学员。这与刘家来说自然是好事,可要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也不免令人多想。 “大郎君太过谨慎了,训练一帮孩子任谁见了都会说节度有远见。”赵方毅摇着扇子大笑,这倒不是他孟浪,而是在此时做这种事的人太多了,“何况就算在管城,那些会留心的还是一样。” “先生说的不错,只是我想着能避一避,还是避避的好。” 赵方毅摇扇不语,虽然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他也不会因为这事一直和刘灿作对。倒是刘成皱着眉:“要是不挪,这边又有谁来看?” “我留下。” 刘成的眉皱的更紧了,赵方毅也收了扇子:“郎君,此事万万不可。早先节度只在管城也就罢了,此次到了郑州还有多方应酬。家里本就少了后宅主管之人,郎君再不去就有些太不成样子了。” 刘灿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刘成。刘成叹了口气:“先生,此事我过后再同你说,灿儿,你先跟我过来。” 说着,竟是站了起来。刘灿冲赵方毅白钱赵弘殷拱了拱手,就跟他走了出去,赵方毅和赵弘殷面面相觑,特别是赵方毅,更是一肚子雾水,当下就向白钱道:“二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事……”白钱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我要怎么同你说呢,啊,我想起我还有件事没做,我先去了!” 说完竟是不等赵方毅再说什么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留下来的两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化身为了问号,他们都感觉到刘家这事与其说是比较机密的,不如说是比较尴尬的。只是,这尴尬在哪里呢?刚才赵方毅也没说什么啊,作为节度使府的大郎君,出面寒暄招呼那不是应有之意吗?刘灿也不像是做不来的啊! 不提两人一肚子疑惑,这边刘成带刘灿来到自己的房间,先是把屋里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不等刘灿坐下就道:“灿儿,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恢复女装?” “阿耶,我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一辈子都做男儿装扮吧!” “为什么不可以?” 刘成一怔,随即拍案道:“胡闹!早先我只觉得二娘子胡闹,怎么连你也跟着不懂事了?不对,二娘子说到底还是同你学的!明天你们两个就给我恢复女装,我刘成两女一儿,管城上下知道的多着呢!” “阿耶,你先别气,女儿并不是随意说这话的。”对于刘成的这番话,刘灿早有准备,当下也不慌忙,还过去给刘成倒了杯水,又顺了顺他的后背,“女儿一开始做男装不过是方便,早先咱们家那个样子,我虽然还年幼,可男儿身份出现,也会省却很多麻烦。” “早先是有些需要,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这个需不需要咱们以后再说。只说女儿的心愿,阿耶,你觉得女儿针黹如何?” “呃……” “妇德如何?” “讲这些做什么?” “妇红如何?” “……你饭做的好。” 刘灿笑了:“阿耶您也知道,认真追究女儿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闺秀。” “谁说的,哪家闺秀能像你这样把一家子打理的妥妥当当,还练出一帮……”说到一半刘成自己就停了下来,脸上带了几分悻悻之色,“差点被你绕过去。你所说的那些东西过去是你没涉猎过,以你的聪明能干,只要稍稍研究一定都是好的!” “也许吧,但女儿不愿去研究这些。女儿不愿像阿娘一样,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第90章 第二十八章再见(上) …… 空气瞬间就凝滞了起来,刘成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父女俩沉默了片刻,刘成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阿耶,我并不是……” “你先出去吧,过两日咱们再说。” “阿耶,我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阿娘的死也和你没有关系。”虽然知道刘成现在已经听不进去了,这话刘灿还是要说的,“谁都不想发生兵祸,谁都不想遭遇这种事情,只是在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这个能力……” 她越说声音越低,因为她发现刘成已经闭上了眼,暗暗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她转身走了出来。此时,阳光正烈,她猛的一出来,不由得闭了下眼,过了片刻才适应外面的光线。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屋门,终于还是转过了身向外面走去,刚来到门跟,就看到一个兵士匆匆走来,见到她那人先行了一礼,她点了点头:“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外面有一位姓张的公子,说是来自京城,要向节度同老夫人请安。那公子拿的有节度早先的名刺。” “姓张的?他有没有说自己父亲的官职?” “有,他说自家父亲在禁卫军中任统领。” “统领吗?”刘灿摇了摇头,“阿耶有别的事情,你就不要过去打扰了,此事,你汇报给二叔即可。” 那人应了,自去寻白钱不提。而这边刘灿则来到了演武场,此时的演武场早不是先前的那一个院落了。训练、住宿完全分开了,男生和女生的住宿也完全分成了两部分,训练区域更是根据需求的不同划成了三大块。 一个是基础训练的操场,跑步、力量练习都在这里;一个是训练技巧的场所,刘灿按照记忆,弄了一些爬高上低的东西;再一个就是射靶场,是专门用来练习射箭的地方。因为刘灿用箭,演武场里还真有不少学员选择了箭术作为主抓反向。此时刘灿来的就是射靶场,现在还是上午,大部分学员都还要做基础练习,所以射靶场里只有最初的那批学员中选择了学箭的那部分。 说起来倒是这一批里选箭的比较少,带上刘静也只有八个。刘灿去的时候他们都在练习,有射草人的,有射铜环的。刘静就在射铜环,只见她瞄准的是一个钱币大小的铜环,里面的眼更小,那铜环挂在半空中,随着风轻轻摇摆,而在那铜环后面,才是一个靶子。这就和刘灿早先给自己的做的靶子一样,箭要穿过铜环射到靶子上才算中。不过比起她早先,这里的铜环更小,难度也就更大了。 刘静瞄准了好一会儿才放手,箭簇只插铜环扎到了靶上,但她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因为那箭虽然扎到了靶上却扎的很偏,说起来也就是在三环、四环之间。 “阿静你果然厉害!要是我最多也就是穿过铜环,要想扎到靶上却要看运气了。”刘静虽不满意,旁边人却喝起了彩,说话的正是石小小。她伤还没完全好利索,也就不能训练,她嫌呆在屋中烦闷,就出来看别人练。 “是啊,我受了这次伤,说不定连铜环都穿不过呢。”旁边的魏曼曼也开了口,她比石小小伤的更重,现在还缠着绷带。 “你们也不用夸我了,本来咱们的侧重面就不一样,虽说都选择了箭术,但你们两个都是用功学习的。只有我一心扑在箭术上,要是还不如你们才不像话呢。” “阿静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整个演武场里,论箭术,娘子里你绝对是第一等的,就算加上那些男子,你也不过比石守信差了点,还没差太多。小小,你何必不让我说,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石小小捂住了眼,心说这是事实不错,可也就因为是事实才更不能在刘静面前说啊。说起来刘静也不是那小气的,可不知为什么,就偏偏对石守信有看法,简直到了一提起他就要跳脚的地步。这魏曼曼也真是的,也不是不知道这点,还要提出来,难道非要看刘静同石守信再比一场才满意吗?想到这里不仅对魏曼曼多了几分不满。果然那边就听刘静道:“我现在是不如那石守信,可不见得就永远不如了,早晚我还是要同他比一场的!不过说起来就算他赢了我又如何,比起阿兄……阿兄!” 刘静终于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刘灿,石小小和魏曼曼两人回过身立刻行礼,刘灿对她们点了点头,看向刘静,刘静嘿嘿一笑,收了弓,也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教官!” 刘灿这才冲她笑笑:“刘静,我刚才见了,你这箭术却是越来越好了。” “总是比不上教官的,不如教官你来一下吧。”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石小小和魏曼曼都是眼前一亮,刘灿摇摇头:“我没拿自己的弓,别弄不好丢脸了。刘静,你今天的练习做完了吗?” “差不多完了。” “什么叫差不多?” “就是还有一些习字的功课没有做。”刘静低着头,说的有些心虚。他们这一期的学员现在差不多都是半毕业的状态,教官不会再特意教什么,当然,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去找教官咨询。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日常任务,比如跑多少步,做多少力量训练,然后就是看书习字了。这些也没人检收,所以就是全凭自觉了。这也是刘灿对他们的一个考验,这部分学员她调理了三年多,要说多么出色也不至于,但放到外面,她有自信不输于一般的都头。不过这批学员一直都在刘家,就算出去做事,也大多是她带着。于是这批学员自身的一些东西就不好说了,所以刘灿就想趁着这段时间再看看,这第一个要看的就是自制力。 不是说人没有自制力就完全不行,但如果在这方面稍差,那有些位置就不适合担当了。 “教官,我下午一定会做完的!”见刘灿没有出声,刘静连忙保证,刘灿点点头,“既如此,你跟我过来吧。” 刘静一怔,连忙跟上。石小小和魏曼曼羡慕的看着她的背影,待两人出去后,魏曼曼道:“阿静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个阿兄,要是刘教官是我的阿兄就好了。” “咱们能来演武场已经是很有福气的了。” “小小你说的是,要是没有这演武场咱们现在还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步呢。” 石小小见她说的一片坦然,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疑惑,想了想还是道:“曼曼以后那话你不要再说了。” “什么话?” “关于石守信的那些话。刘教官教导咱们要通力合作,还说战场上无论男女。现在咱们同那边已经有了些隔阂,阿静要和石守信越来越敌对,闹不好就要有矛盾了。” 魏曼曼一怔,随即道:“小小你说的是,我只是想着阿静……哎呀,总之是我说错了,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石小小笑了:“你别多心,我就是担心咱们这里出现什么矛盾,本来咱们娘子这边的人就少,更要上下一心。” “你还说不要我多心呢,这可不是你多心了吗?今天你那份鸡腿要让给我。” “哎呀呀,我就这么一句话就要我一条鸡腿,你也太狠了!” “就要这么狠,你才能记住教训啊!” …… 两人说笑着向外走去。而那边,刘灿则把刘静带到了王氏那里,两人先同王氏请了安,然后才回到她们自己的房间。因为刘静一直是住演武场的,刘灿也就没把她的东西搬出来。一进屋,刘静就道:“阿兄,中午吃牛肉吧,还吃上一次的牛肉面!” “现在这时候哪还来得及,让他们炖一只鸡好了,加上蘑菇,一样美味。” 刘静吞了口口水:“阿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就爬上了床,一条腿压到另一条腿上,那作风别说小娘子,就是比一般的公子哥都要粗鲁。刘灿见了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刘静这几年越来越男性化了,而且还向痞子化的方向发展。前两天白钱还对她说了刘静在白家的作为,她听了也是摇头。 “阿静,你有没有想过穿回女装?” “没有。”刘静一口拒绝,“阿兄你要是来同我说这个的,就不要说了,我是绝对不会穿回女装的,除非你也穿回。” “你我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大家都知道你是娘子……”虽然穿着男装,刘静是娘子的身份倒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的,毕竟她在演武场里住着。即使她让刘家的下人都叫自己二郎君,也就是骗骗不知情的外人罢了。 “阿兄是娘子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啊。” 刘灿一时语塞。其实在最初,她并没有想过要装男子的,她一开始只是单单的为了行事方便,但在后面她就发现若她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还就要是男子。就比如这演武场,她作为刘家的大郎君领着没问题,可要是刘家的大娘子呢?就算不提什么风化问题,别人也会质疑她的能力,如果说这些还是克服的,那到外面应酬,则几乎是克服不了的。比如早先她能一封手书把宋子辰叫出来,若她是以娘子的身份呢?就算她坦然不惧,宋子辰也会有顾虑的。 第91章 第二十九章再见(中) 在现代的时候,刘灿见过这么一句话,说“女强人”本身就是一种歧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男强人”。强人就强人,何苦偏偏再加上一个性别?是让人觉得这个女的不容易让大家多让一分,还是提醒大家这是个女的,让大家警惕? 刘灿并不是一个喜欢研究道理的人,所以这些话她看过也就看过了,倒没有怎么纠结。可来到这里之后她越发清楚的感觉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异。说起来这还是一个对女性比较宽容的时代,这里的少女可以上街,妇女可以经商。哪怕她在演武场里招收了几个娘子,也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但排斥还是来自方方面面…… 刘灿不由得想到两年前郭荣要走时的情景,其实郭荣早就该走了,郭威的信甚至寄到了赵弘殷那里,但郭荣还是坚持着跑了三次江陵,把春夏秋的茶路都带了一遍才离开。离开前两人曾在一起喝茶,那个时候管城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变化,来经商的更多了,市面更繁华了,就连她那个茶馆也更热闹了,若不是她一早打了招呼,都有可能找不到座位。 外面人声鼎沸,他们在包间中慢慢的喝着茶。郭荣也练出了一手分茶的功夫,不得不说他在这上面很有天赋,掌握了技巧后比刘灿做的出色,所以两人在一起,慢慢的就是郭荣分茶点茶了。那一天郭荣点的是一片叶子,连纹路都清楚可见,刘灿见了很是感叹了一番:“阿兄有这手功夫,真是到哪里都不愁饭吃了。” “阿妹说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她的语气充满了真挚,但心中却带了点恶趣味,因为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她想起了早先看过的反穿小说。以郭荣这个容貌身板到现代妥妥的能去卖脸,但要是他不喜欢演艺圈——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那刨除掉武打明星,私人保镖之类的工种,起码也能做个咖啡师了。 “阿妹说的固然是真的,但天下这么乱下去,将来能喝茶的又有多少呢?” 郭荣慢慢的说着,年轻的脸庞却带了一分忧虑。他的容貌是美丽的,用美丽形容一个男子好像有些女气,但放在郭荣身上却只会让人觉得出色。两年的时光令他脱去了早先的稚嫩,他的脸庞变的更有棱角,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沧桑,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粗糙,而是更加圆润有光泽了。 他这样的人适合喝茶适合清淡适合抚琴,唯独不适合感怀天下。若换到别人眼中,可能会不屑一笑,但刘灿不会,因为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不是在少年期就有这些感叹,郭荣也不会在青年期如同后面有什么追赶似的忙碌,最终把自己活活累死。 “阿兄觉得天下会一直这么乱下去吗?” “自然不会,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那么我们努力就好了。” “什么?” “就像阿兄说的,我们不知道乱世什么时候会结束,我们也不知道圣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滚滚红尘滔滔江水,现阶段阿兄与我不过是一块小石头,我们阻挡不了天下大势。但总有一些是我们能做的,那么,只要做到了不就好了吗?也许做的不那么完美,也许有遗憾,可只要做了就好。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宁肯做了之后后悔,不要不做之后感叹。” “宁肯做了之后后悔……宁肯做了之后后悔……”郭荣咀嚼了片刻,蓦地一笑,“阿妹却是要比我透彻。” “阿兄也不要夸我了,阿兄虽没这么说,但这些年不也是在这么做的吗?管城能有今日,可是大大渗透了阿兄的血汗。” 郭荣回头看向窗外,繁华的街景令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刘灿这话并不是往他脸上贴金,固然,管城能发展到今天刘家是下了大力气,但也的确有他一份功劳的,不说别的,就连很多郑州的也知道能在这边买到便宜茶叶。 “我不过是无意识的做了点事情,阿妹却是有意识的在努力,却是要比我高明许多。” “阿兄,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很不好吗?” “什么?” “互相吹捧,别人见了会说咱俩厚脸皮的。” 郭荣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刘灿冲他挤了下眼,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那一天刘灿穿了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衫,虽不是女装,却与平时的胡服劲装大不一样。此时她眸如漆,面如雪,巧笑焉兮,郭荣不由得心中一动,脱口道:“阿妹能穿一次女装吗?” “什么?” 刚才话一出口郭荣也隐隐的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可到底是一份心愿,当下又道:“说起来,还没见过阿妹女装时的样子,所以……总有些遗憾。” 刘灿沉默了片刻,转而一笑:“怎么没有,阿兄第一次见我,我穿的可不就是女装?” “……是啊。” 再之后,郭荣再没提过这个问题,刘灿自然也没有穿过女装。再再之后,郭荣回到河东,这个问题自然就更束之高阁了。这两年,刘灿很偶尔的会想起,如果早先她穿一次女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这个想法也就是在脑中闪过就过——她有太多事情要做了,女装这个问题实在不算什么。 只是今日想起,不知怎么的,就带了几分酸涩。 “阿兄你想什么呢?。”见她一直不说话,刘静瞪大了眼。 刘灿回过神:“你若执意不换女装,以后言谈举止就注意些。” “我怎么不注意了,是不是石守信又同你说什么了?” “你怎么说是石守信同我说了什么?石守信从来没同我说过这些,这次是二叔。” 听到白钱,刘静这才没有继续再嚷嚷,嘟了嘟嘴:“阿兄,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刘灿看了她一眼,叫人吩咐了一番。鸡子是早就炖上了的,此时再加上点菌类味道也就出来了。刘灿本来是想让吃米的,刘静想要吃面条却也方便,让人现擀了,再加上一把青菜,一碗鸡汤蘑菇面也就新鲜出炉了。刘灿的口味是比较重的,有了条件后,特意寻了一番调料,还真让她找到了不少。比如、孜然咖喱。这鸡汤面不适合这些,却能放一些茱萸酱和醋,用起来也非常鲜美。 姐妹俩饱食了一顿,又小憩了片刻,醒来后刘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阿静,要该给你准备房间了。” “什么?” “你虽然不在这里常住,可有时候也会来休息一下。早先还没什么,现在恐怕就要有人说道了。” 刘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真是麻烦,阿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对了,晚上我们吃牛肉吧,现在炖应该来得及的。” “……你功课做完了吗?” “呃……” “先做完你的功课再说别的吧!” 刘静的脸顿时苦了下来,但她也不敢同刘灿争辩,只有掉着脑袋往回走。越走,心中越是苦闷,在习武练箭上刘静当得上刻苦两个字。但在习字读书上却是全身心的排斥,她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不对。她也听刘灿说过,书读的厉害杀起人来才是凶猛,但她就静不下那颗心。特别是现在,练了一上午的箭又吃了顿美食,想到要回去写字,那真是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对了,我还没有骑马呢!”想到这里刘静眼前一亮,“我先到大营里骑上一个时辰的马再说练字的事。” 想到暂时不用回去写字了,刘静立刻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她也不回去召集同伴。对他们这一期学员,刘灿目前给了最大的自由,哪怕是想骑马也可以到大营里自行方便,反正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坐骑了。 刘静兴冲冲的往外面走去,刚出大门就差点与什么东西撞上,也是她这几年一直锻炼,身手敏捷,感觉不对,立刻身体一横,就侧了过去,但就是这样,肩膀也被擦了一下,差点把她带倒。 “你是谁?”刘静站起身,就看到一个身穿蓝色蜀锦的少年,只见那少年容貌一般,却十分白皙,头上束了一个银冠,颈上挂了一个明晃晃的长命锁,映衬的也有几分唇红齿白的味道。 那少年虽擦了她一下,自己也差点摔倒,再听她语气不太客气,当下就皱起了眉:“你又是谁?” “我先问你的,自然要你先回答!” 她说的理直气壮,那少年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眉眼清秀,脸上却有一道大疤,再看她身上的穿着,也就是普通的棉布衣服,还有些污痕,不由得就有了几分轻视:“我是谁,为什么要同你说?” 刘静看了他一眼,再见门房在那边躲躲闪闪,就招了招手:“崔伯,这人是谁?” 崔伯本来是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的,此时被点了名只有出来,他腿脚不方便,走起来一瘸一拐的:“这位公子是来见节度的。早上已经来过了,是二老爷接待的。” 他对那少年没好看,此时就故意不点破刘静的身份。 “既然来过了,为什么他又来?何况,哪有下午来求见的?喂,说你呢,没事就回去吧!” 第92章 第三十章再见(下) 刘静这话那真是相当不客气,那少年顿时被气了个满脸通红,当下就要发作,不过他毕竟是在京城里历练过的,虽然已经青筋暴跳了,也还压抑了下来。再联想到刘静的态度更觉得有些问题,这是刘成门前,这个带疤的少年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话必是有所依仗。难道是刘家的什么亲戚,或者是哪个都头的子嗣? 他来之前也是做过打听的,知道刘家收养了很多少年,而这些少年里有不少是刘成手下的孩子。这么一想,他的气就顺了不少,当下抱了抱拳:“这位小哥请了,我姓张,单名一个阳字,家父在京城禁军中任统领,是刘叔父的至交好友。” “你是张阳?”刘静拉高了语调。 “是,不知这位小哥是……” 刘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弱鸡。” “什么?”张扬一怔,他觉得这不像什么好话,但也不太理解其中的意思。 刘静嘿嘿笑了两声:“我说我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 张阳一窒,脸再次红了起来,也算是他能忍耐了,勉强还笑了两下:“早上我已经来拜访过叔父了,不过当时叔父忙于公事,没能见到,所以我就又来了,这位小哥若方便,不如帮我通传一声,咱们能在这里相见也是有缘,以后小哥来了京城,我必会盛情招待。” 他也不笨,看出崔伯不怎么想搭理自己,虽然对此非常郁闷,可也有些无可奈何。毕竟不是过去了,他们张家和刘家是通家之好,若有哪个仆从敢这么刁难,他不用经过刘成就能给那人一番苦头。可是现在虽然两家还有一定的联系,交情已经淡了,现在刘成又贵为一方节度,只有他们求着扒着的,就是一个小小的门房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当然一个门房他相信自己还是能摆得平的,不过与其去讨好一个门房,还不如和眼前这个少年拉拉关系。 “咱们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替你通传?你想见谁,自可去见,他要不想见你,我也没办法,至于我嘛,自然是有事的。”说完扬长而去,竟是连头都没回,张阳目瞪口呆惊怒交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再礼让对方竟丝毫面子都不给,有心叫对方站住,可对方已经走远了,而且他也知道如果对方不理他,他一时也还真没有办法。 “不要让我知道你是谁,不要让你落到我手上!”他在心中暗暗的咬着牙,转头见崔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更是气了个倒仰,有心发作,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只有把一腔郁闷之气发泄在自己的两个随从身上,两个随从知道是受了牵连也不敢说什么,只有低眉顺眼的连连称是。这让旁边的崔伯更有几分看不起。张阳不认识他,他却是知道张阳的,他是军里的老人,自然清楚刘张白三人早年的交情,更知道张振当年把事情做到了什么程度,他打仗落了个残疾,全靠刘家收留才活到今天,对刘家上下自然感恩戴德,相对的对张振那就是鄙视厌恶了。只是他毕竟只是一个门房,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稍稍的怠慢一下。此时见他被刘静奚落了一番,自是高兴异常。等到张阳再请他去通传的时候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而就真去汇报了,倒弄的张阳一愣。 而此时白钱也在同刘成说张阳的事情,刘灿把事情推给了他,他也不好不见,不过他毕竟不怎么待见张阳,上午的时候也就是见了一面,然后就把他打发走了。他本来是立刻就想同刘成说的,但当时刘成正在屋里郁闷,他也不好进去,所以现在才找到机会:“我就说这姓张的不是好东西,早先不过派个管家之类的人物过来,这一见大哥高升竟把自己的亲儿子都派过来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要叫我说,咱们干脆一拍两散以后不再理他了。大哥?大哥?” “老二,你说我早先是不是错了?” “是有点错,像张振那种有奶就是娘的根本就不是可交之辈,不过早先嘛,也有些逼不得已,以后咱们不再理他就行了。” “什么张振?” “啊?” 刘成回过神:“老二,我是在说灿儿和静儿,我是不是在最初就不应该让他们穿男装?到了现在,静儿是那个样子,灿儿虽然懂事却也不愿换回女装了。” “灿儿和静儿啊……静儿是有些问题,胆子太大还有点鲁莽。但灿儿,灿儿很好啊。我说大哥你没事纠结这个做什么?灿儿不愿意换回女装就不换回呗,大不了她就真留在这里,反正管城和郑州也没多远。至于那些内宅往来之事……那就交给赵先生好了,反正他能者多劳,想来也是能处理的。” “……你想的真轻松。”刘成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啊。要叫我说大哥,静儿的事你就交给灿儿,我也看了,静儿就服气灿儿,有她管着保准出不了大错。至于灿儿自己嘛,她更是一个有成算的,你看这次要不是灿儿,咱们也不能这么顺当。这样的大事灿儿都能处理好,小小服装更不是什么问题了!” “你知道灿儿多大了吗?” “应该十五了吧,怎么了,大哥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过了年就十六了!大娘子早先嫁给我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刘成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而她现在十六了还天天穿着男装骑马射箭,你说她要如何嫁人?如何说亲?如何……” 他正说着就有人来报张阳的事,刘成正烦着,哪有心理会什么张阳,当下一挥手:“让他等着,不,让他明天再来!” “我看他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他爹看大哥高升了派他来套套近乎,反正我早上已经见过他了,不如把他打发走算了。” 对这个提议刘成是非常心动的,不说张振如何,他本身对张阳也没什么好印象——早先这小子差点没把他闹腾死。但这些年他没少受赵方毅提点,刘灿也若有若无的暗示灌输,在不知不觉中他做事风格就有了变化,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因此微一犹豫,就摇了摇头:“见都不见一面就把他打发了到底有些不妥,不过我现在也没心思理会他,让他明天再来吧。” “我看也没什么不妥的,是他先不仁的。”白钱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他其实也知道既然早先没和张振彻底断了来往,这些年还互相利用了一番,现在也不好彻底不理张阳,否则说出来就是他们不仁义了。 那随从得了信就出去告诉了崔伯,崔伯自然很高兴的原话转给了张阳,张阳虽然脸都黑了,也只有道:“叔父既然说了明日,那我就明日再来。” 主仆几个灰溜溜的离开了刘家,一般这种情况他们要不先回客栈,要不就是拜访其他亲友。但张阳来的时候因为想的是能在刘家下榻,就没有找客栈,至于其他亲友要不是接到了开封要不就是断了来往,所以一时间竟不知上哪儿了。张阳站在街头,见来往行人虽不能说人人脸上带笑,却也是大多欢快,几个扭打在一起的孩子虽然有一个被折腾哭了,但再被另外一个塞了个话梅糖后立刻又笑了起来。 “公子,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客栈……?”他的一个随从开口,他是知道张阳心情不好的,如果可能的话也不想触霉头。但他来之前就听说管城茶叶便宜,来往的客商不少,很是担心再晚了连个下榻的地方都没有,毕竟虽然街面上看着热闹,到底是个小县城,客栈随便也不会多了。 “找什么客栈?” “若是公子不喜欢客栈,我们也可以找个民居……” 那随从小心翼翼的开口,但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张阳瞪着眼:“找民居!你怎么不说让我睡大街,睡寺院啊!” “公子噤声!”虽然知道张阳此时正在气头上,但听了他这话两个随从也是脸色大变,另外一个连忙出声,另外一个也满眼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张阳也是知道好歹的,虽然心中仍然恼怒,到底没有继续,而是一甩袖子,骑上自己的马,“走吧!” 两个随从互相看了一眼,也连忙骑马跟了上去。 管城这几年虽然大变样,但主要街道还是那几个,张阳自小在这里长大也不需询问,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处。眼见他就要出城,他两个随从也不敢再不理会了,连忙上前:“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刘节度不是让我们明日再来的吗?” 张阳冷笑了一声:“上午来的时候说有事,我这下午来了又说明日,明天我来了,他会不会又不见我?” 那两个随从不敢随便接话,其中一个小声道:“小的知道公子受了委屈,可这毕竟是统领交代的。这委屈,依小的看不如就先受了,待将来把事情办好了,统领见了必然高兴,而且若事情真成了,以后谁还敢小瞧公子?” 张阳脸色莫名,五年前他不知天高地厚,家里穷的吃个鸡蛋都困难了,他还是无法无天的。可是这五年,他的母亲死了,他的大姐死了,他的父亲另娶了一个……他已经懂了很多了。 第93章 第三十一章为难(上) 这几年张阳的日子只有一个形容词比较到位,那就是一言难尽。 一开始还好,张振虽没空理会他们姐弟,到底升了官,又发了笔财,就先把他们姐弟俩塞到了一对老夫妻那里。那对夫妻得了钱,又知道张振是个当官的,对他们姐弟基本是有求必应。张阳别说是鸡蛋了,鸡肉都天天吃。他从小地方出来,自小又没受过什么教导,虽然乍然失了亲娘和亲大姐,但他还没什么体会,这过了几天好日子立刻就恢复了本性。 当然他小小孩子,随便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就是每日吃饱了饭和附近的孩子玩闹,他兜里有钱,再加上是当惯了孩子王的很快就收拢了几个小弟。然后有一天他就和另外一个小孩打了起来,说起来还是那个小孩先撞了他。他是那种哪怕自己错了,还要找对方麻烦的,何况是对方错了的? 那小孩身边虽也有个伴当,他们这边却有四五个,很快就把对方按翻到地打了一顿。打的也不能说多严重,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手里也没拿东西,所以打过之后他也就把这个事忘了。谁知道当天晚上他就见到了张振,开始见到张振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欢喜的,虽然免不了有几分惧怕,还是欢喜的次数多些,那时候张振忙着在京里站稳脚跟,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来看他们姐弟一次,不过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不少好东西——糕点、水果、衣服…… 所以看到张振他先是一怔,随即就发出一声欢呼,但还没等他向往常那样扑到张振身上,就被他一巴掌打倒了地上。再之后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鞭子,他完全被打蒙了,甚至连求饶都忘了,只知道哭,但哭也没用,不管他怎么哭张振都没有停手,一直到他昏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而张振就坐在他旁边。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他一个哆嗦,很委屈的叫了一声阿耶,但就这么一声却令张振跳了起来:“阿耶阿耶!你可知道你阿耶我这段日子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我点头哈腰赔礼小心处处谨慎,这一切却差点都被你小子给毁了!” 张振大喊大叫,他吓的只有哆嗦。这是他所不认识的阿耶,他记忆中的张振虽然严厉,往往却是无奈的。对他的闯祸无奈,对他的母亲无奈,很多时候他的手都抬起来了,但在见到他被他母亲护在身后后又放了下来:“你就护着他吧,早晚有你护不住的一天!” “有我在一天,那就护他一天!” …… 这样的对话在他的父母间经常发生,那时候他或迷茫或嬉笑总是不太在意。而在那一刻,他突然的就明白了自己失去的是什么。然后他就不怕了,只剩下痛苦,无法言喻的痛苦。他哭着叫娘,而他的娘再不能像过去那样把他护在身后了。不过张振总算冷静了下来:“你现在叫你娘又有什么用?”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你娘死了!你不知道你娘死了吗?” “我要我娘,我要我娘……”他哭着念叨着,再次晕了过去,等他再醒来张振已经走了,那个老婆婆正在给他上药,“小哥儿,别怪你阿耶,打了你他也心疼呢。” “婆婆,我娘死了……”想到这里,他又哭了起来,那婆婆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也就在那时,他能理解自己的二姐张杏为什么动不动就哭了。对于自己的大姐二姐他一直不是太在意,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就是照顾他对他好的存在。他能欺负她们,而她们却是绝对不能对他有一丝不好的。所以他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姐,却没有多少尊敬,直到这一次他才懵懂的意识到,在母亲和大姐都去世的情况下,他剩下的也只有张振和张杏了。 他养了十多天的伤,因为张振是屁股后背乱打一通,所以他即没办法坐也没办法躺更跑不出去玩。那些天就是张杏陪着他,有时还帮他换药,当然,每次换药她都会哭,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嫌烦了。 待他能下地的时候张振又来了,这一次既不是来打他的也不是来给他们姐弟东西的,而是让他给那小孩道歉的。若是在没挨打之前他铁钉不服,但挨了那一通打他恍恍惚惚的已经明白了很多,所以虽然满心不愿还是听了张振的话,很是卑躬屈膝的同那孩子道了歉…… “我们去郑州。”他回过神道。 “什么。”他的两个随从一时没能明白。 “去郑州啊,管城这地方又没有什么好客栈,当然要去郑州住了。反正离的也近,明天早点起来再赶过来就好了。” 他说的轻松,两个随从却是一肚子苦水,对张振也许是只需要早起一段路程的时间,对他们,却是要早起很长一段时间。可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好反驳,只有苦着脸应了声。 也是想到了早先的事情,张阳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出了城并没有立刻催发马力,而是正常速度前行。管城附近热闹,走出一段路就冷清了,再走一段路上几乎见不到几个人,不过他们也不怕,管城附近的安全是有口皆碑的,否则张振也不至于只让他们三个过来。正走着,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奔的甚快,听声音就知道是急速而来。张阳正想避开,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让让让让,快给我让让!” 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避,然后一个身影就从他眼前晃了过去,那道身影很快,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人年龄不大,而且,脸上有道疤! “公子……?” “追!” 跑过去的正是刘静,她虽然比张阳等人早走,但因为大营在另外一个方向,所以倒是出城更晚,不过她马速快,也就追了上来。她向来喜欢骑快马,有刘灿看着的时候还好,没刘灿在旁边盯着,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超过了张阳等人她一开始也没当回事,知道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她才回头一看,见是张阳等人微微一诧,随即更快的催促起坐骑。她那马憋了两天早想欢腾了,一路跑来正在兴头上,被她一催跑的更快了。 就这么一个跑三个追,转眼就跑出了几里地。刘静固然是久经训练的,张阳却也不弱,毕竟张振就是骑兵出身,在这方面他也算是家学渊源了,而且他的马早先一直蓄养马力,在这个时候就显出差异了。最开始刘静还能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到了后来就被他一点点追上了,不过也只有他自己,他那两个随从虽然拼命拍马,却是追不上来的。 眼见张阳就要追来,刘静异常恼火,眼见自己的坐骑已经用出了全力,再催的话就有可能累出个好歹,干脆一拉缰停了下来,张阳见她停也放缓了速度。 “你什么意思,做什么追我?”见他过来,刘静立刻道。 “这位小哥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冲,在下自问没什么得罪小哥的地方。” “你这话有意思了,是你追的我,逼的我的千里云都要累死了,反而说我不好?” “千里云?” “我的马,怎么你有意见?” 张阳面色古怪的看过去,只见那是一匹极为普通的枣红马,也不是说不好,可在军里真是经常见的,只能说还行。这样的马叫千里云…… “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觉得我的马的名字不好?那你的马又叫什么?” 张阳摸了摸自己坐骑的脖子:“他叫大黑。” 刘静面露鄙夷:“俗气至极,也就配你骑。”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阳这些年虽然被磨去了很多棱角,却从来都不是个软脾气的,此时刘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早先的火就又起来了,“从在管城的时候,你就对我冷嘲热讽。虽说我早先擦了你一下,可也道了歉。现在追上来也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你不愿也就罢了,又何必羞辱我?我张阳虽不愿与人结怨,但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你要我给你一个说法?什么说法?” 张阳一时语塞。刘成成为一方节度,手下的人也都水涨船高,就算早先只是个都头的,现在也很有可能要成为指使了。张振派他过来是同刘家结好,并不是结怨的。若是他与眼前的这个少年发生矛盾,最好的结果是大人一笑了之,但也很可能被人抓住把柄。他早先在这方面吃过大亏,记忆深刻,当下就有些想退让,不过再见刘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面子是怎么也拉不下来,就梗着脖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你要的说法?” “自然不是,不过我必须知道你是谁才好进行下一步!” “什么样的下一步。” “你别管那么多,先告诉我你姓甚名甚!和刘家什么关系,阿耶又是谁!” “哦,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下一步,知道了这些你好去打小报告是不是?” “胡说,我怎么会去打小报告?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总之你是谁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刘静调转马头,就在张阳想跟上的时候,就见她回身就是一箭,他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耳边一凉,那箭簇竟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的。 “这次看在大黑的份上,我暂且饶你一次,但你要再敢跟过来……”刘静挑嘴一笑,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冰冷,衬的她的表情有些诡异,“我就杀了你!” 第94章 第三十二章为难(中) 青草旁,道路上,张阳呆呆的矗立在那里。等他的两个随从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目光呆滞,而脸颊处还带着血迹,明显是被锋利之物划破的,顿时两个随从都是一惊:“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谁伤了你?” “是不是刚才那个小子!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公子你一句话我们就把他捉来给您报仇!” 两人虽然怕张阳惹事,可张阳都被人弄破了脸了——俗话说打人还不打脸呢,那小子可是用东西划破了他家公子的脸,他们要再没点表示,他家公子就会先把他们抽成猪头。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张阳并没有说什么狠话,而是带了几分梦游似的道:“他说,他要杀了我。” “什么?”两个随从都跳了起来,“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以为他是谁!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他不知道我是谁吗?” “啊?公子你说什么?” “我记得我告诉过她了,我阿耶是张振,是禁卫军统领,虽然我阿耶实际上只是个副统领,但也是统领对不对?” 两个随从的眼神都古怪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过了片刻才有一个随从小声道:“公子,我们要不要找那小子的麻烦?” “她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是真的。” 被吓住了! 两个随从对视了一眼,同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们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他们也是见过刘静的,十一二的年纪,虽然脸上有一道大疤,仍是一脸稚气,而且那语调脾气和京里的纨绔公子没什么二样。这样的人惹恼了她自然会指使下面的人杀人,甚至做出更恶劣的事。可像张阳这种……怎么也落不到那一步。 想到这里两人都觉得自家公子有些缺磨砺,比起正经的纨绔还是不如,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叫嚣着要杀回去了。他们并不知道张阳其实并不在意刘静说要杀他……呃,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不在意,只是最在意的并不在这个地方。他再不堪,好歹也是经历过兵祸的,真的见到过杀人的。而且作为一个小小的纨绔,什么打死打杀这样的话也没少说。刘静那话要换成其他人来说他就算不反驳回去,也会哈哈大笑以示不屑。但他知道刘静,不一样。 刘静,是真的会杀了他,如果他刚才敢再跟过去,她就敢动手!这令他畏惧,但更令他想不通的是她怎么就真敢!他是张振的儿子啊!就算他们张家现在比不上刘家,想要巴结攀附,可也毕竟是有官职的,把他杀了,他能得好?他阿耶会饶了他? 就在他怔然的时候,就感觉一股风从自己身边刮过,他回过神,这才发觉刚才应该是有人骑马从自己身边经过了。 “公子,刚才是那小子,我们要不要上去……我们现在三个人了,谅那小子也得不了好。” 张阳脸色莫名,很想去试试,看看那人是不是真敢杀他,但心底又隐隐有个声音让他不要试,否则会死的很难看。他这一犹豫,刘静就跑远了,另一个随从见机,就道:“公子,我们快走吧,否则可能赶不上城门呢。” 张阳迟疑的、缓慢的点了点头。 三人在郑州找了间客栈下榻,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准备,待他们再次来到管城时候倒正是巳正。这一次他们没有受到什么阻碍,顺顺当当的就见到了刘成,张阳先拿出了张振的亲笔信,又送上了准备妥当的礼物——一尊玉观音。那佛像倒不大,不过一尺见方,却是用正宗的羊脂玉雕刻而成,而且做工极为细腻,饶是刘成这段时间没少收礼,看到这个玉佛也是一怔。 “这太贵重了,张兄太客气了。” “叔父喜欢就好,我阿耶说这东西我们是没什么用的,虽然逢年过节的时候也烧香拜佛,到底不够虔诚,比不得大母,在大母那里,这尊佛像才是真正的有了去处。” 刘成本想拒绝呢,但听他提到王氏,不由得又犹豫了起来。这些年王氏那是越发虔诚,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让人到寺庙里烧香。过去还不经常,现在与他谈起话,也总是开口佛闭口菩萨的,还经常用佛经上的话来教他。当然对后者他是有些厌烦的,但若把这尊佛像送过去,王氏的喜悦也可想而知了。 “你阿耶真是让我为难了……”刘成长叹了一声,“这么贵重的东西要说我是不该收的,我同你阿耶那是什么关系,又哪里需要这个?这次我虽升了一步,可也不算什么,你阿耶能来信还能让你过来,我就很高兴了,东西不东西,那就更无所谓。” “叔父既这么说,那就更应该说了。您同我阿耶的关系,不是钱财能衡量的,那这东西贵点便宜点又有什么不同呢?” 刘成看了他一眼,张阳这两日的表现他也听人说了,早先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看来这小子却也还算机灵,和小时大不相同。而被他这么一看,张阳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发虚,想挤出点笑容都困难。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刘成一笑:“既如此,那我就收了,替我谢谢你阿耶!” “叔父喜欢就好!”张阳欢快道,这话倒是真发自内心的,毕竟张阳收了礼,那事也就算成了一半,而他,也就有机会接近刘静了! 是的,张阳这次来,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刘静。否则若只是为了攀附关系,张振无耻点可以亲自过来;妆模作样些也可以继续派管家过来。当然,在这里张振不是不想亲自来,而是他虽然人品卑劣了些,却有几分机敏。知道自己在刘白二人那里没什么好印象,这样亲自过来了,目的达不成不说更有可能起到反效果,可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干巴巴的和别人一样派个管家,他又实在不甘心,翻来覆去再加上现在妻子的提点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子。 他不行,不见得张阳不行!第一,早先那事是他做的,和张阳没什么关系,刘成白钱再记恨,以他们俩的脾性也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过不去;第二,再怎么说,张阳仍然是他的孩子;第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张阳和刘家的二姑娘年龄非常接近! 求婚这事一般来说是家里大人的事情,可张振知道,这种事还真不能由他提出来,否则那就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若换到其他人家,这事也只能是想想了,可偏偏刘家有一个演武堂,而且据说刘静就在里面,而且这演武堂还对外招收,那么张扬进去后想办法接近刘静,一对小儿女自己有了情义……想来刘成也是莫可奈何了。 当然,张振也知道这事不容易,可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是没有机会的。早先他还能和刘家互相利用,以后刘家却是大可甩掉他了。要说他对早先的事不后悔那事不可能的,可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与其悔不当初,还不如想些弥补的办法。这成了亲家,刘成再看他不顺眼,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他打定主意后,就对张阳做了一番嘱咐。张阳早忘了刘静是什么长相了,只是隐约的记得是一个很跋扈的女子,让他娶这样的女子那真是满心不愿。可他也知道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好听了是张家的嫡长子,实际上却是个爹不疼没娘爱的可怜虫。他要想娶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女孩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今天就算不是刘静,将来也还有王静张静李静,相比之下他总算是认识刘静的,而且,刘静的出身也是他所能挑选的对象中间最好的了…… 想通了这点,他对娶刘静也没什么排斥了,就这么来到了管城。 收了别人的重礼,刘成也不好再板着脸说话,再加上见张阳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就笑道:“昨日事忙也顾不上招待你,一会儿就一起吃个饭吧。” 张阳自然求之不得,满口答应。此时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刘成不说这段时间杂物缠身,就算没什么事他和张阳也是没有多少要说的。想了想就招来一个随从,吩咐了几句,那随从应声去了,过了一会儿就领了石守信过来。石守信进屋后先向刘成行了礼,然后就束手低眉的站在了那儿,刘成指着张阳道:“这是我的一位世侄,一会儿要同我一起用午饭,不过我还有些事,所以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帮我招呼一下。” 石守信微微一怔,随即就应了是,刘成又对张阳道:“我还有些事,就不能一直陪着你了,不过管城这几年也是大变样,待会儿就让这位石小哥陪你好好逛逛。” 张阳自然满口没关系,两人一起把刘成送了出去,然后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 “四郎!” “大蛋!” 片刻后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出了对方的小名,而在听到大蛋这个称呼后,张阳的脸顿时黑了几分:“四郎,你我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叫我这个?你忘了你早先叫过我什么?大哥?大哥的啊!” “是啊,我是叫过你大哥,不过那是在你有蛋的时候,现在你有吗?” …… 第95章 第三十三章为难(下) 听到石守信的话,张阳的脸更黑了:“四郎,你这家伙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不到这长大了变得更坏了!” “大蛋,你这话就不对了。一手给蛋一边叫哥,这可是你定下的规矩。”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死不改嘴!”张阳暗暗磨牙。 “我现在也不改嘴。” 石守信扬起了脸,两人对视了片刻,然后一起笑了起来。早先石守信和张阳两家住的近,年龄又差不多,免不了就要有一定的交集。张阳仗着自己的阿耶是个都头,在孩子里也是一霸。偏偏石守信不吃他这套,虽然身体比他要瘦弱不少,身手却非常灵敏,打起架来更有一股狠意。他一个人对不过张阳一帮,就逮着张阳猛揍。每每就是张阳受小伤,他受大伤。不过虽然他受的伤更重,被打的更厉害,受不住的却往往就是张阳。这么来了几次后,张阳就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不光是*上受伤害,颜面上也受伤害啊!那些小弟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那时候张阳虽不知道什么叫收买人心耍手段,可也知道要换个法子了。后来他发现石守信有偷鸡摸狗的迹象,就拿出鸡蛋引诱他,给一个鸡蛋叫一声哥,石守信虽然打不改嘴,却会因为鸡蛋改嘴,最后张阳就是靠这个稳定了军心。 两人不打了,慢慢关系也就缓和了,后来张阳才会叫着石守信一起去偷刘家的蛋,发展到这里已经很有些患难兄弟的味道了。所以此时相见,两人都很兴奋。 “真没想到你竟然在刘家,要知道这样,我早就给你来信了!”张阳说着往他的胸上打了一拳,“我还以为你这小子死在那场兵祸里了呢!” “差点死了。”石守信的声音有些低沉,张阳也没多想,点点头,“谁不是呢。我娘和我大姐也死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她们是怎么死的,就知道她们死了。咱们能活下来真是侥幸啊,怎么样,刘家对你好不好?若你在这里不开心,我在京里给你找个工作吧!” “不用了,我在这里挺好的。”石守信的声音更冷淡了,张阳不知道他在这里,他却是知道张阳在开封的。他知道张家和刘家的关系,所以在稳定下来后就期期艾艾的问了,当时刘灿就告诉了他,但他从来没想过给张阳写信。一开始是想不到,在他的感觉里写信是一件很麻烦很重要的事情,就像过去他们在开封的时候,他娘一年也接不到管城这边的几封信,每次收到了都要看了又看,珍而藏之。而每次往管城这边写信,他娘也会把它当成一种很正经的事情来做。他和张阳就是街边玩闹的交情,他完全没想过他还可以给张阳写信。后来他自己认字了,他们那帮学员里也掀起了一次写信风潮——给自家远方亲戚的,给族的里,甚至是就给在管城的家人的,唯独他没有。他没有什么亲人了,他母亲那些娘家人,他八辈子都不想再认,至于他娘就在刘家,写信更没什么必要。那时候他倒想起了张阳,不过也就是想想。毕竟那时候他在刘家已经呆了将近一年了,很多事情多多少少的都知道了。张振的那些作为,他知道的不是太清楚,可也知道了一些。 张阳是他过去的玩伴不错,刘灿却是他们母子的救命恩人,不用选择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啊,这样就好,不过你在刘家做什么呢?”张阳说着打量起他,衣着并不华丽,布料也不是锦缎的,可一身胡服紧身装扮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普通的下人。可不是下人又能是什么呢?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总要做些事情吧,难道你是刘叔父的随从?”张阳一脸的怀疑,刘成的随从起码也要是队正吧。 “我哪有那个福气。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到外面走走吧,节度刚才不是说了吗,管城这几年有了很大变化,多了很多好玩的呢。”他说着推开门率先走了出来,张阳迷迷糊糊的跟了出来,走在路上,见石守信随意的和刘家下人打着招呼,心中更是疑惑,因为那些人虽然叫的是石守信的名字,神态中却带着几分恭敬。 “难道说石守信成了刘家大郎的玩伴,可这年龄也差太多了吧。”张阳不由得就想到了刘柱身上,不过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阿信,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张阳正想着,迎面就走来两人。那两人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另一个则要有十七八。那十四五的少年还好,那个十七八的青年则异常魁梧,竟要比普通人高出大半个头,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压迫感。 “这位是来拜访节度的,节度现在事忙,就让我帮着招呼一下。” “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你了。”那青年点点头,就同那少年一起离开了,张阳看着他们的背影,“四郎,他们两个,是不是就在演武场?” “……嗯。” “那四郎,你是不是也在演武场?”张阳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若换成别人他也许早就猜到了,但因为是石守信所以一直没往那个地方想。据他所知,刘家的演武场不是将领家的孩子,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当然没钱的也不是没有,但那据说是要什么烈士的子弟。而且还不能是一般的烈士,往往要死了的烈士才有这个资格! 而石守信呢?他阿耶就是个郎中,还一早死了,家里更穷的叮当响,否则也不可能为了一个鸡蛋叫他大哥。所以怎么看他都不具备进演武场的资格,但现在这情形却是怎么看都像了。 石守信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但还是点了下头。 “真的?四郎你真的在演武场?” “就算我在演武场,你也不至于这样吧。”石守信有些无奈,“演武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地方,现在都有八十多人了呢。” “哎呀,你不知道,我可能也要进演武场了呢!” …… “张振想让他的儿子进演武场。”虽然还有很多事,但刘成出来后还是在第一时间看了张振的信。若只是普通的庆贺就罢了,若还有别的什么,他也好在张阳还在的时候解决掉。但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张振是想让张阳进演武场。 “听大哥的声音好像很惊讶?” “是没想到,怎么,看你这样子倒是提前知道消息了。” “我倒没听到过这个风声,不过我知道张阳在张家并不好过,特别是他有了弟弟后。”白钱的声音倒没有多少幸灾乐祸,更多的,还是唏嘘。毕竟张阳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说对他的印象不怎么好吧,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我没想到张振的心能狠到这种程度,竟真能把这个儿子踢出来。” 刘成叹了口气:“这事,还真让人头疼。” 张振的这个要求不算多苛刻,他们不好拒绝,可他们也真不想和张振有太紧密的联系。保持现在的关系已经够可以了,完全没必要更进一步。 “可不就是,要不干脆拒绝好了。” “怎么拒绝?张振可不会在乎那点束脩。”演武场不交钱的难上,交钱的那可是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的都会接收。 “就说咱们演武场都是管城一带的,开封……那个……有点远?”白钱的声音自己都带着不自信,过去他们用这个理由还行,可现在刘成是郑州节度使了,原则上郑州覆盖的地方他都应该接手。开封虽不属于郑州管辖,可要拿距离说话,还真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这个事,还只是个开始。以后很可能还有别人提出同样的要求……看来还要请赵先生一起过来说道说道。” 白钱点点头,随即又一怔:“不叫灿儿?” “不叫,咱们先说,说完了再告诉她。” “这样不太好吧,演武场一直是由灿儿打理的。大哥,你就算现在不想让灿儿管了,也该先找个能接手的人啊……” 他话音没落,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说是河东有信到了。河东的消息一直是紧要的,刘成立刻就把人叫了进来,而一拆开信封,他就怔住了,因为当下是一个大红色的帖子,再看内容却是说郭荣要成亲了! “大哥,怎么会有红色的东西,这、这信里是什么?” 刘成没有说话,白钱又催了一遍他才慢慢的开口:“郭家大郎要成亲了。” “啊?啊!”白钱跳了起来,“郭荣要成亲了?郭荣怎么就能成亲了?他怎么就能同别人成亲了?那、那灿儿怎么办?” 刘成脸色莫名。 虽然一直没有人说,但郭荣同刘灿的事情却是他们一直都看好的。为什么不呢,一对小儿女也算相识于患难,又一起经商赚钱。虽然郭荣常年在外奔波,但只要回来,大多时间都是同刘灿在一起的。他们一起去了郑州,一起喝茶,一起商量事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有默契。很多次刘成都想主动提婚事了,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种事,总是男方先提更好,而且在早先,刘家是有些比不上郭家的。不过他也不是太急,因为怎么看,郭荣对刘灿都是有情义的。 第96章 第三十四章决策(上) 郭荣虽然常年在外,但他的护卫队都是刘成派过去的,后来又加上了一个林强。这些人虽然不会故意盯着郭荣,但他们吃住都在一起,郭荣有什么也瞒不过去。所以刘成对郭荣虽说不上了如指掌,大体上却是都清楚的。在刘成来看,郭荣这小子除了内敛了些,表面看起来清高了些,长的太俊了些,还真没什么毛病。 吃得苦,做得事,杀得人,谈的了生意,最重要的是,还没什么恶癖性!这样的人,虽然还比不上他家灿儿,可也马马虎虎凑合了。也就是基于这个原因,他没有阻拦过他和刘灿在一起。在他看来,刘灿和郭荣都是心中有谱的,他们这样频繁的在一起,应该也是想过以后了。当然,郭家在过去一直没什么表示。不过那时候他也不是太在意,刘灿天天男装示人,郭家那边可能都没往这方面想!等到郭荣回去,郭家还没有动静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了,因为若郭荣有这个心思,那是怎么也要同长辈说了。虽然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但也有不少父母,会听听子女的意思。而一般,若是子女心仪的不是太差,父母那边也没有确定的人选,还是会考虑子女的意思的。 在刘成本来的考量中,郭荣回去一年就应该有音讯了,可这两年多过去了,郭刘两家的联系是越来越紧密,可郭家那边依然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这个时候刘成已经有些不快了,他倒没有怎么往郭荣身上想,而只以为是郭威觉得刘家门楣低,所以这一次争节度的位置,自然是必须走出这一步,心中,也未尝没有让郭家看看的意思。 他甚至想过待这一段忙过之后,就让赵弘殷帮着试探一下。河东再是重镇,郭威再受刘知远器重,也还只是个指挥使,而他,好歹也是节度了。而现在,还没等他试探,郭家就来信了,郭荣要成亲了! 愤怒、羞辱,刘成此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他的灿儿,他那么好的女儿,竟然,被人嫌弃了?竟然连个交代都没有!他又看了一遍信,没有!依然没有任何解释的字眼,就是说郭荣要成亲了,新娘是一位姓刘的都头的女儿! 姓刘,都头! 刘成拿着信纸的手青筋毕露,牙齿咬的咯咯响。白钱本来在那边骂骂咧咧的,见了他这个样子也不敢再出口了。 “混账!”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成猛的把信和帖子都扔到了地上,“混账!郭荣小儿,欺人太甚!郭家,欺人太甚!” “大哥……” “你说,他若对灿儿没有情义,何必同灿儿走的那么近?何必主动与我刘家交好?何必为我刘家奔波?” “大哥……”白钱暗暗吞了口口水,虽然他也觉得郭荣对刘灿是有情义的,但刘成说的这几条还真不能成为证据。毕竟同刘家交好,不见得就是要对刘灿有情义,而为刘家奔波一说……其实也是在为他自己奔波,至于同刘灿走的近……其实在白钱来看,赵匡胤石守信同刘灿走的更近。不过说来也奇怪赵石二人同刘灿走的再近,也不会让人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郭荣,就是不一样。 “若是有情义,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连句解释都没有!一句解释都没有!” “大哥……” “真以为我刘某人好欺负吗?我刘某人也许好说话,但我家灿儿,决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他郭威是刘知远眼前的红人又如何?我刘某人和他扛上了一样让他不好受!” “大哥,这也许是个误会。” “有什么误会,帖子都送来了还能是什么误会?莫非我刘某人是这个刘都头?” 白钱本想劝刘成先平静一下,哪知道越说刘成的火气越大,最后他也只能闭口不谈了。他不吭声,刘成也不再说话,只是呼吸越来越沉重,牙咬的越来越紧:“这事……没完!” 他声音里带了一股森然,白钱心中一凛:“大哥,不要冲动,此事是不是先告诉灿儿一声?” “同她说什么?她、她……” “我觉得应该告诉灿儿,不管怎么样,总要让她知道!” 刘成沉默了良久,终于慢慢的点点头:“也好,省的她再抱有什么幻想。” 刘灿很快就被叫了过来,在知道郭荣要成亲的消息后,她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郭家阿兄总算要成亲了,他要再不发帖子,我简直就要以为他要打光棍了呢。” 一派和风霁月,不见丝毫沮丧。刘成白钱都是怔然,过了片刻,白钱才道:“灿儿,你看清楚,这可是郭荣本人要结婚,不是他的哥哥弟弟,也不是叔叔伯伯。” 刘灿的脸微微一黑:“二叔,你说什么呢!郭家阿兄在家排行老大,目前也没有弟弟。至于叔叔伯伯……这也太远了吧,我当然知道是他本人要成亲啊,这帖子上说的清楚着呢。” “你知道?” “我知道啊。” “你、你没点什么想法?”白钱看着她,不放过她任何表情,但刘灿只是有些迷茫的道,“想法,要什么想法?我想想,郭家阿兄现在要有二十了吧,嗯,差不多应该是这个岁数了,成亲很正常啊。” 白钱和刘成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莫非……是他们误会了?刘灿和郭荣早先在一起真的是只有兄弟情义?但郭荣明明知道刘灿是女子啊!难道因为刘灿总穿男装,穿着穿着就让郭荣产生了错觉? “我早就不应该让她穿男装了!”刚才刘成对郭荣一肚子火,而现在发觉两人也许没什么的时候,又为这没什么恼起来了。 “郭家阿兄成亲是个大事,咱们要好好思量一下。阿耶,不如就由我去吧。” “什么?” “总要有人过去祝贺吧。你和二叔还有赵先生都是挪不出时间的,相比之下也就我清闲些。正好赵匡胤他们都还没有走过远路,我带着他们走一趟,也是一举两得。阿耶,你就让我去吧,你不是说过十五岁之前不能出郑州吗?现在我已经过十五了,你该让我出去了。”说到最后,已经是两眼闪闪亮了。 刘成张着嘴,指着她,最后咬牙道:“老二,你同她说!” 白钱左看看右看看,终于一狠心,不管不顾道:“灿儿,你可看清楚,这是郭荣要成亲了!他成了亲就是别人的夫婿了!你明白吗?他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和你一起喝茶吃饭游街说话,他会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孩子的阿耶!” 刘灿没有说话,看了看刘成,又看了看白钱,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阿耶,二叔,原来你们以为、以为我和郭家阿兄有私情啊,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刘成冷声道,“我看你同那小子,相处的可怪好。” “我和很多人相处的都很好,要这么说的话,我同赵匡胤、石守信相处的时间更长了些,那我同他们这不是……嗯,更不好说了吗?” “别乱说话!你要记得你是个娘子!未出阁的小娘子!”刘成脸黑的吓人,“这什么私情的话你以后给我少说!” 刘灿暗自腹诽了一句,面上只有点头应是。白钱道:“灿儿,如果你有什么委屈,就直说,有我和你阿耶在决不能让你吃亏了。” 刘灿看了他们一眼,知道对这事他们是非常认真的,心下不由很是感动。虽说现在女子还不像明清那么憋屈,可也有不少父母特别是女子的父母对这种事非常忌惮。她和郭荣虽然谁都没有说破过,可之间的感觉也的确和其他人不同。这一点她知道,郭荣知道,刘成白钱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但在这之前刘白二人从来都没说过什么,白钱吧,到底隔了一层,而刘成也从来不提。这不是不关心,而是信任。相信她知道怎么做,相信她不会丢了刘家的脸面。这份信任,在这个时候堪比千金。而在郭荣成亲的消息传来后,他们想的也不是她丢脸了,而是要为她撑腰! 刘灿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暗暗的吸了口气:“阿耶,二叔,你们真的都误会了。我同郭家阿兄……嗯,要怎么说呢?是彼此欣赏,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郭家阿兄想要的,是那种会在家中为他补衣做饭的妻子,而我,永远不是那种。阿耶你先别急着发恼,阿耶还记得我早先同你说的吗?我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是的,我只是一个小娘子,可是阿耶,这几年我是作为男子而活,我骑马练箭我杀人练兵,在这之中我有过徘徊有过害怕,但更多的是痛快是骄傲。几年前管城兵祸,城门破的那一刻,我们一家子跟着人流逃难,我拉着阿静,跟着大母,恐惧害怕。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我不知道遇到人要怎么办?虽然最后我杀了三个人,但那是没办法的,我并不知道我要怎么避开那些兵匪,也不知道要怎么同他们打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能活下来,是运气。可是现在,这些兵匪却被我杀了不知多少个。阿耶,不管我穿不穿男装,我永远都不再可能像过去那样安心的坐在房里,为某个男子补衣了!” 第97章 第三十五章决策(中) 沉滞。 刘成没有说话,白钱也没有说话,刘灿在说完那通话之后也不再说话,左右看了一下后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帖子。帖子做的很考究,大红的底子镶着金边,这是中国传统的富丽堂皇,四角都由暗线画着并蒂花,隐隐的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当然刘灿知道这香并不是什么灵异的东西,而是熏上的。也是这两年刘家有点钱了,她才知道古人玩香,那真是完爆现代人。 在香炉里插个香那是最简单的,腰带上挂个香囊是最普遍的。其他什么香笼香薰,真是各种讲究,还有合香,就和弈棋、插花一样,都是有专门讲究的。当然这东西也贵得很,不是普通人能玩的起的,刘灿自己平时最多也就是点根沉香稳稳神。现代一说起沉香都觉得特别高大上,其实那说的是能做成东西的大料,像粉末类的也不怎么贵,当然这东西也分等级。好的自然贵,普通的一般的价钱也能接受,何况不要说是在现代,就是刘灿现在点的沉香也不过是在一根香里稍稍添加了一些,并不全是,而且此时的沉香还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眼前这个帖子熏的并不是沉香,味道比沉香要清,也不知道是时间的关系,还是当初就是这么熏的,味道已经很淡了,若不是她拿着反复把玩,很可能就忽略过去了,但就是这样,这个帖子的造价恐怕也要耗费一两银子,若所有帖子都是这样,郭家这一次还真是不少花钱。 “这可和你英明神武艰苦朴素的形象不太符合。”刘灿这么想着,想要微笑,却发现嘴角怎么也勾不起来,相反,心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涩然。是的,她早就知道郭荣不会娶她,她也早就知道郭荣不是她的良配,但要说心中没有过想法,那真真是骗人的。 十五岁从军,二十四岁拜将,三十三岁称帝,打北汉打后蜀打南唐……北汉刘崇本看他不起,却被打的丢盔弃甲;后蜀本道路艰险,自古难克,却被他收复了四洲;三征南唐,打的偌大的江南帝国自去帝号,面北而拜……当他三十九岁去北征契丹的时候,燕云十六州望风而降,出师四十二天,兵不血刃的收下三关三州……这还是他在位仅仅不到六年,若他能在位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中国的历史又会如何?还会有靖康之耻吗?还会有莫须有之罪吗? 也许有人要说北宋文采风流,文化鼎盛,赵匡胤的确有些文人细胞,但郭荣也不只是个大老粗。后来雄伟的开封是他打下的底子,《通理》是他修的,《正乐》是他定的。宋朝对商人宽容,可这与其说是赵家的功劳,不如说是继承了柴荣的遗志。 五代第一明君! 这样的名号不知要完爆多少霸道总裁,何况这一位又如此俊秀如此温柔如此……想到这里她摇摇头,再怎么好,也是别人的了。 “灿儿,你想好了吗?”刘成突然开口,刘灿一怔,“什么?” “你刚才说的,是你想好的吗?你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现在是在选择你以后的、以后的道路,你明白吗?郭荣不算什么,没了他还有李荣张荣王荣,但你要说你就不甘心于后宅了,那可就是……”刘成的脸色晦涩莫名,最后有些费力的道,“难道你还要装一辈子男人?” 刘灿笑了起来:“阿耶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过要装一辈子男人啊。其实我穿男装更多的是因为方便,倒不是说就绝对不穿女装了。我也没有说以后就不嫁人了。只是我要嫁的,是一个能包容我理解我与我并肩而战的人!” 刘成看着她,说不出话。刘灿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总有一种组合到一起他就不明白的感觉。反而白钱没想那么多,当下道:“灿儿你说的不错,可这样的人又要上哪儿找啊。” “这个嘛,不急。水到渠成就好。阿耶,二叔,人生的意义并不只是嫁人生子对吧,起码那不是我的人生。所以这件事你们真不必太过介意。阿耶你要是没意见,那我就开始准备了啊,说起来郭家阿兄这大婚的日子也没多少天了呢。”说完她就拿着帖子扇着风走了,刘成和白钱在后面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刘成恶狠狠的瞪了白钱一眼,“都是你,带了个好头,待到了郑州,我就让人好好与你说一门亲!” “……这又关我什么事啊!”白钱只有一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感觉。 对于刘灿的话刘成不是能非常理解,所以在纠结了一番后,他就找到了王氏:“本不想打扰母亲的,可她们到底是娘子,此事,怕还是要母亲出面。” “什么事?” “母亲。”刘成苦笑,“我一直觉得灿儿是个有成算的,却不想她的想法已经成这样了。这女子、女子到底……” “你是想说女子到底不好抛头露面?” “总是不太好。” “那你早先需要灿儿为你周旋的时候为何不说?需要灿儿为你料理家务的时候为何不说?需要灿儿男装出面的时候为何不说?哦,现在你成节度了,用不到灿儿了,来个不方便。我看你这不是不方便,而是过河拆桥!” 刘成呆怔的看着王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劈头盖脸的来这么一通,王氏犹不罢休,继续道:“女子怎么了?女子有本事也不见得就做不出男子的事情!武皇之事也不是太远。” “母亲!”刘成大惊失色,王氏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连忙又道,“当然了,我不是就说灿儿要往那个方向走,可她不想拘囿于后宅又有什么不对的?她若是个平常女子也就罢了,但我看比起一般的男子她都还要强些,为什么你还要勉强她做那些补衣做饭的事情?咱们家现在还缺这样的人吗?” 王氏的口气太坚定了,坚定到刘成简直怀疑自己错了,他怔了怔道:“可灿儿这样下去怎么成亲?” “怎么就不能成了?知道灿儿是女子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你不用费那个心思,到时候自然就成了。你与其同我说这些,还不如多在菩萨前上两柱香,也好保佑你安康。” 刘成糊里糊涂的去上了两柱香就被打发出来了,出来后越想越不对劲儿,在他想来王氏就算支持刘灿男装也不该是这态度,这说出来的话好像是在理,可怎么就透着一种古怪。他不知道这几年刘灿经常同王氏说话本,一开始还说些神仙鬼怪的,后来什么《再生缘》、《笔生花》都说了出来。 其实她对这两本弹词小说都不是太了解,不过知道个大概。但这已经够了,无非就是男扮女装做下偌大的事业然后再回归家庭罢了,当然,这故事由她讲来免不了就要做些改动。刘灿知道自己的行动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只是早先她年纪小又碰上那么一个关口,就这么让她成了,待将来到了一定时候,总是个事儿,而她若想安然过关,王氏的支持很有必要。所以在讲这些小说的时候就加了不少私货。比如女主早先男装的时候在外面无限得意,待将来回归家庭立刻就各种憋屈。婆家让立规矩,丈夫让操心家务,眼见夫君在朝中受困,她帮忙策划却被训斥不守妇道,本来展翅遨游的凤凰,生生的被困成了一只锦鸡。 若王氏是一般的老太太,可能觉得这也没什么。但王氏这一生大半辈子过的困苦交加,本身带了几分王家的骄傲,又经历了这许多,思想也就和一般的老太太不太一样,评价这样的女主的时候就会说:“一生本领就这么废了,好好的孩子过的也特憋屈了些。我看她和那男子也没多少感情,不过是遵个规矩,却是可惜了。其实这人哪,第一是要能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第二要活的安心,那种愧对良心的事可千万不能做;这第三就要活个舒心。这什么规矩啊要求啊,很多都是做给人看的,要是为了给别人看弄个自己难受,就像这故事里的孩子似的,那才是真傻了呢!大丫头,你别忙着点头,我还不知道你给我讲这个是什么意思,放心吧,我不是那老糊涂!” 这些,刘成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思来想去了一番后就找到了赵方毅,当赵方毅听到刘灿是女子时,嘴巴很没有风度的长大了:“节、节度是来骗我的吧。” “先生说的是哪里话,我好好的作弄先生做什么?说起来早就要告知先生了,只是……唉,也是我们把这个事忽略了。” 赵方毅看了他许久,低头喝了一口茶,他那茶是才冲的,非常烫嘴,慢慢喝还没什么,这一急着喝立刻就烫着了,一口茶没喝到嘴里反而弄的哪儿都是:“失礼失礼,失态失态……指使、节度……唉,我真是上了贼船了啊!” “说起来是我们的不是,倒不是故意瞒着先生,只是不怕先生笑话,那丫头天天穿着男装,又是这么一副做派,都把我弄糊涂了,若不是这一次要搬到郑州,我说不定还会被她糊弄下去。”郭荣的事毕竟不怎么光彩,他也就隐了下来,“此事过后,我必让她给先生敬茶。” 赵方毅此时已经稍稍冷静了一些,当下摆手道:“茶不茶的倒无所谓,而是……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理不好,甚至节度这个位置,都有危险啊!” 第98章 第三十六章决策(下) 刘成没有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当下一怔:“先生为何这么说?” 赵方毅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起身来回走了两趟:“节度稍候,我先进屋换件衣服。” 他的衣服湿了两块,不过并不明显。此时已经是深秋,哪怕屋里点着火盆,也要多穿两件御寒,这小小的水渍怎么也不会湿透衣服的,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整理情绪,刘成也知道这点,慢慢的点了下头,现在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对了。 过了片刻,赵方毅从屋里出来:“节度,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没有作假?” “先生,我怎么会拿此事作假。” “那么,知道大郎君是女儿身的外人有多少?”他特意突出了外人两个字,本以为刘成要思忖一番,谁知道他毫不迟疑道,“很多。” “很多?” “嗯,灿儿九岁之前都是女装打扮,所以管城应该有很多人都知道。” 赵方毅不由一呆:“那这些年可有一个人拿此事说话吗?” “说什么?说灿儿是女子吗?应该没有吧,否则先生你也该知道啊。” “这倒真是没想到。我本以为知道此事的人非常少。”说到这里他看了眼刘成,其实他还有一句没说出来,那就是他本以为这是刘成故意为之的,毕竟刘柱年龄太小,撑不起来,就把长女当长子养了,可是现在想想还真不太对,早先刘成不过是一个都头,还是一个不怎么风光的都头,真没必要让自己的女儿做男装。所以,这一切还真就是个误会了?可是怎么就会出现这样的误会呢?这些年怎么就每一个人说破这件事呢?要说刘家暗中行事,看起来还真不像。 其实这事还真有几分巧合。这第一个就是刘灿行事实在是太豪气、太霸气了,所以像阿段、阿赵这种明明知道她是女子的,也在有意无意中忽略了;第二个则是刘灿换男装的时候正是刘家飞黄腾达的时候,他们搬离了过去的住所,身边的人也和早先大不一样,这没了过去的对照,在很多人眼中,刘灿就是个男子;第三则是,那时候管城也正是经历大变的时候,刚刚经过一场匪祸,能活下来就是万幸,谁还去留意一个小女孩穿什么衣服?等到刘灿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就算有些人有些狐疑,大多也都忽略了。当然,这其中也免不了有心人士如石守信之流帮着掩盖。 就这么机缘巧合下,刘灿是女子这事竟一直没被叫破,弄得赵方毅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 “竟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事、这事……” 赵方毅来回在屋里走着,刘成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不由道:“先生,此事看起来非常为难?” 赵方毅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节度,你真是灯下黑啊。白公去前,为何各方动荡?说句诛心的,若白公早年的长子在,又怎么有节度今日?” 刘成一怔。既然话说开了,赵方毅也不再来回走了,坐下来拱了拱手:“我下面的话,恐怕不太好听,还望节度不要在意。” “先生请说。” “节度也是知道历史的,早年玄武之变起祸于太祖在位之时,这其中固然有种种原因,说到底却是几个孩子都太能干了。下面的孩子英勇不凡固然有萧墙之祸,可若太祖下面没有孩子呢?若没有太宗会如何?没有建成太子会如何?或者说若这些孩子都太年幼又会如何?” 刘成脸色莫名,他虽是个武将,但不说早年王氏的言传身教,就是这些年也没少跟着赵方毅等人学习。唐朝离现在还没多少年,很多事野史传说都传下来不少。说到唐高祖李渊,固然能想到很多事,但最引人注目的,恐怕还真是那场玄武门之变,虽然在那个场景里他并没有出席,可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他退位了。 其中的是非不用去说,但三子互相残杀的确令人心痛,而今天赵方毅把此事反过来说,则更令人震惊。是的,若没有李世民还会有李渊的江山吗?若没有李建成,还会有那么多文臣武将降服吗?而联想到自身,若没有刘灿…… 刘成是一个聪明人,也许不十分聪明,但绝对不笨,当赵方毅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的时候,他就知道他那些手下固然有很多是被他降服的,可若没有刘灿,他们也不见得会像现在这么忠心耿耿,包括眼前的赵方毅。传承这个事他早先没有想过,但今天赵方毅把这事点破了,他也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 刘灿一直男装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有些人知道她是女子,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她都是男子,而且是能继承他位置的嫡长子,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为他效率,他们非常明白,哪怕他有个好歹,他的位置也有人继承,他们的地位权势未来不会有什么变化。而若没有刘灿,这就不一定成什么样了。固然,他也是有儿子的,可先不说刘柱的才能,只是年龄就令人疑虑。 “此事,大郎君是什么意思?” “灿儿?她自然是不想换回女装的,我听她那意思,甚至想就这么下去……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来找先生了。” 赵方毅一脸黑线,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要怎么评价刘家人的感觉,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此事,我还要找大郎君谈谈,这真是、真是……唉!” 赵方毅找刘灿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之后,刘柱就开始慢慢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早先刘柱跟在王氏身前,王氏再是不凡,对这个唯一的孙子也不免有几分溺爱,好在有刘灿看着,也没有养歪,就是性格跳脱了些。去年刘灿给他找了个先生启蒙,也是半学半玩,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份,自己也不知道努力,只能说是个平平。 而在这之后不久,赵方毅就正式的收他为徒,拜师仪式虽然搞的不盛大,却很正式。再之后,刘家就经常传出刘柱虽然年幼,却非常聪慧,于经典著作上一点就透之类的话,这话在很多人看来像是拍刘成的马屁,更有些人听过也就听过了,但也有少部分明眼人心存诧异。阿杜就同赵弘殷道:“这刘家做事怎么这么让人捉摸不透,你说大郎君有哪点不好,这时候为什么又要抬出三郎君?” “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做什么?” “这可和咱们息息相关!不为别的,我也要为咱家大郎考虑啊,咱家大郎可是大郎君的人,若将来这节度的位置跑到三郎君那里了,咱家大郎怎么办?” “你想什么呢,这节度的位置怎么会由三郎君继承?三郎君现在才多大?等他长大了,大郎君的孩子都出来了。” “可不就是啊。大郎君又能干又聪明,对人又好,叫我说就再没这么好的上峰了,咱家大郎跟着他也长本事。”想起儿子前两天回家帮她洗脚,阿杜的脸几乎笑出花来,“还比早先懂事了许多。别说现在的节度,就算将来有个什么更大的东西,那也该由大郎君继承啊。可现在你听听这些传言,我就不信你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赵弘殷沉吟了片刻:“只是一些传言,也当不了什么。” “好,就算传言不算什么,那拜赵先生为师又怎么说?这刘家上下,文人里面还有哪个能同赵先生相比吗?他收了三郎君,又把大郎君放到哪儿了?我说你别光不做声啊,想办法打听打听呀。虽说现在三郎君还小,节度也还年富力强,可这以后的事可难说的很!” 赵弘殷没有说话,但第二天就找了个机会同白钱打探了起来。白钱是得过叮嘱的,一听他的话音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要在过去他说不定顺嘴就把刘灿是女子的话说出来了,但现在他也知道,这事虽不是什么秘密,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的结果就是在刘柱长成前一直含糊下去,因此面对赵弘殷的疑问,他只有表示他多想了,肯定决定一定没有其他意思。至于说为什么刘柱拜赵方毅为师,白钱的说法就是,刘灿虽然英明神武,机敏出色,毕竟还是在马上的时间多,于文事上到底有点欠缺,而且她杂事缠身,也还真抽不出时间,反而是刘柱一来没什么事,二来刚刚启蒙,正好教育。 这倒也是个理由,赵弘殷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妥,毕竟刘灿和刘柱是一个母亲,而且阿张也早就去世了,并不存在于什么某个新上位得宠的想抬自己儿子的可能。所以到最后赵弘殷也只能认为这件事是刘家处理粗糙了,要是细致一些怎么也不至于就令人多想了。不禁他这么想,其他人最后也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最多也不过是私下议论一番,然后就转到其他事情上了,此时还真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演武场扩招! 演武场的人数比早先多,却比早先更难进,这个难进的标准就是束脩一年比一年高。如果说第一年的只是让普通人家为难的话,第二年就是富裕人家也有些小肉疼,第三年涨幅不大,而今年却直接跳了三跳,让收到消息的人都怀疑是不是弄错了数字,看看这上面说的,一年六十金! 第99章 第三十七章布置(上) 六十金听起来不多,早先流行的波斯骡子黛,一颗就要十金,妇人画眉的东西尚要这些钱, 一年的学费乘以十好像也不过分。但这是富贵人家的奢侈行为,对于普通百姓,六十金是一个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要知道此时一斗米也不过九十文,而一金就可以兑换六千文了,而此时一个壮男敞开了吃,一个月也不过就六斗米。这也就是说按照伙食标准来算,刘家的收费起码超出了七十倍! “六十金?刘家还真敢要。”听到这个数字连开国伯郑永齐都不由得摇头。 “阿耶,我看刘家会开出这么一个条件,估摸着也是怕其他人往他们演武场里安插人。”郑开亮道,“但我觉得这个办法实属不智,六十金虽多,但那不过是对普通百姓而言,像咱们这样的家里,六十金也不算什么。刘家开出这么一个条件,不过是阻了有心依附于他们的那些小家族,反而是坏了自己的事。” 郑永齐看了他一眼:“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不敢,还要阿耶指点。” “现在来看,的确是这样。就看刘家还有没有其他后手了,对了,刘家只说了要六十金,就没有再说别的?” “哦,还有一条说明,说这六十金是怎么用的。大概就是,进他们演武场的,每人都会得一匹马,长短两件兵器。每日都有鸡腿或鸭腿一支,蛋类一枚,饭食管够,衣物统一发放,后面还列了标价,算起来只是这些东西也要四十金了。我刚才大概算了一下,刘家这还真没说谎,只是一匹马,在外面也要二十金呢。” 郑永齐皱起了眉:“那通告你有带来吗?” “那通告是贴在刘家墙外的的,我让人抄了一份过来。”郑开亮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郑永齐接了看了一遍,最后叹道,“这上面写的,这些年刘家可有做到吗?” “好像是都做到了。就是这马,新入学的学员是分不到的,要一年之后才开始练习。第二年的时候是两三个人一匹马,然后根据情况分批拥有,不过只要不是太差,第三年的时候每人都能得一匹。”郑开亮也是做过研究的,说起来竟是分毫不差。 郑永齐叹了口气:“老大啊老大,你还是差了一点。” 郑开亮一怔:“还请阿耶指点。” “你以为这个通告是他们用来招生的吗?” 郑开亮皱了下眉,犹疑道:“阿耶的意思是……” “也不能说这不是用来招生的,不过更大的作用,这是用来示恩的!” 说到这里郑永齐看了郑开亮一眼,后者突然反应了过来:“阿耶的意思是说,这封通告主要是告诉早先的那些学生刘家在他们身上投入了多少吗?” “都说刘家演武场的条件好,可好到什么程度,恐怕就是那些学员也不是太清楚。就算他们一开始惊叹感恩,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而刘家又不好直接告诉他们花了多少钱,这封通告,也算是个告知书了。这些人但凡没什么重大变故,那是怎么也不会离开刘家了。” 语气里充满了赞叹,郑开亮有些不服:“但那是过去的学员,以后的学员恐怕就不会对刘家有这么深的感情了,这刘家就靠以前的学员支撑吗?”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以后招收的学生和早先的应该大不一样。刘家又不是傻的,明知道这再进去的学生大多是各家塞进去的,又怎么会教给他们真本事?八十多人?嘿,这八十多人用好了,就是八十多个都头!八十多个猛士!刘家现在,有这八十多人已经足够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家的十七……” “让他去,咱们家又不差这些钱,我倒要看看他能学出个什么。” 郑永齐不再说什么,反正小十七不过是偏支里的,对嫡支没有任何影响,就算毁在了刘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抱着这种想法的并不只是郑家一个,在刘成成为郑州节度后,郑州上下不少乡绅大家都有往里面塞子弟的打算。这其中固然有真心想抱刘家大腿的,但大多都是有点别的心思的。当然,也不是说他们就一门心思要给刘家使坏,更多的,还是想进到刘家内部看看是怎么回事。而且大家族往往有让子弟投入不同势力的习惯,刘家虽然只是个新生力量,但毕竟就在郑州境内,找一个偏支子弟塞进去,也是示好的象征。所以虽然六十金吓退了一部分人,可还有不少人家挥舞着金子,就等着传说中的报名日到来了,不过还没等到这一天,刘家就又贴出了一份告示,这一次,是免部分学杂费入学的,在这份告示里,这一部分学生刘家会包他们的食宿,但老师的束脩还是器具就要由他们自己负担,学费是三年四十金,可以一下子交清也可以分三年交清,若是分批交付的话,就要再多交三金的利钱。当然,这一部分学员是要能通过考核的,考核的内容刘家也贴出来了,就是文武两方面,两方面有任何一方面满六分就能进入。 这个告示一出来,不知道多少早先逗鸟遛狗使婢差奴被逼着刻苦用功,虽然对于大家族来说六十金或者一百八十金都不算什么,可能省一点总是省一点的好,而且还有不少人觉得出六十金进去的和出四十金进去的待遇是不一样的。郑十七就先被郑永齐叫去做了一番思想教育,之后又被自己的父亲叫了过去。 “大爷对我说,这段日子要努力用功,争取考进去,不给郑家抹黑。”郑十七老老实实的转述着郑永齐的话,他父亲点点头,“你大爷说的没错,不过,十七,我还要对你说,这是一个机会,你明白吗?你能给郑家带来的越多,郑家就能给你的越多。你阿耶这一辈子就这个样了,你要比你阿耶强!” 郑十七今年不过十一,但已经知道很多了。他知道他虽然是郑家的郎君,但在有些人眼中甚至比不上嫡支那边得势的仆奴。他们一家在外面来看,日子算是过的不错,吃的饱穿的暖,他还有一个随从伴当,但他阿耶不过是一家绸缎铺的掌柜,每年祭祖的时候都是要站到最后面的那几排。若是没有意外,再过两年他也会进绸缎铺跟着学习打理生意,然后在将来接手那家铺子。这是很多郑家子弟的命运,嫡支的就能有数不尽的机会,偏支的,能有一个铺子打理就是幸运,像比他小两岁的十九弟,别说随从了,连饭都吃不饱,他娘还要经常带着他来打饥荒。而他们家的这一切都是早年他阿耶拼死挣来的,是他阿耶早年为大爷挡了一箭,才有了他们家今天这样的日子,而现在,轮到他了!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他父亲非常满意:“你从小就学字认数,我看文科的把握更大一些,明日我就再问你找一位先生,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家用功。” “阿耶放心,我一定努力。” 像郑十七这样的事,在不少家里都大同小异的演绎着。有的是为了家族,有的是为了某个亲人,有的是为了自己。 郑开亮躺在床上,他的上半身被垫的高高的,一个小丫头轻轻的给他垂着腿,房间的香笼里袅袅的飘着清雅的香气,而他的眉却是皱着的。刘家,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在一开始他以为刘家是却不过面子才发出的那个重金告示,可现在看来又不太像,但要说刘家会诚心诚意的教导新收上来的学生,他又觉得不可能,毕竟泥瓦匠的手艺还要好好藏着呢,更不要说领兵打仗的本事了。 其实不仅他有这方面的疑虑,就是刘成在最初也有这方面的担忧。他本来不想刘灿管这些事了,但后来发现刘灿的男装不仅是她个人的选择,还和刘家联系到了一起,也只有先这么着了。 演武场一直是刘灿打理的,张阳的事自然也要告诉她,而且除了张阳外,也的确有其他人试探着想安插子弟进演武场。对于他们这种行为,刘成真是深恶痛绝。这一年他已经清楚的看到演武场那些学员的能力,虽然说第二批比第一批的差些,但第一批是刘灿亲手带出来的,自然要有些不同,而且这第二批整体来看也没差多少。照着这个趋势发展,刘成有信心在五年后得到一支强军。可是现在其他人的手伸了过来,就算他把这些人练出来,这些人本身不会为他效力不说,更有可能拉走其他学员。所以他甚至考虑干脆就把演武场关了拉到,八十人虽然少了些,可是再培养两年,也够用了。 不过刘灿听了却笑了起来:“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嘛,不过像张伯父这样的人不缺钱,所以这束脩不妨就定的高一些,也正好能给咱们做个补充。” “这样好吗?”赵方毅皱着眉道。 “有什么不好的,是他们要来的,若是嫌贵,大可不来啊。这束脩就定为一年六十金吧,其实算上咱们发的东西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一个学员,咱们三年才赚一百二十金,也不是太多。” “这束脩倒无所谓,而是咱们收了这些钱若教不好,恐怕于指使的名声有碍。” 赵方毅很快就同郑永齐想到了一起,而刘灿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她就笑了:“先生想错了,我并没有想只收钱,不办事。” 第100章 第三十八章布置(中) 刘灿这话一出,不说赵方毅,就是刘成都怔住了。刘灿最开始捣鼓演武场的时候,他只以为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后来他察觉出演武场的不同,也没有想太多,直到这一年赵匡胤等人毕业,又被刘灿带着剿了几次匪,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不知不觉中已经帮他带出了一批兵种! 刘成并不知道什么教导团,但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他知道基层军官的重要。真发生战争的时候,指使、节度在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标杆性的人物,真正被士兵看在眼里的还是下面的都头、队正,只要他们能稳住,那最最起码,这只队伍不会溃散。 演武场毕业的每个学员都会骑马,都会使用两种兵器,而且都对刘家有很深的感情,这样的学员进入军队,不用任何人说,刘成都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而现在,别人的手伸进来了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法把那些手剁掉也就罢了,还要真给他们练兵?虽说练出来的都是大晋的兵,刘成心中也是不愿的。 “阿耶放心,咱们练兵的法子他们是学不去的。” “灿儿你这话就不对了,早先他们学不去,你都教给他们了,他们还学不会?” “不是学不会,而是学不去。阿耶觉得,演武场比起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刘成一怔:“这不同的地方多了,他们吃的、用的都和别人不一样,还有专门的老师教。” “那么这些不同的地方我们可有保密过?可曾对学员下过封口令?可曾令教官不对外宣传?甚至就是我们自己,一些训练也是公开进行的,在这种情况下,阿耶觉得若是有哪个人想学,会搜集不全资料吗?” “不是搜集不到,而是他们没有意识到演武场学员的不同。你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往这里面挤,但很大一部分都是想同咱们搭上关系拿这个当突破口的,还有一些是别有用心的。等他们觉得咱们演武场学员不一样的时候,这些塞进来的人就有大用了。灿儿,你不要觉得你练兵的方法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知道,能练出好兵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阿耶觉得我的方法好?” “自然是好的。” “那阿耶有没有想过我怎么会知道练兵的?” 刘成一怔,突然回答不上来了。一直以来刘灿都表现的很出色,出色到她做出什么好像都理所应当的,但她当年捣鼓演武场的时候不过十岁,又没上过战场,这练兵的方法,的确不应该是她那时候就能知道的。 “阿耶,我其实不懂练兵,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是太懂,演武场之所以有现在的成绩,只是因为两个字,公平。他们吃一样的饭食,穿一样的衣服,接受一样的训练。我不能说绝对的公平,但演武场,最大限度的做到了这一点。在这里,做出成绩了就会有奖励;违背规矩了就会有惩罚。不管是什么人,什么背景,待遇都是一样的。阿耶,这才是演武场成功的最大秘密。所以,我不怕他们学,因为就算他们学会了,也用不了。” 刘成怔住了,白钱怔住了,赵方毅也被怔住了,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自己的过去,特别是赵方毅,他想到了自己早年的怀才不遇,想到了同行的排挤,想到他一路北上所看到的各种景象,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公平……” “是的,公平。先生觉得这是别人学的去的吗?” 赵方毅看着她,很是复杂的摇了摇头。这个世道,公平两个字说出来轻飘飘的,却是千难万难。 “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们想来,那就让他们来,正好可以补贴一下演武场的支出,而我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把演武场做的正式一些。我看学文的都有各种书院,我们演武场将来未尝不能成为一个专门学武的院校。” “专门学武的院校?”众人神情都是一动,刘灿笑道,“是啊,此事若换在其他时候,只有朝廷能做,也只有在现在这个时候,是阿耶的机会,是我刘家的机会,此事若成,将来历史上未尝没有我刘家一席之地!” 若换成其他时候,刘灿是绝对不敢动这个心思的。私设武人学院,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可现在是五代,是一个武人甚至都敢拥立自己的上峰当皇帝的时代,开一个武人学院,真不算什么。何况他们在一开始也没必要就打出这个名号,等到将来势大……刘成他们担心其他势力往刘家安插人手,可谁能肯定这些人将来不会为刘家所用? 她在现代的时候见过很多人到了一线城市出了国就不再回来,这些人中固然有拼搏出来,但还有一些在外面并不见得就过的很好。她早先的一个同学是北漂,每天上下班要在路上花费五个小时,工资听起来很高,但交了房租再支付一些日用,也不剩多少了。她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回来,因为在家乡,她的日子是能过的更舒坦些的,她那个同学想了想,就给了她两个字:公平。 也不是绝对的公平,只是在帝都,有能力就能施展,符合条件了,就能把事情办成,而回到家乡则要找关系找熟人:“也不是就找不来人,但是你知道吗,我在帝都呆了那么长时间,已经不适应家乡的那种环境了。” 而像她那同学那样的,并不是一个两个。她有信心把演武场建设的比帝都更公平一些,而此时外面的环境可比现代的小城市更黑暗…… 想到这里,刘灿慢慢的笑了起来,她的这个笑带了几分自信几分得意还有几分戏谑,这笑令刘成白钱都很是无语,而赵方毅则有一种大哭的冲动——这么好的大郎君,为什么就不是真的大郎君啊! 不提赵方毅多么的懊恼,演武场的招生计划就这么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在生源上,刘灿完全抄袭了现代的那些名校,把学生分为三部分:一种是捐献了大笔钱不用考试就能上的——三年一百八十金;一种是钱可以少交些,但要考进来才能上的——三年四十三金;最后一种则是不交钱也能上的——特招生。这特招生现在大多是受父辈功勋蒙荫进来的,而在之后会招一些有特长的。 “灿儿,既然是要收钱补贴,为什么还要弄两种,干脆都收一百八十金得了。” “二叔,你的刀真快。” 白钱哈哈一笑:“咱们队伍里可有大批等着进演武场的,你多收一些钱,咱们也就能多收一些特招的了。” “二叔说的是,但咱们还真不能一下收太多人,万一管理跟不上,这演武场可就砸了。所以今年我只准备收四十人,特招生的名额暂定是二十个,待考过之后看情况增减。” “二十个是不少了。”白钱面露喜色,前两年特招生都只有十个名额,今年多出一半,他们也方便很多——在不知不觉中,演武场的特招生已经成了刘家军的一项福利,“不过你为什么还要看考试的情况?难道这考上的多了,还要减特招的名额?” “也减不了几个,二叔放心吧,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若都收一百八十金,恐怕就绝了一些想要依附过来的小家族的路,而四十三金,对他们来说就不是太困难了。而且,他们也不会随便塞个人进来了,或文或武,总要有点能拿出手的了。” 白钱张了张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背着手出去了,刘灿一怔:“二叔?” “你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 招生看起来简单,但千头万绪,非常琐碎。好在刘灿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赵匡胤等人个个能写会算,还都孔武有力,各方面都能顶的上了。当然因为没有经验,也出了不少岔子,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忙忙活活二十天后也就顺理的把四十人招满了,其中一百八十金的七人,四十三金的十三人,特招生二十人。 郑十七看着他娘给他准备的东西,忍不住道:“娘,那通知上说衣服被子都不让带,说那边有准备呢。” “傻孩子,那些能是什么好东西?这马上就要天冷了,娘给你准备两件皮子,你好保暖。” “可是……” “放心吧,那些规矩都是糊弄人的,我已经同你阿耶说了,让阿大跟你去,塞过去几个大钱也就行了。唉,要是你阿耶能跟你去是最好了,只是……”说到这里她不再开口,因为再说下去,就有些埋怨嫡支的意思了,她也的确是有些埋怨的。让十七去那刘家也就罢了,她知道孩子的前程还要自己去挣,可为什么要让孩子自己去?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不说给她夫君放两天假,那铺子里也不是说离了她夫君就做不成生意了!但这话她不能说,只有再往包裹里塞上两个好皮子。 郑十七是个懂事的,见他娘这个样子就道:“阿娘,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娘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眼里,却已经有些红了。 第二天一早,郑十七就坐上了郑家的马车,看着他娘在灯笼下渐渐小去的身影,他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 第101章 第三十九章招生(下) 不说郑十七这边的雄心壮志,此时的张阳,正低着头听张振的训斥。和郑家不一样,张家提前两天就到了管城,张振对外宣称是为了张阳的学业,其实这两天就忙着联络感情了,不仅是刘成白钱,还有早先他在军中认识的,熟悉不熟悉这几天他都没少见,还扯着张阳去给别人行礼,从早闹腾到晚,直到这临去报名了,他才抽出时间给张阳做一番叮嘱:“你也知道,这次家里是花了大价钱的,要做什么,也不用我再给你说了吧。” “阿耶放心,我都知道的。” 张振冷哼了一声:“我这个心可放不下,从你九岁,我就找人教你骑马用刀,练了这么几年,连这种考试都通不过,真不知道你平时都做什么了。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次没有考骑马也没有考武艺,可马步你没有扎过吗?连前八名都进不去,我说出来都丢人!” 张阳的脸涨的通红,再也忍不住道:“阿耶,我是受了小人的陷害,本来我是能进去的。” “什么陷害?” “那人、那个小人她同我说话,本来我是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的,可她一同我说话,我这股气就泄了。”张阳的声音真是充满了委屈,在知道刘家搞出一个考核后,他本来是想施展一下身手的,他自信这几年练的不错,同龄人中应该算是出色的,谁知道刘家的考试,既不考骑术,也不考武艺,而是考了什么扎马步,用的理由还是什么武艺可以再学,一个人的毅力却是天生的。屁!那马步不也是练出来的吗?一个从来就没扎过马步的,再有毅力他也不信他能扎上一个时辰。 不过这是刘家的考试,他再不满也只有认了,反正马步他也是练过的,也能扎个两三柱香的时间,应该能够应付考试了,刘家的话说的很明白,文考看成绩,武考取前八名,也就是说他只要能挤进前八就可以了。看周围那些来考试的人就知道,大多都没经过什么专业训练,还有两个哈着腰弓着背的,恐怕连练都没练过。 第一柱香的时候就有大部分人被淘汰了,第二柱香的时候又出去了几个。等到第三柱香的时候场上只有九个人了,他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局面,但是他觉得自己是能坚持到底的,因为他右手边的那个小孩明显已经要不行了,虽然他也快坚持不住了,但是他觉得还是能赢过那个小孩的。而就在这个时候,早先那个射了他一箭的家伙开口了:“喂,你姿势不太对啊,对,就是说你呢,站在第三排第二个的那个叫张阳的,你这马步都扎成什么样了?” 在他看到那个家伙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好,不过当他再看到监考的还有石守信的时候他也就安心了,再怎么样,石守信也不至于看着他吃亏,何况如果考试真不公平,他还能去找刘成找白钱! 在他都快把那个家伙忘了的时候,那家伙开口了,他不自觉地就去看自己的姿势,的确稍微有些走形,不过他当然不能承认,而且他留了个心眼也没有调整。谁知道那家伙却不依不饶:“我说你,你没听见吗?” “你为什么专说我?”他忍不住道,而一开口他就知道坏了,他本来就是在勉励支撑,这一开口那股气就泄了,就算他再咬牙,两腿也不听使唤,就这样,他成了第九……必须交一百八十金的第九。 “阿耶,若不是那个小人,我一定能进入前八的。” “前八算什么?你练了这些年本应该进前三的?你要是能扎个一个时辰,别说一个人同你说话,就是五个人十个人也不算什么。而且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小人,这么说你岂不是练那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问了石守信,但他就是不告诉我,我本来想找刘叔父告状的,可又怕被反咬一口……” “你总算没有蠢死!告状?告什么状?说因为有人同你说话所以你要交钱上学吗?至于石守信不告诉你,你就不能问别人,难道所有人都不同你说吗?” 张阳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敢说自己其实也尝试过去问其他人,结果都没能得到答案,他隐隐的觉得不太对,但他觉得如果说出来的话张振对他更有意见。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一定是你自以为了不起得罪了人!行了,你也不用解释,反正以后是好是坏就看你自己的了。你做的好了,以后自有前程,做不好……以后也不要来找我哭诉。时间也差不多了,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刘家人说什么都发,不用准备,不过阿耶,我想带床被子进去。” 张振皱了下眉:“不要多事,既然刘家人说什么都发,你就不要准备了。” “……是。” 他行了礼退了出来,他的两个随从立刻迎了上来,他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不用跟我去了,刘家有话说,不让带下人的。” “我们跟不进去,送送郎君也是好的,蓦地丢了郎君的威风。” 张阳笑了笑:“你们倒是有心了。” 他的两个随从听出他的话音不对,但也不敢应声。张阳暗暗的握了下拳,这两个人是几年前就开始跟着他的,他自认待他们不薄,而他们平时说话也显得很为他考虑,可是这有了事他们立刻就把他卖了个底朝天,现在还来他眼前献殷勤,真当他是傻的吗?可他现在就算不傻,也只能装傻,否则只会令自己的处境更为糟糕。想到自己要受制于两个下人,张阳真是郁闷至极,而他这份郁闷,待来到刘家附近的时候,更为高涨了。 刘家的这个报道,不仅有日期还有时辰,标明了只在辰时到巳时之间接待,巳时之后不到就算自动放弃了。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过来的,都是花费了功夫金钱的,自然没有人愿意放弃,所以现在虽还不到辰时,刘家门前也排起了长队。张阳一眼看去,就见大多都是有人送的,而且大多都是带了包裹的,他前面的那个,穿了件粗布衣,还带了个小包裹,两手空空的带上他一共也不过只有五六个,而这五六个人中也只有他一个是穿着绸衣的。这个发现令张阳涨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埋到脖子里去,心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而偏偏他的一个随从还没有眼色:“郎君,我看他们都拿了东西,我去把你的东西也拿来吧。” 他咬了下牙,正要答话,就听前面传来一声欢呼:“开门了!” 随着话音,刘家的大门被拉开了,此时这里已经不能说是刘家了,因为刘成等人已经搬到了郑州,整个宅院只有一个院子没有动,其他都做了修改,以适应演武场的扩招。 “学员凭身份牌进门,家人不得跟随,下人不得跟随,衣物不准带,杂物不准带,若有违规,一次警告,二次记过,三次退学,学费不退!”穿着一身黑色胡服的王教官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森严,下面排队的面面相觑,有那胆小的立刻就把包裹交给了家人,还有一些则目光闪烁。郑十七向来老实,听了这话就想把手里的包裹交给阿大,阿大却对他摇了摇头,低声道,“郎君不用担心,没有事的。” 张阳就站在他们前面,阿大的声音虽然小,还是被他听到了,当下就道:“我听说刘家的规矩很严,你们还是小心点好。” 阿大面色一僵,随即笑道:“多谢这位小哥了,不过我家郎君身体不好,这包裹里是他的药,却是要带进去的。” “是吗?”张阳冷笑了两声不再答话,心中却已经有了计量,阿大是在铺子里经商的,每日迎来送往,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不好,想了想,就把早先扣在手中的几个大钱放了回去,换成了一个玉佩。 队伍前进的很快,每个符合条件的都有一个身份牌,过门的时候拿出来并报出自己的姓名即可。门边有人专门进行核实,先看这人的身份牌,再对照姓名,确认无误后就可以进去了。前四个都很顺利,到第五个的时候是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说包裹里是自己阿耶的遗物,不能丢弃。 “不是让你丢了,是让你先放到家中。” “我、我没有家了。” “……那先放到亲戚家。” “我、我也没有亲戚了,我、我本来是在马家做工的,是白将军找到我说我可以来的。” 王教官神色一动:“你是周芳?” 那小姑娘点点头。 “我知道你,你的确没有家人了,但你要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我们演武场,进来的第一条,就是要学习规矩。规矩是你不能带东西进去,那你就一定不能带。” 周芳脸色苍白,惊恐的看着他,她的嘴唇哆嗦着,甚至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在她阿耶去世前,总说要让她进演武场的,说她只有进了演武场才有依靠。她对刘家的演武场也不免充满各种期待,不过她也知道不太现实。演武场,多难进啊。她阿耶虽然早先打仗时断了腿,可刘家已经给了安排,怎么还会给她名额?后来她阿耶死了,她也就绝了这个念头,办了她阿耶的后世后就投到了一个大户人家里。在那户人家里她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可也不算多坏,起码有些残羹剩饭,能活下来。她以为她就这么过了,而这个时候,白钱来了! 第102章 规矩(上) 白钱的到来对周芳来说就是天神下凡,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到演武场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连马家人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再之后,白钱给了她一个身份牌,又给她找了一个地方安置,然后,她就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了今天。而现在,眼前的人却说他不能带东西进去,否则就是违规? 周芳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包裹,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有些泛白。如果此时她怀里抱的是金子,她也能舍弃,可是,这是她阿耶的东西啊!噗通一声,她跪了下来:“将军、将军,我求求你,这是、是我阿耶的东西,我实在没地方放,你让我带进去吧。” “你是在求我?”王教官眯了下眼。 “是,将军,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周芳哭着拜倒在台阶上,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后面的人都不免有些动容,但王教官只是一抬眼:“魏曼曼?” “到。”他身后穿着黑色胡服的魏曼曼从桌子前站了起来。 “记录,周芳意图以哀告争取教官的同情,破坏规矩,现口头警告一次。” “是。”魏曼曼坐下来在本子上写了起来,这个动作令后面的人一阵哗然,虽然大多数人都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口头警告,可都本能的感觉到了不是什么好事,再联想到王教官早先说的话,当下就有人道,“这就警告了,那再下面不是要记过了?再来一次,不是要上不成了?” “是啊,这也太严厉了吧。” “这小娘子真可怜,连阿耶的遗物都带不进去,那是人家阿耶的遗物啊!”在场的有一半都是特招的,他们对周芳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而就是那些交钱来上的,此时也觉得王教官太不讲理了。先人遗物怎可轻弃?你刘家的演武场再了不起也不能这么霸道。如果不是刘家的演武场条件好又难进,此时恐怕立刻就会有几个学生转身离去,但就是这样也颇有几个学生产生了,这演武场不上也罢的念头。 不过不管下面怎么议论,王教官的脸上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低下头看着周芳:“这是第一次警告,如果你再求我,就会被记过了,你现在,还要再求我吗?” 周芳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一个求字已经到了嘴边,到底没有吐出来,而她的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你还要再求我吗?”王教官再次道。 “这是我阿耶留下的东西……”周芳喃喃道,“我不能丢了……” “那这么说你是准备放弃演武场吗?” 周芳的身体抖的更厉害了,早几年,她阿耶就对她念叨演武场的条件。对她说演武场有肉有蛋还有随便吃的饭,还能学到本事:“阿耶没别的本事,也就是帮你争取到了这个资格,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排上,不过总是有指望的,而只要你进了演武场,下半辈子也就有了依靠。不说别的,你学了本事出来,也好找个婆家呢。” 那时候她羞的满脸通红,大叫着不要她阿耶说了,但心中早已充满了各种向往。而现在她能进去了,可却要放弃她阿耶留下的东西? “周芳,回答我,你是不是要放弃进演武场?” 周芳说不出话,她想哀求,可是她知道不能。她想说点什么,可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对面的王教官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魔鬼,令她痛恨惧怕更茫然。 “这是我阿耶的东西,我不能丢了的……”她再次喃喃出声。 “周芳,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要放弃进演武场?” “这是我阿耶的东西,这是我阿耶的东西……”周芳喃喃着,她的声音不大,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来送行的有一些妇人,眼眶已忍不住的红了。不用人说,只凭早先的对话,他们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母亲或早逝或远离,总之这女孩是由她父亲养大的。她父亲作为一个士兵,想来也不能天天陪着女儿,可这孩子懂事,体恤自己的父亲,和父亲感情极好。现在她父亲去了,她只剩下一些东西作为念想。所以她舍不得丢弃,哪怕面对演武场的逼迫。 此时此刻,演武场特别是王教官已经完全成了负面典型,但王教官依然板着脸:“周芳,我数十个数,如果你再不回答,我就当你是放弃了。一、二、三……” 他数的并不快,却也不慢,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就数到了第六下,而随着他的声音周芳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七、八、九……”王教官的眼眯了起来,眼眸深处有一抹很浅的叹息。 “等一下!”就在他要说到十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她阿耶的东西,为什么不让她带进去?” “因为这是规矩。” “规矩不过人情,她就一个人,这些东西也没地方放,难道要让她丢了吗?” “她可以寄存。” “她已经说了她只有一个人,没有亲戚,你让她寄存到哪儿?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阿耶的东西都不能保留,那还有良心吗?刘家的演武场难道是要教出一批没有良心的人吗?”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虽然没有人附和,但都觉得这话说的对,虽说现在不太平了,大家没办法的时候是什么都吃的,可有能力有条件的话,还是会把自己的亲人好好安置的,而亲人留下的东西,一般也会尽力保存。眼下这周芳只身一人,她阿耶留下的东西就是她唯一的念想,刘家连这点念想都不让她留,实在是太不尽人情了。 “是谁在说话,站出来。” 一阵沉默,然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了出来,只见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个头却要比普通少年稍稍高一些,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粗布衣服,看起来应该也是特招的,他身边还有一个少年不断的拉他,但在它站出来后,就闭上了眼,然后就认命似的也站了出来。对于后面站出来的少年,大多数人都不是太在意,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说话的并不是他,只有张阳神色一动,因为这个少年正是早先站在他身边的那一个,若不是这人咬牙死撑,他也不会落个第九了! “你叫什么名字?” “秦风,大秦的秦,风向的风。我阿耶是秦六,目前在甜井胡同当值。”少年的声音带了几分傲然,但很是聪慧。甜井胡同是管城的一个街道,因为有一口出甜水的井而得名,当然,这种甜水只是水质好些,要说真像糖水似的那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不过因为水质好,住户就多,而且还算是条件不错的住户,也算是比较热闹的地方,而所谓当值,其实就是刘家对那些伤残军人的安排。秦风这句话不仅说出了名字,更是亮出了牌子。 王教官看了他一眼:“秦风,你擅自插话,顶撞教官,按规矩是要记过的,不过因为是第一次,就是警告,魏曼曼,记录!” 后面的魏曼曼应了声是,秦风顿时涨红了脸,他到底年少,虽有几分聪明,却还是冲动,当下就道:“那么教官,怎么才不算顶撞?难道以后我们就不能说话了吗?” “可以,不过是在我让你说的时候才能说。”说到这里,王教官看了一下四周,“这就是演武场的规矩,有不能接受的,现在就可以离开。至于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她可以先寄存在演武场。”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王教官最初的话连一些来送行的大人都有些听不过去了,其实要放在一般书院,先生的话那是对也要听,不对也要听。虽然一般的先生还说不上师父,可也是要尊重的,谁要是在课堂上乱说话,哪怕先生不打板子,家长知道了也是要骂一通的。但王教官早先就表现的不近人情,众人都他乃至对刘家都有了些不好的看法。此时再听他的话这么霸道,也就更反感了。不过没等他们有意见,王教官下面的话又都令他们怔住了,寄存在演武场,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能带进去吗? “不符合规定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带进去的,但在进去之前,可以先寄存在这里。现在,周芳,我问你,是要寄存,还是放弃?” 周芳完全被高蒙了,听了这话,磕磕巴巴道:“那、那这些东西不会被丢了?” “自然不会。寄存的东西都有登记,待将来都会还给你,若有非自然损坏,演武场还会负责赔偿。” 周芳并不理解什么叫非自然损坏,只是像抓救命稻草似的道:“那我寄存了是不是还能进演武场?” “你没有带不符合规矩的东西,自然是可以的。” “我寄存,我寄存!”周芳连忙道,王教官点点头,“赵进,你过来检查一下她的东西,过来估算一下价值。” 赵进应了一声,走了过来。周芳带的东西并不多,一件八成新的中衣,一把生锈的小刀以及一双半旧的布鞋。赵进把这些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然后道:“这件中衣是粗布的,而且已经穿过,应该在二十到二十五文之间,刀子磨一下还能用,应该在四十文左右,这双鞋虽然还算结实,但破损的厉害,最多五文,这三样东西估价七十文,不过考虑到其特殊意义,应该记为三百文。” 三百文真是大大的溢价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对周芳来说这些东西就是三千文也不换,但就算秦风也要承认,三百文真是一个良心价格。王教官道:“把这些东西定为三百文,你能接受吗?” 周芳点点头,旁边的赵进给她写了一个条:“这个纸条你保存好,将来凭这个条来领你的东西。” 周芳再次点头,之后她拿出凭证,就走了进去。王教官看向秦风:“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秦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可以寄存在演武场,那为什么不在最初说出来,差一点逼的她放弃?” “因为她没有问。”王教官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我希望你们记得这一点,在演武场第一讲规矩;第二,在你为难的时候记得以讲规矩的方式向教官求助,否则你犯了规矩,那么就不要讲什么情面!现在,下一个。” …… 第103章 第四十一章规矩(中) 不管在心中把王教官骂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管对演武场有了什么看法,当周芳的事情过去后,后面排队的都收起了早先的小心思。有家人跟随的,包裹都转到了家人身上,独自前来的,到了门前也会规规矩矩的说一声寄存。郑十七的包裹也交给了阿大,阿大的玉佩也收了起来:“郎君,你进去后万事自己小心。” 郑十七点了点头,而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的张阳莫名的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舒畅。他早先对演武场并没有什么感觉,那些什么好吃食好衣物乃至学习本领对他都不算什么,而且因为没受到什么优待,他心中还隐隐的有一种抵触,不过现在他却觉得这演武场还真不错,说什么就是什么,倒也利索。 他因为没带什么东西,也不用寄存,过去的很顺利。而一进去他就怔住了,一排黑衣少年就站在那儿。这些少年双手背在后面,背挺的笔直,个个面无表情,不知怎么的,张阳就觉得心中一突,正发愣间就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就看到了石守信,他不由得一喜:“石头?” 石守信对他点点头:“这是你的身份牌。” “什么?”张阳接过来,就发现是一个做工极为精致的巴掌大的圆牌,那牌子上印了一个兽头,他一时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只觉得凶猛。而这牌子,赫然是用黄铜做的,拿着都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张阳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也不由得有些惊讶,要知道此时很多钱币还用不了多少铜,这一个牌子拿出去起码能换一二百文,甚至更多。 “就是你的身份标识,以后要用到的地方多着呢,你小心收好,虽然能补办,却会非常麻烦,还会扣你的积分。” “什么积分?” “这个你以后就会知道了,现在先站过去吧。” “站过去?” 石守信往前一直:“和他们一样,站在那面墙前。”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阳这才发现早先进来的人都正贴墙站在那儿呢,他们中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这一刻却都站的很直,而负责这一切的,赫然是那个带疤少年! 张阳的脸顿时就绿了,而那边的带疤少年却露出了一丝微笑:“那边那个姓张的,还不快过来?” 张阳暗暗的磨了下牙,向石守信看去:“石头……” “过去吧,你只要不捣乱,她也不能怎么样你的。” 张阳想问能不能不过去,但他也知道这话是白问,所以他暗暗吸了口气,慢慢的向那边走去。他留了个心眼,一边走一边观察其他人是怎么站的,待来到墙边的时候,就尽量的照着其他人来。张振是禁卫军,所以他是知道有站姿这么一说的,也知道有士兵站不好是会挨打的。 “两肩、后臀、小腿贴着墙,小腹收起,好,就是这样,保持着,不要动。”刘静拿着小棍在他身上点了点,然后就转过了身,这倒令张阳一怔,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受刁难的准备的。不过刘静没刁难他,他当然也不会主动触霉头,所以他看了一眼刘静,就把目光转到了那排黑衣少年的身上。那些少年年龄也不大,可不知怎么就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张阳想了想,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些少年给他的感觉和石守信给他的很像!不仅是石守信,还有眼前的这个带疤少年,还有早先的那个叫魏曼曼的。这些人身上好像都带着一种想通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刘家的演武场训练出来的?”张阳恍惚的想着,还没想明白,就觉得腿上一疼,原来刘静的小皮鞭已经抽过来了。 “你!” “站直!”没等张阳把话说完,刘静就一抬下巴,“看看人家周芳,第一个进来的,现在还站的直直的呢!你好歹也是个郎君,可别被一个小郎君比下去了。” 张阳偷偷的往那边看了一眼,见那个周芳虽然满面通红,但的确站的直直的,虽然心中有些不服,可也只有暗暗咬下牙把心思收了回来。不过他很快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随着人一个个进来,他发现这站直,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姿势稍稍不对就会有皮鞭降临的情况下。而不仅他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在他们进来的时候,也不觉得进个门费多少事,就算要寄存的,也不过是把包裹打开,让人估估价,要是没有东西就更简单了。可是在这一刻,他们觉得每一个人进来都磨叽了好大一会儿。磨叽的他们简直恨不得去拉那人一把。一刻钟之后,第一面墙站满了,再进来的人开始站第二面墙,而第二面墙就不是刘静负责的了,要再早先张阳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可再这一刻,他只想着人赶快进来完拉到。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在第二面墙快满的时候,第一面墙边的几乎个个双腿哆嗦,他们从来没有觉得原来站立是这么一件困难的事情,腿疼、腰酸,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要不是他们就站在外面,真要有人怀疑刘家是不是用了什么迷药,但就是这样也不免有人嘀咕刘家真会折腾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没有人再进来了,刘家的大门合了上去。王教官走过来:“魏曼曼,人是不是到齐了?” “报告教官,招收四十人,实到四十人,全部到齐!” “刘静,赵匡胤,可有出现意外?” 刘静负责的第一面墙,赵匡胤就负责的是第二面墙,此时两人齐齐上前一步,先后回答:“报告教官,没有意外。” “四零届班长可在?” “报告教官,王盟向您报道!”那排黑衣少年中的一个站了出来。 “你的人可到齐了?” “报告教官,点名十五人,实到十五人,全部到齐。” 王教官点点头:“那么,开始吧。” 王盟两腿一并,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孙娟,孔珊。” “到!”两个身材比较矮小的,从队伍里站了出来,而直到她们出声,张阳等人才意识到她们其实是女子。 “四名女子由你们负责,其他人,按照顺序一人带三个,从宣永奇开始。现在,向右转,齐步走!” 随着他的声音,那一排少年齐刷刷的转过了身,然后迈着相同的步伐向这边走来。张阳的眼不由得瞪大了,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么整齐的队伍,可是那是禁卫军啊!千挑百选出来的禁卫军!要知道现在的禁卫军可和那些太平时期的不一样,那时候的禁卫军就是个面子货,只要长的好身高够家世也可以,其他的并没有什么要求,有的,甚至连长相和身高都不是太要求,只要家世。而现在,天下大乱,皇帝不时的就要来一次亲征,虽然一般情况下用不到皇帝冲锋陷阵,可拱卫在他身边的也绝对不能是水货。像他阿耶,要放在地方上,起码也是指使,可在禁卫军中,就是一个统领,还是副的。 而现在,这一排少年却能和禁卫军不相上下,这、这……张阳突然有点接受不能。他想找出点他们的毛病,可这些人不仅步伐一致,连手臂的摆动都一样,这么看过去,就仿佛是一个人在行动,而且他突然想到,在他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已经站在这里了!不,或者应该说,在周芳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已经站在了这里! 他站这么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腿涨,而这些人起码比他站了长两倍的时间却不见丝毫疲态……这些真的就是普通少年。 “你,叫你呢,跟我走吧。” “什么?”他回过神,就见一个比他稍微低一些的少年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你你你,你们三个归我管,”除了张阳他还点了郑十七和另外一个少年,那少年张阳并不认识,只是看他那一身绸衣,应该也是交钱上来的,“我姓钟,单名一个辉字,以后就是你们的直属学长了,现在你们三个就跟我走吧。” 钟辉说着转过身,张阳不由问:“上哪儿?” “当然是进里面啊,不过你们要先去洗澡,然后领东西。” “洗澡?为什么要洗澡?”张阳一怔,其他两人也有相同的疑惑,领东西也就罢了,毕竟他们都是只身进来的,是要领一些东西,可这大早上的洗什么澡? “你们平时多久洗一次澡?” 虽然对这个问题很疑惑,张阳还是道:“一个月总要洗个一两次的。” “我也是。”另一个少年开口,声音很有点傲然,“就算是冬天也是如此。” “我、我夏天洗的勤些,冬天一般只洗一次。”郑十七不由的带了几分羞涩。 “你们这也算是勤的了,不过在我们演武场,哪怕是在冬天,每过七天也是要洗一次的。像这样的天气里,三天就要洗一次,夏天的话,每天都要洗。”虽然他竭力克制,但声音中还是带出了骄傲,而张阳等人也不由得一怔,三天洗一次?这要多少水多少柴火啊!他们三个都不算穷,或者说还算是比较富裕的,可洗一次澡实在是太麻烦了。要烧水,要把水抬到房间里,过后还要收拾,虽然这些都可以有下人来做,可也要折腾好一会儿。他们能一个月洗一两次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了,放到普通人家,一年也不见得能洗几次,更穷一些的,那真的除非是夏天,否则恐怕终身都不见得会洗几次。 第104章 第四十二章规矩(下) 关于洗澡,刘成一开始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夏天的时候洗点冷水澡也就罢了,其他日子总要给些热水,否则有个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多人都洗热水澡,那要耗费多少啊!不过刘灿却坚持,到了这个地步,她其实已经不是太在乎卫生、好看之类的问题了,在刘成没发家之前,刘家人也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自身养着小宠物。不过卫生却是一个健康问题,长久不洗澡很容易得皮肤病,特别是演武场得这些学员,每天训练大量出汗,再长久不洗澡很可能会得毛囊炎、手足癣之类得皮肤病。而且这些病有很多还容易传染,演武场这些学员吃住都在一起,一个得了,很肯能就把其他人也感染上,到时候一堆人得了这病,不说治疗上的花费,就是用起来也很别扭。所以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毛病,刘灿还是坚持了这一点。也就是她没在管城附近找到天然温泉,否则真恨不得天天把人拉出去都洗一遍。 刘成见她这么坚定也就随她了,不过后来他发现在这一点上演武场还真花费不太多,刘家本身就有一口深井,水可以直接打出来,这一点演武场的学员就可以负责,柴火问题也是这样,这么多学员撒出去,就当训练就能拾来不少木柴,当然有时候免不了还会有些欠缺,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花费了。 当然这些张阳等人是不知道的,他们深深的被刘家的“大手笔”给震撼住了。钟辉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咱们赶快过去,男部一次只接待二十人,你们的号都在前二十里,可以先洗,但要是去的太晚了,就要等着了。” 他说着,步伐稍稍加快了一些。张阳等人虽然有些不太理解,可也跟着走了起来,穿过两个院子,钟辉把三人带到一个木屋前:“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张阳等人一怔,钟辉道:“里面有人会告诉你们怎么做的,身份牌要拿好,到时候给里面的人看,快去啊。” 在他的连番催促下,张阳等人走了进去,一进去就感到一股潮热之气迎面而来,眼前还有些雾气,味道也有些沉闷。三人不免有些不舒服,正迷茫间,就听到一个声音:“都把身份牌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来,前二十名先洗,前二十名,前二十名!前二十名的来了没有?你是几号?” 顺着声音,张阳看到右前方已经围满了人,他们走过去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正坐在那里,面前铺着文房四宝,那少年面色黝黑,带着一种土气,虽然此时坐在那里带着一种刚劲,但还是能看出来是农家子弟。虽然知道刘家的演武场教写字,但是看到这样的人都会写,张阳不免还是有些感叹。在那少年面前是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少年,他有些局促的道:“什么几号?俺不知道啊。” “把你的身份牌拿出来。” 那少年把身份牌拿了出来,黑衣少年看了一眼:“你是六号,等我记录一下你就可以进去了。” 黑衣少年在本子上写了个六号,然后挥了挥手手,那个布衣少年连忙走了进去。就这么进去了四五个,里面开始传来隐隐的水声,到了第七个的时候,黑衣少年道:“你是第二十六号,要等一下。” “为什么我要等,我不也是排着队进来的吗?”二十六号是个穿稠衣,看样子还没多大,听了这话立刻不满了。 “你来这里是早了,但你早先进门的时候晚,自然要等一下,不说别的,早先人家在前面可是比你贴墙站的时间长。” 这话令那二十六号一怔,张阳听了却不由得暗暗点头,早先他在那边站的腰酸腿疼的时候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排队,晚一会儿也不用受这个罪了,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到下一批就可以了,当然,要是前二十名里有迟迟不到的,你也可以提前补上,嗯,你是第二批里第一个到的,会第一个让你补的。”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听他这么说那个二十六号也只有先退到一边。又过了两个人就轮到张阳了,此时张阳已经知道号码是怎么看的了,身份牌的正面是兽头,反面则有一行字,他的是四一一三,他发现所有人的号码都是四一开头的,而后面的数字则不一样,这个数字就是他们的号了,他就是第十三号。 果然,他一把身份牌递过去,那个黑衣少年就道:“嗯,十三号,等我记录一下,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张阳走了进去,一进去就发现里面的雾气更浓了,不过还是能看到里面有两张炕,此外就是两个大柜子,而和一般柜子不一样的是,每个柜子上又有很多个小柜子。再旁边,依然站了一个黑衣少年,而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少年好像正在脱衣服。 “把衣服脱到这边的篮子里。”那个黑衣少年开口。 “什么?” “和他们一样,把衣服脱了,然后放在这边的篮子里。” 张阳认出了那几个少年应该就是早先进来的,此时他们一个个躲躲闪闪别别扭扭的,想到自己也要去脱,张阳不免有些别扭。那黑衣少年皱眉道:“你们这些人真是的,洗澡不就是要把衣服脱光吗?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快点脱光了进去洗,后面还有一批呢!” “这个,是要一起洗?” “自然是一起的,不过每个人都有一个大桶,这桶每次有人用过都会彻底洗刷一遍,干净的很。你倒是脱啊!” 张阳真没有过和别人一起洗澡的经历,虽然在张振没发家前,他也会在夏天和一帮小子们在河里扑腾水,可那属于年少无知时代的事情,之后是再没有过的了,不过到了这里,那是脱也要脱,不脱也要脱,最后张阳还是别别扭扭的脱了。他脱光后那个黑衣少年给了他一根绳子,让他把身份牌挂在脖子上,然后就把他打发进去了。 不说张阳这边的别扭,那边周芳已经洗了一个有生以来最痛快的澡。她家境贫寒,能填饱肚子都很不容易了,更不要说洗澡了,在进马家前,最多也就是打上一盆水在房间里抹抹。进马家的时候,因为担心她身上有跳蚤,倒是安排她洗了一次澡,水却少的可怜,不过两壶热水,兑上井水,也就是勉强把头发洗干净。而在这里她却有整整一大木桶的水!那木桶足有三个成年人的腰那么粗,她站在那里都快把她给埋住了。此外还有专门的皂荚和澡巾,那澡巾竟还是细布的,而且据说这块细布以后就归她们自己了,那皂荚也能随便用! 周芳从没有这样的机会,洗的很认真很彻底,一盆水都被她洗的有些发黑,她出来的时候,那澡堂的少女竟又给了她一大盆水,让她再冲冲。 周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干净过,而在她出来的时候,还有一大块浅绿色的细布等着她。 “这是用来包头发的,省的你们把衣服弄湿了。”孔珊给她解释着,女子这边人少,除了澡堂里放水的也就不用再安排专门的人照应,“我已经给你领了衣服,你过来试试吧,如果有哪里不合身,还要让她们去改。” 周芳拿着那块绿布来回摆弄,就是包不好头发,孔珊见了一笑,帮她把头发包好:“你看,就是这样,缠一圈再缠一圈,很简单的,你多练几次就会了,这个是一定要学会的,毕竟要经常洗澡呢。” 周芳用力的点着头:“我一定学会。” 孔珊笑了笑,把衣服递给她。这是演武场的统一制服,黑色胡服,不分男女,若是在现代,这样的衣服一定令很多女生咬牙切齿,周芳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她知道演武场的都穿这种衣服,但她还真没穿过这么好的布料。而且,这衣服也真讲究从里到外都非常齐全,她微微有些脸红的想,连肚兜都有! 等她穿好衣服,那个和她一组的少女也从里面出来了,现在周芳已经知道她叫张喜鹊,和她一样是特招进来的,比她好的是她阿耶还在。她的性格要比周芳活泼许多,一出来就道:“孔珊姐姐,这布真的就归我们了吗?” “自然是真的,而且一会儿你们还会有两块。” “什么意思?” “这是用来洗澡的,另外两块,一个是用来洗脸的,一个是用来洗脚的。还有这一大块也是给你们的,专门用来包头发。这些东西半年一换,半年内是不会发新的了,所以要保存好,万一弄坏了或者不小心丢了,就要扣积分了。” 两人倒吸了一口气,竟然只是用来洗涮的细布就发四块!这演武场的待遇真是比传说中的还好。周芳是个比较懂事的,回过神就道:“孔珊姐姐,刚才就听你不断的说积分,这积分到底是什么啊。” “怎么说呢,按照刘教官的说法,大概就相当于演武场内部的钱了。在演武场里,只要有积分,很多东西都可以换的。比如这衣服这澡巾,还有武器,甚至马。” “马是换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只有有足够积分的学员才能有属于自己的马,如果积分不够,只能用公用马匹,而且练习的时间也有限制。” 张喜鹊和周芳互看了一眼,张喜鹊道:“那这积分要怎么得啊。” 第105章 第四十三章积分(上) 这个积分自然也是刘灿搞出来的,在石守信他们那一届中虽然也有计分数换奖励,却很简单。而在这几年的办学过程中这些简单奖励惩罚制度则跟有些跟不上了,比如演武场的衣服都是统一发放的,基本上就是每三个月两身。这要换在一般家庭中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了,可演武场几乎每天都有高强度训练,衣服磨损的就厉害,当然在一般人家这些小小的破损也就是打个补丁的事,演武场也是这么做的,可一支队伍拉出来,有的带补丁,有的不带,这就有问题了。 有的带个补丁很得意,觉得这是自己练的好的象征,有的则不免有些自卑。刘灿一开始想给这些人再换一批衣服,但想想又不对,这样一来,一是有人很可能会故意把自己的衣服弄烂,二来又会令那些衣服本来不烂的人有想法。若是统一都换,又有些太奢侈了,毕竟三个月两身已经堪比一些富裕人家正经主子的频率了。此外还有毛巾、脸盆、袜子乃至肚兜…… 这些东西不仅会坏还会丢,为此演武场还开除过两个学生。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仓廪足而知礼节……今古大贤说的话虽然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这些东西放到现代绝对没什么问题,说不定学生们还会嫌学校发的东西不好非要坚持用自己带的。可在这个时代,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哪怕是一般的富裕人家也不会嫌弃,更不要说早先一些饭都吃不饱的小孩了。 当然下重刑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住偷窃的,可刘灿并不喜欢这种方式。她想建立的演武场是要有规矩而又有温情的,只靠刑罚很有可能给自己招祸。比如早年的商鞅,以后世的眼光看秦朝是在他的变法下变的强大了,他订立了规矩,增强了秦朝的国力,为后来秦始皇统一天下打下了基础。可当时的秦朝人感谢他吗?完全不!最后人人喊打,死在了自己的法下。 当然演武场不会这么极端,但刘灿知道人心是难以捉摸的,人性更是复杂的。一点小事可能就会令一些人怀恨在心,最后引发祸患。当然,这也许是她谨小慎微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又何必考验人性呢?刘家办这个演武场是有自己的私心不错,但未尝不是改变了这些学员的命运,在这个乱世,多学一份本事,多得一份好的吃食,总是好事。而且比起其他地方,刘家也的确付出了更多,刘灿可不想因为某些小东西而给自己招祸。 她想了两天,最后无意中想到了超市,然后就想到了积分,再之后,刘家的积分制度就推了出来。比如像那衣服,还是每三个月两身,若是在这里有坏的,可以去缝补,也可以换新的,而无论哪种,都需要积分兑换。当然,缝补只需要一两个积分,新衣服却需要五几十个积分——看要换的是内衣还是外衣,冬衣还是夏衣而有所不同。此外鸡腿鸡蛋米面一样可以用积分兑换,换出来的是要自己吃还是拿给自己的家人完全随意。 “这衣服、细布也可以拿到家里吗?”听到这里,张喜鹊忍不住道,孔珊看了她一眼,“可以,不过作为你们的直属学姐,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这样。” “为什么?” “因为这些都是有用的,而积分,更有用处。你们将来的武器、马匹都要用积分兑换,没有积分,你们就没有办法做额外的练习,而如果成绩不好,你们的积分就会变少,最后就会形成恶性循环。” “那这积分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这个一时说不太清楚,大体来说,就是分有两种,一种是日常积分,一种是任务积分。日常积分就是平时出操的频率,如果整月都没有迟到、早退,就会得十五个积分,如果整月的练习都达到了教官的要求,就会得三十个积分;如果内务做得好,就是衣服叠得整齐,手脚都洗的干净,就会有六个积分——所以我说这些细布你们最好不要拿到家里,因为这会直接影响到你们的内务,将来积攒的多了,倒是可以给家里一两块。” 孔珊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你们的香油要一会儿才能领到,现在先用我的吧。” “这是什么?”周芳和张喜鹊都好奇的看着那个盒子,那个小木盒倒普通,里面的东西却是粉嫩状的,还隐隐的带着一股香气。周芳在马家呆过,见过里面的女眷用脂粉,却和眼前的不太一样。 “这是香油,用在脸上和手上的,防干裂。刘教官说,咱们女子,什么时候都要知道爱护自己。” 周芳和张喜鹊小心的挖出了一些,小心的涂在自己的脸上,立刻就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就仿佛,她们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不再是过去的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手脚粗黑的柴火妞,而变成了另外一种不同的存在。就连周芳也忍不住道:“这个东西也发吗?” “也发的,不过半年只发一盒,所以要用的省些。” 周芳和张喜鹊两眼冒光,对孔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孔珊暗暗得意,她之所以接这个任务,一是有积分,二来也是想发展自己的势利。周芳和张喜鹊现在虽什么都不会,但她相信,只要她们能留下来,就能成为助力! “咱们快走吧,虽然东西都是一样的,可早点领了也安心,而且,要领的东西也不少。” 周张两人自然没有意见,而到了领取东西的地方,她们又被震撼了一把。一整套的铺盖,除了褥子、被子、枕头,还有两个床单两个被罩;一身全新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有;一双鞋——她们脚上已经有过一双了;两个木盆,一红一绿,红的洗脸,绿的洗脚;一个大背包——这东西这两年在管城也比较流行,因为总有演武场的学员背着进进出出,有人试着照做了一个发现非常方便,就这么流行了起来,不过一般都是男子用,因为背这种包,免不了就坠衣服,男子穿着紧身的衣服还好,女子就有些不合适了。当然,演武场里女子穿的也是胡服,却是没什么妨碍。那背包里就放着周张二人心心念念的香油,此外还有两根头绳,一把梳子,一个荷包,一块澡豆,后者她们早先在澡堂里见过,知道可以用来除污。 两人晕晕乎乎的把这些东西抱到了自己的宿舍,然后又被震了一把。原来那宿舍还有她们的东西。早先演武场的宿舍是大通铺,一个屋里住十几个人,现在基本就和大学校园差不多了,一个宿舍八个床位,两张桌子,每人还有一个胡床,而整个宿舍里,还有一面铜镜!那铜镜清亮光滑,竟是新的。 不说周芳张喜娟了,就是张阳看了也暗暗咋舌,他是知道铜镜的价格的,虽然对他来说这东西不怎么稀罕,可想到刘家给每个宿舍都配了一面,那真真是大手笔。早先他觉得六十金实在是天价,现在算算又觉得也不算什么了。刘家的确给的都是不错的东西,而且还考虑的细致,真的是来这里什么都不用带。 不过这还不算完,因为他们还没有领自己的餐具。餐具是要在食堂领的,每人一个木盘两个木碗一双筷子一个勺子。相比来说,这餐具就有些粗糙了,因为连漆都没有上,只是打磨了一番,不过众人对此也没太大意见,毕竟漆这东西也属于奢侈东西,一般人家是不用的。这餐具虽没上漆,却也不磨手,倒也能用,而且这东西还一年发一套,也不怕用坏了。 而比起餐具,饭食则是极好的。 精白的粳米就那么摆放着,可以随便盛;旁边是拳头大的馒头,虽然掺了杂面,可也只是灰色的,想来还是掺了不少细面的。再之后就是四样蔬菜:一道蒸茄子、一道炖菘菜、一道炖豆腐、一道蒸豆角。都是大盘子盛了放在那边可以随便吃的。再之后就由是由专人看着的两个窗口了,一个是领肉菜的,一个是领蛋类的。 孔珊带着周张二人转了一圈来到这边,顿时笑了:“今天运气不错,是煎鸡蛋呢!” 她说着把身份牌递了过去,里面核实记录后给她盛了两个鸡蛋,她一怔,里面的人就道:“刘教官说,今天是新学员来的第一天,每人都能领两份蛋类,两份肉类,快过去吧。” 孔珊低呼了一声,转过头对两人道:“看来今天还是占了你们的光。” 虽然现在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很平常了,但能多一份总是好的,而周张二人更是惊喜万分。今天的肉类不仅有鸡腿,还有排骨,炖的很烂的大排,每人两块,没有多少肉,却非常香。周张二人吃的恨不得连骨头都要吞到肚里。对于这种做派孔珊也没有什么嫌弃的,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当下就道:“这肉和蛋是不说了都是有数的,你们想浪费也不成,饭和菜你们可要注意。” 周芳一怔,抬起头:“注意什么?” “这些是能随便吃的,但盛到碗里的一定要吃完,否则剩一两就会被扣五十积分,剩二两就是一百二的积分,这里的规矩是,积分为负一百,是会被开除的。” 周张二人对积分还没太大的感触,但听到开除都是一惊,忙不迭的点头。 第106章 第四十四章积分(中) 吃完饭,就是午睡,然后就是学习整理内务,熟悉整个演武场。对于新一届的学员们来说,整个刘家有两个地方不能去,一是学习文字的地方,头三个月他们还不会开启文化课,所以那个地方对他们来说是禁区;另外一个地方则是刘灿的院子,刘家人大多都搬到了郑州,原本的房间院子也做了调整,让给了演武场,只有她因为要常驻在这里没有动。要在一般家庭里会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房子在管城也算是好的了,再怎么也没有刘家人让出来的道理,虽然他们现在不在管城了,也应该给他们保留个房间,至于那些演武场的学员,要不就是再挤挤,要不就换个地方。不过刘家上下都是打定了要换地方的主意的,倒也不是太在乎这套房子了,要万一刘成调离不了……那也没有必要。 别人不知道,刘灿却是清楚的,再过不了几年,石敬瑭开创的后晋就会亡,契丹大军直入开封,周边都成了契丹军打草谷的地方。所以,在那之前刘家一定要逃出来,虽然这么做有些懦弱,但刘灿并不认为只凭刘家到时候能挡的了天下大势。这倒不是说她就觉得打不过契丹了,只是除非刘成能执掌天下,否则刘家军再能打也是去跳坑。 石敬瑭是个不要脸的,他的继承者石重贵倒是个要脸的,可惜没有脑子。在他想甩开契丹的时候其实得到了几乎天下人的支持,后晋与契丹打了三场,前两场都胜了,最后一场却输掉了整个国家。真要分析的话原因有很多,比如说他虽然热血要脸却奢侈无能,比如说老谋深算的刘知远迟迟不动,比如说经过这些年的折腾,百姓实在不堪负重……不过最直接的原因则是他错信了人,他把全部兵马都交给了杜重威和杨光远,而这两个想的却是如何效仿石敬瑭抱上契丹人的大腿然后自己当皇帝! 几十万大军,从内地刮地三尺收上来的粮草,都被杜重威带着在阵前投了契丹人! 如果说杜重威老谋深算,是影帝级别的也就罢了,可在他正式反之前已经有很多迹象证明他不可靠了,但石重贵还是一意孤行,不断的在他身上押注,这样的帝王刘灿怎么看都不觉得可以跟随,更不要说为他卖命了。 在这一点上,赵方毅和她的看法一致,虽然他不知道石重贵是个什么德行,但作为很具有书生意气的他却对晋朝没什么好感,他倒没想过一定要让刘成建国登位,但也不赞成为晋朝效死。 至于地方,现在刘灿相中了密州,这地方第一离海近,第二离内陆远,第三除了相邻的莱州,其他三面都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邻居,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适合埋头发展的地方。唯一不好的,就是比较冷,这在这个时代是很不利于人口发展的。所以虽然刘灿觉得这是可以克服的,但也只能先把这个地方设为暂定,另外又点了几个地方。 “那是刘教官的住处,今天晚上你们说不定就能见到刘教官了。”孔珊指着刘灿的院子,一脸仰慕的道,此时她的脸还微微的有些泛红。不过周芳和张喜鹊年龄都小,倒也没有多想,只是张喜鹊道,“孔珊姐姐,刘教官是不是就是刘节度的大郎君啊。” 孔珊点点头:“不过你们叫她刘教官就好,她是不喜欢咱们叫她郎君的。” 声音中不免有些哀怨,周芳道:“我听说教官都是教东西的,刘教官也教咱们东西吗?” “这是自然,刘教官的箭术无人能比,咱们能学得一成就是造化了。”想到刘灿射箭时得身影,孔珊两眼发亮,“要我说还是第一期的学长学姐们最有福气,据说他们每个人的姿势都是刘教官亲自指导的,从站姿开始都有刘教官盯着。咱们虽然也能得到刘教官指点,到底比不上他们了。” 说到这里,还叹了口气。周张二人跟了她大半天,已经隐隐的把她当榜样来看了,此时见她这个样子,对刘灿也不免升起不少好奇和向往。 孔珊说的没错,当天晚上刘灿果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她和学员们一样穿的是黑色胡服,唯一的区别也就是腰带上的扣是玉质的。刘家的基因不错,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容貌上,身高也都不差。刘灿虽然是女子,但这些年营养不差,站在那里倒也不显得矮,真说起来还要比一般的男子稍稍的高一些。 早些年她的气质只是沉稳,这些年更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仪,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不管新老学员都是一触:“说起来,今天多了这些学员,是要搞一次聚餐的,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今天的学员,不见得都能留下!你们中,有花了大价钱进来的,有考进来的,有特招进来的,而无论哪一种,都不简单!一百八十金,足够一个人吃上几十年的粮食,只是在这里学习三年,实在是高价;而我刘家演武场的考核虽不能说多么艰难,也不简单,能通过的,都是早先下过功夫的;至于能特招进来的,看起来最轻松,其实却是父辈为我刘家为这片土地流了血,乃至拼了命的,就冲这个,我刘家自然要给这些英雄一个交代!” 随着她的话,众人都不免下意识的挺了下胸,特别是特招进来的。虽然他们现在穿着一样的衣服,吃着一样的东西,可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而现在这自卑虽不能说一扫而光,却也个个都觉得自己也不差,还有一些极端的甚至想,别看你们拿钱了,我们在刘家这里还要比你们高一些的。不过这些思想还没成型,就被刘灿下面的话打断了:“不过不管怎么进来的,只要进来了,就是一样的学员。我看的是你的成绩,是你合不合规矩。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各位都还在,我再与各位庆祝!” 她说完,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而下面的学员,在老学员的带领下才知道鼓掌。对于她的话,有一些人暗暗警惕,但也有一些人不太服气,不过大多数人都开始打听三个月是怎么回事,郑十七就缠着钟辉问了起来,钟辉道:“一般来说,若是三个月能坚持下来,下面没有意外也就能留下了,所以刘教官才说三个月。” “坚持?” “你不要觉得演武场只是吃的好住的好,训练也很艰苦的,规矩也严格,万一不小心犯了规矩,积分被扣到了负一百,那真是找谁哭诉都没用。所以你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我是你们的直属学长,你们练的好,我有奖励,你们要被开除了,我也要被扣积分。张阳?张阳?” 张阳回过神,一怔:“什么?” “是我要问你什么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满,他在这儿说这么重要的事,这一位却明显魂不守舍。 “啊,没有,啊不是。那个辉哥儿……这刘教官是谁啊。” “刘教官就是刘教官啊。” “不是,我是说这刘教官是不是刘家的什么人啊。” 钟辉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张阳脸一热:“这个,我真不知道,还望辉哥告知。” “不用这么客气,我说了你们叫我学长就好。不过张阳,你是交钱进来的吧,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钟辉倒没别的意思,而是奇怪以张阳的家世不该这么不灵通的,张阳更觉得羞惭,硬着头皮道,“说起来我们张家也是刘家的世交,只是早几年就到了京城,我阿耶知道这演武场是好的,就想送我来磨练一番,可惜我不争气,武比里只得了个第九,却是丢了我阿耶的脸了。” “这一次武比收八人,你是第九,却是可惜了。不过你们家既然过去和刘节度家相识,怎么会不认识刘教官呢。” “那时年幼……”张阳一边没什么底气的说着,一边拼命的回想刘家都有什么人,可他想来想去还真没想到。那时候张振虽与刘成交好,他们俩家却是不怎么来往的,最亲密的一次还是他娘带着他来借粮。 “刘教官就是刘节度的大郎君啊!” “什么?”张阳的脑中瞬间显现出早先刘柱光着屁股流鼻涕的形象,“刘教官是刘叔父的大郎君?怎么可能!” “的确是这样的。”郑十七道,这不是什么秘密,郑家既然把他弄过来这些东西自然都说给了他,“据说这演武场最初就是刘教官的意见。” “是啊,这点我也知道。”旁边的李哲插嘴,他是特招进来的,和张阳郑十七都归钟辉带,他一向不善言辞,又觉得自己比不上另外两人,这大半天都没有怎么说话,在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我阿耶对刘教官可是赞不绝口,让我跟着好好学学呢。” 张阳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他是怎么也无法相信刘教官就是刘柱的,不说别的,年龄就对不上啊,他早先见到的刘柱才多大?顶了天也不过四五岁,而这才过去五年,他就长这么大了?而且这演武场已经办了三四年,他能在五岁就搞起这一摊?就算他真那么聪慧,也长不了这么高啊!可不是刘柱又是谁,总不能是刘静,要知道他们听到的是,刘静是在演武场当学员的,学员、教官,这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那就是刘灿,可刘灿不是娘子吗? 第107章 第四十五章积分(下) 在张阳的记忆里,自己的娘是不怎么看得起刘家。家底薄,刘成又是步兵,还不怎么会捞油水,所以虽然那时候张振和刘成要好,他们俩家的关系却相当一般。可是再一般,他也还记得刘灿是娘子啊!那时候他最高兴的,一是过节,二就是他爹从刘家拿吃食过来。在他的记忆里,再普通的东西,由刘灿做出来,那就不是一般的好吃。他还记得他爹给他开过玩笑:“你这么喜欢刘家大娘子做的东西,将来阿耶给你讨来做媳妇。” 那时候他还不是太明白媳妇是什么意思,但想着经常能吃到这么好吃的就一阵猛点头,不过没等他点几下,就被他娘训斥了:“看你那点出息,一点吃食就把你迷住了,你将来可要娶个好媳妇,刘家那个可配不上你!何况,她还比你大呢。” “嘿,刘家那个大娘子可不一般,再说大一点又怎么样,女大三还抱金砖呢!” …… 因为这些话往往和吃食联系在一起,所以他的记忆也就特别深刻。这怎么看,怎么想,刘灿也不该是男的啊!但眼前这些人的态度,还有刘灿刚才说话的那个感觉……张阳眼前浮现出刘灿先前的身影,她的身上并没有多少多余的装饰,比起京城的那些郎君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可往那里一站,整个人就仿佛会发光似的。而当他把那些话说出来,就是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张阳说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在刚才他是把刘灿的那些话听进去了。 这样的人,就是男子已极为出色,要是女子……张阳觉得不是、不会、不可能。刘家大郎君比他强上许多这已经让他脸上无光了,要是女子……在感情上,张阳是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但理智上他又觉得这是最可能的。 纠结啊难受啊,这个晚上张阳都没睡好,第二天直接顶了两个黑眼圈,好在顶黑眼圈的倒不只是他一个,不少人因为来到新环境不适应也都没有休息好,教官看到这种情况也就没有安排太高难度的训练,这一天也就让他们混过去了。不过张阳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当天晚上就找到了石守信:“石头,我问你个事儿,刘教官到底是谁?” 石守信看了他一眼:“刘教官不就是刘教官,还能是谁?” 张阳左右看了看:“昨天的刘教官,你知道吧,就是讲话的那个。我听他们说,那是刘节度的大郎君!” “怎么了?” “你忘了,刘节度的大郎君才多大?倒是大娘子的年岁同这刘教官差不多。石头,你是第一批的,给我个实话,这刘教官是不是就是刘家的大娘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张阳一怔,石守信又道:“张阳啊,你来演武场是学本事的吧,我记得你早先还同我说过,其中也有你阿耶想修复与刘节度的关系的原因。那么,刘教官是谁很重要吗?” “是不重要,可是若刘教官是女子……这、这总不太好吧。” “谁同你说刘教官是女子了?”石守信上前搂着张阳,笑道,“你看刘教官像女子吗?不像吧。她穿的是女装吗?不是吧。既然既不像又不是,那她就是郎君!我说她是郎君,这演武场上下都会说她是郎君,你明白吗?” 张阳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了。石守信拍了拍他的脸:“别想那么多了,你能留下来才是正经的,再怎么说,你阿耶也是交了那么多钱呢。” 他这话说的温和,张阳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看着对面的石守信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很傻很天真的感觉。而把他打发走之后,石守信就来到了刘灿的院里,不过他一进去,就不由得皱了下眉——赵匡胤竟然也在! 看到他,赵匡胤就笑了起来:“四郎快过来,我写了一首诗,正找教官点评呢。” 石守信脸一黑。虽然赵匡胤比他们更晚进演武场,但因为早先有底子,所以武艺上并不差。而功课上,则还比他们更好一些。这三年下来,他们虽然都能写会算,可大多也就是读个千字文,学个《论语》,连学唐诗的都不多。偏偏赵匡胤因为家世比他们好些,不时的却能做出首诗,虽然那诗写的连他都不觉得怎么样,可他却能拿着不时的来骚扰刘灿——赵方毅一代学子,实在看不上那些打油诗。 他扯了扯嘴角:“二郎你又得诗了?” “今天早上晨练,看到日出,突然有所感悟,就写了一首,写完后又琢磨了一天这才定下。四郎,我这次写的可和早先的不一样,你看了绝对要说好的。” “你平时写的,我也要说一声好。” 石守信皮笑肉不笑,赵匡胤却仿佛没听出其中的奚落,洋洋一笑:“我在这上面,是有些天份,我娘经常说多亏了我来这里,要去京城就毁了呢!” 对于他这种厚脸皮石守信实在无语,也不再理他,当下对刘灿行了一礼,刘灿却是一怔:“咦,四郎,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教官,我刚才就来了,已同赵二郎说了几句话了。”石守信面无表情,心中却不免有些抑郁,他这么大一个人,刘灿竟然没看到他!不说别的,他刚才来的时候也是经过通报的! “哦,对对,主要是我在看赵二的这首诗,一时就失了神。” 这话一出,赵匡胤自然是越发得意,石守信则更为郁卒了。 “我就说我这次的诗不一样吧。” 石守信没有出声,不过心中也不免有些好奇,这赵匡胤的诗真写的那么好,连刘灿看的都失神了?这么想着,他不免向刘灿看去,接触到他的目光,刘灿把手中的纸递给他:“赵二这次的诗的确不一样,你也看看吧。” 石守信接了,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道:“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整首诗看起来平常,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气质,石守信不由得一怔。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写的很好?” 石守信把纸递给他,淡然道:“教官说好,自然是好的。” “我就说是好的嘛。”赵匡胤兴致不减,“我这一篇是咏日,等回来我再写一篇咏月,将来再写一篇咏星,这就是日月星辰都有了!” “呵呵。” “四郎啊,我同你说,这写诗就是慢慢练的,写着写着就能得出好诗,你没事得时候也练练吧。” “呵呵!” “我写日月星,你可以写江海湖泊,将来咱俩的诗放在一起,那就包罗万象了。” “……呵呵……” “哎呀,你别不好意思嘛,我知道你也是想写诗的,要不你为什么每次看到我来找教官点评,脸色都不对?而且几乎我每次来都能碰到你,这次也是,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和我一样,有一颗爱诗的心啊!” “……我来找教官有事,赵二郎,你要没事的话先避避吧。” 赵匡胤一怔,对刘灿行了礼,临走的时候拍了拍石守信的肩,后者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强自按捺着喷发而出的冲动——摇晃着赵匡胤,大声的对他喊,他绝对不是妒忌他写出了诗,绝不是!他根本就没什么爱诗的心,一丁点都没有! 他的嘴角抽了又抽,脸黑了又黑,不过到底克制住了,他非常清楚,就算他把赵匡胤拽过来了,后者也能以一种“我都理解”的目光看着他,就像他刚才的那两下拍肩。 看到这一幕的刘灿暗暗一笑,早年的石守信就是个机灵的小子,这几年越发练的喜怒不形于色,在演武场里也很有几分威势了,只是每次碰到赵匡胤就免不了吃瘪。难道这就是帝王与将军的区别?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想到了刚才的诗,说实在话,那首诗是不错,但在中国诗词历史上最多只能说一般,之所以能流传下来,因为那是一首帝王诗。 是的,那首诗的确是赵匡胤写的! 作为一个主讲北宋历史的导游,刘灿对这首诗可以说是印象深刻。这首诗是赵匡胤写与未发迹之前,后人的评价是,词句虽然一般,却自有一股煌煌大气。 也就是说,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赵匡胤的确写了这首咏日,虽然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赵匡胤只写了一首半诗,可的确有这首的,而现在,他的命运明明有了变化,可还是写出了这首。这代表着什么,历史的潮流无法阻挡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刘家、她刘灿又算是什么呢? “教官?教官!”见她久久不语,仿佛还在思忖赵匡胤的那首诗,石守信忍不住开口道,刘灿回过神,“哦,什么事?” “教官,刚才张阳来找我打听你的身份了。”说到这里他心情不由得一畅——赵匡胤再会作诗又怎么样,他却知道刘灿更多的事情呢! “他反应倒还算灵敏,你怎么同他说的。” 石守信把他们的对话说了一遍:“看现在的情形他是被我吓住了,但我看他不是个安分的,将来免不了要拿此事做文章,不如找机会把他退出去,他在张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要从咱们这里出去了,就连他阿耶也不会理会他了。” 刘灿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四郎,你可是越来越坏了啊。” 第108章 第四十六章萌芽(上)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刘灿的表情是似笑非笑,语气带了几分调侃,石守信不知怎么的,脸就有些发热。她明知道刘灿这一句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可就是下意识的想解释,但张张嘴,又有种无从解释的感觉,最后只有干巴巴的道:“我看无论是他,还是张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灿这一次是真笑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眼角上挑的看了石守信一眼,后者的脸更热了。这一次连干巴巴的话都挤不出来了,站在那里就觉得手足无措。 “多么青葱的少年啊!”刘灿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很有一种调戏小鲜肉的快感,不过她到底没有这方面的趣味,一笑之后很快就罢了:“张振这个人是利益至上,一向是有好处就上的。我的身份他不见得不知道,但他就装作不知道,而且看这个样子还没告诉张阳,只从这一点来看,他对张阳的情分也实在有限。” 她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张振又是看着她长大的,早先又在管城活动了一圈,说不定早就把她的身份摸清了,但他并没有露丝毫的迹象,原因无外乎就那么一点:没什么好处。 是的,她女扮男装了,但她一没有官身,二没有袭爵,了不起了也就是有些风化问题,放在太平时节只要家里给撑腰也不过是到外面躲躲,在这个世道那最多也就是引出些话题。当然,她的身份要暴露了会有麻烦,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刘成身强体壮正值鼎盛,只要有他在,就能给刘家撑住场面。如果现在还是和李蒙争位的时候,那张振把这一点曝光也许能为李蒙壮壮声势,现在,不过就是彻底恶了刘家。当然,这并不是说张振以后就不会拿这个做文章,以此人的尿性,这事还真可能是个隐患,不过那也是以后了。至于他连这点都没同张阳说……这到底是忽略了啊,还是他就没想让这个儿子得好啊! “教官的意思是不用理会张阳吗?” “也不能说完全不理会,你找人暗中盯着一些也就罢了,他若真就此闹出来,也不见得就不是个好事。” 石守信一怔,刘灿笑了笑道:“你也说了,张振并不看重他,他要闹起来也不过就是造些舆论,说些流言,而流言……最怕的是什么?” 石守信低头想了想:“周厉王时期,民不聊生,民怨沸腾,他下令不准百姓议论,最后却被流放了。议论和流言虽不太一样,大体却是相同的。若流言是错的,就以强大的事实证明,若流言是对的,就不去理会,若和百姓息息相关的,也许还能多传一段日子,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也就是一时热闹,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刘灿拍了拍巴掌:“冷处理,的确是一个办法,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制造更引人注目更火爆的新的流言!”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在近两年,无论是张阳还是别的什么人,想拿她的身份做文章,只有制造新的流言。对于这样的流言,一般人会当做一件新鲜事传传,大多数聪明人会不为所动,只有那种别有用心的人才会趁机出动。外面的人是不说了,反正他们也没想过把郑州打理的如何——地方太大,水太深,时间则太少。可要是内部的,正好趁这个机会一并收拾了,以后倒也干净了。当然,对于那些外面人也不用手软,这个世界,就没谁是绝对干净的。 “所以到时候谁挑起这把火,我们就把这把火,引到谁身上。”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她的语气很轻,声调很慢,还带了几分笑意。石守信则不由的产生一个感觉——这到底是谁坏啊!可就算这么想着,他却觉得眼前的刘灿有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又过了十多天,演武场基本安定了下来。虽然新学员还不能说都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但也没闹出什么乱子,张阳也非常安分,这一点令刘静微微的有些失望。是的,对刘灿来说,张阳基本是可以忽略的。刘静虽然也没太把他看在眼里,但有时候也会想起一二。看这边安定下来了,刘灿也就开始着手到河东的事情了,其实早先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时候也就是再确认一下人员马匹的情况,然后再到郑州与刘成王氏作别。 这一段刘成也是忙的不可开交,不仅郑州这边他需要应付,开封那边也不能忽略了。一般的节度使不会像他这样,但谁让郑州离开封这么近呢,不过在刘灿来时候,他还是抽出了一整天的时间,从头过问到尾,从带的粮食够不够,一直问到人员的匹配。问到最后,刘灿忍不住笑了起来,刘成瞪眼道:“别以为你去过荥阳就算出过门了,荥阳再怎么说也在郑州界内,这出了郑州,外面的天大着呢。” “我知道。” “我看你不知道。” “我真知道,阿耶,我笑,是因为想到一句话。” “什么话。” “又当爹又当娘,阿耶现在,可不就是这样吗?” 刘成也怔住了:“你这孩子……” 他本来是带着笑意的,但话没说完,嘴角的微笑就凝固了。刘灿知道他想到了张氏,上前轻轻的拥住了他。刘成微微一僵,随即就放松了下来,父女俩相互依偎,过了好一会儿刘灿才道:“阿耶,若有合适的……你不妨就定下吧。” 张氏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这不是说她对张氏的感情多么深刻,她对张氏自然是有感情的。在那几年里,张氏以自己的方式爱着她,也许她是重男轻女的,也许她的方式不见得就是她想要的,但她是真的爱她,她不是中二期的少女,这一点还是知道的。可她与张氏毕竟是半路母女,她们没有经历那种不需要理由的付出以及理所应当的索取。当然张氏对她是始终如一的,可她,毕竟有着过去的记忆。再怎么说,她的记忆里也永远会有过去的母女,会有那些抱着高烧的她急匆匆的往医院赶的脚步,那在风中艰难的背影…… 可是,张氏死了,而且被吃了! 她是先死了,还是先被吃了?那些人是把她活吃了,还是做过什么处理?她被吃的时候还有意识吗?她临死前想的是什么?这些事情不能想,想起来就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可是再痛,张氏也死了,而刘成……还活着。虽然她说这句话是有些给自己找麻烦,可第一她实在不想刘成每每因此自虐,第二,她也相信那麻烦是她能解决的。当然也许将来她会后悔,可现在她实在有些不忍心。 “定什么?” “找个人吧。” 刘成笑笑:“找什么人,有你们姐弟就足够了。何况,你大母可是早警告过我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是不太同意你去河东,你想游历,大可往南方走。河东与契丹接壤,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刘灿一笑:“我看开封的契丹人也不少。” “那可不一样,你看开封的契丹人已经够跋扈了,其实是收敛了许多的了。要在别的地方……我也不说你不出去,反正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你直接换个方向,河东那边我再安排其他人就好。” “阿耶你莫不是担心我去闹婚礼吗?” “你胡说什么,凭那小子也配?” “既然如此,那河东我就去定了,阿耶你不用再劝,这一遭,我是必定要走一次的。” 刘成看着他,过了片刻,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郑州的天是平静的,虽然刘家父女之间有一种矛盾的情愫,都在为对方担心,但这种担心是充满温馨的。而就在不远之外的开封宫城内,气氛则是紧张和愤怒的。 “为什么!”石敬瑭在李氏面前忍不住怒吼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朕!我有哪里对不起他们!供着、哄着,他们还想要造反,还想要坐上我的位置!我的位置就这么好做吗?三娘,我没有对不起百姓,我给契丹称臣,那是我自己的事是不是?我割让燕云十六州……这天底下打来打去的,这边是蜀,那边是唐,割出一块地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在骂我?每个人都看不起我?” “二郎,二郎,那是他们不了解你。”二郎这个称呼由别人来叫是一种侮辱,只有李氏来叫,石敬瑭才会觉得温馨,但此时他也不能完全平静下来,他喘着粗气,“我不会让饶了他们的!我一定不会饶了他们的!打!他们不要以为我就是好欺负的!” 李氏拍着他:“打,他们自然是打不过你的,不过也不慌着同他们打,总要有个章程。而且陛下也不要为这些小人生气,总有同陛下一心的。” 石敬瑭笑了笑,虽然在暴怒中,他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刚才虽然大吼大叫,但心中是清楚的。他说的只是自己的理,别人却有别人的看法。至于所谓的一心……这个世道,又有多少?刘知远早先是他手下的顶梁柱,现在,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有些得了些功劳的可能会不识好歹,但那些由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当然是陛下的人了,特别是那些没有后台又没有什么根底的。” 李氏慢慢道,石敬瑭皱了下眉。 第109章 第四十七章萌芽(中) 李氏是个聪明的,一见石敬瑭这个样子,就知道下面的话不能再说了。自从他坐上这个位置,疑心病就日益加重,就算是她有些话也要注意。当下就道:“这些烦人的事,陛下也不用很想,这一天您都没用什么东西了,还是少吃一些吧,我让他们做一些甜水,陛下先用了?” 这么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揉着石敬瑭的头,不重不轻的力道令石敬瑭舒服很多,他闭上眼,点了点头,旁边自有人去吩咐。过了一会儿,石敬瑭才叹了口气:“钱元瓘死了,章德安竟敢秘不发丧,废了钱弘侑。” 李氏的手微微一停,随即道:“别人家的事,二郎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这些自立为国的我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让他们打来打去好了。” “虽是吴越的事,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将来我死了又会如何?” 李氏的手彻底停了:“我不许你这么说,什么死的活的,好好的吓人做什么?” 石敬瑭睁开眼,苦笑的看了她一眼:“山南东道的安从进和成都节度安重荣都不安分,今年说不定真要打一场。” 李氏知道他刚才为什么大发雷霆了,那安从进也就罢了,从李存勖的唐到现在,不知认过多少个主子,经历了多少朝代。那安重荣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算是嫡系人马了。想到这里她心下也不免有些阴影,不过还是道:“打就打嘛,说到打仗,陛下又怕过谁来?” 石敬瑭冷笑了一声:“他们不智,忘了我还有契丹呢!”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他很有些咬牙切齿,但这份恨意到底是对谁,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李氏的心不由得就是一颤,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如果说石敬瑭对契丹的感情是复杂的,那此时大多数人对契丹都是痛恨的。 满是污水的泥地里,一个女人在跑着。她没有穿鞋,整个脚全部是污泥,连带着脚裸上的一部分小腿也沾满了污水。从她的衣着来看,她的家境应该还可以,起码,她的衣服上没有太多的补丁,但此时她的衣服却极为凌乱。 她跑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还在跑着; 她跑着,身后传来什么呵斥,她还在跑着。 马蹄声越来越响,两个契丹人嬉笑着追上了她,其中一个瘦些的拿出了绳子,甩着向她套去。那契丹人的手法很准,但就在这瞬间,那女子腿一趔趄,甩了个跟头,却躲了过去。那契丹人微微一怔,顿时恼怒了起来,旁边那个胖些的出言奚落了起来。那个瘦些的契丹人哼了一声再次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落空。 “看到了没有,我休哥的手法是最好的。”他得意道,那个胖些的契丹人微微一笑,“这不过就是个绵软的羔羊,你套了两次才套到,只能说还可以,要是我的话,半次就可以了。” “半次?章奴,你若说一次我还信你,但半次,你为什么不说这天底下的牛都是你的呢?” 章奴没有说话,只是再次露出了个笑容,休哥大怒:“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是半次套到的,现在我就下去解了绳索。” 就在他们这么说的时候,那个被套住女子还在跑着,她仿佛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多了个东西。那休哥本是当乐趣来做的,此时却甚是恼怒,猛的一拽,那女子顿时摔倒在地。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仿佛被这一下给摔蒙了,不过很快的,她又开始动了起来,她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跑,休哥此时已经下了马,当下又是一拽,那女子再次摔倒。这一次她半天没有动静,章奴道:“你莫要把她摔死了。” “放心,这些汉人虽然不中用,却都贱得很,轻易折腾不死的。我现在就把她踢起来,你给我半次套套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上前要去把绳子解开,而在这个时候,那躺在地上的女人突然翻过身,然后一把向他的脸上抓去。这女子很瘦,当然在这个时代,她这样的身材是非常普遍的,不过相比于眼前的契丹人几乎就是成年人和小孩的区别,但这一下却狠厉无比,那休哥被抓的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下意识的就向后退了一步,可那女子已经扑了上来,张口咬到了他的鼻子上,这一下却是比刚才更狠,休哥疼的叫都叫不出来了,他想去拔刀,可身体却被那女子抱着,根本就没办法下手,不过他到底是男人,反应过来后就去拽那女子的头发,那女子的头不由自主的向后仰着,嘴却不松。休哥再拽,女子的头终于离开了他,但发出惨叫的却是休哥——他的鼻子已被咬去了一半! “我的鼻子!我的鼻子!”休哥大叫着,拔刀就向那女人砍去,但他这一刀却被人拦住了,“章奴!你竟敢拦我!” “她是个女人。”章奴道,“值钱的。” “我不管,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你不能杀她,因为她也是我的财产。” 休哥大怒:“我赔你两个!” “你说的。”章奴收回了刀,“不过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这么简单的杀了她。” 休哥的刀本来已经要砍上那个女子了,听了这话又停住了,他捂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先前在盛怒中也就罢了,这稍稍一停,鼻子上的痛简直难以忍受,而对面的女子,还在咀嚼着什么。 休哥只觉得更疼了:“你说的对,我不能这么简单的杀了她。” 他们说的是契丹话,但那女子却像是听懂似的笑了起来,这笑更令休哥愤怒,他蓦地扑上去开始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再次张开了嘴,但这次没等她上前就被休哥打到了一边,她扭过头,又是一巴掌,她再次扭过头,第三巴掌。先前那两巴掌已经把她的脸打肿了,这一次更是几颗牙齿都掉了起来,但她还是慢慢的把头转了过去。她这样的动作终于刺激到了休哥,这一次,他一个拳头打了下去。这一击无比猛烈,鲜血、牙齿、鼻涕……还有一支箭! 是的,就在休哥下手的瞬间,一支箭从前方遥遥射来,女子的眼顿时就被这支箭占满,成了永恒…… 休哥也看到了那支箭,但当他看到那支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有任何动作了,他就那么瞪大了眼,然后看着它从远方洞穿了自己的眼。 休哥一声大叫,捂着眼坐到了地上,章奴飞快的拿出自己的弓箭,大吼道:“是谁!” 没有人说话,只有休哥的惨叫。鼻子上的疼痛还能忍,眼睛里的实在无法忍受,除了疼更有恐惧。章奴被他叫的心烦意乱:“你闭嘴!” “我的眼睛被射瞎了!我的眼睛被射瞎了!” “你现在只是眼睛没了,再叫的话连命都不会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前方,有风吹过,树枝轻轻的摆动,却没有出现什么身影,他暗暗的吸了口气,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都有了汗渍,“我们是天德大人的手下,对面的是谁?” 还是没有人说话。章奴皱了下眉,他是上过战场的,胆子也从来不小,但刚才那一支箭却仿佛是突然出现似的。这证明那个人射的很快,而他刚才虽然分了神,可是在箭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在观察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除了证明那人躲得很快外,也说明那人离的比较远。在那么远的距离,射的那么快,还能射中休哥的眼睛,这证明那个人的箭术很好,虽然他不愿承认,但看起来是要比他好的。这样一个人躲在暗处很危险。 “章奴,你叫什么啊!把他们都叫过来啊,啊,我的眼睛,我要杀了那个人!”休哥大叫着,章奴没有说话,他直觉的不太好,在他的感觉里退走是要比叫人更好一些的,可要就这么退了,回去也没办法交代。更何况那人迟迟不出现,也令他有些疑虑。若真的有强大的实力,而且人数很多的话,为什么一直没有现身?难道对方只有一个人? 这么想着,他就想去看看那支箭,从武器上是能看出很多东西的。他的眼向右偏去,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心生警惕,连回头也顾不上,直接向马下栽去,他这一下当真快速,一支箭却几乎是擦着他的右脸过去的。 章奴一落地,就完全扑到了地上,然后想也不想的拔出了身上的响箭,做完这一切他才向前看去,而这一次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黑衣少年。那少年应该是个汉人,年龄不大,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这样年岁的少年章奴过去看都不会看一眼,但此时却觉得心里发颤:“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那少年没有回话,他怔了一下,又用汉语道:“你是谁,为什么对我们射箭!” “你们,是契丹人吧。”这一次那个少年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尖锐,章奴蓦地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他偷偷的又摸出一支箭,搭到了弓上,刚才虽然匆忙,但他匍匐的地方也是有讲究的,具有一定的隐蔽性,他相信那个少年应该是看不到他的动作的,“可惜休哥那个傻瓜,不知道帮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拉开了弓。 “你们是契丹人吧。”那少年依然站在那里,果然不像是看到了他动作的样子。 “是,我们是契丹人,这又如何?”他回答着,偷偷的瞄准,有些远,但他相信自己是能射到的。 “我阿兄说,契丹人,皆可杀!”话音刚落,少年蓦地引弓搭箭,箭簇如光如电,蓦地而来…… 第110章 第十八章萌芽(下) 在章奴听那少年说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了,慌忙放出手中的箭,他这一下不为射敌,只为扰乱。他还没有完全瞄准,这一下哪怕能射中那个少年,也射不到要害,更大的可能是擦着那少年而过。但只要是能阻碍一下那少年,缓上一缓,他就能再换个地方,到时候就更有把握——而且休哥那个傻蛋也总应该反应过来了吧!他就不信,他们两个契丹人,还敌不过一个汉人!还是一个小汉人! 可是太快了,那少年本没什么动作,可是这一下却如光如电,当他感到耳朵传来疼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被射中了。而对于他那支箭,那少年根本没有丝毫避让! “休哥!”他大声叫道,声音凄厉,那边的休哥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也是彪悍,立刻就要去拿自己的弓,但那边的少年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当下就是一箭,这一箭正中休哥的右腿,他立刻哀嚎了一声,跪倒在地。不过他虽然没有成功,也为章奴争取了时间,他的第二箭已经搭在了弓上。可他这边固然没有浪费时间,那少年的速度却更快,就在他准备射的时候,那少年已经再次出手了,章奴就感到右眼一疼,然后就忍不住的叫了起来。不过他只叫了一声,就忍住了。右眼很疼,但更大的感觉是恐惧。这个少年站在那里,只凭一手箭法,就能活活的把他们两人耗死!他们会死!他会死! 他不要死! 这么想着,他鼓足了全部的力气抬头,他想他要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这边一抬起头,就看到那少年脸色有些不对,然后就听到身后有什么响动,他心下一喜,有救了!一定是他的同伴听到响箭过来查看了。这少年箭术再厉害,也不可能是他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唉,没意思。” 那少年叹了口气,然后就在章奴的惊愕中再次拉开了弓,只有,他的时间就定格在了这一秒,而此时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不躲,难道他没有听到那些脚步声? 如果这时候他还能看到,就会知道来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契丹人,而是和少年一样装束一群少年,当先的一个身材纤长,面如冠玉,年龄不大,却自有一股沉稳之气,正是刘灿。她向场上扫了一眼,立刻就发现了早先的女子,虽然觉得那女子已经不太好了,她还是走了过去,石守信等人也跟了上去,没等她动手,石守信就抢先一步探了女子的鼻息,号了脉。 “怎么样?” 石守信摇摇头:“已经没有脉了。” 刘灿叹了口气:“将她抬回去,一会儿一起安葬了吧。” “这些该死的契丹人!”早先的那个少年走了过来,正是刘静,她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刘灿的话,“若是我来的再早一些就好了,若是再早一些,那个契丹人就不会把她打死了!对了,那个契丹人呢?” 休哥此时正趴在地上,竭力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心中把所有知道的神佛都念了一遍,希望这些人都看不到自己。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刘静一转身就看到了他,立刻一把就把他抓了起来:“说,你为什么要打她!” “她、她……”休哥打着哆嗦,回答不出来。 “说啊,她一个女子,怎么惹着你了,让你活活打死?” “她抓了我、还咬了我,我的鼻子就是被她咬掉的。”休哥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了,“是她先咬我的!” “她咬你,你就要打死她吗?何况她为什么要咬你?这里已经是村外了,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可见是被你追着一路逃到这里的,你为什么要追她?在你追她之前她有惹过你吗?有打过你吗?有骂过你吗?有拿过你的东西吗?有欺负过你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休哥自然是回答不出来的。刘静却不依不饶:“说啊,为什么不说!在今天之前,这个女人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有吗?有吗!” 问到最后,一巴掌已经打了下来。她虽然年龄不大,但天天锻炼,这一下也把休哥打的两眼发昏,两耳嗡鸣。 刘灿皱了下眉:“刘静!” 刘静却仿佛没有感觉,依然抓着休哥摇晃,休哥被摇的头晕目眩,倒生出一股狠意:“没有!她没有惹着我,但是她是汉人!汉人!汉人!汉人就是要受我们欺负的!你们汉人不行,你们汉人的皇帝还要向我们契丹人下跪呢,你们……” 刘静抽出匕首,冷笑道:“我们汉人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说我们汉人不行,我则说,你们契丹人就是要被杀的!” 休哥瞪着眼,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刘静站起来,来到刘灿身边,刘灿拍了拍她的肩:“除了他们两个,你还看到别的契丹人了吗?” “没有了。” “那么走吧。”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虽然每一次遇到他们都会心情沉重,但已经知道要如何做了。那个女子,被两个学员抬着,两个契丹人则是被马拖着,然后一行人就回到了村里。那里,已经堆了十来个契丹人的尸体。 “教官,只剩下这些人了。”赵进走过来,向旁边指了指,只见那里站了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村民,他们大多是女子,还有一些是小孩,男子只有两个。他们中大多人的表情是麻木的,还有一些则充满了恐惧。哪怕他们是被刘灿等人救下的,此时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对于这些刘灿也不在乎,为了方便,不仅他们这些演武场的人穿的是黑色胡服,就是护送他们过来的柴志坚穿的也是便服。他们这些人兵强马壮,又没有官方身份,也不怪这些百姓疑虑。当然,就算他们穿着军服,这些人也不见得更放心——在如今,官兵的名声并不见得比土匪更好。 “娘——”蓦地,一声嘶喊划破了众人的耳膜,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爬着扑着向刘灿这边抬着的女子而来,“娘——娘——” 他趴在那女子身上:“娘你怎么了!娘!娘,我是狗蛋啊我是狗蛋啊。” 这个名字很有些喜剧效果,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出来,众人看着狗蛋趴在那女子身上不断的号叫。 赵进道:“他是我们从草垛里发现的,同时发现的还有一对老夫妻,不过都被砍死了。” 刘灿垂了下眼,刚才她就奇怪,为什么这女子会往临路的村外跑,人遇到事情逃跑是很正常的,不过这时代的人跑都会尽量的往有遮蔽的地方去,这也算是历练下来的本事。比如早先王氏就没少对他们说要怎么跑。一般来说就是有山往山里跑,要不往林子里跑,往水里跑,真不行,还能往地里跑,后者的危险性已经很大了,毕竟很多土匪也是饿的不行,见了半熟不生的庄稼也是有可能下手的。而往路上跑,则是最不好的选择之一,太容易被发现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这女子是慌不择路,但从现在的样子看,更像是为了把人引出来,以免藏起来的儿子被发现了。 “娘——娘——”狗蛋还在叫着,刘灿吸了口气,“开始吧。” 赵进点点头,正要进行下一步,刘静突然大踏步的走出来,一把把狗带拽了起来:“你哭什么!你娘已经死了!死了!死知道吗?就是再也活不过来了!你再哭她也不会活过来了!” 狗蛋抬着头,怔怔的看着她,刘静把她拖到休哥那里:“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把你娘打死的!虽然我已经把他杀了,但你可以再杀他一次!来啊,拿着这把匕首,杀死他!” 她说着,把自己的匕首塞到狗蛋的手里,狗蛋下意识的拿着,他的眼中还带着泪,鼻子已经流到了下巴处。 “杀啊!这个人杀了你娘,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狗蛋看了一眼休哥,休哥的脸是怪异的,带了几分狰狞几分愕然,狗蛋不由得一哆嗦。 “没蛋子的东西,你娘都被人杀了,你还不想着报仇,活该别人欺负你!” 狗蛋一怔,然后大叫一声,匕首蓦地插到了休哥的脸上:“你还我娘!你还我娘!你还我娘!” 他一边叫着一边往休哥的脸上插着,有的地方他插的动,有的地方他插不动,他却不管不顾,不断的挥舞着胳膊……刘静看着他,表情淡漠,眼中却有几分快意,刘灿注意到这点,不由得皱了下眉。 所有契丹人都被烧了,而死去的村民则被挖了坑,埋了进去,对于这种处置,剩下的村民自然不能说完全满意,但他们也没有办法反对,因为就连他们,刘灿也是要往回送的。这倒不是刘灿对人口增长有兴趣,而是如果把这些人留下来的话,他们基本就没有活路了。虽然契丹人一打草谷都要个几天,有的甚至要个十几天,可总要回去的,迟迟不回也总会有人来查,到时候这些村民要如何抵抗?而且,她也不想暴露自己。所以一路走来,她真打发了不少人到中原。前两次还好,近两次柴志坚已经很有意见了,因为每一次都要他的队员回去几个。这一天他再也忍不住向刘灿道:“郎君,这样的事以后我们不能再做了,我知道郎君心善,可这事,也不是我们能管的过来的。” 第111章 第四十九章红衣(上) 在柴志坚说这一句的时候,他们是在刘灿的帐篷里,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村庄。不管村里人愿不愿意,都被赶了出来,每个人都只准携带少量的东西,其余的都被刘灿一把火烧了。再之后,那些村民被赶着回中原,而他们则继续往河东进发。 刘灿虽然是打着历练的旗号出来的,但也没想着亏待自己。她一贯的主张就是,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尽量把日子过舒坦了。所以她这次出来,马匹武器固然没有少带,帐篷炉子这些生活用品也带了不少,帐篷是统一制式的,都是从军用帐篷里改良过来的,不过学员是四人一个,她是自己独占,倒是宽敞了不少,所以这帐篷里还摆了一个小炉子,柴志坚来的时候她正在烧水。听了柴志坚的话,她把烧开的水倒进早已准备好的杯子里:“我记得柴叔叔爱吃甜的,那我就多加一勺糖?” “……郎君,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啊。出来的时候我们这一队是五十一人,正好是半个都的人马,现在已经只剩下二十六人了。就连这第三批的学员,郎君也分出去了一半。我知道郎君艺高,可这世道却难说的很,就这一路上,咱们也遇到了几次险,若不是准备的充分,现在就有大麻烦了。” 刘成节度使的名号对于一般的汉人官员还是有些用的,虽然刘成是新冒出来的,可一方节度,也是个人物了。没什么必要的话,也没人愿意与之作对,何况他们这次还是给郭家贺喜的。所以这一路上过府走县,走的都非常顺利。可这名号放到契丹人那里就不是太好使了,当然,一般的契丹人也不太愿意惹麻烦,但自己人消失了总不能不管不问,刘灿等人做的再干脆,也不免要带出些痕迹。有的契丹人会考虑的多些,有的则不会理会太多,有了疑点总会盘查一二,这时候就需要金银开路了,有时候金银也不好使,就要把刘成特意从开封找来的耶律大风的名刺亮出来了。 这耶律大风很有一些名头,一般的契丹人都是认的,饶是如此柴志坚每每也是心神具疲,今天是终于忍不住了:“郎君可忘了出来前节度的叮嘱吗?” 刘灿一笑,把分好的茶递过去:“柴叔叔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节度说,你们这次也算是第一次出远门,万事以安全为主,能不生事就不生事,哪怕是吃点亏受点气……什么?郎君你刚才说不会了?”柴志坚没想到她会一口答应,问过之后就开始说起刘成早先的叮嘱,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仅愕然,“郎君此话当真?” “我在柴叔叔那里,就这么没信誉吗?” “自然不是,可是、可是……”虽然很高兴她的承诺,但她突然应承柴志坚又不免有些疑惑,“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灿摇摇头:“柴叔叔多虑了,只是马上就要到河东了,到了河东,我相信今天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这话柴志坚不是太相信的,河东事天下重镇不错,刘知远也兵强马壮,可离契丹也近,契丹人只会更嚣张,今天这样的事说不定更频繁。不过他也不会直接说刘灿错了,而是道:“那若是出现了呢?” 刘灿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柴叔叔一生戎马,以您来看,演武场这些学员如何?” “演武场的这些学员……?”柴志坚疑惑的皱了下眉,“自然是极好的,不说这一批已经学满的,就是四零届的也要比一般的兵士强上不少。” “那在您看来他们有什么缺点吗?” “缺点?这些学员令行禁止,身手灵便,又头脑灵活,要说有什么缺点也就是年龄还小吧,另外一个,就是人数少了些。” “柴叔叔不觉得他们缺少一种精神吗?” “什么?”随着刘灿的话,柴志坚越来越迷惑,但又隐隐的觉得刘灿说的是对的。 “一种精神,一种可以传承下来的精神!这种精神必须他们自己领悟,自己凝结,我所能做的就是启发引导,而现在,他们已经有了这个意向,所以,柴叔叔可以放心了。” 说完,刘灿笑了一下,柴志坚更迷糊了,不过在迷糊中他又仿佛有一种恍然。他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喝了茶,然后迷迷糊糊的离开了。她走后,刘灿慢慢的喝着水,她其实也不能肯定她想要的那个东西是否出现了,但她知道在目前为止,这已经是极限了。契丹人不是傻子,他们一路来,一路有契丹人马成队失踪的事情,就算现在通讯不发达,消息传递缓慢,次数多了也总会露出马脚,耶律大风的名刺毕竟只是名刺,不可能一直管用的。而且,她刚才同柴志坚说的并不只是随口说说。刘知远本身就对契丹没好感,早先就曾对石敬瑭建议赔偿金银就好了,不必割让国土;再之后他登基称帝,不仅不再为契丹括钱帛,还下令把诸道上的契丹人全部处死!虽然这其中免不了有几分作秀,虽然他也曾对契丹称臣,但可以看出他在对待契丹的问题上从来都不软弱。也许在河东地界契丹人更多,搜刮财物之事也是免不了的,但恐怕一般的契丹人也不敢再害人性命了。 果然,就像刘灿所想的,进入河东地界后,契丹人更多了,但大多都是索取财物,而且也不算过分,他们遇上的几波契丹人,都是相安无事。对于这种状况柴志坚固然暗暗称奇,演武场的一干学员也都若有所思。 这一日他们来到太原附近,离太原城还有二十多里,但看天色是赶不上关门了。对于这种情况他们也没什么沮丧的,这一路上他们固然能在驿站、客栈里休息,但也有不少时间是在野外扎营的。就在众人准备找地方扎营的时候,就有一个商队从他们身后而来,看那样子却是没有丝毫停下的打算。 刘灿见了一怔,招呼赵进上前询问,这条路只通太原,那些人不可能是到别的地方的,可这时候不停下难道还要赶夜路? 赵进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教官,他们说再往前面七八里,就有一个集市,里面有客栈、有铺子,却是彻夜都不休息的。” “竟还有这种地方?既然这样,咱们也跟过去吧。” 听到有客栈,刘灿也不愿再在外面扎营,就准备跟着这商队一起去看看。那商队见他们人马众多,本还有些警惕,待知道是去郭家贺喜的就放松了不少,那个领队是个善谈的,而且也有心同刘灿等人结交,对于刘灿的询问是知无不言:“说起来,太原这两年的日子是好过了,商户多了,我们也能多一些选择。刘节度是个有本事的,那些契丹人也不敢太霸道,就是还有些兵匪,不过一般只要小心谨慎,无非也就是舍点钱财的事,只愿日子能这么太平下去就好了。” “又是契丹人,又事兵匪,你还觉得这是好日子?”刘静忍不住插口,刘灿皱眉,“不得无礼。” “无妨无妨,”领队笑了笑,他天天同各色人等打交道,早已看出虽然穿着几乎一样的衣服,刘灿却是个当头的,而刘静就算不是头,也同刘灿关系不浅,因此对于她的话也不是太在意,何况他什么跋扈子弟没见过,刘静这,真不算什么,“这位小哥想来家世不错,应是没吃过什么苦的,不知道下面日子艰难。我们商队走南闯北,中原腹地是不说了,到底是皇城脚下,总要比一般地方强些。但是这偏远一些的,可就难过了。那些契丹人可不是只要财物,就算没契丹人,也总有兵匪强盗,弄不好就要丢了性命。相比之下,这太原、河东的日子岂不是大大好过?” 刘静哼了一声,在刘灿的目光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免不了要嘀咕这领队太没有追求之类的。就这么一路说着走着,不觉间就到了领队所说的集市,此时天已经擦黑,而那集市上的灯已经亮起,一处处灯光骤然放在一起,如星空在地面倒映,很是漂亮,刘灿等人都怔在了那儿。 “怎么样,很好看吧。”领队有些自豪道,“别看只是个集市,却富裕的很,要不这些商户也不会舍得点这些灯,这在别的地方可轻易见不到。” 刘灿没有说话,刘静却已经叫了起来:“这里怎么这么像我们管城?” 那领队一怔:“什么管城?” “这些灯,这些集市,我们管城外面也有啊。”刘静指指点点,又是兴奋又是迷惑。管城外面的集市是自发形成的,不过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也就越来越成规模,到了现在,真的不仅各色铺子都有了,到了晚上更会亮起一片灯光,倒也在无意中成了管城一景。而眼前的这个集市,几乎就和管城一样,要不是周围景色不对,她简直就要以为他们又回到管城了。 “是啊,真的很像咱们管城啊。” “这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有人到过咱们管城,然后跟着学来的。” “这个不太容易学吧。” …… 那领队本以为刘静夸大,但听到后面的议论,也不由得疑惑了起来,那个什么管城真也能这么繁华? 第112章 第五十章红衣(中) “跟管城学的”这一点,在看到来福客栈的招牌得到了证实,虽然来福这名字不怎么稀罕,可内外都这么像,就算是刘灿也不好说是巧合了,而且她心中还隐隐的有一个猜测,所以在刘静大呼小叫的时候,她只是微微一笑。 最近来太原的队伍不少,好在大多队伍都进了城。像刘灿他们这样留在外面的不过两三只,但就算这样,也不是来福一个客栈能容纳下的,不过这个集市却是要比管城那边的更大,只是客栈就有三家,所以倒不愁没地方住。 在城内,大多数铺子都是城门一落就关了,一些饭馆、茶肆之类的也不会营业太晚,这边的铺子却都开着。刘灿等人一路走来,就见卖牛角的、珠宝的、茶叶的,竟是各种东西都有。那个领队是经常往这边跑的,就道:“这算是晚市了,若是早市,就都是卖活口的。猪马牛羊鸡鸭,什么都有,要找好马也找的到的。” “真的?那这里的马卖的贵吗?”刘静两眼放光。 “这个,一般是要比其他地方便宜个一两成的,不过好马还是贵的。” “教官,我们走的时候买些马回去吧!” 刘灿点点头,河东紧邻契丹,马匹差不多算是特产,她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若是遇上不错的自然不能放过。那领队听到他们有心思要马,更来了精神。他往返边关,做的就是马匹茶叶粮食之类的生意,刘灿这一行人数虽不是太多,可看起来个个精干,不说那些年长的,就算这些少年也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又是来给郭家贺喜的,不是内陆大户,就是某个将军甚至节度派来的,这要做成了,定是笔大生意。反过来说,就算生意不成,能和这样的人攀上关系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这领队介绍的更热情详细了。他既是这边的老户,和这边铺子的关系都不错,到了来福客栈上前同那边的掌柜交涉了一番,不仅把自己这边的房费谈了下来,连带着刘灿这边也省了一些。刘灿虽不在乎这些,这个情却是领的,想到自己也有意试探一下这边的市场,对这领队就又热络了一些。这领队知道自己的招呼有用,更是充满了热情,直道要带刘灿等人逛夜市:“郎君们若是不太累的话,一会儿安置下来,不如随我等去逛一逛走一走,这集市在子时前都是越晚越热闹的,不仅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很多稀罕物件,更关键的是,价格也不贵,郎君买上一些,回去无论是送人还是自己把玩也都还可以。” 这一路走来虽然辛苦,但刘静等人天天训练,还是能挺得住的,此时听这领队说的有趣,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看着刘灿。刘灿一笑:“如此,就麻烦老哥了。” 那领队大喜,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们也是要转转的。” 不过他虽然这么说的,等安置下来,商队那边要去逛夜市的并不多,倒是刘灿这边,因为稀奇,倒是除了值守的都来了。这领队说的不错,现在天完全黑了下来,但这集市却是越发热闹了,而且空气中充满了食物的香气。有卖飞饼的,有卖火锅的,还有卖烧烤的,卖浆水的,各种叫卖和味道混杂在一起,令刘灿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最后他们在一家火锅店前停了下来,用领队的话来说就是,这家店的味道最是正宗,酱料非常鲜美。这家店的生意也非常好,刘灿等人去的时候几乎坐满了,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才全部坐下。见到这种景象,刘灿不仅奇道:“来这里的,都是外地客商吗?” “怎么可能,来太原的客商虽然不少,不过还要有一半是太原本地人。” “这太原的大门不是也是到点就关吗?” “自然是关的,所以来这里的,晚上就不回去了,有一些会找个客栈铺子之类的地方休息,而有一些则会直接等早市。有不少人是想到早市上买东西,而前一天晚上都出来了呢。不瞒郎君说,就是我这次带来的一些货也是想在明天早上出一些呢。” “还没问大哥做的是什么生意?”刘灿开口,一开始这商队对他们比较堤防,只说了商号的名称,他们对这商队也不是太感兴趣,就没有多问,不过到了这时刘灿也能感觉到这领队的意思,现在既然说到这里了,就顺着问了。 “好说好说,我们周氏商行,做的是茶马的生意。” “茶马,”刘静开口,“这不是说我们要买马的话找你就可以了?” 领队的脸都笑开了:“好说好说,郎君若是要的不多的话,我这里的确是有的。” “但我看你们队里,没有多少马啊。” 那领队有些矜持的笑了笑,刘静还待再问,刘灿看了她一眼,她怔了下就不再开口。领队道:“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若领队真有意思,不若明日早起一些,也就明白了。” “如此,还要叨扰老哥了。” “无妨无妨。” 正说着,小二把锅子端了上来。一同上来的还有各种涮菜,菘菜、萝卜、豆腐、蘑菇,竟是和现代的涮锅一样,要说有什么明显区别,也就是牛羊肉更为厚实,蘸着酱料非常过瘾。一边吃这领队就说起这集市的历史,其实这集市也是近两年才形成的。而形成的原因,就是因为来福客栈。早先往返于太原的商队就不少,毕竟这里位置优越,而且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但是在过去大家要是赶不上城门,也只有在外面野营,直到两年前,这里立起了一个客栈。 商人都是精打细算的,但能住客栈的话还是很少有愿意野营的,不仅因为是否舒服,更关乎安全问题。而商队多了,不免就有了交集。这边是卖马的,那边是卖粮食的,往往一拍即合,却是不用进城了。虽然这样做生意会少一些利润,可也少很多麻烦。过门的税是一方面,更令人头疼的是门卫的索取,就算是喂饱了的,也要低头哈腰好生招呼。对比之下,在外面把生意做成了,也很是不错。 有一个人这么干,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当商户多了,卖吃食的自然而然就出现了,再之后,这边又出来了一排铺子,统一样式统一规格,租金倒也不贵,于是就有商号在这里开了铺子,再之后,就越来越繁荣了。 “因为一个客栈而起了这么一个集市,却也算是个新鲜事了。”最后,周领队道,不过他话音刚落,就见那边的刘静撇了撇嘴,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看出刘静虽然年幼,但在这一行里身份也不一般,虽然她的衣服着装与周围的少年没什么区别,但周围人都隐隐的有点让她的架势,就是那个柴领队对她也更为照顾一些。 此时周领队见她脸色不对,心中微一思忖,就道:“这位小郎君可是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刘静翻了个白眼:“教官不让我说啦,你别问了。” 刘灿瞪了她一眼,回头笑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周先生别太放在心上了。” “郎君才是客气了呢,大家现在无事,不过闲聊,这位小郎君有什么别的看法,也可以说出来嘛。” 刘静在那边挤眉弄眼,刘灿心下好笑:“真这么想说,就说吧,不过要是说不出道理,回去可要写满十张大字。” “我自然是能说出道理的!”刘静一仰脖子,带了几分骄傲的开口,“这个集市能形成,最主要的其实是三个原因。第一,这里的地理位置好,本来各路客商就多,就容易热闹;第二,则是这里比较安全,财富这种东西,要不藏结实了,要不就要有有力的守卫;第三,这里的官员比较有眼光,知道人是最重要的,所以这里再繁华,也不加以重税,反而盖了房子只收少少的租金。这三点,缺一,这个集市就不可能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声音清脆,说起来头头是道,声音传出来,不仅那领队听呆了,就是周围人也是一怔。过了片刻,叫好声纷纷响起,还有人夸赞刘静。刚进来正要找桌子的几个人,就因为这个停了下来,这几人有四个身强体壮,目光囧囧,带着几分杀气。而当先的两个则都带了几分文气,其中一个容貌十分俊美,穿了一身红衣,而另一个则穿了一身蓝衣,年龄要小一些,不过十五六岁。 此时那十五六岁的少年听了这话就眨了眨眼:“郭大哥,这小孩说的却是同你说的几乎一样呢!” 他旁边的人没有回答,少年疑惑的看向他:“郭大哥?郭大哥?” 他身边的人依然没有动静,但也许是他的声音大了些,那边的刘灿回过了头,然后也怔在了那里。红色的衣衫,俊美的容貌,肤色更黑了,面容却依然漂亮,只是却没有丝毫女气——郭荣! 火锅店人声鼎沸,各种气味纠缠在一起,外面,灯光闪烁,静谧夜色下如同星空倒影。锅子里冒着热气,两人的目光就那么撞在了一起。两人就那么看着,然后,几乎是同时的微微一笑。 “阿兄。” “……阿弟……” “好久不见。” 又一次的异口同声。 第113章 第五十一章红衣(下) “听说,郑州那边的刘家来人了?”房间里,柴氏的声音带了几分恍惚。这几年,郭家条件大好,她的房间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张榻,一个半月桌,上面摆了一盆绿萝。再之后就是一个贵妃椅,用的也不是特别好的木料。要说和早先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屋里带着香气,这还是因为她早先操劳留下了头疼的毛病,要不时的点点香,安神静气。 此时,她坐在贵妃椅上,腿上搭了条胡人那边传来的毛毯,郭荣坐在她对面,听了这话,愣了下才应了声是。 “来的,可是那边的大娘子?” “……是。” 柴氏看着他的脸,见他虽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但眼睑微垂,肌肉僵硬,不由得心下一叹:“说起来这大娘子的胆子可真不小,这么千里迢迢竟敢就这么来了,倒真是不比一些男儿差呢!” 柴荣一笑:“她一贯好穿男装,在他们那里,就算早先知道的,许多也忘了她是女子呢。” “哦,这倒稀奇,她今年也有十五了吧。早先年幼也就罢了,到了现在还能不被看穿?”这么问着,心下已经在想刘灿到底有多么的女生男相了。 柴荣不知她已经这么想了,当下道:“过了年就十六了。她向来做事大气,英姿勃发,每每让人忽略她的身份。我想,哪怕她愿意,哪怕再过十年,也不会有人怀疑。” 在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眉梢眼角都忍不住带出了笑意,柴氏见了心下更是一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要怪你阿耶,他也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说的很轻,但就像一记闷雷轰然响起,房间中的气氛一变,柴荣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和阿耶没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想起还有点事,母亲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去了。” “……你去吧。” 他起身,对柴氏行了礼,这才离开。柴氏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低下了头。早先她是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一无所有的郭威的,婚后苦了十多年才有了今天的日子,到了今天自然有很多人说她眼光好,慧眼识英雄,可与她早先,不过就是一个喜欢。在她来看郭荣是喜欢刘灿的,否则不会迟迟逗留在管城,可现在因为种种原因,现在要娶别人,她总觉得是个遗憾。只是这个遗憾现在也貌似没办法弥补了。 她在这边纠结着,没想到郭威同样的纠结。若是没有遇到郭荣,那刘灿等人无论是在外面的集市,还是在太原城内停留两天都不是什么事,可既然遇上了,就不好不是第一时间去报道了。第二天有些匆忙,所以在第三天,刘灿和柴志坚就带着东西过来了,而她一露面,就令郭威大惊失色,回来后就不断的长吁短叹。 “郎君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为难事了?”他这么明显的变化,柴氏不可能看不到,在他再一次叹气的时候就开口问了起来。 郭威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 “怎么,这是有什么连我都不能说了?” “不是不能说,是不好说,唉!” “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今天见到郑州刘家的那个人了,若不是提前知道,我真真没看出她是女子。我早先总觉得刘成是个投机的,虽然礼数周到,也知道进退,能把赵弘殷收到麾下应该也有几分本事,可并不是太看得起他,却不想就这么误了事!” “郎君的意思是……?” 郭威点了下头:“若早知刘家大娘子是这样的,我早先就该为大郎求了!那女子沉稳内敛从容大气,当然,从她好穿男装这一点来看恐怕不会拘囿于内宅,要换成别人是不成的,但咱们家大郎却能压的住,大郎对她又有情意,却是我误了事!” “若这么说的话,现在……” “胡闹!”没等她说完,郭威就道,“现在哪还能再说换人的事情?八字合了吉日定了请帖洒了,若是变卦,我郭威成什么人了?你让那刘家姑娘又怎么活?” 柴氏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事是不成的,刚才不过是一时意起,此时听了郭威的话也就绝了这个念头,只是心中不免有了后悔,想着早先自己若再多坚持坚持就好了。 不说郭家这边的纠结,刘灿等人的日子还过得不错。在现代还不太明显,但在此时,太原和郑州完全就是两种风情。太原城池高大厚实,兵员众多,外籍人士也是纷纷登场,作为曾经的导游,刘灿看的非常满意。除此之外,太原本地的特色吃食,也令她非常留恋。刀拔面、焖面、拌面,一天三顿吃面条,却没有丝毫厌倦。 其他演武场学员,也有同样的感觉,毕竟他们是在地头蛇郭荣的带领下吃的,很多地方外部条件一般,味道却真真是好。除了这些面食,还有各种羊杂羊肉,吃的一干学员满嘴流油。虽然他们都不能说缺肉,但在这个时节,能吃肉还是很幸福的。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满意,比如赵匡胤同学就有些意见,这一天他们喝完羊肉汤,赵匡胤一边摸着嘴边的油,一边对石守信道:“石头,你说我为什么总看那个姓郭的不太顺眼呢。” 石守信没有出声,咬着锅盔一点点的咀嚼。赵匡胤看了他一眼:“你不要不回答,我知道你也不是太喜欢他。” “我不喜欢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石头你这话真伤人,但为什么我还觉得很有道理?” 石守信冷哼了一声,赵匡胤又凑了上去:“我还不喜欢那个姓刘的,你呢?” 石守信向赵匡胤所说的那个姓刘的人看了一眼,这个人叫什么刘承钧,自从在集市上遇上就几乎黏上了他们。郭荣出现的时候他出现,郭荣不出现的时候……他还出现! “他还好。” “什么意思?” 石守信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刘承钧虽然也好找刘灿说话,但看刘灿的目光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崇敬,和很多演武场的学员一样,而不是像郭荣那样。 “都要成亲了,还做什么这种姿态!”他想着,愤愤的咬了一口锅盔,更用力的嚼了起来。 时间就在这么吃吃喝喝看风景中一天天过去了,有郭荣在,他们也没惹什么麻烦,那麻烦也不敢找他们。而随着婚期越来越近,郭荣也越来越忙,不过再怎么忙,他每天都是会露一次面的。也许是他们正在吃饭的时候,也许是他们在看马的时候,也许是他们正在逛街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出去逛集市,早早的到了外面,临近擦黑的时候,郭荣却突然出现了,他骑着马,脸上没有汗,但脸颊绯红,头发还有些凌乱,他们都是一惊,连刘承钧都吓了一跳,赶忙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来看看你们。” “啊?” “没有事吧?” 他们一起摇头,他抿了下嘴,然后道:“那我就回去了。” 他这么说着,也真的调转了马头,看的他们一干人都默默无语,之后的话题就变成了郭少将军匆匆赶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些人觉得这是他对他们的情义,毕竟郭荣和他们的关系也不一般,过去也就罢了,这次他们到了他的地头自然要好生招待。不过更多人觉得郭荣一定是有什么事,不过不是太好开口,还有人撺掇流窜去问问,而对于这样的话,刘灿只是笑笑,然后就把话题转到其他地方了。 不过这样的事多了,就连刘静都有了些疑惑,这一天忍不住来到她屋里:“阿兄,郭家大哥是不是喜欢你?” “小小孩子家,说的什么话?” “阿兄这一点最不好了,总是觉得我不懂事。” “你懂事吗?若是懂事,早先看到那两个契丹人的时候为什么不一箭射死,你觉得自己剑术高超,射箭迅速就一定能控制住场面了?但你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就能肯定当时就两个人?若他们中有一个是高手,死的就是你!若他们还有第三个人,死的还是你!面子、风头这种事是要在自己绝对安全的时候再去展现的,其他时候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 “阿兄,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你为什么又拿出来?” “我拿出来过吗?我不过是给你记下,回去一起算账!” 刘静惨叫一声,也不再去问郭荣的事了,抱着头跑了。而在她离开后,刘灿的脸也慢慢的垮了下来……是的,郭荣喜欢她,她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似的这么肯定,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肯定,自己喜欢郭荣。对于喜欢,她过去一直是懵懂的,不是说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而是,没有真真实实的体验过。上学时的朦胧,工作后的暧昧……也曾觉得某个人不错,但也就是那样了,很奇特的,总因为各种原因,她没能真正的去谈一次恋爱。她和郭荣之间也没有什么,只是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但是那又如何?他不可能悔婚,而她,也绝不可能去伏低做小的。她来这里,是做一个了断,一个彻底的了断,她要亲眼看着郭荣成亲,然后从此再不想起! 第114章 第五十二章白雪(上) 活了两世,刘灿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和习惯。她是有一股子狠绝的,但是在感情问题上有时候又会有些天真。她小时候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姑妈去世了,因为年幼,家里人就没有让她去火葬场,于是她就总觉得这个姑妈是活着的,哪怕给她上了很多次坟,烧了很多次纸,也改变不了这种认识。 张氏死了,从各种迹象都可以确定她死了,但因为她没有见到,所以虽然每次想到都会心痛,可还总觉得,她其实是在外面。也许哪一天,她就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说自己早先是被匪兵掳去了,现在逃回来了。 她知道这是人的一种应激反应,拒绝更大的伤痛,潜意识里为自己留下一块甜美的蛋糕。就像她每次想到现代,总会想到她的父母还和“她”过着快乐的生活,那个“她”也许是过去的刘灿,也许是别的什么人,更也许是那个时空的她——而现代的她,也许是突然有了现代的记忆,也许是三魂七魄中的一个穿了过来。 她有没有想过她父母的伤痛?有没有想过现代的她真的死了?自然是有的,而且她非常清楚,那个应该更是真实答案,但她的下意识里拒绝去想那个场景。从理智上说,是因为她就算想了,除了伤心之外也别无它用,而从情感上来说,就是因为她不想接受。 不想接受不愿意接受的答案,这可以说是人的通病,但她不想在郭荣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她不愿意每每想到他总觉得他还是那个红衣少年,会带了几分冷漠几分温和的冲她微笑。 郭荣很好,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喜欢一个成了亲的人就是有问题了,也许只是单纯的对其念念不忘不会伤害到谁,可那显然是和自己过不去,而刘灿不准备和自己过不去,所以她要看着郭荣成亲,以后再想起,也就不会有什么黏黏答答的事情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四日,郭荣的婚期在六号,中间,只隔了一天了。这一天刘灿还没有起来,就听到刘静在那里咋咋呼呼,一推窗,她也惊住了——一地白雪。 他们现在住的,是太原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这院子与其说是用来自己住,不如说就是用来招待的,各处设施与其说是精美,不如说规整。典型的大唐风格,四合院的布置,中间是一个戏台。大气、浑厚,而此时白雪一裹,却有一份妖娆。 “阿兄,下雪了!下雪了!”看她推开窗子,刘静跑过来笑道,“我们去喝羊肉汤吧!” 刘灿一默,突然有些黑线,这两者有必然联系吗? “然后回来打雪仗!” 好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玩。下雪天适合煮酒赏雪吃锅子,但来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这别院自然也是有厨房的,原主人还把厨子侍女一应配齐了,不过早先他们也只是在这里吃吃早餐,这一次虽然厨房准备好了,但也不是个事,刘灿交代下去,直接把早餐改成了宵夜。这种事先前也有过,所以厨房也没什么惊奇的,不过免不了私下嘀咕两句这一伙人虽出手大方,却也够节俭之类的。 这段时间演武场一伙几乎把太原吃了个遍,哪家羊肉汤好喝也非常清楚。这时候没什么添加剂,纯是用骨头煮出来的清汤,撒上葱花香菜,切上大块的白肉,再配着锅盔,真真吃的人满嘴流油,唯一的遗憾也就是没有辣椒,不过有茱萸配着,也算是稍稍弥补了一些。 赵匡胤一边吃喝,一边对石守信感叹:“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石守信没有理他,他更想说的是,为什么吃个早饭这个姓赵的也要坐在他身边?那边明明还有空位的好不好? “教官,我们下一次出行在什么时候?”对于石守信的冷漠,赵匡胤也没有在意,喝了口汤,又向刘灿开口问道。 “什么?” “就是咱们这一次从河东回去后,下一次出行在什么时候啊?” 他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一片笑声,不过这笑声大多都没什么嗤笑的意思,赵匡胤人缘不错,虽然也有如同石守信这样不太对付的,但大多都和他处得来。所以他一说完就有人道:“赵老二,我看你不是问什么时候出行,而是问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吃这么多肉吧?” “白勇你自己爱吃肉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样,虽然我也爱吃,但我更多的,是想领略这山川风光,这民俗风情,这日月景色,其实这一路上,我已经又做了好多诗呢!” 他一说诗白勇就不出声了,诗词歌赋是高雅的东西,虽然赵匡胤做的更多的是打油诗,可他好歹做出来了,更多人是做不出来的,就像白勇,就算憋死他,也弄不出来一句。所以此时面对赵二同学的感慨,他只能瞠目瞪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心的道:“还风光呢,这一路上见了多少死人?多少契丹人?” …… 他这一句的声音并不大,但也不小,演武场上下都沉默了。虽然早在一年前他们就跟着刘灿剿匪厮杀,可这一路上的经历还是令他们有些难以接受。他们大多是贫困出身,早年也都是吃过苦受过累的,而且很多都经历过失去亲人。但再怎么说,管城也算是中原腹地,无论帝都是在洛阳还是开封,他们离的都不远。在战乱的时候,他们自然也要受苦,但当局势稳定,他们也是先被安抚下来的那一波。而且说到底,除非是改朝换代,他们这边一般是不怎么乱的——当然,此时改朝换代也非常频繁,不过比起其他地方却是要好太多了。 而自刘家接管管城后,穷苦贫困吃不饱肚子的当然还有很多,可总是安稳了。而这一路呢,盗匪四起,契丹凌虐,被欺辱的民众甚至是呈一种麻木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瘦骨嶙峋的身体,痛苦的没有表情的面目,每每令演武场上下迷茫、纠结。 热血少年…… 少年的血总是热的,因为他们还有很多梦想,他们还有很多希望,他们还会觉得天底下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同样的情景,落到柴志坚等人最多感慨一二,但演武场的学员看到却会想的更多。 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吗? 能把那些盗匪、契丹人都杀光吗? 就算是最天真的学员也知道后者是难以实现的,但他们对刘灿却有一种崇拜似的相信,还真有人去问过她,而对于这个疑惑刘灿的回答是自己想,还为此把所有演武场学员都叫到了一起,当成一门功课布置了下去。演武场的学员还真想了,但都想不到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最多也就是若圣人出世,也许能改变这一切。可圣人又在哪里?又怎么改变这一切?当然,也有人想到了刘灿刘成,这个答案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他们的命运、管城的命运都是刘家改变的,那这天下的命运,刘家也是应该能够改变的吧? 不过这个答案报到刘灿那里,她却只是一笑:“你们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大?盗匪有多少?契丹人有多少?而我刘家,又有多少人?” 他们都是要进军队的,一些军事知识自然也都学过,早先没有地方运用,但这冷静下来再去合计,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太想当然了。特别是他们一路走过来,更是切身体会到了天下的广阔。 刘家很好,刘节度很有能力,刘灿更有本事,可要说改变这天下,现在……还差了一些。这个认知更令他们难受,而同时,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当然,这种挫败也令他们更为积极,在刘灿下命令后,他们面对契丹从不留手,对待匪患更不留情。因为刘灿还有下一句话——我们能做的,只是做我们能做的。 这仿佛是一句废话,但演武场上下却不这么看。他们现在改变不了天下,那就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吧! 他们一路杀来,很痛快,可也更清楚的意识到了改变这个词有多难。 刘静一摔胡床:“白勇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了不再提这件事吗?” 白勇其实也有些心虚,但他还是忍不住道:“不提就不提,但我可以不提,可那些事儿可不是没有了。” “你还说!” “好了,都坐下吧,现在先喝汤,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刘灿开口,刘静瞪了白勇一眼,才有些不甘的坐下,那边白勇自然也是慌忙低头喝汤,不过演武场上下,都再没有早先的感觉了。 喝完汤,一行人回到住处,刘灿把石守信和刘静叫到自己屋里:“说吧。” “说、说什么?”刘静有些嗫嚅。 刘灿心下好笑:“当然是你们的约定啊,我竟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 刘静面色一红,有些接不上话,石守信道:“其实不是什么约定,只是大家……都有些不想再提那些事了。” “怎么说?” “这一路大家都很为难,来到这太原,大家就不愿意再想了,然后,就成了约定。” 第115章 第五十三章白雪(中) 这几年演武场上下可以说是过的顺风顺水,管城是不用说了。他们穿着标准制服走到街上的时候,所受到的都是羡慕、尊敬的目光。到外面剿匪,那些匪徒就算凶狠狡诈,在他们有规划的进攻下也会很快溃散,除了偶尔有一两个不要命的外,大多都是跪地求饶。最近的一次,他们甚至到了荥阳,那么远的距离,那么陌生的环境,他们也打了下来,虽然有人受伤,结果却依然是完胜。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铸造了他们的骄傲,严格来说,这是一支队伍应该拥有的品德。只有骄傲的队伍才不会轻言失败,只有骄傲的队伍才会有碾压一切的气势。 两军相逢勇者胜,若没有意外,一支骄傲的军队,显然是会更勇敢一些的。 可他们的骄傲在这一路上遭受了严重打击,对契丹人他们依然是碾压的。可哪怕他们把前面出来打草谷的契丹人杀光烧尽,在后面,面对契丹人的询问检查他们还是要卑躬屈膝。而这,他们还是在自己的土地上! 无论是刘静还是石守信包括演武场的大多数学员,哪怕是赵匡胤,也没多少对当今效忠的思想,他们也没有很强烈的国家的概念。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是汉人,而周围那些被契丹人欺负的也是汉人。 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受着契丹人的凌虐,哪怕他们私底下做一些反抗,也不敢声张。 憋屈。 窝火。 愤怒。 他们早先有多么骄傲此时就有多么难受,当他们终于来到河东,不用再经历那一切的时候,就都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听完石守信的话,刘灿沉默了片刻:“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过两日郭家阿兄的婚礼就结束了,我们总要回去,回去的路上是可能还会遇到这种事的。” “那就还杀嘛。”刘静抢先道,“阿兄,我们只是现在不想想。” “为什么?” “因为想也没用。” “因为想了也解决不了。” 刘静和石守信几乎是异口同声,前者说完则又瞪了后者一眼,仿佛很不瞒他竟和自己抢话似的。石守信没有表示,其实他心中也很是纳闷的,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刘静,事实上对所有刘家人他都有一种感恩的心理,包括还没几岁的刘柱。而同刘静,更算是患难之交,可刘静就偏偏看他不顺眼,弄的他也很是郁闷。 “想了不一定能找到办法,但不想是一定找不到办法的。我早先虽没给你们设定时间,但你们就准备这么应付我吗?” 刘静和石守信怔了一下才想到刘灿早先布置的那个功课,石守信也就罢了,刘静却苦下了脸:“阿兄,那个功课你还真要一个答案啊?” 刘灿一笑:“你这是什么话,既然是功课了,自然是要有答案的。” “可是这怎么能有答案呢?” “为什么不能有?又不是让你们一定去做,只是一个想法就想不到吗?”眼见刘静想说什么,她又道,“当然,这个想法要有成功的可能性,要合乎逻辑。” 刘静还是苦着脸,而石守信则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看到这个样子,刘灿让刘静先下去,而把石守信留了下来:“你怎么想?” “教官,我只是一个想法,还没想好。” “说来听听。” 石守信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教官早先说天下很大,而刘家人太少。其实这个问题我们早先讨论过,有人说我们虽然现在人还少,但十年、二十年后必定不一样。按照现在的速度,哪怕以后我们每年只增长二百人,十年后也有两千人了,而我们,起码能带上一支两万人的队伍,更大的可能是五到十万,如果节度那边不受阻碍的话,甚至有可能是二十万。”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刘灿,刘灿虽然笑着冲他点点头,却没有更多的表情。他暗暗的吸了口气,继续道:“那个时候,我们也就有一战之力了。但这个说法很快就被否决了,因为哪怕我们带出的队伍以一敌百,我们也不可能只针对契丹,我们的敌人太多了,不说别的,只是当今,就是最大的阻力。” 刘灿依然没有反应,但心中已很是满意。她虽然找人教过石守信等人战术问题,但并没有对他们的战术报太大希望。因为她能找到的最好老师就是赵弘殷,老赵先生虽然非常勇猛,打仗也很用心,可要说战术素养,还真的比较一般,不说和自己的儿子比,就是和同时期的大将相比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而现在石守信等人能分析到这一层,还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难道这就是天生光环吗?她有些跑神的想着。却没想到这其实是演武场留下的规矩的作用。在石守信他们这一批,无论是功夫还是文化课都是成小组在一起学习的,也就是说不仅算他们的个人得分,还算他们的集体分。于是这就造成了不管他们私底下怎么样,该合作的时候还是要好好合作,特别是在和别的小组竞争的时候,那就不仅要提升自己,还要分析对手。 这一次的功课是刘灿留给他们所有人的,他们自然而然的也就走到了一起。这其中的事情如果只让石守信一个人来想,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哪怕他是未来的石大将军,现在也只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少年。但集思广益,你一言我一语,哪怕很多都是不靠谱的提议,说的多了也总有靠谱的,更何况他们中不仅有未来的大将军,还有未来的宋□□。宋朝文弱,可赵匡胤个人却是绝对的能征善战,他能一路走到柴荣面前,靠的不仅是早期的烧冷灶,更是自己的本事,毫不夸张的说,在柴荣南征北战的时候,他也是立下了偌大的功劳的。当然,赵匡胤现在也只是个少年,可有的事,真的事要看天份的。 “单纯只靠打,是很难成功的。所以需要分化拉拢,朝中上下一直有对契丹不满的声音,这都是我们可以拉拢的对象。还有,我看百姓普通虽然怯懦,可逼急了也是会反抗的。契丹的作为已经是天怒人怨,我们只要在适当的时期,找准机会造成舆论,就有可能形成反契丹的大势,到时候就有可能把契丹驱逐出外,恢复山河!” 啪啪啪,刘灿鼓起了掌:“你去把他们都叫过来吧。” “教官?” “让他们也来听听。” 石守信有些晕晕乎乎的去了,片刻,演武场的学员就都过来了,因为走了一半,现在只剩下十二人,这些人挤在一个屋里,虽有些拥挤,倒也还能装的下,刘灿让石守信把他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众人先是迷惘,再是惊愕,听到最后都有些两眼发亮。是的,只靠刘家的力量还有些薄弱,但按照石守信的办法,是有可能成功的!只是他们知道的,不满契丹的节度武将就有好几个,而旗帜一打出来,必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甚至,此地的刘知远也会出面?虽然刘知远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反契丹行为,可从他们的感受上就知道他是不喜欢契丹的,隐忍不发也许只是顾忌脸面,但若是契丹人真做的太过分的话,他也不会再忍让了吧,而有他这么一个天下重镇的节度加入,何愁契丹不退? 看他们的表情,刘灿就大概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其实这样的想法在几年后还真的实施了,可结果却是后晋亡国,李太后和晋出帝一起被带到了契丹。这样的想法不对吗?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在当时后晋同契丹打了三仗,赢了两仗,全国上下可以说是勒着裤子同契丹打,绝对说的上众志成城。但后晋的失败是意外吗?也不尽然。除了杨光远的叛变外,被寄予厚望的刘知远是始终都没有出手的!刘知远是一个将军不错,但他更是一个政治家,他在最合适的时机以最轻松的姿态取得了天下,其困难程度并不见得比赵二高多少。 “除了石守信说的这些,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大多数人纷纷摇头,赵匡胤左右看看,举了举手:“我不是要补充,只是有一个疑问。” “你说。” “是这样的,我觉得石头说的很好,只是我们拉拢的那些人为什么就会听我们的?当今武将大多桀骜,也许大家能一起反契丹,可却不见得能把劲儿往一处使,到时候若有人有了其他心思,我们要怎么控制?” 石守信沉默了片刻:“我相信教官。” “石头你这话说的,就和我不相信教官似的,只是,这是教官给我们布置的功课啊。” “我的意思是,我相信教官到时候能控制住那些人。这个功课不仅要考虑对方,也要考虑我们自己,我们个人武力高强,我们作战更容易成功,同时,我们还有教官还有赵先生,若真走到那一步,我相信他们能糅合好这些。” “若是不能呢?我不是说教官和赵先生能力不够,而是……总会有一些意外,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若是那样,我们就再走一步,一步可以名正言顺的步骤。” 这句话很轻,但屋中却是一窒,不过众人的脸色却不见太多异样,反而是刘灿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第116章 第五十四章白雪(下) 一统天下这样的话在别的地方说出来是忌讳,但在此时,还真不能算什么忌语,或者说大家都没太当回事。但刘灿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赵匡胤黄袍加身容易?但在早先做了多少铺垫多少准备?不说别的,就是赵二郎本身就经历过多少生死?何况人主这种事……她的手慢慢的在空气中虚敲着,也许她还没有接近那个位置所以不能了解,但就目前来说,还真不是她的野望。她有另外一个说起来可以算是天真的愿望。但是她想试试,她知道那个愿望很难成功,或者说就算她有能力去实施了也不见得能见到,可她就是想试试。 她这么想着,不免有些出神,直到被赵匡胤叫醒:“什么?” “教官,我说我们这应该算是交出功课了吧,虽然石头说的这个法子我个人觉得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不过大体上还是可以的。”说着他大力的拍了一下石守信的后背,“石头,好样的,回去我们一起请你吃鸡腿!” 石守信嘴角一抽没有说话,刘灿更是哭笑不得,未来的宋□□赞成她登位,还真是有一种让人很微妙的感觉啊。她想了想道:“你们怎么能保证一般百姓会坚决反抗?听清楚了,我说的是坚决。” “这个,应该会吧?”赵进道,“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他们还会忍受?教官,你也说过,无论是兵还是匪,最初都先是民的。所以说他们的懦弱都是可以改变的。我们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反抗的例子,虽然往往失败,可这也说明他们不会一直忍受下去。我觉得他们更多的是欠缺一个机会,如果有人带头,如果能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是会反抗的。” “你说的,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契丹人改变了吗?如果他们不再这么暴虐,如果他们给予汉人和契丹人差不多的待遇,如果他们开始支持农耕,鼓励学习,推广儒学呢?” 这话问的一干人面面相觑,赵进道:“教官,请恕我直言,您说的这些基本是不太可能的。蛮夷之所以是蛮夷,就是他们不通教化,不知民生,就算他们的高层有比较明智的,也很难把这些政策全部推广开来。从匈奴到五胡到今天,这些蛮夷从无建设只知破坏。” 刘灿看了赵进一眼,虽然平时不太明显,但这些年赵进跟在赵方毅身边还真的学了不少东西。她微微一笑,当下道:“那就当我说远了,那么,他们比现在稍稍宽宥一些,又会如何?” 这一次连赵进都回答不上来了,不是他们不知道答案,而是他们非常清楚,若是契丹不这么残暴,让底下人坚决反抗基本是不可能的。 “一个信念。”刘灿慢慢的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她的语速很慢,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的心跳有多么快,她的情绪有多么激动,“一个所有人都愿意遵守,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信念。” 演武场众人都怔住了,他们有些惊愕的看着刘灿,不是他们觉得刘灿说的多好,而是觉得无法理解。一个信念?什么样的信念能让普通人坚决没有犹豫的对抗契丹人?普通百姓想的无非是吃饱穿暖平安,这能算信念吗?要让他们有什么信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也就是刘灿平时在他们心中的威望甚高,上上下下都几乎达到了崇拜的地步,否则像赵匡胤白勇这种不怎么老实的已经跳起来了。就是这样,也有人在想刘灿是不是突然开始信什么东西了。刘静比较胆大,眨巴眨巴眼,径自道:“阿兄,你是不是看了大母给你留下的经书?阿兄你早先不是说那是心灵空虚的人才需要的吗?” 刘灿看了她一眼:“赵进?” “到。” “刘静公私不分,扣五个积分,另加十张大字的功课,由你监督。” “……是。” 刘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再说出来,只是不免低着头,愤愤的在心中嘀咕几句。 刘灿看着他们的表情,暗暗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本来以为这一路上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些东西,可现在看来却是她太过乐观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是他们的错。毕竟中国人对国家的概念是直到近代才形成的,虽然这个词汇一早就出现了,可几千年来我们是秦人是汉人是唐人宋人明人甚至清人,唯独不是中国人! 当然,这也不说中国人就如何如何,席勒曾有一首著名的诗词是拷问德国的:“德意志,你在哪里?我找不到那个地方!” 而即使是在现代,英伦三岛上的人也会说自己是英格兰、苏格兰或者说是威尔士、北爱尔兰人。 很多东西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机缘,甚至需要暴力。刘灿也没有想过树立国家的概念,提出什么什么号召,那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她希望能有一个东西,一个可以支撑起民族精神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现在对演武场的人来说还是太早了啊。 “这话我先放在这里,你们是否能理解都不太重要,不过我希望你们没事的时候想想,嗯,就当是思考人生,展望未来了。”她说着一笑,“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下中午吃什么!” 她前面那番话说的众人真是一片黑线,不过当她说出后面一句的时候,众人又都是精神一震,纷纷把自己想吃的报出来,这个说要吃刀削面,那个说要吃烤羊肉,还有的说多少天没吃米了,甚是想念,而就在他们讨论的最热烈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打开门就见到宅子中配的一个侍女,而在她身后的,则是最近进场出现可在今天出现还有些蹊跷的郭荣。 “阿兄怎么今天来了?”刘灿怔了一下率先开口,也不去问侍女为何直接把人带来。这房子就是郭荣帮他们找的,房主也是看在郭荣的面子上才给他们住的,此间侍女自然非常清楚哪个更应该巴结。虽然她很不喜欢,可也不会为此事去为难一个侍女。 “昨晚突然下雪了,我就来看看。你们这里……还好吧?” “有劳阿兄费心了,一切尚好,正在讨论吃什么呢。”刘灿笑的灿烂,“其实照我说就应该从今天开始饿着,直到两天后再吃个饱。” “教官,你不能这样。”赵匡胤率先拉着长声哀嚎,“就算我们扛得住,郭家阿兄也扛不住啊!” “教官,你刚才明明说的不是这样啊。”白勇也跳了出来。 “是啊是啊,咱们都说到要吃什么了!” ……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纷纷抗争,他们和刘灿相处久了,知道她规矩严,犯了的话亲生妹妹也没有情面——刘静经常在这方面给他们做表率。但平时无事却很是随和,现在她明显是在同郭荣开玩笑,众人也乐得去凑热闹。果然刘灿也没有阻止,只是微笑的看着郭荣。今天的郭荣穿了一身黑色的戎装,披了一件镶红边的黑色大氅。这两年郭荣一路由士兵升为都头,风吹日晒,巡视边关,但却丝毫没有变黑。他的容貌还是那么俊秀,皮肤还是那么白皙,比起早先,更多了一股杀伐决断的狠厉,只是眼神却不像早先那么明亮了。此时他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眸如同深潭,仿佛隐藏着什么。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她面带微笑,他面无表情。 周围人七嘴八舌,却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她一直在微笑,仿佛最耐心的幼儿园老师,宽容的听着小朋友们的童真言语;他一直面无表情,仿佛已经僵化。 她想他该走了,就像过去一样,来看看,然后就离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她参加过婚礼,当过伴郎,知道准备的再充分,再有人专业人手帮忙,也总还会有遗漏欠缺。而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都头,手下有三百人手,他需要安排好他们,笼络好他们,这和郭威没关系,这是他自己的班底,是他自己的兵,虽然这些也都在郭威名下,可他显然是想有自己的势力的。还有外面的集市,那林林总总都是他一手创立的,不管中间吸取了多少管城的经验,参考了多少她的想法,要在太原做成这么一件事也是很不容易的,其困难程度绝对高于他们在管城的。 他还有很多朋友,很多关系,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在他身边见到的那个什么刘承钧,如果他没记错,那应该事刘知远的子侄辈? 看,他这么忙,他当然是要走的。 刘灿微笑着,她尽力的保持着这个笑容,她想下一次见面应该就是他成亲的当日了吧,无论有再多的原因,明天他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了,而过明天,他就是新郎了! “明日,我可能无法再过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郭荣慢慢的开口,他的声音非常的低哑,仿佛就在这一会儿间就坏了嗓子似的。 “我知道。”刘灿笑着点头。” “我可能抽不出时间了,总是有很多事情,总是很忙。”他如同解释似的又加了一句。 “我知道。”她继续点头。 “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 第117章 第五十五章信念(上) 银装素裹。 一片白色,整个太原都被昨天的那场大雪给包围了。房梁上、树枝上全是厚厚的白雪,窗沿下、门框下则是由热气熏蒸出来的长长的琉璃。现在已经是巳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比刘灿他们早先出来喝汤的时候多了很多,不过这点人流量完全无法破坏此时的雪景。除了道路上被踩的有些乌黑泥泞外,两边、远处仍是一片雪白。 刘灿和郭荣慢慢的走着,郭荣没有说话,刘灿也没有。他们一路沿着汾河而上,河水是已经冻着了的,只有几艘小船停在岸边。远远的,能看到几个孩子在上面滑冰。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着,走过了一艘又一艘的船,走过了那几个孩子,走过了一处渡口。渐渐的,就走到城墙处。虽然天冷,但抬起头,依然能看到守卫的士兵。在城墙前,郭荣站住了,他抬起头向上看着道:“这里的城墙是今年年初新修的,高两丈三,厚两丈六,非有工具不能攀登。” 刘灿跟着抬头看了看,这城墙处倒没多少积雪,想是上面的士兵给打扫干净了。不过因为离的近,从她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城垛,再里面的就看不到了,她正要说点什么,上面一个士兵注意到他们了,立刻探过头:“什么人!” “我。”郭荣向后退了一步,那士兵立刻一惊,“原来是郭都头,小的没看到是您,都头可是有什么事,不若我把队长叫来?” “不过随便走走,不用叫人了。”他冲那守卫点点头:“阿妹,我们再往前走些,也省的这些兵士落下口舌。” “……好。” 那士兵看着他们远去,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见他没有追究,也是暗暗一松。 “老五?”他刚要转身,就又过来一个人,他立刻身体一挺,“队正。” “出了什么事?” “是郭荣郭都头来了,说是随便看看,就又走了。” “郭都头?他不是明日就要成亲了吗?”郭威是刘知远的得力手下,在太原就算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能排个前三前五之类的名次,对于他长子成亲的事太原上下也非常在意,特别事军队上的人。 那个老五也有些莫名其妙:“是啊,但我不会认错的,郭都头这么俊秀的,咱们太原也没几个了。不过队长,刚才跟在郭都头身边的那位真的也不亚于他了。” “什么意思?” 当值清苦,这老五也乐得有人和他多说两句,特别是队长问话,更让他来劲,就道:“我过去一直觉得郭都头长的无人能比,说句不该说的,真是一般娘子都比不上的。不过今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郎君,怎么说呢,年龄不大,看起来却极为沉稳。而且那容貌……真是、真是,真是好看!队长,我不是乱说话,就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小郎君长的吧,好像也不是特别出色,可不知为什么就让人觉得好看。真的,队长,等回来你有机会见了就知道了。” “他们那样的人又哪里是我们能亲眼看到的?”他虽然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向那边看去。此时郭刘两人已经走远了,他只能看到一红一黑两个披风在雪地里越行越远,不知怎么的,那背影突然就令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胸口有些涩涩的。 郭荣和刘灿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议论着他们。他们只是慢慢的向前走着。雪很厚,踩上去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刘灿踩着踩着就来了兴趣,他们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了一遍,她此时却会故意找没走过的地方踩。郭荣见了不由一笑:“阿妹倒是好兴致。” 刘灿抬起头抿了下嘴,正要说什么,一阵风吹来,树枝摇动,雪花飘落,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她出来的时候也特意加了一件狼皮大氅但在此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郭荣看了她一眼:“那边有一处凉亭,我们到下面避避风?” “好。” 他们走过去,却没有上亭子,而是站在了下面的背风面那边,郭荣站在了外面:“阿妹来的不太凑巧,若是早些时候这河上没上冻,更有一番热闹。” “汾河晚渡,晋阳八景,这个我久闻大名。”刘灿暗暗的吸了口气,慢慢的开口。 “晋阳八景?” 刘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晋阳八景是后来的说法,此时的太原是不是有八景还真不好说,当下微微一囧,打了个哈哈:“也是听别人说的,阿兄先前对我说,有话要说,是说什么呢?” 郭荣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刘灿突然有一种他的眼眸变得更为幽深的感觉,她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下意识咬着牙,扭过了头。 “……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 刘灿一震,这是诸葛亮的《诫子书》,大多数人对此都不是太了解,就是她早先也不过是比较熟悉其中的那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直到这几年她跟在赵方毅身边学习,这才真正的去理解学习整篇文章。而此时她当然不是感叹郭荣的才学,而是他说的这一句,正是志向、信念! “阿妹刚才的一些话,我在外面也听到了一些。” “啊。”刘灿有些恍惚,在郭荣把她叫出来的时候,她其实想了很多。她想,郭荣会不会说一些他们彼此都知道的话?会不会有什么暗示?当他领她到城墙处的时候,她真有一种他会带着她从这里离开的感觉。那个时候她其实脑子是有些发蒙的,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慌张。她不知道该接受还是拒绝,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不用去想接受的可能,可在很远很远的过去,她也是有过这样的幻想的——在万众瞩目之下,某个俊帅英朗的他拉着她从婚礼上离开。 这种狗血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哪怕有再多委屈再大压力也难逃一个没有责任。可这种场景又是那么的梦幻,就像那洁白的婚纱,周围飘荡的气球,虽然我们都知道,其实那不算什么,其实那很短暂,可我们总忍不住要受他们的迷惑。 当然她也想过郭荣要和她谈的是别的事情,比如管城比如茶道比如江陵比如眼前的白雪……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郭荣要和她谈的是信念!是志向!是她觉得还需要时间磨砺,演武场的学员才会慢慢从中感悟到的东西。不由得,她勾起了嘴角,她仿佛在笑,只是那笑容中,隐隐的带了一些说不出的苦涩。 “……阿妹放心,那房子其实是我的私产,下人也是我挑选出来的,是不会随便乱说的。” 刘灿摇头笑了笑,再抬起头已带了几分揶揄:“想不到阿兄也藏有自己的小金库啊。” 郭荣稍稍的有些尴尬:“阿妹就别笑话我了,只是一些事……总要避着人的。” 刘灿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在历史上,郭荣的一生看起来是非常精彩的,但其实在他正式登基前并不怎么显眼,哪怕是郭威登上皇位,他也受到诸多肘腋,被打发到澶州做刺史的时候,连回开封见一下郭威都要避着人。皇子做到这个地步,可见他当时的处境。至于他现在的情况,她不太清楚,但想来现在的他要比历史上更有权势一些,也要更为难一些。 外面的那个集市,太原的繁华,他固然是为太原立下了偌大的功劳,可恐怕也要遭人嫉恨了。 “阿妹一早就办演武场,是不是早就存了什么志向?” “阿兄太看得起我了,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志向到底是什么。” 郭荣看着她,她看向远处:“在我小时候,我只想能吃饱饭。杂面也罢,陈良也好,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后来家里条件稍稍好了一些,我就又想能吃上点好的,一些猪油、一个鸡蛋。”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得露出笑意,那时候觉得日子很苦,苦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可此时想来也别有滋味:“再之后家里日子更好了,我就想能多有些钱,多买些东西,多照顾一些人……阿兄,我并不是觉得自己多么伟大或者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想要更多的人能活下来。我想,不管什么,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活着,不管多苦,都有希望。所以,我办了演武场,我知道,其实办演武场的那些钱也许能令更多的人活着,可我还是选择了办演武场,因为我是自私的,我想为刘家多积攒一份力量。” 郭荣看着她,眼眸漆黑,面无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斗篷下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必须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摸一摸她…… “现在,我阿耶是了节度,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我刘家应该是能过上安稳日子了,我反而不知道自己的志向了,阿兄,这是不是很奇怪?”打仗、换地、积蓄……这些都只能说是计划,而不能说是她的志向。 “……你知道的。”郭荣轻轻的开口。 刘灿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是的,我知道,但那太难了。” “那又如何?” 刘灿回过头,看向他。 第118章 第五十六章信念(中) 在很久很久以后,刘灿想到此时的情景是有些模糊的。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模糊,那么重要的一刻,为什么会记不住,后来她才发现,不是她记不住,而是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天色,而只记得郭荣的目光。 深刻的、隐忍的、灿烂的……就仿佛一湖深潭突然被阳光照到发出反射的光…… “就算是再难,你不也还是在做吗?”他轻轻的开口,刘灿只觉得脑袋都有些发懵,她张张嘴,嘴唇翕动,却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有有些无力的挤出一句,“阿兄说笑了。” 郭荣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听阿妹把后面的话说完。” “什么?” “刚才阿妹对那些孩子是有保留的,我想应该是因为那些孩子还不太能理解,不过他们总会理解,而阿妹也总会把下面的话告诉他们。而我,恐怕就很难了。所以我想在今天,听阿妹把下面的话说完。” 刘灿暗暗的吸了口气:“阿兄有过什么志向吗?” “有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只想家里能吃饱饭,杂粮也罢,陈米也好,只要能吃饱就好;再之后,我就想母亲能过的好一些,不说恢复早先的生活,总是,富裕一些;我想郭家能稳定富足,阿耶的才华得到展示……现在我的这些愿望都实现了,但我,却有了别的痴念……”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嘴角微微上翘,仿佛自嘲,“我想、我想改变这一切。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事,接触了很多人,过的安乐的,百中无一。南方有些地方还算富足,可民众依然担忧害怕。我就想,为什么会这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不怕阿妹笑话,我还看过佛经。可要按那上面说的,这辈子我们是都不能的了。” 刘灿也笑了笑。郭荣道:“我唯一看到的例外,就是管城。真的说起来,管城富不过江陵,强不过太原,大……更是无从谈起。却几乎人人安居,哪怕外面风雨飘摇,那边就是有一片晴空。所以我想听阿妹把后面的话说完。”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刘灿行了一礼:“还请阿妹教我。” 刘灿连忙去扶,当她的手接触到他的胳膊的时候,两人的身体都微微一僵,刘灿迅速的把手收了回来:“阿兄真是折煞我了。我早先说不知,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艰难,更因为,我其实也没有想的很明白。” “那阿妹就想到了什么同我说什么吧。” 刘灿吸了口气,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然后慢慢的道:“阿兄说管城人安乐,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有靠山、有希望。他们知道自己规规矩矩生活,刘家就会护着他们,他们知道只要努力过日子,就能把日子过好了。刘家不断的清理周围的匪兵,路上也就越来越太平。于是,管城上下也就不再担心外面那些战乱……其实这是他们的错觉,但因为刘家从未失败,这种错觉也就越来越强……” 她慢慢的说着,说到了自信,说到了仪表,说到了安全感。她说了很多,甚至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的,她也知道自己说多了,却有一种无所顾忌的痛快——她就是想说就是要说,这些话她这辈子可能也就说这么一次了。是的,将来也许有一天她会对赵匡胤、石守信、赵进甚至张阳也说一些东西,但绝对不会这么杂这么全这么多。 她说到了后世的很多东西,说出了早先看过的一些文章,还说出了自己那朦胧而又清晰的念想——自南而北,自上而下,凡中国国度人,皆人人有饭吃! 她越说越兴奋,语速慢慢的快了,脸颊慢慢的红了,眼眸更是越来越亮。郭荣听着,时而重复时而皱眉,到最后,只是久久无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到他们有意识的时候,是被马蹄声惊醒的,韩通带着一队人马聪聪而来,见到郭荣,他们纷纷下马:“都头,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 韩通向刘灿看了一眼,微一犹豫,开口:“家中有些事要都头回去,从一个时辰前就派我们出来找了。” 郭荣一怔,刘灿道:“既如此,阿兄还是快回去吧。” 郭荣暗暗咬了下牙:“……阿弟同我一起回去吧。” “这就不必了,正巧我也没见过雪色中的汾河,慢慢走回去也是别有趣味。阿兄快去吧,莫要耽误了事。” 韩通看了她一眼:“这样,韩通,你留下来陪着刘灿。阿弟就不要推辞了,此地四处无人,还是小心一些好。” “……好,那就麻烦韩将军了。” 郭荣点了点头,看了她片刻,然后蓦地转过身,骑上韩通的马走了,雪色里他们的身影很快变成了黑点。刘灿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解下自己的斗篷,在雪地中舞动了起来。踢腿、扭腰、旋转……胡旋舞!旁边的韩通本有些发怔,但慢慢的,他的神色就凝注了,这个动作、这个感觉,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管城去江陵时郭荣跳的那个舞!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刘灿唱了起来,她一边跳一边唱,恍惚间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还带了几分青涩的郭荣在他们面前起跳,而她在旁边唱和。那时候刘家刚刚起步,连个契丹商人都不敢招惹,可是那一天却是那么美,美的她总会想起,然后在无人时偷偷的练习。 “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他了吧。”她恍惚的想着,“为什么我从来不说呢?啊,是因为他都不说,一直到今天他都不说,我又为什么要说呢?不过就算他说了,其实……我也不见得会嫁给他吧……” 她想着,然后在自己的歌声中慢慢结束了旋转:“韩将军,我们也回去吧。” “啊?”韩通一怔,然后点点头。两人一路并肩往回走,在路上韩通几次想开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一直到人渐渐多了,快要回到刘灿的住处的时候,他才道,“我婆娘怀孕了,那肚子很尖都说是个男孩,我看着也像。” 刘灿微微一怔:“真是恭喜韩将军了,不知韩夫人什么时候生产?” “还要两个月。” “两个月啊,我恐怕是赶不上了。”刘灿微微的皱了下眉,心中已经在想要送什么东西了,虽然刘家将来必定是要再补上一份礼的,毕竟这些年韩通跟着郭荣走南闯北,就算他是郭荣的人,也和刘家很有了些交情。不过刘家是刘家,她这边也还要有一些表示。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若我夫人真生了个小子,娘子将来得了闺女,能不能嫁给我那个小子?” 刘灿哑然失笑:“韩将军现在说这些有些太早了吧。” “怎么早呢,只要有娘子一句话,我就让那小子等着,等上个十年二十年也甘愿!”韩通咬牙切齿,显然非常认真。刘灿一怔,正要摇头,突然想起一件事,顿时犹豫了起来。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我就是想先定下来,娘子家的姑娘,一定是好的!” “嗯,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就是韩夫人那里……将军可不能大意了。” 韩通有些莫名的看着她,刘灿想了想还是道:“这妇人生产本身就艰难,将军又体格魁梧,孩子是一定不会小了,所以若是可以的话,就现在找稳婆看着,郎中也要准备好。” 韩通心下有些蹊跷,但见她说的都是关怀之语,也就点点头,不过并不是太在意的。他虽然依然跟着郭荣,但其实也是个都头了,福利待遇都不错,家中也早备下了妈子下人,那两个妈子都是有经验的,应该也不比稳婆差。 刘灿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太在意,可惜她也不能再多说了。她会说这么一句是因为他记得韩通的儿子是个罗锅,韩通本身在历史上是以勇武著称的,但他的儿子却很有智慧。据说在赵匡胤准备谋反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看出来并指出要韩通行动的人,只可惜韩通当时不是太在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大事去矣。不过他这个儿子也不知是在娘胎里,还是小时候得了病,最后落了这么一点残疾。她也不知道这病是怎么得的,只有能叮嘱一下是一下了。 “孩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将军不要嫌我啰嗦,找人看看总不会错的,我家里有一个妇人生过一个儿子了,再生第二胎的时候却……我说叉了,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听他这么说,韩通是有些不快的,但也知道她是好意,也就没有太在意,而听她这么一再劝说,心中也冒了点嘀咕。在他看来,刘灿做事是很有些神奇的,一开始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最后却像是有预知事的能把事办好。难道这一次她感觉到了自家婆娘有什么不妥?这么一想,他立刻觉得很有必要请个郎中,再看刘灿的时候,那目光就认真了很多:“娘子既然这么说了,我回去就把这事办了。” 刘灿点点头:“将军回去吧,你看,我的人已经来了。” 她说着抬手一指,赵匡胤正扯着石守信向这边奔来。 第119章 第五十七章信念(下) 石守信被赵匡胤扯的东倒西歪,本有些恼火,但看到刘灿,这火气就小了一大半,再见刘灿向他们指来,不知怎么的,心跳就有些加快。他暗暗的吞了口口水,而那边,赵匡胤已经大力挥舞起手臂了:“教官!教官!” 他声音洪亮,连蹦带跳,唯恐别人看不到他,石守信脸一黑,那边的刘灿却笑了起来,她冲赵匡胤点点头,转而对韩通道:“韩将军,你今日必定事忙,就不再麻烦你了。” 韩通看了她一眼:“既如此,那我就先去了,娘子有什么事随时派人来找我都行。” “好,不过将军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韩通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叹了口气。他身高体壮,面色黝黑,本是五大三粗的,这一叹气却颇有些幽怨,很有几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思,听的刘灿肉麻的同时又有些不解,韩通又叹了口气:“娘子保重吧。” 他说完,拱拱手,转身离去,刘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是她误会了什么吗,为什么她总有一种,韩通希望她有事,去找他的感觉呢?在这个时节,她能有什么事? “教官!咦,韩将军怎么走了?”她正想着,那边赵石二人已经到了,见韩通离开,赵匡胤也有些疑惑。韩通为人豪爽,和他们这一届的关系都不错。 “嗯,他有事。你们怎么来了?” “教官一出来就是几个时辰,我们当然担心啊。” “担心什么?”刘灿有些失笑,“我还能丢了不成?” “教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赵匡胤认真道,“是你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太原虽然比较太平,可也不是没有危险的。你出来的时候又没有带人,虽然是跟着……嗯,那个郭大哥吧,可郭大哥好像也没有带人。就算这里是郭大哥的地盘吧,但马还有失蹄的呢,何况是人啊。今天又是这天气,万一遇上两个不长眼的小毛贼……”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然后以指责的语气道:“教官,你连箭都没有带!” 刘灿脸一黑,那边石守信却是很有同感的连连点头:“教官太大意了,而且郭将军本来只是说同你说句话的……” 说到这里他不再出声,目光却是很有含义,旁边的赵匡胤也瞪大了眼,两人虽然都没说出来,却都表明了一个意思:什么话能说这么长时间啊! 刘灿暗暗翻了个白眼:“好了,我下次会注意的,你们中午吃了什么?” “教官都不回来,我们哪还有心思吃饭啊!” …… “我是不是对他们太宽容了,应该再拿出些雷霆手段呢?”在回去的路上,刘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遥想当初,无论是石守信还是赵匡胤……好吧,赵二同学这个孩子一直有些没大没小的。但人家功课完成的好,规矩又守的好,按照她自己定下的规矩来看,她还真不能怎么样他,除非她给他穿小鞋。但不说赵二同学未来的各种可能,只是赵家同刘家的关系,她就不太好下这个手。 而那边,赵二同学完全不知道刘灿在想什么,依然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安全、时间、护卫之类的问题,旁边的石守信也不时插言做附和,听的刘灿暗暗咬牙——石四郎平时也没见你多待见赵二,每次见了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一会儿倒是有了知己感了! “两顿烤羊排。”就在赵匡胤再一次把哪怕不带人也要带兵器,哪怕不带兵器也要定时间的话又一次念叨出来的时候,刘灿终于忍不住了。 赵匡胤一怔:“什么?” “就是你不再开口的话,下面两顿都是烤羊排。” 赵匡胤吞了吞口水,点点头,果然连一丝声音都不发出来了。 当天晚上,演武场上下吃的果然就是烤羊排,这让早先吆喝着要吃米的同学有些幽怨,明明先前还没说好,怎么着就定下了呢?不过这只是一点小小的不和谐的声音,大多数学员还是吃的比较开心的,吃完了又打了会儿雪仗消食,玩的双手冰凉而又满头大汗,然后被刘灿赶着去写大字了。 灯光一点点熄灭,除了像赵进这样酷爱学习的,大多数人完成了当天的任务都躺在了床上。他们的生物钟是早就养好的,又正是缺觉的年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赵匡胤。 郭荣的这处房子虽然不小,但也不大,而且是按照一般宅院的模式修建的,要把演武场的学员连带柴志坚带的护卫都按贵客的模式安置好,还真有些费劲,不过他们也都不是讲究的。几处上房给刘灿柴志坚和几个女生。剩下的男生,住的大多是下人的房间。不过这房子修的规整,下人的房间也很标准,根据等级不同,有两人间的也有三人间的。 演武场的学员住的就都是两人间的,那些护卫住的就都是三人间。说是下人房,但也有炕席有条几,真论起来,倒是比管城的大通铺还要好些,所以上上下下都很满意。 赵匡胤在炕席上翻来覆去,到最后干脆坐了起来:“石头、石头,你睡了吗?” 石守信没有反应,是的,和赵匡胤一个屋子的就是石守信!对于这一点后者那真是一把辛酸泪,他是绝对绝对绝对没想过和赵匡胤一个房间的,奈何赵匡胤拉着他不放,从说要分房间就高呼要和他在一起,虽然他极力反抗,最后还是被分到了一起。负责分配的赵进是这么说的:“你看,别人都分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 赵匡胤人缘好,他这么旗帜鲜明的嚷嚷,别人也不愿与他相争,弄到最后就成了他从也要从,不从……也要从了。白勇还对他说:“就是在一个屋里睡觉,赵二随便也不能怎么你的。” 听的他满脸黑线,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味。 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要不就显得他有些怕赵二似的,可是这半夜骚扰又是什么! “石头?石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你要再不出声,我就到你那边了啊。”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就知道你醒着!” “……有事快说,没事睡觉。” “你睡得着?” 石守信冷哼了一声,赵匡胤道:“我是睡不着的,我想你也睡不着。” 石守信没有说话,装作自己很能睡着的样子。赵匡胤倒不急着叫他了,看着黑暗中的房顶,叹了口气:“你说郭大哥同教官说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石守信睁开了眼,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睡意。 “你知道的。” 石守信又冷哼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知道教官的一些事情,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不过我知道就好了。” 赵匡胤一副你不说我也明白的态度,他的这个态度本来是非常令石守信厌烦的,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隐隐中有了同伴似的,他沉默了片刻:“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说郭大哥这马上就要成亲了,又把教官叫出去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同他成亲有关系?” “……我们见到教官的时候,她是同韩将军在一起的。” 赵匡胤怔了一下:“你是说也许郭大哥早就和教官分开了,教官是同韩将军在外面晃荡的?可教官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石守信一阵烦躁,翻过了身。郭荣同刘灿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但刘灿如果真是一个人在外面的话,他却能猜出一些原因——郭荣,马上就要成亲了!郭荣要成亲这件事是令他有些愤怒,虽然从没人对他说过,他也没看到过什么,但他总觉得郭荣是要娶刘灿的,而现在郭荣却娶了别人!这让他对郭荣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恨。不过他毕竟不是那个早先在墙上偷偷拿鸡蛋的男孩了,他知道了隐忍,懂得了沉默。而且对于此事,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窃喜。不过刘灿此时的状态,又让他觉得难受,更让他难受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你别睡啊,我觉得这事不平常,怎么都像教官被欺负了似的?” “……那又如何?” “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真是这样,你又能怎么办?你是打的过郭荣,还是比他更有人马?更有权势?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又能为教官做什么?与其想这些,还不如更用功的练习,更努力的学习,然后为教官做更多的事!” 赵匡胤怔住了,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对,石头,我觉得我有些想佩服你了。” ……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不会轻易佩服人的。” …… “石头?石头?好吧,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这算不算就算是你的信念啊?我觉得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感觉很不一样啊。” 石守信依然保持沉默,但黑夜里,他两眼却泛着光,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的确是他的信念了吧。 “我觉得,这也是我的信念。” …… 第120章 第五十八章天下(上) 第二天,太原又开始下起了雪,这令柴氏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不太吉利。郭威对此有些烦躁:“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选到这样的日子里,不就是雨雪多吗?” 他虽然这么说,但眉头也是皱的紧紧的。他性情刚毅,又屡经战乱,对这些本是不太在意的,可这一段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再被柴氏这么一说,更是不好。不过他是打老了仗的,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动摇——到了这个时候,婚事是绝对不能变的,否则不说郭家的名声,就是刘知远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这一夜,刮了一夜的风,不过第二天老天还算给面子,竟是晴了!此时结婚,是在傍晚开始晚上成礼,郭威立刻组织人手扫雪净街,又着人一路挂上红绸,引得太原上下不畏风寒的出来观看。 等到傍晚的时候,郭荣红衣白马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本是俊秀,今日又特意着装洗漱了一番,就越发显得光彩,虽然他面无表情,还带了几分冷峻,却只引来更多的夸赞:“这郭家郎君真真漂亮,那刘家娘子可是个有福气的!我家娘子将来嫁的郎君若有这三分,我就满足了!” “我只求一分!” “你们别做梦了!也不看看刘家娘子是谁,若她不是节度家的亲戚,哪能有这样的运势?这郭家郎君不仅漂亮,还能干的很呢!” …… 这样的话传到刘灿耳中,她有些恍惚,又有些恍然。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郭荣娶的到底是谁,在现代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太多介绍,而在现在,则是因为她一直去回避,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刘知远的一层关系!知道了这一点,刘灿微微的有些失望,但随即她就为自己的这门心思摇了摇头,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并不是说着玩玩的,也不能说是什么糟粕。相似的生活环境,更容易能生活在一起,而被父母祝福的婚姻,也更具有后盾。话说回来,就算这场婚姻里,夹杂了一些功利的因素,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她这么想着,看着郭荣骑着马遥遥而来,然后突然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今天的郭荣穿的方心曲领的红单衣,黑靴子,里面隐隐的能看到白裙。和绛公服很像,不过因为郭荣的品级,所以袖形直如褵,不垂,这样的衣服又叫绛褷衣。现代电视剧上,一说结婚呢男男女女都是一身喜庆的大红衣服,其实这是错的,起码在唐朝,这是绝对不对的。在这一天,男的可以穿红衣,也可以不穿,如果是官家子弟或者本身有品级的,是可以穿爵弁的,当然也可以穿绛公服,相比于前者,后者更时尚。但新娘则是一身蓝绿,也就是因此才有“红男绿女”这个词。 郭荣的衣服很好,因为天冷,外面还加了一条镶红边的黑色大氅——在此时,婚礼上出现黑色并不是不吉利,若穿爵弁,差不多都算是一身黑了。 白马红衣,大氅迎风猎猎,周围是银装素裹。把吹响器的除外,迎娶的还有不少兵士,个个孔武有力人高马大。这排场这风头真的很有感觉,但郭荣的怀里,却抱了一只鹅! 一只大白鹅! 从汉朝开始,结婚就开始讲究六礼,而在这六礼里,大雁是经常被提溜出来的。纳彩要问名要纳吉要请期要到了迎娶的时候还要!但大雁这东西虽不算太稀罕的东西,可要想弄到有时候也比较难,特别是对于一般家庭来说,于是什么鹅啊、鸭呀也成了替代品。真是鹅鸭都置办不起,拿个木鸟也能凑数。郭家现在不是置办不起大雁,而是这个时节这大雁实在是找不到了,就算郭家早早留了一只,现在拿出来也是要雁命的,就算此时不忌讳黑色,可死物总不太吉利,所以,郭荣同学就抱了一只鹅。 这些东西是此时人见惯的,所以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刘灿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她甚至有一种幸亏不是自己成亲,否则郭荣抱着这么一只鹅来折腾……那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骑在马上的郭荣突然向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刘灿嘴边的笑意凝固住,郭荣的眼眸则越发幽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周围的一切都恍惚远去。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珍重!”刘灿恍惚一笑,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响器声很大,她这两个字几乎在还没有出口的时候就淹没在热闹里,而郭荣却像是听到了似的抿了下嘴,然后,转过了头。 他不能回头,已经,没有办法了。 婚礼很热闹,未来的周世宗同学走完了全部程序,什么喊话,什么吟诗,什么抛大白鹅……好吧,唐朝婚礼最核心的程序就是“奠雁”——新郎在经过一番折腾把新娘请出来后并不能马上看到人,因为新娘娘家那边会挂上重重屏风帐帘行障,然后新浪那边会隔着帐幕把大雁丢过来,娘家这边则要赶快把大雁接了,用红罗裹住,再用五色似锦缠着嘴,郭荣同学抱的是鹅,所以在这里就是抛鹅…… 这一番热闹,看的众人都大呼过瘾,而等郭荣把新娘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要点着火把了。 太原这边很热闹,远在开封的皇宫,气压却低的下人。千年以后,开封的雪就少了,往往一个冬天都下不了几次,就算下,也不大,不说打雪仗在雪地里翻滚,堆个雪人都比较难。但在此时,开封的雪还是比较多的,前两天就刚下了一场,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白色。 不过比雪更白的,则是石敬瑭的脸色,虽然他肤色偏黑,可此时却有一股子渗人的白:镇州安重荣,杀了契丹使者! 他不知道,在历史上,在上一个月安重荣就这么干了,但他却从这件事上感觉到了铺面而来的寒意。早先他收到了安重荣的奏折,要他反抗契丹,收复燕云,他没有理会,而在一夕之间,这封奏折就变成了告示出现在了各大城镇,那个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不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安重荣,竟然杀了契丹使者! 他依靠契丹起家,平时对契丹也小心翼翼,百般忍耐,可安从荣却杀了对方的人,这是什么迹象?这是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的表现,这是,要谋反! “杀!”他在心中恶狠狠的想着,“难道以为我的刀子不会杀人吗?” “安重荣要谋反了。” 郑州,节度使府内。刘成、白钱、赵方毅连同赵弘殷一起,坐在屋内,一边隔窗欣赏着外面的雪景,一边议论着。白家的府邸还是让徐氏带着几个孩子住着,刘家则住在了早先李蒙的府邸。 这院子李蒙是下了大工夫收拾的,这处屋子不仅有地龙还有火墙,冬日进来只用穿着单衣,哪怕开着窗户也不显冷。刘成白钱虽不算什么文化人,但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雪景,也觉得很有味道,就是白钱稍稍有些遗憾——若刘灿在,整治出的饭菜必更为可口。当然这一点只是他心中的一些嘀咕,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刘灿有时还会做些饭菜,却不是他们能吩咐的了,起码不是他能的。 “天下又要乱了。”赵方毅叹了口气,安重荣不是普通的武夫,而是镇州节度,紧邻契丹,他这一反,就不是一方的事情了。而且安重荣还不是自己反,还拉上了沙陀、突厥这些也深受契丹压迫的部落,如此一来,那契丹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今上行事,今日没有安重荣,也会有别人。”赵弘殷喝了口酒,道,“其实要叫我说,今上要赞同安重荣的话,反抗契丹,也不见得不成。” 白钱连连点头:“可不就是,现在天底下有几个不痛恨契丹的?今上要是改了主意,这人心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娘的,老子真想跟安重荣一起反了!” 刘成看了他一眼,他哈哈一笑:“我只是说说只是说说。” 赵方毅眯了下眼,没有插话。 刘成夹了块鸡肉,摇摇头:“今上是不会改的,所以安重荣必反,咱们还是说说下面要怎么做吧。赵先生,早先定的是主动请缨,现在可是时机?” “那就要看节度想要什么了?” “怎么说?” “若是节度想在今上心上留下好印象,现在就是表忠心的最好时机,就算今上早先对节度印象平平,这一次也必定另眼相看。只是若节度还要考虑到以后,还要再等等。安重荣必不会独自反的,看现在这等形式,山东南道的安从进很可能在近期发难,那时候节度再上表也不算迟。” 刘成皱眉想了片刻:“先生的意思,可是人言可畏?” 赵方毅笑着点了点头:“现在天下人都厌恶契丹,安重荣打着这个旗号,不管真假必是能争取一定好感的,节度若在此时主动跳出来,与名声总有些妨碍。安从进则没这个顾虑了,他名声本就恶劣,连南方贡输都要截留,很多商户也会被他强拉过去充军,本就有异志,现在就说是响应安重荣,别人也是不会信的,节度打他,却不会有什么干系。只是如此一来,在今上的心中也不会多么深刻,所以此中得失,还要节度细思了。” 第121章 第五十九章天下(中) 赵方毅这么一说,白钱和赵弘殷的目光就都落到了刘成身上,他们都知道,赵方毅这一问,其实是问的刘成的目标。若刘成想的只是一州一地,名声其实没有太大关系,若是有别的想法,那就不一样了。 刘成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当下,他就在心中叹了口气。若刘灿是男子,他根本就不用想,一定选择后者,他相信以刘灿的能力就算不能逐鹿天下,也定可再进一步。可刘灿是女子,虽说武皇之事还不远,可女子要在混乱中逐鹿天下还真是闻所未闻,要知道武皇也是在高宗的托举下才能成事的,而他的女儿又有谁来托?这些年刘成也养出了不少霸气威势,看问题的眼光也和早先大不一样,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并不是那种很有能力的人。刘家几次变化可以说都是因刘灿而起,他更多的,还是一个执行者,并没有能力为刘灿造势开路。而刘家除了刘灿,目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大格局的人,刘静是不用说了,刘柱,最多得一个平实之语。 刘柱可以说是长于王氏之手,虽然王氏是个有见识的老太太,对这唯一的孙子也不免有些娇惯。好在还有刘灿帮着看顾着些,不过她每天有那么多事要操心,也不可能时时留心,这刘柱早先就养的有些粗野。也就是拜在赵方毅名下后有了正规的约束,才变得规整了些,可要说有什么能力……反正现在是看不出来,而刘灿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是已经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了。 相反,得一方好风水,自行经营,不仅更容易成事,也更省心。只要经营得法又打理妥当,那无论谁当政都会对他们客客气气的。这么想着,刘成就有些想选择前者,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石敬瑭一定非常需要旗帜鲜明的支持,他这个时候跳出来,哪怕后面没立什么功劳,也是必定会得到不一样的待遇的。 他抬起头,正要开口,突然感受到白钱和赵弘殷的目光不太一样,顿时心中一凛。刘灿早先说的一些话,自然而然的就在他耳边响起:“阿耶,你觉得刘邦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吗?” “一国□□,又岂是轻易能做到的?” “那阿耶觉得刘邦最大的能力是什么?” “……用人。” “我也这么想,在我来看,刘邦可以说是文不成武不就,可他却打败了各路诸侯,打败了霸王项羽,定鼎天下,其实说到底,还是他人用的好。项羽能用的人他用,项羽不能用的人他也用。所以最后他成功了。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们能做什么事,而是能用什么样的人才。”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个姓张的,就让他留下好了。” 他说的这个姓张的,本名张天生,是他手下的一个谋主,在经营预算上很有一套,这虽不算什么大本事,可用到经商甚至管家上也很合适,就是这人的脾气很有几分孤拐,对他这个东家不说巴结奉承,就是一般的礼节都欠缺。那一次他们在家中相遇,这人竟仰着鼻孔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刘成早知道他脾气不正常,过去也就忍了,可那一次实在忍不下去,不说别的,他甚至都想给那人一些教训,而就在他准备开了那人的时候,刘灿赶过来说了那番话。 “阿耶心胸宽大,将来必有不凡机遇。” “行了,少拍马屁吧,我看那姓张的也不会念你的情。” “他念不念我的情又如何,他能为我们好好做事就行了,反正他那脾气,也没别人能受得了。” 最后这句话带了些开玩笑的性质,却是实情。以这张天生的本事,不说别的,找个商行去当账房绝对是没问题的。可投到他们门下的时候,那真是和乞丐也没太大区别了,亏得那时候刘家是迎四方之才,只要能拿出点本事的,都会被接待,否则连大门他都不见得能进得去。 当时他和刘灿这话说完也就罢了,后来他和白钱喝酒时就把这事当笑话谈了,白钱也笑着拍腿,最后还道:“还是咱们家灿儿厉害,你看这话说的,别管那人如何,能合用就行。” 那个时候白钱可能只是顺嘴一提,他却听到了心里,再之后对家中谋主的态度就有了改变,而效果,也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那个时候他就明白,用人,不仅要合自己的心意,还要合他们的心意。而若想让他们好好做,那么哪怕自己有些不喜,也要忍了。 现在白钱、赵弘殷这么看他,显然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这么想着,他又向赵方毅看去,后者也是目光炯炯。顿时,他心中就有数了,他想了想道:“二弟,赵将军,你们怎么看?” “我粗人一个,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但如果大哥真问我……这个怎么说呢?”白钱抓了抓头,一咬牙还是道,“咱们早先在名声上就有些妨碍,这眼下要是再受损,以后可就不好办了。” 赵弘殷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刘成又看向赵方毅:“先生的意思呢?” 赵方毅看了他片刻,慢慢开口:“我知道节度的顾虑,只是此事若大郎君在,又会怎么选择?” 刘成一震,赵方毅目光坚定:“我想,大郎君必会选择后者!” …… 此时,刘灿并不知道刘成正在做一个影响重大的决定,她虽然知道石敬瑭的皇帝没做几年,也知道在后期的时候叛乱不断,但她还真不知道这些叛乱到底发生在哪一年哪一月,所以她没有太多的迫切感。郭荣的婚礼后,她还在周边晃荡了一番,通过郭家的关系和一个商行签了合同,又私下签了另外一个商行。所以,在他们离开太原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腊月了——这个时候再不走,就有可能赶不上过年了。 他们走的时候,郭荣来送行。郭荣成亲后,他们没有避讳见面,却再不像早先每日都会见一次,所以二十多天下来,这竟是他们第二次见面。郭荣把他们送到了集市外,刘灿笑道:“阿兄止步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郭荣看了她一眼:“既如此,我也不与你们客套了。还望阿弟与拆将军有机会的话再过来,这次事多繁杂,没能好好招呼,下次必定补上。” “好说好说,阿兄什么时候也再来管城吧,这几年,我们那里又不一样了呢。” “好,有机会一定去。” 两人寒暄了一番,刘灿终于骑上了马。他们这一行人,来的时候人数不少,回的时候更庞大了一些——刘灿挑了几十匹好马回去,虽说不上千里驹,也要比一般的强些的。在雪地里,一行人蜿蜒而去,走的很远了,还能看到黑点。 郭荣一直看着,直到黑点完全消失了,还久久的站在那里。韩通站在他身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郎君这又是何苦来着,早先你若愿意,又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就算指使先前可能不太同意,总归是拗不过夫人的。” 郭荣没有出声,只是依然向那个方向看着,韩通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到底是我自己的关系,可不知为什么,我早先总有一种感觉,我若同刘家阿妹在一起,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这成了亲人都是会变的,要是有了孩子,更会不同,我那孩子现在还没出生,家里已经大变样了,这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过和谁成亲都是这样啊……” 韩通说着自己过来人的体验,郭荣只是听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说,那种感觉并不是韩通说的那些,那种不同也绝对不是家中的变化。虽然他并没有看到,也无法真的说出什么,可是他知道。 当然,这也许只是他的借口,他更多的还是害怕。刘灿太强了,强的他只能明白,而不能掌握。当然,他并没有想过自己要掌握刘灿,只是…… 郭荣脑子纷乱,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的是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站在那里,想站的久一些,更久一些。 “郎君,走吧,再站下去人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多久,他听到韩通的声音,顿时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那是一种空洞的细碎的感觉,他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的转过了身。 一步又一步,他向太原走去,他的人跟在他身后,雪地里,终成一片白色。 公元941年,天福六年,安重荣讨伐契丹的缴文传遍各地,一时激起千层浪花。各地节度都或明或暗的有了各种反应,石敬瑭最终决定采取怀柔政策,他本想北巡邺都安抚安重荣,终因年关将近而没能成行。他不知道,因为这一点时间,令原定的历史发生了变化,安重荣有了更多的准备,而吐谷浑部也受到了契丹更多的压迫。 这一切刘灿都不知道,他们正在雪地里前行,不过在进入到中原后,他们也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安重荣、契丹的字眼频频出现在他们耳中,很多人的眼中有了光彩。 “安节度要今上打契丹呢!” “早该打他们了!” “今上会同意吧?” …… 第122章 第六十章天下(下) 虽然天下贫苦,这一年还出了不少天灾,但临近年关,各地还是带上了喜庆的色彩,特别是京都开封,也许是为了粉饰天下,也许是为了取个好兆头,石敬瑭专门从内库中拿出了一笔钱,给开封各地都挂上了灯笼,这些灯笼一挂上去,晚上是不说了,就是白天也是全城上下一片红,引的周围乡镇的都来看稀罕,这人一多,气氛也就更有了。 这外面的气氛好,石敬瑭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连带着宫中都有所缓和。不过这一天,李氏的宫里却气氛紧张,李氏盯着面前的人:“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人跪在地上,小心回答:“回娘娘,那边的确是如此传话的。” 李氏哼了一声,那人打了个哆嗦,全身肌肉都紧了起来,本不愿再多嘴,但想到收到的那盒子珠宝,还是硬着头皮道:“这是那人送来的年礼的单子,他说,对娘娘的恩德是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李氏又哼了一声:“你收了他多少好处这么替他说话?”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人连连磕头。 “滚去吧,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那人不敢再多言,飞奔而去,李氏踢了一脚身边的矮凳,异常愤怒。他怎么也没想到刘成竟敢拒绝她,果然是翅膀硬了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要是早先,他连上表的资格都没有! 安重荣的缴文闹的沸沸扬扬,朝中说什么的都有,虽然也有说他不识大体该杀的,但大多就是些文官的议论,主动请缨的武将一个都没有。李氏就想让刘成来拔这个头筹,她知道石敬瑭虽然决定安抚,心中对安重荣还是恼恨的,而且也做好了安抚不成就打的准备,若刘成在这个时候贴上来,以后必是另一番天地。 虽然没有挑明,但刘成算是她推荐上来的,她早先又有过暗示,这次就想让刘成来露这么一次脸,可谁知这刘成竟然这么不识时务。 “此事事关重大,臣还要思忖一番,还望娘娘宽宥个时间!”想到这个回答她就暗暗咬牙,时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再过一段日子,圣上安抚好安重荣,那还要他跳出来做什么?若是安抚不好…… 李氏其实知道石敬瑭八成是安抚不好的,只是安抚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李氏叹了口气,早先的愤怒也少了不少。现在天下对契丹积怨已久,这刘成恐怕也是怕惹上这么个麻烦。要说多么无礼倒也不算,只是也绝对谈不上忠心罢了。 “看来在关键问题上还是要用自己人,这外人,到底是靠不住的。”李氏有些恹恹的想着,正要起身,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刚才那人留下的单子上,她微一犹豫拿了起来,一看就不由得轻咦了一声。她知道刘成是一定不会少给东西的,但没想到会给的这么丰厚,当下就觉得这人虽没什么出息不当大用,到底还算懂事,以后若能经常这么孝敬,也还是有用的。 她并不知道刘成这一次能送上这么多东西,可以说是掏出了大半身家,不说刘成如何,就连赵方毅都有些心疼,虽知道这是必须的,可看向刘灿的眼神,总带了那么几分幽怨。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几个主管财务的谋主、管家了。刘灿也知道他们的难处,过年的时候特地选了个日子,搞了次聚餐。 在餐上,她先是对众人做了一番夸奖,又做了一番许诺,最后自己站起来,双手举到头顶,然后一揖到地。当下众人都是一惊,其实她早先说的那些,大家都不是太在意,因为这基本就是例行公事,哪家哪户都是这么做的,就是外面的一个小商行,到了过年的时候也会搞个类似的节目,虽然有些提升士气的功效,可在座的,也都差不多属于人精类的,并不会怎么受感动。可这个礼就不一样了,这是大礼!就是他们对着刘成,也很少行这样的礼! “郎君这是做什么?” “万万不可如此。” “这、这……” 在座的都站了起来,就连一向有些桀骜的张天生也离了席。 “诸位都是有大才的,我刘家尚在管城时,就全赖诸位辅佐,来到郑州,也是有诸位的帮忙才有现今的局面,以后,我刘家也要仰赖诸位。先前那一礼,是感谢诸位早先的扶持。这以后,还是要请诸位操劳了!” 她说着,又是一礼。她这么一做,其他人更是按捺不住,当下就有人道:“郎君真是羞煞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不过是做些份内之事,又怎当得起郎君如此大礼?” “刘先生这真是大德之言,只是当今世道艰难,就是今上也各处受肘,诸位能与我刘家同心协力,岂不就是我刘家的福气?我行此礼,只是应该,却当不得什么。只是之后两年,我刘家恐还有些艰难,就全赖诸位了!” 早先说话的刘先生摇摇头:“郎君如此待我等,我等也只有以死报之了!” 这话一出,不管真假众人纷纷应是,刘灿再次抱拳:“如此,灿,就在这里谢过诸位先生了!灿这里还备了一些小礼物,不当什么,还请诸位笑纳。” 她说着拍了拍手,赵匡胤等人拖着盘子走了出来,每人的盘子上都有红布盖着,有那好奇的当下就掀了开来,当下就吸了一口气,那竟是一个小金佛!虽然那金佛只有巴掌大,金子质地却相当好,在这大厅中竟有些闪光的趋势,场上诸人一时都被惊住了。 “郎君,这、这……” 赵方毅当下皱起了眉,刘灿笑道:“这都是诸位应得的,先生不必推却。我让人烤了一只羊,现在正是时候,大家一起享用吧。” 她说着,对旁边的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很快就有人抬着羊走了进来。这羊是秘制的,香料蜂蜜都没少放,又洒了大把的孜然,饶是在座的也吃过,一闻这味道还一个个是食指大动,待厨师上前片好,给他们端到跟前,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一席下来,宾主尽欢,刘灿这边却被赵方毅拦着了:“郎君今天这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生最近很为难吧?”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是在院子里,刘灿随手攀下路边的腊梅,闻了一下,“我知道这些钱先生本来都是有用处的,被我临时调走,各方面都要重新调配,也真是为难先生了。” 刘成做了节度,可以说的上是财源广进,可各方面开销也大增。不说别的,就是手底下的奖赏就要比早先更进一步,刘成倒没在这上面克扣,不过因为要给李氏上供,这过年时的福利就厚不起来了。虽然也不薄,但也够赵方毅为难的了。 “这次的这些东西是我调了演武场的金子做的,先生不必担心。” “我不是说这些,而是郎君今天的作为,可是在收买人心?” 这句话说的直接而诛心,刘灿放下腊梅,转向赵方毅,后者目光囧囧,没有丝毫放松,刘灿慢慢也眯起了眼:“先生什么意思?” “今天这事,节度也是做得的,为何要郎君来做?还是此事,节度其实是不知的?” “我阿耶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若节度知道,请郎君给我一个理由;若节度不知,也请郎君给我一个理由。”赵方毅丝毫不让。 刘灿眼睑一垂,过了片刻才抬起头:“先生是知道我身份的,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那个资格呢?” “这是……郎君的回答吗?” 刘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先生,我有一个念想,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法……那就是,我想这天下的人,都有饭吃,我这么说,先生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这次轮到赵方毅发愣了,他有些发呆的看着刘灿,刘灿没有理会,继续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大地,每隔个几百年就要遭一次劫难。有人说是五德轮回,有人说是盛极而衰。我也不知道哪个对,但我想,不管是轮到了什么,转到了哪里,只要大多数人有饭吃,就可以了。我这么说,先生能明白吗?” “那么、那么郎君的意思……”赵方毅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才道,“是要逐鹿吗?” “谁知道呢?”刘灿一笑,“如果这是必须要做的,那就当是吧。” 赵方毅一怔,然后双手高举,一揖到地,刘灿连忙扶着他:“先生这是……?” 这么问着,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感觉,果然,就听赵方毅头也不抬的道:“若这是郎君的念想,毅,愿以死相随,必不敢怠!” “……先生如此,以后恐与名声有碍。” 赵方毅抬起头:“早先我是有遗憾的,遗憾郎君的身份,但自古英雄出草莽,草莽尚且不算什么,又何况男女。而且以郎君之才干胸怀,若能得之中原,必是圣人当朝。我若因此被骂,那是我赵方毅的福气!” 草莽是经常的,女主却绝对稀罕,赵方毅这么说完全是找理由,但其中的意思刘灿是明白的,当下一笑:“有先生此话,我再无顾虑。先生放心,此事阿耶是知道的。” 第123章 第六十一章大变(上) 天福六年的这个春节,整个后晋就是在动荡不安而又怀揣着某种似乎不可说的希望中度过的。而对于郑州上下来说,刘灿宴请的事又仿佛事一个信号,当刘柱拜在赵方毅名下的时候,下面的人是有些迷惘的。刘成的这点家业还很单薄,可好好经营也很有可能流传下去,这突然推出个小儿子,不免就让人犯嘀咕。就连开国伯郑永齐也说刘成走了一步糊涂棋。而这次刘灿一出面,众人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早先的那些迷茫啊,还有埋藏在心中的不安啊都消失了,连带看着刘家都仿佛比早先厚实了不少。 这点变化刘成能够感受到,刘灿也能。父女俩在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刘成就道:“我看着上下都对你信服的很,但愿有一日你换回女装他们也能不变。” 刘灿一笑:“此事,以后再说吧。” 刘成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道刘灿这么说基本就是不准备换装的意思了,对此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现在刘家的形式,若刘灿换回女装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可要这么一直穿着男装,以后又要如何嫁人生子? “阿耶,得到一些东西总是注定要失去另外一些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后悔,阿耶也不用有什么遗憾,到了今天,这些都是小事,阿耶真的无须在意。” 刘成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他心中的那些计较,刘灿也没办法,只有让他自己去理顺了。其实刘成也没有太多精力花在这上面,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了,他要整理军队,要研究安重荣安从进,要考虑路线、装备。这些事情虽然也都有属下分担,但他也要一一关注并做下决定。刘家上下都在等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而刘灿这边也有很多事要忙,除了演武场本身的事物外,早先在路上他们打发回来的那批难民也要安置好,其实认真来说,那些人本来是都安置好了的——从一开始,刘灿就把他们打发到了荥阳。虽然这时节难民很多,但一批批遭过契丹祸害的难民都来到郑州,还是有可能留下祸害的,荥阳就不一样了,山多不说,又不引人注目,县令程政又是自己人,做什么都比较方便。 这些人先后七批,总共八百三十一人,路上又死了十六人,到荥阳的时候还有八百一十五人,不过另有九人因为疾病到荥阳后很快不行了,所以现在只剩下八百零六人。 到了荥阳,他们的日子就算好过了,每日做一些修路、修房之类的活计,虽然这些工作都比较耗费体力,但一来并不怎么赶工期,二来给出的饮食也不错。当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但每日都有三个杂面馒头,两碗稠稀饭,更妙的是,每过个三天,还能得一个鸡蛋!这些饭食现在在管城已经是比较普通得了,只要勤快,家中又没有特别捣蛋的或者重病的,一般人家都能混个温饱,沾些荤腥。但在其他地方,这绝对是一等一的饭食,就是荥阳当地,很多百姓也吃不上,所以为此程政没少给刘灿上书。当然,这是另外一回事了,而对于这些难民来说,这日子真是美的不行,只要好好干活,就能吃上这等饭食,因此一个个非常卖力,生怕被开出去。 他们来的时候各种担心,怕这怕那,到了荥阳,有个比较有见识的更是晕了过去——葬在北邙!这荥阳临着邙山,可不是让他们修坟的吗?而修坟,都是要殉葬的啊!所以当时还闹了一场小暴动。不过他们慢慢就发现,这里的人是让他们修东西不错,但显然不是坟,而这么过上一两个月,还有人觉得就是修坟又怎么样?这坟又不是一天两天就修的好的,说不定要修个几十年,现在外面那日子,几十天都不见得能活的下去,能在这里安生过个几十年,那是福气呢! 所以这些人的心也就定了下来,不过刘灿并不准备把这批人留在荥阳,她早有计划,这些人是要北上的,局势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一些事情必须提前做好安排。 密州虽还不是最理想的地方,可也是可以经营的,而且曹明已经传回消息,那地方地广人稀,最北端几乎没有朝廷的力量,不过一些渔民散居,所以哪怕他们争取不到那里,也可以先占据了,而这批人,就可以先去打个前哨。 “我说的,你可记清了?” “是,教官!”赵进的胸挺的笔直,他的两眼放光,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他一向稳重,此时这么情绪外露是没有想到刘灿会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为刘家经营一处退路!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托扶! “你们这些人,不仅要应付这些难民一路有可能做出异动,还要应付过路的州府的刁难,此中必会有种种险恶之事,都要看你们自己的手段了。”她说着,目光从赵进脸上滑过,又看向旁边的赵匡胤、白勇等人,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胸,“如此,就拜托了!” “教官放心!”众人齐齐抱拳,“必竭尽所能,赴汤蹈火!” “竭尽所能也就罢了,赴汤蹈火就不必了,”刘灿一笑,“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们这几个可都要给我活着回来!” 赵匡胤等人也笑了,这个说教官我们一定会活着,那个说他们会早些回来的,一时间热闹纷纷而又带了些伤感。这种伤感在赵进带队离开后达到了顶峰,这几年演武场的这些人基本就是吃住在一起,就算偶有分开,也是很快就又聚到了一起。而这一次,起码要半年,还有可能会更久,所以就算他们都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时候,也多了离别的愁绪。赵匡胤更是拉着石守信的袖子:“我不在的日子,教官就拜托你了,你可要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受伤,更不要让她伤心。” …… “你别不相信,教官是重情义的,她虽不说,对我们的离开也必定是难过的,所以你要好好安慰安慰她,刘静虽是她亲妹妹,可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你是最早跟在她身边的,这时候可不能偷懒。” “……五十个积分。” “什么?让你照顾教官,你还找我要积分?石守信,你还是不是人啊!” “你把我袖子扯破了,我要去换件新衣服,我对这件衣服有感情,五十个积分都给你算便宜了!” 赵匡胤看着他跳了又跳,最后咬牙道:“石守信,你没人性!” 石守信淡淡一笑,不过在赵匡胤要走的时候,还是给了一句祝福——活着回来。 外面人并不太清楚演武场的这些少年男女是到什么地方的,演武场经常会有些短期外出,前不久还去了一次太原,所以最初也没有人太在意。当然,像赵弘殷这样的人是清楚的,杜氏还为此流了好几次泪:“二郎那么小,就要离家,一走又是要到山东,这山东现在哪是太平的啊,不是说那个什么安从进要反吗?万一二郎被卷了进去……这、这可如何是好?郎君,不若去与大郎君说说吧,咱们现在虽然有了三郎,可他还不成人呢!” 未来的宋太宗在三年前出生了,但现在还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按照此时的说法,人不满三岁还不算成人。杜氏早前夭亡过一个孩子,对这个幺子真是各种看顾,可就是如此,她也怕这个老幺长不大。 “郎君这已经是照顾我们了,此事不要再提!” “什么意思?” 赵弘殷皱了下眉:“有些事不好与你说,你只要知道,二郎若不去密州就要打仗即可。” 杜氏一怔,哭的更难受了,不过再不说让赵匡胤留下的话了,她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又生在这个环境里,哪怕赵弘殷不说,隐隐的也感觉到了点东西,想到之后又要经历战乱,不由哀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而在赵进等人离开三天后,刘成上表给李氏,在表中他先是为自己早先的怯懦道了一番罪,最后又表示愿意为国为民上刀山下火海,石敬瑭这次北巡,他愿意跟随。 是的,在经过了一番商讨、分析,还有刘灿的回忆后,众人还是选择了安重荣。第一,安重荣的时间更近,刘家要想从容撤离,时间是很重要的一个要求;第二,刘成能跟着石敬瑭,这样也方便及时提要求,要知道石敬瑭是在安重荣谋反后没多久就死了的,他一死石重贵和契丹抗上,谁知道是什么后果?当然,最关键的一点也是,石敬瑭现在是去北巡劝说安重荣,而不是像早先要讨伐安重荣,这可是有着绝对的差别的。哪怕劝说不成再打,那也说不上太恶劣了。 而这一次北巡,演武场的第一期学员,包括刘灿都是要参加的。她把演武场的学员分成了两部分,赵进赵匡胤那边是到密州开拓,剩下的石守信石小小则是上战场,唯一留下的就是刘静,对此刘静很不服气,大吵大嚷着也要上战场,却被刘灿一句话止住了:“若我同阿耶死了,就靠你带着大母和刘柱离开了。” 第124章 第六十二章大变(中) 刘静一下被震住了,她看着刘灿,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的叫了一声阿姐,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叫刘灿了,这次在内心极度虚弱下又下意识的叫了出来。刘灿笑着拍了拍她的脸:“不要怕,我只是说万一,没有意外的话,我同阿耶是不会死的。” 在她的记忆里,这两次叛乱都是平了的,作为胜利一方,特别是作为还算高级的又绝对不会死战的将领,战死的可能还真不是太大。不过她虽然这么说了,刘静的小脸还是煞白,她哆嗦着嘴:“阿姐、阿姐就不能不去吗?” “我刘家若想有更好的发展,这一次,是必须要去的。”是的,这一次她可以不参加,演武场的那些学员其实也可以不参加。毕竟他们想的是此战过后就立刻脱身,避开中原的血肉磨盘,找个地方安生发展几年。要想达成这个目的,刘成一个人去就行了。可一直到现在演武场的那些学员都没有经历真正的战火,她自己也没有亲临过战场。闷头发展是必须的,但不打上一仗,又怎么真正的知道什么叫战争? 而这个世界,终究是打出来的。 刘静一把抱住她:“阿姐,你会回来的是不是?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你不要丢下我!” 刘灿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你放心。” 这么说着,她的目光远眺,看向远处静蓝的天空。她会回来的,她当然会回来的! 天福七年三月十六,石敬瑭终于开始了北巡。在此之前,他和历史上一样给石重贵留了十数通空名宣敕以防止安从进叛乱,而和历史不同的是,吐谷浑部在这个时候进入到了刘知远辖内,契丹对此非常恼怒,责令石敬瑭严惩刘知远。这令石敬瑭非常苦闷,接到契丹的要求后,砸了宫中十数件东西,更在闻讯赶来的李氏怀中大哭:“刘面长害我!” 刘知远脸长的长,所以小时候有这么一个诨号,当然现在是没人叫了,就是石敬瑭平日也不会这么说他,这一次是真被气恼而又无可奈何了。 李氏抱着他小声安慰,又把刘成拿出来让他开心。刘成的主动请缨虽然晚了些,可到底是有了,而且依然是武将里的头一份,为此李氏非常得意,觉得刘成虽说不上十分忠心,可比起其他人已经是非常忠心了。石敬瑭也得了不少安慰,觉得自己的垂青果然没有白费,那几天着实欢喜了一阵——在这个人人都在反他,到处都闹叛乱的时候,刘成的上表简直成了石敬瑭的精神支柱。不过这一次这个支柱也不太管用了:“他现在如此,不过是位份还低,人手还少,将来若成了一方重镇,手握兵马,也不过是第二个安重荣,刘面长!”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这些人都是虎狼之心,我信他们敬他们,给他们权势荣华,到最后他们却都还会背叛!三娘子,这刘成现在看来是好的,你若想让他得用,将来就不能给他太好的位置!” 李氏叹了口气。 “当然,这些人你若不与他一些好处,他还是会叛乱,所以要给他们希望而又不能一下给全了!三娘子,此中关键,你可要明白!” 李氏觉得这话带了几分不详,当下就道:“陛下这说什么呢,这刘成虽对我有几分孝敬,可要怎么用,用到哪里当然还是陛下说了算。” 石敬瑭摆摆手:“不过这么一说,你不要多心。刘面长!刘面长!” 此时,石敬瑭对刘知远是恼恨的,但他没有办法。刘知远镇守河东,手握重兵,正是他早先所处的位置。他知道刘知远已经心怀异志,可若他现在就出手料理,天下立刻就会乱。想了想,他觉得只有先料理的安重荣,再来说刘知远的事。而在同时,他对契丹也非常不满,若不是你们苛刻吐谷浑部,他们又怎么会背井离乡的投靠刘知远?若没有他们这一出,又哪有现在这些事? 虽然石敬瑭对李氏那么交代,但他对刘成还是不错的,不管刘成以后如何,现在总是旗帜宣明的站在了他这边,而且态度恭敬,表现忠心,这样的属下他真是好久没遇上了。所以在大军开拔后扎营的第一天,他不仅宣召了刘成,听说他带了孩子,连刘灿也召见了。刘灿是没有品级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是一身玄色的演武场胡服,外面裹了一件狼皮坎肩。此时,她已经过了十六,身条完全拉开,基本长成了。因为充足的营养和训练,说不上强壮,但绝对不瘦弱,而比起普通的武将,她身上还有一分文气。站在那里绝对当得上英姿勃发而又有一分写意风流。石敬瑭一见就有些惊奇,看了看刘成,又看了看刘灿:“这孩子,可与你不太像啊!我看要比你强的多。” 他这两句,后面那一句是夸奖,前面的却有些不是太好听,不过他这一句是以夸赞的语气说的,刘成对此也不太在意,当下哈哈一笑:“陛下谬赞了,这孩子捣的很,陛下不怪罪就好。” “你这就是谦虚的太过了,她这样子哪里看得出淘气?唔,还是个白身,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既然这一次见了,我做主,先做个都头吧!” 刘灿连忙跪下:“谢陛下隆恩,只是小可寸功未立,连战场都没上过一次,就得此殊荣,实在是受之有愧。小可向陛下讨个恩典,若将来,小可侥幸能为陛下立下一些功劳,还请陛下给小可个官做做。” 石敬瑭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先是惊奇,最后就笑了:“像你这么不爱做官的,我可是头一次见,刘节度,你家这孩子可有意思的很。” 刘成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生气,他早先是见过石敬瑭的,知道只要恭敬,他对臣下一般都很和蔼。当下道:“让陛下见笑了,她哪里是不爱做,不过是怕做不好被人说道,陛下不怪她无礼就是她的福气了。” 石敬瑭摇摇头:“没有立功就不受奖赏,这一点她不知比多少人都强了,我又哪里会怪她?刘节度,我看你这孩子很好,你好好养着,将来是能荣耀你刘家的。” 刘成连忙拉着刘灿一起谢恩。 虽然没有授官,石敬瑭还是赏了刘灿一块玉佩一匹好马,那玉是上等的羊脂玉,算是刘灿所有的玉中最好的一块了。马虽然说不上是千里马,可也比得上她从太原带回来的那些。看着这些东西,想到石敬瑭那基本算是简朴的帐篷,她一时也不由得有些唏嘘。她现在也算是经历过一些场面的了,但刚才还是很紧张,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第一次见活着的皇帝。 说现代人不畏权势,人格平等,那真的只是理想状态,别人不知道,刘灿是清楚自己的,早先见个旅游局的领导心中就发颤。虽不能说那位领导就能决定她的前途,总能有干预。而石敬瑭,在历史上再有骂名,再快要死了,现在收拾他们刘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真豁着不顾后果,要杀人,他们也是只有先死了再说。 而石敬瑭,却比想象的还要……刘灿想了想,最后只能以和蔼做总结。 “教官在做什么?”她正沉思着,就听到一个声音,抬起头,就看到了石守信,“没什么,不过想一些事情。” 石守信看着她,她一笑,停了片刻又道:“石头,以后我若是要做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时候,还请你能阻止我。” 石守信皱着眉:“教官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与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有害的事情。” …… 石敬瑭的这次北巡最初是没什么说的,不过是赶路,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契丹的责令不断传来。石敬瑭苦闷之下,只有不断的催促队伍加快进度。这一路急行,赶的众人人仰马翻,好在他带出来的都是精兵,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只是也免不了有些慌乱。刘灿把这一路见的都默默记下,然后晚上召集演武场的学员一一讲解,这里面自然也有她不懂的,她就去请教刘成、柴志坚或其他老行伍。到了邺都的时候,却也学了不少东西。 现在的邺都是河北的一个县城,不过六十来万的总人口,也没什么支柱型产业,远远说不上发达。不过在历史上,这里却是鼎鼎大名的,曹操把这里定为魏都,曹丕也是在这里登的基,就算后来把帝都移到了洛阳,这里也依然是五都之一。而此时,邺都因为早先的后唐设这里为兴唐府,虽比不上早先了,也还有几分气象。 到了邺都,众人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安重荣还没有什么异动,看起来是有可能和平解决的,石敬瑭也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安重荣还是听他的话的,他现在都来到他家门口的,这个老臣子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因此稍一休息,他就开始给安重荣下诏书,要求他把来投奔的那些少数民族都打发回去,好好的听契丹人的话。 第一封诏书,安重荣回了,态度恭敬; 第二封诏书,安重荣依然回了,态度依然恭敬; 第三封诏书,安重荣还回了,态度同前,而就在石敬瑭准备下第四封诏书的时候,安从进反了!当时石敬瑭正在听人念拟的第四封诏书,听了这个消息大叫一声,倒在炕席上,而也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安重荣,也反了。 第125章 第六十三章大变(下) 在真实的历史上,安重荣是在石敬瑭一连下了十多封诏书后才反的。石敬瑭之所以没有直接开打而选择了北巡,一来的确是不敢轻易动手,二来也是因为安重荣是他未发迹之前就招纳过来的,虽然安重荣早先也是后唐的臣子,但他在石敬瑭伸出橄榄枝后带着一千多人来投,也算是从龙之臣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安重荣和石敬瑭是有革命交情的。所以石敬瑭会想着以情动之,以理说之。安重荣呢,也总想着能说服石敬瑭,于是两人书信往来了很多封,最终才算互相死心。 而在这里,因为时间的拖延,安重荣提前反了!他以要觐见石敬瑭为名,一路打着抗辽的旗号,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他起兵的时候还是只有自己的军队,而在这个过程中问询赶来的难民纷纷加入,一时间竟有席卷之势。 消息一个个传来,邺都大营中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特别是在高级将领中。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做了打仗的准备,也不是没有想过安重荣会反,可就这么反了,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当然最重要的是,石敬瑭病了! 在安从进反了的消息传来后,石敬瑭就病了,一开始也许只是气急攻心,缓缓就好了,但安重荣的反却让他缓不过来了。这几天都躺在炕席上,连坐都坐不起来。 为了防止军心涣散,石敬瑭病了的消息还不敢曝光,但军营上下都一片紧张,各个将领一方面组织着迎敌,一方面又都打着自己的算盘。安重荣来势凶猛,石敬瑭又这个样子,他们真没必要和他死磕,真是不行就后撤,反正真是不行的话,也还有杜重威。 在安从进反了的消息传来后,石敬瑭就急调了杜重威,不过这边诏书刚发出去,那边安重荣就反了,所以杜重威什么时候会来还真不好说。而且,他会不会来,也还真不好说。 关于后者,才是大家最计较的,如果杜重威赶来,他手握重兵,应该是能挡下安重荣的,可要是他不来呢?想到这里,很多人都建议及时撤兵,毕竟京城空虚,急需大家回去坐镇。 石敬瑭知道下面的心已经散了,躺在床上,吃着药还召集将领一个个去谈话,这些谈话不能说没有用处,却没有什么大用。刘成也被召过去了,回来后对刘灿感叹:“没有人同陛下一条心,他现在恐怕还没有经营河东的时候快活。” “……阿耶看,陛下的样子到了什么地步?” “不好说,要说陛下身体一向强壮,早先你也见了,可以骑一整天的马。这一次也是急症,急症来的急,可也容易去。我看陛下倒不像是很快要不行的样子,不过也有人说陛下是硬撑的。” 虽然下面人都有各自的小九九,可也不敢贸然行事。而在这里石敬瑭身体到底如何,也是他们的一个行事标准。如果石敬瑭真的不行了,那大家真的要早寻后路;而如果石敬瑭还能好转,这条船大家倒不用急着往下跳。 “你让演武场的那些小家伙这两日都机灵些,也许我们随时都要撤。”刘成又道,“我今天看到张岩之和陛下身边的王宦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若是他有什么异动,咱们立刻跟上。” 张岩之也算是石敬瑭身边的近人了,手掌半个禁卫军,若他真有什么异动,这个大营立刻也就散了。刘灿听了不觉一惊:“阿耶可看仔细了,那张岩之和王宦官真说的是撤退的事?” “我是看到了,可哪里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他们那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做好事,这也没什么稀罕的,现在又有哪个是同陛下一心的?” 刘灿皱着眉不说话,不对!非常不对! 安重荣叛乱后石敬瑭很快死了不错,但安重荣的叛乱也是平了的,她记忆里,石敬瑭是在平了安重荣的叛乱后才死的,这中间到底隔了多长时间她不知道,可她知道是隔了一段日子了,起码也应该有两三个月。可是现在,安重荣的叛乱要怎么平?特别是,石敬瑭能不能撑过这段时间? 不自觉地,刘灿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石敬瑭死,石重贵继位,反契丹,契丹杀来,因太过暴虐,各地反抗,最终只有退出,然后刘知远趁虚而入,刘知远死,汉隐帝继位,杀郭威,郭威反扑,黄袍加身后成立后周…… 这是她所知道的时间线,而现在,这个时间线要变了? 不自觉地,刘灿开始了踱步,在她的计划里,他们起码是要避开契丹的。但如果现在石敬瑭顶不住安重荣,会有什么后果?安重荣席卷天下?不,这很难,这个时候朝廷的军队还没有经历与契丹的大战,还有比较强大的战力,安重荣就算一时得势,也必要受创。而一旦朝廷和安重荣成胶着状态,各路节度都有可能跳出来,到时候就是天下大乱的格局。当然,现在已经够乱了,不过这种乱她是知道轨迹的,可一旦让安重荣事成,她就完全失去了把握。 这些年她能步步走对,一是来自后世的知识,另外一个,就是她能“预知”历史走向。她知道这种预知早晚是要失效的,当她结识郭荣、留下赵匡胤一家的时候,历史就开始出现了偏差,而当她参与逐鹿,历史就会完全变样,那时候她再没有什么预知,但在现在,她还需要这份预知! “灿儿,你怎么了?”见她状态不对,刘成开口道,刘灿停了下来,“阿耶,我们现在不能退,不能让安重荣真的打进来!” 刘成有些疑惑的看向她,想了想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不能让咱们练出的那些兵和你的那些宝贝学员在这里折了吧?” “不,阿耶,安重荣若打进来,这天下就乱了,咱们很可能会被迫提前加入战局。”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咱们现在可以退,可退了之后呢?若杜重威能及时赶到拦住安重荣还好,可若赶不及,安重荣就会一路杀向中原,而现在朝廷本身就在和安从进打着仗,很难再开一个战线,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若阿耶的领地在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可偏偏在郑州,到时候阿耶是降?是战?” 刘成怔住了,刘灿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明,他却是知道的。那时候他不管怎么选择都不合适,降,接下来就要替安重荣打仗;战,就要和安重荣打仗。 一般来说,当权者都会对一方节度礼遇有加,哪怕一时拉拢不好,也会徐徐图之,可郑州这地方实在是太敏感了,哪个帝王都不会放任不管。当然他也可以降了又降,可刘家还有什么未来?不说当权者如何看,就算底下人也不会再留了。 “别人可以退,阿耶不能退;别人可以走,咱们不能走!”刘灿慢慢的说着,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凶狠。 刘成慢慢的点点头:“此事,还要请赵先生过来一通参详。” 是的,赵方毅这次也一同来了。本来他是想要留在郑州的,毕竟刘成父女离开刘家的势力就空了一大半,若没人坐镇,很可能出现什么事端。不过后来他还是决定一起跟来,毕竟这是刘家第一次参与到战争里,虽然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打起来,可各方面也需要他从中协调。所以最后的决定就是他跟来,而白钱留下,白钱和刘成多少年的交情,几乎可以代替半个刘成,而且他性子事出了名的暴躁,动不动就敢拔刀,由他坐镇,一些魑魅魍魉也不敢随意起事。 赵方毅很快就来了,听了刘灿的话,他也皱起了眉。其实这几天他也感觉到不妥了,但一直认为是因为大营里气氛紧张,而自己也被带紧张的缘故。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经历战场,虽然他在外面一向表现的云淡风轻,其实心也是崩着的。他来回走了两趟,长长的出了口气:“郎君说的是,这一波,与我郑州,非常重要。只是若只以我刘家来挡,却又不知要牺牲多少。” 石敬瑭带出的人不少,可个个都有小心思,安重荣杀来,其他人都退了,只有他们挡上去,死伤大半可能都是轻的,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而且如此一来,也有些太显眼了,虽与节度的名声有好处,却与我们早先的计划有些违背。此中得失,还需要细细推敲一番。” “先生说的是,不过这种大势当然不能只有我刘家来挡。若我估计不错,杜重威是一定会来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拖着其他人,只要大营不散就行。” “郎君为何能肯定杜重威会来?” “因为我知道。”当然这话刘灿是不会说的,事实上她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场叛乱是平了的,可怎么平,由谁平却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杜重威骨子里其实是亲契丹的,安重荣明目张胆的反契丹,只冲这一点杜重威也要赶过来。何况之后后晋的全副家当都放在了他身上,这时候他要不过来又哪有后来的那些事? “因为他应该知道,他若赶不来后果会如何,哪怕他有反意,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第126章 第六十四章围城(上) 往常刘灿说什么,赵方毅大多是赞同的。他之所以对刘灿死心塌地,哪怕明知她是女子也表明要誓死相随,排除掉什么文人情怀知遇之恩之类的原因外,刘灿的判断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这一次他摇了摇头:“大郎君说的是理想状态,可杜重威不见得会这样。我看杜重威此人性格暴虐,行事带着一种乖张,虽是长公主的驸马,却不见得会识大体。” 刘灿在心中暗暗点了个赞,赵方毅这真是没有说错,杜重威要是识大体,也不会再之后带着十数万兵马头像契丹了。那个位置太诱人不错,但他的目光也实在是有些太浅薄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复制石敬瑭的,特别是全民都咬着牙要抗击契丹的情况下。 “先生说的是,我们不能把赌注都投到杜重威的自觉上,所以此事,还要问一问当今。我想在这个时候当今急调杜重威,必是有他的原因的。而且,我们若想要全军不散,也还要当今的配合。” 赵方毅慢慢的点点头,他还是觉得这有些冒险。石敬瑭会调杜重威,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离的近,而且此人的才能一向被推崇,要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妹婿,更为忠心?后者简直有些笑话,要知道石敬瑭娶的也是先朝的公主呢!不过就像刘灿刚才说的,别人可以退,他们不能退,有一线希望他们都要尽力把握,何况这点希望还比一线多些。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怎么让陛下……对我们说实话?或者说,怎么让陛下相信我们?” …… 石敬瑭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很累很疲惫,眼睛涩的厉害。太医让他宽心多休息,他也是想休息的,现在也没什么事,他没召集那些将领,那些将领也没有过来,他是可以休息的。但他却睡不着,甚至不能合眼,他一合上眼,就仿佛看到了李嗣源,这个他当年跟随的帝王对他怒目而视:“我日日祈求圣人降世解民于倒悬,你却把燕云十六州割给那虎狼之国,你就是这么迎接圣人的!”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李嗣源已经死了,死在很多年前了,不仅他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也死了,他的义子李从珂也死了。可这些景象出现的多了,也令他有些迷糊,当李嗣源又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忍不住道:“陛下,你总怪我,可我若不如此,今天死的就是我了!何况,这帝王早不是你李家的了,李从珂把这位子从李从厚手里夺了过来,他虽也姓李,却不是你的亲子。如此作为实在是狼子野心,我逼死了他,也是为陛下你报了仇!你要怪就怪李从珂,若不是他逼迫,我也不会反,我也不会找契丹借兵。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不,我没有一天快活的,每个人都在骂我都在嘲笑我都在鄙视我。听,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 石敬瑭捂着耳朵,想杜绝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责怪声,可那声音却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陛下、陛下……陛下!” 他猛的睁开眼,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只是一时却想不起这人叫什么名字。 “陛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需要召张大人过来吗?” 这一句话把石敬瑭召回了现实,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是王景啊……” “是小的,陛下,可要喝口水?” 他点点头,王景抬着他的头,小心翼翼的把水送到了他的嘴边,他喝了两口,觉得舒服了很多,抬起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要酉时了。” “是吗?”石敬瑭暗暗松了口气,有一种又熬过了一天的感觉。安重荣反了!安重荣就这么反了!虽然早就知道安重荣是要反的,可此时他依然有一种不太能相信的感觉。他还记得当年他带着一千多人马在城墙外向自己遥拜时的场景,还记得他向自己投诚时那激动仰慕的目光。那时候他拉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他们欢快的大笑着。 君臣相得…… 他们曾是一段佳话! “陛下,刘节度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又走神了,直到王景的声音将他惊起,“什么?” “陛下我说刘节度来了,他说有事要觐见陛下。” 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但还是点点头:“扶我起来,让他进来吧。” 他是能坐起来的,只是若要一直保持坐立的姿势就比较困难,不过王景可以给他后面垫高,如此一来他就能靠着了。哪怕有些自欺欺人,他也觉得靠着是要比躺着强些的。王景给他弄好,又帮他擦了手脸让他看起来精神些,这才到外面宣了刘成进来。 虽然非常疲惫,石敬瑭一见他还是露出了笑容:“我正说要召你过来用膳,你就来了,可见这就是应该。王景,一会儿别忘了给刘节度添一双筷子。” 虽然他早先并没有这个打算,王景还是很自然的接道:“这是当然的,陛下现在不能用荤腥,这新烤的羊腿可不就是给刘节度准备的?我还记得刘节度爱吃嫩的,这个小羊腿保证又嫩又香。” “谢陛下赏,劳王公公费心了。”刘成连忙行礼,然后又带了几分为难的道,“臣这次来,是有些话想同陛下说。” 他这话说的石敬瑭和王景都是一怔。石敬瑭怔然的是刘成找他竟然是有事?在他想来,刘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大抵上应该就是来看看,说白一些,就是来看看他是不是快死了,若他真是要不行了,这个第一个主动请缨的武将恐怕也不会多留。对此,他虽然非常愤怒,可也无可奈何,不仅要装作不知道,还要尽力拉拢。 而现在来看,刘成竟然是真的有事? 王景则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久在宫里,又是石敬瑭身边得用的,习惯了一句话绕几个圈子,一个动作里表达出几重含义,刘成这么直白,让他不由得有些鄙夷,同时还有些愤怒——刘成这么说,不就是要把他打发出去?这些武将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手里有几个兵就目中无人,他早晚会让这些人知道他的厉害的! “刘节度有话对我说?”石敬瑭不由得问了一遍。 “是,臣有些事情想向陛下汇报。” 石敬瑭不由得向王景看去,他的房间里本是要有六个人的。侍女、侍从,王景虽得用,也不该只留他一个,之所以会如此,是他怕自己失态的事情传出去。他知道自己不对劲,有的时候他明明只是在心中反驳,谁知却已经真的说了出来。除了王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虽然他现在是清醒的,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下一刻就糊涂起来。而且,这刘成若有什么异志,他现在可没能力阻挡! “刘节度有什么话就说罢,不碍事的。” 刘成怔了下,然后跪在地上猛的就磕起了头,他磕的砰砰直响,几下头上就一片乌青。石敬瑭一怔,随即又惊又怒,嘶声道:“刘成,你这是在逼朕吗?” “陛下息怒,臣并没有这个意思,臣之所以如此,是向陛下表达忠心。臣虽早早投了陛下,但一直位卑,直到去年,才有幸得见天颜。虽一直想为陛下效忠,可因为愚钝,也不知该如何行事。现在如此形式,臣有些话想向陛下说,可又怕陛下不相信,只有如此,还望陛下明察!” 一番话说的石敬瑭的怒火消去了不少,但也更为疑惑:“你想同我说什么?” 刘成没有马上开口,石敬瑭又道:“我信你就是了。” 刘成一咬牙,又磕起了头。石敬瑭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这又是做什么?难道朕金口玉言说的你都不信?” “臣不敢,只是臣下面的话可能要有些不敬,臣怕唐突了陛下,只有先告罪。” “行了行了,你说吧。” 刘成站了起来,石敬瑭见他额头冒着心思,心下有些动容,又道:“王景,给刘节度拿把胡床,再上杯茶。” 这胡床虽然带了床,其实就是交椅,有的带靠背,有的不带。不带靠背的基本类似于现代的马扎,王景给刘成拿的就是不带后背的那种。这倒不是王景现在已经开始报复上了,而是现在的木制家具本就不多。石敬瑭平时在炕席上,这胡床就是来往的将领用,他们再跋扈,也不好在石敬瑭面前坐那种带靠背的,所以这里准备的都是这种马扎。刘成是坐过这种马扎的,所以当下微一犹豫,就贴着边坐了下来。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臣谢陛下的恩典。”刘成沉吟了一下,咬牙道,“臣要说的是,陛下现在非常危险!城中将领大多都有异志,若安重荣的叛军再逼近几分,这大营很可能就散了。” …… ………… 石敬瑭惊住了,刚才刘成那么磕头,他就知道他要说的事不简单,很可能就是要告发某个将领,还想着要怎么安抚。他知道下面这些将领没几个好的,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安抚再安抚,比如对刘成,虽然他早先心中烦的要死,不也要打起精神应对吗?可现在刘成竟把大半将领都告?!这、这…… 他疯了?! 第127章 第六十五章围城(中) 刘成当然没有疯,他只是无可奈何。 石敬瑭是傻瓜吗? 他也许心胸狭窄不识大体寸目鼠光甚至没有民族情怀……但他绝对不傻的。不傻也就意味着不好忽悠,所以让他怎么相信刘家是一心为公,和他共荣辱的? 这个时候,刘成迅速起家,底气薄弱的弊端就非常明显了。虽然在赵方毅的谋划下,他们扯到了几条线,这段日子他也结交了不少人,可要说到能共同进退的……还真没有。特别禁军又不是别的地方,对这一块石敬瑭本身看的很重,他们自己也很自矜,虽也不是不想巴结外面的武将,可也要找有实力有基础的。 所以刘成要找几个一起喝酒,甚至帮着传传消息说说话的人也许不难,可要找到愿意为他做背书,乃至得罪大多数将领的人是真找不到。而刘成在石敬瑭那里有体面吗?绝对不能说没有。好歹也是一方节度,好歹也是第一个跳出来请缨的,可要说多大的体面,还真没有。那么,石敬瑭要怎么才会相信他? 若是在其他时候也许还能用手段,做策划。可现在是火烧屁股了,大营随时可能崩盘,什么手段在这个时候都不是太好使。赵方毅和刘灿研究了两个时辰,最后无奈的发现,目前最可行的,就是实话实说,把所有的一切都讲开了,赌一把。反正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赌输了,石敬瑭也不会怎么样他们的,当然以后会有些不好的结果,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些了。 “刘节度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安重荣虽然谋逆了,可不过跳梁小丑,手下就那点人马,不说我大晋多少武备,就是当下这邺都中的也足够将他们碾为齑粉!”这话石敬瑭自己都不怎么信,可说出来却是绝对的言之凿凿,要放在以往,刘成是绝对要附和的,但在这个时候,他只是拱了拱手,“陛下说的是,要放在平时,安重荣不过是癣疥之疾,只是现在却有可能呈蔓延之势,陛下万万不能小视。” 后面的王景傻了,他觉得刘成不是疯了,而是傻了。现在这形式谁看不清楚?但大家都不说,偏偏他跳出来,还得罪了大部分将领,这不是傻了是什么?石敬瑭却听出了这话音不对,他想了想,看了下王景,后者愣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到外面去守着了。 “刘节度,现在你有话可以直说了。” “陛下,臣虽早早就投了陛下,却没能立下什么功劳,比不得其他将军。只是陛下知道,我的领地在郑州,甚至,我的老家也在其内的管城。我不知道别人如何,只是从我的这个角度来说,是绝对不想郑州、管城受到兵祸的。我的妻子,就是在上次的兵祸里……下落不明的。” 石敬瑭不由得正了一下身体,刘成的第一句话可以不用去理会,后一句话却说的明白——他的领地在郑州!大营如果散了,安重荣一路南下,开封若出了问题,郑州也不得安稳!若刘成对他说忠心耿耿,誓死相随,石敬瑭一百个不信。若刘成对他说体恤民生,爱护子民,他也不过是一笑。但说到自己的领地,石敬瑭还真有些信了。 随即,他迅速的盘算了一下刘成的得失。他首先想,刘成会不会是被安重荣收买了,他早先第一个跳出来在当时固然是识大体,现在却要考虑是不是早投了安重荣,不过这个可能很快就被石敬瑭排除了,他还记得刘成是怎么发家的——那是临阵倒戈来的,这样的人,说好听点是识时务,说难听点那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在他这次病倒之前,从哪里来看,安重荣的机会也不大,刘成怎么也不该就那么投过去的。 而排除掉刘成是奸细的可能,其他的事情问题也不大了,哪怕刘成想借着这次机会踩掉什么人,搏一个出位的机会,在石敬瑭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算来算去,都觉得刘成是真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到这里,他的身体不由得又正了一下:“你有什么想法?” 刘成看着他,慢慢的吐出了一个字:“杀。” “杀?杀谁?为什么杀?” “杀一儆百,陛下对臣等一向慈悲,只是此时,却是要先把他们震住了。臣说一句不当说的,现在我们要做的也就是争取时间。臣敢问陛下一句,杜将军可一定会来?” “这话怎么说?” “若杜将军一定会来,那我们只需要拖到杜将军前来,事情也就解决了。不说杜将军的武力,只是这种震慑力,这大营上下想来也是不敢乱的。可若杜将军不会来,那就要另做打算了。” 石敬瑭沉默了片刻,杜重威是不是会来他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现在是看谁都值得怀疑,看谁都有反心,不过他当时会调杜重威,却是没想到他也会反的,所以他沉吟了片刻:“朕想不到他不来的理由,他一定会来!” 刘成已经听出了他有些底气不足,可这事本就是一场豪赌,杜重威真不来他们也只有认了,不过现在这计划却是针对着他来摆的,所以当下他点了点头:“若如此却是便意了。” …… 王景站在门外,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把消息给张岩之传出去。他要同张岩之说话有的是机会,只是石敬瑭现在一刻都离不开他,而且又多疑暴躁,却是要想点办法的。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一会儿要敲打敲打刘成,虽然这刘成是注定得不了好的,但他一向出手大方,这个时候他再点点他,说不定还能再得些东西。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脑子就不好使呢。”想到以后可能收不到刘成的孝敬,王景不免有些遗憾,他和刘成没什么交情,不过刘成每次见他,都会塞来个东西,虽然这也是大多节度都会做的,可别的节度使都比较远一些,刘成却是近的。刘成要是不行了,接任者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唉,他身边怎么就没个聪明的呢?” 他这么想着,就听到后面有声音传来,回过头,就看到了刘成。虽然早先还在心中鄙视他,此时他还是笑道:“节度出来了,圣上对节度这恩宠真是令人羡慕啊!” 刘成把准备好的一个封包塞了过去:“麻烦王公了。” 王景趁手一拿就知道封包不轻,顿时笑的更带了几分真诚:“不麻烦不麻烦,节度这圣眷,啧啧,以后咱家说不定还要靠节度提携呢。” 刘成一笑:“有两句话,我想同王公说一下,若有得罪的,还望王公莫怪。” “节度请说。” “我早先同圣上说的那些其实是不该的,只是那话我却是不得不说。这营里的形式王公一定是清楚的,其实我早先也想过保存自身,唉,说起来也是对不起圣上,只是我有家有口,又有那么一份基业,实在也不得不为他们考虑。只是我后来再一想,别人都跑得,唯独我跑不得,因为我那基业就在郑州啊!我离圣上如此之近,又怎么能在圣上不好的时候保留全身呢?王公,我这一点小心思,若圣上问起,还望王公帮着帮衬一二。”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景一眼,王景此时已是汗出如浆。和大多数得宠的宦官一样,他绝对当得上聪明二字,刘成这话他怎么又听不出其中的含义?刘成在郑州尚且要如此顾虑,他就紧跟着石敬瑭,若石敬瑭不好了……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他和张岩之联合有一大半就是因为这个,但此时刘成的话却不由得让他想的更深一些。他现在之所以如此风光,完全来自于石敬瑭的恩宠,而若是石敬瑭不在了,张岩之也好,刘成也好,谁还会把他放在眼中?他虽和张岩之有协议,可他一个无兵无权的宦官又要靠什么让张岩之遵守协议?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面对刘成,腰不由得弯了下来:“节度想来是已经有了对策?” 刘成看了看他,笑道:“我哪有什么想法,不过是遵循圣旨办事罢了。” 他说完向前走去,王景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有了敬畏之心,他想了想,走进了屋内。 “王景……”石敬瑭的声音带了几分幽然,“你说朕杀谁好呢?” 王景一怔。 “张岩之,可好?” 王景一个哆嗦,再也控制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明察,小的和张将军之间真没什么,他不过是想早些得到点陛下的消息……” 天福七年三月,安重荣挟难民南下,一路逼近邺都。邺都上下恐慌一片,人人自危,禁军统领张岩之意图谋反叛乱,被石敬瑭身边的近臣王景发觉告发,石敬瑭命刘成发难,一举拿下。时下,禁军鼓动,石敬瑭亲自镇压。一时间,邺都上下一片肃然,再不敢有妄念! …… 在很久以后,有人说张岩之是被冤枉的,他一个禁军统领,全家老小都在开封,说大难来了他想跑是有可能的,说要立刻谋逆,却有点太牵强了,石敬瑭如此做不过是杀鸡儆猴,一时间吓住众人不敢异动罢了。为什么拿他下刀?谁让他是禁军统领啊,别人的兵都是自己的,他的兵却是皇家的,石敬瑭最能控制住,不拿他拿谁? 不过这个说法不过是一闪而过,后晋本就是小朝代,没太多人钻研,张岩之更是一个小人物,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又有谁在意? 第128章 第六十六章围城(下) 不管后世如何评价张岩之,在这个时候,他的死却暂时稳定住了局势。跟着他来邺都的将领突然意识到,在登基之前,石敬瑭也是扎扎实实的武将,他的刀也是非常锋利的。安重荣还在路上,石敬瑭可就在身边,这个儿皇帝现在看起来病恹恹的,万一他一疯,觉得自己要死了,要拉些陪葬,大家可不是冤枉至极? 所以不管早先有什么打算的,暂时都停了下来,不过心中对刘成却恨的要死。他们就算当时懵懂,过后也反应过来刘成为什么会这么卖力了,合辙你这厮觉得自己是没跑了,所以拉着大家一起玩命啊。这也太不讲究,太不人物了!早先刘成本结交了几个朋友,此时也都疏远下来了,众人对他虽然表面上比过去更殷勤客套,可再不亲密。过去也许还会对他透漏几分商议的事情,现在面对他的时候就是一团和气,更有几个早先和张岩之交好的,想找机会给他点颜色看看。刘成过去若外出只带一队亲兵,现在却要带两队,刘灿还把阿草拨到了他那边,单纯比武力的话,阿草还不太够看,但他胜在隐蔽性强,哪怕不特意隐藏,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断臂少年呢? 石敬瑭也发现了刘成的处境,所以对他越加笼络,还一举把刘灿封为了指使,刘灿本想拒绝的,可石敬瑭给出的条件实在太好了,许她自招人马,朝廷发补给。这看起来普通,却表明这支队伍朝廷不会插手,却会给钱,虽然只是个一般的指使,但五百人的补给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而且这是长期性的,就算后晋很快就会完了,好歹还有那么几年,这几年加在一起,也不错了。 “圣上这是要把节度彻底拉上自己的船啊。”看到那个任命,赵方毅叹道,刘成倒想的开,“已是如此,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今天圣上问我是战是走了。安重荣这已经要到宗城了,喊出了直入京都的口号。” “那圣上是什么意思?” “圣上怕被围了。”要在早先,石敬瑭是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邺都的,但杀了张岩之,吓住其他将领后,也许是因为出了口恶气,心中舒畅了不少,他的身体竟比早先好了一些。此时面对这种情况就有些坐不住了。 “节度,万万不能离开,现在在邺都,不管众将领心中如何,总不能乱了,可若是在路上……恐怕出不了河北,队伍就要乱了。”赵方毅连忙道。 “我也是这么同圣上说的,不过我看圣上那意思,也许是要我们同禁军一起护着他离开?圣上的意思是先到汝南,若事不可为,再回开封。” 这话一出,赵方毅也愣住了。他们早先最怕的是兵匪蔓延,中原糜烂,可如果照这个样子来看,倒也不是不可行。毕竟有石敬瑭在,只要下面没想着谋逆的总是要接待一二的,到了汝南,有这么一个缓冲,也许杜重威就能赶过来了。就算杜重威赶不过来,汝南离开封已经很近,朝中诸臣也要给想个办法。 “此计不妥。”就在赵方毅盘算得失的时候,一旁的刘灿开口道,“其一,张岩之在禁军根基不浅,这一次虽杀了几个嫡系,却不可能杀绝了,万一有人在路上发动,就是一场祸害;其二,圣上的身体虽有好转,却不是彻底好了,万一在路上病发,各方面都不方便;其三,圣上的意思应该是丢下城内其他将领独自行动,如此虽能便意行事,却彻底恶了诸将领,若其中有要冒险一搏的,恐怕我们走不远就要被缠上了。” “大郎君说的不错。”赵方毅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节度,现在邺都上下虽人人自危,将领中也有心怀巨恨的,可大多还不敢冒大不韪,但若圣上遗下他们,恐怕却是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 刘成点点头:“如此,就是守了?” 刘灿和赵方毅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那么,很可能就被围上了。” “阿耶,这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刘成一怔,随即大笑了起来:“好,既如此,就一赌到底!” 刘成回去把这一二三同石敬瑭说了,石敬瑭虽不是完全信服,也知道其中是有道理的,而且他现在依赖刘成,非常清楚若刘成不愿意的话,他是走不成的,所以也就咬牙同意了。他们达成了协议,就摆出了一幅誓与邺都共存亡的架势,抓到了几个想溜的兵士和中下层军官,砍了脑袋直接挂在城门口。其他将领见了这个架势,也只有一边在心中叫苦,一边祈祷杜重威能及时赶到了。不过他们的祈祷却不太给力,四天后,安重荣先于杜重威抵达邺都,在军队没有过来之前,是大批难民,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就那么手无寸铁的往城墙处而来。 这城门现在是刘成的队伍和禁军共同掌管,两方人马见了这个架势都出了一身冷汗,匆忙往上报去,刘成接到信也不敢自专,连忙去找石敬瑭。 “杀!”石敬瑭想也不想的道,“如此无君无父之人,还有什么好想的,全杀了!” “陛下,那些都是难民,是陛下的子民啊。” “朕把他们当做子民,他们把朕当做什么?”石敬瑭一阵冷笑,“那安重荣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又如何待我?” 刘成一阵无语,心想这怎么能是一回事?现在要杀了这些人,这后晋、石氏的口碑就彻底完了。虽说真到了万不得已还是要杀的,可就这么杀了和做过努力再杀完全不一样啊。 那是人呀! “这都是人啊。”刘灿站在城头,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难民,忍不住的头皮发麻。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些年她杀了很多人,见了很多事,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但当她站在这里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做的准备远远不够。 以前,她杀的那些要不是契丹人,要不是确定了罪行的山贼兵匪,哪怕有些只是山贼的家眷,可最最起码也有个包庇之罪。而眼前这些,却是难民! 因灾荒而食不果腹的农民,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市民,因被夹裹而不得不离开家园的老人、小孩、妇女…… 那些人其实还很远,但刘灿仿佛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痛苦和麻木…… “退后!退后!圣驾在城,敢冲撞者,死!”城头处有人大喊,下面的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依然缓慢但坚定的前行。 “退后!退后!不准再往前了!都站住!”没有人后退,也许有人暂时停了停,但看到其他人还在走,就也继续了。 “怎么办?射不射?” “已经快要到射程了。” 城头处,从将领到士兵都是一片茫然。 “射!”禁军中有人大喝了一声,箭雨纷纷而下,很多弦只是下意识的松手,更有一些在不知不觉中放轻了力道,即使这样,一轮过后也倒下了一批。 “再射!”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比较容易了,这次倒下的更多,□□四起。 人群,终于停了下来,而城上的兵士也暗暗松了口气,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再喊话,一时间气氛竟有一种诡异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难民潮那边有了骚动,城上的士兵立刻紧张了起来,刘灿也在不知不觉中握起了拳。还要来吗?还要再杀一批吗?她错了吗?如果不是她提议坚守,也许现在就不是这副局面?她想要这天下的人都有饭吃,可这下面已经有多少人死了! 刘灿知道,哪怕没有她的提议也还是会有人死的,可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臣,安重荣求见陛下,还望陛下出面一见!”就在她想的时候,一队人马走到了难民前面,大纛下是一个全府武装的将领,“臣为这天下一求,为百姓一求,还望陛下出来一见!” “为天下百姓,还望陛下出来一见!” 下面人纷纷大喊,声震寰宇,这声音从城墙外一直到城内,连在房内的石敬瑭也听到了,他面上不禁露出惧意,随即就是愤怒:“这是安重荣!是安重荣,他还敢来!他竟然来了!” “为天下百姓安康,还望陛下出来一见!” 声音再次传了进来,石敬瑭牙咬的咯咯响:“好,朕去见他!朕现在就去见他!” 石敬瑭现在还不能站立,但已经能坐直了,他坐在玉撵上来到城头。虽然他在历史上被叫做儿皇帝,但卖相还是相当不错的,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就算只是坐在那儿,也自有一股气势。城中不少兵士见到他都暗暗欢呼了一声,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外,停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他的声音很轻,除了他身边的人远一些的都听不到,王景立刻上前,拉着嗓音道:“安重荣何在?” “……臣在!”停了一下,安重荣在城下高呼。 “安重荣何在?”王景继续道。 “臣在!” “安重荣何在?” “臣在这里!”安重荣咬牙切齿,声音都带了几分嘶哑,那边的王景一骇,继续咬牙道,“既然在,为何见陛下不下拜?” 安重荣哈哈大笑一声,蓦地弯弓射箭,直冲王景而来。 第129章 第六十七章初露(上) 安重荣这一箭实在是太快了,而且出其不意,在这之前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当他一箭射来,反应快的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反应慢的甚至都没有反应。 给石敬瑭抬轿的人算是反应快的,但这个时候他们也做不了什么。而那边的王景只来得及瞪大了眼,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知道那支箭是冲他来的,他看得到那只箭,他想躲,可根本就动不了。当他感觉到胸口一凉的时候,才大叫一声,然后,他下意识的抚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消失,他惊恐的想说点什么,可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碰—— 这一声其实并不大,但却仿佛所有人都听到了,偌大的战场一片寂静。 “……安重荣,你大胆!”石敬瑭勃然大怒,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惧怕,刚才安重荣一箭射来,他真以为是冲自己来的。 “陛下!陛下当年跟随庄宗,何等勇武!经营河东,何等英明!今日,陛下却视那契丹满足为父,割让我华夏屏障与那虎狼之地。陛下会如此,都受小人所惑,今日,臣就为陛下除这小人!” “好,好你个安重荣,你是铁了心的要谋逆了!” “陛下,臣只是想请陛下收回乱命,不认契丹,收回我燕云十六州,只要陛下答应我这个条件,臣立刻掉头就走,从此为陛下做牛做马再无二话,陛下若下令攻打契丹,臣愿为马前卒,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他说着,从马上跳了下来,对石敬瑭一揖到地。石敬瑭喘着粗气,脸一点点的涨红,却说不出一句话。刘灿在旁边叹了口气,这就是大义,这就是名分。 从身份上来说,石敬瑭是皇帝,安重荣是臣子;从距离上来说,石敬瑭在上,安重荣在下。但是在这一刻,却是石敬瑭这边无言以对,是朝廷大军这边骚动不安。 “大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石敬瑭身边的一个亲信站了出来,“陛下要如何做,又岂是你能多言的?陛下念你往日旧功,不与你一般见识,还不快快退下?” 安重荣抬起头:“陛下真要一意孤行,不顾百姓死活吗?” 话音中,已带了些逼迫的味道。城墙上众人不由得有些色变,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一仗是免不了的,可在心中是不愿打的,而且也都不可避免的有那么几分心虚。 “安重荣,你这是在逼朕吗?”石敬瑭咬着牙,声音带着无比的阴森。 “臣不敢,臣只是在为天下百姓请命,为天下苍生计,还望陛下收回乱命,复我河山!” “为天下苍生,还望陛下收回乱命,复我河山!”他话音一落,下面响起众人齐声呐喊,一时间声振寰宇,城墙处的兵士都不安了起来。刘成等几个将领的难色更为难看,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知道士气的重要。本来石敬瑭亲临城头,对士气很有鼓舞作用,可现在却硬生生的被压了下来。安重荣若紧接着攻城,他们起码也要死伤惨重,而这接下来,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为天下苍生,还望陛下收回乱命,复我河山!” “为天下苍生,还望陛下收回乱命,复我河山!” …… 声音一声接一声,而每一声呐喊,都仿佛更大一些,城墙下难民的脸色也仿佛多了些神采。而与之相对的,却是城墙上这边士气逐渐低落。已经有些兵士的手开始颤抖。 石敬瑭脸红的已经有些发紫,他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下面那一声声像一支支利箭,刺的他甚至连眼都睁不开了。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才停下,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安重荣又道:“陛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愿望,而是天下人的愿望!” …… ………… 石敬瑭说不出话,他张不开嘴,刚才那人再次站了出来:“大胆,你又岂能代表天下人?” 安重荣一笑,拿起了自己的弓,城墙上一片紧张:“保护陛下!” “保卫陛下!” “护卫!护卫!” …… 喊的纷乱,动作还是整齐的,一排盾甲兵拿着大盾护在了石敬瑭前面,刚才答话的那人面色如土也往后撤,安重荣慢慢的拉开了弓:“陛下,臣为陛下杀此佞臣!” 他说着松开弓弦,箭簇如流星似的向那人直射而去,那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他觉得自己是不会被射到的,他离的这么远,躲的这么严,又怎么会被射到?可不知为什么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战栗,他想蹲下身,却又觉得两腿发硬,就是下不来。这一些列说起来很慢,其实也不过是在十几息之内,比起他刚才那风驰电掣的一箭自然是慢的,可对于被射的人来说却是太快了。早先答话那人若是早早匍匐下身体自然没事,可他一开始是有些怔住了,再之后又有些拉不开面子,等他下定决心要往下趴的时候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不过他还是有急智的,当他发现这点的时候就向往后倒,虽然那更不体面,可总比没命强。 下面的安重荣一笑,他这一箭并不是为杀那个人的,起码不单单是为了这个,否则他不用放慢速度,一箭射去,那人绝对就没跑了。他这一箭,更多的是要射掉石敬瑭这边的士气! 当!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那支箭突然发生了偏移,一支箭不知在什么时候射到了他的那只箭上。 当当! 第二支、第三支,在第三支射到的时候,他那支箭彻底被打到了地上。 …… 再次沉默,如果说早先是朝廷大军被夺了士气的话,那此时则是两边人都被惊住了。有一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的却都被惊住了。一支箭射出去被另外一支箭打到,这已经很少见了,下面还有第二支、第三支,这简直就像传说中的事情!谁做的?谁有这样的箭术? “安将军过了!”众人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当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不由得叫了声好。只见那人面如冠玉,长身而立,年龄虽不大却自有一股沉稳之气,“这位将军是忠是奸自有圣上决定,是生是死也自要经过审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会同御史中丞会审。将军虽贵为镇州节度,也是没这个权利的!” 开口的正是刘灿,她对安重荣的印象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后世有人说他是民族英雄,可一般说这话的对历史都不了解,连入门级都不算,因为他们一定没听过安重荣的另一句名言:“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从这一句,也就能看出他的反心了。他反契丹也许是真的,但反石敬瑭要自己当皇帝也是真的。这样的人说不上错,可要说心怀民族大义那就是呵呵了。所以此时刘灿面对他没有丝毫的气虚:“安将军说,为天下百姓请命,那请问下面这些百姓是不是天下百姓?是不是天下黎民!” 安重荣看着她,慢慢的开口:“你是谁?” 刘灿一笑:“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只是既然将军是为天下计为苍生计,我既为这天下苍生的一份子,想来也能说几句话。天下百姓求什么?不过是求个太平,求个温饱,那请问将军夹裹他们而来,是给了他们太平,还是给了他们温饱?” 安重荣一怔,正要答话,刘灿又道:“我再问将军,这一路上百姓死了多少?有多少是被迫而来,而将军这一路又造成了多少难民?如此多民众流离失所被迫离乡,这是什么为天下苍生?是什么为天下百姓?” 她这边问一句,城墙上的人腰杆就不由得挺一分,下面人则慢慢的迷茫了起来。安重荣大怒:“无知小儿,燕云十六州被让,多少我中原子民陷于虎狼之地,少了那等屏障,又何谈太平!” 刘灿哈哈一笑:“将军,敢问军人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安重荣一怔,没有反应过来,刘灿双手抱拳,往上拱了拱:“好叫将军知道,某上刘下灿,前不久才被圣上封为指使,目前手下不过几十个兵士,但我也知,既为军人就当保家卫国,不管国土面积大小,不管地形如何!若没有那燕云十六州,将军,就打不过契丹人了吗?” 安重荣张嘴结舌,刘灿这一番话其实有些偷换概念,可安重荣自己手脚也不干净,他若是单纯来请愿,带着自己的兵士也就罢了,夹裹民众本就存了胁迫的意思。这一路上他对那些难民也没什么照顾,那些难民自己找到吃的就活着,没吃的就饿死。此时被刘灿点出来,怎么也洗不干净,他大叫一声,弯弓就向刘灿射去,这一次他没有迟疑,这一箭风驰电掣,却是直冲刘灿而来,而刘灿的动作也不慢,几乎就在他有动作的同时也拿起了自己的弓,引弓搭箭,箭簇直冲对面的箭支而去。 当! 两只箭在空中交锋,双双落地,就在众人惊诧的时候,刘灿的第二箭已经射出,这一次,却是直冲安重荣而去,安重荣大惊,就地一滚,然后就听到身后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抬起头就看到自己的大纛从中断裂,向旁边倒去。 第130章 第六十八章初露(中) 五代各种混乱,皇帝都不固定,更何况其他了,所以很多东西都是采取唐制。这里安重荣的大纛用的就是青黑色的旗面,竖了个五仞高的杆子。古代一仞为七尺或八尺,因为这个尺的高度不统一,所以这个仞到底有多高也说不准,但再低也会有个六七米的,而在这里,安重荣为了声势,又特意加高了一些,以后世的标准来看,差不多有九米了。 这么高的杆子,竖起来是很威风,但要倒下来,也很有气势,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基本可以相当于六层以上的商品房倒塌了,这并不是夸张,这么说还是没说它的附带效应。 此时是非常讲究天时的,军旗倒斜或旗杆折断都是败军之象,在行军的过程中,掌旗到将士必须要保证旗杆竖直,没有歪斜,否则就会受到严厉惩罚,唐代军法上甚至明文规定:“行列不齐,旌旗不正,金革不鸣,斩之。” 而在这里,说的还只是一般的旌旗,现在,倒的却是大纛! 安重荣也是反应快的,当下也顾不得身份了,大叫一声就要去扶,可哪里扶的住。这倒不是他动作不够快,而是这纛,是从中间这段的,安重荣虽然勇武不凡,到底没有轻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大纛从他头上滑过,轰然倒地。 …… ………… 城头上的人惊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好事来的太突然,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而城下的人更是惊的后背发麻,前面的也就罢了,大约还知道怎么回事,后面的则惊讶中更带了恐惧。 大纛倒了!大帅的大纛倒了! 大帅的大纛是怎么倒的?被风吹的?——冒出这个想法的基本就是最铁杆的乐观主义者了,但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怎么相信。更多的也更符合常识的想法还是前面败了,而且是大败,败的连大纛都护不住了! 一阵阵骚动从后面传来,安重荣的脸都绿了,有心再说几句撑面子的话,可在这个时候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而城头的石敬瑭则是一阵狂喜,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当下道:“安重荣,你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这是上天都要惩罚你,还不速速认罪?” 安重荣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亲卫低声道:“大帅,此地不宜久留,来日方长。” 安重荣暗暗咬了下牙,目光阴鸷的看向刘灿。这不是他的计划,更不是他预期的目标。他早得到消息,邺都城内人心惶惶,很多将领都有出逃的打算。只是因为石敬瑭手段凌厉,第一时间杀了有些打算的张岩之,震慑住了上下又亲掌禁军,这才没有形成奔逃之势。所以他本来想的是折辱一番石敬瑭,令他的威信进一步缺失。根据他所得到的消息,石敬瑭这段日子,不仅外面麻烦不断,本身的身体也不是太好,能支撑下来,大多还是靠过去的那些威望,可这也有限的很,若他能进一步扫落他的面子,城内人心必然更为散落,说不定,还能有些意外惊喜。 就因为这个,他才会冒险来到阵前。否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就算生性好赌,没有足够好处的事也是不愿做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杀出这么一个刘灿!这才多大年龄就成了指使,这是哪家的孩子,他怎么没听说过? 他正这么想着,那边刘灿微微一笑,转身向石敬瑭抱拳道:“陛下,君辱臣死,臣愿领一支兵马为陛下斩杀此僚!” “好好好!”石敬瑭心中大喜,正要应允,身边就有一人匆忙开口,“陛下!” 声音带了几分惊慌焦虑,石敬瑭一怔,抬眼看去,那人又道:“陛下莫要上了安贼的当啊!杜将军马上就要来了。” 石敬瑭一震,不由得迟疑了下来。其实现在的情况,要说是安重荣的阴谋,怎么也不像的,不说别的,什么阴谋能连自己的大纛都给能折了?但身边人这么一说,他不由得担心刘灿控制不住局面,再被安重荣反杀进来。现在的形式,安重荣虽然大军围城,可要想攻下邺都也不容易,但若被他抓到机会跟着刘灿反杀进来,就难说了。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早年他跟着李嗣源转战各地,领着十几个人就敢冲入敌阵救援李存勖,而现在面对大好局面他却不敢趁势再拿一城。他不是不知道,若刘灿能把安重荣的阵线冲垮,这邺都之围也就解了大半,可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下不了决心。 万一这是个阴谋; 万一刘灿被安重荣埋下的伏兵击溃; 万一…… 而在这个时候,安重荣已经有了回应,他立在马上,大声道:“陛下,臣一片拳拳之心,还望陛下深思!今日臣还敬陛下,但若陛下一意孤行,不顾我中华百姓,那明日臣也只能为这天下百姓讨一个公道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迅速离去,身后亲兵层层将他围住,那架势不像他因大纛折断匆忙离开,而更像是他还念着过去的情分,暂时给石敬瑭面子!石敬瑭大叫一声,险险的没吐出一口血来。 刘灿在旁边看了,暗叹了一声,大好机会就这么丧失了啊!认真来说她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胜,但怎么看,也是他们这边的机率更大一些。她看着跟在安重荣离去的难民,那些早先一窝蜂涌来的难民,此时如同惊鸟似的离开。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有精气神提着,所以虽然一个个都面黄肌瘦,却是有一股士气,而此时却只见仓皇。 她看着那些难民,从一个变成很多歌,又从很多个变成一个。那些难民明明是背对她的,却恍惚的,有一种熟悉感。那仿佛是张氏、是王氏,是……她自己! 她看着,眼神越来越飘渺,脊背却在她自己都没有的感觉中慢慢的挺的更直了。 苍茫大地,一片玄黄。 …… 虽然最后被安重荣小小的摆了一下,可大纛折断匆忙离去的毕竟还是对方,石敬瑭这边也有凑趣的,当下就有人高呼:“陛下威武,安贼虽然一时猖狂,可到了陛下这里还是折纛损面,可见是天不佑这安贼,来日杜将军大军一到,必能把这安贼碾为齑粉!” “天不佑安贼!” “天不佑安贼!天不佑安贼!” 这话音一落,立刻就有那知机的高呼起来,而剩下的一些在迟疑了片刻后也先后跟着欢呼,这里面固然有讨喜的,但大多也是真的欢喜,不管怎么说,安重荣现在是真的退了,而看这个架势,今天也不可能再来。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说不定杜重威就到了呢? 在一片欢呼中,石敬瑭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连大纛折了的事都能遇上,可不就是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吗?这么想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刘灿,发现她和众人一样都在欢呼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今天能有这结局可以说全是刘灿一力造成的,但此时众人的欢呼,却都归到了天命以及他个人的威望上,而此时刘灿能和众人一起欢呼,不管怎么说,起码也是懂事的。 石敬瑭被安重荣气的内伤,再见刘灿这么上道就对她印象更好,再加上她这次是真有功的,回去不久就把她召到了自己屋里,一定要赏她些什么。 “今天这事,全是陛下威望,以及那安贼被上苍所厌,臣其实真没做什么。不怕陛下笑话,臣虽然在箭术上有所得,但在往日,实在是达不到今日这样得水准得,可见还是陛下天命所归,没有其他的。”刘灿站在地上,说的异常真挚,石敬瑭更是开怀,“就算是上天借你的手来做这事,你也毕竟是做成了,就这一点,就有功!说吧,你想要什么,朕今日就给你这个恩典!” “谢陛下隆恩,只是臣一时真想不到要什么。” “那就好好想,慢慢想,总能想到的。”石敬瑭说着,喝了一口参茶,他突然有一种全身充满力量的感觉,当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他还在太原,连天子也要看他的脸色。那时候他有人有兵有权!这三者其实是一回事,有了人就有兵,有了兵自然也就有权了。 刘灿低着头,迅速的盘算着。她知道要要些东西,如果不要,石敬瑭还会不高兴。但要什么呢?金银珠宝要来没太大用处,反而让人看轻了——钱财这种东西显然是有用的,可她在这个时候却不能狮子大开口,而要上那些一点,只显得她小家子气。要官位?她现在已经是指使了,难道还能再要个刺史、节度?这就算石敬瑭真的许了,下面也要闹翻天,邺都内,刘家已经非常招风了,她再要个官位,那就有些招祸了,而且,没有实质意义。要求给刘成换地方? 在这一刻刘灿真有些动心,但她迅速就压了下来。刘成能在这里一举成为石敬瑭的心腹——或者说是半心腹,有大半原因在于他们所处的位置,现在提这个要求,那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想来想去,脑中突然一动,抬头看了石敬瑭一眼。她这一眼看的很隐蔽,不仅速度很快,而且角度非常微妙,但她毕竟抬头了,所以石敬瑭还是注意到了:“可是想到了?” 第131章 第六十九章初露(下) “这个……”刘灿露出一丝为难,“不敢欺瞒陛下,却是想到了一个。” “说吧,朕既然许了你,但说无妨!” 刘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臣就斗胆了,臣一直对杜将军非常仰慕,这次杜将军来了,臣希望能得陛下一个恩典,能到杜将军身边观摩学习一段日子。” 石敬瑭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观摩学习?” “是,臣听闻杜将军用兵如神,很是仰慕。” “就这个?” 刘灿露出一丝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态:“当然不是臣一个,臣手下也有几个一起陪着练箭骑马的小子,臣想让他们也跟着一起长长见识,所以也想替他们向陛下讨几匹马来骑骑,也不用太好,只要比早先陛下赏我的差一些就行了。” 石敬瑭差点没有喷出来,愣了一下才用手指着刘灿:“好小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朕呢!什么仰慕杜重威,我看你就是惦记朕的那几匹马!” 石敬瑭这次出来,很是带了一些好马。这些马如果有需要,就用来安抚安重荣。再不行,就用来赏赐手下,退一万步说,真到了必要的时候还能用来逃命。刘灿早先得的那一匹就是其中之一,而对于那些马,也有不少人惦记。 刘灿低着头,一副被说破不好意思的样子。石敬瑭瞪了她一眼:“行了,赏你了,不过老杜那里你是不是真要去?” “这个倒是真的,臣还想看杜将军怎么大破安贼呢!” 这话说的讨彩,石敬瑭心情更好,挥挥手:“一会儿让人带你去挑。” 刘灿谢了恩,见他虽然神情亢奋,面上已带了几分疲倦,就退了下来。石敬瑭微笑着看着她离去,一开始他的脸色还是温和的,但慢慢的,就冷硬了下来,他眯着眼,回忆着刘灿刚才的神态,这是真的只是想去杜重威的大营里看看,还是有别的打算?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却是要给刘家挪个地方了。 只是刘家刚刚立了大功,这事,却是要好好操作才行。 他正要细思一番,突然喉部一阵剧痒,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这一次的咳嗽来的非常猛烈,他咳的鼻涕泪水都出来了,而一直到他停下才有一个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陛下可要喝口茶?” 声音并不是非常熟悉的,他皱着眉:“王景呢?” “王大人……”那人吞了口口水,才小心道,“王大人已经去了……” ……石敬瑭怔了下,才想起王景已经被安重荣射杀了,顿时,他咳的更厉害了,在剧烈的咳嗽中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 “你要马也就罢了,提那杜重威做什么?他是好想与的?何况你这么说,陛下不定要怎么想呢!”居移气养移体,到了某个位置,考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听刘灿说完刚才的事,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妥。 “陛下自然是会有想法的,可还不见得是好是坏呢。”刘灿嘻嘻一笑,倒不是很在意,“我才立了这样的功,陛下就算有什么想法,难道就能因此办了我?哪怕做的再隐蔽,也足够天下寒心了。” “现在当然不会如何,可以后呢?” 刘灿微微一笑,后晋都没多少日子了,她还担心什么以后?刘成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正要再说,旁边的赵方毅已道:“节度放心吧,就像大郎君说的,此事,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利还大于弊呢。” “怎么说?” “此事过后,节度不就要提换镇之事?此事若有节度主动去提,恐不太美。而现在陛下多了这么一层顾虑,回去也就好操作了。” 刘成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现在刘家是因为地理位置和石敬瑭绑在了一起,主动提换镇很容易引来猜忌,但石敬瑭本身就有这个想法的话,那就不用他们提了,稍加引导,此事,就成了! 想通这点,他看向刘灿的目光不免就复杂了起来,他一向知道这个女儿是聪慧的、能干的,可在那个时候这么容易就想通这些也太妖孽了些吧! “阿耶不必如此看我,我不过是正好想到前朝之事罢了。”刘灿微笑道,“此事说到底还是有些凶险的,届时还要阿耶好好操作一番。” “换镇虽然凶险,但走到这一步,再凶险也是有数的,倒是你要去杜重威那里……我听说此人相当自负,心胸也不怎么宽广,却是不太便意。不如,就换个人去?” 赵方毅连连点头:“节度说的有理,到时大郎君装病即可。” 反正主要目的就是让石敬瑭对刘家和杜重威之间有些猜忌,倒不见得非要刘灿自己去不可。 “不,阿耶、先生,我是真的想要见识一番的。”杜重威在历史上名声很臭,但并不是说他就没有才干,恰恰相反,他出身一般,却一路熬到驸马、大将军的位置,就算有种种巧合机遇,本身的能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安重荣就是猛人了,杜重威将他拿了下来,本事也就不用说了。 未来的刘家、演武军会偏安一隅休养生息暗中发展,可总是要出来的,而那时候免不了要与各路豪杰争斗。刘灿非常清楚自家事,定规矩、走发展她不缺手段,可打仗……她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不错,她是带着人经常剿匪,也没有过失手。但那些匪患本身实力就很不怎么样,有的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拿不出来,而他们这边呢,人强马壮不说,还有正规军在后面做底气,怎么说也没有输的理。就算上林家寨那次,她也是早摸清了路数才上的。 说到底,真正的战争她并没有参与过。在邺都,她感受到了大战的气氛,却并没有身临战场。这是她缺失的,将来总要交学费,而与其将来再去弥补,不如现在就提前感受感受。 是的,感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灿虽不觉得自己怎么金贵,可也不会把自己往太过危险的地方弄,她会提出那个要求是因为她知道这一仗,杜重威胜了! 站在胜利一方的身边,又有石敬瑭的口谕,危险性怎么看也不大。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把握,刘成赵方毅却不一样,两人都觉得刘灿这还是冒险了,正要再说,外面就传来一阵骚动,刘成眉头一皱,唤人询问。 “禀节度,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听他们说,好像外面来了好些马。” “马?”刘成一怔,刘灿笑道,“想来是孩儿挑的那些马到了,阿耶、先生不如一起去看看?” 刘成还想着杜重威的事,可现在明显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有暂且按下。三人一起来到外面,然后,刘成和赵方毅都怔住了。刘成是一方节度,赵方毅也是郑州少数人之下多数人之上的大先生,两人都算是有见识的,马更不知道见过多少,可眼前的马还是令他们愣住了。 马并不多,不过一二十匹,可个个神骏,均是体格高大目光圆润饱满的,站在那里,却是要比牵他们的马倌都要高出一些,与一般的马相比,更不是一个等量级的。若做比较的话,那就是汽车里的悍马,而现在,还不仅仅有悍马,更有路虎、猛禽、大切诺基,这些车挤在一起,带来的场面也是非常震撼的。也就不怪这些见惯了马匹的军人这么激动了,事实上,一路走来,已经有不少军人跟过来了,现在还围着指指点点。 “刘指使,这是你要的马,你点点可对不对。”来移交的宦官郑则满脸苦涩,刘灿实在是要的太多了。这些马一共也就三十匹,除了早先赏下的,还有二十六匹,而刘灿,一下就点了十五匹!虽说有石敬瑭的口谕,负责此事的也很是忐忑——他不敢阻拦刘灿,可这回去,弄不好就是一顿鞭子。 见外面站了不少人,除了普通军士,还有一些军官,刘灿立刻笑道:“郑公还请进来说话。” 郑则叹了口气,正要跟上,那边就传来一个有些粗哑的嗓音:“刘大郎,你莫不是要把这些马私藏了?那我庞帅可第一个不答应!” 刘灿抬起头:“原来是庞兄。” “原来你还认识我,你说这段日子,兄弟们的酒宴也不参加了,一起游乐也没你了。怎么着,今日得了这天大的好处,也不想与兄弟们分分吗?”那人说着,拍了拍刘灿的肩,“这段日子,兄弟们对你的意见可大着呢!” 刘成跟着大军行走,免不了要应酬各方,就算他不想也不能把刘灿总藏着,而其他的官员也有带子弟的,一来二去刘灿就和这些二代们混在了一起,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也喝过几次酒,一起似真似假的比过几次射箭。刘成地位一般,刘灿也不故意去露那个风头,酒喝的不多不少,箭射的不好不坏,如此大家虽然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因为刘成好歹是个节度,大家有什么事还是叫他。直到刘成抱上石敬瑭的大粗腿,坏了众人的打算,虽然大家面上还不交恶,却也都不约而同的排斥起他了,连带着刘灿也就没人叫了。 他们不叫,刘灿也不往前凑,却不想今天跑出来这么一位。 第132章 第七十章大军(上) 不用庞帅开口刘灿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何况他还几乎吆喝了出来,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反而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些事,庞兄不如稍等片刻,过会儿,我再来与庞兄好好叙一下旧。” “怎么着,你小子还真是不准备认人了?我这都走过来了,你还想把我打发出去,要打发我也行,这匹马借我骑一会儿,过会儿就来还你。”他一手指出了正前方的大黑马,那马全身乌黑没有一丝杂毛,被这么多人围观着,也神态自若,就算是在这些马里,也算是比较出挑的了。庞帅这一手并不是随便指的,而是早就盯上了这一匹。 “庞兄多想了,我怎么会有这个意思?只是郑公还在,所以想请庞兄稍待片刻。” “你说嘛,你说话的时候,我又没说不让你说,咱们什么交情,我还能让你为难了不成?”他看了一眼郑则,随即就忽略了过去。石敬瑭身边几个得用的他都认识,眼前这个,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对于这种待遇郑则已经比较习惯了,只是免不了还有几分气闷。 “你说你的,我借我的嘛。” “这个……”刘灿面露难色。 “怎么,还怕我把你的马偷了不成?”庞帅一边说,身体已经一边向那边倾斜了。他料定刘灿不会拒绝,毕竟他说的是借而不是要,众目睽睽之下,刘灿要是连这个情面都不给他,那也太不会做人了。何况他也不认为刘灿有这个胆子,几次相处,刘灿都是个随大流的,没有什么短板,也没什么长处,基本上就是那种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类型。 刘灿一箭射折安重荣大纛的事还没有被完全传开,庞帅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却不是太在意,因为他自己就射箭,非常清楚要把大纛射折有多不容易——要真那么容易,两军相战,只要找个神射手来这么一下,满分的士气也要打个折扣。可这事怎么从来没有发生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难操作了。 他是见过刘灿射箭的,姿势很好,力头准头却都一般。要说她向安重荣射箭了,他还有几分信,可要说他能把安重荣的大纛射折,他是一百个不信的。 至于那些流言……军中的流言多了,谁知道这吹的是什么风。也许是安重荣大纛折的时候刘灿正好向那边射了一箭,那还真是她走了狗屎运。 “我还真怕。” 庞帅就要抬起的右腿硬生生的止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刘灿:“你说什么?” “我说,我还真怕庞兄把我这马一借不还了。”刘灿笑吟吟的开口,眉眼之中只见笑意,仿佛在说什么笑话,庞帅一时有些晕头,就道,“你这么说,可有些不给我面子了啊。” “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依然满面笑容,依然态度和煦,但这话一出,温度都有些凝滞,庞帅怔了下,大声道,“刘大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这些马是我受了陛下的赏得来的,现在郑公还在,这些马连我刘家的大门都没进就要被你牵走,若是出了问题,是算你的?我的?还是郑公的?陛下责怪下来,谁来担当?” 庞帅一怔,刘灿又道:“庞兄说我不给你面子,但庞兄可曾给我刘某人过面子。庞兄来了,我好言招呼,庞兄却步步紧逼,这也就罢了。虽说我官职比庞兄大上一些,但你我还是平辈论交,庞兄又比我年长几分,不敬我这个指使我也不会在意,可我阿耶就在这里,庞兄又何曾向他请安问好?” 听她说前面那些庞帅还想跳起来,他虽然也算是官家子弟,仗的却是自己叔父的光,因他孔武有力很有几分勇武,也很受他叔父待见,但他叔父本身也有亲子,只是年龄还小,虽愿意提携他,却不会用上十分的力气,所以他到现在也不过只是个都头。不到二十岁的都头,在外面看来自然是非常风光,可在圈子里就不够看了,庞帅对此一直是有些介意的。此时被刘灿指出来就想大耍一通,可听到后面,就如一头冰水从头泼下,他彻底冷了下来。 他慢慢的转过头,果然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刘成。顿时,那股水变的更冰了。 刘成是个节度,是个很普通的节度,是个被现在邺都大多数人排斥的节度,但他还是节度!哪怕是从他叔父那边算,这也是个起码让他表现出足够尊敬的长辈。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才开口道:“小侄……见过刘叔叔。” 刘成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院内走去,他其实不太在乎庞帅是不是对他行礼了,可也知道怎么配合刘灿。 “郑公,这边请,有些话咱们还是进里面说的好。”刘灿也不再理会庞帅,转头向郑则道,郑则刚才受了庞帅的冷落,这时候也乐的配合,脸色也不像早先那么苦了,点点头,“你说的是,蓦地让不懂事的人听了。” 这话一出,庞帅的脸更是涨的通红,气恼之下恨不得上前逮着郑则暴打一顿,但他到底不是完全的愣头青,虽恨不得把郑则剥皮吃了,还是忍住了,只是看向郑则的目光就带了一份狠意。郑则心中一凛,不免有些后悔,心说自己好好的多什么嘴,蓦地惹来这么一段仇怨。郑则为人有些狷介,这个品性在一个宦官身上看起来就有些笑话,但他还真就是这样。他能有今天的位置,大多靠的是自己在相马、训马上的功夫,说起为人处世,就要错上几分了。不过也就是因此,王景早先对他颇有几分照顾。只是郑则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庞帅不是好相与的,他自身又没有什么势力底蕴,以后还不知要被怎么报复。 “郑公可是担心庞帅吗?” 郑则回过神:“刘指使还是点检一下这些马吧,若无碍,就在这里签字画押,我也好回去复命。” 虽然这些马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刘灿也没有大意,安排了一个懂马的下属去检查,自己则陪着郑则喝茶。郑则虽有些不耐,但他很少受到这样的待遇,倒是有些受用,喝了几口茶,他叹道:“刘指使,你这次真是点的太多了,不说我如何,就是你自身,恐也不好向陛下交代,不如让我带回去几匹?” 刘灿暗暗好笑,心说郑则这样的宦官还真是少见,嘴中则道:“郑公不用担心,陛下那里,你就说我是一意孤行要挑这些马的。” 郑则一怔,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刘灿道:“这也不算说谎,刚才郑公不是还劝我来的吗,所以若陛下问起来,你尽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就说我仗着陛下的口谕,完全不把郑公你放在眼里。” 郑则完全怔住了,让他们帮着分说的一直都有,这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当然,这也不算什么脏水,可这么揽责任的他可真是第一次见。就说现在武人骄奢,可也不至于这样吧,而且这刘大郎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类型的啊。郑则一时想不明白,但算来算去对自己没什么坏处,回去后就照着刘灿教的说了,石敬瑭一听他说刘灿挑走了十五匹马顿时就恼了。现代总喜欢拿好车比好马,其实这两个还真不一样。绝大多数好车都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就算那些顶级的号称全手工制作的也有固定流程,而一匹好马则不是你想要有就能随便要的。要好基因不说,还要看天意,从出生到长成更要有专人小心看护,就是这,还要祈祷别染上什么病了。何况车能换轮胎,马总不能换蹄子,从这个角度说,好马比好车更珍贵难得。 石敬瑭这些马就是用来送人的,可也没想过一次送这么多,听了之下大为心疼,就算郑则说是刘灿一意孤行也还是道:“你拦不住就不能来禀告朕?让人传给话你都不会吗?如此无用,朕还要你做什么?来人啊——” 他说着就要唤人把郑则拖下去,郑则吓的面无人色,有心分辨是一开始就得了石敬瑭的口谕才没有再来回话,可又说不出口,而且他也知道这话要说出来,不仅落不得轻饶,更会惹石敬瑭发怒。一时间只能哆嗦的跪在那里,暗暗祈祷王景快些出现,他早先没有上城头,还不知道这个对自己一向照顾有加的上司已经没了。 “你把刘灿早先的话再说一遍。” 郑则一怔,呆呆的看着他,石敬瑭两眼一眯,他打了个机灵,磕磕巴巴的说了起来。其实刘灿的表现并不怎么跋扈,当然在她挑马的时候他是劝了,可因为有石敬瑭的口谕他也不敢干涉太深,相应的刘灿也没有口出恶言,所以虽然他大半个过程都黑着脸,倒也算是平安无事。不过此时就算是他也知道,要真照这么说了,那前面的话就成欺君之罪了,所以虽然忐忑,还是把刘灿描述的跋扈骄奢了几分。最后更是说,到了刘家他还劝说,结果却几乎被刘灿打了脸。 “她到底打了你没有?” “没、没有。” 石敬瑭沉吟了片刻,挥手让郑则下去了,后者怔愣了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就这么脱身了,刚才石敬瑭表现的,还是要杀了他的。 “刘大郎那话有古怪,莫不会给他惹下什么祸事吧……”不由得,郑则对刘灿多了几分担忧。 第133章 第七十一章大军(中) 刘灿并不知道还有人为她担心了,郑则走后,她就到了马圈打量起那些马。她对马并没有什么执念,但就像在现代欣赏名车一样,好看的车她也是愿意多看几眼的。不仅是她,刘家军这边有些身份没有什么活儿的人都来了,他们对这些马的热情可要比刘灿高涨许多,特别是演武场的那些学员更是个个兴奋,刘灿对他们一向优待,这些马,说不得就有他们的份儿。果然,刘灿溜达了两圈就道:“下面好好干,做的好了,这些马就让你们挑一匹。” 欢声雷动。其他人又羡又妒的看着他们,刘灿见了又道:“大家都一样,只要有足够的功勋,我刘家是不会亏待人的。金银珠宝美女服饰,包括这些马,尽可选择。”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一人大着胆子道:“大郎君,此话可当真?” 刘灿故意一板脸:“我的话什么时候做过假?” 这话一出,欢呼声更大了,有些人看向演武场的学员就带了几分挑衅,演武场这边也不示弱,虽年龄偏小,却一个个都瞪大了眼,他们是被刘灿骄养出来的,在外面从不露怯。两边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刘灿见了却只是笑笑。演武场好吃好喝好装备,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敌视,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要想让别人服气,只有让他们打出自己的威风,靠她干预是绝对行不通的。何况两边互相比拼,也不见得不是好事。她这么想着,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转过头,就看到石守信正带了几分忧虑的看向她。发现她看过来了,石守信连忙低下头,她想了想,把石守信叫了过来:“你可有什么事儿?” “……我没有事。”石守信停了下又道,“是教官你……” “我?” 石守信往旁边看了一眼,刘灿挑了下眉,带着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教官要的马,太多了。” “哦?” 石守信有些忐忑。在她心中刘灿一直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做什么事都考虑的非常周全——她就不可能有错。可眼前这事她却仿佛没有丝毫觉察,所以这难道是他想多了?石守信一方面有些怀疑,一方面却又隐隐的又一种兴奋,如果他能提醒刘灿,如果他能……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由得带了几分潮红,他暗暗吸了口气:“第一,这些马非常惹眼,今天那个庞帅只是第一个,下面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打着什么旗号来找教官讨马;第二,陛下……可能会不满。” “唔,然后呢?” 石守信一怔,顿时有些慌忙,勉强道:“我暂时只想到这两点。” “那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 “是啊,你看出问题了,总要有解决办法吧。” 这点石守信还真没想过,不过他毕竟是机敏的,略一思忖就道:“我想不外是从两方面着手。一个是把这些马退回去,这个可以找节度出面,就说教官少不更事;第二,就是把这些马送出去一部分。” “那你觉得这两个办法哪个好呢?” 石守信想了想:“第一个。第二个虽然可能避免一部分祸端,但那些人对咱们一直都有些排斥,就算收了这些马也不见得会同咱们一条心。倒是第一个,陛下很可能还会把这些马真送过来呢。” 刘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拍了拍石守信的肩:“石头啊石头,你长大了啊。” …… “不过你既然能想到第一个更好,为什么不能再深想一步呢?” 石守信一怔,刘灿道:“早年赵先生给你们讲过萧何吧。” “是。” “汉初三杰,一个死于非命一个退位归隐,只有他,历经两朝,得文终侯,你说,是因为什么?” 石守信皱着眉,然后有些惊讶的看向刘灿,刘灿微微一笑,然后带了几分恶趣味的道:“努力吧,少年!” 她说完,又拍了拍石守信的肩,施施然的走了。石守信看着被她拍过的地方,心情纠结。按理说他是应该高兴的,刘灿鼓励了他肯定了他,虽然他并没能帮到刘灿,却比早先有了进步。可此时他并没有太兴奋,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仿佛带了几分愤怒几分遗憾还有几分不甘……他并不仅仅想得到肯定,还有一些别的。 刘灿得了一批好马的事迅速传遍了整个邺都,那些上了年龄的武将也就罢了,年轻的都有些蠢蠢欲动。不过同时他们也得到了两个消息:第一,刘灿射折了安重荣的大纛;第二,庞帅在刘灿那儿吃了瘪。 “这个刘灿,怎么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还能是什么,走了狗屎运,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呗。外面说的再好,我也不相信是她真把那大纛射折的,别说大纛了,射个树枝,离那么远看能不能射断?” 这话引来一阵附和,刚才那人又道:“不过她也太张狂了,老庞的面子都不给,他不给老庞面子,就是不给咱们面子!这一遭,绝对不能饶了她!” “对,就是这个理,一定要让她有个交代!” “别以为立了点功劳就能目中无人了,我爹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他们父子还在地里刨食呢!” …… 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这些都是年龄不太大的,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小的则十五六的都有。但他们个个衣着光鲜,佩戴精良武器,正是刘灿早先加入过的那个小团体。 “老庞,这次你受的委屈最大,你说怎么办吧,你一句话弟兄们就过去把她过去捆了来让你出气!” 庞帅脸色铁青,狠狠的喝完杯里的酒,没有说话。他这个反应让众人有些发愣,一人道:“老庞,你不会就这么忍了吧,那你以后还怎么在营里混?” 庞帅不说话只是喝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众人面面相觑,当他喝到第五杯的时候,一人忍不住道:“老庞,你真要这么忍了?” “是啊,老庞,你能忍我们也忍不了啊。” “这事……我不能说。” 众人一怔,都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他不能说?今天这被打脸的不是他庞帅吗?他不定个章程他们还能怎么办?一人道:“老庞你今天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呀,那姓刘的就这么把你吓住了?我可不信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姓刘的算什么东西,能把我吓住?不过是我叔父有交代!”庞帅冷哼了一声,再也忍不住了,“我出来前,我叔父还把我叫过去训了一番,你们还一个个问我有什么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了。庞帅不是要忍了,而是不敢挑这个头,否则就算出了气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不过他又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指着他们出个主意,然后一起行动,到时候就算他叔父知道,他也好推脱。想通了这点,众人虽能理解,可不免对他也有些鄙视,觉得他不够豪迈,只是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有些话也不好说出来。 “既然这样,那我就出个点子。”一个身穿黑色缎面袍子的青年开头,在这屋里,他显得最文弱,不过却没人敢看不起他,因为他姓李,前唐的李,当今皇后李氏的李,“我们就找那刘灿比箭好了。” “比箭?” “那刘灿不是箭术好吗,咱们就找她切磋一番,她若赢了,那咱们兄弟什么也别说了,技不如人这个亏不吃也要吃,可她若输了……” “好!”他话音一落就有人大叫了起来,“李十三真有你的!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冒不出什么好水!咱们和那姓刘的比箭,她要赢了是应该,可要输了,嘿嘿,这就好看了。” “你会不会说话,十三兄这是有城府!而且,那姓刘的怎么可能赢?咱们又不是没比过,她的箭术也就那个样,到时候咱们兄弟仔细些定要她好看!” “也不能大意。”李十三道,“我早先看这人就有些古怪,很可能就藏拙了,不过她身形在那里放着,所以咱们不仅比准头,更要比距离,到时候让包兄出马,定能一举拿下。” 被他点名的包兄名叫包魁,生的五大三粗人高马大,偏偏还有一手好箭术,只论准头也是他们中少有的了,若再加上距离,就是在整个大营里都鲜有对手,所以李十三这个提议一出,众人更是兴奋,一个个都想别说那刘灿的箭术很可能不怎么样,就是有两把刷子也是不成的。到时候她不仅丢脸,恐怕连圣眷都要失了呢! 虽然石敬瑭没什么威信,众人和他也不是一条心,可年轻人想要建功立业,总希望能得到上峰的欣赏。刘灿能入了石敬瑭的眼着实让他们嫉恨交加。 众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就派人去宣战了,李十三讲究风度,宣战书写的文绉绉的,直把这一次比赛写成一件非常风雅的事情,绝对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让人看了不来走一遭都过不去。宣战书送出去后,他们就一边布置一边等待,议论着刘灿会怎么回应,刘灿的回应很快,宣战书带了回来,多了三个字——凭什么。 第134章 第七十二章大军(下) 李十三的字写的漂亮,他出身富贵,起点就要比别人高出一头,自己又好钻研,不说在圈子里,就是在整个京城里,他的字也是很能拿得出手的。相比之下刘灿就有些弱了,虽然自有条件后她在这上面一向抓的紧,但她毕竟起步晚杂事多,在这上面天赋也一般,几年下来这字也就是还可以。比一般人也许强些,但和李十三一比,那就明显被比下去了,但她这三个字写的那叫一个孔武有力触目惊心,浓浓的笔墨透过纸张如同一把利剑直射而来,只是那光芒都要把李十三等人射晕了。 在把宣战书送过去的时候他们也猜想过刘灿的反应,最理想的当然就是刘灿应战了,这个就不说了。不过她也不是没可能拒绝——李十三的宣战书写的再漂亮,也摆脱不了比赛的事实,刘灿要是担心名声很可能拒绝。在这里缓和一些的说自己有事或身体不适,强硬一些的说和他们没交情……这都有可能,他们也都讨论过对策,比如她说有事他们就帮她做事,说身体不适就去探望,到时候总有办法把她逼出来。而至于真的翻脸嘛,呵呵,他们最不怕的就是翻脸! 要知道不仅是他们,他们的长辈父兄也一样看刘家不顺眼。有这个前提在,他们哪怕动用一些家族资源都是会得到默许甚至支持的。 总之他们想一千道一万,怎么也没想到刘灿给了这么一个回复,这哪里仅仅是打脸啊,这简直就是鄙视的打脸!所一边打一边踹再加一边吐口水! 李十三蒙了,庞帅蒙了,其他人也蒙了,他们先是不信,怎么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刘灿也不该不能不可以这么嚣张,她一个乡巴佬,一个泥腿子,一个过去饭都吃不饱的下等人凭什么对他们说这个?可那三个字就在眼前,于是,他们愤怒了! 在庞帅吃瘪的时候,他们虽然一个个说的义愤填膺,其实却没有太大感触,有的还觉得庞帅是活该自找的。本来嘛,这种好事就不该想自己独吞,他一个人跑过去,其实就是有些不仗义,结果还眼瞎的连刘成都没看到,这顿瘪吃的也真不冤枉。不过现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屈辱,那三个字像是一个巨大的侮辱,刺的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刘灿竖子,我必杀之!”说话的是包魁,虽然李十三并没有写明,但因为早先定的就是他同刘灿比试,所以他的屈辱感也是最深的,这一句话说的很带了几分杀气。旁边的李十三也慢慢的用力的点了下头,宣战书是他写的,他的屈辱感一点都不比包魁少,一向苍白的小脸此时就像涂了红漆似的,“这个刘灿,我们一定要让她知道厉害,你们里,要是有谁怕麻烦,不想参加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话先说明,咱们下面要做的可不是小打小闹,一旦参加是不准中途退出的,你现在走了我不会有意见,可要加入之后再离开或者背后闹什么鬼,我李十三可不是好说话的!” 没有人离开,有几个是有些犹豫的,他们知道李十三是动了杀意。杀人嘛,他们谁都做过。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事也没少做,但他们都知道这次不一样。过去他们欺负的大多是普通百姓,就算有人有些背景,也不过是有点钱有几分小权,可刘灿不一样。再说她是乡巴佬,她也是刘成的嫡长子,而刘成,却是一方节度! 就算刘成是新上任的,就算郑州紧邻开封,但他毕竟是节度。他们都是圈子里的,对节度也更有明晰的认识,同时他们也非常清楚,若是刘灿出了事,刘成一定会追查到底,哪怕那事看起来再像意外,而一旦发现和他们有关联……就算他们都出身不凡,也是有很大麻烦的。这和早先的比赛不一样,哪怕他们让刘灿吃个大亏丢了大脸,刘家就算再恼恨,也拿不到明面上来说,当然,也许事后免不了要有些麻烦,到底有限——哥们儿也不是吃素的! 仗势欺人好做,冒险行事总是要多一些勇气的,要说这里面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当然不可能,不过他们也知道现在要是离开了,以后也就回不来了,而且都被人这么欺辱了还能忍下,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离开。李十三的面色缓和了几分:“好,我就知道咱们这里没有孬种。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现在第一步要做的是了解刘灿,她平时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我们都要知道,在没有了解清楚之前,谁都不许再去找她的麻烦!” 这话一出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表情,他们和李十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他对某件事越重视调查的越久,将来出手也就越狠越凌厉,相对的也越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不过还是有人脸色不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青,你有什么意见?” 被点名的张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十三,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理,这事要做好就不能轻率。但咱们现在邺都,安重荣就在外面围着,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变化,我怕……”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么说吧,要是明天安重荣就攻破了城门,咱们运气不好就什么都不说了。但要是能僵持一段时间,咱们就有机会。退一万步说,哪怕将来回去了,开封离郑州这么近……”他嘿嘿笑了两声,“谁让他刘家,就在郑州呢!” 要是刘成在别的什么地方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刘灿人在千里之外,他们还摸到人家的地盘上去找事,若真这么做了,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而郑州就不一样了,他们中有本就在开封的,也有不在的,可哪怕不在,也要和开封保持紧密联系,在开封都建有一定的势力,这些能量结合在一起,足够给刘灿好看。 他们的这些商议刘灿自然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了恐怕还要有些遗憾,她之所以那么*裸的打那些人的脸就是希望他们能闹起来。这倒不是她嫌日子过的太平静想找点刺激,而是当她听赵方毅和刘成议论回去后怎么操作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石敬瑭到底还能活多久? 石敬瑭快要死了,这一点恐怕很多人都有感觉,比如给石敬瑭看病的御医,比如他身边的宦官。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石敬瑭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死,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毕竟他得的不是什么急症,所以他甚至有可能恢复过来。可刘灿知道,他是真的要死了,就在安重荣被打败之后,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而如果石敬瑭死了,他们又要怎么移镇?说起来密州不是什么好地方,从郑州到密州还有几分下放的意思,可事情不好操作也就在这里——哪个人好端端的要把自己下放了?当然,李氏和他们有关系,不是不能走她这条路,但李氏并不是石出帝的亲生母亲,虽然在历史上没有传出过什么母子不和的消息,可要说亲密无间一条心,刘灿是不信的。到时候他们作为李氏这一条线上的,恐怕不仅不会被放走,还会被她牢牢的抓到手里。 他们早先所有的布置所有的动作都是针对石敬瑭的,石敬瑭要死了,他们就要重头再来。所以,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在石敬瑭死前把移镇的事定下! 要怎么定? 李十三的宣战书到的很及时,刘灿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决定好好的给这些代代们打打脸,一定要打疼打闹打的他们不得不跳出来,然后趁机把事情闹大,届时早就有想法的石敬瑭就有理由让刘成移镇了。 至于说事情会不会闹的不可开交,刘灿觉得不会。要在平时是很难说的,但现在,安重荣就在外面围着,这些代代们注定动用不了太多资源,而只凭这些代代们个人的实力……刘灿还真没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说以后这些代代们会不会继续报复……他们都要离开郑州了,去的还是千里之外的密州,她还真不信这些代代们会把手伸的那么远。当然他们以后是早晚要回来的,可那时候这些代代们还剩几个就不好说了,之后的几年,中原这一片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有野心的把自己添了进去,没野心运气不好的被扫了进去;要想存活下来,那真是又要会做人又要有运气还不能太有节操,否则就会如献祭似的把自己风险在这里。如果经历了那么一场持续的血肉风暴还有人想找她麻烦的话,她也真不介意和对方过过手。 当然,这里面也会有意外,比如安重荣突然破城了,比如城内某人投敌致使邺都大乱……这些都会造成他们双方都没有办法施展手段以致使她的计划没办法开展,但,给代代们一个组合拳她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一方忙于筹划,一方等着对方出招,倒是意外的平静了下来,本来以为会招来麻烦的十五匹马竟什么都没招来,这让不知情的人看刘家都带了几分惊疑,不过他们也很快没心思琢磨这些了,安重荣的大军再次围了上来。 第135章 第七十三章幼苗(上) 安重荣大军一围上来,邺都城内立刻一阵鸡飞狗跳。说起来他们早就知道安重荣带着大军前来,早先还打过一次照面,而从他们抵达邺都起也做着各种准备,从哪个方面看,他们都不该慌乱。但事实就是这样,在第一波的难民被打下去后,第二波的正规军甚至有两个登上了城头,虽然很快就被捅了下去,但这个信号还是让所有人都多了一层忧虑。 太快了! 作为守城一方,他们占据着绝对的地利。滚油、实木也不缺少,按照正常来说,起码要过个三四天,这些东西被消耗大半后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事实上,在很多著名的守城战中,这一步骤甚至能坚持十多天。而现在不过一天就有人登上了城头,刨除掉第一波的难民,这等于第一个冲锋就把邺都咬了个口子,虽然只是一个小口子,可所有人都看到了。 “若事不可为,我们就撤。”当晚,刘成当着一干心腹的面宣布。 “阿耶?”刘灿有些惊讶的看向他,现在就说撤退也有些太早了吧。 “灿儿,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没有人想打仗,包括陛下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我们只有保存实力。若安重荣的大军一路南下,我们就往后撤。到你说的密州也好,其他地方也好,只要有人,地盘总是能打下来的。” 刘灿怔了下,然后用力的点了下头:“阿耶说的是。” 她同意了,其他人更没有异议,所有人都能看出邺都上下人心涣散,外部压力还不大的时候还能勉强维持,压力稍稍一大,就有崩溃的危险,他们吃的是刘家的饭,对于为石敬瑭卖命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这接下来讨论的就是在什么时候退,怎么退,哪些是必须要带走的,哪些可以舍弃的。 一干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刘灿对这些并不擅长,也不插言,只是看着众人微微的有些失落。这段日子她都想着如何在这一战中为刘家谋取好处,而现在,却要逃跑了…… 虽然就像刘成说的有人有刀就不怕打不下地盘,可他们早先在郑州的经营,就几乎都要丢了的。换句话说他们这次出来不仅没有捞到好处,反而把早先的基业丢了,而这一次的邺都之行却是她一力促成的。 非战之罪。 刘灿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她尽力的用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谋划了,整个过程也没有出现太大的失误,发展到如今,真的只能说是天意。只是虽然知道,她还是不免的有些失落,此外,还有一种强烈的不甘。不过这份情绪她并没有流露出来,她现在不仅代表自己,还代表着刘家的未来,掩盖情绪几乎已经成了本能,所以就算有人暗中打量,也看不出端倪。赵方毅见了暗暗点头,现在对朝廷来说是个危局,对他们来说也一样,从凝聚力上刘家要比朝廷好很多,可在这种困境下难保不会有人有别的心思,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刘成还是刘灿都不能软弱迷茫。 撤退不是一句话的,特别是在被围困的情况下,一干人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眼看到了子时,刘灿让人上了宵夜。这在外面就不能和过去一样,就算是他们这些人,宵夜也不过是一碗馄钝,不过刘灿特意要求厨房多放酸辣,浓郁的味道加上热汤令人不由得精神一震,心里也仿佛舒畅了不少。 “大概就这样吧,赵先生会再拿出一个章程,万一真到了那个地步,咱们就按照这章程走。”刘灿做事好做规划,刘成也习惯了这种方式,刘家军中有的人在一开始觉得麻烦,但一两次之后就察觉到了好处,所以当下都点了点头。众人正要离去,柴志坚敲门走了进来,他趴在刘成的耳边说了一句,顿时,刘成的眉就皱了起来。 “节度,可是出了什么事?”一人开口。 “宫中来人唤我和灿儿过去。”刘成面色深沉,众人也是一惊,虽然这里并没有什么皇宫,但大家都还习惯称石敬瑭那边为宫中。刘成入了石敬瑭的眼,召唤过去也是平常,但现在已将近子时,又不该刘家换防,叫他们过去做什么?还连刘灿都叫过去? “节度,恐防有诈。”赵方毅轻声道。 “来的是秦方,还带了一队禁卫军,倒不似作伪,只是这事的确有些蹊跷。”秦方也是石敬瑭身边的老人了,只是过去一直被王景压着,现在王景死了,他就出头了。当然,只是他一个的话还有可能被收买被胁迫,但带上一队禁卫军就不一样了。 “秦方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吗?”赵方毅嘴上问着,却看向了柴志坚,后者立刻道,“没有,我请他进来喝茶他也不应,塞了个方包过去,虽收了却没见多少欢喜,只是催我请节度和指使快快过去。” “看来不走一遭是不行了。”刘成叹了口气,“这里就要劳烦先生和诸位了。” 虽然已经打算怎么撤退了,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现在面对石敬瑭的召唤也不能不理,思忖之后刘成还是决定应招,只是看向刘灿的目光带了几分犹豫。 “阿耶,我同你一起去。” “……好吧。” 带了两队人马,刘家父女才出门,一路上灯火明亮,走不了多远就会有守卫上来询问,秦方手续齐全倒是没受什么阻碍。但每一次碰上巡视的,刘成的眉都不由得皱一下。大军围困,邺都自然是全城戒严,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但他早先真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多检查。 一路来到石敬瑭的住所,这里更是被灯光映衬的如同白昼,碰上的人都行色匆匆,却也看不出他们在忙活什么。刘家父女对时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叹息。这里的忙碌其实带着一份不安,而这份不安却是邺都现在最不需要的。 石敬瑭,真的今非昔比了。 不过今非昔比的石敬瑭在面对刘家父女的时候却一派从容,他少有的没有任何支撑的坐在炕席上,见了刘家父女还招呼他们喝参茶。 刘成小心的接了,谢了恩,然后向旁边的刘灿看了一眼,刘灿轻轻的摇了下头,她也被石敬瑭的这个做派给搞糊涂了。 “大郎带回去的那些马可还好?”石敬瑭喝了一口参茶,状似和蔼的道。 “小子顽劣,竟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去那么些马,现在正当得用之时,臣正说把这些马还回来让陛下备用呢。”虽然觉得石敬瑭不太可能为了那些马在这大半夜把他们叫过来,刘成还是连忙道。 石敬瑭摇摇头:“那些马也不算什么,大郎既是爱马的,那些马在他手里也算没有被埋没,只要让他们用到该用的地方就是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蹊跷了,刘灿连忙道:“臣必会精心照顾,不辜负陛下这番心思。” “那就好。”石敬瑭点点头,又道,“这个时候,想来你们也饿了,我让他们做了些东西,你们一起与我用吧。” 刘家父女更是莫名其妙,可又不好推脱,只有感恩的谢了。石敬瑭本人节俭,这宵夜不奢侈,就是一样汤,两色点心。汤是鸡汤,撇了油,熬的浓浓的却是鲜美。点心一样是小火烧,一样是锅巴,都是和鸡汤很相配的。不过不说刘家父女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只是这一肚子心事也吃不下,偏偏石敬瑭还很热情的劝他们多用些。 “陛下,不知这么晚叫我们父子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刘灿犹豫了一下开口,比起刘成,她好歹有个年龄优势,“我父子深受陛下大恩,只想着如何报答陛下,不敢有丝毫推辞的。” 石敬瑭笑了起来:“今时今日,也只有你们父子会这么说了。” 刘家父女一时都不知要如何接话,石敬瑭又道:“你们觉得,这邺都会被破吗?” “……陛下,邺都会不会破臣不知道,但臣父子必会誓死护卫陛下的。”刘灿犹豫了一下开口。 石敬瑭一笑:“你倒是个老实孩子。” 刘灿嗫嗫的,仿佛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朕,会死吗?” 刘成连忙跪下:“陛下有何事,皆可嘱咐臣,万不可有此等心思。” “何必如此,我不过是顺口一说罢了。刘成,你知道我这个位置是自己打下来的,可当我真坐到了这里,却觉得还不如做一个节度快活,这天下,实在是太大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在没有得到之前我想要这个位置,可真当我坐上了却发现这不是个宝座,而是个牢笼,是一个会吸血的会要命的监牢!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注定了孤独。我过去的朋友,没有了;我过去的兄弟,也没有了;我以为可以性命相托的心腹,也有了其他心思。我只剩下一个人,却被人骂着嫉恨着。他们说我卖了祖宗的基业,可笑,祖宗的基业是什么?汉人的江山真论起来不过中原一代,燕云十六州本就是打回来的。汉人可以从别人手里抢过这些地盘,别人自然也可以抢回去!怎么,这些东西只兴汉人有,而不兴别人有?而且那些骂我的人不过是恨自己不能取而代之罢了。” 刘灿低着头,只觉得满脸黑线——石大皇帝半夜不睡觉把他们父女叫来,就是为了在他们面前表现哲学历史思想的? 第136章 第七十四章幼苗(中) 灯火明亮的房间,温暖、舒适,还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只是有着粗重的喘气,石敬瑭的面孔有些潮红,神情明显带着不正常的亢奋。他喝了一口参茶,还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咳嗽了起来,他咳了好大一会儿,嗓子如同破了的风箱似的发出呼噜声。秦方上前拍了两下,眼见不行,又要去叫太医,却被他拉住:“没事,不要叫……不要叫……” 他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平静下来,然后他自嘲的对刘家父女笑了笑:“朕不中用了……” 这话实在不好接,过了片刻,刘灿才道:“陛下何必说这种灭自家威风的话,陛下正值盛年,小小病痛又算什么?” 语气中很带了几分意气,石敬瑭倒也不在意,笑道:“却是让大郎说对了!朕现在需要的,就是大郎这种精神头。其实朕今日叫你们前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实在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说话,过去还有王景,现在……”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神情中很带了几分恍惚,然后才道:“现在也只有你们了。” 刘家父女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从石敬瑭嘴里听出这话,这大半夜的让人把他们急招过来,就是说说话?这、这是逗他们玩的吧?而且,还是在这兵临城下,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的现在? “现在,朕也觉得有些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刘家父女一头雾水,还是行礼退了下来。两人出了房门,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和警惕。 石敬瑭有没有可能失眠?有。 石敬瑭有没有可能感到孤独?有。 石敬瑭有没有可能想找人说说话?有。 但石敬瑭有没有可能在大军围城,形式完全不好的情况下半夜在众目睽睽之下招他们父女只为去聊天?没有。 绝对没有。 石敬瑭是一个帝王,也许他刚才表现的有几分脆弱,也许他显得很简朴,也许他对他们父女很优容,但这样的事情也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而现在,它发生了,那么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现在他们父女却完全没有头绪,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两人都感觉到了危机,可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有沉默的向前走,但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回过头,就见秦方抱着一个盒子快步走来:“两位大人留步。” “秦公这是……” “这是陛下送给两位的,陛下说两位深夜前来,不好不让两位带些东西回去,特意令我把这个给两位送来?” “这陛下实在是对臣父子太好了。”刘成微微一怔,立刻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臣父子不过陪陛下聊聊天,这又当什么?别说只是说了这么一点儿话,就是彻夜也不算什么啊,陛下这厚赐,臣父子实在受之有愧,还望秦公转告陛下。” 他说着连连作揖,态度很陈恳,手却碰都不碰那盒子。秦方却不收回,依然保持着姿势道:“陛下赏的东西节度怎能不收?陛下对节度、指使那真不是一般的看重啊,以后小的都还要靠两位提携呢。” 刘成看着秦方,秦方笑容不变,停了片刻见刘成还是不接,就道:“节度还是快些接着吧,陛下送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收回?节度就算不在这里收也是要在别处收的,何必要令陛下不快呢?” “……那臣,只有谢陛下厚赐了。” 听出了秦方的话外之音刘晨只有接下,只是心中的忧虑更深了,旁边的刘灿上前递了一个封包过去:“有劳公公了,我父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望公公多担待担待。” “好说好说。”秦方笑着接了。 见他接了钱,刘家父女心中略定,但再看他的那股神情,心中的不安到底不能缓解。父女俩抱着箱子走了,秦方一直看他们走远了才回去,此时屋里的光线已经暗了很多,石敬瑭半眯着眼靠在靠枕上,他上前轻声道:“陛下,他们走了。” 石敬瑭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道:“他们把东西收了?” “收了。” “可有说什么?” “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了臣一个封包。” 石敬瑭一笑:“你下去吧。” 秦方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在石敬瑭心中还是比不过王景的,否则石敬瑭根本就不会让他离开。他的手下意识的又去摸了摸刚才的封包,那是一个很坚硬的物体,应该是玉,虽还没看,他也知道那应该是一方好玉。 “这块玉我收的不亏。”他心中想道,那些不该说的他可一点也没说。 而当他离开后,石敬瑭的眼就睁开了,他看着昏暗不明的房间,浑浊的眼眸变得越发幽深…… 刘家父女进了宫里的事迅速传遍了整个邺都,刘家父女出来时抱了个盒子的事也迅速传遍了整个邺都。所以,众人的焦点迅速集中到了那个盒子里。 那个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有人猜一定是很紧要的,否则石敬瑭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刘家父子招过去。 也有人猜应该就是个一般物件,否则还不偷偷的送过去,哪会这么光明正大? 当然还有人猜,也许非常贵重,所以石敬瑭实而虚之了…… 猜什么的都有,而刘家却被放到了风口浪尖上。早先大家也瞩目他们,但那时候更多的是恼恨——要没有他们,说不定大家现在早散了,虽然有安重荣的大军在后面追着,可那是石敬瑭的事,偏偏他们,因为在郑州,跑不了,就把大家一起连带上了,实在可恶!而现在,这种瞩目还多了一份贪婪,他们越不知道那是什么,就越觉得那是贵重的,到最后连遗诏都有人想起来了。 一些东西在暗中慢慢的酝酿着。 而那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一幅画,周昉的《簪花仕女图》。 “真迹。”画一展开,赵方毅就脱口而出,当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有些怪异后,他咳嗽了一声,“那个,我看这个画色彩饱满有力,应该是真迹。” “先生,现在不是说这个画是真是假,而是,你觉得这个画代表了什么?”若在现代她手里能有这么一副图那一定高兴的在地上打滚,周昉啊!《簪花仕女图》啊!那是国宝呀!那是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啊!一副图别说一幢房子了,从别墅到学区房哪怕是帝都二环内的四合院都能换的! 不过现在,它就算闪着金边刘灿也不是太在意,她更想知道的是石敬瑭巴巴的送这么一幅画干什么?里面是不是打了什么哑谜? 赵方毅微微有些尴尬,他一向老成持重,会冒出那么一句也是文人习性爆发,毕竟周昉是唐代最杰出的画家之一,又最擅长人物,这仕女图又是他的代表作,也就不怪他有这点失态了。 当下他又咳嗽了一声,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印鉴、落款都是规规矩矩的,人物衣服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看了,又和同来的张天生商议了一番,最后道:“现在来看,这就是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的原图了。” “先生的意思是这就是一幅画?” “就是一幅画。” “那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夹层?” 赵方毅一怔,张天生在旁边嗤笑了一声:“大郎想的太多了,你看这里,烛台映衬过去一目了然,哪里做的出夹层?” 张天生说话一直是这个腔调,刘灿也不在意,她皱着眉盯着那幅图又看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大家先去休息吧。” 众人离开了,刘灿又盯着那幅图看了一会儿只有先收起来。让人打了热水,稍稍擦洗了一番就躺到了床上。心里有事她一直睡不着,迷迷糊糊中不知就怎么做起了梦,那梦很乱,一会儿古代一会儿现代,一会儿高楼大厦一会儿破损城池,最后是一场火,一场扭曲的大火…… “杀——” 刘灿猛的惊醒,几乎就在他起身的同时,柴志坚推门而入:“大郎,安重荣夜袭,北门告危,节度让你过去。” 柴志坚平时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推门直入的事情的,现在这么做了,显然形式已经非常危急了。刘灿抹了把脸:“我阿耶在哪儿?赵先生呢?张先生呢?赵叔叔呢?” “都在节度的房间里,刚才宫中已经有调令让节度带兵过去了。”柴志坚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就这几步远,已能听到外面完全乱了,到了刘成的房间,果然众人已经到齐,赵方毅正在道,“现在北门虽然被破,却还没有深入进来,节度若领兵过去,应是能抵挡的住的。” “好,我现在就去。”虽然计划了撤退,刘成却没想过现在就撤,第一,北门的方向不好;第二,时间不对。这个时候带兵撤退,不用别人打,就要有一半的损失,而且从传来的消息看,形式虽然紧张,却还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在门边正和刘灿相遇:“灿儿,你就留在这里,一切和先生们商量着来,万不可意气用事。” “阿耶等下。” 刘成一怔,刘灿眯了下眼:“陛下,要跑。” 第137章 第七十四章幼苗(下) 听到这一句不仅刘成,屋里其他人也怔住了,赵方毅道:“指使从哪里看出的?” “陛下送我们画,就是最好的解释。”刘灿见一时也不好解释,就道,“阿耶还是要去救援的,但不妨压慢一下速度,若我所料不错北门很快就会失守,届时阿耶直接往宫里去,而我现在就带人去护卫陛下。这里就有劳几位先生主持,把东西给收起来,然后去东门汇合,若东门不见,就往南走。陛下走西门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也不排斥有其他变化,我会安排一队人马在南门等候,预防万一。” “陛下送的画?”赵方毅一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仅是他,其他人大多也是糊涂的,唯有张天生挑了下眉,拍手叹道,“好算计!画没问题,可别人又哪里知道他送的是画?若传出他送的是玉玺,安军的主力就放在我们这儿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一惊。若是城破了,石敬瑭绝对是最值得关注的,安军的主力也会放在他身上,可要是知道有另外一方人马拿着玉玺呢?虽不说就会放过石敬瑭,可起码也要分出一半的兵力来追要。刘成的脸当下就黑了,他对石敬瑭虽有私心,却从没做过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哪怕是计划逃跑了,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像现在北门有事,他第一个反应还是去救。而石敬瑭,却已经算计开他们了! “老贼欺人太甚!”刘成咬牙切齿,虽然这一切都是刘灿的分析,但正像她说的那样,这是最好的解释。特别是石敬瑭这画还给的蹊跷——他不是在屋内直接赏给他们父女的,而是让秦方追出来给的,这姿态,就有些唯恐人不知。而在此之前,他们父女从未表露出过对字画有兴趣,石敬瑭若真心只是想给他们东西,马匹也好,布匹也好,金银玉石也好,都要比画更来得方便,但他偏偏就给了画,为什么?因为这个东西虽不重,却要找个大盒子来装,是绝对要被人看到的。 “既如此,我就引了安军进来,看到时候安重荣找谁!” “阿耶不可!” “节度不可!” 刘灿和赵方毅几乎同时开口,赵方毅道:“节度又何必为此坏了名节?何况流言一径传开,就算节度有开门之功,那安重荣也不见得不对节度有疑虑,所以此举万万不可!” 刘灿道:“阿耶,事情还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我们紧跟陛下这流言就出不来。” 刘成毕竟不是莽夫,虽然刚才一怒之下真有就此反了的心,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走那一步。他吸了口气:“就按灿儿说的办,不过弘殷兄你跟着灿儿吧,就这么办!” 刘灿知道他不会改变,也就不再推让。当下父女俩不再拖延,各点了人马向外奔去,此时,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又奔去支援的,也有打自己算盘的。北门那里,更是各方人马都拥挤到了一起。 喊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火光,交织成了一副充满血色的画面。在一个角落里,李十三正淡漠的拔出自己的剑,他的对面是一脸不敢相信的庞帅,此时,那个黑紫的面孔上充满了不解,这不解实在是太浓烈了,甚至掩盖住了痛恨。 “庞兄,对不住了,但谁让你要带兵增援的?” 庞帅的眼瞪得更大了,仿佛是在说他带兵增援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但这邺都必须破!” 庞帅呵呵的指着他,咬牙切齿,李十三一笑:“庞兄你又何必如此?其实你家叔父和安军早有联系,今日不是我明日就是你,我不过比你早行动一步罢了。我知道你不甘心,这样吧,我答应你把那刘灿给了结了,还把她的马一起送给你,总之你现在没完成的心愿,我给你圆了。” 庞帅手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再说不出一个字。 李十三垂下手,向外看去。因为今天就在城头驻守,庞帅带的援兵是第一批赶到的,因为没有统领,现在正乱糟糟的和安军战在一起。安军那边虽攻破了门,可也有些后劲儿不足,虽然占了上风,却不能推进过来,此时若再有人马赶来,必是能把安军打回去的。他眯了下眼,然后咬了咬牙,高呼道:“安军破城了,大家快跑啊!” 此时众人都有些晕头转向,安军那边其实并不是太清楚自己取得了多大的优势,邺都这边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城门是被破了,但破到什么程度他们其实并不清楚。这些士兵大多是打老了仗的,城破再反打回去的事都经历过,所以此时面对安军倒也不是如何慌张,可被李十三这么一吆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十三虽然扯着嗓子喊了,但他的声音其实传不太远,只有那么一部分人听到了,可这已经足够。那些杀红了眼的是没有感觉,可有些人的动作就迟缓了下来。本来邺都这边的士气就不高,再一想到城都破了,五分士气更是只剩下两三分,更有一些,掉头就跑。一人跑了,就会有第二人、第三人,不过片刻,北门就成了筛子。 城,真的破了。 北门破了…… 安军打进来了…… 大家快逃命啊…… 本来还在和安军作战的邺都军转头向城内跑去,有些比较聪明的找小路向其他的门奔去,但大多数却是直入内城,而在他们身后是惊喜和狂热的安军。 安军进城了……安重荣杀进来了…… 一个人这么喊,两个人这么喊,三个人这么喊,越来越多的人都这么喊了起来,于是,本来就乱的邺都更乱了。有的本来带兵救援,听了这话调头就走;有本来想看个究竟的,却被手下生拉硬拽往后退的。刘成听了刘灿的话,特意走的慢些,离城门还有三里地的时候,就听到了那里的喧嚣,顿时,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虽然知道自己被石敬瑭陷害了,可当这一点证实的时候,刘成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石贼,不当人君!” 他咬着牙,在心中暗道。 “节度,我们该怎么办?”柴志坚看向他,他调转马头,大吼道,“走,到皇宫,护卫陛下!” 这一声喊真是少有,刘家军除了少数知情的都是一怔,不过出于对刘成的信任,他们依然跟他前行。而在此时,刘灿已经来到了宫外,外面的混乱还没有传到这边,只是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刘灿微一犹豫,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招来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后者立刻把她那话传开了,片刻后,一队人扯着嗓子一边向宫中急行,一边大叫:“郑州节度使麾下刘灿指使有事觐见!” 一路喊着,众人就冲了过来,当然还没近前就被拦了下来,刘灿上前:“我乃刘灿,有重要事觐见,还请通报!” 那人皱了下眉:“陛下早有吩咐,今天军情紧张,没有他的令牌的人一概不见!” “哎呀,陛下竟有这个新规定?”刘灿拍了下腿,“将军,我是才从宫里出来的,正是去做陛下吩咐的事了,还请将军帮忙通融一下。” 刘家父子前半夜被召了过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虽然现在轮守的是才换上来的,也听说了这件事,当下不免有些犹豫。刘灿见状,又上去塞了个封包:“将军多多帮忙。” 那人咬了下牙,正要同意,旁边人捅了他一下:“统领,你忘了陛下早先是怎么说的了?还说这事若办不好,你我兄弟都要提脑袋去见了!” “这位将军,我这事的确是陛下吩咐的,若陛下见我久久没有复命,也会生气的不是?”刘灿上前,又递了个封包过去,“我挨一顿训斥也就罢了,就怕还连累了两位将军。” 那人不接他的封包,板脸道:“陛下早先的话说的清楚,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但没有令牌就是不能觐见。” “我现在就是请两位将军通融一下。” “这没什么好通融的。” “那……我想见一下秦公不知是否可以?若秦公也不行,见一下郑则郑公也行。” “你死了这个心吧,陛下早有吩咐,凡是进宫者皆要有令牌,凡是需要通报者也都需要有令牌。刘指使若有令牌,现在拿出来,别说通融,直接进去都可以,若没有……还是早些回去吧。” 刘灿眯了下眼,正要说话一匹快马就远远驰来,还没近前,就听那人高呼:“北门告急,快与我通报陛下!” “令牌!” “什么令牌?” “陛下的令牌,凡是通报者皆需要令牌。” “没有令牌,十万火急!安军已经要打入城内了,还要什么令牌!快快与我通报!安通小儿,你不认得我了吗?”那人瞪大了眼,目疵欲裂,被点名的周通不由得后退一步,“万都头,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实在是陛下早有交代。就是因为现在形势紧急,所以不能谁来都去通报,陛下正在里面研究此事,还望万都头稍等片刻,这位刘指使也是领了陛下的令要来复命呢,可她没有令牌,也只有在这里等着。” …… 第138章 第七十六章混乱(上) 万都头其实也一早就看到了刘灿,不过他心急火燎的哪还注意的到其他人,此时听安通一说也不过向刘灿那边扫了一眼,随即道:“别人能和我相同?安通,你若再拦着不报,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说着,已经抽出了刀,安通不由得后退一步,梗着脖子道:“万都头,你若杀了我,自己也跑不了,不如稍等片刻,待有了持有令牌的人前来,我一并为你通报了。” “稍等?稍等!再等安军就打进来了!安通,你莫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说着刀已经挥了起来,安通连忙大叫,其他侍卫连忙赶上来,架刀架枪的抵住万都头,而在他们乱成一团的时候,刘灿已经悄悄的带着人离开了。现在的形式已经很明显,石敬瑭是跑了,就算没跑,也绝对不会见她。闯也许能闯进去,但那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她过来,打着护驾的旗号就是不想和石敬瑭闹僵,可要硬闯进去,就算表面能圆过来,也很勉强。而且,她不确定石敬瑭是不是还在里面…… 等等,他也许还在! 刘灿突然一停,赵弘殷疑惑的看向她:“大郎,怎么了?” “赵叔叔,刚才那个安通听我提起郑则的时候表情是不是有点变化?” 赵弘殷皱着眉想了下:“好像是有一点,他好像有点惊讶。” “是惊讶,而且不是那种没有听说过的惊讶,而是竟然真有人提起这人的惊讶。”这话有些绕嘴,赵弘殷一时被她说愣了,刘灿道,“那郑则在御前并不是怎么得用的,而且也不擅长交际,估摸着和这些侍卫的关系也不好,甚至这些侍卫都不见得知道这个人。也许见过,但他叫什么名字,具体是做什么的,就不一定清楚了。” 经历了唐朝后期的各种动乱后,不仅是朝廷,就算是地方上对宦官都比较警惕,当然,还是有重用太监的,可要想担任什么要职掌握什么实权就千难万难了。郑则虽说在管马训马上很有一手,显然也不怎么受重视,这些平时骄横的侍卫更不会把他看在眼里。刚才那个安通没反应不奇怪,也许是没当成一回事,奇怪刘灿提到郑则也很正常,毕竟郑则不怎么受重视,可他那表情明显是那种,啊,竟然还真有人提这个人的样子,这就值得思忖了。 谁会特意对周通提郑则? 石敬瑭?有可能,但不大。 那么,就是秦方了……现在石敬瑭身边最得用的就是他,那他又为什么会巴巴的提到郑则?刘灿觉得这里有几分古怪,但她立刻就从郑则想到了马:“我们走!” “上哪儿?” “偏门,若是咱们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见到陛下呢!” 在秦方的搀扶下,石敬瑭有些困难的上了马,他本想也跟着上,却被石敬瑭制止了。 “陛下?”秦方一怔,在平时他是万没有资格和石敬瑭同坐一匹马的资格的,别说是他,就是早先的王景也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石敬瑭身体不适,就需要有人在后面扶着他,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石敬瑭就把手一指,“你来。” 被指着的郑则一怔:“我?” “你,快过来。” 郑则还有些发怔,秦方已经皱起了眉:“陛下让你过来你还不快些过来。” 郑则有些发懵的走了过去,秦方咬着牙推了一把:“小子,你交好运了,仔细些!” 郑则战战兢兢的上了马,从石敬瑭身后搂着他,一行人向门外走去。这一次行动,石敬瑭带的人并不多,除了身边得用的,就是两队侍卫,不过他在外面安排的还有人马,若没有意外,那些人已经在指定的地方接应了。 北面猛的一亮,石敬瑭的眼眯了一下。以他的经验自然能看出,这是城破的一个征兆——杀人放火在很多时候都是连在一起的,而城破后,作为攻入的一方,也会习惯性的肆意破坏。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让郑则催动马匹。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杜重威失联了,京城也失联了,邺都已经成了一个孤城,他再坚守又有什么意义?是的,他抛弃了他的那些臣民,可是他的这些臣民早就抛弃了他!庞家、安家都和外面的安重荣眉来眼去,今天他不动手,明天就要让人把头割去了! 他唯一对比起的,恐怕也就是刘家了…… 想到刘家的那对父子,石敬瑭微微的有些出神,倒不是后悔,而是有点叹息。毕竟那对父子算是最忠诚于他的了,虽说有自己的私心,却是的确没有外心,而他这次,却是有些对不起他们…… “陛下!” 刘灿的声音突然在前面响起,他猛的一激灵,差点从马上摔下。 “陛下,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刘灿从黑影里蹿出,翻身下马,来到他跟前半跪下来。 “刘大郎……?”石敬瑭的声音带了几分恍惚。 “正是臣。”刘灿抬起头,对他灿然一笑,这里的光线并不明亮,但远处的光照到这里还是能看到人的面孔的,在石敬瑭眼中,此时刘灿笑的异常开心异常真挚,异常……刺眼。 “臣一听说北门有变,就想到了陛下。臣的阿耶向北门赶,臣就来到了这里,本想求见陛下,却被外面的将军拦了,臣虽然担心陛下,但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也不敢硬闯,就想在这附近护卫陛下,万一有个什么事,臣也好接应。不想刚来到这里,就看到了秦公,真是天意啊!” 刘灿一脸感叹,石敬瑭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了。 是的,那个画是他故意送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之后制造谣言。今日城破后,各方都好说,可以投降可以逃跑,唯有他,是只有逃不能降,若是被抓那简直是比死都惨,安重荣应该是不会立刻杀他的,但绝对会圈禁他,还很有可能折辱他。李从珂时期,他也被圈禁过,那个时候他把自己折腾的面目皆非才逃出来。再来一次他不用别人折腾都要死了。 虽然他经常说人都会死,但他不想死,有一点可能都不想。所以,他绝对不能落到安重荣手中,而安重荣却是绝对会重点抓捕他的。怎么办?那就再给安重荣一个目标,刘家很快就进入了他的眼帘。 唯有刘家,从来没有和安重荣有过任何关联,刘灿还在众人面前狠狠的打了安重荣的脸,而且,刘家的条件也够好。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发现刘家虽然兵不多,却都算是精兵,而且对刘家父子非常信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在作战中会非常勇猛,也意味着他们能尽可能的拖住安重荣。 不需要犹豫,这个事就定了下来。他把刘家父子叫到宫中,让秦方送画出来都是给人这样的信号,这当然不算证据,可只要是疑点就够了,到时候再有流言传出,无论是安重荣还是别的什么人都要关注刘家的,那么,他这边也会更从容了。 他计划的很好,所有的步骤也都没有错误,直到这一刻…… 刘灿来到他身边了,他的流言还怎么放出? 他看着刘灿,有些怀疑她是看出了整个布局才出现在这里的,可又觉得这不太可能。有谁会想到他会自动放安军入城?不,也许会有人想到,但绝对不会是刘家,因为刘家的根基太浅了,很多消息他们都得不到。而关于京城和杜重威两边的事他又瞒的死死的,别说是刘家,就是其他人也不能肯定,否则今日就不单单是北门破了。 如果没有想到的话,那刘灿出现在这里……就真的是一片忠心了? 石敬瑭嘴角一抽,随即叱道:“糊涂!北门有变,你不去守卫北门,却来这里,你以为你是表现忠心了?其实却是坏了大事!刘灿,你太让朕失望了!” 他这话一出,刘灿身后的人都有些骚动,刘灿低下头:“臣、臣只是担心陛下。” “你担心什么?臣需要你护卫什么?朕没有御林军吗?没有侍卫吗?若你真的忠于朕,就要在北门挡住安军!拦住他们!而不是想着要在这里护卫我,北门若失了,我又谈何安全?” 他说的痛心疾首,刘灿慢慢的握住了拳。她这些年修身养气,练兵健身,涵养那真不是一等一的好,此时也被石敬瑭激的带了些火气。石敬瑭这布局说破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们刘家险些就要覆灭——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下面的乱局里,石敬瑭若是能跑出去还好,那他们刘家最多也就是在这一路上被围追堵截,等石敬瑭回到开封,重新君临天下,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可要是石敬瑭死在乱军里了,或者他虽然回到了开封,却没能见到什么人就死了,那他们刘家就是跳到黄河里也别想再洗清了,关于他们拿了某件重要物件——比如玉玺的事会越传越离谱,到最后,甚至当朝皇帝都要怀疑他们刘家是不是真的拿了,哪怕他自己手里就有一个真的! 到那个时候,再不要想什么争霸改变,他们刘家唯一的出路就是举家逃亡海外,再不进中原一步——而他们的这个逃亡,还要面临诸多追杀! 第139章 第七十七章混乱(中) 刘灿低着头,半跪在那里,沉默的听着。而她身后刘家的人却都不免有些骚动,赵弘殷还好,老来持重,虽然心中早已骂娘,到底没带出来。那些演武场的少年则不一样了,他们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在他们看来,自家教官一片忠心,巴巴的赶来护卫,却反被训斥了一通,实在是太没道理了!这皇帝老儿怎么看也不像贤明的样子,要不是演武场规矩大,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跳出来了,不过即使这样,众人脸上也是带出了不服,好在石敬瑭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把刘灿指使走,倒是没有留意其他人,否则只凭这些的人表现,说不定就要另有想法了。他说了一通,瞪着眼:“现在,你知道要如何做了?” 刘灿没有动。要怎么做,她当然知道,石敬瑭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主动离开,但她能吗?她这边前脚离开,石敬瑭后脚就会把布置的手段展开来。可作为一个忠君爱国的好青年,她现在就要主动请缨! 她不能走,但也不能不走。 短短的几秒,刘灿就出了一身,蓦地,她突然抬起头,然后重重的磕了下头,石敬瑭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刘灿的第二下第三下就又磕了下去。邺都这些年虽然落寞了,早些年的底子还在,这一片又是最讲究的地带,路面都是由大青石铺就的。刘灿这一下下磕下去,沉闷的响声却是也一下下的响起,当下就有演武场的学员不受控制的叫了起来:“教官!” “教官!” 刘灿恍若未觉,又磕了几下才抬起头:“臣错了!” 石敬瑭啊了一声,刘灿这几下磕的实在用力,此时抬起头就见那些顺着眉头流下,她虽然面色平静,但石敬瑭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陛下教训的是,是臣想岔了。臣总想着要来护卫陛下,却忘了北门紧要。虽说臣的阿耶赶过去了,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若是臣早先也到了北门,也许那安贼已被打下去了。” “你能想到这里就还好。”石敬瑭点了点头,等着她自己说要去北门。 “臣以后,一定分清主次,再不做这等鲁莽之事了。” “嗯,你这也是一片忠心,朕能理解。”石敬瑭的语气更温和了,目光也就更期许了——快说啊快说啊快说啊。 刘灿的目光中闪出感动:“陛下对臣真是、真是太过优待了,臣、臣……” 她说着再次低下了头,一副激动的不能自持的样子。石敬瑭更是期待了,期待的同时还微微有些遗憾,若不是时间不对,若不是时机不对,这刘家大郎还真是一个可以培养的对象。 “臣真是万死不足以报答陛下的恩典!” “做好你自己该做的,就是报答朕了。” “臣一定谨记陛下教导,再不妄自行动。” 石敬瑭点点头,正要再勉励他几句,突然就觉得北面的火光有些大,顿时他心中一惊,也顾不上和刘灿绕圈子了,径自道:“你现在赶到北门还不算太迟,这就去吧,见到你阿耶,对他说你们刘家的功劳朕都记着呢,必不会让你们委屈。” …… “杀!”李十三一声大吼,手中的长枪刺出,就把一个安军挑到了一边,他看着瘦弱,手上却是有力的,只见那安军被高高挂起又被远远掷出,连着又砸住好几个安军,看到这一幕的安军都是一惊,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就慢了几分,而邺都这边则精神一震。 “跟我杀出去!”李十三大叫着,可冲刺的方向并不是北门,而是内城,众人见他这个动作,不管是安军还是邺都这边的都是一怔,而李十三已管不了那些了。他的任务只是打开城门,可要是能赶去接应,不是更好吗?这个时候,不在陛下面前表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他左突右闯,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安军见他勇猛,本就有些怯气,再见他不是往北门反杀,也不由得有些放松,却是让他冲了出去,有不少士兵,也都跟他跑了出去,一路来到约好的地方,还没近前就被拦住了,待看到是他才被放行。 “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些人?”负责接应的统领杨烈皱了下眉。 “这些都是跟我一路过来,不碍事的。陛下呢?” 见他这么随意,杨烈有些不满,但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是沉声道:“陛下还没有来,你那边形式如何?” “安军已经打过来了,不过我看后续力量不是太足,一时应该还是打不到这里。” 杨烈点点头,没有在说话,等了片刻李十三站不住了:“陛下怎么现在还没有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是不是去接应一下?” 杨烈看了一眼天色,上空一片黑暗,看起来还早,但他知道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但他不想听李十三的话,一来石敬瑭对他的吩咐是让他在这里守着,二来他不想让李十三占主导。因此他只是看了一眼天,就没有再说话。李十三等了等,又道:“杨将军,陛下若出了问题,你我都有责任。”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对陛下有二心吗?” “自然不是,只是……” “陛下既然吩咐我们在这里守着,那我们就守着,否则万一我们离开而和陛下错过,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李都头若是不愿意在这里久候,也大可自便,说起来李都头倒也是不必在这里的。” 他说着还笑了笑,李十三脸一红,却也无可奈何。过了一会儿还没有动静,这一次连杨烈都有些坐不住了,正要派人过去查探,就听前方传来一阵动静,他这边还没动,那边李十三已经迎了过去,他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秦方,再一眼,就看到了石敬瑭,正要赶上前行礼,却又看到一个说不上熟悉但绝对不陌生,而且最近经常想起的一个人——刘灿! 此时的刘灿,穿了一身黑色胡服,外面裹了一件玄色大氅,正骑着马跟在石敬瑭身后,而看到他,刘灿还立刻赶到了前面,喝声道:“来者何人?” 李十三一窒,顿时有点晕,他第一个想法是石敬瑭被刘灿挟持了,但立刻就知道自己多想了。但他还不免奇怪——刘灿怎么会在这里? “大朗住手!” 石敬瑭突然道,李十三回过神就只见一点亮光,然后就觉得一道风从自己耳边刮过,顿时,他就出了一身汗。 “这是十三郎。”石敬瑭的声音带了几分疲惫,“不是外人。” “原来是十三兄,还望十三兄见谅,实在是现在情况特殊,不敢不小心。”刘灿收了弓,坐在马上含笑抱拳。李十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想说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要从何说起。正在这时,杨烈赶了上来,同石敬瑭见了礼,然后也有些疑惑的向刘灿看去。李十三出现在这里他还能理解,可这刘灿又是怎么回事?早先的安排不是已经可以散播刘家的流言了吗? 要在早先,石敬瑭绝对不会把接应、散播、开城等等一系列事情都让这几乎是一波的人去做,怎么也要分开行动。但他现在能信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到最后就是李十三既去开了城门,又知道杨烈等人,而杨烈既知道李十三,也知道关于刘家的安排。 石敬瑭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明明一切都很好的,明明一切都很完美的,但就在刘灿要自动请缨去北门的时候,城门破了!破也就破了,那声音还传到了他们那里。于是,本来就要离开的刘灿就留了下来——“陛下,臣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陛下,所以这虽然违背了陛下的意愿,还请陛下留臣在身边服侍。” “就算城门破了也不是不可挽回的……”他只有无力的这么说,企图能把刘灿忽悠过去,“何况你阿耶不还在那边吗?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事,倒是你阿耶那里很需要帮手。” “臣是非常担心阿耶的,可是陛下这边更重要。陛下不用多说,此事过后,陛下是打是罚,哪怕杀了臣,臣也没有二话,但现在,臣是绝对不会离开陛下的!若陛下真要臣离开,那就杀了臣吧!” …… 如果可以的话,石敬瑭是真想动手的。就算少了一个刘灿,祸水也是能引过去的。可是他以什么理由杀?就因为刘灿要誓死保卫他?这样的事传出去,他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所以到最后,他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到最后只有捏着鼻子认了,然后一路到了这里,可这事他要怎么说?杨烈一肚子疑惑,但见石敬瑭不解释也不好询问,只是在心中不断纠结,这流言是不能放了吧……可早先定的明明不是这个啊!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刘兄啊。”杨烈不好询问,那边李十三却没多少顾忌,他并不知道有关流言的安排,还以为是刘家真的入了石敬瑭的青眼,这让他万分妒忌。 “为何没有想到?城门有失,我们不应该在第一时间护卫陛下吗?李兄难道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个才赶到这里的吗?说起来怎么不见和李兄近亲的庞兄和包兄呢?” …… 第140章 第七十八章混乱(下) 冷的厉害,赵匡胤在地上跳了又跳,希望身体能暖和起来。可这点运动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而令他饿了。他摸了摸怀里的饼又把手掏了出来,这还有大半夜呢,现在就吃了,后面要怎么办?最好的,就是等一会儿换班的时候再吃,那时候还能再喝上两口热水,躺下去的时候,身体就暖和了。 他想的正美,突然发现前面闪过一个黑影,突然就警觉了起来:“是谁!” 他人没有动,但刀已经拔出了鞘,随时都可以一跃而起的扑上去。黑影慢慢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赵匡胤眯了下眼:“狗蛋?” 这个狗蛋就是早先他们在去河东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小孩,一步之差刘静没能救下他的母亲。像他这样的小孩,队伍里还有几个,不过因为他杀了个契丹人,赵匡胤对他印象更为深刻点:“你来做什么,是不是饿了?” “……他们要闹了。” “什么?” “他们说再走,就要到天边了,一辈子都回不到家了,他们不愿走了,要闹了。”狗蛋慢慢的说着,他说的有些混乱,可赵匡胤还是听明白了,当下,他就皱起了眉,这一路他们走的并不太平,开始还好,那些难民的情绪还算稳定,路上的劫匪看到他们队伍庞大也不敢轻易动手,所需要应付的也就是过城时的各种勒索,而他们手续齐全,在吃了两次亏,知道怎么上下打点后也就顺当了。但随着队伍越向北走,情况也就越来越不好。 首先是劫匪路霸的胆子越来越大,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跳出来,却会不断骚扰,然后能抢下一些东西就抢一些,能偷下一些东西就偷一些。这要在早先,他们一路就杀过去了,可是带着这些难民大多时候只能不了了之。这实在让他们上下都非常憋屈——自进了演武场,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啊!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队伍里的情绪不好。哪怕他们动员的再好,也总有人往歪处想,有想他们是要带着队伍出海的——这还算比较靠谱的;有想他们是要去祭神的——他们这些难民就是祭品;还有想他们是要被送去喂野人——据说某种野人最喜欢吃人,吃了人就能帮忙出兵打仗,就和现在的契丹人似的。 哪怕是真的相信是去开荒的,也对未来充满了忧虑,总觉得他们是要客死他乡了。于是,大概从二十多天前开始有了逃跑的,这些逃跑的基本都被抓了回来,在这路上,他们没有马没有工具没有路引,哪怕想找个荒山野岭猫起来,也没那条件——在中原,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了,但在这边,还冷的厉害,很多地方积雪都没有化,别说想找点东西吃了,连个遮掩的都没有。 第一次抓人回来,他们只是训斥了一番,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样不行,因为没出两天就又有人跑了,这次跑的还更多。这一次,他们把领头的几个狠狠的打了一通,效果还不错,有好几天都没有人敢再跑。但在十天前,第三批又跑了,这一次死了两个。也许是吸取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他们跑的更远,就那么倒霉的遇上了野狼,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那一批人能活下来的都不多。这一次之后算是消停了,已经十多天没出事了,而现在来看,事情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要怎么闹?”他坐起来,把怀里的那张饼掏了出来,狗蛋吞了吞口水,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来要吃的的。” “我知道,这是给你的,你要现在不吃可以先放着。你知道他们要怎么闹吗?” “他们说要抢了马抢了刀这才能跑的远。”狗蛋接过了饼,立刻大大的咬了一口。演武场给他们的口粮并不算少,但这一路补给也困难,要说敞着给就不太可能了,所以大多时候难民吃的都是杂粮,而这张饼却是白面的。 看他吃的香甜,赵匡胤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暗骂自己没出息,什么好吃的没吃过,现在在乎起一张饼了:“然后呢,他们说什么时候闹?” 狗蛋没有说话,径自吃着,他吃的很快,一张饼几口就要吃没了。他嘴占的满满的,也就没有余力去回答了。赵匡胤等的有些不耐:“你先别慌着吃,先说,说完了我可以再给你一张饼。” 狗蛋用力的把饼咽了进去有些含糊的说了一句,赵匡胤没有听清:“什么?” “我说……”狗蛋上前两步,突然右手就捅了进来,“现在!” 赵匡胤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变故,不过长久的训练还是让他下意识做出了最正确的动作,只见他扭身、挥刀,锐利的刀锋滑着狗蛋的脖子带出一道血箭,而同时,他的左腰也感到一丝疼痛。 “杀人啦!这些当兵的杀人啦!贼老天,和他们拼了!”前面发起一声喊,拐弯处就冲过来四五个大汉,“乡亲们!兄弟们!这些当兵的连小孩都不放过,再不拼咱们就都要死啦!” 他们一边喊一边拿着木棍、树枝,旱不畏惧的冲了上来,只见他们一个个咬着牙瞪着眼,干瘦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妙的表情,仿佛是凶狠、嘲弄,还有一丝解脱……这些人嗷嗷叫着,没有丝毫犹豫,若换成其他人也许就被吓住了,赵匡胤骨子里却有一股凶狠,虽然突逢骤变,他却只是一愣,然后一边警示,一边就扑了上来。他家学渊源,手中又有兵器,那些难民并不是他的对手,要换在早先,打伤了一两个后面的自然就怕了,过不了几下就会一哄而散,但这次也奇怪,哪怕被打伤了,只要不死,那些人就会再扑上来,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疯狂。 “杀啊杀啊,这些人要带咱们去填海啊!”一个人叫着,拿着树枝扑了上来。 “死了连魂都会被吃了啊!”又一个人扑了上来。 “啊!啊!啊!”有的人都不知道要叫什么,只是发出无意识的声音。 …… 一个又一个,有些难民本来还有畏缩,但见了前面的人最后也扑了上来,双拳难敌四手,赵匡胤就算再勇猛也敌不过这些人,好在赵进等人此时已经赶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护卫队的一干人员,难民虽然人数众多,但在这些人的联手下还是被打压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进的脸色异常难看,这次难民发难不仅突然而且凶狠,不仅他们演武场有伤的,护卫队的人还死了一个!这一路上他们不是没有过减员,因为伤病,演武场的一个人被留到了路过的州府,现在也不知如何了——他们没办法一直等下去,也不能带着他上路,只有给他找一户人家,又留下一个护卫队的成员看守,银钱留的足足的,说好了他若大好就再追上来,可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人影,现在通讯不变,他们也没能接收到那人的信息。 除了这个演武场的成员外,护卫队也有两个人一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狼咬伤,最后病发而死的。可不管是伤的还是死的,大多都是因为疾病或者意外,而这一次,却是暴动! 暴动? 是,越往密州走,难民的情绪就越不对,可是,他们是怎么敢暴动的?还这么悍然! “我也不知道。”赵匡胤躺在那里,嘴唇发白。魏曼曼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并没有特意分配,但的确是更多的女生选择了护理。这里面不是没有尴尬,毕竟要看男人的身体,要和男人接触。不过比起在外面拼杀,护理是更安全的。而比起男人,女人也更心细,护理的也更周全。这一次到密州,刘灿是给他们配了一个郎中,但那个郎中更多的负责抓药号脉,外伤还是跟着顾郎中学过一段时间的魏曼曼来。 “不过赵进,这次的事一定要严加处理,否则教官安排给咱们的任务很可能就完不成了。” 赵进点点头:“我知道,你……安心养伤吧。” 赵匡胤想说什么,张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来。赵进走到门边,又走了回来:“对了,那个狗蛋还没有死,你……想怎么处理?” “没有死?”赵匡胤一怔,又道,“还能活下来吗?” “如果好好养养的话,也许能,你那一刀下的不深,他更多是被吓晕的。” “是吗?”赵匡胤想了想,他想到早先狗蛋扑到那个契丹人身上一边哭喊一边挥刀,想到了刚才他狼吞虎咽的吃着饼,他想,他那么吃,恐怕是知道那是自己的最后一顿了,“杀了他吧。” “什么?” “杀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他。赵进,你该不会以为这一次还可以不杀人吧?他们第一次跑,我们只是训斥了他们一番,于是很快有了第二次;第二次,我们是打了人,可还不够疼,所以又有了第三次,若不是他们这次运气不好遇到了野狼,你觉得还能把他们全部带回来吗?而若不是他们死了人,又怎么会老实这些天?这一次,我们死了人、伤了人,他们也必须死人!而且必须成倍!” “这个我知道,那领头的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可是那个狗蛋……他还是个孩子呢。” …… 第141章 第七十九章成长(上) 在说完这一句的时候,赵进也觉得有些不对。赵匡胤正躺在那儿,腰上的伤看起来就不轻,其实狗蛋那一刀捅的并不深,他人小,也没多少力气。赵匡胤穿的又厚实,所以那一刀在最初只是伤了些皮肉。但紧接着,赵匡胤又冲又杀,来回运动间这伤口也就被扯大了,到现在目测看来,已是有两指宽一指深了。亏的他们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伤药,魏曼曼又是专门学过护理的,否则还真不好办,但就是这样,下面的路对赵匡胤来说也比较难了,若是他因此生病,他们可能也要把他找个地方留下来,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外面,是很难保不出什么意外的。所以赵进脸一红,又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不管他……反正他也活不下来了。又何必、又何必咱们动手呢?” 赵匡胤张了张嘴,看了眼旁边的魏曼曼:“反正我的意思是杀了他,你要不愿意,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赵进留意到他的眼神,笑了笑:“这个事我们先放在一边,你好好养伤吧。” 他说着走了出去,魏曼曼就像没有感觉似的继续帮赵匡胤缠着纱布,这些纱布都是刘灿找人特意织的细布,然后在锅里煮了后做的,虽不能说非常卫生,但基本已经是这个时代里最讲究的了。 她用纱布在赵匡胤的腰上缠了两圈,然后打上结,她的动作一直轻缓,但这个结打的却有些重,赵匡胤猛的吃痛,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你干什么?” 魏曼曼哼了一下:“怎么,受不了了?不打紧些,一会儿松了怎么办?” “你!”赵匡胤正要说什么,见她脸色不对,突然反应了过来,“你不要多想,我刚才有些话不说不是避着你,主要是争论起来怕班长面子上不好看,再怎么说,他也是班长呢。” 魏曼曼脸色缓和了些,不过嘴上仍道:“你们这些男人总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你们的心思才是多呢。我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想不到还有这个心。” 赵匡胤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笑了笑,然后又带了几分忧虑的道:“你觉得,那个狗蛋要怎么处理?” 魏曼曼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我觉得,也应该杀。” “你也觉得应该杀?” “嗯,说起来狗蛋那孩子也怪可怜,爹娘都没了,他一定也是受人鼓动才做这事的。可是这个风气不能涨,要是做这种事都没有惩罚的话,以后说不定还会出现,到时候难道还饶过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匡胤有些激动的道,他杀过人,但要杀一个孩子对于他来说还有些为难。现在的他,还不是历史上那个经历过流浪、冷眼、饥饿的赵大郎。他是过过苦日子,但实在有限,而且他的苦日子也无非是被赵弘殷多训斥两句,吃的肉少些。而在演武场,虽然训练苦些,却是吃的饱穿的暖,却像现代的学生一样,正是温室里的花朵。但他毕竟是赵匡胤,骨子里有一些东西却是天生的,他冥冥的意识到赵进的那个说法是错的,只是他自己的想法看起来更冷酷无情,他虽然那么提出来了,心中,却是有几分不安的,而此时听魏曼曼这么一说,不由得精神一震,“我其实不是想杀那个狗蛋,而是以后不能再出现这种事!学妹,没想到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魏曼曼面颊有些泛红,她拨弄了一下衣角道:“我本来也不会这么想的,不过在邙山那一次……” 她一说到这个,赵匡胤不免有些愧疚,那一次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失误,而致使石小小和魏曼曼受伤,差一点就要没了性命。他叹了口气:“人心险恶,我也是从那一次才了解到的。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和石学妹。” “原来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过后就来看过我们一次,还是和大家一起来的。” 赵匡胤被她说的面红耳赤,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他对石小小魏曼曼是有愧疚的,但这种事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好往女生那边去,只是平日里对她们多照顾一些,但这种照顾也是不好说的,最多帮着多干点粗活,可在演武场里,男生帮女生干粗活算是惯例,也显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此时也不好对魏曼曼表示。所以只能反复的说自己没有忘没有忘。 魏曼曼一笑:“给你说笑呢,你先休息吧,虽然不严重,到底受了伤,要好好养着,我去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些软和的吃食。” 赵匡胤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连声道谢。魏曼曼转身走了出去,出了帐篷后她抿嘴一笑,虽然没法和刘静相比,但有些东西也是她能争取的呢! 魏曼曼走后不久,赵进就又过来了,这一次赵匡胤的态度更坚定,他把先前魏曼曼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班长,我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这件事,不能姑息!” 赵进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但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我们开会吧。” 赵匡胤看了他一眼:“那就开吧……” 这一次密州之行是以演武场的学员为主的,所以这个会也主要是由他们来看,除了他们,护卫队队长和跟着出来的王教官都只是旁听。关于是不是杀死狗蛋这事演武场的学员分成了两派,其中白勇是反对动手的,这个早先在演武场比较捣蛋的少年却是个心软的:“我承认,狗蛋有错,他要满十六了,让我亲手杀了他都行。但他才多大了?就不能教导了?照这么说,我过去还犯过很多错呢,若不是刘教官、王教官给我机会,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一向和他关系不错的王森这一次却是同意要动手的:“你那算是什么错?你要是动了刀,你看教官还饶你吗?勇哥,我不是和你过不去,而是这件事不能轻易放过!要不以后随便来个小孩都能捅咱们一刀了?” “哪有那么多小孩?” “嘿,这个事可保不齐的很。” 白勇瞪了他一眼,王森一向有些混不吝,就道:“要不这事让赵老大和班长说说话。赵老大你也不用避嫌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呗?我听说那小子还吃了你一张饼,结果转身就给了你一刀。” “我的意思,早就和班长说了,就是杀了他。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不能助长这个风气,但班长有不同意见,所以开了这个会。” 白勇和王森齐齐看向赵进,赵进有些尴尬的笑笑:“你们不用看我,我召开这个会主要是看看大家的意见,我的意见可以不参与。” “班长,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那现在怎么办啊,投票吗?”王森向众人看去,早先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停了下来。有些人皱着眉,有些人面带迟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偏向于不管狗蛋的,反正只要不给他医治他就一定会死,又何必动这个手呢?这么一路行来,他们和难民也算熟识了,要说有多好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但对于像狗蛋这样的小孩,他们都会下意识的照顾一些。就像赵匡胤早先把面饼拿出来,固然是想让狗蛋多说一些,其中也有怜惜的意思,他们也一样。 不过他们也知道赵匡胤和王森说的有理,所以真要有人执意的杀死狗蛋他们也不会反对。可现在要让他们投票就有些为难了,这等于让他们来做这个决定了。 “我能不能不投票?”终于有一个人开口了,立刻有人跟着道,“我也不想投。” “其实放他在这儿不就得了,荒山野岭的,不被冻死也被饿死了。” “那你这是让他死,还是不让他死啊?” “看天意吧!” …… 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竟没个定论,赵匡胤皱了下眉,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不由得像赵进看去,赵进对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他咬了下牙,站了起来:“如果大家都不能决定的话,那就让我来决定吧,我决定……杀死狗蛋!当着所有难民的面,杀死他,就在今天动手!” ……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有厌恶、有叹息,有松了口气,就连王森,也带了几分哑然。他昂着头:“现在,有谁还有异议吗?” “我不同意!”白勇道。 “还有谁?” 没有人说话,赵匡胤等了片刻:“如果没有人的话,那就是我和王森的两票对你一票,所以,就是杀死狗蛋了!” 依然没有人出声,白勇忍不住了:“喂,你们都说一句话啊,班长,你不是说你不同意的吗?怎么不说话了?那狗蛋明明是还能教的啊,他现在会这么干一定是被鼓动的,别人可以鼓动他,咱们也行啊,没理由别人能做到的事咱们不成啊。班长!” 赵进摇摇头:“我刚才就说了,我不发表意见。” 白勇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向赵匡胤:“狗蛋是伤了你,但你也不至于就非得让他死吧。你的伤、你的伤……总是能养好的吧。” “我的伤不是关键的。” 白勇冷哼了一声:“我看就是。” 赵匡胤没有理他,径自道:“早先我们在邙山的时候教官曾说过一句话,林家寨的人,人皆可杀!教官当年为什么要把林家寨的人都杀死,我今天就是为什么非要杀死狗蛋!” …… 第142章 第八十章成长(中) 刘灿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大了,当赵匡胤搬出这一句的时候,就连白勇也没话了。赵匡胤继续道:“不仅是狗蛋,这一次难民里,领头闹事的、最先动手的,还有在暗中鼓动传播流言的,统统都要拉出来杀了!” “这个……”赵进犹豫了一下,“领头的和最先动手的也就罢了,那些暗中传播流言的……罪不至死吧。” “只是传一个两个的当然不至于,但那些传的多的,甚至主动散播的在我看来要比最先动手的还严重,是一定要严厉处罚的!你们想想,咱们这一路上有苛刻过这些难民吗?是,他们辛苦了些,遭罪了些,可比起他们早先的日子,这也没有更坏到哪里吧。但为什么他们面对契丹人的时候不敢举刀,不敢反抗,却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们的麻烦?”一开始说的时候,赵匡胤还是凭着几分早先的气势,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有了底气,“这第一,是我们对他们太好了,让他们觉得我们软弱可欺;第二,就是有人在暗中搞事,我不知道这是有人别有用心还是别的什么,但这个风气是不能再姑息下去了。我们现在,要不就是找出那个人,要不,就是杀的他们不敢再闹事!我觉得这两个可以同时进行,先把他们杀怕了,吓住他们,然后再慢慢的查那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法接声,他们倒是也不反对杀人。那几个挑头的,他们也觉得应该杀上一杀,可赵匡胤现在说的是什么?杀怕了!这要杀上多少人?显然不是两三个三四个能解决问题的吧?赵匡胤也知道他们的顾虑,看了一圈后道:“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那就这么办吧。” 还是没有人答话,赵进咳嗽了一声:“大家还有别的意见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王森先开了口:“你们这帮没蛋子的!不就是杀人吗?咱们谁没杀过!我觉得赵老大说的对,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再姑息下去,咱们以后晚上都不敢睡觉啦!没有咱们,他们早被契丹人欺负死了,就像那个狗蛋,是,咱们没能救下他的娘,可要不是咱们,他也不见得能活下来。这一路上咱们对他也比较优待吧,可他是怎么对咱们的?这帮家伙,就是看咱们好说话!今天就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刀,也不是不能杀人的!” 这番话说的粗糙但铿锵,一帮人也被跳动起了血气,当下就有人道:“王胖子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干吧!” 不过也有人说:“杀也就杀了,但可要查实了再杀……” 不管怎么说,杀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至于时间,则定到了两天后的中午,这一来是为了查明,二来也是为了修整。其实按照赵匡胤的意思,第二天就可以杀了,多杀一个两个又值什么?但赵进在这一点上非常坚持,同时其他人也觉得杀太多人不好,就连王森在这一点上也不是太坚决,赵匡胤一见这样,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心中不免有些说不出的郁闷。所以散会后,他虽然身上有伤,却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坐在那里发愣,王森也坐在那儿一起陪他,坐了一会儿,他缩了缩脖子:“赵老大,我知道你硬朗,可也不能一直在这儿挨冻吧?” 赵匡胤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就见王教官提了个酒壶走了进来:“怎么,觉得还不够是不是?” “阿耶?”王森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小子滚一边儿去,我有话和小赵说。” 王森被他爹打击习惯了,当下也就撇了撇嘴,身体却不动:“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啊,赵老大也不会在意的,是不是老大?” 赵匡胤站了起来:“王教官。” “坐吧,你身体有伤,不用在乎这个,要不要来一口,今天不会记你的过,扣你的积分的?” 赵匡胤摇摇头,演武场并不忌酒,但什么时候喝却是有规定的。在过去,他也许还会想着办法偷偷喝点,现在却不会了。说也奇怪,过去守演武场的那些规矩还有几分被迫,现在则是完全自发了。不仅是他,据他观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倒是旁边的王森涎着脸:“阿耶,给我喝点呗,冷的厉害呢!” 王教官瞪了下眼:“你小子再多嘴,老子立刻就把你跺出去!” 王森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话了。王教官喝了口酒,拍了拍赵匡胤的肩:“你今天做的不错,就该这么整。” “我也觉得自己错的不错,但我觉得有些别扭。” 王教官笑了:“你小子倒是不客气,还怪会夸自己的,说说,别扭啥?” “我看其他人……好像不太赞成我的意见,就连班长答应的也很勉强。” “他啊,是被刘大郎给教坏了。你们瞪我做什么?我又没说刘大郎的坏话,这话我就算当着她的面也会说,她还要认!不仅是你们那个班长,我看你们这一帮都一样,有一个算一个,就算是你小赵,其实也就比他们好一些。你们在演武场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那是神仙日子!看看你们吃的穿的练的,平日里还有人教着识字读书。这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一些该想不该想的就都出来了。想着什么优待什么仁义!这该不该讲?该!可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这帮难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们又一个劲儿的把他们往北边赶,可不就要让他们多想了?这个时候,你们要不就要让他们踏实下来,要不,就要让他们不敢有别的想法。偏偏你们一没有时间搞这些,二来又对他们太宽松,他们今天不闹腾明天也会闹腾的,今天要不杀上一番,下次他们会闹的更厉害!” “阿耶原来你早就看出问题了!”王森惊叹的看着他,王教官有些自得的喝了口酒,“这算什么,有些历练的哪个看不出?不说我,就是那些护卫队的八成也看出来了。” “那你们怎么都不说呢?” “说什么?先不说我们说了你们服不服,就算你们服了那又算什么?这一次刘大郎就是锻炼你们的!我们说了,还锻炼个屁啊!” “王教官,照你说这些事大郎也早就料到了?”赵匡胤两眼放光,有一种说不出的亢奋。 “我估摸着是,要不刘家也不是没做事的,要你们来主持这一趟做什么?一定也是刘大郎看出了你们的毛病,想让你们历练历练呢!” 他这么一说,王森和赵匡胤都两眼放光,特别是赵匡胤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得——果然,他同刘家大郎的想法是很一致的。这么一想,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清气爽,过后喝魏曼曼送来的热汤的时候都带着一种自得。魏曼曼见他心情好,就道:“对不起啊。” “什么?” “今天我本来应该支持你的……” 赵匡胤一怔,摆摆手:“那算什么,有的事你们女子是不好张扬的。” 魏曼曼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是真不在意,这才笑道:“我其实是想说话来着,但不知怎么搞的,总抹不开面。这看起来我们女子和你们男子到底不一样。这汤你还要吗,我再去给你盛一碗,不过再盛的恐怕就没有这么浓了。” 骨头汤无非就是多加水,演武场的学员倒不限量,不过早盛的和晚盛总会有些区别,赵匡胤饭量大,这一碗汤泡上面饼并不能让他完全吃饱,但此时却还是摇了摇头:“够了,你也赶快去吃吧。” 魏曼曼抿嘴一笑:“那我就先过去啦!” 她说完收拾了碗筷转身走了,演武场的服侍都是统一制式的,颜色不鲜艳却很显身材,她这扭身间少女的曼妙身材就展现了出来,赵匡胤看了一怔,旁边的王森更是心头一热,待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欺到赵匡胤身边:“赵老大,我看这魏曼曼是看上你了。” 赵匡胤横了他一眼,王森丝毫不在意。他今天会这么毫无保留的跳出来,固然是因为他赞同赵匡胤的光点,也是因为他和赵匡胤一个帐篷,这段日子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其实除了他,他们这个帐篷里还有白勇和另外一个叫付凯的学员。真说起来,他和白勇应该是交情最好的,当年他们还一起反抗过刘灿,那真是经历过考验的感情!可也奇怪,这些年下来,他倒和赵匡胤越来越熟稔越来越聊的来。今天轮到付凯当值,他一早就出去了,而白勇则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想来还是为今天的事生气。 “你别瞪我啊,我说的是真的,要不这魏曼曼为什么又来给你送汤?你这一碗一定是她找那几个女生打招呼先给你盛出来的,否则哪能这么浓,这么早?” “唔,说起这个汤……”赵匡胤慢慢的开口,“你不要去喝吗?” 王森一怔,然后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再顾不上八卦,拿起自己的碗筷就向外奔去,赵匡胤的一碗汤都喝完了,那这汤是早就熬好的了,他现在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第一锅! 赵匡胤看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魏曼曼喜欢他吗?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绝对没这个意思的。 第143章 第八十一章成长(下) 天很冷,虽然已经进入到了四月,但在这临近密州的地界,晚上还是会结冰。唯一的好处,就是白天阳光正盛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暖意。往日人们看到这点阳光都会觉得舒服不少,但在此时,众人都只觉得冷。张大壮缩着脖子,两手插在袖子里,和周围人一样,不敢,却又不得不的像那个山坡靠近。此时他的心中充满着愤怒、不甘以及茫然。 他觉得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想逃跑,他们不想跟着这帮人去那鬼知道的密州!连他们中最有文化的贾先生都不知道密州在哪儿,可想而知那密州有多偏僻了。 那邙山吧,好歹他们还听说过,人也多。气候风土虽和他们家不太一样,倒也没错太多。但这密州,都不知道在哪里能是什么好地方?只冲这越来越荒凉,越来越冷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他们一开始没有伤人,也没这个胆,可这些人看的太紧了,他们只有反抗。他们实在是怕啊,怕越走越冷,越走越荒凉,照这个架势他们说不定要冻死在路上呢!而且,这帮人赶着他们去那地方能是什么好事吗?如果是好事,怎么不见他们自己人去呢?就像贾先生说的,那些荥阳附近的住户,可是一个都没调动呢! 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一定很危险,这才会让他们这些没跟没落的人过去。虽说这世道在哪里生活都困难,可在其他地方他们起码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而那个什么密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真有怪兽要吃了他们呢! 张大壮早年外出打过工,算是一个比较有见识的,从某方面他也觉得怪兽之说有些无稽,可又有些忌惮,这世道,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所以要逃,一定要逃。 可他们还是失败了,又怎么能不失败呢?他们有什么,不过是一些私藏下来的工具,而那帮人呢,刀枪剑都有,还都孔武有力,连那些半大小子也一个个神气的很。 唉,他早就说不能动刀吧,结果又怎么样? 张大壮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能劝住那帮人,但又后悔自己当时退缩了,要是当时他也上去……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哪怕他上去也当不了什么事,但想着那帮人要被砍头,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哐! 一声锣响,张大壮一个激灵,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他那些同乡,或者早先结识的伙伴被一个个捆绑着押了上来,顿时他心中一热,不由得随着众人就想往前冲。 “退后!退后!都退后!” 有护卫队的拿着□□抵着他们,众人又不由得停了下来。 “大柱啊!大柱!”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拍着地痛哭,被捆绑的一个人忍不住跳了起来,“娘——” “大柱——” “娘——” 两人叫着,声音带着一种凄厉,那是一种人无法承受的痛楚的直音。 “大柱!大柱你回来!你回来啊!” “娘!娘!”那个叫大柱的身量要比一般人高些,虽然瘦,却还带着一股子强壮,只见他浓眉大眼,顾盼间还有一股常人少有的气势,不过此时他也是两眼泛红,只见他咬着牙,身体微微的哆嗦着,“大柱不孝,以后不能服侍您了!” “大柱!”那妇人一头扎在地上,身体哆嗦着,已是痛的说不出话了。 那大柱一咬牙,回过身昂头大叫:“来吧,杀了爷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实在带着一种豪爽,下面不由得就有人小声叫好,就连一些护卫队和演武场的也觉得此人当得上汉子的称呼,还有的本来就不是太赞同杀人的演武场学员面色开始尴尬了起来,他们频频交换着视线,有的就向赵进看去,赵进也有些坐立不安,他几次想站起来,又有些犹豫。 “诸位官爷,请听小老儿一句。”一个穿着褐色棉衣的男子开口,只见他面目看起来还算是年轻的,但头发胡须都有些发白,他的背微微的有些驼,但就算被绑着,也带着一股子斯文之气,“这一次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想着逃跑,更不该伤了官爷。论理,我们是该杀,但还请看在我们愚钝的份上,饶恕则个。以后我们必不敢再犯,一定跟着各位官爷好好过活,管爷们说上哪儿,我们就上哪儿,管爷们说让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他这话一出,演武场这边的都是一顿,张大壮是个机灵的,立刻第一个带头拜了下去:“还请官爷饶恕则个!” “……还请官爷饶恕则个!” “还请官爷饶恕则个!” …… 有一个带头的,第二个就跟上了,然后稀稀拉拉的就都跟了上来,有一些小孩不懂事,也被旁边人拉了下来。赵进皱起了眉,但像白勇这样的则更为意动,终于,白勇站了起来。 “如果求饶就可以,那还要官差做什么!”没等白勇开口,那边赵匡胤也站了起来,他慢慢的来到那个穿褐色棉衣的男子身前,“你就是他们说的贾先生吧,果然是一副好口才,想来是念过书的?” “……让官爷笑话了,是读过几年圣人之言。” “那我问你,从我们和你们接触,可有苛刻过你们?” “……这个,并没有。” “可曾无故惩罚过你们?” “这个,也没有。” “那比起契丹人,我们如何?” “官爷一行,真是仁慈无比!”贾先生现在已经知道事情难办了,可赵匡胤问的却是他无法辩驳的。 “那我再问问,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遇到你们的?是不是每一次都是你们遭受契丹人□□、欺负、被抢、被杀的时候?” “……是。” “那么是不是我们救了你们,杀了那些契丹人?” “是。” 赵匡胤转过身,不再单单看着贾先生,而是面对所有的难民:“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些人觉得我们蛮横霸道不讲理,我们虽然杀了那些契丹人,却把你们从自己的家里拉出来,甚至烧了你们过去的房屋、村庄。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们杀了那些契丹人,他们不会不追查的!如果我们不把你们带走,你们面临的就是更加可怕残酷的环境!我敢说,我能说,如果你们还在自己家里,现在活下来的不到十分之一,甚至早就全部死光了!至于把你们的东西烧了也很简单,第一,我们带不走全部的东西;第二,就是尽可能的毁灭证据,减少契丹人发现的可能!” 众人有些不安,其实这些事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可都是私底下偷偷的对自己亲近的人说。因为大环境就是这些人不好——也实在有一些人真的觉得这些人不好。虽然这些人说是救了他们,可让他们背井离乡,艰苦跋涉,这些也都是吃了劳苦的。若是在荥阳,他们也就认了,可这越走越往北,这还能是安了什么好心? “敢问贾先生,如果一个人,在快被杀死的时候被另外一个人救了,那么,这个救他的人是不是就是他的恩人?” “……是。” “那么,按照贾先生所学的圣人之言,一个人应该怎样对待恩人?” 贾先生已经被说的面红耳赤,他向来好把仁义道德放在嘴上,因此不管是过去在乡里还是在难民中都有不小的威望,但现在被赵匡胤这么反问,就算他有心辩驳,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话,只有诺诺。 “我早先听说过一句话,说是以德报怨,当时我一直觉得是哪怕是对自己不好的人,也应该对他好。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那就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贾先生,我们上下对各位并没有亏欠。一路之上,各位的吃食、衣物都尽量供给,有人生病了,也尽量医治,有不治身亡的,也会妥善安葬。说一句可能不该说的话,这种待遇,除了在我们这里,各位可能很难享受到了。可是各位回馈给我们的是什么呢?是一次又一次的逃跑,这一次更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暴动!我们中甚至有人被你们杀了!如果说我们早先对各位有德的话,那你们就是以怨报德!” “谁让你们让我们去那什么密州的!我们在荥阳不好吗?”那大柱喊道,“我们在荥阳帮你们修路修房子,从不偷懒!” “大柱,别说了。”贾先生低声道。 “为什么不说?”那大柱是完全豁出去了,他反正都是要死的了,也没什么顾虑,“我们伤人,不过就是不想去密州!早先去荥阳的时候,我们可没有跑!” “这位大柱是吧?我第一次听说受了人家救命之恩,跟着吃喝了一通,然后反伤了人还有理的!是,我们是要带你们去密州,可是,你们凭什么不跟我们去?如果没有我们,你们早就被契丹人杀了,现在就是我们要你们去死,你们也没有理由推脱!” 这话要放在现代,绝对是轩然大波,要挨无数块板砖。但此时虽然民不聊生,各种困苦,可在恩惠上,还是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就算有人不想报,这话也是绝不能说出来的,所以赵匡胤这话就是下面的那些难民也无话可说。赵匡胤等了片刻,昂首道:“既如此,你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被杀!” 第144章 第八十二章威望(上) 没有理由。 贾先生自己找不到理由,演武场的学员也找不到理由,虽然有像白勇这样的觉得就这样杀了他们有些过分,可就像赵匡胤说的,他们救了这些难民一命,现在却反被袭击……这样的事,无论是从各自的身份地位还是从道义上来说都是讲不通的,有心软的固然觉得其情可悯,可在赵进不表态,赵匡胤又一力坚持的态度下,也不好求情。还有的,则干脆觉得这些难民太不是东西,畜生还知道报恩呢,这些难民光知道报仇了。 于是,就算那位老夫人哭的再凄惨,大柱表现的再英武,贾先生再舌灿莲花,那些被拉出来的还是在赵匡胤的注视下被砍了头。行刑的是护卫队的两个成员,他们手上人命都有个几十条,但这砍头的活也不常干,所以有两个就一下没能砍下来,砍了个两三下才完事,那人第一下发出的声音,就是赵匡胤都被吓了一跳,演武场的学员也大多变色,至于下面的难民更是一个个寒蝉若噤,有两个小孩当场就尿了裤子。 包括贾先生在内,被处死的一共是八个难民,这显然没有达到赵匡胤早先说的从严从重,只要有问题的都要拉出来的标准,可这威慑性却是一点都不差。在过来的时候,众多难民还有些别扭,有的还要人拉扯着,下山的时候,却再不敢有丝毫迟疑,有的腿软的走不动,那真是宁肯自己滚下来。 那么一滩血,那么一个个人头…… 他们每个人都见过死人,包括那几个小孩都见过。他们也大多都经历了近亲死亡的事情,被杀死的被饿死的因疾病而死的……死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但他们还真没见过多少就这么被活着砍头的事。如果和他们无关,也许这件事能当成一个乐子来看,就像城里每次要砍犯人都会聚集一大堆去看热闹的,有的还要抢个前排。但这件事,和他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特别是早先闹腾的比较起劲的那几个,都有一种后颈发凉的感觉。 大壮笼着手,跟着众人往回走,只觉得全身都像虚脱了似的,两脚发软,仿佛踩在棉花里。突地,他身前一黑,他猛的一惊,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待看清那人的面孔后,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他停了片刻,再次低下头,向前走去。刚才那人他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悉,前几天他们还经常在一起说话,就在昨天他们还偷偷的商量是不是想个办法把大柱他们救出来,他们甚至还说过,今天看情形办事这样的话。但现在,不仅是他,他看就是那个人也是不想再想那些事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还有些觉得自己不够胆气,可再想想刚才那一地人头,又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不够胆气就不够胆气吧,娘的,活着才是正经的!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要活着吗?”这么想着,他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难民回去了,一地尸首却还要收拾,大柱和贾先生的尸体有人收拾,其他人却是没人理会的。护卫队的队长王耀明走了过来:“这几个人要怎么处理,是要示众啊,还是就地掩埋?” 赵进想了下,看向赵匡胤:“我觉得还是就地埋了比较好,若要再示众就有些过犹不及了。” 赵匡胤点点头:“班长说的是,就埋了吧。” 王耀明看了赵匡胤一眼指挥人去挖坑了。这些人没什么身份,死的也不算体面,掩埋也就不用太讲究。就是挖一个大坑把所有的尸体都搬进去,这个场面并不优美,演武场一众学员大多看看也就走了,有几个坚持下来的,等到搬尸体的时候也离开了。赵匡胤则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护卫队的成员把土掩埋上。在这个时候他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有对人说过,直到很多年后,他的一个孙辈翻开他的日记才看到这么一段话:“我出身富裕,父母疼爱,遭逢变故又得遇贵人,总觉得人生得意,处处美景,大好男儿志在四方,鲲鹏展翅不可估量。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天换地,不受拘束。但是在那一天,我突然知道了什么叫责任,也突然明白了那些不表态的同学的想法,那是一种无法承担的东西。” 虽然只是这么一段话,但可以肯定在那段时间里赵匡胤想了很多,而且想的很出神,以至于王耀明问了他两遍他才反应过来:“王队长说什么?对不住了,我刚才有些走神。” 王耀明一笑:“没什么,我说是就这么完了,不需要再做点别的什么?” 赵匡胤回过神,这才发现那个大坑已经填平,一眼看过去几乎看不出和周围有什么区别,当然,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不同的,不过也就是这两天。要是今天晚上下点雨雪,明天这个地方就会变得和周围一样。 “立个碑吧。”他想了想道。 “立碑?” “这不需要王队长忙活了,我自己来吧。” 王耀明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来的时候,刘灿有指使,他们的任务,就是看护守护。一开始他还不是太理解,当他发现那个王教官总是没事喝两口,一般情况下不说话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趟,他们就是陪太子读书来了,读书不是关键的,陪是主要的。所以现在虽然觉得赵匡胤有些莫名其妙,他也没有多话,只是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留了两个人在这里陪护。赵匡胤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有动作,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赵进:“班长?” 赵进点点头:“你想在这里立个碑?” 赵匡胤点点头:“若是不立碑,明年再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们了吧。” “那你想写点什么?” “我没想到,你说呢?” 赵进想了想:“不如就把他们的名字刻上吧。” 赵匡胤点点头:“就这样吧。” 此时人如果要立碑的话会有个墓志铭,最普通的也会上面有名字,下面有夫妻子孙。但这里,他们最多也就是个名字了,赵匡胤和赵进都不准备再添什么备注。他们虽是罪人,可已经死了,而要说有什么功绩,也没有,所以,只有名字。王森在知道这件事后曾有过疑惑,在他来看这个碑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也没有人会去烧纸祭奠,如果将来真有哪个难民过来了,还真是事。对于王森的这个问题,赵匡胤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令王森明白。 这些人对于他来说更是一个仪式,一个过程。他是杀过不少人,但那些人都可以说是必须要杀的。而这些,却是因为他做主才死的。如果他退缩一些,如果他软弱一些,这些人,也许就不必死了。 可惜吗?后悔吗?并不。但赵匡胤觉得自己应该记住这些人。 立碑的事赵匡胤并没有让别人来做,而是自己找了个木板,一一刻了上去,六个人的名字,他刻的很认真,弄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弄完,然后又自己立到了坟头上。赵进没有帮他刻碑,但立碑的时候和他一起过去了。 “我准备在难民中收拢一些人,这样以后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了,就算发生了,咱们也不至于事先完全不知情。”当他把碑立上去后,赵进开口。 赵匡胤怔了下,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早该这么干了。” “这事我觉得不易大张旗鼓,我准备先自己试着做一做,若是成了,再说。” 赵匡胤又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疑惑,赵进又道:“今天上午这事你做的对,也亏得你拦住那贾先生,否则教官给咱们的任务说不定就此砸了。” “这倒不至于吧……” “现在看是不至于,但长此以往就难说了。这难民里已经是有当主心骨的,有出谋划策的了,若再让那个贾先生造势成功,以后更有凝聚力,现在他们打不过咱们当然没事,可以后人数再多些,或者得了什么外援就不好说了。” 赵匡胤想了想道:“这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班长不愧是大先生的弟子啊!” 赵方毅因为在谋主里位置最高,也被人私下称为大先生。赵进听了有些复杂的看了赵匡胤一眼,他能看出他说这话是真心的,他是真的觉得他厉害,可也就因此,他更为纠结,他不由得想到赵方毅当时对他的评语:“你性格稳重,却是适合做谋主的,但决断上就差了一些,这就需要有人帮你做决定。” 当时他对这话还有些不服,现在却是有些不得不服了。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嘴中则道:“我刚才说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对别人说了,以后有什么进展,我会再同你说的。” “哦,咦?”赵匡胤有些怀疑的看向他,刚才他就觉得古怪,现在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的这事只让他知道吗?可是,又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啊,赵进一个人做了不是更隐蔽吗?他想继续询问,那边赵进却转头就走,他在后面叫了两声也没能叫住。 “班长有时候,也有些古怪呢。”他摸着下颌,点了点头。 第145章 第八十三章威望(中) 赵匡胤很快就没空想赵进了,因为他发现,很多演武场的学员对待他都有些怪异。比如过去他们男生之间没事拍个肩膀,打下头的,而现在,却没有人对他这么做了,就连王森,也不来同他抢肉了,被问起来,还很有理:“你是伤员嘛,再同你抢肉,不是太没良心了吗?” 虽然这个理由也很充足,赵匡胤还是觉得有点别的隐情,他很好奇,但想了想就把这点隐情放到了一边。他的天性里有种对事情满不在乎的豪爽,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怪,但既然对他没妨碍,也就罢了。 在原地又休养了两天,他们再次开拔了。四月的天,本是一天暖似一天的,可因为他们一直往北走,也就没有太大感觉。这一天,天有些阴,风吹的很冷,卷起沙还有些迷眼。众人都低着头眯着眼,突然,难民中一阵骚动,护卫队和演武场的立刻警觉了起来:“做什么!” “兔子!” “有只兔子!” 难民中有人叫道,众人一怔。 “奶奶的,真有只兔子!”最后一句是王森说的,他眼尖,已经看到了,“你们别动,看我射杀了它,别动!别动!” “不要!”一见他这个动作,赵进立刻道,但已经来不及了,眼见他就要把箭射出去,那边突然伸出一杆枪把他的弓给挑了起来,王森一惊,下意识的就松了手,随即大怒,“做什么!” “不能射!” “凭什么不能射,奶奶的就不能加个菜?老子的……”他正要破口大骂,扭头就看到了赵匡胤,这才发现那一枪是他出的,不由得他的声音就小了下来,“怎么不能射啊,我看那兔子挺肥的。” “反正是不能射。” 王森立刻就来气了,正要嚷嚷,一见赵匡胤脸上没有丝毫温情,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能射就不能射吧,好好的烤兔腿就这么没了……” 他话音刚落,左边山坡上就传来一个尖锐的哨声,再然后,几排人就站了起来。只见那些人或拿刀或拿枪,还有一个竟拿了两把斧头,竟是个个都有武器的! “下面的人听着,这是平江王的队伍,我家大王三万铁骑,五万兵马,看万民悲苦,决定解救民生,尔等还不快快归降?”那个拿斧头的是一个虬髯大汉,这一番话说的不文不白,却很有气势。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应答。 那大汉又等了片刻,不耐道:“尔等里哪个是当家做主的,出来应话!” 赵进想站出来,想了想又没有动,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怕自己上了对方的当。赵匡胤眯着眼低声道:“你能射中那个人吗?” “……啊?”王森怔了下才反应是说给自己的,赵匡胤又问了一遍,“这个距离,你能射中那个人吗?” 王森估摸了一下:“不说要害的话,应该差不多。” “那好,一会儿等我大笑三声你就射箭,最好能射瞎他一只眼。” 王森一怔,还没来得及答应,那边赵匡胤已驱马上前了一步:“你是哪个?” 那虬髯客大汉看了他一下,皱眉道:“毛头小孩上边儿去,让你家能做主的出来说话!” “你先报上名来,我再看看是不是值得我家官人出来。我家官人何等身份,若你是什么小瘪三小混球,我家官人出来简直就是笑话了。” 那虬髯大汉大叫一声:“兀那小子口吐狂言,你仔细听了,我乃平江王手下振威将军!手下有八千大好儿郎,若非平江王慈悲,尔等早已人头落地,化为齑粉!” 他话音刚落,赵匡胤就大笑了起来,那虬髯大汉一怔,正要发问,就感到一股寒光铺面而来,再之后就感到脸上一疼,他不由自主的向后跌去。 “射!”赵匡胤一声大喝,当先拿起弓箭向前射去,其他演武场的学员纷纷跟进。在他们的下一批、下下一批,甚至下下下一批里,有擅长刀的有擅□□的也有擅长斧头的,但他们这一批,固然各有爱好,比如赵匡胤本人就不是太擅长弓箭,可比起普通人,他们的箭术都能称得上好了。演武场的人不多,但这一批箭雨下来,顿时倒下七八个,然后不用人叮嘱,他们就来了第二批、第三批。 射箭的要素是什么? 第一是准,第二就是快,而演武场的学员这两者都不缺,只见他们坐在马上拉了一下又一下,然后那箭就像阵雨似的来了一批又一批。对面的人完全被射蒙了,首先,王森干掉了他们的首领,然后没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其他人的箭就到了,他们也算是有经验反应快的,立刻就扑到了地上,可上面的箭就能射的他们抬不起头。 “将军!将军!”有人喊着,这是关心领导的手下。 “冲啊!杀呀!冲过去!”这是勇猛之士,但这声音虽然非常勇猛,却不见有什么人跳起来。 “挡住!挡住!”这人高叫着,也不知是让谁来挡。 而在箭雨下,本来看起来魁梧雄武,甚有气势的一干人是被射的各种凌乱。他们一开始还想着等着一波箭雨过去再冲下去好生厮杀,但很快他们就被这箭雨弄的绝望了,其实演武场的倒没射多少轮,但在这个时代,一般弓箭手就是射三轮,这第一是因为三轮过后,大多数敌人都会冲到眼前——如果真是两军相战,攻击的一方自然会被自己的上峰催促着顶箭而上;第二,则是射箭也是非常需要臂力的,三轮过后,大多数减手都会有力竭的感觉,不至于抬不起胳膊,但要保持准确度就难了。但演武场的学员不一样,他们的营养训练足以保证他们能射五轮,更关键的是,为了不至于在刘灿面前丢脸,他们起码都有射六轮的水准,所以这一轮轮下,直把山坡上的人射的绝望了。 时间长是绝望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不断传来的喊痛声——就算他们隐蔽的很好,也总有箭落在他们身上的,有的扎的浅,有的则扎的比较深,更有的被扎中了后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命。于是,随着时间的蔓延,众人心中的退意也就越深,特别是那虬髯大汉一直没有动静…… “杀——” 箭雨终于停了,但没等山坡上的人反应过来,赵匡胤就是一声大喝,然后率先驱马冲了过来,演武场的学员和护卫队随之而上。山坡上有人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想去拼杀,但怔了一下后就僵住了,然后掉头就跑。他起了一个很不好的开头,他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也就最引人瞩目,如果他这时候杀上来,他们占据地利优势,倒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因为他跑了,剩下的人更没有斗志,那些受了伤的,跑不动的也就罢了,凡是腿脚灵活的这时候都是大踏步的向后转移,有的还把自己的兵器丢了。 “杀——杀——杀——” 赵匡胤大叫着,其他人随声响应,一声声的厮杀伴随着哭喊,早先看起来非常齐整的振威军被杀的七零八落,不足一刻钟就死了大半,剩下的一看形式不对有装死的也有跪地求饶,对这些,演武场的人也不去理会,继续向前追击,他们早学过,对于投降的人不能逼迫,否则这些人一看没有生路,反而会生起一股死志,很有可能影响本来已经定下的战局。 风越刮越大,当赵匡胤感到有什么东西进到眼里的时候,蓦地冷静了下来,他一勒马缰:“停!” 在他身后的众人都停了下来,王森怔追的兴起,听了这话不由道:“赵老大,怎么了?” “可以了,我们往回去吧,莫要丢了大鱼。”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还有那些难民,刚才追的高兴,还不知那些难民怎么样了,若是有趁机闹事的,却是个麻烦。王森大叫一声:“那帮痴汉一定要跑几个了!娘的,又要去追!班长,这次要追回来了,可要好好打一顿。” 赵进看了赵匡胤一眼:“他们不见得会跑。” “怎么不跑?这么大好机会,他们才不会放过呢。他们跑也就罢了,可别和这些山贼闹在一起,对了这什么振威军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啊。” 他这话一落,那边白勇就嗤笑道:“你也真实诚,他们说是振威军就是了,我看不过是兵匪,就是起个名吓唬咱们呢,咱们若是上当呢,他们就兵不血刃解决了咱们,我看先前那只兔子也是他们放出来的,你要是那一箭射下去,那帮痴汉们一乱,这帮人就会杀下来,现在被追的说不定就是我们了。” “你说的倒像那么回事,但刚才也没见你多明白,”王森脸一红,现在他也觉出不对了,但不是太服气,就哼声道,“这最后还不是我们赵老大把问题解决了。” 白勇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说话间他们就回到了原处,然后远远的就看到那帮难民分成了两拨,一拨有些局促不安站在原地,另一拨则围着什么东西。 “官爷们回来了。” “官爷官爷,这帮贼子想跑,小的们把他们给按住了!”看到他们回来,两拨人都欢呼了起来,第二拨人里有人站出来,讨好的说道。 第146章 第八十四章威望(下) …… 演武场和护卫队的人都傻了,就算是赵进早先想到了难民也许不会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景,前两天还恨不得捅了他们,今天这就能帮他们抓人了?这也转变的太快了啊! “放开爷爷!你们这帮贼痴汉,快放开你家爷爷!”一个打雷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听出了是那虬髯大汉的,赵匡胤张张嘴,正要发问,就又听到一个声音,“你嘴巴放干净点!你又是谁的爷爷?要不是官爷们性子好,老子刚才就砍了你的头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毫不客气的巴掌声,那虬髯大汉一阵气苦,大吼一声,但被几个人按住,到底爬不起来。然后巴掌又来了:“让你老实点没听到吗?没看到官爷们都回来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赵进终于开口道。 “回官爷,小的们早先在下面,本是想安生的等官爷们回来的。却听到这边有人喊什么将军醒了之类的,小的门怕误了官爷们的事就来看看,这一看,还真就是!这帮贼痴汉想抢劫官爷,那还能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小的就和大家一起把这些人扭了,正等着官爷们来处置呢。” 赵进点点头:“你们倒是有心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大壮,李大壮。” 赵进看了他一眼:“这名字配你也不亏。” 李大壮笑的更谄媚了,面目间还加了一份兴奋。他说的简单,但其实这么一会儿功夫真发生了不少事。当发现没人看守他们的时候,他们中不是没有骚动,跑吧、跑吧这样的言论也不断的响起,李大壮当时也有过犹豫,如果是早先他一定就跑了,虽然不见得真能跑的了,可这机会多难得啊!而且,说不定就跑掉了呢! 但这一次他基本没有太多犹豫——张大柱的头就在眼前,这一次要是跑了再被追回来,说不定他也是那么个下场! “跑?你能跑过马?跑不过就老老实实蹲在这儿!就算到密州是个死呢,那也是晚几天再死!这些人是真能杀人的!”人群中响起了一个老汉训斥儿子的声音,他顿时下定了决心。就算密州是条死路,那也要到了地方再死。 而就在这时,山坡上有人叫将军,然后他就看到那虬髯大汉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当时他真有些两腿发软。别看这一帮人被赵匡胤他们杀的如看瓜切菜,但对于一般人还是很有震慑力的,特别是这虬髯大汉,面相上就带了几分凶狠。 那虬髯大汉站起来倒也没想过找他们的麻烦,他也知道赵匡胤那帮人不好惹,趁他们没回来赶快走才是正经的。而张大壮呢,本来也是没胆子理会的,坏就坏在那虬髯大汉要走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这一下立刻带动了张大壮的心思。 跑是不能跑了,那怎么才能保证他能尽可能的回下来呢?那就是在那帮官爷前露脸,怎么才能露脸?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不过虽然这么想了,张大壮还是没能立刻动手,但他身边已经有人嘀咕了:“这些人要跑了,他们跑了,那帮官爷回来怎么办啊?” “会不会怪罪我们啊……” “怎么办?怎么办?” “冲啊!”张大壮大叫一声,“把这些人按下来,在官爷面前献功!” 他叫着,就跑了上来。他没有回头,是死是活是吃饭还是喝粥就看这一遭了,如果有百十个人跟着他,必是能把这些人按下的。若没人跟,那他现在就小命不保。好在聪明的不仅他这一个,虽然在最初众人有些发愣,但很快就有第二个跟了上来:“冲啊冲啊!不能让他们跑了啊!” “冲!冲!冲!”一个老汉一边拽着自己的儿子一边往前跑! “一定要看住他们了!” 这一路走来,难民里不断的有减员,但现在也还有将近八百人,当跑上来的人数超过一半的时候也就宣告了虬髯大汉的结局。说起来那虬髯大汉也是一个好手,孔武有力,两把四十斤的斧子能舞的团团转。但他现在,先是被王森射了一箭,虽然他靠着强大的生命力醒了过来,到底有妨碍,再接着,没等他回过神,就被一堆难民给淹没了……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但这一堆难民,这个拉那个拽,还有往他头上压的,若不是张大壮看情形不对喝止住了,此时他到底是死是活都难说。不过就算这样,他现在一有点精神就大喊大叫,可张大壮等一行人一心在赵匡胤等人面前表现,哪容的他在这里撒野,虽然要留着他的命,下手可一点都不轻。可怜这虬髯大汉,平时手下也有几百人,在外面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若是换个时间地点说不定也能拉起队伍,真真正正的当个将军,却不想这队伍还没整出什么规模,就遇上了赵匡胤等人,再之后,不仅被一帮难民活捉了,还被他们随意打骂,这虬髯大汉郁闷之极大叫一声:“有种,你们就把爷爷杀了!” 声音里带了几分狂暴,赵匡胤冷笑了一声,正要说话,赵进就低声道:“先问问情况再说,看看他后面是不是真的有人。” 赵匡胤点点头,又面带忧色:“就怕一时半会问不出来。” 赵进有些自得的笑笑:“这个你就放心吧,自有人来做这事,白勇,这个你交给你了。” 白勇哼唧了两声,却没有多说什么。赵匡胤有些惊奇,不过也没有想太多,他知道演武场的一些学员除了规定的课程外,还会学点别的。比如赵进就是赵方毅的弟子,而他,则其实吃着他爹的小灶。白勇虽一早没了父亲,却是白钱的族弟,还不知道私下学了什么。 那虬髯大汉还在叫,白钱上去就卸了他的下巴,这一手干脆利落甚是老道,不仅旁边的难民,就是那虬髯大汉也变了脸色,白勇嘿嘿一笑:“你放心,下面有让你叫的时候。” 出了这种事,众人也不好再赶路了,本来这半路也不好驻扎,亏得虬髯大汉等人的寨子就在附近。那寨子占地还不小,到了那里,先里外扫荡了一通,其实也不用他们扫荡,早先逃回来的已经把这里弄的狼狈不堪,原本还留守的几个老弱病残也跟着跑了,不过他们毕竟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能来得及拿上,比如,就有护卫队的人从厨房里搜出了半个猪腿,这个发现令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他们虽带了不少银钱干粮,每逢州府县城也会采买,可要想吃到肉还是不太容易,这也是为什么王森见个兔子就想射的原因。 而除了猪腿,他们还找出了不少米面,最后竟还从一个地窖里找出了一大串火腿! 这个晚上,演武场众人都吃了一顿难得的舒服饭,就连那些难民也每日分得了一碗骨头汤,虽没什么肉,他们也满足了。而其中几个表现好的,比如张大壮等人,更分得了一截香肠!当浓浓的油脂在嘴里化开,张大壮油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他想,就这么干吧!说不定以后还能吃到香肠呢! 而当晚饭结束,白勇也把那虬髯大汉和他贴身的几个审了个差不多,原来这大汉姓李,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那身份是相当的高贵,不过按照其他人的说法,他其实就是一个兵匪,早年他们在山东一代打仗,有输有赢,一次输了他们就找不到自己的队伍了,这李大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拉起队伍成了匪兵。 他们也是运气好,没过两天又遇上了失散的辎重部队,这李大汉就设计杀了那拨人,截下了一部分辎重。他也知道他自己成匪兵没什么,劫了辎重问题就大了,弄不好还会被过去的老大追杀,所以他一口气就带着自己的队伍往偏远的地方跑,最后跑到这里,一是自己心中没底,二来手下也不愿意了,最后就在这里立了寨子。 他这寨子也不是自己的,而是赶跑了过去的一拨山贼。当然,早先的寨子没这么大,是他们来了之后不断修缮的。这李大汉是个有想法的,并不甘心一直窝在这里,所以一边不断的训练手下人,一边就给自己编故事,什么平江王啊,什么振威大将军啊,别说,还真忽悠住一些人,这两年,也还有一些没活路的过来投奔。当然,他们也免不了做一些无本买卖。他们因为人马齐整,都有武器,这买卖往往是要成功的,至于说为何早先没闯出太大名声,一来是因为李大汉深谙兔子不吃窝边草,总会跑远一些再做买卖,名声大多也都留到了外面;二来则是因为李大汉心狠手辣,被他盯上,要不就入伙,要不就全杀了,这一带又向来荒凉,所以竟没人知道他们这一波人是窝在这里的。 “这么说他背后是没有什么平江王了?”赵匡胤开口。 “没有。”赵进笑道。 “他也不是什么振威大将军了?” 赵进呵呵一笑,还没答话,白勇就道:“现在是个人就自封将军,你要想做,也能做。” “那现在,咱们要怎么处置他,还有他手底下那些?”赵匡胤问道,不过话一落地,他就觉得不太对了,因为一屋子的人都在看他。赵匡胤摸了摸鼻子,蓦地,就有一种恍然。 第147章 第八十五章觉悟(上) 这些人都在等着他决定! 包括赵进! 看到众人的眼神,赵匡胤突然就明白了这一点。因为早先他决定要砍了那几个人,也因为今天那些难民的表现。那些难民表现的是很突兀,他甚至可以说,要放在早先,他们是绝对不会这么安分的。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最大的原因就是前几天的那几个人头!而也因为这些难民的表现,演武场的这些学员也就认可了他,包括白勇! 说起来赵匡胤在演武场混的并不坏,王森还叫他赵老大。这一来是因为他年龄的确不小,另外也是他还算玩的开,很有一些人愿意敬着他一些。但这个老大更像是现代一帮小兄弟们有个领头的那样,要说江湖地位自然是有的,但要说在整个班级里都有威望……呃,那还要看班长。而他们这一届的班长就是赵进了,在来之前刘灿也把这边的事都交给了他,而现在,就连赵进都在等他的决定! 赵匡胤的脸蓦地就亮了起来,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我觉得对于这些人要分别处置。那个平江大将军是不用说了,就是杀了。他的手下却可以留几个。” “这不对吧。”白勇皱起了眉,“早先那些难民还没做什么呢,你就要杀了。这些匪兵可比那些难民可恶的多,你竟还准备留下?” “那些匪兵虽然可恶,但对咱们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若是在早先自然是都要杀了,可现在却不必怕他们,这马上就要到密州了,留下一些人正好可以做苦力。” “你这说的不对,如果不是咱们没给他们机会,这些匪兵可是要杀了咱们的,比起来那可要比那些难民恶劣的多呢!这样的不杀,以后让别人跟着学吗?” “我觉得那要看情况,如果伤了咱们的,那不用说一定要杀,可如果像今天这样的,留着他们也是个助力。一些本来难民要做的事就可以交给他们,而那些难民正好可以来看管他们。” “让那些难民看他们?”白勇拔高了声调,其他人也有些皱眉,虽然今天难民的表现很出乎意料,可要说让他们看守山贼,众人还有些不放心。要是两拨人合在一起,那闹出来的事情可不是一点两点。 赵匡胤点点头:“我看今天那个张大壮就合适,他带着一些难民一定能把这些人看的很好。” “还张大壮呢,我给你说,也就是上次放的松,否则砍头那一次就有他!” 因为受伤了,赵匡胤并没有参与上一次的调查,听到这个消息微微有些发愣,不过他立刻就笑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相信他是不会的了。” 白勇哼唧了一声:“那还要再看看。” 赵匡胤没有再和他说什么,而是转向了赵进,后者沉吟了片刻:“我觉得赵匡胤说的有理,就这么办吧。” 白勇有些不服,张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那要这样的话,我建议还要有人看着那帮难民。” “这个可以有,我一会儿再和王队长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 他这么说,事情也就定下了,众人又谈了一下别的事,比如谁的脚被歪了,大家带的箭都不多了以后怎么办之类的然后就都散了。赵匡胤故意留到最后,等没有人了才到赵进身边:“班长,谢谢了。” 众人服气他是一回事,但赵进愿意把这份权利让出来则是另外一回事。不说别的,就像刚才他要和白勇站在一起,他也真没办法。就像上一次的表决一样,如果赵进决意不杀那几个人,他的提议也就一定不会通过。如果他的提议一次次被驳回,那这威望也就无从谈起了。 赵进有些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没必要谢我,我只是觉得这样对我们更好。” 对于这个回答赵匡胤并不意外,当下就笑嘻嘻搂着他的肩:“班长这点最让人佩服了,做了事还不居功。这就是大先生所说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吧!” 赵进摇摇头,却没说什么,赵匡胤笑道:“班长你别觉得我是开玩笑啊,我是真这么想的。” 赵进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眼认真,不由得心中就舒服不少。这一路虽然有王耀明把关,有王教官跟随。但一个只负责守卫,另一个则只是笑呵呵的喝酒,虽然他们都知道真出了事这两人是一定会出面的,可这一路走来,他们还真没发表过什么意见。大到难民生死,小到衣食住行,很多事看起来不起眼,却是很耗费心神的。他又是一个认真的性子,这又是他单独负责领衔的第一件事,就想处处做好。可就算他仔细再仔细,认真再认真,一路上出的纰漏也不少,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很是郁闷。 而现在赵匡胤凭借两个决定得到众人的信服,要说他完全想得开那还真有些说谎。不过他也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场面,赵匡胤的那两个决定有多重要。第一个也就罢了,还有第二关。几个人头就完全把那几个难民吓住了?当然不能说没有,可这种震慑力还不足以让他们去和山贼拼命,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还是看到了他们的实力。 他们这边这么轻易的就击溃了那些山贼,这对于那些难民来说也是个震撼。这一路上他们不是没有和山贼兵匪交过手,但那些人还没那些难民齐整,所以难民们也没太大感觉。但这一次的不一样,在那个什么振威大将军出现的时候,他也有些提心吊胆。当然他不是怕打不过,可他们后面还带着几百号难民呢!这些人一旦乱起来,他们说不定还真要驱马逃窜。而就在那个时候,赵匡胤选择了最正确的解决办法,还取得了胜利,所以他就算心中再别扭,也要承认他的能力,顺带的,也就承认了他的地位。而现在赵匡胤不仅看到了他的努力,还这么说出来,不仅让他有一种欣慰之感。 他想了想,道:“阶级。” “什么?” “大郎曾说过这个词。”赵进低声道,不由得想到那个下午。那好像,也是这个月份,但管城的四月已经是春光明媚,那个下午刘灿和赵方毅坐在一起喝茶。赵方毅喝的是已经有些流行起来的花茶,而刘灿喝的则是清茶,那样直接把茶叶泡开的喝法有些苦,却是她的最爱。赵进是不习惯喝那种茶的,但他也要承认,只是闻的话那种茶带着一种更幽雅的清香。 他站在旁边为两人续杯,看两人下棋。在他来看两人的棋艺都不是怎么高超,首先赵方毅的棋艺就不高,而刘灿则是赵方毅教出来的。当然这不是说低水平师父就教不出高水平弟子,事实上他这个也是半路出家的弟子在这一方面就发展的不错,起码,他如果愿意的话大半是能胜过赵方毅的,当然,也能胜过刘灿。 不过在他来看两人之所以棋艺不高,是在这方面没有太大的心思。虽然两人不时的会下上一盘,但更多的就是给手找个活儿。所以两人往往一盘棋能下一下午还分不出输赢。 而就在那一天,他听刘灿漫不经心的说到了这个词:“阶级,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阶级的。处在高阶级的人会努力的维持这个阶段,而处于下端的人则会努力的往上爬。加入说人分为九个阶层,第一层最高,第九层最低。你说哪一层的最可怕?” 赵方毅想了想:“第九层。” “不错,第九层,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当一个人没有什么可以输的时候就不怕输了,而在这个时候,聪明的当权者要不就要给他们东西,要不就要给他们提升阶级。其实这两者往往也是一回事。” “怎么说?” “给他们东西,或者给他们找一个更下层的阶级。” “给他们东西也就罢了,再找一个更下层的,难道还有第十层?”赵方毅皱着眉,不是太赞同,刘灿笑了,“也不能说是第十层,而是,在一定范围内提升他们的阶层,比如难民是最下层的,他们往往和乞丐、山贼联系在一起。那么,就让一部分难民去看管山贼。难民和山贼结合的可能有没有?有。那就要看当权者的手段了。恩威足够,难民就会变成牧羊犬,把那些山贼看的牢固。” 在说这一句的时候,刘灿一边拨弄着手上的棋子,一边笑着。阳光从外面射进来,他年轻的面孔变的像会发光一样。那个时候赵进只觉得她好厉害,太厉害了,厉害到连自己的老师也只有叹服,但到底怎么厉害他还不是太清楚,而到了今天,想到那一幕,他突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那就是,他要追随的主君啊! 那样的智慧,那样的强大。 听了赵进的转述,赵匡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道:“大郎不愧是大郎,我说让难民看管山贼只是觉得可行,而大郎……早已看的这么透彻了。” 赵进没有说话,只是嘴边的笑意更深了,那是一种带着自豪的得意。赵匡胤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蓦地他有一种想要追逐的感觉,不是不服气,而是想要自己也那样。 不知现在,大郎又如何了…… 第148章 第八十六章觉悟(下) “杀!” 就在赵匡胤想着刘灿的时候,刘灿正一个直刺,手中长□□出,正中对方的胸口,那人穿着胸甲,这一下并没能穿透。而那人也是彪悍的,只见他一手抓住刘灿的□□,手中的大刀已砍了过来。 刘灿身往后躺,堪堪避了过去,但就此一来她的枪也脱手了,对方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大刀第二次砍了过来。他相信这次自己一定能成功的,而砍下这人的人头,一定会给他增长不少功劳,这一路上,这人可没少杀他们的兄弟,而且看她一路都紧跟石敬瑭,定是亲信无疑。 带着血的大刀直往下落,刘灿瞪着眼,然后突然一抬右臂,一个亮芒直冲而去,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就觉得左眼一阵刺痛,再之后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往下坠。 袖箭! 这是在来邺城前就准备好的东西。一般人射箭只能做远距离的,她就算是近距离也能建功,可很多时候不见得会给她拿箭的机会,为了预防万一,她就准备了袖箭。要把这东西捣鼓出来还真费了不少力气,虽然在武侠小说里这东西已经烂大街了,但在真实的历史上,它第一次出现却是在宋真宗的时候,虽然那个出面制作这个兵器的人说自己是捡到了诸葛武侯的遗作,但仔细想想这更像是一个托词。毕竟从三国到北宋已经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什么样的保存条件才能把诸葛武侯的遗作保存的那么完整?别说纸张了,就是竹片,上面的墨迹会不会脱落?而更为重要的是,纵观整个三国可没见这个东西出现过。 刘灿物理一般,也没那个本事“发明”出这种东西,但她是导游,更关键的是她见过这个东西,而且是不止一次的见过,当她带着团去参观的时候,还听当地的地陪详细的讲了一遍又一遍……不过就是这样,她也和几个老匠人商讨了半个月才总算把这东西捣鼓出来,而每一件的制作成本也高的吓人。 不过再高的成本在这一刻也值了,她眯了眼,坐直身体,正要去捞自己的枪,蓦地从侧面伸来一支□□,正正擦着她的鼻尖过去。她的头皮顿时就炸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就往下坠,但那用枪的也是高手,出手竟是异常迅速,一枪不中另一枪已经紧追而来,刘灿身体在半空,只有腿上发力,令自己急速坠落这才避开了这一枪。那人微一惊讶,第三枪又到了,刘灿身在半空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这一枪,所以一落地,就往旁边滚,堪堪的又避了过去。 “死!”那人一声大喝,再次出枪。 刘灿瞪大了眼却是再动不了了,刚才那一下摔的她后背发麻,眼前发昏,就是那一滚更多的也是借着从马上下来的余力,而这一刻却是只能动动手指了。 “难道我就要这样死了?”在这一刻,她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在她刚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容易就死掉,这样的大环境,死人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这些年随着刘成的高升,刘家的实力越来越雄厚,会死这一点越来越淡出了她的思想。不是她就真以为自己会长生不老了,而是她总觉得……自己起码不会那么容易的死掉,总要等她做出一些事情再说。 而现在,她就要死了吗? 带着一丝血迹的□□的枪尖其实并不怎么刺眼,却带着一种冷硬的光,刘灿瞪着眼,竭力的想着要怎么避开这一枪,却怎么也想不到。 碰! 就在那枪尖将要戳到刘灿脸上的时候,一个长刀伸出,狠狠的砸到了枪杆上。于是那本来看起来带着一丝狠厉的枪就断成了两截。 “大郎!”石守信一边挥刀一边看向刘灿。 “我没事。”刘灿知道她想问什么立刻出声,石守信面色阴沉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眯一下眼就把全部心神转到了那人身上。见到他那人就暗叫了一声坏,当下调转马头就想走,可哪里还走得了?石守信驱马追上,只是一刀就把他砍了下来。说起来这人死的也冤枉,他本是一把好手,就算敌不过石守信也不该这么容易就被杀的,但他枪被砍断了,就只想着跑,而石守信又是满腔怒火。两项凑到一起,却是那人连一成本事都没使出就死了。 “大郎!”杀了他,石守信转了回来,此时刘灿已经慢慢的坐了起来,他连忙奔过去,“你怎么样,伤到了哪里?” “应该没有大碍。”刘灿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虽然疼,却还不至于动不了,她向四周看了一眼,见这里暂时没人注意,也就不慌着挪动,“你呢,可有受伤?” 石守信下意识的就要把左手往身后藏,刘灿皱了下眉:“把手伸出来。” “大郎,没什么事的,不过是被划了一刀,流了些血。” “伸出来。” 石守信慢吞吞的把左手伸了出来,上面已经是一片血污,刀口处肉都翻卷了起来。刘灿看了一眼:“把我马上的那个蓝色包裹拿下来。” “不用,大郎,我们还是……”他说了两句就在刘灿的注视下转过了身,然后把她的那个蓝色包裹拿了下来。这个包裹就是一个褡裢,做的也简单,就是一块布,一根绳子,里面却放了不少东西。有烧酒、纱布、干粮还有几个药丸,这东西是演武场的标配,每个演武场的学员在要出来做任务的时候都会领一份,石守信本来也有,不过在先前的厮杀中已经弄丢了。 刘灿拉着他的手就把烧酒倒了下去,石守信闷哼了一身,手指有些发颤。刘灿没有理会,拿着纱布擦了擦,又倒了一次酒。钻心似的疼痛从手上传来,他不由得咬紧了牙。这次再擦就好了很多,刘灿看了看,拿出一个药丸抹了上去。现在天冷,一夜之间倒不至于令伤口有什么太过恶劣的变化,但刘灿这么又洗又擦却把本来已经有些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弄出了血,石守信疼的直抽抽,他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话,只能那么怔怔的看着刘灿 一夜奔波,刘灿的头发已经乱了,脸上也有了血污,但她就这么低头的时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温柔?石守信吓了一跳,飞快的摇摇头。刘灿啊!刘家阿姐啊!温柔!刘家阿姐可以是强悍的无敌的善良的,可温柔…… “现在知道疼了?” “啊?” “若是早些处理是不会这么疼的,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以后有可能的话还是早些处理吧。”知道他应该是没有机会,刘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顺手给他缠上绷带打上结。自始至终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石守信看着她,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刘家阿姐,应该也是很温柔的吧…… “阿姐……” 刘灿抬起头,石守信的脸蓦地一红,连忙道:“大郎。” “什么事?” “那个、那个大郎你好些了吗?” 刘灿感受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扶着地站了起来,石守信几次伸手,到底没有把手伸出去。 “石头,陛下是不是还在后面?” “应该是的。” “那我们过去吧。”刘灿说着,捡起自己的枪,她没有马上骑马,现在她还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内伤,还是先走两步的好。 “大郎……” 刘灿回过头,石守信想了一下,还是道:“我觉得,我们不该回去了。” 刘灿没有说话,石守信继续道:“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到处不对,我们再回去,很可能就是送死了。” 刘灿眯着眼,看着四周。在她的视线里,此时没有安军,但是她知道这只是假象,只要他们再走一段,安军就会出现,然后就和今天不断发生的那样,纠缠着他们,消耗着他们,直到把他们拖死,或者安军的大军彻底包围住他们。 “大郎,陛下那里一定有问题,否则昨天好好的,怎么会杀出那么一拨人?” 就像刘灿所想的那样,石敬瑭选择了东门,他在这边也有布置。虽然城里那时候已经炸开了锅,东门却丝毫不乱,见了他们就开了城门,唯一的意外就是他们将要出城的时候,刘成赶来了。不过这个意外对于她固然是惊喜,就是石敬瑭也认命了——反正是散不开流言了,刘成赶过来也算是多一层力量。照这么走下去,不说他们能完全逃出来,起码也能安稳的离开邺城,可就在他们走了一半的时候,城内突然炸开了锅。 是的,邺城已经很乱了。火光、人声、嘶喊、哀嚎,可在那一刻这些东西都变成了酝酿,更大的□□产生了。 “陛下逃了!” “陛下已经跑了,大家快跑啊!” 那时候他们这一波已经出了城,但就是这样也能听得清楚,然后,一切就都乱了,本来安静的东门守卫也开始往外挤,石敬瑭也乱了手脚,被人一催,就不管后面的人了,决定带队先走了,他们只有跟着往前走,但没走多远,就遇上了阻拦——安军,虽然只是一小队安军,却把他们的队伍给冲散了。 再之后,不管他们上哪儿,不管他们怎么逃,总能遇上安军。 第149章 第八十七章觉悟(下) 石敬瑭身边一定出了问题! 倒不是刘灿就认定了自己这边铁板一块,不出任何纰漏,而是他们从想到石敬瑭要跑到行动起来,还不足一个时辰,她本身都是临时反应过来的,就算有奸细有问题,这消息也传不出去。反倒是石敬瑭,看他制造混乱的、接应的、开门的都安排的妥妥的,就知道一定不是临时想出来的,所以,他那边也更容易有时间有可能出问题。 “我们回去。”刘灿收回思绪,肯定道。 “大郎……” “石头,你说的是对的。陛下身边一定有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始终面对的都只是小部队?” 石守信一怔,他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是不是安军那里也出了问题?” “我不能肯定,但我觉得可能的面很大。”刘灿眯了下眼,慢慢的开口。如果说昨天晚上是因为时间不允许或者深夜不易调动队伍的话,那这个白天,是已经过了大半了,从理论上来说安重荣早就该聚集够足够的人马来围剿他们了。可一直到刚才他们遇上的还都是零星的小部队,这些小部队当然带给了他们很多麻烦,可远远谈不上致命。刘灿甚至可以肯定要是一直面对这样的围剿,他们甚至能一路逃回京城。 石敬瑭对安重荣的吸引力不大?开玩笑,只要抓住石敬瑭,安重荣就立于不败之地,不说拿着他一路上京从而改朝换代,狠狠的在后晋身上割一块肉还是没问题的。但这么大一块肥肉在前面吊着,安重荣却始终没派出重兵?这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腾不出手。至于他为什么腾不出手,刘灿就猜不到了。 “可是,这还是很危险啊。” 刘灿一笑:“我们走吧。” 她说着翻身上马,石守信怔了一下,立刻跟上,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成功,还是道:“不如大郎现在这里等着,我先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灿横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她知道石守信的意思,什么先回去看看,不过是让她先跑罢了。被她这一看,石守信不免脸上有些发烧,还想说什么,那边刘灿就道:“石头啊,你还是同过去一样可爱。” 轰的一下,石守信的脸彻底红了,再说不出一个字,之后就彻底晕乎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刘灿回去的,直到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传来他才回过神,抬起头就见杨烈正带着一队亲兵和几十个安兵交战。 杨烈长相平庸,身材也不怎么高大,早先在御林军中并不起眼,可这厮杀起来却是一把好手。他们这边人数比不过安军,又奔波了一夜,但此时两边人马混在一起,却仍然打的不可开交。杨烈一个人抵住安军这边的两员大将,却是打的虎虎生风。 “着!”只见杨烈胯、下的一转,绕了一个方向,大刀一横,砍向左边那个比较高瘦一些的安军,那安军拿刀一挡,两把大刀在空中相遇,发出当得一响,那安军没有杨烈的力气大,顿时只觉得半个身体都是麻的,他胯、下的马也受不住这股力道,连退了几步,可杨烈却不饶他,第二刀又砍了过来。 “苦也!”那安军心中大叫了一声,因为他们这边有两人,所以杨烈一直是打过这个再打那个,因此虽然他们都比杨烈差些,到底坚持了下来,可现在杨烈追着他一个人打,立刻他就感到受不住了,但受不住也要受,眼见这一刀过来了,只有再次举刀相迎,心中期盼着自己的同伴能赶来救场,他那同伴倒也没让他失望,眼见这样,立刻一枪挑了过来,“看枪!” 他这一枪,只为救人,倒没想过能怎样杨烈,谁知杨烈竟不管不顾,却是头都不回的继续向前砍。他心中清楚,别看他现在打的威风,其实却是强弩之末,自己这边到底人少,而对方,却有源源不断的增援。 必须先干掉一个! 他在心中发着狠,明知道后面另一个安军已经追到,此时却是顾不上了。后面那安军被他拉开了距离,这一枪果然落空了,但见他竟不回头,惊愕之下又有些惊喜,机会! 这一次他再不出声,两眼发亮,手中的枪又刺了出去,这一下却比刚才近了许多,其实他要再进一些,那杨烈是一定要被刺中的,可他不敢再等了,他那同伴眼看就坚持不住,而一旦杨烈解决了他,他这边就麻烦了,所以哪怕不能一击毙命,只是伤了杨烈呢? 他这个动作,杨烈看不到,另一个安军却是看到了,他瞪着眼,想着自己只要坚持一下就好了,而另一边的石敬瑭也看到了。从东门出来的时候,他身边还聚集了不少人,刘成、刘灿、杨烈、李十三,除此之外,更有上万人的队伍——虽然大多都是刘成带来的。但这一夜奔波,刘成不知道上哪儿了,刘灿本来还在,刚才也没了踪影,队伍更是一直在减员,到了现在,大将不仅只剩下杨烈李十三,手下的兵也只剩下不足百人了! 这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了,代表着再有两个都就有可能把他们包了饺子! “十三!”石敬瑭忍不住的大叫一声,李十三本是他留在身边的,毕竟他身边也不能没人,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杨烈受伤甚至被杀。 李十三应了一声,挺刀就要出去,但他心中也清楚,他最多就是接应杨烈,要说救下他是不可能了。 “杀!”他大叫着。 “杀!”杨烈大喝了一声。 “杀!”这个声音并没有出现,但在出枪的那个安军心中,却是已经喊了出来。 杨烈这一刀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刀锋撕裂空气,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那瘦高安军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明明想躲,却觉得自己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而那边,杨烈也感到了身后传来的杀意。 会死吗?会受伤吗?先砍了眼前的人再说!先杀出一条路再说! 当! 杨烈的刀和那名安军举起的刀相交,后者瞬间就被击落在地,然后那刀锋带着绝对的力道向那安军的脸上砍去。 当! 李十三一刀砍翻一个拦路的安军,向杨烈奔去,他和杨烈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但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不卖力的。 嗤! 后面那个安军的枪穿破空气,已经要刺到了杨烈。 如果这个时候有摄像机,如果能录下这一切然后放慢动作,我们就能看到,在这一刻,那个枪尖已经快要挨到杨烈身上了,只凭肉眼的话是已经挨上了,只要再多一寸,这一枪就扎到了杨烈身上。 但这一寸再也多不上去了,就在这一刻,刘灿的箭到了,它从那名安军的后颈处扎入,又从前面出来,一直到身体落地,那名安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碰! 杨烈的刀终于砍在前面那个安军的身上,那安军应声而倒,再爬不起来。而一解决了他杨烈立刻转身,却发现身后已没有早先那个安军的身影了,他一怔,就看到刘灿正对他点头微笑,随即,他就明白过来了。他愣了愣,然后冲刘灿点了点头,转身又冲进安军里:“杀!” 这一次他比早先更威风,夹带着斩杀安军都头的杀气,对下面那些士兵更是如砍瓜一般。刘灿看在眼里,不仅赞叹了一声。这杨烈早先看起来不起眼,却不想如此刚烈。只是这选择…… “尔等都头已死,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吗?”她提高声音,大声道。 战场有瞬间的安静,随后就有人喊道:“别听这谣言,抓了石敬瑭,大家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是,抓住石敬瑭!” “抓住石敬瑭!” 一声一声的呼喊,两边又战到了一起,刘灿微微一怔,这士气……也有些太高昂了吧?一般来说,不是当官的死了,下面就要败的吗?怎么这些安军竟是个个都要抓石敬瑭?她心中有着疑惑,手下却不敢停,一翻手箭已经搭在了弓上,一边瞄准一边道:“你手上有伤,就不要射箭了,替我掠阵吧。” 石守信应了一声,他心中明白这是刘灿在保护他,所以这一声声音虽不大,却透着一股爽气。 对于刘灿来说,远距离射箭比冲锋陷阵更能体现她的价值。本来两军混战是不适合弓箭手的,可刘灿的箭术实在是太犀利太老道了,哪怕两人正在纠缠着,她这一箭也能射到安军身上,不说箭箭毙命,起码也要带出点血。两人正在厮杀,本来是不相上下的,突然一边有了助力,哪怕这助力不大呢,对另一边也是严重干扰,更何况这助力还不是一般的大,饶是这帮安军意志坚定,也是节节败退,一盏茶后终于有人受不了大叫奔逃,随即把剩下的人也带了起来。 “杀!” “杀!杀!”杨烈带着人继续砍杀,他也感觉到这一路都不太对,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想着趁这个机会多杀些安军,减少后面的麻烦。 “臣刘灿拜见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杨烈离开后,刘灿就带着石守信走了上来,石敬瑭看着她,面色有些复杂。 第150章 第八十八章决断(上) 这一路上的事情,石敬瑭自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真说起来,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但杨烈、李十三包括东门统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李十三年龄虽小,可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刘家父子真是最值得怀疑的。但要说就是刘家父子,也有疑点,比如在东门外,内城□□,外面又遇上了安军拦路,刘家父子要想做什么,那真是最佳时机。可刘家父子却一路追随,不断的帮他抵挡追兵,他能逃到现在,和刘家父子也真是有莫大关系。 “说什么罪不罪的,大郎奋勇杀敌,朕都看在眼中呢。”这些念头只是在石敬瑭脑中打了个转,随即就笑容满面,“秦方,快快与我扶起大郎,莫要做这小儿女态。” 这一路上石敬瑭这边虽然减员严重,郑则和秦方却始终没落下。郑则吧,是因为和石敬瑭一匹马,秦方则完全是自力更生的,几次都是死里逃生,也亏得他性格坚毅,否则此时还真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步了。饶是如此,他此时也狼狈不堪,不过听了这话还是连忙上前:“刘指使为陛下尽心尽力是大家都看到眼里的,陛下也很是夸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迅速的在刘灿手臂上划了三下,刘灿心中诧异,面上却不露:“秦公这话真是令我羞愧,不过好在总算没辜负陛下的期望。” 说着,她顺势就站了起来。说话间杨烈和李十三已经回来了,他们身后的亲兵各提了一串人头,虽然身上带血,脸上却比先前多了几分精神。看到她杨烈点点头,李十三却只是眯了下眼,刘灿笑道:“两位将军辛苦了。” “还好。”杨烈干巴巴的说一句,又道,“刚才,多谢你了。” “杨将军客气,不过是应有的。” 杨烈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本就不善言辞,和刘灿也没什么交情,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刚才那一箭他却记在了心上,想着什么时候还回去。旁边的李十三皱了下眉,开口道:“陛下,刚才我同杨将军已把那些安贼都杀了,若是没有漏网的,下面的行程应该暂时不会有安贼出现了。” 他一边说一边向刘灿那边看了一眼,石敬瑭微微一怔,随即道:“如此大好,不过咱们下面应该往哪边走?”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应答,这一路上除了遇上安军而被迫转向外,都是石敬瑭说的方向,这位帝王好像对这一代非常熟悉,也不知是早先来过还是仔细研究过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别人捡了漏,而现在他把这个问题丢给他们…… “十三,你先说。” “回陛下,臣对这一代并不熟悉,实在不知要往哪里走,不如问问大郎?我看大郎对这一代却是熟悉的,刚才我们都不知他上哪儿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出来的,说不定大郎已经发现了什么隐秘通道呢。” “十三兄,你这就是开我玩笑了,我若是清楚,早先也就不会同家父失散了,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刘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还故意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担心刘成,所以这表情叹息都不是作伪的,石敬瑭见了暗暗在心中点头。虽说大丈夫行事,儿女妻子都要抛在一边,但刘家下一代里也就只有刘灿能顶起来,刘家有再多算计,也不该把这嫡长子处于危险中。而且据他观察,刘家父子感情也是真的不错。此时再见刘灿这满脸满眼的担心,早先的怀疑就去了几分。 李十三听他这么一说,则顿时笑了:“大郎放心,刘节度身边恁多护卫,又个个身手不凡,兵强马壮,并不会有事的。其实刘节度要还同咱们在一起,现在说不定也不是这副景象。” 说到这里,他面上添了几分忧虑,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不知刘节度怎么就没了踪影。” 刘灿脸色一变:“十三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可惜刘节度不在咱们身边啊。杨将军你说是不是?刘节度手下也有上万兵马吧,就算有一些被卡在东门处没能出来,也要有个五六千。我记得一开始他还是同咱们在一起的,结果跑着跑着就没了踪影,若有刘节度这些人马在,咱们又怎么会被这一个都两个都的安贼欺负?” “十三兄,我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是我父子可疑呢?” “大郎多想了,我不过是感叹罢了。” 刘灿眯起了眼,紧紧的盯着他,李十三也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心中却有一股忍受不了的战栗——终于让他抓到机会了!终于! 从他说要为庞帅出气的时候他就在等着这一天,刘灿的那个回信,最受打击的是包魁?不,是他!是他提议要给刘灿下挑战书的,是他写的信!然后,刘灿大咧咧的回了他三个字:凭什么! 凭什么? 他李十三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耻辱!就凭他李十三,凭他和李氏的关系,凭他的手段,从来都是令别人难受吃亏的,而那一次,刘灿的大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了他脸上,当时他没有出声,过后还说要帮庞帅报仇,好像这一切都同他没关系似的,但其实,他是最在意,最恼怒,最想把这一击找回来的! 本来,他以为刘灿死定了,可刘灿又冒了出来,而且带着那么多人,后来还有刘成,他只有隐忍,只有等待,而现在,终于让他等到机会了。他知道,石敬瑭不会就这么杀了刘灿,但这个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下面刘灿要面临的就是更恶劣的环境。她早先带的那些人已经都走散了,刘成也不知去了哪儿,她身边只有那么一个叫石头的家伙,这样的机会他要错过了,他就不是李十三! 碰! 就在李十三得意的时候,刘灿突然转身一把跪在了石敬瑭面前:“陛下!早先十三兄曾写过一封邀战书,说要同臣比试一番。臣当时想着大战在即,外有乱贼,实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所以就推了。但现在,臣恳请陛下同意臣同十三兄的比试!” “你这是做什么?”石敬瑭皱起了眉。 “陛下,十三兄说臣,臣没有意见。十三兄年长,从军时间又比臣长,哪怕就是教训臣呢,臣也只有听着。但十三兄这话污蔑家父,却是臣再不能忍的!自天福元年,家父就跟随陛下,这些年来虽不说立下了什么功劳却也兢兢业业,得陛下赏识,也镇守了一方。今日却被十三兄如此编排,臣若不言不语那与畜生又有何区别?”刘灿抬起头,目光坚定,“臣,誓死杀李十三!” 这话杀气腾腾,不说李十三,就是石敬瑭都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大怒:“胡闹!这是你们做这个的时候?刘灿,你早先知道顾全大局,怎么现在却不知道了?李十三,向刘灿道歉?” “陛下……” “道歉!刚才你那话是有指责刘节度的嫌疑。”石敬瑭瞪着眼,“这哪是你能说的?” 李十三呆住了,他刚才敢说那话,一是看刘灿式微,另一方面也是他清楚明白的知道石敬瑭已经开始怀疑刘家父子了。早先他一直在石敬瑭身边,曾听他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那刘家大郎上哪儿了,怎么也不见了?” 这话虽然看起来只像是正常的询问,但李十三却知道里面已经夹杂了不满和怀疑。也就是有这些铺垫,他才敢说刚才的那些话,但他没有想到刘灿的反应会这么过激,而石敬瑭,竟然让他道歉? 不不不,他不是惊讶石敬瑭让他道歉,他其实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个结果。比如刘灿与他争论,然后石敬瑭出面制止,再之后让他道歉,他就顺水推舟的说两句,刘灿到时候就算不服也没奈何。可现在刘灿不是要与他争论,而是直接要与他比试;石敬瑭也不是假模假样的训斥他两句,而是真的要让他道歉。 不由得,他心中一紧,看向石敬瑭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忐忑,石敬瑭的面色没有丝毫缓和,只是直直的看着他。李十三怔了怔,终于认清了情况,虽然心中不服,也只有拱起手:“大郎见谅,我刚才的话考虑不周,刘节度忠心耿耿,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刘灿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李十三又道:“大郎一向是个大度的,现在又大敌在外,还请大郎原谅我则个。” 刘灿还是没有开口,石敬瑭皱了下眉:“大郎,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是,陛下。”刘灿应了,但只是垂下了头。 “你还不站起来,难道要我去扶你吗?” “臣不敢。”刘灿低着头站了起来,但任谁都能看出她心中是极其不服的,石敬瑭头疼的皱了下眉,本来人就没几个了,还闹了内讧!那李十三平时看起来还是聪明的,怎么这一次这么蠢笨?还有这刘灿,竟也是个炮仗脾气! 闹到这一步,他也不好再试探了,就指了个方向让大家往那边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杀光了安贼的原因,这下面竟异常太平,当夜他们找了个山坡驻扎,这一路他们丢了不少东西,但还留了几个帐篷,普通士兵自然没的分,石敬瑭和刘灿等人还是可以挤挤。石敬瑭带着杨烈等人住一个,李十三带着几个亲兵住一个,几个都头、队长合挤一个,刘灿则和石守信一个。 “大郎,要我去把那个李十三杀了吗?” 第151章 第八十九章决断(中) 在石守信说这一句的时候,刘灿正在绘制地图。她的方向感很好,这一来是有些天生的,二来也是过去的训练。过去每次带团到一个新的地方,她都会绘制一幅地图。这看起来没有必要,有gps,有现成的地图,还有当地的地陪和司机,但她还是执著的做这件事。她总觉得通过自己的手画出来,她的印象会更深刻。 她的这个习惯也在工作上给她带来过很多便利,普通的找路是不说了,有的时候有的客人在外面玩摸不到路了,她也能很快弄清对方是在什么地方。 来到这里后,她的这个习惯也带来了。当然,一开始没什么用武之地,直到这一次。听到石守信的话她抬起头,此时后者已经把铺盖整理好,像头狮子狗似的半跪在那里,两眼黑亮。此时太阳几乎已经落山了,只有一些余晖,这点余晖趁着石守信如同山林中的某种野兽,带着一种纯真的危险。刘灿不由得就想到了阿草,这一次阿草也跟过来了,但她实在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从阿草,她又想到了刘成,昨天晚上实在是太混乱了,所以到了现在只有石守信同她在一起了。 “大郎不想杀他吗?”石守信又道,刘灿回过神,“过来,你看这个。” 石守信有些疑惑,但还是凑了过去。有条件的话,刘灿还能找纸笔画个地图,但现在不过是在木板上刻一些线条,石守信虽学过看地图,此时也有些迷惑。 “这里,是邺城。这里,应该就是我们所处的方位,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石守信看了一会儿,最后有些犹疑的道:“我们好像一直在往外走?” “不错,我们一直都在往外走,从来没有走错过。” 石守信眯了下眼,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妥。一直往外走,这看起来是一件好事。但昨天从出东门,就一直乱糟糟的,几次,他们都面临着围追堵截,要说还能在这些时候辨别方位,实在不太可能。而他们却一直都没有走错。这当然可以归咎为运气,可运气还能影响到安军吗? “这些路,都是陛下指的。”石守信压低了声音,这一路他始终追随着刘灿,而刘灿却是一直跟着石敬瑭的。 “所以,很有意思是不是?” “我不明白。”石守信皱着眉,难道说这一切都是石守信安排的,这完全说不通啊。要知道这一路他们是真遭遇了几次危险,不说别的就是最后那一次,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杀了一名安军的都头,杨烈很可能就受了重伤。而一旦他不行了,靠李十三根本就顶不住啊,当然,不是说石敬瑭就逃不了,事实上李十三一直没出动,可能就是准备在紧急的时候护着石敬瑭继续跑,但这也太危险了吧。 但要说不是石敬瑭安排的,又是谁? “我也不是太明白,但我知道李十三今天的表现不太对。” “大郎怀疑是他?他有这么大的能力吗?而且,他的目的是什么?” 刘灿摇摇头:“我是真想不到,不过我们可以慢慢看。好了,把李十三放到一边,我们睡觉吧。” 石守信一怔,刘灿已经收起木板,躺到了铺盖上。这时候也没什么讲究了,枕头是没有的,就是铺盖也只有一套,刘灿躺在了里面,外面就是明显给石守信留的了。 石守信僵着身体,半天没有动,直到刘灿又看了他一眼:“过来吧,别做什么小儿女态。” “可是大郎……” “嗯?” 石守信不再说话,僵着身体,慢慢的慢慢的走了过去。他走的很慢,但终于还是走到了,他看着刘灿,想往下躺,又有些动不了。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嘴巴很是发干。 “你怎么了,石守信?”他问自己,怎么这样?大郎让你睡这儿一是为你好,二来也是需要。你若疲惫不堪,明天怎么上阵杀敌?你不睡在这里还能睡到哪儿? “可这是大郎……”他心中仿佛辩解似的道,“是大郎啊,我怎么能和他睡一起?” “为什么不能,大郎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我、我……”是啊,有什么在乎的,虽然他们上下有别,男女有别……男女……男、女…… “你是准备在那里站一夜吗?” “啊?啊?” “随便你吧。”刘灿闭上眼,她是觉得无所谓,但石守信要真的想不通,她也不会勉强他。反正他们两人中有个守夜的也能预防万一,虽然他们已经做了一些预防,可东西到底比不上人。想到这里,她翻了个身,折腾了一天一夜她是真的累了,今天晚上不知会不会还有事情,她要抓紧时间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石守信看着她,然后终于一咬牙躺了下来。 此时,帐篷里已经完全黑了,帐篷里更是没有一丝光亮,但此后很多年石守信每次回想到这一幕的时候都觉得很亮,亮的他仿佛能看清刘灿脸上的血污以及那滑到肩下的发丝…… 而就在刘灿酣然大睡的时候,李十三却辗转难眠,白天发生的那一幕如毒蛇似的咬着他的心,每每想起都气愤难忍,除此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 难道陛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不可能,若是这样,现在他哪还有命在?李十三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安全的。 “只要再坚持两天。”他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两天事情就能结束了,到时候,他就是又一番天地。只是虽这么想着,他又抛不开另一层隐忧,到时候事情固然是结束了,但他真能跑出去吗?若只是像这两天的小范围部队也就罢了,若是遇上大军围困,就算他及时投降,但兵荒马乱下…… 想到这里,他咬了下牙,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没有再回头的余地! 而在此时,石敬瑭正在吃药。这个时候当然没办法再给他熬汤药,所以他吃的是药丸。没有热水,这个药丸就是用凉水服用的,虽然这水秦方贴着身体暖了半天,那点凉意还是刺激的他咳嗽了起来,他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把水拿来。” “陛下?” “拿来!” 秦方把水囊递了过去,石敬瑭又喝了一大口,也许是因为适应了,这一次他只咳嗽了几声,之后他又喝了一口,这一次不过咳嗽了两声,他冷笑了一声:“他们都想让朕死,但朕偏偏不死!” 秦方低着头,不敢出声。这一天一夜的跟随,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不说别的,就是石敬瑭的这个身体就非常古怪。在邺城的时候,宦官仆役围着,太医一天三次请脉,他天天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仿佛随时的,他就会在下一刻闭眼。但现在,这一天一夜,他竟没有什么大碍,虽然不时的咳嗽,虽然要吃药,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这意味着什么? 秦方不敢细想,每每想到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杨烈,你怎么看?” 石敬瑭得的自然是一个最大的帐篷,不仅铺盖齐全,还点了一根蜡烛。他们现在在逃难,是要尽量避免光亮的,不过就点这么一根,光线甚至透不过帐篷,倒也没什么影响。 被点到名的杨烈一怔:“臣不明白。”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忠心的,此事过后,少不了你的富贵!” 杨烈连忙跪下谢恩,石敬瑭没有再说什么。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的眸子亮的吓人——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只会抱契丹人的大腿,这一次,我就让你们看看我这个儿皇帝的厉害!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起来收拾吃饭。因为这一夜都没什么事,虽然还是只能吃点冷食,从上而下的精神却比昨天好多了。但就在他们快要吃完的时候,负责警戒的突然传来消息,说有一队安军正往这边来,众人都是一惊,一边收拾一边警戒。但还没等他们收拾好,那边就又传来消息,那队安军已经走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而看那样子,那队安军好像是在逃跑。 “逃跑?”杨烈看着前面的人,“那些安军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样子,你怎么确定他们是在逃跑?” “回将军,那些安军大概有二三十人,都骑着马,但看样子却慌乱不堪,所以属下觉得他们更像是逃跑。” 杨烈看向石敬瑭,石敬瑭皱起了眉,沉吟了片刻:“我们在这里再等等。” “在这里?”杨烈一怔,石敬瑭点了下头,“在这里。此处地方隐蔽,不仅适合驻扎也适合观察,若有什么不妥,也能迅速离开,就在这里!” 他说的这么肯定,众人就算有异议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再次驻扎了下来,不过派出更多的人去警戒、观察。一个时辰后,再次有消息,又有一队安军从远处奔来,这次没到跟前就跑到了别处,看那样子,还是像逃跑。 石敬瑭的眉皱的更深了,而那一边的刘灿,则低头笑了起来,虽然还有些事情她没想明白,但大体上,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果然能当上开国皇帝的每一个好想与的,哪怕是著名的儿皇帝……” 第152章 第九十章决断(下) 风轻轻的吹过,虽然还有些凉意,却已经不再刺骨。刘灿从包裹里拿出最后一块肉干,掰了一半给石守信:“吃吧。” “大郎?”石守信有些疑惑,这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块肉干了,怎么现在就吃掉? “吃吧,如果我没估摸错,不用再留了。” 石守信怀疑的看着她,一时弄不清她是什么意思。而那边刘灿已经大口的吃了起来,为了能储存更长的时间,这肉就做的非常干,嚼起来很费劲,但毕竟是肉,吃起来还是满嘴生香的,特别这一天多他们都没吃到什么可口的吃食的情况下。石守信也想吃,但想了想还是把肉干放了起来,他虽然相信刘灿,可这是他们最后的储备,说不定能救命呢。 她这个举动刘灿见了,也不多说,只是笑笑。他们在这边吃吃说说,那边石守信的眉却皱的越来越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又看到了一波安军,看那样子,还是在逃跑! “抓一个回来。”当第四波人出现的时候石敬瑭终于忍不住了。 “陛下,不如静观其变?”杨烈开口,他也觉得目前的情形不太对,但看这个架势应该是往好的方向上发展的,他们现在就这么些人,补给武器都欠缺,现在这情况,避祸都不及,更不要说惹事了。这万一碰上个刺头,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抓一个回来问清楚!”石敬瑭眯着眼,语气却是不容人拒绝的,杨烈只有领命。过了一会儿,又有安军从这边逃,他亲自带人去捉,他是个谨慎的,虽然看那伙安军仓皇惊恐,还是偷偷的从后面抓了一个,没引起任何人的动静。那个被抓的安军被就在逃难中,这突地被抓了,更是吓的哆嗦,他也不认识石敬瑭,只是看他们的服侍知道是朝廷方面的队伍,因此一能开口,就立刻跪地哭了起来:“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小的是被抓的壮丁,是被那安贼强拉上来的!” “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你们跑什么?” 那安军怔了怔,然后有些疑惑的道:“这个,小的知道朝廷慈悲心肠,但、但安贼败了,这个、这个小的……” “你说什么,安贼败了?”石敬瑭道。 “啊,败、败了……”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确定?”石敬瑭瞪着眼,目次欲裂,那人吓得直哆嗦,有心回口,可早先说的那么死,这个时候是怎么也改不了了,他想了想,这些人穿着朝廷的衣服,听到安贼败了总是欢喜的,现在应该只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么一想,胆子也就大了几分,哆嗦道,“这个……都说败了,应该……是真的吧,大家都逃了!” 最后一句却是肯定的语气,而那边的石敬瑭,则呆在了那儿。安贼败了,安重荣败了,如果说眼前的这个人有可能撒谎的话,那早先溃逃的那几波安军难道也是撒谎的吗?若有人要做什么局,这样的局又有什么意义?他所隐藏下来的那股力量保他一时平安也许还可以,若说左右战局却是千难万难的,何况,他藏起来的那个人又有谁能想到?那么说,安军是真的败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怎么能这么快!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那安贼果然败了!”杨烈反应过来,立刻欢欣鼓舞,虽然早先已经想到了,但现在终于被证实了。他的高兴是绝对真挚的,因此话虽说的没什么花样,满脸的喜色却是挡不住的。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安贼妄自动兵,早就有了警示,今日果然是败了!”第二个贺喜的是刘灿,她的表情也是真挚的,石敬瑭再次扯了扯嘴角。而一直到这时李十三才像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终于拱起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那安贼果然败了!” 他说的和杨烈一样,但无论其声调和表情都无法和杨烈相比,如果认真追究的话更有一种恍惚感。不过这个时候众人也没心思理会他,只有刘灿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手下人一个个来贺喜,石敬瑭终于稳下了神,他摆了摆手,又转向那个安军:“你说,安贼是怎么败了?” 此时那个安军已经被吓傻了。陛下?皇帝?眼前的这个人是皇帝!老天爷啊,他见到皇帝了!虽然现在皇帝不怎么稀奇,虽然平时他们对皇帝也恼恨异常,但真当这个皇帝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把这个被拉过来的安军震的头晕目眩。他呆呆的看着石敬瑭,别说回答了,甚至都没听到他的话! 石敬瑭皱了下眉,杨烈踢了他一下:“陛下问你话呢,还不好好回答?” 那人被踢的回过神,身体却剧烈的哆嗦了起来:“陛、陛下下下下……” “陛下问你什么,你好好回答,回答好了自有你的好处,否则……”杨烈瞪了下眼,他虽长的不怎么出众,杀气却是不少的,那人又打了个哆嗦,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他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小的、小的一定老实、一定什么、什么都说的……” “陛下问你,安贼是怎么败的,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安贼、安贼是被打败的……”那人吞了口口水,他是绝对没想耍花招的,但他不过是一个小兵,连个队长都不是,属于那种别人往前冲他也冲,别人跑他也跑的,所以就算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他所能提供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朝廷大军到了,到的据说杜大将军! “陛下,果然是杜将军到了呢!”杨烈脸上的喜气更重了,这么一个小兵,哪知道什么朝廷大员,知道到的是杜大将军,显然是做不得假了。 石敬瑭唔了一声:“杜将军是什么时候到的?你们又是怎么败的?在哪儿交战的?” 这几个问题那安军却是回答不出来了,他所知道的只是今天一大早,他们就被拉出来布阵了,不过并没有打起来,起码他们那里是没有。再之后就听说败了,然后大家就开始逃,乱哄哄急匆匆,那时候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两个腿,还哪里去管别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察出了不对。他们从邺城出来才多久?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夜外加一个半白天,而杜重威是什么时候到的?再早也就是昨天了!而听这人说,昨天还没发生战斗,真正打起来应该是在今天早上。今天的天气不错,但天亮也是在卯正了,而现在大概是巳正左右,这也就是说,不过两个时辰,安军就败了! 现代战争,四个小时能够敲开一个国家的大门,能够长驱直入几百公里,夸张一些的,甚至能扫荡半个国家,早先德国侵入波兰的时候,不过三天,就把波兰的空军扫荡一空。虽说波兰地域并不宽广,可要知道当时波兰为了抵抗德国,调集了6个集团军,80万人的兵力!但是在冷兵器时代,别说八十万人,就算是八万人那也要砍一段时间的! 当然,真要遇上了溃逃,八十万也不算什么,比如草木皆兵的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可那是极特殊的情况。一般来说,两军交战,特别是大战,总要经历过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对决,然后才会结束。当然,如果一方的指挥官犯了二,那是什么奇迹都会上演,可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的。特别是安重荣和杜重威,他们都是打老了仗的,都不会犯低级错误,特别是现在他们又都是手握重军,要决出胜负哪能是一早上的事? “哦,对了,小的好像听人喊,是安贼里的哪位将军反水了!”眼见众人脸色不对,那安军也是福灵心至,突然喊道,石敬瑭第一个反应过来,“你确定?” “陛、陛下……小的、小的只是这么听说……” 石敬瑭面色难看,而那边的刘灿却暗暗点了下头,对上了!她就说嘛,怎么看石敬瑭也不像是那种为了江山社稷,不顾一切的人……不,这么说也不对,他是会不择手段的,可先决条件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从开封出发来到邺城,就没想过安重荣会彻底反叛?他一定是想到了。那安重荣反了,他又要做什么准备?靠一起过来的几个节度?恐怕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就算早先信,当来到邺城后,那些节度使的表现也足够他警惕了。靠杜重威?也许有,但这不过只是一个保险,他一定还要有一些别的依仗,早先,她不知道这个依仗是什么,而现在,他知道了。 早在他来之前,安重荣的大军中已经有他埋下的棋子,而且这个人不仅在安军中位置很高,还非常得他的信任!也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他才敢导演这么一场戏;恐怕也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他们一路走来才只会遇到小部队的安军。但这个人,显然在一些问题上也背叛了他。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向李十三那边看了一眼,此时后者还有些呆呆的,仿佛也很吃惊。 “陛下……”杨烈也迟疑了起来,“再抓一名安军来问问?” 石敬瑭迟疑的缓慢的点了下头,不过他的头只点了一下,然后就僵在了那儿,刘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面大纛直冲云霄,上面是一个大大的“杜”字。 第153章 第九十一章心愿(上) 刘灿一直关注着石敬瑭和李十三,所以从石敬瑭的脸上她看出了恼怒而李十三则更负责一些,有欣喜,还有几分迷惑,不过欣喜的面还要更多一些。 看到这一幕,她的眼往下一垂,这个李十三,却是要注意了! 不一会儿杜重威就到了,他一到自然上演了一出君臣相遇的大戏。一个是哭着请罪,一个是叹息感慨。一个说臣来迟了,万死万死;另一个说多亏将军……总之就是标准的现代电视剧里的场景,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表演更真挚些,背景更真……呃,本来也是真的。 刘灿抱着看大戏的心态在旁边看着,本以为和自己无关的,但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她也要被卷进去,当知道她的身份后,杜重威笑道:“原来是刘节度家的大郎,这可是巧了,刘节度就在这里。” “我阿耶在这里?”刘灿又惊又喜。 “刘节度在后面负责压阵,我这就让人请他过来。”应该说杜重威的卖相是相当不错的,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虽带了几分风霜,却自有一股威武之气。此时这么和颜悦色的开口,又让人觉得偎贴。要是在现代绝对是霸道总裁,威武帝王的不二人选。刘灿要不是早知道此君后面的事迹,此时对他一定是大大的有好感。 “不不不,阿耶既然有职责在身,还是我过去吧。”刘灿连忙道。 “既如此,我让人给你带路。” 刘灿道了谢,又与石敬瑭行了礼这才离开,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盯了她这一阵儿,对此,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去看是谁。下面的戏她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去看,这时候能离开是最好的,何况,前面还有刘成呢! 看到她刘成自然也非常欢喜,父女俩见面是真抱在了一起。刘成还有些放不开,却挡不住刘灿上去就抱住了他:“阿耶!” 刘灿自然也是非常高兴的,他这边好歹还有几千军士,刘灿那边却没有多少人。她若是跟在石敬瑭身边,也许能有些帮手,可石敬瑭本身就对他们父女心怀恶意,刘灿虽聪慧,到底年幼;而她若是与石敬瑭分开了呢……倒是不用担心身边人了,可现在兵荒马乱,她身手再好,在这种大环境下也没什么用,反而可能被敌人重点关注。 于是这一天一夜刘成各种揪心纠结,此时看到刘灿也是惊喜交加,虽然他不太习惯用这种方式表达感情,但在僵了一下后,他还是回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灿儿!” “阿耶真是担心死我了!” “胡说!阿耶才要担心你呢,好了好了,莫要被人看了笑话。” 这一句提醒了刘灿,她吸了口气,收拾了心情,放开刘灿,抬起眼就看到了赵方毅,此时后者正一脸打趣的看着她,她不免有些羞意,不过却没有再做儿女态,而是行了个叉手立:“先生也在,却是太好了!” “原来大郎到现在才发现我啊,我还以为先前大郎只是顾不上呢!” “先生也来打趣人了!妄我早先还就担心先生来着。” 赵方毅呵呵笑着:“担心我,也许有,但我怎么想,也还是担心节度的面更大些。都说师父、师父,看来这师父到底不如父亲啊!” “看来先生是没有什么不妥,否则也不至于这么精神。” 赵方毅哈哈大笑,看到刘灿,他也是十分欢喜的,欢喜的,他见了石守信还冲他点了点头,倒令后者有些受宠若惊。赵方毅在刘家地位尊崇,几乎要同白钱齐平,而在他们这些演武场学员的心中,有大才的赵方毅还要比白钱更受尊敬一些,毕竟,他们最初的启蒙就是由赵方毅完成的,后来赵方毅虽不教他们了,威信还在。而赵方毅对他们这一届的学员也有些不同,不过石守信却敏感的发现赵方毅好像不太待见他。要说有什么确凿证据也没有,但他就是觉得这位大先生不是太喜欢他,而此时赵方毅对他这么和蔼,真令他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大郎一向稳重,这一次也是情绪外露了。”旁边的赵弘殷笑道。 “赵叔叔原来也在,我也是刚看到你。”听出他话里也有打趣的意味,刘灿干脆先把话说出来了,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而除了他们,还有石小小等几个演武场的学员,这一发现更令刘灿欢喜。一行人说笑着就走到了一起,柴志坚自然带着亲兵将外人隔离了开来,父女俩开始简单的交换分开之后的事情。刘灿这里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直跟着石敬瑭,遇到了几小拨安军,有些惊险,好在倒也平安。刘成那边则波澜了许多。他倒是想也一直跟着石敬瑭的,可形势不由人,他因为带的人手最多,这遇到外敌就要第一个站出来——他不站,石敬瑭也会让他站,一开始他还是分出几个都头,后来自己也要上,他就是在阻击安军的时候和刘灿分开的。他遇到的那一波安军人数并不怎么多,虽还都算好手,但费了番功夫也解决了,只是再要去寻石敬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了。 他说的这些刘灿大多是知道的,当下就道:“那阿耶又是怎么同赵叔叔他们遇上的呢?我看阿耶这边收拢的人手也差不多有一多半了。” 刘成左右看了一下:“我先是找陛下和你们,没能找到,就想着往前看看,没多久就遇上了你赵叔叔,然后发现你赵叔叔遇到的那波人也不过如此,我们汇合后就想着再找找其他人看看。” 一开始刘成还是有些害怕的,他这点人马看着不少,可要被围在大军里,也真不算什么。所以最初他不过是仗着天黑路险,再加上周围不像是有大战的样子这才敢回头的——若真是大战爆发,只是那喊杀声就能传多远。也是刘家这些军士都是细心挑选,精心培育出来的,要就这么舍弃刘成实在是舍不得,不过当他又找回两拨人后,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 因为所有人遇到的安军都不是太强,那些安军看样子更像是想纠缠他们,而不是围困或者杀伤。当然,第一、二次这也在情理之中,安军总需要个反应时间。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不说刘成赵弘殷,就是下面的几个指使乃至都头都觉得不太对了,而到后面刘成也大了胆子,一路收拢部下,却是找回了不少,若算上伤员,竟有七八成人了! “那阿耶又是怎么遇上杜将军的呢?” 提到这里,刘成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最后叹了口气:“我们是被杜将军的人发现的。” 原来虽然刘成上下都觉得不太对劲,可也不会往邺城跑,就算是收拢部下,也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不过也不断的派人去探查消息。一开始的消息很混乱,有说安重荣屠城了,也有说邺城上下都降了,总之就没什么好消息。刘成他们商议了一番,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刘灿,所以就又往昨晚出逃的方向找。他们也不清楚石敬瑭到底走哪条路,只有搜查痕迹,只是这痕迹乱的很,他们虽也算有经验的,也找的很慢,而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遇到了两拨安军,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就和早先不太一样了,人虽然不多,却都是能征善战的,而且非常悍勇,明明打不过他们,却死战不退,哪怕被抓了也没有投降的,赵方毅觉出不对了,特意让留了几个活口,但百般炮制,也没问出什么,正当他们上下揪心的时候,杜重威派出的使者竟到了! “可是杜将军又是怎么知道阿耶你们在哪儿的呢?莫不是你们和安军作战时动静太大?” 刘成摇摇头:“那两场战斗虽然打的不是太容易,但都控制在小范围内,而且我们当时所处的地方比较偏僻,若说是被杜将军无意中发现的……可能性真不大。” “不是意外,杜将军早先也不该留心阿耶的,所以更大的可能就是杜将军本来是找别人,结果最后找到阿耶身上了?” 刘成点点头:“这是最大的可能。” 父女俩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杜重威会找谁?答案是不言而喻的;石敬瑭离开邺城,看来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不过这对君臣真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倒是谁也别说谁了。 “阿耶知道,安军中是谁反水了吗?”过了好一会儿刘灿才又道。 “听说是赵彦之,你刚才没有见到吗?” 刘灿摇摇头:“阿耶,此事过后,你就尽快向陛下请辞吧,就说……郑州有事要先回去。” 刘成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此事还要商议一下。” 刘灿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虽然她觉得下面的风波刘家实在不宜卷进去,可一个人的智慧到底有限,比如这一次,她就小看了天下英雄。她觉得石敬瑭懦弱无能?她觉得杜重威好大喜功?这两个,一个能当上开国皇帝,一个能葬送了后山,又有哪个是省油的?这一次若不是各方都有计较,他们刘家说不定就折在这里了,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有几分运气在的。 力量……她在心中想着,还是力量不足啊,否则以力量碾压,哪用理会这些算计? 第154章 第九十二章心愿(中) 就在刘灿感叹力量不足的时候,石敬瑭也在发出同样的感慨,看着面前的杜重威,他真想让人把他拖出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剁成泥!他一直信任他、他一直这么信任他! 就像刘灿所说的那样,石敬瑭并不是贸然的来到邺城的,他做了充足的准备。随身带的军队只是准备的一部分,此外还有杜重威,还有赵彦之,杜重威手握重军,可以以堂堂正正之势碾压,赵彦之则是个偏锋,暴起发难,绝对能重重的敲安重荣一个闷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若没有充足的准备,又怎么会离开开封来到邺城? 但是在来到后他就觉察出不对了,身边那些节度、刺史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杜重威迟迟都没有到来,等到京城的消息也收不到后他就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行动了,否则,这一场针对安重荣的杀局很可能变成他的作茧自缚。 北门是在他的一手安排下被破的,进入多少安军也是他和赵彦之商量好的,甚至连之后的追杀,也是他和赵彦之定好的计划。很危险吗?当然危险,可若不如此,怎么能取信于安重荣?又怎么能让杜重威冒头?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安重荣果然没有怀疑赵彦之,杜重威也出现了,但,本来应该旷日持久……或者说起码打上个几天的仗,就这么完结了。安重荣是败了,但他败的实在是太快了,快的杜重威的军队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托陛下洪福,赵将军临阵醒悟,那安贼十万大军如雪崩溃散,却是没有怎么伤了朝廷大军呢。”杜重威满脸喜气,石敬瑭虽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好发怒,只有道,“哦,那这个赵将军现在何处?” “也在这里,陛下要见吗?臣立刻将召他过来。” 石敬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也不慌着这一时,回去再说吧。” 这回去是回不到邺城了,石敬瑭的逃跑虽是假的,邺城的骚乱却是真的,而且后来安军涌入,大半个城池都成了废墟,就连杜重威,也是在城外选了一处高地作为营帐,当然,此时这营帐就让给了石敬瑭。到了这里,石敬瑭先休息了一番,第二天才将赵彦之召唤过来。 “陛下——” 赵彦之一进大帐就跪了下来。在现代的电视剧中经常看到臣子对皇上跪拜,但其实那是明清以后了,在此时一来还没有这么重的礼节,二来臣子还是保留了几分士大夫的风范。一般情况下,臣子会向帝王行礼,但要说跪拜,就是在特定场合下了。这赵彦之是反将,他在这里跪也合乎情理,不过此时无论是跪拜的还是被跪的都非常清楚他不是为了这个。 石敬瑭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为什么?” 赵彦之头碰到地上,失声痛哭,他哭的非常悲痛,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而石敬瑭则只是默然的看着他。此时帐内只有他们两个,偌大的帐篷,就显得这哭声带了几分寂寥。 “臣、臣对不起陛下,只是臣若在不如此,那、那杜将军就要对陛下下狠手了……臣实在、实在……” “你也不愿意重睿,是吗?”石敬瑭轻声道。 赵彦之一怔,然后哭的更大声了,石敬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些茫然的看着前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立自己的孩子为太子?不都说他认契丹为父是错的吗?既如此,为什么这些人还都拥护被景延广看重的石重贵? 在石敬瑭为自己的儿子揪心的时候,刘灿和赵方毅、赵弘殷等人终于坐在了一起。石敬瑭被迎回来,他们自然也都跟着走了,当然,他们没有得到什么安排,不过刘成手里还有小万把的军队,倒也没人轻慢他们,何况他们自己就带了不少辎重。这时候再扎一个差不多的帐篷也不是什么难事,刘灿甚至有些奢侈的洗了一次澡。 她本想在稍稍修整后就和赵方毅等人见面的,却是刘成拦住了她:“也不忙在这一时,你见陛下什么时候狼狈过?” 刘灿一怔,石敬瑭当然是狼狈过的,但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故意让他们看到的。而就在刚才,奔波了一天两夜,他的仪容还是相对整洁的,再想到杜重威,刘灿也就明白了。作为一个上位者,除非有心算计什么事,否则都要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强大。她这两天虽没受伤,身体和精神却都是疲惫的,赵方毅赵弘殷虽然是自己人,但毕竟上下有别。 刘成,这是在教导她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不再坚持。于是这剩下的时间她好好的吃了一顿饱饭,又睡了一个整觉,一早起来,打了一套拳。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不仅气质沉稳,而且精神抖擞。一身骑装,站在那里如同一柄重剑,锋利而且沉稳,就算赵方毅这种知道内情的,看在眼中也是振奋的。 几人坐下后,刘成就把刘灿早先的提议说了,赵弘殷皱了下眉道:“大郎,请恕我直言,如此一来,我们早先的谋划岂不是落了空?” “却是我考虑不周,令这一趟不仅白跑了,还损失了不少。” 赵弘殷摆摆手:“这倒不是关键的,而是大郎为何要在此时离开?现在不正是为节度谋划的最好时机吗?陛下在心中厌了咱们,可咱们在外人眼中又是扎扎实实的立了功的,再谋取一下说不定就成了。” “赵叔叔说的很对,但再这样下去,我怕刘家被卷入更大的风波中。” 赵弘殷一怔,刘灿正要解释,赵方毅已道:“大郎担心的……可是夺嫡?” 刘灿愣了下,然后叹服道:“大先生不愧是大先生,不错,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杜重威应该早就投靠了东宫,而陛下应该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上位的,这一次出巡,说是为了安抚安重荣,恐怕更大的可能还是想让杜重威与安重荣互相厮杀以至于两败俱伤,只是这中间出了差错,才造成现在的结果。” 在历史上,李氏曾痛恨交加仰天大谈的说杜重威误国。是的,后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杜重威葬送的,这位后晋名将打着和石敬瑭一样的主意把契丹人引进了中原,而在当时,他手中掌握着整个后晋的兵马!在看历史的时候,她曾有过疑惑——石重贵莫不是个傻子?要知道杜重威并不是一下子就把天下兵马掌握在手中的,他的权势是不断的要来的。他只要要,石重贵就给,以至于当杜重威反叛,整个后晋朝廷都找不到抵抗的力量了。 那个时候,历史对她来说只是一段故事,看过了也就看过了。而现在她则明白了——石重贵不是傻,而是对杜重威非常信任!这样的信任压过了一切,所以在明知道不太对劲——在这个过程中,曾有很多人向他提过醒,但最终他都是一意孤行的选择了继续信任。而看杜重威现在的表现,也就能明白他石重贵这么信任他了。 从龙之功,拥立之功,这样的功劳,是要赌上身家性命的! 赵方毅沉吟了片刻,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有些疑惑,大郎是怎么知道陛下要跑的?” 刘灿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但她也知道赵方毅不会无的放矢,因此想了想道:“说来也巧,是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里的人为了争一幅名画,各种勾心斗角,最后一拨人陷入了绝境,就想了个金蝉脱壳。这梦做的很没有来由,但突然就启发了我。” “做梦?”赵方毅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做梦。”刘灿摊了摊手,其实在这里她撒谎,她是做了个梦不错,但那个梦却是来自于她在现代看过的一部电影。说句实在话,那电影的情节极其难看,不过有几个主演颜值很高,因此她还模模糊糊的记得一点情节,不想那次石敬瑭正正赏给他们一幅画,就这么启发了她。 赵方毅看着她,然后失笑的摇摇头:“我还以为大郎是发现了什么呢。” “没有什么发现,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不是,只是早先大郎说的就有些地方不合情理了。我想陛下并不是一早就知道杜重威投靠了东宫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狼狈。大郎细想下,在这个过程中,出任何一点差池,陛下就有可能出现意外,这一步,对陛下来说应该也很险。所以陛下应该是在没有奈何的情况下才走这一步的,我想在最初的时候,陛下应该只是想解决掉安重荣。只是他没想到杜重威那里出了问题,杜将军,实在是出现的太慢了,而在这个时间里,京中也没有任何消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是带了几分叹服,刘灿想了想,慢慢的点了下头。杜重威迟迟没有出现,京中没有消息,身边的节度刺史各有算盘,外面还有安重荣的大军围着,从某种情况上来说,石敬瑭可以说陷入了绝境,但他却硬生生的走出了一条路,虽说现在不太理想,可安重荣却是真的败了! 第155章 第九十三章心愿(下) 想到石敬瑭能在这种情况下计算出一条活路,就算早先对他颇有几分看法的赵泓殷也多了几分叹服。他早先会留在管城,固然是因为刘家父女对他有一定的吸引力,但其实还是他从内心里排斥石敬瑭,若有可能的话就不想为他效命。 “怎么,咱们是在这里膜拜陛下的吗?”刘成笑着开口,“若是如此,不妨咱们一起去请个安?” 这话一出,帐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赵方毅道:“大郎说的值得深思,如此,我再想想。” 这毕竟事关重大,他这么说倒也没人觉得意外,反正此时石敬瑭也不会马上起驾,倒不用担心刘家立刻就被卷进去,只有刘灿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刘灿同赵方毅一起走了出来。周围都是刘家的士兵,两人虽没带亲兵侍从,也没什么要紧的。此时正是巳时前后,阳光正好,一些地方已能看到点点绿意。两人走了一会儿,赵方毅才开口:“大郎,可是怕了?” 刘灿没有马上说话,她看着前方,想着这两天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点头:“是的先生,我有些怕了。” 早先还不显,但当她修整一番,回顾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每每都要有一股说不出的后怕。如果她没有想到石敬瑭要跑?如果不是他们有几分运气?那现在,不说她,就是整个刘家现在又会如何? 虽说是经过协商的,但来邺城的确是她的意见,也是她说动刘成紧紧跟随石敬瑭的。她觉得她来自现代,掌握着这个时代无人能比的信息就总以为自己的决策是对的,但被后人知道的历史很多都只是浮冰,而在那浮冰之下,很可能是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过去她一直对,一是运气,二来也是没有直接参与事件之中。而这一次她真正的参与进来,就感到了其中的可怖,所以就算知道最后坐上皇位的是石重贵,她也不想再参与进来了。 “我能够理解大郎的担心,但在这个时代,又有谁能保证自己是一直正确的呢?”赵方毅看着她,“大郎已经做的很好了,请继续下去!” “先生……” “若是在这个时候撤离,不仅早先做的都前功尽弃,而且,也不见得能从这次的漩涡中抽身出来。” “那先生的意思是?” “大郎早先准备怎么做,现在就还怎么做好了。” 刘灿抿了下嘴,她知道赵方毅说的是正确的。现在撤离刘家就一定能避开这场夺嫡风波?在很多人眼中,他们可是石敬瑭的死忠。可是继续下去她又有些迟疑。要知道现在的刘家不只是刘成他们几个,还有赵弘殷、赵方毅、柴志坚……乃至那么多的演武场的学子、士兵。现在撤,他们可以慢慢转移,然后在那场大战前拔根而起,虽然会有一定的损失,总不会全军覆没。而如果现在就被卷进这样的风暴里,一旦失败,能生还的很可能是个位数! 她看着前方,那里除了层层叠叠的帐篷就是树木。放眼看去那些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但看的久了就会发现,有的树枝上已经有绿芽了…… 她不说话,赵方毅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的看着她。除了性别,刘灿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君主,而就算是性别,在很多时候也是被忽略的。不过就算再完美,她毕竟还年轻,还缺少必要的历练。像这样的犹疑,在刘成身上就不会有,在石敬瑭身上更不会发生。这是她柔软的地方,也是她必须舍弃的地方。 而这一关,必须她自己过,如果过不去……历史上有很多做太子的时候还不错,做帝王就完全昏庸的例子。 “先生,你说的对,是我多想了。”当刘灿回过神,只觉得自己的脚都有些麻了,她微微一笑,直直的看着赵方毅,“一会儿,还要与先生商量一个妥善的法子。” 赵方毅看着她,见她笑如春风,气质从容,但整个人已有一股隐隐的锋利之感,这么看着他的时候,眼眸如星似海,光亮中又带了几分深沉。他点了点头,行了个叉手礼,而那边,刘灿也以叉手礼相对。 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等价交换并不只是小说家之言。她既然想参与到下面的这场争霸之中,既然想改变今后的历史,那就要有牺牲一切的觉悟,在这场盛宴中,不仅是她,刘家、演武场,天下人都是祭品! 半个世纪的大乱,三百年的担心,不是说说,就可以变的,如果她过不了眼前这一关,那以后也就没有资格再想这些事了! 她仰起头,看着远方,紧紧的抿着嘴,坚毅而倔强。 …… 当石敬瑭看到刘家父女的时候,心情是相当纠结的。在外人眼里,刘家父女那是功臣啊,大大的功劳,一路之上要不是有他们在,他这个皇帝早不知被谁砍了——可要不是他们一路紧随,他又怎么会逃的那么狼狈?赵彦之又怎么会那么快承受不住压力?而要不是他那么早就反水,杜重威的军队又怎么会完全没有损伤? 虽然心中非常清楚赵彦之那么做更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反对他换东宫,但他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毕竟赵彦之要把追赶他的安军控制在一定数目下也是真的很费功夫的! 不过不管对刘家有什么想法,面上他却是不露的,赞美的话还说了一大堆,刘家父女也非常配合表现出一幅都是该做的样子。说了片刻,石敬瑭就咳嗽了起来,还喝了两口茶,这就是赶人的信号了,但刘家父女却没有离开,他们互看了一眼,刘成上前:“陛下,臣父子有一些事想单独与陛下说。” 石敬瑭的咳嗽僵在了那里,他放下茶杯,看了刘成一眼,很有几分疑惑。现在不比早先,安重荣已经败了,郑州已经安全了,刘家也不会有事了,而且,因为都知道他们是功臣,他在近期还要狠狠的给他们一些好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要同他说一些私密话,莫不是真把自己摆在了心腹的位置上了? 这么想着,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就算刘家没有破绽,他还是知道眼前的这对父子同他不是一条心的,在这点上,他们甚至还不如赵彦之。 不过他还是摆了摆手,把帐篷里的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摆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刘节度想同朕说什么?” 刘成做了一下纠结状,然后道:“论理,这些话不该臣说,臣也没这个资格,但陛下对臣有再造之恩,所以有些话,臣实在不得不说……杜将军,臣觉得有些问题……” 石敬瑭一怔,随即瞪起了眼:“刘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刘成跪了下来,刘灿也跟他一样,两人趴在地上,久久不再说话。石敬瑭也不再言语——杜重威有问题,他知道,杨烈知道,其他的节度、刺史乃至安重荣恐怕都猜到了一些,但他们谁都不会说,哪怕是杨烈也不会主动提这件事。因为没有用,因为杜重威势已成!所以哪怕是他,也不能不敢随便提这一点,就是对身边人也不会露丝毫口风。 而现在,刘家父子提出了这一点,是有什么目的?踩倒杜重威?这不可能,刘家父子不可能如此愚笨。那么,就是完全的一片忠心? 石敬瑭脸色莫名,虽然笃定刘家父子是有自己的算盘的,可在这一刻他也不由得狐疑了起来,因为他完全看不出刘家父子说这些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过了好一会儿石敬瑭才慢慢的开口,“杜将军一心为国,甚有功劳,就是朕,也是非常看重他的。” 刘成没有动,石敬瑭等了片刻:“刘节度还有什么话?” 刘成依然没有动,石敬瑭眯起了眼:“那刘节度这是什么意思?” “臣万死!” 石敬瑭冷哼了一声。 “臣万死!万死!” “你给我滚出去!你要死早该死了,在这里说这些做什么!”石敬瑭突然站起来,破口大骂,“刘成,不要以为你有几分功劳就可以为所欲为,杜将军那是朝野上下都仰望的!” 刘成终于抬起了头:“臣请陛下一个恩典。” “什么?” “臣想移镇!” 石敬瑭镇住了——移镇,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早先为什么反的,就是李从珂要给他移镇?李从珂为什么反的,就是李从厚要给他移镇。在这个时候,一方节度就是一个地区的土皇帝,掌握着各种权利,就是朝廷也轻易不敢撼动,而一旦移镇,就是放弃这些权利,就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别人手里。而现在,刘成主动要求移镇?是他耳朵出了毛病还是刘成傻了? “你想移镇?”声音里是浓浓的怀疑。 “臣不想。” 石敬瑭僵了一下,几乎都想掀桌子了——你刚才说移镇,这又说不想,你是来消遣我的吗? “臣只是要做一件错事,到时候陛下就让臣移镇好了,只是希望陛下给臣一些时间,然后,让臣选一个地方?” 石敬瑭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成一笑:“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 第156章 第九十四章得偿(上) 刘成说的轻描淡写,但说的很认真,石敬瑭的后背嗖的一下就有些发凉,他盯着刘成,有些艰难的吞了口口水。石敬瑭绝对不是那种没有经历过事的,他在乱军中救护过自己的主上,被大军围困过,为了逃出洛阳,他差点把自己饿死……什么大风大浪他没有见识过?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有一种骇然。 刘成,这是要杀杜重威吗? 想到这里石敬瑭不免有一些欣喜,虽然现在朝中三老也并不赞成换东宫,但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其实还不在那里。安重荣是个杀才,但他的那句话说的不错——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 石重贵若少了杜重威,那就少了最大的助力! 不过很快,他那点喜意就被惧意给淹没了。这是在邺城,这是在杜重威的大军内!刘成要是杀了杜重威,不说刘家,就是他也有危险——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他的意思!而由此带来的危害,更会如同泰山压顶般的砸过来,整个大晋都有可能被卷进去。想到这里,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刘成,你要做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陛下就当不知道好了,总之,我们父子绝不会让陛下难过的。”他说完,行了个礼,转身离去,石敬瑭张大了嘴,想要叫他,又知道那是无用功。 “陛下,我家阿耶只是一心报答陛下。”刘灿起身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也走了出去。石敬瑭在他们身后举起手,最后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这些人,就没有把他看在眼里! “陛下……?” 刘家父女离开后,秦方走了进来,见石敬瑭面色不好,他一开始没敢出声,后来怕有什么不对,这才试探的叫了一声。石敬瑭一震,回过神,他看了秦方一眼,那眼神带着一种狠毒的危险,后者立刻打了个哆嗦:“陛、陛下?” 石敬瑭收回目光:“这两天,你仔细留心一下刘家。” 秦方怔了下,却立刻应了是,正要出去安排,石敬瑭又叫住了他:“算了,不用了,不管刘家那边如何你都不要理会了,哪怕有人对你说,你也不要上前去听。” 秦方心中更诧异了,不过还是应了声是。石敬瑭眯着眼,看着前方,刘家,到底会如何做呢?他们真的是一心为他效忠吗?虽然这个可能就连石敬瑭自己也不是太信,可眼前的形式也真的是太古怪了。刘家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获得好处,却偏偏要跳出来,在石敬瑭的思想里,只能想这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好处,可他又实在想不到刘家能谋取什么好处。 难道,他们也想要个从龙之功? 想到这里,石敬瑭心中不免一热,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若刘家有这个想法,那他不介意给他们一个大大的好处!移镇,好啊!安重荣败了,一些东西就孔雀了下来,虽然他留下的东西,杜重威是一定要分去一些的,但他也可以分给刘家一些,若是能培养出刘家与杜重威相抗…… 想到激动处,他心下也不由得热了起来。早年会立石重贵,就是因为契丹人发话了,其实从那个时候,契丹人就没安好心。什么石重贵英武不凡有帝王之相,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大晋陷入内斗罢了!只是虽然明白这一点,石敬瑭也过不去这个坎,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如果自己不能长长久久,也就只想让自己的儿子来接替,其他人,哪怕是亲侄子也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他心下又不免有几分悲愤,两腿的行动也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在了那里:“秦方……咳、咳咳……”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咳嗽了起来,他咳的非常剧烈,一声接连一声,秦方连忙给他倒了杯茶,他却喝不下去。秦方一见这不是事连忙道:“陛下,臣去请太医。” 他说着就要离开,但还没走两步就被石敬瑭抓住了手:“不要去!” “陛下?” 石敬瑭咳嗽着:“不要去!不要去!” 声音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嘶吼,秦方心一颤,到底没有再走,而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陛下这一次……不是在装了吧,他是真的,不舒服了吧,而他现在连太医都不让叫,又是在忌惮什么? 石敬瑭咬着牙,抓着秦方袖子的手青筋暴露,他恨恨的瞪着前方,他不信!他不信他就斗不过这贼老天!他还行,他还可以,他还能为自己的儿子铺平道路,这皇位必是他石敬瑭的!必是他石敬瑭的血脉的! 而在此时,刘家正在开展小范围的会议,参与这次开会的只有四人:刘家父女,赵方毅,赵弘殷。柴志坚亲自带人在外面守着,哪怕是石守信也不让接近。 “陛下对咱们还有所怀疑,但现在应该是将信将疑了。”刘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继而道,“所以我认为,下面可以实施那个计划了。” 剩下几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的点了下头。 移镇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当然,在五代的历史上并不是没有移镇的。但一般来说要满足这几个条件:一,的的确确是皇帝的心腹,双方有着充足的信任,别管以后怎么样,在当时,是没有任何芥蒂的;二,就算有了第一个先决条件,一般移镇也要个过度,那就是兼职。比如刘知远,是河东节度不错,但也是许州节度、朱州节度。也就是有这种兼职,才能保证当任的节度使不是一离开就要死于非命。 刘家现在要移镇,哪怕他们要转移的地方是一个很偏僻的绝对不会有人窥觑的地方,可又怎么能保证石敬瑭不会拿他们开刀?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大,在刘灿的记忆里,安重荣这件事完后不久石敬瑭就死了,但现在刘灿已经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更何况还有舆论——在刘家刚立过大功的现在,石敬瑭再拿他们开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先不说之后没几年就出现的莫须有,就是栽赃陷害这种事,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的。所以,刘家要安全移镇,一定要让石敬瑭对他们有一定的信任,其次,他们还要为石敬瑭找到一个过得去的借口。刘家立了大功,却把他们挪到一个偏远地区,这没点原因,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刘灿一开始的打算是在杜重威那边犯点错——她早先之所以提出那么一个条件,也是为了走这一步。但现在杜重威已经解决了安重荣,虽说还有下面的追击破城,刘灿也不打算去体验了。早先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杜重威的打算,她再过去,虽说杜重威不见得会把她放在眼里,可要出个什么意外,她可没地哭去。 所以再商量了一番后,众人决定拿李十三开刀。 “这件事还要麻烦将军了。”赵方毅开口,赵弘殷笑了笑,“份内的,我去安排一下,若没有意外,今天晚上就能得到消息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众人也不去问他怎么安排,他虽是刘成手下的指使,手下也有属于自己的亲信,这一点是刘家父女从不过问。不说现在这个时代武将都会培养自己的嫡系,就算太平时节,根系党派也是避免不了的。刘灿曾经操心过这方面的事,后来就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了,现代那种将换兵不换的模式是由各种强大的物质做依靠的,她若想改变,只能以堂堂正正的大势碾压过去,企图依靠计谋策略都是行不通的。 赵弘殷走后,刘灿伸了个懒腰:“我刚才看到他们弄的有羊,今天晚上不如烤个羊腿吃吃。” 赵方毅笑道:“大郎这么一说,我也有些馋了,只是如此一来就怕其他人也要闻着味道过来呢。” “如此,不是正好吗?” 赵方毅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刘家的主餐就是烤羊。在此时,烧烤在军营内是很常见的食物,特别是对一些有品级的军官来说,不过刘家的烧烤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虽然现在没条件对羊肉进行腌制,但刘灿还是贡献出了自己的蜂蜜,烤到一定程度后再刷上一层蜂蜜,香味就不一样了,再之后就是孜然茱萸,这个味道一出来,周围军营内都是一片吸气声,一些离的近的其他地方的军队,纷纷往这边扭头。 “那边是哪个营的,弄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烤羊肉,这味一定是烤羊肉,不过比一般的烤羊肉要香不少,娘的,这些当官的就是会吃!” “我看那不仅是当官的吧,普通营里好像也有,要是只烤那么一两只,味能这么大?” 口水声更多了,有的人不免就动了心思,想着是不是去套个交情换块肉,或者拿个什么东西去交换。刚打了胜仗,虽然大批赏赐还没有下来,大家的手头也还是有些小宽裕的,这手里有钱,也就不怕花销了。 “够了!”听着众人的议论,李十三面色铁青,“你们就那么没出息,就没吃过羊肉?现在安贼未除,流民众多,你们不想着怎么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偏偏想着什么肉,也不羞愧!” 众人愕然,过了一会儿一个都头道:“十三兄,别这个样子嘛,你弄的大家都不愉快了。你想杀贼,咱们也没拦着是不是?你愿意去,大可以现在就过去,何必和咱们说这些呢,怪没意思的。”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点头,李十三咬牙切齿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当下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等着吧,他想,早晚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人都收拾了! 他这么想着,就走到了没人处,然后,就看到一点亮光蓦地出现。 …… 第157章 第九十五章得偿(中) 羊肉的香气在整个营地中弥漫,就像别人所说的,刘家并不是只烤了一只羊。早先刘家军就弄到了十二只羊,刘灿说要吃烤羊后,上下动员又从别的地方弄到了二十只,三十多只烤羊几千人分当然是不够的,但大体上每个都都能分上个半只,再平均到每个士兵手里,大概也就是几片羊肉的量。 不过除了烤羊肉,还有骨头汤和杂面烤饼,这饼也是用羊油烤出来的,自然就带着一股香气,而除了这些,还有少量的酒。有肉、有酒,刘家上下都欢腾了下来,不少营地里已经传来了歌声。 君若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 映日浴风 …… 这首歌从歌词来看像是女声唱的,但其实由男声唱出来也别有一番粗狂之情。先唱这首歌的一开始不免有些促狭的意思,但唱着唱着,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就出来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最后竟是一片歌声,不仅刘家军这边,就是在外面也有不少人唱,这首歌流传甚广,所以很多人都会唱,而因为曲调简单,就算一开始不会唱的听个几遍也能跟上了。这种情况令一些人不免皱眉,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大战已经结束了,虽然安贼还没有抓到,可绝对不可能再扑杀回来,士兵们想放松一下,唱首歌也不算什么。而更有一些则觉得有些遗憾,这些大老爷们,到底没有柔声细语唱的有味。 刘灿端着酒杯,含笑看着下面的闹腾,不时的吃上一口肉,态度从容闲适,赵方毅见了暗暗的点了下头。 “让大郎来一首!”也是有了几分酒意,一个兵士喊道,“大郎的歌好听,让大郎来上一首!” “对,大郎来一首!” “很久没听过大郎的歌了!” 最开始说这话的是刘成的亲兵,早年真听过刘灿的歌的。这些人有身份有地位有资历,平时没机会也就罢了,此时气氛正好,就叫了起来,而下面一见上峰都叫嚷了,这个面子一定要给,于是一个比一个叫的起劲。 刘灿放下酒杯,指着最先出声叫的最欢的那个:“罗老幺,又是你给我捣乱!” 被点到名的罗老幺嘻嘻一笑:“大郎,这怎么能是捣乱呢,大郎歌唱的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嘛。大家说,是不是?” “是!” “要不要大郎来一个?” “要!” “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 最后竟成打着拍子叫嚷起来了,外面的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叫。刘灿站起来指着罗老幺微微一笑:“让我唱行,但我唱完你也要来一首。” 她这一笑没有丝毫的女气魅意,却有一股诙谐不拘的风采,那罗老幺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当然,心中更热,怔了下竟没能马上说出话。 “怎么,只让我唱了,你就不来?” “我、我……好,大郎既这么说了,我也来一首!” 一片轰然! 刘灿一笑,重新坐下,众人一怔,都有些迷惑。这是……不准备唱了?可刚才不是还说的好好的吗? “长亭外,古道边……” 就在众人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刘灿突然出声了,她拍着巴掌,慢慢的唱道。有的歌会流行一年,有的歌会流行十年,但有的歌能流传一个世纪!这首《送别》就是这样的世纪之歌,这首由李叔同创造的歌曲创造于1941年,而一直流行到2015年。也许一些新生代们对这首歌不太了解,可有些沉淀的人都知道,而哪怕是九零后零零后们,听到这首歌也会为之着迷。 这首歌的歌调很简单,但自有一股情绪,刘灿就这么慢慢唱来,竟在这军营中形成了一股奇异的氛围。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那些一般的士兵也就罢了,向赵方毅这样的文人都怔住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刘灿慢慢的唱着,她看着前方,一座座军营相连,一处处篝火相交。一个个的面孔在她的眼前闪过,一幅幅景象在她眼前展现,最后,是一个红色的身影,但她只是笑着继续吟唱。 她唱的是朴树版的,在曲调里仿佛带着一股欢快,但从演绎上来说,更多了一份深远。论唱功十个她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朴树,但论杀伐决断却是朴树怎么也赶不上现在的她的。 所以这首歌里有怀念,有期待,更有一股子决绝……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她的声调是清丽的,随着她的歌刘家军营已经安静了下来,只听她的声音在这夜空中徘徊…… 而此时,李十三则正捂着自己的脖子,惊愕的看着前方,他受伤了!他受伤了!他被人砍伤了!不信,更多的是愤怒,竟然有人敢伤害他!竟然有人敢伤害他李十三! 他是李十三啊!他是李氏家族这一代最有期望抗起大梁的人物!他刚立了大功,他会成为下一代皇帝的心腹,他会有很美妙的前程……如果不是杜重威……杜重威该死!若不是他擅作主张,此时主上已经可以安排登基了!而这个杜重威,这两天竟没有理会他!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他会收拾他的,等陛下登基,等……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李十三慢慢瞪直了眼,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也不知道他的右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他的视线慢慢凝固,最终停在了那里。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消失。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 “好!”当刘灿结束最后一个音调的时候,他们所处的篝火附近竟一时没有动静,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个大大的叫好声,这声好叫的绝对真情实意,不过却立刻挨了赵方毅一个白眼,“牛嚼牡丹!” 赵方毅为人内敛,就算对谁有什么不满,也很少会在表面上直言,像这么直白的评价真的很少有,那人立刻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敢分辨,只是夹了下膀子,缩下头。 “大郎这一首词叫什么?” “《送别》,并不是我写的,而是从别处听来的。” 虽然知道赵方毅不会相信,刘灿还是这么说,果然,赵方毅一笑,明显的不信,不过也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是道:“这首词真真是好,若能再配着笛声,当浮一大白!” 刘灿一笑,正要说什么,就有人来到赵弘殷跟前说了两句话,顿时后者就皱了下眉,因为今天的事,虽然大家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又是唱歌,其实还都在留意着,此时一见赵弘殷的表情就都上心。当下刘灿就比了个疑惑的表情,赵弘殷走了过来,低声道:“李十三死了,但不是我们动的手。” …… 李十三死了! 李十三的尸体很快就被人发现了,虽然他离开众人视线的时候是负气而走,众人也不是多么待见他,可还是有人想扒着上的,毕竟他姓李,而且,眼看他就要发达了——这一次在陛下面前,杜将军那是不用说了,其次就是杨烈、刘家父子,然后就是李十三了。这样的人又有背景,以后还不知道要升到哪一步了,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太讨人喜欢,可也有人不是太在意这个。因此当自家这边开饭后,就有人专门去找他,李十三走的比较偏,一开始并没能找到,但挡不住有几个人一起找,最后,到底找到了。 而当这个消息爆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气,李十三在现在并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死意味着太多了。为什么要杀他?是谁杀他的? 杜重威听到消息后,立刻皱起了眉,他是知道李十三是石重贵的人的,但在整个大营里应该只有他知道,为此他甚至没有主动同李十三说过话。虽然他不是太喜欢李十三,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想同他拉上关系,毕竟李十三还是李氏家族的人。他不过是怕有心人多想,所以才决定暂时冷冷,而现在,李十三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是他的身份被发现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那人杀了李十三又是为了什么?在向他做宣战吗?杜重威看向北方,那是石敬瑭的帐篷所在之处,虽然还在猜测中,但在杜重威的心中,已经几乎认定这就是石敬瑭做的了。 这是一个警告。他想着,这是一个对他的警告,表明虽然他不说,可是不代表他对目前的一切就是满意的,而且,他不忌惮用上辣手!想到这里,杜重威有些愤怒,他觉得受到了石敬瑭的蔑视,现在,可是在他的地盘上!可在心中他此时也不得不警惕一下。若是石敬瑭死在乱军中,那死也就死了,可在现在除非他想谋反,否则他是怎么也不能死的,而若石敬瑭对他发难,就算实质上没什么伤害,其他方面他也要先受着。 “老东西!”他恨恨的咒道。 而此时被他叫的老东西也是瞠目结舌,李十三竟然死了,刘家人……竟这么做了?! 第158章 第九十六章得偿(下) 这一晚上刘家在那边又吃又唱,石敬瑭也没闲着,他在反复的思量刘家会怎么做。 最先排除的是暗杀杜重威,刘家没那么蠢,何况也不见得能杀的了。 再之后他想过刘家也许会联合其他节度刺史给杜重威一个难看,但后来觉得也不太可能,刘家没那样的威望,其他人更不会顺从。 他想了很多,也想过李十三,但同样被他排除了,因为李十三还是李家的人,刘家要那么做了,那就是明摆着要和李家翻脸了,要知道,刘成最先抱的大腿,可是李氏的!而李氏也一直或多或少,若有若无的帮着刘家说话。当然,刘灿和李十三好像有些不对付,但那点摩擦在他看来不过是少年人的意气之争,算不了什么。 刘家,是不会对李十三做什么的。而现在,刘家竟然真的这么做了?虽然知道不太可能,石敬瑭还是有一种,刘家是真的对他非常忠心的感觉。 但是他们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死的,不过只是一个李十三罢了。杜重威会在乎这么一个人吗? 杜重威在乎,在过了最初的犹疑后,他立刻下了严查的命令,甚至没来过场似的请示一下石敬瑭。于是早先同李十三发生过口角的都头被用了重刑,所有同李十三最后有过接触的都被审了一遍又一遍,整个军营都寒蝉若噤,风声鹤唳。刘家那边也不例外,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因为李十三,并不是他们杀的。 他们想杀李十三不错,李十三也真的死了不错,但还真不是他们动的手。于是这问题就麻烦了,是巧合?还是有人知道他们想杀李十三,提前动手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刘家的问题就大了。 “知道这件事的,就我们四个。”刘灿慢慢的开口,“若是有问题的话,恐怕就是在赵叔叔安排的那些人里面了。” “这一次我只安排了三个人。”赵弘殷一脸慎重,“都是好手,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他们三个……” 这三个人当然都是他的心腹,都是非常受他重视的,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们中间有问题,可就像刘灿说的,也只有有可能在那里出问题了。刘家父子是不可能的,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不是自己做的,至于赵方毅,几乎就是刘家的人了,和刘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赵将军不必太担心,这事……也许还令有蹊跷。”赵方毅慢慢道,其他几人都看向他,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蹊跷在哪儿,我只是觉得此事比较古怪。毕竟,这人抢先杀了李十三又有什么用呢?嫁祸吗?这完全不用啊。” 是啊,他们本来就准备对李十三下手的,难道这人知道了这个特意做了一番布置?如果是这样的话,赵弘殷那三个手下到现场的时候就会被叫破,可那三人全身而退。所以这个截胡完全就是没有意义的。 “先生的意思,还是再看看?” “还是再看看,若是那人还有别的意思,下面还会有动作,到时候我们再说吧。”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所以这个简短的会开过之后,刘家就再没有什么动作,不过对手下约束的更严些——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毕竟现在负责调查此事的那些人就同疯狗似的,逮着一个咬一个。不说早先那个同李十三说过话的都头,就是最后见过他的人都倒了霉。 之后的两天都算是平静的,但到第三天矛头就指向了刘灿——有多人可以证明,刘灿和李十三有矛盾,而且,刘灿明明白白说过要杀李十三。在石敬瑭面前,刘灿自然是不认的,但杜重威却刁住了她,直接就说也只有她有能力有预谋做这种事,至于说证据,早先的那个请战书就是证据!石敬瑭的那些亲兵也是证据! “陛下,刘灿贵为一方指使,又是刘将军的大公子,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直接动手,可是,他不动手不见得他没有做。还望陛下明察,还李京一个公道,也给李家……一个交代!” 轰! 李家!李氏! 石敬瑭一直避免去想到这个名字,因为李氏对他不仅仅是一个妻子,还是信任是陪伴是扶持。早先要不是李氏,他不能离开洛阳;若不是李氏他早就被李从珂杀死了。李氏可以说是背叛了自己的姓氏而跟他一路走来,所以哪怕是他也不愿意去猜测李氏对他有了二心。可是,京里的消息是怎么断绝的?杜重威是怎么攀附上石重贵的?为什么从宫内到宫外,从文臣到武将都反对他废石重贵?李家在这其中起了多少作用?李氏,真的完全不知情吗? 他也终于明白了杜重威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因为这会是他同李氏、李家的一道裂痕。 刘家,真的为他做了一件事! 石敬瑭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咬着牙。 “陛下!”杜重威又叫了一声,石敬瑭抬起头,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厌恶,这个人叫着他陛下,可对他却没有丝毫的尊敬,在他眼中,他早不是什么陛下了吧? “陛下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杜重威又道,石敬瑭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家父女,那里,刘成和刘灿都很恭敬的站着,蓦地,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就这样吧,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管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们对他,总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 “那以杜将军来看,又当如何?”他慢慢的开口,眼睛也微微的眯了起来,如果杜重威细想,就会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但杜重威并没有去看,当然也许他看到了却没有在意,听到石敬瑭终于问出这句话,他当下道,“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 啪的一下,石敬瑭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杜重威一怔,没有想到石敬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随即的,他就有些恼怒。他虽那么说了,却也没想刘灿能真的偿命,毕竟他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刘灿也不是不知名的小狗小猫,别说她的身份,就是她这一次立下的功劳,石敬瑭如果不是糊涂的话就一定会把她保下来的。可就算再保她,也不该这么对他。难道他还比不过一个刘灿吗? “陛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我知道刘指使立了功劳,可李京,一样为陛下立了功劳啊!” “好一个有功劳,那我问你,你到底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人就是刘灿杀的?就因为一点口角?若是如此开封府的大牢早就不当用了!这样的话,你以后再也不要提了!” “陛下这就是要包庇刘指使了?” 话音中已带了一些威胁的意,石敬瑭气的手都有些哆嗦了,正要开口,刘灿已道:“杜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在陛下面前怎可如此放肆?” 杜重威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但见石敬瑭脸色铁青,心下一敛。到了此时,他对石敬瑭已没多少敬意,京中的局势令他明白石重贵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除非发生极端意外,否则,是一定能成的了。而一旦石重贵成为皇帝,他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在他心中,这下也不见得就是什么下,毕竟石重贵是绝对要仰仗他的,他掌握的权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亚于石重贵,所缺的不过是一个名头。 连石重贵他都没有多少敬意,更不要说石敬瑭了,虽然石敬瑭现在还是皇帝,但他有什么?下面这些节度听他的吗?人民爱戴尊敬他吗?他的皇后子女同他一条心吗?就是他的心腹,对他也是有看法的! 他敬着他,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反正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石敬瑭也没多少活头了,就当他敬一个死人吧。不过这份表面功夫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也不介意撕下,比如现在…… 李十三死了,李十三是一个小人物,李家却是庞然大物,虽说这江山被石敬瑭夺了,他们潜伏下来的势力能量依然是不容小觑的,不说别的,只是一个李氏就足够支撑很多人。石重贵这一次能抢先一步,李氏的作用非常大。 所以,李十三死他必须给李氏一个交代,必须要让李氏满意,为此他不介意逼迫一下石敬瑭。当然,他也没有想到石敬瑭会这么强硬。 “看来果然就是这老东西的意思了,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一份魄力。”带着微微的惊讶,他稍稍收敛了一下态度:“臣万死!臣也只是一时情急,却是冒犯了陛下。” 石敬瑭僵硬的点了下头:“此事,以后再议!” 杜重威皱了下眉,但还是拱了拱手,今天实在不适合太过逼迫了,但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离开后,石敬瑭转向刘家父女,两人依然老老实实的矗立在那里,过了很久,石敬瑭才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何苦?” 刘家父女齐齐跪倒在地,刘成道:“陛下,臣无能,臣只有这个法子了!” 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哽咽。石敬瑭又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总是要逼朕做出一些退让……” “臣愿移镇,臣愿为陛下,愿为殿下……经营一方土地!” 石敬瑭面色一动,然后缓慢个的坚硬的点了点头,他心中恍惚的明白这可能就是原因了,可又觉得不是太明白,不过就算不能留一条后路呢,与他,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第159章 番外眺望 开封·皇宫 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似的在屋里响个不停,偌大的屋子,仿佛只有那躺在床上的一个。但其实屋子里站满了人,宫女、宦官,从里到外,但此时每个人都屏气低头,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让自己不呼吸才好。 陛下要死了…… 虽然这些天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好,但再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清楚的表明,他要死的迹象。 “皇后娘娘来了……”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所有人立刻跪了下来,片刻,身穿金黄色襦裙的李氏就走了进来,她来到石敬瑭的床边,探过头:“陛下,我来了。” 石敬瑭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随即就闭了上去。李氏目光一敛:“陛下,我来了,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你我夫妻一场,现在,我总会让你安心的。” 石敬瑭慢慢的睁开了眼,看着前面的李氏,李氏对他点点头,他的目光又转向其他人,李氏会意,摆手让屋里的人全部出去。 “为、为什么……”石敬瑭终于开口了,李氏叹了口气,“陛下问的,可是为何不看重重睿。” 石敬瑭慢慢的点了点头,李氏道:“陛下错了,其实我是看重的,这是陛下的血脉,我又怎么会不看重?” “那为什么,为什么!”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嘶哑。 “为了我们大晋的江山!”李氏的话铿锵有力,“重睿才多大?重贵呢?这些年重贵都是东宫,早已培养好了自己的势力,陛下现在想要扶重睿上来,就算他愿意,他手下人是否愿意?而一旦他们暴、乱,我大晋又要如何?此事,是陛下看不透啊。我知道陛下有自己的计划,可是,我大晋还能接受的住这样的折腾吗?我贵为皇后,自然是不缺我的衣食,可下面百姓呢?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大晋就没消停过,今年好容易才平了两起战事,再祸起萧墙,就是分崩离析的局面啊!我知道陛下有这个心结,可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否则这中原河山,就真的要便宜契丹了!” 石敬瑭依然看着她,满眼的不信。李氏也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一下:“陛下又何必非要我说真话呢?到了这个时节是真是假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石敬瑭咳嗽了起来,大口的浓痰从他嘴里冒出,李氏拿手帕给他擦了,有一些他吐不出来,李氏只有从他嘴里掏出来,黄色的黏液沾满全手,李氏却没有嫌弃,只是又拿了旁边的绢布擦擦手:“陛下还记得那一年李从珂刚登基吗?那一年,陛下也同现在一样瘦呢,虽说那是陛下自己愿意的,可也病了。那时候陛下不放心别人,就是我天天守着陛下,现在想来,那日子,也挺美的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天天提心吊胆,她是李家的公主,但他更是石敬瑭的妻子,石敬瑭若出了事她绝对得不了好,能回去做个闲散公主就是好的,而若是倒霉了些呢,就是庵子,再倒霉些,恐怕就要同石敬瑭一起去了。因此虽然她知道石敬瑭若回到河东是一定要反的,她也还是帮着他谋划准备。 有没有压力呢?有没有纠结呢?自然是有的,每天起来,枕头上都是一把的头发,总觉得那日子很苦,可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那么苦的…… 她回过神,却发现石敬瑭的眼中没有丝毫温情,依然是那么坚硬冰冷的看着她,顿时她心中一疼,早先的柔情也消失了大半:“陛下若没有什么特意要交代的,我就让冯相他们进来了。” “为、为什么……” 石敬瑭依然执着的问着,声音里带着绝对的不甘。李氏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答他,而是站起身向外面走去。 “回答、回答我……” 破风箱的声音响着,李氏连头都没有回。为什么?因为石重睿并不是她的儿子啊,当然石重贵也不是,可是石重贵愿意和她联手,而石重睿呢,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的身后还站着王氏,如果立他为帝,她又算什么呢? 李氏慢慢的走着,不快不慢,只是随着她的走动,身后的光线都仿佛暗了下来。过去的那些纠葛,那些患难,那些欢笑都已经属于过去…… 在她身后,石敬瑭一直怔怔的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恨吗?说不上。恼吗?也觉得有些累了。更多的还是不甘,为什么老天就不能再多给他点时间呢?如果他能再多一些时间,如果他能…… 他的头慢慢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他已经不是太清醒了,只是觉得那边应该是西方,应该是刘家父子所在的方向。他为刘家争取到了尽可能多的时间,给了他们尽可能多的支持。他不知道刘家想究竟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他们到底能起什么作用,但那,应该是一个变数……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弧度,然后,他再次不受控制的咳嗽了起来。 ……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10月11日,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驾崩,比起真实的历史,他多活了四个月,比起真实的历史,他用了更多的功夫扶立自己的亲生儿子石重睿,为此留下了更多的故事。但最终登上皇位的还是石重贵。 这一年,刘灿十六岁; 这一年,赵匡胤十六岁。 这一年,石守信十五岁。 这一年,郭荣二十一岁。 这一年,刘成由郑州节度改为密州节度兼密州刺史。 这一年,管城半城人携家带口的跟着刘成往密州迁移,这件事被后代人这么形容:一朝节度走,管城半壁空。 …… 在山东的官路上,一个队伍正在缓慢前行。这队伍组成的有些奇怪,队伍的最后方是一般的百姓。从他们的衣服和面色来看,生活的应该并不差;再往前,是各种辎重,虽然那些车子都盖着布,可只从车辙来看,也足够一些正规军流口水了,更不要说山贼土匪了。不过这一路上这支队伍都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骚扰,因为在队伍的最前方,就是一批一看就知道久经训练的正规军,他们队伍齐整,兵器精良,只从他们坚毅的神情中就能看出,他们不像一般的军队有一些不太好的癖性。 不过只是这样的话,也就能威慑一般的山贼土匪,对于一些正规军……哪怕他们不敢明着下手,也会以各种名义索要一批。真正震慑的一般官府都不敢下手的,还是队伍两旁直接露出来的弩、弓! 和城池上那些大型弩、弓不太一样,这里的弩、弓要小一号,是放在车子上的,这样的弩、弓,别看小,制作工艺却更复杂,很少有州府能有这样的制作能力的,就算是有,也生产不出这么多——这样的弩、弓对木材、铁器都有特定的要求,没有庞大的物资在后面支撑是做不出来的。所以本来想伸手的州府,在掂量了一下也都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当然,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不太聪明的,不过在被教育了一番后,也都知道该如何做了。而他们的例子,也给后面人做了警示。 车队就这么缓慢的走着,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停下休整一番,此时后面的百姓就或坐下休息,或松松筋骨。该方便的该吃饭的,总之是处理一些杂事,待两刻钟之后,再次上路。而每休息两次,就会有一次大的休整,这次休息的时间会长达一个时辰,前面军队的人会带着挑选出来的群众烧火做饭,他们只要拿着自己的器皿去取就是了。 这一次,就是个大休整。前面被挑选出来的百姓配合着火头兵一起烧火做饭,并把饭点分开了几处,而后面的群众,有坐下休息的有去处理杂事的,不过更多的还是早早就来到了烧火点等着分饭,这在野外,饭食自然是简单的,可每次都不错。若是吃饼,就会配碗骨头汤,若是喝粥就会有份咸菜,每天每人还能得到一个鸡蛋或鸭蛋的东西。 “李大娘,今天吃的是什么?”排在前面的一个半大小子探头探脑,被叫做李大娘的则只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妇人,只见她一边麻利的生着火,一边示意那小子往后腿,“今天喝粥。” “那有鸡蛋吗?” “你想的美,早上才得了鸭蛋,现在又想鸡蛋,你以为刘节度是会使仙法吗?就是会,有你们这些人也撑不住哟!” 一片哄笑,那小子也不害臊,依然执着的问:“那不会总是得粥吧,就没个什么配的?” 刘大娘横了他一眼:“有肉酱。” 这话一出,不仅那个半大小子,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虽然他们知道这肉酱必是有数的,可那也是无上美味,刘家的粥还稠,配在一起吃,必是一顿美餐! 这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然后在得到答案后,也忍不住欢呼了起来,这欢呼声传到前面,正在盘算的刘灿抬起头,在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最后一批了,待和这些人一起到达密州,他们就暂时和郑州管城告别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向后方看去,石敬瑭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大时代的序幕,已经拉开了吧…… 第160章 第一章香肠(上) 张大壮低着头,仔细的看着地里的稻子。稻子的最前端已经发黄,一个个饱满的像要把皮涨破了似的,看着就非常喜人,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再有二十来天应该就能收割了,到时候就又是一个丰收! 是的,又! 因为在这之前已经丰收了三年了,这接下来就该是第四年。虽然第一年的时候,还谈不上丰收,那时候地少,人也少,种不了多少东西,但没有天灾*,收到的都是自己的,在收好稻子的第一天,他狠狠的吃了三大碗白米饭,吃的肚皮发胀,满脸泪水——若早知道密州会是今日这个情景,当年说什么也不会逃的,结果…… 他摇摇头,刨除掉这些想法,正要再往前走,路上就传来牛家小二家的声音:“大壮叔大壮叔,里长让你过去哩,说那些山贼又不听话了。” 这牛小二是陕西的,话音里就带着点那边的味道,不过都能听得懂,他听了这话就立刻拍拍手,走了上来:“里长在哪儿?” “还是在北边城墙那儿。大壮叔,你可要好好收拾一番那些山贼,太不老实!好好干活就有饭吃,这日子也就只有在咱们密州能过啦!”他一脸稚气,却说着老气横秋的话,张大壮不由得有些失笑,“你放心,必不让他们翻出天来!” “好的,大壮叔,这边的地你就放心吧,必不会让鸟给啄了去的!” “那就谢谢你啦,小二!”虽然这么说,张大壮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太放在心上,牛小二虽然聪明伶俐,不过才七八岁,能赶鸟是不假,可他人小腿短,不等跑到地,鸟就把稻子给吃了。不过他也不是太担心,他这地本就是由两个中等民给打理的呢。这些中等民早先也是山贼,不过是作风不恶劣,情节不严重,然后改造还良好的山贼。 在最初,大家都不敢用这些山贼,害怕他们又起坏心,哪怕官府给出极优厚的态度,也没有几个人敢接收。就是他家里这两个也是为了起示范作用,才接下来的,谁让他担任的,就是这个活儿呢。 是的,张大壮正经的活计,就是管山贼,还有一个正式名称:治安保安科科长。他一开始不知道这个科长是做什么用的,后来琢磨了一下,大概就是县太爷手下的一个小吏,没官身,但有权利,虽然管山贼这个活儿不是什么好活儿,可到底是和官府有关系的。对此,张大壮已经十分满意了。他心中清楚,虽然没有明说,他们这些难民其实是不能和那些跟着刘家人一起过来的人相比的,他们是被强迫着赶着过来的,那些人呢,人家是自愿的,拖家带口背井离乡,这用过去贾先生的话怎么说?从龙?对,这就是从龙之臣! 他摇摇头,怎么又想起过去的事了,难道真是年龄大了? “张科长,又去看你的地了?”路上碰见熟识的笑着同他打招呼,“你对你那块地可怪上心。” “怎么能不上心呢,这马上就要有收成了呢。” “有你家那两个中等民你还担心什么,这能收上来多少粮食,可关系着他们的积分呢,积分不满,他们可恢复不了自由身。你呀,还不如在家好好喝口茶呢!” “坐不住坐不住。”他一边摇头一边笑道。是的,他到他那地上,其实也就是看看,该打理的,那两个中等民不用说就会打理的很好,毕竟他的地也不多,只有二十亩,两个壮年汉子完全可以料理的来,何况还有他们的婆娘,虽然他们的婆娘是浆洗上的,得了空也会过来的。这是好事,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有时候还会特意多给些吃食,当然,他也有些纠结,因为若这两个中等民积分满了,可就要成自由身了,虽然到时候他还能雇佣他们——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也愿意在他这里干活,可到了那时候就没有现在的补助了,两个壮年汉子,只是嚼用,一年也要耗费不少的。 想到这里张大壮不免有些纠结,难道他要再去申领两个中等民?可现在和早先大不一样了,中等民是强手货,哪家哪户都是愿意要的。当然,作为治安科科长,又是专门管山贼的,是有一定的权利的,但张大壮却不是太愿意利用这个权限,他心里非常清楚,他这个官看着牢稳,其实还真不一定。 毕竟,他是难民,而且和后来那些投奔过来的难民不一样,他是被驱赶过来的,若不是他早先主动投靠,也不可能当上这个科长。过去他这个科长当的还没什么压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管山贼的,那些跟着刘家过来的只要好好劳作就有好日子,而山贼,到底凶狠。可现在,随着中等民的普及,以及密州的兴旺,大家对山贼都不是太在意了。 当然不是说不害怕,而是大家都知道密州的官兵厉害着呢,这些土匪山贼再怎么样也翻不了天! “科长!” “科长来了!”他一走近,就有人过来同他打招呼,这些人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难民,因为早先表现好,也是保安科的科员,“怎么回事,那些山贼怎么闹起来了?” 他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疑惑。山贼闹事在早两年经常有,但被镇压几次后,就少了,特别是很多山贼知道,只要好好劳作就一定能出来的时候已经很少有闹事的了。外面传的山贼闹事,更多的是大人吓唬不听话的小孩的——真要闹起事了,里正会让一个小孩来叫他?早请官府的军队出动了。 “张科长来了。”说话的是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中年男子,他其貌不扬,但张大壮可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哎哟,孔里正,您怎么还过来了,有什么事你派个人来招呼一声就行了,这、这、这实在太劳烦了,里正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整治这帮杀才,必不让你费心了!” 孔里正摆摆手:“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就是……张科长啊……”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有些为难的看着张大壮,一见他这个样子张大壮就知道这事恐怕另有蹊跷,他想了想道:“里正你说,不管什么事,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虽然这事可能不太好处理,张大壮还是愿意担下来,因为孔里正不仅是里正,他还有一个姑娘在军队里,而且他的姑娘还是演武场出身的! 在现在的密州,对于普通人来说,第一吃香的工作恐怕就是参军了。当然在外面现在大多数男儿也会选择当兵,但那是没办法,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一个选择,在密州则不一样。到船上,到铺子里,总是有地方的,而且密州几乎没有兵祸,在这些地方做工也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危险。 但人们还是愿意选择当兵。 第一,当兵能拿到最高的积分。这积分可是个好东西,你想要土地?想要中等民?行,只要你有足够的积分!像张大壮,他因为本身有公职,所以当初虽然努力申请,还是只分得了二十亩的地,其中还有一半是他浑家的。这也是一般公职人员的待遇,因为他们本身就有一笔收入了,就不能申请太多的土地,哪怕他现在有了两个孩子,在他们长到十八岁前也不会再分得土地,除非他的第三个孩子诞生——官府鼓励生育,一半夫妻在生育到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就会有奖励,或是土地,或是财务,当然,一般人都会选择土地。 当然,能拿到这份奖励的现在并不多,毕竟他们来密州不过五年。三念抱俩、四年抱三的不是没有,总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一个或两个。要知道,这得奖励的必须是一夫一妻,若是要有妾,那就没有奖励,若是有两个以上的妾,还要再拿一个社会贡献金——妾越多,交的钱也就越多,而且还不是一次性买断的,是每年都要交。因为这个规定,很少有男子娶妾,有的话也就是一两个,再多……反正据他所知,县老爷也不过只有一个妾罢了! 而对于普通人家,虽说密州福利很好,总不会缺了孩子的吃食——真养不起,也可以上报官府,官府核实后会批下一部分补助,这份补助不仅是免息的,也不见得就一定用财物偿还,真换不起,可以做工,可以当差,总不会让饿死人。可妇人的身体总要休养,特别是早先人们的身体都亏,那真是想生也有些困难,张大壮这能生出俩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不过这第三个就要再缓缓,村里的郎中说了,他浑家需要再补补呢,张大壮就算想要孩子,也不舍得媳妇亏了身体,他媳妇名下可是有十亩地呢,这种分配下来的地是早就说好的,人有地有,人无地收。何况,他也是真心爱戴她媳妇的。 所以他一直在寻思着用积分换份土地,做了这五年公职,他的积分倒是攒够了,可他还想,是不是用这积分换两个中等民?要知道他家里那两个中等民可是快到天了呢! 看看,这积分是多好的东西啊,他这是做科长,若他是参军呢,积分起码要再多个六七成!现在根本是地也换得了中等民也换得了,哪用这么纠结! 第162章 第三章香肠(三) 孔里正一见张大壮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早先的打算恐怕是很难实现了,当下心中就有些不快。他虽然嘴上叫着科长,其实对张大壮并没有多少尊敬,就算张大壮有官身又怎么样,还不过是一个难民?更何况,他家姑娘还是演武场出身呢! 想到孔珊,孔里正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得意,把女儿送进演武场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那时候他浑家想让他留着这个指标,等两岁的儿子长大了再用,族里则想让他先把这个指标让出来。就在这两相夹击下他还把十岁的女儿送了进去。其实那时候他想的也简单,儿子还小,起码要八岁才能进去,谁知道六年后是个什么情景?再发生兵祸了,在演武场的姑娘应该能活下来吧,虽然是个女儿家,也总是他的骨肉,能活下来一个是一个。 至于族里……呵呵,族长倒是说的很好,什么用了他的一个指标将来总会还他一个。怎么还?他这个指标可是用自己的一条腿换来的!族里的确还有人当兵,但先不说那人能不能得到指标,就算能了,就会给他? 那时候浑家天天哭,族长威胁他要把他赶出去,族里的小孩见了他的目光都带了几分仇视,仿佛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就是这,他也没有动摇。现在怎么着?他家姗姗成了文书! 他是还没弄清这文书是什么,但他知道就是县太爷见了他家姗姗也要敬着!这不就是女官吗?都说盛唐的时候有女官,他家姗姗可不就是女官了吗?开除出族?开玩笑,族长已经多次暗示他,如果他想的话,下任族长就由他担任了,不过他对这才不感兴趣呢。他心里清楚,族里,包括族长愿意把这个位置让给他,都是想仰仗他家姗姗,但他家姗姗已经说了,管弟弟可以,别人,照拂不了太多。 “阿耶,我们演武场福利是好,规矩也大。你不是想让小弟也进演武场吗,那就需要积分。小弟今年九岁,已经差不多到年龄了,不过我的积分还不够,要再攒攒,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年、或者过明年就成了。等小弟进了演武场,我就该攒积分买地了,你也知道这分的地只是暂时的,买的地才是长久的!” 女儿现在在演武场,有十亩地,还有一个分配的中等民,这个中等民的开销完全由演武场负责——一般民众那边,起码要负责一半的。而一个中等民,也差不多能把十亩地耕种下来,毕竟在需要的时候,官府会出借牛马。 女儿吃住都在演武场,衣服日用也由演武场负责,这十亩地的出息就全给了家里,再加上他和妻子的二十亩地,日子过的不是一般的美!可是这日子也有些隐患,那就是这些地全部都不属于他们!到他们没了,都还要交回去,特别是女儿的那一份。她现在的地和中等民都属于演武场的,她在演武场的时候,这些都是她的,里面的出息她可以自由支配,包括那个中等民也可以去盖房修路给人做工,但她要离开演武场了,这些东西就都要收回了。 当然,就算离开了演武场,他家姗姗也不会没地儿去,官府也不会不管。学了这些年的本事,会骑马会射箭能算账会读书,到哪儿都不愁一份活儿的,就算是嫁人呢,也还会有十亩地。但那,就和现在不一样了。不说别的,那十亩地就是带到夫家的了。所以一听姗姗那么说,他就绝了这方面的心思,他家姑娘辛苦攒下的积分,凭什么要摊到族里用?要知道需要的时候,他家姑娘也是要上去打仗的呢! “孔里正?”见他久久不语,张大壮小心的叫了一声,对于眼前的这个人,他也是很有几分忌惮的。 孔里正回过神,咳嗽了一声:“那个,张科长啊……是这样的,你看,咱们修路这个活儿是有工期的,这时间越靠前呢,咱们村得的积分就越多,这是对村里都有好处的是不是?这个小六呢,有技术,泥和的好。大家的意思,就是想再多留他个几天,也不用多,就是个五六天,赶赶工期就行了。” 听他果然这么说张大壮心下更苦了,他知道孔里正虽然说的好听,其实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如果只是为了赶工期,完全不用扣着贾小六,别说他只是成了中等民,就是完全转变了身份,也还是要出来劳作,到时候多给他些积分,他也会来的。孔里正现在这么做,为积分的面恐怕不大,更多的恐怕还是为了私信。他虽然没修过路,但他看过不少,这下等民可不仅仅是村里的这一些,这些年很有几波不起眼的山贼来骚扰过,除此之外,密州的军队也主动出击过……不,应该说经常出击,在他的记忆里,每过个一两个月那些军队就要出去一次,再回来的时候总是要带上不少山贼兵匪的,当然这些人并不都归他管,但就是在这个麦芽县里,也是有十二个山贼队的。 这些山贼队,少的一二十个人,多的二三十个人,每队给配几个保卫科的科员跟着走,而他这个科长做的就是定期巡查的活儿,十二个队伍可要跑不少路,好在都在一个县里,也方便。 因为他的地是分到这个村里的,就把家也安置在了这里,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这个村里。至于山贼那边,没事的时候他很少前去,他是这个科长不错,但他也知道下面的科员都热衷于和当地的村长里正拉好关系,别的不说,总能得些不错的吃食。至于队员那边,也会指使着山贼为村里做些私活。 那些队员也会给他塞些东西,一般小东西他收,大东西他是不敢收的。至于私活,他也不去过问,他知道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上面官府也不见得不知道这事,可也没有一个过问,所以他又何必去讨这个嫌? 至于这一次,据他所知,好像是村里来了个和尚,口舌那不是一般的好,哄的村里不少人都信,他婆娘本也想去听的,被他拉住了。后来就有传说,这和尚要修庙。现在看来,恐怕已经和村里达成了协议呢! 村里现在的工程是修路,说句实在的,贾小六在不在这里都行,那和泥是最简单的技术了,可修庙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上梁铺瓦,那要有家传的手艺呢! 那一个庙是五六天就能盖成的吗?显然不是,哪怕就两间屋子呢,也要盖个十来天,还要全功,而那些山贼白天却是要修路的。村里不敢误了工期,又要修庙,这就只有逼迫山贼了,这也就不怪那些山贼一起闹腾了。 山贼闹事,可大可小,就算孔里正不愿,他那些队员也是要来找他的。毕竟如果事态严重,他们这些保安科的,很可能就会变成被保安的了! “张队长,你觉得如何?”孔里正一边说,一边已经要往他手里塞诺子了,他连忙后退,这诺子同文钱可不一样。文钱,就算是大钱也不过百文,诺子,最低的也可以当一两金子了!这是公职人员才会发的,可以从官府那边采买各种东西,虽然这种纸一开始并不被人认可,但现在已经是积分下最受欢迎的东西了,孔里正越是如此,张大壮越不敢接这档事,他一边后退一边道,“里正,你看这样行不,三天,我去同那贾小六说说,让他义务留下来帮忙三天,三天后要是村里还想用他呢,到时候也可以和县里商量,县里知道咱们的情况,应该会让他留下来帮忙的,一个中等民,特别是第一年的中等民,那要的积分也不是太多呢!” 山贼转换身份后就要回县里等着统一安排,像贾小六这样有技术的,最有可能还被分配到工地上,所以孔里正若真是为了修路,还非常有可能把他借回来,再怎么说他不是和现在的队伍已经配合的很好了吗?但孔里正哪里是为了修路啊,虽说修庙不是坏事,但现在密州上下都以建设公共设施为主,这修庙是根本就不考虑的。要是村民们自己修了恐怕也没什么,可这要用山贼来修,怎么也是过不去的,要是说谎,又很容易被戳穿,闹到那个地步,他这个里正也就别想当了。所以一听张大壮的话,孔里正的脸就拉了下来:“张队长连这个方便都不给?” 张大壮赔着笑脸:“你看孔里正,要不这样,村里到时候要真需要贾小六呢,他需要的积分就由我来出了,必不耽误了咱们的工期行不?” 孔里正看着他,张大壮一直讨好的笑着,到最后孔里正哼了一声:“那就希望张科长以后在村里就没个不方便的时候吧!” 听了这话,张大壮面上一红,不由得发怒,他自认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该给的脸面都给了,虽说三天时间短了些,他也是担了干系的,现在孔里正还这么说,那是真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虽是难民,也是有官身的,说起来不比他这个里正差! 他暗暗吸了口气,压下自己的愤怒,勉强笑道:“真要到那时候,免不了还要孔里正来帮忙了。” “我可帮不了你。”孔里正冷笑了两声转过了身,心中则在发愁到哪儿再去找个盖房的好手。 第163章 第四章香肠(四) 看着孔里正的背影,张大壮很想调头就走,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的地就在这村里,他的婆娘也在这村里,虽说他也是官身,却没必要和村里闹的太僵。他连吸了几口气,平复下了心情,这才走过去,几个科员立刻围了上来,他瞪了一眼:“看看你们做的好事!” 一个科员苦着脸:“科长,咱们也不想的,只是村里这么要求,咱们也没办法的啊。” “是啊是啊。就几天,科长,压下来不就得了吗?” 张大壮冷笑了一声:“压下来?这边已经罢工了,你们准备怎么压?打坏了还是打残了你们负担的起吗?” “吓唬一通就行了。”一个科员有些不以为然,张大壮看了他一眼,“看来村里没少给你们塞东西。” “哪有啊科长,也少不了你的。”刚才那个科员说着就要往他手中塞东西,他一手推开,“别来这一套,我给你们说,你们别觉得没事,再闹大了,咱们都得不了好。我刚才已经同里正说了,让贾小六再留三天,你们去同他们说吧。” “三天,那庙怎么盖啊……你们别瞪我啊,咱们科长什么不知道啊!科长就是这个村的人呢!” 听他已经叫破,其他人也不再隐瞒,当下一个年龄比较大的人就道:“科长啊,咱们密州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就是没有庙,海边那个吧,还是拜龙王的,不是信菩萨的啊,你说这么多天没烧柱香,咱们这心里也有些不提得劲。这五里村既然想修庙,咱们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呗,也是积阴德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张大壮心里也一阵犹豫,他早先也是信过菩萨的。在他的家人被契丹人砍杀后,若没有菩萨他早活不下去了。所以修庙这事他其实不反对,但他害怕,因为这不合规矩。虽然刘家人没说不准修庙,可也没有说可以修,更重要的是,这是把那些山贼挪地方用了。这事要是曝出来,能得好了?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官府要是批了,怎么着都行,现在官府没说,那就要以工程为紧,最多三天,多了就不行,你们要是不愿意,就去找县太爷要批文,批文拿来随便怎么着都行!” 看他说的这么坚决,一干人唉声叹气,早先那个年龄大的还道:“张科长,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死板了。” 张大壮没有说话。 知道还要在这里干三天,贾小六很有些失落,不过也接受了,张大壮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开工这才离开。他一离开,孔里正就走了过来:“怎么样,张科长可有改口?” 一众保卫科的摇摇头,那个年龄大的道:“孔里正,这事恐怕也只能先这样了。这样吧,我们再帮你问问谁能干这活儿,反正村里不缺积分,哪怕是普通百姓,想来也是愿意干的。” “好好,那就劳烦你们了。”孔里正心下失望,嘴中还是道着谢,最后又有些不死心的道,“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 一干人纷纷摇头,只有早先那个年龄大的欲言又止,孔里正年老成精,立刻就看在了眼里,当下他也不说,只是过了一会儿才把那年龄大的拉到了一边:“李贺老弟到我那里去喝杯酒吧。” “当不得当不得。” “当得的,我那里不仅有官府出产的精酒,还有演武场的香肠,这可是今年新出的,我家姑娘也只拿回来一挂呢,李老弟不来尝个鲜?” 他这么一说,李贺的口水立刻就出来了。演武场的香肠!那是整个密州都极其出名的,有麻辣五香甜咸三味,每个味道都不一样,但都极其好吃。他们这些科员过年的时候也会分得一些,但往往只有一两根。他有婆娘有孩子,婆娘也就罢了,孩子总是要吃一些的,所以这香肠他一年也吃不了几口,再加上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意思,当下就点了点头:“既如此,就叨扰里正了。” 孔里正有些心疼自己的香肠,但还是满面笑容的把他迎了过去。 他的家是一个大院,前后两进,前面的院子住人,后面的院子种菜,同时养鸡鸭猪羊。院子的布局和一般的农户家没什么区别,但细看的话就不一样了,首先是干净。前院见不到鸡粪鸭粪,其次是亮堂,屋梁挑的高,于是就算是在这深秋的天气里,屋里也不显的憋闷。孔里正一进院子,就喊自己的浑家准备吃食,特意叮嘱了要把香肠拿出来,他浑家看了李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孔里正的家里还有个帮厨,也是中等民,平时就负责做一些粗活,来了客人也能帮着打个下手。香肠最容易处理,不过上锅蒸蒸,因为孔里正的叮嘱,他浑家又蒸了个鸡蛋,熬了锅鱼汤,最后还用丸子炖了个白菜,虽说现在日子好了,这饭食也很像样了。孔里正拿出官酒,让了李贺两杯,待他有了醉意才道:“李老弟,你说说看,这要想留下那贾小六,到底要如何做?” 李贺吃了块香肠,嚼的满嘴生香:“孔里正,你真想要那贾小六?” “真想!” 李贺继续嚼着香肠,孔里正又给他倒了杯酒。 “这事……不好办啊!” “李老弟你一定有办法的,其实你也知道,这要是为我自己也就罢了,关键这不是要敬菩萨吗?德云大师的佛法你也听过,那是高深的很,这么一位大德能在咱们村落户,这是咱们村的福分啊,以后整个村子都会被菩萨保佑的!” 李贺喝了一口酒,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这事能办,可是要担着危险,叫我说,孔里正你这日子很不赖了,没必要冒这个险。” 孔里正心下有些犹疑,想了想道:“你说,我先听听。” 李贺慢悠悠的又吃了两块香肠,直把孔里正吊的抓耳挠腮的时候才道:“这事,我也就在里正面前说一次,出了这个门我是都不认的,以后有什么事,也和我没干系。” “我明白我明白,李老弟你倒是快说啊。” 见他真是急了,李贺这才道:“贾小六活着不能留下来,但死了不就行了吗?” 孔里正脸色一变,正要起身,又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往门边看了看,然后才道:“老弟的意思是……做个假的?” “里正是聪明人。” “但那贾小六能愿意吗?” “若只是修盖屋顶他不见得愿意,但要是让他侍奉佛爷呢?他只要虔诚,大师也愿意要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至于说其他人……他头发眉毛一剃,一般人也不见得能认得出他,真不行,再做些改变也就是了。近两年,他最好就在庙里呆着,待再过两年,大家忘了这事,就算有人觉得他眼熟,又怎么会把他往贾小六身上想?只是这事,太麻烦了,不过是一个手艺人,里正不如再找找别人。毕竟这事弄不好就是牢狱之灾。这话我虽然说了,可是绝不敢参与的,里正以后要不要做也不要对我说。” 孔里正面色不明。他知道李贺说的是正经的,一个手艺人,不见得就招不来了,没必要冒这个险,可那贾小六的手艺,可真是不错啊!想来想去孔里正也拿不定主意,理智告诉他这事做不得,可心中又总想着在德云大师前卖个好,德云大师是怎么说的,他能有今天的日子,都是因为他上辈子虔诚,香烧的好,只是他上辈子的香烧的还不够多,要想维持着现在的日子,就要多烧烧。这话他自从听了,就一直放在心中,说实在话,他也不认识什么字,当官什么的是不想的,他当然也盼着儿子有大出息,可要没有也没什么,现在的日子过的很不错,他怕的,就是这日子没有了! 要让他再回到过去的日子,那真是还不如让他死了算呢! 李贺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多说,只是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一盘香肠很快就被他自己吃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大壮正在屋里纠结,今天的事让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可总觉得不会就这么完了。 “难道那孔里正还能拽着贾小六不放?不,不会。他没这个胆子!其他人还敢包庇这事?应该也不会……” “你这是遇到了什么事这么为难?”他浑家卫氏本来正在捡豆子,见他这个样就开口问道。 他摆摆手:“给你说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我给你说我现在懂的可多了呢,大郎上课的时候,我有时候也去听呢,要说这县衙的先生就是好,谁去听都让听,只要不耽误讲课,从不赶人。”卫氏笑呵呵的说,他们夫妻一样,都是想让儿子到演武堂的,但看着儿子进学堂也要忍不住的欢喜,“叫我说,这日子过的真美气,要放在过去,大郎哪有机会念书啊,连顿饱饭恐怕也吃不上呢!” 张大壮僵在了那儿。 “你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啊。” “对,你说的对!现在这日子不容易,咱不能破坏了,这事,我得向上面说说。”他说着就往外走,卫氏连忙追赶,“你干什么去,不吃饭?” “到县里,你先自己吃吧!” “你要去县里?等等我啊,我去给大郎收拾点东西,你走的这么快做什么啊!” 第161章 第二章香肠 (二) 就在张大壮和孔里正谈话的时候,北边不远处的工地上,一伙人也在窃窃私语。这些人的衣物非常简陋,大多人身上的褐衣都带着几个破洞,就算穿的最好的那一个,袖子也短了半截。除此之外,这些人的脸没一个是干净的,他们的背普遍都有些驼,神色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愁苦。一些人眉眼中还有几分残留的戾气。 这些就是密州的山贼,官方上的称呼是下等民。 “邱老大,你说他们会怎么办?小六这事会不会被耽误了?”一个瘦高的男人,两手插在袖子里,蹲在那里问着旁边的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明显要比周围的人高上一些,满脸胡子,若是赵匡胤此时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这就是他们早先抓到的那个虬髯大汉。 “小六的事应该不会被耽误,但咱们可能会有一顿排头吃了,你没看那个张二腿被叫回来了?”邱老大盯着前方慢慢的开口。他会被叫做邱老大,一是他体格高大,比一般人有力气,二来则是因为他在这下等民里实在是呆的太久了。五年,大多数人最多做个两三年,两三年之后若还不能转为中等民,往往就是被累死的命。 呆的久了,见的事多了,也就成了老大。要说他有没有想过带着人造反,自然是想过的。密州实力雄厚,什么反客为主这种事他是不想的,但带着一批人就此离去,从此傲笑山河,早些年那真是做梦都会想。但他这人一向谨慎,有这个想法也不会轻举妄动,于是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前面那几波人造反,再看着他们被镇压下来。 真狠啊! 邱老大自己当过兵当过山贼,手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命,但他还是要说密州这帮人真黑啊。凡是造反的,前面领头的一定要杀九个,不够九个怎么办?那就抽,逢三抽一,逢五抽一,抽住谁是谁,然后把这九个人拉到外面的工地上二话不说就砍头。处理完这些,下面的人也不得好,不说别的,连再想当下等民都不行了,所有人,只要参与的,统统都会被拉走,拉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反正是没再见回来过。 这么两次之后,邱老大造反的心思就歇了大半。不过让他彻底不再想这回事的还是中等民制度的推出,最初的中等民是那些没杀过人的山贼,而再后来,就算过去看过坏事,只要情节不严重,性质不恶劣——因为天天听,邱老大也学会了这个词,不过他自己估摸着大概就是一般的小兵,都可以通过干活把自己赎出去。 怎么赎?积分! 只要是干活,都是会有积分的。干的工种不一样,积分也不同。比如爬高上低的就高些,在地下拉土的就低些;修城墙的时候,所有人的积分都会被算的高些,现在修路,这积分就少了些。 想到修路,他不免把目光投向前方。那里是铺设整齐的大块青石,走上去再没那么平整了。当然,这样的路不多,现在还只有县与州府之间有。但其他的路也不差,那地夯了一遍又一遍,还用上了熟土和米汤,那可是正宗的米汤啊,外面多少人为了喝上一口杀人放火都做的出来,这里却用来修路! 不过这路也修的真好啊,跑起来几乎没有尘土,跑的也快。只是这些密州人哪来的这些钱财呢?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宝藏?可就算如此,那些米粮又从何而来呢? 邱老大是个有见识的,他知道,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到粮食,所以虽然密州这两年丰收,可他估摸着,大概还是不够这么开销的。 这些人,真的很奇怪啊。 “那张狗腿,就不是个东西!”身边的人恨恨的骂着,旁边一阵附和,他们不敢骂太大声,但一个个都咬牙切齿,看那样子若有机会,生吃了张大壮的心都有,邱老大没有出声,张大壮可恼吗?当然可恼!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抓的。可他扪心自问,要是换了自己是张大壮,恐怕也会那么做,多好的机会啊!听说张大壮现在家里有几十亩地,还有两个中等民呢,这日子和外面的财主老爷有什么区别? “小声点吧,小心那些保卫科的听到扣积分!” 这话一出,顿时就没了声音。在最初的时候,保卫科的人没少对他们打骂压迫,可是当积分制度推出来后,他们就用上了这一手。非议侮辱?扣一分!再严重一些,扣两分!他们努力干上一天,有时候还得不到一个积分,就这么被随便扣去了,谁都接受不了。毕竟,这积分不仅可以换取自由,还可以换取很多好东西。 他们是下等民不错,但要是有足够的积分,也能好好的到酒肆里去吃上一顿,也能换些烈酒衣物,甚至还能到女营里去舒爽一把!这些都是他们生活的希望,所以扣积分真比打骂他们一顿更让人受不了。 “他们也就这点把戏了!”一个人有些不满的愤愤道,可声音到底是小了下来,而其他人,再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又有人道,“小六,你这出去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哪能呢,罗哥。”被叫小六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和周围人一样,他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脚下的鞋子有两个窟窿,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的脸上虽然带了几分忐忑,却绝对说的上是神采飞扬了,周围人见他这样不免有些嫉妒,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谁让人家有技术,积分攒的快呢!这出去后做中等民也是很快能脱身的,然后再好好干上几年攒下些钱,那就是又有媳妇又有地了! “小六,过来。”邱老大招了招手,后者连忙供着身跑了过来,“邱哥,您说!” “张大壮这个人胆小,估计是不敢坏了规矩的,你就是今天出不去,明天也要出去。就是有一点,你一会儿别揪着刚才的事不放。” “邱哥您教的是,我一定这么做。”小六这么说着,心中则有些不以为然,他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做?能出去了!能当中等民了!他还犯得着和这些保卫科的人较劲?他可早打听好了,那些中等民都是领有补助的,虽说这补助是下放到主家那里,可一般主家都不敢太苛刻,毕竟每个衙门都有信箱,中等民告上一状,就是那些主家也得不了好。这可不是那些当官的能拦得住的,这事啊,是有从演武场出来的文科生办的! 演武场那些学生多牛气啊,就是县太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一般的中等民就是负责种田,但他有技术,会砌墙会和泥,是真的能为主家挣银子的,所以更不用担心吃食了。要知道就是普通的中等民,每隔个两三天也是要吃上一顿细粮的,每过上一旬,就会分得一块肉。他早先跟着他爹走街串巷,给人盖房子修屋顶,也就是这等待遇了。想起他爹,他欢快的心情不免黯淡了一分,他爹要不是在兵祸里死了,他也不能去当山贼,弄的现在连个婆娘都没有。 “不过很快就有了,只要我出去。”他心里想着,成了中等民就有可能娶到媳妇,不过他决定还是脱离了这个身份后再娶,因为到时候他会分得五亩地,那些上等民出身的可能不愿意嫁给她,中等民里脱身出来的大多是愿意的,到时候他媳妇也会有五亩地,那他们合在一起就有十亩地了!有这些地,完全足够嚼用了,他可是知道,这边的地好着呢。何况,他还有技术呢! 等他有了地,再生上几个孩子,这日子那可不是一般的美气! “你是个聪明的,其实也不用我交代,就是以后用心过你的日子吧。”邱老大看了他一眼道,他连连点头。 而在此时,孔里正也和张大壮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其实也很简单,大意就是贾小六积分够了,本可以出来的,但因为他有手艺,村里就有些不太想放人,毕竟路还没修好呢,于是保卫科就有人扣了他的积分,也没多扣,就扣了个六分,按照日子来算,也就是他再干个七八天的事情,谁知道这贾小六不愿意,就和山贼们一起闹了起来,连路都不修了。 张大壮听了嘴巴有些发苦,他们保卫科说是看管山贼的,其实还真指挥不了他们。这些山贼平时要做什么都由官府说了算,他们的职责就是看守这些山贼不让他们闹事——万一闹事了呢,他们要第一个冲上去。至于这些山贼的活儿怎么干,干的好不好,那是由官府派的人说了算的。 当然,他们也有权利,这个权利就是积分,在一定程度上,他们能够增加或扣减山贼的积分。十分以下的一般的科员就能处理,十分以上的要由他批,不过要超过五十分,他也没权利了,要上报给官府,官府再上报给演武场。当然一般用不到这个步骤,这些年也只有过一起要往上报的,那是前两年两个山贼发生口角,最后打了起来,一个把另一个打断了半条腿。 山贼要是对中等民或者百姓动手,那不用说是一定要被抓起来的,该判刑判刑,该砍头砍头,但两个山贼之间,就用积分说话,那一次,打人那个被扣了三百积分,是干两年活都抵不住的,当然他也没干满两年,不到一年就累死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孔里正,这个事,你想怎么办呢?” 第164章 第五章鱼肠(一) 张大壮没有理会卫氏在后面的叫嚷,学堂里的条件好着呢。管吃管住不说,还管发衣服,那衣服他看了,用的布都是又结实又柔软的,外面一般大户人家的子弟都不见得穿的上,虽然这学堂也是要交钱的吧,可真交的不多,半年也就三百多文,别说他们家,一般人家也负担的起。而且这三百多文还是用来买笔墨纸砚的,先生的束脩不用他们出,官府说了,这是义务教育!是他们密州每个百姓都有的权利。张大壮对这些不是太了解,虽然他经常听县里说这些,也很会说上几句套话,但要说具体是啥意思,他就不行了。他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没读过书的事,所以他家大郎一满四岁,就让他给送进了县学,当时卫氏为此,很给他闹了一通呢。 张大壮一边想着这些杂事,一边就走到了镇上,在马道街那里他雇了一辆驴车,这驴车一般都是拉上四五个甚至五六个人才走的,他赶时间,就多给了点钱。因为他经常到县里,这些拉驴车的都认识他,就一边赶着驴一边同他说话:“张县长这去县里,是去做什么大事的?” “不做什么,就是去看看孩子。”张大壮觉得这村里的事还是不能随意嚷嚷。 “还是张科长有见识,这孩子早早就送到了县学里,今年这孩子可满四岁了?” “满了满了,虚岁都五岁了呢。” “这样啊,那过的可真快。”赶驴车的停了一会儿,才又道,“张科长,我同你打听个事儿呗。” 张大壮现在一肚子心事,但坐到这车里也没别的事,眼前的又算是个熟人,就道:“什么事儿?” “我那小儿子过了年也要四岁了,你说能不能送到县学里?” “怎么不能,县学满四岁就可以进了,这点各村不是早都说过了吗?” “是说过是说过,咱这不是还有点担心吗?一般百姓的也能进?像我这样赶驴车的也行?我怎么听人说,那县学里的孩子大多都是像你们家这样的,像我们家的是要进镇上的啊。” “像我们家这样的?”张大壮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是啊,说是要有家里是做公职的才行呢,至于像我们这一般人家的孩子,是要到镇上开蒙的。” “没这个说法。老哥,你听我的,开了春呢,你就让村里给你出个证明,证明你是那个村的人,孩子已经多大了,然后拿着这个证明到县学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哦,对了。老哥你是早先跟着刘家一起来的,还是后来投奔过来的?” “我哪有那个命跟刘家一起来呢,我是后来听说这边日子好过,在老家又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带着一家老小来试试的,怎么,是不是我这种后来的就不行了?” “没有这么一说,什么时候来的都行,就是你来的时候,官府应该还给你开了个证明吧,你还要再把那个证明拿过去。” “这有这有,我这驴车就是当时开证明的时候一起办的,跑了两年,去年才把钱还干净,还有吗?” “哟,老哥能干啊,贷款的钱已经还干净了?那以后这日子可要越过越美气了。” 赶驴车的心下也有些得意,镇上几个赶驴车的,他是第一个把钱还完的。就像现在,天都要黑了,别人都回家了,他还在赶车,为了什么?不就是把日子过好吗?这也没让他白等,虽然只有一个人,车钱却不少,还能打听点他想知道的消息。不过虽然心中受用,面上却道:“科长就别笑话我了,我这算什么啊,就这么一个驴车,这驴呢,赶个几年就要换,到时候又是一笔开销。哪比的上科长你,不仅有公家的钱领着,还有公家的田吃,那才叫美气呢!孩子现在又在县学上学,将来指定能上演武场的!” “不好说不好说。”张大壮心下得意,面上却连连摇头,他之所以让他家大郎那么早就去上县学,打的就是演武场的主意。他早已打听清楚了,演武场只收九到十三岁的少年,不到九岁不要,过了十三也不要。不过就算年龄符合,也不是说谁都能进去的。首先要有积分,这里分两种,一种是就靠积分进的,这要家里人非常能干才行,张大壮虽然每年也有不少积分,却达不到把自家孩子送进演武场的级别;不过没关系,还有第二种,那就是考上去,虽然也要积分,但却不要太多了,而且分数越高要的积分越少,分数要高到一定程度呢,甚至可以不要积分。 张大壮估摸着自家孩子不太可能能考那么高分,不过这些年他攒攒,应该也能攒下一笔。他是想着从九岁,就让他家孩子去试,第一两年是不指望他考上去的,就是去见见世面,知道是怎么回事,后两年再发力,考个几次,总能差不多,到时候他再添点积分就齐了! 九岁到十三岁,听起来是四年,可也就是一眨眼的事,不早做准备能行吗? “科长,是不是就拿着这些东西就能到县里去上了?” “应该是。”张大壮回过神想了想,“不过我好像听我家那个说,明年貌似要考试了,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不过县里的书本费要比镇上的贵些,回家也不方便,这些你都要做好准备。” “还要考试啊,那考什么?”赶驴车的倒不是太在意书本费,他知道无论是镇上的还是县里的都是不要束脩的,书本费他也早打听清楚了,镇上的要二百多文,县里的要三百多文。这些钱是不少,够他们家一个月的日常开销了,但他还负担得起。他这么努力的赶车,不就是想让下面的孩子过的好吗? 怎么过的好?那必须要上学啊!最好还要去上演武场。 “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么听说,还不知道真的假的呢。叫我说,你这天天跑县里的,不如去问问。” “问问?” “是啊,到县学里问问到底考不考试,要考的话都考什么,你也好有个准备不是?”因为每次工程完结都会有考核,张大壮对这一套倒是熟悉的,虽然县学和工程不太一样,但套路应该都差不太多。 “这县学……”赶驴车的有些犹疑,“我怕不让进啊。” “能进的,我那婆娘没事还跟着我家大郎一起去听课呢,县里的先生好着呢。” 听课这事,赶驴车的倒是听说过的,不过一来他不是太相信娘们的话,二来,就算是真的,人家的孩子就在县学里,当然有优待,他一个赶驴车的能和人家一样?不过现在听张大壮这么说,他倒是觉得可以试试,虽然对县学他还是有些畏惧,可为了孩子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说话间就到了县里,现在已经是酉时,要在外面这个时节是要关城门的,但密州除了最初的那一年,之后就再没酉时关过城门,最初是戌时,去年已经改到戌正了,不过这不算什么,据说州府那边,到亥时才会关门。 张大壮下了车,赶驴车的死活不收他的钱,一个劲儿的说要谢谢他,到最后推不过才收下十文:“张科长要是还回去,一会儿就还来找我,不到快关门的时候我是不会走的。” 张大壮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还能不能赶回去,就点了点头。 因为一路和赶驴车的说话,一些事他就没来得及考虑好,这事他是报到县衙,还是报到演武场那边的文书那里呢?说起来,这村里的路属于地方建设,应该报到县衙里,但山贼其实是归演武场管的。演武场在每个县都设立一个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管山贼,然后在必要的时候动用军队,在密州,县太爷只能动衙门里的人,动不了军队。 “老张!”他正想着,肩膀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回过头就看到衙门里的铺头胡庆,“老胡?” “老张你站这儿做什么?又有工程完结了?” “有两个应该是差不多了,不过还没听来报。” “那你来县里是做什么的,哦,我知道了,是来看儿子的。不对啊,怎么没见你带东西?” “我是来汇报件事的,正发愁往哪里报。” “什么事还这么为难了?” 张大壮和胡庆的关系不错,再想自己正为难呢,就把事情说了,胡庆听完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这还值当报?你就是做这个的,难道不知道下面那些队伍里都要有点这事?里正家的房顶坏了,帮着修修吧,村里的蓄水池有些不齐整了,帮着拍拍吧。哪个村里都出过这事,哪个队伍不也都干过这事吗?说起来,这与你们不是还有好处吗?” 胡庆说着还拿胳膊顶了顶他:“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给你不痛快了,你想给他上点眼药?” “这个还真不是,主要是这次的事闹的有些大了,我有些怕……” “山贼罢工是有些大了,不过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别光在这儿站着了,走走走,咱哥俩找地方去喝一杯。” 胡庆说着,就把他拉到了一个酒馆里,正是饭点,酒馆的生意不错,不过胡庆算是地头蛇,小二一见他就连忙给领到了雅间里。 “这坐哪儿也就罢了,关键是吃食要好,今天可有什么新鲜的?” “鱼是新鲜的。” 胡庆摆摆手:“少拿这个糊弄我,鱼哪一天不是新鲜的?那帮渔民们弄的鱼干都够吃三年了!” 小二想了想:“啊,对了,今天有鱼肠,鱼肠煎蛋,这可是新鲜菜,据说,是从演武场里传出来的呢!” 第165章 第六章鱼肠(二) 在密州,演武场可以说是一切高大上的代表。从他们的衣服,到他们用的巾帕,再到他们的饭食,都是众人追逐的目标。像现在张大壮身上穿的就是窄袖束腰的胡服。所以一听这鱼肠煎蛋是演武场的菜肴胡庆连价格都没问就点了。 鱼肠煎蛋、蒸豆腐、兰花豆、炖羊排,除此之外,胡庆又要了一壶酒。蒸豆腐和兰花豆是最先上的,两人就一边吃着喝着一边等下面的菜,张大壮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吃了几个兰花豆就道:“老胡,按照你说,真不用往上报?” “我是觉得不用。” “但这修庙……以前没有过啊。” 胡庆一笑:“这算什么,咱们密州庙少,那是因为咱们是才过来的。你看看这几年,修这个修那个,这不是忙活不过来吗?早两年大家没余粮,自然不想这事,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不就要烧烧香拜拜佛?” 张大壮想了想道:“也是这个理,那就不管了?” “你就管好你的事就行了,他们爱修什么就修什么。若上面真不愿意,到时候自然有演武场的人找他们说话,你又何必去做这得罪人的事?你不是说你们里正有个姑娘就是演武场出来的吗?这人,是能轻易得罪的?” 张大壮叹了口气:“你说的是,倒是我多事了。对了,你天天在衙门里,可听说了什么新消息没有?” “能有什么新消息……咦,别慌,有件事是我想的,当不得真,不过老张你可以参详参详。” “什么事。” “我估摸着,快要打仗了。” “什么?”张大壮一惊,连忙道,“这好好的怎么又要快打仗了,可是朝廷看咱们不过去了吗?可这、可这……咱们离朝廷那么远,朝廷管咱们做什么?” “哎呀,看看把你吓的,打仗又不是坏事,啊不对,打仗自然是不好的,可是咱们密州怕过谁?再说了,你说那些军队每过一两个月出去是做什么的?说白了,不就是打仗吗?你看咱们吃过亏吗?” 张大壮脸色缓和了下来:“这不太一样吧。这军队出去总是有数的,这要打仗、这要打仗……” 张大壮从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打仗,现在的日子过的这么美气,而且越过越有奔头,这要打仗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关着窗户其实看不清什么,但能看到点点灯光,也能听到一些喧闹,只从这些他就可以想象外面的繁华与热闹。 五年啊! 他还记得刚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在那些少年和护卫队的带领下盖房子做开耕。一开始真不是一般的难,想打口水井都不容易,直到一个姓曹的官带来一船的东西才好一些,那个官带来了不少工具,还带来了几个老师傅,那些师父都是有技术的,教他们怎么打井,怎么盖房。但就是这,忙活了半年也没什么大变化,直到刘家人开始带人过来,他也是到那个时候才有刘家人的概念。 那刘家人厉害啊,不仅带了不少自愿投奔的百姓,而且很会做事。来了不久,一个个命令就传了下来。然后盖房的盖房,整地的整地,织布的织布,不过一两年的功夫,竟很像那么回事了。 再之后就是修建城池,修建大路,修建河渠,反正工程就没停下来过。这些事不仅山贼在做,中等民也在做,包括一般百姓也都在做事。他们虽然不修路盖房,但有经商的有织布的有酿酒的,像他浑家,因为家里的地有人种,就参加了村里的织布厂,每个月银钱不说,还能得个二三十积分,她这算拿的少的,毕竟家里不缺钱,不仅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有时候还会请个假。而她那厂里,可有不少主动加班的,最厉害的,有一个月能拿一百积分的! 一百! 要知道他每个月也不过才六七十个积分,还要不能出事,再刚知道这事的时候,他甚至冒出也去做工的想法了。当然,也只是想想,做工虽然赚的多,到底没他现在这么体面。 再说,他的工作也算是清闲了。 “老张啊,叫我说,你就不能是过去那种老思想,你说说,咱们密州怎么样?” “当然是好啊,所以我才怕打仗呀。” “亏你也是吃公家饭的,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你说咱们密州这么好,别人眼馋不眼馋?一般人眼馋可能来投奔咱们,那像别的地方的节度啊刺史啊或者这个将军那个元帅,眼馋了又要如何?所以这仗是早晚都要打的,咱们早有准备也是好的。” 张大壮点点头:“你说的是,是不是衙门要征兵了,若是这样的话,也算我一个。” 胡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哪用的上你,就是我,恐怕也用不上呢。有那么多演武场出来的军官,还有那么多军队呢。我给你说这事的目的是什么呢,你要家里有余钱,就准备准备参股吧。” “参股?” “我好像听说,这次打仗是准备向民间征集物资,不过不是强制性质的,而是什么股份制的。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应该就是合伙做生意,拿出多少本钱,将来分得多少利润,好像拿的多的有积分奖励。” “积分?”张大壮顿时来了兴致,“多少积分?给多少有积分?” “看看你这个样子!”胡庆指着他笑了起来,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早先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激动吗?积分啊,只要有足够的积分,在密州那是什么都能换的到的。胡庆有时候觉得那积分就像是胡萝卜,而他和周围的人都像是驴…… 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到一边,开口道:“具体是多少还不知道,但是绝对会有,所以我 让你提前准备,我觉得只要这个消息出来,全密州的,就不会没有想换的!” 张大壮点点头:“这一次,真是多谢你了。” 他说着,给胡庆倒了杯酒,胡庆也坦然受了,他觉得自己这个消息不赖。虽然官府总会发布的,但要知道有没有准备可完全不一样。比如说他,原本准备买匹马的,现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浑家还把去年买的一副头面给卖了,现在还能卖个好价格,要是等官府发布了消息再买,起码要低个一两成。 这一次酒足饭饱,最后张大壮执意的结了账,然后就回到了衙门里,他毕竟是个科长,在衙门里也有自己的一个屋子,每次他来县里,若是赶不及回去,就都睡在这屋子里,这屋子也有炕席,条件不比客栈差。其实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科长是要留在县里办公的,但他这情况比较特殊,留在县衙里反而没什么事,所以也没人限制他。这个房间,倒成了他一个临时的住处,真要说起来,还没那副科长用的时间多。想到那个副科长张大壮稍稍的有些闹心,现在那些科员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和他那位副科长也有些关系,可这位副科长读过书认识字,本身在县里住,同衙门里的人关系又好,虽说担个副手,他还真有些奈何不了。 张大壮不留在县里,从某方面说也是被这个副科长给逼的。这副科长家在县城,晚上自然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张大壮就老实不客气的躺在了床上,还让衙役帮自己打了壶热水泡脚。 第二天一早张大壮就赶回了五里村,他先到工地上看了看,见一切正常这才回到自己家,然后拉着卫氏说了一番,夫妻两人就开始一起合计家里有多少余钱,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卖的,连小儿子都顾不上管了。 而在此时,纠结了一晚上的孔里正终于敲开了村头第一家的房门,他决定问问德云大师看这事怎么做,若德云大师认为谁修庙都是修呢,那他就到县城乃至州府找个好师傅,其实现在孔里正已经非常倾向于这个办法了。贾小六一个山贼,何必为他费这么个精神?不过他要让德云大师知道,他为这事是真费了心的。 这村头住的是一个孤老婆子,要说德云大师一个男的不适合住在这里,但这婆子年龄实在大了,倒也没人往不堪的地方想。而且这婆子也是真虔诚,拿这次修庙来说,她一个人就出了三千文不说,还有五百个积分! 这三千文倒不算什么,因为她没儿没女,官府给的是十五亩地,她一个孤寡婆子也没什么开销,存存就有了。五百个积分可不容易的很,要知道她这个年龄了,也不能做工了,上交粮食虽会得一定的积分,却也有限,这五百个,恐怕还是她一早攒下的。她如此虔诚,不说德云大师动容,就是他,也要敬上两分。 他敲了敲门,一个精瘦的老妇人露出满是皱纹的脸,看到是他,才把门拉开,他笑道:“张大娘,德云大师在吧?” 老妇人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在意,这老妇人一向如此,他早已习惯了。 德云大师正在*,他坐在垫子上,和两个村民面对面,那两人孔里正不是太熟悉,只知道是邻村的。见了他德云大师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德云大师*时一向心无旁骛,连忙在旁边站好。然后看着德云大师,露出沉醉而又迷惘的表情。 …… 第166章 第七章鱼肠(三) 其实认真的说,孔里正并不怎么听得懂德云大师在讲什么,但德云大师脸上慈悲的表情,讲解佛法时柔和的声调,都让他有一种佛法精深,广垠无边的感觉,哪怕听不懂也觉得很好很美妙,并深深的为自己能听到这样的大师*而感到荣幸。 德云大师又讲了有两刻钟才结束,那两个村民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大师都很耐心的解答了,他说的仁义而又有理,听的那两个村民连连点头:“真是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这是应该的,我佛慈悲嘛。”德云大师说着念了声佛号,“其实在佛祖面前,我们都是学徒,我说的也不见得是正确的,还是要以佛经为准。” 他这么说,更令屋中的人赞佩。那两人又表达了一番敬仰之情,然后留了一些香火钱才离开。对那些钱德云大师当然没有显得怎么热切,也没有拒绝,就那么淡淡的接了,就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把土一张普通的纸,这种态度更让人觉得他佛法高深。两人走后,他转向孔里正:“让檀越久候了。” “不不不,能听大师*是我的荣幸。”孔里正连忙道,“大师这几日可还好,可有什么缺欠的?” “有张檀越等檀越布施,贫僧什么都不缺。” “那就好那就好,大师有什么缺欠的,都可以告诉我。” 德云大师笑着点点头,孔里正想了想,道:“大师,我这次是为寺院的事而来的。” 孔里正说着就把张大壮贾小六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可恨那张大壮不敬佛法,否则哪用得着这样麻烦。寺院的地址我已经看好了,就在西边的荒地上,那地我已经看好了,不能种田,做寺院正合适,将来大师广收门徒,也方便扩展山门。” 德云大师微笑的听着,那地他是看过的,也觉得合适,不过这时候他是不会打扰孔里正的,一直到他说完才点点头:“这么说,那贾施主也是有可能入我佛门的?” 孔里正一怔:“这个、这个……” “若是如此的话,檀越不妨试试,若是能引一人入我佛门,却是无上功德。” 孔里正一时僵在了那儿,他没想到德云大师竟会同意这个办法,明明是另外找人最合适的,为什么非要这个贾小六?是,他当初是想要他,可他不仅是想要他啊,还想让他连同那帮山贼一起帮着修庙,这样是既省银子又省积分,可只有贾小六一个,那就没那么大的作用了。而且若是采取了这个办法,真是坏处大于好处,先不说以后怎么办,那个贾小六就不知道愿不愿意呢。 “檀越要为难,那就罢了,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种子啊。佛法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位贾施主早先是山贼,现在若能放下过去的痴念,实在是一件功德无边的大善事!” 孔里正有心说贾小六早就放下了,但看着德云大师那一张肃穆的面孔,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再想想那贾小六八成是不答应的,就道:“如此,我就去说说?” 孔里正念了声佛号:“檀越慈悲。” 孔里正有些纠结有些晕乎的走了出去,他身后的德云大师则目光深沉。其实贾小六来不来他并不是太在意,会修房的不是他一个,来了也好,不来也罢,他在意的,是孔里正! 在来密州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这里会是这么一副情景。若是与外面对比,那真的是天堂与地狱。他一路走来,见过匪患,见过饥馑,甚至见过人吃人!而这里呢,人人安居乐业不说,人们的生活简直可堪比传说中的盛世!不,恐怕盛世也不见得有这么好。盛世的百姓能不时的吃到细粮吗?盛世的百姓能不时的吃到肉吗?盛世的地面能有这么齐整吗? 这里是一个比盛世更像盛世的地方,这是地上的天堂! 几乎不用考虑,他就决定留下来了,虽然在外面他也有信众,但那些信众自己都饿的皮包骨头的时候,又能给他供奉什么?更何况,这里还几乎没有寺庙!如果他能在这里立住脚跟,那么,他会成为这里最大的和尚! 他在外面是有弟子的,不过在他决定留在这里后就把他们都打发出去了。因为他不仅看到了这里的富足,也看到了这里的秩序,他一个人,也许还不显眼,但若是好几个,可能就会落入官府眼中,他还不知道这里的官府对佛法的态度。若真有敌视,那么他一个云游僧也不算什么大事,没有意外的话,当地官府最多把他驱逐出去。 令他满意的是,这里的官府并不排斥佛教,起码他没打听到这方面的消息,不过也不像支持的样子,不仅不支持佛教,也没有道教,更没有景教,若要说有什么能同庙挂链在一起的,也就是龙王庙了。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他曾就这件事问过很多人,大多数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包括孔里正,只有那位张老太给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们的心硬的比石头还硬,又怎么会有什么信的?他们就是魔!是最大的魔!” 张老太少言寡语,平时很少表露出什么表情,只有那么一次,满面狰狞,极尽疯狂,那样子,仿佛与这里的当权者有什么刻骨仇恨。这不仅令他有些疑虑,因为据他所知,当地官府对这张老太还是颇为照顾的。有地不说,还派人帮她打理,逢年过节还有专人带着东西来探望,据孔里正说,若张老太将来不能动了,官府也会派人来照顾她,直到为她送终。 这就是亲生子女,也不过如此了,就算官府早先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也该化解了。他曾试图打听过,却没打听出来,这张老太虽然虔诚,却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谈。不过这也令他有些疑虑,这个能力强大的刘家家主到底是怎么对待佛法的呢?若是官府打压,他又要怎么发展呢? 这两个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太难,因为在历史上不是没有过灭佛的事例,但佛教却最多受损,却从没消失过,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有俗家人庇护。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他们不仅可以躲进寻常百姓家,甚至可以进入一些贵族的宅院躲避。所以他要想在这里扎根下来,那不不仅要与当地百姓处好关系,还要与当地有权利的人联合在一起。 孔里正虽然只是个里正,在附近却都很有名望,他自己有权利不说,还有一个据说更有权利的女儿。若是能和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显然非常有利于他以后的发展。 而怎么能有紧密联系?早先他还有些为此发愁,现在看来却是有了。只要孔里正在贾小六这件事上出了力,那以后自然就是他的天然盟友,哪怕是为了保全自己,也会保全他的。 想到这里,德云大师轻轻的吐了口气,他想着寺庙若成了,就先供个菩萨,也不急着把那几个弟子叫过来,要再发展个两年才可以。他相信两年后,他一定会和县里的官员都认识了,到时候他不仅可以扩大山门广收门徒,甚至可以去开分寺、分庙! “只是那个贾小六是不是愿意呢?”他心中有些不是太能拿得准,这若在外面,那一般的百姓定是绝对愿意的,可在这里就不太好说了,“不过出嫁为僧,总好过做什么中等民吧,虽然名称换了,其实还是奴婢,只是给了自赎的时间和希望罢了。” 他想的不错,对于此事贾小六还真的非常纠结,他真没想到孔里正会给他说这个。 假死?当和尚?他想都没想过!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了早先到庙里的情景,那时候外面已经吃不上糠了,庙里的大和尚还有白面馒头吃! 那还是在外面,若是在这里……没见这孔里正都愿为那和尚修庙吗? 贾小六很纠结,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应该顺顺当当的去做中等民,然后挣积分干活脱离身份,再然后娶妻生子;而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甘心,他知道自己就算脱离了身份,其实和一般百姓还不一样,别说他了,就是那张二腿还是个什么科长呢,但因为是难民,也和普通百姓有区别,都说他窝在这村里,是被别人挤的回不去呢! “这个孔里正,我能不能做几年和尚后再不当?” “啊?” “那个你看,我爹就我一个,而我还没结婚生子呢。现在佛祖用我,那我就去,将来佛祖不用我了,孔里正你帮我问问大师能不能还俗回家。” “这个恐怕不行吧。”孔里正看着他,“怎么能这么信佛呢?那信佛、那信佛……” “您帮我问问呗。” 孔里正没办法只有去问了,德云大师对此并不在意,当下就点了头:“若过几年,他觉得与佛无缘,还有一颗世俗之心,那也只有放他去了,佛度有缘人,他有这个缘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话说的很有玄机,孔里正连连点头。贾小六一听还能还俗,就没什么犹豫了,他想的明白,当上几年和尚,还了俗,那就不是低等身份了,虽然和那些跟着刘家人过来的不一样,但绝对比中等民脱身的要好,到时候不仅积分得的多,更能娶个好身份的女子呢! …… 第167章 第八章鱼肠(四) 张大壮看着自己的房子,和村里大多数人的一样,他的房子,也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进门是前院,中间的路是由碎石铺就的,两边则各开垦了一片菜地,中间是房子,除了正房外,左边还有一间厨房。正房有三间,别说他现在只有两个孩子,就是再多两个也住的下,当然,等到孩子大了要娶妻生子是不够的,可到那个时候一是可以到村里再申请房子,二来也可以在想办法在院子盖上两间。 当然,在过去他是不会考虑第二个办法的。早先他虽然不懂,但现在他已经能充分体会到这房子的好处了。首先是干净,过去他家的房子一下雨下雪就是一滩泥,走上一遍不仅两脚都被弄脏了,屋里也被带的到处都是污泥,而现在,雨雪再大,最多也就是湿湿鞋底,鞋面都不会被弄脏;其次也方便,想吃个什么菜,随手就在院子里摘了,不用像过去还要跑到地里;第三,也是实惠。他这个房子是用积分和工龄换来的。虽然他身份不好,但因为也算是跟着刘家比较早的那一批,所以还是有一些工龄的,当时就换了这么一套院子。不过因为他工龄短,现在这院子还不能完全说是他的,要他再做个八年或者拿出一些积分才能完全买下。 他已经跟着刘家做了六年了,再做八年就是十四年,十四年才能换一套房子,要在过去他绝对觉得很苛刻,而现在,他却觉得很优惠。因为他本来就要跟着刘家干,不跟着刘家他还能做什么?其次,这房子他是先住了!一个房子他住了十四年,然后就是他的了,这有什么不好的? 十四年就能换一套这么好的房子,两个十四年呢?三个十四年呢?他已经想好了,大郎是要跟着他们的,所以不用另起房子,二郎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他这边的工龄也攒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起码能给他一套这样的房子,要是他想要更好的,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若是真有出息,孔里正那样的房子也不是不能换来呢!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所有的房子都是统一规划统一修建的,但大小是不一样的,他这个,只能算是中等的。虽然后面也能养猪养鸭,但人家孔里正那房子能住三代人呢! “我给你说我不同意,说什么也不同意!”旁边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是他的浑家卫氏的,此时她咬着牙瞪着眼,仿佛在与什么人决斗,张大壮皱了下眉,“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我就算再不懂,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是我的房子!这房子也是用了我的积分的!你要是执意要抵押,我、我……”卫氏喘了两口粗气,然后咬牙道,“我就同你和离!” 声音里带着绝对的决绝,张大壮心一跳:“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听马三姐说了,那男人要太不是东西,就可以和离!我们女人现在能做工,能养活自己,不能白受男人的气!我们、我们女人也有做官的呢!” 说到这里,卫氏挺起了胸,张大壮不由得有些烦恼。说起来他对刘家现在是真没有什么意见,就有一点,就是他们对女人也太好了!女人能进演武场,女人能做官,女人还能做工!这女人的权利也太大了些。 “我哪里给你什么气受了,不过咱们现在面临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房子抵押出去,咱们就能有更多的银钱,到时候兑出去,积分只会更多!说不定不用再等八年,这房子就完全是我们的了,要是咱们再从别的地方赚点,就能弄个更大的!别说孔里正那样的房子了,白镇长那样的房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话一出,卫氏不由得有些意动。他们这房子不算小,可也绝对算不上大,当时他们不是不能认购更大的房子,但一是积分不够,二来对未来还很有些迷茫,当然这个词卫氏是不懂的,但她知道那时候她和张大壮一样很忐忑。他们不知道跟着刘家最终会怎么样,所以他们小心的留了一部分积分和银钱,然后换了这么一幢房子。 当时的房子分三种,一种是只有前院没有后院的;一种是他们这种的;还有一种就是孔里正那种的,差不多有两个第一种那么大。因为张大壮也算是有官身的,第一种实在太寒酸,他们就要了第二种。这几年真的是没少后悔,因为就算要第三种,他们当时若把全部积分都投上,也是差不多的,最多也就是再多出八年工龄的事情! 而对于卫氏来说,若有那么一套房子,老二也不用分出去了,到时候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孙子孙女一起住,那日子才叫美气呢。 “那也不行!”虽然对孔里正的房子非常渴望,回过神后卫氏还是道,“万一要是赔了,咱们就连这个房子都没了。” “怎么会赔呢,这可是跟着刘家一起做呢!” “怎么不会?就算是刘家、就算是刘家……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赢啊,那可是打仗啊,打仗这事怎么能说得准?万一输了呢?或者万一赢的不那么狠呢?”虽然对刘家非常信任,出于保守心理,卫氏还是坚持道。在她的心目中房子是只能买不能卖的,谁家要卖房了,那就是要破家的征兆。 “就算是输了,也不会输的太厉害,刘家到时候一定会补偿给我们的。孩儿他娘,咱们跟着刘家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来这一点吗?” 卫氏默不出声,张大壮正要再说,就听到院门被拍的啪啪响,然后就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张科长在家吗?我是李贺啊,队里出事了!” 张大壮连忙去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李贺就道:“哎哟张科长,幸亏你在,贾小六……死了!” …… 孔里正提着猪头肉,哼着曲往自己家走。他心情很好,因为手里的猪头肉,足足有二斤,而且还都是肥的,到家了让婆娘好好卤一下,就是一道大菜,不说接待个客人,就是自己吃也美气的很。还没来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马鸣,他心中一动,脚下加快了两分,果然,还没进门就听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 “可是大姑娘回来了?” “阿耶!”孔珊转过身,正正就看到了孔里正,然后她的眉毛微微一皱,“阿耶怎么又胖了?” 孔里正呵呵一笑,还没开口,他的浑家周氏就道:“哪有一回来就这么说自家阿耶的?你还是个姑娘家!” “不碍事不碍事。”孔里正连忙道,“我这段日子是又胖了些,这不是日子好吗?你今天回来的正巧,村里杀猪,分了我些肉,一会儿让你娘卤了,你也带回去些!” “我就不用了,不过阿耶,这肉你可不是白得的吧?” “哪能呢?人家养一口猪也不容易,这是我让家里那两个帮这家干了一天的农活,人家感谢我呢!” 孔珊知道这是让家里的两个中等民帮着去干了一天的农活,虽然这还有些不太合规矩,但的确不算什么了,当下松了口气:“这样就好。阿耶,你是里正,虽说这里正不算什么官身,可到底是有牵连的。咱家这日子过的不错,你万万不要贪了小便宜让人在背后说嘴。” “你放心你放心,阿耶不会让你难做的。”说着,瞪了一眼旁边的周氏,“姑娘难得回来一次,你还不去做些好吃食?” 周氏嘀咕了两句,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了孔里正手里的肉就要往厨房走,孔珊又叫住了她:“这是我们发的鱼肠,挺好吃的,阿娘拿去也给家里添个菜吧。” 她说着拿出一包东西周氏连忙接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我就说嘛,你们那边好东西多,你也时常拿一些回来,不说给你阿耶弟弟添个菜,也涨涨他们的脸是不是?” 孔珊脸色一僵,还没开口,孔里正已道:“你又胡说,演武场的东西那是能随便拿到外面来的?你莫让姑娘犯了错!好了好了,你快去整治些吃的,一会儿再来同姑娘唠嗑。” “我就这么一说,她能拿就拿,不能拿,谁还能逼着她不是?”周氏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去。孔里正转头道:“你莫要在意,你娘心中还是疼你的,天天都要对我说说你。” 孔珊点点头:“我知道的,阿耶,我先去换了衣服,再来与阿耶说话。” “好好,你去你去。” 孔珊来到自己的房间,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隐隐的霉味,并不浓,但却有,不由得,她脸色一暗。她看了一下四周,大体上还是干净的,可是这味道,显然是不经常通风换气的缘故。不用猜,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家里这些杂务,都是她娘在打理,她阿耶虽然疼她,却不会想的太仔细,最多也就叮嘱叮嘱帮她打扫一下屋子,至于被子床单是不是经常晾晒,屋里是不是经常通风,她阿耶叮嘱不到,她娘也是不会去做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再想到这一次她过来的目的,面上不由得又带了几分忧虑。希望她阿耶与这事牵连不深,否则家中的日子立刻就要变个样了! 第168章 第九章鱼肠(五) 周氏虽然看起来膀大腰圆的,厨艺上却很是不错。时间短,猪头肉不能卤的很入味,她就又用葱丝拌了一下,这样吃起来又肥香又爽口,却是此时很少用的一种做法,当然,这也是孔家条件不错才会如此讲究,放在一般人家,哪怕现在日子好过了,这么一盘猪头肉煮一煮,洒上点盐,也是一盘硬菜了。 孔珊拿回来的鱼肠则被蒸了,切成片。此外就是一盘咸鸭蛋,一盘蒸三丝,然后还有一大盆鸡蛋汤。主食就是大米了,精英剔透的大米在碗里盛的高高的,只是闻起来就有一股香气。孔里正很高兴的向女儿推荐:“你尝尝,这是今年的新米,好吃着呢!” 孔珊吃了一口,点点头:“今年又丰收了吧?” “和去年差不多。”说到这个,孔里正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县里派来的老师父真是能干,放在过去这样的丰收哪能年年有?就算老天爷赏饭,地也没力了。而现在经这些老师父一折腾,种点这个种点那个,再用点家肥,这地竟是一直有力的,要把所有的出息都算上,比早些年那些丰收更多呢!” “那两个老师父的确厉害,大妞,你能不能学学这个?”周氏插嘴道,“要学回了这手本事,到哪儿都要被供起来了!” “你又胡说,大妞是演武场的,哪能去种地?” “种地怎么了?我看她在演武场是没什么出息的,耍枪弄棍她能比的上那些男人?上阵杀敌恐怕也不行,现在做什么文员,说是和官一样,可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官,还比不上你这个里正呢。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学上这么一手,以后也能当传家的手艺呢!”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孔里正这么说着,心中却是有些意动,现在孔珊说出来是体面了,可也就是个体面,别的实权还真没见到。说军队里有做女官的,但他仔细打听下来发现是给人看病的! 一个女子给男人看病……就算他们没那么多讲究吧,终归不好,不说别的,婆家就难说上好的!那些大户人家,一个比一个计较呢!但要是能摆置地就又不一样了,这看起来虽是个粗活,可再大户的人家,也离不开土地,到哪儿都受尊敬不说,也很有财路。而且这门手艺还能家传下来,以后他孔家可不是大不一样了吗? 若只是周氏这么说,孔珊也不会在意了,但她见孔里正也有这方面的意思,想了想就道:“那个,是要系统学习的。阿耶若真觉得这个好,将来可以让阿弟去学这个,演武场也有教的。” “真的?” “那怎么能行!” 孔里正和周氏异口同声,之后两人互看了一眼,周氏道:“大郎将来是要做官的,怎么能摆置土地?” 孔里正皱了下眉:“你刚才不还说这个活计好吗?” “那是对大妞来说,反正她也做不了官,又是个女子,学上一门好手艺就行了。大郎即聪慧又努力,一定是要上演武场的,到时候学文学武都有出路,怎么能和大妞一样?” “你别胡说。”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老孔,你别觉得你是里正了,是个官就能压制住我!我过去那是不和你一般计较!我是敬着你,但你也不能连句话都不让我说!你说,我说的有哪里不对的?大妞现在都多大了?连个婆家都没说好,以后这是要做老姑婆啊,还是去与人做填房?再在那演武场里混下去,弄不好说不定连填房都做不成呢!要到了那个地步,别说她还不是个官,就是是个又怎么样?老了身边连个孩子都没有,死了连个摔盆的都没有!到了那时候,还有什么体面?” 周氏瞪着眼,不管孔里正怎么拉扯,就是把话说完了。而一待她说完,孔里正就拍了桌子:“你住嘴!” 周氏还要再说,但见孔里正满面通红,目露凶光,心下也有些怕,只是有些不甘的嘟囔:“我说的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哪里错了?我告诉你!为什么别人家只有二十亩地,而咱们家却有三十亩?为什么别人家最多只有两个中等民,而咱们家却有四个?为什么别人家只有一块地盖房子,而咱们家却有三块地?你说着地,前面种菜,后面养鸡养猪。一年到头肉食不断。你想去做工,就去,不想去,就在家歇着!你以为这日子是怎么来的?若没有大妞在演武场里,你有这些积分?有这些便利?还有你说什么大郎要上演武场要做官,他怎么去?别说什么大郎聪慧努力,比他聪慧努力的多了!我不是没去过县学!不是没同他们先生说过话!大郎是不笨,也还算勤勉,但要说他自己能考进演武场,别说我不信,你信不信?你今天与我说一个信字,以后就不要用大妞的积分!” 周氏有心想赌这口气,叫上一叫,但她还真怕孔里正耍横。大郎眼看着就要去参加考试了,虽说也没指望他前两年就考上,但也不能肯定他以后也一定能考上,到时候可不就要用积分? “我不也是担心大妞,难道你要让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吗?” 听她口气缓和了下来,孔里正也不想与她闹僵:“你担心大妞,多为她留心一些就是了,其他的,就不要多言了。来来,吃饭、吃饭。大妞,你阿娘做的猪头肉还是很香的,你多吃一些。” 他说着,把那猪头肉往孔珊的碗里狠夹了两筷子。孔珊的米没吃多少,这有些猪头肉就落在了桌子上,他又用筷子夹到了自己碗里。孔珊低下了头,狠狠的扒了两口米饭。周氏的手艺虽不错,却也只是在乡野间来说,不说别的,调味就要比演武场的少上很多。所以这猪头肉她吃着一般,但这是她阿耶的一番心意,所以她很是吃了一些。旁边的周氏看着有些心疼,又不好说什么,只有道:“这鱼肠真是从演武场拿来的,我吃着怎么没香肠好?” 孔里正张张嘴,到底忍住了。在他来看,这鱼肠也是肉。姑娘从外面拿肉回来,还有什么好挑拣的?虽说这鱼肠比香肠是差了一些,可也不错了。但这话他到底没说出来,对周氏,他还是比较尊敬的。不说别的,早先他腿断回家,周氏没一句嫌弃的就值得他记一辈子。 孔珊抬头看了周氏一眼:“鱼肠是要煎的?” “煎?” “在锅里倒一些油,把鱼肠放进去,配着鸡蛋一起,更出滋味。” 周氏倒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皇帝吃法啊,一顿饭下来要耗费多少呀!” 孔珊没有说话,周氏又道:“你们演武场就是这么吃的?” “也不是天天如此。” “两三天来一次也太奢侈了啊!怪不得你不怨离开,你个死妮子……”下面却是没有话了,在她想来若换成自己,恐怕也是舍不得离开的。 饭食并不是十分的合胃口,孔珊还是吃了不少。她现在虽然做的是文员的工作,但常规的训练却少不了,消耗大也就容易饿。周氏虽有些闹心,她却也习惯了。吃了饭,她把孔里正叫到自己屋,拿出茶叶冲泡了起来,因为刘家上下都爱喝茶,带动的演武场也有这个氛围。不过有的爱喝清茶,有的爱喝花茶,孔珊还是更爱喝花茶一些。 她一边冲泡着茶,一边想着下面的话要怎么说,上峰既然把这事交给她了,她就要办漂亮了。徇私枉法这种事她不能做,不说她以后的发展,关键是做了也没用。她今天徇了私,明天她说不定就要出海!当然,最好是这件事自家阿耶没有搀和…… “大妞,这次回来是休假吗?”对于她的沉默,孔里正却没有太在意,自从孔珊进了演武场,话就越来越少,更不会像过去那样缠着自己要东要西,他倒没什么失意的,只觉得自家姑娘越来越有派头了。 “阿耶,我听说,村里修了个庙?” “啊,是的是的,还没有完全修建好。”孔里正有些别扭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虽然他觉得自己没错,可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些心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他这个表情,孔珊还是心中一突,暗暗的吸了口气又道:“修这个庙,阿耶可向县里汇报了吗?” “啊,还要向县里汇报?这个,我明日就去行吧,那庙还没修好,应该不违反规定吧?正好你也在,帮我到县里分说分说?” “这么说修这个庙是得到阿耶支持的了?” “啊?这个,这个,修庙总是好事啊。”孔里正来回搓着手,给自己找着理由,“大家都愿意修庙,我作为里正,也不能不修是吧,何况德云大师是真正有威德的大和尚,由他来做咱们的主持,是咱们村的福气呢!” “那么,贾小六,阿耶知道吗?” 孔里正如遭雷击,整张脸都变成了白色。 “阿耶可知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此事!阿耶,上面已经全都知道了,否则也不会让我过来,你也不要想着再隐瞒,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说不定还有将功补过的可能。阿耶,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啊!” 第169章 第十章饺子(一) 贾小六大口的咬着手中的馒头,和他早先吃的不同,这个馒头几乎可以说是净白了,起码是要磨了四次才能达到这种程度。面粉里带着一种扑鼻的香气,哪怕什么都不就呢,也香甜的很。不过他手边还是有一份咸鸭蛋,此外就是一份面汤,那鸭蛋腌的流油,面汤里还打了鸡蛋碎,配在一起,再没有这么爽口了。 贾小六吃两口馒头喝一口汤,不时的再用筷子扣一点鸭蛋,只觉得自己早先的决定再正确没有了。虽说中等民一个月能吃上一两次肉,可平时哪有这样的大白馒头吃?而且这些还都是别人供奉的呢!就那个姓张的老太太一个人就供奉了两篮子的咸鸭蛋呢!据说还有钱,只是这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不过他也不急,那德云大师现在就他一个弟子,早晚这些事他都会知道,就算吃不了肉呢,总能喝些汤。对面的德云大师见他吃的稀里哗啦的微微皱了下眉,他倒不是心疼这些粮食,而是有些不满贾小六的做派——这都快两个月了,还是这么粗俗,怎么面对信众? “六安。”他叫着贾小六的法号,后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师父?” “我们出家人当戒口欲。” “哦。”贾小六点点头,没有太在意。 “我的意思是……你吃的太多了。” 贾小六停了下来,有些怔然的看着德云大师,后者一脸和祥:“我佛慈悲,有舍身救人之大悟,有割肉喂鹰之大德。我们虽有信众供奉,却也不能无所忌惮,当思一粒一米来之不易。饭食一物,不饿肚子即可,却不可贪图。” “……师父说的是。”贾小六点点头,然后没等德云嘉许就立刻道,“那我把这些吃完,就不再吃了。” …… 顶着德云大师不满的目光,贾小六吃的飞快。而且吃完了一个又拿了一个,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为什么冒险假死?还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要是连吃都不饱,他冒这个险做什么?现在这日子虽然过的不错,但万一事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突,不由得向德云大师看去,后者正一脸祥和的吃着馒头,同样的馒头他吃的不慢,可就是给人一种特殊的感觉,就仿佛他吃的不是馒头,而是一种别的、别的什么东西…… 突然的,贾小六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不由得放下馒头,带了几分小心:“师父。” 德云大师看了他一眼:“何事?” “师父这几日都去镇上了,不知可见了什么人?” 德云大师皱了下眉:“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六安,你要知道你已经是佛门弟子,那些俗人的事情就要慢慢忘去。我这一段事忙,无法教导你,你又不识字,不能自学经文。但可以礼佛敬佛,只要心诚,一样是能入门的。” 要是早先,贾小六嘴上不说,听到德云这么说心中也会有几分烦恼,但他现在心境有些变化,也就点点头:“师父说的是,只是我不免有些担心,总是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我这身份……” “你放心。”德云大师有些矜持的笑了一下,“你既然是佛门弟子,自受我佛庇护,只要心中有佛,万事都不用担心。” 他这一句透露出强大的自信,贾小六虽听的晕晕乎乎的,却不由得信服了。而德云也不完全是忽悠他,自从孔里正上了他的船,他就开始顺着他的关系到镇上*。他口才好形象佳又有着充足的经验,不过去了几次,已经有了一批上等层次的信众,这一次收到的供奉里,还有镇上白镇长的! 当然,那白镇长对他并不如何虔诚,给的供奉也绝对说不上多,以他的身份地位甚至可以以少来形容,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全镇最高层的信号,更何况,这白镇长据说还同刘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能就此攀上刘家…… 德云大师想想就要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吃饭吧。”他回过神再次拿起了自己的馒头,贾小六也拿起了馒头,正要大口去咬,突然心有所感,看了一眼德云大师,也小口的吃了起来,德云大师看到这一幕暗暗的点了下头,总算还不是不堪调教。其实在一般人里贾小六算是聪明的,也是很会讨巧的,就像早先,他明明就要脱离下等民的身份了,还依然去讨好邱老大。而他早先之所以不太听德云大师的话,重要的是他对他没什么敬畏,而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和尚也许有那么点道行了。 他的这个转变德云大师一开始没有太在意,不过一两天后就发现了,他是个聪明的,微一思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之后去一些地方的时候就有意的带上了贾小六。贾小六假死已经快两个月,这段日子不用做苦工,很是养了一些肉,再加上不见日光,皮肤也白了不少,虽然远远还说不上白皙,可站在那里,也很少会有人把他往奴隶、下等民身上想了。最关键的是,他头发眉毛都剃了,一般人剃了头发就会变得有些不同,剃了眉毛几乎可以说是大变样。 现代就有一个例子,一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因为商场应对及时没办法把孩子带出去,后来那孩子在厕所找到的时候,就是眉毛头发全剃光了,要不是身上的衣服,那孩子的亲妈一时都认不出来。 这还是一个孩子,更何况是贾小六了。此时的他光着头颅穿着僧衣,低眉顺眼的跟在德云大师身后,众人只把他当一个小沙弥。而跟着德云大师走了几天后,贾小六对这个师傅也真有了几分敬畏,不是敬畏他佛法高深,而是敬畏他嘴皮子利索,一来二去就能把人给说上勾了,连带的,早先那些他连抬头去看一眼都不能的人,现在对他也有几分客气。 这么活动了几日,师徒俩再次回到了村里。他们的寺庙已经建好了两间小屋,正是他们师徒俩的房间,用德云大师的话就是现在是冬天不宜动土,要等到春暖花开时才能起大殿,不过贾小六私下估摸,觉得应该是到那时候收的供奉能更多一些,大殿也能建的更漂亮一些,同时也更能显示一下自己的礼佛之心。对此,贾小六没有任何意见,而对德云大师更为佩服。他已经决定修大殿的时候好好露上一手,让德云大师知道,他也是有手艺的! 师徒俩是不用自己做饭的,虽没有厨房却有附近的村民送吃食,这一天送的就是豆干和杂面窝窝,此外就是大米粥,贾小六有些遗憾没有蛋类,不过也学德云大师一样一脸虔诚的受了,虽然他那表情做的不怎么到位,但他穿着僧衣,又连连念佛号,别人也不会多想,吃饭的时候德云大师就道:“你近日是越发有进益了。” “多亏师父指点迷津。” 德云大师点点头:“佛门广阔,你用心,自会有你的前程。” 贾小六心中一喜,正要道谢,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佛号,德云大师点了下头,师徒俩相识一笑。饭是没什么油水的,但做的却很用心。米粥熬的稠稠的,带着厚厚的米油,杂面窝窝用了很多菜,豆干用了香油。所以这一顿师徒俩还是吃的很舒服,就在他们要吃完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然后,就是孔里正的声音。 “你随为师一起去看看。” “是。”贾小六应了一声,跟他一起站了起来,两人来到门跟,德云大师道,“可是孔里正?” “是我,大师,快开门呀。” “这么晚了,里正怎么……”下面的话卡在了那里,门外,不仅有孔里正,更有一队骑兵。只见那一队骑兵,人人都是黑色骑服,窄袖收腰,脚蹬长筒靴,正是演武场的标准配置,顿时,贾小六的腿就软了下来。 “汝等何人?”贾小六是被捉过来的,德云大师却没遇到过这一遭,虽也觉得情况不太妙,却也还能端的住架子,而他刚一说完,就有一个少年从马上跳了下来,“你就是德云大师?” “大事不敢当,贫僧德云。孔里正,这些人……” 德云大师还往孔里正那边看,但孔里正此时哪还敢接他的话,别说是他了,此时面对佛祖,他也只有告罪的。 “既然没错,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知这位壮士让我跟着上哪儿?贫僧一心向佛,却是不理俗世的。” “让你走你就走,哪来的那么多话?” 德云大师又看了孔里正一眼,从他的反应里更感觉到了危机,不过这段日子以来他着实结识了不少乡绅,此时也不是太怕,当下就道:“我跟着施主走一趟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施主到底是什么身份?有没有批文?这次行动是不是得到了县里镇上的许可。不怕施主知道,前两日贫僧还与白镇长见过面呢。” “你这僧人有意思,不过你说的也是,李哲,把咱们的手续给他看看。” 另外一个少年跳了下来,亮出了各种手续,德云大师沉默了片刻:“白镇长……” 他话没说完就被提了起来,早先那少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秃驴,手续我已经给你看了,你再不同我走,我就绑了你走,别拿那什么大师来吓唬我,更别提什么白镇长!就算是白将军在这里,现在也不当用!” …… 第170章 第十一章饺子(二) 五代有一个很特殊的群体,那就是出家人。 这些人基数庞大不说,路子也非常广阔,说能左右世局也许有些夸大,但在一定范围内还真有自己的办法。德云大师早先也是历练过的,虽然此时心下颤抖,还是强自撑着,念了一声佛号:“施主如此大言,却是造下了口孽了!既然施主手续齐全,那贫僧就跟施主走一趟吧。还请施主将我放下,施主放心,贫僧是出家人,不会反抗的。” 他说着,又念了一声佛号。虽然如果仔细看,他的腿此时已经在颤抖,手心更是冒汗,但只看表面,当真是冷静从容,一片高人风范。此时没什么娱乐活动,有的村民吃的早了已经躺下了,有的还在吃饭,不过这边的响动,却是勾的很多人都过来了。因为演武场的人在这里,他们不敢靠近,却也围了个圈子远远的看着。此时见德云大师如此做派,不仅就有些骚动,有那比较虔诚的,胆子又大的就议论了起来:“那些是演武场的吧,怎么来抓大师啊。” “不知道呀,大师是高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是啊是啊,大师佛法高深,是真正的大和尚,这其中一定弄错了什么,我们要不要上前分说一下?” 虽然有人这么提议了,却没有人动,密州的整治环境,相对来说是宽松的,刘家设立了几个互相监督的机制。比如演武场与县衙,若对某一方有意见,可到另一方去匿名举报,若是能立刻解决的,就在当地解决,若不能,就要向上级报告;除此之外,县学也有差不多同样的功能,不过一般只针对读书人。 不过就算如此,真正去举报的却不多,以麦芽县来举例,五年来也不到十例。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密州还没有发生太大的冤案错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们本能的对官府的畏惧。匿名举报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当面分说了。 不过这话却传到了演武场一干少年的耳里,当下就有人想说什么,只是碍于纪律不好辩白。当下那个少年皱了下眉,随即道:“僧人倒是一副好口舌,仿佛佛法学的很精神的样子?” “不敢,只是佛前一弟子。” “是吗?那不知佛有没有让他的弟子作假呢?” 德云大师心中一突,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少年已抬高了声音:“孔里正,你说,这后面的人是谁?” 孔里正突然被点名,一时答不上话,被孔珊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是、是……” “是谁?” “是贾小六!”孔里正咬牙道,“是早先下等民里的贾小六!因他有一门手艺,德云大师就让他假死做了僧人,我、我在其中帮着隐瞒了!乡亲们,这僧人不是真的和尚,他收供奉,办坏事,你们不要像我一样上当了啊!” 说到最后,孔里正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什么佛法什么报应,那都是以后了,现在他要做的,还是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而当他把这话说完,下面轰的一下就沸腾了。很多人并不知道贾小六,下等民里是不是有个有手艺的对大多数人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们知道下等民!那是他们鄙视的对象,是他们能显摆的对象,更是他们以后的家奴!而现在一个下等民竟然假死做了僧人?这、这算什么?更何况这个僧人早先还让自己非常尊敬! 这算什么事?这简直就是在欺负他们啊! “真的吗?孔里正不会说谎吧?” “他这个时候还敢说谎?” “这说不定,也许是为了……”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却很令人遐想。对这种状况那个演武场的少年是早有预料的,当下也不急,再次开口:“张科长,麻烦你认一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贾小六?” 张大壮早就在等着了,一听这话立刻跑了出来。其实他对贾小六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这个时候哪怕只有一分像他也敢点头,何况再怎么变化,贾小六也还有那么三五分的相似,所以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立刻大声道:“回张将军,的确是贾小六!” 张大壮在村里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了,他这么说,下面的人不由得又信了几分。而那个张将军的准备显然不止于此,虽然早先并没有想在这里就公开定性,但该有的证人他是都拉来了,听张大壮这么说了,就又点点头:“邱正可在?” 一个大汉走了出来,他的骨架看起来是宽大的,身上却瘦的可怜,一走出来就引起了众人的议论:“这是谁?怎么看起来像是下等民?” “好像就是,这几次修路他好像都在。”邱老大的体格不同于一般人,倒比较容易被记住。 “一个下等民来这里做什么?” …… 下面人议论着,张将军已经开始发问了:“邱正,你来仔细认认,这个可是那贾小六?你要知道他是真是假可关系到你以后的出路。他是真的你自然举报有功,但他若是假的而你非说是真的话……也不会有好下场!” 邱正吸了口气,拱了拱手:“是,将军!” 他这么应了一声,向前走去,而那边的贾小六早就魂不附体了。当德云大师被提起来的时候,他心中的那个刚刚建立起来的微薄信念就坍塌了。什么道行什么修行在那少年的一提中都变成了笑话,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他怎么就能相信这个僧人能庇护他呢?他、他明明知道刘家、演武场是怎么厉害与可怕的呀! 而当孔里正、张大壮一个个指认他的时候,他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了。此时再看到邱老大一步步走来,他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军、将军……我、我是贾小六……我是贾小六……” 轰! 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贾小六真这么认下来的时候,人群中还是发出了轰响。有惊讶的有愤怒的,特别是早先供奉了德云大师为他说话的,此时更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当下就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了出来:“这位将军请了!在下也是这五里村的村民,在镇上做文具生意,对这僧人虽不是太信信,但因家母深信不疑,早先也捐过一些供奉,谁知却是这么一个结果。还望将军为我等做主,严惩此人!” “还望将军为我等做主,严惩此人!” 有人带头,后面立刻有人跟着叫了起来,他们中倒不是都信德云大师的,但他这两个月在这里修庙,村里无事,大家没事也会来这里转悠转悠,对这么一个寺庙还是有些信仰和期待的,所以此时倒是都有些受伤的感觉。 听着众人的呼喊,那张将军心下得意,面上却不怎么露,微微一笑,对着四方拱了拱手:“大家放心,我们演武场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现在,还请大家让让,我要把这两人带回去仔细审理。” 村民们很听话的让出了一条路,而被他带走的不仅有德云大师和贾小六,还有孔里正张大壮以及邱正等人,不过对于后面几个人,众人就不是太在意了,就算有留心的,也只会以为他们是去帮着调查的,却不知他们也是被调查的对象之一。不过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却是清楚的,特别是孔里正,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在旁边骑着驴,完全就是自家闺女的面子,否则现在也要和德云大师一样被绑了双手牵着走了。 “大妞,你说,这下面他们会如何调查?”虽然是见过世面的,这个时候孔里正也忍不住发虚。 “阿耶放心,虽然早先阿耶办了错事,但这后面也是有功的,虽会有惩处,应不是太严重。” 孔里正啊啊的应着,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你与那张将军关系如何,若是、若是有那么几分交情,不如帮我分说一下?” “……阿耶,这次的事,我想,很可能会是赵大队长亲自过问。” “赵大队长?”孔里正有些迷茫,“那、那是谁?” 孔珊垂下眼,停了片刻才道:“阿耶见了就知道了。” 孔里正很快就见到了赵大队长,和他想象的不同,赵大队长身材魁梧,虽看起来面嫩,不过二十出头,却是蜂腰猿臂,背脊雄厚,见了他就叫伯父。这个称呼吓了孔里正一跳,连称不敢。 “真的说起来,孔珊是我的学妹,从这上面论,我叫您一声伯父再合适不过了。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姓赵,叫赵匡胤。没事的时候伯父叫我二郎也可以。” 孔里正依然说着不甘,心下却踏实了很多,这个赵大队长这么客气,应该……是没什么事的吧? “伯父现在可方便回话吗?” “方便方便。” “那么,我就要开始问了。” “你说你说。” “好,孔里正,我问你,你是否知道为下等民谎报死亡是错的?” 他突然一变脸,孔里正立刻不知道要怎么应答了。 “你身为里正,本就有监控地方,维护治安的职责。而这种为下等民谎报,假死脱身之事,不仅是扰乱地方,更是扰乱军营,你早先入伍,难道不知道这是地方军队的一大忌讳?” “我、我……” “你敢这么做,背后到底是谁指使!你女儿孔珊在演武场中,是收到了谁的好处!” 第171章 第十二章饺子(三) 赵匡胤刚才叫伯父的时候那叫一个和颜悦色,而现在,那叫一个冷若冰霜。孔里正听他说第一句就有些发懵,再听第二句简直两腿都有些发颤了,也亏的他早先在军中做过,否则此时已经趴在了地上。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一时僵在了那儿,赵匡胤身边一个做笔录的开口:“孔寅,还不快快回答!” 声音虽严厉,却带了些提醒的味道。孔里正打了个哆嗦,回过神,然后就拼命的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将军!” 赵匡胤往右边瞥了一眼,然后又正过了脸:“孔里正,你要知道今天自己会在这里就不是偶然的,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孔珊不会回去,我们也不会轻易的把你带过来,再怎么说,你也是为密州立过功的。但是,你也不要指望能靠着过去的那点功劳为非作歹,不遵法纪!更不要指望能靠装傻蒙混过关!” 孔里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很可怕的漩涡中,是什么漩涡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是太清楚,但他知道,一定不能再继续陷进去了,否则不说他们现在的生活,就是以后也很难反身! “小的不敢!小的一家都托密州、刘家照应,万万不敢有这等想法。都是小的昏头,让那妖僧给骗了,却是没人指使的,我家大妞更是不知情,还望将军明察啊!”说着,就磕起了头,他磕的很用力,一下又一下,赵匡胤开始只是看着,一直待他头前开始出血这才起身,“伯父这又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孔里正还要往下磕,但被他架着,却是弯不下腰了,赵匡胤笑道:“这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明白的,伯父早先虽受了迷惑,难得的是迷途知返,虽有过,却也有功。现在虽还没有完全明了,但伯父却是不必如此的。李哲,还不快扶伯父下去?” 早先那个记笔录的应了一声,过来搀扶,孔里正有些迷惘,赵匡胤笑道:“伯父放心,该走的程序都是要走的,若这其中真没什么牵连,此事也不算什么的。现在伯父先下去休息吧,我还要问问别人。” 孔里正哪里敢放心,但赵匡胤这么说了,他也不敢不走,迷迷糊糊的就被李哲扶了起来。现在已经是腊月,外面很冷,凉风一吹,孔里正顿时清醒了不少,再怎么说他也是做过里正当过兵的,虽然现在有些魂不附舍,却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问清情况。想到身边这人刚才就帮过自己,连忙挤出个笑脸,带了些讨好的问:“这位将军姓李?” “伯父说笑了,我哪里称得上什么将军,连个组长都不是呢。” 孔里正听自己闺女说过,演武场有什么组长队长之分,组长大概相当于过去的队正,队长应该相对于都头,大队长差不多就是指使了。这个李贺连个组长都不是,显然就是个大头兵。可他现在也顾不得那些了,连忙道:“你才多大就这么能干,又是演武场出来的,以后一定是能做将军的,我家姑娘也对我提起过你呢。” 李哲笑了笑:“那就承伯父吉言了。” 孔里正觉得他笑的有些不太对劲,也来不及细想:“那什么李将军,你叫我一声伯父,我也就托大一回向你打听一下,这一次,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李哲皱了下眉:“伯父……这就是难为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问问,就问问,你要是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我也不勉强,你帮伯父这一次,伯父一定记着你的好!” 李哲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下:“我问伯父一句,这一次的事,真是伯父自己的主张?” “这个……” “若有什么,伯父还是早些言明,否则,这里面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别说伯父和孔师妹,就算是这麦芽县的县令也担不起。” 孔里正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县令是他平时所能想象的最大的官了。虽然他知道刘家一定是远远大于县令的,可刘家实在是太远了,对他的威慑力也就远了。这就和现代人一样,说起什么习大大彭妈妈都毫无压力,但要说起自己的顶头上司,那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吞了口口水:“到底、到底是怎么说的?” “更多的我也不太清楚,也不好说。只是依我看,伯父在这件事上也不是涉事太深,虽帮着隐藏了一个下等民,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万万不要为了保其他人而把自己给耽误了啊!” 说着,李哲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孔里正惨白着脸:“那不能那不能,李将军,其实、其实这事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早先是李贺告诉我的。” “李贺?” “他是保卫队的,我早先倒不是想保他,而是他说了不会承认,我没有证据,也就不好随便说。” “是这样吗?” 孔里正连连点头,其实他早先不提起李贺,一来固然是因为自己没有证据,二来也算是一点私下的规矩。自己是注定要犯事的,又何必再牵扯其他人?李贺早先虽说不会承认,但这事出来后,他总会念着自己的这点情义,以后也要给些便利。但现在这事实在是太大了,万一因为他这点隐瞒犯了忌讳,那他实在是兜不住。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就这些了。其实那李贺说出来后我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不能办,可那妖僧非说这是什么向善的好事,我一时糊涂就与那贾小六说了,却是犯下了这般祸事!李将军,你可要帮我与赵大队长好好分说分说啊!” 他说着,用力的握着李哲的手,李哲点了点头:“伯父放心。” 李哲把孔里正送了下去,然后转身就回去了。赵匡胤正在那里看卷宗,见了他就笑道:“如何?” “还真像队长说的,有点隐情,不过不像是有什么大用的。”他说着,就把孔里正早先的话说了一遍,“若是这么看的话,还要调查一下张大壮。” “张大壮虽然要问,但我看另外一个人更可疑。” “队长说的是那个保卫科的副科长?” 赵匡胤点点头:“张大壮虽然说是保卫科科长,其实却是有些名存实亡的,你看他连县衙都待不住,就知道他在保卫科的地位了。” “队长说的是,我现在就去安排。” 李哲说着出去了,赵匡胤则放下了手中的卷宗。这件事说小自然是不小的,下等民不仅牵扯着保卫科,还和军队有关系——所有的下等民都是军队出动抓捕过来的。但要说大,也不能说怎么大,因为顶破天了,也就是一个下等民。而刘灿,却把他派了下来。赵匡胤不由得想到自己临行前的那一幕,那一天,刚下了雪。他去的时候,刘灿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家常褙子,外面罩了一个白色的狼皮大氅。她那个褙子是宽袖的,从领口到下摆都绣着浅蓝色的花边,比平时窄袖束腰的衣服多了一份悠闲。而那件狼皮大氅更趁的她肤色白皙。他去的时候,她正斜着身依在门框上,看两个演武场的少年收集雪花,见了他就微微一笑。 那一笑很平常很一般很……但就是、就是那么的漂亮…… 想到这里赵匡胤不由得按住自己的胸口,猛的摇摇头,然后继续往下想。 “早听人说茶要由花瓣上的雪水来泡,今天无事,我也来试试,二郎却是赶了个热闹。” 赵匡胤听了脸色就有些发苦,一来他不是太爱喝茶,二来他就算是喝也是喝那种兑了奶的加了肉桂粉的,而刘灿却偏爱清茶。今天弄了什么花瓣雪水,更不会冲花茶了。 “二郎这脸色,若让大先生见了,又要说道了!” “教官就不要笑话我了,那个,我能不能只喝水?” “哪里就难喝到这个地步?”刘灿摇了摇头,不过却没有再说什么。那些雪水收集的很快,赵匡胤知道那两个演武场的少年说是在收集雪水,不如说是在锻炼身手。在这个天气里,那两个少年要拿着小木棍在不伤害花瓣的情况下把雪拨到罐子里,眼力手劲都缺一不可,再加上时间的限定,却是一种锻炼方法了。 雪水收集上来,刘灿用炉子煮开,然后就同他说了这个事,他一开始还不是太在意,因为这显然是内政的范围,而内政,他们这一波里大多是由赵进负责的,直到刘灿对他说:“这次的事,我想让你负责。” “我?” 刘灿点点头,他则有些迷惘了:“可是,这不应该是班长来负责的吗?” “怎么,你没有信心?” 刘灿挑着眼笑道,这个表情赵匡胤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立刻就露了原型,当下就道:“教官你不用激我了,我不是没有信心,就是想不明白啊。” “这个问题嘛,等你去着手了就知道了,好了,你如果没什么异议,就这么决定了。” “……那我要是有异议呢?” “你有异议?” “我、我就是假设、比如……” 刘灿没有说话,低头喝了口茶,然后抬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慢慢的开口:“也就这么决定了。” …… 第172章 第十三章饺子(四) 赵匡胤不由得再次捂着自己的胸口,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欣喜又仿佛是难受更仿佛是激动。这种感觉就像是很早以前,他眼巴巴的看着街口的糖炒栗子盼望着他阿娘能给他买上一兜类似,但又不完全一样,那时候他只是渴望了,而现在,还有些恐慌。 “队长?” 李哲不知在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抬起头:“怎么样?” “那个副科长叫王梦雷,刚才王盟他们去找的时候不在家,有消息说他是去了向阳镇。” “向阳镇?他在那里有产业?”村民镇民到县上普遍,赶热闹的买东西的,一不留神耽误了时间只有住下来。但县上的往镇上赶,那除了走亲戚,就是有产业了。 “这倒没听说,问他的浑家,只说去看朋友了。” “什么朋友,可问清楚了?” “他家人含糊其辞,不过我们打听出他和白镇长的关系不错。” “白镇长?” 李哲点了点头,就不再说什么了。赵匡胤沉默了片刻,攸的一笑。不过是一个下等民假死的事,却牵扯了这些方面!从里正到保卫科,现在又到了向阳镇的镇长!不用打听,他就知道是哪个白。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刘灿为什么要让他来,因为赵进太软了,面对这些他也许会查,可绝对不敢处理,很多地方更可能是点到为止。 “但我不一样。”他暗暗的咬了下牙,“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教官的基业!” …… 一个下等民假死的案件在麦芽县迅速变成了一个风暴,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这些下等民实在是胆大包天,太过可恶。对于和德云大师有过接触的人来说那就完全是不同的滋味了。一般人还好,也就是罚些积分银钱,再或者加上一段日子的徭役。而对于那些有些权势家底的,就是终日恐慌了。 赵匡胤倒也没有对他们进行什么打骂体罚,演武场的人到了家中也非常规矩,别说不会顺手摸鱼,就算往他们腰中塞银钱那也是绝对不收的。可这天天盘问,却对人的精神是莫大的摧残,而且是从老到小,从男到女,从家人到中等民无一遗漏,若哪里有了差错就会再问一遍。真是把所有对此有牵扯的都问的精神崩溃,有那暴脾气的,直接就问赵匡胤到底想如何,面对这种,赵匡胤从来都是呵呵一笑,柔声安抚,然后该查的一点都不会少,那一天说不定还会在那人的家中多停留一段时间。于是不过几天的功夫,赵匡胤就多了诸多外号,什么赵阴险,赵二皮,还有什么赵狗腿,赵小鬼,提起他一个两个都要磨牙。再之后有关系能力的就开始向州府告状,什么扰乱民生危害地方,各种帽子都扣了上来。 “大郎,此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这一天,就连赵方毅都忍不住了,在两人商议事情的时候突然开了这个话题,刘灿从地图上抬起头,微微一笑,“先生问的可是麦芽县的事情?” “不是这个还是哪个,你那白叔叔昨天可是来找我了,唉声叹气的在我那里坐了半个时辰,然后说他家里的人就差在他那里打滚了。” 刘灿一笑:“白叔叔什么时候怕他家里的那些人了?” 早先在郑州的时候,白钱就几乎和自己的族里人闹僵,过后虽然缓和了下来,但白钱对那边一直有些不愿搭理,否则那白家也不会只落个镇长的职位。据她所知这些年白家的族里人那是通过各种关系往白钱这里钻,白钱不好完全拒绝,但也就是给些钱物,对他们提出的要求却只会打哈哈了。 “这一次不太一样。一来白家在这件事上应该没牵涉太深,二来,是那一位也被请动了。”说到后面赵方毅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小心,要说,他同刘灿不必如此说话的,刘灿对他也一直恭敬。可这几年,随着密州的逐渐变化,他面对刘灿时也渐渐不一样了。他自负谋略出众,擅长民生,但他也不敢保证能用五六年的时间就把一个贫寒之地变一个模样,不,不是不能保证,是根本就做不到。不仅是他,就算历史上那些奇才大家也不见得行。但刘灿做到了,用一系列让他觉得眼花缭乱,匪夷所思的手段。那些手段,就算他现在想来,有的地方也有些不太理解。 他才学出众,通读史书,就算有些东西在一开始不理解也不该在事后还不明白,可这事,还真的就发生了。刘灿仿佛天生就知道一些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就像是传说中的生而知之,饶是赵方毅一直恪守圣人训,对此也不免有些敬畏之心,这一次说的事还有些忌讳,所以话音中就带出了些不同。 刘灿一怔,然后就笑了:“可是徐氏找上来了?” 白重的这个未亡人虽然早先有些昏头,但白重生前发生的那些事总算令她清醒了几分,白重去世后就带着孩子闭门不出,没过多久就到了白家家族里。从郑州转移的时候白钱问了他们的意见,徐氏几乎没有犹豫就说要同他们一起走。来到密州后也一直在白家家族里,除了逢年过节送些东西过来,却是从不露面的。刘灿曾想过让那个大的进演武场,后来见徐氏没这个意思她也就不提了。 “白家这一次是被吓住了,听二将军的意思,徐氏也很有些担忧。” “是吗?那就好。” 赵方毅一怔,有些怔然,刘灿道:“先生觉得密州现在如何?” 赵方毅想了想,道:“大郎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先生以为呢?” 赵方毅想了想:“说实在的,在早先,我绝没有想到密州会发展到今天这等模样,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兴盛,官场清明精进,军队纪律严明。虽还有些瑕疵,却是难得的盛世景象了!” 刘灿摇摇头:“这些都是假象。百姓安居乐业,是因为我们给的条件优渥,商业繁荣兴盛,是因为我们基本不做任何限制,官场清名精进是因为我们的机制有足够的控制力,军队纪律严明是因为我们规矩严格而供给充沛。” “这些……不好吗?”赵方毅有些迷惑。 “自然是好的,但先生……其实以密州的出产是支持不住我们目前的消耗的啊。” 赵方毅怔住了,一般百姓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丰收就不会多想。但其实密州虽然丰收了,可要养活这么多人口还是远远不够的。军队每年都在扩招,难民每年都在增多,前者就是完全的不事生产了,后者在一开始根本不可能养活得了自己。此外还有日渐增多的官员、先生。密州之所以能有今天,更多的是依靠外力。 从第二年开始,曹明的商队都能从外面的海岛上拉来大批粮食,这些粮食不仅能填充密州的空缺,还能送到内地,然后换来各种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这些东西,有的再流传到江南,而有的则会流到海外,然后各地的特产财富会再一次聚集到密州。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流转中,密州一次次的富了起来。 “大郎是害怕海外有变?”赵方毅皱着眉,海外商场上是曹明,军队上则是石守信,曹明不好说,石守信的忠诚应该是不避怀疑的,虽然他对他总是有些忌惮,却是因为别的事情。 “这只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则是我们现在根基还很薄弱。”刘灿的手指在桌上敲着,“根基薄弱也就罢了,偏偏我们表现的还一片兴旺,这也就给很多人一个错觉。这就像是米还没蒸熟呢,已经有很多人准备下手吃了。” “……所以大郎是想通过这个事给其他人一些警告?”赵方毅想到最近州府发生的一些事情,虽不大,但的确都有些不太好的苗头了,沉吟了片刻也就点了点头,“若如此,倒也是时候敲打一番了,只是还望大郎注意分寸,其实我觉得这事让赵进去做也许更合适,赵二郎,却是多了些戾气。” “那就趁这个机会磨练磨练他吧。” 赵方毅有些疑惑,正要询问,刘灿又道:“这件事也就罢了,还有一件事我正要与先生商议。” “什么?” “宗教。早先大家一门心思奔着生存,这有没有宗教都无关紧要,现在大家的日子好了,就想信点什么。这次那德云是正好有错,被咱们抓住了,若不是咱们还真不好动他,而要让他发展起来,却是不好收拾了。与其将来再出现这样的事,不如咱们就扶持一个,以后也会有各种便宜。” 赵方毅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不由得怔住了,刘灿道:“怎么,先生觉得不妥?” “也不是……”赵方毅不知道要怎么说,虽然他对现在的佛教是挺反感的,虽然他一直信奉的是敬鬼神而远之,可对这些心中还是忌惮的。而刘灿这口气表情,却是没有丝毫的忌讳!神佛之事与她仿佛就是一个工具? 好吧,在很多时候神佛的确是当权者的工具,可…… “先生多虑了,对神佛我自然是敬畏的,只是对宗教却不尽然。先生请想,无论佛道都说世间之物皆可舍弃,那又何来教宗门派?不过是后来者为了私欲而创造的罢了。这其中若引导的好了,自可教化民生,反之,却是祸害了。佛道两家,先生觉得哪一门更适合咱们?” 第173章 第十四章饺子(五) 赵方毅完全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一问就被她问懵了,怔了片刻才道:“此事事关重大,容我想想。” 刘灿笑着点头:“先生也不用太有压力,不过就是选一信仰罢了。” 赵方毅摇摇头:“这一点大郎就错了,事关信仰就从没有简单的。佛道两门虽然皆可选,可是却与国策有关,在大郎这里也许还不明显,一两代后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此事一定要慎之重之。不知大郎可与节度商量过吗?” “这倒还没有。”刘灿想了想,“真有先生说的那么严重?” 刘灿知道信仰的威力是巨大的,不说别的,在现代看到那么多为了所谓的宗教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就能理解。但要说影响国策,她却不是太信了。她并没有想过把某一个宗教扶持为国教——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而是既然人们都需要信仰,那就在官方的控制下允许一个信仰出现。教宗可以是德高望重的宗教人士,可以对自己所信奉的神佛虔诚舍身,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绝对的懂事,知道什么事是能做的,知道什么事是忌讳。 甚至在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刘灿已经想过几种手段制约了。那种绝对没有瑕疵的她没有办法,但大多数人还是有毛病有问题有爱好有破绽的,而只要有,她就相信能攻克,真没有怎么办?他身边总有人有的!再不行,还不能制造吗? 赵方毅看着刘灿笑了笑,那笑容很有点喜悦的味道,刘灿被笑的莫名其妙:“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又能在大郎面前找到脸面了。” 刘灿一呆,赵方毅哈的一声笑的更大声了。 “先生!好吧,能逗先生一乐,也是我的荣幸了。” “大郎你这就不对了,在这里你应该同二娘子学学,跺跺脚,然后……”说到这里赵方毅自己就说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又板正了脸,刘灿心下安乐,却不说话,只是嘴唇微微的勾着看着他。 “宗教,是精神。黄老之学如此,佛学同样如此。我知道大郎应该没有想过让某个宗教做大,可一旦放开这个口子,就不好再堵了,先朝鼎盛时,满朝文武皆信黄老,女子以道袍游历街道,其风俗教化如何?而再先朝,从文帝就信奉佛教,下传到二代更甚。在文帝时尚有限制,有健康佛教式微一说,而在二代,就开了禁止,他在大业元年为文帝造西禅定寺,又在高阳造隆圣寺,在并州造弘善寺,在扬州造慧日道场,在长安造清禅、日严、香台等寺,又舍九宫为九寺,并在泰陵、庄陵二处造寺……此外还有僧尼等多种措施。”说到这里,赵方毅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刘灿,“大郎是用箭高手,应该知道,这箭在最初可能只有一点偏差,到了最后却不知道要偏到什么地方了。” 刘灿沉吟了片刻,点点头:“先生说的是,此事,的确是我疏忽了。” 其实这事倒不是她疏忽,而是从骨子里她的思维观念都还来自于现代,比如在现代,一般人就算信上什么也很难痴迷,再年轻一些的,甚至有可能今天信这个明天信那个。对于现代人来说,可以填充精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就比如早先宣扬的某主意,从某个方面说,那可真是举国之力打造的宗教,普及程度绝对没得挑,但信仰程度嘛……那真是呵呵了。 就算她知道古代和现代不同,但下意识里还是没太当回事。总之,要影响少部分人也许有可能,要说影响全国她是不认为的。不过此时被赵方毅一说,就知道自己早先想的太简单了:“既如此,那先生觉得哪一个更合适呢?” “此事要深思,我一时还不好回答。” 既然他这么说了,刘灿自然不再多问,只是心中却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两人又说了一点儿别的事,赵方毅就告辞了,刘灿本想留他一起吃饭,但见自己的随从霍磊在二门那儿挤眉弄眼也就没有再多嘴。待赵方毅走后,她把霍磊招了进来:“何事?” “二郎君来了。”霍磊的脸色有些发苦,刘灿眉头一皱,“阿静?她怎么来了?算了,叫她过来吧。” “阿兄!”不过片刻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就走了进来,也只能用少年来形容,只见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短打,和普通的百姓不一样,她这身短打用的是厚实的密州布,料子有这个时代少有的挺括,而且更贴身,而外面他则罩了一件大红披风,随着走动如同一道惊鸿。 “阿兄!”她有叫了一声。 刘灿叹了口气:“阿静。” “阿兄这是什么样子,好像不想要见到我似的。”刘静有些不满,微微嘟着一点嘴,于是那个少年的感觉就减弱了一些,变的柔和了。现在的刘静和几年前已经大不一样,她的眉目基本舒展开了,比起刘灿的雌雄莫辩,她其实是更偏向女性的,但她脸上的那道疤却显得越加狰狞了,于是当她做男装打扮的时候也并不令人生疑,不知情的人还会觉得幸亏她是个男子。 “你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 “阿兄还问我呢,还不是阿兄的事!” “我?” “是啊,阿兄让那赵匡胤到麦芽县,那真是好大的威风,连我在福祥县都听说了。” “有人求情求到你那里了?” “哪个又去理会他们。”刘静冷哼了一声,“不过阿兄,这样出风头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交由我来做,我保证一定比赵匡胤做的更快更好,哪像他,也这些天了,也没能查出什么。阿兄,让我去吧。” 她说着期了上来,刘灿却是脸色一变:“混账!” “阿兄?” “你以为出去做事就是做游戏吗?而且你这是做什么?是找我要官吗?若官是这么容易做的,又要我密州的规矩法令做什么?” “阿兄,我、我不是找你要官,我还要当什么官啊,我就是觉得那姓……那赵队长做事拖沓,想帮你。” “你去福祥县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刘静低着头不说话,刘灿冷笑了一声:“当时你也说要帮我,一去你就毁了一船盐,罚的积分到现在还没还完吧?” “那是第一次去我没有经验,现在已经不会了。”刘静小声道。 “你能是第一次,别人怎么能不是第一次?先不提赵队长做的还不错,就算他做的不好,为什么就要立刻换掉他?” 刘静说不上话了,刘灿又道:“还有,你这次到底是为什么回来的?若只是因为赵队长,那就到大先生那里领罚吧。” “阿兄真是对我越来越严厉了,好啦,我是来交差的啦。今年福祥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完成了?”刘灿微微有些惊讶,福祥县说是一个县,其实和正常县不太一样,它临着海边,主产就是食盐,这其实也是密州的一大经济支柱。别的地方用的是老法熬盐,而他们这里用的则是晒盐,早先为此真是没少费力气,只是为了那些盐田,下等民就直接累死了几十个。不过回报也是丰厚的,这种丰厚能振兴密州,也能令人红眼。所以最开始是白钱带兵守在那里的,不过后来随着密州的触角往外伸展,白钱也不能光守在那里了,刘静就自告奋勇的要过去。对此,刘家上下在一开始都是不同意了,就是刘灿也不是太赞同,刘静的性格总有些跳脱,而盐场又事关重大,不仅不能让人把盐抢了去,更重要的是这方法不能泄露了。 不过刘静还是说服了她:“还有谁比我更稳妥呢?” 这里的稳妥并不是指性格,而是指忠诚。 的确无人能比,而盐场最关键的也就是忠诚,否则为何当初去守的是白钱而不是赵弘殷?就算后者现在也融进了刘家,和白钱相比总是错了一些。 所以几经考虑,刘灿到底点了头,当然,去的不只有刘灿,还有石小小宣永奇等几个和刘家息息相关的演武场子弟,此外还有王教官。这些人忠诚都没的说,而且性格稳重,特别是王教官,也算是少有的能让刘静忌惮的了。 而盐场每年都有任务,虽然晒盐法又快又好,可刘家的需求量也大,并不只是密州,更关键的是内陆的销售。要说现在年底了,的确是快该完成任务了,但前两年白钱回来的时候都是到小年了,今年刘静却是比他先回来!不过刘灿却没有多少欣喜,反而皱了下眉:“是怎么完成的?” “阿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刘静也有些恼了,“我说那赵匡胤你不高兴,好吧,算我错了,我说完成任务你为什么也不高兴?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哭意,很是委屈。刘灿一个头两个大,不过依然板着脸:“我问你话呢,你先好好回答。” “我回答了,阿兄也回答我一个,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厌烦我了?” “你胡说什么?” “就是!否则阿兄怎么会这么对我?过去、过去阿兄可不是这样的。” 刘灿张张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算我错了,口气不对,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虽然准备新加盐场了,可还没有完工,你是怎么把任务完成的?” 第174章 第十五章饺子(六) 刘静回来的时候是带着些许得意的,毕竟白钱没有做到的事她做到了,但看着刘灿微微眯起的眼,不知怎么她就有些心虚,“阿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没有,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要完成任务,那就要每日增加产量,这产量你是怎么提加的?虽说晒盐也是靠天吃饭,但也不应该能快半个月的。上个季度,你那边的产量还完全正常。” “这几个月的天都很好。”刘静的声音越发低了。 “嗯。” “我、我让他们多干了一些。” “还有呢?”刘灿不为所动,继续问。现在的工量已经是把工人压榨到了极致,每天六个时辰的高强度劳作,就算刘静再逼,在不把事情闹大的基础上也榨不出多少油了。 “我、我让石小小他们也做了……” “你说什么?” “我让石小小他们也跟着做了些,反正他们也没别的事,那为什么不能帮着做一下?还是有积分的,他们也同意了!” “你混账!”她话音刚落,刘灿就抬起了手,不过看到脸上的疤痕,还是没能打下来,“他们同意了你就让他们做?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吗?每个人身上都花了多少心血?带出去就是让他们去做盐工的?” “可是本来也没别的事啊。” 刘灿瞪着她,见她有些害怕还强自撑着的表情,最终闭上了眼,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滚出去!” “阿兄……” “滚!” 刘静还想说什么,最终一甩头跑了出来。她走后刘灿才睁开眼,握了握拳,最后气恼的踢了一下旁边的条几,震得上面的册子都掉在了地上,她也没有去捡,大声叫起了霍磊,后者立刻奔了过来:“大郎?” “通知白勇,盐场提前放假了,让他们做好准备,另外,叫王森来见我!” “是。”听出她话音不对,霍磊也不敢多言,低头走了出来,眼角瞥到地上的书册,微微有些惊讶,他跟在刘灿身边已经三年了,眼看着这位大郎君越来越沉稳,近些年真是少有感情波动,就算有也是淡若清风,连大先生在她面前也慢慢变得不一样了,只是每每遇到二郎君就…… 他暗暗的摇了下头,然后出去叫人把刘灿的吩咐传了出去,很快,王森就过来了,早先他是一个小胖子,而现在……他成了一个大胖子,他和大多数人一样,离开演武场后依然做着训练,但那点训练真阻挡不了他发胖的速度。他一见霍磊就笑了起来:“磊子,今天看起来又精神了,哥哥一见你就觉得心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王哥说笑了。”霍磊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道,王森凑上去,压低了声音,“大郎君今日心情怎么样?” 霍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王森戳了他一下:“自家兄弟,就透露一下呗。” “王哥还不知道吗?” “啊?” “二郎君回来了。” “……这帮兔崽子们!”王森咬牙切齿,正要再问,已来到了刘灿的院前,霍磊弯弯腰就退到了一边,却是让王森没办法了。他抹了一把脸,又长吸了口气,然后抱着大无畏的走了进来,不过还没走进门,他的腰就弯了下来,声音更是带着一种甜腻,“教官怎么今天想起叫我来呢,我说今早我那屋顶为什么有喜鹊叫呢,原来有这档子喜事呢!” 刘灿横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王森嘿嘿的笑着,却是越发谄媚了,刘灿抬了下眼皮:“你那裆里的东西要是不想要了,我不介意把阿草叫进来。” 饶是王森这些年已经脸黑皮厚,听了这话也觉得脖子后面直冒冷气,当下也不敢多言,表情却是正经了不少。 “刘静回来了,你可知道?” “刚才听磊子说了。” “听磊子说的?” 王森冷汗直冒,刘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坐到软榻上:“正堂的日子好过吧?” 王森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刘灿又道:“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啊?” 王森眨了眨眼,见刘灿不准备换个话题,小心翼翼的道:“回教官,这不是天冷了嘛,堂里就包了些羊肉角儿,然后切了些菘菜,用麻油拌了,说起来还是从演武场里学去的。” “嗯,你吃了几个?”这里的角儿就是后世的饺子,有的地方叫角儿,有的地方则还叫馄饨,不过不管叫什么,却基本和后世的饺子一样了,也是煮熟了盛在盘子里单个吃。 “四……六……”说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王森一咬牙,“二百个!” 饶是刘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他报出这个数字也有些黑线,现在的角儿是要比后世的小的,但两百个……就算是两百张皮塞到肚里也是好大一坨了,王森胖成这样还真没辜负这些东西。心中这么想着,不过面上还是没露,依然淡淡的道:“好吃吗?” 王森点点头。 “所以就把你吃成了这个样?你自己说说你现在走出去,有几个相信你是从演武场出来的?是,正堂不要求你能骑多块的马,射多强的弓,但我要你给我交的消息你都交到了什么地方?都交到了饺子里吗?” 王森缩着脖子不敢答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教官,饺子是什么?” …… ………… “盐场提前完工我为什么不知道?刘静是什么离开福祥县的?王森,正堂的工作你若做不好,大可以换个地方,你不是说能见着我是喜事吗?不若以后就同霍磊一样常跟着我?” 王森顿时忘了饺子是什么,一张嘴哆嗦了片刻才道:“教官放心,我回去一定严查,再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想是正堂的那帮小子,因是念着二郎君这才没太在意,以后这样的事必不会再犯!” 刘灿看着他没有答话,王森汗出如浆。跟在刘灿身边是不是美事?是。天天在上峰面前晃悠,不说别的总会有几分香火情,霍磊之前跟在刘灿身边的石守信,现在已经独领一军,全权负责海上事务了,是他们这一波中混的最好的。霍磊本是四一届的,比他们差了三届,要在外面见了他们那是必要低上两个头的,可在这里却要他主动去讨近乎,不说是他,就是赵匡胤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可这美差王森自忖是当不来的,不说别的,只要刘灿看他一眼,他就要少吃多少好东西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刘灿终于开口了,他连忙道:“我来的时候是刚过到未初,现在最多也就未正过一点。” “好,明天未正的时候我要见到你的报告,否则,你就可以给霍磊换换了。” 王森连连点头,肥胖的大脑袋愣是被他点的像小鸡叨米,刘灿一直让他点了二十多下才道:“下去吧。” 王森不敢停留,行了个礼就缩着身体溜了出去,走到门边的时候,耳边则又传来刘灿漫不经心的声音:“你那身肉也该减减了。” 他微微一僵,当下跑的更快了,路过霍磊的时候拉着他的手狠狠的摇了摇:“兄弟,你一定要坚守住啊!” 霍磊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发问,他这边已是马不停蹄的蹿了出去,而屋里的刘灿,则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密州好吗?人人都觉得密州变的很好,都觉得这里是人间天堂,却不知他们现在的发展不过是因为没有外力的干扰罢了。 “要出去了吗?”她思忖着,早先的王森是绝不会如此懈怠的,就算是刘静也不会疏忽,但这一次却让她人都到了家才知道,这里面固然有正堂下面的人的问题,但王森这个负责人的态度也必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而王森会这么懈怠也很简单,因为现在密州,的确没什么大事。 “大郎,节度回来了,让您过去呢。”霍磊站在门边轻声道,刘灿回过神点了点头,那边霍磊立刻给她拿了一件黑色的狼皮大氅出来,她接过,自己穿上了。她这样的身份地位没有个随从丫鬟是很不像话的,但丫鬟她实在不敢留,只有选了个随从,早先石守信还便意些,现在对霍磊却是要处处小心。 “阿耶是在哪儿?”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应是在书房。” 刘成是不怎么识字的,不过也喜欢呆在书房里,一来公事方便,二来也避免无谓的打扰,这些年下来他房里终是留了两个人,对此刘家人都很平静的接受了,就是王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把刘灿姐弟叫过去安抚了一番,过后又重点对刘灿说了一通话,大意就是刘成现在的身份地位,后院再没有个人实在不像话了,不过她不用担心,哪怕再有孩子呢,也大不过他们几个。这些事王氏不说刘灿也清楚的,其实刘成一直在外面有人,不过早先是不往家中带罢了,现在在家里找了两个,说起来倒还方便呢。 那两个一开始的确有些想法,不过被敲打了一番后也就懂事了,平时见了刘灿几个小心翼翼不说,刘成只要在书房她们也不敢随便闯入,所以后来刘成一想躲清静,就往书房来,刘灿过去的时候刘成正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脸上闪过一道复杂之色。 第175章 第十六章熬菜(一) 在听到霍磊说刘成要见她的时候刘灿就有些诧异,因为要是无事,刘成是不会叫她过去的,这倒不是说他们父女关系不和,恰恰相反,这些年下来,他们父女之间还真是难得的和睦。这种和睦既有父女之间的亲昵,又有父子之间的欣赏,如果现在有个什么家庭和睦选的话,他们一定是能榜上有名的。 无事的时候,刘成会来找她,或者在一起用饭的时候说说话。在平时,他们一家总是保持着两三天就在一起吃顿饭的频率,这一是现在生活稳定,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另外一个则是为了哄王氏开心。虽然下了大力气保养,但王氏毕竟亏的太狠了,前年已经瘫在了床上,虽然人员照顾得力,顾郎中也下了大力气,到底一年不如一年,顾郎中私下也给他们透露了,王氏这身体将养着也许还能活个六七年,但也许就这一两年的事了,若是年年平平安安的,自然能多活一些岁数,可若是一个疏忽染了风寒,或者犯了病,也是很快的。 听了这话,刘灿和刘成只要无事,晚上就会陪着王氏吃吃饭,当然还有刘全,早先刘静没去福祥县的时候也是要参加的。王氏几乎没什么运动,其实是吃不了什么的,但看着一家子坐在一起就高兴,这两年竟都没出什么大事。所以,要只是说闲话,刘成不会专门叫她过来。就算有什么不方便让王氏等人知道的,也会来找她,让她过来一般特别是到书房,就是有事了。此时再见他脸上的神色,刘灿也就更诧异了,当下就叫了一声:“阿耶?” “你来了,坐。” 刘成指了一下旁边的软榻,刘灿坐了过去,刘成看着她,半天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有件事……要让你知道。” “嗯。” “……吴氏,有了。” “啊?”刘灿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是个喜事啊,阿耶刚才的样子还真吓了我一跳,既如此,我会吩咐阿刘,让她拨两个有经验的妈子过去。” 早先刘家的宅院是刘灿打理的,后来就交给了石守信的母亲阿刘,其实阿刘性子偏柔弱,并不太适合掌家。只是刘家真没有太适合的人选了。刘成显贵后,不是没有族人找过来,虽然有的远的都没边了,但有的还真能扯上些关系,对这些人刘成也不好不理,但一般都打发了出去,有几个合用的,也安排到了外面。 见刘成后宅空虚,也不是没有本家想伸手,但在这一点上刘灿却是相当的警惕。其实在此时,若是后宅没有当家主母,却是有亲戚本家来掌管,也不能就说那些媳妇婆子存了什么坏心,可刘灿实在不愿意养出个奶奶,虽说这奶奶的权利她随时能剥夺,但自己家里,还要受别人制约,想想就别扭。 刘静本来是最好的人选的,刘灿也存了想让她收收心的打算,可还没等她说两句,刘静就跳了起来,说什么也不干。还说自己堂堂男儿掌管后宅说出去要丢一辈子的脸了!刘灿当时真是又气又无奈,有心说她两句吧,自己也是女扮男装的,却是没有立场,最后没奈何,只有先托给阿刘了。 阿刘虽然性子柔弱,对刘家却是真的死心塌地的,刘灿早先定的规矩又严,她只要照着办也就出不了大错,而且在最初还有石守信在后面帮衬,这么做了几年也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却是可以令刘灿放心了。 刘成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作伪,眉头舒展了一些,然后犹豫了一下,才又道:“我想……提她一下。” “她有了身孕,这也是应该的。下面这个无论是女孩还是男孩总归是阿耶的骨肉,我将来的弟弟妹妹,出身太低,也的确没有面子。这样,明日找个郎中来看看,若是妥当呢,待三个月后就把这事办了阿耶看可好?” 刘成点点头:“也不用太大办,她有个妹子也在,到时候让她把那妹子一家请到府里吃一顿也就是了。” “好,阿耶放心,我会叮嘱阿刘的。” 这个心事一去,刘成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自从昨天晚上知道这个消息他就辗转反侧。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是想多有几个孩子的,最好能多有几个儿子,但是他又怕刘灿几个心中不舒服,这里面他最在意的就是也就是刘灿,这个过去缠着他学箭的小女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了一个他不可想象的高度。 是的,现在密州节度是他;是的,所有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大将军;这两年条件好了,甚至有人怂恿他向朝廷请旨封王,而他把自己和周遭对比一下,也的确有封王的资格了……但他心中非常清楚,若没有刘灿这个女儿,他顶了天了也就是一个指使的料,弄不好,早已没了性命。 这样的认知让他骄傲,而走到今天,又让他隐隐的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这种古怪的感觉不好清楚的描述出来,但,他不想让刘灿误会什么。所以他尴尬了一下,还是道:“无论吴氏生下的是男是女,你和阿静阿全都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的,阿耶。其实阿耶完全不必为此担心什么,我们几个都大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好好好。”刘成一连说了三个好,他搓搓手,想用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激动,可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最后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那个赵二郎在麦芽县做了什么,怎么你家赵叔叔今天找我来哭诉了?” “赵叔叔说什么?”刘灿很有趣味的开口。 刘成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问这一句,很带了些欣喜,他心下有些诧异,还是道:“他说赵二郎不堪使用,让我把他调回来,我稍微问了一下,好像那赵二郎在那边很是惹了一些非议,连带着州府的一些人也对他有了意见?” “是这样的,不过却不是他做的不好,而是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阿耶不知早先大先生找我也说了这个事呢,现在很有一些人对赵二郎有看法。” “怎么说?” “阿耶还记得早先那个和尚的事情吗?赵二郎就是去处理那个的,不过因为那个和尚,又牵连上不少人,他想调查个清楚,就有些人不太愿意了。” 刘成想了想道:“有些事过得去就行了,水至清则无鱼,倒也不用太计较。” “阿耶说的是,不过这件事还必须要计较。第一,这是我密州出的第一件和宗教有关的事情,若是就这么轻轻放过,以后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第二,我密州上下也有人是要好好敲打一番了,什么请旨封王,什么自封为王,多大个地方,几年的经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虽然知道她说的不是自己,听了这话刘成还有些讪讪的,他不禁咳嗽了一声,刘灿回过神,哑然失笑:“阿耶不要多想,我可绝对没有说你,不过要是阿耶真想封王的话就另说了。” “你啊你啊,都是你的理由。好吧,就算如此,也不见得非要赵二郎去做吧,换个老持稳重的不是更能压得住场面?” 刘灿沉默了下来,刘成诧异的看着她,他能感觉到,就在这一瞬间,刘灿的表情变了,周遭的气氛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他等了等,见刘灿没有继续解释,开口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好说的?” “倒也不是不好说,只是……”刘灿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最终抬头道,“阿耶知道,契丹人已经进了开封。” 刘成点点头,密州的普通百姓尚且不知,但对高层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一定门路的人也都知道了,他当然更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批。消息传来,还发生过一场争论,有几个带兵的当下就要求兵出密州,解救开封,他当时也有些意动,虽然这与密州的发展方针不同,但,他中原地带又什么时候轮到契丹人来当家了?那契丹皇帝还想成为中原皇帝?万万不行! 这事最后还是被刘灿压住了,当时刘灿就问了三个问题:一,石家的人是不是都死绝了;二,是密州离开封近还是太原离开封近;三,刘家是要一时的解气,还是长久的荣耀? 石家人是不是都死绝了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大晋还是有不少兵马在的,不说别的,辽东那里就实力雄厚,而论地利也比密州更占优势,但河东动了吗? 没有,起码他们收到的消息是没有,那么刘家要往前冲吗?虽然密州现在有了些底子,可要和契丹死磕,那真是赔上老底也不见得行。 “只是若真让那契丹人坐了天下……” “他们坐不住的。” “坐不住?” “坐不住。”刘灿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悠然,历史证明,契丹在最鼎盛最强大的时候也没能真正的入住中原,那位契丹中出名的帝王不仅死在了汉人的土地上,还成了历史上唯一一个被制成腊肉的皇帝。当然,因为她,历史出现了偏差,后晋好像多坚持了一年,石敬瑭好像晚死了一段时间,但历史,还是固执的在按照自己的脚步走着,所以,耶律德光还是会被制成腊肉的。 “可是又有什么新的消息,但又同赵二郎有什么关系?” 第176章 第十七章熬菜(二) 虽然跑到了密州,但刘家一直留心着中原那边的消息,除了曹明被要求搜集各种情报外,还有一个情报系统是直接由刘灿负责的,其唯一的任务,就是及时把内陆中原的大事发送过来,因为条件限制,这个及时也不能怎么新鲜,却总能保证中原大地十日内发生的大事,刘灿可以知道。所以刘成一听刘灿提到中原,第一个反应就是那边又有变化,但问过之后就知道自己问的不太对了,赵匡胤到麦芽县已经有半个多月了,真是有什么最新消息,也不该这两者有牵连。 “天福十年六月,陛下开元开运;元年正月,契丹前锋赵延寿、赵延昭引两将五万骑入寇,兵分数路陷贝州、入雁门,长驱直入。陛下率众亲征,挡契丹与门外,当时上下振奋,以为终得英主,谁知陛下转身回宫就纳了先帝的冯夫人为妃,从此对契丹也趾高气昂,再不逢迎;开运三年,契丹再次杀入,他仍外出游乐,建造宫室,终于今年四月耶律德光御驾亲征,兵锋直指开封,陛下派杜重威迎战,却不想他囤兵三十万,最后却全部投敌!” 刘灿慢慢的说着,这些都是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资料,所以此时顺嘴说来无比刘畅。刘成叹了口气,他虽说不上多么忠君爱国,到底算是大晋的臣子,而且他也的确是在石敬瑭手下显贵的:“可惜了陛下的子嗣,没想到那杜重威竟一仗未打的降了,咱们连去救个人出来的功夫都没有。” 要让他为石敬瑭尽忠,刘成是不愿的,但要让他救个人出来保留石敬瑭的血脉,他还是愿意的,可是杜重威实在是投降的太突然了,有早先那两次胜利,他们谁都没想到晋辽的这第三次大战竟是这么一个结果,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石重贵和李氏连带着后妃子嗣都被送往了契丹。 刘灿垂了下眼,别人不知道杜重威要投降,她却是十分清楚的,她也知道刘成的打算,不过却不是太赞同。从某个方面来说,她是有些敬佩石敬瑭的——此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为了自己的大业以堂堂帝王之躯受手下人拿捏,那毅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可要说到什么香火情什么忠心感恩,那就是笑话了。 石敬瑭不是汉人,她是! 石敬瑭认为只要能完成王途霸业什么都能牺牲,她不认为! 石敬瑭不知道后世的大宋是怎么样的,她知道! 当她一次次带着团游历开封内外,坐着船从包公湖延水系前行,沿岸,灯光迷离,花香若隐若现,各种民家自发的团体或唱戏或唱歌,灯光幽暗处,热情的男女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在那个时候,那个千百年前的都城在那一刻就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了,只是那个都城更大更热闹。那些地陪的讲解听多了,她忍不住会想,宋朝若是燕云十六州在手又会如何? 后世有一个理论,说北宋之所以愿意给契丹岁贡,不过是因为这点钱实在不多,宋神宗熙宁十年时的国库收入是七千多万贯,最高的时候能达到一亿六千万贯,而给契丹的岁贡是多少呢?三十万贯! 三十万相比于七千万,那真是毛毛雨,就像是一个大饭店拿出点钱给当地的地痞无赖交保险——花钱买个平安,总结下来就是,不是宋朝不打,而是没必要打。 这个借口很美丽,也令很多人接受了,但在刘灿看来这完全是一些人的自我安慰,真实的历史是,宋朝收不回来那块地! 燕云十六州,周世宗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回来,可惜天不假年;赵匡胤也许能打下来,可惜也总因为种种意外只能望而兴叹;再之后赵光义也是动过这个心思的,结果呢,被契丹人打的抱头鼠窜。再之后整个北宋重文轻武,却是再不复当年之勇了。 关于北宋的覆灭后世有很多种说法,但若燕云十六州一直在宋人自己手里的话,又会如何? 那还会不会有靖康之耻?还会不会有崖山悲壮?也许还是会有的,可若这个美丽的强大的朝代再发展个一二百年,中国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的,强大,虽然在后世宋朝被提起来就是弱宋,但这个朝代绝对当得起强大而没有之一,四大发明里有三个发明是在这里完成的;在对辽的战役中已经出现了最初形态的枪支;而这时候的人均gdp是多少呢?2280,美元!而更令人瞩目的是,宋朝是历史上少有的没有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的朝代。 后世流传甚广的宋江等人说到底也不过是祸乱一省罢了。 富有而不动乱,这不就是百姓所追求的吗?虽然宋朝的覆灭不只是因为燕云十六州,可总是原因之一。就这一点她就不可能去救石敬瑭的子嗣,何况,救回来之后要怎么处理? 若石家有一定的积累或者口碑很好,也许还能来个狭天子以令诸侯,可现在,竖不起名目还要供着,那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刘成知道她对石敬瑭很有意见,见她不接话也不再多言:“你接着说吧。” “若契丹人离开,阿耶觉得谁最有可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虽然想说自家,但这点自知之明刘成还是有的,所以想了想道:“杜重威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位置,现在也成了风云人物,好像马上就能成为第二个先帝,但我看他就算上了也坐不长,最终恐怕还是要河东那边得了天下。” 刘灿比了个大拇指:“阿耶好眼光!” 刘成摇摇头:“我经常听你同那几位先生讨论,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才真是瞎了眼呢,只是我怎么看河东那位也不见得能坐长久。” “哦?”这一次刘灿是真的有些好奇了,她自然是知道刘知远的后汉是没几年的,可刘成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你!有我刘家!”刘成一笑,“现在天下大乱,民生困苦,各路节度战做一团,那刘知远就算是三头六臂一时也解不开的。而我们,却在这里休养生息发展力量,现在不过五年我密州已算的上人间天堂,那两个五年呢?三个五年呢?那刘知远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了,又能有几年好活?而一旦他去世,就是我刘家展翅高飞之时!” “阿耶……” “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只是我没想到阿耶会这么想……” 刘成哈哈一笑:“不仅是我,你白叔叔赵叔叔哪个不是这么想的?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当年勾践还能就此灭了夫差,咱们刘家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灿儿,走到这一步就算你不想也是要想的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何况,你不是一直在做着准备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耶,只是,我和阿耶想的倒不完全一样。” “怎么不一样?”刘成有些诧异,他倒不是觉得自己的谋略布局怎么高,而是这些年看下来刘灿好像就是要走这条路,他也觉得这条路挺好,危险少发展足,以堂堂正正之师破之,那是任谁也挑不出错的,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刘灿对刘知远的收集有些不足,当然不是没有,可看起来还不如冯道,这在刘成看来有些不能理解,任那冯道再奸猾也不过一文人,真不行一刀杀了就是,完全没必要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精力。他提过一次没有作用,也就不再说了。 刘灿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在一般情况下刘成的说法是没错的,或者可以说非常正确,有这么一块地方发展力量,当然要埋头苦干,等到真正强大起来再亮起爪牙。可现在情况实在是不一样啊,是的,刘知远坐不长皇位,但他实在坐的太短了,不过半年,他的继任者也太不重用,整个后汉满打满算加在一起也不过四年! 而接棒者,就是郭威了,这是一个和五代其他帝王都不一样的人,他会注重民生注重发展,如果他能活个二三十年,刘灿还真的没那个心思一定要去玩争霸,可偏偏他也活不长,这下面的继任者则就是郭荣了! 想到郭荣,刘灿微微一叹,这又是一个英年早逝的皇帝,而他,却是比郭威更能干,后世有一个关于他的故事听起来就像神话,说是他征战的时候遇到了涝灾,满朝上下都没有办法,他到当地转悠了一圈,然后就拿出了图纸,再然后就把问题解决了…… 要是他们真的埋头发展个十年八年,那是和这位皇帝真刀真枪的干上啊,还是站在一边看他自己病死啊? “也许我可以效仿赵二,也来一个陈桥兵变。”她带了几分恶趣味的想。 “阿灿?”见她久久不言,刘成开口,刘灿抬起头,“我准备最近就让赵二带兵出去一趟,在我的计划里他是能独领一方的大将,所以,他要是一个孤臣。” 刘成怔住了,而刘灿则毫无愧疚的笑了一下,她不知道是环境造就性格还是本性难移,她也不想哪一天动手去处理赵匡胤,所以,她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在以后她还会做很多这样的事,这只是个开始。 第177章 第十八章熬菜(三) 见刘灿那么坦然那么无所谓,刘成不由得纠结了起来,他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听说阿静也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盐场那边没有问题吧?”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明天就会有结果。” 刘成点点头:“阿静你是如何打算的?她也不小了,还是与她说一门亲事,以后安生些吧。” 刘灿苦笑:“阿耶觉得她会愿意吗?” “不愿意又如何?不行就绑了她上花轿,我就不信她还能反了天去!阿灿,你一向明白,怎么对这个混球就糊涂了?她和你是不一样的,还真能当一辈子的男人?” 刘灿一脸黑线不知道怎么接话,刘成又道:“你若不愿,就让我来管。” “阿耶准备怎么管?” 刘成看了她一眼:“找个老实肯干的,不用多么有出息,关键就是性格好受的了委屈,到时候多给他一些好处,让他娶了阿静不就行了?待将来生了孩子,她再野也有限了。” 刘灿的黑线滴了下来:“阿耶,你若是这么做,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弄不好就闹出事了,还是再看看吧。” 刘成看着她,虽没有言语,目光却带了几分幽怨和痛惜,刘灿出了一身冷汗,怕自己被牵连了,连忙道:“主要照我看,阿静也许不用咱们操心。” “什么意思?” 刘灿想了想,最后还是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道:“我看阿静同张阳的关系不错。” 刘成的嘴不可避免的长大了,他瞪着眼有些哆嗦的道:“张阳?” “张阳。” “那个张阳?” “嗯。” 刘成看了看刘灿,又看了看,想说什么,到最后一拍大腿:“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两个又怎么会在一起的?这个事、这个事……张阳怎么行?他怎么能行?” 刘灿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不确定,不过我看张阳这两年倒还可以。张振待他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他对那边也不见得有什么留恋了。” 早先她对张阳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不懂事的小屁孩,放到现代就是活生生的熊孩子。但进了演武场,吃了两次排头后就服帖了不少。之后虽不能说多出挑,可还真没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嗯,也就是被刘静欺负的惨了些。 “那也不行,张阳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就是个好吃懒做蛮横耍无赖的,阿静跟了他能有什么好结果?” 这次轮到刘灿惊诧了:“阿耶,你觉得阿静会吃亏?” 刘成脸微微一红,径自道:“她毕竟是女孩子!” 刘灿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刘静吃亏?当然她不是觉得刘静就不会吃亏了,可在同张阳的相处中,刘静怎么看也不像是吃亏的那一方吧? “你既然知道了这事怎么不说说阿静?我是她阿耶,有些话不好说,你同她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灿继续远目,刚才还说要让刘静嫁人呢,现在又说要好好说说她,这就是所谓的父亲嫁女儿的感觉吧。 “正好阿静也回来了,你趁这个机会好好问问她。” 其实刘灿是觉得没什么需要问的,刘静现在也十□□了,按照现在算岁数的方法都能给她算到二十上去,这在现代也可以谈恋爱了。虽然她觉得刘静和张阳有些莫名其妙吧,但要是两人都觉得合适,也没什么。毕竟早先说到要挪地方,张阳没有迟疑的就答应了——当时是她亲自问的张阳,而在那之前并没有透露出要转移的风声,特别是演武场的环境又相对封闭,他提前收到消息的可能性不大,就更不要说早做准备了。而这几年她也一直让人留心着张阳,当然不只是张阳,还有一些来历不是太清白的都会受到一些重点关注。这些人里有的还真有些问题,有的就有些含糊不清,有的则就是完全没问题,比如这张阳,恐怕他最大的苦恼,就是被刘静盯上吧! 刘灿想的不错,此时,张阳所有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不不,他一定是眼花了,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他的幻觉,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到最后还狠心的拧了自己一把,强烈的疼痛令他差点没叫出来,而眼前的人还没有消失! “你大腿痒?” “啊?” “要不要我帮你疏散疏散?”刘静说着就要上前,张阳立刻一个跃步跳出了三尺远,“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你做什么?” “说,你是谁,要不老实交代我就叫人了!我告诉你,这可是骑兵队,我只要一嗓子喊出来立刻就会围上来一大群人,到时候你就是插翅也难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你到底在说什么?”刘静歪了下头。她心中郁闷,哪还耐烦去看王氏——大母见了她,一定又要唠叨她男装的事,所以从刘灿那里出来她就直接跑了出来,倒没想过就要找张阳,不过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边,然后就想着过来找找张阳了。 刘静过去是非常厌恶张阳的,不过接触了两次后,每次都把他收拾一通,气就顺了,再之后反而生出点恶趣味,每次心情不好,就要找他来闹一通。张阳一开始那真是心高气傲,满身傲骨,在最初的时候还想着要找刘静报仇,可他打打不过……非常可悲,张阳还真的打不过刘静,箭术是不用说了,刘静那是刘灿手把手交出来的,她在这上面也用心,现在整个密州,她也是绝对能排的上前五的;骑术……刘静的马比他好;至于说身手……刘静也比他灵巧! 好吧,打不过总能骂吧,刘静的嘴皮子是没他灵活,可人家不和他骂啊,一旦恼了直接抓着他打一通,任他再叫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都没用。倒也打的不是多重,可总要他好几天难受。 那段时间张阳这日子过的啊……说出来都是泪,可真正令他崩溃的是,知道刘静是刘静! 这话有些绕,但在过去,出现在他面前的刘静是——那个讨厌的小孩,那个小魔鬼!而刘静呢,是某个他可能大概也许要娶的人,对于刘静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早先他拧自己的耳朵时手劲怪大,然后呢,就应该是某个比较含蓄内敛的姑娘了。虽然刘静小时候就不内敛不含蓄,可姑娘家小时候能和大了一样吗? 当然也许刘家不愿把这姑娘嫁他,不过那也是双方父母的事了。直到有一天,他的直属学长钟辉听说了他的事,表示要为他出头:“就算是学长,也不能这么欺负人,演武场自然有演武场的规矩,你告诉我是哪一个,我向教导处汇报。” “这个,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要是说你们有什么仇怨也就罢了,这明明就是她欺负你。” “可我看那人像是有些背景的。” 钟辉当时一阵冷笑:“我演武场,就不怕有背景的!好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要是还想这么受他欺负那就不说,要是还有点囊器,就站出来指认他!” 张阳犹豫了一下,觉得靠自己是真解决不了了,而这演武场眼瞅着还要再待个几年,难道要受个几年的打?这么一想他就不由得后背发冷,饶是他觉得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男人的事就该自己解决,但预想中的那个场景也真的是太悲惨了点!更关键的是他看不到自己的希望。那混蛋现在还小就比他厉害,再长几年那还了得?当然再过几年他也会长大,但他很清楚他的变化绝对不会有那个小混蛋的大!所以这虽然有点不符合自己的英雄作风,最后他一咬牙还是认了,指证!指证!指证! 让她被扣积分让她被惩罚!看她还再欺负他! 于是那一天他带着钟辉守在了刘静经常出现的地方,等了好长时间才把刘静等到,但早先义愤填膺信誓旦旦的钟辉根本就没跳起来,他想说话还被他捂住了嘴。 “你说天天欺负你的就是这个?” “是啊,怎么了?学长,你不是说要教训她的吗?”早先钟辉对他说的是,见到那个小混蛋他会先大义凛然的说他一通,若他愿意道歉呢,那就算了,毕竟是学长,真结了仇也不好,若他实在跋扈——他们两个绝对不会吃亏,然后就把这事告诉教导处,可这怎么一转眼,连话都说的不太对劲儿了。 “你知道她是谁吗?” 他摇摇头,虽然打过几次交道了,但他还真不知道那个小混蛋叫什么名字。 “她姓刘!” 他点点头,早先在刘家大门前遇到过,他就猜想过这人是不是刘家的什么亲戚。 “是刘家的二郎君!” “二郎君?什么二郎君?” “唉,其实也不能说是二郎君,真的说起来应该是大娘子的,不过因为她好穿男装,大家就都叫她二郎君。” “大娘子?她是大娘子?”张阳有些凌乱,他记得早先离开的时候刘家的大娘子就十多岁了,怎么这几年过去也没什么变化啊,蓦地,一个不太好的猜想出现在他脑里,他有些哆嗦的开口:“她、她叫什么名字?” 第178章 第十九章熬菜(四) 说起来一般姑娘家的名字是不会传播出来的,自家人自然会有代称——大娘子二娘子之类的,亲密的朋友也就是叫个x姐x哥,再往外的那就很少有什么称呼了,特别是少年男子,真遇上了,也就是行个礼,叫声小娘子大娘子之类的。以钟辉的身份,本来最多也只会知道刘静是大娘子的,但刘静实在是太特殊了,首先她不准别人叫她学姐,其次也不准别人叫她大娘子。在外面她是刘家的二郎君,在石小小等人面前,她就是阿静了,钟辉虽与他们不一个年级,也是听过她的名字的,因为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他也没什么犹豫,当下就道:“好像是单名一个静字。” “静?安静的静?” “应该是。” …… ………… 张阳不知道自己那一天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钟辉分的手的。他只记得自己坐在床上,一遍遍的想着那个事,她是刘静!她是刘静!她是刘静! 那个把自己打的满地找牙,蛮横无理的小混蛋小魔鬼,就是他阿耶想让他娶,也是他本来想娶的刘静! 什么叫暗无天日?什么叫日月无光?什么叫步入绝境? 在那一刻张阳同学完全领会到了,要说这事和余氏死相比那还真比不了,可他娘是就那么忽然死了,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过去了,再之后只有悲痛无奈的接受事实。可这事,那是眼瞅着自己往深渊里跳啊! 几年的演武场生涯张阳都不知道要怎么过了,要是一辈子……只是想想他都有种拿根绳去挂一挂的冲动!而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躲着刘静走了,刘静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发现就来了兴趣,围追堵截的捉住了他,好好的逼问了一番。张阳在早先对刘静是生气愤怒,然后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害怕,现在那直接就是恐惧了! 刘静是喜欢有挑战的,早先张阳总和她对着干她有兴趣,现在服软了要换在一般人身上她也就没兴趣了,可是张阳又不一样了。这是张阳啊!这是打小就偷他们鸭蛋的张阳啊!所以,虽然没有太多的成就感,每每她气不顺的时候就会来找他发泄发泄。而她越发泄张阳越崩溃,越崩溃越害怕,若照这个模式发展下去,两三年后刘静也就把他丢到一边了。但有一次,她实在是把张阳抽的太狠了,那还是在管城的时候,刘成和刘灿都断了消息,而关于外面的传言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糟,她虽然不信,可却免不了担心惧怕,终于当宫中传来石敬瑭那边也断了消息后,她也到了极点。 刘灿把这个家交给她了,她不能乱,所以她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担心害怕忧虑,哪怕是在白钱面前也不能,因为万一她的父亲和阿姐有什么,她就是刘家最能撑得住门面的,他们留下的基业,她一定要给他们守好。所以哪怕是在白钱面前,她也装作满不在乎:“阿兄妙算无双,这事她一定早就预料到了,也必定有了对应手段,我们只要做好我们要做的就是了。至于这样的消息,祸乱人心是绝对不能流传出去的,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采取什么强硬措施,阿兄早先说过,流言这种事越禁止也就越像是真的,倒不如再传入点别的消息,比如陛下已经大胜,正在凯旋的路上?” 那次的事她处理的很好,刘灿回来后也夸奖了她,但在当时她却怕的手都有点哆嗦。所以在离开众人的视线后她就找到了张阳,然后狠狠的抽了一通。 泥人还有三分性呢,平时隔上几个月被刘静收拾一通张阳也就咬着牙认了,全当替自家阿耶还那些金子了——关于这事他虽然知道的不是太详细,但也隐隐约约的知道一些。 这也是他畏惧刘静的原因之一。 可这一次刘静实在把他打的太狠了,一鞭子抽下去,连血带肉,浑身都是哆嗦的,而刘静却像是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抽了三遍。 “够了,不要再打了!” 一鞭子又抽了过来。 “我说够了!” 又一鞭子,这次他躲了过去,但火气也上来了,眼瞅着刘静又要甩鞭,他猛的扑上去把刘静按到了地上,在一般情况下他其实不太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捉住刘静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他表现都很窝囊,刘静也就没了最初的警惕,而且今天她只顾得发泄了,也没有多想,所以竟被他一击得手:“刘静,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给你说你再打我一次,我就不客气了!” 刘静本来满脸愤怒,听到他这话却皱了眉:“你知道我是谁?” 张阳在那一刻真的怔住了,从知道刘静是刘静后他就没想过要暴露这一点,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觉得要是让刘静知道了他知道,一定不太妙,不过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刘家的二郎君嘛,有几个人不知道?” 他做的不屑一顾,仿佛就知道这些似的,可刘静也不是好糊弄的——她都还记得张阳,张阳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真说起来当年张阳比她还大几岁呢! “你早就知道我了是不是?” …… “但你一直装着不知道。” “……演武场里有几个不知道你的?我倒霉,早先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所以这几回被你打也就认了,可我其实也没怎么着过你吧,你打几次也就罢了,犯得着这么对我吗?” 应该说张阳的应对措施还是很到位的,这么一说刘静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但张阳实在是太嫩了,在发现刘静的表情有了变化后,他的表情也不可控制的有了变化,而这点变化也没瞒过刘静。这要是刘灿立刻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而刘静到底是没什么经验,但她本能的觉得不对。虽然这点不对没什么理由,但她是从来就不需要理由的。 “你放开我吧。” “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会再冲撞你,而你也不能再来找我的麻烦。”张阳也太年轻了,所以没有觉得刘静的平静带了点不寻常的味道,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你先放开我。” “那你是答应了?” “你放不放?” 没有拿到承诺张阳有点忐忑,但一来他也不可能一直压着刘静,二来他也觉得刘静不太可能给他保证什么,所以虽然有点发虚,他还是松了手,而一旦站起来刘静就又给了他一鞭子,那一鞭抽的不是一般的狠,而且直冲他的头脸而去,虽然他躲了一下,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那一刻他真是恨不得杀了刘静,但刘静却转身就走了。 恨!痛恨! 张阳从没有像现在这么一刻恨过一个人,刘静那一鞭子不仅让他觉得痛,更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他已经胜利了!他在胜利的情况下放了刘静,而得到的却是一鞭子! 如果照着这么发展下去,张阳早晚会在某个时候给刘静狠狠的来一下,说不定连带着还会报复一下刘家。但就在他们往密州迁移的时候,刘静又救了他。 他们大部队开拔,一般人不敢惹,但总有些想沾些便宜的,而他们也要提前清理那些杂七杂八的寨子,一般这种事情都很好处理,那一次却碰上了个硬手,也是他们大意了,他差点被一个山贼捅死,就在那个时候,是刘静一脚把那山贼踢开的,为此,腿上还被划了个口子。当时刘静要是慢一些或者顾忌自身一些,他也就死了。 若没有刘静他就死了,若没有刘静他就死了…… 从那以后张阳对刘静就只有纠结了,恨是恨不起来了,感激却又不怎么浓烈。只想着以后离的远远的,八辈子不再往来吧,可他这么想刘静却不会这么想,腿伤养好了就跑来找他:“怎么,救命之恩你就不感谢我一下?” “……我没让你救我。” 回答她的是一把丢在面前的剑:“那你就死好了。” “……刘静,你别太过分了!” “救命之恩都不知道感谢一下,也不知道谁过分!” “……好吧,谢谢!”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说吧。” 丢下这一句刘静就走了,然后一直到密州都再没出现过,他当时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想着就这样吧,虽然这个混蛋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总救了他一命,以后他也就不和她一般计较了。可是就当他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的时候,刘静又出现了,然后就……又打了他一通! “刘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打你!” “……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那你不客气啊。” “我真不客气了啊!” “你倒是不客气啊!” …… ………… 犹豫了又犹豫,纠结了又纠结,他终于动手了,然后,刘静更兴奋了!这几年下来,他是经常挨刘静的打,虽然他也会反抗,虽然在这种练习比赛上他也有了长足进步,但,还是他挨打的面大一些,所以这几年的密州生涯,那对他来说那真是……一言难尽。 第179章 第二十章熬菜(五) 张阳是945年从演武场毕业的,毕业后就进了骑兵队,他的骑术虽比不上刘静,却要比一般人好多了,而在被刘静的磨练中,身手也算是佼佼的,所以没怎么费力就考了上来。 密州的军队绝对算是最好的工种之一,福利待遇都没的说,骑兵队又要更好些。张阳在演武场的时候身无长物,除了发的衣服用品之外,也就是用积分兑的一点零碎钱——还不多,大家都知道积分是有大用的,鲜少有拿积分兑钱的,而张阳则是没有办法。早年为让他进演武场,张振花了一大笔钱,但之后就没再理会过他,开始她那两个跟班还会在他放假的时候来找他,后来则先后被叫了回去,虽然那两人走的时候都是泪眼婆娑依依不舍,眼底却也是带了一些喜意的。 他知道,那两人跟他在管城,零用油水一点没有,吃饭租房还要自己掏钱,而他又拿不出补贴,虽说他的未来也许是光明的,这两个人也不想熬了。 不是不难过的,但这些年他也习惯了。 那两人走了,他和张家的联系就更少了,也就过年的时候回去一下,平日过节他也不去讨那个嫌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和那个家的隔阂越来越大,而往日的那些朋友,他也不是太想理会了。那些人说的是什么呢?不过是怎么在家族朋友中出风头,得了一块什么好东西,更大的,也就是说自己入了哪位贵人的眼,以后会有个好前程了! 看着那些人说的热乎,他却有一点茫然。出风头又如何?得了好东西又如何?以后有了好前程又如何?若是自身没有能力,若是自身不够强大,这些不也是水中花镜中月吗?而且,和自家兄弟斗的你死我活,这又哪里是兴旺的征兆? 演武场的教育方针就是自强不息团结奋斗,这些口号有喊出来的,也有融合到平日的训练教导中的。比如他们有一些训练是由小组完成的,更有一些训练是由班级对抗的,然后还有上级学长带下级学弟的……总之横向竖向都有交叉,所以他们会有竞争,可并不会敌视,真遇上了事情也会一致对外。 平日里一个宿舍的,一个班级的会不会有矛盾?也会有,可大多都是光明正大的解决,两人真发生了问题,就到台上斗一场,过后就算互不说话呢,也不会暗地里下刀子——因为那是要受所有人鄙视的。 “我演武场出来的,都要是堂堂正正的英雄,无论男女,走出来都是要人夸赞的,有本事自己打出一番天下,那种用小手段的,永远成不了气候!”这是钟辉曾对他说过的,说这一句的时候他昂首挺胸,甚是骄傲,“我告诉你,你以后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尽管来找我,我解决不了,还有学长,学长也解决不了,还有学长的学长,真是咱们不能自己解决的,也还有教导处,有教官,总之,绝不会让你吃亏了就是。但你要是下黑手,不用别人,要我知道了也饶不了你!” 钟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每次都能得到详细耐心的解答,而要是他也不懂呢,就会带着他去问别人。可以说除了刘静的事情外,钟辉真没有把他放那儿过,而就是刘静那里,他过后也陪着他一起去了教导处,然后刘灿还专门和他见了面。他当时已经知道,那个在演武场神人似的存在的大郎君应该就是早先做饭很好吃的刘家大娘子了,可是当她一身骑服坐在那里微笑的给她泡茶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她和那个和蔼而又严厉的大姐姐联系在一起,他低眉顺眼,两手放在腿上,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心中比面对张振的时候还要有些胆怯。 “很多人都不喜欢清茶,但我却很喜欢,你尝尝看。”虽然态度和蔼的让他坐了,刘灿却只是专心泡茶,一直到泡好了,才再次开口,“若不喜欢也不用勉强。” “啊?啊……嗯。”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没有没有……”他连忙说,而且在那一刻真不觉得被刘静欺负算什么事了。 “这个事是阿静的错,我会告诉她以后不会再让她打扰你。你以后有事也自管来找我。” 他知道这是补偿,刘灿虽没拿出什么实际东西,但这句话却比给他些金银积分更有用。而那之后刘静果然有一段时间没再来找他,他顺利的从演武场毕了业,顺利的分到了三个中等民和十亩地,还顺利的得到了一块地基。真的来说,这些东西对张家的大郎君都不算什么,但看着自己的地基,看着自己的土地,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他没有家人帮着打理,就和其他人一样交给了演武场的托管处。至于那地基就先放着了,没办法他没有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积分也被他换了一匹马,只有再重新积攒。不过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围着自己的地基转转,想象着盖个什么样子的房子。其实那房子要盖的话是要统一样式的,他因为是入学比较早的,这房子就在镇子上,而这镇子上的就是统一的两层小楼,然后附带一个小院子。这是没办法改的,不过院子里面种什么,房屋怎么安排却是自家说了算的。 张阳就合计着在院子里种上两棵梅树,再种点兰花,他见人家种过,养的很好,虽说娇嫩了些,可看起来就高兴。鸡鸭他是不准备养的,省的弄脏了院子,反正他挣得不少,也不用补贴家用,将来就算有几个孩子也养得起。 这个时候张阳已经完全没有想过娶刘静这回事了,他寻思着就娶一个密州姑娘,最好也是演武场出来的。虽然他们私下里议论,都说演武场出来的女孩太凶悍了些,可他觉得还是演武场出来的好,起码他们能说到一起,那种娇娇弱弱的他是不喜欢的,真遇上个什么事,跑都跑不了…… 他想的很好,然后在一次外出行动时遇上了刘静!那是一次扫荡山贼的行动,行动完成的很好,他们一连扫荡了两个贼窝,不仅抓了六百多个山贼,还救了二三百人,这些人里还有一百多个要跟着他们走的。 他们外出行动的成果一向不仅要看抓了多少山贼,还看带回多少难民。这次收获不错,积分是不少的,大家都挺高兴。刘静却找到了他:“咱们比一场吧。” “……不比。” “我向你挑战。” “不比。” “我用积分向你挑战。”刘静的笑非常邪恶,“你不比也要比!” 张阳无语望苍天,他们演武场是有过节就比上一场,赢了什么都好说,输了就要自己认。但这事不能强迫,人家不想给你比,你也不能强按着来是不是,可要拿积分出来就不一样,因为最低要拿五百积分,而哪怕是赢了也要给对方二百五! 那一次他们打的筋疲力竭,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了,就算技巧不如刘静,这些年的训练加磨砺也锻炼出了不少,而且因为憋着一股气,虽落了下风,可也坚持了下来。当他们都累的站都站不住的时候,他问刘静:“二郎君,你到底是看我什么不顺眼啊!” …… “你总找我麻烦也要给我个理由吧,就算我过去有什么对不住你的,我在这里向你道个歉可以吧。”经历不一样了,想法也会改变,过去他觉得道歉是不可能的,他明明没错,凭什么道歉?可现在他已经不会这么想了,如果能解决掉一件麻烦,道歉也没什么。何况认真说来张家也的确对不住刘家,不说别的,当年在那么困难的时候,刘家,也给了他们吃食…… 有些事早先他不在意,过后想来却已经很能明白了。 “你向我道歉?”刘静有些惊奇,他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向你道歉。” “……好吧,我接受。”刘静点点头,就站起来走了,看着她的背影,他莫名的还有点失落,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非常莫名其妙,可那种一直以来都存在的东西突然消失的感觉还真不太好,可是没过两个月,刘静又出现了,然后,把他打了一顿。 “你不是说原谅我了?” “是啊,可我没说不找你切磋啊?” “切磋?” “切磋,你要不愿意,我找你挑战也成。” ……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那个二层小楼也盖好了,梅树也种上了,还吃上了自己田里新出的大米,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有着各种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刘静。她总是每过两三个月出现一次,然后和他打上一架,只除了这一次。一年之后再出现的刘静比过去黑了瘦了样子却是更凶猛了。 “陪我打架!” “不!” “我出积分。” “我也出积分!”唯一破除积分挑战的就是出积分抵消,那是两败的局面,张阳这两年也攒了点积分,这时候也能硬气的喊出来了。 “你是男人不是,有点出息好不好?” 张阳很想大吼一声你是不是女人!不过他也知道这吼出去就失控了,虽然他可以找刘灿,可刘灿也不能天天看着这个妹妹啊。他看了刘静一眼,见她满脸气鼓鼓的想是在哪里受了气,灵机一动:“这样吧,我请你喝酒,一醉解千愁,咱们大醉一场,不醉不归!” 第180章 第二十一章熬菜(六) 刘静很少喝酒,当然逢年过节家族聚会她也会喝点,可就算她跟着刘灿混到男人那一堆里,也就是喝个一两杯。刘灿自己虽然也会喝上几杯,可只是浅酌,当然也不会让她多饮。至于在外面……刘家二郎君那当真是声威赫赫,谁敢管她? 其实认真说来刘静真做过什么恶事吗?倒还真不是太能找的出来。不说调戏妇女逼良为娼这种衙内的经典事她没做过……当然她也不太可能去做,就是一般的欺负弱小啦欺压百姓了也没有过,唯一说被她欺压的可能也就是张阳了。可大家都知道,刘家的二郎君或者大娘子不好惹,不说别的,就是她对山贼的样子……啧啧,用街头流传的话来说就是都要可怜一把那个山贼了! 有多人可以证明,刘家二郎君不仅对活着的山贼的心狠手辣,对死了的山贼也毫不留情,真有人见过她戮尸啊!!这样的人,一般的人远着还来不及,更不要说去凑近乎了。当然,也不是没有那想走个近路,拼个富贵的,可刘静又是个女子!这要走的太近了,难道还真要娶了她?不说她那性格,就是她脸上那一道疤也足够很多人打退堂鼓了。当然为了拼富贵命都可以不要,一道疤算什么?可就算是某个人突破了种种心理障碍,那也要看刘静自己愿不愿,刘家允许不允许了。 事实上,刘静只有几个能勉强说的上话的同学,朋友都几乎没有,更不要说一起喝酒了。所以一听张阳说喝酒,她就是一怔:“喝什么酒?” “你想喝什么酒就喝什么酒,就算是演武场出产的国宾酒也可以!”张阳说的很是大气,“包你喝醉。” “上哪儿喝?” “这个……你就跟我走吧。” 刘静狐疑的看着他,她知道他对张阳说不上好,好吧,还有点苛刻了,这小子让她跟着他走,莫不是有什么歹念? “怎么,你不敢?要是不敢就回去吧,以后也别来打扰我了。” 刘静冷哼了一声:“我不敢?还要看看你的胆子呢!不过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不好可不行!” “保准让你满意。”张阳嘴里这么说着,却微微的有些发愁。他本来想把刘静带到一个他们常去的铺子的。那铺子条件不错,他们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到那里聚一聚,平时有个什么事的话大多也会选到那里,可让刘静这么一说,他又有些拿不准了。他们骑兵队是高收入不错,那个地方也算是比较好的铺子,但刘静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那地方她会满意?她要不满意在那地方闹起来…… “你走不走啊?”见他不动,刘静催促道,“你要是不走那就开打吧。” “走走,我去交代一声。” 他们现在没什么任务,他又是个小组长,和队长交代一声也就可以离开了。他那队长也知道他和刘静的恩怨,当下非常同情:“这一位怎么又回来了?”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 “要不还是在这队里比吧,有个什么,弟兄们也能帮你一把。” “不用了,她倒也不会太过分。”这么一想,他觉得还真不能把刘静带到那个铺子了,否则传出去实在不太好听。 他队长以为他是怕丢面子,当下道:“既然这样,这两天没什么事你不用再来了,过几天弟兄们在一起聚聚。” 这话提醒了张阳,他眼前一亮,那个铺子不行,但还有个铺子啊,保准是刘静没去过的,而且那地方骑兵队的也不常去,隐蔽性也不错,这么一想他也来了劲儿,倒令他的队长有些嘀咕,过去每次面对刘静张阳都愁眉苦脸的,怎么这次反而兴高采烈了起来,难道是真被打上瘾了,这停了一年再面对,有了被打的熟悉感了? 不说刘静被张阳拉去喝酒,那边刘成发现刘静蹿了出去,立刻恼了:“哪有一回来就往外跑的?阿灿,她这毛病再不改,我可找你的事!” 刘灿苦笑,旁边的王氏不愿意了,瞪眼道:“又管阿灿什么事?你是做阿耶的都管不了,阿灿哪里能管得了?有本事你去管啊!” 刘成只有陪着笑,道:“阿娘,我不是怪阿灿,只是这阿静太不像话了,不说别的,怎么也要先过来给您请个安啊。” 王氏冷哼了一声:“别拿这话来敷衍,我可没怪她。孩子为什么一回来就走,还不是被你给训怕了?你说说你,外面有多少人不能吵,家里又不是没有你的人,何苦难为她个姑娘家?” 刘成无可奈何,只有求救的看向刘灿,刘灿一笑:“大母也别怪阿耶了,他也是关心阿静,这次阿静也真是过分,待回来我一定好好说说她。大母晚上想用点什么?” 王氏听她这么说,也不再找刘成的事了,只是对吃什么却没有多少兴趣:“我这天天不动,晚上还吃什么?你们吃就好了。” 刘灿看向旁边的阿段,后者已经在王氏身边呆了几年了,立刻道:“老夫人中午只是用了些鸡蛋汤,夹了两块豆腐,连半小碗米饭都没能吃到。大郎,节度,这两日老夫人的胃口都不是太好呢。” 王氏斥道:“又要你多嘴。” 阿段跟在她身边久了,也不在乎,只是嘻嘻一笑,刘灿道:“大母这几日胃口都不是太好,不如让郎中来调理一下?” 王氏听了连连摆手:“我好的很,再不要叫什么郎中了,那个顾郎中已经来的够勤了,对了,我突然知道想吃什么了,前几日做的那个熬菜不错,不如晚上就吃那个吧。” 刘灿微微有些犹豫,王氏说的熬菜是把白菜粉条炖在一起的大锅菜,普通人家也就这么吃了,了不起了加上一点肉片,但他们家却会用上炸过的莲藕,并着小酥肉丸子一起炖,做出来的香味满鼻,极是下饭,只是这种做法好吃是好吃了,却有些油腻,刘灿不免怕王氏积了食。但王氏难得说想吃什么,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那就熬菜,不过那东西不好克化,一会儿却是要早些用了,而且吃了后大母也不能立刻睡了,却是要消消食。” “你说怎么就怎么,现在老的不中用了,都是你们小的当家。” 刘灿笑道:“大母不用慌,阿耶正有一件喜事要与大母说呢,正好吃了饭大母也高兴高兴。” 饶是刘成脸皮已经够厚,听了这话也不免微微一红,王氏狐疑的看过去:“什么事?” “这现在不能说,要一会儿再说个大母。” 王氏早先怕刘灿姐弟吃亏压着不让刘成再娶,现在却不会这么想了,她虽只在后院,也知道刘灿极是能干,若刘成真做出什么事,吃亏的还不见得是谁呢,现在她只希望自家儿子别做什么混头事,闹的家宅不宁。所以听说吴氏有了,她不免一怔,再看刘灿不似在意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然后才高兴了起来。她一生颠簸,家人大多死于战乱,虽说现在荣华富贵都不少,却总有几大恨事是摆脱不了的,其中阿张的死固然是最大的噩梦,子嗣单薄也总是她的遗憾,没想到这她都不抱希望了,刘成这边竟又有喜事,喜的她直念佛号,本想把吴氏招来,想想也就罢了,只是不免让人赏了些财物过去,又带了些话过去勉励。 刘家这边一团喜气,赵家那边则带了几分愁云的意思。杜氏看着赵弘殷:“节度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此事是大郎君安排的,节度也不方便。” 杜氏的脸色更难看了:“再这样下去,这密州上下都要被二郎得罪光了!我听说白家那边都去找二将军了呢,你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处理和尚的事情,二郎怎么就搞的这么大?那和尚不好就杀了,那下等民不好也一起杀了,其他的有关联的罚一罚,没关联的,他问那么多做什么?不说别的,这段日子我都不敢出去与人相会了!” 赵弘殷没有说话,杜氏道:“不行你就再给二郎去封信吧,叮嘱他一下,我就说他年纪轻,需要多磨练,这不就惹出祸了!” 赵弘殷依然没有说话,杜氏急了:“你倒是说话啊,再这样下去,不光是二郎就是你也要受影响吧,二郎可是连演武场的人都没放过!” “我知道了,这事,急不得。” “早先你就这么说,说二郎现在和早先不一样了,可结果呢,这事闹的越来越大,他要是不知死活的还往密州这边这边查,以后可要如何收场啊!” 杜氏不知道,此时赵匡胤正兴奋的看着手中的报告——王辉,终于让他把这条大鱼抓住了。 在密州的官员体系中王辉并不是一个多么显眼的角色,他官职不过就是大队长,勉强来说也就是个指使,当然,若是有实权,指使也算是显赫角色了,毕竟刘成现在只是节度,能给手下分的正式官职也就是指使,比如赵弘殷,现在也还只是指使,只是又多了一个大队长的名号,可他这个指使却是没人敢轻视的,因为他手下起码有五千军马! 但王辉就不一样了,虽然他手底下有超过万人,但大多都是下等民,是的,王辉就是保卫科的总科长。 第181章 第二十二章木耳(一) 从管城开始跟着刘家的人,现在都可以用飞黄腾达来形容了。哪怕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兵,活到现在,起码也是个队长了,虽然密州的队长很规矩,不会像过去的都头还分有大都头小都头之类的,这里的队长就一百人,不会多,也不会少。一百人的都头,在外面还真不算什么,就像刘成,早先也是都头,可那日子过的叫一个苦,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一个队正,哪怕是步兵队长,也会分有三十亩地,四个中等民,不算别的,只是这两项就足够养活一家五口了。而要再加上积分钱财还有逢年过节发的东西,哪怕家里其他人都不劳作呢,那小日子也过的很不错了。 而王辉作为大队长,福利待遇更好——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还真没有太多人羡慕他,因为他那个职位,明显就是养老的。可众人也不敢小看他,很简单,他是刘家的老人。 他之所以会被分到这个岗位上,是因为他的腿伤了,而他的腿是在护送刘灿刘静的路上伤的! “大队长我们下面要如何做?”李哲两眼发亮,此时此刻他心中虽有几分胆怯,更多的却是兴奋,他身边的两个青年也是差不多的表情,相比之下站在窗户旁边的另外一个青年脸上倒带了几分担忧,赵匡胤看在眼中,开口,“秦风,你害怕吗?” 那青年回过神,吸了口气:“回队长,我不怕。” “那你觉得,我们下面要如何做?” 秦风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咬了下牙:“属下觉得……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属下觉得此事应该回禀大郎君,让大郎君来做定夺。”秦风挺着腰,目光坚定而认真。在他说先前的话时李哲等几个还有些不耐,这一段时间,他们查了一个又一个,再难缠的人在他们手里也变得听话了,再趾高气扬的到最后也要服软了。那王辉虽是老人又是大队长,他们却是不怕的,此时听他说要从长计议,就觉得他有些窝囊,但再听他说要回禀刘灿,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赵匡胤抬了下眉:“你们觉得呢?” 李哲想了想,道:“秦风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再怎么说那王辉也是有正经官职的,而且是大队长。” “张晓春,你觉得呢?” 张晓春本想点头,但听赵匡胤话音不对就看了过去,见他目光深沉,隐隐的透着一丝冷意,心下就是一怔,再联想到他最近的作为,不由得就有些了然了。顿时,他不由得纠结了起来。往上报是最稳妥的,可这显然不是赵匡胤的意思,可再坚持下去…… “报个球!”他一咬牙大声道,“叫我说,咱们就应该把这事弄利索了再说!大郎君把这事交给咱们,是让咱们再踢回去的吗?现在出了一个王辉你们就怕了,要是出个比王辉更大的,你们不要趴下来啊!” “张学长,这不是怕不怕的意思。”秦风皱着眉开口,“而是到了这个地步,咱们不好再继续了……” “我看就是怕了!什么叫没有办法再继续啊,该查查,该抓抓啊,大郎君又不是没有给咱们这个权利。你忘了大郎君早先说过的话了,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怎么他王辉就要特殊了,他还不姓刘呢!”张晓春瞪着眼,“你要怕了就退出,反正你文科好,正可以去做个文员。” 演武场出来做文员的大多是女生,男生当然也有做文员的,可基本就是武力值太低的那种,秦风文科虽好,骑射兵器也不差,又一向自负,听了这话顿时脸就歪了:“张学长,我尊敬你是学长,但你也不要太蛮不讲理了!” “怎么,你还要向我挑战吗?行啊,出积分啊。” “你、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李哲连忙上前去打圆场,秦风冷哼了一声,“哪个愿意同他吵,夏虫不可以语冰!” “秦风同学,虽然你文科好,但也不要觉得别人都不识字,我完全可以告你一个不尊敬学长,虽说咱们现在已经毕业了,可你也别忘了咱们演武场的规矩。” 秦风的脸彻底歪了,正要再说什么,赵匡胤已皱了下眉:“够了,你们这是什么样子?内讧吗?” 一句话说的张秦二人都不敢再出声,赵匡胤看了他们一会儿才又道:“秦风说的有理,但就像张晓春说的那样,大郎君把这事交给我们了,我们就要处理到底。我准备……查王辉!” …… 在后世的历史上,这件事被称作“真假和尚”事件,后世人是这么说的:“最初这只是一件小事,哪怕赵匡胤查遍了整个麦芽县,这也只是一件小事,但当他的目光转到王辉身上的时候,这件事就产生了历史效应。这是密州历史上的第一次□□,从王辉开始,整个密州官场都受到了震动,哪怕是赵匡胤的父亲也在学习班中进行了十天的学习,从刘灿以下,无不警惕。赵匡胤也终于走上了自己孤臣而又结党的道路。” 不管后世怎么说,此时当赵匡胤把苗头转向王辉的时候,整个密州都震动了。早先虽然也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也有各方面的运作,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事都有些遥远,更像是隔鞋挠痒,但当王辉都被查了的时候,却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有震惊的有不信的有愤怒的更有惧怕的。几个护卫队的老队员联合到一起,杀到了柴志坚的府邸:“那赵匡胤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查王大哥!柴队长,此事你若不为弟兄们做主,以后咱们可就没脸见人啦!” “老子们出来混的时候,他毛还没长齐呢!” “他阿耶见了咱们也要恭恭敬敬的,他算个球!” …… 此时坐在柴志坚面前的虽不能说个个都是位高权重,可也都是老资格的,在地方上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当然,无论是官职还是同刘家的亲近度,他们都无法和柴志坚相比,但他们在他面前也没有太多拘束,毕竟是一个队伍里出来的,这种感情放在哪里都说的上瓷实了。所以有拍桌子的有大叫的,有干脆就骂上的。 “柴队长,你倒是给个话啊!”见他久久不语,一人忍不住道,“该不成,你也怕了那小子吧!” 柴志坚叹了口气:“你们都先冷静一下。” “柴队长,我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已经够冷静了,要放在早先,我早就去找节度说话了。怎么,王大哥为刘家流血流汗,连条腿都废了,虽说现在得个大队长的名号,谁不知道就是让他养老呢!他养个老,看一帮下等民,还看出岔子了?还要受那么一个毛孩子的气?” 这话令众人刚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当下一个个又吵嚷了起来:“我看就是演武场那帮人出的幺蛾子!你看看他们天天整出来的事,又是弄饭呢又是弄积分呢,外面提起演武场一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好像只有从那里出来的才会打仗才能打仗!那怎么是怎么说?要没咱们,有个屁演武场!” “对,这里一定有演武场的事!” …… 在最初,刘家上下对演武场都不是太在意,哪怕演武场一天天搞大,大多数人也是呈欣然的态度。为什么不接受呢?自己万一有个意外,子弟也有人照顾。这里管吃管住还有人教导,孩子进到里面指定是有出息的!但是当一*的学员从演武场毕业,而一*的少年又进入演武场的时候,一些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还是有人觉得这是好事,可也有人有了意见,特别是早先跟随刘成厮杀出来的老弟兄在心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跟着刘成出生入死的是谁?是他们! 跟着刘成从管城到郑州的是谁?是他们! 跟着刘成从郑州到邺都的是谁?还是他们! 是他们,打下了刘家的天下,是他们创立了这片基业。是,刘成没有亏待他们,可那帮演武场出来的小子们又凭什么?不过是学习了几年,不过是出去抓了几次山贼,竟一个个也混出了 头,还有当大队长的? 这些东西他们早先积压着,就算私下议论也不敢说的太过分,毕竟那演武场是刘灿一手创立起来的,她更一直在里面担任着教官的,虽说现在她已经很少教课了,可每年新生入学她都会露面,更每个学期都会抽出时间教上那么几次。 不过这一次,王辉的事成了□□,他们全部都爆发了出来。 “我早就看出演武场的人没安好心了,刘家的基业非毁在他们手上。” “那些毛孩子有几个真的上过战场?刘家要真指望他们才完了呢!” “此事一定要严查!若不给我们个交代,怎么也过不去的!” 你一言我一语,王辉和赵匡胤竟被丢到了一边,眼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柴志坚啪的一声把刀拍在了桌子上:“哪个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就劈了他!” …… “柴……” 刷! 一人开口,但他名字还没叫出来,柴志坚就抽出了刀,那人立刻闭上了嘴,一圈人惊骇的看着他。 “老王的事我不会不管的,但你们也给我看好自己的嘴!” 第182章 第二十三章木耳(二) 王森低着头,克制着自己不要吞咽口水。 太猛了,赵老大实在是太猛了,一个下等民的假和尚竟然都能让他查到王辉王总科长的身上,这真是…… 他所统领的正堂,虽然加了一个“正”字,其实做的并不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真要说出来还有些见不得人,但他也绝对是演武场所有毕业和未毕业的学员里掌握情报最多的那个,也因此,他更明白王辉代表着什么。 下等民的总科长?别开玩笑了!当年柴志坚护送刘灿刘静去郑州的时候,王辉是副队长!若不是他伤了一条腿,现在的地位恐怕也就仅次于柴志坚了。 再往前里说,刘成做都头时,手下有他;刘成参加河东大战时,手下有他;刘成带着兵回头急救管城时,队伍里有他!这是绝对的老资格,绝对的老手下。现在赵匡胤竟然查到了他身上,这真是…… 太猛了! 王森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形容词。 太猛了! 此时刘灿也在心中这么评价着赵匡胤,她是想让赵匡胤闹腾一下的,他们马上就要进兵中原了,而密州上下却逐渐有了安逸之风,早先设立的规矩也被人有意无意的扭曲着破坏着,虽然问题都不大,可也该敲打敲打了。再加上她有意孤立赵匡胤,就把这得罪人的事交给了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匡胤能把这事查到王辉身上! “要怎么做?”她在心中思忖着,王森尚且知道王辉的地位,更何况是她了,而且看王森的报告就知道,此事,已经不仅仅是王辉的事了,简直快要变成老人和演武场之间的矛盾了……想到这里,她两眼一眯,“柴将军说完这句话,真的没有再说别的?” “应该没有吧。” 刘灿看过去,王森一个激灵,连忙道:“应该是没有的,属下的人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一直到听完有将军离开才走的。当时属下也问了他这一点,他说没有再听到柴将军说什么,只听到马将军和杜将军将军两人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刘灿点点头。她知道没有出声不见得就没有交流,他们可以比手势,这些人都是一个队伍出来的,彼此非常熟悉,有时候几个手势就能比划出很多意思,更何况……有些话也许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你的人是怎么能听到这些话的?”关于消息的来源,刘灿过去是很少过问的;一来她操不完那么多心,二来也是避免出问题。这事她既然交给王森了,那她只要确保王森没有问题就可以了。但这一次她问了,第一,这件事毕竟不是小事,往大了里说,这是密州几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政治事件;第二,此事有些蹊跷。 王森要知道有谁去找了柴志坚很容易,但还要听到里面的谈话就难了。这个时候柴志坚必定不会让任何人在房间里的,而以柴志坚的谨慎也一定会观察四周,弄不好还会开着窗户。什么内功在这里是没有的,但柴志坚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灵敏度却是要远高于普通人。那王森的人又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呢? 若王森在那帮将军里埋个棋子也就罢了,可显然,他还没能做到这一步。 “大郎放心,这消息属下起码有八成把握。” 刘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王森,后者道:“属下的这个手下是个哑巴,但他却不是聋子,但 所有人都以为是聋子,就连属下早先也这么觉得了。” 刘灿哑然,没想到竟还有这种事,王森还要再说,她抬起手摆了摆:“你只要确保他没有问题,这个消息也没有问题就可以了。” 王森正要保证,刘灿又开口了:“那么,柴将军会如何做呢?” 王森一怔,闹不清刘灿是不是在问他,等了下才小心道:“柴将军一向忠心,应该,那个,不会怎么样吧。” 刘灿没有说话。是的,柴志坚一直忠心,从过去就忠心,但,王辉就不忠心了吗?有的事,其实和忠心没有关系的。想到这里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叫来了外面的霍磊:“请大先生来一下。” …… 赵方毅进刘家很快就被众人看在了眼中,他在过去经常出入刘家,但这个时候进去,又是被叫进去的很容易就被人联想到了王辉的事情上,特别是有心人还看到了王森早先也被叫了进去。王森是做什么的一般人不知道,关注这件事的人却大多都是知道的,因此谣言立刻漫天飞了起来。 “大先生进去了,这一定是要处理赵匡胤了,这次闹的也太不像话了。” “别傻了,赵匡胤就是大郎君派出去的,要处理他一句话就可以了,还用的上大先生,这一定是要处理王科长了。” “不能吧,不是说王科长的腿就是因为大郎君伤的吗?” “嘿,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你以为这是因为王科长吗?这就是个开头,拿王科长当软柿子捏呢,捏成了他,就能捏其他人了。” …… 这只是一个猜测,却令很多人相信这不仅是一个猜测。在王辉的这件事上,他本人犯没犯错,犯了什么错被众人集体忽略了——他管的是下等民,随便能犯什么错?累死几个下等民?克扣一些钱财?这也能算个事?所以,这件事众人的焦点就在赵匡胤查了王辉。赵匡胤早先在麦芽县做的那些事就够令人厌恶了,现在,他又查了王辉! 有那发散思维强的立刻觉得他早先的作为都是为了这一刻,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调查! “再看看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众人都忐忑不安,各种想法都有,但要说就这么揭竿而起,还真没有敢打这个头的,“柴将军既然说了会给咱们个交代,那就一定不会让咱们失望的。” “对对,还有柴将军呢,而且这大先生这么进去了,很快也会有结果吧。” 众人期盼着,关注着,但让他们失望了,赵方毅进去了,进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黑透了才离开,但之后却没有任何结果。而就在第二天,赵匡胤把王辉请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当腿脚不利落的王辉一瘸一拐的上了为他准备的马车的时候,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咬紧了牙。 …… 柴志坚认真的擦着手中的刀,那是一把陌刀,刀身带着弧度,刀尖锋利,内侧挂着三个圆环。这并不是他早年用的刀,事实上就是这种陌刀也是跟着刘成从河东回来后他才有的,他还记得自己早先是多么的欣喜,他终于有一把拿得出手的武器了。可很快,那把刀就折了。再之后他有了第二把第三把,现在他手里的这一把,应该是第五把了,也是他最好的一把,但这最好的一把,其实并没有沾过多少血。 “郎君……”他的妻子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他,“郎君万万不要做傻事啊。” 柴志坚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的妻子本就怕他,此时听他语气冰冷,立刻就哭了出来:“我知道郎君忧心王大哥,可这事还没个定论,还望郎君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多想一下,大郎、大郎后年也能进演武场了啊……” 柴志坚本来面色坚毅,听了这话不由得一动。他少年失估,当兵完全就是为了混饱肚子,见多了各种死亡,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活多大,但他竟真的活了下来,然后还有了一个妻子,那是他第一个女人,现在他其实已经忘了那个女人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在成亲的第二天就给他做了一大碗面汤。 再没有那么好的面汤了,浓的、稠的,还打了鸡蛋,他吃了大半碗才想起她还没吃,可她只做了一碗,他把手里的面汤给她,她一直推让,直到他拉下脸才小口的喝了起来。他还记得她吃的时候一直偷偷的看他,那双小小的眼睛就像小老鼠…… 真的像老鼠啊,饥饿的小老鼠,带了点谨慎狡猾。那时候他想,他一定要喂饱她,一定要让她吃上很多很多的面汤。 可是她走了……应该是走了,那一场管城动乱,她跟着众人一起跑了出来,却再没能回来,他得到的最后的消息就是她好像跟着一波难民走了。 其实他知道她不是走了,一个会在新婚第二天就把家中唯一的鸡蛋让给他的女人不会就那么走了,但他宁愿相信他是走了。为了证明自己无所谓,他很快的又娶了一个妻子,这个妻子应该比早先那个好看些,起码眼睛不再像老鼠了,只是却和老鼠一样胆小,总是怕他。 这个妻子在成亲的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一个儿子,现在,也长到七岁了。 “你想让大郎进演武场吗?” 他的妻子哆嗦着不敢回话,他看了她一眼:“想不想?” 他的妻子用力的点着头,他叹了口气:“是吗?” 他的妻子此时怕的要死,但还是鼓起勇气道:“郎君,我、我知道王将军的事很难办,但咱们、咱们想个别的法子好不好?你这样、很容易、很容易……”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的妻子看着他不敢说话,柴志坚一笑:“你想多了,我不会动手的。” 第183章 第二十三章木耳(三) 是的,他不会动手的,虽然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他也生气,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刘灿问个明白,但他克制住了,他本能的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冒失,这件事后面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但还没等他想明白,过去的那帮老伙计就杀过来了,而听了他们的话他立刻惊住了一身汗。 演武场! 老人! 这、这简直就像是新旧势力开战啊!演武场的不用说了就是刘灿的嫡系,而他们这些老人却更偏向刘成,难道是刘灿终于忍不住想要提前站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更是一阵阵眩晕,这个猜测其实很有些想当然,刘家父女的感情在他看来还是不错的,但事关权利,又哪里说的清?若刘灿真是个男子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还是个女的,而且,刘成其他的女人又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这个时候什么王辉都被放在了一边,他更要想明白的是自己要怎么做。如果真的是刘成父子间闹矛盾了,他……偏向谁? 这个想法其实已经有些诛心了,他是刘成的护卫队首领,却想着要怎么选择,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是的,他是刘成的老手下,但也就因为资格老,对他更了解,他非常清楚,能把刘家、密州带往更广阔天地的只有刘灿!可是作为刘成的亲兵心腹,他又怎么能偏向刘灿?不说道义问题,就是刘灿……又会怎么看他? 所以,他既然是刘成的兵,就应该跟着刘成走,但刚才自己妻子的话又令他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有孩子,他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就在这瞬间,他就有了决断,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动手。 他的妻子有些莫名的看着他,而他,反手一刀割向自己的大腿,鲜血立刻滢了出来。 “郎君——” 他的妻子扑了上去,声音凄厉,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中就是一动,第一次觉得这个胆子像老鼠的妻子很惹人怜爱,他摸了摸她的头:“不要怕,再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练功不小心受伤了,郎中嘱咐要多休养。” 他的妻子嘴唇哆嗦的看向他,他叹了口气:“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吧。”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只剩下哭了。 而在此时,被柴志坚猜测反目的刘家父女正处在一个房间里。他们面前摆了一个小炭炉,刘灿正在给一串羊肉串上涂料。此时吃烤肉大多是一整只夹在火上烤,单独切开了也就是个羊腿或者某一大块肉,她这却是捡了后腿腿弧那儿的一块肉切成了丁,又用了东西腌制才成的,一放到火上就一股子香气。 她在这边烤着,刘成就在旁边捏着花生,神情甚是休闲,她烤好了一串忍不住道:“阿耶就不担心出岔子?” “你昨天是怎么对我说的?”刘成抬了下眼,然后就学着她的语调道,“若是这种程度的事情我都控制不了,那不如干脆就绝了早先的念想,早早全家坐船出去的好!这是你昨天说的吧,你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灿一怔,这话的确是她昨天说的,当她提出要支持赵匡胤查下去的时候刘成曾担心出乱子,毕竟查王辉不仅是查他一个人,更会被人引发到是查老人这上面,当时刘成的主张是,这事先按下来,等过一段再偷偷的把王辉查了,这查完了,也就罢了,其他人虽会有些错愕也会闹情绪,但既然和自身关系不大,应该也出不了大乱子。是她一力主张趁着这股劲一查到底的,为了表示决心,还说了那么一番话,怎么也没想到刘成今天就给她堵回来了,当下不免失笑的摇摇头。 “怎么,又没信心了,要没信心的话,现在收手还不晚。那王辉……以现有的情况来看,其实也不算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而且对咱们家也一直……” 刘灿把那串烤好的羊肉串递过去:“阿耶,开工没有回头箭。” 刘成接过来,叹了口气。 刘灿再次拿起一串肉串放在火上,鲜红的肉慢慢的变成褐色,她的眼睛也慢慢的眯了起来,那么,事情会发展到哪一地步呢? 在王辉被赵匡胤带走后,密州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里,早先在积极串联、找人托关系的都停了下来,虽然私底下免不了各种议论,但在明面上,却是没有了。刘家父女本来还等着柴志坚有什么行动——在密州他是最有条件做这件事的,结果还没怎么等呢,就等到了柴志坚的抱病条,当知道柴志坚的这个病是伤的时候,刘家父女都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刘成更是连连摇头:“老柴真是个实在人,何至于就做到这一步呢,他躲到我这里不也能落个清静?” 刘灿觉得柴志坚受伤不太像刘成猜的那样,不过也没能猜到柴志坚的真实想法——和刘成争权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的心里过,所以此时虽也觉得蹊跷,也是跟着摇了摇头。 他们是带着一种轻松的思想在想这种事了,而早先来找过柴志坚的则是愤怒、失望。他们指望着自己的领头大哥给他们一个交代,但结果呢?却是背叛! 但在失望后又是迷茫,柴志坚不出头了,他们要怎么做?他们能怎么做? “劫营……”有人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顿时就吓了众人一跳,“老杜,你疯了,劫营?那是要动兵了啊!” “动兵又怎么样?”被叫做老杜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留了一把大胡子,甚是强壮,他叫杜海,早先不过是护卫队的一个小兵,现在却是第三军的指挥使,手下也有两千步兵,“我给你们说,这事,不仅牵涉到一个面子的问题,更关系到咱们兄弟未来的出路!赵匡胤今天能查王大哥,明天就能查咱们所有人,要按他那个查法,咱们哪个能没问题?”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密州的福利是很好,一个普通的士兵还能养家,更不要说他们了。可这银钱又怎么会嫌多?当然,密州的管理是严格的,但总是有办法的。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上,这些办法甚至都不用他们自己想。 “而要是被查住了,你们觉得咱们能落了好?”见众人都被吓住了,杜海继续道,“王大哥还只是个总科长,怎么可不一样了。” “可那也不能动兵吧。”一人小声道,“要是不动兵随便也不能把咱们怎么着,我就不信那赵匡胤还敢杀了咱们,可要动了兵……”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理,有两个当下就点起了头,杜海见形式不对,连忙道:“你们以为动兵是怎么着?不过就是让节度知道咱们的态度!柴将军那边已经指望不上了,咱们再不硬气起来,那就真成软柿子了,弄不好一个个都要提前告老了!密州是什么情况大家心中都有数,要是你们觉得甘心,那现在就可以走人。” 没有人说话,密州现在的形式令所有人都很鼓舞,普通人也许只觉得密州发展的好,生活好。他们这些当兵的更有一种天下谁与争锋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他们的装备,来自于他们的训练,更来自于他们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出击。 坐拥天下也许不太可能,但割下半壁江山,却是很有希望的。而如果刘成真的称王称帝,他们就都是开国元勋,这是世代的荣耀啊!在这样的荣耀面前,他们怎么舍得提前退出? “……那个,我胆子小,如果真因为这事告老,我也认了。”早先开口那人终于再次开口,“各位兄弟对不住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杜海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不过接近着又有三个人站了起来,他们一边含糊的打着招呼一边往外走,到最后,屋里竟只剩下四个人了。 “这帮没出息的东西!”杜海咬牙切齿,“我真是错看他们了!等将来有他们哭的时候!” 旁边一人咳嗽了一声:“那个老杜,你先说说你想怎么搞吧,咱们虽然要拿出点东西,但也不能把事情搞的太大,大郎君可是一个极讲规矩的。” 杜海皱了下眉:“老马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怕了,要是怕了你也走,我杜海一个人也能把这事做成了!” “你别这么冲行不行?”那被叫老马的也不愿意了,他早先虽然骂得凶,可对于动兵并不怎么赞成。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黑点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被揪出来,起码也是个降职,更有可能直接免职了。所以在刚才别人走的时候他留了下来,可要是杜海的法子太不靠谱他也不会跟着瞎起哄。 是的,就是瞎起哄。要放在别的地方,以下克上很常见,甚至把上峰弄翻了自己来都不算什么,但在密州,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说别的,他要打出反刘家的旗号,那边他手下的人就会先把他反了。 “你要是这个样子那我也先走了。” 杜海很想说你走啊,可留意到其他两人的神情只有把嘴边的话再咽回去,他吸了口气道:“我打听了,赵匡胤的办事地点就在南城的甜水胡同里,也没多少人,咱们只要带齐一个都的绝对能拿下来,接到王大哥后咱们就立刻找节度认罪,就跪在大门前哭,说咱们犯了错节度要办咱们咱们也就认了,可绝不让别人侮辱,到时候咱们再把衣服脱了,把刀疤露出来,我就不信,这案子还能再查下去!” 第184章 锦 第二十四章木耳(四) 一听孔海的话,老马和其他两人眼前都是一亮,这虽然也动兵了,却绝对不会把事情搞大,若是操作的好的话,还能引来不少同情分。当下一人道:“我看老孔这个办法倒是可以,就算不成了,咱们也不会怎么着,起码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孔海有些得意,这事他反复思忖好几天了,刚开始那真是各种上火,他想过去找刘成求情,可后来想想就算能把王辉保下来,也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要是赵匡胤不查王辉来查他了,那他才是哭都没地方哭呢。所以,保王辉是一个目的,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事按下去,让赵匡胤那条疯狗不要再咬人了。 他想过去找刘成哭诉,后来想想也不太可能达到目的。哭什么呢?摆王辉的功勋?是刘成不知道还是刘灿不知道?他们是都知道的,一直到现在,王辉还要比他们多二十亩地两个中等民!这就是给他的补偿!哭他生活压力大,密州发的薪水不够?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而且凭良心说,密州给的薪水福利真的已经很好了。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老马三人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老马道:“这事咱们一定要谨慎,第一不能走漏了风声,王森那小子也坏的很,要是让他得了这个信,咱们这事就黄了;第二,要迅速,救出王大哥后就直奔府衙,千万不能让别人误会咱们是要闹事,要是那样,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下场吧。” “老马想的很详细,就是这样。” 眼见自己想到的办法被老马拿了过去,孔海很有几分不是滋味,不过老马说的也在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道:“我觉得这事还要在白天人最多的时候做,这样才最有效果。” “不错,咱们要不要把王大嫂也带上?” “这就不用了吧,这就显得咱们有预谋了,何况王大嫂出现……也不是太合适。”孔海说的有些别扭,其他人都笑了两声。王辉的妻子是早先娶的,那时候他们都穷,能娶上老婆就不错了,别的也顾不上了。王大嫂这个人是没的说,只是形象太差了一些,人高马大也就罢了,还酷像男子,别说穿上男装像男的就是穿上女装也像男的,他们这是去博同情呢,但她要往那里一站……人家说不定就成了看稀罕了! 早先提议的那个人也就不再多说了,倒是老马道:“王大嫂一向泼辣,怎么这次没有到府衙去闹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还能有什么蹊跷?必是被看住了,怎么,老马,你还指望这女人能成事吗?王大嫂就算耍泼撒赖的把王大哥救了出来,你还盼望着她连你一起救了?” 老马听出他话音不太对,不过也不想与他争执,想想王大嫂的确起不到太大作用,也就不再说了。几人又商量了一下其他的事情,然后才散了。再之后几人偷偷的找心腹找手下,几乎是一对一的单线联系,务必保证谨慎保密,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几人也不再上下蹦跳,真有人来试探口风,他们也就是打个哈哈,而他们这个作风,令其他人在惊讶的同时也熄了不少火,本来觉得赵匡胤过份自己受了不公正待遇的,此时感觉也好受了很多。这就像一个人被一个狠人骂了两句,本来满心愤怒,可转眼一看,那狠人打了另外一个两耳光,那个挨打的比自己还要强壮些,可也就这么受了。虽然自己被骂的屈辱无法洗刷,但看起来也不那么严重了。 不过火气虽然不浓了,心却更提了上来,特别是早先和王辉有关系有牵连的,此时都是坐立不安。托关系走门路的更多了,不过这事一般人哪敢去接——擦自己的屁股还来不及呢,哪还管得了其他的,所以大多数人都又跑到了赵家,只是这一次和早先不太一样了,这一次是扎扎实实的来求情了。 “你说说这些人早去干什么了”杜氏一脸喜气的同赵弘殷说着,“早先什么你家二郎做的太过分了,什么要注意影响的现在就成年少有为了!早先什么一件小事不要闹大,现在就成了快过节了,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嘿,有本事他们倒是一直憋着啊!” “行了行了,你也别太高兴了,他们现在是讨好你这么说,但早先说的正是他们的心理话,二郎这一次看起来威风,却是把人得罪狠了,要继续查的话,以后这路……”赵弘殷说着摇摇头,他位高权重,倒没人在他面前说什么风凉话,可过去那些老人见他的表情也不太对,他的几个心腹也对他说过这方面的问题。 “怕什么,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只要二郎好好的跟着大郎干,这就不会没出息!就像这次似的,二郎就算把他们都得罪了,他们不是还要讨好过来吗?将来二郎做得事越来越多,官越来越大,说不定连你这个老子都比下去呢!” “妇人之见,你以为……” “以为什么?” 赵弘殷摇摇头不再说话,若是早先还不太清楚的话,现在却是很明白了,他家儿子,这是走上了一条孤臣之路,现在只是老人,将来还会有新人,甚至是他演武场的那些朋友,不,其实这一次的事也不见得就和演武场没关系了,只是现在王辉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众人就把其他人给忽略了。但是他不会,作为赵匡胤的父亲,他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所以他很清楚,现在这只是开始。 “到底以为什么啊,二郎还有什么别的不妥?” “没什么,我只是说这条路不好走。”孤臣,没盟友没支援,全靠上峰的支持,有上峰的支持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一旦没了,立刻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若本身没有太大的纰漏还好,若不然恐怕连个善终都难得!想到这里赵弘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到了现在他已经融入了刘家,也愿意在这里扎根,可对刘灿的这种安排他却不是太满意。因为孤臣要面对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而当他遇到问题的时候,却不会有人帮他解围。 “难道刘灿在警惕我?”赵弘殷不由得往自己身上想了起来,这倒不是他给自己贴金,而是怎么想也不应该是因为赵匡胤得罪了刘灿才落个这样的下场——他心中有数,这几年自家儿子也是刘灿身边演武场里出来的最得用的之一。自家儿子对刘灿那是真心崇拜敬仰,而刘灿对自家儿子也不错,否则也不会让他在这个年纪就当上大队正,虽说比石守信还差了一些,可人家那是什么交情?相比之下赵匡胤是真混的不错了,可现在却被安排上了这么一条路,那他所能想到的也就是刘灿害怕他们赵家的实力太大,才有了这么一番安排。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这条路是刘灿安排的不假,可自家儿子也走的真彻底。 “不管谁来找,你都不许应知不知道?这事不是咱们能管了,你应了也接不住,反而还会惹了一身骚。” “你以为我傻啊,这道理不用你说我也是知道的。”杜氏喜滋滋的道,“就让他们好好急急!不过听你这话音,这事还不算完?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啊。” “这个年,恐怕大家都不好过了。”看着窗外,赵弘殷悠悠的道。 他在这边只是发出一个预想,王辉那边却是觉得难熬了。在刚被赵匡胤带来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怕。一来他的功勋在那里放着;二来,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早先他那个浑家会念叨他,可老话是怎么说的?千里当官只为财!他跟着刘家从管城到密州,一条腿都没了,发点小财算什么?说起来,刘家把他安排到这个位置上,还是对不起他呢! 不就是克扣了下等民的一些口粮吗? 不就是默许了下面人挪动下等民? 不就是多死了几个下等民吗? 是那些下等民重要还是他王辉重要?赵匡胤来审他,就是狮子头上拔毛,摸老虎的屁股!是的,赵匡胤敢这么做,□□也是受到了刘家的默许,可他那帮老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现在不能说交情了,毕竟他只是个什么总科长了,可他那帮老兄弟不会不管他的,因为查了他,就会查他们!而他们,可比他的问题严重的多! 至于说赵匡胤要给他用刑,他也不是很怕,给赵匡胤再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弄死他的,而只要他不死,受了邢的他就能弄死赵匡胤! 是的,在进甜水胡同的时候,王辉是带着一种愤懑的嘲讽的姿态的,他做足了当刺猬的准备,可当他进来后,就发现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首先,他被带进了一间充满阳光的屋子,正正经经的北屋,还有地龙,暖和的穿个夹衣就行,面对他的赵匡胤也是一脸和煦,用词更带着一股前辈:“王伯伯是老人了,一直都是我们学习的对象,说起来我家阿耶也很推崇王伯伯呢。” 这不像审问,更像是晚辈讨教,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赵匡胤知道怕了在走过场,可后来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什么学习什么推崇,就是麻痹他的! 第185章 锦 第二十五章 是的,赵匡胤没有打他,甚至一直以来都对他恭恭敬敬,温声细语,不仅是他,所有他见到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开口必是您,不仅态度好,表情也很到位;也没有虐待他,屋里虽然暖和,却还时常问他冷不冷,说他的腿受过伤,一定要注意保暖;给的饭食当然和自己家的不能比,可也是规规矩矩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这日子过得不错,哦,对了,赵匡胤还给他找了个演武场的学员按摩!虽说只是个小男孩吧,可也斯文有礼干干净净,还特别爱听他说过去的事,所以在第一天他真觉得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给外面做个样子看的! 可等到了晚上,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没有人带他去别的房间,也没有人拿铺盖过来,反而有人在屋里点上四根儿臂粗的大蜡烛,整个房间都被照的透亮。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一天的经历让他不自觉的带着一股趾高气扬的感觉,问起话来也不客气,那个叫什么李哲的也不以为杵,“天黑了,把屋里照亮点您也觉得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 “王科长,您看,您不还有点问题没有搞明白吗,这不弄明白咱们也不好休息啊。” “我有问题?我有什么问题?赵匡胤呢,让他过来!” “赵队长去休息了,今天晚上是我当值,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对我说,对了,您晚上有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咱们这里晚上不开火,但我可以让人去外面给您买过来。”李哲说的温和,却让他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凉意!这不是走过场,这是,真的要审他了! 他不再说话,那个李哲也不再多说什么,可是只要他一闭眼,他就开始叫他,他若是不理,他就不断的叫,不断的叫,一直叫到他睁开眼为止,而不管他什么时候睁开眼,李哲都是一脸笑意:“王科长是不是困了,可是,还不能休息啊,咱们要先把问题弄明白了。” 他想不理会,可李哲就能不停声的叫上两刻钟!而如果他再不理,他会过来推他,不重,但绝对保证不让他睡下,于是这个晚上,他竟片刻都不能合眼!第二天早上,李哲退了,赵匡胤终于又出现了,一进门就问他早上想吃什么,若是这里的饭吃不惯,可以到外面去买的。 “你别来这些假惺惺的了,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科长这话说的,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您说,有什么我们一定改正。” “小子,你能不能正正经经的说个话,老子跟着节度打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说吧,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着!” “王科长,您看我们一开始就说了,就是一些问题没弄明白,希望您能配合调查,可您一直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啊!” “我怎么不配合了?我怎么不配合了?你们问的那些问题我不都回答了吗?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虽然不认为自己犯下的算什么大事,王辉也知道不能随便承认,否则这个科长以后恐怕是当不了了。虽然这个科长他做得也不是很有滋味,可大小是个官,各种福利也不错,“我说没有你不信我?你敢不信我?” 赵匡胤一脸笑意:“这是不敢的,不过,您再想想吧,胡同口有一家豆腐脑卖的不错,我让人去给您买一碗?” 他不再说话,赵匡胤也不恼,就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在每一次他要闭眼的时候,轻柔的轻声的坚定的把他叫起来…… 在第一天的时候,他过的很滋润;在第二天的时候,他满是气愤;而到了第三天他虽然还是生气,可已经觉得手脚发软头晕目眩,耳朵更是一阵阵的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在这个时候赵匡胤等人只凭叫,是叫不醒他了,他只要闭上眼就能立刻进入睡眠,可早先那个给他按摩的小孩再次来了,每次他要睡得时候,他就在他身上拧一下,不是很疼,可绝对会让他醒来。到了第四天,他就扛不住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么不经用,可实在是太难受了。不停的打哈欠,头疼的仿佛要炸开,身上一阵阵的发寒,哪怕裹上了狼皮也没有用,他还想硬撑的,可这个时候赵匡胤给他说了一件事——柴志坚受伤了,在自家练武的时候,柴大将军不慎伤了自己! 那个时候他脑袋已经有些糊涂了,停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后立刻的他就感觉到一股寒意——他怕了,他真的怕了。他这个事不算什么的,可柴志坚却宁可受伤来逃避,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里面有他不知道的惹不起的关系!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扛不住了,而且,他那帮老伙计估计也救不了他了。当然,他也怀疑这是谎话,可是,已经三天了。很多事哪怕是假的,也是真的了。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这个事,咱们不是一开始都说了吗?” “……那些事我都认了行了吧?我是贪了几个钱,但那些下等民的事我并不是太清楚,有时候下面人做事也不会给我说的很明白,当然,我知道他们做得不符合规定,这是我的失职。至于你们说的不正常死亡,我不知道什么叫正常的,什么叫不正常的,反正下等民本来就死的快,这里面是不是有其他原因我也不清楚。” “就这些?” “就这些。”都说出来了,王辉倒也释然了,反正就是不当这个官嘛,刘家不会杀他的,他犯的错还不至于这样。 “好,那些下等民的事我们先不说,您既然说了您贪钱,那就说说您都贪了谁的吧。” “这谁能记得住,别人送了我就收了,谁还记得他是谁?” “没事,我们可以慢慢想。王科长,我们的时间很充足,总能让您一个个想起来的。” ……王辉以为早先的日子就够难熬了,然后他才知道下面的日子更难熬!他不想说的,他知道可以把自己的事认下来,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必须认下来,再不认不知道会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但这种事说了他就成了众矢之的,就臭大街了!可已经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答案的赵匡胤对他却不再那么客气,虽然还是好吃好喝,开口称您,可不会再放任他不管了,虽然他还能在房间里自由行动,却要不断的回答问题。某某人是某某县的科长,你是不是收过他的东西?某某人有没有给你送过礼?某某人你有没有见过。他不断的说没有,但不断的被追问,而一旦他的表情有异,赵匡胤等人就会锲而不舍的再三追问,如果他依然说没有,这个问题就会被暂时放在一边,可不等片刻,就会再次转过来。而这一次他再说没有就不那么容易过关了,某某人是你的手下,你竟然说不认识他?你这个科长是怎么当的? 这个时候,王辉已经基本糊涂了,一听赵匡胤他们这么说,他就觉得好像的确如此,虽然他隐隐的觉得不太对,可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于是一些不能说的他也说了,虽然他还记得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可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他只想着让这段时间快些过去吧!让他赶快回去吧,或者说不放他而把他投到牢里呢,也比这好。但这段时间却是没有尽头的,赵匡胤、李哲、秦风,一个个人轮番出现,不断的问他各种问题,有的他觉得自己刚刚回答过,可还是被问,他回答了,又被说不对,然后再次被问。 “我不知道你们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他咬着牙低吼,但声音里已经透出了疲惫和虚弱。 “你知道的,刚才你已经回答了。” “那你们还问什么?”他叫着,眼睛却已经带出了泪花,这是几度的疲惫和无奈的表现。 “我们再确认一下。” …… 无止尽的询问,无止尽的反复,到最后他只剩下机械的麻木了,而当他两眼发直的时候,赵匡胤看了旁边的李哲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王辉,你同杜海是什么关系?” …… 公元948年二月十六日,这是一个在后世经常出现在教科书上的日子,后世的书上,是这么形容密州的这一天的:市容繁华,上下皆惊。 这一天本是腊月二十六日,再有四天就要过年,街道上很是热闹,大家日子好过了,也乐意在过年的时候乐呵乐呵,但就在他们吃饭、逛街买东西的时候,密州州府,出动一个大队共十个小队,分散州府各地,片刻,从内城里就拉出了四个将军!本来约定过两日再心动的杜海、老马等人正在家中吃饭的时候,就被密州府的军队给按了下来,从此,开始了他们艰苦的改造生涯!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腊月二十七日,王辉的过错被张贴到各个主要街道; 腊月二十八日,杜海等人企图武力劫持王辉威胁州府的事情被曝光; 腊月二十九日,正在养伤的柴志坚被叫到了甜水胡同,与他一起被叫去的还有早先一起去过他府上的几人; 腊月三十日,刘静,被带进了甜水胡同! …… 第186章 锦 第二十六章木耳(六) 如果说前几天的事只是令众人震惊的话,那刘静被抓就是令整个密州震动了。 刘静啊!刘家的嫡系啊!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虽然她有点那么不靠谱,可却是刘成的嫡女,刘灿的亲妹妹!两人一母同胞,一起长大,一……现在竟然被抓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贪污了受贿了?就算真的贪了受了又怎么样?这不都是他们刘家的吗?而且,根据所有大家看到的事情来说,刘静这个人吧,古怪是有的,骄横也是有点,说是女孩子,那真是比一般的男子都要更狠辣些——这一点,所有同她一起打过仗的人都可以作证。但要说什么贪婪无厌,还真说不上,事实上让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来看,刘静从某个方面还很有点苦行僧的味道。 说起来她也是刘家的嫡亲大姑娘,穿金戴银锦衣玉食也是应该的。但她穿的就是演武场的衣服,哪怕从演武场毕业了呢,也还是那么一身骑服。首饰是一个都没有的,吃上面也从不讲究了,就是有什么吃什么。外出扫荡山贼的时候,硬面饼窝窝头那是都啃过的,也没见她动用特权要给自己弄点更好吃的。她唯一比较奢侈的地方,也就是她骑的是个好马,用的是好弓箭,不过这算什么啊,这不是应该的吗?就算不提她的身份,她主抓盐场,虽没有大队长的名号,却是大队长的职位,用一些好兵器那真是太理所当然的了。而现在他被抓了?她被抓了,她竟然也被带到了甜水胡同!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充满了疑惑,如果她是男子,大家也能理解——争权夺利这种事是从来不讲父子兄弟感情的,可她就是个女子啊!怎么着也惹不到刘灿啊,对于自家妹妹,刘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说刘静虽身为女儿身,也想效仿前朝?虽有人这么想了,可立刻自己都摇头否定了。刘静的个性当然是说不上温柔的,可太过自我,这样的人了不起也就是一员大将,冲锋陷阵可以,领导全局那是绝不可能的,若是刘灿是弱鸡也就罢了,可完全不是啊。那手段那能力,不说刘静比不上,就是刘成……也是比不上的! 所以,刘静到底是为什么进的甜水胡同? 一瞬间甚至有人觉得密州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换了领导人,刘家被他们所不知道的势力给掀翻了!这个猜测当然是非常无稽的,任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当今有哪个势力能这么神通广大,可要不是这样,又是什么? 大年初一,密州和往年一样进入了放假状态,官府封印,衙门紧闭。但此时却没有几人有心思过年了,就连普通人也受气氛影响,过的有些没滋味,唯一不受干扰的,可能也就是还不懂事的小孩了。他们兴高采烈的装着糖果,在街上跑来跑去,总算令这个年有些欢乐的气氛。 但无论孩子们怎么闹腾,都无法掩盖住大人的愁云。那心宽的也就罢了,一些心思重的却是辗转难眠了。这还是普通人,有些官职的则更是心惊胆战,有想去打听消息的,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让自己的亲随、浑家出去探听一下,可他们也打探不出什么,就算得了一些消息,不过更引人心焦。 杜氏也没了早先的喜气,发愁的对着赵弘殷长吁短叹,赵弘殷虽然内敛刚毅,但在本就心烦的情况下听她这么一声声叹息,也有点受不住,听了一会儿就想离开,却又被杜氏叫住了:“大过年的,你这是去上哪儿啊?” “我出去走走。”赵弘殷说着就要往外走,杜氏就拉着他不放,“这个时候你还出去做什么?万一惹上了不该惹的……” “哪有什么不该惹的,你别想太多了。” “哪是我想的多,你看看现在这形势,刘静都被带进去了!那可是刘静啊!还有柴将军,他不是在养伤的吗?怎么也被带进去了?你说现在大郎君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啊!二郎要是再这么做下去以后可能有个什么结局啊?”虽然早先觉得自家孩子只要紧跟刘灿就没有错,但跟到这种程度还是令杜氏怕了起来。 见她脸上带着惊恐,赵弘殷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你别想太多了,咱们站得直坐的正,也不会有什么的。大郎君……总会给咱们一个结果的。” “阿娘!阿娘!阿耶……”就在夫妻俩交谈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然后一个圆脸男孩推门而入,他本来满脸兴奋,在见了赵弘殷后不由得一顿,声音都降了三个调,赵弘殷皱了下眉,本想训斥两句,但想到正在过年,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杜氏道,“看你跑的,这么急做什么?” “阿娘,外面又贴新布告了,说初六早上节度和大郎君要在鼓楼那里发表新年贺词呢!阿娘,我、我也想去……”说到最后,这男孩已经贴到了杜氏身边,撒起娇来了,可此时杜氏已经管不了他了,她带着询问的看向赵弘殷,后者轻轻的点了下头。 这几年,每年的开始,刘成都会对外发表一番话,大多都是过去的一年我们取得了什么成就,未来的一年我们应该有什么目标。一开始大家还都新奇,但听了几年也就那样了,不过这一次的显然不一样。过去这贺词都是在过了小年,衙门开印之后说的,这一次却提到了初六,而且过去这些话都是对有官职的说的,这一次却是挪到了鼓楼那边,显然是对所有人说的,而且,这一次带上了大郎君! 这一次的贺词,一定和最近的事紧密相关!想到这里赵弘殷不再迟疑,张口叫来自己的亲随,就打发他去看个仔细,并让他带上纸笔抄录。而这么做得不仅他一个,所有得到消息的都涌了过去,也亏得这布告贴的满街都是,否则不定闹出什么踩挤事件,不过就算这样大街上的人流也在片刻多出两倍,官员们是不说了,就是普通人也出于各种心理,伸着脖子张着耳朵,听那布告上到底写了什么。 外面热闹飞扬,甜水胡同那边却是安静的,不说外面人不会往这边来,就是附近的住户这段时间都是有条件的挪到了别的地方去,没条件的也尽量不出门了,什么走街访友……很少有人敢往这边来了。不过刺耳的声音还是从一个房里传了出去:“赵匡胤,你给我滚出去,再让我看到你这张驴脸,我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刘静咬牙切齿,那边的赵匡胤却是不怎么在意,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苦恼似的道:“二郎君,我这张驴脸也是没法的,不过你不想看,可以挖自己的眼啊。” 他话音刚落,刘静就扑了上来,亏得他早有准备,一个闪身已经到了外面,然后随手关上了门,刘静对着门踢了两脚:“赵匡胤,有种你过来!” “二郎君,你就当我没种吧。” “赵匡胤,你不是男人!” “二郎君,其实……你也不是。” 刘静气的发疯,不过比气愤更重要的却是迷茫以及恐惧,外面人想不通她怎么会进来,其实她也想不通的,一开始赵匡胤只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神秘兮兮的说什么到了她就知道了,她因为心下好奇就跟了过来。这些年她同赵匡胤的关系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太坏,而因为赵弘殷的关系,两家走的也比较近,早两年除夕的时候还在一起吃过饭,所以她完全没想到赵匡胤会骗她,哪怕进了甜水胡同她一开始也没往自己身上想,还以为赵匡胤是带她来看稀罕的,正想表示自己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的时候,赵匡胤却说让她在这里住两天! “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有人要来闹?”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要让自己压场呢,哪知道赵匡胤却说有些问题要她配合着调查。 “什么问题?”她皱着眉还是没有往自己身上想,她这一年都在盐场,再早先大多时间也都是在演武场,有的时候会跟着队伍到外面去扫荡山贼,她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简单的。那些魑魅魍魉的事情她没兴趣也从来不去打听,让她配合她还真不知道配合什么。 “一些盐场上的问题。” “盐场什么问题?” “二郎君在今年的下半年动用了一批人加入盐场是吧。” “那又如何?” “不知二郎君的这个调令有什么文件没有。”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这个时候已经觉得不太对劲儿了,只是还是不敢相信赵匡胤敢查她,还是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查! “没什么意思,只是……若二郎君没有正式的文件,这么做,却是不符合规矩的呢。” …… ………… “你是在查我?”刘灿终于确定了,赵匡胤就是这个意思,但她还是不能相信,谁给他的这个胆子?谁给他的这个权利?他有什么资格查她?!她不相信这是刘灿的意思,是,刘灿会吵她说她训斥她,却也一直保着她护着她,她就算做错了什么,刘灿会罚她骂她,却绝对不会把她交给外人! “你受了谁的指示!” 第187章 第二十七章木耳(七) 赵匡胤一定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才做这件事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她的阿兄和父亲都危险了! 虽然脾气暴虐,但这些年跟在刘灿身边,刘静还是知道什么事是能做的,什么事是不能做得,所以在最初她并没有发火怒骂,只是问赵匡胤原由,可赵匡胤却告诉她没有任何人指使,若是有,也就是刘灿了。她自然是不信的,但这两天下来,心中也不免充满了疑惑,因为,赵匡胤一直只问她盐场的事,其他的一概没问,而且对她,虽说不上怎么恭敬,却一直也算是有礼了,哪怕被她怒骂最多也就嬉皮笑脸的还两句嘴,然后,到饭点了就给她送来食物,每过一段时间,就让演武场的两名女学员陪她去净手房。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试图过逃跑,只是都没能成功,那演武场的女学员的身手自然是没她好的,可她也不至于同时能打晕两个而不引起外面其他人的注意,所以她就这么着的在这个地方呆了三天! 三天! 没有刘灿没有刘成,出现在她面前最熟悉的人就是赵匡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我把盐场的事情说清了就能回去?”她试探着这么问过,赵匡胤则苦了一张脸,“好像……还不是太能。” 得到这个答案后,刘静就对赵匡胤不再客气了,见了就骂,抽空就打,虽然往往不能成功,却锲而不舍。此时听赵匡胤这么说,她往门上跺了一脚:“是,赵匡胤,我不是男人!但我本来就不是,而你,就是被割了蛋子的!” 饶是赵匡胤这段时间被人骂多了,听了这话也是老脸一红,再不敢接腔——屋里这位奶奶,可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而就在赵匡胤和刘静对骂的时候,刘成也在对着刘灿长吁短叹,刘灿先是不理,后来见他声音越来越大,表情越来越夸张,只有叹口气:“阿耶,这大过年的咱就别摆这个表情了。您也让人看了,阿静在那边好着呢,每天都中气十足的骂人呢。” “我不是说阿静,而是说你。”刘成一见她接腔,连忙道,“我想来想去也觉得此事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的,阿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刘灿微微一笑,“这次的事情既然展开了,就要把尾收好,否则只是闹个人心惶惶,却起不了大作用。” 虽然知道她说的有理,刘成却还是忍不住道:“可就算这样,也不过是一时之功,过一段日子,那些该贪的还是要贪,该拿的还是要拿,不过是你凭白受了罪。其实说起来……咱们密州已经算是好的了。” “阿耶说的是,但我想,哪怕只是一时呢,也是好的。” “但……” “阿耶你不用再劝了,这不是咱们早都商量好了吗?我现在去看看阿静,若不把她说通了,到那一天不定要出什么事呢。”她说着,已经起身向外面走去,在外屋等着的霍磊立刻拿上他的大氅跟着走了出去,眼见两人消失在屋外,刘成只有再次重重的叹口气。 从刘成那里出来,刘灿并没有马上到甜水胡同,而是先去了趟厨房。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往这边来了,有什么要求也不过是吩咐了人来做,厨房的人一见了她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几个烧火的小丫头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有什么现成的?”她在房里微微一扫,开口道,众人静默,一时竟没有敢上前搭话的,她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吗?” “大、大郎。”一个小丫头大着胆子开口道,“丸子和酥肉都是现成的,还有一些香肠和鱼肠。” “恩,没有素菜吗?” “有有有。”另外一个妈子也反应过来了,连忙道,“有藕有木耳,木耳是泡好的,拌一下就行,还有菘菜,炒海米也是很快的,要做汤也行。” “汤就不用了,炖个鸡蛋,切盘香肠,把丸子和酥肉再热一热,另外再拌一个木耳,鸡蛋上要撒点海米。要快,我要带走。” “是是,很快很快。”那妈子一边应着一边就招呼人做了起来,这里面也就蒸蛋需要点时间,不过也方便,不过片刻,这些菜就被弄好了,刘灿亲自提了,让霍磊拿了一封银子出来,“劳烦各位了,大过年的,大家都喜庆喜庆。” “不劳烦不劳烦。”那妈子一边应着,一边喜笑颜开的接了过来,过年的赏钱是早就发了的,这笔却有些意外之喜了。刘灿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郑妈妈,那食盒大郎亲自提了,是送给谁的啊?”刘灿这边一出去,厨房里的人就都拥了上来,这笔钱显然是给他们所有人的,那郑妈妈倒也不独占,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开来,小小的一块银子,但也有五分了,每人都能再得个几十文,却是一笔小钱了。那妈妈身上正好有几个大钱,当下就拿出来兑换了然后按职位年龄一一分了,轮到刚才那个小姑娘的时候还多给了她两文,那小姑娘接了钱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凑近了些问。 郑妈妈看了她一眼:“不管是送给谁的,也不是你能操心的。” “人家就问问嘛。”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还往门跟看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大郎君,想不到竟是如此的、如此的好看…… 刘灿倒想不到自己到厨房逛了一圈倒令一个小姑娘多了份念想,她提了食盒,直接就来到了甜水胡同。密州过去就是个荒芜之地,说是州府,比起内地的县城都不如,哪怕是经历了种种战争的内地,好在还有那么一个底子在,而这里,那真是荒凉。整个州府也找不出几个像样的房子。不过这对刘灿等人来说倒也不是完全的坏事,起码好建设。过去的那些房子基本上都推了,然后再重新盖。这甜水胡同说是胡同,却是要比其他地方的胡同宽敞不少,而其位置,离州府也不是太远。 她一进来,赵匡胤就迎了出来。他此时身形已经完全长开,真真是人高马大猿臂蜂腰,却是好卖相,只是那他投头发,却如同鸟窝,饶是刘灿定力深厚,见了也不由一愣。 “你这是……” 赵匡胤很忧郁的叹了口气,他这口气叹的那叫一个哀怨,一个无奈。就像现代的歌王天后,声音得天独厚,一声叹息就能勾魂,刘灿不由得头皮一麻,突然有种上前一脚踹翻他的冲动。你是赵匡胤啊赵匡胤啊!是开创了北宋一百多年繁华鼎盛的宋□□啊!虽然现在来看这个目标基本不能实现了,但能不能不要像怨妇似的这么叹啊! 刘灿对这个声音接受不能,赵匡胤这边的却觉得自己队长实在是太不容易了,那些什么压力都不说了,那些老油条一个比一个难对付也不说了,反正在对付他们的过程中他们也感受到了各种欢快,但!但!但!那个姑奶奶是哪般啊!李哲一向崇拜赵匡胤,当下就忍不住道:“大郎君,二郎君她……” 他话没说完,就被赵匡胤的眼神给瞪回去了,刘灿拍了拍赵匡胤的肩:“这几日,辛苦你了。” “大郎君说笑了,这是我的职责。”他一边说一边陪着刘灿往里走,同时还不忘摆摆手示意李哲等人不要跟了,“大郎君把这事交给我就是信任我,我是一定要做好的,否则这不是就辜负了大郎君的信任吗?那我以后还怎么见石守信那小子?还怎么在他们面前当老大?还怎么教导他们爱大郎君?还怎么……我不能干那事是吧?” 刘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向前方看了一眼,她之所以想把赵匡胤调出去,到底是因为知道他是天生的猛将还是因为他在她身边越来越啰嗦了呢?历史上明明没有关于这点的报道啊!难道是因为她的出现产生的蝴蝶效应?可这是什么见鬼的效应啊! 说话间就来到了关刘静的房前,刘灿道:“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你们在外面先等着吧。” 赵匡胤虽然觉得还有很多话要对刘灿说,可也知道是跟不过去的,只有哀怨的看她一眼,然后目送她进去,霍磊自然也是等在了外面——赵匡胤虽能让李哲秦风等人不跟随,却是指使不了霍磊的。 “怎么样小磊,最近还好吧。” “见过赵队长。” “哎哟,咱们之间就别来这些虚的了。说起来我是真羡慕你,你看你天天都能跟着大郎君,我也就是个名号好听,要真让我选啊,还是宁肯给你换换的。” 这话要换成其他人说霍磊是不信的,他虽是亲信地位,到底没什么实权,大队长的职位却是演武场出来的目前所能任的最高官职了,他将来就算从刘灿身边放出去,应该也是从小队长做起——石守信那是特殊例子,他是绝对不能比的。可赵匡胤这话他倒还真信。这位赵队长在外面也算得上是威风赫赫,仗打的好,武艺高强,这次的事虽得罪了不少人,却很得了一批演武场学员的拥戴。可是每次到了刘灿身边,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嘴碎的简直媲美老太太!霍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子,那震惊的心情啊,一整夜都没睡好觉! 被吓的。 第188章 第二十八章木耳(八) 霍磊这边异常纠结,赵匡胤却没什么感觉,他难得见刘灿一面——特别是这段日子,先去了那什么向阳镇,然后就是麦芽县,好容易回到州府了,也没能见刘灿几面。此时刘灿就在屋里,他不由得就亢奋了起来,面对霍磊也非常有谈性:“大郎君这段日子怎么样?胃口如何?休息如何?你天天跟在大郎君身边,可一定要注意提醒她保重,千万不能耽误了身体。我怎么觉得大郎君又瘦了?人家不都是苦夏吗?怎么大郎君这冬日也没吃好?节度府的饭食应该是不错的啊……” 霍磊默默的看着前方,心中只一个念想——您真是托生错性别了,您就应该当个姑娘,然后贴身伺候着大郎君!不过大郎君身边好像还真没有得用的姑娘?想到这个问题霍磊不知怎么的脸就有些发热。 “小磊?小磊?” 霍磊回过神,赵匡胤关切的看着他:“你脸怎么这么热,可是病了?” “没有。”眼见赵匡胤依然非常担心的样子,他只有再加上一句,“可能是这里比较热。” “屋里是烧着地龙,但这里也只能说不冷。小磊,你若病了可一定要说,千万不能仗着年轻就硬抗,你天天跟着大郎君,传染给她就不好了。” …… ………… 在赵匡胤和霍磊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屋中的刘家姐妹却相对无言。看到刘灿,刘静先是一惊,随即就欣喜的往她这边奔来,但要到跟前的时候又停了下来,然后就那么默然的看着她。 刘灿也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刘灿一笑:“我给你带了几样你喜欢吃的,过来尝尝吧。” “……所以说,这次真的事阿兄的主意了?” 刘灿本来正在打开食盒,听了这话,她转过身,慢慢的点了下头:“是。” “为什么?” “因为你犯了错。” “我犯了什么错?是,我是让石小小他们在盐场里做工了,可是我也给他们补偿了!我是从自己的积分里拿出来补给他们的!”刘静叫着,眼圈都有些泛红。 “我让你这么做了吗?有正式的调令吗?” “没有,也不是你让我这么做得。但我这么做有什么错吗?早点完工不好吗?你不知道那些盐场里的工人多么高兴!”刘静咬着自己的下唇,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双手,“我不觉得这是错,我是把事情做得更好了,若是明年还这么做,我们能生产出更多的盐,赚更多的钱。” “你知道……盐怎么做出来吗?” “盐怎么做出来的?”刘静一怔,不明白她怎么说到这个了。 “是的,你知道吗?怎么做出纯白的没有瑕疵的盐?” “别小瞧人,只要修好地,那盐就很容易做出来。你别光说石小小他们怎么怎么样,我其实也下场做了呢,可没人给我补积分!”虽然极力忍耐,刘静的声音里还是带了几分哭腔,她觉得自己简直要委屈死了,“阿兄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说就是了,又何必这么编排我?整个密州,除了阿耶谁又能大过你?就算是阿耶,也多半是听你的!” 刘灿叹了一口气:“你都说盐很好做了,那对别热来说呢?对那些有着充足谋士、人手的节度乃至一方君侯来说呢?只要邻着海,只要修好地,这盐就像是老天赏的饭一样,就能出来了。” 她这么一说,刘静的脸一白,虽然还没有想到到底错在了哪儿,可她已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犯了错。 “你都知道只要再加派些人手,就能产出更多的盐。那你说为什么早先白叔叔为什么不这么做?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咱们密州虽然人手不算太充足,可真的连这几十个人都抽不出来吗?” 刘静没有说话,脸色却一点点变白了。 “每一个盐工都是经过各方面考核的,不仅是他们,他们的家人也一样;所有的盐工都生活在一个存在里,每年他们放假的时候,也是正堂的人最忙的时候。现在,你知道了吗?” 刘静的双手握的紧紧的,只是刚才是气愤,现在则是害怕了。虽然嚣张骄傲,可她并不是狗屁不通,特别是她过去就天天在刘家,更非常清楚盐贸带来的利益有多么庞大。如果失去了这一项收入,对密州的影响绝对是非常严重的:“我、我没有想到,我、我不知道……” 她本想说她是无意的,但最终说不下去了。她临走的时候,刘灿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过她,盐场最重要的是一个稳字,早几年都算顺当,她去了只需要照着早先的规矩做就行了,有什么不对及时和府里联系。刘灿也曾对她说过,盐场事关重大,制盐法万万不能泄露。海上会有石守信盯着,陆地上就需要靠她了。 其实盐场的位置真的事得天独厚,说是和密州相连,其实就是个半岛,和密州只有一条路相通,守好那条路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所以她一直觉得这不算什么难事,而这一年也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 “我没有想过石小小他们会泄密的!”她回过神,慢慢的道,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质问,“是谁这么做了?” “没有人这么做,目前盐场的事也没有泄露出去,石小小他们也会再进行三个月的培训。但,这不代表你这么做就是正确的。” 听到还没有泄密,刘静的脸上一松,停了片刻道:“但就算是我错了,我犯了大错,阿兄你也不该把我交给别人!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你不能让别人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听到前面的话,刘灿不由得皱眉,但见她说到后面眼圈又红了,不由得心下一软。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对刘静太过纵容了,这并不好,可是又往往对她狠不下心。她总记得当年家中没吃的时候,她往这个妹妹手里塞一个鹅蛋,她都会省下半个给她;她们逃难的时候,她拼死为她拉着敌人,那么小的女孩,却有那么大的勇气,到最后自己脸上弄了这么一大块疤……是的,她们活下来了,在这个时代能活下来就是好的,可是,这还是无法抹灭的遗憾。 她叹了口气,刘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到她怀里:“我以为你和阿耶出事了,我好怕,我好怕啊……” 刘灿拍了拍她,刘静在她怀里哭了个死去活来。对于她来说,这几天最糟糕的不是自己被关起来了,而是不知道刘成和刘灿的消息:“早先你和阿耶在邺城也是这样,但那时候我还知道你们是去干什么的,这一次我却什么都不知道,阿兄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给我说?” “因为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刘静的身体一僵,刘灿没有停留,继续道,“这一次你犯的错还能弥补,但下一次你再犯这样的错,很可能我和阿耶就真得被你害死了。阿静,你不只是刘家的二郎君了,你还是密州节度府的二郎君,你无意中做得一件事,很可能就会带来非常大的影响,这影响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非常糟糕的,我希望你以后在做事情的时候慎重。” 刘静咬着下唇,然后慢慢的点了下头:“我知道了阿兄,这一次的错我会承担下来,无论是流放还是做苦力,我、我都可以。” “当然是要你承担的,不过这都是以后了,现在先吃饭吧,我带了你喜欢吃的木耳。” 刘静欢呼了一声。在现代,木耳比较常见,但在此时,木耳还属于比较稀罕的吃食。而刘家的凉拌木耳和普通人家的又不一样,一般人家放些盐醋也就罢了——这还要家里条件不错的,若是条件不好,凉拌菜很少放盐,当然,密州食盐便宜,又是一个例外。不过就算是密州的富户一般也只会用盐醋香油,刘家却是酱油醋和山葵来调的,这山葵就是现代的芥末,却是刘灿从现在带过来的方法。 山葵在中国从周朝就有食用的,不过只是针对贵族阶层,其实就算在现代一般人也很难吃到正宗的山葵,什么超市海鲜店的?对不起,那大概是染了色的辣根,要知道真正的山葵是很贵的,想要十块钱就买到一支,基本就是梦想了。 这个味道有些人接受不了,比如像王氏,刘成也只是一般般,刘静却非常喜欢,刘灿虽说不上多么偏爱,不过去有一种情怀,每次点凉拌菜的时候就要这么配制,所以刚才厨房没有问就这么调了,刘静吃着自然非常过瘾。一口被辣住了,立刻又塞一个丸子:“阿兄你若再带些酒水来就好了。” 刘静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以为是来度假的吗?” 刘静吐了下舌头,不再答话,刘灿道:“你还要在这里留几天,我可能不方便再来看你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对赵匡胤说,一般要求他都会满足你了,不过你对他也要客气些,你真以为他打不过你吗?” “阿兄,你对我说实话吧,到底是要判我几年?几年我都认了,不过我要先有个心理准备。” “不会判你的,过几日你就能出来了。” 刘静狐疑的看着她,见她不像开玩笑也松了口气,她虽表现出来的硬气,也真怕被关起来个几年,她没有想到几日后她果然出来了,却成为她最大的噩梦。 第189章 第二十九章银耳(一) 天还没亮,张阳就起来了,他打开窗户往外面看了看,也没看到人影,只有无奈的又缩回去,很显然,现在时间还早,伙房还没开,他就算想掏钱过去吃点小灶也不太可能。 “早知道这样,就回镇上休息了。”他分的房子在镇上,收拾的已经很好,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农活,他的三个中等民就都在他那房子里。这三个中等民里有一对是夫妻,虽都是为他种地的,那女的也会做一些饭,这大过年的想必他们还会准备的丰盛些。他如果在那儿,现在只用吩咐一声,就有热汤热水上来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其实他不饿,这五天营地里的伙食非常好,连牛羊肉都敞着供应,酒水也开放了不少,他昨天值的是下午班,倒没有喝酒,却吃了一大碗羊肉扒饭,吃的时候觉得好吃,吃完却觉得腻了,一连吃了两个冻梨都没有化解。这过了大半夜他也没有丝毫饿的感觉,只是这些年的习惯,让他觉得醒了就要吃点什么。 “今天初六了,也不知道街口那家卖豆腐脑的开了没。”他这么想着穿上了衣服,一打开门就感觉到一股冷意,不过因为屋里暖和,倒也不觉得不能忍受,整理了一下领子,就向外走去。外面寒意更重,一瞬间他有种回去的冲动,倒不是怕冷,而是这时候显然是不好叫门的。他们这块算是住宿区域,也就只有中等警戒,虽然也有门禁,但真有什么事,回来晚了也能叫开门,赶个早也能先出来。当然,这要有一定级别,普通队员是不太可能的,他现在却好歹是个小组长了,也有这个权利了。 “张阳?”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黑夜里看的并不是很清楚,但加上刚才的声音他也基本能确认了,“队长?” “还真是你这小子。”来的正是张阳的队长洪征,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了过来,“你这小子醒的可够早的了,怎么,也睡不着了?” “昨天晚上羊肉吃多了。” 洪征笑了笑,却露出一个大家都了解的表情:“你这是准备上哪儿?” 不好说自己正准备回去,张阳就把自己早先的打算说了,洪征立刻哑然了:“你小子,昨天吃多了今天还要找食?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在没有什么目的的时候和领导一起吃饭并不是什么舒坦事,不过张阳也不好拒绝,两人只有一起往外走,结果没走几步就又遇上了三队的队长胡瑟。这胡瑟就和他那名字一样,听起来不怎么样,其实倒还是有些讲究,不是一般人家会给孩子起的。而胡瑟本人也是这样,他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却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不说别的,身上是必然要带一个白色绢布,以用来随手擦拭各种东西。 张阳是二队的,二队的洪征性子比较粗,带出来的兵也走这个方向,胡瑟这种讲究的性格,带出来的兵则就都有些文气,所以两队虽同属一个大队,没有外敌的时候却是能随时随地都互掐的。下面的队员掐,上面的组长队长也掐,此时两方一相遇,那时光就像凝聚了似的。 洪征看着胡瑟; 胡瑟看着洪征…… 两人凝视、凝视、凝视…… 蓦地,胡瑟掉过头,转身就走,洪征一愣,随机叫道:“老胡,你这是要上哪儿?大半夜的可不要掉坑里了。” “洪征,我不惹你,你也别来找不自在!” 洪征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老胡,今天休战,走吧,一起到门口喝碗豆腐脑,我手下这小子说了,门口那一家,很是正宗!” “哼,一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不是什么大地方,脏兮兮的看着就都够了。”虽然这么说,胡瑟还是走了过来,“叫我说不如再等等,最多再有半个时辰食堂的就可以去点东西了,还是到那里去吃的好。” “食堂里没有豆腐脑啊。” “就非要豆腐脑?米粥面汤哪个不行?” “好吧好吧,走吧走吧,这大晚上的事你去我那里啊还是我去你那里啊。” 胡瑟的面色一变,终于不再说什么,跟着洪征一起向外走去,张阳在旁边看了暗自稀罕。他从演武场出来就进二队了,从普通队员升到小组长,那是眼睁睁的看着二队和三队是怎么掐的。平时自家老大和三队队长那就像生死仇敌,记得他们上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洪征做的动员就是:“我也不说别的了,就一句,谁他、妈、的让老子被三队的笑话了,老子就踢爆谁的屁股!” 据说三队那边的也差不多,流传过来的版本是:“我们能输给所有人,但绝对不能输给洪征那边的!” 这两人都带出了一股能被天下人笑话也不能被对方笑话的气概,怎么能在私下里还好好说话?这眼看这还要一起去喝豆腐脑?张阳心下好奇,倒也不觉得这饭吃的难受了。 三人一起来到外面,有两个队长在,门很容易就被叫开了。街口的店铺果然开了门,能看出来是刚开的,还有半扇门没有去掉,不过令张阳惊奇的是里面竟然已经坐了人,而且还是洪征和胡瑟的熟人,张阳虽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却也有些面熟,应该也是军队里的。果然在愣了一下后,洪征就道:“好你个孙胖子,竟跑到我们这边来了!” 被叫做孙胖子的并不是多胖,此时他穿了件黑色的骑服,围了个长毛大氅,只见壮士而不见臃肿,不过他的确长了个大脸,看起来倒有些胖的感觉。一被洪征叫破名字张阳也想起这是谁了,这是步兵那边的一个队长。要说步兵现在八个大队,八十多个小队,这么一个小队长原本是不起眼的,不过这孙胖子又比较例外。他不是演武场出身不说,还是没经过演武场培训就升上来的——一般表现好的,要提升了都会被安排进演武场培训一段时间,这孙胖子却没有过,他能升到现在的位置完全是一次拼死的结果。那一次他们去扫荡一处山贼,不知怎么却碰上一队契丹骑兵,他们虽是仓促应战,还是占了上风,契丹那边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就要跑,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当时的骑兵一时不好追,若是让那些契丹人出了口子就真的有可能追不上了,这孙胖子也是硬气,就那么硬生生的站在路口硬挨了一匹马的冲撞,脸上也被划了一刀。 他这虽只阻拦了一下,却给骑兵队争取了时间,最终他们全歼了那队契丹兵。此事之后,这孙胖子就从一个小兵直线升到了小队长,一跳两级,却是极其少有的。当然,他升上队长后也到演武场去培训了,不过却是和别人都不一样了。因为这个事,这孙胖子虽是个步兵,在他们骑兵里也很有一些名气。 知道他是谁后,张阳就忍不住向他的脸上看去,果然见右半张脸有一刀疤,不过从正面看,却不是能一眼就看到的,和刘静还不一样……想到这里他连忙摇摇头,他没事想那个混球做什么? 他这么一想就有些走神,再回过神的时候正看到洪征对他招手:“你问问这店里都有什么,再看看附近都有什么能吃的。” 另外三个都是队长,这跑腿的活儿自然就是他的了,张阳也没二话,虽然心中知道还是问了下店家。这个店除了豆腐脑就是烙饼,另外就是小咸鱼和酸白菜,张阳是来过这里的,知道这里的酸白菜不错,也不多问就要了两份,又要了两份烙饼让店家先做着,然后才出去踅摸。 今天已经是初六了,按照风俗来说是要开市了,但经营吃食的一般都要等到十五以后,所以张阳出去溜达了一圈,也就只看到了另外一个卖早点的摊子,那里却是卖煎饼和米粥的。没有食盒天又冷,张阳也就不准备买粥了,就要了四份煎饼。那卖煎饼的一开市就有这样的生意,也是精神一震,一边做着一边就对自己的浑家夸耀:“怎么样,我就说今天有生意吧?你看看这才什么时候就有这么一单子了,你一会儿再和点面,咱们到鼓楼那边出摊,生意一定更好!” “这边有生意不见得那边也有生意,这边邻着大营,大年初一也会有生意的,那鼓楼可难说的紧。” “让你做你就做,鼓楼今天热闹着呢!不说别的,就这一会儿我可都看到两个当兵的了,早先这时候你能看到?哎哟,这位将军对不起,我不是说您呢!” 张阳摆摆手并不在意,心中却突然明白为什么一大早能看到这么多队长了。他想的没错,此时那店里平时没有太多关系的三个队长都坐到了一起,洪征道:“都这个时候了,咱们也别绕圈子了,这一次鼓楼的事你们两个怎么看?孙大胖子,你先说。” 孙胖子苦着脸:“洪队长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能有什么看法,就是心里怪慌的,不怕你们两个笑话,我不是起的早是晚上根本就没睡着,躺到刚才,实在躺不下去了,就出来转转。” 洪征和胡瑟互看了一眼,都有种心戚戚然的感觉,洪征看向胡瑟:“你怎么看?” 第190章 锦 第七章银耳(二) 胡瑟没有说话,洪征又追问了一遍,胡瑟道:“还能怎么看?再有几个时辰不就都明白了吗?” “嘿,看不出你还怪洒脱的啊。” 胡瑟没有说话,正好老板把烙饼端了上来,他嫌弃的看了一眼,拿出绢布擦了擦筷子这才夹起一块:“洒不洒脱又能怎么样,谁让咱们都不是正经演武场出来的呢?” 这句话说的洪征和孙胖子心下都是一沉,他们那之所以这么担心还不就是因为他们也算是老人吗?虽说到演武场培训过,可那短的一两个月长的也不过半年,哪里能和演武场的三四年相比?早先还能说他们比演武场出来的多实战,有功勋,可这几年下来,虽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小范围的扫荡战斗一直没断过,演武场的那帮青瓜蛋子们也一个个都见了血,更有不少,都丧了命!他们手底下哪个没有几个演武场升上来的组长?对于这事,他们也不是不别扭的,可拍着良心说,这些经过专门培训的小孩的确是更好用。 他们会渐渐被演武场的取代,今天他们的手下再过几年很可能就是他们的上司……这种事,他们心中都是有数的,但,这么突然还是令他们很别扭,同时,还有一种茫然,难道在这个时候他们就要被取代了吗? “也不见得就像咱们想的那样,二郎君……不也被带过去了吗?”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洪征再次道,胡瑟冷笑了一声,“也就你这号脑子直的才会这么想。二郎君被带走了又如何?就算去掉了所有官职……哦,二郎君好像也没什么正式官职吧?就算她从此以后不再出现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换身衣服,从此以后嫁人生子罢了。说不定就嫁给你的手下了,诺,我听人说二郎君还蛮欣赏你这手下的。” 张阳正抱着四个煎饼站在门口,听了这话那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张脸也不争气的红了。面对三人的目光,他只有硬着头皮的叫了声队长。洪征看着他,目光复杂。他其实还算是比较欣赏张阳的,小伙子机灵懂事,骑术也好,若是有机会他不介意推他一下,可现在看来,也许他将来还有求到他身前的一天? “那个,我买了煎饼……挺好的。”张阳再次开口,洪征对他摆摆手,“拿来吧拿来吧。” 一顿饭在古怪的气氛里结束了。洪征等三人没什么胃口,张阳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倒是吃的最多的。吃完饭张阳自告奋勇的结了账就找理由遁了,洪征等三人看着他的背影,孙胖子道:“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当这什么队长,用功勋进演武场正经学习几年了。” 洪征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胡瑟冷笑了一声:“你想的怪美,也要看演武场收不收你,你功勋是够了,但人家还要年龄呢!” 一招制敌,洪征脸色一僵,旁边的孙胖子也是一脸苦涩,不过没等他们说什么,胡瑟就叹了口气:“这都是命。” 声音里,却也是充满了落寞,洪孙二人也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了。 几个时辰,说长,的确难熬;说短,也是眨眼的功夫。公告上说的是巳时开始,辰正的时候鼓楼附近已有不少人了。密州的街道修的整齐,路都用的是好料,建筑物却不是太高。这鼓楼已经算是密州内最高的建筑物之一了,也不过只有三层,周围也不算多么宽大,平时就算是个热闹的场所,今天更是挤满了人,也亏得有演武场的学员主持秩序,要不然已经闹出几个事故了。不过就是这样,也是擦肩摩踵,人人都想往前面挤一些。等到巳时刘成等人出来的时候,下面更是欢呼声一片。 “刘节度出来了呢,是刘节度!” “还有大郎君,大郎君长的真好看!” …… 其实这个距离一般人真看不见刘灿的容貌,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遐想,当刘家人抱拳向他们行礼的时候,下面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不知谁高呼了一声给刘节度磕头,这声音就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给节度磕头!” “给大郎君磕头!” “磕头!磕头!” 一声接一声,人群却是接二连三的跪了下来,然后呼啦啦的拜了下来,张阳跟着众人一起下跪,心下却只有一片茫然,什么时候,刘家竟有了如此威势?不不,这不是威势,而是人心!他知道,这是没有人组织的,而这些人却是诚心诚意的在下跪,他旁边正是早上卖煎饼的那对夫妻,他还记得那女子甚是泼辣,吵起自己的丈夫毫不留情,可此时竟一脸激动,两眼甚至都有些泛红! 并没有安排这种场面,所以刘成也有些发愣,不过他毕竟当了这几年的节度,一愣之后就反应了过来,当下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今日发公告请各位乡亲前来是有些事要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却是受不得乡亲们这样的。” 鼓楼早先在建的时候就考虑过这种用途——早先也用过一两次,所以虽不能和现代的话筒相比,却是能把声音扩散出去不少,当然,后面的还是听不到,离的近一些的却都差不多了,当下就有人道:“节度若受不了,又有哪个能受?若没有节度,我们又哪里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是是,节度大恩,节度大恩啊!” “节度,受小老儿一拜!” …… 刘成的话不过引起了更激动的情绪,下面有人已经哭了起来,还有人挤着想往前,眼见有失控的迹象,刘灿连忙示意旁边的张天生上前,这张天生现在就是密州刺史,这个职位本来应该是赵方毅的,但赵方毅自认出谋划策安排布局没问题,做具体事务就不太有耐心了,所以经过一番考量,最后竟是张天生得了这职位。 张天生为人古板,很容易得罪人,却有一个好处,说一不二,铁面无私,几年下来普通百姓也知道的,此时一站出来就带出一股气场:“安静!” 一言下去,场面竟是真的一静,虽然后面的听不到张天生说什么,但见前面人不说话了,也不由得安静了下来,有那好奇心重的还会问问这是谁,当知道这是张刺史后,也都是一惊。刚才火热的气氛就像被浇了盆冷水冷静了下来。 “刘节度和大郎君有话要说,尔等不得骚扰!”板着脸说完这一句,张天生就退到了后面,刘成上前两步,“各位父老厚爱,某受之有愧!今日某与大郎前来,是有些事要与父老交代,现在就由大郎与各位父老言明。” 说到这里,他冲旁边的刘灿点点头,后者上前两步,她一上来,下面人又激动了起来。刘灿虽只是指使,在密州的风头却要比刘成都强上几分,毕竟有很多事是她主张的,很多政策是她制定的,而且众人都知道她必是下一任节度,拥护起来完全没压力,一见她立刻就有人忍不住高呼:“是大郎君呢!是大郎君呢!” 眼见这氛围又要高涨,刘灿抬手往下压了压,待下面冷静了一些才开口:“各位父老乡亲请了!刘灿在此与各位见礼!” 他说着拱拱手,下面人立刻高呼了起来:“大郎君好!” 不等下面再高呼太多,刘灿就道:“灿同家父自管城,就得各位父老乡亲厚爱,若没各位父老,就没有我刘家,若没有各位父老,就没有今日之密州!外面虎狼环绕,我刘家得各位父老支持,一路相携来到这密州。这密州早先虽是不毛之地,但有各位乡亲扶持,今日我们也吃的上饭,穿的上衣。脚下踩的,再不满是泥泞,睁眼看的,再不满是荒芜。我密州,虽不是繁华盛世,却也是安康之所了!” 这番话是早已写好的,但说到这里,刘灿还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在什么时候,她只想着能吃上一顿饱饭?在什么时候,她只想着能好好用上一次猪油?第一次杀人时的颤抖,第一次受伤时的痛楚,第一次失去亲人时的撕裂……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她终于熬了过来,然后,熬到了今天!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做到这一步,但是,她眼前出现了密州,她不知道这密州能不能辐射全国变成另外一个,但她,真的努力了。 她激动,下面的百姓更激动。他们跟着刘家过来的时候固然是相信刘家,可未尝不是因为外面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一路上跋山涉水,携老扶幼,多少病痛酸楚?虽然刘家安排妥当,可也是担惊受怕背井离乡,这一生一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这密州扎下了根,这密州,的确给了他们从未有过的安定! “我密州取得今天的成绩容易吗?” “不容易……不容易……不容易!”一开始还有些怯懦,但慢慢的,这声音就巨大了起来。 “我密州有今日的成绩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福气,是各位乡亲的努力,而今日,却有人要破坏,要消除,我们,能答应吗?” “绝不!” 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叫了起来:“绝不!绝不!绝不!” 刘灿微微的点了下头:“带王辉!” 第191章 第三十一章银耳(三) 今日密州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毕竟位置和天气在这里放着,温度还是很低的,可此时并没有人在乎这些。当王辉脚步蹒跚的出来的时候,人人都争相去看。 “据说这王辉就是第一个被抓的呢。” “这不是个瘸子吗?” “瘸子怎么了,瘸子干起坏事来,更狠呢!” …… 普通百姓议论的自然没有边际,而官场众人则更用心的观察王辉有没有挨打,有没有被上刑。观察的结果他们还算满意,他是自己走上来的,虽然带着脚镣手铐,可步履还没太大问题。就是这精神状态此时怎么看怎么不好,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任谁处在他所在的环境里,恐怕都不可能精神了。 他上去后,张天生就走了上去,展开一张纸大声念道:“王辉,保卫科总科长,任职内共贪污文钱七十六万八千四百万文,贪占积分两千六百三十四分,挪用下等民为他用,因此致下等民劳损严重,直接死亡人数为四十八人!” 这番话一说出来,下面一片哗然。那什么下等民大多数百姓是没有感觉的,但七十六万文的数字真是太有冲击力了。密州物价便宜,很多村镇之间还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就算在州府县城,若是要求不高,十文也足够很舒适的过上一天了。比如张阳今天早上请吃的那顿饭,四个大男人,也不过只花了七八文。七十多万文,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早先觉得王辉随便也贪不了多少的官员此时也有些呆滞——一个管理下等民的地方这么有油水?这、这不合理啊!这王辉胆子也太大了,怪不得赵匡胤第一个查的就是他! 到了某个位置,人是很容易腐化的。就算一个人不想贪,下面人也会不断的送,逢年过节再加生日,说是土特产,自己做得小玩意,你不收就是太不给面子了。可是那些小玩意里是不是夹带一些小东西就很难说了。而且人家不光给你送,还给你的妻子孩子乃至下人都送,也许在你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受贿了。 至于贪污,更不好说了。自己动动手指就能避免很多麻烦,动不动?眼前那么一大笔钱流过,真心动啊……这时候都不用自己动手,只要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自有人去办的妥当了。 不过密州规矩严格,虽然人情是免不了的,演武场出身的那一帮却很讲究规矩,所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小贪小占是有的,大贪还真不敢,而且众人都是跟着刘家一路辗转过来的,对于密州也极有感情,却是不想坏了眼前的局面。所以对于很多官员来说,七十多万也是笔大数字了。而且,还有两千多的积分! 在密州积分很有用,但积分也很难得。银钱的话,生意做到一定程度还是有可能赚到的,而积分,那是必须要为密州做了多少贡献才能得的。像是一般的生意,生意做得再好,也是没有积分的。基本上,一个在州府里做官的,若没有特殊功勋,哪怕是到了张天生这一步,一年也不过是一千左右的积分。这还是张天生,大多数官员都是拿不到这个数的。而这王辉竟在五年内贪了两千多!这已经远远超出很多人积攒的了。 早先管城的老人们对王辉被抓都很有些看法,现在虽然还是有看法,但这看法已经淡漠了很多。七十多万啊,两千多啊,这是怎么下的去手的啊! “王辉,对这些事你可承认?”张天生合上纸问道。 王辉僵着身体,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点头。 “按密州律。贪污十万既要判刑三年,二十万十年,三十万流放,五十万以上当为死刑!一千积分判刑三年,两千判刑八年。就算不说你致下等民死亡的渎职罪,两项并罚,也当为死刑!” 听到这话王辉的身体不由得遗产,下面人也有些骚动,一些百姓激动的高呼:“死刑!死刑!杀了他!杀了他!” 而一些老人则面露不忍之色,他们有认识王辉的,有不认识的,可在这个时候则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他们虽不像王辉这么突出,首尾也不是太干净。虽说王虎这是有些咎由自取,可他若是演武场出身,今天也不会这样吧。 “王辉,你本当被判死刑!但自同光三年,你既跟随节度,天福二年你为护演武场学子右腿中箭,直到今日尚且不方便,这些功虽不能完全抵你的过,但死刑可免。现在本官给你两个选择:一,流放海外二十年;二,判刑十五年,罚没全部家产,子孙三代不许担任公职!” 王辉一怔,没想到自己还能选择。他努力的思忖着,作为一个老人他是知道一些普通人甚至一般人官员都不知道的消息的,那就是密州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海外的,那些被流放到海外的都是去做苦工的。不过这苦工和下等民又有些不同,据传过来的消息看,那海外竟是神奇异常,种子撒到地上就能长,一年四季皆是温暖如春,所以在那里劳作也不如何辛苦。可有一点就是蚊虫瘟疫繁多,若是不慎得了瘟疫,却是半条命都要进去了,到现在为止,极少有苦工能熬过五年,就算是防护严密的士兵也损伤严重,他被流放到海外二十年,说不是死刑,也基本上等于是死刑了。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想选判刑,不过想到罚没全部家产又有些犹豫,这些年他不仅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小妾,他妻子只与他生了两个女儿,那个妾却与他生了一儿一女。 这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从小锦衣玉食含着长大的,若现在罚没了家产,这儿子以后要如何生活?更何况三代子孙不能任公职,这几乎就是绝了他们王家的上升之路。他之所以贪污是为什么?之所以挪用那些下等民又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子孙拼一个号前程?想到这里他咬了下牙,正要说流放,下面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判刑!判刑!我们选判刑!节度!大郎君!张刺史!我们选判刑!我能做工,我那两个姑娘也能做工!我们可以把未来二十年的积分全部抵押出去,只盼能少判几年!大郎君,大郎君,他、他,我们对刘家对密州都是忠心的!他、他就是一时糊涂了,他受了那个狐狸精的迷惑啊!” 随着声音,众人就看到一个中年妇人,只见她体格魁梧,半头白发,身上的衣服能看出料子还是不错的,却难掩憔悴之色妇女,只见她两眼死死盯着鼓楼上层。她的面目是带着几分凶狠的,可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祈求,张天生皱了下眉:“闲杂人等,不得喧哗!” 那妇女一震,不敢再叫喊,嘴中依然不断的喃喃:“我们选坐牢我们选坐牢。” 张天生看向王辉:“你怎么说?” 王辉嘴唇哆嗦,一时说不出话,下面那妇女喊道:“姓王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那个宝贝疙瘩!怕他受苦受累!你放心,有我王大娘一口吃的必不会饿着他!虽不会再有什么好东西,可总饿不死他!那海外你去了可再回不来了!你莫要犯傻!” 王辉抖的更厉害了,他嘴唇翕动,却几次都说不出话。 “姓王的,他若真有出息,将来做生意也能出头,做工也能出头,不是非要任公职的!不是啊!”妇女大声喊着,身子却几乎瘫软到了地上,王辉咬了下嘴唇,“我选流放。” 张天生脸色一动:“你可要考虑清楚,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确定要选流放?” “是,我选流放。”这一句说出来,王辉也释然了,他转过身,对刘成刘灿跪了下来,“这些年来,小的一直得节度、大郎君的照应。衣食住行都要比旁人好些,虽是残疾却仍得了个总科长的职位,这位置清闲不说福利也好,奈何小的却猪油蒙了心,起了那不该有的念头,终于惹出大祸,承蒙节度大郎君不弃,还给了小的一条生路,小的现在也没有别的好说了,只有给节度大郎君磕几个头!” 他说着,就磕了下去,刘成见了不由得动容,想说什么终于只叹了口气:“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刘灿一直没有说话,待他磕完垂了下眼睑:“张刺史,可以叫下面的人了。” 张天生点了下头:“带马力、杜小春、张志、杨戴、白荣、宋海、杨志高、李邛!” 一行八人依次被带了上来,比起王辉,他们的精神状态更差,上来的时候都低着头,其中杜小春表现最不堪,当路过刘灿的时候他突然跪了下来:“大郎君大郎君,你饶了我这遭了,我再不敢了!你让我上战场,让我去打契丹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大郎君!大郎君!” 刘灿没有动没有说话,他想上前可早被人死死的按在了那儿,他只有哀嚎着看向刘灿,这一幕落到其他人眼里,都是心中一颤,张阳就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他过去真不觉得贪污有什么,他阿耶就贪,他从小接触的环境就没有不贪的,当然,他现在没有贪,可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机会,如果有了机会…… 第192章 第三十二章银耳(四) 在王辉的罪行被公布的时候,底下人震动,但是当马力、杜小春等人的罪行被公布的时候,底下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马力,贪污一百三十万,收受贿赂六十八万,贪占积分八千六百四十六个! 杜小春,贪污一百九十万,收受贿赂五十六万,贪占积分一万零一十六个! 张志,贪污九十六万,收受贿赂三十万零两千,贪占积分七千八百六十四个! 杨戴…… 白荣…… 宋海…… …… 这八个人里,贪污最少的是杨志高,但也贪污三十三万,收受贿赂十八万,挪用了三千多积分。这一连串的数字报下来,下面人已经完全听傻了,不说普通百姓,一些有官职的也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就能贪这么多呢?怎么就敢贪这么多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孙胖子拽着洪征的手喃喃,“杜指使、杜指使一直很好的,我要去演武场的时候,他还来鼓励过我。还有、还有宋大队长,他的靴子都烂了还穿着,他对我们说现在日子好过多了,靴子烂了算什么?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洪征苦笑着说不出话,他和孙胖子这种突然凭功勋升上来的不同,他是一步步爬上来的,对队伍里的事非常清楚,对于上面那些领导的作为也不是完全不知情,而且说实在话,他也是有过利用军队便利做一些事情的。但,他真没想到上面这些人能贪的这么严重!若是在别的地方,他会想这是不是冤案错案,但在这里他则不会有这种想法。五年来,密州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且,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再过了一遍,等同于再审理了一遍,这些人又没有被堵着嘴,真有什么冤情自会呼喊——比如刚才的杜小春,可他喊的是什么?是求饶,是要将功补过! 这是真的!这些罪行都是真的!此时,洪征和孙胖子的想法一样,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做?他们有今天的日子容易吗?这样的贪婪,毁的是军队,是密州,是他们所有人的生活! 洪征孙胖子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演武场出身的了,张天生一念完,下面就有人高呼死刑,而就在两人呆愣的时候,广场上已经只有一个声音了:“死刑!死刑!死刑!死刑!” …… 马力杜小春等人面色如晦,他们早先想着自己就算贪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一笔笔数字被揪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害怕了——数目太大了!他们在收下来的时候也没觉得如何。可是这一笔笔钱加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觉得有点过了。而刚才对王辉的审判他们也在下面听着,因为距离的原因他们听的更清楚,王辉贪了七十万就要判死刑,后来是因为功绩太大,才给了两个选择。第一个不说了,那就是一条死路;第二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而王辉,到底断了一条腿,不管刘家是不是真念着这一点,起码他们要表现出来。而他们,却没有哪个缺胳膊断腿的! 此时再听到下面人的呼喊,从杜小春开始没有一个不是双腿哆嗦,面色如土的。 “你们喊什么!”杜小春突然大吼了起来,“是,老子贪污了!但老子也立功了!老子为密州流过血!老子腿是没断,可受过伤!我是为密州受过伤的!” 他咬着牙,声音仿佛是挤出来的:“你们凭什么要杀了我!凭什么!” 他喊的声嘶力竭,可下面的人根本就听不见他的声音,虽然有人看到他说话微微一怔,可那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还是把他的掩盖住了,唯有鼓楼上的几个人听到了。 “凭什么?”张天生冷笑一声,“凭你除了贪污外还意图谋反,意图动兵,意图劫持!” 看到他开口,下面的声音渐渐停了,张天生继续道:“杜小春,你是立过功,但密州待你可薄?节度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天福二年,你父亲重病,无钱医治,是大郎君请的郎中为你父亲看的。虽然最后你父亲依然去世了,可你父亲却活过了年,看到了他的大孙子!之后节度又一路提拔,你才有了今天的位置。你身为指使,每月俸禄两万八千钱,却有了两房小妾,三处房产,这些都是你该得的?好,抛出这些不谈,当你知道密州开始查这些贪污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你联络众人纵横闹事,甚至意图动兵!难道你还要谋杀节度吗?” 杜小春等人的意图是早就查出来了的,张天生也知道他们是想做什么,但他对这杜小春也是真恼的厉害。 张天生为人古板,别说贪污受贿了,就算人情往来他都厌烦,杜小春这么贪得无厌自然更令他痛恨。而且杜小春虽然不是想谋反,可兵马一动又哪里说的准?若是哪个大头兵头脑发热杀上了节度府,这密州很可能就这么乱了!而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他早先会到管城投靠刘家,固然是没饭吃了,也是因为刘家待人以宽,真有仁厚气象,若刘成父女残暴不仁,凭他的傲气那是宁肯饿死也不会投靠的。这一路他跟着刘家来到密州,建设密州,早就把这里看的比自己眼珠子更珍贵了,所有对密州不好的行为在他看来都十恶不赦。王辉吧,好歹是真为护着刘灿没了腿,而且一个保卫科的总科长随便闹不出什么大事,可杜小春又算什么东西?现在竟也好讲功勋? 他说一句,杜小春的头就垂一分,当他说完,他已经没话说了,只有不断的喃喃:“我没想过谋杀节度的,我没想过的……” “杜小春情节恶劣,罪大恶极,经审判,死刑!”张天生毫不留情的宣判,杜小春身体一僵,然后慢慢的瘫了下去。 杜小春死刑,马力死刑,杨戴死刑,白荣死刑……四个早先意图动兵的,全部被判了死刑。而像杨志高等人则都根据他们的选择以及情节轻重改为了或流放或判刑,会有这种结果,一是他们贪的相对来说要少一些,最重要的原因则是在杜小春劝说他们动兵的时候,他们没有行动。这在刘灿看来是值得鼓励的,若是动不动兵都要死,那以后再出现这种事,可能很多人的选择就是一条路走到黑了。所以哪怕是为了给下面人这种暗示,杨志高等人也要有一条活路。对于这种结果刘灿也很是无奈,因为哪怕是贪的最少的杨志高也是够死刑了,可是一味的死刑就能改变这种结果吗? 历史上,朱元璋绝对是反贪中最卖力的一位帝王,他发明了种种酷刑针对贪官污吏,但,明朝却绝对是贪污最严重的朝代之一。 杀,是止不住的。 要想杜绝贪污需要很多方面的努力,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遏制,尽力减少。 而对于这种结果,下面的普通百姓基本也能接受。很多人其实并不了解贪多少会被判死刑,在他们看来有四个大官被判处了死刑就足够了!说起来这些百姓也是有过见识的,在这种动乱的时代,早先的王公贵族转眼成了阶下囚都不稀罕,官员被抄家判刑的他们也没少见,可过去那些官员被判刑,大多是因为政治方面的原因,真因为贪污的还真没几个。而眼前这是真的因为贪污被杀的! 普通百姓的思维有时候是很单纯的,贪污的就是坏官,而把这些坏官杀了自然就是好事。虽然没有杀完,可剩下那四个也没落个好,三个被罚没了家产,还有一个竟选了被流放!这流放到哪里他们不知道,可一定比密州的环境更恶劣!而对于了解一些刑法的人来说,这个结果也是能接受的,甚至他们还暗暗的松了口气。演武场这几年风头是狠劲,但真正上了高位的,除了石守信、赵匡胤这样极少数的第一批毕业的少年外,大多数还都是中低层,高层还是老人占据,现在刘灿给那四个没有想动兵的一条活路,令他们心中也舒坦不少。 “这一次,真是杀鸡给猴看了。”一些人在心中暗道,不过同时也暗暗警惕了起来。以后利用职权做些方便之事也就罢了,这贪的事还是少些吧,还有这积分,能不沾还是不沾的好。在普通百姓心中,积分是个宝贝,但很多高层心中清楚,积分也就是刘家推出来的一个东西,这在密州管用,拿到外面就不好使,所以过去他们并不是太重视——当然,有了这个东西会方便很多,可今天积分也和银钱一样被列了上去,很显然,起码在刘家人的心中,这积分也是很重要的。 “带柴志坚!” 当众人以为这事已经完了的时候,张天生再次张口,而这个名字一报出来,下面顿时哗然了。也许有一些百姓不知道,可只要在军中的,在政府里的,有几个不知道柴志坚?而今天,他也被带了上来?难道他也贪污了?可是、可是就算他贪污了也不该被带到这里啊。 “带赵弘殷!” 众人的骚动更大了,赵弘殷是没有柴志坚的名气大,可他是赵匡胤的父亲!这赵匡胤连自己父亲都审了?这、这也太大义灭亲了吧! 第193章 第三十三章银耳(五) 柴志坚和赵弘殷两个人是没有什么束缚的走上来的,手上没有带东西,脚上也没有。这个形象让下面的不少人都出了口气,可就算如此,也有不少人非常紧张。 “柴统领和赵统领怎么也上去了?他们两个犯了什么事?” 柴志坚和赵弘殷都是指使,只是他们同一般的指使毕竟不一样,所以就有人以统领称呼,慢慢的也就叫开了。 “不知道啊,他们两个……不可能犯事吧。”其实很多人心中想的是,就算是犯事了也不该备查啊,或者是真该查,也应该是私底下偷偷的,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就不怕出个意外吗?不说别的,可有不少士兵都非常佩服赵弘殷的武艺,也有不少士兵都视柴志坚为刘成最贴心的心腹——白钱那显然已不在手下心腹的行列了。 “怎么不可能?你没听说他们两个早就被带到了甜水胡同?我给你说,这一次节度和大郎君是下大力气了,没看赵匡胤都大义灭亲了吗?”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但有人提到这个还是来了精神,就在那人准备再发表一下议论的时候,柴赵二人上来给众人抱了下拳,然后又转身向刘成刘灿行礼。 “柴志坚!” “在。” “杨志高隶属于第七骑兵队,可是归你统领?” “是。” “杨志高贪污三十三万,挪用三千八百二十四积分,你可知情?” 柴志坚暗暗的吸了口气,对着刘成跪了下来:“属下惭愧,属下不知,属下管教不利,为无能;用人不能为不查;属下,甘愿受罚!” 刘成看着他,他也看着刘成,然后慢慢的拜了下去。刘成上前一步:“柴志坚,此事本应由你上报与节度府,你却没能及时发现,险些酿成大祸,此罪本要判刑,但念在你往日的功绩,打你十鞭,你可愿意?” 听到这句话,柴志坚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应该不会对他判刑或降职,但真的听到还是放下了一颗心,他连忙答道:“属下愿意!” 刘成点了点头,大吼一声:“拿鞭来!” 鞭是准备好的,此时很快就有人奉了上来。刘成拿着在空中抖了一下,识货的人立刻就能认出,这是正宗的小牛鞭,打到身上一鞭一个印子。而认出后,他们也傻了,真打?还要真打啊?就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打柴志坚?这、这……虽说是他没尽到监察的职责,虽说杨志高是他的手下,可就这么真打他啊?那以后要是有哪个手下犯了错,这当领导的都要连带着受处分? 就在他们恍惚着这么想的时候,刘成的鞭已经下去了。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声音其实很多人都听不到的,但很多人都仿佛听到了鞭声,听到了那啪的一声脆响。柴志坚今天穿的是一般的衣服,没有裹大氅,但里面也有几层衣服,一鞭下去,这衣服都破烂了。这种景象让很多人眨了眨眼,以为窥视到了真相——如果这十鞭都打到衣服上,柴志坚疼还是会疼些的,但应该不会有大碍,这更多的应该就是个警惕。 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第二鞭下去了,还是打的衣服;第三鞭、第四鞭都打到了衣服上。 啪! 红色的血液滢了出来,这一鞭真真实实的打到了皮上,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柴志坚后背的衣服已被打烂了。 啪! 第六鞭,血色更浓了,下面人这才反应过来,一阵阵惊呼响起,竟然是真打!竟然是真打到身上了!几个收尾不那么干净的老人都反射性的耸了下肩,觉得后背有一种说不出的刺痛。柴志坚都被这么打了,他们要是被抓住了还能得了好? “回去就把过去挪的挪回来。”不少人都在心中这么想,而像张阳这种还没机会伸手的更是暗暗警惕,“看来以后不仅自己不能拿,还要小心手底下的人……这刘家、这密州……真是、真是……” 张阳心中百味陈杂,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了。 第七鞭、第八鞭、第九鞭……柴志坚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他知道什么失察不过是一个能公开的理由,这十鞭真正的原因还是马力等人来找他的时候,他不仅当时没有阻止,事后也没有汇报。虽然他当时想的只是不掺杂进这些麻烦里,但在刘家看来已经是不忠的表现了吧?他自己扪心自问,若换成他是刘成,恐怕也会这么想。毕竟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是天天跟在刘成身边的,他这样的职位就要求绝对的忠心。 “也不知早先是怎么迷了心窍。”后背疼痛难忍,他的手臂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但心中还是庆幸的。虽然挨了这十鞭,以后却是没有后患了。 十鞭打完,柴志坚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刘成上前扶起了他,没有说什么,却在他手上拍了拍,柴志坚眼圈一热:“节度……这次、这次是我错了。” “恩,都过去了,以后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柴志坚用力的点了下头,一脸激动,刘灿在旁边看了,看了眼自己的手。不管真假,柴志坚现在的表现倒还过得去,只是以后要加强检察了。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纠结。情报部门是必须的,但她又怕滥用了情报部门。明朝的锦衣卫曾令人谈之色变,美国的胡夫时代也令总统畏惧,这在某方面来说是畸形的,只是对于当权者来说也实在好用。 柴志坚这个事她曾纠结过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后来还是下了狠心。一来柴志坚早先的做法看起来虽然精明,其实却是没有认清自己的立场,所以必须要对他进行一些惩罚;二来,她也要让所有老人看到,不是上面有棵大树就可以悠游自在的。固然马力的下场会让他们清醒些,但免不了会有人觉得自己只要不贪不拿就可以耍威风。当然,这么做的后果她也想到了,不过最坏的也不过就是柴志坚离心离德,可说句实在话,对于这一点,她也许还会顾虑到赵弘殷,对柴志坚却不是太在乎的。 现代有一种说法,打仗是一种艺术,这东西在她来看也还真要讲究些天分。同样的训练同样的课程,有人就是能做的更好些。在打仗这一点上,赵匡胤是天才,他的父亲赵弘殷也是个将才。相比之下刘成还柴志坚只能说是一般。也许要比普通人强些,可真没有太惊才绝艳的地方。柴志坚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靠的是资历和忠心,若是他没了这一点,那么她随时换上来一个又如何? 柴志坚被扶了下去,张天生将目光转向了赵弘殷,后者下意识的挺了下背。 “赵弘殷?” “在。” “马力贪污的一百三十万里其中有十一万来自去年五年对外面山贼的扫荡,而那一次,是你带人出去的是不是?” “是。” “那么,对马力在这其中的作用你就毫不知情?” 赵弘殷对着刘成跪了下来:“属下失职,甘愿受罚!” 他这一跪,下面人更是惊呼一片。每过一两个月密州的军队都会外出扫荡,一般是小范围的,两三个小队组成一个临时军然后按照指定的路线前行,一路过去什么山贼匪兵那是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的拉回来做苦力。而每一年起码会有那么一两次是大部队出行。这一次就不是几百人的队伍了,而是起码几千人的队伍,用的还是扫荡山贼的借口,但到底是做什么就不一定了。起码有一点,密州外的两三个州府,对密州都没有敌意,甚至可以用恭敬来形容,也有小道消息传那个xx州就哭着喊着想并入密州呢。 赵弘殷去年带领的就是这么一支队伍,马力虽说是归他统领,可也就是那么一次,而那么一次从属关系犯下的事就要赵弘殷承担,这、这也有些太严苛了吧?不说其他人的议论,杜氏更是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夫君也要受鞭刑吗?可是、可是这也太不公平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焦急的巡视着,却没能找到大儿子赵匡胤的身影。而就在这时,刘成已经来到了赵弘殷身前:“打你五鞭,你可愿意?” 赵弘殷低下了头:“手下甘愿!” 鞭子再次被呈了上来,和柴志坚先前一样,前四鞭打的都是衣服,只有第五鞭打到了皮肉上,虽然这一鞭看起来恐怖,但比起柴志坚真是好的太多了,打完之后,赵弘殷也能自己站起来。而下面人看到这幅景象也是长长的出了口气,赵弘殷的这顿鞭子真是警惕的意味大于惩罚。不过这样也好,因为怎么看赵弘殷都更无辜些,大家都是带过兵的,虽然密州军法军律严格,可是不是自己的兵还是有区别的。马力本来就不是赵弘殷的兵,赵弘殷也真不好管他太多,所以他这还真有些无妄之灾的感觉。 “带,刘静。” 就在众人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张天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喊出了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一叫出,下面人就愣住了。刘静?刘静?是的,大家知道刘静已经被带到甜水胡同了,可在这里被叫出,这、这……这鸡杀的也太大了吧! 第194章 第三十四章银耳(六) 刘静是自己走上来的,虽然有士兵前后跟着,但看起来更像是保护。她抿着嘴,头高高的仰着,真不像是要受审的样子。而她站好后,也没有像刘成刘灿行礼,就那么挺直的站着。 “……刘静。”沉默了一下,张天生还是缓缓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在!” “你、你……”虽然拿着纸,张天生说这一句的时候还是有些艰难。这一来是因为刘静的身份,虽然比起刘灿父女她并不显得仁厚,虽然她是个女子,但真要说什么恶劣事迹,还真没有——暴打张阳这种事当然不在张天生的考虑范围内,别说张阳还活蹦乱跳过的很好,就算有什么残缺,张天生也不会在意。早先是刘家的谋主,之后又为刺史,张天生是非常清楚张阳的来历的,在他来看,这样白眼狼的后代不丢出去喂狼就是好的了,没事被自家的二姑娘打打简直就能用宽厚来形容了。除此之外,张天生也觉得刘静的作为虽然错了,却是好心。 一个小姑娘,想让进度加快些,想让盐工和护卫的士兵早些回家过年,从出发点来看,总是好的,而且目前也没引起什么恶劣后果,就这么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道……若刘静是男子,张天生是一定会想到争权夺利上,就算不是,他也觉得这太有伤体面了。所以此时拿着纸就不断的向刘成刘灿看去。刘成也是一脸不忍,见到这种情况,刘灿站了起来:“阿静,你不遵盐场规矩,是为违规;乱用护卫队,是为违例;令正堂忙碌奔波,是为增加负担。虽然你出发点是好的,但却造成了不好的后果,对此,你可服气?” 刘静点点头:“我知道的阿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此事,本应判刑,但因为还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所以这一次对你进行十次鞭刑,你可有怨言?” 刘静咬了下牙:“没有。” “很好,你面对阿耶,跪下吧。” 刘静跪了下来,刘成想要上前,最终还是站在了那里,刘灿道:“拿鞭来。” 鞭子再次拿了上来,刘灿对着空中甩了一下,从那个感觉上众人就知道,这是和早先一样的小牛鞭,于是刚才被惊住的众人再次议论了起来:“这是二郎君吧,大郎君真的要打她?这、这不妥当吧,不是说二郎君其实是女子吗?” “应该是真的吧,都拿出鞭了,其实二郎君也没犯什么错啊。”和张天生一样想法的人真不在少数。用了护卫队的人怎么了?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提前完工怎么了,能早些回家过年不是好事吗?就算这犯了规矩,可这起码是一片好心啊,为此就要挨打,这、这……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刘灿大声道:“我密州最重规矩,一是一,二是二,定下的规矩若没有经过许可,无论什么原因不能违背。今日刘静违背,就受鞭刑,第一鞭!” 她说着,第一鞭已经下去了,刘静不由得闷哼了一声。说起来刘静也是摸爬滚打出来的,刘家发达后她也没少吃苦,但她的这种苦是一种训练上的苦。就像是后世的有钱人天天去健身房练的汗流浃背,苦不苦?自然是苦的。累不累?也是累的。但哪怕付出的卡路里是一样的,这在健身房训练和在工地上搬砖也是完全不一样的。第一鞭在柴志坚赵弘殷来说不算什么,而对于刘静,则是疼的骨头都有些发颤了。她咬着牙,尽量的不让自己发出声。刘灿同她讲过后,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种方式的惩罚,打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再大庭广众之下,就为了让别人知道她受了处罚吗? “第二鞭!” 又一鞭下去了,刘静已经把牙咬的咯咯响了。疼,疼的她忍不住的哆嗦,想到后面会越来越疼,她简直有一股要大叫的冲动。 “第三鞭!” 这一鞭已经很接近皮肉了,刘静已经把唇咬破了皮,同时她在心中对刘灿还产生了一丝埋怨。她的阿兄,再也不是那个会护着她保着她的阿姐了,她是密州指使,是刘家的大郎君,为了密州为了刘家,她、她已经可以舍弃她了。想到这里刘静更是悲痛。 “阿耶,阿静犯了错,也是我教导不利,她毕竟是女子,这剩下的七鞭,孩儿愿意代领!” 刘灿说着,跪下来把鞭呈给了刘成,不说下面人,就是旁边的张天生也被吓傻了,一时间也顾不得仪态影响了,连忙上前:“大郎君这是做什么,怎可如此?” “张刺史,阿静是犯了错,也该受罚,只是她毕竟是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衣服阑珊毕竟不妥,我既是她的阿兄,代为受过,理所当然。” “阿兄!”刘静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转过头,刘灿对她笑笑,看向刘成,“阿耶。” 刘成叹了口气,这件事刘灿是早就同他说好了的,那一天他、赵方毅、白钱和刘灿围绕这件事说了很久,他同白钱都不是太同意刘灿的这个举动,刘静是女子,刘灿又何尝不是?虽说她以后大概就是作为男子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可作为父亲叔父他们却不愿见她如此委屈,白钱最后还有些耍横:“阿静错了就错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说这个错还没引起什么后果,就算那制盐之法泄露出去了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要为此杀了阿静?然后再代她去死?这密州,到底是刘家的密州。阿静受刑也就罢了,你作为大郎君,怎么可以再受刑?” “阿耶,二叔,我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仅是要阿静长记性,让其他人警惕,更重要的是让其他人看到我们对规矩的重视!比起外面,咱们密州已经是重视规矩了,无论是执行力还是监督力度都足够,可是这五年还是有人不断的侵犯规矩,从大到小,从点到面。我知道,很多事是免不了的,法律不外人情。但规矩、律法也不是能轻易改变的!当年秦为什么能横扫六国?是因为他们的纪律更严苛,他们的军队更有执行力。我知道先生要说什么,秦法严苛才有二世而亡……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六国贵族留下太多的缘故?” 一直以来都有说秦国怎么残暴,秦法怎么严苛。但在后世却有另外一种论调,比如如果秦法真的严苛,项羽这个楚国贵族是怎么活下来的?比如如果秦始皇真的残暴,做的为什么是修筑城墙而不是对外征战?再比如焚书坑儒,有历史记载的事,被坑杀的学者大概是四百多人……历史的真相已经很难追究,但作为一个没事要讲讲历史的导游,刘灿却知道历朝历代这样的事都不少见,就说最广为人知的文字狱,那段出现在《鹿鼎记》中的明史案中,就是诛了九族,所有撰稿者、作序者、校对者、抄写刻字者以及购书者,“一个也不能少”,“皆不免于难”…… 当然,刘灿并不是觉得坑杀四百多人就不算什么,而是一个人当成为统治者的时候,也就成了怪物,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恐怕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这件事,秦始皇做出来了,项羽、刘邦,乃至后世的李世民朱元璋又干净多少? 赵方毅并不是死读书的,一听刘灿这话音就知道她的意思,嘴边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我这么做,是要让所有人看到,我刘家维护规矩的决心!”刘灿一锤定音,刘成白钱虽还是不愿,也别不过她,赵方毅最后也只有一声叹息。很久以后曾有人这么评价刘灿:“那个时候的她,就如同献祭似的把自己奉献了出来。” 而此时,刘灿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她跪在那里,把鞭子举的高高的,刘成拿起了牙,拿起了皮鞭,咬牙道:“我密州法规,任何人不得违背!不得疏忽!不得篡改!” 啪—— …… 当刘静被打的时候,下面还有议论,还有非议,而在刘灿被打的时候,下面只是一片沉默,所有人,包括最普通的百姓也不知发出什么声音了。如果说早先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只是震惊的话,那此时,就是无与伦比的震撼。 刘灿被打了!刘灿实打实的被打了!刘家的大郎君,宽厚温和坚韧聪慧……的大郎君真的被打了!因为刘静的疏忽,因为刘静破坏了规矩! 张阳长大了嘴,半天合不上去,他一直以为这是给老人的下马威,一直认为这是杀鸡给猴看,一直认为……可是现在,他知道不是了,这不只是一场演戏,这是刘家向所有人表明他们的决心,张阳只感到头皮发麻,瞬间就有下跪的冲动,而此时,还真有人跪下了。演武场的那些学子,演武场出身的文员,演武场出身的士兵,洪征、孙胖子……一个接一个,而在他们的带动下,百姓们更是跪成了一片。 “我密州法规,任何人不得违背!不得疏忽!不得篡改!” 不知是谁这么大喊了一句,然后所有人都高呼了起来:“我密州法规,任何人不得违背!不得疏忽!不得篡改!” 张阳也跟着众人跪了下来,他没有喊出声,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这密州,强大的可怕,而且会越来越可怕…… 第195章 第三十五章银耳(七) “阿耶疼不疼?”一个圆胖脸的小女孩,忽闪着杏核眼,有些畏惧又有些心疼的看着赵弘殷背上的伤口,虽然只有一鞭,那伤口看起来也是狰狞可怖的,虽然已经做过处理,但因为药膏是黑色的,所以看起来却是更吓人了。 “阿耶不疼的,二娘子,你把三郎带出去吧。” 被叫做三郎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此时他的脸上比赵二娘更多了几分迷茫和害怕,听赵弘殷这么说,他强装镇静的道:“阿耶,三郎不怕的,三郎要陪着阿耶。” 小儿子这么说赵弘殷自然是非常贴心的,但见他小脸都白了,自然不愿他再留在这里,当下看了眼旁边的杜氏,杜氏心疼儿子,连忙道:“三郎,你同你二姐下去吧。我让人做些饴糖与你。” 小孩子正是爱吃糖的时候,听了这话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再被大人催促两声,也就跟着走了。他们两个走后,杜氏来到了床头,看着赵弘殷的后背不断叹气,赵弘殷先是不出声,后来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 “……大郎君这顿杀威棒也太大了点,你又做错了什么?”杜氏本是不想抱怨的,连刘灿自己都挨了鞭子,赵弘殷这个还真不算什么大事了。可就算刘灿的身份再尊贵,还是赵弘殷是她的丈夫,自然是更偏向自家人的,同时她也是真觉得赵弘殷的鞭子挨的冤枉。不过就是带过那个人就要受这样的牵连,那白钱还带过马力呢,怎么不拉上来也打个几鞭? 赵弘殷看了她一眼,杜氏觉得他眼神不对:“我说错了吗?这本来就不该你的事,照我看这其实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交代。是二郎把这些人都抓了的,只是大郎君到底不好处理二郎,就连累上你这个做阿耶的了。” “你想岔了。” “怎么岔了?柴志坚那个还说得过去,好歹是直接领导的,可你这个不过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又能追究什么?大郎君也带过这样的队伍呢,我就不信在她眼皮子下面没出过事,那些人贪了那么多,估摸着次次都没少下手。你这呀,就是无妄之灾!” 赵弘殷沉默了片刻:“这次若不是二郎主抓这件事,进去的,说不定还要有你。” 杜氏一怔:“什么意思?” 赵弘殷叹了口气:“说起来也不能怪你,可是早先杨志高的浑家来家里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是,我收了她两盒子点心,可我看了就是正经的演武场的点心,她临走的时候我还让她带走了一罐子江南的秋茶呢!难道这也错了?若是这样的话,那才是没道理呢!”杜氏说着就来了气,两盒子点心随便也说不上什么,她要是连这个都不收,那就是要与人绝交的架势,那时候她又不知道杨志高会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完全拒收啊。话说回来,哪怕是在现在她也不能做这种事,否则还能看吗?最多也就是别人送了什么,再多一倍的送回去,既撇清了自己又不落人口舌。 “你有没有说二郎做这事是得罪人的?有没有说其实你也不想让他做这个的?你有没有说觉得这太闹腾了,年都过不好了?有没有说本来不大的事都被闹大了?” 他说一句,杜氏的脸就白一分,当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连忙道:“这不是我说的,我就是顺着她的话附和了一下。” 赵弘殷看了她一眼,杜氏煞白着脸:“不过两个妇道人家的闲谈,也成事了?这刘家、这刘家……可没早先宽厚了。” 赵弘殷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这话你在别的时候说也就罢了,在那时候能说吗?而且你以为就没别人议论?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咱们却是不能说这些,否则不说别的,你又要让二郎如何做?这几鞭,其实是我向大郎君主动讨过来的。” 杜氏一震,赵弘殷道:“这其实就是让别人明白,咱们家是坚决拥护大郎君的规矩的,而且,万一以后有人翻旧账,也拿不出这事了。” 杜氏说不出话了,赵弘殷道:“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让你难受,而是让你知道咱们的立场,不说二郎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算没有,咱们也要大郎君说什么就做什么。你要知道,现在和早先已经不一样了,刘家,不会只是现在的格局的,你过去的想法真要变变了。” 杜氏咬着下唇,然后慢慢的点了下头。 赵氏夫妻说着话,而刘灿此时只能趴在床上养神了,再怎么说她挨的是七鞭,虽然比柴志坚少了三鞭,可也打的不轻。整个后背都肿了起来,那几道印子更是纵横狰狞,看的刘成手都有些发颤,直怨自己早先打的太重了。 “阿耶,这是咱们早就说好了的,你若打的不成样子,也没有效果,我就白挨了。好了阿耶,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将养着罢了。” “我回去也没什么事。” “可是在这里阿耶你也帮不了什么忙啊。” 刘成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忘了刘灿其实是女子,僵了一下:“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又对阿赵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阿赵现在在刘家也是一方管事早不做伺候人的活了,不过她是早在刘成刚成指使的时候就来的,所以现在也只能让她贴身照顾刘灿。对于这个活计阿赵倒是很欣然,刘成走后,她仔细的关了门窗,又把帐子挂好。刘灿平时是不太喜欢床帐的,这时候也挂上了,这一来是避讳,二来也是为了保暖。她这伤碰着都疼,也不易搭盖东西,现在天冷,虽然烧着地龙,到底有些凉气,有帐子挂着也就更聚气。 “郎君可有什么想吃的?” 刘灿摇摇头。 “那可有什么想喝的?” 刘灿笑了笑:“阿赵你先歇着吧,有什么需要的我会叫你的。” 她这么说,阿赵也就沉默的坐到了一边。刘灿则趴在床上闭上了眼,一开始是没有多少睡意的,后背疼的厉害,但慢慢的也迷糊了起来。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一片红色的身影,然后自己也有些失笑了。难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那个人吗?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从过去延续过来的一个少女的幻想罢了,在她亲眼看到他成亲后,这个心也彻底放下了。只是人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什么念头…… 她正模模糊糊的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啜泣,一开始她还没有太在意,可那声音持续不断,而且又夹杂了别的声音:“二郎君快不要哭了,大郎君也不想你这样的。” 听到这一句,刘灿反应了过来,睁开眼果然就看到了藏蓝色的衣边,再转头就看到了刘静,此时她一双眼哭的如同核桃似的,鼻子都发红了。她一笑:“怎么,你那背不疼了?” 刘静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不是说好打我的吗?你又打自己做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怪你了?我、我更怪你!” 她一边说一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刘灿暗叹了一声:“好了,别哭了。” 刘静却不理,哭的更重了,刘灿无奈,只有不再开口,一直等她真哭的小声了才道:“这事,其实同你的关系不大。” 刘静没有说话,刘灿道:“你犯那错,换了别人自然不是三鞭,可你又哪里是别人?只是我挨打这事,却不是因为这个……阿静,你说这世上什么是长久的?” 刘静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阿兄指的是什么?” “所有的东西。” 刘静想了想:“我真不知道阿兄说这是什么意思,若真说起来,也就是石头吧。” 刘灿一笑:“斗转星移,石头可能是最不容易有变化的东西。但在我看来,这世上最不容易有变化的还有一样,那就是规矩。” “规矩?” “是的,规矩。周公定的礼就是规矩,秦皇定的度量衡也是规矩,这个规矩定下了,推行开来,哪怕朝代更迭,也是轻易变化不得的。因为这规矩已经融入到了人的血脉里,除非亡种灭国,就总会有遗留的,就总能起到作用。阿静,你应该知道我刘家不会一直在密州,那你说当我们走出去,当我们的范围逐渐扩大,我们靠什么约束其他人?其他的那些节度使是怎么回事你也不是没见过。先皇早先是前朝的臣下,而刘知远也是在行旧事。我刘家就算更强大些,又怎么能避免这种情况呢?” 刘静呆了很大一会儿:“阿兄你把我说糊涂了,我、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 “好吧,我们换一个说法,假设你有很多钱,外面有很多人想抢,你要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住这些钱呢?” 刘静眯了下眼:“只要我是最强大的,他们就不敢抢。” “但他们人多。” “那我也召集人手。” “可你怎么能保证你这些人手一定会为你保护财产呢?” “我给他们许诺,只要能保护住我的财产,就给他们发钱。” 刘灿点点头:“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你要发出去作古的钱;其三则是,你一定要让你的手下看到你兑现你的承诺,现在,你明白了吗?” 第196章 第三十六章银耳(八) 在刘灿看来,规矩的作用是在人认可的范围内才能行使的。她打刘静以及自己挨打,并不是为了展示天子犯法与庶民共罪……就算有,也只是很小一部分,她最大的目的,还是让密州所有人见识到她要行使规矩的决心。在密州的范围内,人们对此有了认识,就会按照这个规矩行事,而当形成习惯,哪怕到了外面,也轻易不会改变。 刘静并不能完全明白刘灿的意思,但也能理解大半了,她想了想道:“那如果,我再犯了规矩呢?” “你不会的。” “那如果我就是犯了呢?” 刘灿看着她,目光温柔:“阿静,我希望你不要知错犯错,我知道你的心理,你是想证明自己是特殊的是不一样的,可这种事还需要证明吗?你是我的妹妹,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生死。这本来就是其他人不可替代的了,你没有必要再证明什么,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你真的犯了这样的错……我只有永远不再见你了。” “阿兄!” “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者将来犯这样的事,不过是一种小孩子心气,我能理解,但不能原谅,因为你要知道,你是我刘家的大娘子!你犯下的错所带来的影响,可能要比别人严重十倍甚至更多。而我现在已经把话说到了前面,你要再犯,我只有与你再不相见!” 刘静脸色煞白,想要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刘灿也没有说话,她愿意疼着刘静宠着刘静,可那是在无关大碍的情况下,而若刘静影响到了刘家的发展,她是必定要采取一些措施的。作为个人的时候也许能够做出什么为了你与全天下对着干的事情,可作为一个集团的首领,再这么想,就是对所统领的人不负责了。 “……阿兄,已经不只是我的阿兄了是不是?” “阿静,我永远都是你的阿兄,但这只是我的一个身份。哪怕我现在不是刘家的大郎君,咱们还和过去似的,我这个年龄也到了要成亲的时候,那时候我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会有另外的角色了。阿静,你也是一样,说起来你也是到了要成亲的年龄了。” “我才不要成亲呢!”刘静突地站了起来,“阿兄,你也许不是我的阿兄了,但我永远是你的阿妹!永远!” 她说完掉头跑了出去,刘灿见这个样子只有把霍磊叫过来,让他找人盯着一些:“你告诉王森,再看不好,他这个正堂科长的位置也不用做了。” 霍磊去了,那边王森正趴在床上晾屁股,听了这话恨不得跳起来,只是他还没一起身,就又疼的趴了下来。这次大清查没有算上他只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不过他犯了错还是该罚要罚的,一年的薪水福利没有也就罢了,刘灿还把这事同王教官说了,后者也不含糊,亲自动手打了王森二十大板,王教官现在已是演武场的教导主任,打起学生来很是有一套,这二十板子下来直把王森打的站都站不住,衣服也不敢穿,只有露着红肿的屁股趴在床上咬牙。不过他人虽站不起来,却不敢耽误这事,连忙叫了个演武场出身的千叮嘱万嘱咐,过后又转向霍磊:“小磊啊,你说这大郎君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呢?” “什么?” “你看这二郎君,过去那个有侠义之风也就罢了……是吧。现在这也不小了,大郎君就没什么安排?”他说着抬起上半身,“小磊啊,哥哥也不瞒你,那二郎君真不是我能看得住的啊。” “王科长客气了,我就是个传话的,王科长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同大郎君说。王科长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咦?咦?你留下来吃顿饭啊。” 王森在后面叫着,而那边霍磊已经走了,王森只有在后面长长的叹气,这大郎君身边的跟随,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早先的石守信也就罢了,现在这霍磊,资历不如他,身份不如他,却是个属老鳖的,就是让人没处下嘴啊!他不知道,霍磊离开这儿没多久就僵在了那儿,因为,他看到了赵匡胤。 今天的赵匡胤穿了件月白色的掐腰直裰,密州的整体服装都受演武场的影响,大多是束腰窄袖的,就是便服也不例外。赵匡胤今天倒没穿军装,但这一身衣服也衬得他身材欣长,他外面裹了个玄色大氅,真真是玉树临风,身旁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这身装扮,引得周围的人都不住的往这边看,特别是几个小姑娘,那是一边偷看一边羞涩。 但霍磊看到他,却是下意识的就想转身,只是那边赵匡胤已经看到了他:“小磊!” 霍磊嘴角一抽,只得停在那里,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叉手礼:“赵大队长。” “小磊你同我还这么外气做什么?我不是早说了吗?你以后见了我,叫声二哥就好了。我早先问那门房,他们说你出去了,我还以为哄我呢,却不想是真的。” “赵大队长说笑了。”霍磊一边应着,一边在心中吐槽,以你赵大队长今天的声望,又有哪个敢随便糊弄你? “那个,小磊,大郎君还好吗?” “大郎君在休养。” “那你觉得我现在适不适合过去探望一下?” 霍磊僵着脸,不知要怎么回答,赵匡胤叹了口气:“我知道,大郎君现在身体不便,我是不应该打扰她的,但我又实在担心。当时我虽不在楼上,可也在旁边,亲眼看了,节度是真的没有手软啊。那样的鞭子抽在身上,想想都发疼,早知这样,我就不……唉。总之,我就是坐不住,就想过来见见大郎君,可又怕她在休息打扰了她,就想问问你再说,你说我现在方便吗?” 他说完眼巴巴的看着霍磊,那目光实在太炽烈了,霍磊也有些顶不住,想了想道:“先前我出来的时候大郎君才同二郎君说了话……” “那就是说可以了?” “不过我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大郎君可能已经睡了。” 赵匡胤的目光又暗了下来,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小狗,霍磊心中黑线,到底有些不忍,就道:“不如我先去问问大郎君的意思?若她想找个人说话呢,我就叫你,若她已经睡下了,你就改日再来如何?” “如此正好如此正好,那就麻烦你了。小磊,什么时候来找二哥喝酒,烈酒管饱,羊肉管够,不让你吃到吐,我就不是当哥哥的!” 霍磊嘴角一抽,也不知要怎么接话了,只有道:“那我就先进去了。” “好好好,你先进去,你先进去!” 在赵匡胤期待的目光中,霍磊走了进去。刘灿一直等着他回话,倒没有睡,听说赵匡胤在门外,她微微一怔:“他是有什么事吗?” “倒不是有什么事,就是担心大郎君,想来看看。” “要是这样那就不必了,以后但凡这样的你都一并拦了,让他们有这个功夫不如做些正经事。” 霍磊应了,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刘灿又叫住了他:“我这里有个食疗的方子,你正好让他带回去与赵指使一份,还有柴统领那里也派人送去一份。” 她说着让阿赵把早已准备好的方子拿出来,霍磊出去抄了两份就来见赵匡胤了,听了他的传话赵匡胤当然非常失望,只是也没有办法,不过再见了那个食疗的方子他却是眼前一亮:“大郎君就吃这些吗?” “这个,大郎君是由赵妈妈照顾的,应该也是吃这些吧。”霍磊说的有些不确定,他本来以为这次一定是自己照顾刘灿的,谁知刘灿却把阿赵叫了过来,一应贴身事务都由她负责,这让他很有几分失落——难道大郎君觉得他是男子,就会粗手笨脚吗?他也是学过护理的啊! 赵匡胤却没注意到他这点小心情,听了前面的话就心情澎湃了起来,匆匆的道了声谢就骑上自己的马走了,第二天就带了一大包银耳过来:“我昨天找郎中问过了,说这东西最是滋补,对外伤也很有好处,我见大郎君的单子上也有这个,就找了些好的,你与大郎君送上去吧。拿着啊,这是我用自己的薪水买的,决没有动公款,何况这些吃食也说不上什么受贿,就是大郎君也必不会不收的。” 刘灿果然收了,虽然她不缺银耳,但赵匡胤巴巴的拿来了,她也不好再退回去,就像他说的,一些食材,虽然这个食材稍稍珍贵些,毕竟还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她若连这个都不收也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她是想把赵匡胤培养成孤臣,却没想过把他隔离出去。赵匡胤既有这个心,她也不能寒了,所以她收了银耳不说,还让霍磊送了一些牛肉干出去。这牛肉干也是演武场出品,目的是为了行军方便,不过她这是当零嘴吃的,就比一般的更松软些,只是却没其他那些牛肉干能耐时间了,说起来也算是个稀罕物件。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个正常往来,谁知道赵匡胤却大受鼓舞,第二天又带了一包银耳过来…… ………… 就这么一连送了三天,刘灿只有把他叫进来了:“二郎,你到底有什么事?” 第197章 第三十七章银耳(九) 其实赵匡胤是知道刘灿吃不了那么多银耳的,别说刘灿自己,就是刘家,如果不算下人的话,把刘成的那两个通房算进去也吃不了。银耳这东西,一小朵就能泡发的很大,两三朵熬出来的粥就足够五六口人喝了。而他每天拿来的都有二三十朵,可以说把刘家上下要吃的银耳都送到了。只是那个单子他仔细研究了,有些是不宜送的,比如猪蹄——那实在不好看;有些是不好送的,比如莲子——碎碎的一兜,看起来也不像话。唯独这银耳,是好送而又值些钱的,赵匡胤就觉得要多送些。他其实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自己要不做些什么怪憋得慌,打此时被刘灿这么一问,顿时就僵住了。 刘灿看着他,此时她的伤口已经结疤了,只是还不太方便穿衣服,趴在这里的时候就盖了个小被子,也就能把帐子掀开了:“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也、也没有。” 赵匡胤吞了口口水,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发慌,刘灿因为是趴着的,也就不方便束发了,所以此时的她是披散着头发的,她的双臂垫在脸下,一双眼漆黑幽深,不知怎么的,赵匡胤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竟有些不敢再看。他低下头,想要离开,又有些舍不得。刘灿见了,就想岔了:“你坐下吧。” “啊?” “那边有个胡床,你搬来坐下吧。” 赵匡胤怔了一下才扭过头,果然就见窗户下面有一对胡床,他搬了一个过来,先是放在刘灿的床边,想了想又往后挪挪,不过再想了想,又往前挪了一下,最后看了眼刘灿,又往旁边拉了一下,见刘灿有些皱眉,又往后拉了一下。眼见他一个凳子都放不好,刘灿不由得满脸黑线:“你这是做什么?” 赵匡胤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往前拉些,我现在没有多少力气,声音大不了,省的一会儿你听不见。” 赵匡胤拉着胡床往前凑了凑,刘灿道:“这段日子,难为你了。早先派你过去的时候,也没想到事后会发展到这样,只是这密州的情况不查不知道,一查……实在是到了不整治就不行的地步了,若没有你这一次的细查,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只是这压力,却都转到了你身上。” 她这倒不完全是虚言,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真没有想到密州的问题会这么严重。她知道下面有贪污的有受贿的有挪用公开的,总之一个普通社会里会出现的事情这两年密州就都出现了,她对此有准备。不说别的,早先红色帝国建立之初那是多么艰苦朴素狠抓思想,还挡不住这些事呢。但她没有想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一百三十多万……密州一年的税收才多少?一年的产出才多少?若是不算外贸海运,这几个人贪的,就能把密州挖空!不趁这个时候按下苗头,以后再想收拾就要费大力气了。只是闹的越大,赵匡胤的压力也就越大,再怎么说他现在也就是个少年。 赵匡胤连忙摇头:“大郎君即把这事交给了我,我就要把这事做好,大郎君不怪我把事情做的这么大,我已很是感激,哪来的什么压力?” 刘灿看着他,见他神情坚毅,两眼清明,不由得在心下一叹——果然是后来成为□□的人物,这样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要受些影响,可看他这样子还真是没觉得什么。只是他这天天一大包银耳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了想道:“你对以后可有什么想法?” 赵匡胤一怔:“大郎君指的是什么?” “自然是问你以后想有什么发展,难道还是问你想怎么娶妻生子吗?” 她后一句不过是调侃,赵匡胤听了却几乎有要炸的感觉,想也不想就道:“什么娶妻生子,大郎君还没有呢,我这更不要说了!啊,大郎君,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功业未成,何以谈家,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总要做出一番事业才好。那个那个,我不是说大郎君没有做出事业啦,我只是说……那什么,大郎君以后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也真没什么想法。” 刘灿有些惊愕的看着赵匡胤,这算是青春期的别扭反应吗?就像现在二十多岁的宅男宅女们一听说要结婚就不要不要的,可现在这时候十几岁结婚不也很正常吗?历史上的赵匡胤成亲晚是因为家里穷——就算是这样,他好像也是在二十岁左右就成了亲的,现在赵家总说不上穷了,若没意外他应该已经开始相看了吧?难道就是因为开始相看了,所以才开始闹别扭了?莫不是相看的那个不中意? “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对婶子说,我想婶子也是想让你高兴的。真不行,你就与我说,只要那家姑娘没成亲,我总是能帮你分说一下的。” 刚才一说完那些话赵匡胤就后悔了,刘灿明明只是很正常的问他一句,他那反应实在不是太妥当,但再听刘灿这么说,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他也不知道委屈什么,可就是觉得难受,就好像自己被错待了似的,当下也没有多想就道:“大郎君怎么好像巴不得我成亲似的?” 这一句就带了些埋怨的口吻,刘灿越发觉得是他婚事不如意,但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好再细问,只有道:“男大当婚人之常情,哪有什么巴得巴不得的?其实你细想下就知道这也不是坏事,从此以后有个知冷知热的,有人关心体贴,将来再有孩子,就是又多个亲人了。当然,这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慎重些才好。” “那大郎怎么现在还不成亲?” 对于这个问题刘灿早有准备,当下就道:“我呀,是只准备娶一个妻子的,所以一定要找个美丽聪慧善良的,关键还要我非常喜爱的。为了这个晚几年也无碍。”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二郎若与我一般的想法,那也可以晚些时候。” 赵匡胤觉得刘灿说的很美好,但好像不是他心中想要的。这些年他的亲事也不是没被提起过,但一开始是密州事杂。他和赵弘殷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就是杜氏,也有一大摊子的事要处理——房屋怎么修建,人员怎么安排。再怎么说,密州也是从筚路蓝缕开始的,从节度府到下面百姓的房屋都要一点点重新修建,虽说会有下等民、中等民,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有演武场学员帮忙,可屋内怎么布置怎么装饰却都是自己的活儿,因此就算觉得自己的大儿子到了成亲的年龄,也真有人提这回事,杜氏也没太放在心上。等到她腾出手,有这个心了,又有了小儿子。她早先没了两个孩子,对这刚出生的孩子就宝贵异常,一颗心都扑到了小儿子身上。 当然,拖到了今天,这个事也差不多提到了杜氏的嘴边,只是赵匡胤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就像现在,听刘灿的话他也觉得是好的,可好像就不是他想要的,但他想要的事什么他又说不出。想了想就道:“大郎说的对,总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为了这个晚几年也没关系。” 刘灿再次怔住了。她这是现代的观念好不好?古代人是讲贤良淑德父母之命的好不好?早先也没看出赵匡胤对爱情这么有向往啊!莫不是这小子心中已有什么念想了?一时间刘灿也有了八卦之心,不过再想想,这实在不好一直追究。因此就附和着点点头:“你年龄也不大,过几年也是可以的。只是你有什么为难的,大可以来找我说。” 听了这句,赵匡胤立刻觉得舒坦了不少,他不由得又往刘灿身边凑了凑:“大郎君,你伤怎么样了?” “已经结痂了,多谢你的银耳了,只是不用再拿了,早先的那些已足够我吃许久了。” “那大郎君,你还有什么要吃的没?我在外面也方便不少。” 刘灿看着他没有说话,赵匡胤眨眨眼:“我知道,大郎君这边人手足,能干的多,可我总想为大郎君做些什么。早先吧,我还能做些别的事情,现在却是连个公务都没有,家里也不能安生。我不是怪大郎君,可我就闲不住。大郎君你也许不知道,那银耳都是我一朵朵捡的,根大的不要,太黄的不要,看着不太干净的也不要,我已经想着要少捡些了,可不知不觉就捡了这么多。大郎君既说够了,那这几天我送百合如何?专挑那漂亮的白嫩的送来。要不莲子?只是那东西寒气大,现在又是冬天,是不易多吃的。我记得大郎君最爱吃的是烤肉,可现在又不太方便……” 他喋喋不休的絮叨着,刘灿听的两眼发直:“我现在放心了。” “啊,大郎君说什么?烤肉吗?这东西是一定不能碰的,否则结了疤就太不好了。再忍忍吧,到时候我亲自给大郎君烤,说起来我这几年的手艺也很有长进呢……” “我说我放心了,就你现在这熊样,怎么也成不了□□的!”刘灿在心中吐槽,嘴中则道,“你会忙起来的,你很快就会忙起来的。”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刘灿就完全把赵同学当牲口来用了…… 第198章 第三十八章凉粉(一) 在后世的历史上,有人把公元948年称之为密州年。因为在这一年,密州颁布了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规矩法令,一些法令在当时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的,比如说靠右行驶。在那之前,密州的主要道路上都有一条分割线,来往的人也会有意识的分开走,不过这只是下意识的方便罢了。而在这之后,就形成了规矩。 关于行走道路,其实早有规矩,比如在京城中什么路是由什么官员走的,平民百姓不得踏上,可那是为了彰显皇家威严。而在这里,则就是一条关于如何走路的规矩。这条规矩令很多人腹诽不已,有说这完全就是乱命的,有说这是个试验的,还有说这根本就是脱裤子放屁的…… 但后世的研究里却说,就是这条规矩令密州规矩深入人心,这才有了后世的密州法令长久不衰之势。 而就在密州进行剧烈变化的时候,外面的变化却是地震级的。 公元948年2月,耶律德光在开封称帝,改元大同,取天下大同之意,但这个希望显然不能令中原人士认同,几乎就是在那一天,原本就反抗不断的中原各地更像散点开花一样闹出各种抗议。此时民风彪悍,抗议绝对不是嘴上喊喊的事,各路人马都举起了反旗。耶律德光被折腾的疲惫不堪。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契丹势大,在像刘知远这样的大节度都按兵不动的情况下,契丹人也不见得没有喘息之地,可就像后世说的不作死就不会死一样,契丹人进入中原后疯狂劫掠,终于把一向最善于忍耐的民族都给逼疯了,于是,再出去打草谷的契丹人,只要人数少于二十人,就有回不来的危险。一时间契丹上下人心惶惶,耶律德光也郁闷无比。 在契丹的历史上,他绝对是少有的明君,他统一了契丹,拿到了燕云十六州,以一个外族的身份掌控着中原,令堂堂中原皇帝都对他称父,到了现在他又入侵了中原,成为少有的能在中原称帝的帝王。可是他的风光也就到这里了。汉人的制度令他郁闷,汉人的反抗也令他郁闷,更令他郁闷的是他手下人都想回去! 面对着花花江山,锦瑟中原,契丹上下想的竟然都是捞一票就走! 耶律德光是个明君,耶律德光很有远见,耶律德光不想就这么走,可是,手底下人要离开的意愿实在是太强烈了,他也只能强力弹压。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刘知远在晋阳称帝了!刘知远早先的名望并不是多么出众,当然并不是说他没有名,而是什么仁厚啊贤明啊这些都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他这时候称帝,却像黑夜里的火把,各路义军纷纷归附,而反抗契丹的势头也更猛了。普通百姓自发结成队伍,多着上万人,少着百十人,攻入县城杀死被契丹人任命的官员,一时间,很多县城竟是无人为官,无人接印。 公元948年9月13日,潭州起义军在李毅的带领下攻入州府,杀死了契丹将领耶律狼五,一时间,朝野震动,契丹上下归心更重,而耶律德光也害怕了起来。他虽然觉得得中原者得天下,契丹人的王途霸业还是要在中原才能施展,可外面形势如火如荼,自己人这边又各有心思,早先的壮志也都化为了担忧。 948年10月20日,亳州、宋州相继告破,终于成为压垮耶律德光的最后一根稻草。宋州就是后世的商丘,离开封已不过两天的路程!看着各地的战报,看着下面的民情,耶律德光不甘而又无奈,他终于下定决心待过完了这个年就离开——在他的心中,过了年,他也算正儿八经的当了一次中原的皇帝。不过这个年他注定是难过的,就在同年的11月12日,终于初步整好好的密州刘家掐着时间举起了反旗! 其实说举起反旗并不确切,因为密州一直没有听从大同政府的宣召,而也因为密州实在太偏僻了,耶律德光也没有在意,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密州人马已经在一天之内连克三州,然后一路攻城拔地,竟似没有阻碍的占据了大半个山东!西至沂州、青州,东到莱州,竟然都插上了刘字旗! “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密下,这刘家不只是怎么冒出来的,但却和那河东刘知远相互呼应,说不得就是他布下的一个局,陛下可要三思啊!” 耶律德光尚且有惧意,更不要说他的手下了。而且对于外族来说,进军中原大多都是为了捞一笔,鲜少有想到要在此经营的,后世的清军占尽天时地利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此时的契丹人了,他们没有节制的打草谷也是因为就没想过要留在中原。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早就捞足了,就只想着怎么富贵还乡过逍遥日子。 “我听说,这密度节度过去是郑州的节度,早先还救过石敬瑭?”耶律德光缓缓开口,下面人一怔,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人道,“好像是这样的,据说还有一个非常了得的儿子。” “是吗?” “应该是的……” “什么叫应该?”耶律德光勃然大怒,“什么叫应该!这样的消息为什么早不汇报?这样的人为什么早不留心?你们这是什么?这是养贼!是蛀虫!你们就是一群蛀虫!” 下面人不敢应声,不过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那密州谁知道在什么地方?别说没留心,就算留心了也不会在意的,耶律德光明显就是借题发挥。耶律德光也看出了手下的不以为意,更是气恼,待要再说什么,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憋闷,竟是要喘不过来气了。他的手下一见不对,纷纷涌上,这个拍胸,那个叫喊,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陛下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其实这汉人的江山本来就没什么意思,不要也罢,陛下还是带我们回去骑马打猎来的畅快!”他一个比较得用的手下开口,其他人纷纷点头,虽没有再出声,可那表情却不言而喻了。耶律德光一阵心灰意冷,举目看去,见虽有两人面露迟疑,却到底没有什么表示:“你们,都想回去?” “汉人不识好歹,咱们将来再来教训他们吧!” “那就……回去吧。”说完这一句,耶律德光就闭上了眼。 公元948年12月11日,在离新年不足二十天的时候,耶律德光带着从中原劫掠而来的大量珠宝财物踏上了归途,同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后晋的上千名宫女、宦官以及投降的官员。他们离开还没两天,中原各地就飘起了雪花,于是原本就难行的路更加难走,耶律德光的情绪也大受印象,他觉得这是天不让他离开,否则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雪?明明已经快要过年了,这个时节又有哪个州府会动刀枪?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只想安稳——他明明可以留在开封过个年的!可是他已经在路上了,并为了面子,声势浩大的举行了离开仪式,现在自然也是不能再回去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如此一来更加暴躁。终于,在路过相州的时候,他进行了屠城。 男子杀死,妇人掳掠,婴儿被仍到空中然后用刀枪挑死,据事后统计,这一天相州,死亡人数上十万!不过这也是他最后的疯狂了,离开相州州府不到两天,他就在入厕的时候突然病发,一头跌进了茅厕中,等手下发现的时候已经全身都是屎尿,连口鼻耳也被堵塞住了,事后人们谈起此事都说是报应,而刘灿知道此事后,却只是冷笑了一声。耶律德光是死的不体面,但在她看来却是幸运了,要知道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耶律德光是被做成了腊肉的! “天太冷了啊。”她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耶律德光会被做成腊肉是因为他当时死在夏天,而那些契丹人又想把他的尸体带回去,这时候一个厨师就出了个主意,于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腊肉皇帝。而现在这天寒地冻的,显然是没有这个天时了。 跟在她身边的霍磊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她是觉得冷,就要把拿着的衣服给她披上,她摆摆手:“小磊,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三年了吧。” “……是。” “可有什么想法?” 霍磊心中一突,下意识的就要跪下,却被刘灿拉住了:“你知道我的规矩,在我身边呆个几年是都要出去的。早先的石守信是这样,你以后的人也是这样。其实你们出去,更有用处,特别是在现下的环境里。所以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也许官职一时提不上去,想去哪里,还是没有问题的。” 霍磊有些茫然的看着他,这个问题他其实是想过的,他知道早晚要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能想好。 “你也不用急,不会这么快的,总要过了年再说,在这之前你好好想想吧。” 霍磊应了,然后就低下了头。刘灿本想再安慰他两句,就有手下来说赵方毅、赵弘殷、赵匡胤石守信等人都来了,她听了这话立刻转身,至于霍磊的小情绪自然抛到了一边,而后者看着她的背影,抿了下嘴,快步的追了上去——他必须快,否则,很有可能就追不上了。 公元949年3月刘知远入驻开封,而刘家则把触角伸到了菏泽。 第199章 第三十九章凉粉(二) 当刘家只是窝在密州的时候,他们是被遗忘的。虽然他们频频出动,不说一般的山贼匪兵,就是州府、契丹人他们也没少动,可就算他们在半个山东都威名赫赫了,外面人对他们却还不了解,或者说并不关注。后世人说到此事,是这么评价的:刘家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时间,在最适合的地点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 对于这个评价有很多人并不是很赞同,很多人举出例子,说某某地点更适合发展,某某地点更是有山有水有地利,若是刘家在那边必然更怎么怎么样。不过不管怎么挑地点,对于时间,却都没有人挑剔的。这的确是最适合的时间了,这五年,后晋忙着和契丹掐,各路诸侯,要不是被朝廷调的疲于奔命,要不就是埋头发展自己,所以密州竟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当他最初露出自己爪牙的时候,也就是非常郁闷的耶律德光纠结了一番,其他人仍然不是太在意——这个时代,占山为王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真要在意,江南那么一大片地才是更需要在意的呢。什么,刘家占了三个州了?哦哦,那是不少了,可都是什么地方啊,荒无人烟,疏于管理,哪怕在前朝也是犯人才会流放的地方,在现在……满打满算能凑齐一万人吗? 固有的观念,资讯的欠缺,令有些人就算注意到了刘家也没有太在意。但是,当刘家席卷了整个山东,把兵力推进到了菏泽的时候,就再没有人能忽视了。 此时的菏泽被叫做曹州,归属于河南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菏泽和开封是一路的!虽然它离开封还有些远,虽然现在的路不是太好走,可只从感官上来说已经是非常近了,这一点,其他人也就罢了,刘知远却是最有感触的。他手握重兵,历经三朝,自己又开创了一个朝代,而且他这个天下虽然得的容易些,却不像石敬瑭那样又是拜干爹又是割让土地的,所以无论是底气还是掌控力他都要比石敬瑭更强些,所以对刘家他是远远谈不上害怕的,只是也不免要有几分疑惑:“这密州刘家,诸位怎么看?” 这一天他就召集了几个心腹商议事情,说了一段后就把刘家提了起来。下面人面面相觑,刘家令众人震惊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们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其他节度势力,不管势大势弱,总会有几个盟友,弄不好还会有几个仇敌。而这密州早先,却仿佛没与任何人交往过似的。 “怎么,就没人说说吗?”刘知远有些不满,突然窜出来这么一个势力,早先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出来了还没有消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这密州刘家就这么神秘?” “陛下……”一人小心的开口,“其实这密州早先咱们也不是丝毫不知道,这几年境内出现的雪盐,好像就是他们家的出产。” “雪盐是这密州刘家的?”刘知远皱了下眉,对于这雪盐他也是知道的。一般百姓用的盐都发黄发粘,弄不好还要掺杂着沙土,即使这样,一两盐也炒到了三百文!当然,私盐要更低些,可最便宜的也要一百五十文了。至于大户人家用的上等白盐,往往就卖到了五百文!他也曾为此事发过愁,可一来其他事情更重要,二来此时能吃饱饭就不容易了,甜咸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雪盐就出现了!这种盐白的像雪,颗粒晶莹剔透,味道更是纯正无比,最重要的是,一两竟只要五十文! 五十文啊!这价格简直堪比贞观年间了。 官盐是贵,可就算抛除掉税收和路途折损等部分,也要超出五十文了。再做个比喻,哪怕是在产盐的当地,一两盐的成本也要在五十文左右,而且那盐的质量还无法和雪盐相比,若是真要熬制成那种程度,成本就还要增生。本来对于这种盐官府是一定要打击的,但这雪盐的主使者也会做事,竟以三十文的低价卖给了朝廷,如此一来,朝廷不仅没有损失,反而白赚了一笔。当然早先的制盐工都深受其害,可又有几个人会理会这些? 自然,这雪盐也不是没引起过窥觑,可这盐的来路竟是那茫茫大海,一路追着,最多也就是到港口了,再远,却是没这个条件了。 “怎么说这雪盐来自刘家了,不是说来自外邦吗?”也有人想着从船工、活计等身上打听消息,虽然那雪盐的主使者看管严格,可也还真有成功的,不过得到的答案就是来自于海外。这海外在哪儿啊,那些人也说不出个什么,就知道那地方四季如春,盛产瓜果,就是蚊虫太过厉害,内地人去了往往要大病一场,弄不好就丢了性命。 当然也有人想过把那盐船劫掠下来,只是若劫了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了……当然最关键的是,没人打的过那些自称是外邦人的盐商!是的,打不过,不管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海上,那些盐商竟是无比厉害。海上是不说了,内地本来水战就不怎么好,全国都找不出几条船。可内地,那些人竟也非常厉害,小范围的动兵根本就讨不到什么好处,至于说调集大部队——那是想要造反吗?要知道那些盐商一路走的都是水路,从黄河入海,他们要在陆地上动兵,只有从黄河滩到开封城的这一段路!晋朝再怎么惹人骂,也不会认人这么欺凌的,何况石重贵登基后,因为对抗契丹,还是很得了一些民心的。 官府得利,百姓实惠,所以虽然这外邦盐商神神秘秘的,但这雪盐却流传了下来,其实就算官府想打压也是不成的,在那些外邦人与官府商讨之前,雪盐已在各地流通了。而等到这外邦盐商和各方面处好关系,其来历也被很多人忽略了。不过当此事和刘家牵扯到一起就不一样了,见手下人没有马上回答,刘知远又追问了一句。 他那手下稍稍扭捏了一下,随即道:“其实此事臣也没什么证据,只是那些人在与臣的接触中露出过一些口风,当时臣还不是太明白,刚才陛下问起,这就联系到了一起。” “那些人露了什么口风?” “陛下明鉴,那些外邦人虽然有一些的长相与中原人士不太一样,可大多却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自称是海外遗孤,早年避祸出去的。” 刘知远点点头,这说法他也听过,虽没有全信却也没有不信,内地多混乱,有那么一两支避到外面去也不稀罕。 “臣曾和他们的首领见过面,问过此事,臣问他们是什么时候避出去,那人先是不说,后来叹了口气,说,以乱世而言,当今丝毫不比过往差了,又说他们本来也是在这中原腹地生活的,虽不能说多么安乐,却也自得其在,谁知最后却为朝廷不容,最后不得不举家搬迁,幸的周围百姓拥护,愿意跟随,这才能在外面立住跟脚。” 说到这里,那人停了一下,偷偷的觑了刘知远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继续道:“臣查了刘家的经历,发现他们在离开郑州的时候,不仅郑州有不少人跟随,早先的管城更是几乎倾城而出。当然,只是这些也不能证明这些人的身份,但后来臣还发现,这些外邦人虽然口口声声说来自海外,但对中原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却非常熟悉。所以臣猜想他们其实是近期离开中原的,而和这个经历相符的,也就只有密州刘家了。” 刘知远点点头:“你有心了。” 那手下连连称不敢,不过他们都知道,这手下虽然说了一大串,但更关键的恐怕是他和密州刘家已经有了一定的联系,他此时会把这事说出来,也算是过了明路。不过知道了这一点并不能令刘知远心情更好,密州刘家本来就在河南道里发起了,这又有雪盐之利,而且看对方的架势,那是早早就有了布局,若是有什么心思,却是有些麻烦。 “阿威,你怎么看?”他把目光转向了郭威,后者想了想,道,“陛下真是问住我了,我对那刘成并没有什么印象,后来就算有一些往来,对他……也只是一般。所以我还真没想过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陛下不如宣召一下,若他听宣,那不如就暂时安抚;若不然,就以重兵逼之!”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人都皱了下眉,一人正想开口,刘知远已经站起来了:“阿威说的对,若刘家不听宣,朕就伐之!” “可是陛下,杜重威那边……恐有变化啊。” “那又如何?若杜重威乖乖移镇也就罢了,若他不从,朕也绝不会容忍的,这中原,不能再乱下去了!” 听他主意已定,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离开后,早先开口那人却拉住了郭威:“郭将军好像对那密州刘家很有意见?” 郭威一笑:“逢吉兄多想了,我与那刘家没什么往来,又哪里说有什么意见?只是这刘家谋划甚深,却是需要慎重对待的,陛下初登大位,逢吉兄也不想这天下再乱了是吧。” 苏逢吉笑了笑:“郭兄真是思虑周全啊,相比之下,却是我疏忽了。也是,那密州刘家若有异志,一定要早早除掉。” 他说完,拱了拱手离开了,郭威在他身后眯起了眼。 第200章 第四十章凉粉(三) “当!”一支利箭正中红心,那箭不仅精准,而且势大力沉,木耙竟在这一箭之下不断颤抖,仿佛有散架的架势。 “好!”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一个身穿月白色缎子面坎肩的男子鼓掌道,“茂先的箭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一箭却是只有养由基能比的了。” 被叫做茂先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只见他两道剑眉,鼻梁挺直,英姿勃发却又带着一种俊美,他身穿一身大红的衣服,正是郭荣,听了这话他微微一笑:“承钧兄谬赞了,楚国上大夫的箭术岂是我能比的?” “茂先就不要再谦虚了,说句实在话。百步外正中靶心我偶尔也是能做到的,但要穿过这个铁环再得中,那是想也不要想了。楚国大夫的箭术如何咱们都没见过,但在当世,我还没见过其他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郭威没有说什么,只是也看向挂在半空中的铁环。 “还是有的。”他想,事实上这种练习方法他就是从另外一个人那里学到的,第一次看到时他也极为震惊,那人却是一笑,对他说只要掌握了技巧也不怎么难。这种技术当然是非常珍贵的,所以虽然他非常意动,也没有去追问,倒是那人很随意的说了出来,“对于别人我自然不会轻易告知,但郭兄……当然是不一样的。” 当时那人微微一笑,他却是满心震撼。他其实很想问一句有什么不一样的,到底却没有开口。后来想想,除了不好问之外,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那个人的答案——那个人磊落洒脱,有些事却是怎么也不会说的。 “茂先茂先?” 他回过神,刘承俊向那边对他指了一下,然后他就见到自己的随从一脸紧张,不断的做出各种动作引起自己的主意,他们在这边射箭是不允许随从随意过来的,这显然是有什么事要对自己说,他当下招了招手。 “少将军,将军刚才传信让您过去呢。” “阿耶?可有说什么事吗?” “这倒没有,只是说您若无事早早回府。” 郭荣微一沉吟,那边刘承俊已道:“既然这样,茂先你就先回去吧,咱们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一会儿的聚会我会替你打声招呼的。” “那就有劳承钧了,今日实在不好意思,改日我来做东,给大家赔罪。”其实这种聚会他也不怎么喜欢的,只是到了今时今日很多事情就算他不喜欢也要做上一做了,何况他和刘承俊也是早年的交情,他的面子也不得不给。不过现在郭荣相招,他也可以借机脱身,只是郭荣找他,又是为了什么? 郭威应该知道他是应刘承俊的约出来的,对于他参加这种聚会郭威一直是非常赞同的,没什么事也不会叫他了。就这么带着疑问他回到府里,找到郭威,后者看到他却微微一怔:“还没开始?” “是,孩儿去的早,是最先到的。”郭荣恭敬的答了,心中却有些奇怪,怎么听这语气,竟又有些不想自己回来似的?他不知道郭威派人找他是在路上的事,当时因为心情烦躁就直接吩咐了下去待回到府里冷静下来,又不免有些后悔,毕竟他这事也不如何急,也不用干巴巴的把郭荣找回来,只是那边已经得了吩咐,话也传到了,他也不好再改口,只有希望郭荣自己回来的慢些。 郭威沉吟了一下:“对刘家,你怎么看?” 郭荣一怔:“密州刘家,或者叫管城刘家,你早先不是和他们关系非常紧密吗?后来就没有再往来过?”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往来,逢年过节刘家都会送礼与孩儿,只是别的,却是没有了,先前的生意也在刘家离开管城后停了。” 郭威点点头,没有说什么,郭荣看了他一眼,道:“阿耶这么问,可是出了什么事?难道那刘家……”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不是不敢说,而是有些说不出来,一时间心下都是有些慌乱的。刘知远登基,虽也算天下归心,却到底有不服的,那刘家难道也是一个? “这倒还没有。”郭威心下有事,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今日苏逢吉说那雪盐也是刘家弄出来的,却让我起了些心思。苏逢吉会这么说,应该是不假的了,而且看他那样子,同刘家关系说不定还不一般,若真是如此,那刘家却是不好相与的了。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郑州节度,竟能有这么深的谋划,早先却是我小瞧他了!” 郭荣没有说话,郭威道:“你先前同他们关系不错,他们很可能会再来找你,若是如此,你一定要与我说。” 郭荣应了,问道:“陛下对刘家可有说什么?” 郭威看了他一眼:“现在就看他们识不识相了,若真有那不该有的心思,陛下又岂是会容忍的?” “……他们应该是不会的。” “希望如此吧。”虽然说的硬气,但就算是郭威也是不希望刘家真的有反心的,就算他不认为刘家有多大的能力,可毕竟占了那么大的地方,又离开封这么近,真打起来,不定哪里生变呢。可是刘家那边又会怎么想呢?这些年他真是见过太多,稍稍有些能力就膨胀的势力了。 刘家很识相,识相的有些出人意料,刘知远还没有下令,他们就来表表示了臣服,用词那叫一个恭敬,说的也很准确,大意就是刘知远赶跑了契丹,真是太太太伟大了,他们受前朝皇帝看中才有今天的地位,而契丹却灭了石晋,他们无比愤怒无比痛恨无比咬牙切齿,可又因为自己力小势薄,做不了什么非常惭愧,万幸刘知远弘扬了中原正气,他当皇帝是天下归心的,是上天赐予的,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刘家一定拥护拥戴,决无二心! 这个表令刘知远非常的喜出望外,虽然也做了准备,可刘家这么识相却是大好的,当下他也不含糊,立刻封了刘成为曹州节度,算是承认了他对菏泽占有的合法性,至于其他地方,就先含糊了下来。在此时,他需要的也只是刘成的一个态度,当然,不可能永远让他占着那么大的地方的,如此一来和封疆列土又有什么区别?就算表面恭敬称臣,其实却是占地为王。不过现在他还顾不上收拾刘家,杜重威那边还需要他好好料理一番的。待他料理了杜重威,安定了天下再来说刘家的事。今天刘家既然上了表,就是定了名分,以后刘家要是不听宣,他自可以大义的名分将他们拿下! “这刘家的表,上的有些蹊跷。”郭威皱着眉,很带了几分忧虑,“刘成此人,就是靠谄媚而上,真正的功绩,却是丝毫没有的。先前石晋与契丹打的时候,他从不露头,可看他今日的表现,手下早已不同凡响,若真对那契丹不满,又怎么会这样?” “郭威啊郭威,你这么说可是把朕也给捎带上了啊。”刘知远笑着开口,郭威心下一凛,连忙道,“臣不敢。” “捎带上了也没什么。朕早先不出兵是为了等机会,这些天朕也自问过,若是早早出兵是不是那契丹就进不了中原了?或者就算进了中原也成不了事?每每想来,朕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陛下言重了,陛下哪里是不想出兵,只是石重贵深信杜重威,几十万大军全托付与他,最后却落了个满盘皆输的道理。若不是陛下早先隐忍不发为中原保留了元气,今日这开封说不定还是契丹人的开封!陛下,完全是为了大计啊!” 刘知远沉默了片刻,然后长叹了一声:“外人也许不信,但朕,是真的想让这天下安定,万民顺遂的!” 郭威立刻跪了下来:“臣,必誓死相随!” 刘知远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你的心思我哪里不知道?就是你说的这刘家,我也是知道的,他们早先隐忍,必是有自己的打算,现在上表,也一定有其他心思。可那又如何?这天下,终归是力量说了算的,朕以堂堂正正之师碾压,那刘家就算有什么心思也是成不了得!” 他说的温和,但非常肯定,郭威心中一震,然后就释然的笑了。是的,那刘家是个意外,可那又如何?就算占了半个河南道,刘家也只能止步于此了!待天下安定,别说是他们,就算是那江南,也是要收复回来的! 刘知远功绩赫赫,天下知名,郭威在他手下一路成长起来,是丝毫没有反心的。此时刘知远不过刚五十出头,虽然在此时已算是老年人,但他身体强壮,骑的劣马,挽的强弓,却是丝毫没有什么不适的。 公元949年3月,刘知远下令杜重威移镇,杜重威不从。刘知远随命高行周和慕容彦超讨伐,杜重威拼死守城,两人竟久攻不下,刘知远担心生变,亲自出马,手下几次抢上城头,可那杜重威又怎么是好相与的?他能得石重贵深信,是有真功夫的,此时更知道是生死之际,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一时间两方杀的难舍难分,刘知远这边竟是死伤惨重,最后刘知远只有以不死招降杜重威,此时杜重威也几乎是弹尽粮绝,手下众多叛逃,无奈之下只有出城投降,至此,中原平定。 第201章 第四十一章凉粉(四) “大郎君这次失策了。”赵弘殷皱眉对赵匡胤道,密州这次出击,兵分三路。赵匡胤父子一路,白钱一路,刘成一路。不管演武场的学员接受了怎样的教育,在真正的大场面上他们还缺少领兵作战的能力,所以必须要有老人压阵。而这三路里,却是赵氏父子的最重要,他们是真正的由北向南,直面开封。 严格来说这有些不妥当,这样的路线应该有刘成来攻略,再不济也该是白钱。但白钱就不说了,从在管城起,他就没有真正的领过大军作战,就是刘成,虽然有这方面的经验,却实在没什么战绩。而赵弘殷却是将门出身,真的厮杀出来的,赵匡胤更是历史证明的打战天才。 是的,天才。 为什么他最后能黄袍加身,因为他得周世宗的信任;而为什么他能得周世宗的信任?因为他就没有干砸过柴荣交代给他的任何一件事。不管多难啃的骨头他都能啃下来,多难打的仗他都能打下来。若是给五代排个将领谱的话,他起码能进入三甲,之所以不能问鼎,实在是还有一个柴荣。 而这一次密州出击,虽然他们准备充分,可打仗这种事向来是不好说的,所以刘灿几经考虑还是把赵家父子放在了这边。而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他们也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一拿到消息,赵弘殷就暗叫了一声坏。这次出击,在密州那边是有不同声音的,赵方毅等几个谋主都主张再稳妥的发展几年再说,毕竟刘家才拿下三个州,虽说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吧,但官员的磨合,百姓的教化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密州既然擅长民生,完全可以稳扎稳打,待过个两三年,再一点点蚕食周边,这样虽然缓慢,却扎实无比。这个建议可以说得到了所有老人的同意,只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反对,但不知为何,刘灿也没采纳,然后,密州四面开花,扩大了地盘,却也把自己暴露了出来,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对刘知远暂时称臣——这一点,也是很有争议的。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现在不易和刘知远正面相抗,而刘知远刚坐上皇位,也不见得有机会理他们,他们大可以先装傻,刘知远真的来逼,也可以先拖上一拖,待观察了形势再说,也是刘灿一力主张对刘知远称臣的,用她的说法就是刘知远赶跑了契丹,而且下了对契丹的格杀令,大涨中原人士士气,若再此时与其对抗,却是失了天下民心。 这话自然有理,但在赵弘殷来看,却不免有些软弱。声望、民心自然是要顾虑的,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又算什么?等到刘知远亲自去打杜重威的时候,赵弘殷一连上了三个表——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刘知远的力量大半都被杜重威吸引了,他们正可以从后插入,哪怕不能把刘汉掀翻,也能狠狠的咬下一口肉,而刘灿,再次没有采纳。至此,赵弘殷心中已经是非常有意见了,当再看到杜重威被平,刘知远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后,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大郎君到底还是年轻啊。” “阿耶,大郎君会不会另有深意?”赵匡胤问道,他也知道自家阿耶是对的,可一直以来对刘灿的崇拜又让他觉得后者是不可能失败的。 赵弘殷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大郎君还能有什么深意?” 赵匡胤说不出来了,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确了,刘知远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就算不会马上动刘家,也不会拖太久,到时候刘家就完全陷入了被动。按照惯例,刘知远是会让刘成移镇的,也许还会换个好地方,到时候刘成是换还是不换?如果换了,那这几年的根基就完全浪费了,而如果不换,又有什么理由?刘成对刘知远已经称臣,虽然以这个时代的背景来说,移镇往往会有杀身之祸,可作为一个臣子,不移镇,那就是要叛乱了。 而以刘家现在的实力,又有什么能力抵抗刘知远的大军?那可是百战老兵! 当然,形势也许不会那么坏,但刘知远只需在曹州和密州之间再安插几个节度使,那刘家的优势也会被化解大半,要知道刘知远现在承认的只有这两个州,或者再确切一点说,刘知远承认的只有曹州。密州……始终还含糊着。 “刘家,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赵弘殷叹了口气,“这个机会错失了,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弥补过来。二郎,以后你跟随大郎君一定要劝着她一些,这个世道,太讲仁义,却会害了自己。” “阿耶?” 赵弘殷笑了笑:“刘家虽然失去了这次的机会,但大郎君还年轻,她还有的是机会,而以她的经营手段,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到了那时,你就是她真正的肱股之臣了!” “阿耶!” “刘家志取天下,以大郎君的手段,就算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也足以分疆裂土成为一方诸侯。一路走来,她已经对了太多次,这不见得是个好事。而她这次犯错,现在看来也许不好,可再往后看,却是不见得不好!大郎君是个聪明人,以后必是会知道如何做的。只是她骨子里仁义,却是需要你以后提点她一些了!”赵弘殷看着他,“我赵家既然一路跟随到今天,此时万万没有离开的道理。这一关就算难过,咱们也要过,过去之后必是另一方天地!” “是,阿耶!”赵匡胤大声应了一声,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大郎君这次错了,那就由他来挡,不仅这一次,以后他也会为大郎君扫平天下!大郎君仁义,他可以辣手!大郎君厚道,他可以无情!他可以成为大郎君手中最锋利的刀,最无情的箭,直到大郎君登上那个位置! …… 刘灿错了,从密州开始露出自己的力量就错,不仅赵弘殷这么想,当刘成、白钱、赵方毅等人得到消息后都这么想,不过他们的想法也同赵弘殷差不多。事实上赵方毅当时同意刘灿称臣,就是想着就算错一次又能如何,不管怎么说,刘家现在都还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勉强为之不仅耗费了自己的元气,更连累了天下人。 刘灿这次若对了,那刘家自然一飞冲天,正式成为一方诸侯;若是错了,也不过是耗费了这几年的时光。赵方毅仔细研究过刘知远,知道此人重信义爱面子,早先在做石敬瑭手下大将的时候就不愿拜服契丹人,刘家在这个时候给他面子,他总会顾虑这份情面的,所以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移镇,刘家总是能保全性命的,而只要根基仍在,也不过是从头再来。而这一次,他相信刘灿是绝不会再犯错的。当然,像早先那五年的时光他们不见得能再有了,可其实在他们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后就没有更好选择了,从苏逢吉那边传来的消息看,刘知远是要试探他们了,就算他们能一拖再拖,又还能如何?难道还能在刘知远攻打杜重威的时候从背后夹击吗?以后刘家还能在天下人面前立足? 作为武将的赵弘殷是只要能得利,其他都不过是小节,而在赵方毅看来,名声却是非常重要的。杜重威是叛徒是内贼是葬送石晋的罪魁祸首,刘家若和他掺和到一起,哪怕只是暂时的,那名声也臭了,在他看来,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步是绝不可取的。当然,杜重威还是败的太快了些。 赵方毅还有这样的遗憾,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毕竟像赵弘殷这样有眼光的人还是少数的,大多数人只看到了刘灿的失败。 这些年刘灿的声望还是很好的,但总有些人对她不满,总有些人看她不惯,也总有些人盼望她失败,此时她果然犯了错误,这些人不免欢喜鼓舞,虽不敢公开说什么,私下议论的却不少。更有些人茫然无知,听了这议论不免惊慌失措,于是一时间密州竟有些不稳的局面,当然这种不稳只是表现在一些富裕人家的储备以及以及市面不正常的繁荣上,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刘家一手经营出来的,现在又还没真正的起乱,就算心中有些慌,最多也就是持观望状态。不过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有出逃的,有联合的,各种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赵方毅刘成他们也毫不含糊,出来一个打压一个,却是把早先因为忙着稳定局面而忽略的一批人狠狠治理了一番,如此一来,不免有些消息,说刘灿是扎圈让他们往里跳呢。 去年的事尚不远,今年又冒出了这个,就算刘灿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也没人信,只有无奈的保持沉默了。而对于刘知远的事情,她也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在和赵方毅商量后,以刘成的名义上了个贺表,至于其他的,也就是让石守信多做些准备了。密州兵分三路,本镇不免空虚,石守信就一直驻扎在这里,他总领海军事务,事多繁杂,无事的时候就呆在船上,但是当杜重威被平了之后,他没事就开始往刘家跑了。 这一天他又跑了过来,刘灿正在看书,见了他就笑了:“我说石头,你真没必要天天往我这里跑。” “船上无事。” 刘灿看着他,他面无表情:“真无事,海军成立已有六年,若离了我就不行,却是我有罪了。” 他说的严肃,刘灿无奈,只有叹口气:“好吧,正巧我让他们弄了些凉粉,一会儿炒了吃。” …… 第202章 第四十二章凉粉 此时的凉粉大多是用绿豆粉做的,一般人家会用上点醋来凉调,在夏日里算是消暑的好东西。不过刘灿更喜欢那种用豌豆做的黄凉粉,而且不喜欢调的,更喜欢煎炒的,特别是煎炒出来的那一层薄薄的如同锅巴似的底更是她的最爱。此时正值五月,正是热天,但密州就算是最热的时候也不闷热,所以她嘴瘾上来,也能吃上一碗。 石守信是可有可无的,听她这么说,自然没什么意见。刘灿吩咐下去,凉粉很快就上来了,同时还有两壶酒酿,这酒酿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江米甜酒,基本没有什么酒味,却发着甜头,这端上来的更是在井水里泡过的,更有一种沁凉之感,配上炒凉粉竟是非常合适。石守信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蹭饭,倒没什么拘束的,他很快就把炒凉粉吃完了,酒酿也喝了大半:“由东营插入,沿河而上,有七成的把握。” 他说的突然,刘灿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不过她还是看了他一眼,石守信舔了下唇:“海军现在已经有两艘二级船,五艘三级船,四级更有八艘之多,二级不能在河里走,但三级四级都可以。刘汉基本没有水上力量,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就有可能在三日内直插开封,逼迫刘知远。” 说起当今太、祖的名讳,他没有丝毫尊敬,刘灿怔了一下,笑了起来,石守信不为所动:“这几年我去过开封三次,沿路所有水域我都清楚,只要消息不泄露,这个计划,有七成的把握!” 他说是七成,但他那表情显然是有着充足的把握的:“到时候再让赵将军由曹州开拔,刘汉必惊慌失措,最最起码,半个河南道也会划分出来。” 刘灿笑的更欢畅了,石守信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他疑惑的看向刘灿,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但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又觉得并没有太大差池。和赵匡胤一样,他对刘灿有一种盲目的崇拜,若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也就是他的这份盲目更深一些。赵匡胤会在赵弘殷的引导下觉得刘灿错了,他却是绝不会这么想的——在他的概念里,根本就没有这一个可能。刘灿当然也有可能犯错,但这么大的问题,她绝对不可能犯错。她既然不可能犯错,那就是还有着别的计划,只是他一时没有想到罢了。抱着这个目的,他不仅平时苦思冥想,来找刘灿的时候更是留意,然后,终于让他想到了这个可能! 水路! 是的,他们可以从水路进攻! 河东兵天下无敌百战之师,可是,刘汉没有水军!整个中原地区都几乎没有水军。与他们相比,密州的水军就可以用强大来形容了。他们的二级船有三层,虽然还没达到传说中的五层,但也有十八米高,十六米宽,只是体积,已足够震慑敌人了!此外他们还有各种车船,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碾压对手的。石守信相信,只要这支水军开过去,一路之上再无对手,逼到开封城下,刘知远还能如何?当然,开封也许是不好打的,但沿路州府呢?他们一路从水上攻略,河东兵只能疲于奔命!再有赵弘殷的大军牵制,刘知远最后只能采取安抚! 这就是刘灿的应对,这就是刘灿的后手,石守信相信自己找到了答案,唯一让他觉得疑惑的是,为什么他丝毫没有收到消息?别人不知道还可以用保密来形容,而他,却是海军总统领啊!是的,虽然年轻,虽然在老人眼里他几乎没有什么资历,其地位却是与赵弘殷等人齐平的,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密州的海军包括水军都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最初密州所拥有的只是几条渔船,虽然经过刘灿的大力扶持这几条渔船变成了十几条渔船,但是当石守信被打发出来做海军统领的时候还是没人太放在眼中,没有人想到不过四五年的时间,海军就发展成了一个八千人马,几十条战船的庞大部队——当然,这个具体数字一般人并不知道,就算是赵匡胤等人也没有真正的见识到过海军,毕竟石守信的任务一直是在海上的,而那二级大船虽也用过,可大多是用来震慑如日昊这样的敌邦的。不过就算这样,见到过的三级船和各种快船还是令他们瞠目,于是所有人都知道,石守信发达了! 海军能有今天的规模和刘灿的大力扶持是离不开的,下等民里所有和造船有关的都被挑了出来,难民中所有技术精良的也被选了出来,此外还有财物、人力,而且从去年起,演武场里就有一个新规矩——每个上完两年学的学员都有一个选择机会,看是不是要加入海军,若是加入的话,每月多分十个积分。 如果说过去的积分还只是演武场里的一个福利的话,现在的积分则是整个密州的硬通货了。这个东西已经被制成特殊的卡片可以用来交易、交换。十个积分看起来不多,若真拿到市面上,少说也能换上百十万,而这,足够一个普通民众一月的开销了。只此一点,就有大半出身贫寒的学员愿意加入海军,不过就算他们愿意了,也还要经过考核,往往十个报名的,最后只有两三个被收纳。当然这两三个要不是有所特长,要不就比较优秀,所以说演武场中最优秀的人才都要归到海军里了,为此不说赵弘殷,就连刘成都提出了异议。后来还是刘灿改了规矩,海军当然还是要选拔的,不过是挑选那种更适合海军的学员,那种骑术好的,奔跑速度快的,总之一看就是骑兵或步兵苗子的学员还是要留下来的,但就算是这样,也能看出刘灿在这上面的倾斜了。 不过不管刘灿再怎么扶持,做这个工作的还是石守信,所以刘灿就算瞒住所有人也不该瞒他。因此就算石守信有十足的把握,此时见刘灿这么笑还是有些惴惴——难道真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还有吗?” “什么?” “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石守信沉默了片刻,然后把自己关于水军的设想都说了出来。这里面涉及到怎么骚扰怎么进攻怎么调拨,在哪个地方用什么样的方式更能效果,刘灿听的连连点头,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人才啊!经过历时证明的大将果然放在哪里都是人才啊! 在要把石守信调到海军那里去的时候,刘灿也有过犹豫,在历史上石守信是一个将才不错,可那是在陆地上,在海上……会不会水土不服?但她没有选择。此时中原以北基本没有水军,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柴荣在攻打南方的时候就是被水军拦了,后来举全国之力打造出一支水军才再次进攻。所以说,除非她到江南,否则在中原地带是找不到什么有名的水军将领的,可江南的将军,又怎么会跟着她走?什么,未成名前先拐走?她知道的都是成名的啊!整个五代十国的历史,十国基本是陪衬,五代才是主流,她一个导游,就算会接触不同层次的历史,可哪会知道的那么详细? 而海军,在她的计划了又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什么开辟疆土远程南美这种事太遥远了,只是在中原这块土地上,海军就大有作用。明末朱家王朝要是有一支强大的海军直插辽东会是什么结果?北宋时若是有一支强大的海军直插辽阳府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当然,此时没有铁船大炮,可只要船快兵良,哪怕攻不下府城,沿路劫掠也足够这些稳定下来的游牧民族喝一壶了。这还是到了末年,朝廷控制力不强,武备松弛的情况,若是上下一心,大可以两面夹击,一举而下! 但可惜,明朝的海军在下过西洋后就搁置了,宋朝虽有庞大的海贸交易,却没有用来打仗。刘灿过去经常听到这样的遗憾,她现在既然有机会,当然不会让这样的遗憾再发生。 海军如此重要,当然要放到一个可靠的人手上,既然找不到更好的人选,石守信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而现在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从某个方面来说,石守信超越了这个时代!是的,超越了时代,这并不夸张,要知道,柴荣在攻打江南的时候就有了水军,可他好像丝毫没有想过,水军除了打江南还能打别的地方。这当然也许是他不需要,周世宗威名赫赫,要去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时候敌人可以说是望风而逃。可不管怎么说,整个中国的历史,几乎都没有用水军做什么战略性的攻击的事例,后世给出的解释是,汉人一直是个农耕文明,这样的文明讲究自给自足,安稳种田,没有倾略性,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哪怕手里有水军、海军,一般也只是辅助性的,而在这里,石守信是围绕着水军制定了这么一个作战计划,而且,是成功性相当高的一个计划,若她不是来自于后世,若她不是知道历史,那么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很好,石头,非常精彩。”待石守信说完,她毫不吝啬的鼓起掌来,“你太小看自己了,在我看来,这个计划起码有八成的成功性,若是排除掉人为失误,甚至高达九成。” 第203章 第四十三章凉粉(六) 军事行动有百分百成功的把握吗? 没有。 不管多么天才的指挥家也不敢说自己制定的计划百分百能成功,总会有一些你想不到的因素,总会有一些你想不到的事情。这里的□□成,已经基本是肯定了,对石守信来说,更是难得的夸赞。但他却没有什么喜意,因为从这话话里他听出了刘灿并不打算采取这种方式。所以在刘灿把话说完后,他的眉反而皱了起来,目光更带了询问。 “石头,你相信命运吗?”刘灿坐直身,拿着酒酿慢悠悠的晃着,乍看起来,此时的酒酿颜色有些像奶,不过更稀一些,在黑色的瓷碗中被她这么晃着却有一些像太极了。石守信一怔,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跳到这里,不过他还是老实道,“应该是相信的。” “什么叫应该?” “我相信,有些事是注定的,但我相信更需要努力。” “很对,当浮一大白!”刘灿笑着喝了口酒酿,“是的,有些事是注定的,注定了也需要努力,可是,哪个努力的方向是对的呢?谁能保证现在的努力不是加速自己的灭亡呢?以石重贵为例,都说他反对契丹是对的,哪怕有不同声音,但大多数对此还是支持的,否则也不会有先前那两次胜利,可是在第三次,他就败了。不仅输了自己的国家,还连带着自己的亲族全部都被赶到外族。那你说,他早先的努力是对还是错呢?” 也许从民族大义上来说石重贵是对的,但是从个人生活上,这个努力恐怕是怎么也说不上对了。 石守信怔住了,过了片刻才道:“他信错了人。” “可是,在那之前谁又能确定他又是真的信错了人呢?” 石守信说不出来了,现在他们都知道杜重威是叛徒,可在此之前还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叛徒,虽然他屯兵边关是有些不对劲,可那并不能证明他是叛徒——养敌自重这种事历朝历代都不少的,杜重威借契丹积攒自己的力量恐怕是大多数人的猜测。而经历过邺城的刘家更知道石重贵能登上皇位,其实是离不开杜重威的支持的。昨天支持你的人在今天被判了你……这在一般人又怎么能够想到? “我不懂……大郎为何要说这些?” “也没有什么,不过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刘灿笑了笑,把碗里的酒酿喝了,“石头,你刚才说的很好,但有一件事你忽略了,我若要从水路进攻,就不会对刘知远称臣了,不管刘知远嘴上怎么说,在先前的条件下,他也不会真的拿我们怎么样。” “大郎……是真的对刘知远称臣?” “是真的。” 石守信完全呆住了,甚至有一会儿他觉得刘灿在说梦话。对刘知远称臣?刘家甘心偏守一方?那这些年的布置算什么?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更关键的是,刘家早先根本就对刘知远没有丝毫尊敬啊!若真想在他手下安稳过日子,那不是应该早早巴结吗?就算不知道他最后能登上皇位,在他成为皇帝后也该毕恭毕敬吧……是,刘家是上了表,可也就那样了,其他什么贡品啊,献礼啊,统统都没有啊!而刘家早先更和刘知远没有什么关系……对,他们和郭家是有些生意,可那已经很早了啊。这两年都没有什么联系了啊,何况郭家是郭家,刘知远是刘知远啊。 “大郎不开玩笑?” 刘灿哈哈一笑,偏了下头:“我若是开玩笑呢?” 石守信吐了口气,刘灿随即道:“自然不是玩笑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是玩笑呢?” 石守信脸上的肌肉又提了起来,他刚才往下松,现在又往上紧,一紧一松中就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若说起来很有些卡通,刘灿再次笑了起来:“石头啊石头,你还是那么可爱。” …… ………… 石守信没有说话,只是他的脸却一点点红了,刘灿一怔,然后笑的更厉害了,最后连眼泪都有些要流出来:“石头啊石头,男子汉大丈夫,要不要这么害羞啊。” 石守信张了张嘴,最后很有些无奈的叫了一声大郎君,叫这一声的时候,他显然是想制止的,可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示弱,几分局促,刘灿心中笑意更浓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再笑下去石守信更无地自处,再怎么说也是一位大将了,实在不好这么逗弄,因此她咳嗽了一声,终于收住了笑:“好好好好,不说你了。说起来这也是我的不是,把海军那边丢给了你,你长年不上岸,平时接触的又大多是男子……阿刘已经很担心你的婚事了呢。今天既然说到了这里,正好一起谈谈,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什、什么?” “就是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 石守信的头立刻摇了起来,连说没有。 “怎么会没有?石头,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真没有,大郎君,我、我从没想过这事。” “没想过?” “没有!” 刘灿看着他,石守信虽然脸红着,目光却是坚定的,刘灿摸了摸下巴,估摸着石守信没说谎,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少年慕艾,这可以说是一种本能,不说别的,她还记得自己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喜欢邻座那个大眼睛男生呢!当然那种喜欢在以后看来会觉得可笑,但,也是真的喜欢。她现在没有这种心思,一是因为再怎么说,她也是两世为人了,心境上天生就带了几分老成;第二则是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所思所想也大不一样了。 后世有些男人yy女人,说一个风光无限收入颇丰的大明星从安全感的角度也比不上一个衣食无忧老公靠谱的家庭妇女,总结出来的意思就是,不管女人再怎么成功,再怎么风光,还是需要男人的保护和爱护。当时她对这个论调虽有些不服气,可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以她自身为例,争强好胜努力工作,收入绝对可以碾压他们那个城市的一半普通男人,可她有很强的安全感吗?并不。而相比之下,她也真见过不少条件不错的家庭妇女。安全感这事不好说,毕竟她也不好和一个泛泛之交谈论这个问题,但从生活的幸福度来说,她还真看不出人家有什么不幸福的。 资金充足、时间充足,有点追求的就学个才艺,平时就是美容护肤健身旅游;而没那么多想法的就是吃吃喝喝搓搓麻将,自然也会有苦恼烦心,可的确不用再为生活奔波。不过等她今天再回想这个问题,只会莞尔。因为无论是早先yy的男生,还是当初的她,其实都是普通人,都只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在想这件事。以她自身为例,现在的她,需要什么安全感?什么样的男人能给她安全感?天下至尊?未来的周世宗?哪怕今日她真的同郭荣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安全感,因为他们站的位置太高了,除非她甘心洗手羹汤,否则必是尔虞我诈。 她的安全感,只会来自于她自身!来自于她越来越强大的力量,来自于她不断的积累。如果说过去男人与她是一种需求,那么现在就是一个调剂,待她将来有空了也许会去找个,现在,则是没这个兴致的。但石守信不一样,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青少年,就算看起来老成了些,到底还是稚嫩的,这对感情怎么会没有遐想? “不是女人的话……男人也可以的。” “大郎君!” 石守信这次是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刘灿立刻把他剩下的小半碗酒酿往前一推:“好吧,如果过去没有的话,这一段时间无事,就好好想想吧。” 石守信瞪着眼,说不出话,刘灿那边站起身:“好了,你凉粉也吃了,酒酿也喝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当然,你要是有空闲的话,也可以去看看阿刘和九月,她们都很挂念你呢!” 石守信这段时间虽然经常往这边跑,但并不是每次都有机会和自己的母亲见面,毕竟内外有别,他现在年龄大了,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深入内宅了。而阿刘作为刘家的管家,难免诸事缠身,也不好出来见他,他的妹妹九月更因为进了演武场不方便,所以刘灿这么一说,石守信就动了心思,一直到他见了阿刘,又同九月一起吃了顿饭回去后才反应过来——刘灿根本就没说她打算怎么做!这个发现让石守信很不舒服,有一种被抛下的感觉,可是刘灿的作为又不像是不信任他。 “大郎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带着这样的疑惑,他上了床,然后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梦中,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服的女孩在对他微笑,那女孩很瘦,头发发黄,脸很小,眼睛却异常的明亮,下巴微微的抬着,带着一股子决绝,她手拿一把弓箭,站在一个荒山下,面对阳光微微的眯着眼。不知怎么的,他就有一种心中发热的感觉,哪怕是在梦里,也感觉到了胸口的痛,那痛的非常奇怪,带了几分酸楚几分释然更有几分难过。他看着那个女孩想要走近,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接触不到…… 第204章 第四十四章凉粉(七) 虽然刘灿并没有表示要用到海军,石守信还是加强了准备,不仅是他,刘成白钱赵弘殷都这么做了,特别是赵弘殷,就在河南道里,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辖内的几方大户都派了人盯着,有一点不对劲就上门敲打。即使如此,也总有想冒险一搏的。这一日就抓到一个姓方的人家与外面互通消息,虽然传递出来的也算不上什么机密消息,可这风气自不可放任,抓到后赵弘殷就把这方家老小都投进了监狱,并把曹州其他几家的家主都召集在一起开了个鸿门宴。会上,就说起了方家的事,几家家主都有些惧意,特别是一家姓谢的和方家连襟甚深,更是从来的时候就有些哆嗦。 赵弘殷的目的就是要吓住这些人,见谢家这个样子,更是要拿来做筏子,说了几句就关切的看着他:“谢老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老朽、老朽只是年龄大了,不耐久坐。”此时的坐,大多采用的是跪坐。 “既如此,不如给谢老拿一个胡床?” “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谢老既然年龄大了,自然要好好保养,万不能受了委屈。”说话间,小号胡床已经拿了过来,谢家家主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然后向赵弘殷致谢,后者一笑,“谢老是前辈,这些不过是我们应该做的,当不得什么。不过谢老也要注意了,这保养身体可不只是在衣食住行,更要注意平日的言行,若是做了那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恐怕是怎么保养也没有用的。就像那早日的方家,先前也是锦衣玉食,不怕各位笑话,那抄家出来的东西好多都是我这个粗人没有见过的,可现在呢?几十个人挤到一个号子里,别说玉碗金盏,就是一碗米饭也难得呢!” 众人脸色更是难看,那谢家家主差点连胡床都坐不稳。赵弘殷看了他们这些反应,暗暗满意,举起杯:“不说这些不愉快的,来,大家满饮此杯,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众人不敢不喝,只是那谢家家主的手不断哆嗦,喝了几次都没能把酒送到嘴里,赵弘殷看了他一眼:“谢老若不舒服,可要直言。” 谢家家主怔了下,过后一咬牙,把酒放了下来,起身拱手道:“赵将军,有件事,我想问将军一声。” 赵弘殷点点头,谢老道:“将军对方家施行的是株连吗?” 赵弘殷看了看,笑道:“谢老多想了,方家的事是方家的,却是碍不到别人呢。” 这话一出,其他几家都隐隐松了口气,虽然不像谢家和方家关系那么紧密,可整个曹州拿的出来的也只有这么几户人家,真要论起来,都有关系。当然,一般来说当权者是不会这么丧心病狂的,可万一呢?特别是这什么密州刘家不眼看就要玩完了? 谢老也微微的松了口气,只是表情还带了几分僵硬,赵弘殷道:“谢老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倒是还有一个想同将军说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表情很是犹豫,赵弘殷也不催他,只是慢慢的夹着菜,谢老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一咬牙,“小老儿要同将军说的是,家中大事,一般是男人做主,女子相夫教子,大多是不知情的,就算、就算有什么不妥,她们也只是受了牵连,却是绝不会有什么心思的。” 这话传来,周围都有些哑然,想不到他这么大胆,不过也有释然的,只是这一代,谢家就有两个姑娘和方家联姻,他自己娶的也是方家女,下面的长媳也姓方。他会说这些,恐怕不只是心疼姑娘,也有家中女眷恳请的原因。 赵弘殷也没有生气,听了这话反而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一般来说,女眷的确是受了无妄之灾。不过,保护女眷是男子的事,所以,各位家主,各位前辈,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万望多想想家中人!” 他虽然表情温和,这一句还是透出了几分阴森,就是那谢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赵弘殷看在眼里,心下冷笑,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暂时被吓住了,心中的小心思恐怕还是不少的,待将来有了变化……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有几分忧虑,杜重威的事情出来后,他就向密州那边打了报告,密州那边也有回应,可给出来的支持实在不多。他先前还想着那只是头一批的,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第二批来。 “难道已经放弃了曹州?”他心下估量着,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也不免可惜,而且觉得就算放弃密州,撤退也是要做好准备的。正想着,就见在旁边侍立的赵匡胤收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又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随即,他那现在越来越沉稳内敛的儿子脸上就浮现出了狂喜,他心下一动,那边赵匡胤已经开口,“阿耶,京城来的急报,请阿耶过目!” 赵弘殷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赵匡胤两眼闪亮,满脸兴奋。 赵弘殷接过了信封,打开来,顿时,他就瞪大了眼,一股狂喜喷涌而出,几乎就想大笑,不过他很快就按捺住了,勉励维持住平静,看了眼四周。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他们是认识赵匡胤的,也知道他和赵弘殷的关系,在这个场合拿出来的消息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吧,莫不是皇帝下令移镇?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密州人一过来就是加强戒备,虽说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可也没给他们什么好处,现在又抓了方家上下,更让他们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心中就巴不得密州刘家倒霉——眼前的赵将军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倒霉的。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是太大,倒不是说皇帝不会下令,而是如果真下了这样的令,恐怕赵匡胤也不会这么说出来。 “诸位!”赵弘殷叹了口气,“有一件不好的事情……虽于理不合,可诸位早晚是要知道的,所以,我就先说了……魏王,去世了。” …… ………… 所有人都惊在了那里。 魏王死了?魏王?魏王!当今的长子?也许在千百年之后,很少人知道后汉刘知远时期的魏王是谁,但在当下,曹州内的几个家主却都是非常清楚的,魏王就是刘承训,是刘知远的接班人,据说他贤明聪慧,虽没有太大功绩,却很受臣子拥护,而现在,他却死了?这、这,不是说才二十多岁吗? 谢老等人一时间简直不知要摆什么表情了,不是为刘承训悲痛,而是他们非常清楚,密州刘家,暂时逃脱了一劫!继承人死亡,这是多么大的事情?短时间内刘知远都没时间来料理刘家了,而他们这段时间是真要乖巧听话了。赵弘殷比他们想的更远一些,刘承训虽然还是魏王,其实已经是被立为继承人的了,之所以还没有对外公布没有举行仪式,也只是因为身体有恙——是的是的,他们早知道刘承训生病了,可谁没生过病啊?他们这样的武将,身体要比一般人强壮,一年下来也要有个头疼脑热腿抽筋的,这刘承训生病,简直是太正常了,可谁知道他就这么病死了呢? 想到这里,赵弘殷简直都要笑出声了。估计不仅他没想到。刘知远也不见得会想到,否则难说还会立他为继承人,而现在,他还真死了!这作为单纯的魏王死还是作为继承人的魏王死是很有区别的,不说别的,葬礼仪式都要不一样啊,朝中也是要有各种变动啊。在这种情况下,刘知远再宽心也不会来理会他们了!而等他处理完朝里的事情,那就少说三五个月,多则半年乃至一年了,一年是不说了,有一年的时间,足够密州把最近的成果消化大半,哪怕还是要退出曹州,接临密州的几个也可以收入彀中了啊!这一次他们密州虽然没有化蛇为龙,可也成个小蛟了,到了那时,刘知远就算想要动他们,也要好好思量思量了。可就算只有半年,也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什么,刘知远强压悲痛来处理他们?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但,也要看下面的臣子配合不配合啊!他为什么一条心的跟着刘家?是,刘家待他不薄,刘家仁厚,但最关键的,还是刘灿能干啊!二十岁的刘灿在密州的声望已经超过刘成,完全不存在接班人的问题,未来发展还很明确,如果刘家现在内乱不断,刘灿还不怎么出色,那他会不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冒着得罪人的危险扶持刘家还真难说。他是这么想的,朝里那些大臣会有什么两样?从龙向来是最大的功绩,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荣耀,更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效忠的对象,刘知远已经五十多了,虽然现在看起来身体还可以,可谁能保证他三五年后还行?那个位置上的,能活过花甲的一向不多,所以哪怕是为了朝中安稳,刘知远也要先解决继承人的问题。 “这就是天命啊!”他在心中想着,“刘家,是有天命的!” 天命! 当消息传回密州,几乎所有关注此事知道个中关窍的人脑中都浮现出了这两个字!本来,是他们的继承人刘灿犯了错,而现在,却是刘知远的继承人死了!于是这个错误就不再是错误,而是正确了!以王朝继承人的死亡来成全此事,除了天命还有什么?! 第205章 第四十五章凉粉(八) 密州成了欢乐的海洋……这话有些夸张,再怎么说也不是现代的嘉年华,当代太子死了,表面上的悲痛总是要有的,可就算当权者再怎么想表达自己和朝廷是一样伤心难过,从上到下也还是透着一股喜庆劲。当然很多人一开始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没有关系,总有知道的,总有口风露出来。 而关于什么天命啊,什么注定啊,这一向是我国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话题,特别是现在的当事人还是自家的大郎君,于是这些事不仅在最短的时间里传播开来了,而且加入了各种演绎。什么刘灿的前身是一只英俊不凡的白色天马这样的话都流传出来了。对于这样的话刘灿只是一笑,不过面对赵弘殷探究的目光她就不好只是笑了。 “大先生不必如此看我,这事,我真不知道。” 赵方毅喝了口酒酿,继续看着她。刘灿心中喊冤,她真不知道刘承训会死啊!是的,她不知道。在听到刘承训死了的消息的时候,她也是怔住了。作为一个导游,她知道有五代十国,知道石敬瑭卖国,知道郭荣比赵匡胤更早的黄袍加身,但她真不知道刘知远的大儿子叫什么啊! 当然,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特别是当她有能力有野心去查探这些事的时候,是知道了刘承训,可她真不知道刘承训会早逝。这就像大多数人知道唐明皇是唐玄宗,知道他和杨玉环有一段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但你知道唐明皇的大儿子叫什么吗?你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死的吗?是的,她是知道汉隐帝,但她真不知道汉隐帝叫什么啊! 当然,她早先也有疑惑,因为根据她所掌握的资料,这刘承训虽说不上多么英明神武,倒还算是个聪明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昏招频出,最后把郭荣逼反的二货,而现在,她知道原因了。 赵方毅依然看着她,刘灿叹了口气:“先生,我对易礼并没有研究,否则早就为先生算一卦了。” 赵方毅面露惊色,刘灿一怔:“先生这是做什么表情?我不过是玩笑话,那什么,我知道先生和师娘鹣鲽情深,是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只是师娘……” 赵方毅咳嗽了一声:“顾先生前段时间已经给阿苏确诊了。” “师娘怎么了?”刘灿立刻道,对于赵方毅的妻子阿苏她一向是很尊敬的。这个女人就像是传说中文□□子的典范,温柔贤惠,一门心思就放在赵方毅身上,对外面的事从不理会,更不费心。赵弘殷的妻子杜氏也是个聪明的,但免不了与人说些政事,应承些杂务,这个阿苏却从来没有。作为女子刘灿并不觉得这阿苏的生活多么好,可站在她的立场上,却会觉得这阿苏实在是太知道规矩了,所以此时一听说确诊,她立刻就上心了。这些年顾郎中的医术是越发精进,因为条件限制,手术之类的是不成的,可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萌芽,最关键的是他对中医不再墨守成规,因此很多过去很难看好的病,现在起码能拖延一段时间,有的甚至已经找到了针对的办法了。 赵方毅微微有些羞意,但神情中却透着欢喜:“无事无事……只是,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怀、怀孕了?”刘灿瞪着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赵方毅和阿苏之间没有孩子简直都快成了密州小团体的一个小小的心病了。现代人没有孩子还有一堆人围观呢,更不要说再这无后为大的时代了。不知多少人劝说赵方毅纳妾,也不知多少人盯着拜他为父,关注此事的人多了,刘灿也不得不考虑一二。只是赵方毅却打定了主意,就是不纳妾,至于说收个子嗣,他倒不是太反对,却还想要等等。其实他们两个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孩子,在刘灿看来,必是其中一人有些问题,而现在,阿苏却怀孕了?这、这……这是老树开花啊还是什么啊! “本来应该一早就说的,只是……想等到三个月后再说。” 说到这里赵方毅也带了些紧张,他这个孩子这么难得,当然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刘灿也能理解,当下就点了点头,不过这头才点到一半就僵在了那儿,赵方毅也回国了神,继续用先前的表情看着她。 …… ………… “先生,我刚才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的。” 赵方毅呵呵了两声,又喝了一口酒酿,然后慢悠悠的道:“佛教里有一个说法,叫随口禅……” 刘灿满脸黑线,是的,她知道什么叫随口禅,也有人说算命的最高境界其实不是算,而是说。说你是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她刚才不过是想引开话题,怎么就把自己说到这里了?她这个表情取悦了赵方毅,他终于决定放她一马:“大郎君不厚道。”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以大郎君的才智,绝对不会任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就算没有这个意外,大郎君也是绝对有后手的,可这个后手,大郎君连我都瞒了过去。”他一开始的确是觉得刘灿错了,可是当天命的说法传出后,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刘灿性格中固然是有冒险一项的,但她做什么事情都会留个后手,这事关密州发展的事怎么会就单单放在杜重威能抗多久上面?好吧,就算她情报准确,知道刘承训病了,但她怎么就肯定刘承训会死呢?要知道刘承训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好时候,病很正常,死?那真是刘知远看起来更容易一些啊!所以,刘灿一定是有后手的! “……果然是瞒不过先生的。” 赵方毅挑挑眉,刘灿叹了口气:“其实我本来想的是从曹明这里走出一条线。” “曹明?” “是,曹明在近海几个国家做的都不错,所以我本来准备的是……万国来朝……” “好!”她话音一落,赵方毅就拍了下腿,“果然是好办法!那刘知远就算知道是假的,也必要先应付了这一遭再说。” 刘知远的这个皇位得的有些太容易了,而且他再怎么掩饰,都遮盖不住“背主”——就算他没有直接动手,可他的确对石重贵袖手旁观了,为了这一点,他最初在河东称帝的时候,延续的甚至是石晋的年号,就这一点就说明了他的心虚。而这个时候要是有万邦来朝,哪怕知道有蹊跷,恐怕也要先声势浩大的搞一场再说。而这么一来,也就为密州赢取了时间。 “我就说大郎是有办法的,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看来这天命来的真不亏。”赵方毅心情爽朗,“这炒凉粉还有没有,再与我来一盘!” “先生今日胃口倒好。” “如此谋划,再来两盘也不亏。也不怪大郎不与我们透露,果然这样的事情我们知道的越少越好,干脆就不知道才妙!”知道刘灿的打算后,赵方毅也没了芥蒂,他把剩下的酒酿喝了,“我看这个主意也不见得不能用,再向后压压还能提上来,如此一来,我密州就稳稳的能有一年的时间了!一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赵方毅越说越兴奋,刘灿正要招呼人去厨房再吩咐一声,就见周东旺匆匆向这边走来,一年前霍磊就下到了军队里,替代上来的就是这周东旺。他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四方脸,和霍磊完全不像,但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却基本一样:“大郎君,曹州急报!” 刘灿接过信封,打开来,只是一眼,她的表情就僵住了,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赵方毅盯着她:“大郎,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们早先的点子不能用了,陛下,驾崩了。” 赵方毅僵在了那儿,而刘灿则闭上了眼,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她不知道刘承训会死,但她知道刘知远会死!在历史上,刘知远绝对能排的上皇位时间最短候选人之一……虽然比起那什么几个时辰的,几天的他要长上不少,但也非常可怜,就在他改元的同一年他就死了!而在他死后,他的继承人非常无能,大权旁落不说,更是昏招频出,最后终于把郭威郭荣的家人杀绝,逼反了他们,再之后就是各种大戏轮番上演了。 她为什么要对刘知远称臣?就是为了能和郭家平起平坐,为了能名正言顺的插入到汉隐帝的朝政里。 她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刘知远的天命。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公元950年六月二十八日,刘知远驾崩,次子刘承佑灵前继位,沿用年号乾佑。而几乎就在第一时间,密州就上表表达了忠心,这很是取悦了刘承佑,因为几乎就在坐上皇位的同时,他就发现自己成了傀儡。杨玢等人牢牢控制了一切,虽对他表面恭敬,却不太在意他的话,这密州虽然也没做出什么实事,态度却是有的,所以当下就赏了刘家一些布匹金银,这令郭威非常不满,可又无可奈何,刘承佑毕竟给的不是官职,若是连一些金银的自由都没有,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而另一方面他也非常清楚,随着刘知远的去世,短时间内刘汉是不可能对密州刘家来硬的了,既然如此,那么一些安抚也不算什么。而随着郭威的默认,刘家彻底在刘汉集团内站稳了脚跟。 第206章 第四十六章夏茶(一) 如果要给公元950前后排一个政治新星的话,密州刘家一定是榜上有名的。 公元947年石重贵当政的时候,他们还偏缩一角,不为人所知,而等到刘知远当政的时候,他们就占了半个河南道,更令人觉得没有道理的是,他们还站稳了脚跟!河南道虽不像河东那样是兵家必争之地,可离京城也实在有些太近了,不说郭威等人有疑虑,就是刘承佑本人也不是完全放心的,但他还是没有动刘家。 一来是他动不了,现在他虽是名义上的皇帝,却基本当不了什么家;二来,他对刘家也是有好感的。 他当政后,第一个表示臣服的,是刘家;第一个给他上供的,是刘家;平时大小节日都会上重礼的,还是刘家!刘知远去世后给他留了四大顾命,有文有武,可这些人都不是太把他放在眼里,虽然他身边也不缺阿谀奉承的宫人,但手握重权还对他恭敬的还真只有刘家了。而且刘家不仅对他恭敬,对他的母后李氏也非常尊敬,对李家也非常厚待。这种尊敬更令他对刘家有好感,因为无论是杨玢还是郭威对他的母后都非常一般,他的舅父李业想得个官职都被阻止,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这皇帝做的也就越发没有滋味了——他是天下至尊,却连自己的舅父都提拔不了,这算什么? 而因为这件事,李家同四大顾命也有了芥蒂,只是作为没有掌权的后族,他们唯一的力量就是刘承佑,而刘承佑自己还郁闷着呢,就更不要说支援他们了。在这种情况下,李家也就越发偏向刘家,李业就是这么同李太后分析的:“先皇留下的这几个,固然都有才干,可并不是陛下的臣子,他们对陛下,现在甚至连面子上的尊敬都没有,这么发展下去,不仅大权旁落,恐还有性命之忧啊!” 李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面露哀戚:“若是大郎在,又哪里有现在这些事?” “大郎君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们更要保住陛下的江山啊!杨玢、郭威等人有文有武,内外勾连,若他们有了歹意,陛下如何?我李家又要如何?” “……杨郭几人都是先皇的肱骨之臣。” “太后!他们对先皇忠心,可对陛下就不见得忠心了!现在主弱臣强,最是危险啊!陛下现在面临的局面,太后一点都不知道吗?” “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李氏皱着眉,她出身农家,虽有几分急智,对于这种事还是不知要怎么应对,“我看苏相与他们并不是一路的,应该还不至于就到了你说的地步。” “苏相自然和他们不同,但太后没有听说前两日因为两句口舌,史弘肇就要杀了苏相吗?史弘肇说是杀苏相,其实杀的何尝不是陛下的威严?若他有一丝一毫体谅、顾忌陛下,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收了刘家大笔金银,李业是不遗余力的往四个顾命大臣身上抹黑,而且他在心中也真的对他们厌烦透了。 李太后没有说话,史弘肇那事她也听说了。那事要说苏逢吉完全没错也不尽然,可史弘肇立刻喊打喊杀却是太过了。而且就像自家兄弟说的——丝毫不顾忌朝廷尊严。 “那你说又要如何?” 李业就等她这句话呢,当下抖擞了精神:“要是往日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了,现在……那密州刘家对圣上可是恭敬的很,我看圣上对他们也极是喜欢,现在他们缺的,就是一些实质上的名分,太后若与陛下促成了此事,他们还不为陛下效死?” 李太后没有说话,李业道:“不瞒太后,我是收了刘家的好处,可我会说这话却不是为了那些许好处。太后细想,刘家虽然占了那么一大块地,根基却是没有多少的,短时间内,就算有什么歹心也是成不了事的,与杨玢、史弘肇他们大不一样;其次,我听说郭威对他们一直没有好感,先帝在的时候就说要去讨伐,所以他们万不可能与郭家他们合作。所以只待太后稍加培养,咱们就多了一大助力,再不济,那四人要做什么的时候也要顾忌一些。” “此事……让我想想。”在心中,李太后已经被说动了。作为一国太后,她不希望朝政被其他人把持,哪怕是她的夫君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傀儡。不过她还有些犹疑,这份犹疑不仅来自于对刘家忠诚度的考量,这一点她还真不是太担心。她从十五岁就跟着刘知远,亲眼看着他如何从一个马奴成为一代帝王的。她非常清楚这其中的不易。这虽然是一个兵强马壮者都能问鼎天下的时代,可更需要积累,刘家当然是有积累的,但除了他们最近占得的曹州附近,他们最先的地方密州就是荒无人烟,完全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在那样的地方,他们又能积累出什么? 而且刘知远能有后来的威望,那是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的,密州刘家,又有什么军功?勉强来说,也就刘成跟着石敬瑭打过两次仗,而这两次还都不怎么光彩。整个密州刘家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也就是赵弘殷,所以在先前那么大的行动中也是赵弘殷打头……这事让她一个女流之辈听了也觉得好笑,所以与其担心刘成如何如何,还不如担心赵弘殷如何如何呢。 不过她还有些犹疑,这是一份没有理由的不安,就是这份不安让她觉得等等再说,毕竟若是公开支持刘家,也就相当于和杨玢等人撕破脸皮了,而她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朝里这边一团乱,刘家那边却进入了大发展,他们并没有在整个境内大搞特搞,而是以密州为点,向四方辐射。其实这几年密州附近的几个州府都多多少少的受了影响,有的州府甚至早在先前就承认了积分,虽然只是民间私下的,不过当和密州正式对接的时候也减少了不少阻碍。而密州对这一套也是熟练至极,丈量土地,登记人口,派遣人员教导。一件件有条不紊的就展开了,同时早先战败的官兵都被编为下等民,根据态度、官职以及早先的作为定下不同的年限,然后在保卫科的安排下修路造桥。早先的下等民则抽调出一部分排成中等民,经过简单的培训后进入田地。 在经营密州的时候,刘灿虽然也招募军队,但更多的是采取自愿性质,而在这里,也开始了抽取。这在一开始也引得各种鬼哭狼嚎,不过随着一袋袋大米雪盐发放下来,这哭声就少了很多,待知道自愿当兵还有肉发后,却是有一半男人都涌了上来。这个时代,本就对当兵没有太多排斥——普通人的日子照样不好过,当兵说不定还能混出一条路,所以他们早先的哭喊更多的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当确定跟着刘家的确有饭吃后,这离别的愁绪也就少了很多。 当然,也总有人贪图安稳,不过当那些自愿当兵的人家里传出肉香后,这份安稳也随着那袅袅升起的白烟越来越飘摇,不只一家的男人摔了筷子——既然总是要去当的,那还不如自愿,好歹也让老人孩子吃口肉!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领肉回家,到报名点参军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令很多老人面露不安——这么多男人都去当兵了,地上可怎么办?虽然很多女人也能干,可离了男人怎么行?不过当中等民们进入田地后,不说这些老人,就是还没离开的男人们也震惊了! 这些中等民本来是起码要再做个三五年下等民,按照他们的劳动强度,大多数人都是累死的局面。这转换为中等民,就等于逃出生天,一个个很是努力。而且他们都经过密州的各种工作,做起事情不仅又快又好,而且非常有规矩。比如他们每次进入田地的时候,都排着队唱着歌,然后按照各自的号码进入田地,待晚上收工的时候再从各块土地上出来,唱着歌回自己的住处。 这种军事化的作风一来就把当地民众给震住了,私下谈论时都带着犹疑和不解:“这些人说是他们的中等民?” “好像是,说是专门给种地的。” “……但我怎么看比咱们的官兵都更像样?这不会是骗咱们的吧!等咱们的男人一走,这些人就不会再管咱们了吧!” “可不是吗?而且这么多男人,万一将来…… …… 各种困惑不解焦虑,有人后悔,但随着一个被抓到的逃兵当中被砍下头颅后,再后悔的人也不敢走这条路了。不过他们的焦虑倒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们发现那些中等民也许不是完全老实,可那些科员手里的鞭子更厉害。大多数中等民都会规规矩矩做工,他们的这个机会也来之不易,是罪责本来就不是太重,并且表现也不错的人才有的,那些表现不太好的,或者罪责非常重的,根本就进不来。虽然这外出的中等民要比在密州的辛苦不少,等级却是一样的,而且同样是做个三五年就能转换身份,因此大多数人对此都非常珍惜。不过也总有那种觉得离了密州就会不一样的,或者想撒撒欢的,而像这种,无一例外的都得到了残酷的镇压。 是的,残酷,哪怕只是稍稍拖延了休息时间,就会得到一顿鞭子,再之后就是起码为期三天的展览,所以哪怕早先最心存忧虑的老人现在也知道密州的规矩,厉害的很! 第207章 第四十七章夏茶(二) 刘灿在自己的本子上打下两个勾,然后就有些叹息的把笔放了下来,她所知道的历史越来越少,而能开的金手指也越来越少了,特别是现在,刘家正式加入了后汉集团,那么后汉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结束,会以什么时候结束就很难说了。这对她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可却是必须走出来的一步,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一步步走扎实了,然后,哪怕失败了也总能有个退路。这倒不是说她没有自信,而是在这条路上走的越久,她越能感觉到对手的可怕。 她知道历史,知道未来的发展,所以她一直能选择正确的一方,而她的对手却完全是赤手空拳的打出来的天下。这就像两个人同时在大雾中奔跑,一个拿着探照灯,一个什么都没有,而可怕的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跑的还一点都不慢……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占据更多的优势。 她想着,叫来了周东旺:“请大先生过来。” 赵方毅一直就住在刘家的宅子里,其实在郑州的时候,刘成就给他准备了个宅子,他却不去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方便。此事对刘家人来说是没什么的,也不差那点供奉,赵方毅自愿随叫随到,刘家父女当然不会大力推却,所以来到密州后一样给他准备了个小院,不过又开了个门,方便他们自家人来回出入,然后内里又和刘家的宅子相连,所以此时他很快就赶过来了。 “李家那边是已经下了大力气了,根据回馈,李太后也非常意动,还试探着对那位提过,但那位却没有回应,先生觉得……那位在顾虑什么?” “以我想,他还是怕同那四位闹翻。大郎君知道,郭威对节度非常忌惮,早有话传出,说一人兼任三州节度也就罢了,再没有更多的了。” 其实真的来说,刘家所占的地方并不是特别大。不说刘知远早先就是整个河东的节度使,就是杜重威早先的潞州节度,辖下就领上党、长子、屯留、潞城、壶关、黎城、铜堤、乡县、襄垣、涉县等十个地方,刘成虽然辖下要比这个多一些,可大半都是荒凉之地,也不临边关,也就是现在占的曹州周围还有点样子。 郭威这话,就是针对刘家来的。 刘灿点点头,她也没想到郭威对他们会有这么大的敌视,这难道就是冥冥中的感觉吗?竟是丝毫的香火情都不念的。 “苏逢吉那里也被吓住了。”苏逢吉是他们一早就攻略的对象,也一直在帮他们说话,可现在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那以先生看……要怎么破局?” 对于此事,赵方毅自然也是想过的,毫不夸张的说把刘家现在所拥有的地盘坐实是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之一,真要比的话,也就是消化巩固目前的成果能排在一个行列。不过后者就是按部就班,他们所能做的也就是监督管理。倒是正名这件事要很费一点思量的。 “李家已经尽力了,苏逢吉最多也就敲敲边鼓,太后那里恐怕也是强硬不起来的,所以还是要从那位身上下手。” “先生准备怎么做?” “我有一个想法,正要同大郎说……大郎觉得,我们直接给那位送些奇珍怎么样?” 密州对刘承佑一直很恭敬,该送的东西也从来没少过,但并不是多出众。这一来是怕刘承佑觉得密州富裕,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另外一个也是不想人为的再给那四个顾命大臣那里制造什么理由。所以听了赵方毅的话,刘灿沉吟了一下:“那位虽然爱玩,却不见得会为这个动心。” 在最初刘灿并没有太多关注刘承佑——她实在不知道最终登上皇位的会是他,而且早先这位帝王也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所以在她心中一直就觉得刘承佑是一个二货,不过近段时期的观察她却发现刘承佑固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像她想的那样。不说别的,在苏逢吉被史弘肇喊打喊杀的时候,他不是直接站出来为苏逢吉说话,也不是找史弘肇出来抗议,而是想着为两人调节,虽然最后调节没能成功,但也真的令人刮目相看了。从某个方面来说,刘承佑一直在忍耐杨玢郭威等四人,就像这次刘家的名分一样,明明能为自己找一个盟友的,但他就这么忍耐了下来。所以刘灿不认为送些东西就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不要那位点头,只要那位喜欢就行了。” “先生是说……?” “我看杨郭几人虽不许那位插手朝政,却对他管教甚严……” 赵方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刘灿立刻心领神会了。后世有人后汉隐帝是个十足的傻x,因为他爹刘知远其实是为他留下了很好的人马,有文有武有底子,要知道刘知远去世不久,河中节度使李守真就叛乱了,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后汉还是把李守真平了。由此可见刘知远留下的人马是多么强悍,而更关键的是,此时拥有兵马最多郭威还不像刘知远那么有野心,或者说他也有,但不敢爆发,否则他也不会听令挪到魏州了。如果不是刘承佑杀了郭威全家,而且摆明了也不会放过他,郭威……还真不见得就会反了,起码,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的。而刘承佑若是一个英明的,就该建立自己的人马,培养自己的势力,等到拥有了自己的力量,郭威就算有心思也要熄了。 这是一个很理想化的道路,能走上这条路的也要是有大才智大毅力的,这样的人,其实是非常稀少的。刘承佑显然不是,不过换一个人到他那个位置,不见得就会更好。首先,他并不是被当做继承人被培养的;其次,刘知远去世的太快了。刘灿推敲,在刘承佑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是带着悲痛带着迷茫,然后又不可避免的带着欣喜的,那就像是一个月收入不过四五千的人突然中了五百万…… 一般的正常的或者说大多数人在这个死后都会稍稍放纵一下。来一次比较奢侈的旅行,买一件过去不舍得入手的东西……自制力不强的甚至有可能一下花个干净,当然那毕竟是少数,不过大多数人都会放纵一下的。刘承佑也是个普通人,可他却不能放纵,虽然中了五百万,但这五百万却是只能看不能花的,他要过的日子并不比早先好多少,要知道他过去就是皇子,一样少不了锦衣玉食旁人的恭维。所以生活质量上并没有多少提高,反而多了很多约束。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厌烦的。如果要换一个比较容易让人有体会性的比喻,那就是婆媳矛盾…… 女孩子嫁人了,以为自己成了个女主人,谁知道上面还压了一个婆婆!刘承佑却拥有四个婆婆,而且这四个婆婆对他的各方面都在指手画脚。 “先生大才!” “这还要大郎君费些心思,这东西既要奇巧,又不能太过贵重。” 刘灿大笑:“此等,小事尔!只是……” “大郎还有什么顾虑?” “只是怕如此一来那位控制不住自己……” 赵方毅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刘灿摇摇头,别人不知道,她却是非常清楚的,刘承佑在被管到极点后采取了非常暴力的对抗方式——杀人,先杀了杨玢、史弘肇三人,又派人去刺杀郭威。她到不是怕刘承佑杀人,而是这显然就加快了后汉崩溃的过程,而对于他们刘家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她不知道刘承佑的极点在哪儿,从耶律德光死她就知道时间出了差错,现在更不好计算,所以一位的拖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是我想多了,就按先生说的来。” 作为当权者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你提出来的不是超自然的要求,基本都是能够得到满足的。刘灿要是要弄一个电子琴不可能,可要是弄一个大型音乐盒还是能办得到的。因此公元951年的中秋节上,密州就给刘承佑送了一个来自于遥远海外的奇珍——会自己奏乐跳舞的音乐盒。这个东西并不怎么华丽,就是完全的木头材质然后上了一层漆,可里面的东西不说刘承佑,就连杨玢等人也啧啧称奇,不过在惊叹了之后就是反对,认为这种东西太过奇巧,刘承佑要用了一定会玩物丧志,这自然令刘承佑非常不满,在爆发了一场冲突后,还是把这个音乐盒拿到了后宫。 根据后世记载,刘承佑就非常迷恋歌舞,这其实也是他的一个无奈选择——除了这个,他还能做什么?他也许并不太笨,不是太糟糕,可显然不是那种勤奋向上的天才型明主,在发现自己只能做一个傀儡后,他就把自己投入到了享乐里。而这个音乐盒也非常让他着迷,每日无事的时候就打开来一遍遍看。 “可惜只是木头的,若是真人就好了。”一日,他的近臣突然道,刘承佑一怔,就像得了一道灵光似的反应了过来,是啊,这为什么不能是真人呢?这木头的已是如此美妙,若是有真人来演绎,穿上华丽的衣服,岂不是更上一层?这个念头一闪出,就再也遏制不住,第二天刘承佑就找了宫人来排练。 这个音乐盒材质一般,几个木头人的舞姿也不过是来回滑动,音乐却是刘灿千挑万选从记忆力找出来的《铃儿响叮当》,这段音乐旋律简单,而且透着无比的欢快,刘承佑之所以这么迷恋这个音乐盒,也是因为这段旋律,毕竟此时的音乐大多以抒情悠扬为主,这么欢快的却是从来没有的,所以刘承佑每次听了都会会心一笑,感觉轻松不少。而同时,与这个音乐相配的舞蹈也是快节奏的,在音乐盒里就是几个小人不断的滑动,到了现实里就要更大胆欢快。刘承佑不仅着令宫人排练,自己还加入了不少意见,这自然引起杨玢等人的不满,刘承佑却不再让步:“以爱卿来看,朕还能做什么?” “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沉迷于歌舞?” “一国之君?那朕想立刘成为河南节度使可行?” 第208章 第四十八章夏茶(三) 所有的歌舞都停了,地上一片狼藉,刘承佑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此时正歪坐在胡床上喘气,他不过二十岁,早年身体也还好,两年帝王做下来却虚了大半,再加上气急攻心,此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宫人吓的都不敢靠前,只有一个近侍,见他不再暴怒,这才倒了杯水走上来:“陛下用口水吧。” 刘承佑接过来,喝了一口,就又砸到了地上:“杨玢老儿,欺人太甚!” “……杨相,也是一时急切。” “一时急切?你看他刚才那样子,就像朕是无知小儿!”刘承佑喘着粗气,他刚才说封刘成为河南节度不过是个气话,真说起来,开封也在河南境内,他怎么可能给一个外人这么大的官职?可杨玢的表现呢?直接就是训斥——“陛下莫不是得了癔症,否则怎么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的是他们吧!对他这个帝王没有丝毫尊敬,不,别说尊敬了,他们甚至在鄙视他!杨玢说那话的时候,那语气、表情,就仿佛他是个十足的痴汉!想到这里,刘承佑更是恨的咬牙。他是皇帝!他才是皇帝啊! “杨相也是担心陛下才会那么说的?” “担心朕?有什么担心的?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才这么说的?” 那近侍连忙跪了下来:“小的怎么敢?只是小的怕陛下气坏了身体才这么说的。毕竟陛下先前说的也只是气话,想来杨相也被气着了。” 刘承佑冷笑了两声:“你都能听出朕那是气话,他却听不出,我大汉的枢密使看来要换人做了。” 那近侍不敢再答话,只是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刘承佑没有再说什么,却又一次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小。作为帝王,他不能处理国事,好吧,他忍了,谁让他没有威望草草继位呢?但他连欣赏歌舞的自由都没有,这又算什么?想到这里,他不仅想到早先李皇后对他说的那段话,其实那话一直都在他耳边回旋,没事的时候也会琢磨琢磨。琢磨的结果就是先等等,杨玢等人,再怎么说也是跟着自己父皇打天下的老臣子,而那密州刘家却是没什么交情的,而且,刘成早先的名声也很一般,虽然在邺城的时候他一直护着石敬瑭,据说也就是因为他邺城才没有发生大溃逃,可也没见他为石敬瑭立下过什么汗马功劳。对石敬瑭尚且如此呢,对他又能有多少忠心? 更何况,他也不见得能对付杨玢郭威等人,一个弄不好还会引起他们的反弹。这么一想,刘承佑的心又冷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仍然需要等待,等待那个忠心而又有能力的臣子出现,他相信他们能再创一个辉煌大汉的! 那个近侍虽然一直跪着,却始终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当看到他的表情平静下来后,他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今日,我同陛下又发生了冲突。”杨玢长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酒杯,“郭兄,你说陛下为何就不能认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呢?” “……陛下还小。”郭威迟疑了一下,慢慢的说,“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杨玢把先前的事说了,最后道:“我也知道我有些急了,但见陛下这个样子我实在心痛,如此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陛下成为一个有担待的君主啊!” “杨兄你这次的确是有些急了,我知道杨兄一片忠心,可如此下去不过是令陛下更反感我们。” “我怎能不急?这次陛下甚至说要封那刘成为河南道节度使呢!就算这是气话,可这样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让人听到了成什么样子?” 郭威没有说话,杨玢等了等又道:“郭兄,我听说你和那刘家有些关系,不知对他们了解多少?” “什么关系,不过是早年小儿往那里贩卖过茶叶,待他们到了密州也就断了,这些年都再没什么来往……哦,也就是逢年过节的送点东西,这个,我想杨兄也是有的吧。” “郭兄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刘家有些太蹊跷了。你说突然的,就成了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还让陛下这么惦记,我总觉得有些邪性,咱们是不是想点什么法子?” “河中才平了,若是再与他们打……”郭威有些迟疑,“陛下那里,恐怕也不见得愿意。” “我不是说要打仗,而是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杨玢又喝了一口酒,“我看陛下是越来越倾向他们了,特别是在得到那个什么音乐盒后简直就像着了魔,河南节度使绝不可能的,可若再分封几个,那可真是让他坐大了啊!我知道郭兄的意思,是想休养生息,可若再耽误几年,就算郭兄用兵如神,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了啊!” “我与赵弘殷有些交情,曾给他去过信……” “如何?” 郭威摇摇头:“我在信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叙叙家常,他也只是回了些家长,但能看出他对目前所处的环境非常满意。对刘家……是很有忠心的。” “这怎么可能?那刘家、那刘家又算什么东西?”杨玢很是不信,“赵弘殷我也是知道的,早先就是一员猛将,不得志的时候暂时栖身也就罢了,谈什么忠心!” 郭威没有马上说话,心中对这话则不是很赞同。杨玢的话听起来没错,赵弘殷若真这么做了,人品就很有问题了,虽然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事,事实上在他看来,整个密州刘家,最能打的恐怕也就是赵弘殷了,若能将他收拢过来,下面的事也就好办了。只是,哪怕只通了一封信,他也有一种,赵弘殷绝不会背叛的感觉——恐怕刘家也就是有这样的自信才会把他放到这边吧! “总之,郭兄你多想想,我这边也多想想,刘家、刘家!唉,以前谁知道他们啊!”杨玢长叹了口气,郭威苦笑,现在他们对刘家没有办法的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过去他们都没有在乎过这份势力,也就更谈不上提前准备安插人手之类的。现在再说去收买,那就不是一般的困难了。下面的小兵也许还行,中高层的,却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回应。 其实若不是现在民生凋敝,他真想一鼓作气的打下来的,他相信自己是能做到的,可是中原刚糟了契丹人□□,这还没恢复多少元气呢,再来一场大战,民生要凋敝成什么样子?更不要说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契丹了。 杨玢在他这里没得到什么建议,喝了顿闷酒就回去了。郭威细思后却把郭荣叫了过来:“对刘家,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郭荣一怔,郭威把杨玢说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朝中的局势你也知道,若真让拿刘家再拿下几个名分,以后……就不好处置了!” “……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什么?” “招刘灿入京!” 郭威一怔,郭荣道:“若陛下再提起,阿耶不妨顺水推舟,将密州周围四个州分给刘成,同时招刘灿入京。不仅是刘灿,河中、河北、魏州等地的节度使的嫡长子也尽可招来,就说是为陛下陪读,同时请一大儒开堂授课。” 郭荣两眼发亮:“如此一来,虽不能说完全解决后患,起码却有制约作用了,特别是密州……据我所知,刘成能力平平,倒是那刘灿,相当不一般,若是将她招来,密州也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郭威没有马上答话,招质子这可以说是从古时就有的,不过要说作用嘛,就很难说了。毕竟真狠得下心叛乱的,也不就不会在乎那一个儿子了。反而若要某个人真与当今交好了…… 不过这密州若真像郭荣说的那样,却是可行。只是谁又能保证进京的真是刘灿?找一个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再稍加装扮,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见得就能指着对方说不是!话再说回来,就算真的不是,在他们不想打仗的情况下,也只有先捏着鼻子认了。不过若陛下真的要给密州定名分,这倒是一个他们可以提的要求,哪怕来的事一个假刘灿呢,也能从中窥视一下密州的情况。 “阿耶可是担心来的不是刘灿?” “这个倒不是紧要的了……这办法虽不是十分好,也是个法子了。早知今日,当初也不让你同那刘家断了!” 郭荣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刘家,从某方面来说是他主动断的。郭家已经不缺那份金银,而他,也不想再有那份牵扯。 这个办法郭威并没有想马上用,但他没想到他们同刘承佑的矛盾很快再次爆发了,这一次是史弘肇。虽然被杨玢训斥了一番,刘承佑当然还是寄情于歌舞,这一天有个舞者跳的很得他欢心,他一时兴起,就把玉腰带赏了下来。要说他赏什么东西是他高兴,结果史弘肇知道了却大是不满,不仅收回了腰带,还训斥了刘承佑一番,大意就是将士们保家卫国还没有什么赏赐呢,一个小丑却可以得到这样的光荣,刘承佑这么做实在是狗屁不通。此事彻底激怒了刘承佑,这一次,他说什么都要给刘成定名分了:“赏赐!赏赐,既然这么说那为朕守护边疆的刘节度也是劳苦功高,却是要把名分定下了!” 第209章 第四十九章夏茶(四) 刘承佑这一次的态度是坚定、一定、肯定的,虽然史弘肇几乎要破口大骂,他也没有退缩,最后还是在杨玢的劝阻下,两方才不欢而散。而此时,在宫中的李太后早早就迎了过来,一见他的面就拉住了他的手。刘承佑想甩脱,到底没有这么做,只是咬着牙道:“母亲,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忍了!” 李太后没有说什么,两人回到房间里,屏退了左右,才开口:“陛下这次,又为何这么急躁?” “是他们欺人太甚!母亲,是他们欺人太甚!”刘承佑的声音发着颤音,“他们不让我插手政事,我每天所能做的,就是坐在那把椅子上,听他们把一件件事处理妥当,哪怕加一句意见都不成,我还是个皇帝吗?但就是这样我也忍了,我想我还年轻,我有时间,于是我去欣赏歌舞。可就连这他们也不允许!说我不体恤民情?我要怎么体恤?我要去体恤了他们愿意吗?” “但就是这样你也不该同史将军吵起来啊。” “是他们在同我吵,他们在逼我!”刘承佑说着站了起来,“他们在逼我,他们在逼我……他们在逼迫下来就会把我逼死了,我没有办法了母亲,我必须要找个同盟。是的,刘成!他也许也不好,也许也有异心,但无所谓,他会讨好朕,会恭维朕,而且,我知道他们怕他!他们不想让我给刘成名分,他们越是不想,我就越要这么做!” “……还是太急切了。” “不不,母亲,我应该早就听你的话,早就这么做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母亲,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是一定要这么做的!” 李太后觉得不太妥当,她虽然赞同同刘家结盟,可并不想同杨郭等人撕破脸皮。但她虽然有见识,却不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也没有多少执行力。在劝说刘承佑不妥后只有再次找来李业,而李业是早就想增加自己这边分量了,其实在早先他不是没想过同杨郭等人交好,可那些人根本就看不起他,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神态中很是轻蔑。其实就算刘家不给他好处,他也是愿意为刘家说话的,眼见这一次能出口气,他又怎么会去劝?反而劝李太后放宽心,说刘承佑也该彰显一下自己的威望了:“否则弄不好他们还要换人来呢!” 李太后脸色大变,她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个。而李业说完之后神色也变了,他其实就是那么一说,但说完后才意识到这是真有可能变成现实的! “他们不能、不能这样吧,先帝……” 李太后叹了口气,先帝在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不敢这么胆大妄为,哪怕她的长子刘承训还在,局面也会大不相同。可现在登基的是一直没惹过什么乱子,可也没有什么光彩的二子。她知道这个皇帝他做的很为难,他也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可总是,不能让人信服…… 而此时,杨郭等几人,的确在讨论这个问题。杨玢道:“陛下这一次,看起来是下定决心了。” “胡闹!”史弘肇立刻跳了起来,“先帝那么辛苦的打下的江山,就是要被他这么败坏的!那姓刘的做了什么,还保卫疆土?若不是有我们在,他早打过来了!” 下面一阵沉默,不说刘承佑,刘知远也是姓刘的…… 史弘肇看了左右一眼,倒没有太大感觉,他本来就是个粗人,哪怕觉得周围气氛不对劲,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你们难道还准备同意吗?” 杨玢看了眼王章,后者保持沉默,在对待刘承佑的事情上面,他一直算是比较低调的,杨玢见从他这里得不到什么答案,又看向郭威,郭威想了下道:“其实,就算应了陛下这一次也没有什么?” 他话刚说完,史弘肇就跳了起来,郭威道:“不过却要刘成的长子刘灿进京!” “质子有个鸟用!”史弘肇直接道,杨玢也皱了下眉,郭威道:“这密州刘家不比其他人家,刘成唯有两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刘成什么时候有两个儿子了,不该是一个吗?他正要细想,那边史弘肇已道:“有两个已经足够了,别说两个,一个都没有又算什么?儿子可以再生!” 郭威回过神,摇摇头:“这刘灿不同于一般的嫡长子,根据我收集到的消息,刘家能有今日的局面,大半是要归功到她身上的,将她调来,刘成必不敢凡!就算他有这个心思,也成不了!” 在他们这个团伙里,郭威还是属于有威望的,他不像史弘肇总是急吼吼的,也不像杨玢总是有话说,他一般很少发话,说出来的却是有分量的。王章第一个就赞同了:“若照这么说,郭兄说的有理。如此一来,我们同陛下的关系也能有些缓和。” 史弘肇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杨玢拉住了,因为同乡,杨玢同王章的关系一向不错,他难得发表一次言论,也不想让他没面子,当下就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咱们一心为陛下,可陛下年轻气盛,再加上小人挑拨,就总咱们有敌意,如此下去也不是常事,不如就顺他一次。” “他不懂事是他的事情,若他实在不行,不如换人!”史弘肇冷哼道。 “不可!” “不可!” “万万不可!” 郭威和杨玢异口同声,王章更是追加了一句,这令史弘肇很有些挂不住面子,若只有杨玢王章在,他说不定就耍起来了,但还有郭威,他就不敢这么做了,不过还是不免嘟囔了一句:“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看右卫大将军聪明伶俐,很是不错。” 这里的右卫大将军就是刘承佑的弟弟刘承勋,也是刘知远最小的儿子,现在他已经被封为同平章事,加检校太尉,不过史弘肇还喜欢叫他早先的官职。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万万不能这么做,不然十分功绩也要被抹的一分了。” 郭威慢慢的开口,杨玢和王章连连点头,刘承佑不是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帝王,他们看不起他,但只从他们二人来说倒没想过取而代之——他们也知道自己取代不了。而若打破现在的平衡,比如随意废立帝的话,那最收益的并不是他们,杨玢想了下道:“陛下既然被密州刘家迷惑了,倒不如真像郭将军说的把那刘灿招来,也让咱们见识见识。只有一点,若那刘灿不愿来如何?” 郭威笑道:“杨相怎么迷了?若那刘灿不愿来,不是正好揭穿了刘家的真面目?以后陛下必不会再提此事!” 杨玢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四人都笑了,史弘肇笑的有些难看,不过也裂了裂嘴角。 刘承佑没有想到自己的提议这一次这么快就通过了,这让他在始料未及的同时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当听到杨玢等人的要求他又迟疑了,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杨玢等人说的也在理,现在刘成占了那么大一块地方,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若现在给他正名,哪怕只定下一部分,也是朝廷对他的认可,这在外面就是一个很微妙的信号。说不得就会有人认为是朝廷对刘家有所畏惧,若都存了这份心思,以后就不好料理了。让刘灿进京,也算是个制约。 扪心自问,刘承佑对刘家也不是十分的信任,杨玢的这个提议倒让他很是意动,再想到自己早先的打算,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他的这个表态也让杨玢等人满意,这表明刘承佑还是受控制的。至于说刘灿来了之后刘承佑同她亲近……在密州的时候,他们没办法,来到京城后,难道他们还没有办法吗? 他们是这么想的,密州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这个消息传过去后,密州那边就炸了开来。 “不行!绝对不行!”张天生第一个跳了起来,他转为刺史后,已经不是很频繁的参与谋划了,不过还是会出席比较重大的场合,像这种刘成会被定名,而刘灿会被招走的事自然就离不开他了。 “的确不太妥当。”刘录慢悠悠的道,他擅长民生,所以一直是在建设规划上比较出力。 刘灿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到了赵方毅那边,赵方毅叹了口气:“朝廷那边也是有高人的啊,若我们同意,就是把大郎君送了过去,活生生的给了他们一个把柄;而若是不同意,此事却会离间了我们与陛下的感情,朝廷那边……我们很难再有有力的支持。” “就算是那样,也不能把大郎君送过去啊……”张天生道,“除非送过去个别人!对,寻一个与大郎君有几分相似的送过去,就算他们知道是假的又如何?节度的名分有了,陛下离心又如何?我看朝廷一时半刻也不会打进来!” 他这个办法说的众人眼前一亮,在他们一是需要名分,二是需要时间;名分这一次就能有了,时间……恐怕朝廷那边也需要,虽然郭威平了河中,可把朝廷的积累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再来攻打他们总是要再等等的,而只要再给他们充足的时间,他们又怕谁?若是武将也许还会有点别的担忧,但他们这些文臣却是觉得密州无人能敌——他们这样的积累,他们这样的建设,又有谁真能比? 第210章 第五十章夏茶(五) 在下面人争论的时候刘灿也在考虑着。 这要是在其他时候她连想都不会想。让她去京城?开玩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刘灿好歹是占着半个河南道的刘家大郎君,骑兵海军步兵齐全,海外还有产业,若只是想过舒服日子的话,早就可以转头找个地方去当土皇帝了。她留在这儿,是因为她有追求,也有觉悟,但她绝不会随便把自己陷入危险中的。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让她犹豫了,因为很显然,刘承佑到了极限。她不确定刘承佑是在什么时候下的杀手——当然时间在这里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但到底是哪个事情刺激到了刘承佑她还真不是太记得了。在她的记忆里就是刘承佑被逼到极限,然后痛下杀手,先杀了杨玢王章史弘肇,然后又派人去杀郭威。也不知是郭威王霸之气太强大,还是这里面出了什么岔子,总之这个事情泄露了,然后在这个时候郭威还想表忠心,但刘承佑在李业等人的撺掇下,把郭威的家人杀了,到了这一步,郭威再不想反也只有反了。而他一反,天下还有谁能阻挡?几乎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开封,最后黄旗加身成了皇帝。 这是一条很明显的线,刘承佑一旦被逼到极致,后汉就会玩完,再上任的郭威,是一个比刘承佑强大太多的帝王,刘家若不能再那之前取得资格,以后再想翻身的机会都不大了,除非她想趁着郭荣将来南征北伐的时候从背后偷袭…… 不,她不想,那不是她的目标!虽然她想走到那个位置上,但绝不是以天下动乱为前提的!何况,若到那时候,郭荣最先对付的,也会变成他们。 所以他们的机会就在郭威没有登基前,在那之前刘家一定要尽可能的强大厚实起来,所以,他们其实是非常需要时间的! “大郎君的看法是……”见她一直不出声,赵方毅开口道,刘灿回过神,看向旁边的王森,“陛下那里这几天又出了什么事没有?” “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听说陛下念叨着想立耿夫人为后,杨玢不同意。”因为掌握着四面八方的情报,像这种场合王森有时也会被叫过来,不过他一般只是站在墙角处,被叫了才会出来提供消息。 刘灿眯了下眼,她对此事隐隐的有点印象:“那陛下是怎么应对的?可说了什么?” “没有应对,传来的消息比较概括,只说陛下非常愤怒,摔了自己的衣服。” 刘承佑是经常愤怒的,对此赵方毅张天生都不觉得有什么,每次被杨玢等人阻止后刘承佑都要愤怒一二,但刘灿不这么看,她知道刘承佑早晚要爆发,而现在摔衣服就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不满自己的身份。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命沿路准备,我会在正式接到圣旨后准备入京!” …… 七月,虽然已经过了夏天,日头还是毒辣的,虽不像后世那么燠热,却也事高温天气,一般人家都会习惯性的避开中午头,哪怕外出游湖,也会选择在一早一晚,而今天却有不少人携老扶幼往黄河滩前赶——早就听说了,今天会有大船过来,据说还会带着一个俊俏郎君呢!好吧,俊俏郎君什么的咱们不在意,关键是那船,据说比楼都高,能载个上千人呢! 此时的人们为了赶一个庙会可以从一个县跑到另外一个县,这据说非常大的比楼还高的船可不比庙会稀罕?那些实在没能力的也就罢了,有些能力的早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吃的、用的、富裕人家还有车,官宦人家……当然一般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倒不是说他们就不稀罕传说中非常大的船,不过大多数人都知道坐这船的是谁,想来看稀罕的话也会掂量掂量。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说李家,李家的大郎君李成思一早就坐着车从家里出发了,虽然被叫做李家的大郎君,但其实李成思已经三十出头,孩子都有五六个。 他坐在车上,想着自家阿耶的话:“那刘家的大郎君据说才二十来岁,难免年轻气盛,在这上面你多让着她些,但也不要弱了我李家的威风!”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段时间以来陛下和杨玢等人的关系越发紧张,杨玢等人对陛下的管制越来越严,而陛下也越来越……他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他知道,他们一家的荣辱目前都在刘承佑身上,所以他对刘承佑无比忠心,但就是这样,他也有些不太好形容刘承佑的那种状态,就好像、好像有些癔症?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不能这么想,一定不能这么想。而不管怎么样,他们李家最近的日子,则是确实不太好过,因为陛下的很多事是通过他们李家来做的,所以杨玢,特别是史弘肇开始有意识的打击他们……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那杨玢也就罢了,好歹还有几分斯文,可那史弘肇,完全就是蛮横,就在昨天,还把他们家的铺子给砸了!那酒楼是他们新接手的,又花了重金重新装饰的,可就那么被他砸了,理由就是他们卖假酒!这根本就是无事生非,他们做的是达官贵人的生意,一壶好酒能卖到三两银子,有必要做假吗?不过是在打他们李家的脸罢了! 而经过昨天,他们李家的脸,也实在是丢到了地上!只希望这刘家大郎君来了,能有些变化吧…… 李成思暗暗的想着,越发觉得闷热了,他拉开窗帘,吸了口气,他的伴当立刻走过来:“大郎君,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咦,那是……”他眯了下眼,看向前方一个骑马的男子,“那是郭荣?” 他的伴当也立刻看过去:“好像还真是,不过他身边跟的那车子可相当普通。” 他们都是会不时同郭荣照面的,早先不留意也就罢了,这一留心也能认出了,不过让他们疑惑的是郭荣显然不是独自前来的,除了几个家人,他还带着一辆车,里面坐的应该是她的家眷,只是那车也只是普通的两轮车,也就是比一般的车稍微宽敞一点,没有加任何装饰,也不怪他这边没人留意到了。 “郭荣,这也是要去那个地方吗?”李成思眯起了眼。 他的伴当看了眼他的脸色,没有答话,李成思也不需要他回答。而此时,郭荣正挨着那边车的窗户,同里面的人说话:“你难得出来透透气,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二郎自有阿超看顾,不会有事的。” 同他说话的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妇人,只见她穿了件杏黄色的半袖,戴了一个小幅珍珠头面,虽不是多么美艳,神情中却自有一股温柔,听了郭荣的话她正要开口,旁边的一个男孩已道:“是啊,阿娘,你不要老实担心阿弟他们啦!比楼还要高比房子还要大的船多难见啊!” 他说着,两人还大大的比了个圆,妇人不仅莞尔:“那船也不过就是大些,看把你给稀罕的。” “阿娘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平时哪见过那么大的船啊!既然平时见不到,当然稀罕了。而且我可听人说了,这船和别的东西可不太一样,不是说木头多些就能弄大的,是很要求技术的,反正是很难达到的!也就是今天那个人要从海那边过来,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船。阿耶,如果要去大海那边的话,是不是都要坐大船啊?” “海船的话,是要比普通的河船大些。”这么说着,郭荣不免有些跑神。不太对劲,这一次的事从一开始就不太对。虽然让刘灿进京是他的提议,但他还真没想到刘灿会这么干脆的来了,而现在,她人还没来,京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不错,百姓是爱看个稀罕,可一般人又哪里知道刘灿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过来?这船就稀罕到能让人一路宣传?而若这一切都是刘灿操纵的,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为了造声势吗?想到这里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他暗暗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好吧,不管是什么,他都很期待! “夫君夫君……” 他回过神,他的妻子阿刘道:“那边,好像有人在看咱们呢。” 他没有回头,在刚才他已经看到了李家的车子,此时不过一笑:“那是李家的人,他若不上来,咱们也不用理会。” “李家……”阿刘有些担心的蹙了下眉,郭荣笑道,“你就别想了,这些哪是用你费心的?” 阿刘一笑,果然不再去想了,她的夫君是大英豪大将军,自不用她考虑太多。 说话间就来到了渡口,此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这些人倒也不全是来看稀罕的,有是来坐船的,有是来购物的,此时水运虽不是怎么发达,却也有做个生意的,因此这里也是个热闹场所,不过今天多了更多的人,令这里更加热闹罢了。有一些人,本来不知道大船的消息,此时也听说了,竖着脖子去看,但那大船却迟迟没有露面,毕竟天热,有人就急了起来:“什么大船?我看就是谎话,哪有什么比楼还高的船?真行驶到水上还不要翻了?” “就是就是,咱们整日在这河边,也没见过那样的船!” …… 各种议论纷纷扰扰,然后突然的,众人就静了下来,一艘大船远远驶来…… 第211章 第五十一章夏茶(六) 大…… 大小这个概念太常见了,但当一样东西在某方面做到极致的时候,那带来的震撼也是最纯粹的。两层半的舰船,只是露出水面的部分就要超过三丈,虽然一开始因为距离的缘故大家看的并不怎么清楚,但,这个船很大却是都明白的。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船啊,还能是什么?” “可是船怎么能这么大?” ……没有人回答,是的,他们都认出了这是船,可一艘船怎么能这么大?越是在水上讨生活的,对此越是震撼,反而是不太懂的,这时候倒比较兴奋,比如郭荣的儿子此时就兴奋的在车上跳来跳去:“阿娘阿娘,你看啊,真的好大!真的比楼还要高,比一艘房子还要大呢!” 他的阿娘含笑的看着,脸上也带着震惊,虽不像儿子那么兴奋,她也觉察出了大。她出身不错,嫁的夫家也荣耀,是坐过大船的,不过那些大船和眼前这个一比,就像是小孩子玩的玩具。她毫不怀疑,甚至不需要碰撞,只是带出的漩涡,这艘船就能把她过去乘坐过的那些船给碾压下去了。 船越驶越近,那巨大的身影也越来越给人压迫感了。这在密州的体系里是一艘介于二级和三级之间的船,是根据一直以来搜集到黄河水道的情况的情报打造出的最大的船,这个船在刘灿眼里不算什么,真要说的话也就比一般的渡海游*些,可在其他人眼中那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大的不可想象,一些老船工的神态都有些着迷。 “看,真有个俊俏郎君啊!”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句,又被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站在船头,这么远的距离,哪怕眼力最好的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人的风华,她虽然只是那么站着,就好像有一股不同一般的气势。 “这是哪家的郎君啊?”有人一边感叹一边摇头。 “一定是南边来的,咱们这边,哪有这么大的船?” “南边的……来咱们这边做什么?” “这些朝廷上的事咱们这些老百姓怎么知道呢?不过你没看宫里都来人了?” 虽然朝里来迎接的人不多,但宫里的早有人等在这里了,他们占据最好的位置,铺上了红毯,更有官兵守卫,下边的百姓也只敢议论而不敢上前了,不过这个阵势也让大多数百姓意识到,这来的,不是个一般人。而这个意识,当刘灿踩着红毯,在一帮身穿黑色骑服的青年恭迎下从船上缓步下来的时候更强烈了。 现代电视剧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车还没到,地毯已经铺好,然后身穿黑色西装的打手们站在两边,一见来人,九十度鞠躬……这个梗很老套,但很有用,因为哪怕从车里先出来的是一只京巴呢,大家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有高贵血统的京巴。而相反,如果一个人就穿着一身便服骑了辆自行车……哪怕此人真的官威深重,是当地的老一,在众人没认出他的脸前,恐怕也只把他当个普通的老头,即使认出来了,恐怕还要有所疑虑,怀疑这是不是只是长的比较像而已。就像刚才,刘灿站在船头,就让人觉得气势不凡,不是她练出了什么绝世武功,气场能绵延几十米,而是她身后还鱼尾似的站了两行黑色骑服的护卫,不过因为早先离的远,大家只是觉得这人很牛x,倒没有太深的感觉,可此时,当这些人近距离的做这些事的时候,众人的感觉就又不一样了。 密州最大的是什么?是规矩。 这次跟刘灿来的近身护卫全部是演武场出身,他们在演武场学的最多的也就是规矩。吃饭的规矩,走路的规矩,站立的规矩……后世有人开玩笑说演武场连呼吸都有规矩……这当然过了,但在演武场内,虽然平时也没有太多管束,规矩却已经体现在方方面面了,于是在不知不觉重,这些规矩就渗入到了他们的骨子里,令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整齐划一,所以当他们如水似的顺着楼梯而下,铺下红毯,然后站立在两边行注目礼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震住了,那宫里的负责人宏利还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一直在旁边静观的李成思更是一阵眩晕——这哪里是年轻气盛啊,这排场,简直、简直……简直都要比皇帝还大了! 再怎么样,刘灿的场面也不可能大过皇帝。仪仗是有等级的,刘灿正式的官职不过是个指使,就算她能借用刘成的,也就是一方节度的仪仗,所以无论是人数还是规模,她都无法和刘承佑相比。但这就有些家养和野生的区别一样,刘承佑的仪仗不见得不整齐,但总是缺少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可以理解为魂魄、筋骨,这种东西不仅需要千百次训练的打磨,更需要一个核心,需要一个被大多数人认可的目标。 在这里,密州有,后汉无;刘灿有,刘承佑无。 所以当她一步步走下来的时候,就给人一种威压,这是密州的精神,是此时在场所有密州人给刘灿撑出来的气场。当然,刘灿本身的气质也早已脱胎换骨,密州地处偏远,但也是一家独大,这几年她更不用有太多顾虑,所以上位者的威严哪怕她不去端着,也自然带出来了,再加上她此时还着意装扮了一下,虽然她的衣服是文人式样的,头发却用金冠束着,往那里一站,只让人觉得君子如玉,却又如剑,贵气无双,不可轻侮。 “郎君,那位就是……刘家的大郎君吗?”郭荣没有亮身份,也没有同宫里的人站在一起,但他们家人多势众,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所以也很容易的占了个考前的位置,当众人被震住的时候,他们也一时陷入了震撼,不过这种场面他们毕竟是见多了,所以阿刘很快就回过了神。 郭荣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轻声道:“是的,这位就是……刘家的大郎君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说的好像非常费力,阿刘正要再问,就见他脸色一变,再去看却又没有了。 “郎君?”她带了些疑惑的开口,郭荣却没有反应,她想了想,上前拉了他的衣服一下,他才一僵,然后回过神,“阿刘?” “郎君可是觉得不适?” “怎么会?”郭荣笑了笑,“没有的事,不过刚才有些出神了。” 阿刘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郭荣刚才一定不只是出神那么简单,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她不用追问的太彻底,她不知道那边郭荣的手心已经有了一层薄汗——就在刚才,刘灿看了过来,他以为她会看到他,但她的目光就这么平平的扫了过来,然后又平平的转了出去,是没认出他?还是真的没看到?郭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只是在这一刻,他觉得,不是太舒服。 不过不舒服的毕竟不多,在场的大多数百姓还是满意的,他们真的看到了传说中的大船,也看到了传说中的俊俏郎君,这种稀罕,足够他们回去说个三五个月了,特别是这郎君带来的那些人,啧啧,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干啊!这段日子以来,开封就流传着关于刘灿的传说,而在这一天更是爆发式的增加了,在过去,只是有人听说有大船,有海外来的小哥儿,而现在人们知道了这不是什么海外,而是密州,密州虽然也很远,但也属于咱们大汉呢,这次来的就是密州刘家的大郎君,她是来咱们京城学习的!这种说法很能满足开封人上下的自尊心,虽然密州在版块范围内,可实在是太偏远了,不说一般人没听说过,就算听说过的也觉得那和海外差不多了,而现在,那边的人来咱们这边学习,这说明什么?说明还是咱们这里是正统啊! 如果刘灿这次的出场很普通人们的感觉也一般,但刘灿这一次的出场绝对当得上拉风,所以这种感觉也就越发强烈了,这大概就相当于某国王子来咱们国家学习了。某国比较贫瘠,可那好歹是个王子啊,刘灿虽不是王子,可这么拉风那真是比一般的王子还王子,于是人们宣传的更热衷了。。而这些话,不可避讳的就到了杨郭等人的耳里,史弘肇对此有些不屑:“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这种张狂,又能蹦跶几天?” 杨玢自动的忽略了他的话,看向郭威:“可能确定的确是刘灿吗?” “阿荣已经去看过了,的确是她。” 杨玢皱起了眉:“那以郭兄来看,她是来做什么的?这种出场……是为了炫耀吗?” 郭威没有马上说话,他本来以为刘灿是绝对不会来的,哪怕密州接旨,说会来,他也不认为来的会是刘灿本人,可是现在刘灿真的来了,还是以这么一种高调的方式,这让他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所以他想了想道:“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杨玢慢慢的点点头,史弘肇在那边冷哼了一声。 “臣是来向陛下表忠的!”在宫中,刘灿看着刘承佑,言辞凿凿。 第212章 第五十二章夏茶(七) 一般来说,没什么正经事的外臣要见到皇帝本人总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的——不如此怎么能显示皇帝陛下的威严,不如此怎么能展现上国风范?刘灿是被招来学习的,刘承佑就算不见她也没什么,就算见了,露个面,安抚两句已算是皇恩浩荡了。但在这里,刘灿是在到的当天就收到了进攻的旨意,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刘承佑这么急切刘灿心中还是闪过一丝忧虑,在现阶段,她和刘承佑算是盟友的,而一个已经失去了基本矜持的盟友并不见得是个好事。不过不管她心中怎么想,面上还是要做出欢喜异常的表情,然后给那传旨的宦官手里塞了个大红包,那宦官倒也机敏,领了这个红包也很给情面:“陛下对刘指使那真是厚爱的很,本来陛下那是谁都不怎么见了呢!” “陛下的恩德我是一定会铭记在心的,不过不知为何陛下不见人了呢?” 那宦官左右看了下:“这个,却是同耿夫人有关呢!” “耿夫人?” “刘指使在外面这个消息还是不太灵便啊,这耿夫人是陛下的这个。”他比了一个心尖子的动作,“陛下为了她不仅同杨大人为难,这一次……甚至都同太后拌了嘴呢!” “这、这又是为何?” “还能是为了什么?陛下想立耿夫人为后,这事早先就提过一次了,不过被杨大人挡了回来,那次陛下就很生了一阵子气,只是没办法,杨大人不愿意史大人也不愿意,毕竟这耿夫人的出身……是有点问题,所以只有先放那儿了,不过耿夫人这不是有孕了吗?所以陛下又把这事提了出来,本想先得到太后的支持的,谁知太后却没应承……唉,叫我说陛下这就是太急了,叫我说等耿夫人生了男孩,这事不就好说了吗?” 刘灿连连点头,满口应是,那宦官很是得意,又发表了几句议论,刘灿只一贯附和,好拍了一通马屁,又让人给那个宦官塞了个红包,最后那宦官走的时候很是欢喜,而那边刘灿却垂了垂眼睑。其实耿夫人的消息她在船上的时候就知道了,但她没想到这么一个传旨宦官就能这么随意的把这个消息给说出来,这里面耿夫人有孕还不算什么,但与李太后之见的龃龉就属于隐秘了,而这个宦官……和他们并没有交清。就算她是刘承佑看中的,就算这个宦官想结这份香火情,这里面……也有些太随意了。是真的只因为后汉内庭不稳,还是有谁想给她挖这个坑? 她沉吟了片刻,也没能想出个究竟,只有先把这事放在一边,然后在第二天就穿着自己的正装入了宫。她在密州威风赫赫,但在朝廷里,她的指使不过只是六品,所以她的官服就是一身绿袍,而且是深绿色的。说实在话,这种颜色很难穿出美感,毕竟这不是那种飘逸的侠客服。但她穿起来却不太一样,首先她足够瘦,这些年她骑马练武从没拉下过,身体上的肌肉一直非常结实;其次她足够白,这说起来就有几分天生了,这时代也没什么防晒产品,她又不是日日避在屋里,但很奇异的,却始终没有晒黑,再加上她毕竟身份尊贵,这皮肤保养的也不错,最后一点,就是看气质了……毕竟她是刘家的大郎君,手底下掌握的权势要远远超过一般的指使,甚至一般的小镇节度也很难比的上,所以这这六品官府硬是被她穿出了□□不拔卓尔不群的感觉,惹的来和她攀交情的李成思对着她看了又看,最后到底试探起她有没有成亲,当知道没有后,立刻表示自己有一个待嫁的姑娘,对此刘灿只有先装傻,之后有意无意的暗示已经有了准备成亲的对象,这令李成思不仅暗暗扼腕,而那边刘灿也暗暗抹了把汗,对于这个问题她来之前就有准备,只是没想到这才刚来就碰上了,其实这个事在密州那边更麻烦,早两年还只是有人来推销自家姑娘妹子什么的,到了近两年已经成了请大郎君成亲了! 用赵方毅的话来说就是,密州需要她成亲,需要她有一个后嗣,而对此事,她也只有先拖着。其实倒不是不能找个女人假成亲,她倒没有什么妨碍了那女人一生的概念,这个时代很多女人是能活下来就是幸运的了,她找一个条件不好的娶了,给她锦衣玉食怎么也说不上耽误,她顾虑的是后续问题。娶了亲,她就需要在一定的时间内有个后代,到那时要怎么办?也随便抱来一个孩子?刘成那里就过不去!而要是没有孩子,那就不是一个女人的问题了……所以她想来想去就是先拖着,拖不过去了……再找个女人。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只是,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好在他们很快也顾不上我了。”她有些阿q的想着,跟着李思成一起进了皇宫。对于这个皇宫刘灿并不陌生,当年石敬瑭回开封的时候,她跟着刘成来过一次,那次的感觉就是很简朴,而这一次,就是更简朴了,不说和传说中相比,就是和现代的一些普通公园相比,也很有一些不如,唯一能体现出皇家排场的,恐怕也就是在传报上了。 一次又一次的传报后,刘灿见到了身穿浅黄色稠衫的刘承佑,他戴着一顶金冠,束着黑色的腰带,上面配了一块硕大的祖母绿玉佩,手上是一个同样的大扳指。从刘灿行过礼后他就一直盯着她,不开口不表态,那种审视的目光让刘灿都有些惴惴的。对于刘承佑她并不陌生,这几个月来密州加大了这方面的情报搜集,所以她一早就知道刘承佑的容貌,现在见了也只是觉得他要比说的更瘦一些。但这种态度就让她有些拿不准了,因为不管真假刘承佑总要表现出一些热络的,可现在来看更像是敌对? “刘灿?” “是!” “他们都对朕说,你不会来,就算你来了,也必是假的,但你现在来了,就站在朕的面前,朕知道你不是假的,这个分辨能力朕是有的,你是真的,你就是刘灿!” “陛下英明,臣必不敢作伪。” 刘承佑的眼中带出一丝笑意:“那你告诉朕,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臣,是来向陛下表忠心的!”在先前的对话里刘灿是低着头的,但说这一句的时候,她抬起了头,肯定坚定一定的回答。 “忠心?刘家对朕,有忠?” 刘灿心中滴了一滴大大的汗,是的,她知道刘承佑的精神方面有些问题,毕竟历史证明他是能做出*事的。但她没有想到竟然有问题到了这个地步,这话是一个正常的君主能问出来的?还是他以为自己王霸之气无敌,只凭这些话就能问的她胆战心惊最后五体投地?不过虽然这么想着,她也知道这话要好好应对,否则谁知道这个*货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臣若说对陛下忠心,陛下恐不能尽信。但陛下,臣等若不对陛下忠心,又有什么益处?”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密州地处偏远,荒草不生,想以兵强马壮横之真是难上加难;而在朝里,臣等又全无根基,没有丝毫支援,想要掌握权势,更是难于登天……” 她说到这里,作了个揖。刘承佑面无表情:“所以你们也不是忠于朕了?” “不敢瞒陛下,今日坐在这里的不是陛下,而是别人,臣等……也是要效忠的。” …… ………… 沉默、沉默,在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刘承佑忽然大笑了起来,他指着刘灿笑的前仰后倒,连头上的金冠都有些不稳,刘灿抿着嘴,展露着自己心中的不安——她是真不安,尼玛精神病患者不能以常理对待啊! “你很好,你说的是实话,我相信!”这一会儿刘成友连“朕”都不用了,“你没有糊弄我,我很高兴。总有人以为我是傻子,我年幼无知,但他们不知道我其实都懂,我只是在忍让!在忍让!在忍让!” 他一连叫了三声,旁边的李成思小心的提醒了一句,刘承佑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刘灿:“今日就先这样吧,明日朕再招你来。” 刘灿领了是,又道:“有件事还要向陛下请示。” “什么?” “郭将军曾与家父有旧,臣说不得要去拜访一下,还有杨大人史大人王大人……这些大人那边臣也不得不打点一二……” 刘承佑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朕知道了。” 刘灿行了礼退了下去,她出去后一个人就从旁边的屋里走了出来,正是传说中与刘承佑有矛盾的李太后。 “母亲怎么看?” “她说的,应该都是实话,只是心思难明……” “还能有什么心思?不过还是兵强马壮那一套罢了,只是他们现在没那个能力,就只有潜伏,而我,正可以利用这一点!” 李太后有些忧虑的看了他一眼,她不太认为这个儿子能处理好这些事,但她也知道她说出来是没有用的。好在刘家实在弱小,短时间内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他们的出现也能多少抑制一下杨郭等人,也许随着时间,她的儿子也能真的成长起来…… 第213章 第五十三章夏茶(八) 夕阳,日头已经不那么毒辣了,但阳光仍然灿烂,投射到地上,仍然是一片光亮。 草地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在绕着旗杆奔跑,只见那马忽左忽右,不仅完美的绕开了所有旗杆,速度也不见缓慢,而马上的人更是趁机将旗杆一一拉倒,终于,那马来到了终点——那里有一处围栏,按照规定,这马要跳过去才算完事。那围栏并不是太高,一般来说经过训练的马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都能在一定的加速后腾跃过去。可是,在这马的前面,还有一处旗杆,这也就是说,这马要先绕个圈子,再跳跃。这就比较困难了,首先这马要好,其次骑手要灵敏,最后,马和骑手要配合的相当默契。这里面出一个差错,要不是马跳不过去,要不就是旗杆拉不到,后者也就罢了,而前者,却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认识到这一点,本来雀跃的呼声也小了下来,刘灿更是带了几分担心的看向旁边的李成思,后者本来也带了几分忧虑,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笑了笑:“无妨,陛下的骑术一向了得!” 刘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在此时,那马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处旗杆处,只见上面的骑手一个抄手把旗杆拉倒,同时两腿一夹,骏马腾空而起,竟是在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就开始起跳了,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李成思的脸也是一变,随即就控制不住的要向前奔,但就在下一刻,那马已经跨越了围栏,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 “好!”刘灿蓦地叫了起来,用力拍起了手,其他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跟着叫起了好,早先他们起哄,大部分是为了讨好,这一次却是真带了不少诚意,不管怎么看刘承佑这一跳都是很有功力的,所以当刘承佑催着马慢慢的奔来的时候,这阿谀奉承就更多了几分真诚。 “陛下真是好骑术!” “刚才那一下真是吓死臣了!” “陛下这身功夫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有摇头感叹的,有趁机表现忠心的,也有直白夸赞的,刘承佑听了心下得意,不由得道:“朕这点本事不过是花架子,真正的功夫还是战场上打出来的,朕虽然也跟着先皇上过战场,到底年幼没有太多历练,否则今日要更好一些。” “对于别人自然是这样,但陛下是天子,蒙天眷顾,自又和普通人不一样。一般人要学习十天的,陛下只用一天;一般人必须学了才会的,陛下可能连学都不用呢。”说话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只见他二十多岁,杏眼直鼻,着实生了一副好相貌,但说的话就连刘灿都不由得暗暗感叹——真是长见识啊! 而他这么一说,刘承佑果然笑了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奇,说到底,朕也是人,若不然,这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朕?” 这话一出,气氛就有些古怪,众人虽有心拍马,也不敢随便接话了,只有先前那个青年道:“这天下本就是陛下的,哪有什么拦不拦的?谁敢这么做?谁又能这么做呢?” 刘承佑嘿笑了一声,转向刘灿:“你说你们密州临海,那么可有骑马的吗?” “有倒是有,不过不是太多,陛下也知道,我们密州在船上是有独到之处的,这陆地上……就不太行了。” 她这么一说,下面就响起了两声轻笑。杨玢王章等人把持朝政,倒不是说刘承佑这里就完全成了孤家寡人,冷灶还有人烧呢,更不要说他好歹还是个皇帝。当然跟在他身边的没什么重量级人物,也不怎么能混的出来,他们跟着刘承佑,除了贪图赏赐,更多的还是寄希望于未来,而刘灿的到来则让他们不是太舒服——很显然,刘灿和他们不一样,虽然也要同刘承佑在一起,但就连刘承佑也有几分要拉拢她,密州,说到底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刘灿如果想的话,他们谁都无法与她相比。当然,这里面也有想同刘灿结盟的,但也有觉得她是来分粮的,而在一般人的意识里,什么海军啊水军啊都不算正规军队,听她自己说陆地不行就失笑了,还有人觉得刘灿愚笨——这事就算不行也不能说啊。 刘承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一下才道:“不管怎么说,总是有的,你也上去跑一圈?” “臣这点骑术,就不上去献丑了。” “这哪里有什么献丑不献丑的,都是自家人,跑跑也不过是为了个乐呵,你若能跑,就上去试试吧。” “这个……实在是臣骑术不精,怕闹笑话。” 见她真不想上场,刘承佑就想作罢,不过其他人却不这么想了,当下就有一人道:“陛下都这么说了,刘指使你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是啊,就算你真的骑术不精,上去跑一圈又能如何?” “都说君辱臣死,现在不过是跑一圈马刘指使都不愿做吗?” ……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刘灿不上去骑一圈都不善罢甘休的架势,而在他们的起哄下,刘承佑也觉得刘灿应该给自己这个面子,当下道:“就是跑一圈,也没人笑话你的。” “若是这样的话,臣是要骑自己的马,别的马,臣实在有些怕呢!”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哄笑,还有人道:“刘指使,你这么磨磨唧唧的,可不像个男人!” 刘灿微微一笑,也不多话,反而是刘承佑道:“我看思之还是不错的,这也是谨慎之举,正好我们也可以先到旁边用些茶点。” 刘灿虽然还没有成亲,但因为年满二十,也可以取字,她就取了这么一个,读起来像是要慎重的意思,不过真正的含义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一行人到了旁边的凉亭,自有人送来瓜果茶点,刘灿取了个哈密瓜慢慢的吃着,离刘承佑既不太近也不太远,对于那些阿谀奉承,轮到了也不时的说上两句,只是不主动开口。一块哈密瓜正要吃完,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思之兄若真不愿走上一圈,也不用勉强。” 刘灿抬起头,就看到一双泛着水光的双眸,正是先前那个青年,当下一笑:“原来是子允兄。” “怎么,见到我思之兄还觉得很意外。” 刘灿笑了笑,没有答话,心中则暗暗吐槽——怎么能不意外?你竟然没紧跟着刘承佑拍马屁?! “这天马上就要晚了,思之兄若真不想也就罢了。” 虽然阳光依然很好,但每过一分太阳就下沉一分,现在草地那边已经有一块带上了阴影,刘灿往那边看了看,垂了下眼:“既然大家都愿意看我献丑,我也不能太藏着了,让子允兄费心了。” “无妨无妨,只是我看思之兄有些优思的样子,就以为思之兄勉强呢……看思之带着几分文弱,却不想还是个要强的性子呢!” 他说着笑了起来,刘灿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就又把脸转到了一边。这个叫做郭子允的虽然也姓郭,却和郭威郭荣没半点关系,他父亲是郭崇,说起来也算是一员猛将,刘知远在的时候就是老人,刘知远去了之后他却被打压的厉害,于是他这么一个将门之后身上只挂了一个虚职,天天在刘承佑面前讨好,还讨好的这么花样百出让人感叹。对此,刘灿倒没有什么鄙视不鄙视的,毕竟能把那样的话说的那么理所当然也是一种技能,只是这样的人若没有一定手段,轻易收服不了,她也就不去做这个挑战了。 又吃了两块瓜,她的马也就到了。她这次来开封,不仅带了不少人,一些常用的也都带来了,坐骑自然更是不少,这一匹就是早先石敬瑭赏下的那一批里的一个,被刘静给起了个万里飘的名字。这名字虽然有些不靠谱,但一来众人就是一怔——石敬瑭从千军万马里挑出来的自然不一般,这马这几年又好生喂养,很是神骏,竟不比刘承佑早先骑的差太多。当下就有人道:“刘指使说密州这陆地上不行,但看这马,还真的很不一般呢!” 刘灿抿了下嘴,也不接话,只是看向刘承佑:“若陛下允许,臣就去了。” 刘承佑点点头:“思之小心,不用逞强,大家不过是热闹热闹。” “陛下费心了。”刘灿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来到马前,右手一拍,那马已经跑了起来,众人一怔,正要惊呼,那边刘灿已经飞身上马,原来她右手拍马,左手已经拽住了马鞍,当马奔跑的时候,身体已经半飞了起来,腰上一扭,人就坐到了马上,只这一手已是漂亮至极了,不说原本等着看刘灿笑话的,就是刘承佑等人也愣住了,而再之后,刘灿没有停留,完美的再现了刘承佑先前的那套动作,转圈拔旗腾空飞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说比刘承佑的更好,可也差不了太多了,甚至那最后一步,也是隔了差不多一丈…… 刘承佑不再说话,旁边人也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道:“这刘指使说自己不善骑射,但看这样子,可是擅长的很啊……” 刘承佑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当看到刘灿远远过来的时候,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胡床,转身而去。 第214章 第五十四章夏茶(九) “思之还是年轻啊。” 刘承佑一走,这个聚会自然也就散了,虽然还没有向陛下请示,但谁也不会去触这个眉头。而对于惹出这个事端的刘灿,众人也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只有李成思犹豫了一下,跟她一起走了出来,到没有人的地方,叹了这么一句,刘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一笑有些玄奥,李成思嘴边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成思兄还要到我那里坐坐吗?”他不说话,刘灿反而开了口,李成思一怔,“啊啊,不用了。” “那,改日再见了!” 刘灿说着,拱了拱手,独自走出了宫门,外面自有她的人围簇上来,李成思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今天这局面明显是刘灿故意为之,而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惹怒了刘承佑,对她又有什么好处?他想不透,回去对李业说了,李业也捉摸不透,最后只有认为刘灿行事没有章法。在他看来,现阶段刘灿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最关键的就是把刘承佑哄开心了,让他相信自己,这样刘承佑才会不断的给密州赏赐,虽然这种行为必定会惹来杨玢等人的反驳,可说个几次总要能成个一两次的,如此一来,密州的势力也会慢慢增加,而密州实力增加了,刘灿在开封才更有用更安全,当然,同时,他们这边的势力也会有所增强。这是一件双赢的事,但前提条件是刘灿要先哄刘承佑开心啊!就算刘承佑也需要刘家,可若刘灿都做不出臣服的姿态,刘承佑也不能先低头啊! “我听人说这个刘灿在密州很有威望,众人敬服,现在看来,还不见得怎么样呢!” 李成思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太对劲,李业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阿耶说的对,按说刘灿是应该如此的,可我这些天同刘灿接触下来,又觉得她不是那种没章法的。” “那依你看,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成思摇摇头:“儿子想不明白,所以觉得奇怪。” 李业笑了笑:“有的人是看起来聪明,其实倒不然。不过不管她是真聪明还是真糊涂,总归有那么一份势力,只要不做出什么荒唐事,咱们就先与他结交着。好了,不说她了,陛下那里你怎么看?” “我看陛下的精神倒比先前好不少,前段日子陛下是几乎谁都不见的。” 李业点点头:“这就好,可恨杨玢史弘肇这些人,目无尊上,玩弄朝野,也可恨那冯道,竟坐视这些人坐大!若他能力挺陛下,又怎么会是今日的局面?” 听到自家父亲又开始老生常谈,李成思立刻进入装傻模式,对杨玢史弘肇他也恨,可没办法,至于冯道,他觉得换成是他,可能也会同他一样,冯道是元老不错,郭威也给他面子,可在当下他一无兵权,二无结盟,又能做什么?当然,他要是站在刘承佑身边,局面会好看些,可只是对他们有好处,对冯道本人却不见得,也就不怪他装傻了。 不说李家父子这边的谈话,郭家父子那里也在谈话。虽然不是多看得起刘承佑,杨玢等人对他还是比较关注的,特别是跑马这事又没遮掩,所以很快就传了出来,当郭威听到的时候顿时就惊住了,先说自己骑术不精,然后转眼间就和刘承佑骑的差不多,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啊!这是来和刘承佑结盟的吗?这是来结仇的吧!郭威不会往刘灿是*这个方向想,他想的更远些,那就是密州刘家是不是私下已经同他们中的某一个结盟了?最有可能的就是杨玢或者王章,也许是他们两个。他们四个,他自己是排除在外了,史弘肇也做不出这种事,杨玢是个有城府的,不过更大的嫌疑还是在王章身上!他越想越觉得是,然后就把郭荣招来同他说了一遍,郭荣也呆住了,在他看来刘灿做事滴水不漏,若有心照顾某个人,那绝对会让人如沐春风倍感舒适,不说别的,韩通现在还念着刘灿的好呢,就连他,每每见到□□,也会想到早年在管城的日子,而现在刘灿却同刘承佑来这一套……这、这明显不对劲儿啊! “你近日可有与她见面吗?” 郭荣摇摇头:“没有。” “找个机会,见她一见。” 郭荣点点头,他明白郭威的意思,要见刘灿,还要不露痕迹。其实按照常理,刘灿早就该上门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一来过去有交情,二来现在也没撕破脸皮,大面上的礼数最应该有,可现在她不仅人没到,东西也没有,再结合到这次的事,不由的他就有一种刘灿出了什么意外的感觉。 “是在密州过的不太好吗?”他一边想着,目光就被门外的一个男孩吸引了,那男孩不过六七岁的年龄,穿了身大红色的稠衣,戴了个金锁,眉清目秀,正是他的二弟——过去,他们家只他一个,而当刘知远发达后,郭威也跟着纳了妾,现在他不仅有两个弟弟还有三个妹妹…… 郭荣还想着怎么见刘灿,却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带着东西上门了,她现在身份不一般,除掉密州不说,就是她自己也是朝廷正式承认的指使,所以郭威也露了一下面,喝了两口茶,不过也就是这样了,再之后就交给了郭荣。郭荣本就想见她,当然不会草草打发,不仅领着她在院子里小转了一下,最后还领到了自己的书房。 此时的天气里已经没有了热潮,郭荣的书房是在水榭上的,为了避蚊虫,房间里一直熏着檀香。这可以说是一年里难得的好时节,清风拂面,看着外面的水光,刘灿眯了下眼:“阿兄会享受。” “这也是同阿……恩,阿弟学的。” 听出他话音里的迟钝,刘灿笑了笑,挑了下眉:“怎么是同我学的呢?” “我记得阿弟,总是会想尽办法令自己舒服,哪怕是没有条件呢?也要创造条件!” 刘灿一怔,笑了起来,郭荣也笑了,拿过茶具,亲自给刘灿点了茶:“这是今年的夏茶,阿妹不妨尝尝。” 刘灿看着他的手法:“想不到阿兄还是以这种手法泡茶。” “很多事情一旦会了,就很难忘记。”郭荣说着,把茶推到了她面前,“何况这些年,阿妹的这分茶之法也很受推崇呢。” 刘灿一笑没有答话,郭荣的话的确让她有些心惊,不过对此她也是早作了准备的。正堂在各地安插势力,一方面是通过雪盐,另一方面就是通过茶了。茶馆、茶社、茶庄,制造贩卖……最初他们只是运茶谋取利润,而现在他们已经有了完整的体系,这个体系能运转能盈利,也能为他们专递情报。在这其中,茶馆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那些茶博士的分茶点茶之法都是从她这里学去的,不过这也没什么,这种方法早就在她的安排下推广了起来,就算郭荣再怀疑,也不能仅此一点就证明这些茶馆都同她有关——何况,还真有大批的是和她没关系的! “由此可见,世人都喜欢偷懒啊。”刘灿笑着拿起了茶杯,先低头看了看,虽然取了巧,郭荣的点茶也相当见功底,茶杯里的叶子甚至脉络都清晰可见,她有些哑然的向他看了一眼,早先郭威也会分茶,可绝分不了这么好,现在看来,却是没少下功夫,“不过阿兄除外,这功力,就算取了巧,也是苦练出来的。” “哪里说的上苦练,冲的多了,也就做的好了,就同阿弟的骑术。” “看来阿兄已经知道昨日的事了。” “略有所闻。” “一时意气,倒让阿兄见笑了。” 郭荣看着她,刘灿笑笑,没有再解释。是的,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自她来到开封,不是被刘承佑拉着就是被李思之拉着,李思之这边是给好处,什么宅子物件仆役,刘承佑那边是展现王霸之气,那一天是骑马,再早几天还有射箭,更早的,还赏了她一顿高大上的御饭。她知道刘承佑的意思,一来是不太想让她和杨玢等人接触,二来,恐怕就是想真正的收服她了,她想配合,她真想配合,可如果刘承佑就这么点手段的话,她哪怕想跟着虎躯一震纳头而拜,刘承佑自己恐怕都不相信吧!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已经非常清楚,刘承佑也许精神有了那么点问题,却不傻,他在她面前展现这些,希望能收服她,但如果她真的被收服了,他大半也是不信的,而且,她也不能这么快被收服,因为她一旦被收服,刘承佑就很有可能让她去做他一直想做的事,而那,正是她想要避免的。 李业觉得她不够聪明,不知道把握机会,但对于她来说,能拖延时间就是胜利!只是她没想到这事还引起了郭家的注意。 “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什么?” 郭荣看着她,见她眼眸清澈,一时也摸不清原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道:“没什么,只是你遇到了什么都可与我说。” “好。” “……不管怎么说,阿弟,我不希望我们是敌人。” “阿兄说的哪里话,我们怎么会是敌人呢?”我现在做的,就是为了避免将来与你们为敌啊,与其将来你们成了大周皇室,不如……就不要出现吧! 第215章 第五十五章苦菊(一) 刚过寅时,刘灿就醒了。此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她和往常一样没有动,而是揉捏起自己的鼻子,捏完鼻子,她又开始拱着身,向上抬腰。这一套动作,是她在现代看到的养生操,从在密州起,她就开始做了。按理来说,她这样的年龄一般不会考虑这个问题,不过认真来说,她其实在管城就开始注意养生了,当然那时候是全部都有,而到了密州,她更注意给自己养生。 气运这种东西说起来有些玄乎,可有时候你还真不能不服。特别是在五代的这个时间内,如果刘知远能挺个十年二十年,绝对不会有郭威什么事——就算刘承佑再不中用,刘知远也把路给他铺好了;而如果郭威能再活个二十年,那么郭荣能不能成为周世宗也很难说,再往下看,如果郭荣能活个十年,那基本就没有赵匡胤的事了,从某个方面来看,北宋能够成立,就是前面这一连串靠谱皇帝的短命! 这里面,真没有气运的说法? 刘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夺运成功,也不知道自己到最后会不会也被气运影响了,但她会尽量避免那种情况。 一套操做下来也不过是一刻钟,做完之后,她起身下床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外面就传来了阿段的声音,问她是否需要用水,她应了一声,阿段就端着水进来了。房间里有备好的凉水,她把热水兑到凉水里,端到刘灿面前。 “辛苦妈妈了。” “大郎说的是哪里话?喜鹊不知道多盼着这一天呢,已经在我跟前磨过几次了。” 刘灿笑笑。随着她年龄渐长,一些女人都会发生的事情在她身上也出现了,比如每个月都会有的麻烦,比如体型的变化。后者还好,她的胸前并不怎么伟大,再加上锻炼肌肉结实,穿衣注意一些也就遮掩过去了,但前者,那真是需要有个人帮她打掩护。本来阿段是已经转到后宅了,刘灿又把她调了过来,这些年一直都是她负责一些贴身的事务。而这个喜鹊,就是她去年收的养女,毕竟阿段的年龄越来越大,一些事做起来也比较吃力了,而且和她一起的阿赵、阿成等人都已经荣养了起来,再让阿段做这些活就不太妥当了,所以就有了这个喜鹊。 她本是在厨房里做工的烧火丫头,因做事勤勉就入了阿段的眼,不过阿段会收她,还是因为无意中听到了一番话。那是喜鹊和另外两个烧火丫头谈论刘灿,当时因为才执行过鞭刑,虽然刘灿自己就挨了鞭,但真还有不少人说她严酷,对她心存畏惧,而另外两个烧火丫头就是这样的:“大郎君纵有千般好,到底太过严厉了,比起来,还是三郎君更好一些,人又温和又谦逊,在演武场中也很受先生们的夸奖呢!” “是啊是啊,咱们将来要是有福气跟着三郎君就好了!” 听了这话阿段不过一笑,自刘家越来越好,下人越来越多,别有心思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起来,特别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更是会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对于这种事,一来不归她管,二来就算归她管了她也不会插手太多——谁没年轻过?谁没过遐想?当然,她们那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也没那么多心思,可要嫁人的时候也会想想以后的日子……所以只要不惹出什么事,这都是正常现象。 “大郎君哪里严厉了?就算严厉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么原因?”就在她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听到了这个话,顿时她就站住了,因为她也想听听这个小姑娘会怎么说。 “当然是因为那些人不好了!若那些人都规规矩矩的,大郎君又哪里会随意处罚他们?而且,若大郎君不严厉,下面的人不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又哪里有我们现在的日子?” 这话不稀奇,但能从一个烧火的小丫头嘴中说出来还是有些意外的,阿段听了,就暗暗的点头。而这么一番见识又显然是那两个小丫头驳不了的,当下就有一人道:“哟哟哟,看你把大郎君说的这么好,是不是想给大郎君暖床啊!” “才不是呢!” “别说了,我们都知道,自从你上次见了大郎君一面,这个魂儿啊,就被勾走啦!” “你、你胡说!我、我才没有!我、我是仰慕大郎君,可、可并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 “看看看看,连仰慕都出来了,还说没有呢!” 那两个丫头一起嘲笑,喜鹊被激的又急又燥,就发起了毒誓:“我对大郎君一片真心,若有那不要脸的想法,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这话有些毒了,那两个丫头也被弄的讪讪,最后又说了两句就离开了,只留下喜鹊在那边咬牙。 这件事并不大,阿杜却留了心思。她这些年在刘家过的很不错,却一直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没有养老子侄。她知道,刘家是一定会为她养老的,只要刘家不倒,哪怕她七老八十不能动了,也自会有小丫头把她照顾的妥妥当当的。但再妥当,那也不是后人,是不能在床前尽孝,死后烧香的。这个遗憾,不仅是她,阿赵、阿成都有。阿成还好一些,有一个亲属,她和阿赵都是孤家寡人,想要找个有血缘关系的也难,而且看阿成的样子,她们其实也有些心冷。她们两个商量后,就觉得可以收养个孩子,把这事同王氏说了,王氏也不反对,刘灿那里也没问题,只是这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收养的。 以她们现在的身份地位,放出风声,自有大把愿意送上门的,男女都有,年龄任选。可越是这样她们越要慎重,人品是首先的,还要对脾气——收养个小婴儿从头养起,她们是真没那个精力了,也没那个心思,像她们这个年龄的,虽然看起来身体还好,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了,到时候留个半大小子给刘家照应吗? 所以她们心目中的人选是起码要懂点事了,然后还要对脾气对胃口。阿杜就觉得喜鹊很对胃口,之后她又试探了两次这才下了决定,再之后,喜鹊就跟着她学习起来了。刘灿是个好伺候的,所以喜鹊跟她学的,最主要是规矩。哪个房间是能进的,哪个房间不能进,进去之前要先做什么表示,见了什么人要说什么话…… 若没有意外,阿杜是想将来让喜鹊顶替自己这一角的,当然,要让她先能接受刘灿的性别。 刘灿洗漱了一番,阿杜就把东西收拾下去了,刘灿也跟着走出了屋门,现在天气正好,最适合锻炼,不过她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了周东旺,立刻,她就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果然后者对她行了礼,随即就道:“大郎君,赵指使来了。” 刘灿嘴角一抽,几乎想磨牙了。 是的,赵指使,就是赵匡胤,在她来开封的路上就把他调了过来,不过因为他那边还有一些军务,所以是这两日才到的。说实在话,赵匡胤一到她就安心不少,除了缥缈的气运一说,更重要的事,她这边终于有个能在陆地上打仗的了!在她的计划里并没有大动干戈,但她也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再怎么说,她这一次也是真正的在干扰历史了——早先,她只会顺应历史而走,这一次,她却会改变历史,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计划,都要有打仗的准备。虽然她预计的主战场不是这里,她也不想在这里和人打上一仗,可该有的准备还要有。 开封城外的那艘大船是她的准备,黄河入口处的船队是她的准备,这些年在开封的布置是她的准备,后方密州的调集是她的准备,赵匡胤,也一样是她的准备! 她想的很好,可就忘了赵匡胤,那是个二啊!在打仗上他是没的说,这一次横扫半个山东,他虽不能说大放异彩,可也非常老道,那么大的阵势没有丝毫慌张,该突进时突进,该停歇时停歇,绝对当得起有勇有谋,其表现就连赵方毅都赞了几次。可在生活中……尼玛她把他调到开封,不是让他来旅游的啊! 是,她是说了今天早上一起出去吃饭,可用得着这么早吗? “大郎君?”见她久久不语,周东旺又问了一遍,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让他过来吧。” 周东旺去了,片刻,赵匡胤就颠颠的过来了,人还没走到近前,已露出一口白牙:“大郎君,你起的好早啊!” 语气里充满了惊喜和意外,刘灿默默的转过了头——这话,她在昨天、前天都已经听到过了! “二郎,我昨日不是同你说了,今日可以晚来一会儿吗?” “是这样的,但我怕大郎君想见我,所以就提早守着了。” …… “我知道大郎君习惯早上锻炼,我可以和大郎君一起啊!” …… “大郎君?” “王森还没有来,你去叫他起来吧。” 赵匡胤一怔,刘灿接道:“你们两个练比较合适一些。” 开玩笑,她骑射功夫虽然没落下,但比气力那是天生弱势,这些年她虽天天锻炼,却更多的是在背后谋划,跟始终奋斗在战斗第一线的赵匡胤相比……那不是自爆短处吗?虽然赵二同学的崇拜不是那么好消受,但还是让他维持着吧! 第216章 第五十六章苦菊(二) 虽然刘灿想把赵匡胤打发走,后者却不是那么愿意听从指挥。开玩笑,他早早的起来趴在这儿可不是为了去叫什么王森起床的!所以一听刘灿的话,他就露出委屈状,两眼眨巴着如同京巴似的,刘灿默默的扭过脸,不再理他。 早上她一般是不做剧烈运动的,就是把身体活动开,赵匡胤见她不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练,也不多话,就老实的呆在旁边。于是当王森来到的时候,就看到刘灿在做各种拉伸动作,而赵匡胤,如同一只守护犬蹲在旁边,不知怎么的,他就有一种恶寒感,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似的,不过随即他就是愤怒——赵二郎,太不仗义了! “你怎么又一早来了?”他也蹲下来,挨近了赵匡胤,小声道。 “也没有太早。”赵匡胤一边看着刘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刘灿正在拉腿上的筋,因为不间断的练习,她的柔韧性很好,一字马下软腰都不是问题,此时她就把腿拉到了头顶,看的赵匡胤眼都眯了起来,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刘灿做这些动作,可每次见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感叹——大郎不愧是大郎啊! 他看的高兴,旁边的王森愤怒感更强了,什么叫也没有多早!看看这身上的露水,再看看旁边周东旺的表情,以为他是傻子吗? “大郎不是让我们今天晚些到吗?” “我来的时候大郎已经起来了。”赵匡胤头也不回,哦哦,换腿了!又换腿了!大郎真是太厉害了,这些动作他也尝试过,可别说到头顶了,到胸前都不行!这些年大郎的身高虽然没怎么长,可依然是厉害到不行的男人! 王森开始磨牙了。当然起来了!大郎君每日都起的很早!但是因为大郎君起的早,他们就要来的早吗?平时也就罢了,今天可是大郎君特意关照过的!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太太太不要脸了!想你赵匡胤在密州也是有名声的,在演武场内,很多人都是要叫一声大哥的,怎么能、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呢?大家知道你是想巴结大郎君,可是也不至于这样吧!如此,还让他们这些人怎么办啊! 王森本来对赵匡胤是没有多少感觉的,虽然他属于石守信那一派的,虽然石守信和赵匡胤不是太对付,可他并不厌烦赵匡胤。首先赵匡胤能力是有的,其次他开朗随和,真要说的话,人气是比石守信更旺的。可是这随着年龄越长就变的越不成样子。大家都喜欢大郎君都崇拜大郎君都……可是,也没哪个像他这样啊!这样扒着大郎君,真是、真是……没看到大郎君其实都不是太愿意吗? “你明日还会早来吗?” 赵匡胤终于回过了头,看了他两眼,很诚恳的道:“这要看大郎君的意思了,其实我看你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多睡?” “大郎君不会怪你的。” …… 没什么事的话,刘灿早上锻炼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半个时辰后也就完事了,而一见她做完,赵匡胤就颠颠的跑了过去——王森不是不想抢先,但蹲的时间太长,他实在跑不动,见赵匡胤不受任何影响的样子,他在暗暗磨牙的同时又有些纳闷,这家伙比他蹲的时间还长,怎么就不受影响? “大郎你练完了?”赵匡胤喜笑颜开,刘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一瘸一拐过来的王森,心中升起了和王森同样的疑惑,她咳嗽了一声,“你们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王森连忙道,赵匡胤也道,“是啊,大郎吃什么,我们吃什么。” “那出去看看吧。” 他们现在住的是李业送的房子,房子不是太大,位置却相当好,就在西大街内,走不了两步就是御街。现在已经卯正,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卖早点的卖菜的,刘灿慢慢走着看着,每一条小道都没有错过,她并不是在怀旧,后世的开封和此时已经大不一样了,她在这里也找不到太多过去的影子,更多的,她是在记路,为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 自从上次打了刘承佑的脸,这位陛下就不再召唤她,她倒也不急,每日就是把开封内的各个大佬去拜访一遍。杨玢、史弘肇、王章……这里面只有王章见了她,杨玢和史弘肇都避而不见,对此,她也不过是笑笑。她知道他们不见她,与其说是敌视,不如说是不屑。是的,就是不屑。朝廷现在不好和他们打,可并不见得这些大佬们就看得起密州了,他们不打,更多的还是内部原因,在他们心中恐怕觉得解决了内患,养足了精神,拿下密州也没什么困难的。而这内患,就有些玄妙了。 看后世的历史,会给人一种杨、史、王、郭是一体的,刘承佑杀人的时候都想的是干掉他们四个。但在这个时候来看,他们四个,其实也是分有党派的。其中杨玢和王章应是一派。史弘肇和郭威两个又各自一派,在这里史弘肇有些被排斥,郭威和杨玢王章的关系不错,却又融不到一起,和史弘肇更没什么交情。 郭威的地位又有些超然,史弘肇对他有些惧怕。杨玢王章二人又不免依赖他,按照常理来说,郭威的权势应该是最大的,可只从朝中来看,却是杨玢和史弘肇在别苗头。刘承佑挨训,很多时候就是两个人在争气势。 虽然下定决心过来了,但在密州的时候她也问过自己,这么做值得吗?就真的要争取这点时间?下面并不是就没有机会了。但来到这里,她确定,值得。因为很多东西只有她身处这里,才能了解,在这个时候,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有这种结果,这倒不是说她的能力就天下第一了,而是她能和后世印证。比如在此时,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说的是杨相、史大将军,又有几个人能知道,最后坐了天下的,是郭威? 而此时的郭威,又在做什么呢? 从后世的历史来看,郭威当皇帝是被逼无奈,郭威叛乱也是被逼无奈。过去刘灿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早先真没有郭威要反的迹象,但是眼见杨玢、史弘肇日渐做大他就没有想法?一定是有的,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纯臣,否则刘承佑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处境。但要说历史上的那场叛乱就是他谋划的恐怕也不至于,首先能这么狠心干掉自己全家的还真不多,其次,他其实还有别的办法的。每每想到这些刘灿都觉得自己忽略了点什么,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有一边关注着郭家,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她计划在今天看一下冯道,虽然这个人此时有些失势,可却是五代时期的常青树,不可忽视,当然,对方不见得会见她,但她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正走着,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刘灿抬起头,就看到旁边的巷子里人潮涌动:“那边是做什么的?” 她这么一问立刻就有人奔了过去,过了片刻回来,说是卖驴肉汤的。 “驴肉汤的?” “是,说他们家的驴肉汤卖的极好,是开封内最出名的,一般都是到辰正就没有了。” 刘灿恍然,她说怎么就没有印象呢,听了这话她也来了兴趣,当下就招呼人一起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里人比在巷子处看到更多。这汤馆的面积实在不小,屋里有三间大房,外面更是支着胡床桌子,可就是这样也不够,往往一张桌子不仅坐满了人,后面还有人端着碗等着,刘灿见了不仅咂舌,要知道此时虽然休养了几年,可民力还是贫弱的,这汤馆的生意能好到这种程度,要多好喝? “大郎,这边这边!”他们人多,很快就占住一个位置,刘灿正要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这位小友,可否让我搭个桌?” 刘灿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灰色稠衣的老者站在前面,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个人捧着碗,另外一人则面露怒意,刘灿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恐怕这桌子是对方早就看上的,只是因为他们这边人更多被抢先了去,她正要说话,那边王森已道,“嘿,这桌子我们还不是太够用,又哪里能和你们拼?” 这话无意是火上浇油,那面露怒意的立刻道:“你这杀才,这桌子明明是……” “王全!”老者呵斥了一声,又对刘灿拱了拱手,“下人无礼,让小友见笑了。” 刘灿连忙拱手,“是我们的不是,老先生请!” “多谢小友了。”那老者又客气了一番才坐下,他身后的人端上汤和面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刘灿笑笑,“这汤与饼都要热了才好吃,老朽就不同小友客气了。” “先生请便。” 老者一笑,不再多言,低头开始喝起来,他看起来精瘦,吃起饭来却很猛,一口汤一块饼,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把饼都吃光了,这时候刘灿等人的东西还没上来。 “以前没见过小友,恐怕小友没有来过这汤馆吧。”就仿佛终于打住了底,不再慌张,老者再次开口。 “是。” “那以后不妨多来来,这里的汤是极好的。” 刘灿眯了下眼,笑着点点头。 第217章 第五十七章苦菊(三) “大郎,刚才那老头有些古怪。”那老者一离开,王森就道。他手掌正堂,搜集各方情报,早不是那个早先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胖子了,就是刚才同那仆人搭话,也是想试探一下。 刘灿点点头:“是有些。” 特别是他那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很正常,可她总觉得别有意味,她想了想道:“你说,他是不是那一位?” 她说着,往东边比了一下,王森立刻心领神会,他们今天就是要去拜访冯道的,自然早打听好了住处,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不是太像。” 朝里的几个大佬,他们早就收集好了最基本的情报,也许不是太全,但大概什么脸型,有没有什么特征,身高几许,体型如何却是都有的,这些东西,刘灿不用都记得,他却必须记得清楚。冯道也不胖,却要比刚才那个老者矮上不少,同时要更白一些。而且根据他们掌握的情报,冯道是绝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吃饭的,哪怕真的非常喜欢喝这里的汤,也只会让人买了去。当然,若是特意安排的,也不会不来,可根据前面的情况来看,实在不像。 刘灿点点头:“你心中……可有对象?” 王森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的失职,回去我会加紧调查。” 刘灿不再说什么,这时候他们的汤也上来了。刚才那老者喝的时候,刘灿就看到了上面一层青油,当她的碗端上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来是汤里加了茱萸,当下她就赞了一声。此时有胡椒麻椒却没有辣椒,不过也不缺辣的滋味,这辣就是从茱萸里得的,虽有些古怪,却也算是满足了某方面的需要。再喝一口汤,果然入口绵滑,有一种少有的厚重感。再看旁边的饼,也是做的极好,两边焦脆,里面却是很嫩,配着汤,不是一般的美味。刘灿一直不是太看得上此时的饮食,现在也要赞一声了。 都是能吃的,不说王森赵匡胤和随从的保护人员,就是刘灿,因为长期运动,饭量也不比一般的男子差,难得遇上如此可口的,不仅都添了汤,还都又要了饼、肉,到结账的时候竟花去了二百多文! “这里的汤一般都是多少钱一碗?” “汤不要钱,肉要钱,一般有三文、五文和十文的。咱们要的是十文的,又另外切了肉,这就多了些。”周东旺开口,这些东西虽不是他买的,却是他负责的,“饼是一文一份,另外小菜素的是统一价,都是三文。” 刘灿点点头,不再说话,旁边的赵匡胤和王森则都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人群。这样的生意,一天岂不是要上万文?而这样的生意,背后又怎么能没有支持者?赵匡胤看向王森,后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然后,脸就黑了。赵匡胤挑了下眼,王森磨了下牙。 “怎么了?”赵匡胤挨了过去。 “无事。”嘴上这么回答,王森心中一惊要呕死了,谁负责正堂?他!谁负责情报收集?他!竟还要赵匡胤来提醒?不不不,不用他提醒他也想到了,关键的是……他刚才为什么要点头啊!就算赵匡胤看起来比他威风,但他们官职是平级的平级的! 赵匡胤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若有事,你要及时说,现在可不是玩的。” 王森心中更加呕,但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板不下脸,虽然心中不舒坦,还是道:“你放心,我晓得的,这里的事我回去就让人查,刚才那个老头,也必把他给挖出来。” “你做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咱们在这地方,看似繁华,其实比狼穴虎窝还要危险,关键的是大郎又在,这才不免多两句嘴。”他说着,搂住王森,笑道,“回去后,请你好好吃顿饭!” 王森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饭了!” 语气不太好,心中却已经舒坦了不少。 他们两个互动,刘灿在旁边自然看在了眼中,不过却不会多嘴,她发现赵匡胤很能得罪人,不知怎么的,好像就能令身边人抽抽,却也很能哄人,而就在这一怪一哄之间,感情就近了不少。她记得在历史上,赵匡胤有种天生的领导风范,当时不理解,现在看看,也就明白了。 “大郎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现在什么时辰了?” 周东旺估摸了一下:“应该还不到巳时。” 刘灿想了想,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大概算是权贵圈,不是说就没有普通市民,而是朝里有权势的大臣、权贵大多在这一片,冯道也在附近,从这里到那边走路也不用一刻钟,巳正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冯道不见得见她,就是见了也就是留杯茶,倒不用去那么早。 “咱们再走走看吧,过一会儿再回去。” 她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走到一个街角处不由一怔,前面是一处茶楼,建筑物的四周都挂着铃铛,布帘上大大写了个茶字,招牌用的却是八角。王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就明白了,低声道:“那不是咱们开的,应是看咱们生意好,模仿的。” 刘灿一囧,他们家的茶楼虽然开遍了各地,也因为避嫌没有用统一的名字,所以有很多她也不见得记得住,不过开在京城的茶楼她却是都知道的,这个八角茶楼完全和他们没关系啊。山寨的事情她早就有听说,想不到还真遇上了一个。 “既然来到了这里,也进去看看吧。” 她说着率先走了过去,然后就被惊住了。一进门就是一座假山,下面是一汪池水,两边摆了盆栽,再往里看,全部用的都是圆桌,竟和他们家的布置一模一样!而那高台上也有一个先生在讲书,讲的正是白蛇!对于这个刘灿倒没多少震撼了,此时还没成规模的演义小说,白蛇传这样有狗血有剧情的当然会大火,被人学去也不意外。 “几位客官,楼上雅座?” “就在这里找个桌子吧,我也听听你们这个故事。” “陆先生声音洪亮,您在楼上也是能听到的。” “你这小二,我家郎君都说了要在楼下,你非要往楼上引做什么!”周东旺上前,那小二有些不服,但见他们衣着光鲜,也不敢再说什么,引着他们到了旁边的桌子。几人坐下,点了些干果,此时还早,茶楼里并没有几个人,但那先生却说的口沫横飞,非常激动,下面人听的也非常入神,不断的发出各种惊叹。这个故事就是刘灿流传出来的,对于她自然是没什么吸引力的,她主要是听听别人怎么演绎,不过听了一会儿她也就没有兴趣了。这个先生情绪饱满,语调却不够专业,包袱抖的也不是太到位,别说和从密州出来的,经过培训的正堂人相比,就是跟这些人的学徒相比也有距离,只是此时听众的要求不高,这才能博个满堂彩。 所以她听了一会儿也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别的地方,观察起茶楼里的摆设来,越看越觉得这一家是人才,竟能抄的一丝不差!要知道,他们的摆设装修,不仅是新颖特色之类,更关键的是费钱!这家老板这么舍得,也是有魄力了。 她正看着,就有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人身形单薄,穿了件青绿色的绸衣,腰上是一条黑色小牛皮带,上面却挂了一个白玉。那衣服和皮带都非常普通,那玉却温润圆滑,一看就不是凡物,那人在四周看了一眼,就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核桃,把玩了两下就放到了桌上。刘灿本要扭过脸,这一看却不由得眯了下眼,虽然还是不再打量那人,却是留了心,还用眼色让王森也看了一眼,那边王森见了也微微一惊,然后冲刘灿轻轻的点了下头。 接头暗号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应该每个人只知道自己的那一个,不过此时对于间谍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认识,虽然孙子早有写书论述,可大多还是用到了兵法上,日常生活里却没有多少人在意,不过因为正堂初见,有一些暗号就是固定的,而这些暗号只针对重要的人来用。也就是说只有有关重要人物消息的关联人物才会有刘灿、王森都知道的暗号,其他人却是他们自己订立了。而眼前这人除了那块玉佩一身普通,却不想还有可能是个重要人物! 不过这也可能是个巧合,毕竟玩核桃这事也不太稀少。过了一会儿小二把那人要的东西点了上来,这一次刘灿王森再没疑惑,那人要的不仅是规定的东西,而且主动的把壶嘴对到了右边。 一件事有可能是巧合,两件事也还可能是凑巧,三件事……那就没跑了。 “我们走吧。”刘灿说着站了起来,这人掌握着重要情报,那他面对的人就很可能认识王森甚至是她,倒不是怕那人认出他们,而是怕那人露出什么马脚,让眼前这人发现了,而且情报一事,最好单线联系,虽然这消息是一定要传到她这里的,却不需要现在立刻知道。 王森也明白这个道理,一听这话立刻也跟着站了,赵匡胤等人虽有些莫名其妙,也没有多问。几人走到门边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穿褐色布衣的中年男子慢悠悠的往这边走,看到王森他微微一怔,随即就低下了头。 第218章 第五十八章苦菊(四) “那个人见过我。”当走远了之后,王森贴近刘灿轻声道,“他主要负责的是和宫里对应的。” 刘灿微微的点了下头,眼睛则轻轻的一眯。刘家毕竟根基薄,虽然她在几年前就着手情报并尽力安插人手,可一些地方还是不太尽人意,这宫中就是一个,他们在宫中的人不少,可能接触到重要情报的却不多,毕竟像皇帝、太后身边得用的,大多都是从多少年前就跟着的,这样的人他们可以给些好处,处好关系,但要说完全收买过来,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了。而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偷偷摸摸的为他们传递消息,最多也就是遇到什么事,稍稍暗示一下。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收获,比如上一次刘承佑摔龙袍的事就是他们的人送出来的,而这个消息直接导致了她过到这边。 “你留心一下,尽快知道这是个什么消息。”虽然这两天没听说杨郭等人和刘承佑干起来的消息,她还是这么叮了一句,因为她知道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宫里的人会用其他办法传递消息,不会随便和人接头。 “大郎放心。” 刘灿点点头,暗暗的吸了口气:“现在也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就去冯相那里吧。” 五代十国中,有气运不怎么样的,但也有气运相当不错的,冯道就属于后者,掰着手指算算这颗常青树一共历经了四朝,跟随了从后唐庄宗到后周世宗十个皇帝!期间还向辽太宗称过臣,而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他生于多少年死于多少年刘灿不知道,但知道他死时虚岁七十三,是一个圣人的寿命,而且被追封为瀛王,谥号文懿,这几乎是一个文臣的最高殊荣了,当然,他死后的名声不怎么好,因为跟过的皇帝太多,被欧阳修骂不知廉耻,被司马光斥为奸臣之尤! 不过刘灿却对他没什么恶感,首先冯道非常体恤民生,在早年守孝的时候就为了赈济灾民,把自己的俸禄都捐了出去,为官多年,也从没有因为钱财搜刮民力的。他虽对契丹称臣,可也救了当时开封上下带周边的几十万群众,若不是有他阻拦,辽太宗在刚攻破开封的时候会不会大肆屠杀,真的很不好说,只此一件,他就当的上是一个好官。所以刘灿给他准备的礼物就是早年从石敬瑭那里得的那副《富贵山居图》,这图固然是一个敲门砖,但也是真心敬佩他。 当然,冯道很可能不会见她,不过这也没关系,留下一点香火情,将来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了。因考虑情报那边的事情,这一次她就没有带王森,只带了赵匡胤周东旺和十几个随从,一行人骑马而行,在这市中心,马是跑不快的,赵匡胤挨着刘灿:“大郎,一会儿我们中午吃什么?” …… “今天早上那肉汤不错,也不知道他们中午会不会改卖别的。” …… “我看扯面也不错,那肉汤配着扯面一下,应该也很好吃,他们家若没有,我们不如买来自己做。” “……赵将军,那家店只是早上卖汤的。”刘灿没有开口,旁边的周东旺忍不住道,赵匡胤一怔,“是吗?真是可惜了,这家店的老板也忒不会做生意了!” 刘灿终于咳嗽了一声:“二郎,只是拜访一下冯相我还不至于紧张,你不必如此。” 赵匡胤眨眨眼,一副不解的样子,刘灿默默的扭过头,尼玛赵二郎再装你就是真傻了!不过虽然这么想着,心中却没多少气愤,她刚才想着冯道的事,表现的有些沉默,落到赵匡胤那里可能就误会了,几天的拜访都没有什么成效,这一位一定是怕她急躁了……虽然表现的*了点,但心是好的,嗯,精神可嘉精神可嘉!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冯道真的不见她呢?虽然她一直表现的不在乎,但心中还是希望能与冯道见一面的。她知道冯道不会做什么倾向性的选择,别说她现在只是刘家的大郎君,哪怕他们刘家比现在更有权势,冯道也不会投奔的,从冯道的一生来看,他虽然跟过十位君主,但不管跟哪个都没有背着这个结交另一个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他是一个纯臣,只会效忠皇位上的那一个,或者说……只会效忠自己心中的理念? 但她还是希望能见见冯道,她隐隐的觉得,见了他会有些地方不一样。 这么想着,就到了冯道府前,周东旺上前同门房说了几句,那门房就带着东西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刘灿心中一喜,而那边门房则道:“刘郎君请了,我们家相爷说多谢郎君的礼物,本不该收的,只是太喜欢,想欣赏几日,郎君若不在意,可以过三日再来取回,今日我家相爷因身体不适,就不与郎君相见了。” 刘灿一囧,心说难道因为赵二的缘故,今日的二货都纷纷冒出来了吗?这冯道在历史上好坏参半,可从来没什么大二精神啊,这话说的好像另有玄机,可真有几分……无耻啊!所以历史越接近,就越了解真相吗?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自然是不能露的,反而很诚恳的点点头:“既如此,那我就过几日再来聆听冯相的教诲。” 说完冲那门房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赵匡胤也跟了上来,走出一段距离,他挨近了刘灿:“大郎,这冯老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怎么看起来有些古怪?若是他有什么想与大郎说的,今日为何不行?若是他是试探咱们,也不应用这个法子啊。” 刘灿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冯道的这个举动,莫不是因为宫里的变故? 她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那个门房又转身进了内院,恭恭敬敬的来到一个身材消瘦的老人面前,那老人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拿了两个核桃正在慢慢的活动,听到动静,他睁开眼:“那些人走了。” “回相爷,是的。” “你与他们说了之后,那领头的表情可有什么变化?” “小的没看出有什么变化,只听出她很诚恳,好像……很期待与相爷的见面。” 冯道嘿了一声,诚恳?果然那个年轻人不是好相与的啊,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朝里的那几个每天斗来斗去,却不想,猛狼已经环伺在前了!杨史二人看不起密州苦寒,却不想想,能把那苦寒之地经营起来又要怎样的本事?若那密州真的不值一提,现在的曹州又怎么会在人家手里?固然,当时动乱,别说经过培训的将士,就是一些乌合之众说不定也能一用而下,占领一些地方,可关键的是,人家刘家还把那地方站稳了!这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吗?更何况,若真的不怎么样,郭威又怎么会不去收回? 老子厉害也就罢了,这儿子也是个厉害的,一般人又几个真赶过来的?以为人家人过来了就能随意揉捏了?却不想想人家为什么敢过来,若不是充分的把握,又怎么敢随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杨玢啊杨玢,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暗暗的叹着,过了一会儿回过神,“你先下去吧,三日后他若再来,你再来报。” 门房应了,走了出去,冯道停了片刻,三日……应该也足够他们收到消息了吧,或者,哪怕他们收不到消息,一些事情也该爆发出来了吧,然后,他们会如何做呢?这么想着,冯道来了一丝兴趣,站起身把刘灿先前送来的盒子打开了看,而一看之下他就惊住了。他有想到刘灿送来的东西一定不会平常,哪怕他现在看起来有些不得意,只要不是傻的就不会白白得罪了他,刘灿可以不来,但既然来了,就要表现出对他绝对的尊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灿送来的竟是这么一幅画! 作为一个文人,冯道免不了也喜欢文玩字画,所以非常清楚这副画的价值,刚才门房送来的时候,一看这盒子,他就知道应该是字画来的,但这幅画……是刘灿不清楚这副画的价值还是真的这么看重他? “现在的年轻人,都让人看不明白啊……” 刘灿回去就听到了消息——耿夫人的饭里被人下了药,以至于她差点流产!。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灿正在喝茶,以至于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下药、流产,这是在玩宫斗吗?不过随即,她就正色了起来。刘承佑宫里有几个美人,在他看歌舞的时候兴致来了也有可能直接点一个,但真正受他重视的只有耿夫人,一直以来也只有耿夫人。这耿夫人的出身的确不怎么好,她原是楼子里培养出来的,因为擅长歌舞就被一个官员看上了,弄回家里当个玩物,早年刘承佑还是公子哥的时候到那官员的府上做客,就看上了这个耿夫人,那官员知机,就把这耿夫人送了过来。本来就是当个玩意似的,谁知这耿夫人竟成了刘承佑的心尖子,差一点就封后的,而现在她竟被下了药…… 这件事不管是谁做的,这件事,都有可能成为一件滔天大事! “取纸笔来,我要送句话进去。”刘灿沉吟了片刻,开口道。 第219章 第五十九章苦菊(五) 路又一弓着身小心的往院内看着。虽已进入秋天,天气却还不怎么见冷,叶子没落,菊花也开的灿烂。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这院子此时却带着一股冷涩的感觉,路又一吞了口口水,咬了咬 牙,还是走了进去,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宫女看见了他,走过来,低声道:“你傻了,这时候往这边来,有几个脑袋被砍的?” “好姐姐,我有些事要找宋哥,你帮我说一声呗。” 那宫女看了他一眼,他一边讨好的笑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些东西:“这是我昨日上街买的,不值当什么,姐姐就当个玩意留着吧。” 那宫女脸上露出一些喜色,路又一拿出的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脂粉和小零嘴,在质量上绝对没办法和宫里的相比,但这宫中的东西都是有定数和规定的。这外面的却胜在稀奇,更重要的是,这是外面的! 宦官每月还有机会出去,她们这些宫女却是很少有这个机会的,她自己更是从五年前进来后再没出去过。 “你胆子真不小,竟敢私往宫中送东西,你等着,我去问问宋哥。” 虽这么说着,那拿到手里的东西却是再也不会往外推了,路又一看着她离开,脸就夸了下来,眉心更是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心里很是纠结。这一步迈出去,那真是生死难料,若是宋阳翻脸,他这脑袋是真就没有了。 这么想着,看着眼前过去从不在意的花草树木就有无限留恋,当下就有拔腿而走的冲动,可他到底没走。他还记得在他孤苦无依,只能在墙角哭泣的时候,是谁给了他一笔银两让他在宫里打点;他也还记得在他被老宦官欺负,没有办法的时候,又是谁帮他把问题解决了。这些年他是送了不少消息出去,但他也得了不少好处。若没有那个人,别说现在的舒坦日子,就是这条命是不是还有,也很难说。 “就当是报恩了,我这么忠诚知恩,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的!” 他这么想着,咬紧了牙,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圆脸白面的男子从旁边的房子里走了出来,他看了路又一一眼,没有说话径自向外面走去,路又一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外面的一个花丛处,那男子停了下来:“你找我?” “是是。” “什么事?” 虽然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但真要跨出这一步的时候,路又一还是有些哆嗦,他抿了抿嘴,有些干涩道:“是有些事……” “那到底是什么事?” “是、是这样的……”路又一嘴唇有些哆嗦,但他知道,若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因此还是咬了下牙,“我昨日出去,遇到一个老乡,他、他让我给夫人捎带个东西。” “给夫人捎带个东西?”宋阳本有些不耐,这一下变得重视了起来,“给夫人捎带什么东西?” “这、这个……”路又一说着,拿出一个盒子,“您可以打开看看。” 宋阳接过了盒子,却没有打开,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路又一,路又一本就紧张,这么被他看着更是忍不住汗出如浆,双腿颤抖。 “想不到啊想不到,路又一,我倒是小看了你。” “宋哥言重、言重,我哪有什么被小看不小看的。” 宋阳冷笑了一声:“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路又一如蒙大赦,却又不免担心,他看了一眼宋阳,想要再问一句,到底有些不敢,宋阳看了看他:“怎么,真不想要你这脖子上的脑袋了?” “不是不是,就是……” “滚你的吧!” 路又一心下一松,知道宋阳这是饶了自己,当下就要离开,但他刚抬起腿,又停了下来:“宋、宋哥……” “你还有什么事?” “那个……这东西,你、你好歹看看。” 宋阳眯起了眼,路又一心中害怕:“那、那,没什么事……我、我先走了。” “站住!” 路又一僵在了那儿,宋阳道:“你老实给我说,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宋哥……” “路又一,你帮过我,我也承你的情,但你也要知道,在这宫里,有的事是不能做的。这东西你送来了,我念着过去的情分可以当不知道,但你若要让我看的话,那我就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又到底是谁的人?” 路又一心中又怕又难过,宋阳可以说是他在这宫里的靠山,因为过去他帮过宋阳,让他度过了一次危机,宋阳对他一直颇为照顾。这一点不仅令他在宫里过的比较舒服,也令人都高看他一眼。比如刚才那宫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还帮他通报?那些零碎占的可能性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还是因为知道他是宋阳看重的。而这以后,宋阳会对他如何,那就真的不知道了。 “宋哥……” “你要不说,这东西你就拿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宋哥,我、我对您……”他本来想说自己对宋阳是有真感情的,说他们过去的情分,但看着宋阳那越来越冰冷的脸,他也就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下,“这东西,您是能看的,说实在话,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儿的。真的宋哥,他帮过我,我要还他的恩……” 宋阳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想了想,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竟是一根树条,他一怔,再看,下面还有一张纸,他犹豫了一下,将纸拿了出来,只见上面写了五个字:“树无根,则亡。” 那几个字很是平常。宋阳自己家学渊源,虽然现在做了这种没脸见祖宗的勾当,但在过去他也是富家公子,三岁识字四岁拿笔,多少年的苦修,不敢说写的多好看,基本的审美却是有的。这字在他眼中相当普通,只能说无功无过,但,就充满了一种迫人之势,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中一跳。他咬了下牙,收起纸,慢慢的开口:“我问你,可是朝中的那四个?” 路又一摇摇头。 “那可是那么一位?” 宋阳往旁边的一棵松树上指了指,路又一道:“宋哥你被为难我了,我真不知道,我只能确定不是那四个,而且这只是我感觉的,你要问我有什么证据我也不知道。” 宋阳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路又一如蒙大赦,立刻离开了,他想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再下面,他真是无能为力了,而且做完这一次,他也算是报了那人的恩了,以后也就轻快了,虽然以后少了支持,日子可能会苦些,但这些年他也是有积蓄的,总能过的下去,就这么七想八想的,他快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而在他身后,宋阳则陷入了纠结。他本来是不想送这东西的,现在他那夫人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且还有着身子,这次孩子虽然没掉,可也危险的很。在他看来,他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力保耿夫人把孩子生出来,若这是个男孩,哪怕做不了太子,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的,哪怕是女孩呢,这也是当今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个荣耀。 但这个纸条的气势又让他有种不能疏忽的感觉,他想了想,纠结了又纠结,到底没有狠下心把纸条扔了,而是塞到了自己怀里,之后又左右看看,这才离开。他回到院里,就听宫女说耿夫人醒了,他连忙进去,就看到耿夫人躺在床上,她穿了件粉红色的丝沙半袖,露出藕似的雪白玉臂,刚刚睡醒,眼神还有些迷茫,可自有一股子惹人怜爱的气质,宋阳见了连忙低下头,叫了声夫人。 “你刚才去哪儿了?” “出去了一下,夫人可要起来吗?” “不了,拿杯水过来吧。” 旁边有小丫头倒了水,他送了过来,耿夫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浅粉色的唇上就润了起来,她又喝了一口,就摇了摇头,宋阳把水放下:“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 “也还真想不起来。” “就算想不起来也要吃啊,不若我让人与夫人作些蔬菜粥,再用点肉片?我看外面有茶楼这么做,却是别有滋味,而且有肉有菜,也算齐全。” “实在不想。” “夫人,就算你不想也要为这肚里的孩子想想啊!”宋阳有些急了,“您这身体还没好利索的,若再不好好吃饭,这孩子……” 耿夫人有些动容,但随即的脸色就又苦了起来。她不是一个认命的,若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风光,可是,再风光又有什么用呢?出身,决定了她的一切,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是这样了。她并不一定非要挣那个位置,她知道有的东西不是她能挣的出来的,哪怕她再不甘心,该舍弃的她也要舍弃。但是那些人却不放过她,他们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除了她,过去那些人对她是不屑,现在,却是要她的性命的! 是的,她有皇帝,有他全部的偏向,可这个皇帝……却是连自己的权利都没有的,他虽能给她疼爱给她荣耀,给她别的女人没有的富贵,却不能给她安全! 第220章 第六十章苦菊(六) 耿夫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那边正有一大片菊花开的灿烂,白色的菊花里带着一点殷 红,很是漂亮。记得下面人讨好她说,这叫贵妃醉酒,说是什么杨贵妃的美态。 呵,杨贵妃! 这些年人们说起杨贵妃总是羡慕的,说她和唐明皇的爱情。真有什么爱情吗?就算是有,也不过只有那么一点吧,否则在那个时候唐明皇又怎么会把杨贵妃给抛下?早先得到再多的疼爱又能怎么样,在关键时刻,却是会连命都没有的啊! 想到这里突然就觉得那菊花开的可恶,当下就皱了眉:“把那外面的几盆花移走吧。” “夫人?” “不想再看见了。” 她淡淡的说着,下面人立刻就去走了,宋阳道:“夫人不要想太多了,现在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不想吃也多少吃点,想看什么呢,就给我说,我去寻来。” 耿夫人垂了下眼,叹了口气:“阿宋,你说……我以后会怎么样呢?” “夫人就是想的太多了,会怎么样呢?自然是越来越好了。陛下那么疼夫人,夫人现在又有了身孕,这可是整个宫里头一份的,无论这生下的是男是女,都是别人没有的,哪怕以后陛下又有了别的孩子,这也是第一个呢!” 耿夫人笑了一声,宋阳听出她笑的有些异样,连忙挥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然后凑近了耿夫人:“夫人,您别想太多了,我知道您难,可只要过了这个关,就是海阔天空,再没有能难住您的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耿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还没看出来吗?我若没这个孩子也许还能多活几日,现在……要不是这个孩子没了,要不,就是我们娘俩一起没了!” “夫人!” 耿夫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那些人也不见得就是在意我和这个孩子,只是,他们不想看陛下更有依仗,也不想陛下再为我争取什么。陛下当然是疼我的,也会保我,只是,他又能保我到什么时候呢?” 说到最后,已经只剩下寂寥了。刘承佑对她是不错的,她也不该要求更多,只是……她也想活下来啊,不仅想自己活,更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但是这点要求,在现在看来却是奢望了。这次她几乎流产表面上看是那个什么柴美人心怀嫉意,可是那个柴美人进宫还没多久,又哪里能得来这些渠道?更何况她得宠已不是一天两天,这个院子里用的也都是老人,有孕后更是千般仔细,若是一个柴美人就能对她下药,她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何况,柴美人自己也死了! 就在查出来的第二谈她就死了,说是自杀……呵呵,这宫里自然有千般杀人的方法,可若不想让一个人死,也有的是办法呢! 宋阳也说不出话了,他当然知道在整个宫里耿夫人不是没有敌人没有对手,但那些人只靠自己都撼动不了耿夫人,只有有外面势力,也唯有这个。那么这外面人又是谁呢?外戚?陛下几乎没有封妃,唯有一个,也是个老实性子,每日吃斋念佛,几乎连院门都不出,外面的亲戚更都一个个恨不得家里没这个姑娘。其他人无论是从品级还是受宠程度上都无法和耿夫人相比,这宫中但凡还有眼的,又有哪个不知道来抱腿?而这一次那个柴美人还能成事,这外面的支持就不是一般的大了,而能给这样支持的,也不外那么几人了,而那几个,却是早就看他们家夫人不顺眼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生起了一些悲凉,若是这宫里的人,无论多么厉害多么有手段他都不怕,可若是外面那几人,他又怎么斗的过?别说斗了,他连站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 “树无根,则亡!”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这五个字,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耿夫人现在的情景,不就像没有根吗? “扶我起来吧,这总是躺在床上,头有些晕呢。”耿夫人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发表了一番感慨也就罢了,虽对自己的未来不看好,可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宋阳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阿宋?” “夫人,我刚才出去,其实是有人给了我一样东西。”他咬了下牙,把那纸条拿了出来,耿夫人接过去,神色也是一变,“这……这是谁给你的?” 宋阳把路又一的事说了,耿夫人皱了下眉:“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写这字的到底是谁了?” 宋阳摇摇头,又道:“我看那路又一也是真不知道的。” 耿夫人想了想:“不对,这人把这条子送来了,就一定是要让咱们知道他的身份的,不会巴巴的只送这么一个过来。你再想想,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还有一个盒子,盒子里还有一个树枝。”宋阳说着把那盒子拿了出来,他做事仔细,虽然盒子非常普通,树枝更是常见,他也都收了过来。耿夫人拿起那个树枝,那只是一截食指长的树枝,她不是太能认的出来,可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再看那盒子,更是普通,连花纹都没有。耿夫人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更找不出暗记之类的东西。 “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有了,就这些。” 耿夫人抿起了嘴,宋阳看了一下她的脸:“不如,我把那路又一再找来问问?” 耿夫人想了想摇摇头:“这人是一定给了提示了,把路又一找来也没什么用。一来他不见得知道,二来……消息若传出去,咱们就要被人笑话了,三来……咱们总要知道他是谁,才好说到底要不要再联系。” “夫人是想……”宋阳有些意外,一直一礼都有人想抱耿夫人的大腿,但耿夫人对那些人却是淡淡的,而这个却是明显的上了心,不过再一想他也觉得能理解,这字、这话,的确让人印象深刻,特备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 “我觉得应该和这个人见见的,但一定要先知道他是谁!” “夫人既然说了,我就在外面搜集一下字样,总能对出来的!” 耿夫人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太妥当,你做的再谨慎,也难免露出风声……这树枝你拿去问问,看有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树上的,也许就有端倪了。” “是,还是夫人想的妥当。” 耿夫人笑笑,宋阳不见得想不到,不过是让她先说出来罢了,下面人的这点讨好,她也没必要特意指出来。宋阳应了,耿夫人在他的搀扶下坐到了窗边,外面清风拂面,鲜花灿烂,她则陷入了沉思,送这字条来的,到底是谁? 作为一个出身不好的宠妃,她其实非常清楚自己是需要有力外援的,但她也不敢轻易找外援,因为她的皇帝和别的皇帝不一样。什么左右朝廷,安插人手这种事她是从没想过的,可哪怕她只是有点自己的势力呢?恐怕也会得到无情的碾压。 她知道,她清楚,她明白,当年在楼子里就是这样,你若是个烧火丫头,别人会嘲笑你欺负你,可一般也不会怎么在意你,可若你漂亮些红些或者有人多看了一眼,那各种麻烦就来了,若是碍了哪个当红姑娘的眼,更有可能丢了小命。这皇宫代表了无上权势,却和楼子里其实是一样的。 可是到了现在,她不能不找外援了,只是,她必须要找一个有力的外援。她不知道写纸条的那个人是不是她所需要的,但她知道这个人很不一般,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就在耿夫人左思右想的时候,刘灿则在做着各种准备,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刘承佑发疯的□□,但她要做好准备,毕竟从时间上来看,真是随时都有可能。一条条命令发布了出去,一件件事安排了下去,好在她来之前就开始做准备,否则还真是仓促,不过就是这样,在人手方面,还是体现了单薄。 “大郎,不若再从密州调些人过来?”王森开口。 刘灿想了想:“让高年级的提前进入实习,那些还在实习的,挑一些安排一下吧。” 这么说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尽力调整了,一些演武场学员还是要提前毕业,虽然是没办法的,可在以后却会带来更多的伤亡。 王森记了下来,想了想道:“大郎,我不明白,为何不明确告诉耿夫人咱们的身份?这个哑谜,她不知要猜到什么时候呢,要是万一猜不到……” “她会猜到的。” 王森没有说话,但面色古怪了起来。在他来看那哑谜是不难猜,但那是在知道谜底的情况下,若是不知道……那真是会被带歪呀带歪呀! 刘灿笑了笑:“若她猜不到,也不会成为耿夫人了。” 过去宫斗剧里有一句话很流行:以色侍人,能待即时?任何一个能在君王身边长期留下来的都不是普通角色,是,刘承佑也许不怎么英明,也许不怎么伟略,但他是一个帝王,是一个能轻易得到很多美色的帝王,能让这样一位人物长情,必然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耿夫人能让刘承佑为她争取封后,更不是一般得宠嫔妃能比的。 第221章 第六十一章苦菊(七) 刘灿对耿夫人信心满满,耿夫人那边却陷入了僵局。那个树枝,是合欢树的! 合欢!合欢!这简直是带了些调戏的意思了,若不是想着对方费劲儿的把这树枝送来,还暴露了自己的间人,耿夫人简直要以为对方就是来讽刺她的!即使这样,她也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抑制住怒气:“宫外,有哪些官员姓何?” 姓何的自然是有的,但都不是太有权势,也许有一两个往宫里送东西,但绝对都不会有什么别的打算。外面的节度使倒也有一个姓何的,但此人老实无比,多少年来都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从不出头从不露头,简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把他忘了,这人,当然更不会来给她送什么纸条了。 “这倒有意思了,送个合欢来,却又姓不何不姓欢,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阳没有接话,想了想道:“夫人也不要太费心了,那人既然来找夫人,定是会再来通消息的。夫人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 “你错了,阿宋,我若现在只想着怎么保重自个儿,很可能很快就没机会养了,昨日陛下去了那里?” “陛下那里都没去,就在自己的宫里。”宋阳小心道。 “一定又叫了人来跳舞吧。” 宋阳没有出声,耿夫人径自道:“一定又喝了很多酒吧。” 宋阳连喘息的声音都小了,耿夫人笑了笑。她昨日晚上才差一点流产,刘承佑现在却在酩酊大醉,不仅是醉,恐怕还找了别的女人。这要换成其他人,必定觉得刘承佑不在乎她,或者最起码不在乎这件事,但她知道,恰恰相反,刘承佑,非常在乎,不仅在乎,他还非常清楚这件事的源头出在哪里,也因此,才会有这些举动。 她的皇帝啊,每每到了没办法解决的时候,就是要把自己灌醉了。很多事,他醉了也许就罢了,但更有很多事,他醉了,也不能就此罢休。根据她对他的了解,这两日他会大醉一场,然后在三五天之后醒来,而到了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上一次他大醉后,就提出了要为她封后……那其中固然有因为她有孕欢喜的,但也是因为杨玢用言语刺激了他。这一次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她要给自己找个有力外援,在风暴来临的时候,能有人和她一起支撑。 “若夫人真需要,李家……” 宋阳尝试的开口,但没说完就因为耿夫人嘴边的嘲讽停住了。在一般情况下,李家绝对是最佳的合作对象,他们不仅和杨郭等人不对付,还是李太后的娘家,若能同他们家结盟,她在这宫里的日子会更舒坦。但李家自己还被压的抬不起头呢,更不要说为她支撑了。 “那不若把路又一叫过来。”宋阳想了想道,“我想那小子总知道一点什么。” 耿夫人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把路又一叫过来固然有可能问出些什么,可她总觉得不能这么做。对方送了这么一张纸条过来,固然是想结识,可只看这上面的字,却不是要依附她的,最多,也就是合作关系。而对方的来历,恐怕就是一个考验,若她不能通过,对方很可能就会放弃她了。 就是这么奇怪,早先多少人想和她结盟,给她好处,各种许诺,甚至愿意以她为尊,她都不是太愿意。可这一次,对方摆出这种姿态,她却觉得起码要结识一下!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思忖着,那句话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实在找不出什么提示,最多也就是指出她现在的境遇……而那个树枝,又是合欢树,合欢、合欢……莫不是联合的意思?耿夫人觉得这倒是一个靠谱的猜测,因为对方摆的就是这个姿态,但和谁联合呢?张王李赵…… “盒子!”她突然大声道,宋阳一怔,“什么?” “那个盒子,你立刻找人去问,那个盒子是什么材质!”如果树枝说的是联合,而纸条又指的是她的话,那有什么东西能代表对方呢?盒子!只有盒子啊! 宋阳去了,很快就带回了消息——那是一个柳树材料制作的盒子! “原来是她!”耿夫人笑了,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夫人?” “我要想想,我要想想。”耿夫人缓缓的坐了下来,对于刘灿她是知道的,甚至从某方面来说还有些熟悉,因为近一段时间刘承佑真的没少同她提这个人,或者更确切一些说是刘家。刘承佑早先对刘家抱有很深的期望,希望他们能成为他的助力,更希望刘灿能成为他的心腹,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若刘灿能成为他的人,以后就会是另一番天地。当时她对这话是有些不太在意的,因为节度何其多!有能力的武将又何其多!那刘家不过这两年才冒出头,又怎么能抵得住杨郭等人? 当然,杨郭等人对刘家也有一定的忌惮,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们白白占了河南半道,可要说能引为屏障就不见得了。但她也知道刘承佑能找到的人不多,要和杨郭等人不对付,要有一定实力,更要对刘承佑主动表达意思……刘家虽不是十分好,可已经是难得的人选了。 她还记得当刘灿刚进京的时候刘承佑有多么兴奋,经常对她说刘家忠心:“三娘,你知道吗?刘灿可以不来的,她可以拒绝,甚至换个人来,她真这么做了,朕也是没办法的,但她来了!她亲自来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她对朕的忠心,他们刘家对朕的忠心!这就是朕未来的肱骨!她与朕的年龄差不多,我们君臣相得,比能做出一番事业!” 她当时心中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因为觉得刘家这忠心有些莫名其妙。刘家为什么要对刘承佑尽忠?刘家是跟着石敬瑭起家的,虽然后来石敬瑭好像又把他们发配到了边疆,可也和刘知远没什么关系,当然,更和刘承佑没关系了。再之后刘知远承认了他们密州的身份,可对其他节度,只要不是反了他的也都承认了,对密州刘家并没有更多的优待,就算是刘承佑,一开始也不过是安抚性的给了几个名分,那个名分说重要也是重要的,但要说就此能换来刘家的忠心……她却不太认为。但她自然不会说破,反而很是恭喜了刘承佑一番。 但是再之后,她所能听到的就是刘知远的抱怨了,什么刘灿性子有些冷;什么刘灿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刘灿不知好歹…… 在她看来,刘灿还真是有些,就算骑术精良,也没必要这么展现吧,这么做简直、简直就有些嘲笑刘承佑了!她甚至有些怀疑刘灿前来其实是同杨郭等人有什么协议,但看后来的发展又实在不像…… 而现在,这个人送来了这么个东西…… “阿宋,你觉得刘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 “尽管说!” “我觉得,刘灿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 “怎么说?” “我最琢磨不透的是她为什么要来开封。”刘承佑天天同耿夫人说刘灿,宋阳自然是记在了心中。作为一个宦官,他当然没有插嘴的份,可他还会琢磨,因为也许他做不了什么,但知道朝中的形式会让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何况,这还是刘承佑在意的人。 “但除掉这一点,我觉得她是一个聪明人。” “哦?你觉得她聪明?” “是,她做的一些事看起来笨,比如那一次骑马……但我觉得,却是聪明。因为陛下在那之后更在意她了。” “可在那之后,陛下也没有再召唤她进宫。”耿夫人若有所思的开口。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陛下只是一时不召唤而已,又有谁能比夫人知道,陛下其实是更在意她了呢?现在她欠缺的,就是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此时就在夫人手里了。”在问出盒子是什么材质后,很多事他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么说,你是赞成我和他们结盟了。” “这当然要夫人自己拿主意,只是我觉得……他们本来,也不是夫人的敌人……” 耿夫人慢慢的点了下头。 两天后,刘承佑从大醉中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李太后,有那么瞬间,他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河东,那时候他还小,醒来看到自己的母亲总是欢喜的,这么想着,他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又喝的这么醉,你不说别的,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母亲又来说我,母亲才要爱惜自己呢,这看起来都苍老了不少。” 女人都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的,但这话从自己儿子嘴中,就又不一样,李太后叹了口气:“我老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你还年轻呢。” “母亲怎么老了?母亲不过才……”这么说着,他突然发现了室内的宽阔,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河东,这是开封,他已经是皇帝了!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了! 他慢慢的坐起来,直起身,向外走去。 “二郎!” “母亲歇着吧,既然母亲是不愿多事的,这次,也不要多说什么了。”他慢慢的说着,眼神冰冷。 第222章 第六十二章苦菊(八) 看到刘承佑的眼神,李太后心中一颤:“二郎!” 刘承佑身体微微一顿,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去,李太后越发觉得不妥,赶上前:“二郎,你莫要做傻事!” “母亲以为,什么是做傻事?”刘承佑抬了下眼,随即道,“在母亲看来,所有维护自己尊严,争取自己权利的,都是傻事对吗?作为一个皇帝,我任人摆布,这是正确的吗?作为一个皇帝,我不能立自己喜欢的女人为后,这是正确的吗?若是父亲当年也像我这样,今日哪里又有母亲您今日的锦衣玉食!” 啪! 这话说的太过了,李太后忍不住就打了过去,打完后,又觉得自己过了,手足无措道:“二郎,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误会了……你听我说……” “母亲不用再说了。” “二郎!你必须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的情绪不对,我知道你非常愤怒,我知道、我知道这一次的事情过分了,但你必须忍耐,你明白吗?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必须忍耐!你父亲留下的这江山,你必须为他守住!你听我说,你只要忍耐住,就会越来越强大,他们老了、老了!和我一样老了,我们早晚都是要死的,而你,还年轻!只要你忍耐住,只要你能等待,这些,就都会是你的!”李太后抓住他的肩,情绪激动道,她很少这么激动。从一个农家女成为皇后再成为太后,她经历的太多了,能令她激动的也就不多了,可刘承佑是她的儿子,眼见她的儿子出现了危险的迹象,她也不能再冷漠下来。 “母亲让开吧。” “二郎!” 刘承佑挣脱她的手想要走,李太后却不让她走:“二郎,我知道你怪我不说话,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起什么作用?因为我跟着你阿耶身边时间长,有那么些香火请,所以他们会给我几分薄面,可我若开口了,这几分薄面也就没有了!若是连这点都没有,以后,就更没有人为你说话了!” “母亲到底有什么打算,孩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至于孩儿想做什么,母亲也不要多管了。反正母亲,本来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几分讽刺,李太后心中苦闷,却也知道不能让刘承佑就这么走了,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刘承佑已经挣脱了她的手,快步向外走去,她追了两步,无奈道:“二郎,你也快做阿耶了,凡事……多想想!” 刘承佑恍若未闻,很快走了出去,李太后看着他的背影,伫立良久。阳光从外面射来,金色洒满地砖,她黄色的裙摆铺在地上却如同孤立的菊花。 不说李太后,那边刘承佑出了门就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成跑了,但他毕竟身体不行,跑了一阵也就停了下来,他大口的喘着气,目次欲裂的瞪着前方的一棵柳树:“我要报复!我要报复!” 他咬着牙想,他一定要给杨玢史弘肇那些人一些厉害看看,他什么都忍了,而他们还要动他的孩子,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啊!这是由三娘生的孩子啊!是,三娘出身不好,可又有几个人能像三娘如此理解他照顾他的?别人逢迎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有三娘是真心喜欢他的。 想到耿夫人,他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想了想,向她的院落走去。他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还知道自己大醉了一场,根据过去的经验,这起码也要过去一两天了,也不知道三娘那里如何了。 他到的时候耿夫人正在喝汤,见他来了立刻放下了调羹:“我正说一会儿到太后那边去看看陛下呢,不想陛下就来了。”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刘承佑拉着她的手:“你别忙了,这几日如何?肚子还疼不疼?” “哪里还会疼呢?”耿夫人笑道,“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就是没多少胃口,这不,阿宋不知从哪里听了个汤,让厨房做了,正要我喝呢。” 刘承佑看过去,就见那白瓷碗里有几片红枣,闻着就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之气。他醉了几天,肚里正空,立刻就觉得饿了。耿夫人对他熟悉之极,当系道:“陛下要不要尝尝?” “也好,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吃的?” 耿夫人想了想:“不如再让他们做一些扯面来,用羊汤下了,再配几个利口的小菜,这东西方面,一会儿就能吃了。” 她说的是即和刘承佑口味又能快速拿上来的,刘承佑自无不满,一旁的宋阳见此,立刻就下去吩咐了。耿夫人亲自拿了个碗,盛了一碗汤:“这汤里用了红枣红豆,加了红糖,虽是女人用来补身体的,男人喝了也无妨,陛下也用一些吧。” 刘承佑喝了半碗点点头:“味道倒是不错,也简便。” 耿夫人一笑,没有多说。现代看来总觉得中医擅长调理,宫中的中医更是大家能手,这也不能说错,但在唐朝,起码是有些偏差的。首先,唐朝宫中的郎中是不叫太医的,人家叫医正;其次,一般来说,这些男医正是不会给嫔妃看病的,毕竟男女有别,太后还好说,皇后、皇妃这就有些不太得劲儿了,他们就算来了,也是要隔着帘子把脉的。中医讲究的望闻问切,望、看这是第一位的,这看都看不了,后面的……虽不能说没用,但很显然,医正也不要想同皇妃有什么深入交流,不过是泛泛的问上几句,然后就照格式开药了。 是的,在宫里什么病开什么药都是有定例的,按照这个例子来看保准没错,就算出了错也错不到医正的头上,但若不按这个方子开……所以说什么宫中圣手一来就把病调理好了,那真是呵呵了。 耿夫人那天出事,是刘承佑下令叫了跟着他的“奉御”过来的,耿夫人的征兆很明显,这奉御也没敢耽搁,一贴药下来就止住了。可之后刘承佑大醉,奉御却是不敢自己过来的,虽然耿夫人有这个体面,也不能绕过刘承佑自己做这件事,因此这几日就是女医来给她的,这女医的医术也算是好的了,但本身就是快速培养出来的,也不能做过多要求。何况她也不敢搀和到这些事情里,无非也就是照着奉御的方子来,至于别的,那是一点都不敢多动的,而这汤,却是刘灿说的! 刘灿没有怀过孕,但她有几个朋友都是生过孩子的,最重要的是,在现代各种资料都齐全,嫌资料不够权威?还能通过各种渠道问专家。更何况她这边还有一个顾郎中致力于搜集各种医方,虽然他偏向的重点是外科,可妇科也捎带了,对这一点刘灿是大力支持的,而且在这个时代这些东西也都不那么受重视了,这些年下来,虽不敢说和宫里相比,但药方资料也已经十分齐全了。这一次刘灿虽没带顾郎中,却也带了他一个得意门生,此人除了对外科有一定钻研外,对妇科也有一定了解,是顾郎中特意给刘灿挑选出来的。 这红枣红豆粥并没有多少保胎的功效,对身体却相当不错,而且最是中规中矩,刘灿就传了这么一个方子进来。倒不是指着这个方子就能让耿夫人平安无事,而是一张表示。耿夫人得了这个方子后也不敢轻易尝试,是在问了女医后无碍后才开始喝的。她因为没什么胃口,吃不了多少饭,这汤喝了却觉得不错,对刘灿也多了几分感激。 刘承佑喝了一碗汤,扯面和小菜也上来了,虽然他肚里有了些东西,还是发饿,当下吃了大半碗扯面,这肚里饱了,心情也好了不少,看着耿夫人更觉得这是自己难得的解语花:“这几日,辛苦你了。” “陛下说的哪里话,我有什么苦不苦的,只是陛下,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刘承佑面色一沉:“你放心,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这次,绝不让他们白欺负了你!” 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杀气,耿夫人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她想了下,慢慢的开口:“陛下,想怎么做?” 刘承佑看了她一眼:“你不用管,只要好好养胎即可。这次事后,我必封你为后,你这肚里的孩子,若是女孩,就是我大汉的长公主,将来朕必挑了这天下的好男儿来让她选,若是男孩……就是我大汉的下一任天子,这无上的荣耀,以后也由你来分享!” 他越说声音越大,两眼越亮,到最后面孔都有些泛红了,耿夫人听了却觉得手脚冰冷,脑中只想到刘灿昨日才送来的那个字条——鸡飞蛋打,玉石俱焚!当时她看了这几个字就心中发凉,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此时再听刘承佑这么说,更是害怕。 刘承佑要怎么封她为后?要怎么封她肚里的孩子为太子?杨玢会同意吗?史弘肇会同意吗?这两人虽然不对付,在这个问题上却是观点一致的,王章在这些问题上永远和杨玢站在一起,郭威虽有些超然,却也不会同意的。 刘承佑要做到这些,就要解了这些人的权,或者说……就要杀了这些人! “陛下、陛下……”她左右看了看,见窗户开着,宋阳站在门外守着,这才颤着声低声道,“陛下可是要……” 她的手,轻轻的做了一个横抹的动作。 第223章 第六十三章苦菊(九) “刘指使送的礼太过贵重了,真是令老夫受宠若惊啊。” 就在耿夫人小心翼翼的同刘承佑说话的时候,刘灿又一次来到了冯道的府上。如果说第一次来是因为要走个程序的话,那这一次则多了几分尊敬——早先的敬意是因为历史传说,这一次则是真切感受到了。 冯道能提前得到消息没什么好意外的,以他在朝中的资历,在从皇宫中接受情报这一块,恐怕现在正如日当天的杨玢、史弘肇都要往后排。让她肃然起敬的是冯道对此事的态度,没有任何宣扬,也不避讳,更把与她见面的时间安排到了今天,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算是一个考验。 杨玢不会考验她,史弘肇不会考验她,郭威就算重视她,恐怕也不会考验她。而冯道这么做了,这代表着什么?刘灿不会认为这代表了侮辱啊、轻视啊之类的。一个人若轻视你是不会去考验你的,他若考验你,虽然存了几分不信任,但也必是有一定重视的,而且,他愿意考验你,也是愿意与你打交道的表示。刘灿不会妄自菲薄,但冯道做出这种姿态,更说明了他的历史眼光 “在下和在下的阿耶都是武夫,这东西就算在我们手里,也是明珠暗投,倒是在冯相手中,才是真正有了去处,说起来,倒是它的造化呢。” 冯道一笑:“你却是个能说会道的。”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刘灿一笑,没有说话。虽然冯道没有明指,她也知道这是说她对刘承佑的态度,暗指她如果愿意的话也是能把刘承佑哄的开开心心的。 “刘指使,你今日既然来了,我就问你一句话。” “冯相请说。” “你对这大汉,如何看?” 刘灿眉头微微一怔,冯道这话问的相当不好回答,若是回个场面话,早先的功课就白做了,若是说实话……又是实在的交浅言深。所以她沉吟了片刻,才慢慢开口:“不知冯相指的,是哪方面?” 冯道一笑:“所有。” “所有?” “所有!” 比起第二次,第一次的语气中已多了一份肯定。刘灿想了想:“不知冯相可了解大海吗?” 冯道目光闪了一下:“海边老夫倒是去过的,了解……这就不好说了。” “密州紧邻海,在下在密州生活了几年,对那边倒是有些了解。大海,是最变幻莫测的。有的时候它表面平静,但在海底已经发生了各种波涛暗流;有的时候它表面风起云涌下面却平静异常,生活在里面的鱼类、贝类可以不受任何影响;而有的时候呢,它在前一刻还平静无波,而在下一刻却会大浪袭来,给人带来灭顶之灾,让人不知所措。冯相问我,对这大汉的印象如何,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海。” “……你倒是机智。”冯道说着,拿起了前面的水壶。茶具是早就摆上来的,却一直没有用。冯道没有反应,刘灿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或有什么动作。此时见他主动倒茶,不由就有些好奇。密州那边虽然已经很流行清茶了,京城这边还是以分、点为主,而此时看冯道的泡法,怎么更像是清茶?当金黄色的茶汤从水壶里流出,她更觉得奇怪了,这颜色……看起来也不像茶叶啊。 “老夫这几年口味清淡,已经喝不得过去的那种茶了,这种花茶倒适合老夫的口味,也不知你喝不喝的惯。”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喝花茶的,看这茶的颜色,莫非泡的是菊花?” “哦,看来刘指使对茶道的各个方面都有涉猎了。” “让冯相见笑了,我也不过是好奇,就喝了一些。” 冯道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刘灿却有一种他好像不止在说茶,更是说刘家在茶叶上的经营。想到这里她暗暗的摇了摇头,冯道是厉害,但她也不用过度的拔高他,否则就是自己吓自己了。 “只是好奇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不多啊!”冯道一笑,“来来来,刘指使尝尝我的茶。” 他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刘灿按下心思端起了茶杯,一入口就感觉一股苦意,再喝,还是苦。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菊花是有些微苦的,可一般来说喝到后面就会发甜,这种不管开始还是后来都苦的……她还真没喝过! 冯道再次一笑:“刘指使喝不惯吧?” 刘灿点点头:“是喝不太惯,冯相这菊花茶好像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这是我专门让人从外面采来的,也不是什么稀罕地方,就是些路边啦、小山坡啦,可能刘指使无意中就会踩到的地方。这些菊花,长的不漂亮不好喝,也没人在意。可是它却和其他菊花一样,是在深秋季节开的。”说到这里,冯道深深的看着刘灿,“刘指使难道不觉得这野菊就和这天下百姓一样吗?” 刘灿垂了下眼,冯道又道:“陛下性子冲动,刘指使若有机会的话,不妨劝上一二吧。” 刘灿抬起头看着冯道,冯道喝着慢悠悠的喝着茶:“这滋味是有些苦,可也是能喝的,而且喝多了,还会喜欢上呢!这生活里若没有苦,又怎么能说的上甜?没有这漫山遍野的杂草野菊,又怎么能衬托出牡丹海棠?总不能让这些东西都活不下去吧。” “冯相的话,我不是太能理解呢。”思忖了片刻,刘灿终于慢慢的开口,“陛下已经恶了我,我又哪里能说的上话?只望陛下不追究我的罪过,就是幸事了!” “指使既然来了,又送了那么一幅画,就是还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别的我也不好说,只是在这京中有什么事,指使以后大可过来,多余的话我不敢说,耽搁一些时间还是办得到的。” 刘灿一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冯道,这话听着平淡,可里面的内容却不太一般,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几乎相当于一道免死金牌,特别是在当下的情况下。可是这奖励也太丰厚了些,刘灿倒有些不敢相信了:“冯相高深莫测,我真是不太能理解了。” 冯道微笑着:“民生何苦?我老头子不过是想多享几年太平日子罢了,待我将来死了,这天下就和我没关系了!” 刘灿明白了!和杨郭等人不同,冯道是对刘家有一定的了解,在他的心中恐怕觉得刘家势力不错,可在目前还没有争霸天下的资格,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开封,却认为他们是可以做盟友的。 如果是别人可能不会太了解,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虽然历经了十个帝王,打心中真正忠于的还是自己的理想,文艺一些说,就是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对于他来说,谁来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不是能安生的过日子。 杨玢等人对刘承佑的逼迫他看在了眼里;刘承佑一次次的反抗他也看在了眼里。他不是没想过去改变,但他无能为力。杨玢等人不会听他的,如果他跳出来,恐怕还以为他要争权,只会面临打压;而刘承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一直不太待见——这里有历史可以证明,当刘承佑准备杀杨玢等人的时候,李太后曾建议找冯道商量,刘承佑连听都没有听。当然,这里面冯道也不乏明哲保身的思想,如果他拼出去阻止刘承佑也不见得阻止不了,可一直以来他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不过冯道还是准备做些什么的,于是,找上了她。 因为刘家有实力,而实力又不够雄厚;也因为刘承佑看重她,是的,虽然刘承佑现在恶了她,但在心中还是对她看重的,这一点她知道,冯道,显然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整了一下衣领,长长的做了个揖:“还请冯相教我!” 冯道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隆重,怔了下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指使这真是……” “冯相也许会觉得我做作,也许会觉得我虚有其表,但冯相将来若有机会到密州、到曹州,或者到我刘家经营的任何一个地方,也就会知道我了。现在我所能与冯相说的,也就是在对待这天下百姓上,我与冯相是一样的!若这海能永远平静,我只想它平静,若这浪能永远不来,我只想它不来!” 冯道看着她,刘灿平静以对,过了片刻,冯道哈哈大笑:“好好,我等着!我看着!只望指使不要让我失望!” “这将来的事,冯相自然会看到,眼下,还请冯相给我指个方向。” “指使不老实啊。”冯道笑着摇摇头,“这事指使不是已经在做了吗?又有哪个人比指使现在找到的更合适呢?”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冯相,不过我心中还有些发虚,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 “有那位劝劝,下面指使再哄着些,下面这事也就能暂时搁置下来了。”说到这里他看着刘灿,“只要指使劝解的方向正确!” “正是要请教冯相的。” “力量!无论陛下现在要做什么,都还欠缺力量!下面指使要面度的,无非……也就是陛下的考验罢了!” 听到这里刘灿完全哑然了,这老狐狸,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知道她这边找上了耿夫人不算什么,可连她要怎么重新获得刘承佑的信任都想到了,真是……真是皇帝见多了的人啊! 第224章 第六十四章红枣粥(一) 看着耿夫人比的手势,刘承佑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点了下头。在他醒过来后,就动了杀心,李太后的劝解只是让他这个心思更重——李太后越劝他,他就越要向杨玢等人动手,这里面未尝不是存了证明自己的心思。而在他给耿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带了某种决意——这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不能任她受欺负! 但要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刘承佑心中其实是没有谱的,就和他做的很多事一样,他心中有一个想法,可却不知道要怎么施行,而这个事毕竟太大了,所以他心中还有一丝惧意,不过当他把这个头点下后,就再无更改了,而且在同时也想好了怎么做——找李业前来,安排郭崇动手,这两人一个是他的至亲,一个也受杨郭等人打压,是都没问题的,而且他暴起发难,对方也绝对意料不到,他有很大成功的可能! 看到他点头,耿夫人的手心都凉了,身体微微的有些颤抖,她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咬紧了牙,慢慢的说:“陛下,这是不是……” “你不用再劝,朕心意已决!” 看他的样子,耿夫人就知道劝说是没有用的,再多说只会令他反感,想了想,道:“陛下能为了三娘如此,三娘真是……真是不知要怎么感激,那杨玢、史弘肇真是欺人太甚,陛下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失了分寸变得狂妄不知道起尊卑来,这一次就让他们知道目无尊上的后果!” “你说的不错,我过去总念着他们好歹是先皇留给我的,这一次,却是不必给这个情面了!” “那不知陛下想怎么做?” 听她附和自己,刘承佑心中愉快,再加上他也想与人炫耀一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最后道:“朕想了,此事起码有八成的把握,虽然还有些危险,可做事情,哪能不担着风险?” “陛下说的是,只是……” “只是什么?” 耿夫人一笑,依偎了过去:“我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只是此事陛下既是为了我才做的,我也就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说说,说的不好陛下也不要笑话。” “哦,你想说什么?” “陛下先答应我,不会笑话三娘!” 这话如同撒娇,刘承佑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我今天就先听听三娘有什么高论。” 耿夫人心下慌张,面上却仍旧笑的娇嗔:“人家不来了,陛下嘴上说着不会,其实已经在笑话我了,人家本来就是有一点小想法,要说出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陛下还这样,人家哪里有脸面啊!” 刘承佑更是开怀,板了下脸:“好了,朕真不会笑话,三娘说吧。” 耿夫人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现在心情不错,想了想才道:“陛下说的法子自然是好的,挑的人也再正确没有了。只是有一点,李国舅可靠是没的说,但这种事……国舅早先是没做过的,万一到时候出了差错,恐怕有什么变故。” 刘承佑皱了下眉,耿夫人连忙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思,说的不对,陛下也不要在意。” “……你说的不错,国舅虽然忠心,但这样的事他的确是没有做过的。”刘承佑慢慢的开口,“只是若完全由郭崇一人来做,虽然有郭子允帮衬,也单薄了些。” 若只是杀人,其实郭崇一个就可以了,但刘承佑虽不太聪明,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完全托付给一个人。可李业何止没做过这种事啊,简直是连苦都没怎么吃过,他虽然也算是农户出身,可不过十来岁李太后就跟了刘知远,后者又发迹迅速,所以他几乎就是被当富家公子养成的。刘承佑虽对这个舅舅有感情,可也知道他的本事非常一般。虽然他要做的只是给郭崇搭把手,要说刘承佑完全放心,也是不尽然的。 “我不是说不让国舅来做,而是说……不若再给他一个帮手?” “帮手?找谁,那些三心二意的,还不如不找。” “陛下早先不是总念叨一个人吗?就是那从密州来的……” “提她做什么!这人不知好歹,更是可恶!”刘承佑咬了下牙,妄他对那刘大郎报了那么大的信心,她竟那么不给他面子! “陛下先不气,这刘大郎虽然不知礼了些,可应该是性格使然,若论忠心说不定还要比别人强些呢。不说别的,若只是奉承陛下,想从陛下这里讨好处的,又哪里会像她那么傻呢?这要做好不容易,做坏还不简单吗?” 这话刘承佑还是听得进耳里的,要说跟在他身边奉承巴结的都不少,他却大多看不在眼里,这里面固然是因为对方实力不济,同时也是因为不信任。 耿夫人见他没有直接跳起来,就知道这事有戏,连忙又道:“不说别的,只冲她能真的来开封这点,不就比多少人强了吗?” 刘承佑冷哼了一声:“她是过来了,但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又有哪个知道?” 其实耿夫人也觉得刘灿会跑过来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不过此时当然不会这么说,只是道:“这点也不得不防,不过陛下试她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试?” “是啊,陛下想个法子,试试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假的,陛下以后就彻底远了她;若是真的,陛下也能多个帮手了。” 刘承佑没有说话,心中却已经很是意动了。他对刘灿有那么多期待,当然不愿意就此放弃,不过刘灿早先也实在太不给他面子了,他也不好再主动宣她过来。耿夫人说的这倒是一个好办法,若那刘灿真是个不知道君臣的,那他不仅会远了她,还要想办法治治她——杨郭等人本就对她有意见,只要他稍做手脚,就能让她载个大跟头。当然,她若真是个忠臣,他也不会亏了她!只是,却要怎么试呢? 一心想着要怎么试刘灿,刘承佑倒是把要杀杨郭等人的事放在了一边。耿夫人在旁边见了,在松口气的同时,对刘灿也多了份敬畏——这密州来的刘大郎年龄不大,手段却着实厉害,竟把刘承佑的心理算了个清楚,这若是有什么歹意,却不是无人能治?这么想着,不免又多了几分惧怕,可此时也不能回头了。看那刘大郎传过来的意思是也不希望刘承佑走那一步呃,说不定她能有什么办法阻止……若是真不可能,有她相助,也能多几分成功的把握吧!若是真能一句铲除杨郭等人,她的陛下…… 想到这里她暗暗摇了下头,杨郭等人若没了,刘灿则会出来了,到了那时还不知是什么局面呢!这么想着,她看向刘承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惜,杨郭等人跋扈,刘灿奸猾,在这些人中间,她的陛下简直如同绵羊。 被想成绵羊的刘承佑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女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他一心一意想着要怎么试刘灿,想到得意处还笑出了声:“此事,朕还要舅爷相帮,这一次,朕不仅要试那刘大郎,还要试一下所有人!” 刘承佑兴奋的站了起来:“这次之后,谁忠谁奸也就一目了然了,朕以后也可以放开手脚好好的干一番事业了!” “那不知……陛下要怎么试他们?”耿夫人瞪大了眼,装作好奇的样子。 “我现在只会有一个想法,具体的,还要找舅爷来商量一番。总是要能试出他们的法子!” …… 刘灿坐在屋中,慢慢的喝着茶,周围的人都是熟悉的,早先经常见,不过和过去的热络相比,此时这些人对她都是爱答不理的,有的眼神碰上了,也会装作没有看见。她刚才还听两个人在议论,怎么她又出现了。 对于这样的话,她实在有些无语,没脑子的人真是在什么地方都能见到。就算她真的不受刘承佑待见了,也好歹还是密州的大郎君,手下上十万兵马,占着半个河南道,就算杨玢郭威对他们有几分不屑,也是不敢轻易动兵戈的,怎么这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就敢鄙视她?还真是京城人见外面的都是乡巴佬吗? “思之兄,好久不见啊!” 她正想着,就听到了一个热络的声音,回过头,就看到了郭子允:“子允兄!” “思之兄最近在做什么呢?”郭子允说着,就坐到了她身边的软榻上。 “也没什么,不过是看看京城的风光。” “思之兄倒是好雅致,不过最近菊花盛开,却是美丽。”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探过了身,“思之兄可知道这次陛下招我等前来是为了什么吗?” “子允兄看真是问错人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陛下了。” 郭子允看了她一眼:“思之兄不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吗?” “哦?” “陛下要召见我等,一般都在宫内,这次却几乎就在宫外了,却是有些不同寻常。” “这倒是个聪明的!”刘灿在心里暗道,比起其他只顾着嘀咕八卦的,这一位明显是有心了,“这我就不知道了,陛下的心思又哪里是我们能琢磨的呢?” “思之兄说的是。”郭子允这么说着,看向刘灿的目光则依然带着几分审视,虽然刘灿的各种分析都在理,但他还总是觉得她是知道点什么的,这到底是什么呢? 第225章 第六十五章红枣粥(二) 没有理会郭子允的目光,刘灿继续喝着茶。耿夫人到底没有探出刘承佑想要怎么试探,不过,按她的估摸,这应该就开始了,否则不会把他们这些人都集中到这里。 “思之兄明日可有空吗?若是有闲暇,我想请思之兄吃顿饭。” 刘灿一顿:“应该是没什么事的,不过子允兄是有什么事吗?” “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我这人愚钝,刚才才想到思之兄是外面来的,我作为地主,实在该好好招待一番!要是思之兄不嫌弃,还望赏我这个脸面!” “子允兄真是太客气了,我……”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门碰的被打开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临着皇宫的一处小屋,环境并不怎么好,房间也有些小,所以虽然外面有风,屋中的门也还是开了一半。而此时那一半也被人大力推开,众人都是一惊。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身高八尺的虬髯大汉正满脸凶容的站在那儿,而他身后,还跟了十多个身穿铠甲,捂的严实的士兵,这些士兵个个佩戴着武器,杀气腾腾。众人皆是一怔,有那胆小的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你们是谁?为何如此无礼?”虽然感觉出对方不好惹了,还是有一人站了出来。 “是啊是啊,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们的上峰是谁?竟让你们如此行事?” …… 一人开口了,其他人也大了胆子,立刻纷纷跟上,那虬髯大汉只是不应。早先开口那人见身后这么多支持,也大了胆子,更是上前一步,伸出了手,但就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手指就一下被掰住了,那人嘴边的话立刻变成了痛呼:“放手放手,疼疼疼!” “放开张兄!” “你们要做什么!” 一见那人被抓,其他人纷纷涌了上来,不过他们刚走两步,就被那大汉身后的士兵用□□给逼在了那里。这一下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如果说刚才只是无礼的话,现在简直就是危险了!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早先那人到的确是个胆大的,虽然疼的直吸气,还是颤着声的问,那虬髯大汉冷哼了一声,“我们是史将军的手下。” “史弘肇?”一人脱口而出,不过立刻就退缩了下来,那虬髯大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各位都是有脸面的人,我也不想让各位都没了体面,所以还请各位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些,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要怪我的刀太快了!”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脸色发青。史弘肇一向是以不讲理著称的,蛮横起来连刘承佑的体面都不会管,眼前这个大汉虽不是史弘肇,可他们一不是刘承佑啊!何况此人看起来来势汹汹,更是充满了恶意!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充满了惶惶,不知要如何应对,只能盼望刘承佑快快过来,有他在,这个大汉总不敢太过了吧!他到底还不是史弘肇呢! “很好,看来诸位果然都是知礼的,那么下面的事也就容易了。”那大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咧嘴一笑,然后对身后的人比了个眼色,他身后立刻有一个士兵走了上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虬髯大汉接了过来,同时松开了那人的手,那人向后退了两步,止不住的要跌坐下来,刘灿正在旁边,伸手扶了他一把。 “张兄!” “张兄你没事吧!” 有两个与他交好的人围了上来,那姓张的摇了摇头,向刘灿看去,刘灿冲他点了点头,他一怔,也点了点头,心中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这刘大郎怎么能这么镇定?他正要说些什么,那虬髯大汉已开口了:“诸位都来画个押吧。” “……画、画什么押?” “诸位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有几个热大着胆子,互相用眼神比划着向那边靠了过去,一见那纸上的内容,几个人就唬了一跳,一人失声道:“这不是谋逆吗?” 他这么一喊,众人都是肝胆一颤,几个本来要靠近去看的也僵在了那里。那大汉一笑:“这位先生说的什么话?史将军对陛下最是忠心,怎么会谋逆?不过知道几位对史将军有些误会,才有了这张纸,诸位可以放心,只要诸位画了押,以后史将军就知道诸位的心思了!” “那上面写的什么?”有人低声问道。 “要、要向史弘……将军效忠……”早先看到的热低声回答,后面的人顿时被唬住了。在这个时代,向某位将军效忠的事真的非常常见,可起码在明面上,大家说的还是向皇帝效忠,更不要说他们本来就是簇拥在刘承佑身边的了,这个押一画上,那就等同于叛变了。 “谁要第一个前来?第一个上来的,史将军对他一定印象深刻的。” 这话一出,有的人心中就是一动。他们簇拥在刘承佑身边自然没想过要害他,但要说有多少忠心也不见得,更多的还是别的大佬自己身边已经围了一堆人,他们想要过去也插不上队,可以说是在无奈的情况下才来换个大腿抱的,若是能改换为史弘肇……看起来倒是更好一些? 不过就算这么想了,此时倒也没有人立刻就跳出来,再怎么说,这点脸也是要的。 “真没有人过来吗?若是没有,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他说着,一把抓住最前面的人,那人吓的魂飞魄散哇哇大叫,“你做什么?你放手!放手!陛下、陛下一会儿就会来了!你们、你们!” 他话没说完,就感到脖子一凉,那人顿时如同被卡住了脖子似的止住了声音,再之后两眼一翻,僵了一下,就这么昏了过去,然后众人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原来就这么片刻功夫,他竟被吓尿了! “什么玩意!”虬髯大汉皱了下眉,嫌弃的把那人丢到地上,“把他拖到一边,别在这里恶心人,还体面人呢,史将军手下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货色!我不怕告诉各位,也不要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我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必然做了准备的,所以各位还是过来画个押,大家都好。要不然……” 他又笑了一下,他本就长的凶恶,此时再这么笑,更是吓人,有些胆小的当下就抖了起来,虽不至于晕倒,可也是频频吸气,脸色惨白,随时就要不行的样子。 “还是没有吗?”那虬髯大汉说着就又要伸手,离的近的一个眼看就要抓住自己,想要后退,却又死活动不了,紧张之下终于大喊一声,“我画!” 虬髯大汉一怔,随即道:“这位先生倒是想的透彻,既如此,请吧。” 说着比了个手势,那人哆嗦着就要上前,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他回过头:“诸位,不是我对陛下不忠心,而是、而是……诸位想想,这是哪里,我们又是怎么来的?” 他一说完,就有人叫了一声,其他人也先后反应了过来。这里是皇宫,虽然已经快出皇宫了,但这里还是皇宫!而他们,都是接了刘承佑的传唤过来的!虽然传唤他的不是刘承佑本人——这也不可能,但的确都是宫里的人,而现在,他们面对的却是史弘肇的人!这说明了什么? 在这里的虽不能说是个个聪明秃顶,但大多也都不愚笨,反应过来都是面色如土,有对刘承佑忠心的,当下就失了神:“陛下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做出了那人神共愤之事?” 虬髯大汉没有理他:“各位既然都明白,那就过来画押吧。” “我问你们陛下怎么了?”那人冲了过去,大声道,“你们到底把陛下怎么了?为什么你们能在这里?为什么来的不是陛下?” “回去!” “你们先回答我!” “回去!”虬髯大汉瞪起了眼,但那人此时已顾不得这些了,“若你们真敢,就把我杀了吧!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那人梗着脖子,往前挺着,拿枪的士兵后退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回去!” “你杀呀!你杀呀!你……” …… ………… “你竟然杀了罗凯!”一人失声叫道,然后又是一阵死寂。 就在刚才,罗凯不断的往前顶,那士兵因为早先的后退也觉得丢脸,持着抢也往前逼,两边碰到一起,那枪尖竟扎进了罗凯的胸口,那罗凯正情绪激动呢,胸口一凉还没反应过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发不出声了。 见血了! 杀人了! 罗凯真的死了! 本来还会鼓噪的,还会吵闹的,还会害怕的众人,在这一瞬间都怔住了,就连刘灿也下意识的挺了下身。真的死人了?这不是刘承佑安排的?若是真的,怎么也不可能有人死吧,特别还是一个看起来对他无比忠心的,若是假的…… 她仔细看了一下罗凯,暗暗的摇了下头,这是真的,罗凯,是真的死了! 难道这些人,竟真是史弘肇安排的? “这就是例子,诸位若不想像他一样,还是一个个过来吧!”虬髯大汉冷声道。 …… “还有人想不开吗?” 刚才那个就站出来的人走了过去,默默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226章 第六十六章红枣粥(三) 空气里还带着血腥气,早先的尿骚味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在第一个人画押后,又有两个人上去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看那两人的神色,虽面色惶恐又隐隐的带着一些兴奋,恐怕是早有这个心思,不过剩下的大多是惶然。 说他们就是忠于刘承佑,倒也不见得,更多的还是迷茫。史弘肇的人能来到这里,那一定是宫里各个方面都打点妥当了;而做下这种事,那简直就是要谋反了!这日子好容易平稳两天,岂不是又要乱了?而最关键的是,史弘肇能谋反成功吗? 如果真能一举成功,大家跟着他走下去也就罢了,可关键的是,就算不提杨玢王章,还有郭威啊!他现在做这种事,焉知不是在最后时刻拉拢自己的势力?一想到自己要陷入这样的漩涡里,众人更是不知所措。 跟在刘承佑身边的这些人,固然有像郭子允这样被排挤的二代,但更多的是官职清闲,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的。在这个时候,有那有风骨的就想着大不了一死,有想着投机的则想着拼一把也没什么,不过更多的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不去签字,这显然是不行的,可要签了,这以后又会如何? 他们在这边纠结着,那大汉却不管不顾,这一个签了,就叫下一个,离的越近的,脸色大多越是难看。终于有一个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位将军,这位将军,小的不过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当不得大用,这位将军就绕了小的吧!” “礼部的?” “是是,礼部的。杀不了贼,写不了文章,不过是混日子的!”那人露出哀求之色,后面有人不忍,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一声叹息。 “废话少说!不管你是礼部的兵部的户部的,今天既然来了,就都要来画押,若不然……那就先想想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吧!既然你开口了,那就先来吧。” “这位将军,我、我、我……”那人听了这话顿时抖的厉害,而那边已有一名士兵过来,将他拽了起来,那人虽连笔都拿不成了,可最终还是被强按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完之后他就嚎啕大哭,听的众人更是酸涩难受。 一个又一个的被拉了上去,很快,就要轮到了刘灿了。此时,她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早先,她一直认为这是一场戏,是刘承佑安排的一次试探,可现在看来,却又不太像。不说别的,就刚才那位,若真是试探,又怎么会死? 她和这些人并不怎么熟悉,不过因为也见过几次,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刚才那个死的,应该叫马合一,是司天台的提点,为人有些狷介,并不太受刘承佑待见,不过因为在风水八卦上有些造诣,这才常常带他出来。 可不管他早先是不是受待见,在这个时候如此忠心耿耿,若只是一场试探,又怎么会真要了他的性命?她刚才仔细留意了那领头大汉的神色,虽有些诧异,却没有多少害怕后悔的样子。 那么,这是真的史弘肇出了问题? 在她的记忆里,历史上是没有这么一段的。但现在历史早已有了改变,史弘肇变了也不是说不过去。可她要如何做? 她正想着,感到身后有人拉扯,回过头就看到了郭子允。 “思之兄怎么看?”郭子允小声道,她摇摇头。 “那思之兄觉得要如何做?” 刘灿抿了下嘴,她对刘承佑没什么忠诚,对史弘肇更是没有。可如果这是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介意先签个字,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的事混过去,再之后,自然有别的办法。但如果这是假的呢?如果这还真是刘承佑的一次试探,她这个字一签,早先的所有计划都全盘介休了! “你,过来!” 刘灿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叫你呢,还不快过来!” “这位将军贵姓?”刘灿一边说着,一边就站了起来,那大汉皱了下眉,“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将军错了,现在我既然要在这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以后,也就是史将军的人了,将军既然就是史将军的部下,那咱们就是同僚,自然要好好亲近亲近。” 她这话一出,前面后面人的脸色就各异了起来。有的暗暗后悔,想着自己早先怎么没想到这一茬,有的则面露不齿。他们这些虽不是个个忠心,也都觉得到了现在讲究不了太多,可怎么也没像刘灿这样,竟然就这么公开拉上了关系! “果然是蛮荒之地来的,不知廉耻!” 有人小声嘀咕着,就连那大汉也道:“你倒是想得开。” “将军又错了,这同是否想得开并没有关系。不知道将军是否清楚我是谁?”她一边说着,手已经慢慢的抚到了头上。 “你是谁?”那大汉这么问着,脸上已经带出了嘲讽之色,正要再说,就觉得眼前一花,他暗叫了一声坏,立刻抽刀,可那边刘灿已经绕到了他背后,同时,一根簪子已经扎到了他脖子上,“都不许动!” 这一下变的太快,不说郭子允等人,就是那些士兵也没能过反应过来,倒是那大汉,因为脖子被扎着簪子,却是最快回过神的:“你要做什么!” 刘灿一笑:“将军这话问的就没有意思了,你说我要做什么呢?” “……史将军不会饶了你的!” “我跪的是我大汉的皇帝,受的是我大汉皇帝的封号,吃的我是大汉皇帝的粮饷,同史弘肇又有什么关系?早先我敬他为国出力,叫一声将军,今日他做出这种事那就是叛逆无上的罪臣,他不饶了我?我还不会饶了他呢!别动!我劝你们都别动!否则我这一簪子下去,你们这位将军,可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她一边说着,手下暗暗用力,一丝血迹已从那大汉的脖子处渗出,那大汉倒也有骨气,却没有喊叫,只是咬着牙道:“刘灿,你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要以为你密州有人,你就能在这开封为所欲为!” “咦,这位将军竟还知道我是谁?” 那大汉没有出声,刘灿也没再去细想他这话背后的意思,她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这种情况,我想是大家早先都没想到的,外面是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当下的情况,只有咱们齐心协力,才有个出路!那些被逼写了字的,我知道你们也是没办法,说句实在的,我刚才也是想权且一下的。当然,要是有人有别的想法,我这里也不拦着,你们可以先走!” 自然是没有人走的,就算早先有心抱史弘肇大腿的,这个时候也迟疑了起来。 “子允兄,还望你帮着安排一下。” “思之兄请说。” “首先……”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人都拿下来!她不敢动手的!”那大汉吼着,但他话音没落,刘灿的簪子就又往前进了几分,“这位将军,我知道你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但请相信,我也是有的!” 那大汉一僵,下面的士兵更是茫然。上前拿人吧,又怕大汉出了事,不拿人吧,这眼睁睁的功绩岂不是就没了,终于有一个机灵的:“放开我们家将军,你们走!” 刘灿一笑,根本不理他:“还请子允兄带人把这些士兵的兵器都卸了,再请子允兄安排两人到外面看看是什么情况,若是还都妥当,立刻秉了陛下,若有什么不对……我那随从就在宫外,联系一下也自有对应。” “刘灿,你敢!”那大汉嘶吼道。 刘灿一笑,心下却是越发沉了,她离的这么近,完全能听到这大汉的心跳,更能感受到他皮肤的张力,此时他的一切都不像作伪,难道那史弘肇竟真的在这时候反了?那刘承佑呢?现在又是死是活?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把这些人杀了!” “将军……”早先说话的人很是犹疑。 “快呀,难道你们真的要任这些人跑了吗?” “可是……” “够了!” 就在两方僵持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再之后刘承佑就慢慢的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李业等人。 “陛下……” “陛下!” “陛、陛下……” 看到他,众人齐齐一怔,然后各自发出不同的声音,有惊喜的有恍惚的有害怕的有内疚的,唯有刘灿,暗暗的松了口气,不过面上依然是惊讶:“陛下?陛下您、您这是……” “好了,刘指使,你可以放开我们这位张将军了。” “陛下我不明白。” “你先放了人,我再说。”对于她的反应刘承佑很是满意,就算她没有马上遵从自己的意思也没有丝毫介意,反而满面笑容,“再不赶快医治,咱们的张将军恐怕就要有些不妥了,那就大大不美了。” “可是陛下……”刘灿还要再说什么,不过一接触到刘承佑的目光就停了下来,然后慢慢的松开了手,“谨遵陛下旨意。” 刘承佑笑了起来:“好好好,各位都是朕的忠臣,朕是绝对不会亏待各位的!” 第227章 第六十七章红枣粥(四) …… …………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午的阳光从外面射来,照的屋里多了一层暖意。 刘承佑靠在软榻上,刘灿坐在下面的小胡床上; 刘承佑满面笑容,刘灿面无表情; 刘承佑仪表整齐,刘灿披头散发,手里还拿着带血的簪子。 “……思之。”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承佑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少有的和蔼,虽和叫耿夫人的不太一样,但已经是难得的温柔了。 “陛下。”刘灿的声音不软不硬,却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刘承佑听了没有什么不快,反而笑的更加和蔼了,“还没见思之这个样子呢,平日见思之总是一副内敛尔雅的样子,却不想如此清秀!” “……秀尼玛!”刘灿心中一万只神兽奔腾而过,她刚才不是故意装的冷淡的,而是心中真冷淡。平心而论,她对刘承佑没什么偏见,虽对他不怎么忠心,还常常说他二缺,可真要说起来还有几分同情。这孩子不是什么英明之主,但也说不上残暴无情,真说起来还有几分倒霉,可以说他最后走上*的路,有大半原因可以怨社会。但这一次,尼玛完全都是自己二缺呀! 她能理解他要试探她,毕竟他下面要做的事不一般——哪怕不做那件事呢,他想把她召回他身边也需要个理由,可真要这么多人绑定在一起?好吧,就算需要,可有必要把史弘肇扯进来吗?这么多人,一个说漏嘴了,今天的事就势必传到对方耳里,那史弘肇听到了会怎么想?而说漏嘴几乎就是必然的! “说起来,思之也没有多大,只是平时沉稳,就让人忽略了。对了,我记得思之还没有婚配是吧?” “……陛下。”眼看他越说越没谱,刘灿不得不开口,“今日之事,请恕臣直言,陛下鲁莽了。此事若传到史将军耳里,恐又有事端!” 人就是这么奇怪,要在早先,刘灿这么说,刘承佑不免不耐,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惧怕史弘肇,有什么别的心思,现在却只觉得她一片忠心,当下就点了点头:“思之说的有理,只是我也是无可奈何。这朝里的局势,思之也是见到的了,这跟在我身边的人,到底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我也不清楚,若不试上一试,说不定被人杀了都还不知呢!” “那陛下也不该起史将军这个头的。” “我知道思之的意思,可你以为他真没这个心思吗?若不是没有机会,他说不定早这么做了!” …… “思之不用担忧,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再对朕无礼一番,朕就再忍他这一次,以后,也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陛下这意思是?” “这个事以后再说,思之折腾了这一番也累了,不如洗漱一番再吃些东西,休息片刻再来说。”他说着也不等刘灿答应,一连串的安排就吩咐了下来,刘灿也只有无奈的接受了。 宫中自不缺伺候人的,簪子也不少,在刘承佑的吩咐下,很快一个上好的羊脂玉簪子就被捧了上来,刘灿知道这是对她的奖励,谢了恩也就收了,刘承佑对她早先那根簪子却颇有兴趣:“往日总见思之用这样的簪子,早先也没留意,想不到却是凶器呢。” “陛下恕罪,臣早先真没这个意思。”刘灿连忙解释,刘承佑哈哈大笑,“别说是你,我也没想到,不过思之以后尽可放心,别说簪子,就是刀剑,也尽可带进来,朕给你这个权利!‘我受的是大汉皇帝的官职,吃的是大汉皇帝的粮饷!’这样的话,听起来简单,大多数人却早已忘了,而思之你一直记着,还做到了,就冲这一点,朕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到这里,他两手放在刘灿的肩上:“思之,同朕一起,做出一番令人惊叹的事业吧!” 他两手很有力,表情很认真,目光中的期许呼之欲出,刘灿不由心中一动,随即,就是一叹,若是时间正确,若是有人能好好引导,刘承佑,其实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皇帝吧!这么想着,她后退一步,然后深深的作了个揖:“臣,遵旨!” 她这一拜隆重慎重,身体几乎成了九十度,刘承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就有一种热血澎湃的感觉——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臣子,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他终于,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了!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把刘灿托起来,“思之放心,你在朕这里,必会得到最有利的支持!” 刘灿应了,刘承佑还要说些什么,就有一个宦官在外面说粥好了,他一顿,笑道:“正好,思之先把粥喝了,稳稳神,我们再来说别的。” 他这么说着,对外面应了一声,立刻就有个大宦官领着两个小宦官,提着食盒进来了。两个小宦官提着食盒,那个大宦官先从一个食盒里拿出几样小菜,又从另外的食盒里拿出一个中型的带盖瓷盆,然后又拿出了两个碗,将盖掀开,立刻就有一股甜滋滋的香气。 “给朕也来一碗。”刘承佑心情极好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对刘灿道,“这粥我还是在耿夫人那里喝过的,由大枣、红豆、百合、香米熬的黏黏的,很是不错。” 刘灿心下一囧,一时竟有些发怔了,虽然有了些变化,但这原始配方应该还是她给耿夫人的吧!现在又在这里喝到,真是、真是……刘灿哭笑不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 “思之是不是也觉得这粥麻烦了些?不过我看也不是多么金贵的东西,倒也不怎么费民生。” 刘灿只有应是,然后捧着自己的碗,慢慢的喝了起来。虽是宫中出品,这粥也没有比她家熬的更好喝,真要比起来,可能还要差些,她品了几下,就知道是枣的问题。同样是枣,产地不同品种不同,味道也不一样,不说新疆那种鸡蛋般的大枣,就是管城早年也有不少小甜枣的,他们家开着各种商行,物品商品运转方便,这宫里就不一样了,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有各方进贡,但此时的刘承佑……能有个大概的体面就不错了。 “怎么样?怎么样?”刘承佑如同献宝似的问。 “……很好喝。” “果然还是女人会琢磨这种事情啊,咱们男人在这上面还真差一些。” 刘灿嘴角一抽,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粥。喝了粥又吃了几口小菜,刘承佑让热把东西撤了,然后就带了几分亢奋的看向刘灿:“思之累吗?若是不累,朕就同你说件事。” 见他那个样子,刘灿心中就有数了,她暗暗的吸了口气,慢慢的开口:“陛下请说。” “朕要,重振朝纲!”刘承佑握着拳一脸郑重,声音虽不大,却充满了力量,刘灿没有应声,刘承佑等了片刻,有些不悦,“思之什么意思?” 刘灿想了下,起身将窗户打开,又左右看了看,这才回过来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指的可是朝中那四位?” 见她先前的动作,刘承佑就舒坦了下来,此时更用力的点了点头:“思之也觉得是应该有些改变了吧?” “那陛下想要怎么变呢?” “杨玢等人残暴无理,只靠教化是不可能的了,必须施展雷霆手段,此事,还望思之助我!” 刘灿抿了下嘴,没有马上说话。对于这个场景这个对话她早先已不知模拟了多少次,虽然具体的环境对话也许不太对,但大体的语境却是一眼的。自从她知道耿夫人差点流产,自从她联系上耿夫人,自从耿夫人那边传来刘承佑要试探她的消息,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她也想好了要怎么回答,但在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选择的——真的辅佐刘承佑!刘承佑占着大义的名分,本身能力也不强,若她能掌控朝政,其实一样能达到自己的理想,当然这么做以后麻烦不少,可好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可以避免大范围的动乱。 想到这里,刘灿的手心不由得开始出汗。要怎么做?要怎么选择? 说她不贪恋权利,那是谎话,当尝到了手掌天下权,一声令下无数人执行的滋味后,那种甜美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但是她最初,最初的最初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并不是为了那个位置! 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蓦地就想到了刚才的那碗粥…… 熬的虽不完美却还香甜的,连刘承佑都赞赏的枣粥。在现代的小说电影里经常能看到古代美食如何如何,特别是宫中,更是食不厌精,一个普通的炒豆芽可能就要值上一个普通人家的一月开销,但那也许是演绎,也许是宋以后的事情,在唐,远远达不到那种程度。 一个人,只有在足够富裕的情况下才会想怎么吃的精细,在那之前,只会想怎么吃饱。她早先炒的鸡蛋之所以那么受赞誉,不仅是因为对当时的他们来说鸡蛋就是个稀罕物,也是因为,真的很少人会用炒来做——这是需要油水的。 “思之?思之?” 见她久久不答,刘承佑开口,刘灿蓦地抬起头,刘承佑一惊,只觉得她的目光如剑,犀利刺人。 第228章 第四十五章红枣粥(五) 在很久以后,刘灿在回忆录里写下了这么一段话:“若一个国家不能让她的百姓安乐、富足,那这个国家无论占有多大的土地,令多少外邦臣服也不能称之为强盛;若一个国家的领袖不是向这个方向努力的,那这个领袖无论有过多少功勋也是不合格的!” 这句话,在后来屡屡被引用,用后世的学者来说,这是中原大地上第一次有人明确提出了国家的概念,也是第一次把皇帝,从神坛上拉了下来,同时明确了领袖的职责。这话看起来虽然直白,意义却是巨大的,说是领导冈线也绝不为过。不过这种论调,也有人持反驳态度,有人认为这并不是刘灿说的,从语法上来说,太直白了,就算她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太可能这么说,这明显是在为她贴金。更何况,按照那回忆录里说的,那时候她才多大?不过二十出头,密州虽已经拥有了一定权势,主体还在苦寒之地,占领的河南半道也还没有稳定下来,在这个时候刘灿就开始想一国之事了? 若真是这样,那就是说她是从那个时候就有不臣之心了啊!所以这虽然看起来是给刘灿贴金,说不定还是用心险恶,让人细思极恐!这个论调一出来,立刻引的主流学者暴跳,找出各种资料反驳,而另外一番,虽然正史找不到多少,却能拿出不少野史,还能拿出不少疑点进行分析……两方杀的你死我活,而刘灿的那句话也越传越广,最后简直成了一个标志性的语录。之后就有人说,这话是不是真是刘灿说的有什么关系?难道这话的本身不是非常正确的吗? 这话是不是刘灿说的?是,而她会有这么明确的认识,就是在这瞬间。 在这个时代,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北宋时期的文采风流,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街上的各色小吃,再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那喧天热闹,那么一副太平富足景象,是眼前这个男人能达到的吗?或者说,是他愿意为之努力的吗? “思之,你这是……?”被她目光所摄,刘承佑不由一怔,刘灿回过神,“陛下,臣有一问。” “什么?” “陛下可想过未来?” “未来?” “是啊,当陛下重振了朝纲之后,陛下又要做什么呢?” “朕是必定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这个话题是刘承佑喜欢的,他抬起头,高声道,“思之,朕不是没出息的,也不是没想法。朕做完了那事后,就好好整顿朝野上下,然后将周围那几个地方都收过来,再之后,就是燕云十六州!先皇在世的时候一直对这里有执念,说那石晋做的太过了,不过最终这石晋也是毁在了这里,若那燕云十六州还在,契丹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杀进来?所以我一定是要把那里收过来的!” 他越说越兴奋,最后两眼都在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么美好的未来——石晋犯的错,他来弥补,他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这是怎样的荣耀!后世里,又要有怎样的传说? 刘灿在心中一叹:“再然后呢?” “再然后?” “是,陛下收了燕云十六州,又想做什么呢?” 刘承佑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思之,我知道你是有抱负的,可这话就有些太过了,那燕云十六州岂是容易收服的?何况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唐、吴等地要先打下来,真到了那时候……你我君臣,也不知道是多少岁数了啊!” 说到这里,他长长一叹,很有一些感慨。到了这里,刘灿已经死心了,她有些自嘲的笑笑,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果然是不可能的啊。不过她仍然道:“若是陛下真做做到了呢?” “真做到了?” “是啊,也不见得是完全做不到的吧。” “……思之还真问到朕了。”刘承佑想了想开口,“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朕也不比历史上那些明君差多少了吧……” 刘灿笑着点点头,刘承佑哈哈一笑:“到了那个时候,朕就好好的教导下面的子孙,万不能让他们失了分寸,乱了江山!” 刘灿一怔,没想到刘承佑会这么说,后者却叹了口气:“朕看历史,很多君主,往往是自己英明神武,后代子孙却多有不肖;还有的,前半生是个明君,后半生却败坏了自己的江山。这就是得意忘形了。思之,你相信朕,朕虽然也爱看歌舞,却绝对不会如此的。朕功成名就后,虽会享乐,却不会过头;虽会得意,却不会忘形。下面的子孙,也必要好好教导,不仅是下一代,就是下下一代,也是要看仔细的了。而至于以后,这就不是朕能管的了……” 这番话真是大大出乎刘灿的意料,她是真没想到刘承佑竟还有这样的思想,当然,有很大的可能他只是说说,可是能想到这里,已经是不容易了。只是……离她心中所希望的,还远远不够。 “这说的远了,当前,我们却是要先把这事做好的!”刘承佑看着她,“思之可有什么想法?” “陛下想过要如何做吗?” “朕想先听听思之的意思。” 刘灿有呢惊讶,今天这个皇帝真是不断刷新她的认识。不过再想想,也能理解了。再怎么脑残,这也是杀了杨玢、王章、史弘肇三人的男人!就说这三人大意了,可只看这几人能把持朝政,也可知道不是省油的灯,刘承佑能一举拿下,绝不是简单的脑残……想到这里,刘灿自己也微微有些发窘,不是简单的脑残,难道还能是复杂的脑残吗? “思之?” 刘灿回过神:“陛下若真问我,那我的意思就是……暂时还不宜轻举妄动。” 刘承佑皱了下眉,刘灿道:“陛下刚拿了史将军做筏子,这事是一定会传出来的,而史将军会如何想?就算史将军本人想的少一些,他身边的人也会点出来的,更何况还有杨玢王章等人,虽然陛下同他们一直有矛盾,可这一次是直接撕破了脸,更把对他们的担忧放在了明面上,他们对陛下,又岂能没有警惕?” 刘承佑脸色难看,可又不得不承认刘灿说的有理,他沉默了片刻道:“那现在要如何?” 刘灿叹了口气:“此事既然已经出来了,想要再挽回恐不太容易了,不过既然他们一直不太重视陛下,陛下不如让他们再看轻一些,让他们就把这当成陛下的一次胡闹,慢慢淡去。” 刘承佑的难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就不能趁这个机会一句而下?” “自然是能的,可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来开封做什么?老老实实呆在密州好好发展,然后趁你们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咬掉一口肉不就得了?”刘灿在心中吐槽着,面上却带了几分为难,“此事,恐怕已经泄露出去了!” 事情果然已经泄露出去了,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冯道,听了大概经过后,就是以他的城府也不仅呆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然后就把目光转到新挂出来的富春山居图上了。 冯道这边是无语,史弘肇那边则是暴跳了。真要比在宫中的能量,史弘肇可能是最差的了,特别此事,刘承佑还是下了功夫,经手的都算是心腹,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用几个宫里的,像那虬髯大汉和他带的士兵,其实都是李家的亲兵,这样的兵拿着最高的薪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平时各种厚待,需要的时候那就要拼死效力了。他们虽然还不能说是死士,可也相差无几了。 因此,虽然冯道因为早先的能量第一时间拿到了消息,杨玢王章等人却还没收到消息,按照常理来说,史弘肇是要排在杨玢之后的。但这一次,他却几乎同冯道一起收到了消息——有那签了字的,回去后总是不得安宁,心想自己虽然是被逼无奈,虽然刘承佑后面的话也说的漂亮,可到底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哪怕刘承佑以后不秋后算账,起码在他这里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了。 跟在刘承佑身边的,很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可也有几个野心勃勃来烧冷灶的,眼看在刘承佑这边是不行了,其中就有一狠心一咬牙,干脆把这事就捅到了史弘肇那边。史弘肇先是不信,当发现确有此事的时候,立刻跳了起来:“刘二小儿,该杀该杀!” 史弘肇脾气暴躁,受了这不白之冤立刻就要杀入皇宫的,不过到底被左右劝了下来:“陛下会做出此事,可见对将军已经警惕之极,将军若再过去,可不正证实此事?” “他不以我为臣,我又为何要把他当君?就算我真的反了他又怎样?” 他的手下知道他的性格,知道要以忠诚时机之类的借口劝解绝对不行,只有道:“将军不顾虑陛下,也要顾虑一下其他人啊,不说别的,还有郭将军啊……” 提到郭威,史弘肇的脸色更难看了,不过到底安静了下来。 第三个得到消息的是则是杨玢,一确认是真的,他就摔掉了手中的扇子,大叫了一声胡闹,然后就开始让人准备东西,要去见王章。 这个晚上,不同的人从不同的渠道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都无语了…… 第229章 第四十六章玉米羹(一) 喜鹊跟在阿段身后,因为太过激动,拿水盆的手都有些颤抖。阿段本不想理她,但见她抖的越来越厉害,只有停下来,横了她一眼:“看你那点出息!” “阿妈……”喜鹊讪讪的叫了一声,她认了阿段为师父,却没有这么称呼,而是叫了阿妈。这一来是亲切,二来也同府里其他人的妈妈之类的称呼区别开了。 “你要真不行,这一次就先算了。” “不不不,我行的,阿妈!”喜鹊连忙道,虽然紧张害怕,可更是期待。 阿段看了她一眼:“大郎君每日要处理那么多事,操那么多心,就喜欢身边人安安静静的,不多话不多事,你这个样子……” “我一定不胡乱说话!”喜鹊连忙道,阿段叹了口气,“但你这个样子,落在她眼中,也不是太好。” “阿妈我知道了。”喜鹊吸了口气,挺了挺背,“我必不会让大郎君心烦的!” 虽然她脸颊还是泛红,总是手不抖了,阿段知道早晚要过这么一遭,也不再多说,点点头,继续向前走。来到刘灿的住处,敲开门,阿段把水兑好,喜鹊把盆捧到了刘灿面前。刘灿怔了下,才想起眼前的是喜鹊,这是早两日阿段就对她说过的,只是她今日事情一多没能想起来。 “你师父早就对我说过你,说你学的好。”她一边洗手,一边笑道,喜鹊没能想到她还会同自己说话,顿时激动的心跳加速,早先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吞了口口水才道:“是、师父教的好。” 刘灿一笑,正想顺着说两句,见她这么激动,也就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改为:“你师父不容易,收了你也是充满期待的,你记得好好待她。” 喜鹊用力的点头:“我一定,一定好好孝顺师父!” 刘灿点点头:“你第一次过来,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我前两天在街上看到的一个小玩意,你拿下去玩吧。” 她说着把身上带的一个小玉坠递了过去,那是一个葫芦形的玉坠,是刘灿前几天逛街的时候看到的,玉质不怎么好,却做的比较拙朴,刘灿一见就比较喜欢,当下就花了点银子买了下来,这两天一直带在身上。 喜鹊没想到还能收到东西,顿时慌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想说不要,阿段道:“大郎君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吧,以后好好服侍大郎君。” “是是。”她慌着应了,又谢了恩,然后帮着阿段一起服侍刘灿洗漱完毕这才退下,出去之后她更是激动,脚步都轻快了不少,阿段看了道,“大郎君既然给了你东西就是对你还满意,不过这东西你自己收着就好了,不要对外声张,免得引来什么麻烦。特别是这段日子不太太平,你更要仔细了。” “阿妈这么一说,我也觉察出了,今日府内好像紧张了不少,是要有什么事吗?” 阿段左右看了一下:“有什么事也与你无关,你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了,你要知道,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呢!一个不好,不说你,我说不定都要折进去!” “阿妈放心,我晓得的,我能得这个差事,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想呢!我一定仔细,绝不会让阿妈丢脸的。” “……你知道就好。”阿段张张嘴,到底没把提点的话说出来。虽然在她们的计划中,喜鹊应该是知情的,但现在刘灿既然还没说,她也不好先提,只有找个适当的机会再说。她不知道,刘灿是完全忘了这回事!这一来是因为最近事情繁杂,二来也是因为,她每日以大郎君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还知道自己是女子,可不去想的时候,也不会重视。就像此时,喜鹊和阿段离开后,她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立刻就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她又回到了刘承佑身边,得到了他的全部信任,在他以后要动手的时候她应该能插上一脚,可是,刘承佑今天的做法已经完全改变了历史!杨玢等人的反应很不好预料,她原本的计划可能依然实施不了。 “是历史的惯性吗?”她暗暗叹了口气,到了这时候,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开封城内,能动用的人手都已经暗暗待命,府内的人她也做了吩咐,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像赵匡胤、王森等人都知道今晚要警醒着些,至于一般下人那里,也做了约束,不过包括阿段都不知道内情——对他们说这些没用,只是凭白增添了慌张,落到有心人眼里,更反而会添了变数。 “不过如果真的是历史的惯性……最可虑的就是郭威那边了,他们会如何做呢?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该收到消息了吧。” 郭威的确已经收到了消息,他并没有像史弘肇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像杨玢那样咬牙切齿。在听到消息后,他先是一怔,然后就把郭荣连同自己的几个心腹叫了过来:“此事,你们怎么看?” 知道是怎么回事后,郭荣等人集体失语,都有一种刘承佑疯了的感觉,他过去虽也胡闹,但这次闹的实在有些太过了,当下就有一人脱口道:“陛下可是得了癔症?” 郭威咳嗽了一声:“陛下那边尚不去提,史将军那边,你们觉得会如何做?” 众人面面相觑,史弘肇的性格他们是都知道的,平日为了与杨玢争权,还能把刘承佑训的像孙子似的,这次受了这样的冤枉,带兵杀到皇宫内都有可能。郭荣皱了下眉,道:“阿耶,我们是不是做一下准备?若史将军那边真有个什么,我们也能有个应对。” 郭威一阵迟疑,他把众人招来,最重要的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杨玢王章两个文臣,说句难听的,就算真做出了什么,也好应对。唯独那史弘肇不好拿捏,若真是带兵犯了天颜,却是要出乱子的。只是此时刘承佑并没有对他下旨,他这边若做了准备,却又可能落人口舌。 “少将军错了!”他正想着,就听到幕下王峻的声音,抬起头,果然就见他已经站了起来,“今日,那史弘肇必不会做出任何事!将军,诸位,史弘肇是性格暴躁,但他从一小校出身到了今日,又岂是只是运气?早年他领雷州刺史时,秋毫不犯,先帝临终又托孤与他,在这个时候,他又会出这个差错?” 郭荣道:“王院使的话有理,只是今日史弘肇不比往日,他若真犯了上……” 王峻冷笑一声,带了几分不屑:“少将军放心,他还没傻。” 郭荣暗暗咬了下牙,王峻虽然说的是史弘肇,却是冲着他来的。这两年,王峻对他越发不客气,厌恶已经到了明面上,哪怕他用心结好也没有丝毫用处,偏偏郭威还对他十分信服。郭威也的确如此,听了这话就若有所思了起来,王峻等了下,再次开口:“史弘肇现在最忌惮的就是将军,将军不动,他就不敢随意妄动,反而是将军若动了……恐怕倒有了变数。” 郭威点了点头,郭荣道:“阿耶,若只是这样,万一那史弘肇做了什么,我们就完全被动了!” 郭威心中一动,虽然他相信王峻的判断,可郭荣说的话也不得不防。早年的史弘肇的确心中有谱,这些年却是也的确越发妄为了,若真的头脑一热做出什么,上面那人也就罢了,他们这边恐怕也是要受牵连的,一个不好全家性命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道:“大郎,府中亲兵今夜由你全权把握。” 郭荣恭敬的应了声是,默不出声的站在了一边,旁边的王峻冷哼了一声,对郭威比了个眼色,郭威想了想,就把人撤了,只把王峻留了下来。郭荣跟着众人往外走,心中却是不快至极。早先他同王峻也没什么,这两年对方却越发看他不顺眼,他并没有得罪过对方,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不是嫡子罢了。想到这里他目光一沉,其实他并不是十分在乎郭家长子的身份,他不是没上过战场,也不是没有能力,虽然没了这个身份他的发展必然不会像现在这么迅速,可顾着一家人却是没问题的。只是,若他离开了这里,他的母亲又当如何?下面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他母亲所出,而且也没有认到他母亲膝下。 他知道,郭威在世时,他母亲是不会受太大委屈的,可郭威百年之后呢?而且,哪怕不受委屈,他母亲心中也总是难过的…… “大郎一直恪尽本分,你以后,莫要再针对他了。”他们离开后,郭威开口,王峻应了声是,神态中却不是太在意,郭威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对郭荣有感情吗?自然是有的,可说到底,郭荣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早先他没有自己的儿子也就罢了,现在有了,免不了就要更偏爱自己的孩子。可是郭荣为郭家付出了太多,人也能干勤奋,要他把他抛开,他也做不到,有时想想,也是烦恼。 “将军,请将军早做准备!” “什么?” “陛下要动手了,还请将军早做准备!” 郭荣面色一僵,久久无语。 第230章 第四十七章玉米羹(二) 儿臂粗的大白蜡烛将室内照的灯火通亮,王峻和郭威四目相视。郭威的脸色是难看的僵硬的,王峻的神态是爽朗的无谓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起风了,吹的院子里的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啪的一下,蜡烛跳出一个火花,光线顿时摇曳了起来。 “你先下去吧。”郭威终于开口了,王峻应了声是,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长长作了个揖,“将军忠心耿耿,堪比日月,只是就算以诸葛武侯的能耐,最后也不过是累死七星坡。” “……此话休提了……”他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这一次王峻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个礼真的退了下去。一出门,就迎来一阵风,此时已是深秋,凉意逼人,从温暖的房间里出来更觉得这风吹的渗骨,王峻却是一笑,就让这风,再冷一些吧! 这一晚,各方都在准备,各方都在堤防,不过这一晚,到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人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该出摊的出摊,该练拳的练拳,该喝驴肉汤的依然在喝驴肉汤——刘灿又一次同那个老者遇上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老者的身份,就是郭子允的父亲郭崇,她也能确定,这人就是冲着她来的,不过既然对方不提,她也装作不知道。 两人一起喝了驴肉汤,到要分开时,郭崇状似无意道:“天越发凉了啊。” 刘灿点点头:“是啊。” “小哥可想好怎么避寒了吗?” 刘灿一笑:“年年如此,多穿两件衣服吧。” 郭崇点点头,又道:“只是今年恐怕会格外冷,只是增添衣服恐怕是不行的了。” “那依老丈来说,又该如何?” “老夫也不知道啊,只是听说外面总有暖和的地方,想着要去避避。”郭崇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带着自己的仆人离去了,刘灿看着他的背影,眯了下眼。 “大郎,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他一走远,王森就趴了过来,刘灿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老头神神叨叨的,真不令人喜欢。” 刘灿应了一声,王森还要再说什么,旁边的赵匡胤突然道:“你吃饱了吗?” “啊?” “是不是再添点饼,我觉得今天他家的饼格外酥脆。” 被他这么一说,王森也觉得今天的饼好像更好吃些,正要点头,忽然发现赵匡胤面前的竹筐还有一半的饼没有动,当下就觉得不对劲了:“你的不还没吃完吗?” “哦,你说这个啊,有些凉了,就觉得没有早先的好吃,所以才问是不是再要些新的。” 他话音一落,刘灿就看了过来,虽然她刚才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郭崇身上,可也注意到赵匡胤刚才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其实不说赵匡胤,就是她,对这驴肉汤也没多少兴趣了,再好吃的东西,经常吃也就那么回事了,特别是像驴肉汤这样还比较油腻的东西,对于一般人也许还能正好补充点油水,对于他们这种已经不缺油水的来说,经常吃,就会觉得腻歪了。若不是因为郭崇,她今天更愿意在家喝小米粥。 收到她的目光,赵匡胤立刻露出自己的一口白牙,刘灿默默的转过了头,旁边王森的疑虑更深了,为什么他有一种赵二郎不太想让他接近大郎君的感觉?是他的错觉吧,一定是吧,一定的吧……否则他赵二郎凭什么这么想啊! “我们回去吧。”就在王森准备引申愤怒的时候,刘灿说着站了起来。 “大郎君不再四处看看了?” “不了,今日不知还会有什么事,宫中那边要随时留意。” “是。”王森立刻道,虽然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但他也知道这事轻忽不得。 刘灿两眼一眯,向远方看去,此时,街上依然热闹,今年收成不错,没有太大的天灾,表现出来就是卖东西和买东西的都多了不少,只从市面上来看,却是要比当年石敬瑭在位时更好上几分。其实石敬瑭在内政上相当下功夫,自己也节俭,但他毕竟是儿皇帝,虽然很多百姓可能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但他们能感受的到。相比之下,刘承佑就错了很多,对朝政的掌控力也差了不少,但从刘知远开始就对契丹表现的异常强势,而且契丹这两年也表现的不比当年,所以整个国民精神真的大张,特别是在开封这里就更显得不同。 “大郎?” “走吧。”刘灿回过神,向前走去。赵匡胤看了王森一眼,拉了他一下,后者回过头,“做什么?” “大郎君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你这边多仔细一些。” 王森皱了下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不过心中已经在狂吼了——这还用你交代?这还用你交代?这还用你交代! 这一天,和昨天晚上一样的平静,不仅没有真的发生任何事,连宫中也非常平稳。刘承佑看了一天的歌舞,李太后在佛堂念了半天的金刚经,在刘承佑的吩咐下,医正给耿夫人请了脉,脉象平稳,除了掉了几朵花,落了几片叶,宫中竟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这种平静,都让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赵匡胤甚至劝刘灿先到船上躲避了。 “到不了那种程度。”听了这话,刘灿笑着摇摇头。 “大郎君莫要大意了,虽说已调来了两个中队,到底人数还是太少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应该还不到时间吧。” 赵匡胤有些莫名的看着她,刘灿却没有再解释。刘承佑做出这种脑残事,史弘肇本来一定是要有反应的,现在竟然没有,怎么看都不对劲——若是史弘肇闯入皇宫,大骂他一通也就罢了。史弘肇什么都没做,这就让人怀疑他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按照常理,她是应该避一避的,就连郭崇也这么说了……想到这里,早先的疑惑又浮上了心头,郭崇为什么要提醒她呢?怎么看,这都是郭崇在对她示好,可是,郭崇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刘承佑的进一步信任?那不是应该从郭子允那边开始更方便一些吗? 想来想去,对于这一点刘灿还是想不太通,她摇摇头,就把这问题放在了一边。 “大郎君?”见她摇头,赵匡胤连忙问,刘灿回过神,“哦,没什么,再看看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何况,这一避,也许就前功尽弃了。” 躲到船上是安全,但若只是为了躲起来,她又何必来开封?她知道赵匡胤的意思,是让她先避一下,他和王森还驻守在这里,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真的不能离开。而且,她总觉得其实还没有那么危险,离那个爆发点,还差着什么东西。 这个晚上,依然平静。到了第二天,不说刘灿,就是刘承佑自己都松了口气。拿史弘肇做筏子,做之前李业就反对,但他就是一意孤行了,做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后悔,做完后,特别是刘灿提点了之后,他就免不了的……害怕了。 是的,害怕。不管刘承佑说的再硬实,胸脯拍的再响,对杨玢史弘肇等人,他也是有一种免不了的惧怕的。这就像中二期的少年,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当他老子一拿出当年的扫把,就算嘴再硬,心中免不了还是要怯气的。不仅是他,就是李业也怕的厉害,对着自己的儿子,不知说了多少遍悔不当初的话了,可事到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有一边做着准备,一边提心吊胆的看着。 一夜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天过去了,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是一夜,依然太平!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李太后在佛堂中不知念了多少遍。 “那刘大郎说的竟还真有用?”李业又是惊愕又是佩服。虽然刘承佑已经十分信任刘灿了,但在他心中,最值得信任的还是李业,所以刘灿走后,刘承佑就同李业商量了一番——后者一直就在宫里。 李业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总算年龄到了,当身边有人提出靠谱建议的时候还知道好歹,也还不会一意孤行,所以当天晚上刘承佑就大开歌舞晚会,一直闹腾了二十来个时辰! “原来,他们也不能真的把朕怎么样!”当第二个晚上也平安度过后,刘承佑蓦地有了这样的想法。这就像中二少年在外面犯了错,本以为会被痛打一番,谁知竟能安然睡觉,第二天醒来还没有任何惩罚,不免就会有一种老子就是这么牛的错觉。 不过错觉到底是错觉,当有一个早上来临,刘承佑带着半醉的状态去上朝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杨玢劈头盖脸的痛斥。早先杨玢对刘承佑也不怎么客气,但好歹总是私下里——最最起码不会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而这一次,却是丝毫情面都没有留,直把刘承佑骂成了猪头。刘承佑早先是做了挨骂的准备的,刘灿甚至对他说,若杨玢骂了他一通,倒是好事。但经过这一天两夜,他这方面的准备已经少了很多,再被这么骂,就有些受不了,更何况这一次骂的又格外厉害,早先只会说他胡闹不懂事,这一次直接就是他不孝了! 第231章 第四十八章玉米羹(三) 不知好歹,不懂是非,拿一国大将军做筏子,对臣下没有丝毫尊重……君王若对自己的臣下没有丝毫的尊敬,又怎么能让自己的臣下对自己尊重?而若一个国家的君王和臣子互相都不尊重,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前途?还有什么发展?现在群狼环饲,刘承佑还这么不知上进,就是在拿整个国家开玩笑,就是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刘知远,就是浪费他当年的心血,败坏他的江山,就是不孝! 杨玢口沫横飞,只差指着鼻子骂了,刘承佑脸色难看,脸色变了几变,几次都想大骂回去——他不尊敬臣子?那这些臣子可有尊敬过他这个帝王?不应该是他们这些臣子更尊敬他这个做帝王的吗?可他杨玢现在在做什么?在当着全朝文武的面教训他!就算他是托孤大臣,就算他负有教导他的责任,也没资格这么做!人家真正教导帝王的臣子,哪个不是私底下和风煦雨?凡是那种对帝王大吼大叫的,凡是当着众人面训斥君王的,个个都是奸臣权臣,全都该杀! 刘承佑咬牙切齿,很想大吼一声拖出去,不过他到底忍住了。脑中拼命的回想刘灿早先说的话:“陛下这次真是鲁莽的很,那史弘肇若发起狠了,带兵闯入宫中,真是危险至极!” 刘承佑早先再铁齿,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怕的,想说一声他不敢,可在心中也知道,那史弘肇……恐怕还是敢的。 “为今之计,我们有两条路:一,陛下立即下令,将杨史等人捉拿,但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样一来时间恐怕是来不及了,二来……不知陛下可调动多少兵马?” 刘承佑脸一黑:“御林军,大半还是可以的,国舅那边也有一支亲兵,还有郭崇将军那边……那第二条路又是什么?” 刘承佑到底不蠢,知道凭这些人,若是杀个措手不及,也许还能起些作用,现在自己已经打草惊蛇你了,再只靠着这些人,不过是去送死。 “把这事变成一场闹剧,一场玩笑。” “怎么说?”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在那些人眼中,陛下一直是胡闹的,不务正业的,那陛下不如就加深他们的这个印象。比如过会儿,陛下就可以招来歌舞,将来面对杨玢等人的时候,陛下也可以惫懒应对。” …… “惫懒!惫懒!惫懒!”刘承佑在心中连念了几遍,眼见杨玢上前一步,准备继续说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杨相说的太过了,我哪里有不尊重史大将军?不过是开个小玩笑吗,你看史将军自己还没意见呢,是不是史将军?” 旁边的史弘肇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先看了一眼郭威,又看了一眼杨玢——这两人讨厌至极,早晚要把他们都干掉,特别是杨玢,此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倒是一副不依不挠的样子,不过是趁机揽权罢了! 杨玢也注意到史弘肇看自己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史弘肇,又上前了一步:“陛下,此等事情怎么能说是玩笑?就算史大将军不在意,此事也不能就此姑息!” “那你说怎么办吧,反正这个玩笑朕已经开了,真不行……你就把朕杀了吧!” 这话一出,朝上人的脸色齐齐一变,杨玢也不敢托大,连忙跪了下来:“陛下,臣惶恐。” “杨相,你这是……哎哟,惶恐什么啊,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试探一下我身边的那些人,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怕死,有不怕的,很好。对了,那个死了的叫什么?重赏!一定要好好的重赏!这一次,不怕死的,朕都要好好赏,不过这个事不用急,慢慢来就行。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就散了吧,朕累的很,还要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陛下!” “杨相,朕错了,朕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朕这次吧。” 他说着,拱拱手,已经从皇位上站起,向里面走去,杨玢眯了下眼,脸色阴沉了起来,刘承佑这个表现,看起来是越发不堪了,但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别的什么呢?他正想着,就听到一声冷笑,回过头就看到脸色难看的史弘肇正盯着自己,当下他抬了下眼:“史大将军?” “杨相。”史弘肇扯了下嘴角,“杨相今日真是好风光好威风啊!” “不敢,只是此事陛下做的太过了,我深受先皇重恩,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件事,让将军受委屈了!” “杨相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杨相自己心中清楚,只是有些事,自己做了就认了吧,别再推在别人身上,我史弘肇虽说不上什么大人物,但一些女人家的小手段我是向来不屑的!杨相,再怎么说,也深受先皇重托啊……”后一句,拉了长音,格外的意味深长,杨玢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那边史弘肇已冷笑了两声,转身离去了,杨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此时,王章来到了他身边,“杨兄?” “……回去再说。” 两人到了杨玢那边,左右一退下,王章就道:“此事是我的错,我做事不细,才惹下这等麻烦。” 杨玢摇摇头:“怪不得你,这事是我也同意了的,那么一个出身的女子,能进宫已是天大的福分了,怎么能让他生下皇家血脉?只可惜这次没能成功!不过现在这事也不是太急,她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把孩子生下来的。现在最关键的,还是那史弘肇……先前我找你时,你说再等等看,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而那史弘肇,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当这事刚出来的时候,杨玢就去找了王章,杨玢虽然生气,可也知道现在再找刘承佑的麻烦已经没有必要了,关键还是要看史弘肇,他也想过,趁这个机会一举把史弘肇拿下,但王章虽然有几分阴狠,却不是一个有决断力的,杨玢也有几分书生意气,于是商量到之后,两人的结论就是再等等看。 他们等了两夜一天,史弘肇没有丝毫动静,杨玢忍不住就在朝堂上骂开刘承佑了,本以为史弘肇会比他骂的更厉害——早先史弘肇经常这么做,却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没有跟进,这令杨玢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你说那史弘肇会不会……真的就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王章想了想,摇摇头:“可能性不大,他若动手,早先更有把握。” “那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想着,他是一定要做点什么的,只是他到底会做什么,我们还不清楚。不过杨兄也不用太担心了,事已至此,只要他不做那件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玢叹了口气,虽然颇有不甘,但此时,倒也的确是这样了:“你说的不错,总还有郭威在,我看史弘肇对他总有几分忌惮,他这次之所以什么都没做,恐怕就是忌惮郭威。” “很有可能,不过除了这些,杨兄,我觉得陛下这一次的反应更让人难以捉摸。” “怎么说?” “往日杨兄训斥陛下的时候,他总是气愤难耐,虽勉强压抑,面上总要带出几分的。而今天我看,他一早虽然也很气愤,之后却不再气愤,却是令人寻味。” 杨玢点点头:“你说的是,我早先也觉得不对,你说他今天这是故意的吗?” “不仅是今日,恐怕早先也是故意的,然后今天的表现,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不,不仅是今天的,他这两天恐怕都是为了掩盖那一天的举动,否则他听着歌舞,又为何还要给耿夫人请医正?早先他若听歌舞的时候,可很少能想到耿夫人的。” …… 两人一阵沉默,此事刚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在想,这到底是刘承佑的一时气愤还是蓄谋已久,到最后他们觉得大概是前者,因为以刘承佑早先的表现,真不像有这种城府的,他们不免觉得自己早先想的太简单了。 “陛下长大了。” “是啊。” 两人齐齐的叹了口气。 “以后陛下那里,要更加小心了。”王章想了想道,“要不要同郭威见见?” “见见倒也不妨,只是这个度要把握好,武人可以打仗,却决不能治国。郭威虽然性格沉稳,可若把重担交付与他,难保不是下一个史弘肇!” 王章连连点头,他和杨玢能说得来,除了是老乡外,两人理念相同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他们一致认为,现在世道之所以会这么乱,就是被武人闹的,若没有这些武人天天打来打去,中原大地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现在这个情形,武人是不能不用的,可也不能大用,他们现在联手压制史弘肇已经费了一些力气了,若再加上一个郭威……真是要朝纲崩溃了。 “走吧,事不宜迟。只可惜陛下不懂事,若他能多听些你我的教导,又何至于此?” 王章也跟着点了点头:“陛下从小就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又怎能贸然接手国事?他不知道这两年我们为他挡下多少是非,只是以为……走吧走吧,不说这些了。” 两人说着,相携出门,齐齐觉得自己冤枉至极! 第232章 第四十九章玉米羹(四) 郭威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盆黄色的菊花,现在天越发冷了,很多菊花已经败了,唯独这盆长的越发喜人,两条长长的黄色花瓣向外伸展着,在风中摇曳。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叫来自己的随从:“去请大……去请王院史过来。” 平了河中后,王峻就被封为宣徽北院使,这是专门传达皇帝的诏命,按理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比较有权利的位置,可现在刘承佑自己都没有什么权利,就更不要说他了,而且,因为他和郭威走的近,刘承佑也不是太喜欢他。所以他平时也没什么事,知道郭威找他,立刻就过来了。 “刚才,杨王二人来了。”郭威慢慢的说,王峻没有开口,郭威等了等又道,“他们想让我制衡史弘肇,免得他做出什么无君无父的事情。” “对陛下,他们是怎么说的?” 郭威摇摇头:“没有提。” “那将军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杨王二人不可共事,将军,现在已经到了要与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郭威抿了下嘴,王军继续道:“目前已经很明显了,在杨王史三人的逼迫下,陛下有了自己的心思。这一次拿史大将军做筏子,一来就是试探他们的反应,二来也是清理自己的队伍。这举动虽然鲁莽幼稚,可到底是有成效的,最最起码,陛下知道什么人是能用的,什么人是不能用的了。而在他收拢的这些人里,有文有武,有内有外。特别是刘灿和郭子允两人,若用的好,当是不小的助力!” 这话要是让刘灿听到,一定会说王峻把刘承佑想的太强大了,不过在现在来看,从某个方面说,刘承佑还真的达到了这个目的。不过要是让刘灿安排一定不会让他这么做,因为引起的后果太不可控制了。对于这一点,王峻也有相同看法:“不过陛下也把这个事想的简单了,那史弘肇是什么人,哪能是这么容易让他随意针对的?就算现在不说什么,早晚也要拿这事大作文章。而更关键的是,陛下已经不准备忍耐了。而可笑杨王二人还只想着让将军压制史弘肇……将军,我说句大胆的话,陛下随时有可能杀了杨王,若有机会,也会随时杀了史弘肇!” 郭威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难看了,王峻虽然没有说,他又何尝不知道,刘承佑若会杀那三人,又何尝不会杀他?虽然相比那三人,他几乎从不逼迫刘承佑,可在这个年轻的帝王心中,恐怕他们就是一伙的了。 “将军!” 郭威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深受先皇重恩……”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先皇在世,哪怕是前太子在世,又哪里会是现在的局面?现在朝中乌烟瘴气,就是普通百姓也多受牵连,先皇若地下有知,也必不愿如此的。” “……你说的有理,可我若再加进去,就更不成样子了。” 王峻见他终于松了口气,连忙道:“将军不妨先静观其变,只是为了将来先稍稍做些准备即 可。” 郭威沉吟了片刻,然后终于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在其他人忙着商讨、布局的时候,刘承佑则正搂着耿夫人饮酒,今天虽然还是被骂了,最后的结果却不比以往:“三娘,你是没看到,当朕站起身时,杨玢那老匹夫的脸色。哈哈哈,痛快!痛快!再没这么痛快了!刘大郎出的主意果然有用,只为这个,朕就应该赏他!” 耿夫人听杨玢受挫,也有几分欢喜,不过又觉得有些不对,但见刘承佑的样子也不敢开这个口,只是笑道:“听陛下这么说,我也高兴,只可惜不能见到。” 刘承佑搂着她:“三娘,你放心,我必让你有看到的那一天。” “我见不见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陛下开心就好。” “好好好,还是我家三娘子会说话,有你我就开心,现在又有刘大郎,我这日子就更好过了。三娘,你说我赏刘大郎些什么好呢?我这里还有几块好玉,不如给她一块?你说她年纪轻轻,又不缺钱,装扮倒是朴素的很……唔,都说密州苦寒,说不定他还是缺银子的?只可惜朕这边也不是太富裕啊。”说到这里,他不免叹了口气,赏的少了是没什么用,赏的多了,杨玢等人就过不去,何况,朝中也是真没钱。 耿夫人想了想,慢慢道:“这该赏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不是陛下才赏过他一块玉吗?若 是再赏,就算那刘指使不多想,也挡不住其他人会想些不该想的。” 刘承佑唔了一声:“你说的有理,可其他的……朕一时也还真想不到啊。” “其实陛下也不见得非要赏那刘大郎什么,她不是还有家人吗?” “你说刘成吗?朕何尝不知道要升刘成?可是,现在还真不是时机啊。虽说朕已经决定处理那几人,可现在毕竟还是他们势大,我若再升刘成,更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就连刘大郎,前两天也对我说,最近要低调,待这件事过去后再说其他。” 在他说话的时候,耿夫人一直细心观察,见他真的不似生气,才轻笑了一声:“这朝里的事我是不太懂的,不过我说的,可不是刘节度,我听说,刘指使还有个弟弟……” 她话音没落,刘承佑就啊了一声,随即他就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朕怎么把这事忘了!对,他还有个弟弟!这个朕当得了家,别的不说,一个指使还是没问题的!唔……不妥不妥,刘大郎现在也不过才是个指使……” 说到这里,他有些为难的站了起来。他觉得刘灿是要赏的,这不仅是因为刘灿让他的日子好过了,还因为他要让别人看到,凡是忠心于他的,都会有好处!可他就算不是太聪明,也知道若就这么把刘柱升到和刘灿一样的官职不是太妥当。 “我听说刘大郎已经说亲了。” 他来回走了两趟,突然道,耿夫人一怔,有些转不过来弯。 “刘大郎这个岁数也是该成亲的年龄了,可女方却不怎么显,想来是早先定下的亲事,女方家中非常一般,不若我把那女方升上一升,说起来也体面!”说到这里,他两眼发亮,“你说怎么样,三娘?” “啊?” “就这么办了!不过这女方是谁,还要问她一下。” 耿夫人有些发怔,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转到了刘灿的结婚对象上,可也觉得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主意,当下就道:“陛下,我想那刘大郎现在恐也没有心思成亲……” “朕当然知道她现在不会成亲,不过先把对方的体面抬举上来对她也没什么坏处吧?” “这个……” “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让人去问刘大郎!” 当刘灿听到这个消息后那是彻底怔住了,她盯着前面的宦官,恨不得把他吃了:“你说什么?陛下要抬举……我那说亲对象?” “是。”对面的宦官满脸笑容,“陛下对指使真是没的说,这谁能与指使说亲,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还没进门呢,诰命就要上身了,这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他说着一脸赞叹,而刘灿,只想一巴掌把他拍回去,不,不是他,主要还是那刘承佑!尼玛,想赏他,给她或刘成身上随便加个爵位不就成了?这种虚而不实的东西,想来杨玢等人也不会太在意。就算真担心,那么随便赏她点金银珠宝木器字画不也可以?非要赏什么说亲对象……尼玛,她上哪儿去找个说亲对象让他赏! 心中虽然已经骂破了天,面上还要装作感激涕零的姿态:“真是让陛下操心了,只是我那说亲对象……恩,也不在京城,多有不便,这个……” “指使这就是想不开了,在不在京城又有什么关系?这体面总是赏下去了。” 刘灿应着是,想了想道:“劳烦公公了,此事,待我进宫与陛下禀报。” 那宦官一怔,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她还要自己去与刘承佑说,就像防着他似的,当下就有些不喜,不过他也知道刘灿现在是刘承佑身边最火的,也不敢表露丝毫,又笑着祝福了两声就退了。王森送他离开,而待那两人一走,赵匡胤就来到了刘灿身边:“大郎!” 刘灿应了一声,不由得就想到了那句在现代烂大街的话——一个谎言,就需要千百个谎言来掩盖。她早先随口应付李业的一句话,现在报应到了,可她当初若不那么说,恐怕现在就要想着怎么应付李家的女儿了! “大郎?” “恩?” “大郎你什么时候说亲了?” “啊?”刘灿这才回过神,然后就有些发呆的看着面前显得有几分慌乱的赵匡胤,正要开口,那边王森正好进门,听了这话就道,“赵二郎你还没睡醒吗?大郎什么时候说亲了?” “没有?可是刚才……” “说你蠢你还立刻表现出个样子,这必是大郎早先为了应付其他人随口说的,不过大郎,现在要怎么办啊?是不是刚快在密州说下一个?说起来大郎的年龄也的确到了呢。”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一个杀气腾腾的目光从赵匡胤的方向射了过来…… 第233章 第五十章玉米羹(五) 这杀气实在是太浓郁了,浓郁的几乎有实质化的倾向。王森虽然做多了幕后工作,但也是在 战场上厮杀过的,当下几乎要以为有歹人混了进来,他第一时间就转过了头,同时摸出了缠在腰间的皮鞭挡在了刘灿身前,可回过头,只看见了赵匡胤…… “赵二郎?” 赵匡胤的目光依然充满了杀意,王森不解的眨眨眼:“你这是怎么了?” “王森!” “啊?” “大郎君的婚事怎么能如此草率!” “啊?” “大郎君,乃我密州下任接任者!是万千黎民百姓的实际掌管者!是数十万人马的指挥者!她的妻子也必是我们密州的女主人,我们密州妇女的典范,岂能这么草率就决定?你知道节度为何一直没有再娶吗?就是怕后宅不宁,影响密州发展!节度如此,大郎君难道就能不注意吗?更何况大郎君现在人在开封,那女子却在密州,这面都没见过,又怎么知道合不合适?你王森娶个媳妇还要挑三拣四蹉跎至今呢,更何况大郎君!” “这个……”王森被赵匡胤的气势所迫,一时有些拘束,不过他还是道,“我说亲了啊。” “要知道,娶妻不仅是娶一个女子,更是娶未来的伴侣,孩子的母亲,父母的赡养者。待将来父母年迈,我们在外拼搏,与我们父母接触最多的实际是我们的妻子,若是不贤,不仅是我们家宅不宁,还会令父母不喜,这就是不孝。教导出来的孩子不懂礼仪,不知是非,这就是……你、你刚才说什么?”赵匡胤本准备再接再厉,喷王森一头口水,愣了下才再次开口,“你……说亲了?” “是啊,前两年就说了,本来准备今年成亲呢,不过……就往后拖了拖,那女子我也只见了一面,不过我阿耶说温柔贤惠,虽然我阿耶对我凶的很,可他总不至于在这点上骗我吧。赵二郎,你这个样子……莫不是还没有说亲?”他睁大眼,非常稀奇的样子,莫名的赵匡胤就有些气虚,他挺了下凶,“自然没有啊,别说是我,据我所知,咱们这一批里没有说亲的多着呢,男子汉大丈夫,不立业,怎么能够草率成家?” “你说反了吧。” “怎么反了?” “成家立业,这成家是排在前面的。何况,咱们这一批,据我所知,不说说亲的,成亲的都有几个呢。像是白勇白大哥,孩子都有两个了。” 赵匡胤皱着眉:“白勇也就罢了,还有谁成亲了?” 王森掰着手指头说了几个,最后道:“对了,还有赵进!” 前面那几个也就罢了,因为颇有几个是女生,赵匡胤虽然擅长交际,和谁都能混熟,可也不会往女生堆里去扎,而后面虽有两三个男生,可也只是一同上过学,说熟,也不陌生,可要说多么熟稔,却不太一样。这里面有些历史原因,一是他上学比较晚,二来则是早年在石敬瑭时期,他们分成了两拨。而王森说的这几个,都是跟这刘灿到了邺城,所以他们同石守信更熟悉一些,不过当说到赵进的时候,赵匡胤抬起了头:“赵进?他什么时候成的亲?” “就在前几个月,你知道他们家就他一个了,他族中怕他这一支断了,就催着他把亲成了,其实咱们这些人,除了白勇,成亲都有些晚,放别人那里,早都是孩子多大了?赵二郎,你这倒还真有些稀罕,据我所知,也就只剩你一个没说亲了。” “有什么稀罕的?你们这是太草率了,要知道我……等等,你说据你所知都说亲了?那石守信呢?” “这个……好像还没有吧。大郎君,石大哥成亲了吗?” ……刘灿默默的转过了头,一时有些无法接话,这两个,一个是被她依为重任的正堂首领,一个是历史上的宋□□,现在却如同两个八婆似的正儿八经的讨论了半天谁又没有说亲!谁有没有说亲很重要吗?好吧,现在是讨论到她的亲事,可是有必要这么延伸吗? “大郎君?” “……好像没有。” “看吧。”赵匡胤立刻得意洋洋,“我就说成亲这事不能草率吧,石守信别的也就罢了,成亲这一点,却和我的观点是一致的,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王森没有说话,看着得意洋洋的赵二郎,突然有些不忍——赵家阿婶,一定是因为孩子太多,顾不上了!否则哪有孩子到了这个岁数,还不说亲的?他家阿耶一个大老爷们还一早给他张罗这件事呢。石守信那边他是知道的,石家阿婶早就提过这事了,据说还央告到了大郎君这里,只是石守信不知道因为什么一直觉得时机不对。 看,大家都有人给张罗这事,哪怕是无父无母的,也有族里长辈操心,唯有赵二郎,平时看着各种都好,谁知却是在家中被忽略的! 一开始见王森不再接话,赵匡胤还有几分得意,想着总算把这小样儿给说下去了。可慢慢就觉得不太对了,怎么这小子的目光,越来越带着同情? “那大郎,现在要如何?”眼见赵匡胤又要发问,王森连忙开口,刘灿唔了一声:“再看看吧。” “再看看?可陛下那里……” “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拖个一两天也没什么。” 王森一怔,刘灿已道:“先就这样吧,你们两个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郭威那边,还是第一要注意的。外面的船,还是每天都要保持三次联系。其他的,你们自己把握。” 她说一句,王森赵匡胤就应一句,待说完,她摆了摆手,就自己走了进去。赵王二人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王森怔了怔,有些想问赵匡胤,谁知道赵匡胤却一脸阴沉,然后,竟没同他打招呼,也走了进去!王森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有一种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的感觉! “难道赵二郎知道大郎君的什么事?” 赵匡胤并不知道刘灿的什么事,他只是突然觉得很不舒服,不,也不突然,在听到王森说刘灿要说亲的时候他就觉得不舒服,怎么能够草率说亲呢?怎么能够?怎么能……他觉得这是王森对刘灿不负责任,对密州不负责任,可是,当刘灿并没有反驳王森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说亲,是的,他们都到了说亲的年龄。不管他怎么同王森说,但他心中其实是知道这一点的,他的阿娘也提到过,不过因为他实在事多繁杂,而且他们家也有晚婚的习俗,这才让他蹉跎到今天。可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其实他们已经是要成亲的了。可是他虽然知道,却也一直不想成亲,在早先,他也一直认为他心中想着事业功勋,可是在今天,他隐隐的觉得,好像……不是太对。 若只是想着事业,那为什么比起不愿自己成亲,他更不愿意大郎君成亲呢? 大郎君这次……真的会说亲吗?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回到屋中,他闭上眼,觉得自己大概、也许、可能、或者……有些……不是那么正常了…… 刘承佑突然闹出这么一出,刘灿也有些头疼,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她到宫里说早先同李业的话是推脱,她其实还没有说亲,但她也知道,这话要说出来,接下来就是牵线保媒。而若仓促在密州定下一个……赵二郎虽然刚才说了不少不靠谱的话,但有一点却是没说错的,她的妻子,就是未来密州的女主人! 当然,她不可能给她什么权势,可总有人会投机钻研,总有人想着走个捷径,总有人要烧个冷灶,哪怕她能隔绝了她的妻子,可她妻子的家人呢?兄弟姐妹呢?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身份,就能成势了!不是不能解决,可必然会有很多麻烦。 如果真要走这一步的话,那么最好的,就是她的妻子是一个孤女……很自然的,刘灿就想到了喜鹊…… 她低头盘算了片刻,然后把阿杜叫了过来:“我现在需要一个妻子,你觉得喜鹊如何?” 阿杜一头雾水的进来,听到这话差点没被唬的崴了脚,稳了下神,才有几分试探的看向刘灿:“大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刘灿把今天那宦官的话说了,最后道:“这样的事,以后会越来越多,我就想着,不如一劳永逸,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当然,也不太可能彻底,但起码这五六年,耳根子应该能清净一些了。” 阿杜非常犹豫非常纠结非常为难,最后咬牙道:“可是……大郎君,您、您就这样吗?” 刘灿怔了一下,随即失笑:“阿杜,我现在又还能怎样呢?” “可是……” “若让我相夫教子,这辈子是都不再可能的了!”也许她曾经这么想过,可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现在想起,恍若隔世。 “但、但……” “喜鹊若跟了我,当然要受一些委屈,荣华富贵却是能保证的。以后她若真想过自己的日子,待时机成熟了,我也能安排她出去。不过这些话,你先不用对她说。就问她愿不愿意成为我 名义上的妻子吧。” 第234章 第五十一章玉米羹(六) 喜鹊僵着身体,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此时,她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小碎花描金褙子,下面是一条浅绿色的裤子,梳了一个垂挂髻,用两个碧玉的花型小叉子叉在上面。这一身衣服并不怎么华丽,但已经是她这辈子穿过的最华丽、最贵重的衣服了。 不过她现在这么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却不是因为这身衣服,而是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她现在——在宫中! 皇宫、京城。在过去,喜鹊从来不觉得这些东西会和自己有什么牵扯,她虽然就生在管城,但京城也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哪怕是郑州呢,对早先的她也是一辈子的梦想——她当时见过很多人,都会把到过郑州当做谈资,那是非常值得称羡的事情。 她的记忆里,基本是没有父母的。本来像她这样的孤儿很难活下来,她运气好,赶上了刘成主政,他们的日子好过不少,族人虽对她不是特别照顾,也愿意拉她一把,她就这么东一顿,西一顿的长大了。她没上过学,更谈不上什么见识,可也经常听人说,刘节度当政,他们的日子好过不少——那时候,刘成早已到了郑州。所以真的来说,在那个时候,她其实是没见过刘成的,也没见过多少刘家人,不过心里是一直感恩的,等到刘家宣布离开,她想也没想就报了名——她那些族人,却有一些因为故土难离,没有离开的。 到了密州,她已经七八岁了,按照规矩,是能做活了。她本来在两个大户人家那边报了名,可都因为太瘦弱被嫌弃了,在进刘家之前,她本来,是要被安排换亲的。虽然她的一些族人没到密州,可也有一些到了。她的族人算有良心的,没把她胡乱卖了,可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显然,也不能白白养活她——那个时候,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后来到了刘家,她才慢慢知道,其实管城出身的她一直都是有补助的,虽然在最初不多,可差不多也够她一半的口粮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密州补贴的,另外一半,也要她族人给她出,虽然她一直有帮着族人做活,可这个年月,粮食才是宝贵的,做活的人,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当初在听到要换亲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少不甘怨恨,只想着她未来的夫家能是个好人家,婆婆不要经常打骂才好。 而也就在那时候,她听说刘家招人!她已经忘了当初到底是什么想法了,也许是想去碰碰运气?也许还是心有不甘?总之,她再一次去尝试了,然后,竟然被选中了! 她稀里糊涂的进了刘家,就像是被打开了一扇门,再不用担心饿肚子,管事虽然凶,可也不会轻易打骂。厨房的工作是繁重和辛苦的,可那又算什么?她有干净暖和的被褥,有整齐的衣服,还有可以随便吃饭的权利!而且,她还知道了很多很多,过去根本就无从得知的事情。她亲眼见到了密州怎么在一点点里变好变繁华的。 她的族人来找她要钱要东西,她一开始给,慢慢的,也就不给了。她知道,自己给够了!她的族人一开始烦恼,不过当她央了一个管事妈妈帮她出头后,她的族人也不再来。对于她这种做法,有的丫头不理解:“你这么做,以后连个去处都没有!” “我要什么去处?” “咱们签的都是十年的契约,十年后你要上哪儿?” “自然是再签十年。” “你还要再签?” “自然是要再签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十年,咱们能存下多少银两多少积分?这些东西拿出去,虽买不了太好的土地吧,可也总能买上一份了,到时候把地租出去,再在厂里找份工,那才来钱呢!有那勤快的,干个两三年就能存下一笔很丰厚的嫁妆呢!” 刘家虽对下人不错,可积分薪水给的都不是太高。早先这件事王氏对此事也有过意见,让她来看,做丫头当然是不能拿太多薪水的,可要还比不过外面的怎么能留住人?但刘灿自有自己的理论,刘家的薪水尚且给的不高,外面自然也不可能太高,那么只要有条件的,到了年限,恐怕都愿意去做工,如此一来,工厂也就不用担心缺人了。而若反过来,人人以做下人奴才为好生计,那厂里想要招够足够的人手可不是一般的难。 而现在密州的发展,是离不开厂子的。比如咸鱼的腌制、海产品的泡发,这些虽然一般人家也能做,可产量和质量都不能保证。此外还有布匹、船厂、车厂,这些更需要成规模的大批量制作。而这些地方,还是成年人来做更好,与此相比,伺候人的工作,七八十来岁倒是正合适。 刘灿从没有想过取消童工,因为在此时,很多时候让儿童做工,其实是给他们一条生路。也许等将来条件许可了,她会把这些孩子都弄进学校,但在这个阶段还是只有让他们做工。 一般来说,密州的孩子是五六岁、七八岁进大户人家做工,做个十年——这一点她倒是做了规定,最长的契约就是十年,十年之后可以再续约,但必须双方都同意,若有一方不同意,十年约满,自动解除。所以哪怕是在刘家,很多小丫头想的也是到了期限,就出去做工! “我觉得,还是这里好。” “刘家是不错,可你不嫁人了?” 喜鹊对于嫁人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虽然她差一点就被换了亲,可她对嫁人还是没有什么完整的概念。在她想来,嫁人,就是嫁给一个男人,然后为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孝敬父母。若是嫁了个好男人呢,那会为自己遮风挡雨,提供饭食,若是嫁的不好…… 但,一个好男人能提供的,刘家都能提供,至于坏男人,那就更不要说了。所以在她想来,能一辈子呆在刘家,那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她知道,有些人想着刘家的郎君,可她真没有。那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就仿佛天边的太阳,炽热、明亮,可却是永远不能靠近的。 她只是想在刘家好好做工,然后慢慢的,她也许能当管事妈妈,或者正经的厨娘?这两者怎么能当上,她其实都没有太明晰的概念,特别是厨娘,她虽然天天在厨房里工作,可也就是烧火洗碗,那些动刀动铲子的事情,厨娘是轻易不会让人碰的,就算是他们自己做的饭,也是由厨娘的徒弟来做,所以她虽然看了很多遍,可心中还是没有谱。不过她知道,只要她熬够了十年,再续约,总是能升上一级的——这一点,管事妈妈经常放在嘴边,只是大多数人都不在乎罢了。 她没有想到幸福来的这么快!她竟然被阿段收做了徒弟!这一下,就是早先想去厂里做工的都开始羡慕她了——谁不知道阿段是这府里最有体面的妈妈?虽然还做着伺候人的事情,可谁又真敢把她当个普通的下人来看?不说一般的妈妈,管事娘子了,就是二郎君刘柱每次见了她不硬实毕恭毕敬的? 要知道,她伺候的可是大郎君!而且是这些年唯一留在大郎君身边的人! “这一下你可飞黄腾达了。” “弄不好我们以后见了你还要行礼呢!” …… 她知道后面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真没想过,那也是不可能的。大郎君啊,那么美那么好那么、那么完美的一个人,要娶的妻子一定是很美很美像是天仙似的,而那天仙也一定是很好很善良的。不说妻子,哪怕是她身边的一个妾室呢?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的啊。她就是一个丫头,能专心的做一个丫头就好了。 好好的,做刘灿一辈子的丫头,给她端水铺床,穿衣洗脚,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美的最好的事情了,可就在前两天,阿段突然对她说,她还可以做大郎君的妻子! 拒绝,这是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她怎么能做大郎君的妻子呢?她根本不配!可阿段下面的话让她意识到大郎君需要她,大郎君现在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 大郎君需要,那么,她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所以,她点了头,虽然阿段告诉她不必勉强,但她还是点了头,然后,大郎君就把她招过去了:“我让你做我的妻子,并不只是一时玩笑,而是认真的,你真的会是我的妻子,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待将来……我们可以再认真的讨论这个问题,不过目前这个身份是有危险性的,所以,你真的想好了?” 她用力的点着头。 “那么,不管谁问,都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吧。”这么说着,大郎君帮她轻轻的别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她的脸蓦地红了…… 喜鹊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松开手,只觉得手心都在发粘,她抿了下嘴,告诉自己不要惊慌,她是在帮大郎君做事呢! “姑娘,这边走。”身边的宦官轻声提醒道,她跟着走了过去。因为她是大郎君的心中人,因为她的出身太卑微,所以宫中的贵人准备给她一个体面,让她在太后身边伺候一段时间,跟着太后学学规矩,长长见识,将来,再得个诰命。 第235章 第五十二章玉米羹(八) 喜鹊进宫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有人不屑,有人冷笑,有人不解。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依然是冯道,他对着那副富春山居图看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作为一 个政坛老手,刘灿的布局,他就算早先看不出来,当事情真出来的时候,也能隐隐的猜到一些。就算有一些不能理解,也能凭着超强的直觉和天赋,恍惚的琢磨到一点东西。而这一次,他是真的不解了。 为了应付刘承佑?没有意义。 不想与朝廷有真的实质的联系?密州那边也一定有大把的人选。 总不能是真喜欢那个女孩吧?想到这里冯道也失笑了,若是真的喜欢,那就更没有必要让这个女孩进宫了,这显然是把一个把柄送到刘承佑手中——虽然二人现在合作密切,但又哪里有真的朋友?特别是这个位置上的人。刘承佑现在看着刘成这好那好,那是他还没有认识到密州刘家的厉害,而且还有别的强敌,若是他认识到了,哪怕强敌仍在,他也必生警惕了——虽然刘承佑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凡是帝王,总是会有这种警惕的。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刘灿故意留下的弱点,以使刘承佑对她更加信任。可一来,她不留这个弱点也不会影响她与刘承佑的合作;二来她留下了这个弱点,就是对全天下的人说,她有这么一个心仪之人。那之后要如何?真娶了这个丫头?那以后就不要想在姻亲上得到什么助力了;抛弃这个丫头?那名声就坏了……名声这个东西看起来无用,但在很多时候还是很有用的,根据他所掌握的情况,刘家的名声,相当不坏,哪怕是在他们新占领的曹州等地,都有越来越好的迹象,若刘灿爆出这样的事情,那真是自找麻烦。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这个丫头死了……这绝对是一个万全的办法,可冯道觉得刘灿不是这样的人。在一般人那里,只凭感觉来估测一个人也许是笑话,或者是连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而冯道不一样,他从政几十年,经历多少风雨,至今还能屹立在这里,自然有他超人一等的智慧,不同凡响的运气,但和他的感觉,也是很有关系的。这些年,他就算不是把人看死了,可也十之*了。所以他现在觉得刘灿不是这样的人,也就不会把她往这方面想——她也深信,刘灿做不出这样的事。 “有些意思了。”在捉摸不透后,他露出微笑,竟很难得的升起了久违的期待——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事吧! 冯道这里是有了期待,杨玢王章二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对刘灿更看低了两分,杨玢道:“我早先还觉得这个刘灿有几分担待,想不到也如此胡闹,竟然喜欢上自家丫头,还送进了宫,要当做正式的妻子来对待了!真是可笑可怜!” “可不就是。她这样的,正正需要一个外力援助,她却浪费了,以后就算再谈,别人也会看低她了。” “此子不可虑矣。”杨玢下了定论,王章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杨王二人是这么看的,郭威却有不同看法,喜鹊进宫,就仿佛一个契机,触动了他脑中的一块记忆,他想了想就把郭荣招来了:“我记得你早先心仪过刘家的一个姑娘,那是谁?” 郭荣一怔:“阿耶怎么问起这个了?并没有的。” “没有吗?” “没有的。” 郭威皱眉看了郭荣一眼,郭荣一脸坦然,这又让他有些疑惑了。早先郭荣同刘家做生意他虽知道,却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那个时候石敬瑭已经打下天下,他们这一拨人都跟着水涨船高,他早先的局促立刻得到了改善,家中也不再需要郭荣奔波,那个时候他就想把郭荣招回来,谁知道他却一意孤行,非要同刘家做生意,而且一做就是三年!而也就在这三年中,他另外纳了侍妾,有了孩子…… “我记得韩通早先一直夸刘家的某个姑娘,说是惠外秀中,对外骑马作战是一把好手,对内则细心温柔,他虽没明说,但那意思却非常明显了。” 郭荣一笑:“那不过是韩将军的玩笑,我同刘家大娘子真没有什么的。” “刘家的大娘子?” “是啊。” 郭威想了想,刘家人口简单,对外宣称一直是三个郎君,但其实稍有研究的都知道是两个——那刘二郎其实是个姑娘家,不过好穿男装被人戏称为二郎,真的说起来,应该是大娘的! “那现在这个大娘子又是什么情况?” “这个孩儿就不知道了,自成亲后,孩儿就同那边的联系越来越少,这两年,更几乎没了来往。” 郭威点点头,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柴氏虽在他面前念叨过两次可惜,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好遗憾的。刘家的出身层次都离他们太远,就算因此家中少了一大笔经济来源,也不是太值得可惜的——他们已经过了依靠经商来生活的阶段了。 “阿耶,是出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刘大郎送了一个丫头进宫,说是他的心上人。” 郭威一怔,表情有瞬间的呆滞:“一个丫头?” “一个丫头。” “这、这也太儿戏了吧……” 郭威嘿笑了两声:“你与这刘大郎接触过,觉得他可是如此胡闹之人?” “这个……是不太像。”郭荣犹豫了一下,慢慢的道,他有瞬间想说破刘灿的身份,可到底没有说出来。他早先没有说,是不想让人利用这一点,虽然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虽然每每面对韩通的打趣他都矢口否认,但他自己知道,他对刘灿,是有个情义的。或者真要说爱情的话,他也只对刘灿有过。虽然这段爱情被他亲手掐灭了,可在他心中这还是非常美好非常值得怀念的一件事。他不想任何人利用这个来达成什么目的。但是当郭威说到喜鹊,他犹豫了,因为他非常清楚,刘灿的性别对这件事的影响。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出来,为了郭家他应该说出来了,可那句话就是那么难以吐露。 “那么,这就是别有目的了?”郭威盯着她,慢慢道,郭荣低下头,想了想道,“孩儿这段时间与那刘大郎接触的也不多,一时间也不好判断,不过孩儿觉得这件事一定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那刘大郎做事,很多时候在一开始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到了后面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没想到你对这刘大郎倒推崇的很,以前倒没听你说过。” “……是孩儿的不是。”这么说着,郭荣心中也忍不住的有些悲凉。曾经,他同郭威是亲密无间的父子,他的武艺是郭威教的,他的骑术是郭威传的。他曾以为郭威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郭威也曾说过他是最好的儿子。可是,这都是曾经了…… 刘灿的事情,他曾对郭威说过的,他显然已经忘了……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他,也是。 “阿耶叫孩儿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吗?” “就是来找你问问情况,既然你也不太清楚,那就先这样吧。” “那孩儿先告退了。” 郭威点了下头,郭荣行了礼,走了出来,看着他的背影,郭威慢慢的眯起了眼——郭荣没说实话,或者隐瞒了什么。虽然这些年已经疏远了,但他毕竟曾手把手的教过郭荣很多东西,他的那些小动作小表情他也都知道,所以,就算他现在大了,知道掩盖了,可有些东西还是瞒不过他。 郭荣,隐瞒了什么呢? 在这里,刘静的男装起了很好的掩饰作用,若刘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郭威凭着早先不多的印象一定能想起什么。但刘静也是天天男装,外面也是男女混淆不清,这就让郭威一时捉摸不透了。当然,这也是刘灿装的太成功了,别说郭威这种过去根本就没同刘灿见过面,对她女儿身就没什么概念的,就是白钱这种就是看着她长大的,一时都想不起来她是女子。 不过虽联想不到刘灿的性别,第二天出去的时候,郭威还是叫来了韩通。 “刘家大娘子?将军问这个做什么?”听到他提起刘灿,韩通一怔。 “也没什么,就是刘家现在不比早先,需要关注了,我记得你说这刘家大娘子能文能武,所以就问问。” “这样啊,将军说的没错,这刘家大娘子的确不一般,要叫我说,那绝对是兴家旺业的好手,不过也有不好的,那就是太像男人了……不,是比男人还能干,所以我看是很难嫁出去了。” “哦,你倒是知道这个?” “我想的嘛。这刘家大娘子想要成亲,要不招婿,要不换回女装做个大家闺秀,不过我怎么看这后者都不太可能,所以基本上是不可能嫁了。说起来还是将军有眼光,早先我还想着她同咱们家的大郎君相配呢,现在想想……”他说着大笑了起来。 看他笑的肆意,郭威也不由得有些莞尔,只是心下则不免有些疑惑,难道真是他多想了,这刘家大娘子就是一个男人婆?他不知道,这时候笑的爽朗的韩通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甚至如果他留心的话,还会发现他的腿有些颤抖。 第236章 第五十三章玉米羹(八) 这些年韩通是一直跟着郭荣的,虽然现在升了官,也还属于郭荣那边的。郭威见问不出什么,也就打发他离开了。韩通走的时候是汗出如浆,明明已经要初冬了,他却恨不得脱掉件衣服疏散心中的燠热。他一离开郭威的视线,就想找郭荣,可又怕郭威派人跟着,到最后硬生生的回到自己的家。 京城大,不易居。开封此时虽还不是后来那个极具繁华的汴京,但毕竟是京城,韩通虽然现在已经到了指使,但若只凭他自己,哪怕贪上一些,可只要还有良心,也很难在这里买上一套地点合适大小也合适的房子。不过他一直跟着郭荣,早年郭荣做生意的时候,他也跟着做了一些,后来郭荣又给了他一些补贴,所以他在这里,也有一套三进院的,地点还不错的房子。 他刚一进内宅,就有一个孩童走出门,只见那孩童七八岁的样子,穿了件月白色的小暗花棉褙子,扎了一头的小辫,眉清目秀,很是俊朗,更难得的是他年纪虽幼,行走坐卧却不见丝毫跳脱。此时见了韩通,他停了下来,然后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阿耶!” 韩通点点头:“你这是要上哪儿?” “孩儿刚才正在习字,听到外面有动静,想着应该是阿耶回来了,就出来看看,果然就见到了阿耶。” “听到外面有动静,你就出来,这字又如何写的好?” “若是别人来了,孩儿自然是不动的,可阿耶却不一样。阿耶在外面辛苦劳累,回来后孩儿却不能及时问安,就是我的过错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别人呢?” “因为孩儿知道阿娘今日没有出门,若是别人来了,总会有人去禀报阿娘,而刚才虽有动静,却没有禀报声,孩儿虽听不清,也能想到是阿耶回来了。” 那孩子不慌不忙,慢慢的说着,韩通听了大是欣慰。他虽粗鲁,生的孩子却是个精细的,又孝顺又知礼,虽这些年只得了这一个,却比别人十个八个都要强的。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大笑出声:“好好好,也不枉我……” 那孩子疑惑的看着他,他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没什么,你继续回去习字吧。” 那孩子应了一声,转身就向屋内走去,又被他叫住:“功课虽要紧,可你也要注意休息,别太累着了。” 那孩子回过身应了一声,这才再次离开。韩通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复杂,他这个孩子,单名一个平字,会取这样的名字,是他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几乎没了性命。那时候他娘已经显怀了,有经验的老人见了都说是个男孩,他们听了自然欢喜,哪知就在快生产的时候,突然有了问题,也亏得他早先得了刘灿的叮嘱,稳婆妈子都是常备着,还请了一个有经验的郎中随时保持联系,一发现不对,几方合力,到底给保了下来。不过即使这样,他娘生他的时候,也费了大力气,险些没了性命。 这孩子生下来就弱,虽然一直奶妈不断,各种补品也没少吃,身体却一直不是太好。待他长到四五岁的时候,他想起早先在刘家,刘灿总是让他们喝奶、子,于是就找了些羊奶、牛奶,每天让他喝上一些。此外还按照记忆里的食谱,给这孩子安排了三餐。就这么养了一两年,身体竟是越发好了。在这里,也不能完全说是刘灿的功劳,毕竟很多人都是小时候体弱,大了也就强壮了。但就在韩平六岁的时候,却生了一场急病,很是凶险,能请的郎中都请了也没有用,不说他浑家,就是他也急的一嘴虚泡,眼白发红。 可这么凶险,这孩子竟也挺了过来,快好的时候,他终于请郭荣帮忙,请来了医正,那医正给他孩子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了句奇怪,又说了句难得,他很是不解,好在那医正也给了解释:“你家郎君这个病很是凶险,轻易不会有人得,若我看的不错,应是娘胎里就落了下根,这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是不是就差点没了?” “是是,差一点。” “倒也是命大的,可这在娘胎里犯下的毛病,大了最是不好除。你这孩子能这么平安健康的长到现在,真真是有福报的。” “他娘好拜佛,好烧香。”他嘿嘿的笑着。 “烧香拜佛是一样,另外一样也是平时养的好,后天补的好,否则这孩子就算挺过来了,也难免不会落下点什么残疾。” “啊?” “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让我看看这孩子平时的药方、食谱?” “什么?” “若是不方便,也就罢了。” “没有没有。只是也没什么药方,食谱倒是有个,我这就让人拿了来。”他说着就让人把韩平平日的食谱拿了过来。这谱子是他早先给韩平弄饭食时找人记下的,毕竟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那些记忆也就越来越淡,为了怕将来弄错,就弄了个谱子出来。 他这谱子倒也简单,那医生见了面色却越来越惊奇,最后连连称赞了起来:“好好好,看起来简单,搭配的却是奇妙!这菠菜是凉性的,高粱却是温性的;羊肉是温性的,小米又是凉性的,妙极妙极。如此文武相当温凉相济,却是调理身体的妙方。还有这奶、子,古方都说能强身健体,看来果真不错。韩指使,给你开这个方子的,却是一位高人啊。” “啊?啊!” “府上郎君这次能转危为安,还多亏了这个方子。不知韩指使能否介绍我与他相识?” “这个……” “有什么不方便吗?” “这个不是我不想给您介绍,而是我现在也见不到她了,真的,真的是见不到了。” “若是在外地我倒能理解,可见不到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去世了?” “不不不,就是过去有联系,现在联系不上了。” 他这么一说,那医正就想岔了,叹了口气:“若你将来见到她,实在要好好的感谢一番,这方子不知花了她多少心血。你不要看着只是几顿饭,但要搭配的如此合理,却是要费一番功夫的,而且她这方子明显还兼顾了口味和顿数,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能弄出来的。” 那医正留了个调理身体的方子就走了,他之后却留了个心病。一来,是充满了遗憾。过去只觉得在刘家吃的不错,却没想到背后却耗费了她多少心血,虽然这不太可能是她开的方子,可她能想到,也真真是有心了,当然,这方子并不是给他准备的,可她对郭荣的心却真是只能让人叹息了;二来,则就是感激了。他浑家伤了身体后,他又纳了两个妾,却都无所出,从这个角度来说,若不是刘灿,他可能就真是无后了,而一个人若是无后,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是什么场景! 因此,今天就算没有任何人交代,他也替刘灿瞒了下来,虽然心惊胆战浑身哆嗦,但当看到韩平,他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心中不免还有些忐忑,他想了想来到北屋,他的浑家朱氏正在给他做鞋,看到他笑了起来:“你同大郎说什么,这么久才进来。” “说了两句闲话,我看大郎也太用功了,可不要累着身体了。” “可不就是,但不管我怎么说他也不听,你有时间了,就多带他出去转转。” 韩通点点头:“过两日吧,不过我能带他的时间是有限的,主要还靠你,你明日若没什么事,就带着他到郭家玩玩,他虽比郭家的郎君大一些,可也还能玩到一起。” 朱氏停了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你若有机会了就传句话,就说……今日将军问了我大娘子的事。” 朱氏一怔,韩通摆摆手:“你就这么说吧,让少将军知道就好了。” 朱氏点点头,不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少将军和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我不该管的,可咱们跟着少将军,到底有了牵连。这世道又不太平,我就怕……” “你怕就有用了,你又没这个能力……好了好了,该你想的就想想,不该想的就别想,有人多大的事都能不在乎呢!” 朱氏询问的看着他,韩通却不再继续说了。第二日朱氏到了郭家,很快,郭荣就听到了那句话,然后没过两日他就找到了刘灿:“你走吧。” 刘灿笑着看他。 “你在管城,没人在乎你是男是女;你在密州,没人知道你是女子。但你在开封……想要知道的,知道的,都不少!” 刘灿点点头,郭荣见他仿佛不以为意,皱了下眉:“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什么打算,但你要知道,一旦你身份曝光……” “那又如何?” 郭荣一窒,刘灿笑的灿烂:“好啊,就算现在有人说我是女子,谁又能证明呢?难道陛下还会派人来给我做检验吗?若他这么做了,真真令人寒心呢!” 郭荣僵着脸,说不出话了。他一直觉得她在帮刘灿掩饰,现在却发现对方丝毫不在乎,而且他现在发现,她不在乎的,有理! 第237章 第五十四章玉米羹(九) 在来开封之前,刘灿就想过自己身份的问题。 在密州,虽然也有不少人知道,但大多都是不会说或不敢说的,而且真有人说了,这问题也能很快的被掐灭。可在开封也不一定了。不过她后来想想,这个问题,其实不算什么,只要她自己不当众承认,又有谁能证明她是女子呢? 是,郭荣知道;张振知道。但她一来没想要去抱郭家的大腿,二来也没想过要利用张家的关系,那他们知道又能如何?他们对外面宣说,人们就能相信吗?要知道,她是经过三任皇帝承认的指使!带上刘承佑就是四个了,四个皇帝都承认她是刘指使,刘家的大郎君,现在突然有人说她是个女子,谁信?特别郭威要这么说了,只会让人怀疑他的居心。而当她经过了刘承佑的试验,这个问题就更不是个问题了,谁都知道她是刘承佑这边的人,那么所有针对她的言论都有可能是针对刘承佑的,所以哪怕郭威跑到刘承佑身边说她是女子,怎么怎么样,也只会引来刘承佑的厌恶,到时候她只要配合着叹几口气,装一下悲戚,就只会得来安慰了,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刘承佑怀疑,也不会试探,哪怕他真知道呢,也不会说,弄不好还会帮着遮掩。 至于其他人……根据她对杨王等人的了解,郭威要是公布这种言论,恐怕还会惹来嘲笑——没别的办法了,只有说她是女子,一经扩散,变成笑谈的绝对只会是郭大将军!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危险,比如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了衣服,或者自己当众承认了……至于后者,那除非她脑残了,前者嘛,也属于极端状况,而且,再退一万步,真发生了第一种情况,来自娱乐大爆发咨询大爆发时代的她,也有的是手段给自己洗白。 当然,她是女子这事终究是一个问题,可那是以后了,而现在,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郭荣一时虽想不到这么深,可也想到了一些,这对她的确不算什么,一时脸色有些难看:“你送入宫中的女子……” “恩?” 他吸了口气,换了个口气:“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往宫里送人?” “因为,我是真的想要娶她啊。” …… ………… 郭荣看着刘灿,刘灿也看着他。在这个时候,郭荣充分体现了历史上五代第一君的优良品质,他没有一蹦三尺高,也没有露出吃了翔的表情。他先是有些愕然,然后,就皱起了眉。 “阿妹,你这样是不对的。”他慢慢的开口,用起了早先两人私底下的称呼,刘灿一笑,“阿兄,我是刘家的大郎君,小时候不懂事,你胡乱叫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叫我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欢快的逗趣,就像是关系很好的弟弟在对兄长撒娇,郭荣却脸色大变,难看程度比早先更增加三倍,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刘灿,后者却笑颜以对,郭荣慢慢的握紧了手,只有这样他才能令自己不表现出颤抖。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咬了下牙。 “多谢阿兄的提醒,我以后会注意安全的,阿兄也是,京城多危险,阿兄虽不怕,但妻儿还年幼,不如先送到安全的地方。” 郭荣脸上浮现出一抹讽刺的微笑:“阿……弟果然是滴水不漏,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刘灿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阿兄在我心中,始终是特别的。” 郭荣干笑了两声,也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转过了身。此时,天气晴朗,瓦蓝的天空抹着几片白云,日头发着红光挂在天空里,阳光洒下,自有一股暖意,可郭荣却只觉得寒冷,他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他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刘灿。他一直觉得他对刘灿只是一段少年时期的朦胧爱恋,虽然他也只对刘灿有过,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以为他的人生中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家国天下,比如父母情义。在他发现自己对刘灿的感情后曾想过很多,想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刘灿,并不适合自己。所以,他很顺从的按照郭威的要求娶了现在的妻子,虽然中间有过后悔,可也只是一时的,他其实知道,若让他重新来过,他还是会那么选择的。 他的目光很远,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人,而不是一个并驾齐驱的伙伴……那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他更希望自己有完全的主动,而同刘灿在一起,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刘灿虽对他尊敬,却极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她的看法往往都是更正确,更好的。 是不能容忍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吗?还是不能容忍自己的想法得不到实现?郭荣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不过,他的确是放弃了刘灿。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放弃是没有错的,这些年他一直这么认为。虽然他还在自己父亲的羽翼下,可这些年,他也慢慢的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也有自己的规划。但是就在刚才,刘灿的那一句话说出,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比他想象的更在乎刘灿! 看着他的背影,刘灿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其实认真来说,她和郭荣早在他成亲的那一天就结束了,但一直一来,哪怕天各一方,也总有着若有若无的牵连。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他是少有的知道她身份的外姓男子,而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所有的人。 知道一个人的全部是什么感觉? 当然,历史所能记载的只是一部分,而且也有可能失真,并且真的来说的话,她也不只是知道郭荣的,比如她还知道郭威少年时期曾一怒杀人,知道他黄旗加身,知道他当上皇帝没几年就死了;此外,还有石敬瑭、刘承佑、赵匡胤…… 可是,和这些人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一定实力,从某个方面说,她已经融入到了这个世界。而且石敬瑭和刘承佑在历史上的评价并不怎么好,所以她面对他们的时候,就算表面上再恭敬,心里却是带了一个俯视的态度。赵匡胤也差不多是相同情况,当然,宋□□在历史上的评价还是比较正面的,作为一个对历史有些了解的她也知道,北宋不管在武功怎么被诟病,在文治上,却绝对是中华文明里最璀璨的明珠,而之所以会有后面的成果,和赵匡胤最初指定下的一系列国策有非常大的关系。而且的而且,其实宋朝对外战争的胜率也是历史之最,只是她一直缺少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再然后,就要说到石敬瑭了,尼玛这个儿皇帝把燕云十六州割了,北宋一缺马,二没屏障,能维持一百多年繁华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燕云仍在,那必是另一种局面啊! 宋□□很伟大,可是,她和赵匡胤认识的时候,这个未来的宋□□还是一个小屁孩啊,见了她是会用力摇尾巴的啊!这样的宋□□让她怎么敬佩?怎么敬仰?怎么yy?同样道理的还有石守信,虽然当时她一知道这是未来大名鼎鼎的义社十兄弟之一就想抱大腿,可实际的,却是她救了石家母子。 唯有郭荣,她是被他救的;他们相识的时候,刘成的事业刚刚起步,刘家虽好了不少,却依然局促。他通过她扩大经营,她通过他赚取了第一桶金。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能和她并驾齐驱的人,而且,郭荣的身上,总带了一些悲壮色彩。 他是在征伐燕云的途中得了急病的,他曾立志天下一统,万民安康,他死时,不到四十…… 所以每每看到他,她总仿佛再看一个英雄,一个向风车发起冲锋的勇士,总是,会有一些别的东西,说是情义吗?也不尽然,只是有些特别。但是在刚才,她知道,这份羁绊彻底的断开了,她是刘家的大郎君,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一点,不因任何人改变,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变得不同! “大郎君。”赵匡胤走了上来,刚才郭荣在的时候,他是避开的,见他走了,就过来了,“他来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说点闲话罢了。”刘灿一笑,“咱们走吧。” 这话赵匡胤是不太信的,他对郭荣一直没什么好印象,最近对他更是烦的要死,可看刘灿的表情也实在看不出什么。只有郁闷的点点头。两人正要离开,一个穿着演武场式样衣服的年轻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在周东旺身边说了几句,后者立刻走了过来:“郎君,王科长那里刚得了消息,郑赛被人杀了。” 刘灿眼一眯,郑赛,就是上次负责试验他们的那个络腮大汉,她早先虽对他没什么印象,那次之后就留了心,知道这人一直被李业养着,很有几分勇武,更难得的是对李业忠心耿耿,传说中曾救过李业的性命,而看起来李业对他也很信赖,手下亲兵都由他掌管,更为他请了两个虚职,职务虽是虚的,荣耀和薪水都不缺。这样一个人,竟然突然被杀了? “谁杀的?” “王科长说是与人起了冲突,被一个当兵的捅死了。” …… 第238章 第五十五章玉米羹(十) 郑赛是一个武人,凡是武人,大多是爱喝两口的。这也许与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关,也许与他们的生活习惯有关——在这个时候,肉并不是普通人能经常吃到的东西,郭崇经常去的驴肉汤馆生意火红,可如果细看就能发现,要肉的不多,就算要,也是最低份额的,盛到碗中,也就是一块两块,大多是去喝汤的。不过就算这样,也能说一声家境不错了。然而作为李业的亲兵统领,郑赛显然是不缺肉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肉总是不分家的。 很巧的,郑赛也喜欢喝驴肉汤,不过因为各种原因,他去喝的时候,往往都是要收摊的时候,不过因为他老是老顾客,店家会专门给他留下一份肉,有的时候还会给他留一张桌子。 这一天,郑赛和往常一样去喝汤,还没坐下,就又来了几个大头兵,吵嚷着要喝汤。汤自然还是有的,肉却没了,那几个兵士自然不依,非要店家再拿些肉出来,这个店家生意好,能留下一份已属不易,哪里还能再变出一份?那几个士兵纠缠不成,就转而让郑赛出让。郑赛怎么可能让?两边争执,一个士兵就捅了郑赛一刀? “就那么捅了一刀?”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刘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王森站在了她面前对她进行详细解说。 “就那么捅了一刀。” “郑赛就那么让捅了?”刘灿还是不信,她是见过郑赛的,知道此人虽说不上绝世猛将,却是有一定武力值的,她当时能一击得手,更多的还是他大意了——当然,现在也可以说是他大意,可这又和当时不同。毕竟郑赛对她不熟悉,她的长相又具有迷惑性——在女子中她也许可以用英气勃勃来形容,在男子中,她也就是清秀俊朗。可那几个士兵绝不会像她这样,何况,当时他们已经发生争执了,郑赛再大意也应该有所防备。 “就那么让捅了。据说一开始只是吵,然后其中一个士兵上前,一边吵着,就突然出刀了……在此之前,双方并没有动手。” “然后呢,那个士兵呢?” “跑了。” “跑了?” “是,郑赛虽然带了两个人,但他突然被杀,那两个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而那个士兵杀了人后却掉头就跑。等郑赛这边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那人了。” “……不是还有另外几个人吗?” “也都跟着跑了。大郎君你知道,这一片四通八达,胡同众多,那些人跑进胡同里,很快就没了踪影,当时虽有不少群众围观,可见动了刀子都不敢上前,更不要说阻拦了,所以郑赛这边的人只看到了那些人往哪个方向跑,却是找不到人的。” “那几个人也一定是分开跑的了?” 王森点点头,刘灿无言了,这一招做的真猛,连顶罪的都不出来,明摆着就是不给刘承佑脸面呢!是的,这是直冲刘承佑来的,虽然杀的是李业的人,可更是打的刘承佑的脸。一般来说,这种事,哪怕是因为私仇呢,也要推出来个顶罪的,总是让大面上过得去,而这一次,却是一个都没有,那真真是丝毫脸面都不给了。 “是那位史大将军吧,现在有什么证据吗?” “都说是他做的,不过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都说?” “是,当时看到的人很多,各种传言已经散开了。” 刘灿再次无言了,而没等她多想,宫中就传来了旨意,刘承佑要见她。 刘承佑已经完全气炸了,他见了刘灿就吼了起来:“思之,朕这次一定不能再忍了,史弘肇实在是太过了!” “陛下息怒。”刘灿一边劝慰着,一边看向旁边的李业,后者一副悲戚,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死了亲爹,“国舅,我来的匆忙,不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李业叹了口气:“我也劝过郑赛的,让他这段时间少出门,他也是听了,可就爱那家的驴肉汤,还是死在了这张嘴上。” ……刘灿嘴角一抽,怪不得这位国舅历史上总是一事无成的形象出现,尼玛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好在李业感叹了一番后,还知道说经过,就把从手下听来的说了一遍,大体上和王森说的差不多,就是在他的形容下,那几个士兵的身手更为矫健,当时有三个人隔开了郑赛身边的两个人,另外一个突然出手,在哪之前根本没有半点预兆。 “就是有预谋的,就是一次谋杀!”刘承佑再次道,“朕就知道那史弘肇不会就此算了,果然在这里等着朕呢!” 刘灿没有说话,心说你当初拿人家做筏子,就该想到会有这一遭啊,史弘肇什么时候是个吃亏的主了?不过这么想着,她又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这事看起来的确像是史弘肇做的,但他先前都忍了,又为何在这个时候暴起?而且还是在郭崇的摊子前。 是的,经过王森的调查,后来发现,那驴肉汤馆的背后老板就是郭崇!这乍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一个大将军,开个驴肉汤馆,其实这很正常。在这个时候,有些产业的人都喜欢带田地产业投个有权势的人,以求平安。而有权势的呢,也会选一些不错的产业扩充自己的领域,以补充开销。那驴肉汤馆和郭崇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还不太清楚,但总是他庇护着的。虽然他现在有些失势了,可庇护一个汤馆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现在这事出在郭崇这里,却是给人双重难看了——郑赛是刘承佑的人,郭崇也算是刘承佑的人…… 如果这事真是史弘肇做的,这个脸打的却是够狠了。可目的呢?只是单纯的打脸?刘承佑拿史弘肇做筏子,还有个试探的目的呢,史弘肇这么捅了一下,只为了打脸? “思之,动手吧!” 刘灿唬了一跳:“陛下,冷静!” “还要怎么冷静?他们现在都开始杀人了,今天是郑赛,明天会不会是国舅?再后天,会不会是朕?” 他这么一说,李业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虽然他不会像郑赛似的带两个人就出门,可他早先的最强武力的确是郑赛,对方能把郑赛杀了,要来杀他…… “陛下,这事还没有调查清楚,贸然动手,很容易落入别人的陷阱中啊!陛下有没有想过,此事也许不是史将军做的呢?” “不是史弘肇?怎么可能!就是他!” “陛下有证据吗?”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 “那么,陛下以什么理由动手呢?将来史书上又如何做这一笔呢?” “他们目无尊长,目无法纪,目……总之,是他们先对朕不敬的!他们对朕不敬,也不能怪朕处罚他们!” “陛下可还记得玄武门之变?” 刘承佑一怔,刘灿道:“太宗事后虽给出了种种理由,可那总是他一生的污点。太宗陛下英明神武,堪称千古一帝……” 她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连李世明还要因此而受诟病呢,更不要说你刘承佑呢。是,杨史等人是对他不敬了,可一来他们有大义的名分——刘知远托付;二来他们也没真做什么过份的事情——那些逼迫欺压,换个说法也可以说教导指引,毕竟刘承佑自己也不是多光鲜。总之杨史等人虽然揽权霸道,可也没有逼宫篡位,你刘承佑要是就这杀了他们,历史上是一定得不了好名声的!事实上也真是如此,就算后来刘承佑失势,下场很不怎么样,评价中也没多少同情。 当然,如果刘承佑是一个强势的,有主见眼光的帝王,这时候一定会说只以成败论英雄之类的话,但很显然,他不是,于是面对刘灿的话他默然了。他又把目光转向李业,李业本来一腔愤懑,再加上害怕,是想要动手的,可被刘灿这么一说,他也犹豫了起来——刘承佑将来尚得不到什么好评价,更不要说他了! “那按思之的说法,此事应该如何?“ “依臣之间,目前应该一公一私,一正一偏。” “怎么说?” “从公来说,陛下可以先查这几个士兵隶属于哪个军队,谁是直属上司,谁是头领,若正是史将军手下,陛下就可以光明正大问罪,不管史将军有什么理由,这也是个管教不严;同时,开封街头出现这种事,开封府尹、平章事都有责任,陛下也可让他们给个交代,这就是公!” “那私呢?”刘承佑本来一脸晦气,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趣。开封府尹是杨玢的人,平章事就是杨玢本人! “私底下,陛下则需要动用自己的势力来查清这是谁做的了?” “还能不是史弘肇?” “总要是确切了才好,若是想有人嫁祸,那必是包含了极大祸心!”刘灿声音深沉,她并不是故意吓刘承佑,她现在越来越觉得历史上刘承佑杀杨史等人透了各种蹊跷。一个人发迷有可能,两个人发迷也有可能,但经手的并不是一个两个,这些人集体都发迷了?在这个过程中就没有人劝说过?当然,也许真没有,但现在的刘灿,已经快是大半个历史阴谋论者了! 第239章 第四十二章玉米羹(十一) 虽然心中一百万个认定就是史弘肇,但刘灿这么说了,刘承佑也梗着脖子点了点头:“朕先听思之的,不过这件事朕绝对不能这么善罢甘休,否则以后谁还敢为朕效命?谁还敢与那几个奸贼对持?” 刘承佑直呼杨史等人为奸贼,显然是一点情面都不准备留了,不过他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刘灿也没有再接嘴,刘承佑发泄了一通:“对了,柴氏进宫也有几天了,你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吧。” “这个……”柴氏就是喜鹊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既然说了非她不娶,那她必是你的妻子,过去你们也经常相见,这次分开这么久,一定也想的很了吧。”说到后来,已有了几分打趣。对于喜鹊,刘承佑先是惊愕,再之后就是兴奋了。他没有想到刘灿会喜欢上自家的一个丫头,但当他确认这点后不由得就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耿夫人的出身也不好!刘灿同他真是太像了!他本来是真没想把喜鹊弄进宫,就像他早先想的那样,给个体面当个赏赐也就罢了。是耿夫人对他说,既然喜鹊出身不好,那就不能这么随便了,不如让她进宫一段时间,学些规矩,将来说出去也好听。 他想想也的确如此,这才同李太后说了,把喜鹊招了进来,此时他心情平复了,就把这事又拉了出来。刘灿无语的低下头,装作害羞,她能说不想吗? “正好,我还有些事要同舅爷说,你就去见见你家的喜鹊吧,我找个人,给太后那边说一声。” 刘灿应了声是,只有跟着一个宦官向李太后那边走去,到了宫门前,那宦官进去禀报了,她站在外面静候。过了一会儿那宦官就带了几人出来,当先的是穿了件鹅黄色裙子的喜鹊,而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宫女。 “太后说,现在正是她老人家的礼佛时间,就不必见了,刘指使若有什么话,要同喜鹊姑娘说,也可自便。” 刘灿谢了那宦官,看向喜鹊,后者脸颊通红,慢慢的向这边又走了两步:“大郎君……” 刘灿点点头,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一个是豆蔻年华,另一个则有二三十岁的样子,此时接到刘灿的目光,那个年龄偏大的就笑道:“太后说了,男女总是不太方便,让我们跟着姑娘一些,不过我们只要能见到姑娘,也就妥了。” 刘灿一笑:“那就有劳两位姑娘了。咱们往那边走两步吧。” 后两句却是对喜鹊说的了,两人往前走了十多步,然后才在一棵柳树前停下,此时叶子是已经都掉光了,只有一些柳枝还在摇晃。见她虽然低着头,背却要比过去挺得直,姿势也比过去讲究,就知道她在宫中,没少受培训,当下一笑:“辛苦吗?” “啊?”喜鹊一怔。 “我是问你,在这宫中,过的可辛苦?” 喜鹊连忙摇头:“在这里吃的好住的好,太后慈祥和蔼,宫女姐姐们对我也好……” “你这是说,家中的饭菜不好吗?” 喜鹊的头摇的更厉害了:“我是说这里的饭菜虽好,却还是比不上家中的,一些做法……大郎,你笑我!” 刘灿大笑了起来,逗弄小萝莉,果然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乐趣啊。喜鹊有些怔然的看着她,心中有些自豪,现在大郎君,是因为她在笑呢!这么想着,她又有些害羞。她没有想过这件事的,没有想过的,可现在……大郎君就在她面前笑,还笑的这么高兴,这么,好看。 “虽然这是人间最富贵的地方,可到底不比家中自在。不过你也不用太拘着了,说句大些的话,你就是来做客的,虽有些不便,也不用太看轻了自己。真有什么不妥,你大可让人传话出来。” “没有没有,我在这里,真、真挺好的……”这么说着,她眼圈也有些发红。真的说起来,李太后对她是没什么不好的,就算她答应喜鹊进宫,心中未尝没有帮刘承佑压人质的想法。可在衣食住行上那真不会亏了喜鹊,而现在宫中虽然不是太宽裕,多养一个人也不算什么。就这几天,喜鹊就多了两套的头面,那耀眼的珠宝,漂亮的做工,她过去真是见都没见过。还有那些宫女,对她也很是恭敬,她一直都是伺候人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伺候过啊……总之,这段日子所经历的,都是她过去做梦都想不到的,也是真富贵,可压力也不是一般的大。 她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就怕闯了祸自己受骂挨罚事小,再连累了刘灿。而且李太后给她找的教导嬷嬷也是严厉的很,不说行走坐卧,就是吃个饭,不仅怎么拿筷子,怎么夹菜,甚至连怎么咀嚼都有要求!所以若论舒服,还真不如她早年在伙房里烧火呢。不过现在刘灿来看她了,还对她说了这样的话,她就觉得,哪怕是受再多的累也是值得了。 见她这样,刘灿哪有不明白的?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喜鹊连连摇头,她正要再说点什么,就见那边的宫女频频往这边看,她抿了下嘴:“大郎君,我……要先回去了。” “不急。”刘灿说着,伸手帮她别了一下头发,“她们不是还没催你吗?还是太后给你定了时限?” 喜鹊的脸轰的一下红了,讷讷的说不出话,刘灿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暗暗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喜鹊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有些弄不明白为何刘灿刚才还说不急呢,转而又变了,刘灿笑了笑:“我想起来陛下那边还有些话要说,就不多留了你了,这个给你,虽是在宫里,多些银钱也方便。” “不不,我不要,上次拿的……” “拿着!” 她态度坚定,喜鹊只有红着脸收了,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往前走,刘灿始终微笑的看着她,心中微微的有些叹息。她并不想喜鹊真的喜欢上她的,可她们现在这样的关系还真不容易。 “看来要什么时候对她表露身份了,不过……总要过了这一阵。”她这么想着,也就把这个问题丢到了一边,再怎么说,喜鹊目前也只是一件小事。 她回到刘承佑那里的时候,刘李二人已经把事情说完了,正在喝茶,看到她就招呼她一起坐下,刘灿跟着喝了一杯茶,就同李业一起离开了,待走出宫门,她拉了李业一把:“舅爷可知道郑赛出事的地方是属于谁的吗?” 李业点点头,刘灿又道:“此事陛下可知道吗?” “我尚且没对陛下说。”李业说的有些纠结,要说这事他是要对刘承佑说的,可如此一来就有些得罪郭崇了——这事他想想就觉得操蛋,明明是他的人被杀了,他却还害怕得罪人!但他也是真怕。他虽身为国舅,却没有真的在臣子圈里混开,郭崇是难得对他还算和蔼的武将,虽然现在有些失势了吧,可也是一方大将,他还是非常看重的。 “那不知舅爷可去找郭将军说过吗?” “这个……也还没有。” “那舅爷不如去找将军一下,把这事说开了,省的留下什么芥蒂。” 李业一怔,然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刘灿想的没错,当郭崇知道郑赛死在自己摊子前的时候,头都大了!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虽然现在他已经年过半百,可依然觉得自己不比十七八的时候错多少——他依然能喝一大碗驴肉汤,能耍上两个套路的大刀,而在这个时代,他相信自己是能再闯下一番事业的。可是,他不得志! 他不得志是有很多原因的,不过最关键的,一是史弘肇的打压,二是杨王二人的冷淡。四大臣里,三个都不看好他,剩下一个郭威对他也是平平,而他呢,虽有野心,偏偏又做不出那种卑躬屈膝,谄媚献上的事情。所以就有些不冷不热,不上不下了,最后没奈何,就去烧了刘承佑的冷灶,而在这里他又有些担心杨王等人,只让自己的儿子去接近刘承佑,自己却是不往前凑的。他的谋主有对他说这样出不来什么效果,他却有自己的顾虑——杨史等人现在是还承认刘承佑,可谁知道以后会如何?若刘承佑有了太子,会不会再抬举那个孩子?或者就算没有孩子,也还有…… 有些事是不敢想的,他若与刘承佑走的太近,真到了那一天,那他就彻底被打入冷宫了!而反过来,他只要没事,总能保住郭子允的,而且,这个冷灶他也算一早就烧了,所以若刘承佑真有翻身的那一天,他总会比现在更近一步。 刘承佑早先的表现是让他极为失望的——看歌舞、喝酒,在宫中摔打物品……如此作为,这灶是热不起来的,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刘灿来了。要说郭崇一开始就多么重视刘灿也不尽然,但他比别人好的一点是,他的位置不够高,不会以俯视的态度去看刘灿,看密州刘家,刘灿来那一天,他也去看了,离得远,也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他不是太理解那么大的船到底有什么威力,但他能想到,能造那样的船,难道就不能造同样的攻成武器吗?而拥有这种技术的刘家,怎么,也不会弱小的啊! 第240章 第四十三章玉米羹(十二) 刘灿曾想过郭崇的用心。她想了很多,比如郭崇是不是想借她更近一步的接近刘承佑,或者郭崇有什么玄虚,其实都是她想多了,郭崇就是单纯的相与她交好。 作为一个有些失势,而又还有野心的武将,郭崇会尽力的拉拢任何一个他认为值得拉拢的人,刘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郭崇的计划里,现在是他的蛰伏期,一旦这个期限结束,他就能一跃而起,鹏程万里,而早先结好的这些人都会是他的助力——最最起码,也不会是他的挡路石! 至于为什么一直不和刘灿有太过正式的接触?也很简单,朝中那四位对刘家一直有抵触情绪,在没有明确想到刘家能做什么时候,他又何必去犯这个忌讳?从这点来看,他好像同样没有必要亲自接触刘灿,不过他不这么看。再怎么说,刘灿也是刘家的大郎君,这个分量不是郭子允能相比的,其次,也就是接触了,他才能更明晰的判断刘家到底值不值得他更近一步的接触——本来,他已经准备更近一步了,向刘灿示警,就是他率先做出来的示好,在他的计划里,他准备邀请刘灿进家,然后做一番小谈,再之后看看刘灿或者说刘家对未来的打算。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这已经是更加偏向于刘承佑了。虽然他还有耐心,但他更渴望能尽快露脸,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从刘承佑这段时期的表现,他觉察到了一些机会,一些事若让他单独做,他不见得敢,可要能找到联手的,那做了,也就做了!但还没等他邀请刘灿,郑赛就在他的汤馆前被杀了! 郑赛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他是李业的亲信,那么这件事,李业会如何看他?刘承佑又会如何看待?这个时候就算他跳出来表示要为刘承佑效忠,他又一定会相信吗?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瞬间,他竟想到一个有些哀哀戚戚的形容词。 就在郭崇上下无措的时候,同样姓郭,职业也是将军的郭威则悠哉多了,听到郑赛死的消息,他有些莞尔的一笑,带了几分讽刺的评价:“那个杀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杀个人,他也出了气,此事也就过去了。” “将军此话差矣。”王峻连连摇头,“这事,与史将军那里固然是过去了,可与陛下那里呢?” 郭崇皱了下眉,王峻接道:“陛下已不是当日的陛下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若我所料不错,陛下近日就要有大动作,将军万万不要大意。” “那依你说又要如何?” “……将军不如调出来。” “调出来?” “若将军有别的志向也就罢了,但我看将军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却是没有别的心思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下,看了眼郭威,郭威面色如水,目光深沉,忠心吗?若是刘知远还在的话,他的忠心自然是无二的,但现在是刘承佑……郭威对刘承佑是不满意的,别说开创英明,甚至连守成也算不上,可他同刘知远,到底有情分…… “将军?” “……你继续说。” 王峻遗憾的叹了口气,接着道:“同时,将军也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所以我想,比如将军先暂时离开,等这里的事平稳了再说。” 郭威想了想,觉得王峻的这个建议还是靠谱的。他既然两边都不想靠,那就让那两边人自己去杀个痛快好了,不管是刘承佑压住了杨史等人——其实这个可能在他看来是不大的,哪怕有了刘家的加入,刘承佑也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他觉得更大的可能是杨史等人废了刘承佑,换上新帝。 他顾念早先的情分,可如果都是刘知远的子孙,那换谁上不是上?也许下一个会更好一些? “不过在将军离开前应该先见一个人。” “谁?” “郭崇,或者刘灿?” 郭威一怔,王峻道:“陛下身边人虽多,可堪用的,也就这两个,他若想做什么,也必定要用这两者之一。将军若先与这两人交好,将来有个万一,也好回来收拾局面!” 郭威的眼眯了一下,王峻虽说的含蓄,他还是能听明白的。这意思就是让他隐隐的和刘灿或者郭崇结一个很松散的联盟。这个联盟的作用就是万一将来刘承佑失败身死(或者被困),他回来收拾局面能有一个来自刘承佑那边的人接应。这事乍看起来有些说不通,其实却是好理解的。别看郭子允天天跟着刘承佑,要说他对刘承佑有多少忠心——恐怕刘承佑都不太相信,否则以他的身份,早就该升到一定层次了,同理,郭崇的忠心也就更可想而知了。至于刘灿,刘承佑虽然对她深信不疑,郭威却是不信她能有多少忠心的。这两人虽然会帮刘承佑做事,可要刘承佑不行了,却绝对不会与他共亡的。当然,真到了那时候,他们的日子也不会有多好过,所以他若回来收拾局面,这两人不论哪个都没有理由拒绝他。 同样的道理,他想回来收拾局面,也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 郭威没有说话,而是在心中快速的盘算起这件事,离开,对他有没有什么坏处?他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和杨玢王章不同,他是一个武将,依仗的是手底下的士兵。只要有这些兵在,那谁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刘承佑也不行!而好处呢,却是显而易见的,避开了内斗的局面,还给将来留了余地。 郭威不喜欢眼下的局面,可这不代表他没有野望。若将来真的不可开交,他自然是那第一人。当然,这场内斗也有可能是刘承佑获胜,那他也和现在没什么区别。李业是不说了,哪就是个提不起来的;就是刘家,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毕竟现在当家做主的还是刘成,刘灿再不同于一般青年,也还只是个大郎君,同时,他一直到目前也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至于郭崇,他是要比史弘肇强些,但郭威相信,自己还是压得住的。 所以最坏的局面,也就是眼下这样,而若有一丝变化,他就要比现在更好。他左思右想,心中越来越认可王峻的这个意见,那么现在所需要考虑的就是到底是联络郭崇,还是刘灿? “你的意见呢?”他抬起头问道,王峻想了想道,“我听说大郎君同刘灿是有情分的,若从这个方面来说,是应该联络刘灿的,可那样一来,这关系大半就落到大郎君身上了……” 郭威皱了下眉:“郭崇在朝中日久,而且此人性格犹豫,恐难成大事。” “所以此事,还是要将军来决断!” 王峻拱手道,郭威沉吟了片刻:“就按你说的,郭崇吧……你找个时间,我同他见一面。” “将军此时与他相见,他一定更加感激,将来更好合作!” 郭威慢慢的点了下头,王峻低下头,一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是的,现在形势紧张;是的,现在的刘承佑已经不是当年的刘承佑了。可是,若有郭威在,这场内斗还不见得能发展起来——杨史等人不傻,总要考虑他的意见,可他现在这一离开,这三人,也就等于没有缰绳了,那么哪怕刘承佑还是早先的提线木偶,他们也要斗个你死我活,至于现在嘛,当然会斗的更厉害! 他低着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郭威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不过这目光也就是一闪而过,再之后,就挪到了别的地方——野心、野心,是人,都是要有野心的啊…… 当刘灿知道郭威要调离的时候,不由得一呆,早在现代她就对这件事很疑惑——刘承佑是怎么把郭威给调离出去的! 在这个问题上,大多人的看法是刘承佑傻x,他要想收拾四大,那就要一起动手,漏了郭威,那是明摆的给自己挖坟;不过当时她也听一个地陪说了另外一种看法,那就是刘承佑把郭威调出去是非常正确的,因为郭威若在,刘承佑不见得能杀得了杨史三人!郭威是什么人?那是在之后被手下黄旗加身的后周□□,别管这里面有多少安排,有多少黑手,起码他在士兵中的威望是非常高的,这就像现代明星开演唱会,绝对有安排好的粉丝,也很可能有虚假票房,可这个明星也是一定要有足够的号召力,否则这个演唱会根本办不起来! 所以,若是郭威仍在开封,那么就凭他自己,就有可能是一堵墙,把刘承佑的剑给挡回去了。一开始她是认可第一种看法的,但当她来到这里后,就认为第二种看法更正确。郭威是四大里最不参合事的,却是威望最高的。那么问题就来了,郭威是怎么离开开封的呢?刘灿毕竟不是专门研究历史的,在这里她没有什么确实的记忆。来到这里后,她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有些纳闷,因为第一,刘承佑是没有这个能力的,朝政上他完全说不上话,更不要说调离郭威了;那么是杨史三人把他排挤出去的?可是他们三人也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啊!郭威若不想走,这三个哪个能调他?哪个敢调他? 现在她知道了,是郭威自己走的。蓦地,刘灿就觉得眼前开了一个深坑,那是既定的命运…… 第241章 第四十四章玉米羹(十三) 在很久很久以前,刘灿看过一句话——人定胜天。 那个时候她是非常相信这句话的,她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相信自己只要想,就一定能达成目标。后来她才知道,这四个字,其实更像是一个童话。 天是什么?很虚无缥缈,可环境、大势,又有几个人能只凭个人之力战胜的?比如她早先,从工作上来说,已经算是他们那个公司不错的了,在父母辈的朋友中,只从收益上讲,也是拔尖的,可只是在她那个层次而言,到了那里她就知道,要想再进一步,真的是很难了。这就像传说中的玻璃天花板,那是一个阶层所决定的隔阂。 而到了这里,她相信自己是能战胜环境的,是能改变命运的,她也真的做到了一些,但是当郭威要离开的消息传来,她不由得感觉到了命运的嘲弄——这段时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在尽力的想办法拖延刘承佑出手,但是现在她知道,她很难再拖延下去了。 郭威,不仅时杨史等人的缰绳,也是刘承佑的! “大郎君,赵队长来了。”她正想着,身后传来周东旺的声音,她回过头,“请他进来。” 周东旺出去了,很快,有些亢奋又有些纠结的赵匡胤走了进来,他看了刘灿一眼,低下头吸了口气,然后才抬头道:“大郎,你找我?” “恩,吃饭了吗?” “还没有。” “那一起吃顿饭吧,让厨房把我点的菜送上来吧。” 周东旺应了声,过了一会儿,就有厨房的厨娘提着食盒上来了,刘灿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自己亲自打开了盖子。她先拿出一个竹筐,上面是一碗炸酱,两个黑面窝窝,再之后又拿出一个大碗,那碗是带着盖的,打开,赵匡胤就闻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香气,他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 “这是玉米羹。” “玉米?”赵匡胤一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听过大米小米高粱米,可就没听过什么玉米啊。 “从海外发现的。”穿越人士三大宝,玉米、红薯和土豆。这三个东西,绝对是稳定江山、收拢人心,制霸天下的神兵利器!不过要得到这三样,也绝对要凭借运气的。虽然中国很早就与世界交流,可这三个东西都差不多是到明朝中晚期才流传到国内,并被种到地下成为粮食的,而真正推广开来,则是到了清朝。现在有很多人说清朝如何如何,人民有多少多少,其实要是没有这三样东西,它也是绝对养活不了那么多人的。 不过这并不是说,更早一些时候没有这几样东西,更大的可能是没有被重视。所以早在同郭荣做生意的时候,她就让人留心这些种子,但是一直到千年才由石守信从海外发现。可是东西虽找到了,也不是能马上推广开来的,要研究要试验,一直到今年才小面积的种出了一些。 赵匡胤很有兴趣的看了眼玉米羹,正要说什么,那边刘灿已经拿起一个碗给她盛了起来,他连忙伸手:“大郎君,这……” “坐下吧。今天没什么好东西,说起来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怠慢了,就让我给你盛碗饭吧,怎么,害怕我盛不好?” 她这么一说,赵匡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有有些讪讪的收回手。刘灿给他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虽然没有菜,这碗玉米羹也是下了功夫的,洒了鸡蛋花,放了冰糖,喝起来格外香甜,再加上这是刘灿亲手盛的,赵匡胤只觉得这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羹汤。 “好喝吗?” 赵匡胤用力点头。 “这种玉米,开出的花很有特色,不过更有特色的,是它的产量,若是精心照料,环境合适,它的亩产……能达到五百公斤。” 赵匡胤差点把嘴中的汤吐出去。自来到密州后,刘灿就开始规定新的度量衡,毕竟过去的误差太大,同样一尺,在有些地方能是三点三寸,有些地方是三点二寸,日常生活里也许没有太大影响,可要制作什么器具就会带来很大困扰了。她知道这种事,地方越小越好管理,所以在一开始就做了规定,所以虽然很多老人还习惯用过去的称呼,可新生代的,特别是经过演武场学习的,已经习惯这些新名词了。赵匡胤没有下过地,但也知道,平常的高粱能有四五百斤就算不错了,而这玉米,却能超过一倍? “这、这……大郎,这种东西……” “二郎,你有什么愿望吗?” 赵匡胤一怔:“愿望?” “是的,你对自己的未来,对自己家族的未来,乃至对整个密州的未来……可有什么想法吗?” 刘灿慢慢的喝着粥,轻轻的开口,她虽然问的随意,赵匡胤却有一种这个问题很重要的感觉。他想了想:“大郎既然问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希望能成为大郎身边的第一人!” “第一人?” “是。”赵匡胤抿着嘴,直视着刘灿,“我希望,能成为大郎最得力的心腹,最能干的手下;我希望,能成为大郎最依赖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的两眼都如同带着一种光彩,刘灿不由得微微动容,之后,却在心中叹了口气。她相信赵匡胤说的是真的,因为在郭荣出事前,他的确是他最能干的手下,很多几乎算是苛刻的难题他都解决了。可是,也是他,在郭荣死后,立刻黄袍加身的。 这就是崇拜强者的心理吗?只要你够强,他就会是你最忠诚最能干的手下! “那你对密州,乃至这个国家呢?” 赵匡胤一怔,过了一会儿才道:“密州……我当然希望他越来越好,至于这所谓的大汉,那就和我无关了!” 刘灿喝了口玉米羹:“我说一下我的愿望吧……我希望,这天底下的人民都有饭吃!无论是密州也好,大汉也好,还是什么明清宋,我只希望,我眼下的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都能吃上饭。” 赵匡胤看着刘灿,突然有一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在他的心中,刘灿一直是强悍的厉害的,是的,也许他现在已经比她高,若只单轮身手,不计箭术的话,他也应该超过她了,但厉害强大不仅体现在身体上,还有很多东西,刘灿都是厉害的,厉害的,他甚至只知道厉害! 比如那些大船,密州的变化,他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可刘灿就是做到了。所以他崇拜她敬仰她追随她,哪怕像个小丑似的,也愿意在她面前露露脸。他刚才说想成为第一人,其实不只是那么简单,这个第一人,甚至还包含情感上的! 当知道刘灿要娶喜鹊的时候,他完全懵了,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能这样?刘灿怎么能喜欢上别人呢?刘灿怎么能觉得别人更重要的? 在队伍中,赵匡胤其实是见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但他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他只是,想成为刘灿最重要的人。而现在,他突然发现对面的刘灿是那么刺眼,刺眼的……他甚至无法对视。在很久很久之后,赵匡胤写下过这么一段话——在我一生中,遇到过很多人,发生过很多事。对我影响最大的那个人是谁不用说,大家都知道,而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我认为,是那顿饭。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一碗汤能多么重要;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眼界,能有多么宽广。 这段话,被刘灿后来看到,她轻轻一笑,那个时候,她其实真的是在留后路了,为那个很有可能到来的大宋……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密州的刘成和刘柱也在喝玉米羹。在刘灿决定到开封后,刘成就回到了密州,这段日子他在后面策应,作各种筹备,虽然具体的事情都由手下负责了,而步骤也有刘灿制定好的条例,但决断、选择,看各种文件,也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这不到一年,刘成几乎老了三岁,每每与侍妾谈到这两个问题,都是感叹。那两个侍妾早绝了什么串谋上位的心思,哪怕现在刘灿不在,她们也不敢说不好的,都是连连称是,夸奖刘成有个能干的儿子,对于这种答案,刘成大多时候是欣慰的,而有时候,则有些纠结。 这一天,他收到一个从开封传来的报告,然后整个下午都没再见任何人,一直到要吃晚饭的时候,才把刘柱从演武场里叫出来。刘柱今年已经十七,快要十八了,他从八岁进演武场,是少有的在演武场呆这么久的学生,也是少有的学了武科后,还学文科的,不过就是这样,他最多也只能再在演武场呆两年。 还算不错的基因加上充足的营养,刘柱的发育非常好,绝对当得起八尺大汉这样的称呼,加上他自小识字,气质中也带着一种斯文,虽然肌肉纠结,却不见粗鲁。 “阿耶!”他来到刘成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刘成有些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坐。” 刘柱盘腿坐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刘成想了想,道:“你在演武场已经呆了十年了。” “是。” “你本来可以三年前就离开的,却留到了现在,你会不会……怪你阿兄?” “阿耶说的哪里话,阿兄对我的好,我怎么会不知道?” 刘成点点头:“关于你阿兄,我有一些话要对你说……” 第242章 第四十五章烈酒(一) 郭威到底没能在952这一年走成,虽然他上表了,虽然杨史等人都想他离开,却被刘承佑难得给压了下来,其实刘承佑一开始也想让郭威走的,对于他来说,这四个人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过刘灿给他说一句话,他就不这么想了:“将在外,兵在外,而内虚,若有意,如何安之?” 刘承佑虽不聪明,还是知道好歹的,想了想,就把这事压了下来。当然,免不了因此又和杨玢等人发生一场口舌,不过郑赛的事还在眼前,杨玢等人到底有些心虚——就算这事不是他们做的,真说起来也逃脱不了责任。所以面对刘承佑的强硬,他们也难得的退了一下。 这一年的春节,刘灿是在开封过的。比起密州,开封要暖和不少,但在热闹程度上却是相反的。首先这些年密州人已经有了些余财;其次每年演武场都会搞活动,各种表演游街,沿路抛洒食物,一年比一年热闹,一年比一年声势浩大,当然,因为今年演武场抽调了不少人,所以要比 前两年错一些,但今年有更多商家加入到了这里。 中国传统习俗,过年是要休息的,不过来自商业大爆炸现代的刘灿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在管城的时候,他们家的茶楼都要搞一些活动,更不要说全权做主的密州了。所以先是和演武场有关的铺子,之后是工厂,再之后就是民间的商铺了。 抽奖、让利、□□……各种活动轮番上,其热闹程度,完全可以说是一场嘉年华了。而与此相比,开封就有些冷清了,除了孩子们的欢闹,就是噼啪的炮竹声,这时候还是竹子在烧,所以空气中弥漫的是那种带了些烧焦的清香味。 不过热不热闹其实对刘灿的影响不是太大,她自身收到了不少邀请,也要去拜访不少人。冯道那里是要去的,杨玢王章等人那边也要去站站,此外还有郭崇。 李业还算是听点劝的,再加上“难得能结交一个有实力的大臣”的想法,还真去找郭崇分说了一下,这自然令后者喜出望外,而当他知道这里面还有刘灿的功劳时,顿时就有一种没有白做 苦功的感觉,再一次喝驴肉汤的时候,竟主动邀请刘灿进家,两人的关系正式的进了一步。 而当进一步和郭崇接触后,刘灿就不由得感叹刘承佑不会用人了,这人志气才干都不小,儿子又在刘承佑那边,刘承佑却不能将他收为心腹,真的只能说不是当帝王的材料了。不过刘灿也不觉得自己能把他完全收了,很简单,实力。虽然郭崇并不看低密州,相反,他是少有觉得密州很强大人士之一,可他毕竟没有到过密州,还要受一些固有的观念影响,总觉得那里有些苦寒,兵是应该不够多的,民生应该也不够好,所以哪怕有些神兵利器,到底要受些影响。 刘灿知道,这些东西只凭口说很难改变,要想就这么收服郭崇也不太容易,不过起码,可以加深郭崇得印象,也许在什么时候就能让他有所触动。所以这次过年,给冯道的是一些前朝字画,杨玢王章等人的是一些珠宝玉器。郭威史弘肇的是两把利剑,郭崇这里的,则是两只鸵鸟了! 是的,鸵鸟,原产于非洲的鸵鸟,就这么被石守信从海外带了回来,然后又从密州到了开封,也亏得一路照顾仔细,竟没把它们给折腾死。从船上挪下来的时候是盖着布的,所以当它们出现在郭崇的院子里的时候,别说旁边的仆从,就是郭崇也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 “鸵鸟。” “这是鸟?”郭崇啧啧称奇,“这么大,比鹰都大吧!” “虽说是鸟,却是不能飞了,不过看个稀罕。我想将军什么样的东西没见,什么样的美食美吃过,这大过年的,要送些稀罕的,就把它给折腾过来了。好歹将军这里地方也大,也能养的起来,它倒不挑食,什么蔬菜水果杂粮草根,只要没毒,都能吃的。” 虽然说不能飞,郭崇还是很稀奇,毕竟这种鸟,站起来比他都要高,在他看来,简直都能当马骑了,他围着笼子转了两圈:“密州还有这东西,早先倒没听说过。” “这是从海外来的。” “海外?” “从密州一路南下,会经过一个岛,叫台湾。那里瘴气弥补,却又得天独厚,水稻能一年三熟,各种瓜果数之不尽。再往南,会经过一个岛,叫马来,那里比起台湾更加幸运,人们甚至不用劳作就能获得丰厚的食物,所以造成那边的人们都不事生产。再往南,还有菲律宾、印尼,这些地方四季如春,没有冬天,这种鸟,就是我的一个手下从印尼的一个岛上买下的。” 其实这是阿拉伯鸵鸟,石守信也不是在印尼买的,不过也没必要给郭崇解释的那么详细了,而只是这样,已经听的郭崇目眩神迷,他已经过了那种对世界好奇的年龄,可一年三熟、瓜果无数还是震撼了他,作为一个将军,一个打了半辈子涨的军人,他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了,激动之下,他甚至问出了一句大失水准的话:“大郎说的可是真的?” 刘灿一笑:“将军说的哪里话?这些又哪里能是我编造出来的呢?只是瓜果容易腐烂,否则必要带来让将军看看的,那里的水果,倒有独特之处。” “……那里,离密州可远?” “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好在有船,倒也方便。也亏得如此,否则密州哪里能养活的下那么多人啊!” …… “这个东西,陛下曾见过吗?” “将军放心,陛下那里我自有安排。” 在这个时代,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是能被称为“祥瑞”的,刘灿送郭崇这两只鸵鸟若被有心人利用,完全可以告她一个目无尊上!就算不见得告的响,刘承佑那里也难免会留下芥蒂,所以刘擦给那边更准备了一只金刚鹦鹉。如果说鸵鸟她还是有准备的话——她隐隐的记得在唐朝的时候,有阿拉伯人带着这种动物进长安的,那金刚鹦鹉就完全出乎刘灿的意料了,要知道这东西现在现代的时候已经快灭绝了,虽然此时应该还行,可是是生活在美洲的,石守信的船虽然去的 比较远,大多还是在印尼、台湾一代,怎么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个东西。 不过既然能来了,刘灿也就让人好生养了,然后在这个时候送给了刘承佑,后者果然非常欣喜,鹦鹉他是见过的,可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就没见过了,再加上这鹦鹉还经过专门的训练,能说几句吉祥话,刘承佑也就更高兴了,直对耿夫人说这是好兆头。 不管怎么说,953年的春节,开封还是祥和的,但这种祥和也只维持到正月十五,正月十六,边关传来消息,契丹在此蠢蠢欲动,竟是要发动进攻的样子,一时间朝野震动。 “这契丹真是无礼,哪有正月出兵的?这是不详!不详!不详!上天一定会惩罚他们的!”一个七十多的老臣,哆嗦着身体呐喊,其他人都沉默的看向郭威,这个时候,也只有派他了,郭威喉咙动了一下,没有动。 杨玢王章互看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陛下,契丹动兵,非同小可,此事还要快快解决。郭将军勤于军事,一定能不负重任的!” 刘承佑没有说话,他还记着刘灿的那句话。 “陛下,大军出动,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还望陛下早作决断,依臣之意,不如现下就做了,郭将军可有异议?” “为朝廷计,我没有异议。” “既如此……” “等一下!”眼见几人就要把事情定下来,刘承佑终于开口道,“契丹正月出兵,非常蹊跷,我看此事还是再查查的好。此事……我看就交给郭崇郭将军吧!” 郭崇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自己的事,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可此时也容不得他退缩了,连忙应了声是。不过这个结果却不是杨史等人能接受的,他们终于又找到机会把郭威排挤出去——别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总能把郭威送出开封了,哪里能让刘承佑这么破坏了?特别是,若事情就这么算了,那不是让刘承佑掌握了一定主动权?所以杨玢一皱眉,立刻道:“查是要查的,可郭威将军也要准备了,否则契丹兵马杀到,我们还有准备,岂不是任人宰割?此事,陛下不用再多言,就这样吧! …… ………… 在原来的历史上,杨玢就说过这样的话,那一次,刘承佑默默承受了,然后转头就变态爆发了,而这一次,也许是刘灿给了他勇气,也许是自己独立作出了几件事令他信心大增,在默然了片刻后,他突然站了起来:“杨玢,你说什么!” 杨玢没想到刘承佑会忽然爆发,愣了一下,拱拱手:“臣鲁莽,但军国大事,陛下没有亲自操劳过,这一次还是听臣的吧!” 刘承佑握紧双手:“朕没有亲自操劳过?是朕懈怠吗?朕这一次的意见,又哪里错了?” “陛下自然是没错的,但臣也没错,不然就让郭崇将军说一下,他什么时候能够查明?什么时候能给出确切消息?” 第243章 第四十六章烈酒(二) 郭崇很有野心,郭崇很有理想,郭崇很希望登上权力的巅峰指点江山,郭崇一向……但他从来没想过一下子成为众人的焦点,特别是成为两方人马争执的对象!当杨玢问出这一句,刘承佑的目光也转了过来,瞬间,郭崇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郭将军,杨相即有此担忧,你不如就给他一个确切的时间?”刘承佑说的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很有分量,郭崇不由得心中一动,就在他准备答话的时候,旁边的郭威突然咳嗽了一声,他嘴边的话顿时就停住了。 就在年前,他和郭威见了一面,其实他和郭威同朝为官,天天相见,但他们的关系并不怎么样。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郭威一家独大,剩下的武人兵士也被史弘肇包揽了,他虽然还是上将军,却并不受重视,史弘肇那里还对他有些打压。郭威虽没有打压过他,可也没有在意过他,他有自己的体系,也不是他能插的进去的。但就在年前,郭威见了他一面,他们一起回忆了往昔的岁月,畅想了未来——在这个畅想里,郭威透露了要与他结盟的想法,虽然很含糊,虽然并不确切,但他能够确认,郭威是有这个意思的! 要离开的表是郭威自己上的,杨玢也想他离开,现在不想他离开的,只有刘承佑! “郭将军,你可能回答?”杨玢也开了口,声音带了几分威迫。 “郭将军,你如实回答就好!”刘承佑再次道,竟是丝毫不让。 “……臣……”郭崇慢慢的开口,在这瞬间,他脑中闪过很多东西,他想到了郭威年前的相约,想到了他在战场上的无敌,但同时他也想到了刘家的大船,想到了自己院子中的那两只鸵鸟……“七天!七天内,臣必能查出个究竟!” 在刘灿出来之前,这些人没有人在乎过他!在刘灿出来之前,这些人只是忌惮他!郭威是向他做出了某种许诺,他也相信郭威会完成这个诺言,可就算完成了又能如何?比起现在,他又能好多少? 这话一出,杨玢脸色大变,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郭崇。他一向不是怎么看得起郭崇的,被郭威史弘肇压的连自己的儿子都安排不好,这还算什么将军?但这个他一向看不起的,竟敢在这个时候和他作对?谁给他的胆子?他正要说话,那边刘承佑已道:“既如此,那就七天后再议!”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竟是不等宦官开口,就向后走去,却是私自散了朝,杨玢等人想要再叫,也是来不及了。 在朝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散播了开来,刘灿知道后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起来,她真没想到郭崇会在这个时候雄起,不过……还真是给力。有了他的加入,刘承佑变态的可能性就会更小一步了吧。在来开封之前,刘灿就想过要怎么把她所知道的历史尽可能的拖后,五年十年不好说……真到了那时候,谁知道要如何发展?但两三年前她觉得还是有可能的。不过不管怎么看,当事情一旦发生,就不太有可能阻止了。比如,她没有办法阻止郭威的大军,但是,她有可能阻止刘承佑变态。 只要他不杀杨史等人,那郭威就不可能——也没理由叛变,不管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而刘承佑是怎么变态的?一,被压抑的太狠了;二,实在看不到别的希望了。作为一个帝王,却在朝中被臣子随意呵斥,让他少管闲事,也不真不怪刘承佑采取极端的手法。而现在,刘承佑能反抗了,而且,他看到了自己的力量,那么,也许他就愿意多等待一些时间了。 这一整天,刘灿的心情都很好,好到晚上锻炼时又同赵匡胤偶遇都没有变色,反而和他一起研究了弓箭要怎么射才能更有范之类的问题,把赵二同学虐的欲、生、欲、死而又亢奋激动。 而在同一时间,郭威的脸色则不是那么好看了,被阻拦了,被意想不到的人阻拦了,被他早先觉得可以结盟的人阻拦了。 “我错了。”王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我小看了密州刘灿。” “……刘灿此子,少年期就不同凡响,早年,我还后悔过不能与此人结亲,不过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将军,若是早先,郭崇必不会像今日这般答话的。此人虽有野心,却首尾两端优柔寡断,将军早先不太看得人此人不也是为此吗?” 郭威点点头:“作为武将却没勇武之气,郭崇之过!” “郭崇虽有勇名,却是要有把握才敢出手的,这点将军只看他早先作为就知道了。他对陛下没信心,所以宁肯让次子去献丑也不敢主动靠近,而这一次,却是冒了得罪将军和杨相等人的风险出头的。” “你的意思是刘灿给了他信心?” 王峻慢慢点了下头,郭威沉吟了片刻,忽的一笑:“那么,我们就慢慢等吧。” 这一下轮到王峻有些不解了,郭威道:“我当年见刘灿有惊讶也有后悔,不过最后也就罢了,并没有让大郎再过多的与刘家有接触,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王峻想了想道:“为何?” “刘家底子薄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刘成每每都站错了队。”说到这里,郭威也来了性质,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是跟着石敬瑭起家的,虽然得了权势,却恶了名声?你看他成为节度后,朝中上下可得到过什么助力?之后他跟着石敬瑭出生入死,倒是做对了一步,可在石敬瑭遭逢大难的时候他又在什么地方?若他能在那个时候出来,哪怕救下石家的一个幼子,这时候中原大地也必有他的名声了,当然现在他好像也打下了一块地方,可那不过是水中花井中月,也是朝廷有种种顾虑,否则早把他打回去了!” “将军的意思是……刘成的名声必定会影响陛下的考量?只是陛下现在对刘灿却是信任的紧啊!” 郭威一笑,又喝了杯酒:“比策划权谋我不如你,但比对大势的考量,你不如我!不出一个月,我必离开开封,不信,我们走着看!” 郭威在喝酒,刘承佑也在喝酒,比起刘承佑他更为快活!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的尝到了做皇帝的滋味!痛快!舒坦!还有,威仪!是的,也许还不够雄厚,也许还有些勉强,但他还是体现了皇帝的威仪,这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荣耀感,所以在看着歌舞喝酒的时候他笑的格外畅快。 他喝了很多酒,最后也不知拉了哪个美人睡在了一起,他觉得这是他人生的巅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如同躺在云间。 “这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吧……”模模糊糊的他这么想着,然后就在白云间飘啊飘啊…… “听说了吗?陛下今天,连杨相的话都驳了呢!” “真的吗?那杨相是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呢?陛下驳的杨相无话可说呢!” “陛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可不是吗?自那密州的刘大郎来了之后,陛下就威望日重,再不受那些人欺负了,连带着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那刘大郎,真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呢!” …… 刘承佑还在飘着,可再不是那么自由,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他的威望越来越重,他的威望是从刘灿来了之后越来越重;郭崇今日正式反抗了杨玢,郭崇是在和刘灿交好后才有这个转变的!而他之所以那个时候会点郭崇,也是因为刘灿的推荐! 刘承佑还在迷糊着,可一些东西已在他脑中堆积了起来,当他清醒后,没有宿醉后的迷糊,反而有一种沉默的冷静。 “陛下醒了!”被他昨天随便抓到床上的女人笑颜如花,“可要用些什么东西吗?” 眼前的女人是有些面熟的,应该是临幸过的,刘承佑却不想去回忆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他盯了她片刻,突地站了起来。 “陛下?” 刘承佑是想往外走的,来到门前又停了下来:“对刘灿刘思之……你怎么看?” “陛下说的……可是那密州刘大郎?”女人小心翼翼的开口,他点点头。 “臣妾是后宫女子,不敢妄议朝政。” “朕让你说!” “我……臣妾,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那刘大郎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觉得他很有本事。” 女人的目光有些闪烁,刘承佑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再不回头,而那女人,再他的背影消失后,慢慢的低下了头,嘴边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刘承佑出来后,向往常一样,来到了耿夫人那里,耿夫人正在用餐,见了他就笑了:“陛下来的巧,我正在喝肉片粥,陛下可要来一碗?” “什么肉片粥?” “用了瘦肉片,洒了葱花,还切了些变蛋的,和大米熬的,很香呢。”耿夫人一边说一边就亲手盛了一碗,“陛下忘了,这是早先,刘大郎说的一个法子,说他们密州那边很流行呢!” 面前的肉片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而刘承佑的手,则僵在了那儿。 第244章 第四十七章烈酒(三) “朕今日去母后那里了,是突然去的,见到了那个喜鹊。” 李业心一跳,面色尴尬了起来,暗想那个喜鹊难道真是国色天香,早有刘大郎爱慕,现在连一国之君见惯了美色的刘承佑也要喜欢上了吗?可若真是这样,这刚刚见好的局面立刻就败坏了啊!他一时心乱如麻,就略过了刘承佑的几句话,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听他道:“那肉粥,早先宫中也是有的,也算美味,不过刘大郎说的那个法子倒是别有趣味,特别是那个变蛋,是朕从未吃过的东西。“ 李业一下晕菜了,怎么刚才还在说女人,一下子就变成了食物? “只是那变蛋需要时间,所以她虽然年前就说了,一直到年后,朕才吃上。三娘子照着她说的法子让人做粥,果然不一样,三娘子很是喜欢的。只是朕看着那粥,怎么也喝不下去,于是就去了母后那里。母后正在用点心,你知道,母后自从信了佛,吃的东西就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日不过喝两碗稀粥。” “阿姐就是有些想不开。”李业连忙道,在他想来李太后早先吃了那么多苦,正是享福的时候,如果说还有人给刘承佑不痛快,可李太后那里哪怕是史弘肇也要给几分面子的。一国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哪怕死了男人,其他的锦衣玉食也只多不少,偏偏自己想不开,信佛也就罢了,还茹素,还吃的少!多少饭菜摆上去,也就是夹两筷子青菜,喝两口粥!这和民间吃不上饭的妇人有什么区别啊!这太后当的是什么滋味啊! “可我去的时候,母后正在吃东西,还劝我也吃。” “哦,那是什么东西?” “三刀。” “什么?” 刘承佑又说了一遍,见他还是不解,直接道:“一种点心,用面做的,我尝了,的确好吃。” “这是哪个厨子想出来的,却是要赏了。” “喜鹊。” …… 李业看着刘承佑,后者又说了一遍:“刘大郎喜欢的那个喜鹊,送进宫的那个喜鹊。” “这个、这个……这个喜鹊倒是个心灵手巧的,怪不得刘大郎对她不一样。” 刘承佑摇摇头:“她说那三刀也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密州的一个特色小吃。她早先不过是刘家厨房的一个烧火丫头,并没有学到什么,这个三刀因为做法简单,她才会的。” 李业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有顺着他的话音道:“我们早先总以为密州苦寒,想不到却有不少新鲜的东西,以后却是有东西能引着大姐多吃些东西了。” “……你也是这么想吗?” 李业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他也是这么想?他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李太后多吃些东西不好吗?可虽然不是太能理解,他也能听出他话音有些不对,所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想才道:“陛下的意思是……” 刘承佑摇摇头:“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这刘大郎,真的很能干啊!” “呃,陛下,臣愚钝,能干,不好吗?” 刘承佑看着他,目光深沉:“你不觉得他有些太能干了吗?” 李业一惊,再说不出话来。 很多事都是怕想的,在早先,李业并没有考虑过刘灿是不是太能干这个问题,就算偶尔想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们的实力实在太差了,刘灿要是不能干,如何帮他们抵抗杨玢史弘肇?如何为他们扭转乾坤?但是当刘承佑提出这个问题后,他不由得开始想,好像,最近一段时间,他们都在顺着刘灿的意思办事。 刘灿让刘承佑忍着,刘承佑忍了; 刘灿让他与郭崇交好,他去了; 刘灿推荐了郭崇,刘承佑应了; …… 还有很多小事情,都是刘灿说了,他们就做了——当然也有一些,在最开始他们并不是那个意思,可被刘灿分说后就按照那个意思行事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刘灿是对的。可这,真的好吗?刘灿已经被他们倚重了,现在又加上一个郭崇,而因为刘灿的推荐,郭崇的儿子郭子允这两日也是水涨船高,身份不同于一般人了。这三人,他们这里又有谁能与之相抗的? 甥舅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惧意。 “国舅如何看此事?”过了好一会儿,刘承佑慢慢的开口,李业出了一身汗,他想了想道,“我想,对刘灿,不能不防,但,也不能不用。” “怎么防?怎么用?” “在现阶段,臣想还是要用刘灿的,待将来,陛下赏她一场富贵也就罢了。” 刘承佑想了想,慢慢的点了点头:“就先照国舅的一丝办吧,朕现在,也就只有国舅能信任了。” “臣万死!”李业连忙跪下,“臣必不负陛下!” 刘承佑面色深沉,他是相信李业的,自小他就和这个舅舅亲近,在他还不是,或者说在他的父亲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他不像他的兄长那样聪慧稳重,也不像他的弟弟那般体弱多病,他爱玩爱热闹,不爱学习,他的阿耶每次见了他总免不了训斥,他的母亲见了他也每每念叨叹气,唯有这个舅舅会带着他玩,陪着他疯。所以当他一富贵了,就想提携这个舅舅,虽然没能成功,但不管有什么他都愿意同这个舅舅商议。他依赖他,信任他,但现在这个信任带上了另一种符号……李业不会被判他,但与其说是效忠与他,不如说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到这里,刘承佑突然有一种很疲惫的感觉,昨天他还觉得自己无上风光,而今天,他已经感到了孤家寡人的凄凉。 “国舅起来吧,国舅的忠心我又哪里不知道?只是以后,国舅要更加辛苦了。” 李业喏喏应了,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可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 七天后,郭崇上了一个表,这个表他做的花团锦簇,中心意思却是明确的——契丹虽有些动静,一时半会儿却是打不进来的,郭威不用急着出城。对于这个报告,杨玢自然很是不甘,又同郭崇吵了一架,郭崇虽然缺了几分赌性,可既然已经倒向了刘承佑,也不会再首尾两端,在朝上和杨玢吵了个不分上下,直把杨玢气的跳脚,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武人,他身强体壮,虽然嘴皮子比不上杨玢王章,体力上却大大超越,连带着嗓门也要大上几分,一发现说不过去,就一通吵嚷,杨王二人鼻子都气歪了,吵到最后手都有些抖了,最后要不是史弘肇救场,郭崇能凭一人之力把两人都吵下去! 这一架吵的当朝上下都目瞪口呆,他们倒不是惊讶吵架——杨玢和史弘肇掐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惊讶的是,除了史弘肇,竟然还有人能和杨玢吵得不相上下,而且,若不是有史弘肇相帮,简直是要被吵下去了?太惊奇了,太厉害了,太……这简直是要翻天啊! 史弘肇竟然帮杨玢说话,这是不是新的联盟呢? 郭崇敢这么同杨玢吵,这是不是代表陛下的势力大涨呢?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在思忖着,观察着,他们等着看杨玢的下一步动作,也等着看刘承佑的应对。而不管他们是怎么看的,对刘承佑来说,这又是喜悦的一天,即使对郭崇早先有些芥蒂,见了他一人把杨王二人压制住,刘承佑也满心欢喜,在后宫见了更是连连夸奖。 “臣并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陛下的威望。”郭崇做了这么久的官,这点话还是会说的,刘承佑哈哈一笑,“就算是朕的威望,也要有爱卿出面才行。爱卿之功,不能不赏,爱卿想要什么?” “臣一切都是陛下所赐,哪还敢再要什么?” “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朕说要赏就一定要赏。” “这个……”郭崇有些犹豫,一眼见了旁边的刘灿,立刻心中一动,正色道,“陛下,臣先谢陛下的恩典,但有些话,臣不得不说。” “……你说。” “今日虽打压了杨王等人的气焰,可此事并不是就这么了的。臣看杨王二人的意思,是一定要让郭威郭将军出去的,史将军恐怕也是这个想法,否则后来应不会相助杨玢。臣随调查了清楚,那契丹若无意外,近日不可能出兵,却不得不防他们使出别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擅起兵事?” “臣有这个担心。” 刘承佑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虽然他不是很聪明,也是在站长年代成长起来的,他知道郭崇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杨玢和史弘肇联手,那这种事真的很可能出现,而且他还查不出破绽。而这,也代表着他们刚刚得到的胜利马上就化为了乌有! “那依你之见,又要如何?” “在这之前,臣想问一下陛下的意思,是不想让郭威出去呢?还是不想边关换将呢?” “……郭威上将军,劳苦功高,威震三军,朕以为,不宜轻动。” “既如此,陛下换一个人去不就好了?换一个陛下深信的人,一来镇守边关,二来,也防止宵小。” 他说着,就看向了刘灿,而刘灿,已经在内心狂吼了起来! 第245章 第四十八章烈酒(四) 在郭崇来看,刘灿其实是没有理由反对郭威出去的。郭威在这里,总是一个份量,而他要出去了,虽然是带兵出去,不容小觑,可与这朝政之间的瓜葛是一定会减少的,对他们来说倒是个好事。当然,郭威要有外心的话,这的确是个危险的符号,可他同郭威共事这些年,自认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郭威也许会拥兵自重,也许会压迫朝廷,但要说起兵叛乱……那还真不太可能。所以刘灿反对郭威出去,固然有担心这方面的考量,更大的,恐怕还是有自己的目的。而她自己,又能有什么目的? 郭崇以自身思忖,那就是刘灿想要掌握更大的权利,密州毕竟苦寒,她应该想有别的谋划。当然,以她的年龄资历,想要独领一军镇守边关是不太可能的,可要做个陪将,也不是什么难事。边关若真有了战事,他们打胜了,将来自是一份漂亮的资历,败了,刘灿不是主要负责人,罪责也不大。 至于说没有战事……这还真不太可能,契丹这些年,就算不是年年闹事,隔个两三年也总是要闹闹的。而且,刘灿去了邺城,也就和曹州的赵匡胤遥相呼应了,朝廷若要对付曹州,刘灿就有可能在邺城闹事,这对他们刘家就向上了个保险。 郭崇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的正确,所以看向刘灿的目光那真是饱含感情——而刘灿,若现在有表情包的话,一定要发一长串的笑哭。虽然她不能准确把握住郭崇的内心,可也知道他其实是偏向她的。但她来开封,真不是为了去边关刷资历啊! 不过在同一时间,她也快速的分析了自己若真去了边关,会有什么后果:一,她不可能以大将的身份独去,只有可能是陪将,能混个老二老三的位置都要是刘承佑这段时间人品爆发;二,刘承佑该发疯还是很有可能发疯的;三,郭威一旦没在他发疯中□□掉,一定会起兵! 但是,如果换一个人呢? 这么一想,她看向了郭崇,然后上前一步:“陛下,若真要有一个人去边关,不如就由陛下信赖的人前去!” 她说着,以同样热烈的目光看向郭崇,郭崇一下傻了?边关?边关?他当然是愿意去的!武将的功勋从哪儿来?武将的荣耀从哪儿来?武将的权势从哪儿来?打仗!不打仗,没有兵权,只有被冷落!可是,他能去吗?以他的资历是完全有可能独领一军的啊! 他们两个热烈的目光在空中相交,旁边的刘承佑也傻了,这是闹什么?互相推荐吗?他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本想拒绝,但转而一想,这的确是他抓权的好时机。虽然无论是刘灿还是郭崇都不能十分信任,但比起杨王等人,这两人到底算是他这边的。 他想了想,道:“思之和郭将军说的都有理,只是此事恐怕不易,还要看三日后朝会如何了。” “陛下,若要等到朝会,此事就千难万难了,不如陛下先下昭,强力执行!”刘灿开口道,“郭将军无论功绩还是资历都没有欠缺,现在契丹既然还没有真的动兵,郭将军前去完全说的过去。可若要让杨相等人准备好,到时候就有诸多借口了。” “先下诏?” “先下诏!” 刘承佑是有些意动的,可又有些迟疑。自他登基以来,就没有下过完全是自己意思的诏书,对于这一点,他每每想起都暗恨不易,可现在真要他自行其是了,他又有些没有这个勇气了,这就像现代的学生,有几个不痛恨一大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上学的?可要说故意睡过头迟到的,恐怕还真很少。 刘承佑如此,旁边的李业也有些接受不难,见刘承佑一脸为难,就道:“先下诏书,恐怕还是不太好,不如再看看?” “我知道国舅的顾虑。”刘灿拱拱手,“只是,陛下下了诏,那杨玢等人又能如何?最多也就是驳回来,可也让他们看到了陛下的决心。国舅,此时就是一个角力,咱们若弱了,那就是退了。将军不要介意,我说一句有些过的话,依将军的资历,应该是能独领一军的,就算万一不能,也能作为陪将出现,到了那时,就是边关有陛下的亲信,再不用有别的担忧了!” 她说着,又冲着郭崇拱了拱手,郭崇也拱了下手,表示自己明白。刘承佑和李业不免犹豫,这个诏书不见得能成——很大可能上都是不能的,可把态度摆了出来,到时候和杨玢争的时候,就很有可能给郭崇争上一个有能量的副将的地位,如此一来,郭威将来就算有些什么心思,也是要受到制衡的。 “思之说的有理,此事……容朕权衡一二。” 刘灿有些失望,可也只有躬身应了,随后刘承佑拿了一些珠宝赏给郭刘两人,这珠宝自然是值钱的,不过此时也就是个小东西,刘承佑已经许诺不会亏了他们,郭子允的官职,已经是确定要升的了。两人出宫后,郭崇叫住刘灿,让她跟着去吃驴肉:“思之要知道,我们家最好吃的可不是驴肉汤,而是驴肉夹饼,刚烙出来的饼夹着带筋的驴肉,那滋味,啧啧,给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换啊!老夫这里还有自酿的桂花酿,也是京城一绝哦!” 刘灿知道郭崇这是有话同自己说,当下笑道:“将军说的我腹中饥鸣,这是不得不去了,先说好,别看我瘦,可是很能吃的,若是到时候肉不够,我可是不依的。” 郭崇哈哈大笑:“思之就是能吃下一头驴,老夫也一定管够!”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自己的马,片刻来到郭崇的府邸,郭崇对下面吩咐了一番,就拉着刘灿去看那两只鸵鸟。虽然一路都细心,但毕竟是在船上,此时的船设施也有限,所以这两只鸵鸟送来的时候固然高大,可还有些蔫不唧唧的,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喂养,这两只鸵鸟已经恢复了精神,活蹦乱跳了不说,见到人也不再害怕,他们同刘灿不熟,看到她还要示威,但见了郭崇则非常亲你,伸着脖子要喂食。 “这两只大鸟看来已经完全被将军喂熟了啊。” 郭崇一边拿着菜叶子喂那两只鸵鸟,一边叹了口气:“鸟通人性,你对它好,它总是知道的。人却不见得是这样了。” “……总有人是不一样的。” 郭崇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刘灿笑道:“将军好像很惊讶?” “是有些惊讶。” 刘灿笑了笑,没有多说,若眼前是冯道,她也许会多说一些,若眼前是赵匡胤石守信,她也许会说的更多一些,而郭崇,却是不必了。说的矫情一点,郭崇对什么关怀啊人性啊没什么兴趣,他最大的兴趣还是利益,所以若说那些,反而有可能让他小看了。 “思之可曾想过,若鸟喂不熟了,可要如何吗?” “这个,我还没有养过,这个问题也没遇到过。” “在这方面,我倒是有些心得。一般的鸟总能养熟,养不熟也能熬熟,当然也有那种怎么样也不认人的……那就只有换一只鸟了。” 刘灿沉默了片刻:“将军说的有理。” 郭崇哈哈大笑,上来拍了拍刘灿的肩:“我就知道你不是那迂腐的,走走走,去喝酒!” 他说着,先前一步走了出去,刘灿看着他的后背,微微的叹了口气。都不是傻子,刘承佑早先的迟疑她能感觉到,郭崇又何尝感觉不到?这固然可以说是刘承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但这里面恐怕也有几分对他们不是太放心吧!想到这里刘灿真有些无语,他们和杨史等人的对比这么悬殊,刘承佑怎么还有时间去想着内斗的问题? 在他看来,郭崇新加入,战斗力也算强悍,趁着郭威还没有真正发力,他们最佳的选择就是稳固战果,而眼前这么好的机会刘承佑都不知把握,也不怪郭崇心寒了。 “思之?”郭崇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回过头,刘灿回过神,“我见这两只鸟长得越发神骏,竟有些舍不得了。” “舍不得也要舍了!” “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回到前面,净了手,那边就有人端上了凉菜。此时虽不像后世有那么多调味手法,但像郭崇这样的府邸也是有一定讲究的。鱼脍极是鲜嫩,莲藕是新挖出来的,豆腐蒸的如同鸡蛋,此外还有一盘子脐橙。看到那盘橙子,刘灿抬了下眉。郭崇看了他一眼:“对这个,思之不陌生吧?” “还好。” “思之不老实!这东西是南方的,早先咱们这儿轻易吃不到,也就这两年多了一些,虽价格高昂,到底能吃到了。早先我还没有多想,现在想想,这东西,恐怕也是你们家的船队捎带来的吧!” “将军说的是,我认罚,回头就让他们送一箱子过来。” “那感情好,这么一箱酒要省我两千钱呢!” 刘灿连连拱手,郭崇找她来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打趣了两声就给她倒上了酒酿,这种东西说是酒,就如同后世的果酒一样,度数比那还要低些,而口感则更清新一些。 “思之,你来开封,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246章 第四十九章烈酒(五) 郭崇这么推崇自家的桂花酿,倒不完全是老王卖瓜。入口清香,后味很是甘醇,倒有几分后 世干红的感觉,当然,桂花和葡萄是完全不一样的,只是那种醇厚,有一种沉淀的感觉。刘灿品了品,没有回答郭崇的话,反而道:“这酒……将军是放了有一段时间了吧。” 郭崇微微一惊:“倒没想到思之能喝出来,这一壶,在地窖里放了足有十年了!” 这倒轮到刘灿吃惊了,虽然早有女儿红状元红一说,但那一般是在太平盛世才有的。否则先不说一般家庭有没有条件用谷物酿酒,就是酿好埋下去了,能不能喝上还真不一定——就是这开封,就换过几次主人,在此期间死过多少人?流离失所了多少人?更有运气不好的,直接被赶到了契丹。 当然,郭崇不是一般人,可早先他东奔西走的打仗,真没想到还能藏着这个年份的酒。 看到她这个表情,郭崇有些得意:“这个传统,还是从我祖父辈就传下来的,我小时候还喝过我爷爷放了三十年的陈酒,那滋味,真是想想都令人醉啊!” 他这么一说刘灿也就释然了,同很多贫苦出身的将领不同,郭崇倒是出身于世家的——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北代的酋长,虽说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可也算是小国之王了。都说三代学会吃喝,也不怪郭崇还有这样的底蕴。 “看来我以后喝好酒,就要找将军了。” 郭崇又是哈哈一笑,笑完就看着刘灿。刘灿知道他是要问出个答案的,想了想道:“因为我必须来,在这朝里,早先我刘家能称之为援军的,也只有陛下了!” 郭崇眯了下眼,刘灿道:“这两年我刘家看起来风光,却是没什么根基的,朝廷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暂时容忍了我们,不过是一时之举,总不会太长久的,而一旦朝廷下旨,要我父亲移镇,我刘家是从,还是不从?” 说到这里,她自嘲的笑笑:“从了,多少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不怕将军笑话,虽然密州苦寒,我刘家还是经营的不错的,而因为无人干涉,过的倒也自在,实是不想换地方的;可若是不从,那就是抗命,就是叛乱。我同将军也不说什么虚言……依我刘家目前的状况,是没有这个把握的。所以我不得不来,我们不能失去陛下这个援军,不能让朝廷对我们下手。” “……朝廷不可能让你们永远占着曹州的。” “这我自然知道,半个河南道我们也是不敢想的,不过要是条件成熟,我觉得也有的谈,大家各退一步,总能把事情谈下来。到时候还要将军多多帮忙了。”她说着,举起了杯子。 “好说好说,以我和思之的关系,这算什么?到时候老夫是一定要出把力的!” 正说着,驴肉上来了,郭崇连忙招呼着刘灿下手。驴肉汤喝的是鲜美,而这驴肉火烧,吃的则是口感了。这驴肉选的都是连筋带肉的,火烧和后世的有些不同,但也烙的焦脆,中间开个口子将肉夹进去,那真是吃一口就溜油,而这油还只香不腻。刘灿一边吃,一边暗骂了声老狐狸!刚才她那话算是白说了,郭崇这表现,就算不是一字不信,恐怕信的也不超过五成,她想组个半稳定的联盟,现在看来还是不成的。不过她倒也没有多少沮丧,郭崇此人厮杀到现在,现在虽说不上多么显赫了,可也是久经风雨,要是这么容易就把他拉到同一阵营,倒是奇怪了,因此这点小小的挫折完全没有影响她的胃口,就着莲藕酒酿,她一口气吃了两份火烧,倒是让郭崇多了几分疑虑。 对于刘灿先前的话,他的确没有全信,虽然刘灿说的很有道理,但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不说别的,就是那个怕朝廷针对刘家这一点,他就觉得不算什么。朝廷为什么不动刘家?内部没达成统一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刚刚平了河中,国库空虚,兵马劳累,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不想再擅起兵事。但现在全国上下虽然大面上还凑合,其实却各有隐患,没事也会闹个小兵小乱的,所以刘灿有这个在开封操心的精力,在其他地方游说一番恐怕更有效果,到时候朝廷就算是知道是密州刘家在暗中捣鬼,恐怕也只有先四处救火了。当然这么做也有不好的后果,一是刘家名声就坏了,二来,和朝廷恐怕就彻底闹僵了,以后再想缓和也不太有可能。但话说回来,刘家本来的名声也不怎么样,至于同朝廷的关系…… 郭崇相信,若真有那个时机条件,刘家是一定会反的,就像这些年他所见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一样。 刘灿在撒谎,起码有所隐瞒。郭崇倒不会因此生气,只是他这人一向谨慎,摸不清刘灿的真实目的,就有些担忧。不过他们现在都在刘承佑这边,而且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同刘灿合作,还是有利的,只是刘承佑……想起这个陛下,郭崇也有些挠头,他倒不指望这个陛下怎么英明神武,可这表现也有些太不堪了, “看来还要再加把劲儿了!”郭崇对刘承佑没有多少忠心,可今天刘灿的话却为他指出了一条路,邺城!若能去邺城,那就跳出了眼前的局面,另是一番天地了。不过作为副将前去的话,他其实没多少利益,可若能作为主将呢?郭崇知道那个位置离自己比较远,他若想去真是千难万难,不说刘承佑那里,还有杨玢王章史弘肇,以及,郭威!那本是郭威要去的地方,他要作为主将去了,那就是虎口夺食!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胆怯,可还有一股兴奋。若刘灿能把他弄到邺城,那管她来开封到底是什么目的呢?那个位置,他郭家子孙说不定也有一天能想想呢! 就在郭崇和刘灿吃驴肉的时候,刘承佑也在和李业吃饭,他们现在吃的是炖羊肉,现在天气还有些冷,用砂锅和着粉条莲藕炖在一起的羊肉别有一番滋味,此外还有各种配菜。刘承佑虽不怎么奢侈,却也不简朴,一桌子摆满了一二十样东西。 不过刘承佑就完全没有刘灿的胃口了。他夹了两片白菘就放下了筷子,挥手把房间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国舅,你说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没有明说,李业也知道他指的是刘灿和郭崇,顿时就在心中叫开了苦。他怎么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若是能摸清那两人的心思,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吧!李业觉得自刘灿来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这个难过不是体现在外部环境上,而是内部心理上。想他也是一把年龄的人了,认真来说儿子都要比刘灿大,可每每摸不准刘灿的想法,过去也就罢了,刘灿总是他们这一条线上的,就算对比下来显得他蠢笨了些,可到底不用他太费心。而现在,刘承佑开始怀疑刘灿了,虽然她还不是敌人,却要琢磨起她的用意,这哪里是他擅长的啊! “这个……”他迟疑着,绞尽脑汁的想着,“在我看来,这对陛下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是啊,对朕是有好处的,可这份权利……朕想来想去,其实还不算抓到了自己手里啊。” “那以陛下所想,又要怎么办呢?” 刘承佑皱了下眉:“朕就是拿不定主意,才问国舅的啊!” 李业无语了,很想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可这话毕竟不是他能说的。所以他想了想道:“此事,臣要好好想想。” 刘承佑慢慢的点点头,其实他知道自己现在想这些没有用。他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用刘灿、郭崇以及之后他们的什么人来对抗杨玢、史弘肇等人。把这些丝毫不尊敬他的人给打败后,他才应该考虑刘灿的事。若刘灿忠心,那他们以后就是君臣相携,流传一段千古佳话,若刘灿不忠心……他再施展雷霆手段!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害怕,他怕当他支持着刘灿等人收拾了杨玢史弘肇等人后才发现刘灿一样不忠于自己!而到了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制约刘灿?所以他觉得应该在那之前就想到办法。 李业离开后,刘承佑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没有让人跟,而是独自走着,他觉得自己要好好想一想,现在的形势到了紧要关头,这一步,对他很重要。 “刘灿不能到邺城,她资历太浅,去的话也压制不住场面,要为她争取,也更费力气。郭崇则会好上很多,可要想让他当上主将,估计也不可能,还是副将有可能,应该也不用太费力气。”虽然每次和杨玢等人争执的时候刘承佑都表现的义愤填膺,事后也指天骂地,但从内心来说,他其实并不太想和杨玢吵。因为他往往是败阵的那一方,因为他往往是受训斥的那一方。那种越挫越勇,这次输了下次一定要找回场子的精神并不在刘承佑身上——就算他早先有,也在一次次的对吵中消磨个七八了,所以他现在想的是怎么花费更小的精力来做成这件事。 “诏书不能马上下,否则杨玢等人的反应一定很剧烈,很可能就无法收拾了。”他正想着,就听到一个有些稚嫩的女声,“最近总听人说密州刘思之,那密州是在什么地方啊……” 第247章 第五十章烈酒(六) 天虽然还有些凉,一些树上已经带了绿意,还有一些树已经开了花,粉的红的别有意趣。当那个清清脆脆的女声传来的时候,刘承佑的身体僵在了那儿,他向前看去,就见一株桃树下坐了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手里都拿着针线,应该是一边做活一边在这里闲聊。 从他这里看不清那两人的样貌,只能估摸着一个年龄应该十四五甚至更小一些,另外一个则还不太清楚。 “密州啊,可不是一般的远。”这人一开口,刘承佑就听出来,起码有二十多了。 “那到底有多远呢?” “多远我也不知道,就知道那地方冷的很,都没有夏天呢,一年四季都要裹着皮毛,要不就出不来门呢!” 听到这话,刘承佑笑了,他听刘灿说过,密州那边虽然寒冷,却还不至于这么夸张。冬天的确是要裹的厚实,夏天却很舒服,不会很热,但也可以穿单衣了。 “陛下说的那种情况要一年四季都飘雪的,若是那样,哪还有农作物能生长呢?” 他还记得刘灿当时是什么这么说的,他听了连连点头,还说世人都是以诈传诈,不能尽信。不想今日他就又遇上一个。 “这么冷?那刘思之还真了不起呢!”年轻的那个口气非常赞叹。 “怎么个了不起法?” “现在不都是那刘思之非常有本事吗?密州那么苦寒,她还能这么有本事,可不就是了不起吗?” 年长的那个轻笑了两声:“你这说法倒真稀奇,不过那刘思之倒也不完全是密州的,她早先是郑州管城的,离这开封也不太远,走路的话,一天也差不多了。” “那她怎么又会跑到密州了呢?” “这说起来就长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刘思之的阿耶早先是个小都头,后来在阵前倒向了前朝皇帝这才发家的。” “战前倒敌?”那个年轻的惊呼了一声,年长的那个立刻制止她,“你小声些,虽然这不算什么忌讳,但刘思之最近这么得意,咱们还是避讳些,否则她若与我们过不去,那真是伸一根小指头就能捻死我们的!” “是是。”那年轻的连连点头,“只是怎么能阵前倒敌呢?我远远的也见过那刘思之,虽然没离近看过,可总觉得是个很俊朗的人啊!” “傻丫头,人不可貌相这话你没听过?更何况,这事是她阿耶做的,她本人,也许不是这样呢。” “对对,她一定不是的!” 那年轻的一个劲儿的肯定,就仿佛不忍心打破什么美好的东西似的,而旁边的刘承佑的心则彻底的沉了下来。刘灿、刘思之、刘成……刘成是怎么发家的?依靠石敬瑭,怎么依靠石敬瑭,就是在两军相交的时候提前叛变了。其实那个时候的刘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头,手底下满打满算也不足一百兵士,他叛变不叛变都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但他的确叛变了!在李唐最重要的时候,他叛变了!他靠这个发家,靠这个升官,然后现在,他的儿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两个宫女后面再说什么,他已经不想去听了,他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向前走去,他觉得他要想想,他要好好想想。 而同样觉得自己需要想的,还有李业。刘灿和郭崇到底有什么目的,推他们出来后,除了好处,对他们自身还有什么隐忧?他们现在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这些问题对李业来说是想起来就要头疼的,可他又不能不想。 “请几位先生过来。”他一回到家,就对随从这么吩咐道,很快他请的几个先生除了一个外出外,就都到了,他看了那几人一眼,“宋先生上哪儿了?” “说是与友人约着喝茶了,已经派人去找了。” 李业点点头,然后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说的那么直白,只是简单的说了下他们目前要不要派个人去边关,如果需要的话,派谁去比较好。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下面的谋主立刻分成了两派,一个说需要,一个说不需要。说需要的理由和刘灿差不多,说不需要的则说目前他们在朝中空虚,若在分派出去,却是减了自己这方面的力量,两方口水肆意,说了个热火朝天,可到最后也没谁能提出压倒性的意见,李业听的头更疼了。他听这边的时候觉得这边说的有理,一定不能让郭刘二人出去,听那边的时候又觉得那边说的有理,一定要让他们之间出去一个,两边吵来吵去,吵的他忍不住的直揉眉心。 “宋先生来了。”正在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下人过来禀告,他立刻精神一震,连忙道,“快请过来!” 说话间,就进来一个羽扇纶巾的文人,只见他瘦高身材,留了一缕胡须,走起路来飘飘欲仙,很有风采。一见到他,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则暗暗冷哼了一声。 “宋先生来了,快请快请。”李业热情招呼,“先生刚才是去哪儿了?” “与友人约在茶馆里听了段故事。” 宋先生摇着自己的羽扇慢慢开口,旁边一人冷哼了声:“宋先生倒是好兴致,我还以为这故事都是些目不识丁的人听的呢!” 茶馆里的故事这两年虽然比较火爆,可一般的文人还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喜欢,这就和小说刚出来的时候很多文人觉得不够高雅一样。宋先生微微一笑:“这故事虽然浅白了些,可有的时候也是有些趣味的,我今天听得一段就有些意思。” “哦,不知宋先生听得是哪段?” 宋先生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李业。他知道李业召集他们这些人来必是有事,他虽然得了李业青眼,也不能太不知好歹。果然立刻立刻道:“这故事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正有为难处正要先生帮着分析。” 他说着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最后道:“在座的几位先生也是各有看法,一时难有定论。” 他这么一说,宋先生心中就有数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起来。 刘灿!刘灿! 对于很多的开封人来说,刘灿是这一年来才冒出的名字,而对于他来说,却是十年来的噩梦!十年前,他是李蒙手下最得力的谋主之一,他帮着李某分析情况处理事情争取位置,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拿到那个节度的位置了!节度啊!一个武将是不是节度,那完全就是两重待遇,而一个谋主,能不能辅佐节度,也完全是两种身份。 在那个机会来的时候,他们谁想过,他们能抓不住?就算那个时候他是采取保守态度的,也是觉得,那个位置,非李蒙莫属了!可就在那种情况下,刘家,硬生生的把节度的位置夺走了,若大的李家就那样分崩析离,非死即伤。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个事情发生的傍晚,刘灿把他叫出来,当时的刘灿不过是一个少年,却面对他侃侃而谈,掌握全局。一直到今天他对暴雨还会有芥蒂,一直到今天,那还是他最不愿意回忆,却常常想起的噩梦! 而现在,刘灿又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退让的,这是失败者面对胜利者下意识的反应,但很快的,他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十年!这十年他不知后悔过多少次,不知多少次去想,若那时候他没有被叫出来,若那时候他还在李蒙身边,事情,会不会变的不一样?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很难有什么改变,可他还是会忍不住的去想。他想,很多事,错的不过是一步。就像战场上,主将一个失误战死,那整个局面都会崩溃,可要相反,就是另一种结果。他自然不是主将,可他若在,也许就能改变呢? 过去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而现在,也许他能做些什么,更何况早先他还见了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拱了拱手:“舅爷,在下觉得,此事我们应该从两个方面分析。” 一听他不是单纯的说哪个对哪个错李业就来了精神,连忙道:“宋先生请说。” “一方面应该从刘指使同郭将军那边来说。虽然这个方法是他们一起提出来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分开来。以我的分析来看,郭将军就算同刘指使有接触,应该也不深。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大可不必把他们看作是一起的。说句不太妥当的话,郭将军是什么身份?而刘指使……” 他说着笑笑,其他人虽然有些不服,但见李业脸色变得不一样,也就忍住没再开口。而那边的李业就觉得心情一畅,是啊,郭崇是什么身份?刘灿又算什么?若没有陛下,那刘灿不过就是一个偏远地区的节度使之子,哪里又有现在的风光?她现在的地位其实大半是建立在陛下身上的啊! “我们先来说郭将军,其实若只是作为副将外出,对郭将军并没有多少好处。所以我觉得这个建议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除非是能作为主将,可若要达成这个,就千难万难了,但若能达成了,他必对陛下忠心不二!国舅,莫忘了他可是老臣子啊!” 最后一句,他说的意味深长。 第248章 第五十一章烈酒(七) 李业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更不擅长什么政治斗争,宋先生这话他听出了有其他的意思,但一时则想不明白,只是含糊的点点头。他这个表情令宋先生心情不由得一郁,再次怀念起自己早先的主上李蒙来——虽然有些一意孤行,虽然性格不是太好,虽然他还有一个死对头,每每和他争执,但他说的话,对方基本都能听懂! 不过李业虽没有听懂,倒有不少谋主听懂了,当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有一个一向对宋先生比较推崇的,立刻就道:“不错,舅爷,这些老臣虽各有……恩,不同,但对先帝都有感情,对我大汉,也是有感情的!” 这话李业听懂了,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是让郭崇到邺城比较好吗?” “这倒也不一定。”那人急忙道,“就像宋先生说的,郭将军现在也是上将军了,若只是作为副将过去,对郭将军来说并没有多大益处。” 李业想说对郭崇有没有好处有什么重要的?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中二少年,这种自大的想法也就是一闪即逝。随即,他就看向了宋先生,宋先生点了下头:“我们再来说刘灿。刘灿现在只是一个指使,不过她和普通指使不同的是,她还是刘成的儿子!若没有意外,她就是将来的密州节度。可刘成现在正值壮年,等她接手,少则七八年,多则一二十年。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她还只是一个指使,虽然她也能调动密州的一部分力量,可也只是一部分!但她若能到邺城,那就不一样了。不仅资历漂亮了,更重要的是,官职是一定上升的,将来她若调回来,也很有可能是一方节度了,更重要的是,她和刘成就很有可能变成一东一西两方呼应了,到了那时,朝廷若再想住处他们,恐怕就要更不容易了。” 李业一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旁边则已经有人道:“宋先生这么说,恐怕已经有些危言耸听了。那刘家虽不是老臣子,可对陛下一向恭敬,这一次刘灿更是只身入京,而且一直以来对陛下都忠心耿耿,宋先生如此议论,传出去,恐怕就要让人心凉了。” 李业听了这话,暗暗点头,虽然他们疑虑刘家的忠心,可刘家的表现却是无可指摘的,所以起码表面上,他们不能说出来。他正要说话,那边宋先生已经冷笑一声:“刘家是怎么发家的,各位都忘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默,宋先生继续道:“刘家现在固然对陛下忠心,可若说他们就没有私心,也太天真了!” “就算他们有私心又如何?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没有私心的?”早先那人道,“宋先生难道就没有私心吗?您对刘家这么咄咄相逼,是不是因为早先的旧怨?” 宋先生心中一暗,面上却不露,他呵呵笑了两声,拿扇子轻轻的扇了两下,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不错,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也没说刘家私心就不好。比如我的私心,那就是希望以后能在人前显达,要怎么做到呢?那就要舅爷一路高升,富贵荣华!当然,舅爷现在已经是富贵至极,但要位极人臣,免不了还要我等出谋划策,攻克难关。所以我等与舅爷是相辅相成,私心即公心,公心即私心,却是两边无碍的!” 这话说的李业心情大悦,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宋先生已道:“舅爷,下面有些话就不宜当众宣说了,否则万一传出去就不是玩的。” 他这话一出,其他谋主纷纷露出不愤之色。李业也有些犹豫,他虽然比较看重宋先生,可对其他谋主也是比较重视的。若是一开始就单独相见也就罢了,这么公然和宋先生出去,那明摆着就是对其他谋主不信任了。他想了想,摇摇头:“在座的各位先生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宋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宋先生心情一暗,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舅爷,我有些累了,就先行退下了!” 他说着拱了拱手,竟是转身而走,不说李业,就是其他谋主也愣住了,他人还没走出去,就有人道:“太不像话了舅爷,此人一定要严惩!” 李业也是怒气中烧,虽然在朝里,他一向被人漠视,可是在自己府里,什么时候轮到谋主给他脸色了?当下他就想让人把宋先生抓过来棒打一顿,可他到底按捺住了。他还记得宋先生是他三顾茅庐找来的,他还记得一些稳妥的主意都是宋先生给他出的,最重要的是,他还记得要在这些谋主面前树立贤明豁达的形象! 在这个乱世,不仅是上位者挑选人才,人才也在挑选上位者。像赵方毅那样狷介的虽然是少数,但大多数有真材实料的谋主都会对自己的主上有一定的要求。有的是要求官职权势,有的是要求通达贤明。李业贵为国舅,贵是不用说了,权势一方一直不太如意,而且因为他没什么才学,也常常被人鄙视,所以虽有不少人想要投奔到他门下,可说到非常有本事的就不多了。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聚拢了这几个谋主,虽说不上特别有才干,出的主意总是中规中矩,没有出过太大的差池,而这其中,宋先生又最为老道。 这么想着,李业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他抬起头,对着其他几位谋主呵呵一笑:“宋先生还是这么不拘小节啊,不知各位先生还有别的看法没有?若没有,今日就先散了吧,反正这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咱们慢慢商量,总能商量出一个办法的。” 其他几位谋主纷纷应和,打着哈哈就离开了,只有早先的一个犹豫了一下,留了下来:“舅爷……” “原来是王先生,先生可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我本不想说的,但……宋先生这段时间以来其实常常去茶楼,都是与什么友人。” 李业皱了下眉:“王先生想说什么?” 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这个王先生是一早就投奔他的,可是才学并不怎么样,若不是看在他老实又有多年的情分上面,他早就把他赶出去了。此事再听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就有了些厌烦。王先生面上闪过一道惭色,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有一次我同……恩,也是府里的先生一起过去,正巧碰上了宋先生,他仿佛很慌张的样子。早先……但现在……但愿就是我多想了吧,舅爷对我们恩重如山,若没有舅爷我们别说现在的锦衣玉食,就是太平日子都过不了,我先下去了。” 他说着连连拱手,然后逃也似的小跑了下去,而后面的李业则面色凝重了起来。 收买、刺探,这些东西他虽然不擅长,却是知道的。比如他这府里一定有被杨王等人收买的下人,宫中也一定有他们的人,可是收买谋主……宋先生被收买了吗?若是,又是谁?他早先那番话每每针对刘灿,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杨玢或者王章! 可是,这是真的吗? 宋先生并不知道李业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回到屋里,他喝了口水,洗了把脸,然后赶走了屋中的侍女,之后就静心的等待着,他在等待李业的召唤。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作为会令李业生气,但他也知道,李业会忍下来!他不是第一天给人做谋主,非常清楚这些主上的习性,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持才傲物有时还是出人头地的一种手段——这一点,从早先的孟尝君那里就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当然,李业并不是一个豁达的主上,而且没什么眼光,就算现在忍了,心下也必定是要厌恶他的,这对他以后的发展非常不利。可是,他已经有了别的选择,李业这里,也就无所谓了。 这么想着,他慢慢的笑了——刘灿啊刘灿,你没想到会再次遇到我吧,上一次我输了,这一次,我会找回来的! 他并不知道,刘灿早已知道他了,皇宫禁卫森严,李业的府上却是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更何况对李业,刘灿是早有布局——既然知道刘知远会取得天下,刘灿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只是那时候她手中没多少可用的人,这才没能全面布局,但凡是能安插的,正堂也通过各种方法插了人进去,当然,能取得高位的不多,可打听出宋先生这样的消息还真没什么难度。 当知道宋先生宋子辰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刘灿还真有些愕然,当时王森也问过要不要除掉这个后患,毕竟比起其他人,这个宋先生对他们是有着确定的敌意的。刘灿考虑了之后摇了摇头,对王森的解释是:“留一个明确知道的敌人,有时候更有好处,特别是这个敌人有些能力,却没有执行力的时候。” 那时候王森还跟在刘灿身边学习,不是正式的正堂首领,对这话也不是太理解,不过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加紧对宋先生的注意,然后慢慢的他就理解刘灿的话了。宋子辰有能力,所以得李业的重视,但他毕竟不当家,所以做不聊什么决定,不过他们却可以通过他知道不少宫中朝中的事情,从某个方面上,宋子辰对他们在开封的工作做出了杰出贡献。 第249章 第五十二章烈酒(八) 天色一点点偏暗,不知什么时候还有了乌云,关着门窗的屋内,很快的就黑的看不见人影了,宋子辰的脸色,却要比这屋中更黑几分,李业,一直没有叫他!他预料错了?李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小气?可是一直以来,李业对他都很是尊敬啊! “先生,舅爷有请。”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先生?先生?” 那声音又传来了,宋子辰摇摇头,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李业叫他了!他先是激动,再之后就是愤怒,李业,竟让他等了这么久!一时间他甚至有一种想要抱病不去的念头,但他到底控制住了,所以当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的时候,他应了一声,那边立刻传来喜悦的声音:“先生,舅爷有请,您在休息吗?” “……稍等,我马上就好。”他慢慢的站起来,点亮了蜡烛,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打开门,门一开,他不仅一怔,外面并没有全黑,竟只是傍晚的样子。 “先生您出来了,舅爷那边已经备了酒菜,请先生去入席呢。” “现在么?” “可不就是现在吗。” “除了我还有谁?” “哎哟先生,这您可问住我了,我不过是一个跑腿的,哪知道那么多呢?” 宋子辰点点头,随手给了他几个大钱,然后这才跟着他来到了偏庭,那里灯火明亮,儿臂粗的蜡烛照的屋内如同白昼,但厅内除了李业还有两人,那两人他并不怎么熟悉,但也知道都是李业的谋主,一个姓王一个姓崔,都是没什么才学也不惹事的老人。那两人一见到他就连忙打招呼,他也跟着拱手。 “先生来了。”李业道,“请坐请坐,今天就是一个便饭,大家都不用拘束。” 宋子辰拱了拱手:“某先前有些孟浪了,还往舅爷原谅则个。” 李业哈哈大笑:“先生说的是哪里话?先生是有真本事大本事的人,有些小脾气,我们都能理解嘛!” 他说着哈哈大笑,旁边的王崔二人也跟着笑,虽然笑的都不是那么欢畅,但气氛慢慢的也缓和了下来。李业一招手,吩咐人把酒菜送上,几人就一边说话一边吃喝了起来,酒过三巡,李业道:“先生早先的话没有说完,不知这后面的现在是否可以教我?” 宋子辰有些迟疑,在他的预想中,他这下面的话是应该在私密的空间,只有他和李业两个人的时候说的。现在虽然人数大大减少,可还有王崔二人! “王先生和崔先生都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忠心自不必说,先生不用有什么顾虑。” 宋子辰连忙一笑:“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有些话传出去……恩,毕竟不好听,当然王崔二位先生品德高尚,自然没有这个顾虑。” “先生请说。” 宋子辰想了想:“我早先说的是从郭崔二人的方面分析,但其实我们不必太理会他们。毕竟我们需要的,是为大汉考虑,为陛下考虑!我大胆的说一句,陛下不想让郭威将军去邺城,恐怕是有一些额外的担心,这种担心不能说完全没有必要,但也不用想的太过了。郭威将军跟着先帝多年,恐怕早把陛下当子侄辈看待了。而且我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若郭威将军真有此心,当年在平河中的时候……就有机会。” “……先生说的有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有些事还是多思一下比较好。” “舅爷说的是,陛下的顾虑也是正确的。只是有一点,陛下能把郭威将军拦在开封一时,能长久吗?现在朝中,郭威将军自己想出来,杨王史三位大人恐怕也是想让他出去的,陛下一味阻拦,终不能长久的吧。” “那以先生看来,又当如何?” “郭威将军可以出去,然后派一个陛下真正信任的人跟出去不就好了?” 李业皱起了眉,宋子辰一笑:“这个人并不见得非要从郭刘二位中挑选,我这里有一个人选,舅爷听听。” 李业点点头,宋子辰慢慢道:“大郎君。” “什么?” 李业一时没反应过来,宋子辰一笑慢慢道:“舅爷家的大郎君,难道不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吗?” 李业完全被震住了,一时没了声音,旁边的王崔二人也是一愣,随即互看了一眼,这样的主意,他们早先怎么没想出来?见他们这个表现,宋子辰很有几分得意。刘承佑登基后就想把自己这个舅舅推出来,可是遭到杨王二人的一致反对,始终不能不能成功。李业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他的儿子李成思了。这两年李成思就是得了一个爵位,又得了两处产业,虽然在宫里也挂了个指使的名号,却是没多大实权的。好在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多么有进取心的,这日子过的也不差,倒没多少要求,李业见了不免有些抑郁,可也有些无能为力。此时听宋子辰这么一说,就算他本来另有打算,也觉得胸口发烫,是啊是啊,他的儿子!还有谁能比他的儿子更忠心?还有谁能比他的儿子更让人放心?而如果能跟着郭威在邺城晃荡一圈,回来后,立刻就要提拔啊!节度也许还难了些,但刺史总可以了吧,一个小地方的刺史难道杨王等人还能反对? 想到杨王,他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恐怕很难。” “在过去,自然是比较难得,可此一时彼一时。”宋子辰一笑,“杨王等人想让陛下出去,陛下不想,现在就是个僵持的局面。大郎君就可以作为交换条件了!” “这话不太对吧。”王先生咳嗽了一声开口,“若是能如此交换,早先……就成了。” “还是那句话,此一时彼一时,这段时间……陛下总是占据了一定局面。” 李业沉默了片刻:“那刘郭二人……” “郭崇将军应是不会把一个陪将的身份看在眼中的,至于刘灿……舅爷,我个人的看法还是防着些好。刘家已有那么大的地盘,那样的官职,在军事上实在没必要再添加了,若陛下觉得过意不去,不如给一些文职。” 李业看着他,面色有些莫名,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先生说的,实乃至理名言!” 宋子辰拱拱手,连称不敢,心中却是得意的。这些话虽然经人指点,但大多还是他自己想的,他这个点子可以说一举解决了两方面的难处,更重要的是,还阴了刘灿一把!刘灿不是想要军权?他不仅这次不会让她成功,还绝了她以后的路子! “刘灿啊刘灿,当郭威离开,杨王二公平了朝中事,我看你还如何在这开封活动?当国库充盈,你那密州也不过是土崩瓦解!” 他这么想着,越发得意,也就没有留意对面三人越发沉默。吃一通,也就散了。宋子辰因为心情好,多喝了一些,回去的时候是让人搀扶着走的,他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以后的发达,更心情畅快的想着刘灿以后的倒霉。 “李公李公,我为你报了仇!我为你报了仇啊!” 酒醉中的宋子辰不知道王崔二人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散了之后他们跟着李业一起来到了后院的书房:“两位先生怎么看?” 王崔两人互看了一眼,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李业不免有些失望。 宋子辰想的没错,早先李业的确是想展露一下自己作为主上的风范的,可是听完王先生的话他不免要多想上几分。上茶楼听书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在这方面,李业真觉得这些文人不是一般的矫情,不过再不光彩也不至于见了人就慌慌张张的,除非见得人不能让别人知道。 要在早先,对于这事李业也不见得会太在意,因为宋子辰见得也许是一个不光彩的人,也许有什么个人隐私。对此,他虽不多么大气,可作为一国国舅,还是不会太计较的。但最近这段时间,他被刘灿刘承佑弄得有些风声鹤唳,再听了宋子辰的事免不了就要疑神疑鬼。然后他把王先生叫来详细询问了一番,再之后又把那天同去的崔先生也叫来了,崔先生的说法同王先生差不多。如果拿一个班级来举例,他们两个属于学渣,宋子辰则是学霸,学霸是不会理会学渣的,学渣则会非常留意学霸,因此崔先生对那天的事也印象深刻。 一个人这么说,两个人这么说……李业早先就算只有三分怀疑,现在也要变成六七分了,更何况,王崔两人虽然是学渣,却是老实的学渣,特别是王先生,那真是一早就投奔的,虽然一直没给过什么靠谱的建议,却一直没闹出过篓子,若只比忠诚度,王先生在李业的心中是绝对要比宋子辰更强的,同样的,崔先生也是老人。 两个老人指证,李业当时就想把宋子辰叫过来质问一番,还是王先生劝住了。按照王先生的说法,第一宋子辰就算见了可疑人物,也不见得就是内奸;第二,就算宋子辰是内奸,他们也要先弄清是怎么回事再说。李业想想,觉得这是个靠谱的意见,因此就有了这次小宴会,不过再听了宋子辰那一番话后李业又犹豫了——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内奸说出来的啊! 第250章 第五十三章烈酒(九)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都不是易与之辈啊!” 拿着王森送上来的报告,刘灿发出轻轻的感叹。宋子辰与杨玢的人接触他们是早就知道了,当时还很有些欣喜。不比李业,杨玢早就是刘知远身边用得着的红人。刘灿早年想往他那里安插人手也插不进得力,等到后来有能力了,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 杨玢是朝中真正有实力的,有能力的人跟着他,不会觉得没有前途,轻易不会背叛,至于想要得过且过的,也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刘灿也许能知道杨玢早上吃了什么,晚上同哪个小妾一起睡了,却很难知道他同王章同自己的谋主说了什么,商议了什么。 知己知彼,虽然有历史的帮助,但早年的经历早让刘灿明白,历史在很多时候只会显示结果。而结果和真相,其实是不一样的。当然,就算有了宋子辰,他们也不可能掌握杨玢的全部,不过,总能知道一部分了。 宋子辰知道刘家经营茶馆,所以他去的是一家由杨玢在背后支持的茶馆,这个茶馆的确没什么问题,起码对于他来说没什么问题,但他不知道不仅是开封,整个中原,乃至江南很多地方的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同密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密州的茶馆风靡之后,自然有很多跟风的,可要茶馆经营的好,不仅要布置装修乃至茶点茶叶跟得上去,最紧要的,是要说书先生好。可不管说书先生有怎样的功力,总要有好故事,而这一点,密州在这个时代,就是无敌的! 当然,故事可以偷听可以抄袭可以山寨,可那些经过千锤百炼脍炙人口的故事,却不是一时的山寨能相比的,而其中的一些技巧更不是此时的人能轻易学的会的,这不是此时人的智商问题,更是技术积累的碾压。于是偷师拜师也就是很自然的问题了。 大多数说书先生都是不知情的,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密州办事,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不好,不过是留意一两个人,之后说一下他的行踪罢了——这样的事当然说不上光明正大,可也说不上为非作歹,特别是当那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时候。有那龌龊的还会想,说不定是这小子偷了谁家的妻子呢! 宋子辰不知道自己被监视,更不知道正堂在之后做了一系列的布置,所以他没有什么顾虑就说出了杨玢的计划——虽然他自己坚持那是他的谋略。不过在刘灿拿到这个计划后还是叹服了。就在不久前刘灿还很仔细的分析了郭威的心理。 她知道刘承佑将来会杀人,郭威知道吗?不可能知道,除非刘承佑的这次杀人是他策划的,不过根据她所掌握的情况以及后世的诸多研究,就算到了后期郭威的一些行为很难说“正义”,但在最初期,他还是没有这种迹象的——如果真是他做的,那郭威简直魔化了。 所以,郭威不知道刘承佑会杀人,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有成为帝王的机会,他到邺城也就只有两个解释了:一,被排挤出去的;二,自己主动避开的。历史上的真相不重要,现在的情况却很明显,郭威是主动避开的,他这种避不是逃避,更多的是一种坐山观虎斗的姿态,等刘承佑和杨玢斗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再出来收拾残局。 这个用意杨玢看出来了,但他不能拒绝——郭威在这里的确碍事,可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把李成思给拉了进来。李成思是个没本事的,但他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和郭威站在一条线上,当然,最好的结局是郭威和刘承佑站在一起,从此全心全意辅佐这位帝王——可要真能如此发展,郭威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所以,郭威是注定还要和刘承佑斗的,虽然他的对手很弱小,可要想完全的脱身而出,基本就是不可能了。 这,也是阳谋! 郭威要调开,用的是阳谋,这个诱惑杨玢等人抵御不了; 推出李思成,用的是阳谋,这个诱惑李业和刘承佑抵御不了! 想到这里刘灿一笑,这两个大手过招,她却是基本被无视了,朝中这几位大佬还真是不重视他们啊。不过再一次这么想的时候,刘灿没有那种讽刺的感觉了,虽然这几个人的确轻视了他们,轻视了密州,但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的确是有资本这么做的。 郭威抽身一退,令刘承佑纠结不已;杨玢轻轻一推,又会令刘承佑欣喜不已。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也不怪他们看不起这位年轻的帝王了——更不怪他们会忽略刘家了。 杨玢在朝上吵的如同痴汉,可他自有手段左右朝廷;郭威一直沉默,很少出声,可他也自有姿态表达意愿。而且他们一过招,还把他们刘家给扫了,刘承佑正对她有疑虑,宋子辰的这个意见一上去一定是会被采纳的,而她,还无法拒绝。 这,同样是阳谋! “是不好相与。”听到她的话,王森虽有些不解,还是笑嘻嘻的道,“不过我想杨玢那老儿做梦也不会想到,咱们早把宋子辰给瞄上了。” 刘灿摇摇头:“他不见得想不到,宋子辰的来历也不难查,更何况他自己说不定也会说,他想不到的恐怕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被咱们察觉了。” 王森笑的更欢畅了:“那下面就安排宋子辰暴露?” 刘灿想了想道:“这件事最好让李业自己发现才最没有破绽,若过几天他还是发现不了,咱们再说。” 李业很纠结,宋子辰的这个建议受益最大的无疑是他,是他们李家。可万一宋子辰的身份有问题,他就成了笑话!虽然他和刘承佑关系不一般,真闹出这种事他也不好看,而且,随着刘承佑这个皇帝越做越久,他们过去的情分也越来越淡,他越来越不像一个舅舅,而更像一个臣子。 他找人监视着宋子辰,可这几日宋子辰表现的都很正常。虽然也出去与友人见过面,但都是很正常的会友,而且还都有府中的其他谋主参与。如果王崔二人不是府里的老人并且一向老实,他简直就要怀疑这是因妒忌对宋子辰的诬告了,但就是这样,他也准备把这个建议说给刘承佑了——朝中局势越来越紧张,他们必须拿出一个意见了。 而在同时,王森等人也准备行动了,虽然这会令他们的计划有些瑕疵,但在此时也顾不得了。可就在这一天,在很久以后,王森还记得这是一个很晴朗的早上,天有点凉,但太阳很好。刘灿做完早上的活动后与他们一起吃饭,自从同郭崇一起吃过驴肉火烧后,刘灿就没再喝过驴肉汤,而在他们把周围的大小胡同都走了个遍后,刘灿也就结束了这种探险,所以他们的早饭就是府里做得鸡蛋米粥和烙饼。 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现在都不稀奇了,不过因为早上做过运动,吃的也和香甜,正吃着,周东旺说他的手下急着见他,他当时还有些疑惑,走出去后就听说,宋子辰死了——被人杀死的! 宋子辰是在李业家附近被人杀死的,一剑穿心,连杀手是谁都没人看得清,宋子辰的脸上还带着奇怪的微笑,一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被人杀了! …… ………… 宋子辰只是一个小人物,虽然他曾在李蒙面前指点江山,虽然他很得李业的重视,虽然他还暗自为阴了刘灿一把而得意,但他还是一个小人物,很多人就算知道他也不是太放在眼中,但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未他的死震惊了。 “宋子辰死了,谁杀得?”杨玢皱起了眉。 “计划泄露了?”王章的眉皱的更紧。 “宋子辰怎么会死?”刘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宋子辰,死了?!” 如果说其他人是疑惑是不解是震惊,那李业除了拥有全部的情绪外,还有害怕!宋子辰是他最看重的谋主,是他马上就要采纳的一个意见的谋主,而现在他竟然死了?还死在他家门口?这是谁做的?谁对他有这么大的仇恨?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几乎就在第一时间他就赶到了宫里,然后在自己的姐姐李太后面前哭了个稀里哗啦:“那宋子辰就是个小人物,没半分权势,平时也不过与一些文人喝酒喝茶,了不起了去听个故事,他妻子儿女还在老家,也没有什么仇家。这就是冲着我来的,阿姐,你再不管我就要被人杀死了!” 李太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莫哭了。” 李业哭的更大声了:“你在这宫中尊贵无比,却不想你弟弟我就要被人欺负死了。阿姐阿姐,咱们李家可只有你我两人了,阿娘去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要照顾我的!” 此时的李业没有丝毫国舅风范,哭的像个孩子,李太后见了也不由得有些动容,这个弟弟比她小了好几岁,可以说是她亲手带大的,后来她富贵了,就把他接到了身边,在刘知远为战事权势奔跑的时候,是这个弟弟一直陪伴着她,帮助着她。 “你放心吧,不会有人要杀你的。” “已经死了两个啊,阿姐,两个了啊!” 第251章 第五十四章烈酒(十) 李业是真的怕了。 郑赛和宋子辰的死让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如果郑赛是在战场上死的,那很正常;如果宋子辰是得病死的,那也很正常。可现在,这两人都是被暗杀死的!这让他不由得会想,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他了?他们的对手已经完全不按理出牌了。 “阿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的脸上露出浓烈的恐惧,“他们能杀我,也能杀了陛下啊!” 李太后的神色一僵,同时僵住的,还有走到门边的刘承佑,他停了一下,才咳嗽了一声,李太后抬起头:“二郎来了。” 李业也向这边看来:“陛下。” 刘承佑冲他点点头,李太后道:“二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太清楚,正要听舅爷仔细说一下呢。” 李业也说不出更多,无非就是宋子辰是在什么时候出的门,然后在什么时候被人发现了尸体,他倒还知道是被剑刺伤的:“我请人看过了,说是高手,一剑从后面贯穿了心脏,宋先生都不知道,自己就死了!也没人看见那凶手的样子。陛下,这些人实在是太过了啊!” 他说着又哭了起来,刘承佑脸色难看,他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他咬了下牙:“母后,你看到了吧。” 李太后皱了下眉,向左右看了一眼,见屋内只有一个自己的心腹,那心腹收到她的目光默不出声的向外走去,站在了门边。见都妥当了,李太后才道:“你们莫急,此事,还不见得就是杨相等人做的。杨相虽然严厉,可还是遵守规矩之人……”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不待刘承佑开口,李业就道,“阿姐,不是杨玢也必是王章史弘肇,他们三个就算看起来不是一条心,其实还是一丘之貉!不说别的,耿夫人早先不就是他们下的手?” “耿夫人之事不要再提。” “阿姐!” 李太后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刘承佑:“二郎,我知道你不喜欢朝中几位,但先不提他们都是你父皇给你留下的辅佐之臣,就是早先,也没出过这种事。” 刘承佑面无表情:“母后是什么意思?” 李太后叹了口气:“二郎,人心叵测,有的人看着对你忠心,不见得就是真的忠心。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死了个什么宋先生对朝中的那几位有什么好处?可是对另外的人来说,却会令你同杨相等人更生份了。” 若是早先李太后说这话,刘承佑必定甩手而去,但是现在他想了想,慢慢的点点头:“母后说的有理,那以母后来看又当如何?” 没想到他竟能听进自己的意思,李太后也有些惊喜,她差点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过总算忍住了,她想了想道:“在朝中,还有谁是二郎相信而又有些能力的人?这人必要和这次的事完全没有关联!” 刘承佑想了片刻:“朕相信郭将军与此事没有关联。” “郭将军?” “是的,郭威郭将军。” 李太后有些失望,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由郭将军来调查此事,我相信以郭将军的能力必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二郎也正好看出谁忠谁奸。” 刘承佑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慢慢地点了下头。 虽然采纳了李太后的意思,但和这个母亲,刘承佑现在是越来越没话了。李太后也不知同这个儿子说什么,不过是问一些吃了没,吃了什么,睡的怎么样之类的话,所以坐了一会儿刘承佑就起身了,李业也跟着走了出来。两人走到一处桃花树下,刘承佑挥手屏退了身边人:“舅爷来找母后,是不相信朕了吧。” “陛下这说的什么?臣、臣……” “是啊,连朕自己都快要不相信自己了,满朝文武,竟找不到可用之人了。”他说着轻轻一笑,转身而走,竟是不再理会李业了,李业满脸惊慌,想要追上去,却又抬不起脚步——他来到皇宫,直奔的就是李太后这边,根本就没有想到刘承佑,从内心来说,他的确是不太相信这个外甥皇帝。 而离开李业之后,刘承佑又一次来到了耿夫人这边,此时耿夫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有差不多一个月她就要生了,刘承佑躺在她腿上,往自己嘴里灌着酒,她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发:“陛下,喝酒伤身呢。”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很柔,与其说是劝说更像是一种呢喃,刘承佑仰面朝天:“伤身怕什么,三娘,只要不伤心!只要不伤心啊!这酒太淡了!太淡了!朕要烈酒!要烈酒!” 他大喊大叫着,耿夫人只有让人给他换更烈的酒,然后看他喝的撕心裂肺,几次她都想开口,随便他们吧。杨玢也好史弘肇也好,哪怕是郭威刘灿呢?不管是谁,他们想要争,就让他们去争好了,不管他们斗得怎么死去活来,只要他们能平安的过自己的生活就行——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深。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怀中的男人实在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他天真幼稚吃不得苦,总以为自己能名垂千古,可这些,哪一个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受到挫折只是喝酒,这样又能做成什么事呢?若是她早年受到挫折只知道哭泣,现在已不知飘落到什么地方了,是不是还能活着,都很难说。 但她也知道,这些话她不能说,这个男人虽然疼惜她宠爱她,但那是建立在她符合他要求的基础上,若她试图劝说,恐怕他立刻就要变脸了。这么想着,她的脸上也不免带出一丝唏嘘。 第二天还带着几分醉意的刘承佑任命由郭威调查宋子辰之死的事件,听到这个命令,就算郭威在朝上一直很少展现表情,也不由得呆了一下,下意识的他就想退却——就算他还没有想明白,也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可刘承佑的目光却是咄咄的,杨玢等人竟也破天荒的赞同了起来,郭威推辞了两下,最后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回去和王峻等人商量,都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杨玢王章同意将军调查,恐怕此事还真不是他们做的。”王峻分析着,“史弘肇虽然大大咧咧,但他做事一向没有遮掩,对将军还有几分忌惮,若是他做的今日在朝中恐也会有所表达,而且,郑赛之事还不远,现在又没有别的情况,这事是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郭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峻想了想道:“莫不真是那一位?” “刘家的那个?”郭威摇了摇头,“若真是她,那也未免太不智了。这些日子宫中的变化你也知道,她若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那就是自绝死路!” 王峻在宫中并没有太深厚的资源,但总能听到一些消息,何况他还能从郭威这边知道情况。所以他非常清楚,不仅是刘承佑,包括李太后这段时间对刘灿的看法都有些变化。对此,他非常叹服,不是叹服王峻等人在宫中的根据,而是叹服郭威对大势的把握——照这个趋势发展,郭威是一定能出开封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从结果来说,这的确是对刘灿最有利,可也是最容易让人怀疑的,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呢。他们、杨王,包括刘承佑都会想这是不是她做得,这一次刘承佑的任命没有任何阻碍就是因为这个。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一时昏了头,让我们好好查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郭威说着,带着几分笑意,虽然这是一个麻烦事,但他觉得有些意思。其实在他心中他也有些偏向这是刘灿做的,虽然这和刘灿一贯的表现不符,但就像王峻说的,这对她的好处最大。再聪明的人,有时候也会失算,刘灿就算少年老成,但毕竟还是少年,也许这一段时间的经历令她飘飘然了呢? …… “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所以不怕郭威查。”杨玢同王章道,“若是查出是刘家做的,那就好看了。” “其实就算查不出来,陛下应该也会怀疑她了,以后陛下应该就会成熟些了。” “但愿吧。”杨玢一笑,带着几分不屑。 …… “我就说这些文人最是虚伪,平时装的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看,还不是什么手段都会用,前一段时间杨玢还来指责我,也不看看他自己做的什么事!”面对自己的谋主,史弘肇大言不惭,下面的谋主都有些尴尬——认真来说,他们也都是文人啊!不过这些年他们也习惯了史弘肇的粗鲁,此时只是彼此看看也不多说什么。有一个跟着他久了,等了一会儿道:“这也不见得就是杨相做的,看起来还更像密州那边的多些。” “密州那边就不是文人了?一样是!看见她那小白脸的样子我就烦!这一次就让她长些见识!” 众人再次无言,刘家实打实的以武功起家,刘成是节度使,刘灿是指使,不管哪个都和文官没丝毫瓜葛…… 众人议论着等待着看着,刘灿,则在思忖着,如果她没弄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 第252章 第五十五章烈酒(十一)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宋子辰早上去干什么,他对他的丫头说的是去喝早茶,但他死的地方和最近的茶楼却是相反的方向。” “宋子辰死的时候,前后没有人附近也没有人,没有人看到是谁杀了他,也没有人发现有可疑人物。” “宋子辰在京城除了李家的那些谋主外,另外有十一个有联系的朋友,其中三个经常联系。” “宋子辰最近经常和一个叫李英磊的人经常见面。” “李英磊是杨玢手下的一个谋士。” …… 当一项项调查展现在眼前的时候,郭威无语了。 “将军?”王峻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调查的时候让人看了?” “是。” “最初的消息也没有进行保密?” “是。” “……那继续查下去吧。” “将军?” 郭威正要说话,就有人来报说杨玢和王章一同来了。郭威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却也只有站起身,对王峻道:“你同我一起去迎迎吧,这一次我们却是谁都别笑话谁了。” 往常杨玢等人来的时候,郭威也会迎,但能迎到二门就不错了,这一次看来,却是要迎到头门的,而且还要带上他,已经带了几分隆重的味道,不过王峻一躬身的应了声是,他知道目前的调查结果自然是令杨玢难看,郭威这边一样不好受。 看到他们早早的就迎出来,杨玢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但还是非常僵硬,回到小书房,下人送上茶,郭威道:“杨相王相联袂而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郭将军客气了。”杨玢道,“我们再不来,你这里何止要生辉啊,简直就要生金光了!” “杨兄,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这次的事,杨兄想的是刘家,我也一样想的是刘家。早先没有固定范围,就是想让刘家无所遁形,哪知道……” 杨玢冷哼了一声:“我杨某人的人虽然和那个宋子辰有联系,却没有去杀他,那么一个小人物,我还不屑!” “杨兄不说,这我也是知道的。” 郭威说的恭敬,杨玢不再说话,过了片刻,王章道:“不知将军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还能怎么做?替你们掩着遮着?到时候这一身骚就惹到我郭某人身上了!”郭威在心中暗道,面上却不露,“其实我正要找两位谈论此事,不知两位对接下来的事有什么意见?” “是这样的。”王章咳嗽了一声,“那李英雷虽然是杨相府里的一个先生,其实是不怎么受重视的,更关键的是,他早先曾在郑州生活过一段日子,我和杨相都问过他了,他之所以会同那宋子辰往来,就是因为过去的这份交情。” “原来是这样啊。”郭威做恍然大悟状。 “可不就是这样?”王章做肯定无辜状。 房间里再次沉默了,杨玢王章看着郭威,郭威端着杯子默不出声。王峻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道:“其实这次的事完全就是巧合,现在最主要的就是那凶手,没有丝毫端倪,否则怎么也不会查到杨相这里的。若是杨相觉得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如再查一遍?” 杨玢没有说话,他们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他们也没有查出来!就像郭威说的,在最初,他们都以为这事是刘灿做的,心中还带了几分鄙夷。刘家在密州也许一手遮天,在水上也许独树一帜,但在开封在这京城,就是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户!别看刘灿最近颇为风光,拉拢了郭崇,提升了刘承佑的威望,可那不过就是水中花井中月,她最大的靠山刘承佑都不是太信任她了,她还能做什么?这次的事若不是她做得也就罢了,若是……一定会被查个清楚明白! 而这件事,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也是她的嫌疑最大。因为这个,郭威没有掩盖;也因为这个,杨玢一直派人关注着——他知道郭家同刘家早先有些香火情,虽说这些年也断了吧,可一些事是很难说的。也因此他知道郭威没有敷衍没有糊弄,他找的是开封最有名的仵作,请了衙门、军方甚至大内的各方高手,调查了李业府上八十二个下人,十一个谋主,更查了那一天宋子辰死的那条胡同里的所有人家! 所有! 一户都没有落下来,上到耄耋老人,下到黄口小儿,只要能开口说话的,所有人都调查了。虽然对结果不满意,但杨玢必须承认,郭威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如果这个案子不是这么受重视,一般来说根本就进行不到这种程度,可这个是必须进行的,于是郭威继续查,然后就查到了李英雷! 到了这里,杨玢想说晦气都没办法。因为李英雷是在他的指使下才同宋子辰接触的,他们一直也很小心,只有一次,李英雷说遇上了李业那边的谋主!可就那么一次,成了线索!怨李英雷不小心吗?他挑的是人来人往的茶楼,选的是他名下的产业,而且他同宋子辰从来不会同时出现,就算是见面也是早早定了包间,然后分别进出的。可那一次就那么小,小二上菜拉开门,然后正正的李业府上的两个谋主路过!那个小二有问题?他怎么认识王崔二人?王崔二人有问题?他们又怎么知道那个房间里坐着宋子辰和李英磊? 事实上,关于那个小二和那个做饭的厨子他都找到了,但那两人完全是一脸懵然——小二每天不知拉过多少门,送过多少饭,那厨子更不知每天做过多少菜,小二就算还有点印象,也非常模糊了——事实上他连宋李二人的样子都不太能想的起来了,就算被一再提醒,也就是恍惚的记得大概有那么一回事。 小二没问题,厨子也没问题;王崔二人为何到茶馆?事实上很多文人都有这个爱好,有的是真喝茶论道,有的则是打着这样的旗号听故事了。他那个茶馆经营的不错,说书先生新学了《三国》的段子,端的是有不少人捧场。而根据他的调查,作为李业府上比较边缘的谋主,王崔二人没少拿这种事做消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那个茶馆。 所有人都没问题,这就是个巧合,如果不是宋子辰死了…… 宋子辰到底是怎么死的?!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杀了他! 以杨玢的城府,在想到这事的时候也有一种骂娘的冲动。一个谋主,还是李业的谋主,竟然有人杀了,竟然有人不动声色的杀了他,竟然有人杀了人之后还不被发现! “郭将军的手段我们都是知道的,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将军费心了。只是不知以将军来看,此事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有。杨相门下的京兆尹对开封有实管之责,若能相助,对此案一定有重大帮助。” “这个是自然,还有吗?” “唔,王相这边听说也有不少好手,也许再查查能有别的发现?” 王章的脸色僵硬了一些:“好说好说。还有吗?” “这个……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将来一定向杨相、王相求助。” 王章的脸彻底僵硬了起来,他和杨玢联袂而来,问罪只是一个幌子,更重要的是打成一个共识——他们在朝中再风光,这次的事对他们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无论是从道义还是伦理上都是站不住脚的,特别是此事又是郭威查的,就算他早先对他们没有敌对思想,现在双方也是站在了对立面。 “将军也许忘了,朝中有个人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他……”杨玢慢慢说着手却向东边指去,郭威怔了下,然后皱起了眉,“杨相慎言,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杨玢心中不快,但他知道眼前的郭威不是刘承佑,不是他能随意呵斥的,所以他笑了下:“将军说的不错,我的意思是说,朝中风云变幻,有的人被我们忽略了,有的人,甚至是我们不知道的,能维持眼下局面实属不易,还望将军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三思!” 他把话都说到了这里,郭威也不能再打哑谜了,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杨相的意思,只是现在这情况,我又能怎么做呢?” 郭威的调查时迅速的,郭威的调查时公开的,郭威的调查是被关注的,虽然他在觉得不对的时候就开始约束手下,可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的,比如宋子辰和李英磊接触过,比如李英磊是杨玢的人! “父皇错了,他留给我的,除了莽夫,就是小人!”在拿到消息后,刘承佑反常的没有砸东西,只是他的声音透着一种冷酷的痛恨。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李业咬牙切齿,他是那么的相信宋子辰!那么的觉得他是有本事有才华的,那么的…… “陛下,这次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否则所有人都要被他们收买过去了!”李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决绝,他恐惧害怕,但现在他再怕也没有办法了。 “……请思之进宫吧。” “陛下?” “我想听听思之的意见,不管他是否忠心,起码,他还没有害过朕,也没有害过舅爷。”这么说着,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 第253章 第五十六章烈酒(二) 刘灿很快就来了,事实上在刘承佑召唤她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在杨玢郭威等人来看,这件事无懈可击,其实做起来并不困难。不用收买小二也不用收买厨子,只要知道他们平时的规律就成。 如果问刘灿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她会说第一是时间,第二是习惯。 在时间面前所有的爱恨情仇痛苦纠结都能变成故事回忆;在习惯面前,所有的动作都成了有迹可循。 一个做久了厨子的人,一定会有做饭方面的习惯,比如放多少盐加多少水,一道菜做多长时间;一个做久了小二的人也会有很多习惯,比如从楼上到楼下会用多少时间。知道了这些下面的事就很容易了,现在没有手表手机无法精确到几点几分几秒,可提前到一会儿总不是难事,然后听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稍稍停留片刻也是很正常的,再之后为怕遇上熟人不敢停太长时间也不会让人怀疑。所以这个意外,在那个厨子开始做这道菜,小二接过手之后就成了定局。 当然,在一开始刘灿也没想到郭威竟什么都没查到,她还等着看谁是凶手呢——她相信,在郭威的调查下这个凶手一定无所遁形,这就像在现代,只要公、安认真要破一个案子,就不可能破不下来一样,关键就是看重视度。但结果竟然是真没发现?! 先是惊奇,然后就是惊喜,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这时候不往杨玢身上引,还等什么时候?——别说杨玢在这件事上还不是那么清白,就是一尘不染呢?刘灿也会想办法给他泼点脏水!再之后的发展就很完美了,所以再刘承佑下旨之前,刘灿就知道这个最近对他有些疏远的皇帝一定会传唤她的。 “郭将军调查的那件事,思之,知道吧?” “听过一点。” “思之怎么看?” “这个……” “有什么话,思之尽管说,在朕这里,思之不用有任何拘束!”他说着拉着刘灿的手,“朕年轻,不懂事,以前又只知道玩闹,做事就不那么周道,有什么不妥的,思之万万不要往心中去,当然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思之见了也尽管说。我早先就说过,要与思之做一对千古留名的君臣的!” …… 饶是刘灿久经磨练,听了这话也差点虎躯一震,不过她立刻做出感激涕零状:“陛下说的是哪里话?陛下对我、对刘家从来都是优容宽待,恩典有加。臣每每想起,只恨自己力量微薄,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思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比不上陛下对臣下的万一。”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上演了一番君臣相得的好戏,然后刘承佑才又把话题扯回来:“思之早先要说什么?” “既然陛下问,臣就说了。郭将军的调查臣也知道一些,只是臣总觉得这事不像是杨相做的?” 刘承佑眉头一皱,旁边的李业已道:“怎么不是他?那李英磊虽在他府里不起眼,可我府里也是有几个是知道的!” 各府之间的谋主虽然不是太经常往来,可总有知道的,特别是杨玢府上的,更比较受重视。 刘灿一笑:“舅爷误会了,我不是说李英磊,而是说宋子辰。杨相要收买宋子辰,我还能想到原因,可若说他要杀了宋子辰……这个,我一时真想不到原由。” “也许是宋子辰知道了他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李业冷哼了一声,现在他对杨玢是厌恶至极,真真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刘灿笑了笑,没有说话。杨玢是什么人,宋子辰又是什么人?这里面说李英雷知道了杨玢什么秘密还有可能,宋子辰也知道了……简直就是离奇小说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杨玢觉得利用完他了,怕他将来暴露自己,所以……”刘承佑看了李业一眼,慢慢道,他们都知道宋子辰曾经给过一个谋划,他们几乎就要采纳了。 “有这个可能,但陛下,若真是如此,杨玢大可让他消失,没必要闹的这么沸沸扬扬。说句不该说的,哪怕宋子辰活着说他同杨相怎么怎么样,都不如现在的影响大。” “那以思之来看,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其实是臣……”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承佑制止了:“思之不用再说这话了,朕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的!不说别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宋子辰和李英雷的关系,又怎么会想着要去杀他?若是你在开封能如此干净的杀掉一个人,那有太多人让你杀了!这点分辨能力,朕还是有的。” “陛下英明,臣就是举个例子。只是陛下问臣的看法……这就臣的看法了,臣觉得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谁在这次的事情中获利最大,恐怕谁就是凶手了。要说究竟是谁,臣实在是想不出。不过臣觉得目前来说这个不是最重要的。” “你的意思是……” “臣说句不该说的,虽然这件事非常突兀并且令人困惑,但对陛下来说,却是件好事。杨相和王相在这件事面前都要有所退让,而在这之前,若臣所料不错,他们必会同郭威大将军达成一定的协议……” “你得意思是这件事会被压下来?”刘承佑站了起来,李业也是一脸怒容,刘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就算没有发疯,就算没有昏招频出,这一对舅甥怕也是没什么出路,这点政治智慧都没有,实在不适合在朝中混啊! “这是臣想的,也不见得就一定会是如此。” “思之这么一说,倒也不得不防,朕明白了,这就派人将这事扩散出来。还有什么,思之一并说了吧!” “若臣想的没错,这次的事恐怕还会牵涉到史将军那边,陛下不妨静观其变。将来不管谁求到陛下这里,陛下做一些交易就好。” 这一番话,刘承佑是懵懵懂懂,李业是完全就没听懂,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问了,因为刘灿的语气,好像这是非常简单、非常浅显的道理。 之后的发展,果然就像刘灿说的,郭威是想压一下的,但到了这个程度,也不是他想压就能压下来的。不说刘承佑刘灿旁边的工作,就是一般人也喜欢这个题材。谋杀、内奸、悬疑,就是在现代,好好运作一番,这也是个不错的题材了,何况在这基本没什么娱乐的古代了,还有一些人甚至私下编了段子,在这段子里那真是又加了各种调料,最后连杨玢调戏宋子辰妻子的传闻都出来了,虽然各种离谱,可这就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哪怕风声紧些,也愿意自动自发的传播! 杨玢就是再有威严再有权势,在各种段子里也是狼狈不堪,指使手下抓捕一些,只闹得更为沸腾,而刘承佑也趁机加码,搞得杨玢在朝上都不是太敢开口了。他不说话,他这一派戏的包括王章包括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刘承佑有生以来体会到做帝王的权势! 不过他这兴奋感没维持几天就被史弘肇打压了下来——一直以来史弘肇都是被杨玢王章等人打击的,特别是在朝上,在别的地方他还能拼拼蛮横不讲理,在朝上……他一个武将怎么可能是一堆文臣的对手?郭崇?郭崇那次一是人品大爆发,二来占着理,不过最重要的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在那之前,杨王一系都没有太重视他!可史弘肇是不一样的,毫不夸张的说,杨玢对史弘肇的留意甚至超过刘承佑!他手下自然把他研究了又研究,等有需要的时候一起发难,史弘肇就算武功盖世,中气十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徒呼奈何! 而现在杨王不行了,史弘肇难免要嘚瑟一下,特别是杨玢最近又处处受难,他这时候要是不上来说两句,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了!但他刚一开口就被郭威打击了!郭威不是从语言上打击他,而是从事实上打击他!直接拉出了两个军事上的违规犯律事件要求处置他,当时刘承佑看戏看的正高兴,一见史弘肇受挫就想点头,不过总算他及时想到了刘灿的话,皱着眉想了想:“史将军劳苦功高,这次的事虽说不太合规矩,却也情有可原……” “陛下!”杨玢那边的臣子站了出来,“若事事都以情来论,那国将不国,法将不法!还望陛下依法办事!” “好一个依法办事,那不知杨相与舅爷那边的谋主接触,是依照的什么法?难不成,还真是拿谋主的妻子秀色可餐?” “史弘肇,你说话注意些!”杨玢满脸通红,虽然这样的传言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可早先那最多就是些小道消息,而现在,史弘肇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杨玢虽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气的双手发抖。 “我不过是说了大家都在说的,杨相也不用这么生气嘛。若那妻子不好看,你再换个好看的也就是了。” “史弘肇,这是朝会!朝会!是朝廷议事之地,你再如此……陛下,请逐史将军出去!” “陛下,杨玢身为一国首相之首,却行事不公,臣建议革去杨玢同平章事之责,以儆效尤!” …… 第254章 第五十七章烈酒(十三) 杨玢史弘肇过去喜欢拿刘承佑或朝中之事做筏子,这次却是鲜少的自己动手直面对方。而且两人各有一帮手下,很快的纷纷加入战团,直吵得你死我活。在这里杨玢一派有道德缺陷,史弘肇却有军事把柄,一时间倒是口沫与辱骂齐飞,牲口与亲属一色。刘承佑假模假样的说了两句别吵了,然后就坐在自己的龙椅上津津有味的欣赏了起来。 他的这个样子,争吵中的两派人马当然没有留意,却被郭威看在了眼中,当下更坚定了离去的决心——这个浑水,谁愿意淌谁上吧!而在同时,他也对刘灿重新琢磨起来了——早先朝中是什么样子的,他还是记得的,现在不到一年,却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若说全部都是刘家的功劳也许有些过,可他们绝对起了大半作用。那么在宋子辰死这件事上……他这么想着又摇摇头。刘家也许早同宋子辰有过节,可要想杀他早就能动手了,他能活到现在充分说明了刘家没把他当一回事。早先不杀,现在更不会杀了——当然,他之所以会这么笃定,还是因为他不相信刘家能在开封把这事做的这么干净。 而此时,刘灿也在自己的书房思忖着这件事。宋子辰死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也是一件怪事,而且这件怪事还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一次是李十三,这一次是宋子辰;李十三是他们都想杀的,而宋子辰他们虽没有想杀他,也开始针对他做布局了。而这两个人却都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死了,要说这里面没有联系,刘灿是不信的。可要说有人一直关注着他们…… 刘灿脸色一变,很少的感觉到了害怕。一股势力,一直关注着他们,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势力?这样的势力如果……她长长的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中国历史上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如果有什么慈航斋之类的地方,就算正史没有,总会有些小道消息、野史流传的,但她从未听说过,这就是没有!这一点自信她还是有的,比历史知识她也许还很浅薄,可要比小道消息……他们做导游的就是干这种事的啊,没有还要编出来呢! 没有这样的势力,李宋的事情应该只是一个或者一小撮……想到一个人她眼前一亮,把王森叫了过来:“和阿草,你这边最近有联系吗?” “有的,上一次他那边报消息就在四天前,一切都好,没有特别的事。” “叫他来见我。” “……是。”虽然有些惊讶,王森还是没有异议。他平时虽然话多,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阿草是在第二天来的,他穿了件府里下人的衣服,驼着背,低着头,就和府里的下人一样,若不是他残缺的右臂,若不是他和王森一起进的房间,刘灿简直要不敢认他——就在五年前,这个少年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还像一把剑锋利刺眼,令人不可忽视,而现在,简直可以让任何人忽略。 刘灿挥挥手,让王森先走了,然后看着对面的阿草,越看越惊奇。此时的阿草完全就像府里的下人,面对她的时候局促、不安、胆怯。没有最初见面时的倔强,没有之后的坚毅,更没有上一次见面时的锋芒。 “阿草?” “……教官。”他小声的应了一声,带了些微的忐忑,刘灿皱了下眉,“宋子辰,是不是你杀的?” 阿草身体微微一僵,然后点了下头。虽然有这样的猜测,可是真当他承认的时候,刘灿还是充满了惊奇,她想了想道:“李十三……也是你杀的吧?” 阿草再次的点了下头。 “你还杀了谁?” “教官问的,是全部吗?” “全部。” “很多是没有名字的,还有一些我没记住。” “那就说你记得的。” “李阿白,曹子穗,冯中,张兆福……”阿草开始背人名,一开始她有些茫然,在听到张兆福的时候她神色一动,再之后又听到两个人名,她心中就有数了。那个张兆福是曹州的豪强,却最擅长两面三刀,对着他们各种臣服,转眼却又能和朝廷勾搭的热火朝天,偏偏这人表面功夫做的好,手段又够紧,他们一时不好下手,毕竟还要给曹州其他人做个样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兆福死了,死在了妓院,而且还相当不体面——一直到那个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那个家财万贯孔武有力的男人喜欢老妇! 张兆福死后倒是有一些小道消息说到他们刘家的头上,但他死的实在是太惊悚了,人们更乐意谈论的是他的死因他的嗜好,对于刘家倒是集体忽略了。另外几个也和张兆福的情况差不多。要说这种事情她早就应该怀疑了,可一来时间分散,二来地点跨度很大,第三,阿草说的这些人,还有很多事她不知道。 “你说的这个李阿白是什么人?” “是妓院里的一个掮客,因为看出了点端倪,我们就把他杀了。” 他说的很随意,刘灿却从里面听到了一个词:“你说,我们?” “是。” “还有谁?” 阿草抬起头,在这一刻他的卑微与忐忑都不见了,他站在那里,虽然还是恭敬的却不再卑贱,他拱了下手:“我们的名单,王科长那里都有。教官只要找王科长要一份即可,但还请不要对王科长说我们做了什么。王科长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刘灿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此时面对的好像不是一个学刀少年,而是一个现代特种兵或者某个武侠小说里的杀手组织的头领。她想了想,让阿草坐了下来:“我早先把你归到正堂,并没有想让你做这些事。” 在最开始阿草是一直跟着他们的,虽然他很少和大部队一起行动,可他们每次领装备都有他一份,每次出去,他也都知道计划。不过当他们真的行动的时候,阿草就消失了,这也是她故意为之。早先在邙山的经历令她知道,什么时候都安排个后手比较好,而阿草,则用事实证明他会是一个很合格的后手。 一开始只是阿草一个,后来她又给阿草配了一个。毕竟有个什么事有人商量一下总是好的,而且万一有意外,也总有个来报信的,那个人是个女生,她还记得叫周芳,那时候周芳还没有从演武场毕业,但阿草说她合适,周芳也愿意,她就没有多管。 再后来他们到了密州,不再东奔西走,她就把阿草归到了正堂那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阿草搞暗杀,她非常清楚这种东西能用,但绝不能常用。而阿草的身手、学到的东西很显然又是不太适合普通部队的,所以经过思忖,她把他放到正堂。在一开始她还想过是不是要阿草做正堂的科长,毕竟在这方面他更有经验,后来是考虑到阿草的性格这才没有选他。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是享受科长待遇的,而且他自己领了一队人马做事,据他所知,王森也不是太管他。 她一直认为他在做情报却不知他早就杀上了人。 愤怒吗?有些,因为阿草所做的并不是她命令的,这算是自行其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喜欢这种下属。但在同时,她又有些疑惑,因为阿草实在是太平静了,他没有丝毫的不安胆怯,就仿佛他做的是再理所应当的事情。 “为什么?” “教官指的是……?” “你要知道,我并没有想让你杀人,起码是在这种情况下。” “教官没有让我杀人,但曾让我选择适合自己的路,我经过考虑,觉得这是对我来说最合适的。”他认真的看着刘灿,“这是最能帮到教官的,而我,是最合适的。” “你怎么确定能帮到我?” “因为总要有人做这种事的。”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手下。” 阿草默默的拿出了自己的刀:“请教官处罚。” 刘灿看了看那把刀,又看了看他,蓦地一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杀得人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密州好,所以觉得我不会处罚你?” 阿草摇摇头:“我知道,我没有接到命令,虽然杀了人,但也许杀的是不该杀之人,也许教官对这个人另有用处。所以教官处罚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哪怕教官杀了我,我也觉得是应该的。” 他很平静的说着,表情认真,刘灿歪了下头:“既然这些道理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阿草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他,刘灿眯了下眼:“你的手下知道你是没有任命的吗?” “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刘灿点了点头:“你走吧。” 阿草一怔,刘灿道:“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出现在密州,不要插手我刘家的任何事。这一次我会小心,所以如果再让我知道,一定会抓住你,然后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你也许不怕死,但你总有怕的。” “教官,让我走?”阿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真正的慌乱,刘灿点点头。 “我,我要去哪儿?” “随你的便,从今以后你和我,和刘家再无瓜葛。” “……不!” 第255章 第五十八章烈酒(十四) 当阿草把自己的刀解下来的时候,刘灿就知道这事麻烦了,因为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现在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而就在这短短的对话中,刘灿发现他不害怕惩罚不害怕鞭打不害怕丢人,特别是后者,当他如同下人似的出现在她面前,已经抛弃了所谓的面子。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而更麻烦的是,他不认为自己做错,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态度却表明了——只要他认为是对她、是对密州好的,他就会再做下去!也就是说除非杀了他,否则他基本不会改变——当然,这个不会是在短时间内,真关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是要有变化的,但那属于研究范围的事情了,虽然阿草犯的事认真追究的话是能关个这些年,但她不准备这么做。 她在所有人面前挨了鞭刑,表明规矩不可更改,但那是让人知道他们密州严厉。 严厉,而不是严苛。 阿草作为后手,不仅是一次为他们遮挡、提醒,虽然再没有出现过邙山那样的事情,可敌人的偏兵、伏兵也是有出现过的,若没有阿草,已经知道怎么警醒的他们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也必要遭受重要损失。特别是早年在去河东的那一路,他们杀了不少契丹兵,虽然斩草除根,手段隐蔽,又有金银开路,可还是惹来怀疑了,有一次,就差点中了埋伏,是阿草及时提醒,他们才能适时抽身,那一次的事,真要说起来,甚至比在邙山那一次更要严重!邙山当时的都头曹明不见得敢杀她,契丹却是绝对敢的!曹明不敢直接冲刘冲动手,契丹人却不会有这个顾虑。 这一点,她记得,王森赵匡胤他们也一定记得。所以若对阿草实施严厉惩罚,就算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也绝对觉得不是滋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是一句谎话!因为王子他不仅是单纯的个人,他背后还站着他娘他爹他的兄弟姐妹,再说远一些,还站着他的开国老祖宗! 他的老祖宗为了开创基业费了八辈子力气,当时也许是有理想,也许是被逼迫,可走到一定位置的时候,是一定有自己的要求的。而他,一定没想过让自己的子孙和庶民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不公平吗?其实很公平,富二代能花天酒地,是因为富一代努力开阔了。 同样的道理放在这里也一样,阿草立过这么多的功劳,现在因为他杀过一些人就要杀他,或终身囚禁——他杀的还都是对密州有害的,也许道理上说的过去,可情理上却是有亏欠。但这样的手下,她又不能留,不敢留,所以在确定自己不能改变他的时候,刘灿只有让他离开了。 她相信以阿草的能力,到哪里都能生存下去而且过的很不错,这是对他过去功绩的一个交代,而没有给他任何东西,也算是给他的惩罚了。她是这么决定的,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很平淡但很肯定,这一点阿草听出来了,立刻,他就觉得眼前一黑。 其实,在最开始,他不是没有过犹豫。虽然那个时候刘灿还没有明确的说过密州的规矩之类的话,但演武场的规矩是有的,他也习惯了服从各种规矩。那个时候他觉得他能完美的完成刘灿布置下的每一项任务就是好的了,他没有想过要背着刘灿去做什么,直到李十三的出现。 那个总是和刘灿作对的人,那个总是蔑视刘灿的人,很多次他都想杀了他,但他克制住了。他的师父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我教你的,是杀人的刀法。杀人只有杀与不杀,而没有为什么杀。一旦你要给自己的杀找一个原因,那么,你就不要再走这条路了。” 是的,他的师父,是一个杀手,这一点,即使刘灿也不知道。 在很多年前,他的师父就是一个杀手,这是一个职业,他的师父算是一个成功的杀手,所以家里有着上百亩田地,县城里有着两间门面,不算多么富裕,却是殷实的。他每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不见得都是去杀人,更多的,是为了不把外面的纷争带回家里。而有一次,他回家过年,遇到一伙匪兵,结果却是家破人亡——他是一个好杀手,但在哪一队队兵马面前也不比婴儿更孔武有力,他是杀死了几个士兵,可立刻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流箭射中了胸口,若不是他习惯性的会在胸口放一个护心镜,也许那一次,他已经死了。 他活了下来,可他的家人却死了大半,另外一些也只找回了一个,剩下的,有说被抓了,有说被吃了。那个他尽力守护的家就那么没了,然后,他就加入了军队。从这边打到那边,又从那边打到这边,有过胜也有过败。最初,他是想要报仇,想要找到那些匪兵,后来他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匪兵太多了,连他自己,也变成过匪兵。 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战争给他带来了比做杀手更多的伤痕,最严重的一个在他的右腿上——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一截小腿。 “老子觉得就要死了,像我这样的人其实早就该死了。”他的师父嗜酒,虽然他说他过去从不喝酒,但在他的记忆力,他的师父总是拿个酒瓶的——而奇怪的是,他从来没喝醉过。 “谁知道老子就这么遇到了刘指使,又遇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那个时候,刘成已经是节度了,但他的师父还是习惯叫他指使,也许在他心中,这是他永远的指使。 “很多人都说刘指使背信弃义,背主忘恩,让老子说,那就是个熊!你看看这世道,看看这天下!还有一个地方比指使管的更好吗?还有一个地方,会这样对待我这样的人吗?”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到密州,但他的师父已经可以领一千二百文了,其中八百文是他的抚恤金,另外四百文则是他的教导费,是的,哪怕只教导他一个,他的师父每个月也能领到钱。 他的师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神冷漠,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对送他的人点了下头,就进了屋,而待送他的人一走,他的师父就把他吊起来了:“吃不得苦你就回去吧。” 那个时候他的师父冷漠、刻薄,他曾无数次的想要离开,可到底留了下来,因为,这是刘灿为他找的师父,他相信刘灿不会害他。而慢慢的,他的师父也在他面前展露出了真本事,他看的惊奇,也就越发不愿走了。 他能吃得下苦,他的师父又是真的有本事的,演武场还给他提供了各种便利,所以,他虽然少了条胳膊,却是真的练出了东西。而到了那个时候,他的师父也变成了一个爱唠叨、爱喝酒的老头子。 “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他的师父经常说这句,然后就会看着他出神,他知道他想到了他儿子,那个比他大的少年,他一直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所以也就总幻想着他会活着,他没有说过,但他知道,他还幻想能找到那个少年,然后能安排他进演武场——哪怕那个少年已经成人自己已经进不了了呢,但也许,他还有儿子或者女儿呢? 他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他还想用自己的积分来换取这个机会,虽然他的师父也可以,但他的师父老了,需要的东西也多,他呢,孤家寡人一个,积分再好,他其实需要的也不多。 “你要帮大郎君,不管是什么你都要帮,你要知道这不是在帮他,这是在帮所有人,所有人!”有一次,他的师父喝多了,拉着他的手不断的说,他不断的点头,其实他从没有想过不帮刘灿,在他心中,刘灿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为刘灿做什么都可以,但是那一晚,他隐隐的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那是期待?是渴望?是风险? 他能感觉到,他的师父也是为了刘灿做什么都成的。 如果早先刘灿只是他个人心目中的什么的话,那再那之后,更加了一层神圣的色彩,所以李十三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亵渎! 然后在那一天,他杀了李十三。在那之前他并不知道刘灿也要杀他,毕竟他在外围,而当他发现他做的正是刘灿要做的事后,他突然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不仅是他帮刘灿做了什么,更是他维护了刘灿!所以他明明知道这种行为刘灿不见得喜欢,他还是做了第二次,然后是第三次…… 至于杀人不需要理由这样的话早被他丢到了一边,他是在杀人,但他一直是在为教官杀人,这就是他的理由,他早就有理由了。 终于在这一次,他策划了一起最大的,虽然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他知道这会引来风暴似的结果。而之后的发展也如他所料,更令他得意的是,这大大改善了刘灿所处的环境——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拿刀去刺杀人的小杀手了,他知道分析知道权衡,而因为他隶属于正堂,还享受着正科长的待遇,所以他还掌握了不少资料,这些都令他能做更多的事,帮刘灿更多的忙。 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最多一死吧。 对于死亡,他早已能坦然面对,他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杀了不少人,也不在乎被杀,更何况要杀他的还是刘灿——这让他有一种献祭似的快感,他觉得就算死了,也是值得荣耀的。可现在刘灿竟让他离开,竟说以后和他没关系了?这不行,绝对不行! 第256章 第五十九章烈酒(十五) 王森闷头吃着羊腿,仿佛他还是那个见了肉就馋的走不动的小胖子。而在他对面的赵匡胤则不断的喝着酒,喝一口叹一口气,喝一口叹一口气,终于,在干完了一壶酒后,他把酒壶一甩:“你说那个阿草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森继续吃羊肉。 “你说他也是副科长了吧,享受的还是正科长的待遇,这让别人见了会怎么想?” 王森恨不得把头埋在羊肉里。 “是,早先的石头是从大郎君身边出来的,可那是什么时候?现在又是什么时候?石头走了这都又换过一个人了,他又来,不说别的,周东旺都不好做啊!王森?王森?我说你能不能别啃了?你这个羊腿只剩骨头了!” 王森终于抬起了头,有些迷茫的看了他一眼:“啊?” 赵匡胤瞪了他一眼,他有些讪讪的:“二郎啊,你也别光喝酒,老话说的好,喝酒伤身啊!你说你还喝这么烈的,一会儿罪了可要怎么收拾?你看,厨房今天烤的肉特别好,真的,特别特别香!你也尝尝,哦,这肉有些凉了,我给你再烤烤啊!” 他说着就要把盘子里的羊腿架到旁边的小炉子上,却被赵匡胤一筷子按住了:“王森,我找你不是来吃烤肉的!” 见实在躲不过了,王森只有叹口气:“二郎,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咱们就静观其变吧,我想着……大郎君也不会让他呆在身边太久的,你也说了,他好歹还是个副科长呢!” 赵匡胤咬了咬牙,最后道:“你说,我现在也到大郎君身边吐口白沫,会不会也能被留下来?” …… 也知道自己说的不靠谱,赵二郎在很认真的看了王森一阵后,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没早想起来这招呢?” 王森把目光盯在了前面的变蛋上。在刘灿身边做随侍,他也想,但在石守信离开后而接任者不是他们这一届的就不可能了,到了如今,他们这一期的,哪怕是女生都有了官职。虽然他们都更愿做随侍,但刘灿是绝不会这么安排的。可偏偏,就出了一个阿草! 一开始刘灿说要见阿草,他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正巧阿草就在开封,他就通过正堂的手段通知了,阿草来了,然后没过多久刘灿就开始让喊郎中,他赶到的时候就见阿草手脚哆嗦,口吐白沫,就是那么短的时间内,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郎中来了后下了几针,也没有什么反应,阿草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赵匡胤当时不在,说的轻巧,他却是知道当时非常危险。连那郎中也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一个劲儿的说不对。眼看阿草就要不行了,还是刘灿上去一巴掌打了上去,一边打一边叫他的名字,就这么十几下后,阿草竟真的醒了,然后就是嚎啕大哭,真哭。 在整个演武场里,他佩服过的人不多。石守信是一个,赵匡胤算半个,其他的虽各有长处,但要让他佩服……还谈不上,但他佩服阿草,真心诚意的佩服。这个门房少年的起点比他们都低,最后却达到了和他们同样的高度。除了射箭,他没有拉下过任何课程,哪怕他身体不便,也用各种办法克服,虽不见得都能做到出色,可也达到了平均水平。而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他都一脸平静,就仿佛他没有任何感觉似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哭,而那一天,他哭的都崩溃了,那时候大郎君要是不留下他,他恐怕连床都下不来了。 “真是便宜那个小子了啊!”赵匡胤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痛恨和羡慕,王森以为他不知情,其实他是知道一些的——他虽不是正堂的,也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所以他模模糊糊的也知道一些东西。而因为知道,所以也就更不痛快,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又多出一个对手呢?只是一个石守信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还有一个阿草,还天天跟在刘灿身边!这简直就是更烦人好不好!想到这里,他又大大的灌了一口酒,然后找到了撒气的目标——都是这些和大郎作对的人不好,要不是有他们,也不会有阿草什么事,没有阿草出手,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了。 “等着吧,早晚我要一个个把你们收拾了!”他这么想着,大口的喝着酒,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拥有了无上权势,能够处理所有人了。 赵匡胤这边还作着梦,而那边,名义上拥有无限权势的刘承佑正在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快乐。杨王二人一发觉形势不对,立刻就找到了郭威,郭威虽然不好袒护他们,但从内心来说,比起史弘肇,他还是更偏向杨王的。当史弘肇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拉拢他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听从谋主的建议向刘承佑低头。而另一方面,因为理亏,杨王二人对刘承佑也非常顺从,所以一时间刘承佑竟真的像一个帝王似的能指挥群臣了! “朕说过会给你一切的,现在朕就能做到了!”他搂着耿夫人,意气风发,“待你这个孩子生下,无论男女,朕都会封你为后!” 耿夫人柔顺的点了点头,想到前不久听到的话,想了想道:“陛下,我觉得此事不宜拖得太久……我不是说封我为后这样的事,而是史将军的事恐怕不能拖得太长了。” “史将军?” 耿夫人点点头:“我不太知道朝里的事,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只是史将军的性情……若陛下不早做决定,恐怕会有后患。”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小心的看了一眼刘承佑,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才再次道:“而且杨王二人一向骄横,这次只是暂时理亏才低头的,待他们缓过气来……” 刘承佑这段时间被两方人马奉承的有些飘飘然,但耿夫人这么一说他就反应了过来。不错,这两方现在是像个臣子了,可他们会永远这样吗?不,一定不会!所以要趁这个机会争取更多的利益,削弱他们的势力! “三娘,你真是我的贤内助!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朝中的事情我一个女子又知道多少呢?陛下不如找知道的人说说。这种事总是多问问多听听比较好的。” 最后一句她说的别有意味,但刘承佑完全没有往她指的方向想,他点点头:“朕明日就招思之进宫!” 耿夫人嘴唇翕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嘴边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关于刘承佑要如何,刘灿早就想好了,一待他问,就一件件抛了出来。刘承佑听了先是惊愕,再是激动,拉着刘灿的手:“思之,此事若成,你我一定名垂千古!” “还是陛下洪福齐天,这才有眼下的局面。而若要达到臣所说的局面,还要陛下小心应对……” “思之放心,若我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那也没必要再做这个陛下了!”刘承佑说的斩钉截铁,两眼放光。 看着他,刘灿面带微笑,目光却越发深沉了。真的可以吗?一直以来她都在顺应历史,虽然密州的发展是历史上绝对没有的,但朝中的发展她真的没有试图改变过——因为这是她最大的依仗,哪怕是来到开封,最初她也没有想过改变,那时候她所想的是延迟,尽可能的拖延那一天。在她的计划里,若能拖过三年,密州也就能把曹州等地完全消化了。当然,三年是一个理想数字,能拖延上两年甚至一年半就相当不错了,那时候他们虽不能说完全解除了后顾之忧,可力量起码也要增加三倍——而到了那个时候,按照历史的发展,郭威也差不多到了天命! 但是,现在的机会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她忍不住想要动手了。改变历史又如何?不能预测历史又如何?此事若成,三年机会必定到手,那时候哪怕与郭威一战,她也无所畏惧! “臣在这里,就祝陛下一马平川,横扫一切!” 刘承佑朗声大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开封人民如同看大戏似的。先是史弘肇得了圣眷,逼得杨王二人不透气,京兆尹连换了三个,最后竟换到了张振头上——虽然他已经入了大内,但在这之前真没有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就在众人觉得史弘肇这次能一家独大的时候,却犯了戴剑入宫的大错,还偏偏被杨玢看到,年迈的杨玢老当益壮,严厉呵斥,史弘肇恼羞成怒,竟要挥剑杀人,幸亏遇上郭崇,两相合力这才将他制服,正要移交出去,这厮竟大发蛮力,最后郭崇只有将他刺伤,因为事发突然,这一剑他刺的有些重,于是没等医正赶到他就死了。 史弘肇虽然像个莽夫,身上却担着不少名头,他这一死,朝里一时也找不到人,于是大半落到了郭崇身上,还有两个节度的名号就归了李业,刘灿则领了禁军,至此,再没有人提宋子辰。而朝里风气也为之一肃,众人纷纷意识到,刘承佑再不是那个他们可以忽略的傀儡帝王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上表要求封耿夫人为后,刘承佑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帝王不仅是不受管束,而且,还有人帮他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相比于早先的快乐,这种滋味更令人沉醉,如同烈酒。 第257章 第六十章三刀(一) 公元953年4月,刘承佑在做了近三年的帝王后,第一次令群臣低头。他像一个帝王似的能够表达自己的意见,像一个帝王似的能够批阅奏章,像一个帝王似的有人为他违反规矩,而他,也像一个帝王似的开始勤政。他撤了歌舞,开始给自己规定每日的伙食标准,还让耿夫人带头消减开支,这些都令群臣交口称赞,纷纷称他是有道明君,这自然令刘承佑更是得意,因此就算李太后再三让他召见冯道,他也不为所动:“母后既然是不管事的,就不要管了,朕自有主意。” 李太后无奈,只有招自己的弟弟前来,告诉他小心,但此时李业也正沉浸在巨大的兴奋里,对于这个一向尊敬的姐姐也不是太在意:“阿姐,你谨慎了一辈子,自然是好。可有的时候也不能光谨慎!该冒险的时候也是要冒的!” 说完这话,他转脸就去找了刘灿,对她批讲了一通:“阿姐这个人就是太怕事了,史弘肇已经死了,杨玢王章还能做什么?不说他们现在低头了,就算没有……” 他冷笑了两声。 刘灿没有说话,只是给他倒了一杯酒,她知道李太后担心什么,而且认为她的担心是对的。是的,史弘肇死了,杨王二人现在看起来也像是服软了,她不是很清楚杨王二人的性格,但她知道,刘承佑现在在做的事非常危险——他在抓权!这自然没什么不好,但他抓的太急了,而他的根基还是太薄弱了。郭崇自然能接收史弘肇的职位,可也需要消化,李业的这个节度使现在更只是个虚名,她领了禁军是不假,可还有限制,其实就算是没有,她这个地位也是很尴尬的。 这段时间她这里算是门庭若市,以前打过交道的没打过交道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总之想不到的人都跑了过来,门房只靠红包都可以在开封置办产业了,她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觉得她现在出头了厉害了,不仅一个人对她说过,朝廷能有现在的局面,她要占大半功劳,这一点她虽然表面上做着各种谦辞,心中却是不否认的,虽然有各种原因,可只靠刘承佑和李业显然是争取不到现在的局面,哪怕是郭崇——若没有她,郭崇说不定还在日日喝着自己的驴肉汤。 她立了大功,却没有应得的奖赏……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刨除掉禁军的职务,她还得了不少珠宝,同时喜鹊也领了亭主的名号。自汉以来,是要宗室女才能有这个称号的,喜鹊一个孤女也能有亭主的称号,算的上隆恩了,可这些,都是虚头,别说是亭主,就算是乡主、县主也不过是那么一说,真的对刘家有帮助的,还是她那个禁军的职位,只是她虽然是禁军统领,可两个副统领一个是郭崇的人,一个是郭威的人,她初来乍到,却是要被架空的。 立了功,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若不是主上不会做事,就是她已经失了圣眷,再不,就是被怀疑,而她很显然是最后一个。刘承佑用她,却也在堤防她,虽然表面有诸多理由,实际上还是对她有顾虑。当然,对此她也不是太在意,虽然若刘承佑定下刘成的官职,对他们刘家更有利,但她早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只是刘承佑现在的作为却是令她不得不叹息了。 他真是……太急了。 一个勤政爱民的君主,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他现在这个样子却会让杨王二人多想。这二人现在是暂时低头了,却不代表他们彻底失势了,整个文官系统大半还是围绕在他们两个身上。当然,在这个年代文官是比不了武官,可他们还有郭威。而且在武官里,他们也不见得没有力量,这一点,只看张振的上位就知道了。 对于张振,她来开封后只进行过一次礼节性的访问,之后就没有再出过面,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让管家送些礼,张振那边对她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当然,礼要厚重些,问的要殷勤些,但也就是那样了。这两年张振过的并不怎么如意,虽然他用心钻营,却没有太大收获。这也很简单,早先的军权大多掌握在郭威史弘肇手中,郭威连刘成都不太看得上,更何况他了。史弘肇倒没有多少道德要求,可他也看军功,张振升了官后就进了开封,跟了几个皇帝,却是寸功未力,虽然熬上了资格,在史弘肇眼中却是个没本事的了! 而偏偏张振又是个爱攀高枝的,郭崇这样的他又不是太爱钻营,就造成了后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说不好吧,他在开封也置办了几个产业,也结交了不少人,特别是早先借着刘家走开封路线的时候,更是稳固了关系,但偏偏这些年都没再怎么进步。 就这么一个人,突然成了京兆尹?谁的功劳?在外人看来也许认为是她在出力,她却非常清楚不是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刘家借着张振结实开封这边的人物,那段时间张刘两家的确是来往紧密,但随着刘家迁到密州,这联系就薄弱了,这其中固然有距离的原因,但也是因为张振的老毛病又犯了,当然倒也不至于像早先那样拿了金子后转脸不认人,可态度还是明显有了变化。所以虽没有翻脸,她却从没有想过和张振加深联系,这京兆尹的位置更不会为他努力了。 而同样,也不会是郭威。郭威若想拿这个职位可以堂堂正正的安排自己的人上去,既不会找个两面三刀的人做自己人,也不会为了这个来讨好她。郭崇则是更没有理由了。只有杨王,这是一个表面的妥协,也是一个展示,表明他们对武官集团的控制,同时,也算是对她的一个示好吧。 找一个和刘家有牵连的人上位,算是服软,而同时,这个人又不是那么可靠。 李业又喝了两口酒,见她还是没说话,终于觉得不对了:“思之,你有不同看法?” “看法倒说不上,只是觉得冯相是朝中老人,太后让陛下见他,也是有原因的。” “还不是听那些老生常谈?思之,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这么说,我知道这次对你有些不公,但你放心,陛下不是那心胸狭窄的,你立下的功劳,陛下和我都会记在心中,绝不会亏待了你的!” “节度说的是哪里话?我这一身荣辱都系在陛下身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业当了大半辈子李太后的弟弟,终于第一次成了节度,听到这个称呼立刻高兴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思之是个识大体的!所以下面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想明白,你要相信陛下,相信我们!” “节度指的是……?” “本还不是想这么快告诉你的,但现在让你知道了也无所谓。陛下决定让郭将军上邺城!” 刘灿一怔,表情不由得一僵,李业笑着指了指她:“看看你那是什么眼神?陛下得了可靠消息,契丹那帮狗人虽然没有大动,的确是有些不太稳当,郭将军过去也能震慑一下。”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一点也解决了。” “还望节度明确告知。” 李业哈哈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成思的年龄也不小了,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恭喜节度恭喜成思兄了。”刘灿拱着手,笑容满面,李业笑的更加得意了。宋子辰该死,可他这个主意却实在不赖,当然他一开始也许别有用心,可现在,那是什么用心都不算数了! “有时候敌人的主意也是不错的。”他这么想着,却不知那边刘灿的目光已经变得幽深莫名了——郭威还是走出了这一步,那么下面是不是还是要按照历史走呢?如果是,她应该如何应对?而在这之前,她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拦呢? 郭威一直想出去,杨王二人早先就愿意他走,现在更不会阻拦——他们不会想到郭威的离开代表着他们的死亡,恐怕还想着可以便宜行事。刘承佑早先是被她说动了,但现在显然是要自行其是了。 她能说动郭威吗?很难。因为留下来对郭威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是出去,他进可攻退可守; 她能说动杨王吗?很难。因为他们始终小看刘承佑,也许现在会有些变化,可很可能会令他们更急于反抗; 她能说动刘承佑吗?这是她早先最有把握的一件事,因为对他更了解,对他的心理更了解,所以她每每总能令刘承佑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可是这一次却难了,因为这件事已经定下了,而在此之前刘承佑从没露出过任何口风,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想过采纳她的意见,她若还要去说服,以什么理由?李成思少不更事,斗不过郭威?刘承佑不会接受的,更会得罪李业。 而现在刘承佑正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她这时候谏言,不过是打扰他的兴致,更会引来他的恶感——事实上若不是宋子臣这件事,刘承佑对她,已经是比较冷淡了。 杨王!杨王那边还有机会! 但是这些话却不能由她来说。 虽然知道刘承佑知道后会不高兴,刘灿还是在李业离开后拜访了冯道。 第258章 第六十一章三刀(二) 和刘承佑说话,刘灿要掰开了揉碎了详细解说,而和冯道,则完全不用。刘灿提个开头,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事实上,刘灿怀疑他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不过明白是明白,他对刘灿却有疑虑:“思之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有一件事,老朽不是太明白。” “冯相请说。” “思之,是为了什么?”冯道看着他,声音轻柔,但目光锐利,“思之说这些话,对思之有什么好处呢?” 刘灿抿了下嘴,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就在刚才我想了很多答案,但我觉得还是要对冯相说实话。冯相知道我小时候家境不好,在我十岁以前,最大的记忆就是饿,很饿,常年的饿,我们家所有人都饿。阿耶已经尽力了,可我们还是很难吃饱,所以一直到那个时候,我想的都是怎么能吃饱肚子。我想了一切办法,水里的树上的,只要能吃的我都吃过。那个时候,我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吃饱。而后来,我的阿娘死了,死在一次逃难里,我们没能找到她的尸体,因为据说,她是被吃了。我很难受,最初我发誓报复,我想着我总能找到那些人,然后把他们碎尸万段。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的邻里、我的手下,包括我的家人……都有吃过人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前两年王氏有一次差点过去,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断断续续说过一些话,她这才知道在早年的逃难里,王氏也吃过人。 “发现这一点后,我一开始很难接受,但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是否接受这都是现实。如果我觉得这是不好的,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而慢慢的,我也就有了一个愿望。”说到这里,她看着冯道,没有丝毫躲闪,“我希望这天下,人人都能吃饱饭!” 虽然她这个故事有些虚拟,但愿望是真实的,因此说起来也就格外真诚,冯道不由得有些动容,他点了点头:“但大郎还是没说为何要这么做?” “冯相又何必再逗我呢,若真发生了那种事,天下必定又要动乱,到时候连最基本的安定都保持不了,又何谈吃饭呢?” “既如此,刘家又何必屯兵于曹州呢?” “冯相相信这天下有无私之人吗?” 冯道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在行不在心,若是连心判,天下无圣人,是老夫多想了。思之所说之事,老夫可以勉励为之,成于不成却不敢担保了。” 刘灿连忙行礼:“冯相愿意出手,在下已感激不尽,再不敢多想。” 冯道看着她,目光越发深沉。刘灿说的话很动听,可他并不怎么相信,活了这么久,他见过太多谎言太多欺诈,刘灿虽然看起来不似作伪,但这也只能说明她年纪轻轻就深谙此道。不过刘灿所说的,的确很有可能发生,而那,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不过他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把自己陷进去,所以,他也就是试一试。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冯道阻拦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没钱! 都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国库拿不出银子,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粮草了。而对于这一点,文武百官都说不出什么话,虽然这两年朝廷没有大折腾,可小折腾一直不断。刘承佑不怎么当家,杨王二人也不怎么善于理财,何况还有几个地方需要防御,整个后汉的经济就是寅吃卯粮的状态,这个时候郭威再要去邺城,要花费的就不是这里挤挤那里凑凑能弄出来的了。 “没钱了?”刘承佑一脸诧异,虽然他让耿夫人节俭做表率,但那更多的是因为古代的明君都这么做,至于朝里是不是真的缺钱,他并不知道也没有关心过,就算偶尔想到这个问题,也不会认为是个问题——皇帝富有四海,怎么可能没钱? “没钱了。”负责财务的大臣一脸沉重。 刘承佑的目光转向杨王,二人互看了一眼,王章走了出来:“陛下,这两年天灾频出,各地税收皆有欠缺,陛下仁义,免了不少州县的赋税,百姓都在交口称赞呢!” “免税?” “免税,陛下忘了吗?就在年前陛下还免了曹州的税啊!” 这一点刘成倒是记得,那时候他对刘灿正宠信着,因为也拿不出什么官职,在听到杨王二人商量免税的时候,就随口提了曹州。曹州被刘家打了下来,虽然名义上还属于刘汉,其实已经是自治区了。杨王二人想着这税也收不上来,也没必要于刘承佑作对,唠叨了几句也就罢了,刘承佑当时还挺高兴,怎么也没想到王章会在这个时候堵他的嘴,怔了下道:“只是曹州一地又能少多少?” “曹州只是一地,但去年天下共免了三十四县十八州的赋税,只这一点,朝廷就损失了八百万贯!” 他这一句听起来吓人,其实却是糊弄之词,此时天下到处有自封为王的,自认军阀的,有得还对朝廷有些恭敬,有的仗着天高皇帝远,干脆就自己干自己的了——就算没称王,税也是不交或者只是意思意思的,所以哪怕免税,真的来说也不会免去这么多。何况,这中原大地哪年不闹点天灾*?哪年不要免税赈灾?这要是个有经验的帝王立刻就勃然大怒,喷王章一脸口水了,但刘承佑对此完全不懂,所以只是不满的皱着眉:“怎么会这么多?” “陛下仁慈!”王章行礼道,“若陛下觉得去年免得多了,今年可以少免一些。” 刘承佑没有说话,他抿了下嘴:“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个,请容臣想想。”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向刘灿看去——领了禁军统领的位置,刘灿也有资格占在武将这一行了。一接触到王章的目光,她就暗骂了声,这不是红果果的暗示要他们密州出血吗?要在别的事上,出血也就出血吧,可在这个事上……这就是典型的搬砖头砸自己的脚啊啊!所以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坚决不回应。好在刘承佑一时没弄明白王章的含义,他见王章看向武将这一行,还以为是想让他们出办法,当下也把目光转到了这里:“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刘承佑不明白,同杨王有关系的武将却是有明白的,正要提醒一下刘承佑,郭威就上前了:“陛下,古语说武将不怕死,文官不爱财!自古以来,钱财之事都是文官的事情,若让我们武官插手,一来没有这个例子,二来,也不利于朝廷。” 刘承佑一凛,点点头:“郭爱卿所言极是。王爱卿,你同杨爱卿既然主管此事,就应该早些未雨绸缪,现在这个局面已是你们失职,莫要再做推脱!” 王章心中称是,也不好再出言了。 “你同杨爱卿尽快想个办法出来吧!”刘承佑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太温和了,又道,“朕给你们七天的时间,若七天后还没有良策,那就要给朕一些交代了!” 杨王二人互看了一眼,齐声称是。 说了这件事,又说了一些琐事,刘承佑奖赏了一个官员,呵斥了三个官员,过足了皇帝瘾这才退朝。他一走,一个文官就来到了刘灿面前,正要开口,刘灿已道:“请让开。” “刘指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我同朝围观,虽然我罗某不过是个七品御史,但上可正……” 他话没说完,刘灿已经从他身边绕了过去,那个罗御史一怔,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接到王章的目光这才连忙去追,可他虽然还是壮年,可腿脚哪里有刘灿快,就这么片刻功夫,已经追不上了,眼看刘灿越走越远,他也彻底豁了出去:“刘思之,陛下对你最为信赖,现在朝廷缺粮,你密州就不能捐献一二吗?” 刘灿在心中叹了一声,停了下来,转过身:“这位,是罗御史是吧?” “不才,正是罗某!”罗御史挺着胸,很带了几分骄傲。 “听罗御史刚才的意思,是想让刘某主动为朝廷献粮?” “正是。刘指使应该知道,早年朝廷上下都说密州该除,是陛下一力主张保住了你刘家,后来也是陛下不断给密州赏赐,为刘节度正名!陛下对刘家如此隆恩,刘家难道就没有些表示吗?”他说的义正言辞,心中则充满了快意!这一次,看你刘家要如何! “罗御史说的很对,我刘家深受陛下大恩,正要粉身碎骨相报,只是……不知这朝中上下,谁没受过陛下恩典?” 罗御史一怔,刘灿道:“若罗御史觉得我刘家需要捐献来报恩的话,那不知朝里其他大臣该要如何?” “陛下、陛下对你刘家……”罗御史张口结舌,可到底没有把对刘家最好这样的话说出来——刘承佑对这朝里的百官大多是没有什么恩的,可这种事向来是能知不能说,更不能说刘承佑对别人的恩典不够大。而且刘灿这一言简直把所有臣子都拉到了统一战线上——受过陛下大恩的刘家窑捐献,你们这些也受过恩典的难道就不捐? “还有,罗御史请别忘了,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第259章 第六十二章三刀(三) “老东西动手了。”王章面对杨玢,叹了口气,“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后生可畏,这次的事真真给你我上了一课。想那人刚来的时候,咱们又怎么会想到是如今的局面?”杨玢慢慢的开口。 “杨兄说的是,不过今天这一关,她要过去就不太容易了。” 提到这个,杨玢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意。今天刘灿的应对很好,可以说十分出色,她把所有文武大臣拉到了统一战线,就是他们这边的人,事后对罗御史也有几分抱怨。这一仗怎么看都是刘灿胜了,但这个仗一开打,刘灿就必输!因为这些话总会传到刘承佑耳中的,因为对刘承佑来说,恐怕也认为自己对刘家的恩典最大!所以刘灿没有主动跳出来募捐就是罪!但刘灿能主动跳出来吗?不能,先不说她一直不赞同郭威出开封,关于这一点杨王二人都有些疑惑,因为怎么看,郭威出不出京,对刘灿都是没有什么影响的,真要说出来,郭威出去了,反而对刘灿更便宜一些。 想到这里,杨玢表情一变:“你说刘灿有没有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计划了?否则为何一直不同意郭威出京?” 王章也是一惊,随即就笑了:“杨兄真是多虑了,你也说一直了。咱们这计划可是最近才有的,难道那刘灿还能未卜先知?” 杨玢哑然,是啊,早先他们希望郭威出去,只是简单的希望,可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刘灿怎么也不可能提前就预料到今天这些事。只是虽然想明白了这点,他的心中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他想了想,也想不出个什么,只有摇摇头,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 刘灿不想郭威出京,所以不主动捐款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则是——她不能!不仅她不能,郭威也不能,冯道也不能,全天下的文武官员在这个时候都不能!就像刘灿自己说的,这是刘承佑的天下,所以这个钱只能刘承佑来出,其他人出了,免不了都有施恩军队的嫌疑。这个嫌疑在平时也就罢了,可要是有了事,那就是大罪死罪! 所以刘灿在最后特意提出了这一点,其用意也是在向刘承佑解释——毕竟她总不能跑到刘承佑面前说,陛下,我不主动捐钱不是因为我不忠心,而是我怕你将来怀疑我。但是,刘承佑是一个听得进解释的吗?虽然一直看不起刘承佑,打压刘成友,但杨王二人对这个皇帝也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主,不是一个能明辨是非的皇帝,他也许能听进刘灿的解释,但一定还会想刘灿为什么不能主动为他分忧。 “有今天这件事,只要郭威出京,咱们下一步的棋就更好走了。” 杨玢点点头:“不是我们要对不住陛下,而是陛下实在不是明主,如此做法,先帝留下的江山,不出几年就要败光了。” “是,我们虽然会得一时骂名,可后世总会有人理解我们的!”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宋子辰的死总透着一种古怪。早先你我觉得不可能,可现在来看也不见得就不是刘灿做的啊!” 王章点点头:“这一位看起来清秀温和,却步步先手,若是早有准备,说不定……不过杨兄难道就不怀疑那个老家伙吗,在今天之前咱们又怎么知道曹聪其实是那个老家伙的人?” 曹聪就是今天发言的那个掌管财务的大臣,虽然一直不算他们这里的核心人物,但也是外围,而今天他那话,却是突然冒出来的。 杨玢一笑:“曹聪这个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冯道这个人我知道,都说他是几代元老,可你想想,他为什么能活下来?因为他总在担忧,总在低头,你别看他今天跳了出来,但其实我并不是太担心他。他今天给了我们一个障碍,可也只是个障碍,只要你我摆出强硬的姿势,他自然就会退缩了。更何况,你觉得他只是针对你我?” 王章犹疑道:“杨兄的意思是……” “谁知道那个老家伙想什么,但要说他已经和密州站在一起了,那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不错,那老家伙自诩纯臣,向来是只站在陛下身边,可又不能真的为陛下分忧解难,是绝不可能和密州搅合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只要摆出强硬的姿态,他一定会退下。” “不仅是我们,还有郭威。虽然这是我们早先的交换条件,可也是他自己想要出去的。此人表面忠厚,这一次却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了,若不把他拉上,倒是显得他好人,以后却是要给他一些方便。” 两人说着,就把计划给定了下来。他们都养着大批谋主,但这件事实在是影响太大了,两人就不敢轻易泄露。当然,真要执行,就不是他俩能完成的,可到时候箭到弦上,不容那些人不同意,同时,若有外心的,也来不及做什么应对了。 两天后,杨王二人就发起了猛烈的抗击。早先那个罗御史把曹聪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强烈要求查账,曹聪自然不惧,同他悍然相对,罗御史却大呼财政黑暗,要求彻查户部,在户部尚书要上前的时候,他一头撞到了大柱上,然后,就撞死了! …… 刘承佑的朝廷上经常发生争吵,其热闹程度完全可以和菜市场、赌场、街边的妓院相比,可死人,这还是第一次,满朝文武都是一惊,宝座上的刘承佑更是呆住了。 “陛下,罗御史死谏,还望陛下给他一份体面。”杨玢上前,沉痛的开口。 刘承佑一怔,啊了一声。 “罗御史鲁莽,可他,也是真的为陛下尽忠了!” 此话一出,早先的户部尚书再不敢上前,曹聪更是连连磕头,刘承佑则彻底懵了。他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古怪,可又觉得罗御史都为他死了,委实忠勇。刘承佑对罗御史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就像杨玢所想的,那天的事刘承佑很快就知道了,而当他听到罗御史的那些话立刻就产生了共鸣。 是啊,他对刘家如此之好,为何刘家就不能主动为他分忧?是密州苦寒,可难道几万贯,甚至几千贯都拿不出来吗?连个姿态都不能做吗?当然,刘灿说的是有道理,不能只是她刘家一人的事,可这满朝上下,他也就对刘家最好了! 这样的话,满朝文武——包括深受他重恩的刘灿都没有说,单罗御史说了,虽然好像有些鲁莽,可的确是一片忠心!刘承佑也不是没有想,这会不会是杨王等人的安排,他也不是傻瓜,能感觉到杨王刘三人之间的敌对意识越来越强。可他想不透其中的关系。说没钱的是户部,显然户部不是杨王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在朝上这么说?真是没钱了也只会私下商议,然后想办法糊弄他。也就是说开启这个事的并不是杨王这边的。当然,若说刘灿已经掌握了户部,刘承佑也是不信的。所以,刘承佑更相信这就是罗御史的一个拥君行动! 而在之后他也没少听说罗御史怎么被群臣诟病,其中不少杨王那边的人都对他冷嘲热讽,这更让他觉得罗御史忠心耿耿——只遗憾早先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而在今天,罗御史当着他的面撞死了! 死谏! 一个人用自己的死来向他发出的谏言!想明白了之后刘承佑突然激动了起来,他忽然觉得他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虽然有些宵小,有些诡计,但还是有向他效忠的忠臣的!这些忠臣早先只是被压制住了,可一旦他展现出帝王的能力,就会有忠臣为他赴死! “罗御史忠勇可嘉,该奖!” 一句话,这件事就定型了,刘灿在旁边暗暗的叹了口气。 而随着这句话,户部的查账就轰轰烈烈的展开了,文官、武将,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站出来查账了,其实也不用他们查,因为很快户部就抛出了两笔错误,一个是算错的,一个是记错的,这两事不大不小,户部从尚书以下都受了点惩罚,曹明的惩罚最严厉,可也不过是罚了半年的薪水,其他人则就是三个月一个月,甚至只是一份检讨书。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然后,大军出动就有了经费,再然后,当耿夫人生下一个男婴后的第三天,郭威,出京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开封已经很是暖和,满眼望去尽是绿色。刘灿同郭崇站在十里亭处,看着绵延不绝的军队久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刘灿才道:“日后,灿就要多仰仗将军了!” 郭崇看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才道:“密州寒冷,不知道鸟类多不多?” “自然是比不上南方的。” “那不知思之有没有见过一种叫子规的鸟?” “子规?”刘灿想了想,“可是布谷鸟?” “也许吧,这种鸟的叫声很特别,思之若是没有听过,不妨听听。” 刘灿没有说话,她不爱玩鸟,也没有人在她面前凑这个趣,但如果是布谷鸟的话,最著名的应该就是那声不如归去…… 第260章 第六十三章三刀(四) 郭威走了,随着他的离开,开封也平静了下来。再没有人议论户部的事情,也再没有人议论宋子辰。朝廷回到了过去的节奏上,是的,回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没什么变化,除了刘承佑。他突然发现,自己没享受几天的皇帝威严消失了,下面再没有人逢迎,当他提出要立耿夫人为后的时候,满朝上下竟没有一个人同意! 是的,没有一个人,包括郭威,包括刘灿,包括早先上表要他立后的人!当然郭刘两个倒没有反对,只是当他询问到的时候,郭崇的回答竟如同杨玢:“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要慎重、慎重!” 而刘灿的回答则是:“郭将军老成,臣年轻,不懂事,觉得郭将军说的对。” 连他们两个都这么说,更不要说其他人了。而当他提出立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为太子时,更是一片反对,理由还有些恶毒,大意就是现在皇子还小,能不能成人还不一定,按照惯例,起码也要三岁以后才能定下!这些人竟然诅咒他的儿子早夭! 好在除了这两件事外,其他事上他还是有一定的决断权,这才让他忍耐了下来。可他最看重这两件事了,因此在被驳回后立刻就把自己这边的人找了过来,还对刘灿训斥了一番——虽然是郭崇起的头,但他毕竟是老人,刘承佑对他总有几分胆怯,刘灿则没有这个问题了。 对于他的指责,刘灿只有苦笑。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杨玢等人的理由都无懈可击,这个时代,孩子要长成人的确是比较难的,比如刘成几个兄弟,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就是她上面好像早先也有一个早夭的哥哥。这么早就把一个皇子立为太子,的确是不慎重的。皇后也是同样的道理,抛除掉耿夫人的身世,按照常理,皇后的儿子就应该是太子!如果现在把耿夫人立为皇后,那她的儿子就要是太子——可是谁能保证这个孩子一定能存活下来?就算活了下来,谁又能保证这个孩子是可造之材?若是天生昏庸,或者天生有什么残疾,这个皇子是立还是不立? 当然,若是一个强势的帝王,一个大权在握的帝王完全可以不顾忌这些。但别说刘承佑不强势了,这个时代就没有强势的帝王——换成任何一个稳定的朝代,当他长到能够亲政的年龄自会有一帮“纯臣”扑上来围着他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贡献力量。可刘承佑这里,就算有主动扑上来的,大多也是无可奈何来烧冷灶的。这不仅是刘承佑自己的问题,更是这个时代的问题——不过百年,换了五个朝代,几十个皇帝,这其中还包括著名的儿皇帝、外族皇帝,想要人们再崇敬皇帝……也许一般人还会,但对这些掌握了一定权势的臣子们来说,还真是要求太高了些。 更何况在这之前还有安史之乱留下的各种麻烦,一个太监就可以掌握权势,一个剃头匠就能闯入皇宫,皇权本身的尊严早就是七零八落了。 “朕是急了些。”训斥了一番后,刘承佑又换了个口气,“但朕是真急了。朕答应过耿夫人,不想对她食言。” 刘灿连忙行礼:“陛下真是折煞臣了,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过错!” “现在也不能吗?” “陛下……杨玢等人站在礼法之上,臣一时,真想不到什么办法。” 刘承佑看着她,眼睛慢慢的眯了下来,刘灿低着头,当做没有感觉。过了好一会儿刘承佑才道:“那思之就要好好想想了,朕一直是很看重思之的!” 刘灿连忙应下,刘承佑不再理他,转向了郭崇,郭崇道:“陛下,臣打了一辈子的仗,您要说行军布阵,杀人放火这没说的,可要说这种礼法上的事情……老郭我真是不知道啊!” 刘承佑看向起他人,众人此时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头埋在胸口里,所以最后他只有再一次把目光放到刘灿身上。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刘灿每每都有主意,所以他虽然不是每每遇到事就会找刘灿,可找到她总是希望她能给自己出个计策的,可这一次刘灿却表示也无能为力,让他等待! 三年! 说起来简单,可他又哪里有这个耐心?好容易郭威走了,好容易他的号令在朝中施行了,好容易他开始做一个帝王了,他怎么能再忍杨玢等人三年? 刘承佑急需一件大事来证明自己的威望,而这个大事就是耿夫人封后,最起码也要是他新出生的皇子被立为太子,这两件事在他来看几乎相当于一件,而也就是这一件,在早先他被杨玢史弘肇等人百般羞辱。现在史弘肇死了,杨玢同王章却还在阻挠他! 更令他不满的是,令他一向倚重的刘灿在这件事上现在也采取了冷漠的姿态! 刘灿郭崇都拿不出什么主意,其他人不管怎么想也不敢多言,刘承佑发了一通脾气后也就罢了,只是回去后免不了要找耿夫人说道说道:“我看那个刘思之定是有别的想法了!否则今日也不会这么表现。” 耿夫人看着怀里的孩子,停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想,刘指使应该不会吧……他一直是 陛下这边的。” “不会?”刘承佑冷笑了一声,“三娘你就是太善良了太单纯了!我早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可是?” 刘承佑看着前方,没有回答,耿夫人把自己的孩子抱得更紧了,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怕…… 第二日,刘承佑再次提起立太子,再次被杨玢驳回; 第三日,刘承佑强行下旨,满朝文武齐齐下跪,无人接旨; 第四日,刘承佑称病没有上朝; 第五日称病; 第六日称病。 …… 从京城到皇宫,整个开封都开始弥漫紧张的气氛,而关于刘承佑和杨玢的争执也流传了下来。京都人民一向是喜欢朝政八卦的,很快就分成了两拨。一拨人认为皇帝对,太子嘛就应该早早立下,立下了才可以安民心,否则万一当今……咱可不是诅咒皇帝,而是,这些年下来,有几个皇帝长命了?万一这个也不长命,有个太子,哪怕还在襁褓里也比没有强是吧!不过持这种观点的却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认为杨玢和朝中大臣是老成之言,再说早立,也要能成人了再说。皇帝真不行了怎么办?这不还有皇帝的弟弟吗?一个半大小伙总要比一个婴儿强吧! 可怜刘承郧听了这番话,差点没被吓死,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身体变得加虚弱了,他也不敢对刘承佑说自己绝对没有这个心思,只有在李太后派人看望自己的时候一个劲儿的表明自己身体不好,想的只是怎么吃吃喝喝玩玩,绝对没有别的心思。 “三郎他……怎么样?” “……殿下,不是太好。” “怎么不好?” “殿下,很瘦,还一个劲儿的咳嗽。”心腹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色,李太后面无表情,可心中已是无比的痛楚和茫然。她是一个农家女,但自她少女时期被刘知远相中,就开始了各种跌宕起伏的生活,她曾被刘知远抱在怀里在千军万马中奔驰,曾跟着刘知远随大军逃亡。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军汉成为一个帝王,虽然很多事是她接触不到的,但她也见识了太多的阴谋诡计,而最近朝中的风气却是绝对有问题的,包括那些流言,那些议论。她曾提醒刘承佑要小心,可他完全不听。她也想狠心不管,可这,毕竟是她的儿子! 而且现在的事已经不仅牵涉到她一个儿子了! 必须做点什么,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冯道,不过很快她就否决了。冯道也许老谋也许可靠,但他不会为刘承佑出死力;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这个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母同胞,但很快又摇了摇头,李业现在也开始嫌弃她了;她想到了郭威,可郭威早已离开了开封。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早先她就觉得不应该让郭威离开,现在却是有些无可奈何了。 “乡主的点心现在是做的越来越好了。” 远远的一个声音传来,然后她就听到一个有些淡然的声音:“我也只会做这个了。” 这声音轻柔里带着一份疏远,就仿佛一个天生高贵的公主在说话,李太后微微一笑,她适应的倒快,记得刚来的时候总是细声细气,带着一股小家子气,而现在若不是知道的,又有谁知道她不过是丫头出身? 丫头?丫头!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 是的,喜鹊是个丫头,但是,她是刘灿的丫头!是刘灿的未婚妻! 她皱了下眉,一时有些难以决定。虽然刘灿是刘承佑身前的红人,但她一直对她并不相信,虽然这一年来她都没有做过任何危害大汉,危害刘承佑的事情,她对她还是抱有深深的怀疑。只是现在,在她找不到可用之人的时候,这个人却出现在了她眼前。 要不要……试试? “太后正在礼佛……” 门外传来阻挡的声音,她回过神,对心腹点了下头:“把那丫头叫进来吧,正巧我有些想吃她做得点心了。” 第261章 第六十四章三刀(五) “太后说要见大郎,应该是想让大郎劝陛下,我觉得倒不妨一见。“凉亭里,王森侃侃而谈,他们刚从宫中得知,李太后通过喜鹊表示想和刘灿见见面。来开封这么久,刘灿只见过李太后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在过年的拜年上,其他时间,哪怕她去拜见,李太后也是以种种借口不见。当然,李太后不仅对她这样,据她所知,对几乎所有朝臣都是这样。所以这次见面也就显得不太寻常了。刘灿拿到消息,就把身边的几个人都叫过来,一起研讨。 “反正就算没有李太后,我们也是要阻止陛下的,若能同太后结盟,更加有利。” “王森说的不错。”赵匡胤开口,“但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同太后结盟,太后对朝政是什么态度我们都知道,这次虽然改变了,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因此而得罪陛下。” 王森皱了下眉:“老赵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了,你这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赵匡胤一笑:“很好理解,我的意思就是还是见,但我们可以先通知陛下一声,在陛下知道的情况下再去见。” 王森一愣:“让陛下先知道?太后通过喜鹊来传这个消息应该就是不想让陛下知道,我们现在让陛下知道了,将来太后知道……” “是,我们会得罪太后。可是,我们得不得罪太后又有什么区别吗?大郎,太后早先对我们没什么恩惠,以后也不见得会有——就算她想,估摸着也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当然,喜鹊姑娘可能会受一些委屈,但我想,太后应该也不会做的太过分了。而且,我们也不见得就会得罪太后呢!一个真正爱护孩子的母亲,又怎么会因为有人要效忠自己的孩子而生气呢?” 说到这里,赵匡胤嘿然一笑,王森瞠目结舌,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非常有理,刘灿也点了点头,虽然还有些稚嫩,可赵匡胤看问题已经非常全面了。他们的目的是要劝阻刘承佑,虽然这很难,可总要去做。李太后是没什么能量了,可多一分是一分,不过就像赵匡胤说的,他们也没必要为了拉拢这一分的力量拉拢而得罪刘承佑,虽然现在刘承佑已经对他们很有几分看法了。 想到这里刘灿暗叹了一声,为了别人的江山如此尽心尽力,她也真是少见了。 做了决定,刘灿再入宫的时候就做了求见。刘承佑虽对她有些不满,却还是见她的。一连几天刘承佑都在称病,可在宫中,却是歌舞盛行,刘灿去的时候,就见几个只披了丝纱的胡女在飞快旋转。见她进来,刘承佑却没什么表示,一直到一曲终了才点了点头,示意刘灿入座。 刘灿跪坐在旁边,跟着刘承佑继续看歌舞。 刘承佑作为一个帝王不怎么样,欣赏歌舞的水平却不做。这些胡女跳的妖而不色,极有魅力。既然刘承佑不急,刘灿也不急,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说起来,一转眼也十多年了,她却没有再仔细的看过歌舞呢!特别是这种原汁原味的古代胡旋舞,值得她好好感受感受! 她看的认真,那边的刘承佑却不免有些郁闷,他本意是晾刘灿一下,让她坐立不安,哪知道她却看得津津有味了起来,于是两首曲子后他就没了兴致,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思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有件事,来向陛下做请示。” “什么事?” 刘灿迟疑了一下,刘承佑挥手让身边人都下去,刘灿知道这其实并不保密,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因此待屋里人都出去后道:“陛下,太后让人传话说要见一下微臣。” “太后要见你?” “是。”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刘灿低下头:“臣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太后与陛下是母子,但臣想,这种事还是要让陛下知道的。” 刘承佑沉吟了片刻:“那你就去见吧。” “是。” “……明日,你再来见我。” 刘灿又应了一声,然后等了等,见他不再说什么,这才退出来。而在她走后,刘承佑则陷入了沉思。这段时间以来,他都觉得刘灿不值得信任了——很奇怪,他曾经那么信任刘灿,可现在就是觉得她不可靠,一些事他宁肯同郭崇说,也不想再同她商量了。可刘灿,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当然,她没有主动为她分忧,已经就是不忠了,只是…… 在这个时候刘承佑忽然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那就是自始至终,刘灿就没有背叛他的心思……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个心思也有些太古怪了。 刘灿到了李太后那里,果然,李太后就是想让刘灿劝阻刘承佑:“如此同大臣们闹矛盾,终不是长久之策。臣子们虽是驳了他的意见,可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知道他对这个皇子看重,所以我想不如就抱到我这里,待时机成熟了,自然能立为太子。” 刘灿一怔,没有说话,李太后又道:“他一向听你的话,这一次,还劳你多费心了。” “娘娘真是折煞微臣了,不是微臣不想尽力,而是……陛下最近对微臣也有些意见……娘娘应该知道,这几日,陛下都没有宣召过微臣。” 李太后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这事是怎么来的,我向你保证,此事之后,再没有人在陛下耳边说你的不是。” 刘灿愣了下,李太后道:“在这宫里,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她说的很轻,声音中却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没有任何理由,刘灿就相信了。她在心中快速的盘算着,她是失了圣眷,但她非常清楚刘承佑正在准备杀人!可她不知道他要怎么杀,由谁动的手,当然,他能动用的人不多,但现在她真没发觉到有什么异常。 郭崇那里很正常,正忙着消化吸收史弘肇留下的力量;李业也很正常,这个舅爷正在人生的巅峰,老夫聊发少年狂,每日的得意的惹的一帮无处烧香的追捧,他也不管香的臭的一概接纳;刘承佑这里,貌似也是正常的?这个帝王一旦受到挫折,就是看歌舞、看歌舞、看歌舞…… 如果只从这些迹象来看,刘承佑也许不会马上动手?刘灿拿不准,因为历史上的这次杀人显然是一个冲动的结果,虽然貌似有准备有计划,可若是经过细心准备,怎么也不会是那么一个结局——要知道刘承佑出城应战郭威后,回头开封城门都没给他开! 若刘承佑不是马上发疯,那太后的这个保证就很有力量了。杨王的那些小动作,她是已经知道了,可对这一点她真是无能为力,她在宫中虽然也有人,可这些人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一个个都宝贝的不得了,轻易不敢泄露,更不要说说在刘承佑耳边议论什么朝政了,耿夫人是能帮着她说一些话,但也只能偶尔为之,否则只会起到反作用。可要是让李太后来插手就不一样了,她是这个宫中真正的女主人,而且是一个被朝臣尊敬的女主人! 当然,刘承佑也很有可能马上就发疯了……不过就算如此,李太后的这个保证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她拱了拱手:“不瞒娘娘,微臣的心思是同娘娘一样的。只是此事,微臣真没什么把握。” “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一定会成功呢?你只要做了,我就一定会记在心中的。” “那微臣……就尽力一试!”想到李太后最初的许诺,刘灿觉得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被太后养大的皇子同被出身不好的夫人养大的皇子是有着根本区别的,刘承佑只要不傻就应该清楚这一点,而有着李太后撑腰,只要这个孩子能长到三岁,那就很容易被立为太子——到时候耿夫人也容易扶正了! 回去后,刘灿招来身边人商量此事,重人听了都是精神一震——早先他们可没想到李太后能拿出什么筹码!现在有这么一个筹码在手,朝臣们没话说,刘承佑应该也能接受了。 而就在他们商量话要怎么说,事情要怎么布置的时候,杨玢也同王章坐在了一起。 “已经是第八天了。” “是。” “我们已经给过陛下机会了。” “是。” “那我们,也要开始行动了。” …… 身穿红色薄纱的胡女不断的旋转,郭崇看的兴起也跳了起来,他虽然年龄大,但身手一直没落下,竟同那胡女跳的不相上下,把刘承佑的兴致都给带动了,他丢掉手中的酒壶,也加入到了舞池。过去他不是没有同胡女同舞过,甚至他也和那些附庸过来的臣子们共舞过,那些人中也有跳的好的,可同那些人,他跳的都不舒坦,因为那些人的品级不够高,都惧怕他,而他心中其实也是看不起那些人的。可郭崇不一样,这是从他父亲时就得用的大臣,而且,对他没有畏惧。 他们跳的起劲,那些舞女更是努力发挥,正热闹间,李业忽然跑了过来:“陛下!” 这一声声音凄厉:“杨玢王章造反了!” 第262章 第六十五章三刀(六) 胡旋舞节奏明快,亢劲有力,乐师见刘承佑等人跳的起劲,也就演奏的越发卖力。这种音乐,要说有多少音乐技巧也不见得,就像后世风靡全球的广场舞,让音乐大家听来简直就是笑话,可就是能带出节奏感。而这种东西也是越有感觉越出效果,所以李业进来的时候音乐正进行到最热烈的地方,当他一脸狼狈的闯进,甚至没有几个人发现,直到他那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这个房间蓦地一顿,所有人都僵在了那儿,人们的目光纷纷转到李业身上,或惊诧或迷茫,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 “舅爷?”还是刘承佑先打破了魔咒,“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杨玢王章造反了!陛下快快想个法子啊!”李业连滚带爬的奔过去。 “造反?” “是的,他们造反了!已经要去夺南营了,不,他们甚至已经躲了南营!陛下,南营若有失,陛下安全堪忧啊!” 一说南营,刘承佑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整个大汉分南北两大营,早先由史弘肇和郭威分别把持,史弘肇死后,北营就归到了郭崇手里,南营则还是郭威统领。这次郭威离开带走了南营大半人马,可还有上万人马留在京中!若□□起来,的确很是危险! “他们怎么能夺了南营,南营不是由、由、由……” “林亮。”史弘肇在旁边接道。 “对,南营现在不是归林亮管吗?”虽然一时没能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但对这个人刘承佑还是有一点印象的,记得他一早就跟了刘知远,这些年下来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人也算本分,所以郭威走后就把南营交给了他。 “陛下!那林亮是郭威的人!而郭威和杨玢王章就是一丘之貉啊!陛下,杨玢王章已经去南营了!陛下再不行动就晚了!”李业嚷道,他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甚至不敢让别人传话,若不是他国舅的身份,又深得刘承佑信赖,根本就不可能这么闯进来。 “陛下,若真是如此,不敢迟疑!”郭崇开口,“不管杨王郭到底如何,杨王二人要去南营,就很危险!” “危险?”刘承佑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陛下,他们是要谋反啊!” 李业的声音几乎喊破了,刘承佑一怔,彻底明白了!是的,他们要谋反!这些人要谋反了!这些天他一直想着要怎么收拾这些人,想着怎么重振朝纲,想着怎么把这些人都关了乃至杀了,可就没想过这些人会对他如何,而现在,这件事竟真的发生了! “他们竟然敢谋反!” “陛下,事不宜迟!”郭崇再次道,“不如让臣去探查一下。” “好,你去。不不不,你不要去,你在这里守着朕,万一……”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刘承佑的脸色更白了,郭崇叫来人问是怎么回事,那人也懵懂,但很快,郭崇就反应了过来,皇宫的南面,一片红光,有地方着火了! “看地方,应该是西大街。”郭崇看了片刻,回来说,这时火光已经映到了屋里,刘承佑也看到了,“他们真的造反了,杀人放火,现在已经放火了,那……也杀过人了吧!” 郭崇道:“现在要有人能出去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纠集军队保护陛下。” 刘承佑看向他:“郭将军,朕能相信你吗?” 郭威立刻跪下:“臣誓死为陛下效忠。” 刘承佑点了点头,这么一会儿他也冷静了下来。虽然还是害怕,但他知道郭崇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他只有带人马进来,才能压制住这帮乱臣!只是,放了郭崇出去,他还会回来吗?他想了想去,最后一咬牙:“好,郭将军,你同舅爷同时出去,北营就拜托将军了,而舅爷,朕希望你查清是这么回事。” 李业怔了一下,接触到刘承佑的目光也反应了过来。他出去,最主要的不是调查消息,而是为了有个人能在外面,虽然若郭崇也乱了,他们几乎就没有什么力量了,可能有人在外面总比没有强。李业心中害怕,可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退缩了,当下咬了下牙,就退了下来,刚走出房间,迎面就撞上了李太后,他匆匆的对李太后拱了下手,就向外走去,却被李太后叫住了。 “娘娘,事情紧急,臣先告退了。” “再急,也要先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杨玢王章造反了!造反了!” “造反了?”李太后眉头一皱,“怎么可能?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这两位是先帝……” “母后,就由朕来同你说吧,舅爷你还不快去?” 李业如蒙大赦,不管李太后再叫,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而在他之前,郭崇是早已走了出去——因为李太后没有点名,郭崇自然就没有停留。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屋里的人早已被刘承佑赶出去了,他一个人坐在旁边的软塌上,两腿垂下,双眉紧皱,李太后问了两遍他才抬起头:“舅爷不是已经回答过了,杨玢王章造反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母后,你看看外面的火,这是作假的吗?而且,舅爷,他有可能骗我吗?那两人已经去了南营!母后应该知道南营是什么地方吧!若那里守不住,朕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 李太后吸了口气:“陛下准备如何?” “郭将军已经去了北营。只要郭将军能及时带兵出来,杨王二人就翻不了天!”他一开始的声音还有些没有生气,到了后来则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陛下就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郭将军身上了吗?” 刘承佑一怔,李太后又道:“这宫中禁军现在由谁统领,陛下还不速速招来?” 这话提醒了刘承佑,他一跃而起:“刘灿!对,我要把刘灿招来,有她在就好了!” 这就,发生了? 看着外面的大火,刘灿眯起了眼。京师重地,失火也许有,但突然就烧的这么大,而且是在西大街这样的地方,若说没有蹊跷那真是呆子都要笑了,而在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事……怎么看都是乱局要发生的表现了。 “大郎,已经查明了,杨玢王章纠集了四十八名大臣,兵分两路,一路去南营,一路就去了太庙。”王森匆匆奔来,急声道,“我听有人说还喊出了清君侧的的口号!” 刘灿点点头。 赵匡胤道:“大郎,他们很可能针对我们,不如先行离开。” 刘灿抿了下嘴。不甘心啊!在她以为改变了历史的时候,历史又顽固的扭转了过来。模糊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没有具体面孔的人脸在对她微笑,一种嘲弄的,充满了恶意的笑。 她暗暗的吸了口气,正要开口,周东旺进来道有太监来宣旨。 “大郎,不如避开?” 刘灿摇摇头:“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老熟人宋阳,他一进来就道:“指使,陛下宣你立刻进宫,请跟我走吧!” 慌忙间他甚至忘了刘灿最新的官职。 “宋公公。”刘灿一边往他手里塞着东西一边道,“今天并不是我当值,陛下这么急招我进去,可是有什么事?” “哎哟我的指使啊,你还没看出来吗?出大事了!快跟我去吧!” 他说着就来拉刘灿的手,刘灿微一犹豫,没有挣扎,赵匡胤见状就要上前,刘灿对他比了个眼色,前者皱了下眉,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两人匆匆赶到宫中,一路上刘灿不断的向他打听宫中的情况,宋阳一方面是慌乱,一方面也存了巴结的心思,有问必答。原来出了这事,刘承佑一方面是害怕,一方面是疑神疑鬼,像宣召刘灿这样的事就非要宋阳来做。宫中一开始有些慌乱,但随着李太后坐镇也没出大乱子,自然,人心惶惶也是免不了的。 “郭将军回来了吗?”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现在也许已经来了,老天保佑他快回来吧!” 刘灿眨了下眼,没有说话。两人很顺利的进了宫,一路上虽有检察,却并不严密,刘灿甚至觉得随便一个人配个腰牌都有可能进来。 “宋大哥!”两人进了第一道门,待要向里走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跳到他们眼前,就是刘灿也是一惊,那边宋阳甚至叫了一声,待看清来人立刻骂了起来,“你个兔崽子来这里做什么!差点吓死老子!” “宋哥勿怪勿怪,我是听说您出去了,这才在这里等着您呢。我有些事……”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现在都不是时候!” 宋阳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那人,那人站立不住,后退两步倒在地上,怀中的盒子摔开,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我的三刀!” 那人大叫,刘灿脚步一顿。 “我的三刀啊,专门从娘娘那里讨来的!” 刘灿的身体停住了,宋阳愕然的转过头:“统领?” “我们先不去见陛下,这么去,就算有什么事也挡不住!” 宋阳一怔,刘灿已转过了身:“你跟我来!” …… 第263章 第六十六章三刀(七) 开封的皇宫是有些寒酸的,虽然历经两朝,也不比一个节度府邸大多少,但一个皇宫该有的它都还有。内宫、外宫。在内宫的右墙外面,有一个处所是专门为禁卫军所设。不管宋阳怎么说,刘灿直奔这里。她是禁卫军的正统领,一路上遇到的禁卫军自然不敢阻拦。来到卫所,就见一片慌乱,几个士兵就像没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更多的在对着西大街观望,神色复杂。刘灿上前一把抓住一人,那被抓住的士兵正慌乱,下意识的就想防抗,看到是她,这才没用力,只是表情却有些不自然:“统领!” “崔海呢?” “啊?” “今天不是他当值吗?人呢?” “他、他、崔统领出去了。” “上哪儿了?” “不、不知道……” 刘灿两眼一眯,那士兵不知怎么就觉得一阵害怕,不由得道:“宫里宫里,崔统领应该是到宫里了!” “黄茂盛呢?” “统领指的可是黄统领?”那士兵小心道,“统领忘了,今天白天是黄统领当值,晚上就不是了。” “那可有人通知他?” “这个……小的不知。” “你,就是你!立刻去告诉黄茂生,让他给我赶过来,就说他现在要是不来,以后就不用来了!”另一个士兵被指了名,他先是一怔,见刘灿表情严肃,不敢不应,拱了拱手就要往外走,不过没走两步又被叫住了,“宋公公,麻烦你同他一起走一趟!” 宋阳一怔:“我?” 刘灿正色的拱了拱手:“公公,现在形势紧急,必须要有人能震住场子,公公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也是陛下身边得用的,有公公出面,其他人也会重视两分!” “可、可是……”宋阳心慌意乱,他觉得刘灿说的在理,但又觉得有些不对,而那边刘灿已不再理他,转身对着众人道:“所有禁卫军列队!” 没有人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刘灿仰着头,再次道:“所有禁卫军列队!” 这一次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肃穆,有的人犹豫着走了过来,有的人迟疑的观望,还有人躲躲闪闪的向门口奔去,但还没等他走到门边,就感到后心一凉,一把利剑直从他后心穿到了前面,刘灿上前拔出剑:“形势危急,陛下有危,我禁卫军当以身护国,为陛下效忠,若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这句话杀气腾腾,再配上她那带血的剑,更带了几分阴森,众人一时间都被怔住了。这段时间来,刘灿在禁卫军中的威望并不高,认真追究的话,甚至是没有威望。这一方面是因为禁卫军早先由史弘肇统领,史弘肇本身对刘灿没好感,就带的上下也有些看不上刘灿。史弘肇之后,刘灿虽得了禁卫军统领的名头,其实整个禁卫军都被两郭瓜分了,相比于刘灿,他们在军队中的威望更高,资历更老,各方面的关系也能延伸过来。而郭威,虽说现在不至于看不上密州了吧,可也不会释放对刘灿的好感,那边郭崇也没这方面的倾向,因此禁卫军中的大多数人对刘灿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而刘灿对此,也没有什么应对,她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在刘承佑都怀疑她的情况下,她如果还要施展手段收拢禁卫军,恐怕这边还没有成功,那边就要有人出手对付她了,她虽不惧,却是没有这个必要的。 也因此,她来到这卫所里,大多数人都没有在意,待她要求列队的时候,更有人要转身去报告。不过见她出手就杀了一个人,这些禁卫军也被震住了。 “以身护国!”刘灿举剑高呼。 …… “以身护国!” “以身、以身……护国……”终于有人磕磕巴巴的念了出来。 “为陛下效忠!”刘灿的声音更加嘹亮。 “为陛下效忠……”声音还有些薄弱,但基本上大多数人都念了出来。 “誓死抗敌!” “誓死抗敌!” 这一次的声音,终于整齐了起来。 …… “请陛下速跟臣到北营。”后宫里,一个身穿铠甲的四十多岁的武将正在劝着刘承佑,他就是今天当值的禁卫军副统领崔海,他来的虽然有些迟,不过却带着四五百人,这在军队里不算什么,可在宫中也算是不小的力量了,见到他刘承佑安心不少,但没过一会儿他就开始劝刘灿跟他到北营,用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形势复杂,郭崇又一去不回,根据现有的情报分析,外面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若是被人攻破皇宫,那就很危险了,不如先到北营,那里是郭崇的势力范围内,有大军守护,哪怕有什么意外,也能抵挡的住。刘承佑很意动,事实上要不是李太后强烈反对,他已经跟崔海走了。 但崔海一直没放弃这个推荐,每过一会儿就提一次,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刘承佑也越来越倾向于这个意见了,终于,在他这一次又提起的时候,刘承佑沉吟了片刻:“若出了皇宫,形势危急,又该如何?” 崔海精神一震:“臣带了五个小队,都是身手高强的好手,必能护住陛下!” “那太后与夫人……” “臣也会尽力照顾,不过……人若多了,可能就会有些不太周全,不如……” “大胆!”他话没说完,李太后就斥声道,“崔海,你一直怂恿陛下离开皇宫,到底是何用意?” “……太后,臣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现在有人冲进来吗?有人喊什么口号吗?既然都没有,那陛下又为何不能在宫中静候消息?”她说着,又转过身,“陛下,白龙鱼服,最是危险,陛下莫要自误!” 对这话刘承佑并不怎么能听得进去,但他对外面的确有些惧怕,一时间又犹豫了起来。崔海见此,暗咬了下牙:“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再等一下吧,真的说来,郭将军……” 他话音没落,那边崔海已抽出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刘承佑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下来,李太后站了起来,浑身发抖:“崔海,你在做什么!” “太后莫慌,陛下莫怕,臣这么做,只是怕耽误了陛下。陛下,史将军虽然去了,但他留下的人马仍在,保不齐就有人要利用这个慌乱做些什么,现在陛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跟臣到北营。到了那里,陛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臣也算是没有辜负自己的职责。”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暗示着刘承佑起身跟他一起走,刘承佑头昏脑涨,又怕又急,浑身哆嗦着:“你个乱臣贼子,妄朕……” “住嘴!”李太后呵斥了一声,“陛下糊涂了,我刚才也糊涂了,崔将军说的有理。不过崔将军可以先放了陛下,你这样挟持着陛下,总是不好看是吧?” “太后说的有理,但现在臣真有些不放心,待到了北营,臣自然就会放开陛下了。现在,请陛下跟臣走一遭吧?” “我不走,不走!”刘承佑咬着牙,只觉得脑门一阵阵发疼,他终于知道郭崇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了,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一听说能离开立刻就走了,原来,这个人早就叛变了!他叛变了,那刘灿呢?郭崇就是她引来的,刘灿是不是也叛变了? “陛下还是走的好,否则为了陛下的安危,臣说不得就要做出些不合理的举动了。”他说着手下用力,刘承佑的脖子上立刻渗出一道血丝,旁边的耿夫人立刻发出一声惊呼,抱在怀中的孩子也哭了起来,而那边李太后更是差点又坐到椅子上。不过最受刺激的还是刘承佑,自做了皇帝,不,应该说自从刘知远做了皇帝,他就高人一等,虽然这些年他过的也不是太如意,可却没有一个人敢伤着他,哪怕他自己不注意练武骑马弄出点小伤口,也会引起周围人的惊呼紧张,而现在,竟有人把他弄出血了! 他眼前发黑,差点就晕过去。 “陛下?”崔海催促了一声。 “朕……我……朕……” 刘承佑一连换了几个称呼,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就在这时,一个人跑进来,在崔海的耳边说了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正要再说什么,一个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为陛下效忠!” “为陛下效忠!” “誓死抗敌!” “誓死抗敌!” 声音一开始还有些小,但慢慢的越来越大,而刘承佑也听出那个最初的声音了——刘灿,那是刘灿!崔海也听出来了,脸色更加难看。 “将军,怎么办?”他的心腹开口,崔海皱着眉,一时也有些为难。他带来的虽是自己的嫡系,但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的真实目的——这些人也不见得全知道,只是对于他的作为不会怀疑。而外面的那几百人就不见得了,他们若见他挟持刘承佑出来,恐怕自己就先哗然了。 “崔统领可在?形势如何?陛下可好?太后可好?皇子可好?夫人可好?” 他这么一犹豫,那边刘灿已进入到了院中,她就是禁卫军的正统领,就算下面人不服气,在没撕破脸的情况下也不会阻拦,崔海这边又没有及时下令阻拦,竟就这么让她走进来了。 第264章 第六十七章三刀(八) 事后有人分析这一幕的时候,都说崔海傻叉,说他要是派出心腹早点撒网,那提前几道街就能知道刘灿要来,哪还有后面那些事?还有人说要是崔海早点架着刘承佑出来,历史就是另一个模样了。这些说的都有理,可在当时的环境下其实崔海也很难做的更好。 第一,他其实没有那么多人;第二,这种对皇帝不利的事,是真的只有心腹中的心腹才能知道的;第三,他也不知道会在今天发生这种变动,所以在事先他也没有准备。而当他意识到机会来了的时候,也需要一番纠结——这种事,成功了自然是泼天富贵,失败了也是满门抄斩,没点横心毅力是干不下来了。其实一直到刚才,崔海想的都不是把刘承佑挟持出去,而是骗出去。虽然对刘承佑来说,结果是一样的,将来却是可以扯皮了。谁知道李太后主意拿的那么正,就是不同意,他被逼无奈才出了刀,就这么耽误了时间,再之后就被刘灿堵住了! 刘灿也只能进到院子里了,这院子里的都是崔海的心腹,不用崔海吩咐,就把她拦了下来,刘灿眉头一皱:“崔海,你这是什么意思,竟把我拦到外面!” “……是刘统领吗?”崔海沉声道。 “是我,陛下如何?太后和皇子夫人可也在?”刘灿一边说着,一边向屋里看去,可惜门是关着的,外面又站了一排人,从她这里只能看到一些黑影。 刘承佑瞪着眼瞪着眼,想说什么,但被崔海勒着也说不出来,李太后道:“陛下很好,我同耿夫人都在这里,刘统领辛苦了,这里有崔统领就足够了。” “……臣有事要禀报陛下,还请陛下一见。” 刘承佑两眼一亮,而那边崔海勒的更紧了,他没有再用刀,可那手臂处的力道立刻就令刘承佑面孔发青,李太后急忙道:“现在这时节还能有什么事,你若如此,不如去看看郭将军到了哪里?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 “还不快去!” “那臣告退了……” “快去快去!” 刘灿行了个礼,后退着往外走,见她这个举动,院中的人都松了口气——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能感受到崔海不想让刘灿进去。他们是崔海的人,自然要听他的,可要是阻拦刘灿,以后总有些不得。现在能免了冲突自是皆大欢喜。 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那边刘灿猛地发力,一边高呼,手中的刀已经轮了起来,离的最近的士兵被砍翻,第二个还没反应过来也被劈到了脸上,第三个终于想到要来阻拦,可长久的对上官的畏惧没能让他在第一时间采取行动,就这么一耽搁,刘灿已经踹开了门,那边,崔海的刀正压在刘承佑的脖子上! “不许动!”崔海厉声道。 刘灿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几个知道底细的心腹迅速站在了崔海身边,其他人则满是愕然,刘灿这边带来的人更是惊呼连连。 “住嘴!住嘴!都给我住嘴!”崔海咬着牙,大声叫道,“谁都不许说话!你!你!给我住嘴,要不我就杀了他!” 他说着,猛一提刘承佑,后者差点被他勒断气,刘灿眯了下眼,笑道:“崔副统领,你这是做什么,同陛下做游戏吗?” “住嘴!”崔海大叫着,“把刀丢下来!丢下来!” 刘灿慢慢的把刀丢了下来:“崔统领,玩笑有个度,陛下胸怀一向宽广,你现在这样,陛下还会原谅你,再过了,就不好了。” “对对。”李太后连忙道,“崔统领,现在时局紧张,你想缓解一下气氛我和陛下都能理解,也不会怪罪你。” 崔海一笑:“太后,刘灿,这种哄孩子的话你们也不要再说了,走到这一步,我崔海就是要满门抄斩了,不过在我死之前能拉一个皇帝做陪葬也值了。让开!都给我让开!” 刘灿叹了口气:“你这样,郭将军知道了又该如何?” 崔海冷笑了一声:“哪个郭将军?我不知道!我再说一遍,让开!” 刘承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在紧张之下,崔海已经顾不得刘承佑的承受能力了,刘灿皱了下眉,只有让到一边,不过一边让还一边道:“你出了这里,又能到哪里?” “让开!” 刘灿继续向后退,见她真的让出了大门,崔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然后夹着刘承佑向门边走去。耿夫人怀中的皇子哭的越发大声了,但这时候就连耿夫人都没心留意他。李太后紧盯着刘灿,而刘灿则在看着崔海,崔海,也在看着她。就这么一点点的,崔海带着刘承佑出了门。 “是郭将军的兵的,都跟我走!”来到门边,崔海喊了一句,外面的士兵面面相觑,大多数人还是迷茫的,但也有胆大的就要往前跟,眼见这些人就要围住刘承佑,刘灿上前一步,“站住!” 崔海蓦地抬起头,手下意识的勒紧,然后就看到一点白光——那是他见到的最后的颜色,一支利箭,已在这刹那间射进了他的咽喉! …… ………… 崔海轰然倒地,一直被他勒着的刘承佑也被带到了,所有人都怔住了,只有刘灿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刘承佑,那边,耿夫人和李太后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首恶已除,从者下跪!”一边扶着刘承佑,刘灿一边厉声道,“首恶已除,从者下跪!” “……首恶已除,从者下跪!” 跟着刘灿过来的人也反应了过来,有那机灵的立刻就来到了刘灿身边,被他们带动,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过来,甚至有崔海早先带的人跑过来,刘灿此时也不讲究太多,只盯着最初跟着崔海的几个心腹,那几人茫然四顾,有想做点什么的,可最终也只能干站着,还有的,已经跪了下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片刻,就只剩下两人还站着。刘灿盯着他们,其中一人惨然一笑:“郭将军会替我们报仇的!” 说着一刀捅进身边人的胸口,那人没想到他会如此,满脸的不可相信,而转头,早先那人已把刀□□了自己的左胸。 …… ………… “二郎!二郎!”李太后哆嗦着向门边走来,而此时,刘承佑也迷迷糊糊的反应了过来,“娘……” “二郎!”李太后的满脸是泪。 “娘!娘!”刘承佑也奔了过去,如同幼时。 “二郎!我的二郎!”李太后抱着刘承佑,一边摸着一边叫着,刘承佑连连点头,“我没事我没事,娘,我一点事也没!” 李太后长出了口气,刘灿上前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后,陛下应只是受了点惊吓,不够我看刚才崔海这厮用力不小,陛下身上也见了血,还是召医正前来检察一下的好。” “是是。”刘承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子,被刘灿拦住了,“陛下,臣有经验,这受了伤不能随便碰触,还是让专业人士前来处理的比较好,否则小伤也可能变成麻烦事。” 刘承佑连连点头,果然不再动了。李太后神色复杂的看了刘灿一眼,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再之后就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统领不好了!” 众人脸色一变,特别是刘承佑,眼前简直就要犯黑了,刘灿皱了下眉:“张超,陛下太后在此,不要鲁莽。” 张超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些茫然,他并不是刘灿的亲信,不过在刚才最先跟着刘灿喊口号就被刘灿记在了心中。虽然也是仓促行事,但对于这种事刘灿不知做过多少模拟,所以每到一大门处就放一个人,这张超,就是前两个大门处放的。 不是最近的来示警,这证明仓促间布置还是不太靠谱,但张超能来也证明布置了总比不布置强。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了很多大臣,说、说要清君侧,杀、杀统领!” “统领?哪个统领?” “……您、您……”张超说的磕磕巴巴的,刘灿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她那么多布置都没有用,原来是这次针对的对象是她! “你说他们说什么?”刘承佑开口。 “他们说、说要清君侧,杀、杀刘统领……” “好好好!好一个清君侧!好一个杀人!朕被人挟持的时候他们在哪儿?朕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在哪儿?若不是他们闹事,朕又这么会差点死于非命?现在他们要来清君侧了,要来杀人了!好!今日他们要动刘灿,就先把我杀了吧!” “二郎!” “陛下!”李太后同刘灿一起开口,刘灿立刻跪到了地上,“陛下对臣……臣无言以对。” “你起来,今日若不是你,朕不知会落入何人之手,何等境地。若是连你也护不住,朕这个皇帝也没必要做了,就让他们连我一起杀了吧!” “陛下不可,现在还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若陛下这么说,恐怕……” “那朕就看看,看看是什么情况!”刘承佑脸色铁青,手虽然还在颤抖着,语气却是坚定 的,那边的李太后低低的,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265章 第六十八章三刀(九) “杀刘灿!” “杀刘灿!” “清君侧!” “清君侧!” “还我大汉清宁!” “还我大汉清宁!” “讨伐乱地密州!” “讨伐乱地密州!” …… 由王章带头,几十个臣子在几千士兵的保护下打开了皇宫的大门,一步步进入到了内宫。一路上碰到的太监宫人不是连忙躲避,就是吓的趴伏在地上连连发抖。见到这个情况,大臣们也越加兴奋,喊的更有力了。 他们在创造历史!在今天过后,他们将更有势力!这个国家会变成他们的! “杀刘灿!” “杀刘灿!” …… 又一轮的口号喊了起来,就在这种叫喊中他们来到了刘承佑所在的宫门外。红色的大门紧闭,里面一丝声音都没有,大臣们的呐喊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面面相觑间都有一种隐忍的说不出的兴奋。 五代以来,以下克上的事情就不新奇,可这种在皇宫中逼迫帝王的事情还是没有的。刺激,兴奋!还有隐藏的不好暴露的残忍——他们现在是在逼迫一个皇帝,是在剥夺一个皇帝的权利! 没有人说话,在无声的沉默了片刻后,有人小声对仿佛怔然出神的王章道:“王公?” 王章回过神,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摆,然后朗声道:“臣,王章同八十六位大臣,拜见陛下!” 没有声音,里面没有任何反应。王章心下一哂,觉得这刘承佑实在是太幼稚了,事到如今,他以为不出声就行了吗?不过虽然这么想了,他脸上的表情却比先前更严肃,声音也比刚才更恭敬:“臣王章同八十六位大臣,拜见陛下!”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王章上前一步,做了个手势:“臣王章……” 下面有机灵的立刻报出自己的名字,有一个人这么做的,其他人立刻跟上,片刻,这个张三那个李四就喊了一片,待他们都喊完,王章再次道:“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王章的声音很大,八十多位臣子合起来的声音更大,可里面依然没有动静。这次王章不再客气,他上前一步,正要再次出声的时候,里面的门蓦地开了,众人眼前一亮。此时虽然是夜晚,但因为西大街大火的缘故,并不是完全没有光亮。但这个院子,却亮着一排灯笼,这么看过去如同白昼。而在这白光下面,站着的就是身穿正装的刘承佑。只见他穿了一件明黄色的五爪龙龙服,头戴上朝时才用的冠冕,珠帘下面色模糊而又有威严。 在他身边,是穿着大红色凤袍的李太后,她的穿戴没有那么正式,但面色严肃目光冷峻。再之后就是刘灿了,她穿的最是普通,但脊背笔直,面色冷傲。再在她身后,就是列队而立的禁卫军,前两排只有两队,再之后是三队四队,这院子里竟站着密密麻麻的禁卫军! “尔等来的正好,朕刚经历了一场刺杀,正要招尔等前来。” 王章一怔,怎么也没想到刘承佑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刘承佑就道:“把崔海带上来!” 片刻,就有两个御林军抬着崔海的尸体过来了。崔海是被刘灿一箭射杀的,因为速度太快,所以他死的时候丝毫没有惧怕,表情是惊诧和迷茫的。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这个表情就显得有几分诡异。王章不是那种没经历过市面的文臣,一见也是一怔。 “就在先前,他先是企图将朕哄骗出去,不行之后就想将朕挟持出去。若不是刘统领及时赶到,此时朕已不知在何方,甚至是不是还活着都未可知。王爱卿,你是朝中重臣,对此事,如何看?” 王章心中一突,连忙向李太后看去,见对方微微的摇了下头后,叫了一声遭。刘承佑最近的行动着实刺激了他和杨玢。权利这个东西,一旦着手,就如同□□,再难戒掉。特别是早先他和杨玢把持朝政,这大汉说是刘家的天下,八、九却在他们手里——刘承佑想给李业这个亲娘舅升个官都办不到,就足见他们的威势。虽说中间前有郭威,后有史弘肇。但郭威不管事,史弘肇个莽夫,他们二人也就像是疥癣之疾,虽不舒服,却也无关大碍。 但是最近,他们竟被刘承佑逼迫了!竟被刘承佑压制了!虽说他是正经的帝王,是刘知远的亲生儿子,这也让他们无法忍受。于是,他们虽表面不动声色,却已在暗中联络计划——废帝! 刘知远还有一个儿子,他们并不是非刘承佑不可,换上一个皇帝,一定更听话。而在这个时候,李太后联络了他们,这个在刘知远还没发家时就跟着他的女人从来都很少出声,可也就因此,他们不能忽略。 李太后替刘知远向他们道歉,说他年轻不懂事,让他们多多包涵,说她一定会好好教导他,让他尊敬他们。又说了过去他们怎么帮刘知远打天下,有多大多大的功劳。最后又说虽然还有三郎,可三郎身体一直不好,是受不了惊吓的,刘知远的儿子已经没了一个,这剩下的两个不管是穷是富是贵是贱,她作为一个母亲只想他们好好活着,以后哪怕一家子吃菜粥也是心甘的。 如果说最初还有几分架子的话,到了后来就是乞求了。 要说这番话打动了杨王二人,那未免有些太美化他们了,但李太后的话他们也不能不理。因为李太后也是正经的老人,是朝中很多文武大臣都承认的国母!他们不顾虑她的感受,虽不至于就干不成事,以后未免也有些不太好相见。所以考虑了一番后,他们就提出了几个条件,刘承佑可以继续当皇帝,但要听话,最近的这些行为是一定不能再有的了,郭崇的兵权也要交出一部分——他们直达若是要全交了,郭崇也不会答应,在现阶段他们还不想对他太过逼迫,然后最重要的就是,要把刘灿杀了! 杀刘灿有三个目的,一是泄愤。虽然不是太想承认,但这个年轻人的确把他们搞的有些灰头土脸,也没见她做什么,可最后就变成了他们处于下风了;第二,是斩除刘承佑的羽翼,刘灿对刘承佑的帮助是不可估量的,没有刘灿,刘承佑怎么也发展不到今天,只从这一点来说刘灿也必须死;第三,也是让其他人看看,为刘承佑谋划的下场。 从某个方面说,只要杀了刘灿,刘承佑也就废了。 压制住了杨王,刘承佑自得洋洋,为了对抗,还一脸几天都不上朝,一边看歌舞一边想着怎么收拾他们。李太后却深知他们的厉害,知道他们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一旦发作,这大汉江山就有可能覆灭。所以虽然他们提出的条件非常苛刻,但最后,她还是默认了,从某个方面说,她也实在不认为这个儿子适合做一个皇帝。她甚至想着,这新生的皇子如果资质不错,她可以亲自调养,以待将来…… 李太后并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但一看到西大街的大火,她就意识到了这很可能就是杨王二人的行动!所以她急忙的赶了过来,一来就让刘承佑把刘灿招来——这种地方节度上出来的人,只有在身边,才能避免意外!在她的想法里,当杨王二人到了后,他们把刘灿交出去,这事也就了了。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爆出崔海这么一出,更没有想到刘灿还救了刘承佑,更更没有想到的时候,刘灿带了差不多一半的禁卫军过来! 刘灿带人是救驾的,而且救驾成功了,这时候他们再把刘灿交出去……不是说不行,可如果这时候刘灿闹腾起来,很可能就把禁卫军策反了!到时候闹腾出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而更关键的是,刘承佑也下定了保刘灿的决心。 这时候她还能说把刘灿交出去吗?她不能,否则以后的史书必是千人指万人骂!就算她不在乎身后骂名,也要考虑此时的名声——这不是为她自己,更是为大汉刘家!而且她若是在此时把刘灿交出去,以后就更不要提同刘承佑的母子情分了。 就在刚才,就在她眼前,刘承佑差一点被人杀了。此时的她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只想将他揽在怀里用心呵护,不让他再受丝毫的委屈丝毫的磨难。不过她也知道若不把刘灿交出去,更会惹怒杨万,以后更不好收拾,所以在摇头后,她的目光又转到了下面。王章平日做的就是这种琢磨勾心的事情,微一思忖就反应了过来,李太后不是不想把刘灿交出来,而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她没有办法主动把刘灿交出来,但要是他们自己抓了刘灿,她也不会保她。 明白了这一点,王章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一种不爽——若不是你李太后当时说的那么可怜,我们又怎么会做这种让步?现在你说不交就不交了倒是轻松!不过王章也没有想把事情闹大,他知道若又要废帝,那就把李太后也推了出去,这和他们的目的不符。现在虽要费点功夫,却是无关大碍的。 想通了这点,王章道:“臣就是接到消息,说有人要对陛下不利,才连忙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万幸不下无碍,这是先帝在天之灵!来啊,还不快把刘灿绑了!” 第266章 第六十九章三刀(十) 王章这边是早有准备的,所以他这句话虽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这边一声令下,那边立刻就有人上来。好在刘承佑也有准备,他虽然不太聪明,也知道王章这次过来不怀好意,所以一见这边有人动,立刻挺了下腰,大声道:“放肆!” 他毕竟是帝王,突然板起脸,还是让那几个兵士一怔。王章道:“你们还愣着走什么?还不快上去?” “我看谁敢来!王章,朕刚说刘统领救驾有功,你翻脸就要把她拿下是什么意思?” “陛下,这刘灿乃是密州乱贼,最是危险,早先陛下受她迷惑,现在应该看清她的真面目了,不说别的,就是这崔海,就是她的罪证!” “什么罪证?” “这崔海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郭崇那边出来的,而郭崇与刘灿的关系,不用我说,陛下也应该知道的。所以陛下不要看这刘灿好像是救了您,其实她是包藏祸心,最是歹毒!臣已经有确凿证据证明密州的不臣之心,陛下还是快快让开吧。” 他说着,做了个手势,下面群臣跟着呼喊——陛下还是快开让开吧!王晨带来的几千人马也跟着喊——陛下还是快快让开吧! 陛下还是快快让开吧! 几千人,说起来只是一个数字,可有这么一句话,人一满万,无边无沿……这不是一句形容,而是一个说明。上万人聚集在一起,人一眼是看不到边际的。现在虽然不到一万人,但都聚在这狭小地带,就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人,这么喊起来,真真震耳! 刘承佑不由色变,这声音他虽然早先也听到了,可那是由远及近,再加上宫门隔绝,虽也觉得不小,到底说不上震撼,而此刻,他只感到自己完全被包围了,早先满满的豪情,现在大半都变成了恐惧。不过他总算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一定要保住刘灿,这不仅是保刘灿,也是保他自己!他一时也想不到太远,但这里的禁卫军都看到了是刘灿救了他,而他如果就这么把刘灿交出去了,这些禁卫军会怎么想?再有危险的时候,谁还会保他?所以虽然手指都是哆嗦的,他还是尽力的维持着帝王的尊严,趁着一个间隙,厉声道:“住口!你们把朕当做了什么?把这皇宫又当做了什么?这是你们可以随意咆哮的地方吗?而朕,是你们可以随意命令的吗?刘统领是好是坏是忠是奸,朕自有判断,不用你们来指手画脚的。王相,你既然说有确凿的证据,那就把证据拿出来,否则朕是绝不接受你的说辞的!” 王章向李太后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依然默不作声,拱了拱手:“陛下,现在形势紧急,不是慢慢说理的时候,臣先把刘灿拿下,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他说完,摆了下头,早先的士兵立刻涌了上来,看那样子竟是要冲开刘承佑去抓刘灿,而面对来势汹汹的兵士,刘承佑心中也发虚。帝王的尊严让他觉得自己不能跑,可他心中也清楚,这个时候这些士兵、王章包括下面的那些大臣对他都是没有太多惧意的,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逼宫,就是为了剥夺他的权势,弄不好,还会要他的性命!若是让他们抓走刘灿就能保全性命…… “保护陛下!”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刘灿已两个跨步来到他身前,然后抬手射箭。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做的,就算是眼神最好的,又正巧看向这里的也只看到一道白光,再之后王章就倒在了地上——脖子处扎了一根箭。 事后有人说王章真是傻x,没看到崔海是怎么死的,还不做些防护,你看之后的某某,某某某,只要有刘灿在场,那是绝对把自己护个周全,不仅全套武装,还会拿个大盾牌挡着,就差再给自己造个铁皮屋了! 但这样的准备,是在血的教训下才发生的。这个时候,真的不能怪王章太不小心,他身前是有护卫的!还是他自己府中的亲兵,不论忠诚的还是身手都不是普通士兵能比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刘灿会爆燃出手,或者说就算想到了,也没想到她会射箭,更没想到她的箭法会这么好! 于是,他就和所有没想到的人一样倒下了,脸上甚至都没有丝毫惊奇。 …… 一片沉寂,早先喊打喊杀的声音消失了,闹着要抓刘灿的声音也消失了,甚至刘承佑这边也呆着了。王章死了?王章死了?王章就这么……死了? “王章以下犯上,已经伏法,尔等还不快快退下!”一片沉寂中,刘灿的声音缓缓响起,然后哄的一下就像炸了锅似的,各种声音又来了。有叫的有喊的有说要杀了刘灿了有发出无意识喃喃的,只有王章的亲兵脸色铁青,其中一人沉声道:“你杀了王相,那就偿命吧!” 说着抽出刀揉身扑了上来,但他还没踏出两步,白光又闪! 这个亲兵是做了准备了,他虽然惊怒交加,但他毕竟是王章花大价钱养出来的,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所以他虽然是扑向刘灿的,但身体却是以一种微妙的姿态带了些摆动。可他,还是死了。 因为他的摆动,刘灿射的稍稍有些偏,但正中喉间和偏个一厘米也没有太大差别。 …… ………… 这次就连剩下的那几名准备跟着扑上来的亲兵也僵在了那儿。如果是做好了准备的射箭,他们能理解,如果是长远距离的他们也能理解。可现在,这么短的距离,没有丝毫准备,抬起胳膊就射,然后,人就死了! 这是什么箭术? 大臣这边是麻木、僵硬、害怕,刘承佑这边则是呆愣、懵逼、兴奋,他回过神大声道:“王章逆贼已经伏法,尔等还不快跪下认罪!” 一听他这么说刘灿就暗叫了一声遭,那边刘太后脸色也是一变,正要说什么,就听那边有人道:“王相已经死了,陛下必是不肯放过我等的,既然都是死,不如拼一把。当今昏庸,我们再拥立新君!” 有些人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的,当看到连死两人,特别是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下的心中就有些害怕,再听刘承佑说要跪,有几个还真的想就这么跪了,但是当听到这个声音,都是一惊。是啊,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现在退下刘承佑会饶了他们吗?过了今晚待他回过气,必是要一一算账的,没了王章,他们少了个领头的,可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不能退,否则转身回去就要想着怎么逃亡了——更关键的是,又怎么能逃的了!就算自己有一些渠道,可家人呢?过去积累下来的钱财呢? 想到这里,很多人早先的迟疑变成了坚定。 “当今昏庸,拥立新君!” “当今昏庸,拥立新君!” 当第一个人这么喊出来的时候,立刻就有人跟着喊出来了,还有人大喊:“今日不把昏君除了,明日我等都要没命,倒不如拼出一条血路!杀啊!” 此时的文臣,哪怕是只知道掉书呆子的也是经历了各种铁血,此时一见没有别的路都咬紧了牙关,那些士兵也抖起了精神,护卫着他们喊杀了过来。刘灿咬了下牙,大声道:“护驾护驾!今日若不能将陛下守护周全,我等都是万死!” 禁卫军这边也不是傻的,他们已经站到了刘承佑这边,今天若让这些大臣士兵们得逞了,明天哪里有他们好的?所以一听这话,发一声喊,也冲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两方各走几步就撞击到了一起,立刻,血花四溅。 叫喊声,刀剑相击的声音,两边咬着牙,在狭小的空间里上演着最赤、裸的厮杀。大臣那边是人多,心也比较齐——这些士兵都是王章早就收服了的,虽然现在王章死了,可这种聚拢倒不至于立刻就没了。相比之下,禁卫军这边虽然也知道要护卫刘承佑,可一来他们不算心腹,二来他们又是刘灿临时收拢的——还有一部分甚至是早先崔海带来的。所以拼杀之下很快就看出了差距,好在宫内狭小,那些士兵的人数优势一时发挥不出来,倒还是顶住了。只是禁卫军这边在缓慢的往后退。 刘承佑紧紧的抓住刘灿,不断的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如同神经似的重复,也不知道是在询问,还只是呢喃。刘灿皱着眉,这种情况下是不能退的,他们一退,禁卫军立刻就散了,再之后任她箭术再好,阿草再神出鬼没——是的,阿草跟过来了,虽然她的护卫被隔离在了外面,阿草还是跟了过来,这也是她敢于跟着宋阳进宫的一个底牌。 但不管他们再能干,面对千军万马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退,不能退,进,又进不上去…… 刘灿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在这开封她其实已经埋下了一支小小的队伍,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演武场的精英,之后又经过各种训练。以一敌十还达不到,但哪怕是正面交锋,也是绝对能做到以一敌三的。 可是,现在就要把这支军队召集进来吗? “刘统领,陛下就交给你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身边就响起了这个声音,她回过头,就看到了李太后。 第267章 第五十章三刀(十一) 夜晚。 天边挂着一个大半的月亮,西大街的火已经有些小了,但半边天空还是红色的。宫墙内,禁卫军和士兵纠缠在一起,咬着牙瞪着眼,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一个士兵一刀砍向一个禁卫军,他向后一退,却撞到另一个士兵身上,后者挥手在他的肩上一砍,然后前面的那个士兵正好跟进,一刀插到了他的肚子里,他痛苦的皱起眉,下意识的抓住还在自己肚中的刀,想要保留些什么,可早先的那个士兵却毫不犹豫的把刀抽了出来。他只有捂着自己的肚子,然后轰然而倒,圆睁的眼瞪着半明半暗的天空,失去了生气的脸上满是不甘。 类似的一幕不断的发生发生,虽然还没有禁卫军逃跑,但他们的确是一点点在后退。 这一点两边纠缠的士兵还没有太明显的发觉出来,但那边的大臣同这边刘承佑等人都发现了。刘承佑现在是已经彻底没了主张,他一时想跑,一时想把刘灿交出去,一时又觉得要战死在这里。耿夫人怀中的孩子哇哇的哭着,她低着头,轻声的哄着,她的声音温柔,没有丝毫的波动,不一会儿竟真的把那孩子哄睡了,她柔和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身体轻轻的摇摆,仿佛此时不是身处□□动荡中,而还是平时。 不过此时也没有人在意她了。刘承佑想不到她,那些大臣们更不会在意她,虽然她怀里抱的是唯一的皇子,可此时也没人会在意这一点。 刘灿在心中快速的盘算着,在火烧起来的时候,那支队伍已经被召集了起来,离皇宫也不远,现在赶来完全来得及。有这支队伍平息□□有些不行,救出刘承佑一行应该还可以。但是再之后呢? 杨玢在哪里?郭崇在哪里? 王章反了,杨玢也是一定要反的。可是郭崇呢?虽然刚才的崔海是郭崇的人,不过并不代表他一定就反了。可若是真的……那她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立刻出宫,逃出开封,然后再趁郭威没有反应的时候带着……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刘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一怔,李太后看着她:“你办事一向妥当,对陛下也忠心耿耿。我相信你定能把陛下照顾周全的。陛下,你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但一人力短,出去后你一定要听刘统领的,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刘承佑迷茫的看着李太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刘灿皱了下眉:“娘娘,这有些不太妥当吧。” “刘统领是不相信哀家的能力吗?” “不敢,只是……” “再过不到一刻钟,我们就会退到门内。届时还请刘统领做好布防,只要刘统领做的妥当,撑些时间哀家自信还是能做得到的!” “母后!”刘承佑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震惊的看着李太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李太后道,“陛下不用多言,只要陛下活着,这大汉就有希望,我刘家就有希望。这些人也不敢伤害我,所以陛下一定要安安全全的出去!刘统领?” “在。” “以前哀家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望刘统领大度不要在意。陛下对刘统领一向是信任有加,甚是依赖,这大汉江山和陛下以后就要多仰仗刘统领了!” 刘灿看了李太后一眼:“臣惭愧,臣一定尽力!” 她说完,转过身,一箭射死一个士兵,同时高呼:“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又一箭射出。 “死战不退!” 口号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长久的,但在一时一刻,口号却是的确有力量的。喊着口号的禁卫军,在刘灿箭术的加持下状态大发,一时间竟把士兵们顶回去一段距离,刘承佑也被激的豪情万丈,跟着高呼了起来,同时还想找个什么兵器做一番举动——他倒没有想扑上去,但他知道自己哪怕只是挥舞一下刀剑就更有效果,而在他的激励下,也许他们能取得胜利?不过还没等他把刀拿到手里就被李太后拉住了。 “母后?” “刘统领是以进为退,陛下做好准备吧。” 刘承佑怔了一下,满腔的兴奋都变成了失望。而果然就像李太后说的那样,刘灿是以退为进。如果这些禁卫军都是演武场出身,眼前的这些士兵根本就不是问题。一个人,很难在正面的短距离交锋中以一敌五、敌十,当你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话,那除非你单手能有一百斤以上的力气,否则这个抱着你的左手,那个抱着你的右手,不用打结果已经出来了。就算是刘灿,要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先拉开距离——她虽然能短距离射箭,可还是需要距离的,别人都在一尺之内,她胳膊都伸不开,再箭法如神也没用。 不过若是十个人,却不见得打不过五十个人。这里面就包括了战术、决心、意志。在这样狭小的范围内,哪怕人数少一些,刘灿也是有信心以少胜多的。可这些禁卫军并不是演武场出身,他们甚至没经过她的调、教,会站在这里拼杀,更多的是因为已经站到了这边,怕对方秋后算账。也是王章一早被刘灿射死了,否则以他的城府不难想出原因,高呼一声,就算不发生溃逃,这抵抗的决心也必要消散大半的。 同时,刘灿自己也没有拼死杀敌的决心。她是想保住刘承佑,保持大汉基本的稳定,可若真不行了,她绝对转身离开而不会把自己馅在这里。李太后给她出了个难题,刘承佑并不是一个很服管教的帝王,她若把他带出去,那杨玢王章早先头疼的事就都落在了她身上。虽然她会比杨王二人更温和,可结果却不会有太大变化。只是现在她也不能不带,哪怕她本来有更好的人选。 “拼死抗敌!” “拼死抗敌!” 口号还在喊着,人已经在往后退却,口号的内容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终于,刘承佑等人退到了门内,刘灿连射三支箭后也迅速的闪了进去:“关门!” 门里的人是早有准备的,一见她进来就去关门,外面的自然不愿,拼喊着要阻拦,可是没等他们拥上来,一杆杆□□就刺了过来,那些士兵只能在门的边缘处用力,又哪里抵得过占据了地利的禁卫军? 大红的木门终于关上了,半尺粗的木栓也插了进去,虽然知道这个门并不能阻挡什么,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外面的士兵也是一怔,有些茫然的停了下来。 “打进去!一定要打进去!”一个大臣道,“都做到了这一步,诸位想要停手吗?陛下退了,刘灿退了,这证明什么?证明我们比他们强,现在只要再努力一把,我们就能成功了!打进去!” “对,打进去!”反应过来的大臣们纷纷响应,在刚才的那场厮杀中他们并没有损失多少。虽然一开始他们冲了上去,但很快就退到了一边,所以虽然士兵们死了不少,他们却没有多少感觉。这令不少士兵都有些愤懑。不过他们也知道大臣们说的对,到了这一步了,又怎么能回头? “打进去!”一个士兵高呼一声,转身就去撞门了。 “打进去!打进去!打进去!”士兵们高呼着向木门撞去。他们这数千人来源复杂,早先是由王章手下的一个亲兵做统领的,可那亲兵在最开始就被刘灿射死了,所以现在他们虽然还聚集在一起,却是没有一个总统领。 外面叫喊声连天,木门纷纷被撞击,里面的人忙着用各种东西抵住。刘承佑的金丝楠木被安排抵在了门边,胡床软榻都被搬了出来。 “顶住!顶住!小心上面!小心上面!” …… 就在刘灿指挥着众人小心防御的时候,刘承佑则在屋中迅速的换着衣服,没有让人服侍,李太后亲自给他换衣:“你听我说二郎,这次的暴动尚且不说,那崔海的确蹊跷,所以对刘灿,你也不能尽信了,但是这一点你万万不能表露出来,你现在能依仗的,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忠心。” 刘承佑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看向她,李太后在心中暗叹了口气,这些话她本来不想同刘承佑说的。如果这大汉今天真的发生了变故,她并不希望刘承佑反攻回来,也不希望他还做皇帝。做一个普通人,能平平安安的到老就是他的福气。但是她太了解这个儿子了,眼高手低,往往胸怀大志却又不能坚持。有些话如果不对他说明白,将来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蠢事。因此她解释道:“刘灿一直以来都是以忠于陛下的面目出现的,所以只要陛下厚待她,她就不愿舍下这个名声。二郎可明白我的意思?若是不明白也不要紧,你只要记住一点,不管心中如何想,你都要表示出对刘灿的依赖,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向你推荐谁,你就提拔谁。” “可是这样一来,我……” “二郎,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如果你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李太后咬牙切齿,面孔上甚至带着一份狰狞,“活着!” 刘承佑被怔住了,他看了李太后一眼,缓慢但用力的点了下头。 第268章 第五十一章三刀(十一) 厮杀在继续。 因为缺少有力的指挥,外面的士兵在撞了好一会儿门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要从墙上翻越,不过这边刘灿早做了准备,靠近门的地方有禁卫军踩在软榻胡床搭建的梯子上把守,外面的士兵上来一个就砍翻一个,那些士兵要想爬墙就不好拿武器,来到墙头,还没往里跳,就看到一片白光。 刘灿这边缺少有力的守城器具,但那些士兵更处于劣势,所以一时间还是禁卫军这边占了上风。不过那些人很快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不再只围着门进攻,而是转到了两边的墙上,这时,就只有靠刘灿的点杀了。 西大街的火小了很多,但还在烧着,刘灿一箭下去从不落空,射的外面士气大落,禁卫军们欢欣鼓舞。但她这边其实也是暗暗叫苦。射箭的次数是有限的,虽然她可以依靠弓箭的质量,总结出来的办法,锻炼出来的肌肉比别人多射几次,但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射下去。事实上,她现在就觉得两臂酸沉,右手无力。 “五次,这大概就是我的极限了。”她在心中估算着,不由得有些焦虑,但面上还要若无其事。而她的这个姿态也令禁卫军这边安心不少,搏斗起来越发卖力——跟着这样的主将,总是有希望的吧。 在个人武力非常能提升士气的时代,刘灿这种举重若轻出手必中的姿态还是很令人放心的,哪怕这些禁卫军早先并没有受过她的什么好处,这时候也暗暗折服。 一方士气大振,另一方又没有进展,这两边的对比很快就显现出来了。外面的士兵的攻击不再猛烈,反而有些应付的姿态,还有一些士兵干脆开了小差——这里是皇宫!皇宫!天下最富有的地方,与其在这里拼死拼活,还不如拿些东西,到了外面也足够生活了,他们是闯下了泼天大祸,但打头的是这些臣子,想来朝廷就算要整治,也是从他们开始。至于他们这些小兵——难道他们跑到江南,朝廷还能过去抓吗? 一个人这么想了,就会表现出来,而他又有同僚亲朋,一个眼神过去,就能觉察出不对,虽不好说明白,但低声说上两句,也会令对方恍然大悟,哪怕是觉得这方法不太靠谱,手下的进攻也总会缓缓。 那些大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见这攻击越来越软,简直恨不得跑过去冲杀进去。 “冲啊!冲啊!”有的人叫着。 “杨相就在后面,马上就会带着大批人马前来,我等若不能在他来之前攻下此门,有何等面目见他!” 提到杨玢,这些士兵的精神总算一振,不过再又被禁卫军砍下两个人后,这点士气很快消散了。那些大臣们气的连连跺脚,却也无可奈何。而在此时,刘承佑已经换好了衣服,但他刚要出来,耿夫人就进来了。 “陛下……” “三娘,你来做什么?”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他这么说,耿夫人还是心中一凉。她强忍着难受,微微一笑,只是虽是笑的,她的目光却带了几分凄凉,这笑就有一种别样的美。刘承佑不由得心中一动,耿夫人虽然生了孩子,但她深知自己在这宫中所能依靠的只有刘承佑的喜欢。因此一直注意,再加上刘灿送来的方子,所以只比早先丰腴了两分,这两分还有大半都发育到了胸前。她本就秀美,生了孩子后更多了几分肉、欲之美,刘承佑哪怕没什么心情,此时口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三娘,现在形势紧急,我无暇与你多说,等将来吧。” “我知道,陛下,只是这安儿……”刘承佑的这个长子还没有起大名,只是耿夫人希望他一生平安,起了个安儿叫着。 “安儿怎么了……” “能不能请陛下将这安儿也带走……” 刘承佑皱起了眉,李太后哼了一声:“耿夫人,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又以为陛下是要去做什么的?” 耿夫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刘承佑,刘承佑不免有些犹豫,对这第一个孩子,他还是有些感情的。李太后道:“我留在这里,皇长子留在这里,这些士兵才能安心,否则陛下又哪里走的了?” 这句话提醒了刘承佑,再看耿夫人就带了几分厌烦,当下道:“三娘,你先下去吧。” 耿夫人抱了一下怀中的孩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她来到门外,正看到刘灿一箭射杀一名士兵,心下不由得有些凄然。她抿了下嘴,正要上前,身后就传来李太后的声音:“耿夫人要做什么?” 她连忙侧到一边,躬下身,李太后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去,轻轻的抛下一句话:“你要知道,你一身的荣辱都在陛下身上。” 耿夫人没有答话,只是嘴抿的更紧了。 李太后来到外面,看了眼刘灿:“刘统领辛苦了。” “不敢。” “我看现在外面那些逆贼倒不是如何凶猛,刘统领不妨进去稍作休息。” 这是早先商量好的对词,但在此时却没有任何违和感。外面士兵的攻击现在何止是不凶猛,简直就快是没有了。刘灿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对他们来说这是非常好的。不过该演的戏还是要演,所以她脸上露出迟疑之色:“这个……” “这里就由我先看着,怎么,刘统领连哀家也不相信吗?” “不敢不敢,只是臣担心……” “放心,若有什么变故,我会立刻叫刘统领出来的。刚不可久,连这些士兵刘统领还让他们轮流替换,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刘统领倒忘了这事了呢?”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刘灿行了个礼,又道,“尔等细心操持,这些逆贼已呈败式,必不可久,最多到了天明就会散去,届时诸位都是有功之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众人齐齐应诺。这一晚上刘灿先是杀人立威,再是危急中救驾,最后再到带领众人一起抗敌——还一箭射杀了王章,所以虽然还不到一夜的功夫,禁卫军中大半人却都对她充满了尊敬。这一声也就应的越发诚心敬服。李太后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此时也只能暗暗叹气了——若刘承佑有刘灿一半的本事,又何至于是现在的场面? 刘灿看了这些禁卫军一眼,不再迟疑,转身进了屋里。里面刘承佑早已等急,一见她来立刻一把拉住了她:“思之,你可来了,现在要如何?” “陛下莫慌,跟臣……” 刘灿一句话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鼓噪,然后就有禁卫军传了过来,脸色发白的道:“统领,杨相、杨相来了!” “杨玢?” “是、是……统领,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边的禁卫军一脸惶恐,那边的刘承佑更是一阵哆嗦,长久以来的惧怕令他差点站立不稳——自他登基,杨玢就没少训斥他,他厌烦、抗拒,但也惧怕。而在这一刻,这个惧怕到达了顶峰。杨玢来了,他一定是带着军队来的,他们还怎么走的了?刘灿还怎么顶的住?他会死!会死!会死! “杨相!杨相!杨相!” 随着杨玢的到来,外面士兵的士气不仅尽数恢复,而且到达了一个顶峰。刘承佑拉着刘灿的手,用力拽着,刘灿回过神,拍了拍他,然后打发早先那个禁卫军出去,转而道:“陛下,情况有变,陛下可能还要随我出去。” “不是、不是要走吗?” “是要走,但不能这么走了,而且,如果我估摸没错,也走不出去了。”几千士兵虽不是个小数,却是不可能完全包围皇宫的,而但凡皇宫,就没有不修地道暗门的。所以刘灿原有的计划就是刘承佑换一身宦官的衣服,然后由她挑选几个人,护卫着出去。去的地方她也想好了,那就是冯道那里——既然冯道早先承诺过,就没有不用的。而根据她的了解,他们真找上去了,冯道不会拒绝,而且真能护住他们。 但现在杨玢来了,这个计划就不能再实施了。首先杨玢一定是带着军队来的,哪怕没有带来全部,也只是几千人,也足够把这一带封死了;其次,那就是杨玢的威望,这一点只从外面那些欢呼声就能看出了,而这个威望不是对外面的士兵,更是对立面的禁卫军。虽然现在这些禁卫军还支撑着,可那只是暂时的。若是她和刘承佑都不出去,那崩溃简直是太容易了,而如果没有这些禁卫军顶着,她和刘承佑就算能混出去,也走不远。 “那、那怎么办?” “出去。” “出去?” “是的,陛下,请跟臣一起出去。杨玢是罪臣,陛下正好能同臣一起斥责他,训斥他!” 刘承佑脸色莫名,最后摇了摇头:“我不去。思之你也不要去,那杨玢、杨玢太霸道了,朕好后悔,早就应该杀了他,要是朕早就动手了……现在他一定是带着军队来的,一定来了很多军队,如果我们出去了……” 他正说着,外面又是一阵呐喊,刘承佑身体一晃,差点坐倒在地,看向刘灿的目光充满了绝望。刘承佑暗暗一叹,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多人的齐声呐喊:“臣,郭崇,前来救驾!” 第269章 第六十八章三刀(十二) 郭崇?郭崇! 当这个名字响起的时候,刘承佑先是迷茫,然后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兴奋:“郭崇!郭崇!他来了!他是来救驾的!” 刘承佑的精神也焕发了,声音也有了力量,他拉着刘灿的手,力量之大,几乎将她弄疼,刘灿笑着,心中则有些疑惑。郭崇来的,未免有些太巧了,难道他一直跟着杨玢?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这声音虽然说的是郭崇,可并不是一个人发出的,应该是几十几百的人同时出声。若是一两个人也就罢了,几百个人就不太好隐藏了,更何况若只有几百人,郭崇此时也不见得会露面,他必是整顿了大军,这才会在这时候出现。 “天不绝朕,天不绝朕,走,思之,我们出去,朕要看着杨玢那厮伏法!” “陛下莫慌,我们还是先等等再说。” “等什么?”刘承佑有些疑惑,“先前思之不是还让朕出去的吗?” 刘灿无语,刚才他们要出去,是没有别的办法,偷溜是溜不走了,唯一协力一战,然后趁着慌乱再找机会。据他所知杨玢并不是什么名将,而根据刚才外面士兵的进宫节奏来看,也没什么能人,所以若是打起来,他们也不见得没有机会。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现在郭崇来了,他们完全没必要冒险,至于说看着杨玢伏法,更是笑话!杨玢带着军队前来,若真逼急了,绝对是鱼死网破的界面,到时候他真狠下心攻打这里,他们这点禁卫军根本就不够看,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呢。 但这些她一时同刘承佑说不清,也没有必要说,只有道:“恐防有诈。” 刘承佑面色一变:“思之的意思是,郭将军其实没来?” “臣不知,不过我们不用急着出去,不妨先看看再说。”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就向上看去,然后转向门外,同时打开了房门,其实她并不能发现阿草,但她知道阿草一定接收到了她的信号,然后出去查看了,“若真是郭崇将军,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是,也能有个应对。” “一定是郭崇!一定是他,朕派他出去,他不能辜负朕,他不会辜负朕!”刘承佑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但怎么听,也有一种外强内干的虚弱,他咬着手指,过了片刻又道,“还有国舅!对,还有国舅!国舅是一定不会背叛朕的!” 刘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门外。她只看了半扇门,再加上就站在这里,所以那些禁卫军只看到她,并没有看到换了衣服的刘承佑。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刘承佑在不在,也不是太重要。他们的脸上带着忐忑、不安、期盼。刘灿看在眼中,慢慢的点了下头,然后走了出来,一路看到她的人纷纷行礼:“统领!” “统领!” “刘统领!” 只是一夜,只是半晚,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战斗都不算,可刘灿已成功的在他们心中树立起了威望,在这个时候,她站在这里,就如同定海神针,她一路来到李太后身边,行了一礼,李太后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和她一样向外面看去——关着门,她们其实看不到什么东西,但她们都在看着,她们心中都非常清楚,外面来的是不是郭崇,将对事情起着绝对的作用。过了片刻,刘灿眼角撇到一丝光亮,她神色一松,但还是站在那里。 西大街的火慢慢的淡了下去,但东边一抹亮色却慢慢朦胧了起来,当太阳快跳出地平线的前一刻,外面响起一阵骚乱,然后,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臣,郭崇,拜见陛下、太后,臣救驾来吃,太后陛下受惊了!” …… ………… “思之,外面是郭将军吧?” “是的。” “哀家没有听错?” “回太后,没有。” 李太后长长的出了口气,闭上眼,双手合十:“先帝保佑,先帝保佑!” 郭崇不是假的,但他能进来也不是很轻松,而是经过了一串交涉、谈判,所以当禁卫军打开大门,看到的只有郭崇带来的军队,早先的士兵、大臣连同那些尸体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如果不是墙上的血迹,早先的那些简直就像是幻觉。 不过这自然不是幻觉,死的那些士兵不是幻觉,那些禁卫军不是幻觉,王章,更不是幻觉!不过经过几番角逐,最后这件事被定性为崔海叛乱,王章带人救驾不成反被杀。如此一来,王章和杨玢就不是谋反,而成了功臣,当然,这其中的猫腻,别说朝中诸人了,就是街口卖火烧的都不信。所有人都知道,到了这一步,文官集团和刘承佑是撕破了脸皮,下一次再见就是真的你死我活了。在这里,杨玢等人稍弱一步,因为他们掌握的军队不够多,但他们掌握着粮草银钱,同下面的节度使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暗中力量也不可小觑。 两方小心的试探着、克制着,朝中如同一池死水,唯一的波澜就是郭崇的官位,绝对当的上一日三升,不过三天的时间,他已经兼了两个地方的节度,领了两个军队的大权,只从官位上来看,已经和郭威相当了。在这一点上,就连李业都望尘莫及,至于刘灿,更是几乎没有动静——除了一堆珠宝,她这里有变化的也就是喜鹊变成了郡主,显贵了不少。 这个任命一出来,刘灿这边都有些哗然,赵匡胤道:“大郎,这一位看来对我们已有戒律,此地不宜久留了。” 王森等人连连点头,刘灿叹了口气,她真没有想到刘承佑对她的戒心会这么深,要知道在那一晚,她可以说是凭一人之力保住了他的尊贵,可就是这样,哪怕是做做样子呢,刘承佑也没有表现出宠信。而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开封已经可以说是凶险了,她能做的也真的不多了。 “我一会儿进宫,准备实施第二个计划吧。” 赵匡胤等人互看了一眼,都带了些兴奋的点点头。 而在此时,李太后也正在斥责刘承佑:“不管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这一次都有些过了。” 刘承佑没有说话,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就瘦了不少,但目光却深邃了起来,再不是像过去那样,哪怕尽力去装都不见太多威严,现在,他哪怕只是淡淡的看去,就会让人感到一种压抑。 “不说别的,那一天的确多靠刘灿,这一点不说咱们这边的,就是杨玢那边的人都有不少知道的,那些禁卫军……陛下应该知道,对她更是多有信服,哪怕是为了让这些人看,也该给刘灿或者刘成一些官职的。” “那套弓箭。” “什么?” “宫中是不能带弓箭的,她刚进院子的时候手上也没有,但就是那么突然,她面对崔海的时候突然就有了弓箭。”那一幕,对刘承佑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在上一刻他觉得自己要死了,而下一刻,刘灿的箭就洞穿了对方的喉咙!凭着那把弓,刘灿把他救了出来,凭着那把弓,刘灿射死了王章——如若不然,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坚持到郭崇前来! 在当时,那把弓如同天地神器,是他们的仪仗他们的依靠,仿佛只要有那把弓箭在,他们就是安全的。可是,当事情过去,再去回想,那把弓箭就出现的极为蹊跷了。如若刘灿一开始就拿了弓箭前去也就罢了,毕竟禁卫军那边也有这样的东西。 可是没有,他非常确定刘灿刚进院子的时候没有。 那么,是谁在什么时候把那套弓箭交给刘灿的? “……不管那套弓箭是怎么回事,她总是救了陛下。” “母后。”刘承佑抬起头,“有件事,我也非常疑惑。” “……什么?” “火一起,母后就来了,母后来的真的很快啊,而且母后一来就让人召唤刘灿,我第一次知道母后对刘灿这么看重!” 李太后一震,看向刘承佑:“陛下这是,连我都怀疑上了?” 刘承佑呵呵一笑:“儿子怎么敢,只是觉得母后真是太爱护儿臣了,儿臣真怕受之有愧,当不起母后的这份厚爱啊。” 李太后叹了口气:“陛下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望陛下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能三思后行,现在我大汉,真是经不起波折了。” “母后放心,儿臣自会醒的。母后既然信佛,以后就专心信佛吧!” 李太后抿了下嘴,不再说话。刘承佑道:“儿臣还有些别的事,就先行告退了。” “……陛下保重。” “母后放心,对了,那位县主,儿臣这次就一并带走了。”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刘承佑也不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就退了出来,片刻,外面就传来了宦官呵斥的声音,再之后她的心腹就匆忙跑了进来:“太后……” “我知道了,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就随他吧。” “可是……” 李太后摆摆手,那心腹也只有低下头。而在门外的刘承佑则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次他不会再心软,不会再迟疑。回到自己的宫里,他招来李业:“开始吧。” “……现在?”李业看向外面正中的日头,怀疑自己的耳朵。 “现在!”刘承佑看向他,目光如炬。 第270章 第六十九章油渣(一) 公元953年7月3日,在后世的历史上这被称为神奇的一天。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而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刘承佑动手了! 刘承佑动手没什么新奇的,跳出历史的局限,后世人完全可以找到各种蛛丝马迹证明刘承佑早就要动手了,唯一有些稀罕的,就是他动手的时间是在白天。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皇上杀人虽然不是太计较时间,但像刘承佑这样的,其实也还是晚上比较好,刨除掉警惕性不说,最主要的是行动不便利——宵禁、找人,兵符,如果是晚上的话,这些统统都是对某犯者货有意某犯者的限制,只有当权者策划的好,完全可以打个猝不及防。同样的道理,准备充分的某犯者一般也喜欢晚上动手。 可刘承佑偏偏选择了大白天,这在后世看来,也算是神来之笔了,因为会想到要在白天动手的的确不多,也因此,他算是成功了。是的,算是,因为只从这一天的结果来看,他算是大获全胜。杨玢,包括整个杨党都被他一网打尽,全族一百二十七人无一落网;王章的家人也悉数被抓了起来。整个过程,果断、迅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在这里,刘承佑化身为最高明的元帅,压得北军都没有反应时间。当事情发生后,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共同的想法只有一个——这是刘承佑吗?这是刘承佑做下得事吗? 关于这一点,在后世里也有很多争论。不过流传最多的,更被普通百姓乐于讲述的,还是另外一件发生在刘灿身上的事情。事情的大概经过是这样的,就是刘灿本来是准备进宫的,从刘承佑的一系列作为里,英明神武的刘灿已经看出他不是明君的材料了,准备告辞,但走到路上,突然被一位老妇人冲撞,那个老妇人疯疯癫癫,不仅弄脏了刘灿的衣服,还令她受了点轻伤,无奈,刘灿只有回府换衣,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刘承佑动手的消息,于是她快速赶到郭威家中,接出了郭威一家老小,使他们免于遭遇毒手。 “如此,才有我中华五百年的长治久安!”一个老教授,在课堂上讲到这点的时候激动的浑身颤抖,“你们想想,如果郭威的家人也死了,他会怎么样?一定是要反的!不反也要反!而他这一反,还有我中华这么快的统一吗?还有我中华这么快的稳定吗?” 对于这种言论,很多学生其实是有些不屑的,因为在这里郭威并没有太多的历史证明,除了真的认真研究史料做学问的,大多数人只会认为他是一个不错的将领,比起历史上的名将相差甚远。他现在是没反,但就算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平了就是,以刘灿的手段还怕区区一个郭威吗? 怕! 刘灿一听到刘承佑动手的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把郭威的家人救出来,否则以后麻烦就大了. “虽说应该救郭威一家,可现在形势如此,大郎君这边如果出手,陛下那边很可能……”听了她的话,赵匡胤皱眉道,在最开始,刘灿就把他们的目的列了出来,第一个就是拖延时间,尽力为密州争取更多的发展时间,对于这一点,赵匡胤等人其实是有些不太能理解的,因为就算大汉乱了,理论上来说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反而可以趁着别人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继续发展——顺势还能添把火消耗对方的力量。可刘灿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就照做了,毕竟刘灿说的那种能很快统一大汉的假想敌存在的理论性虽然不是太高,也不是没有,真要遇到那种情况,那还真不如让刘承佑这么耗着;而且比起未知的事情,刘承佑不会妨碍到密州也是事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是最重要的。 但第二个,就完全是依靠刘灿的个人威望推行的了,那就是一旦事不可为,一定要把郭威一家救出来! 郭威是谁,是大汉的上将军,是大汉的顶梁柱,是密州刘家过去的合作伙伴,但已经八百年没怎么联系了啊!为什么一定要救他们啊!如果说顺手的,不费什么事的话,那么救一下也就罢了,可一定,列为第二个目标,这也有些太过了吧! 是,郭威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把他收拢到密州也是一大助力,可有必要这么费工夫吗?要知道真的事不可为的话,他们要做的事太多了啊,这个时候要拼尽全力的救郭威一家,真是……对此,赵匡胤、王森等人都表示了疑惑,刘灿却没能给他们满意的答案,她说了实话,可对于这个实话赵匡胤等人不是太能接受。 是,郭威的家人若死了,他八成就是要反了,可他反了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就是那个一定能很快收拢了大汉的明君?郭威不是很看得上刘家,但在赵匡胤等人的心中,其实也不怎么看得上他。这种感觉,有点像正统军校的看不上野路子一样。郭威是战功赫赫,但他手下是些什么兵?他们密州出来的又是什么样的! “真不明白大郎君为何这么看重郭家,叫我说,单打独斗也许咱们中有的比较差,可要组成战阵,一个小队就能打他们三个!”私底下王森是这么同赵匡胤抱怨的,赵匡胤没有出声,心底也是赞同的,在赞同的同时还有些不舒服——刘灿这么看重郭家,说是为郭威,但最终,是不是因为郭荣? 其实他同郭荣的交集并不多,因为那个时候郭荣也很少在刘家,但他还记得,每当他回来,刘灿就会抛下一切事陪他,他结婚的时候,刘灿还千里迢迢的赶去祝贺…… 在刘灿的心中,郭荣,一定是个特别的存在吧! 一想到有人在刘灿的心中比自己都特别,赵匡胤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其实知道有很多人在刘灿心中都是特别的,比如石守信,比如阿草,可是,他总觉得郭荣好像更特别一些。所以在当时他就强烈反对把郭家定为第二个目标,但刘灿一意孤行,他最后也只有认了。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再次提出了异议。 刘灿沉默了片刻,刘承佑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换一个正常的帝王绝不会再这个时候动她——太不好交代了,可换到他身上,就不好说了。但郭家,是一定要救的,哪怕不能阻止郭威造反,救下他这一家人将来也有莫大的好处。郭威,是一个要脸的! “这个目标不能改。” “大郎!” “就这么办了,你和我同去,王森在这里留守,一旦事情有变,就按原计划进行,如果大门关了,就去冯道那里。” 听出她的话里已经没有更改的意思,赵匡胤脸色变了变,最后一咬牙:“既如此,那还请大郎君也留在家中。” “此事,还必须我亲自去了。” “大郎君!” 刘灿一笑:“这件事,最难的地方在说服郭家人那里,你同那边不熟,别人也都不行,所以还真只有我了。既然已经伸出了这个手,那么我是否亲自参与都没有什么区别了。好了,不要再多说了,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吧,我们现在就走。” 她说着,就向外走去,赵匡胤伸了伸手,到底没能拉住她。 在这个时候,消息还没有扩散开来,街道上的行人和早先一样,因为受前几天的事情,市面有些萧条,烧毁了的西大街还是一片狼藉,可就在那废墟旁已经有摆地摊卖吃食的了。刘灿虽说伸手了,可还是要做些遮掩的,她自己是坐在车里的,整个亲兵队也换了服装,还带了几个大车,在一般人看来就像是从外地赶来的——这些大车和这些人马也大多是从东门进来的,而报到郭家的,也是外地的一个节度使的名号。 “大将军和少将军都不在,恐是不能接待的了。”门房打眼一看,见不是什么有名号的人物,也就不是太爱搭理,这种外地过来拜见的人他见过的太多了,也就是看在红包还算丰厚,后面又有几个车像是送礼的样子,他才愿意多说两句。 赵匡胤一脸赔笑,又塞了个红包过去:“不瞒阿兄,我们家郎君的祖上也算是老妇人的旧相识,老夫人见了这个说不定就愿意见见我们家郎君呢,当然就算是不见,也承阿兄的情。” 门房掂了掂手中的封包,转身走了进去。此时的郭家和早先没有什么区别,郭威另外找的妾室虽然真的生了孩子,但都不能动摇柴氏的地位,所以不管下面有多少暗流,明面上的郭家还是一团和气。因为有郭威的招牌在,也没人敢招惹他们,不过因为最近风声比较紧,柴氏就紧闭门户,门房的帖子刚送来的时候她本是想不见的,但翻了上面的字就愣住了——江陵旧人。 柴氏盯着那几个字看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像还真有些印象,请他们的郎君进来吧。” 门房走了,柴氏想了想让人把郭荣的妻子刘氏叫来了,这不是晨昏定省,刘氏有些莫名其妙,来了后行了礼:“不知母亲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也说不上什么事,不过有一个故人,若我没料错的话,想让你见见。” 刘氏一脸莫名其妙,但她一向温顺,也不多问。过了片刻周东旺走了进来。 …… 第271章 第七十章油渣(二) 刘灿身边走出来三个亲兵,基本都有一个气质:淡然而又刻板。这也不知是受刘灿,还是石守信影响的,但很显然,这种气质的人并不多,所以柴氏一见,顿时就怔住了——眼前这人,别说她没见过,甚至就连对上号都不能啊! “你是……”也是柴氏久经风雨,心下惊异,却没有立刻变色,周东旺行了个礼:“回夫人,我家大郎君正在后院,还望夫人派一心腹引来,只说郎君有焕即可。我家郎君,姓刘。” 听他说前面,柴氏的眉还微微皱着,听到后面就变为凝重了,她本来就有些猜测,再当周东旺说出这个姓氏后显然来的就是刘灿,可她这么遮人耳目的进来,显然是有不能被外人所知而又非常重要的事情。而现在郭威同郭荣都不在家…… 那边刘氏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向她看来,她点了点头,招来一个心腹低语了几句。那心腹去了,片刻后就把刘灿引来了。今天刘灿穿了一身短打,身上没有任何装饰,来的时候也是低眉顺眼,但她一抬头,气质立刻发生了变化。柴氏早先并没有见过她,此时一见,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英朗,洒脱,自信,淡然——不是刻意,但这些年她的确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间里,一点点的拼凑着刘灿的形象,今天当刘灿终于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有些陌生,可又觉得熟悉。 “灿见过夫人,冒昧前来,只引事发突然。”刘灿一见她,就行了个叉手礼。 “你说。” “陛下今日动手了,夫人这里,还是避一避的好。” “……好。” 她这么利索,倒是让刘灿一怔。柴氏道:“你这么小心的进来,必是冒了险的。而你又不是冒失的,必是有了确切的消息才会如此。你都说事情紧急了,我若再拖拉,就是浪费了你的准备。此事,我们小心一些就是费些事,可若大意了,很可能就是灭族之祸!” 旁边的刘氏惊呼了一声,柴氏看了她一眼:“你立刻把孩子们都带来,东西捡贵重的带上一些,别的都不要,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母亲!” “去!” 刘氏心下又是惶恐又是不安,觉得这有些太草率了。但柴氏在内宅的威望不可动摇,现在形势又有些诡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出去。她出去后,柴氏就吩咐心腹收拾东西,又让人给其他妾室传话,却是没有说什么原因,只是让他们带孩子前来。之后她才转而对刘灿道:“让大郎见笑了,我这里乱糟糟,也没个什么规矩。我想大郎既然到了这里,这如何出去必是安排好的了,一会儿还要麻烦大郎了。哦,对了,将军早先离开的时候,留了一些家将,我知道带不了太多人,但其中的精锐都是身手又好又忠心的。” 她说前面的话已经让刘灿很是惊讶了,而这后面的更是叹服,当下道:“这一点夫人大可做主。” 她答应的这么爽快,柴氏心下也是一松。因为前两天的事她已经察觉到情形不对了,可是她身边也没有一个能商量事情的。郭荣走的时候,手下的得力的干将,包括谋主大多都带走了,留下的一两个也非常平庸。她曾招他们问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郭威郭荣都是重兵在外,不管是刘承佑或者杨玢都不会如何。 “听说北军有人参与此事,若陛下问起,又当如何?” “这个,北军参与此事的只是个人问题,陛下若真的问起,夫人就说不知道此事即可,本来将军留下的人也不多。” 柴氏没有再追问,心下却是不安的。她对刘承佑并不了解,虽然她在家中的地位无可动摇,但不能逆转的,郭威对她已经没有了早先的爱恋,虽然还是会不时的同她一起吃饭,但更多的是在妾室那里。对此,她也是能想得开的。将军白头,美人迟暮。将军白头了也许还能打仗,美人迟暮了,却是再无爱情了。 来的次数少,说话的次数自然也少了,就算说,也不过是说说家事,朝中之事却是很少提起的。所以柴氏并不知道刘承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和女人的直觉觉得这事,郭家不见得能脱身出来。不过虽然这么想了,她又觉得谋主的话是有理得。一来,郭家能当家的男人都不在,想要谋划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二来,郭家的男人都手握重兵在外,想要对郭家做些什么,这些事也不得不考量考量——相信正常人哪怕有想法,也不会有做法的。 但是今天刘灿来了,她心中的不安突然就爆发出来了。要说她有多了解刘灿也谈不上,但她就相信刘灿,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现象。真要找一个确切的理由,可能就是因为几年前刘灿亲自到太原吧……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过来庆贺一个男子的婚事,再是什么合作,再是什么利益,也总跑不脱一个爱字。她当年可以倒贴全副身家嫁给一名不问的郭威,自然也是要把刘灿往这方面想的。 她会害郭威吗?不会,那刘灿也不会害郭荣,哪怕他已经成亲有妻有子。 所以刘灿一提,她没有犹豫就点头了,但要说她完全没有担心也不可能。但是带上这些家将就不一样了,这些家将,都是跟着郭威征战多年,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又用金钱美食养出来的。战斗力不用说,忠心也不用说,有他们在身边,总是有一定自保的能力的。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那两个妾室已经带着孩子到了,柴氏道:“一会儿你们随我去一个地方,不要多问也不要惊慌。” “夫人……” “此事过后,我自会给你们一个答案。”这么说着,刘氏也带着孩子到了,她点点头,然后看向刘灿。刘灿微微颔首,对周东旺吩咐了两句。要怎么撤离他们是早做了计划的,此时做起来也非常有章法,郭家这边自然是惊异不断,但有柴氏压着也没有起大乱。柴氏带的人并不多,但把这些人安置好,也用了两刻多钟,当他们从郭家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而一出来,众人就察觉出了不对,也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同,可就有些不同。 “郎君,府里传来消息,说郭子允来了。” “郭子允?他有说什么事吗?” “也没说什么,好像只是随意的过来的。” 刘灿脸色一变,这个时候郭子允绝对不会无事来找她的。如果说早先郭子允还是边缘人物,那这一次郭崇临危救驾他已经可以说是大汉最亮的一颗星了,虽然因为杨玢的存在,这颗星的位置还没什么变化,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郭崇不出意外,郭子允必是要大升的! 她得出这个消息是有人指点,可郭子允……是绝对不用的,刘承佑要动手绝对不会绕过郭崇,不是他必是李业刘承佑,可只靠他们两个,真干不成事。郭崇知道,会瞒着郭子允吗?怎么想也不太可能,但郭子允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是什么意思?是好意还是歹意? 心跳越加迅速,一个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可就是跳不出来,她咬着牙努力的去想,感觉里这个答案很重要,她应该想起!她不断的想,汗水不自觉就流了出来,脸色越来越白,眼睛虽越来越亮,却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光。 “大郎?”周东旺一怔,连忙叫道。 被这个声音打断,那个原本要呼之而出的答案顿时隐去了身影,刘灿愣了下回过神,周东旺关切的看着她:“大郎无恙吧?” 刘灿回过神,摇摇头,想了下道:“不去北门了,到冯道家中。” 周东旺一怔,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去吩咐了。刘灿转向柴氏:“今日恐怕不能把夫人送出去了,不过我与冯相早有约,可以留在他那里先看一下形势。” 听到郭子允柴氏也有不好的感觉,不过不免又有些担心:“与大郎出去,万一被人看出也能推脱,可若到了冯相那里,就是真不好说了。” 这么说着,心中也不免怀疑。刘灿叹了口气:“我知道夫人的担忧,但只怕北门现在已经出不去了。” 她说着,向西边看去,从她得到消息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四个小时,要组织一场杀人可以说容易也可以说困难,刘承佑的执行力很难说,但郭崇呢?这个将军她过去认为自己是了解的,可自从郭威离开后她发现自己就不了解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怔住了。 郭崇?郭威! 是的,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在她的记忆里,历史上刘承佑杀杨玢王章的时候有郭崇!杀郭威的时候有郭崇!但郭崇还是活到了后周!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郭崇,是郭威埋下的钉子?所以刘承佑能顺利的杀了杨玢王章史弘肇,却在杀他的时候行迹败露?当然要败露了,因为杀他的人,本身就是他的人!为什么刘承佑早先连说个话都不行,杀杨玢等人却那么理所,因为有郭威在背后安排? 这一次的行动,明面上是刘承佑在做,其实却是郭威? 第272章 第七十一章油渣(三) 自在密州站稳脚跟,刘灿就很少有过紧张害怕。哪怕在皇宫的时候,虽然非常危险,因为还有依仗后手,所以也说不上害怕。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被吓住了,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大量的汗水迅速泌出,旁边的柴氏不由得不安了起来,她想了想还是道:“大郎,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灿打了个机灵,回过头,看到她,然后又顺着她看到了旁边的刘氏,两个妾室和那些迷茫害怕焦虑的孩子……蓦地,她心中就是一松。这不会是郭威做的,郭威就算再有野心,再想当皇帝,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杀了。若真是那样……想到这里,她摇摇头,虽然同郭威接触不对,但怎么看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再怎么说,这里也还有他的孩子,他再欣赏郭荣,那也不是他亲生的。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刘灿已经非常清楚此时的人对血缘的执着了。 “是有一些事,夫人……” 她正要解释,外面又是一阵吵闹,然后就听到一个声音:“这车里是什么东西,全部打开了检察!” “是京兆府的人。”周东旺匆匆的丢下一句就去应付了。 在这个时代京兆府的人,说权限大也的确不小。按照职能规则来划分,整个开封上到治安下到种田他们都能管的了,可在这个军阀林立,各路大佬云集的时代,他们实际上能管的东西并不多。刘灿这次过来,用了东边一个节度使的名义,像这样的势力,京兆府的人本来是不会骚扰的,就算碰上了,只要这边态度和蔼些,塞些钱也就过去了。可这一次不知为何,那人却非要全部检查。 “大郎,莫不是已经被发觉了?”柴氏拉着刘灿的手,有些慌张,刘灿拍了拍了她,掀开布帘,只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中的张振,只见他身边簇拥着十多个亲兵,面无表情,神情中却带了几分凝重,而眼中,又仿佛有些茫然。 “不管你这东西是谁的,今天就是要接受检查,查!”一个官员一挥手,京兆府的人就围了上来。 “谁敢!”周东旺上前一步,大声道,“这车中的东西都是郭威大将军赏赐给我家节度的,别说是你们了,就是我们,也是不敢随意动的,这必是要到了地方,让我们节度亲手来开的!我知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家节度是谁,就算知道了,也觉得和你们无关,但你们要知道,这些,是郭威大将军的东西!” 虽然平时很少说话,但是该表现的时候,周东旺也是不相多让的,他平时就跟着刘灿,一站出来也很有几分其实。而郭威的名号还是有几分震慑力的,那些京兆府的人一时都犹豫了起来,几个领头的看向张振,若不是这位今天下的这么莫名其妙的命令,他们刚才就放行了。这世道,今天也许只是个小节度,明天也许就是能要你脑袋的人了,当然,更也许他连节度都做不了了,可大家又何必得罪人?他们披着这身皮大多是为了发财求活,没事谁想惹麻烦啊。张振也很是纠结,他得了京兆尹的位置,看起来是风光了,其实却成了夹缝里的老鼠。他的根基不够深厚,镇不住场面,而要是开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呢,那真是各方面的势力都会找他的麻烦。 就像前几天的那件事,他当时知不知道?自然是有所察觉的,可他敢参与吗?哪怕他一门心思要报国,忠于刘承佑,也不知道能带过去多少人马,也不知道这些人马到了地方会干出什么事,他那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装不知道——谁在他这个位置都要如此。可这事完了之后,他就成了众矢之中! 西大街的火是他的责任,北营的混乱是他的责任,宫廷的矛盾……真要说起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这些罪责加在一起,别说脱皮了,他都不见得能保的下这个命。他本来想舍着脸找刘灿求救——不管怎么说,他和刘家总是有些香火情的,他一直为刘灿保守着那个秘密,哪怕他新娶的夫人打探,都被他草草带过了,别说不说刘灿的了,就连刘家的事都很少说。开封到现在还没有任何风声,刘灿心中应该是有数的。而且,他的儿子还在密州。关于张阳他也稍稍打听过,不好不坏,没有受重用,但也没有受压制,他知道,这就是相当好的结果了。 后悔吗? 说不清,很多事纠缠在一起,已经忘了去想这些事了,但他和刘家还是有牵涉的,还是能上门的,但后来他发现刘灿的地位也很微妙,虽说不上不好,却也说不上太好。就算他找上去也不见得起作用。 “我说你本来那么聪明的,怎么变傻了?”他的妻子说道着他,“现在这世道,当然是哪个腿粗抱哪个?” “你知道什么?你能看出哪个是真正腿粗的?”是的,现在郭崇一发冲天,可能冲到什么地步?若万一在这次的争斗中落败,又会落到什么地步?当年他也不也是想要领攀高枝吗?结果如何?若早先能安稳踏实的在地方上发展,也许还是不为人所知,却是根基扎实。 “更何况,你想抱人家就让你抱了?” “你想抱,总是能有办法的,再不济,也能靠靠边。我说的你别不往心中去,现在可不比早先,早先你不受重用,最多也就是被人看不起。这一次要是被抓住了,咱们全家老小可就有性命之忧!” 他没有说话,心中却知道妻子说的是对的,如果将来真要找人背黑锅,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找一个粗大腿,那么真到了那时候,起码总能留下一条命。可找谁?怎么找?就在这个时候,郭崇的一个手下找到了他,对他做了一番提点。 他怎么也没想到郭崇会先来找他,但这样的馅饼他不可能不接,哪怕有些犹豫,知道这个馅饼可能不那么好吃,也是先拿到手里再说,何况他反复思忖郭崇让他做的也不算什么出格的,就是这两天多巡逻,见到一切可疑的队伍、车辆都查个明白。这本来就属于京兆府的责任,做了也就做了。当然这么做必是要得罪人的,可这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早先,对方报出节度使的名号他也就让了,可这一次他却不好让——虽然他其实并不想查出什么,但他心中非常清楚,若是真能查出点什么,对郭崇那边也是有交代了。现在对方又报出了郭威……让?还是不让?他在心中纠结着,最后一咬牙,赌上一把! 哪怕查不出什么呢,可他连郭威都查了,也是用了心的! 在他犹豫的时候刘灿一直在关注着他,见他眼角一眯就知道坏了,当下招来一个手下,塞过去个东西,吩咐了两句,那人连忙找到周东旺,把话传了过去。周东旺不敢迟疑,上前两步:“这位将军请了,这里还有个东西想请张府尹看看。” 张振一怔:“让我看?” “是,张府尹不妨先过目?” 张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手下把东西传了过来。那是一片金叶子,做的很粗糙,张振皱了下眉,很有些不解,这金叶子拿出去也有一二钱的重量,放在一般小吏那里倒是够了,可对于他就是笑话了。这要不是对方这么大的阵势,他简直以为这是来开他玩笑的,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有些莫名其妙。他抬眼看那边看去,蓦地,就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那面孔被遮挡住了一半,而且很快被全部遮挡了起来,他却是已经认了出来——刘灿,那是刘灿!这些年他见刘灿的面屈指可数,可却印象深刻。那是他曾经看着长大的女孩啊,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很有一段时间,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想象着她换成男装的样子,还找了一个有些像男子的妾穿了男装,结果都不如人意。而刘灿,若不是他深知根底,那真是不会把刘灿往男子的方向上想。因为想的多了,所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顿时,他就脸色一变。 这不是那个什么节度使和郭威如何,是刘家同郭威……那郭崇让他这两天检查又是为了什么?是已经探知到了什么,还是只是试探? 一时间张振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反复计较。如果现在执意要查,刘灿就曝光了——她一个大活人,躲在一个像是拉货的车上,被发现后他是一定要带回去的,而这里人多嘴杂,就算她有掩饰,也难保不曝光。那么不管刘灿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又能查出什么,郭崇那边必然是知道他出了力,可刘灿这次就不知道会如何了,她现在地位就微妙,再有此事,很可能会彻底失了圣眷,以后在这开封就危险了,可何况,若只是她一人又何必躲在那样的车里,那里面必然还有别人!张振早年也是大头兵出身,这一点眼力还是有的。 而若不查,郭崇又是早就知道的,那讨不了好的就是他了。他现在的境遇再得罪了郭崇,那简直就是十死无生。可郭崇和刘灿早先一直联盟,那么今天这事郭崇到底是知还是不知?是想要曝光还是不想要? 这刘灿,他到底是要放,还是不放? 第273章 第七十二章油渣(四) 马车内,刘灿一边往身上披着衣服一边道:“若真事不可为,我会出去引开他们,夫人莫要惊慌,随着车走就行了。外面那人与我们家过去有些关系,我想若无意外,还是能脱身的。只是现在连他都出来,这形势……就更不好说了,夫人还要万万小心。” 为了避人耳目,她一身短打,但也做好了拿身份去唬人的准备。她现在是没有郭崇等人风光,在一些高层眼中,也会觉得她这地位有些微妙,可在一般官员眼里,她起码是能在刘承佑面前说上话的,真搬板起脸还是具有一定的迷惑性的。而且张振这个人她知道,有些两面三刀也有些背信忘意,但更有些首尾两端。他现在会在这个时候出来,一定是受了谁的指使,但只要那人不是下诸如一定要把她刘灿拿住这样的死命令,那她下去还是有用——若真有这样的命令,一来不会让张振来做;二来也不会是这种阵势。只是若真发生到这种地步,那她早先的准备有大半都是白做了。现在,她只能希望张振够聪明了。 是的,够聪明,她送出去的那个金叶子是早先张振进京的时候,刘成和白钱给他的那一批的一个。她当时会留一个下来,只是因为早先没见过这种东西,觉得稀罕。刘成虽愿意资助兄弟,但见女儿喜欢,也不至于连这一个金叶子都舍不得,于是就留到她这儿了。后来她好东西见多了,自然也不稀罕,只是因为是第一片金叶子,比较有纪念意义,也就一直留着。这次来开封倒是故意拿来的,她并没有想同张振发生什么交集,可这种事向来是说不得准的,多些准备总是更好一些的。 这次出来她还会带着,也是出于差不多的思想准备,哪想到就真的用上了。不过有没有用,就要看张振了。 “这个你拿着!”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手里突然多了个东西,她抬起头有些愕然的看向柴氏,柴氏道:“这是将军临行前留下的令牌,我相信还是有用的,大郎也不用下车,让人拿着去亮一下就是了。若这都没有用……那也真是要反了天了!” 说到最后,声音里有几分傲气又有几分唏嘘,刘灿拱手:“这……多谢夫人信任!” 柴氏摆摆手:“这一路上的情况我都看在眼中,大郎能在这个时候亲身前来,是我郭家欠了大郎一个人情,哪还有别的好说的?现在只望咱们能一起度过这个难关了。” 京兆府的人什么时候敢拦地方节度的车队了?特别是这车队还同他们家有联系。刘灿出去也许有用,可也曝露了,这不管是对刘灿还是对她们都非常不利。也许早先她还有几分忐忑,但是当刘灿说出要去冯道那里的时候,她就完全放下了心。 冯道,在一些朝臣眼里也许人品上有各种瑕疵,但在她们这些后宅妇人眼里却是可靠的象征。在这个时候能进入他家显然是很有保障的。而且,冯道一直很少参与党派争斗,同刘家这种地方势力联合起来坑害他们郭家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当然,刘灿能同冯道有这种联系她也很疑惑,但现在显然不是去追问这些的时候。 “既如此,那我就不同夫人客气了。”刘灿说着,就要招人吩咐,而在这个时候,外面却飘来一句,“让他们走吧。” 隔着帘子,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一个声音非常小,刘灿简直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动了起来,她微微的松了口气。张振,果然还是想到了那一层。 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张振脸色莫名。在认出刘灿后,他就想起了这些金叶子,在他刚来开封的时候,这些金叶子真的帮了他很大的忙。 京城大,不易居。 在管城他想找个大房子很容易,但在这开封,哪怕他算是从龙出身,想立住脚也很困难。是这些金叶子帮他疏通了关系,买下了房产。但是他知道,刘灿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个,并不只是提醒他过去的恩情,更是告诉他,刘家,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从有这些金叶子开始,他和刘家生疏了,他以为他是攀上了高枝,可谁知刘家却已比他强大数十倍!这样的刘家,再不是他能随意背叛的了。他现在认出了刘灿——他相信刘灿是故意让他看到的,若是不放,他不见得能怎么样刘灿,可是,却是得罪死刘家了! “府尊,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吗?”他的手下靠近开口,他一眼看过去,“你还想如何?” 那手下一凛,连称不敢。 “……刚才那人,我想起是谁了。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我都扛不住,你能吗?” 他那手下连连讪笑:“大人笑话小人了,小人多嘴,小人多嘴。” 张振不再看他,高声道:“弟兄们辛苦,今日晚饭,来香居涮肉,在场的每个人都要来,我请了!” 下面的人都是精神一震。虽然能在京兆府当差,他们都不缺吃食,可肉总是不嫌多的,何况这是上峰请客,总要给个响应。只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手下微微一怔,随即又低下了头,张振在这个时候请客,更像是要把他们都聚拢在身边,不让他们去多嘴啊。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手下心中有些火热,但再一想自己的官职也就歇了心思。这世道,能保住命,还又吃又喝的还想什么?想到这里,他振奋了精神:“张府尹请客,我们可要多吃些,还要多喝些!” 下面又是一阵起哄。 而那边,车队已经越走越远了。这个车队还是向北门而去,只是在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一辆车和另外一辆车快速的不为人知的交换了位置…… 冯道看着眼前的刘灿,那表情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从政几十年,历经n个皇帝,哪怕面对契丹人的时候都面不改色,可现在……他的表情的确是失控的,虽然他很想控制着,可那种纠结的扭曲的肌肉很显著的暴露了出来。 “冯相!”刘灿一脸耿直。 …… “灿本不想打扰冯相,可外面形势实在是太吓人了。灿实在害怕的厉害,正无措间,想到了冯相早日的话,就厚颜过来了。还望冯相不要嫌弃。” “……我现在说嫌弃你会回去吗?”冯道在心中暗道,什么吓人,你要一个人过来这话也许还有几分说服力,可你是把郭威一大家子都带过来了,这是害怕?这是找人给你兜底啊!不过想到这里,冯道也是一怔,随即道:“你可是听到了什么?” “不知冯相所知的是……” 冯道看着她没有说话,刘灿知道自己是斗不过这个老狐狸的,若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对仗冯道也许不行,但这种猜心事斗哑谜,十个她也不是冯道的对手。因此摊摊手:“我是真不知道,只是我害怕。” 冯道看着她,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你怕的有理,可是却把我拉进来了。” “冯相慈悲。” 冯道一笑,带了几分莞尔:“你也不用给我拍马屁了,你人都到这里了,我总不能再把你赶出去。只是我也不能白留你。都说你演武场的吃食好,今日可要给我露一手。” “这有何难?冯相既然这么说了,我今日就亲自做两个小菜。” 冯道一怔,他说这话倒没想过让刘灿亲自下厨,只是想着她带来的人不少,身边总要有一两个有些厨艺——就算真没有,也可以赊账。 “怎么,冯相不相信我的手艺吗?不瞒冯相说,我们家演武场的饭菜,大多可是经我指点的。” “好!既然思之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推辞了,今日我就等着过个嘴瘾了!” 说完,两人相对一笑,都有了一种亲近感。 为官几十年,冯道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刘灿也不找那稀奇的做了。用鸡蛋烙个玉米面饼,煎个油渣,拿了白菘只捡菜心和着鸡蛋、粉丝一起炒了,最后用茱萸做了个不太标准的三狠汤。这几样的食材都很普通,做法却都是新颖的,油渣算是比较普遍的,可在这里很少会把油渣做焦——大户人家不会选用这个办法,小门小户,油是宝贵东西,又怎么会如此奢侈?所以这混着蒜瓣的油渣就带有别样的香味,一端上来冯道就深吸了口气:“好!” “比较仓促,只有这两个小菜了,下次有机会,冯相去我那里,我好好的给冯相做上一桌子。” “倒看不出思之有这样的爱好。” “让冯相见笑了,也是小时候饿怕了。那时候穷啊,总想着吃,可家中又没有东西,就只有在做法上下功夫了……这油渣,当时是我们家最好的吃食了,当然,那时候可舍不得做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是绝对说不上凄惨的,但刘灿今日的身份地位还这么说,还做了这么一顿饭出来,冯道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他正要说什么,一个心腹匆匆的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面色一变,挥了挥手,待那人下去后看了刘灿片刻,才慢慢的开口:“国舅爷到了郭大将军家,全家从上到下……无一逃出。” 第274章 第七十三章油渣 (五) …… ………… 油渣的香气还在鼻尖环绕,冯道和刘灿却都没有胃口了。し他们四目相视,过了片刻刘灿才道:“李业杀的?” “李业。” 刘灿暗暗的松了口气,原来是李业,怪不得郭崇到了后周还能活蹦乱跳。因为他同郭威没有直接的冲突,然后又在前去刺杀的时候临阵投靠吗?刘灿皱了下眉,总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如果他真杀了郭威,那么在整个后汉,他就是最有权势的大臣,他又为什么要投靠郭威?郭威发现了,所以逼的他不得不投? “思之在想什么?” 刘灿回过神:“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郭崇郭将军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啊,必是在陛下身边,皇宫之外的。” 刘灿猛地抬起头,冯道这话听起来矛盾,她却是能理解的,这是说郭崇就在宫外!在这个时候,他本应该是行动的总指挥,就算不冲杀在第一线,也要临近战场,可是他却在皇宫外面,这是什么意思?好听些是保卫刘承佑,不好听的,就是做两手准备!那么,早先的那一次逼宫,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请冯相指教。”想到这里,她拱了拱手,冯道叹了口气,“李业杀入郭将军家,是先放火箭,再四处拦截,根本就没有进去。” “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要留活口?”怪不得冯道说无一活口——这么多主子都不在了,李业再无能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可要是根本就没冲杀进去,而是放火烧杀,那一开始还真的不好辨认,最多也只是看郭家有没有人逃出来。 “是的,而依你对咱们这位国舅爷的了解,他可是这样的人?” 刘灿默默的摇了摇头。李业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还有些胆怯懦弱,可这样的人往往也很难狠辣,特别是这么针对郭威,就算他有这个想法……也是不该有这个胆子的,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这里面,是谁的怂恿? 杨玢不可能,他是一个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惹这么一个敌人。郭崇?从理论上来说也应该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刘灿有些不敢肯定了,这个人身上的迷雾越来越浓。 “冯相,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思之是个做大事的。” “冯相就别笑我了。” “不,我是说真的。思之是做大事的,所以看的是大局,考虑问题也只会从大面上着眼,因此免不了就会忽略了一些小人物,也会忽略一些阴暗面。这件事必是有人怂恿李业做的,但是却不见得就是郭将军的敌人,相反,可能是他的朋友、手下!” 柴荣! 刘灿差一点脱口而出,但又忍住了。 “做下这种事,对谁有好处?杨玢那里没有,陛下那里……其实也没有。陛下若能静下心来细思或者有人提点,想来是不会下这样的乱命的。可现在他心乱了,同时,他也没了思之这样的人在旁边指导。思之不用谦虚,若不是有你,陛下说不定早就……”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一直不看好陛下,不是不想忠于大汉,而是他实在太过愚笨了!一个好的帝王,可以懒惰可以好色可以奢侈,甚至可以暴戾,唯独不能蠢笨。” 刘灿有些哭笑不得,冯道这话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新鲜的。一直以来,人们对帝王的要求就是勤政爱民,艰苦朴素,只要有这些,就算是一个好皇帝,到他这里可好,统统被推翻了。 “思之不同意?” “不,我非常赞同。” “哦?” “皇帝懒没什么,他可以找勤快的臣子;好色也没什么,天下众多佳丽,本就要充斥后宫,好色又算什么?至于说奢华……皇宫内所能充斥的东西总是有数的。所以哪怕是有这些缺点,只要他知道什么臣子能用,什么臣子不能用,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江山也是能做的下来的。反之,他越勤政,江山越是动荡,越努力,越是给人可趁之机。冯相之言,灿,毫无疑义!” 这次轮到冯道吃惊了,他怔了一下后缓缓的拍起了巴掌:“我早知思之不俗,却不知如此对我胃口,却是能说得上忘年交了。” 也是今天情况多变,冯道稍稍有些浮动,要不也不会把存在心中多年的想法说出来。不过他说出来的时候并不认为刘灿会赞同,毕竟他这个论调太惊世骇俗了,在此时的环境中,哪怕真有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深想,更不会说出来。就连他,也是从政多年,见了n个帝王,才形成了这样的观念。他只是说出来,至于刘灿的看法……他其实并不是太在乎。但刘灿竟能理解!竟理解的丝毫不差,而且说出来的时候还这么天经地义!冯道对刘灿是早有欣赏的,但这一次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了。 “这是我的荣幸。” “既如此,那思之早先……是我想的浅了。” 刘灿一笑:“我这点小心思,也瞒不过冯相。” “那眼下,思之又要如何?” 刘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若说完全没想法,那就是欺骗冯相了,可我若说已经有了完全的打算……也不尽实。” 她知道演武场中有很多人已经吼着叫着要大干一场——这方面的信息,一直通过王森有传来。这种声音从某方面来说也是正常的,但是她知道,演武场的实力能多隐藏一刻就更强大一分,也就在将来能更快速的扫荡地面上的这些毒瘤! 是的,毒瘤。 无论是那些节度,还是分封的小国,在她眼中都属于毒瘤。因为翻开十国的历史,基本上找不出哪个国家的人民可以安居乐业。江南也许好些,可那更多的是依靠丰富的资源,当政者也同中原一样,哪怕出一个好的,也会很快的驾崩,继承者往往都是不成样子的。 天命?环境! 如果真要选择的话,刘灿宁肯相信是后者。人都是有惰性的,在一群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人当中,清醒奋进的能有几个?而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又需要多少努力?特别是当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之后,又有多少人还能保持初心?一个人如此,两个人如此,最后,也就形成了环境。 “思之还是想让密州休养生息?” “冯相知我。” 冯道沉默不语,过了片刻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但今日,老夫喝多了,喝多的人难免嘴碎。有些话思之就姑且听听吧。” 刘灿肃然:“冯相请说。” “机不可失……思之保存实力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有些事过了这个村,恐怕也就没了这个店了啊!我知道思之是想要一鼓作气,但很多时候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岂不是更好?” 刘灿皱起眉,她觉得自己能明白一些冯道的意思。今天这会是一个机会,可是,在这个机会里她要做些什么吗?密州虽做了准备,开封城外的船只也增加了,但这一批人马却是不太可能改变整个开封的情况了,不说别的,郭崇大军在手,就立于不败之地。不过她也知道冯道不会无故说这些,那么,就是她还有机会,可这个机会在哪儿?若是早先她还会想刘承佑,可现在……这样的事刘承佑都没安排她,她又还能做什么?李太后?她今日能提前得到消息,应该还是这位太后报的信吧…… 刘灿隐隐的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什么,却不明晰,她抬眼向冯道看去,却见他已经拿起筷子,夹起了油渣,吃的香甜,她不由莞尔。正要出声,外面突然传来两声惊呼,她抬起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觉得天色暗了。 “要变天了。”冯道叹了口气。 这样的时节,天还不该黑,而这样的天色明显是要下雨的征兆。 “相爷……”外面再次传来心腹的声音,冯道让人进来,他趴在冯道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叹了口气,“一模一样吗?” “是。” 冯道点点头,然后转向刘灿:“杨玢那边也被动手了,同郭家一样,大军围困,然后火箭齐放。看时间应该和郭家差不多,应该是定好了一起动手的。三千南军用盾牌挡着,现在是没人逃出来,至于早先……现在还不得知。” 一声巨响,大雨倾盆而下。刘灿和冯道两人同时向外看去,这样的天,也许,能有人逃出来? 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同杨玢都没什么关系的人,竟隐隐的都希望杨家能有人活命。是同情?是怜惜?更多的,也许是因为此事透着诡异,他们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打破。可令他们失望的是,杨家,无人逃出。只是后世历史上有这样的记载,杨玢见火起,挥剑斩杀了自己的两个幼儿,扬天大笑:“今日是我杨玢身死之日,明日就是大汉覆灭之时!” 这话是真是假无从考证,而在历史书上,刘承佑却是真正的畅笑了一番:“他死了!他死了!好!好!好好!” 据说这一晚,刘承佑荒唐无拘,在酒池中赤身裸、体,相拥数女。 而在这一晚后,刘承佑的威望也达到了顶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75章 第七十四章油渣(六) 阳光正盛。 七月,一年里阳光最胜的时间,哪怕刚下过雨,也带走不了暑气,反而更留下不少雨后的蒸闷。不过位于皇宫深处的一个房间内,却凉爽宜人,不仅丝毫不见灼热,气温还有些低,而且还带着一丝丝酒香。仔细打量就能发现,房间里摆着七八块大冰块,虽然已化却不少,还散发着冷气。而屋里的酒香,则来自于一个大木桶,那木桶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起来,里面半盆清澈无比的液体竟然都是酒水!而这木盆中还有三个赤、裸的女子和一个赤、裸的男子,只见那男子脸色发青,神色中却带着一种得意,正是刘承佑! 那几个女子已经醒了,却都不敢动,只是来回以目光互相示意。她们都知道,昨天刘承佑胜了,大胜,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挟制住他了,这本是好事,因为杨玢向来对他们不客气。但少了杨玢,刘承佑对他们也变得暴戾起来,昨天一个女子,不过无意间将酒水溅到他脸上,就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在这木盆里,这样的动作实在说不上犯上! 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就丢了性命,所以她们现在虽然醒了,有的还有些生理需要,也只有忍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而刘承佑的身体则一点点红了起来,那几个女子互相看看,泛起了难,很显然,刘承佑这是发热了。一般来说,要赶快让人把他抬出去,再请医正来诊治,可他昨天说了要在酒池中大泡三天,这虽然更像是一句玩笑,可谁又敢不当真? 怎么办?刘承佑病了她们难逃其咎,可要是贸然将他叫醒,更有可能被杀! “陛下醒了吗?” 就在她们左右为难间,外面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众人精神一震,忙道:“是王公公吗?陛下还没醒,王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郭将军来了。”王公公犹豫了一下道,几个女子更是欣喜,一人终于大起了胆子去推刘承佑,“陛下,陛下,郭将军来了,郭将军来了!” “杀了!”刘承佑蓦地睁开眼,几人吓了一跳,他左右看了看,才回过神,“谁,怎么回事?” “陛下、郭、郭崇郭将军来了……”一个女子磕磕巴巴的道,刘承佑沉吟了片刻,朗声大笑,“原来是郭将军,好好好,快请快请……嘶……” 说到后面,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发烫,可又偏偏有些发冷。他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身上也僵硬的难受。 “陛下……”一个女子见他不适,大着胆子开口,他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朕怎么会在这里?该死!你们竟然敢让朕在这种地方!王进!王进,你给我滚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不可抑制的咳嗽了起来,外面的王进连忙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陛下,陛下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朕怎么会在这里?谁把朕放在此处的?” 王进张大了嘴,回答不出来。 “朕问你话呢!” “陛下、陛下这是您自己……您自己要来的啊?您说杨相……恩杨玢那老匹夫终于死了,您要庆祝一番,这木桶都是让人现做的,因怕搬不到房里,最后还是在这里组装起来的啊。” 他这么一说刘承佑也就有了点印象,不过随即也就更愤怒了——若这是别人的错,他还能泄愤,可若是他自己要求的,又能如何?他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面前的王进正在哆嗦,虽然他好像在极力控制,但的确是在都说,他皱了下眉:“你怎么了?” “臣、奴才……奴才、臣……”王进话说不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万死!我万死!” 他这么一跪,那些女子也跪了下来,呼啦啦的水声响了一片,刘承佑先是不解,然后就反应了过来。这些人在害怕!这些人在害怕他!他是皇帝!他们在怕他! 他一直都是皇帝,这些人也一直都在怕他,但现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其中的差别。和现在相比,这些人过去的那些怕更像是敷衍,过去的他就像……不,他就是一个傀儡!而现在,他是真的皇帝了!意识到这一点,他再也无法抑制的欢喜了起来,觉得就连身体上的难受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不过哪怕他再高兴,他也依然是病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昨天晚上有些太过亏空,又在酒池中泡了一夜,本来这样的天他泡也泡了,可他偏偏又让人把冰块搬出来。宫中藏冰这种事过去就有,只是早先就算是他也不能尽兴,直到昨天他总算没了心头压力,这才让人把冰块取出,硬生生的把房间打造成了春秋。可他虽然舒爽了,这寒气也就入体了,哪怕他后来心情畅快,也没挡住这邪气。郭崇进来的时候就见他躺在床上,脸色青白。 “陛下这是……” “朕只是偶感风寒,却是无碍的。将军到来,想来又给朕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陛下英明,杨玢一家三百六十三口尽数伏法!今日一早,臣就带人去点检了,却是没有逃出的,而他那奢侈的宅邸,也都焚烧了干净。” “哦?” “陛下也许不知,杨玢的宅邸早先在开封甚是有名,不仅取了前朝康王的府邸,这些年更是大肆建造,家中溪流直通金明池,两边绿树茵茵甚是凉爽,不少文人都喜欢在夏日过去参加聚会,很有一些就在那时投靠了过去!” “老匹夫!”刘承佑咬牙切齿,他取一些冰用就被说三道四,直到昨日才能尽兴,而那杨玢却建了个消暑宅邸! “是,那杨玢的确胆大妄为,今日臣才直到,他更在自己府里修了地宫。” “地宫?”刘承佑坐了起来,一脸动容,“他要做什么!” “想来是储存金银兵器的地方,只是臣今日去看的时候大半已经空了,也不知他把东西挪到了什么地方,不过只是留下的……臣的手下还在估算。” “死匹夫!”刘承佑更怒,他要把玩一个玉佩都要被阻止,那杨玢却能建造地宫储藏宝藏,那些金银珠宝一定被他事先转移出去了! “还有一件事……甚为可惜。” “什么?” “我看那杨玢还建了个珍贵园,臣早先不知,也没有留手,今日去看,那些珍贵动物,却是……都没能存活。”说着一脸唏嘘,而那边刘承佑已是怒的不能再怒了,他咬了下牙,“那老匹夫的尸体可找到了?” “这个……” “怎么,没有那老匹夫?”刘承佑紧盯着郭崇,杨家是不是被毁,杨家上上下下那些仆人丫头是不是死了都不重要,关键的就是杨玢,“莫不是被他逃了?” “自然不是,他的尸体也被找到了,只是已经面目全非了。不过陛下放心,臣这边有熟知杨玢的人,已经认出的确是他了。” “将军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朕要看看。” 郭崇一怔,刘承佑又道:“朕要亲自去看!” …… “陛下,臣还有一事需要禀报。”仿佛是不知要怎么接,郭崇又道,“郭威那边……” “他那边怎么了?” “陛下,郭威一家已经伏法,但郭威郭荣父子还在外……而且又手握重兵……” 刘承佑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其实最开始他并没有想过要动郭威,但后来想到这也是个压制他的,虽然一直表现的不像杨玢那些人那么明显,可也一直把他当孩子看。这次他收拾了杨玢,若不收拾他,还不知道要被如何对待。既然都要动手了,当然是要斩草除根的。不过现在想来却是有些鲁莽,若是刘灿事先知道…… 刘灿的名字一出来,就被他又按了回去,刘灿不安好心,虽然表现的一直忠心耿耿,也没有让他抓到什么把柄,可却一直有诸多疑点,他不能再相信她了!他只有靠自己,对,只有靠自己!连杨玢他都收拾了,还怕一个郭威?这么想着他抬起头:“郭将军,此事就要靠你了。就按我们事先说的,你带着我的旨意联络三地节度,共杀郭威!此事过后,你就是我大汉唯一的上将军!” 郭崇咬了下牙,半跪下来:“臣,必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我本不想让你这么快离开,但事不宜迟,你越早出发越好,朕这里也会发布消息,说那些家眷是被抓了,想来就算郭威听到什么风声也还会有犹疑,只望将军不要迟疑!” “我一会儿回去准备,明日就出发。就是杨家那里还有一些事情,不知由谁来接手?” “杨家那里的事……就交给子允吧。”刘承佑本想让转给李业的,后来一想,郭家立了这样的功是要好好奖赏的,杨家那么富裕,这点油水还是给郭家的好,郭崇没想到他会点自己的儿子,愣了下他,“子允尚年幼……” 刘承佑摆摆手:“子允一向老成,做事也有章法,交给他我放心……对了,杨家那些人先下葬吧,只是杨玢先留着,杨家也别动,等朕有空了再去看看。” 郭崇有些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应了声是,刘承佑满腔心事,也就没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第276章 第七十五章油渣(七) 郭崇离开了,他的离开令开封进入到一个诡异的平静中。虽然他走的低调,也没有对外说是去做什么的,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人们也知道他这一次能不能成功,直接影响着大汉以后的走向。虽然刘承佑对外宣称郭威的家人是被抓了起来,可相信这一点的并不太多,因为那件事发生的太快了,而且事先没有预兆,在上午的时候大家还觉得这又是个普通的一天,到了下午,就风云变幻了!要是事先郭家有什么动静,能这么迅猛?弄不好杨玢还不会被灭了呢!就算会,也不会被灭的这么干净。 所以大多数人的看法就是,郭家人和杨家人一样,都死了,区别则是,杨家是被灭门,郭家还有两个人在外面。现在郭崇要是能把这两个人也杀了,以后也没什么郭家了。要是不能,就等着这两个人复仇吧!要说这里面还有知道内情的,一是冯道,另外一个则就是张振了,不过知道这个并不能让张振多点什么心里优势,反而整日惶恐不安,什么佛都拜,什么经都念,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求得到底是什么。郭崇胜?他这算是渎职吧,虽然郭崇也没让他如何如何,但下了那样的命令,本来就是让他预防这样的事吧,结果他遇上了,还放走了,那天又那么多人……郭崇现在是顾不上,等他有时间了,会不会算个总账?郭威胜也许好些,他总算是高抬贵手了,但郭威真打过来了的话,他身为开封府尹…… 张振左右为难,拜佛的时候都只是求平安求太平,闲暇的时候寻思刘灿,只觉得她胆子也太大了。刘家想当皇帝他不意外,这个时节,谁不想当?他是没这个条件,否则也是要当的!可是刘灿现在是身在开封啊,人在这里还做下这种事,这胆子……也太大了!更关键的是,她到现在还呆在开封,难道,她就不怕? “经过这段时间的整合,曹州又抽出了两个大队,带上早先的准备,已有六个大队;密州方面的六个大队已经到了曹州外三十里处,随时可以会和,石大队长已经到了东营,随时可以进入河内,这三处兵合在一起,我们将有十八个大队,总数一万九千六百的兵员!” 书房内,赵匡胤向刘灿汇报着,刘灿点点头,旁边的王森站了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渗透,开封城内已经有八个小队顺利进入,加上早先潜伏下来的,总数有九百三十二人。其中经商的二百三十八人,苦力三百四十二人,先生六十五人,各级官员十六人,另外还有各处的杂役一百二十五人,剩下的都在街巷活动。” “很好,军队方面继续训练,这些人,继续潜伏。此地离边关遥远,郭崇就算一路快马,也要半个月,慢一些的话一个月也有可能,我们不能乱了阵脚。” 众人纷纷应是,赵匡胤道:“大郎,你什么时候离开?” 刘灿笑笑,没有答话,赵匡胤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赞同:“大郎莫不是不准备走了?这万万不可!” “大郎!”王森也接上了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早先大郎在这里是要与那人周旋,现在却是不用了,再留下来,反而有可能惹祸!” 刘灿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诸位的意思,此事……以后再说吧。” “大郎!” “大郎!” 赵王二人同时开口,刘灿摆摆手:“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放心,若真有这个必要,我一定会离开的,就是现在……让我们先看看吧。” 赵王二人都不觉得刘灿还有留下来的必要。郭崇走了之后,刘承佑召见了不少臣子,有的早先都不怎么起眼,也被他招到前面安抚奖赏了一番,却单单没有召见刘灿。闹到现在,哪怕是开封府的一个衙役恐怕也知道刘灿失势了。刘灿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迅速离开,省的那位陛下发疯闹出什么幺蛾子,要是到最后连走都走不成,那才是开玩笑呢。 其实刘灿自己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离开开封,哪怕是不告而别,刘承佑也不会如何。不过她总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在这开封! 见她这个样子,赵王二人就都知道劝说无用了,王森叹了口气,赵匡胤却还有些不死心:“大郎若担心那位的反应,也是容易,找一位与大郎容貌身形有几分相似的人在这院中即可,以那人的手段想是发觉不到的,就算发觉了,大郎也早离了开封!而这里有我和王队长在,也必不会误事。” “你和王森的才干自然不用说,只是有些决定你们下不了。” “大郎!” 刘灿摆摆手:“同宫中的联系需要更加加深,我不要求你们知道那位当天晚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用了什么,但我要在第二天早上知道!” “是。”王森看了赵匡胤一眼,应了,然后道,“冯相那边……” “……正常往来即可,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她最开始没想把郭家人送到冯道那里,就是怕被冯道扣下,果然还是被扣了。不过她最大的目的就是把郭家人给捞出来,没能留到手里也不是太大的遗憾。而相比于冯道,郭崇父子的反应就更令人玩味了。 她把郭家人藏了起来,首先人数就对不上了,就算当天兵荒马乱发现不了,过了这么久也总该查明了,但没有,一直没有这方面的风声。很显然,有人帮忙掩盖了。最方便做这件事的是李业,这事就是他负责的,但他也是最不可能这么做的;其次是冯道,可这老先生是不会在这件事上花太大心力的——把人从郭家接走的是她刘灿,路上和人发生争执的也是她刘灿这边的人,他虽然接收了,可以他的身份地位谁又会来查?谁又能查?所以有麻烦也是她刘灿! 冯道说是同她忘年交,可这话听听也就罢了,万不能相信他还会为她兜底——冯道不会故意同她攀这个关系,但也不会在她身上花这个力气。 除掉这两个,在这个时候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就只有郭崇了,虽然他看起来没有理由,可是,关于那一天她不在家的事也一直没有人追究——那一天,郭子允是一直坐到了雨停,她本来都做好了他追到冯家,然后她拿冯道做挡箭牌的准备了。可郭子允就那么老神自在的在这里坐着,然后到所有事都结束后才施施然的离开,那样子,与其说是来看她,不如说是表明他什么都知道…… 郭崇,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从后世的历史来看,郭崇起码是在阵前投靠了郭威,但从现在的蛛丝马迹来看,两郭早就某种联系……可若是这样,郭崇对郭威的家人为何没有丝毫援手?这件事对郭崇并不难,只要言语上稍稍劝一下刘承佑,起码也不会让刘承佑对郭威的家人下那样狠厉的命令…… 刘灿眉头猛地一皱,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郭崇,是在帮郭威下决心! 郭威想做皇帝吗?根据他后来的表现,应该也是想的,可是他对刘知远效忠,虽然刘知远死了,早先的太子也死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不过他也不愿意辅佐刘承佑,所以就造成了他在朝中两边不相帮,却又权势极大的局面。后来他到边关,也许是想去当个土皇帝,也许是要等待机会,可是,根据他过去的作为,他还不见得会轻易叛乱。 在什么时候他会反叛?那就是当他退无可退的时候!当他被刘承佑认定反了,当他的家人被刘承佑杀死,当他自己还要被刘承佑谋杀的时候,他也只有反了! 郭威也许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孩子,但郭崇,有什么舍不得的? 想到这里,刘灿倒吸了口气,不是震惊这件事,而是震惊郭崇会这么做!郭崇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她心中,总觉得郭崇是有那么几分将帅风范的,这种人也许霸道也许狠厉,却不会使这种肮脏的小手段…… “不对!” 刘灿眯起了眼,这还真不是郭崇做的!是的,这看起来很可疑;是的,还真是他有这个能力。可若真是他做的,那柴氏一干人根本掩饰不了——他既然能安排张振在路上检查,自然也能安排别人,而在事后,这件事也不会没有声息。 可若不是郭崇,又会是谁? 刘灿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答案了,虽然她猜错了郭崇,可方向应该是对的,现在所差的只是把那个人找出来,只要把他找出来,很多问题就都有了答案,同时,也能更清楚的看到这一段历史发展的脉络了。 “查一查郭威留在开封的……不,还是查他现在身边都有谁。” 王森一怔,还是应了声是。 而就在刘灿在做着准备,查找疑点的时候,刘承佑也终于想起了她,其实刘承佑不时的会想到她,只是过去他总觉得不到时间,而这一次他觉得差不多了——晾了这么久,那刘思之也该知道朕的意思了,而这接下来也该是让她知道朕的手段了。真以为朕是傻的,什么都不懂?你刘思之早先曲意奉承,各种献策,最终还是为了你密州,朕可以容你密州,也可以灭了你密州! 第277章 第七十六章油渣(八) “刘承佑,终于成长了。” 当听到宫中传旨,刘灿不由得有一种调、教出了弟子的感觉。虽然她一开始用心就不纯良,整个过程也有自己的考量,但不可否认,她对刘承佑真的是尽心了。而刘承佑一直表现的有些不堪造就,虽然她知道这从某方面来说就是历史必然,可有时候也有些可惜——哪怕是一头猪呢,受了这么多教训,也该知道减肥了啊! 而现在,刘承佑终于有所成长了,刘灿也很荒谬的有了种弟子教导成功的成就感。 “刘将军,陛下始终是记得你的。”王进拱着手道,刘灿知道他最近风头无二,随手塞了个玉扳指过去,“这还要公公多多美言。” “这好说好说。”王进笑的见牙不见眼,“将军这就随我一同过去?” “待我洗把脸,收拾一下,总是面见陛下,也不可太过草率了。” “这是这是。” 刘灿进了里屋,赵匡胤立刻跟了进去:“大郎,你真要过去?” “为什么不?放心吧,陛下这时候招我,应该只是敲打的意思。他晾了我这么久,就是让我心里发慌,再把我招过去,给些安抚,再给些厉害,让我知道怕他。他若真想动我,也就不会召见我了。”刘灿嘴边带笑,如果早先她还有些拿不准刘承佑的意思的话,那今天看到王进她也就明白了。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帝王之术,是刘承佑成熟的一个标志。 这些道理赵匡胤也是知道的,但他总觉得皇宫那地方不安全,不过见刘灿的样子,他也知道劝说无效,只有道:“那大郎一切小心,那位……恩,最近喜怒无常,大郎不妨顺着他一些。” 刘灿哈哈一笑:“我晓得的。” 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刘灿稍微修整了一下就跟着王进走了,皇宫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气氛却有些更压抑了,她心下疑惑,向王进看去,却发现后者脸色也有些不对,她心中一凛:“王公?” 王进一怔,疑惑的看向她,那目光很是自然,刘灿心中稍安,但还是道:“王公可是有什么不适?” “没有没有。”王进一连声的否决,脸上有些犹疑,仿佛想说什么,一时又僵在了那儿。 “王公?” “将军,我们过去吧,让陛下久等,总不是太好。” “王公说的是。”刘灿嘴上应着,心里却更加疑惑了,又过了两道门,一声凄厉的叫喊蓦地响起,那声音包含着极大的痛苦,刘灿听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颤,旁边的王进更是脸色一变,急促间他竟然快步向前了两步,然后才收住脚,“让将军见笑了,我只是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 刘灿点点头,心中则有些明白了。正堂每日都有关于宫内的消息,据说刘承佑最近变得有些喜怒无常,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喜欢拿宦官、歌女做筏子,每每有人因为一点小错被打被罚,有的甚至根本就没犯什么错,也被拉了出来。这种事发生在一个帝王身上并不算什么,他们拿着情报,看的更多的也只是刘承佑为何会有这种变化。就算是她,也只是把这当做了刘承佑初掌大权后的肆意,可对这宫里的人来说就完全是变了天的节奏,就连王进这个最当红的宦官看来也畏惧的很。 正说着,就见两个小宦官抬着一个人从前面的门出来了,王进走上前低声道:“是谁?” 那两个宦官看到他一惊,哆嗦着说不出话。 “是谁!” “是、是王美人……” 王进的脸一下变得煞白,那瞪着眼前的两个人,目眦欲裂,那两人更害怕了,哆嗦的甚至连尸体都要抬不住了,当先的道:“王、王公……陛、陛下……” “住嘴!” 这一声甚是狠厉,后面那个太监的手一松,那王美人的一只脚就掉在了地上,身上盖的白布也随之滑落,刘灿就看到一张异常痛苦的面容。那张脸本来应该是美丽的,那是一张圆脸,睫毛很长,嘴巴很小,鼻子圆圆的,不过十六七的年龄。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年龄,也许不是十分张扬的,但却是可爱的。而现在这张脸扭曲着,仿佛就算是死了,也还是痛苦的。王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上前把白布又盖了上去,他的动作并不慢,却很是小心,仿佛那是珍贵而又易碎的瓷器,刘灿看到在最后的时候,他还整理了一下那女子的发丝。 “……把她抬走吧。” “王公?”那两个小太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摆摆手,两人不敢再说什么,抬着那女子快速的离开了,王进转过头,扯了下嘴角,“让将军见笑了,只是这王美人……我是认识的。” “你这样子可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刘灿心中想着,也不去戳破,点点头,“王公节哀。” “这也不算什么,这世道……不说了,将军请、请。” 刘灿进去的时候,刘承佑正在喝酒,见到刘灿,他立刻放下酒杯:“思之来了,几日不见,思之好像胖了些?” “托陛下洪福,臣在开封一切安好,乐不思蜀,这不就胖了起来?”听到说自己胖了,刘灿也不在意。她这个年龄了,也没什么大的变故。每日的活动饮食又基本是固定的,那真是想瘦不太容易,想胖也不太容易了,刘承佑这一句纯粹是没话找话,当然倒不能说他欠抽,因为在此时,说人胖了基本算是夸奖语,大概就和你看起来精神了类似。 “哦,在思之看来开封是要比密州好的了?” “密州苦寒之地,哪里能与京城相比?自然是开封好的了。” 刘承佑哈哈大笑:“那以思之看来,开封哪里最好?” 这话问的有些古怪,刘灿想了想道:“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若说点心,那自然是五芳斋的,若是焖鸡焖肉那自然是……” “朕问你的是景色,思之看这皇宫如何?” “陛下,皇宫是一国龙气所在之地,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刘灿正色道。 “是吗?” “正是!” “但有人说,有一个地方比朕的皇宫更好。” 刘灿露出惊讶之色,心中则在想刘承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在他面前说密州如何如何了?可就算是这样,刘承佑也信了,也不该有这话。密州自然富裕,但那是在民间。他们的节度府可相当普通,不说别的,比曹州的都要差上许多,更不要说和皇宫比了。 “思之不信?其实朕也不是太相信,所以朕准备去看看,思之可愿陪朕前往?” “陛下……要出宫?” 刘承佑点了点头。刘灿彻底无言了,早先刚刚建立的为人师的自豪感彻底崩塌——尼玛这是什么脑回路啊!御驾亲征也就罢了,祭祖太庙也就算了,或者是迎接大胜归来的将军呢?你出来也就出来了,可现在听人说有一个地方比皇宫更好你就要去看看……你这是脑残啊还是脑残啊还是脑残啊! “……陛下要去什么地方?”她不死心的问道。 “到了之后,思之自然就知道了。” …… 若是早先,刘灿一定会劝阻,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制止,但是现在她也知道自己对刘承佑的影响变小了,而且她也不想费这个心力了,所以劝了一两句也就罢了。而刘承佑那边却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不过一个时辰就收拾妥当,竟然半微服出来了! 这所谓的半微服就是没有任何张扬,不过该带的人马还是带的,而护驾的就是郭子允和李成思,前者一身明凯,很是英武,衬的年龄更大的李成思简直像个跟班的——也的确有点这方面的意思,他见了刘灿不过点个头,然后就跟在郭子允后面不断说着什么,后者倒也给面子,同他说的很是热络。 “子允现在跟着朕,却是做的也不错,倒和早先的思之有些像了。”刘承佑看着她,说的很有几分意味深长,刘灿一笑,“子允兄将门虎子,却是要比我强上许多的。” 刘承佑轻笑了一声:“思之倒是大度。” “臣只是实话实说。” 刘承佑嘿嘿笑了两声,却是不再说什么了。他不说话,刘灿自然也不出声,老老实实的坐在旁边,车子行驶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郭子允过来道:“陛下,已经到了,陛下要看看外面吗?” “这是自然的。” 刘承佑说着,就掀开了帘子,那边立刻有人趴伏在地上当脚蹬,刘承佑先下了,刘灿跟着,而一下来,她也就知道地方了,这是杨府,杨玢过去的宅子。这里她过去是来过的,那一次她来,还是花团锦簇,而现在,却是一片焦黑。 “思之过去可来过这里?” “是的。” “那一会儿思之可要好好看看了。” 刘承佑说着,就走了过去,刘灿沉默的跟了上去。这一次说是微服私访,但显然刘承佑是早有打算,这杨府也经过简单的整理,地是扫过的,上面还撒了一些水避免起土。但烧坏的大门并没有修复,一路上也到处可见焚烧过的痕迹。 此时并不流行小桥流水的建筑风格,但杨玢的宅子也是花了心思的,盆栽、假山,各个院落都有,穿过两个院子,就是经过精心布局的园子。园子里有地方种各种果树,有地方种花卉,邻着湖的种满了柳树,而湖里则是大朵大朵的莲蓬,一眼看去,却是湖上湖中一片绿。再之后溪流蜿蜒,这湖水竟是活的。 因为早先的大火,园子中的景色大多不能看了,就连园子里的果树也烧毁了不少,倒是溪边的柳树和湖中的莲蓬大多保留了下来。现在柳树看的正好,叶子粗大,枝条粗壮,因为连成了片,也的确遮阳。刘承佑站在树下,冷笑道:“果然是好手笔,好心思!外人倒的确没说错,这里,还的确比朕的皇宫的好了!” 下面没人敢接话,刘承佑又道:“思之,你怎么看?” 刘灿想了想道:“陛下,这些不过是小道。陛下的皇宫是天下龙气汇集,万民敬仰之地,又岂是这小小柳树莲蓬所能比的?” “你倒是会说。但杨玢身为朕的臣子,却比朕过的更奢侈,又当如何?” “固尔,杨玢伏法了。” 刘灿慢悠悠的道,刘承佑一怔,大笑了起来:“是的,作为臣子,就要恪守本分!做好身为臣子要做的事,如果忘了本分,就要遭受天罚!这一点,思之说出来了,可要记得啊!” 刘灿连忙跪下表忠心,心中则明白刘承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就是借杨玢来敲打她,这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她这么想着,口中也就更谦逊了,刘承佑见她说的卑微,心下不由得意——你刘灿聪明,可比杨玢又如何?朕连杨玢都收拾了,更何况你了! 刘灿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也满足——目前来看,刘承佑暂时是不准备动密州了,至于以后,谁知道他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 两人都满意,这下面的程序也就进行的更顺畅了,就在刘承佑要上前搀扶刘灿的时候,下面水中突然传来一声波动,再之后就见一排身穿绿色衣服的人从水中冲来,手里寒芒闪动,竟是都拿着刀的! “护驾!护驾!” 郭子允叫着,挡在了刘承佑前面,下面的士兵也连忙向这边赶,可此时冲在最前面的绿衣人已经冲了上来,只见那人刀芒一闪,就砍在了郭子允身上,也亏得他穿了一身明凯,否则只是这一下也要要了他半条命,可这一身衣服也阻碍了他的行动,那绿衣人一见他不好对付,竟一个矮身错了过去,直奔刘承佑而来,刘承佑吓得脸都绿了,死死的拉着刘灿,刘灿也是又惊又急,大叫道:“陛下,你松手,否则臣无法出手了!” 只是她虽然这么叫了,刘承佑却不听,只是拽着她,刘灿无奈,只有拉着他往后撤,但没走两步,就撞上了王进。 “护驾!护驾!”王进叫着,抱着刘承佑。 第278章 第七十七章油渣(九) 园子里一片混乱。 刘承佑带的护卫不少,但都是在四周警戒,此时他们虽然努力往这边赶,一时却有些来不及。郭子允身手不错,却被两个绿衣人缠着了。刘承佑想往后跑,可身后的王进大叫着护驾,却正正挡着他的路,不过这一点刘承佑一时也分辨不出,他只见王进抱着自己,嘴里还喊着护驾,只以为他是真的来护卫自己的,但旁边的刘灿却看的清楚——这王进看起来是来做护卫的,但更像是来阻碍的? “杀!” 一声爆喝在她耳边响起,一个绿衣人已经杀了过来,刘灿一时来不及多想只有拉着刘承佑避开。本来,她身上是会带着臂弩的,这次进宫却是特意退了下来,毕竟现在不比早先,若是有人对她进行搜身,只凭这个就可以当场将她拿下。她怎么也没想到刘承佑会要出宫,更没想到,这宫外还有一场刺杀! 这是谁安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然后……她要不要救下刘承佑? 这么想着,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自然的反应,当那个绿衣人又刺过来的时候,她抬起一脚,正踢在他的腿上。这些年她虽然杂事繁多,却是每日坚持锻炼,战场上大开大合的杀戮也许落下了,小巧功夫却是愈发精湛了,此时虽然受着限制,但眼光精准,一个侧踢正中那人的关节上,那人虽然悍勇,这一下也受不了,一个趔趄就半跪在了那里。 “陛下,快放开我……住手!” 刘灿正要劝说,那边就叫王进拿出一个簪子猛地扎向刘承佑的脖颈,她这边虽然猛力出手,那边王进已经扎了进去…… …… ………… 刘灿呆住了,郭子允呆住了,周围的侍卫呆住了,那些绿衣人仿佛也呆住了,不过最最不能接受的,却是刘承佑,他瞪着眼,一脸的疑惑,仿佛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你不要怪我,那是我唯一的妹妹,那是我最后的妹妹……我们老王家已经没有人了,已经没有人了!” 最后一句,王进咬牙切齿,声嘶力竭,然后,猛地拔出了簪子,一下扎在自己的喉间…… “……不要让这些人走了!” 这个变故说起来一大串,其实不过就在片刻内,所有人都被惊住了,就连刘灿一时也愣了愣,不过她是最先回过神的,当下一脚踢翻当先的那个绿衣人,抢过他的刀,反手砍在他的脚上,同时大喊出声。 “不要让这些人走了!” 郭子允也反应了过来,一脚劈翻一个绿衣人,大喊出声,受他们的影响,其他护卫也反应了过来,其实他们的脑子还有些发蒙,但他们知道现在要把这些人干掉,统统干掉! “走!” 那些绿衣人也会过了神,他们的目的是杀刘承佑,现在刘承佑已经死了——虽然不是他们杀的,可他们也算完成任务了,当下一个个拼力往湖边靠拢。可他们早先是光怕冲不上来,此时又哪里能那么容易回去?他们身手虽然厉害,到底人少,此时这些护卫又是下了死力阻拦,最后只有一个跑了出来,其余的不是被砍死了就是被砍翻在地,这些人倒也悍勇,却是有两个当场咬了舌头,不过其他人就没这份勇猛了,就算有咬的,也不过让自己流点血,疼上一疼,却是没能自尽成功,毕竟咬舌自尽不是随便咬咬就能成功的,必须咬到大动脉才能成功,而这就需要把舌头伸出来,而且要下定绝对的决心,否则要不是位置不对,要不就是力道不对。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些人的意志也让刘灿等人动容,这个时代,真的战死也就罢了,自尽的却是少数。 这些人被抓之后还会自尽,已是难得的死士了。 “把这些人的下巴卸了,手筋挑了,两个看一个,万不能让他们再死了!”郭子允组织人去追那个逃走的绿衣人,刘灿在这边吩咐着。 “痴、!,死就死了,刘节度必不会饶了你们的!”一人大喊道,刘灿眉头一皱,走过去,“刘节度,你说的是谁?” “天下节度虽多,但被人敬仰的只有我家的刘成刘节度!” 这话一出,周围人脸色都是一变,刘灿心中暗骂了一句,蓦地大笑出声:“你说的这个莫不就是密州节度?” 那大汉冷哼一声,摆出一副不屑同她说话的姿态。 “这么说,你们是密州刘家派来的人了?” “既然被抓了,要杀要剐随便你们,问那么多做什么!” 刘灿再次笑了起来:“自然要问个清楚,否则不就杀了自己人吗?你们既然密州刘家派的?那刚才为何拿刀砍向我?既然是我刘家派来的,那见到我这个刘家大郎君为何不跪?” 那大汉一怔,刚要有所反应,刘灿已经上去卸了他的下巴,转而对郭子允道:“郭兄,此事事关重大,而且如此蹊跷,必要查个清楚!” “刘兄说的是,现在、现在要如何?” “……郭兄,此事目前越少人知道越好,李兄在外面警戒,不如将他叫来一起商议?” “不,不能叫他……刘兄,既然你都说越少人知道越好……李兄虽然是陛下的外甥……但目前此事情况不明,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不知刘兄觉得下面要如何做?” “按理来说,此事第一要汇报太后,第二要找冯相商议……不过郭兄,这个事情,发生在这里,你我都担着干系,那就要先回宫,然后由太后出面召见冯相了。这第二种处理方式看起来虽然和早先也没有不同,但你我却是从始至终都参与的!” 郭子允明白了,如果这事他们只是报上去,那以后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的,但要是第二种,他们却是可以左右一二。他此时心乱如麻,见刘灿说这个法子对自己也有力,当下就点了头,不过看了一下四周,又有些迟疑:“刘兄,这里的护卫,有一半是我的人,另一半……却是禁卫军。” 刘灿一笑,朗声道:“禁卫军何在?” “……在!” “在!” “在!” …… 当第一个回答后,下面人都跟了上去。 “那么,诸位可知道我是谁?” “您是刘统领!” “是我们的统领。” “知道!” …… 各种回答都有,却是没有不认识刘灿的,刘灿点点头,对四方抱了抱拳:“我这个统领,做的很是惭愧,但既然大家还知道我,那我暂时,就先领一下这个头。事情的发展经过大家都看在眼中,这件事,对我对郭兄对大家,都是无妄之灾!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派来的,怎么来的,一定要查个清楚,否则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下面的人纷纷点头,他们有的想不那么远,也知道害怕,而想的远的,更是敬畏。刘承佑死了?刘承佑死了!这会发生什么?下面由谁继位?他的继承者会不会来一次大清洗?而且,这边杨党刚灭,那边刘承佑就死了,那么这杨党会不会死灰复燃? 虽然说杨玢死了,可却是在他的宅子里,刘承佑被杀了,还是被他身边的太监给杀了!这里面,是不是后宫也有参与?有的禁卫军家世不错,想的也就更多些,比如杨玢这里是郭崇动的手,一直以来也是郭子允的人马负责监视的,而现在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郭家父子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刚才那个大汉口口声声说是刘家的人,虽然他表演的非常拙劣,可这是不是将计就计? 现在在外面警戒的是李成思,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而不管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这些侍卫最后是不是都要被惩罚?其实出了这种事,他们已经是跑不了了,关键就是罚的是轻是重。 “而此事,暂时也要捂着些。我和郭将军现在就进宫请示太后,大家放心,此事,我同郭将军与大家,一起担了!” “刘统领都把这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干了!”她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跟刘统领干了!”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下面吵吵闹闹的,却是都支持刘灿,郭子允在旁边看了有些心惊。他非常清楚,刘灿担了禁卫军统领的名,却是没实的。早先还点点卯,最近这段日子连皇宫都不进,却不想已在禁卫军中收拢了这些人!也亏得他早先没有别的心思,否则现在还真难说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父亲临走时的交代:“我这一去,无非就是三个结果:一,从此以后我郭家势不可挡,再无敌手,若干年后,那个位置也不是不能想的;二,那边出了变故,那我郭家虽然会比现在差一些,可锦衣玉食想来也还是不会变的。三……” “三是什么?”因为郭崇久久没有回答,他追问道。前两者他都知道,第一种情况就是成功杀了郭威,那这大汉就真是他们郭家一家独大,刘承佑死活是翻不了天了,若是他识相,还能当个皇帝,若不然,刘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而当他们郭家再经营一些年头,自然可以取而代之。不过他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这些年他在京中,虽一直蛰伏,到底是和军队有联系的,非常清楚郭威在部队中的号召力,若是猝不及防,他父亲也许还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但……郭威那边明明是早有准备的,所以他父亲这一次去,却是要同那郭威联手了。 郭威手下有诸多能人,他父亲就算有从龙之功,要说位置多么显赫也不太可能,不过这也是必须的选择,否则难道还真等郭威打过来,替刘承佑卖命吗?不说刘承佑的能力,就是他这心性,也不是能让人追随的。可是第三个他就不知道了,怎么还会有第三个? “那就是京中出现了变故。” “什么变故?” “什么变故都有可能,而一旦发生这种事,若条件允许,你就跟着刘灿,若不允许,你就什么都不要做,如此,起码能保我郭家平安无灾!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尤其不要同刘灿作对!” “阿耶对刘思之,好像非常在意?早先还专门让我到她那里。” “刘思之这个人……很奇怪。” 郭子允想了想道:“孩儿不是太能理解。” 他和刘灿也共事过,必须承认此人沉稳内敛,做事从容果断,可在他看来还不值当自家阿耶这么对待。这里面也有几分年轻人的不服气,可他自认是从公允的角度来说的。毕竟刘灿若真有这种手段,现在主持朝政的,就该是她了! “你自然是不能理解的,你看这个人不过这几年,我看这个人……却是从过去的。我这段日子让人搜集了自刘成发家以来的事迹,发现有很多事情早先看着不起眼甚至是错的,但再之后却大不一样,而这里,刘灿起了很大的作用。不过要说她如同诸葛武侯,算尽天下,又不太是,所以我说奇怪……总之若出现变故,你不要与她为敌!” “孩儿记得了。” 因为郭崇的这个交代,他从没想过要找刘灿的不是,而现在则深深的觉得自家阿耶,很有眼光!他却不知,刘灿在禁卫军里有这么大的威望,倒不完全是手段。那一天的宫变,基本上所有的禁卫军都参与了,他们在刘灿的带领下一直坚持到了最后,虽然之后刘灿就失势了,但对于武将来说,能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将军永远是值得尊敬的,何况刘灿的箭术也令人惊叹。而在这之后刘灿虽不能进宫,也不会浪费这个条件,大动作不能有,收买一两个禁卫军的队长还是可以的,这些人本就对她尊崇,再有人带领,此时也就一呼百应了。 “好,大家既然这么看得起我刘灿,那灿,必与大家共赴生死!”她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有些古怪,旁人也没有留意,而她这个手势,却是让阿草看的。 就在刚才,她找到了那个机会,有危险,但,那是她刘家的机会!是中原的机会!是提前进入发展的机会!她必然要抓住!她一定要抓住! 第279章 第七十八章油渣(十) 刘承佑死了! 在刘承佑的尸体还没有出杨玢的大门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赵匡胤那里,他瞪着王森,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死了?怎么死的?” “被身边的一个叫王进的太监杀的,消息是阿草传回来的,不会有假,同时传来的还有大郎的吩咐,让我们做好准备!我已经吩咐了正堂的人,所有人待命。” 听他这么说,赵匡胤就知道这消息假不了了,他思忖了片刻:“不,只是待命不行,既然刘承佑死了,大郎一时应该抽不开身,我们不仅要做好准备,还要有所行动。” “怎么行动?” “刘承佑是怎么死的?当时是什么情况?你掌握了多少都给我说说。” 阿草是一直跟着刘灿的,虽然不能靠的太近,但该看到的也都看到了,仓促之下说的不是太详细,不过主要的也都说了。赵匡胤听了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想着他若是刘灿会如何做?他若是刘灿会怎么想?他若是刘灿会如何利用这件事? 想到这里,他想到不久前宫变发生后,刘灿对他们的感叹:“若不是猜不准郭威会如何,其实,这个晚上不该救那位的。” “大郎不是一直说那位在的话,对我们更有利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位若不在了,你们觉得杨玢会如何?必是再推出一个宗室的,也许是三殿下,也许是小殿下,若是郭威不服,反打回来,就是我们的机会。可他若不打……杨玢立住脚后,恐怕第一个就要找我们的麻烦!”如果说早先还有可能抱上杨玢的粗腿的话,那经过这一两年在朝中的斗法,杨玢已经厌恶死了她,没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是一定要好好收拾她的。密州想玩制衡,也要看人家陪不陪他们玩。若她是杨玢,就会令郭威来打他们,一举消灭两方面的力量。 挟天子以令诸侯! 早先杨玢能这么做,现在,他们也能这么做! 是的! 早先有杨玢有郭崇,刘承佑死了,就是他们得利,可现在郭崇不在,杨玢没有了,冯道虽然老而弥坚,可根据他过去的作为来看,他是不会伸这个头的,那这,就是他们密州的机会!若是刘灿,一定不会放过的!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给石大队长传信,令他立刻进入河道;给曹州传信,大军立刻开拔;给曹淮南传信,令他立刻进入开封!正堂全部人员立刻动员,不计一切后果要保持宫中消息畅通,一级人物那里全部监视起来,所有行动全部汇总!” 王森目瞪口呆:“老赵,你疯了!这么大的动作……你知不知道后果!” “我知道,但这是我们密州的机会,我们密州可以借此一举占领中原!” “什么、什么意思?” 赵匡胤一笑:“刘承佑死了,他的儿子还不满一岁,郭崇郭威都不在,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机会?” 王森也激动了起来,机会!机会!这的确是个机会!现在朝里基本没有有力之人,李业虽然势大,但这个国舅爷的能力简直让人同情。他们若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知要省掉多少麻烦!热血青年也许会想着以自己手中剑扫平天下事,以自己的长矛荡平乾坤。但王森手掌正堂,虽还是青年,血已经不那么热了,他非常清楚怎么做才对密州更有利。可是,这个动作太大了,关键是,赵匡胤不是刘灿。 “我相信这也是大郎的意思。”见他迟疑,赵匡胤又道。 “但若不是呢?” “一定是,若不是,我承担全部责任!” 王森在屋中来回踱步,走了两圈,最后站定:“不行,我承认这是个机会,但这个动作太大了,等于我们全体动员。虽然我们早有这个准备,可、可大郎不在,我们也不知道下面会如何变化,我们这个时候做这么大的动作……”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赵匡胤亮出了一个令牌:“大郎曾有令,若她不在,我可以全权负责!“ …… 刘承佑死了! 李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刘郭二人,手指微微的颤抖着,她知道他这个儿子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但是当他的尸体真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她还是一片冰冷。 “把门关上,没有我的令牌,宫中所有人不得外出,不得与外面接触。”她咬了下牙,对身边的心腹道,那心腹立刻出去,匆忙吩咐了起来。 “刘统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出去的时候,可是好好的!” “臣万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问你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其实这也正是臣疑惑的。”刘灿说着,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臣不知那些绿衣人是如何来的,也不知王进同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但臣想,现在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你倒是会说,照你这么说,你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了的!”李太后咬牙,她一向不管朝政,早先就算对刘灿不满,也不会带到面上,这一次实在是因为刘承佑的突然死亡对她打击太大,连带着对刘灿的不满也彻底爆发了,但她毕竟半生风雨,说了这么一句,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你说,现在什么是最重要的。” “陛下去了。”刘灿抬起头看着她,“谁来主政!” !!! 李太后蓦地惊醒,是的,现在刘承佑死了!大汉没有皇帝了!更重要的是,朝中连一个强力人物都没有!在平时,这种主持朝政的臣子是障碍是祸端,但在这种时候却是支柱,而现在开封城内,大将没有,唯独一个冯道又是个不爱揽事的。 这个时候李太后根本就没有去想李业,她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兄弟是个什么水平了! “臣斗胆,再问一句,郭崇郭将军,又是去做什么的?” 不仅是李太后,就连郭子允也抬起了头,刘灿只做不觉:“这一次,郭将军若是能成功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太后觉得……又要如何做?” 李太后的脸变的煞白,不管刘承佑再怎么掩饰,她又怎么能不知道郭崇是去做什么的?要是他能杀了郭威,那就是大汉第一人——这在现在也不算什么了,可要是不能呢?郭威必反!郭威要是反了,这满朝,又有谁能抵挡? “那以刘统领来看……又该如何?” “本来这话是不该臣来说的,但既然太后问了……臣建议立刻召冯相入宫!” 李太后看着她,慢慢的点了点头。 …… 后宫·芙蓉宫 喜鹊照着字帖,用心的练着。她早先是不识字的,后来拜了阿段为师,才有了上夜校的机会,其实刘家的仆人都有这个资格的,但要轮着来,一个夜校起码一年,每次不过只能去六个人,虽然有一些年龄大的觉得没必要去,可要去的还是大多数,于是很自然的,位置高的,工种好的会被先排上,她这样的烧火丫头那真不知要轮到什么时候了。可跟了阿段,自然又是不同,不过她夜校没上几天,就来了开封,再之后她也就只有能自学了。不过在最早先,她也不是太上心——她是来伺候人的,学好怎么服侍大郎君才是主要的。 但是当她成了刘灿的未婚妻,又进了宫,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多学点东西。在她眼中刘灿博古通今,学究天人,她是不想能跟上了,可总之,也不能丢了刘灿的脸! 她练的认真,正练着,外面传来两声鸟叫,之后又是两声,她笔下一顿,然后,又听到了两声。她放下了笔,打开了窗户,果然就看到了宋安,她连忙关上窗户向外走去,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的两个侍女连忙起身:“郡主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不过是累了,想到外面走走。” “我立刻去给郡主收拾东西。” “不用了,不过就在这个附近,也走不远,你们也不用跟着了。” “这不好吧……”两个侍女面露难色,她们说是来伺候喜鹊的,也有监督的意味,虽然喜鹊一直表现的很正常,可这突然不让跟了,也是个苗头! “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还要我去找夫人请示吗?” 一听说她要去找夫人,那两个侍女的脸色都是一变。刘承佑把喜鹊要过来,倒没什么别的心思,他虽在女色上不克制,却也不至于没有下限,喜鹊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所以他当时更多的是表示自己的态度,而喜鹊被他带回来后就交给了耿夫人。耿夫人知道刘灿的厉害,又存心依靠,虽然因为刘承佑的关系不好做的非常明显,却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各种方便。这两个侍女虽然得了刘承佑的吩咐,可到底归耿夫人管,这个时候就有些怯气。 “我也不走远,片刻就回,必不会让两位姐姐为难的。” 听她这么说,一个还想再说点什么,另外一个则道:“郡主既然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要郡主知道此事我们担着干系就是。” “这个情义,我一定记着。” “郡主这就言重了。” 那人嘴里说着帮她打开了门,她立刻走了出去,而她一出去,另一人立刻道:“这样好吗?她突然要出去,必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只是我们又何必拦着呢?” “可陛下那里……” “若陛下真问起,我们就推说不知道,何况你觉得陛下会问吗?陛下不见得会问,但若真让她同夫人说了,你我立刻就不得好了,你还看不出来,夫人是存心要结交她呢。” 早先那个说不出话了,过了片刻咬牙道:“只望她不要惹出什么事才好!” 喜鹊出了屋,并没有立刻同宋安说话,而是立刻向更外边走去,来到一个偏僻处她站了片刻,宋安就走过来了,他没有同喜鹊说话,而是递了个竹筒,然后就走了出来。喜鹊打开竹筒,就见上面是一行小字:帝亡,告知夫人,争位! 喜鹊脸色一变,帝亡!帝亡! 刘承佑死了! 耿夫人脸色变得煞白,她死死的拉着喜鹊的手,指头几乎嵌进去:“你没骗我?” “夫人,这样的事我又怎么敢胡说!” 耿夫人松开了手:“是的,是的,你不敢……你不敢……那就是真的,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她的眼神非常迷茫,她早就知道刘承佑靠不住了,当那天晚上,刘承佑连孩子都不想带的要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但是当现在,刘承佑真的死了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和迷茫。刘承佑活着,她的孩子就是皇子,而现在他死了,她的孩子…… “夫人!夫人!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而是您要争取的时候!” “争取?” “是的,陛下没了,他唯有一个孩子,就是您的孩子!” 耿夫人反应了过来,她有些迟疑的看着喜鹊,喜鹊用力的点着头。她知道这很重要,宋安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把消息传来,她进宫这么长时间,锦衣玉食有,荣华富贵有,却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刘灿一直让她保护好自己,这是她第一次用她,她一定不能让她失望! “可是……可是……”她生了儿子,不可能不想那个位置,但她也知道那有多么危险多么艰难,所以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做个快乐的富家翁。 “我知道夫人您的想法,但若是别人到了那个位置,却不见得能容得下夫人和殿下了!” 耿夫人明白了,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喜鹊连忙去拉:“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妹子,自见了你我就觉得你亲切,是真心把你当亲妹子看的,以后我同大郎就仰仗妹妹了!我也不求别的,只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给我养老送终,也就足够了!这些,还望妹妹慈悲!” 要在过去,她说的这些喜鹊是听不懂的,可她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很多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懂了,她有些为难的抿了下嘴,最后道:“夫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同你说,但我家大郎君,是从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 第280章 第七十九章油渣(十一) 在很多年以后,有人这么评价刘承佑:隐帝一生,懵懵懂懂。说不上十恶不赦,说不上胡作非为,却是是非不分,道理不明,自以为是,没有主见。作为皇帝,他没有拿的出手的政绩;作为父亲,没有看到他的疼爱;作为男人,没有看到他的担当;作为儿子,没有看到他的孝顺。但还有一件事是值得夸赞的,只此一点,他甚至可以说是英明——他死的太是时候了! 这个评价也不知是夸是扁,是嘲弄还是讽刺,但有一点却是没说错的,那就是,刘承佑死的真是时候!若他死的早一些,郭崇在,刘灿想主政是不太容易的;若他死的晚一些,郭威回来了,还是没刘灿什么事。但在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找不出有份量,虽然在一般人眼中,刘灿也没什么份量,但她却有耿夫人,而耿夫人,怀抱着刘承佑唯一的儿子。 李太后没想到耿夫人会来,她本不想见,但耿夫人既然下定了决心,哪会轻易被打发走?她这次来不仅带着自己所有的亲信,听到门后的声音更是放声大叫:“太后!太后!若您不见我,我们母子就是真没有活路了!与其将来被人逼死,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 这样的话太有指向,李太后只有让她进来,而她一进来就放声大哭,哭的肝肠寸断,与她怀里的孩子一起声嘶力竭,李太后本就心酸难受,此时更是被她勾的泪流满面:“你都知道了?” 耿夫人停了下,然后哭的更厉害了。 “别哭了,看看孩子都被带的停不下来了,这以后……就是咱们娘几个了啊。” “我年轻,不懂事,就要太后给我们母子做主了!”耿夫人一边哭一边道。 李太后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冯道就来了,在路上的时候冯道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进来后,先是看了刘灿郭子允一眼,然后才向李太后行礼,李太后连忙拦住他:“相爷总算来了,我们娘几个实在是六神无主,正等冯相来给我们拿主意,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哭了起来:“早上还好好的,这突然的,人就没了,那么多侍卫,竟没能拦住一个太监!” 冯道跟着唏嘘了两句,随即道:“太后节哀,陛下去了,这后面的事却多着呢,太后万万不能有个好歹。” “正要请教冯相。” “这下面的事千头万绪,但臣认为最重要的,还是把太子立了,不知太后意数哪个?” 李太后止住了泪,红着眼道:“论理,是要大郎的,他是二郎唯一的孩子。但朝中这个样子,大郎又这么小,恐怕是不成的了。三郎虽身体不太好,到底大了,虽然勉强应该还是成的。” “陈王殿下吗?”冯道看了眼旁边的刘灿。在历史上刘承勋是在去世后被封为陈王的,但在这里,刘承佑多了几年,他的封号也就下来了。 “冯相觉得不妥吗?” 冯道没有说话,旁边的刘灿道:“太后,臣以为不妥!” 李太后一怔,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冷:“哪里不妥?” 刘灿正要说话,那边就有人来报,李业来了。刘灿和郭子允瞒住了李业,李太后当然不会瞒这个兄弟,虽然李业不成样子,到底是自己人,李太后这边让人去叫冯道,那边也让人去叫他了。李业来的匆忙,满脸大汗,一来之后就胡言乱语:“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明明好好的明明好好的啊!” 看他这个样子,李太后不由得摇头,但面上还不能露,只是道:“阿弟先坐吧,我同冯相正在商议由谁来继承大统,你觉得三郎如何?” “三郎?啊,陈王,他不是身体不好吗?”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果然,就见李太后脸色有些发冷,“三郎虽然身体有些虚,却是没有大碍的,这些年荣养着,也差不多了!” “那是!那是!我上次见他已经不错了!不错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看了一遍,“怎么没见他?” “已经让人去叫了,他还没有到。” “哦哦。”李业应着,坐了下来,而心中,还很是迷茫。他跟着刘承佑一起出来的!而且刘承佑的这次外出,真说起来还有些他的因素——他早就羡慕杨玢的那处房子了,不仅是因为位置景色,更因为他早先想去却是不能!虽然他国舅爷的身份尊贵,那些文人却不将他放在眼中。这些年他一共只去过两次,还受尽了白眼,这次杨玢倒了,他就想着怎么把这个宅子弄到手里,当然,宅子损坏了不少,可不过就是那些房子的事,修修也就罢了,那些湖啊树啊大多还保留着,将来他住在这里,再开宴会,看那些文人还来不来!来了的,又要如何对他! 因为这个原因,当刘承佑问他这个宅子的时候,他大加夸赞,把那房子说的如同天上宫阙,引得刘承佑都想去看了——他其实也知道这有些不妥,可在他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杨玢、史弘肇这些人都死了,还有谁敢对刘承佑不利?更何况,谁又知道他们要出去? 郭子允? 他看向旁边的青年统领,随即又摇了摇头。那个宅子一直由郭家看守不错,但郭子允一开始并不知道刘承佑今天要去,他是说了刘承佑有心去看,却没有说是哪一天。 刘灿? 他又把目光转了过去,随即觉得这个猜测更不靠谱,刘灿最近受冷落,连宫里的边都考不上,今天还是临时被召过来的,在这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会去哪儿! 唯一知道刘承佑一定会去杨宅,并且知道日期的只有他,可他、他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所以还是郭子允?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但知道大概也可以提前留心,再然后看到宫中大队人马外出,也许就能提前埋伏?这么想着,李业越看郭子允越像凶手。 而在那边李太后已经想绕过这个话题敲定刘承郧了,刘灿却在据理力争:“太后的考量自然是有理的,但臣认为却有些不太妥当。” “刘统领!”李太后看向他,“这国之重器的事情,刘统领就不用操心了。” “臣年轻,但蒙先帝不弃,多加照顾,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陈王目前是无子,那不知以后是不是也无子?” “刘灿!”李太后的声音越发冷了,她曾对刘灿寄与希望,曾在无奈下对她进行过提点,那时候她想的是为自己的儿子为大汉保留一份希望,一个退路,但现在她的儿子已经死了,下面的事,也就同刘灿无关了。她知道陈王是坐不稳这个朝廷的,郭崇郭威没一个好相与的,不说郭崇,就是郭威也有自己的私心,可就让他们来主政又如何? 郭崇若办妥了那件事,那就郭崇,若办砸了,那就郭威!是,大汉对不起郭威,杀了他的家人,又要去杀他,可是,那都是刘承佑要做的,而现在,刘承佑死了!刘承佑已经死了,郭威还要拿着这件事不放吗?还要赶尽杀绝吗?还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吗? 度过了最初的迷茫和慌乱,李太后渐渐冷静了下来,也想到下面的事要怎么做。先是把冯道抬出来,让他稳定局面,再之后密切关注边关,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下诏。郭崇真的办成那是不说了,一旦不成就对郭威大加封赏,到时候还能让刘承郧代兄罪己。 认识这么多年,李太后对郭威还是有了解的。知道若刘承佑还在世,那郭威是反定了。可现在刘承佑死了,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他都死了!郭威要再和一个死人计较,那像什么?更何况这个时候还有刘承郧的罪己诏,以皇帝至尊的身份向他道歉——只为了自己多年来的形象,郭威也要暂时忍耐了。 当然,以后郭威也许还会有变,也许还会有别人谋反,但他们总算能度过第一个难关了。 当然,在这里密州刘家也是一个问题,毕竟他们的曹州离开封实在是太近了。但李太后觉得刘家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反,毕竟他们得到曹州的时间太短了,本身又是从密州那么偏僻的地方出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占了这么大一块地已是侥幸,再要往前推进,那就是自寻灭亡! 当然,刘家的面子要给,能安定一方是一方。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又缓和了起来:“刘统领说的也在理,但陈王以后如何都是以后,目前朝中最需要的还是稳定。刘统领为国之心我已经知道了,以后必不会让统领失望。” 这就是暗暗许诺了,刘灿立刻行礼:“谢太后,只是臣觉得此事并不能先行讲究。古语就有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中原自古以来就是子继父业,弟继兄位的虽不能说没有,但大多都是那位兄长没有自己的孩子,或者那孩子有什么隐疾。现在先帝的大郎健康活泼,虽是年幼,却已有英明之像,太后却要另立,这虽是为朝廷考虑,却会让人有疑虑。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若陈王也去了,这下面的皇位是要给谁?臣再说一句,若大郎长大,与陈王又要如何相处?臣第三再说一句,若有人挑拨,将来陈王与大郎之间是否会发生叔侄相残的悲剧?臣第四再说一句,若陈王将来有子,大郎又要如何面对?“ 她一句接一句,问的李太后又气又怒又不好回答。刨除掉大郎现在已展露了什么英明之像这样的话不说,其他话都是在正理上。陈王继位不是说不能,但的确不那么合礼法,在这个时代,不合礼法的多了,做了应该也没什么,可若被人揪住了,那又是个事。 而旁边的耿夫人听了这些,则把自己怀中的孩子抱的更紧了,刚才听喜鹊说她已经意识到这个位置是要争了,而现在更明白,若是不争,她的孩子是九成就没有活路了——另外那一成则是建立在她的孩子真的异常英明,并且陈王非常软弱身边还要没有小人的基础上! “不知冯相觉得我说的是否在理?”李太后喘了两口气,正要压下刘灿,那边刘灿又转到冯道身上,冯道一怔,捏了捏自己的胡子,叹了口气,“却是在理的。” 他刚才没有直接应承李太后,也是考虑到这些。 李太后一句话被堵在喉间,别提多难受了,但更令她震惊的却是冯道的态度——他竟然认为刘灿说的在理!难道他是支持刘灿的?她向耿夫人看去,见她虽然低眉顺眼的站在下面,眼中还含着一泡泪,却是站在刘灿那边的。再看郭子允,也和刘灿站在一起,而现在,冯道竟也认为刘灿说的是对的! 冯道在朝里一向中立,鲜少有明确的态度,可现在,却在支持刘灿?刘灿是在什么时候拉拢了他!也是李太后突逢大变,否则她就能想明白,冯道支持的是刘灿的话,却不是支持刘灿,这其中却是大有区别的。不过就算她历经风雨性格坚毅,毕竟是刚死了孩子,就算那个孩子每每令她失望,近来更是同她离了心,那也是她的孩子,也是令她肝肠寸断。此时还能坐在这里商谈事情已是勉强,哪还能去细思?她勉强抑制住自己,向李业看去:“阿弟,你怎么看?” 过去在外人面前,她很少这么称呼李业,但今天却每每这么叫他,为的就是要让人明白他们是一条线上的。可此时,李业自己就有些迷惑。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的阿姐为什么非要让陈王上,别人也许还不知道,毕竟陈王一直深入简出,外人只知道他在养病,到底养到什么程度病到什么程度都很模糊,他却知道陈王那身体是真不好!也说不上什么具体的毛病,就是体弱,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就要病上一场,也亏的他生的晚,要是早先刘知远还没稳定住,就他那身子骨早就夭折了。 就这么一路养着还不怎么好,要是坐上了皇位,那不是,更不行了?三个儿子已经死了两个,这最后一个,还不好好留着? 第281章 第八十章油渣(十二) 其实如果有可能,李太后也不想让陈王登基的,她也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坐,可是,如果是陈王登基,那她就还是太后,可如果是大郎登基,那她就是太上太后,那耿氏就会成为皇太后。她早先就看不上耿氏,在她成为皇后这一点上没有吐过口,更不要说皇太后了。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也不是不能让,但她非常清楚,一旦耿氏成为皇太后,必会有人簇拥到她身边,来为她争取,而看现在的样子,她甚至已经找到了一个人! 她不在乎是郭崇郭威或者冯道来主政,但刘灿?或者刘成?他们实在是太没有威望了!更何况,他们刘家是从石敬瑭那时候出来的。无论是杨玢还是郭威,都是跟着刘知远打天下的,在事不可为的时候由他们来主政,李太后总还有一种是自己人的感觉,不过换成刘灿,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哪怕当皇帝的还是刘氏子孙,她也有一种大汉已经改朝换代的感觉。 而此时的李业还没有这种感觉,他和刘承佑关系好,觉得由他的儿子来当皇帝也没什么,不过他也知道李太后的意思,因此听了他点名,立刻道:“大郎毕竟太小了、太小了、太小了……” 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理由,只有抓着大郎的年纪说话,不过转头一见耿夫人,立刻精神一震:“耿氏,莫不是你想垂帘听政吗?” 耿夫人一惊,哆嗦着跪下:“太后,我、我……” “舅爷又何必拿这话挤兑一个妇道人家?”刘灿道,“现今这形势,又哪有她说话的余地?太后,若今日立了陈王,恐怕立刻就有大乱!” “大胆!”刘灿对李业平时一直是奉承客套的,今天忽然一变脸,李业立刻就蒙了,再听她对李太后也不客气,当下就站了起来,“刘灿,你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在这个时候谈论国事已是妄为,现在还敢威胁太后,简直是目无尊长!” 刘灿一笑,转向郭子允:“郭兄,敢问你一件事,今日陛下出宫,你提前是否知道?” 郭子玉摇摇头:“不知。” 刘灿道:“我见杨宅被整理过,那不知是谁提前做的安排?” 郭子允想了想道:“应是舅爷。” 李业气急败坏:“刘灿,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是由我刺杀的陛下吗?” “怎么可能,舅爷同陛下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您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李业冷哼了一声,还是悻悻的,不过神情中已经带了算你识相的表情,旁边的李太后见了简直绝望,刚才刘灿说那话是多好的把柄,如果能紧紧抓住,起码能暂时把她逼退。结果却是刘灿用一句话把李业给逼了回来,完全失去了主动! “只是舅爷刚才说那话我并不赞同,我怎么敢威胁太后,我只是在实话实说!太后,若是陈王登基,朝中必有分歧,不知太后是否能一言定之?不知陈王是否有能力平定非议?不知舅爷是否有能力镇压□□?”和李太后想的不一样,刘灿并没有把刚才的那个问题回避过去,反而再次揪了出来,而且咄咄逼人,其态度连旁边的耿夫人都有些诧异。 李太后见她又把话题拿回来,虽有些诧异,更多的还是欣喜:“哦,照你这么说,大郎登基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会少很多,因为有冯相、郭兄,还有我的支持!”刘灿丝毫不退,早先她谦虚谨慎是为了避嫌,而现在她已经准备挟天子以令诸侯了,还避什么嫌?在这个时候就需要强势出击,令所有人不敢违抗——什么心服口服在这一刻是不太可能的,只有先以雷霆之势打压下去,之后再慢慢收服。 听了这话,冯道张张嘴,最后到底没说什么,他并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但以他的本心来论,确实是支持大郎登基的,无他,礼也! “冯相,你也不同意陈王?”李太后指尖发凉,冯道叹了口气,拱了拱手,“太后,您知道臣一贯的主张的,此事……大郎登基更名正言顺!” “但大郎登基你可知有多少弊端?多少事情?你可知下面那些人会如何做?不说别的,若那郭威打来,谁来挡?若是陈王,可以向郭威求情,若是大郎,谁来?哀家吗?那郭威会听吗?” “臣来!”刘灿道,李太后冷笑了一声,满脸不屑,刘灿拱了拱手,“太后,臣大胆说一句,郭威要来打,不外也就是因为先帝要杀他,若是成功了,郭威自然来不了。若是不成功,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家人全部被杀,如何转圜!”李太后瞪着她,心中直后悔早先让人给她暗示,否则说不定也没有今天这样的麻烦了。 “若他的家人没死呢?” 李太后一怔,刘灿看向冯道,冯道哭笑不得,这么片刻功夫,他已经被刘灿暗算了几次,每次都更让李太后相信他早早和刘灿联手了——但他偏偏还要顺着刘灿的话说,因为她说的,一直符合他心中的道,而这一次,更是他推脱不得的,所以他再次叹了口气。一听他叹气,李太后就毛骨悚然,她瞪着冯道,后者有些无奈的道:“回太后,郭威一家并没有死,刘统领将他们救下了,随即,就送到了老夫那里……” …… ………… 李太后惊住了,李业惊住了,耿夫人惊住了,就连郭子允,也有些被惊住了……他知道那一天刘灿做了点事,但他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虽然他隐隐的觉得应该和郭家有关,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把郭威的家人都救了,然后藏在了冯道那里! 郭威的家人是怎么愿意跟她走的?还是他们早有联系?然后,更重要的是,冯道是怎么愿意接受的? “不可能!”李业第一个跳了起来,“郭家的事是我办的,没人走脱!” “舅爷办事自然是妥当的,不过在你到之前,郭家的人已经被接走了。” 李业目光呆滞,在他到之前?在他到之前他的人也在盯着郭家啊,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啊! 李太后道:“冯相既然这么说了,那必然是真的。如此,我也能安心不少。”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刘灿:“如此看来,就算没有我的提醒,刘统领也必是安稳的了。” 这话说是感叹,更是点明,刘灿拱了拱手:“太后对臣的关照,臣一直铭记在心。太后可以放下,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也是陛下的天下,臣的志向并不再此。至于陈王……臣一直是怜惜的,绝无它意。” 李太后看着她,呼吸微微有些粗重,这是许诺,是许诺不会废帝,也是许诺会保陈王太平。这种许诺有意义吗?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这其中就要看刘灿的要脸程度也要看冯道能活多久了。但更关键的是要权,刘灿,在这个时候要争夺那个位置了!她选的时间太好了,她现在想找一个能同她抗衡的人都难,更关键的是,她还救了郭威一家!只此一点,郭威必对她感激不尽,不管以后如何,起码在这段时间内是不会同她争什么了。 “这个时间实在是选的太好了,还做了这样的布置,难道,二郎是她杀的?”李太后心中一动,虽然她也知道刘灿是临时被招过来的,可此时却忍不住要这么想,否则她又为何要冒险救走郭威一家,除非、除非……想到有一个可能,李太后蓦地惊出一身汗。 她是在当天提醒的刘灿,而刘灿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好全部的准备,要瞒住外人救走十几口的人不是一句的事,特别是那一天各方面已经很紧张了——她还不知道刘灿还捎带着带了不少郭家的家将,否则会更惊讶。不过她毕竟不是养在深闺的无知大姑娘,知道要救这些人出来,必须提前准备好很多东西。而从郭家的反应来看,他们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被袭击,所以这些就是刘灿一人完成的。而刘灿为何要提前做这些准备?她早就知道刘承佑会对郭威动手?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谁都知道刘承佑是一定会对杨玢王章动手的,但,郭威不是杨玢!在那之前就连她也没想过刘承佑会这么疯狂!但刘灿想到了,并且做了准备?理智上李太后不太信,可不知为何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刘统领,非是哀家对你有看法,而是,你拿什么来保证你说的?” “这就是要见真章了!”刘灿在心中清楚。杨玢王章等人能把持朝政,一来有刘知远的交代——这是大义;二来有多年的经验,满朝文官大多是他们的手下党羽,武官中也有不少安插。但她刘灿或者说刘家却是没有这些的,他们要取得这个位置,有点像虎口夺食,也许在这个时候暂时没人能反对,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就会此起彼伏的来冲击。想到这里,刘灿也反应了过来,李太后也不见得就是非要陈王登基,只是陈王相比于还在襁褓中的大郎,会少很多变数——亲王登基虽然在礼数上有亏,但他毕竟很大了,对外完全可以说亲政,就算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个谎话也不能说到明面上。可大郎登基就不一样了,他这么小,要不就是垂帘听政,要不就是顾命大臣,更有可能两者一起来,这就会给人很多口舌。 而且,李太后恐怕还有让他振兴大汉的想法,哪怕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希望非常缥缈。 刘灿暗暗吸了口气,正要说话,一个宫女就匆匆来到李太后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李太后脸色变了又变,随即看向刘灿:“刘统领……真是好手段!哀家也算是见识了!” 第282章 第八十一章油渣(十三) “大郎,我有件事觉得奇怪。” 有一天晚上赵匡胤没事找刘灿聊天……恩,基本上他晚上都是没什么事的,所以其实这个聊天的活动真的经常举行。刘灿虽然也想自己看看书静静心,可赵匡胤来了她也不能拒之门外。毕竟赵匡胤也不会只同她说吃喝,总绕不了宫中、京城乃至密州的事情。而且在聊天的时候,两人也会下下棋。在过去,刘灿对围棋真没什么兴趣,对于她来说这个太费脑子了,工作了一天之后她就想看看书听听音乐,或者干脆就看点不用动脑子的爆笑片。但是现在,她却喜欢上了这个东西,在黑白之间的厮杀里,她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愉悦。特别是赵匡胤每每总下不过她,所以看在屠杀大龙的份上,刘灿也就忍受了他的话唠。 听到赵匡胤的话,刘灿正在看棋面,听了这话抬起头就恩了一声,赵匡胤道:“大郎,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成为杨玢、王章?” 刘灿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那一位的确不是明君,但如果大郎想的话,还是能成的吧?” 刘灿停了下来,抬起头:“你觉得这是一步好棋?” “大郎曾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也说现在我中华大地最缺的就是休养生息。若是主政大汉,固然有很多弊端,可也能慢慢蚕食,以大郎的手段,经营个三五年,必然会令天下只知密州刘家!到时候让那刘承佑退位,又算的了什么!” “你到是怪有接受禅位的心思,这难道是写在基因中的密码?”刘灿在心中腹诽了一句,面上倒是不露,“你说的有理。可第一,要达到这一步非常困难,我几乎要把大汉的文武百官都收拾了才有可能;第二,刘承佑不聪明,可却不是一个会任人摆布的,而且,有些疯狂。” “疯狂?” “你慢慢就知道了……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他都能做出!” 赵匡胤对这话不是太能理解,正要再问,就听刘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不能是刘承佑。” 赵匡胤一怔,刘灿又道:“杨玢等人做的是最不得好的,虽一时显赫,可下场也是早就注定了。哪怕不是刘承佑,也不会相差太多。这种事若要做的话,起码要做到曹相的地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皇帝是当不了家的才行。” “大郎说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是最起码的。而且还要这个天子,从来就没有尝过做天子的味道!”虽然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的,鲜少有不想获得真实权利的,但接触过这份权利的,和完全没有接触过的渴望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这么说的话……” 没等他说完,刘灿就摇头了:“这种事不能做。” “为什么?” “你说这天下为何这么乱?这自然有很多原因,但有一点却是谁都回避不了的,因为朱温开了这么一个头。他虽然没有明说,却以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天子人人可做!于是这下面的人,只要有些能力的有些基础的,都想试一试。而今天若我们做了这件事,那么下一次,就很有可能是我们遇到这种事!” “但若是其他人做了呢?” 刘灿一笑:“朱温的危害,在于他最后成功了!所以,只要我们不做,哪怕有别人做了,这件事的危害也不至于成为影响!” 朱温的危害在于他坐稳了朝廷,虽然最后后梁也被别人干掉,可他本人到底做了六年的皇帝,最后还死在了皇位上,若是像袁大头那样只做了八十多天,那人人都知道这事是干不得的——袁大头之后难道就没有人想称帝?想复辟?不见得是不想,而是知道是干不成的。 放到这里就是,如果有人刺杀了刘承佑最后还当了几年皇帝,那就是一个启示,可如果这个人虽然杀了刘承佑自己也很快被干掉了……那其他人就知道,这活儿干不成了!刘灿这句话,却是包含了强大的信心。 “那大郎觉得,若那位去了,谁登基合适?” “你倒是对这个问题怪感兴趣?” “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生宫变,不过当时刘灿已经有些被冷落了,所以她也不用经常往宫中跑。听了赵匡胤的话,她沉思了起来。历史上的刘承佑当然不是被人刺杀死的,可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那么,有没有这个可能呢?而除掉这个,杨玢等人有没有可能要废掉他呢? 刘灿觉得,比起前者,后者更有可能,毕竟杨玢等人对刘知远的忠心是有数的——自古一来都是人走茶凉,那种能忠于几代人的忠臣看遍历史也是有数的,更何况刘承佑还不那么听话,更何况他还处理了史弘肇! 这么一想,刘灿突然发现刘承佑竟然有很大的可能被废!区别只在于是他还是杨玢等人先动手,若是前者那自然是走人了历史,若是后者……他们又要如何? “另推一个皇帝出来!”刘灿很快想到了答案,现在已不同往日了。早先他们不能救石敬瑭的子孙,因为那个时候密州的能量还太小,人救下了就是救个祸害,而且,石敬瑭实在没什么威望。而刘知远就不一样了,对契丹人他一直采取的是强硬姿态,这就得了大义,而现在,密州也和早先完全不一样了!当然,这会有很多后遗症,但好处也一样很多。 “若是陛下被废,最有可能被立的就是陈王,但对于我们来说最合适的却是大殿下!”刘灿慢慢的说,“当然,若是大殿下被立了出来——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可万一这种情况发生了,那我们也只有找陈王了。” “所以说如果能选择我们就选择大殿下?” “这是自然,名正言顺,并且,大殿下还有很长的时间!”一个婴儿,长到懂事有能力反抗怎么也要十三四年,若她不能在这十三四年里一扫乾坤定下基业,那还真不如把这位子让出来了!若是换成别人也许还要担心外戚,可耿氏那边则真不必有这个担心了。 …… 这段话在当时只是闲聊,过后刘灿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赵匡胤也没太在意。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他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增加自己的积累,若是想要插手废立帝,立刻就要面对全面打击。当然,在宫变的时候刘灿曾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到最后还是决定先保刘承佑,实在保不住再说别的,因为那是她更熟悉的历史,也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掌握到最好的时机。后来刘承佑按照历史除了杨王二人,刘灿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就像她早先所说的,刺杀的口子不能开,开了就是祸端,不过她倒是想过接收陈王——当刘承佑出城同郭威交战的时候,她可以借由李太后这条线把陈王接出来,再之后就可以在归还郭家人的时候同郭威谈判。 一直以来,郭威都是被逼的——他被逼着谋反,被逼着做皇帝,但如果他的家人没死,他还能这么被逼吗?那个时候同他商量共议国事,他能反对吗?而那个时候密州军踏过曹州进入商丘不也是顺理成章的吗?当然,这种模式郭威早晚会反对,但每过一天,他们密州就更强大一分,而郭威在这方面是绝对无法和他们相比的! 当然,若真的事不可为,他们也不介意出兵,打着为刘承佑报仇的名义与郭威干一架,不过那是最后的选择了。 而现在,事情发展到了另一个方向,虽然和他们的计划不一样,可好像更好? 仓促,非常仓促,不过他们早就做了各种准备,所以哪怕没有刘灿的亲自指挥,赵匡胤也立刻选择了最正确的方法,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执行。耿夫人这里是一步,陈王那里则同时下了另外一步。陈王虽不怎么重要,但他们在那里也安排的有人,而且因为陈王的位置不怎么重要,所以安排的人还比较得力。所以李太后的人还没过去,刘灿的人已经把刘承佑死的事告知给了陈王,而且把这事说的异常凶险——这人本来就是个说书的,陈王招他也是为了解闷,后来说的多了,慢慢竟有些像谋士了,当然陈王这里也没什么事,也不过就是日常中的聊天,因他说话有趣,陈王对他非常有好感。 此时接到任务,他立刻拿出十二分的功力渲染,直把刘承佑遇刺一事说的无比惨烈无比血腥,直把陈王吓的小脸惨白,晕头转向:“皇兄死了,这可如何是好,彭敏,你说那人为何要杀皇兄?” “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皇位!”彭敏一副感叹状,“这人啊,为了皇位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皇位?那、那是谁动的手?” “殿下,这我如何知道。不过殿下也要准备了。” “准备?哦,皇兄死了,我要去祭奠……” “不是啊殿下,陛下驾崩了,你很有可能就要被立为皇帝了啊!” …… !!! 陈王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当皇帝,他从小身体不好,想的就是怎么能多活些日子,所以哪怕刘知远登基,他也没什么想头——他上面有两个哥哥呢!虽然后来大哥死了吧,可还有二哥呢,而现在,二哥竟然也死了!他竟然很有可能要当皇帝了? 惊喜吗?惊是有,喜却没有多少。经常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他,要比普通人更怕死,特别是在刚听到刘承佑死的这么惨烈的时候更觉得绝对不能当这个皇帝。 “殿下不要这个皇位?我说句大不敬的殿下不要怪罪,这个皇位还真不是太吉祥的东西……这些年就没人能在这上面多活几年……” 这话说的陈王更怕了。彭敏接着又道:“但这事恐怕不是殿下说了算的,若是我估计不错,很快宫里就要有人来接点下了。” “我不去……对,就说我病了,哪儿都不能去!快快快,叫人进来服侍我!” …… 于是当李太后的人到了的时候,就看到陈王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却是哪里都去不了了。陈王这个样子,去接他的人也不能硬拉,只有回来禀报,不过陈王府上有刘灿的人,又何尝没有李太后的?倒不是李太后想要监视这个儿子什么,而是他府上的人大多都是她一手安排下去的,所以这陈王到底是真病假病她又有哪里不知道的?此时听了禀报,立刻就联想到了刘灿身上。刘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李太后的反应上也能猜出一二,当下一笑:“灿不太理解太后的话,不过太后的担心却是大可不必的。灿不会骄傲自大却也不会妄自菲薄,既然敢接下这个担子,自是有这份担待的!” …… 第283章 第八十二章油渣(十四) 李太后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争取的人,否则大汉此时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局面,这一点倒和智商能力没什么关系,最关键的,还是性格因素。早先她在悲愤下想让自己的三儿上位,但被刘灿一再阻击,再加上冯道一再出手(在她看来),她这上的心也就歇了几分。只是刘灿要挑这个大梁,她觉得还是有些欠缺,所以她在纠结了一会儿后,就把这事交到了朝里,而立刻的,朝中就炸锅了。 是大郎君上位还是三皇子登基都不是重点,而是你刘灿凭什么挑大梁?要论资历的话,我们哪个不比你强?要论官职的话,我们也有不少人在你之上,要论圣眷……刘承佑死了,可在他生前,你已经被冷落了!至于说耿夫人的倾向……她一个舞女知道什么?莫不是看你脸白,有不洁之心了?至于说冯相……恩,冯相是没有表态,但冯相在这种问题上一向是很少明确表态的!这是冯相高风亮节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呃,总之就不是对你刘灿有意思! 所以就是你刘灿一没有资历,二没有资格,三没有帮衬,凭什么来立皇位?你以为没有了杨玢没有了王章没有了史弘肇这朝里就没有人了吗?还有两个郭公呢!呃……虽然也许现在只有一个了,可就算是一个也碾压你啊!更何况,还有我们呢?还有国舅呢!这个时候李业也走进了众人的视线,在被李太后点拨了一番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上蹿下跳很是活跃,也召集了一帮人,虽然有些人还不屑于他,但这时候他们的态度是一致的——对抗刘灿,把这个从山窝窝里跑出来的家伙打回去!虽然密州没多少山,但在他们心中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热闹啊喧嚣啊,李业还调集了军队,但是很快,刘灿告诉了他们,她的底气是从哪儿来的——大船上的部队进京了! 来的时候,刘灿带了十个中队,一个大队正好一千的人马。人虽然不多,分配却很合理,有弓箭手、有步兵甚至还有一个中队的水军!这些人借着各种理由和后面的部队来回轮换,但始终保持着这个数字,而刘灿府中,还有二百人。一千二百人,不算小数字,但也不算什么大数字,就算是冯道,府里也养了几百家将,外面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大家虽知道那船上藏的有人,却也没有太在乎,而这个时候,这一千二百人告诉了众人,他们错的有多么厉害! 北门沦陷! 几乎没有任何交锋的,北门就被占领了,再之后这一千人马平推到皇宫外,李业调来的三千人马完全被碾压! 郭崇凭着三千人全歼了杨玢一家,但李业的这三千人在这一千人面前,完全就像儿戏,别说什么消灭打压了,连造成混乱都不能够。李业太弱了?倒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因素,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将军李业都差郭崇太多了,可他当了这么久的国舅,就算早先再被打压,也是有一定底蕴的,不说别的,金银就不缺,因此也搜集了不少家将。这样的家将平时好酒好肉薪水丰厚,就是要在这时候冲锋陷阵的,他们也真冲了!根据各方探子回报,他们也非常勇猛,而结果,却是一个悲剧。 “很多人没冲到前面就被射死了。”说的一脸梦幻。 “射死了?他们没穿铠甲?没带盾牌?”听的满脸不信。不错,大多数士兵别说铠甲盾牌了,就连武器可能也不怎么样。可家将啊!那起码会有皮凯,勇猛些的明光铠都很有可能套上——这种东西的造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很有份量,一般二般人穿着就舞不开了!但不管怎么说,还要有盾牌。李业又不缺钱,这些东西怎么会少?而既然有这些东西,那些家将怎么会被射死? “也不能说是射死了,但也差不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箭大多射到了大腿上。” …… 在一般情况下,两军交战的时候,守军先是仰射,这个时候冲锋一方的盾牌是向上挡的。到了一定距离内,就要平射,这个时候盾牌就在前方,可以挡住大部□□体。进入平射内,守军一般只有三到五次的射箭机会。通常来说,运气好些,能干掉二三十分之一,当然要是对方没有盾牌,这个数字要大大增加。可在攻防守城中弓箭手从来就不是战场上的决定力量,他们负责的是打击士气,扰乱队伍,捎带的才是杀上敌人。当然,这是攻守两方的时候的计算,若是骑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在这里,弓箭手的作用本应该更小的,第一,他们没有城墙可守,他们虽然包围了皇宫,却没有占领皇宫,也就是说,除了他们自己搭建的一些掩体外,没有稳定牢固的遮挡物;第二,开封的皇宫虽然是天下中心所在,可修建的并不大气,也就是说外面的距离并没有多远,李业的家将门往前冲锋的时候甚至不需要把盾牌往头上顶,他们只要速度快些,不要拖沓,完全可以在三箭之内冲到阵前,再之后就是真正的厮杀了。而家将干这个向来是长项啊!一般的士兵怎么可能拼的过他们?最最保守的计算,一个干掉两个也是没有压力的啊!李业这一次真出老本了,五百家将出动了三百,保守一些估算,也要能干掉刘灿五百人了!这队伍就破了啊!可现在说什么射到了腿上?射到了腿上是什么东西! “就是射到了腿上,那些箭大多射到了李将军家将的大腿上,然后,他的家将就倒下了。”说的人吞了吞口水,哪怕他亲眼见了也还是有些不敢太相信。李业在自己的家将身上没有苛刻,每个人都有皮甲都有盾牌,有几个还穿着明光铠,他们冲锋的时候也很勇猛,吼叫连连,勇猛无比,声势端的渗人,而反观刘灿这边呢,却非常安静,在李家军冲锋的时候,他们一开始甚至都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他们这些旁观者都觉得刘家这边是被吓住了。然后就是一声放。 万箭齐发…… 这四个字在很多时候是形容词,因为有那么多军队也不见得会有那么多弓箭手,有那么多弓箭手,也不见得会那么整齐——一万个人,那要多大的音量才能扩散开来,所以真正的队伍,真到了那么庞大的地步,一看旗帜,二分小队,而这中间免不了就要有误差。 可是在这里,却是无限的接近了这个词,明明只有一百人,却硬是给了人这种感觉,因为那些箭是那么平那么直那么整齐!这真是见了鬼了!什么时候射箭也能整齐?是,大家的箭射的时间都差不多,起码在一个队里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可每个人的力量不一样,速度不一样,高低也会有区别,怎么可能整齐? 可在这里,就是整齐了!虽然因为身高的原因,不能在一个水平面上,却是有层次的降低的,然后前进的速度竟是一样的!然后,竟然是那么整齐的射进了李家军的大腿! 因为看到对方有弓箭,李家军这边已经是分散着跑了,但还是被射了进去!那么一排人,齐刷刷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倒下了,第二排人没来得及躲避,就被第一排的人给绊在了那儿。然后,又一声射,第三排的人就倒了!随后第四排的也被连累了。 李家军的家将一共也就三百人,分成了两个批次,第一批次就是这四排二百多人,本指望着这二百多人撕开对方的防线呢,谁知道竟就这么倒下了!连对方的边都没摸到啊!那统领倒也不是傻瓜,一见这样立刻换了方式,指挥下面的士兵在。这些士兵也算是精悍的了,见到这个情况,也还是硬着头皮往上冲,可他们更悲催! 他们虽然待遇不错,可也不是人人都穿的上皮甲的,一般也就是个纸甲,包的还都是胸口那一片,还没有盾牌,所以一冲上来就倒下一大片,之后又是一片,他们人多,统领也不是太心疼,咬着牙的就想用人命顶,他也真顶到了,但那些士兵也起码倒下了七八百人! 在冷兵器时代,折损能超过五成,队伍就要崩溃了,这个时候折损了两三成,虽然没有崩溃,可也士气大落,也是后面有监军,一开始又许了重利,否则还真不见得能冲上来,不过不管怎么说,李家军终于冲了上来!他们终于可以和对方手搏了!他们三千人,还压不过对方的一千?虽然现在少了一千,也还有两千,两个打一个会打不过? 他们也是有血性的! 可事实证明,他们还真的打不过…… “等等,只靠射箭就死了一千人?” “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数,也许那些家将没死,可也没有战力了。”而且在这个时代,外伤也非常麻烦,不说一定会死,可万一溃脓,就非常难好。 “那刘家的人一共射了几轮?”那么短的距离能射几轮?更关键的是,射箭那是要力气的!不是说你想射就能射!射几下手臂就会酸麻的,再之后就算勉强也没有准头了。刚开始能射穿李家军的大腿,难道后面还能那么厉害? 第284章 第八十三章油渣(十五) 在演武场最受欢迎的兵器是什么?弓箭。最受欢迎的兵种是什么?弓箭手! 受刘灿的影响,凡是从演武场出身的,哪怕本身箭术不佳,对弓箭也有一种特殊的情怀,而部队里要招弓箭手,一定是招最出色的学员。当然,整个刘家军不可能全由演武场的学员组成,但跟着刘灿来的这一千二百人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怕是中间轮了几次,每一次也都是挑了又挑。所以从比例上来说,这一千多人是所有队伍里演武场学员的含量是最高的。而就算不是演武场的学员,一般的士兵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在这其中,弓箭手更是优中选优。 能力不强的不要,力量不够的不要,哪怕是身高,也是做了考究的。本来能做弓箭手的就不是一般人了,再这么强化起来,更不是一般人能比。所以就李家军冲锋的这段时间,他们射了八轮!每一轮的质量都很高,虽然后两轮的质量无法和前两轮相比,但那主要是人跑的散了,却不是他们的技术不行了。 听到刘家军的弓箭手这么厉害,众人都沉默了片刻,最后有人道:“这些弓箭手,一定是刘家的精英,估摸着也就这点家当了。” “是是,一定是这样的!” “那下面的?李家的家将不是已经冲过去了吗?难道还打不过去?” 冲过去的是一般士兵,不过此时汇报者也不会去纠正这一点,只是老老实实的说:“打不过。” “怎么会打不过?难道李业在这上面也谎报梳子了?说是三千人难道只有三百人吗?” …… 虽然在很多时候有个七八万就敢称三十万大军,但在这里,李业说的三千人还真就是三千人,如果细算的话,还多那么十几个。至于刘灿这边,其实他们并不能肯定到底有多少,但有经验的统领,打眼一看也能估摸个差不多,所以他们能肯定,哪怕是巡视了三分之一,他们的人也还是比刘灿多的多! 从装备上来看,他们非常精良,虽然刘灿那边的也一样; 从士兵的身体素质上来看,他们也都是精兵,当然刘灿那边的看起来精气神也不错; 从士气上来说……当然,他们是受了点打击,但开仗之前李业就拿了一千贯出来,虽然这笔钱大多是落到了家将手中,可一般的士兵,也能得个百十文。何况李业还有承诺,赢了之后会再拿出三千贯!并且敞着吃三天,肉管够!能被选到这里的,平时是能吃顿饱饭的,可要说肉就有些艰难了,管够这一点很有刺激性。所以他们的精神虽然有些萎靡,却说不上低落。而刘灿那边呢?反正一直就没见他们怎么高涨! 从人数上来说,他们完全碾压啊! 二平二胜,怎么看也不该打不赢的! 当他们冲到前面,发现他们面对的就是三排□□,三排非常整齐的□□。在他们张牙舞爪的往前冲的时候,这些人没有动,而当他们近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把长□□了出来,整齐划一,第一排正面,第二排左面,第三排右面。然后早先勇猛的、亢奋的,嗷嗷叫的士兵就倒下了。 “就倒下了?” “就倒下了。” “刘灿那面的人呢?” “他们没有反应,后面的人扑上面,他们再刺一下,然后,还有人射箭。”说到这里,讲述着简直不知用什么词语了,他只觉得李家军实在是太可怜了。那些弓箭手刚退下来,竟然又回来了,这次更卑鄙他们站在自己的掩体上往下射,于是前面的人被长□□,后面的人被弓箭射,简直就要没有活路了! “不对,那些家将呢?难道就没有人能撕开个口子?”此时已经没有人去问那些弓箭手为什么又出来了!一般来说在这种步兵攻防战中,一旦开打厮杀起来,弓箭手也就后退了,原因很简单,两边纠缠在一起,你是射哪个?但在这里,人家刘家军排成了三排,经纬分明,而且,从前面的例子看,这些弓箭手的箭术相当高超。可就算是这样,李家军也应该是能打入敌人内部的——那么多家将是做什么的?统领是做什么的?这时候不往上冲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冲了。” “然后呢?” “很艰难的冲了上去。”真是用人命填上去的,他亲眼看到一个大汉,舞了一对大铁锤,端的是勇猛,一锤看样子就能把人的脑袋砸烂,但没等他舞动铁锤,□□就刺了过来,正中左大腿!这个大汉很勇猛,非常勇猛,鲜血淋漓依然在前进,可没两步,又腿又中了一枪,他依然在前进,可是他已经挺不起胸膛了,所以再下一枪,扎到了他的脖子处! 这大汉也不是一般的勇猛,在他的脖子上中了一枪后,他丢掉了左手的斧头,拽住了那根□□,然后把右手的斧头甩了出去,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但毕竟是他最后一击,而且那斧头本身就很重,惯性带出来的力量也非常大,而且这一斧头还正砸中了一个刘家军的面目,直接就把他砸倒了。 “然后呢?然后李家的人就没有冲进去?” “没有。” “为什么!”异口同声的嘶吼。 “刘家这边的人迅速补上了位置。不仅是这边,所有的口子,刘家都会有人迅速补上去,他们的阵型从始至终都没有乱。” “我不信,这不可能!”一人高声道,“当有人冲杀进来的时候,阵型不可能不乱。” 明晃晃的刀在眼前躲不躲?硕大的铁锤砸过来了闪不闪?一个人动了就会影响第二个、第三个人,然后整个阵型就乱了。要论起战阵,实在是太多了,什么偃月阵什么长蛇阵,什么圆月阵,大家都随口能说出七八个。也能排出来,可真的两军交战的时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说战阵没有用,恰恰相反,如果没有用,也不会发展这么多年,也不会每次打仗两边都要排兵布阵。只是真的打起来,两军就混在了一起,主将所能把握的也就是自己的大体阵型不被攻克!这里面,靠的还是将士的勇猛。可刘家这里,怎么看就有些邪门,就仿佛他们这个横排阵就不会被攻克似的! 怎么可能! 可事实就是这样,李家军,始终没有攻克刘家的防线!什么时候,简单的三排兵也成了战阵,而且这战阵听起来还非常神奇?他们不知道,其实在最初,刘灿也是有过犹疑的。这种布兵的方式她在现代的小说中看过,后来查了一些资料,说什么的都有。再后来来到这里,见识了众多的战阵,她也没想过把这个拿出来。也是到了密州,和赵匡胤等人来回推演的时候,她说起了这个。当时众人听了有觉得不可能的,也有感兴趣的,然后他们就试验了一下。要在别的地方,这个试验是绝对不能成的,但在演武场,却很简便——进到演武场里的,最先学的就是听话,让往地上躺,绝对没有敢站的;让往地上摔,绝对没有敢躺的。所以对他们叮嘱一番,这试验也就可以拉出来了。而结果,就是令刘灿都吃惊。 在自由对抗里,也就是如果没有范围,不限制武器的话,摆三排阵的输的灰头土脸的。可如果限制了地方,限制了兵器的种类,三排阵这边竟然是碾压性的胜利! 你要相信,对方那一刀是砍不到你身上的; 你要相信哪怕是你扎不死对方,你的队友也会给他造成伤害; 你要相信演武场的训练是绝对没有错的,然后,你还要有绝对的执行力,哪怕大刀砍过来,你也不能动,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 这看起来不难,却是要用绝对的训练代替人的本能。所以在试验之后,演武场也发生了争执,这种阵法好用是好用,但限制太多了,比如如果对方有大型的攻城设备那就不能用,有骑兵也不能用,有弓箭手的话也要尽量少用——这还是建立在我们的弓箭手更厉害的基础上,若没有这个先决条件,有弓箭手的时候也不能用。 所以,做这么一个排兵训练到底值不值当?是,演武场的训练基本不用训练就能完成,可总不能让演武场的学员来做这个吧,他们都是要当队长的!到最后,就是一部分做这样的训练,到需要的时候拉出来。很不幸,李业的军队就遇上了这样的时候,虽然皇宫有很多门,虽然哪怕是旁边的墙壁也是能跳过去的,他们还是要攻破了大门才算数——这打的不仅是胜负,还有各自的底气、储备和能量!众人虽然也不是太看得起李业,可在这个时候,能拉出这么一支装备齐全还很完整的队伍也只有他了,就算他不能大胜,众人也没想到他会输的这么干脆…… 他们没想到,冯道也没想到,他是想到了刘家不简单,刘灿很厉害,可是,厉害到这种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老夫人怎么看?” 马车中,坐的不仅有冯道,还有柴氏,他们并没有离近,但远远的也能看个大概。柴氏叹了口气,心中万分纠结,若是柴荣早先娶的是刘灿,这支队伍就是郭家的了啊! 第285章 第八十四章油渣(十六) 冯道和柴氏在这里感叹唏嘘,而旁边的李业就不只是这么简单了。此时的李业正坐在旁边的一处茶楼处。开封的皇宫一直都是与民同乐型的,后来北宋时期还出现了夜市上的声音传入宫内,影响后宫生活的事情。虽然此时不是北宋,但北宋的皇宫却是在此时的基础上修整的,所以这皇宫四周虽然有一片空地,可不远处就有各种铺子。 李业所在的就是离的最近的一处茶铺,坐在二楼处,正好可以看到广场上发生的事情。本来,李业是很有些踌躇满志的,他相信自己这一次一定能让所有人都另眼相看。北门没有拦住的人马,他攻克了!在大汉最危急的时候,是他捍卫了皇权。有这样的功绩,顾命大臣绝对要有他一个,哪怕将来郭崇或者郭威回来了……呃,后者最好还是不要回来了,万一真回来了,他也不是没有能力的! 他想的很好,甚至想到了打完之后要怎么和那些大臣打交道,怎么和刘灿交谈——嗯,刘灿是应该抓起来了,至于杀不杀可以再看看。可是,别说抓刘灿了,现在他三千人马剩的不足一千人!刘灿不抓他都是好的了。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惊,站起身:“走,回去!” “父亲,就这么算了吗?”李思成异常心疼,要知道这些家将大多是他经手的啊,现在折了一大半在这里,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补呢! “你糊涂!不这么算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打的过人家吗?” “可是我看他们也不如何厉害……” 李思成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刘灿的人马厉害吗?厉害,把三千人打的七零八落怎么不厉害,可这个厉害实在有些超出众人的常识。他们没有盖世无双的大将,没有勇猛的士兵。先是射了几轮箭,然后就是拿了长□□啊刺,然后,就赢了?这总给人一种很缥缈的感觉,总给人一种我们只要冲上去,猛力的砍杀一阵就能赢的感觉。 “我们这边还有家将,还有士兵……” “你傻了!把这些人都折进去,咱们能不能活着回家都是问题,走,立刻离开这里!” 李业说着就往外走,但他刚一出门就愣在了那儿,刘灿,正笑眯眯的站在那儿。 “舅爷真是好心思,这时候了,还要来这里喝茶。” 李业呆住了,一瞬间甚至连小腿都有些发颤,不过他虽然不成器,到底也是场面上混过的,眼见旁边的儿子比自己抖的还厉害,只有鼓起勇气呵呵了两声,然后道:“就是见天气不错,出来坐坐,统领不也是这样吗?来来来,一起喝个茶,真是巧啊,在这个地方竟然碰上了统领!” “舅爷想喝茶,我当然是要奉陪的,不过就不要在这里了,我知道一个地方。茶好不说,难得是清幽雅静,最适合舅爷这样的雅人!” “这个这个,我对喝茶是没什么讲究的,也不用去什么特别的地方。统领要不喜欢这里,不如,我们家如何?我家那里倒也不错。” “还是去我那个地方的好。” 刘灿的声音有些淡,却已经带出了强硬之色,李业心中发抖,一时有些迷茫,旁边的李思成道:“刘统领不要欺人太甚!既然在这里遇上了,我们李家也就认栽了,可你也不要把事情做的太过了!” 刘灿一笑,举起了右手,然后,跟在她身后的都把弓箭亮了出来…… 李太后失去了争斗之心,李业父子被抓,皇宫被控制,京城众人虽然满心不愿,可也一时哑声了。不过下面的暗流却不断,有互相串联的,有联系南北二军的——两郭虽然带走了大多数士兵,可还留了一些人在这里,于是郭子允顿时成了香饽饽,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找了上来,乱哄哄闹的他心烦意乱,干脆来了个抱病。而就在这个时候,张振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刘灿的家门,这个事情一出来,京城上下又是一片哗然。有说自己早就想到了,这张家就是刘家的一条狗;有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张振这也太没骨气了,可不管怎么说,京兆尹旗帜鲜明的投靠,还是令众人一凛。 再之后,刘家大军到了。最先到的是水军,当一艘二级船领着三艘三级船出现在开封城外的时候,众人再次哑然了。刘灿来的时候乘了一艘二级船,虽然当时很多臣子为了表示自己的骨气没有去看,但那艘船停了这么长时间,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大多数人都看到了,无一例外的,对于那么一个水上霸王没有人能不震惊,虽然很多人并不懂水战,可他们起码能和地上的楼房对比。那么一个在水上漂浮的东西竟建的那么高,那么大!这、这是什么心思? 还有,这是什么实力? 虽然现在的官来源成分还有些杂,并不全是考上来的,但能在朝廷上混的倒也不全是菜包子,也有想的比较长远的。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了无视。这第一自然是因为他们对大汉并不如何忠心;第二杨王那边的人是不说了,剩下的人则很是担心自己卷入到什么是非里——至于杨王那边的人倒是不介意拿这个事找刘灿的麻烦,但既然头领们都表示了对刘家的不屑,他们上去说刘家如何不得了那不是给头领们添堵吗?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们认为这样的大船,刘家应该也就这么一艘了! 只有一艘,再如何了不起,也不过就是个场面,当不得大用。 然后,刘家就又开来了一艘同样大小的,之后还跟了三艘虽然没有那么大,可依然不小的庞然大物!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上面下来的兵,和早先那一千多人简直一样啊!一样的装扮一样的精气神,就算有些差别,也不是太大。早先那一千多人就完败了有三百家将组成的三千人,现在这怎么看也有五六千了,会是怎样的战力? 如果说早先开封内的大臣们还想着怎么阻挡怎么串联怎么使坏的话,现在已经集体哑声了——别说郭子允那边没动静,就算有,又能好使?而郭子允,则更为纠结了,说实话早先他虽然听了郭崇的话,心中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刘灿年纪和他相仿,也没见有什么厉害的手段,要知道她本来是很得刘承佑宠信的,可硬生生的被杨王二人陷害的边缘了,在这上面甚至不如他父亲。他父亲早先虽然也被杨王二人排挤,可一旦抓住机会立刻翻身,刘灿呢,那是本来的机会变没有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他父亲这么忌惮? 所以他虽然听了郭崇的话没有与刘灿作对,但并没有主动相帮。但是当这四艘船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刘灿,是真的厉害。她会被杨王陷害,不见得是她没有办法,而是她不屑。是啊,拥有这样的实力,又何必伏低做小任人揉捏?也亏得刘灿好耐性,若是他的话,早就掀桌子了! 众人无奈之下只有求助冯道,这个说大汉到了最危急的时刻,那个说万民生死就在冯道手里了,说一千道一万,总之只有冯道才能解万民于倒悬了。众人说的激动,有的还热泪盈眶,冯道却始终没什么反应,直到众人说的没有话了,才慢悠悠的开口:“我知道大家的意思,可对此事,我也无能为力……诸君莫慌,容我问上一句,这刘家,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 …………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平时说起刘家,都是咬牙切齿,一副恶魔来了的架势,可真要说刘家做了什么,还真找不出来。刘灿来开封两年了,大家都能看到,洁身自好,平时不是去宫中,就是到茶馆,了不起了就是在开封城内转转,别说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了,连花柳之地都不去!当然,她和自己的侍女这样那样……可最多也只能说她不分尊卑,要说作恶,那是怎么也算不上的——要说这也算恶,那恐怕全天下的侍女都等着这事呢!刘灿没有恶事,那刘成呢?好像也没听说过,真要找出一件,那也就是他当年临阵背主,不讲忠义!这个事大家当然是可以鄙视他的,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吗?面前的冯道,就是历任三朝的相爷啊——还不算契丹!当然,他和刘成不一样,他是被动的接受主上,可你真要在这个时候说,怎么也有点当着和尚骂秃驴的感觉。更何况,他们的开国皇帝刘知远,那屁股也不怎么干净啊! 众人说不出来。其实他们之所以反对刘灿,反对刘家,并不是他们有什么恶劣事迹,更多的,还是因为刘家是一个外来人。他们不属于河东系统,也不属于京城系统。虽然从过去刘家逢年过节对他们都有表示,刘灿来了之后更为隆重,可这是小礼,在大方向上,他们还是外人,不仅是他们,他们的下属更是外人,而一旦他们得了天下,还有自己这些人混的吗? “既然也没有太过恶劣的事迹,那我们不如等等看?” 看毛啊!再看下去他们还有机会吗? 众人一百个不愿意,可冯道向来是不喜欢表态的,这个时候众人来找他也是无奈之下的一个选择,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再见他这个态度,也只有唉声叹气的回去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刚一走,那边刘灿就出来了,她人还没近前,对着冯道就长长的行了个礼,冯道摇头:“你有空来找老夫,不如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事情自然是要做的,可也要与冯相再做一个油渣,否则这事情做起来,我也有些心不安!” 冯道一怔,随即哈哈的笑了起来,刘灿也跟着一笑,她今天就是来要冯道的一个明确态度的,虽然她现在强硬上位也可以,可后面不知有多少麻烦事。要知道早先郭威进京时,发觉冯道没有同意他的时候,都不敢贸然称帝。这个老东西在朝里这么久,不知埋下了多少人,不把他的毛摸顺了,将来有的头疼。所以就算早先冯道默不出声,她也还要争取一个更为明确的态度,只有把后方稳定好了,她才能全力以赴的面对郭家父子! 第286章 第八十五章绿茶(一) 刘承佑死了! 消息总是比人到的更快一点的,在郭崇到没多久,郭威就收到了这个消息,就算以他的历练,也不由得怔住了。死了?死了!竟就这么死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他怎么就能死呢!郭崇先是愤怒,再是不信,再之后一边让人继续探查,一边就把王峻郭崇招了过来。 “刘承佑死了?”王峻也是一怔,他看向郭崇,只见后者也是一脸惊奇,他暗暗的皱了下眉,按下那份怀疑,“怎么死的?” “说是在杨府被刺杀了。”郭威很是无语,虽然他一直看不起这个皇帝,可这种死法还是让他觉得咬牙——你好好的出什么宫啊?! 王峻也无语了,他沉默了下道:“将军,此事必须保密!” “恩?” “将军是向刘承佑复仇,不是向大汉复仇,若此时全军上下知道刘承佑已死,这满心踌躇恐怕就有了变化。” 刘知远虽然已经死了几年,但他的威望依然不是刘承佑能比的。所以郭威鼓舞军心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就是自己被刘承佑逼迫无奈,只有找他要一个说法,并把刘承佑打造成了一个昏君的形象,引得全军上下众志成城,这时候要爆出他死了……很是有些釜底抽薪的意思。 郭威点点头:“恐怕太后会让新帝代刘承佑下罪己诏……” “将军的家人是真的死了!” 郭威脸色一变,王峻继续道:“就算新帝下罪己诏,人死也是不能复生的!将军!最最起码将军也要割据河东!” “恐怕刘崇不愿。” 石敬瑭当年占据河东,后来石敬瑭当了皇帝;刘知远占了河东,后来刘知远登基了。真要往上数,当年的李克用也是河东节度。所以当刘知远登上皇位,就吸取前人的教训,把河东封给了自己的兄弟刘崇。郭威想拿下这个地方刘崇估计第一个不干。 王峻一笑:“若他不愿,那就正好!” 郭威要反,是因为刘承佑杀了他全家,还要杀他,他走投无路,不得不反,可现在刘承佑死了,新帝再下个罪己诏,虽然人死不能复生吧,可面子是给他了,他要继续反,就有些不合情理了——这个理论要放在后代一定被人喷死。马丹,你杀我全家,就下个罪己诏就完事了?我再不依不挠就是我不懂事?那我先杀了你,再向你磕头行不行?但在此时,虽然皇权微弱,可很多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比如皇帝无错,皇帝给你认了错就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有再多委屈再多伤害也要忍了,也要让了。 其实这个观念一直到后世都是有的,比如电视剧中的皇帝最多懦弱无能,那干坏事的一定是奸臣!总之,从道义上来说,新帝如果认了错,刘承佑就失去了名义,再想继续反就失去了大义的支持。可如果刘崇不让,他就又有理由了——新帝认错了,那么即使我有再多的委屈再多的无奈也要认了,可为了自保要个河东不过分吧,如果你不给,那就不是真心的认错,往大了说,那就是还有要杀我的心思啊!这虽然有些勉强,可也是个口号了。 郭威听了,慢慢的点了下头,旁边的郭崇看了王峻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王峻在屋中踱步了片刻,把事情理了一遍:“将军就当不知此事,一切照旧!” “此事,就听秀峰的!” 几人又商量了片刻,之后就散了。出了屋,王峻把郭崇拉到自己那里:“郭将军怎么看?” 郭威郭崇都姓郭,但在这里说将军那就是郭威,点上了姓才是郭崇,郭崇听了这话一怔:“什么?” “对陛下之死,郭将军就没什么看法?” “秀峰兄的话让人不解啊,我出京时陛下尚且安好,这、这我也不知道他会到杨府啊,更不知道他竟在那里遇刺了!” 王峻看着他:“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早在当初是我拜托郭将军对史弘肇的几位家将手下留情的,今日有此结果我也无话可说,但郭将军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秀峰兄这话……难道陛下遇刺是那几位家将做的?” 王峻看着他。那几个家将是他布置的一个暗棋。当时为了预防意外,特意留了几个对史弘肇特别忠心而脑子又不太好使的,为的,就是将来万一他的其他计划都落空了,能把罪名按到这几个人身上。是的,王峻想过刺杀刘承佑,但那是最后万不得已的计划,刺杀这种事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否则就算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给了足够的退路,放到明眼人眼里,也还是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他这人做事向来不喜欢落空,所以哪怕知道这事不好做,也还是放了一枚暗棋在那里。 而现在,刘承佑真的死了,他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棋子的作用,但他觉得眼前的郭崇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有可能,在郭将军看来,此事又是谁做的呢?” “秀峰兄这真是难为住我了。若是史弘肇的那几个家将,也不是没可能;但若说是杨家或者王家的人也不是没可能,这一次虽然行动迅速,抓的干脆。可这两人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吏不知道多少,说不定就有那漏网的。” “郭将军觉得……刘家如何?” 郭崇一怔,随即点点头:“这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陛下之前对她已很是冷落,再之后我看那形势,恐也不会再重视起来,杀了陛下也许就有机会了?” 王峻的脸色有些难看,郭崇虽然一脸赞同,但那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了。刘灿为什么进京?为什么对刘承佑奉承?为什么与杨王二人作对?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们刘家能守住曹州!刘承佑虽然对她冷落了,可也没说要对曹州如何,刘灿只要不是傻的,万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去刺杀他。至于说什么再换个皇帝,谁知道再换上来的皇帝会怎么想?好些的也许同刘承佑一样暂时不理会曹州,但也有可能就对曹州计较了起来。更何况朝中这形势,刘承佑死了,下面就算立了新帝,真正当家的也要是别人,这别人的心思就更不好揣测了,毕竟皇帝和臣子还是有区别的。王峻扪心自问,若郭威取了天下,或者是主政朝廷,他是一定要鼓动他对付曹州的!无他,曹州,太近了!而这天下,绝不需要有这么多有势力的节度! 要是这么想的话,刘灿反而是最不可能的了。至于说刘家主政,王峻此时想也不想,他虽然看的更远一些,也对那大船忌惮的更深一些,可也同朝中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刘家,凭什么?没有二十年的积累,没有朝中的经营,刘家就算想爬上来,也只是让人看笑话! “让郭将军这么一分析,我还真有些糊涂了。” 郭崇跟着叹了一口气,心下则有些冷然。面前的王峻斯文白净,其实却是毒蝎心肠,他对郭威仿佛忠心,一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姿态,其实,却是他在算计他的家人!这个人为了能上郭威登上皇位,那真是什么事都能做,都敢做!可是,他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将来还能从郭威手里夺下这个皇位? …… 王峻! 取得了冯道的支持后,刘灿就快马加鞭的扶持大郎登基。此时的风俗,一般是不满三岁的小孩不取大名,只一个小名混叫着,不过现在大郎登基了,当然要有一个大号了。耿夫人就求到了刘灿这里,刘灿知道她的心思也没有推辞,就道:“不知夫人对这孩子以后有什么期许?” “没什么想的,只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足以了,哪怕他呆一点傻一点也挺好的。” “……若如此,就得个安字吧。” 耿夫人看着她,刘灿平静以对。其实她真没心思为难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和一个随波逐流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在现代来看有很多弊病,但在此时,她也只是一个不能为自己选择的女子罢了。在现代,她和这样的女子绝对不是一路人,而在现在,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了。 就像一个千万富翁没必要为难一个工薪阶层一样,就算这个工薪阶层有点小心思小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得到了承诺,耿夫人对她长长的行了个礼,刘灿没有推辞,在这个时代她这种做法是当得这样的大礼的,当然,若将来这个孩子自己作死,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登基、清缴、给刘承佑下葬,这些事情把刘灿忙的团团转,同时还要关注密州,她有写信叫刘成过来,还没有得到回音,隐隐的,她觉得刘成大概是不会来了,对于这个结果她不知是喜是忧,只是不免有些惆怅。 一大堆事情需要做,就算手下能干,最终的决断权还在她手里,不过郭威那边的报告依然是重中之重,郭威的行动依然每天都有一封快报传来,虽然没什么变化,她也会看看。而这一天她在看快报的时候突然又把早先列出的名单给找了出来,先前她就让手下调查郭威那边的人,名单是早就给了,不过却没什么结果,郭威那边的口子扎的紧,他们并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今天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历史传说,郭荣非常怕王峻,怕到什么程度呢,在他当晋王的时候,因为王峻甚至不敢回开封,有一次他趁王峻出差的时候偷溜到开封,王峻知道后赶回吓的他立刻跑了。这件事早先她看过感叹王峻气焰滔天,也觉得郭荣有些没出息,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帝国的继承人,被一个臣子吓成这样也真是够了。但现在她真实的接触过郭荣,以她对他的了解,怎么看也不至于被一个臣子吓成这样,那么若是历史记录无误的话,这里面就有些蹊跷了。 郭荣为什么这么怕王峻,而且,好像郭威还不管? 第287章 第八十六张绿茶(二) “郭荣现在怕王峻吗?” 在想到王峻后,刘灿就有些寝食难安的感觉,特意把王森给叫了过来,现在王森忙的团团装,已经有十多天每天睡不满两个时辰了,早先的一身肥膘也是刷刷的掉,风华正茂的年龄竟有一种苍老的感觉,此时听到刘灿这么问,他当下一怔,很是莫名其妙。 “没有吗?” “好像是……没有的。”郭荣为什么要怕王峻?虽然王峻在郭威身边是得用的,但郭荣更是郭威的长子,又一向有军功,怎么也不会去怕王峻的吧。要是别人这么问,他立刻就喷了回去,不过因为问的是刘灿,他还特意想了想,但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如果有的话,因为这事比较奇特,下面人应该不会漏的。 “是吗?”刘灿低头思忖了片刻,“那一个身份高的人为何会畏惧一个身份低的?” 这话更有些莫名其妙了,王森头昏脑涨的一时也想不通,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也不外是那么几个原因吧,要不就是那个身份低的其实有更深的背景,要不就是有把柄落到落到那人手上了,要不就是爱上那人了。那佛经上不是说了,因爱故生怖……” 刘灿嘴角一抽:“你对佛经倒了解。” 王森连忙道:“没有没有,不过小时候听过,印象深刻罢了。” 刘灿默然,虽然她可以在密州禁佛,可在曹州却是禁不了的,以后来开封恐怕也不成。这个时候的佛教势力,真的很庞大,宋朝皇帝信道,恐怕也是为了和佛教抗衡,而她,又要如何做呢?像后来的柴荣一样下大力气整顿吗?想到这里她在心中一叹,转回来道:“重点关注王峻,若可以的话把他的过去给我挖出来!” 王森应了,然后又苦着脸道:“大郎,若此事不是太急的话,不如先放放?这段日子实在有些腾不出手了啊。” 刘灿看着他浓重的黑眼圈和憔悴的神情:“这样吧,你把这事交给石守信,他那边应该还有些人手,不过他们初来乍到,要你派人辅助了。” 王森心中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应了,见刘灿没有别的事,这才告辞。刘灿看着他的背影,挑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王森不太喜欢这个差事,不是对石守信如何,而是自己手里的权利被分薄了,但她也不可能把这样的权利放到一个人手中,就算她能保证王森不会变,可他的继承者呢?继承者的继承者呢? 制衡是手段,也是必须,是每一个合格的上位者都会去做的。 与其去想这个人会不会背叛我,不如就不给他背叛的机会。 王峻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千里之外有人会特别关注他,他正在积极的为郭威谋划进京之事,在历史上,郭威进入开封的一路几乎没有受到过任何阻挡,这里面自然就有各种交换承诺,也自然少不了王峻的筹谋准备,但是在这一次,事情变的有些不同了。 在历史上,虽然王峻要去承诺要去说服,可大多数人本身就对刘承佑不看好——深深的觉得刘承佑招惹郭威就是作死不说,还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如果说史弘肇跋扈,杨玢专权,那郭威呢?郭威就是一个好先生啊!虽然没帮你刘承佑怎么怎么样,也没拿你刘承佑怎么怎么样啊,要是他想,分分钟能让你不舒服的。可这样的人,你还要杀他全家,他不反才是天理不容呢!何况留你这么一个坑爹货在,谁知道你下次又要杀谁?众人扪心自问,大多数还是比不上郭威忠诚的,所以这个工作也就相对好做,可现在刘承佑死了!朝廷的形势一下就变得有些诡异了,他们离的远,刘灿主政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所以很多人还持观望态度,这就令说服工作难上许多,承诺也要多上许多,王峻免不了就要费更多的力气花更多的心思。 王森疲惫,每天宗海能睡两个多时辰,他每天却是两个时辰都保证不了的,往往是刚躺下,那边事情就有来了,虽然郭威手下还有别人,可一来郭威对他比较器重;二来有些事也不好假手他人,这一点他自己都有些不放心。 而在这个时候,柴氏的家书到了,这里面不仅说了自己一行的平安,更说出了是被刘灿所救,早先在冯道府上,现在已经回去了,同时更说出了此时朝中的局势。如果说刘承佑死的消息是一记春雷的话,那这封家书就是夏天的连环霹雳!郭威反叛的底气是什么,就是家人都死了!这虽说的有些残酷,可若不是刘承佑杀了他一家,他就举不起大义的名义,也就少了说服其他节度的最大借口。家人没有死,他不是不能反,可若反了就是纯粹的谋逆了!而现在,他的家人不仅没有死,还被刘灿救了,更操蛋的是,刘灿还主政了! “冯道是做什么的?李业是做什么的?张涛是做什么的?宋安马进王世博这些都是死人吗!”以王进的城府,这时候也不免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人在朝中要资历有资历要人手有人手,你冯道,三朝元老,李业,国舅爷,张涛在朝中扎根甚深,你们这些人都不主政,让一个外来者刘灿主政了?! 还是刘灿?天杀的刘成还没到啊! 郭威拿着那封家书没有动,他心中悲喜交集,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的妻子没有死,他的孩子没有死,这应该是喜悦的,可为何……又有一种隐隐的说不出的感觉? “阴谋,将军,这必定是一场阴谋!”咒骂了一圈后,王峻稍稍冷静了些,“冯道那个老狐狸一定是知道了将军的打算,所以才特意推出了这个阴谋。甚至连这封家书,说不定……” “这是柴氏的笔迹。” “笔迹可以伪造,印记也可以!” 郭威没有说话,他和柴氏多年夫妻,对她非常了解。可以肯定,这信绝对是她写的,而且这信中绝对没有什么表示自己受困的暗语,恰恰相反,那语气隐隐还有一些劝阻之意,这令他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更浓厚了。 朝中到底是一个什么局势?柴氏为何会如此?难道那刘家真的已经不同当年? 郭威暗暗的想着,可心中又不是太相信,这才多少年?刘家经营密州也不到十年,占领曹州更不过三年!密州,弹丸之地,苦寒处所,没有出息,只靠经商又怎么能令一地发展起来?虽然此时就有靠经商繁荣的地方,但那只是经济,别说军事,就是民生也不如何,当政者是富裕了,可人民生活却没有太大的改善,虽说也可以经商,税收却是高的。有别的地方做例子,郭威也就不相信刘家能靠经商把密州发展的多好了,更何况密州还偏僻,虽然刘家的经商活动遍布各地,可要把密州带动起来也困难,因为外人很难到那里,对这一点郭威还是相信的,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难以获得密州的情报了。 当然占领曹州后,密州可以说是来了个大翻身,可要把曹州这些地方吸收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而若不吸收完全,又怎么能化为自己的力量?当然,刘家是有可取之处的,否则也拿不下曹州,可要说主政……莫非这真是冯道和李太后的阴谋,可是刘灿……又是怎么救下他的家人的呢? “将军,此事万万不可犹豫,否则前功尽弃!”见他半天无话,王峻连忙道,“将军就当没有收到这封家书就好!” “柴氏等人,真的还活着。” “这自然是一件喜事,可是,将军也不必这么早早的昭告天下!” 郭威向他看去,王峻没有丝毫退缩:“只要将军不说,此事,又有谁能确定?” 郭威家人的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郭威本人也被列为逆臣,郭崇还拿来了刘承佑的亲笔信,上面盖着明晃晃的大印。这些,都是得到官方承认的。而柴氏等人还活着的消息,只是一封家书!当然,刘灿等人可以沿途散布这个消息,可众人只会将信将疑。这就像现代,一个官网发布了一个消息,还拿出了证据,过后这个官网易主了,然后又发布了一个消息,说早先的那个消息错了,虽然还是官网,但众人就会相信吗? “此事,盖不住。”他的家人还在,冯道等人就会安排他们出面,难道他到时候还会不认吗? “届时,将军已经到了开封!” 郭威皱起了眉,思忖了片刻后摇摇头:“大势已去。”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叹息,若刘承佑没有死,他必杀此人,占他江山;若他的家人没有死,他必让大汉给他一个交代!可现在,刘承佑死了,他的家人还活着,还是被当下的主政者所救,他要如何向刘灿挥刀? 大义上,就是他输了! “将军!”王峻一咬牙,单膝跪地,“将军一向忠义,可这朝廷,却不能为一小人左右!刘灿对将军有恩,但这是小恩,是个人之恩,可她若真主政,与大汉与这天下却是浩劫!将军莫以小恩,忘了大义!” “你的意思是让我同那刘灿争主政之位?”郭威冷笑,“我若想争,又何必等到今天?” 第288章 第八十七章绿茶(三) 此时的郭威,没有穿战服,而是穿了件右衽胡袍,此时的邺城已经有些凉了,他这衣服上就加了个皮坎肩。此时他站的很直,可未免有一种萧瑟之意。 史弘肇,一莽夫; 杨玢王章,书生意气。 若他想,这些人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但他不愿!他是刘知远的臣子,虽然他最初跟的是李继涛,后来又是李存勖的从马直,但真正说是征战四方,还是从跟着刘知远开始。从这里,他开始一步步上升,从这里他有了后来的辉煌。他不愿去搅乱他的天下,不愿乱了他的朝廷,所以他一直隐忍退让。 但他,也是有野心的。那个位置,那么近,那么甜美,他也想去坐一坐,感受一下滋味,权衡之下,他选择了避让,他想,如果是他的,总会是。如果不是……那也不用去争。 然后,他的家人死了;然后,刘承佑还要杀他。 悲苦,但又是希望!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拔出自己的刀,向那个位置进发,但是现在…… 第一次,他的眼中有了迷茫,是不是有这个念头,就是不对的? “将军!”看到他的反应,王峻心下一突,“将军错了!” “……错了?” “错了!将军早先不争,是因为杨王等人均是汉臣!将军忠义,所以不争!但那刘家,又是哪里来的?虽说现在立了伪帝,也是司马昭之心。将军若此时不争,这大汉必是要改天下的。将军不是为自己争,而是要为大汉争!” 郭威一震,王峻的话是很有些强词夺理的,若刘承佑不死,这大汉也就亡在了他们手里,现在要说什么为大汉争,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找理由。可这话也的确令郭威触动了,是啊,杨王无论哪个都是大汉臣子,谁主政都算是自己人,可刘灿算什么?更何况,今日若令刘家做大,明日必又是一个司马家! “将军若觉得对刘家有愧,自可多多赏赐,保他们富贵也就是了!” 郭威没有再说什么,但神情已经变了。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呵…… 公元953年10月6日,郭威整顿大军,挥刀向东,打的是平乱拨正的口号!这个口号很有意思,在不知情的士兵眼中,这是找刘承佑的麻烦,而在上层的知情人眼里,自然就另有含义了。消息传到开封,刘灿这边倒也不是太惊讶,不过有那城府不深的立刻就跳了起来,大骂郭威没良心,还有说既然郭威要平乱,就真乱给他看! 这样的话还没等刘灿平息,就被赵匡胤和石守信联手压住了:“你们是没有脑子的吗?真乱了郭威更高兴!” “谁要敢私做主张,石某就把他带到海外去!” …… 石守信的威望在水军中无人能挡,而赵匡胤在青年一代中也是翘楚,特别是随着曹州日益稳定,赵弘殷在密州系中的声望也越来越大,赵匡胤也就水涨船高了。他们两个一起出声,下面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再表现出来了。之后众人的目光转到了刘灿这里,刘灿轻轻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唯战而已!” 到底,是要打这么一场的,虽然她不想,可是这个剑必须是要亮了!若不然,下面总有胡思乱想的,总有怀抱天真的,总有不死心的!既然郭威来了,那就打一场! 这个时候的郭威,不是大周天子,这就是天时; 这个时候的他们,占据了开封,这就是地理; 柴氏众人是她亲手所救,这就是人和! 密州是她多年经营,虽还弱小,兵力短缺,但她,也没有什么不敢战的! “唯战!”她站起身,吐出两个字。 “……唯战!”石守信赵匡胤站了起来。 “唯战!”在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唯战!”在开封的所有人叫了出来。 “唯战!唯战!”密州方面进行了全部动员。 刘灿的理念是能不打就不打,能晚打就晚打。但无论是在整个密州,还是演武场,都不会畏惧战争,恰恰相反,也许一般的百姓还会觉得能踏实过日子就好了,但整个军队特别是演武场,都被灌输了铁血思想。这个思想来自他们的教官,来自军队中的指导员,更来自他们平时接触的评书、演义。 在开封等地流行的评书是白蛇传,在演武场流行的则是亮剑——当然,里面的时代背景已经被大大改动了,虽然这么一来很有些突兀,可那种热血还是把一帮小年轻激烈的嗷嗷叫,同时相配的还有射雕、神雕,刘灿传出去的时候重点突出了努力的重要性。郭靖有奇遇?但主要是人家够努力啊!他要不努力,怎么能爬上悬崖?要不爬上去,怎么能得到正统的道家心法的?杨过有奇遇,那也是人家够努力啊,他要不努力怎么能学会古墓派的武功的?要学不会,怎么能有后来的奇遇啊! 所以不管你是忠厚老实也好,还是聪明伶俐也好,首先就要努力啊!反面例子不就是黄蓉?她爹多牛啊,那么多绝世武功,可她才继承了几成?还有欧阳克,那就是个悲剧啊,亲爹是五大之一,结果三十多岁了,武功还只是凑合!无论你出身如何,资质如何,只要够努力,就有美好的明天;相反,那就是被人踩压的角色了! 这些思想灌输下,演武场的学员,不仅是被动的被训练,而且还有主动要求训练的,有那有想法有抱负的都会加练,有极端的还要让教官逼着回去休息。 练的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练的这么刻苦是为了什么? 为国为民,为自己争取一份美好前程! 所以早在刘灿进京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吵吵着要战,要战,只是刘灿压着,他们才只能把一腔热血放在曹州这样的小地方——很多人连这个都没捞上,而现在,终于要战了,众人的那个激动啊,还有人跑到操场上挥舞旗帜宣泄。见到这种情况,刘成都不知要说什么了,他本来还担心众人有顾虑,想着怎么做动员呢。 “大郎一向有成算,早就安排好了。”白钱对这个形式却是乐见其成,还加了些自豪。 “也不知她选择的路到底是对是错。”刘成微微的叹了口气,女儿这么能干这么出色,可是……将来,阿张会不会怪他没有照顾好她? 密州这边热血沸腾,进入了全民动员阶段,而在开封那边也是各种动员。刘灿现在虽然占据了开封的半壁江山——虽然大家明面上不反对了,刘安也登基了,刘灿自己也被封了中书令,可她在朝中的根基毕竟弱,总会有人想观望下,也总会有人心里打着别的算盘,更总会有人偷偷摸摸的和其他人联系。对于这号的,露出了迹象有了把柄的,刘灿丝毫不留情,直接抓了,然后审判,审下来该判刑判刑,该砍头砍头,她倒不会借题发挥,但此时的官又有几个不贪的?廉洁的?没把柄的? 所以只要抓住了,少说也要流放三十年!更多的是拉到了菜市口!如此一来,朝中上下不由畏惧。刘灿来开封两三年,鲜少有动静,因为早先刘承佑的态度还给了人一些软弱可欺的印象,如此一来,却令所有人知道这人不是不出刀,而是只出黑刀!当然黑啊!没见民间已经开始叫她刘青天了? 她屁的青天啊! 所以不管众人心中有多少不满,总之是不敢露出来了,不过刘灿想对他们如臂指使也不太可能,听到郭威要打来的消息,很有一些人暗自窃喜。对这号刘灿也不去理会,她开始了其他动员。 第一个动员是把郭家整理了一番,隆重的把柴氏等人请了回去,自她掌握了主动,对郭家就开始修整,里面的家具收藏她不去管,但烧毁的地方可以重新修建,坏了的树可以再栽个新的,熏黑的地方可以再刷刷漆,几个月下来虽说不上焕然一新,也可以住人了。柴氏等人早先寄人篱下,虽然冯道对他们很是客气,在别人家也有很多不便,所以哪怕现在知道刘灿这么做别有目的,也无法有怨言——人家把你房子修了,请你回去住,难道还有错吗? 第二个动员就是各个场所开始流传郭刘两家的传说。 什么传说?这郭家和刘家是老相识了!怎么个老法?十多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啊,郭威虽然已经跟着刘知远了,可也就是个指使,一个老牌指使,穷的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那个时候啊,刘成刚刚反身,也是个指使,一个新指使,也穷的厉害! 两家都穷,然后两家的孩子就那么机缘巧合的认识了!怎么巧合?郭家的那个孩子就是那个什么叫郭荣的救了刘家的大郎君刘灿,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那叫一个默契,然后两人就合伙做起了生意!做生意赚来的钱呢,就养活了两家人!据传说!传说,郭威之所以能跑到刘知远身边,那就是贿赂了刘知远的第八个小妾啊!这贿赂的钱就是从这做生意里来的!你说这两家的渊源深不深?你说这两家的感情好不好?你说这两家……恩?你懂的! 第289章 第八十八章绿茶(四) 郭刘两家感情好的流言一出来,顿时惊呆了一群人,连冯道都无语了——这世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可偏偏你还不能说这流言是错的,因为郭刘两家的确在一起做过生意。这是像他这种知道内情的人的感叹,还有一些不是那么太知情的,顿时就骂开了——你们刘家的脸也太大了,竟就这么往郭家上贴了!人家郭威是什么身份,你们刘家是什么身份?还一起做生意?还养活全家人?合辙人家郭威能有今天的威望还有你刘家的功劳了! 无耻! 卑鄙! 不要脸!! 下层百姓将信将疑,中层那边一片嘀咕,虽然他们觉得这故事很好听,可又觉得不是那么可信,毕竟郭威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这就像现代商场一个大鳄,名声赫赫,连普通百姓都对他如雷贯耳,然后这时候突然跑出来一个小鱼,也许在某省市有些钱财,但在整个国家来看完全是不带来的。然后!然后他说他和那个大鳄关系好的很,而且啊,那大鳄能发达还离不开他呢! 很惊奇很刺激,但可信度…… 不过在这个时候,新的证据出来了——郭威的家人都是刘灿救的! 郭家的那一把火烧的很是灿烂,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杨家的还要令人震撼,毕竟杨玢和刘承佑的恩怨大家都知道,早就估摸着他们要来一次你死我活了。但郭威……都跑到边关了,就算有什么也要先暂时放放了,可郭家也烧了!家人也死了!这真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刘承佑疯了,更有一种自危感。而在这个时候,柴氏等人又出来了! 一般百姓并不认识柴氏,但什么寺庙里的和尚啊,国公家的夫人啊,都是有知道柴氏的,此时看去,震撼的同时也只有感叹了。而在这个时候,刘灿怎么英勇无畏的救了柴氏等人的故事自然也流传了出来,什么一独度斗八大将,什么创过了二十关,什么九死一生……就仿佛这开封不是帝都而是什么龙潭虎穴,而从郭家到冯道那里也不只是几里的路而是要走过三天三夜的,这种事情一听就让人觉得荒唐,可挡不住百姓们喜欢,这故事,多带劲儿啊!早先听演义话本还是传说里的人物,这,就发生在身边啊! 这种故事一流传出来,就算众人心中还犯嘀咕,也不好明着说出来了,就算他们觉得郭刘两家的关系应该不像传说中那样,但刘灿,也是扎扎实实的救了郭威一家!甚至还有人觉得郭刘两家也许真有什么不好明说的故事,否则刘灿为何冒着生命危险要干这事? 这的确是生命危险啊,要知道那时候刘承佑还在世啊,而刘承佑那时候明显是不正常的啊,刘灿救郭家这个事要是爆出来……真不是一般的危险!这要是没交情,就算有什么利益,也不会自己来啊——这一点众人已经从冯道、柴夫人那里拐弯抹角的知道了。 要知道刘灿可不仅仅是什么指使统领,她还是刘成的长子,是刘家的大郎君,注定是要接任节度的,她这么做说白龙鱼服也许还有些大,可绝对是君子立于围墙了!有一些脑洞大的还会顺着这条线想,刘灿进京的时候杨王史三人度表示了敌对,只有郭威这边没什么动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然后现在的局面是杨王史三人都死了,只有郭威还活着,刘灿又在京里主政,这其中,是不是早有了什么交易?众人想啊想,越想越觉得古怪,越想越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难以明说的故事。于是同刘家有些关系的就忍不住打听了起来,这其中有已经站在刘家这边希望能再得到更多安心的,比如耿夫人张振;也有本来是两头草,拿不定主意的,比如朝中的某某某…… 对于这种试探,刘灿一律含笑以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刘家上下也得了叮嘱,凡是被问到的,都含糊过去,真含糊不过去了,则会说:“某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上面有令,这个事,说不得,说不得啊……” 这种态度更让人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和刘家站在一起的自然欢欣鼓舞,墙头草则忍不住的会往刘家这边偏些,就算那些对刘灿有意见的,一时间也老实了很多,朝中上下竟有种风平浪静的感觉,刘灿的几个政令也畅通无阻的推了下去。 不过她这边顺畅了,郭家那边则有不同的感觉了。这一段时间,来郭家拜访的真不少,有拜访柴氏的,有拜访刘氏的,还有拜访那几个妾的。刘氏得了柴氏的叮嘱不敢多说,那几个妾虽然也得了叮嘱,可免不了会在私下嘀咕,有那不好的传到柴氏耳中,立刻把她们叫了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让你们在这里嚼舌头?真是觉得活够了?” 那几个妾不敢反驳,垂首站在那儿。 “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不要怪我不给你们留体面!” “但夫人,实是那刘家太过份了!”一个生了儿子姓林的妾忍不住开口,“他刘家是什么东西?也配和将军齐名吗?” “掌嘴!” 林氏话音刚落,柴氏就开口道,那边自有一个妈子上前狠狠的打了她一下,顿时几个指印就落到了上面。不仅是林氏,周围的人也傻眼了。柴氏一向不爱管事,对几个妾室就是规矩到了,其他不管,就算有人犯错,也就是让人点几句,这种真动手的事还是第一次。 “我过去是太仁慈了,才把你们一个个养的这么没规矩!我知道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但你们怎么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若没有刘家的大郎君还有你们在这里嚼舌根?” 众人低头不语,这个道理他们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想承认,还有人想,刘灿当时会救他们,也必是报了什么目的!他们要承情也就罢了,可也不能当做多大的恩。柴氏在心中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些人不服气,这种不服气不是靠她说什么能解决的,但是只要能把这些人压下来也就罢了。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我这里就一个规矩,谁再不知好歹的胡乱说话……乱棒打杀了!” 众人心中一凛,再有不服,也不敢表露出来了。 把众人压下后,柴氏解散了众人,独把杜氏留了下来:“你是如何想的?” “我、我是个没见识的,母亲如何说我就如何做。” 柴氏叹了口气:“看来你心中也是觉得我做的不对。” “儿媳不敢。” “……那刘大郎,你可能不知道,我却是早已深知。那传言虽不太正确,但荣儿早先的确是同他一起做生意的,那个时候的刘家真不如一般的指使家,不说别的,穷的连个家将都没有!连仆人,都是新收的。”她说到这里,她看向刘氏,“你能明白吗?” 刘氏想了想,轻声道:“我早先听郎君说过,同刘家有些旧,想不到渊源竟这么深。” 柴氏在心中摇了摇头,刘氏这话看着取巧,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想了想,只有再道:“那个时候刘家大郎大概在十岁左右,而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岁。十年,就这十年,她甚至已经能左右朝政了!要知道早先的刘家,可以说是毫无根基!” “如此说来,这刘家真是很有能力了。” 柴氏心中的失望更深,她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刘氏还是抓不住重点。可转念一想,刘氏贤惠听话,作为儿媳已经足够,又怎么能要求人人如同那刘家大郎那般…… “你说一般人家,又怎么能在这十多年间积下这么多的家业?要知道,他们从没有真正的依靠过任何一个人!”柴氏看着她,慢慢的说。真的来说,郭威也是这十多年发迹的,可先不说他早先的积累,就是这十多年来,他也一直是在刘知远麾下。而刘知远,最后成了皇帝。这是从龙之功,一步登天!而刘家说是依靠了石敬瑭,可不管是最初还是最后,都不过走在边缘,他们是真的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这听起来没什么,但如果细想就能感觉到其中的可怕了。 在这个时代,只是独立发展就有今天的成就,能力自然是不必说的,而更惊人的却是其中的运气!要知道在他们弱小的时候,任何一方势力都可以轻易碾压!可他们,就这么诡异的一步步到了今天!这就仿佛冥冥中有只手在操控着一切。 “所以,不要同刘家作对,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但不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刘氏哑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孩子。”柴氏拍了拍她的手,“他们男人会想着争霸立业,可咱们女人啊,想的也就是家人平安,和和乐乐。所以外面那些事咱们都不要去管,咱们管好自己就足够了。” “母亲说的是。” 而就在柴氏教导刘氏的时候,那边的柴荣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们一路行来,一开始还没什么,但随着离开封越近,这沿途碰上的人也就越不一样,今天竟还有人来同她打听刘灿!还有人来问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第290章 第八十九章绿茶(五) 郭荣的郁闷,郭威很快感受到了。众人态度中的暧昧很让他有一种古怪感,不过他还是好的,毕竟身份地位在这儿放着,一般二般人也不敢找他打听什么,王峻就不一样了。他身为郭威身边的第一谋主,又擅长交往,很是有不少朋友,早先他找人家疏通关系的时候打的热络,此时人家也不会同他生疏,有那一些不太讲究的,根本就是直白的问出来了——你们和刘家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王峻那个惊讶啊,立刻着手调查,这事倒也不难,这流言已经散播到中下层了——刘家走的本来就是下层路线,只不过不在开封本地的会是各方势力通过各种渠道先知道,不过这评书大军是早就养成的,此时铺展开来也慢不了多少,要不是为了逼真,其实开封和邺城可以同时起流言的。 而当把这些资料汇集到一起,王峻傻脸了,这简直把郭刘两家说成一家亲了!到了开封,他们说要打刘家,不说别的,下面的士兵恐怕都会迷茫。郭威也呆住了,他翻来覆去的想,自己同刘家……好像没这么深厚的关系,但为什么这上面说的他又有些无法反驳?对了,他的官位绝对不是贿赂了什么第八房小妾,刘知远就没这个! “将军,这上面说的……可都是真的?” 郭威苦笑:“我要说不是自是假话,但绝对同这上面说的不一样。你我认识多年,这刘家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王峻沉默了,高手!虽然立场不同,他也要承认布下这个局的人是个高手!这里面真真假假,让人无从反驳,因为刘灿救了柴氏等人是事实,这件事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把这么一件荒谬的事给弄成了真的,而此时,他们也没有办法去否定。郭刘两家当初做生意也没藏着隐着,真要用心查,都能查出来,他们若在此时反驳,只会让人以为是他们要翻脸。当然翻脸这种事不是不能做,可显然不能再这个时候做,否则其他人一定会担心他们早先的许诺。当然,也不能肯定,若是肯定了,下面还要怎么打? 他敢肯定,待他们到了开封附近,刘家一定会流露出欢迎友好的姿态,他们稍稍一疏忽就会入局。同样的,他们若在这个时候肯定了,那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真的同刘家有什么,觉得现在的这个局面真的是他们同刘家联手做出的。想到这里王峻的那个郁闷啊,他现在还不知道刘承佑到底是谁杀的,但现在的这个局面他其实早先有过预想——当然,和现在的并不完全一样。 在刘承佑同杨王二人争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看起来只有两个结果,但其实,还有第三个,那就是双方诡异的得到一种平衡,这一种可能非常小,但并不是没有,毕竟在他看来,刘承佑早就该爆发了,可就是被刘灿劝了下来。虽然后来刘灿被冷落了,但焉知不会有别人呢? 喜怒无常,这是王峻对刘承佑的评价。从刘承佑的心智来说,他是很好控制的,但他的这个性格,又不太好控制,谁都不知道他在下一刻会做什么。因为这个不确定,在史弘肇那个事情里,他暗示郭崇留一些人,他倒不太指望这些人能把刘承佑杀了,但只要他们动手,就能激怒刘承佑,然后他同杨王等人就不可能善了! 当然,他们要是能把刘承佑杀了,就更省事了,到时候这边自可打着为刘承佑报仇的旗号入主开封——他相信到那时候郭威是不会拒绝的。 若是他们不动手呢?那也没有关系,只要有这些人,自然就是他们的事了。 王峻自认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不管朝中什么局面他都能为郭威争取最有利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刘承佑是死了,可杨王二人也死了!而且,他早先的布置全都落了空! 高手! 他再次感叹,有一种自己所有的计划都被对方掌握的感觉,但,这又怎么可能?他的这些计划,有的,是连郭威都不知道的!难道还有谁能知道他的思想吗?至于身边人,他更有把握,虽然他也有亲随仆从,可这些机密之事他是从不让他们碰的,而且重要的事情从不落笔,别人就是想探知也是没有可能的。 难道这就是命吗?隐隐的他也有了一种畏惧,但同时,又有一种不服。 “秀峰认为,当下要如何?” “将军,眼下的情况只有以力破巧!” 郭威皱了下眉:“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王峻拱了下手:“将军,刘家会有这种流言其实是一件好事,证明他们心虚胆怯。若我们同他们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不清,正好落了他们的算盘,倒不如不理,兵临城下一见真章!” 郭威抿了下嘴,没有出声。他一向义气为重,年少时就因看不惯菜场中的屠夫跋扈而一刀杀了,虽然做了错事,名声也传了出来。在那之后谁不知道他郭威重义理?明是非?他能有今天的位置,得到这些士兵的爱戴,从某个方面来说,也和这些有关。 从力量上来说,他能打到刘家,但别人又会如何说他?千载之后,史书又要如何记载他? “千载以下,又有谁知道这些流言传说?”王峻悠然道,“就算有,也不过是野史罢了。” 郭威一震,没有再说什么,他其实知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名声不好也罢,是非传说也罢,难道走到这里了还能再回头吗?或者说,他能在这个时候向刘灿臣服吗?当年杨王史三人时,他都地位超然,更何况今日对刘家了! 唯战! 下定了决心郭威也不再纠结,督促兵马加快速度向开封进发。在离开封还有五百里的时候,刘安的罪己诏下来了,在这里他代父痛悔,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那叫一个后悔莫及。最后连什么,只愿以朕的生命,能弥补这些过失都出来了。这个罪己诏一下,众人再次无语了——刘承佑本是被人杀的,到这里怎么成了他为了弥补罪过自杀了? 冯道看了这个面色古怪,最后叹了口气:“老夫还是小看了你……” 这句话佩服的意味不浓,倒多了几分感叹。后世有人这么评价——这么厚脸皮的罪己诏,也是绝无仅有了!不过对这份罪己诏倒没有太多非议,还有人说,虽然这个诏书用词有些不要脸,可也能看出刘灿是努力的不想同郭威打这一仗了,为了保留中原元气,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当然,这个评价也被评为拍了千年前人物的马屁…… 这个罪己诏郭威当然也看到了,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这一天,郭威大军到了兰阳,此地离开封已不过百多里的路程,在这里,郭威稍事休整了一下,下面的路,前锋只用三天就能到达,何况也许不用三天就有朝廷大军出来相战,所以再下面,他们很可能就没有时间修整了。不过在他们到的第二天,赵进就到了。 在普通百姓那里,赵进绝对没有赵匡胤和石守信知名,可在演武场中,他的声望并不低。无论是赵方毅的弟子还是演武场第一期大班长的身份,都令他的头衔闪闪发光,早先他一直在赵弘殷身边学习处理事务,这一次是被赵弘殷特意派过来的。他已经成亲生子,身上自有一股稳重,不过在王峻眼中,还是小孩子一个。 “朝廷看来是真看不上我家将军了。”王峻喝着茶,慢慢的开口,“你也不用说什么了,只是你这态度我家将军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赵进行了一礼:“我刘家处在密州,与外界不通,也不怪王相州误会。在下年幼无知,本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的,只是家师念我好歹也是第一届演武场的班长,这才遣来。在下文不通武不就,只是下面的师弟师妹讲究礼仪,却还认我。家师觉得我前来,却要比朝中前辈更合适你。” 王峻是什么人?虽然因为密州的地理位置很多消息都不好打探,但主要的却都是尽力搜集,赵方毅作为刘家的第一谋主自然是他要重点留意的,他这个大弟子赵进他当然也知道。早先那么说不过是摆摆气势,听了赵进的解释,也不再在这上面追究了。赵进这话他听的明白——他虽然年龄也小,官职也小,却是刘家的嫡系人物,刘家派他前来那绝对是重视的表现。 “既如此,刘家是个什么章程?” “我来的时候,大郎君说,郭刘两家是世家,万万不想走到那不可开交的地步。大郎君说,郭将军武力无双,当得第一元帅!” “那封地何在?” “……没有。” “没有?” “没有。” 王峻看着赵进,目光阴冷,赵进没有温和以对,丝毫不让。过了片刻,王峻笑了:“看来刘家是让你来下战书的了,怎么,真以为我不敢斩来使?” “相州又误会了,我密州上下,从无封地!若今日我对相中胡做许诺,那不过是权且之计,没有诚信。大郎君说了,郭刘两家这样的关系,只有相诚,也只有诚!” 言辞恳恳,王峻嘴角不由一抽——什么关系啊! 第291章 第九十章绿茶(六) “此事,你怎么看?” 虽然来的只是一个赵进,虽然接待的时候王进满脸不屑,转身还是要同郭威说的,毕竟眼下他们最重要的就是面对刘家。郭威听了他的转述沉默了片刻才发问。王峻知道他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被招降的,这么问就有别的意思了,他想了想道:“刘家,其志不小。” “何止是不小啊,简直是要改天换地了。没有封地,那姓赵的也真敢说!” 王峻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这么说了,却没有多少气愤感,反而还有些……赞叹?他目光一闪,也就没有接话。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郭刘两家的感情……其实还真不错的感觉。他知道郭威其实一直对节度这件事很有意见,认为是他们乱了根本,心中是想着怎么撤销他们的。而他之所以对郭威这么支持,也是认可他的这个理念,而现在刘家也是同样的态度,这算不算惺惺相惜?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立刻按掉了,刘家志向不错,但又何其不智!没有封地这种事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人们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流血流汗是为了什么?一般军汉是混口饭,有些出息的就是想改变家庭,再有些出息的,就是想争一份前程!这个前程是什么?是钱财土地官位名声,但那个顶点,却是节度!节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土皇帝。真正的皇帝只有一个,所以就算大多数人都会肖想,可人们真正的目标只会是节度。刘家现在绝了这个口子,下层士兵也许没感觉,中高层却是绝对会有意见的。这话传出去,下面节度也不会再首尾两端了。这么想着,王峻已经准备找机会把这话透露出去了。 这要做的巧妙,因为刘家这话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想来也不是会轻易透露的,但……他又何必替他们保密呢?想到这里王峻又有些遗憾,赵进要是早些来早些说这话,他们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现在虽然也有些效果,但最多也只是后期宣传上用了。 王峻完全不认为郭威会打不赢,他甚至不认为两方的战事会呈胶着,只要郭威下定决心,只要下面没有意外,刘家,手到擒来! 意外……王峻皱了下眉,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明天就让那个姓赵的回去吧,什么都不用对他说。” “是。”他想了想道,“将军,我觉得刘家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们明知道将军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入朝——特别是他们给出的这个条件……这次那姓赵的前来,只是像个前凑。” “那又如何?”郭威一笑,“秀峰,我不瞒你,我对那刘家大郎早先就是有欣赏的。若她是我的孩子,以后必是天下之主!但她生在刘家,她是刘成的孩子,而刘成,又是始终没有站好队的!刘家也许还有谋略还有后手,但在实力面前,什么都不是,也不可能是!” 这话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霸气,王峻一震,做了个揖。 是的,刘家有再多的计谋又有什么?有再多的算计又有什么?郭威的威望是在几十年的征战中建立起来的,手下的兵是他一点点带出来的,刘家也许可以扭转一部分局势,但大局,已定! 王峻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回去后也没有难为赵进,不说多好的待遇,也是一般吃喝,然后第二天就把他打发回去了,他没有想到赵进回去后,刘家就送了一队人出来。是的,一队!大张旗鼓的一队——郭威的家人!一路上,前面有人开路,后面有人护送,旁边还有人打仪仗,再再旁边还有人解说:“那是谁?” “那是郭威郭将军的家人!” “咦,他的家人不是都死了吗?” “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早不就有人说他们被刘相给救了吗?” “这还是真的啊!” “可不就是,你看这人就在前面,还能是假的吗?” “那这是要上哪儿啊?” “我说你这人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郭将军好像要打过来了,刘相就说要把他的家人送过去,省的有人起了歹心,再谋害了他的家人。咱们刘相,真仁义啊!” …… 大多数人听了这个都觉得刘灿傻了,对方打过来正好拿他的家人做要挟呀,就算讲点脸面不明目张胆的把人绑起来挂城头,也要派人盯着了,有这么个把柄在,起码是个退路。刘灿就这么把人送过去,这是要投降吗? 刘灿那边很快发表了说明——她当时救郭家,是因为两家的关系,现在把人送出去,还是因为两家的关系。下面的话说的文绉绉的,翻译出来则就是,理念不同想法不同政见不同,这都没什么,但我们都是人,都要做人事,要打,咱们就堂堂正正的打一场,那种什么拿人家属做要挟的事,属于卑鄙的、龌龊的、不符合主流的,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战,即正义之战! 这个宣言一出来,众人再次傻了,正义之战?打仗还有什么正义的吗?特别是那些上层更有些抓狂,打仗就是为了胜利啊,就算是要正义,也不是这个正义啊,本来咱们就占着大义的名分了啊!郭威那边更是纠结,自己家人来了不能不接吧,接了更不能不谢吧,可这马上就要去打人家了,这个时候一接一谢又算什么? 这也是郭威要面子,此事要换成刘邦朱元璋这号的,一定会顺着刘灿的话说多谢你把我家人送来了,这个恩情我记下了,但这是咱们俩个人的事情,无关大义,所以这仗还是要打的。而在郭威这里虽然有王峻的建议,可还是发不出这样的声明。所以郭威就默默的把自己家人接了,默默的把这事了了。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私底下却是另外一个情景了。郭威来的时候说是讨伐刘承佑,现在刘承佑死了;早先还说家人被害死了,结果现在不仅家人还活着,人家还给送过来了…… 郭威的嫡系亲信自然没什么想法,但并不是所有的兵都是他的嫡系,也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想打仗的——特别是在刘灿表现的这仁义的都快傻了的情况下,于是在修整了几天后,郭家军这边不仅没有士气蓬勃,反而还有了点诡异的混乱。下面的士兵发现这种情况后立刻上报了上来,王峻叹了口气,当刘家大张旗鼓送人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而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 “将军,此事若不平息,恐有变化。” “那依秀峰看来,又当如何?”在说这一句的时候,郭威有些疲惫。柴氏安全来到了他身边,他应该高兴,但他们夫妻间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膜,他知道柴氏想的是什么,其实有的时候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刘承佑会那么做……但这个事他不能深思。他只能说,刘承佑所做的不符合常理,那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而除了这个,他还感觉到柴氏并不希望他打这一仗,不是不喜欢打仗,而是……反复他会输? 他会输吗? 他怎么会输! “将军,人心不稳不过是想着还有退路,若如此,不如斩了他们的去路,也就罢了!”王峻看着他,两眼发亮。 公元953年11月21日晚,郭威正在熟睡,突然听到外面有喧哗,起身查看,就被几个亲信用黄旗裹了抬起来高呼万岁,郭威无奈,只有称帝…… 第二日,已是周□□的郭威下令立刻拔营,攻打开封! 届时,上下一心,军容齐整,杀气腾腾,而迎接他们的,是开封城外密密麻麻的麻绳和无边无际的坑和掩体…… 在把柴氏等人送出去后,刘灿就开始命人挖坑了。开封地处平原,周围也没什么山,下面还有不少沙地,这坑也就好挖,挖好的坑直接在上面做掩体,所以等到郭威到了的时候就看到一道道的黄土堆,乍一看去很有些田地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郭威皱着眉,刘灿挖坑的消息他是早就听说了,当时就不太理解,现在更不理解。 “应该是防护?据说刘家有一队士兵擅长用箭,也许,就躲在那后面。”下面一个将领开口,“将军,手下愿意一试,为将军开路。” 郭威眯了下眼:“准!” 那人听了之后抱了下拳,立刻招呼自己的人马去了。过了片刻,旌旗舞动,城墙上的人立刻就看到了,此时城头站的不仅有守城军队,还有一些朝中官员,这些人说是来督战的,其中到底有什么心思就很难说了,此时一见那旗立刻就有人道:“是王字旗,郭威手下最擅长攻城拔地的王宪!” “据说他手下有三万人马,都是从河东厮杀出来的健儿!” 有人暗暗吸了口气,他们估算过刘家的人马,撑天了也不过五万人,而列在这边的最多也就一万人,还有一些是在城头上,这也就是说下面不过几千人!以几千人对三万!还是久经沙场的王家军……很有一些人觉得自己离战场太近了,虽说自己可以投降吧,但刀剑无眼,万一不等自己说出口就被杀了,实在是愿望。 “就算有三万,也不可能都带出来,最多也就是先拿五千人马试探一下……” 有人觉得自己还是有时间撤离的,而就在这时候,下面响起了号角声。 第292章 第九十一章 论士兵的个体素质,王宪是没有办法和李业那三千人比的,毕竟他手下有三万人。他就算再清廉、再爱兵如子也不可能把他们打造的给家将似的,何况他还不是那么清廉。当然他也有家将,可也不过二三百人,而这三百人,他并不准备用上。 李业和刘灿那一战他仔细研究了,在他看来那些神箭手的确令人头疼,不过并不是没有办法破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人命往里填,驱赶流民一波波的向前,那些神箭手就算体力再好,箭术再高超,射个二十轮也就歇火了,再之后拿正规军一冲,自然就破了。至于那些□□队他并不是太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这种战阵多的是办法破解,比如弓箭手,比如骑兵,所以李业会败,归根到底还是李业无能。当然,他们现在不能驱赶流民,可只要装备上去了也一样。他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一人高的盾牌,此时号角异响,这些盾牌,就被人举着出来了。 “刘家的弓箭手暴露的太早了。”一见这架势,就有人猜到了原因,顿时在心中暗叹,否则此时拿出,虽不见得就能左右战局,可也能异军突起,振奋一下精神,而现在,这么大的盾牌举出来,那些弓箭手还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早先王宪的请战,不过是在众人面前的一场排演,其实他们是早有准备的,这些盾牌手也得到过叮嘱,此时就举着盾牌,慢慢的往前走,步伐虽不一致,也算整齐。但是等他们到了坑边就不行了,刘家这边的坑挖的足有一人深,他们下也就罢了,可再上,就不能举盾牌了,而只要他们一露头,立刻就有箭射过来——刘家的弓箭手就站在后面的掩体内! 射! 射! 射! 指挥官三个射字,就飞出了几百支箭,并不是都有成绩,可三个里总能有那么一个建功,于是惨叫声开始响起。王宪面无表情,在看到那些坑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了,不过打仗向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种初次试探受挫,对于他来说太常见了,当下就派第二队上了。 第二队一样举着盾牌,他们像第一队一样开始慢慢的前进。而此时,第一队终于有人爬了出来,避开了刘家的弓箭,但是他们没走几步就又遇到了麻烦——绳子!刘家所有的战地上都拉的有黄麻绳,这种绳子不细心的话很容易忽略,当然绳子没什么杀伤力,撞上了也不过绊一下,可在此时,这就要命了。 再射! 再射! 再射! 这个时候众人发现刘家的弓箭手并不是一队,而是两队!而且他们分工不同。前一队专门射从坑底下爬上来的,第二队专门射被黄麻绳绊倒的!发现这一点,城上城下的人都无语了,他们第一次发现打仗也能这么卑鄙。当然战场上一直是鼓励用计谋的,可是,这算计谋吗? 站在城头上的很少发现当看到刘家的第二队弓箭手后,郭威轻轻的点了下头。 刘家有一队神箭手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针对这些人自然是要有对策的。不过这个对策也有些麻烦,对射吧,根据掌握的资料来看,一般弓箭手的射程没他们远,更没他们精准。杀上前吧,就算真的用人命推过去了,这些弓箭手也会早就撤下。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避开他们。 “我们最早见到的是开封的东门,所以刘家也最有可能把这些人安排到东门。因此,只要我们在东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其他人就可以绕到北门或者南门拿下开封!” “那若这些弓箭手不在北门呢?” “那就试试看。” 这个时候也只有试试了,没有人去问如果刘家把弓箭手分散了怎么办。弓箭手,哪怕是神射手,在大规模的战斗力抛出掉斩首这一环节,也是只有人多到一定程度才有用,那么两三个,哪怕百发百中呢,又能射几箭?又能射死几个人?如果刘家真做出了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倒是福气了! 所以当郭威的这个头一点,立刻就有人离开,通知外面根本就没有近前的军队。而那支队伍则立刻向北门进发了,不过他们来到这里,也发现了一个连一个的坑。领队的一笑,做站前动员:“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冲进去,鸡犬升天!” 这队人马不过千把人,算是精挑细选的,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听了这话,嗷嗷一叫,举着兵器就开始了冲锋。他们自然看到了前面的坑,但对他们来说这不算什么,不过是费点功夫罢了,只要没有弓箭阻隔,他们自然可以冲到门前,然后就有大部队开拔过来了! 这是头功! 就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几个坑之后的掩体那边有人举着弓箭站了起来。 “冲过去!冲过去!那是假的。” “射!” “射!“ “射!” 箭雨纷纷,冲杀的郭军纷纷倒地。李业那时候的盾牌铠甲,东门那边的大盾牌都给刘家这边的弓箭手造成了一定障碍,虽然对于他们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难度,可射起来总有些不爽,而现在,这就是活脱脱的靶子啊!刘家军这边射的别提有多爽了。 北门的将领傻眼了,说的好没有弓箭手呢?难道他们遇到的是普通弓箭手?可是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精准的杀伤力…… 这边的消息很快汇报到了郭威那里,此时王宪已经投入了六队盾牌,但还没突破第三个坑,这一来和他们故意拖延时间有关,第二也是……这坑一个比一个坑!第一个坑什么都没有,但出来就有弓箭手;第二个坑却是泥浆!开封邻着黄河,地下水资源不是一般的丰富,在后世挖个几十米就有温泉往外冒,现在虽然还没经历过后世的那几次水淹,地下水资源也很好,刘灿心知肚明,这个坑就让士兵往下多挖了一些,水没挖出来,却是有泥浆了——可想而知,好不容易突破了第一道防线的郭家军在这里更是艰难,然后等他们好不容易爬上去,再避开头上的弓箭,来到第三个坑的时候,他们绝望了——那下面,是满满的刀尖! 如果说第一个坑可以靠勇气冲过,第二个坑可以靠毅力克服,那这第三个坑就要上血肉之躯了! 王宪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已经丢了上千人,这在一场大战里不算多,可关键的是没有成果,就算这是一种计策,也令他面色有些难看,他不仅向郭威那边看去,而那边,竟还没有动静!他向城头看去,那边,也没有动静!他的眼微微一眯,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时候那支军队应该已经到了北门了吧,为什么城头不见丝毫慌乱?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几个骑兵疾驰赶到,来到郭威身前说了几句,郭威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北门那边竟也有骑兵,箭术丝毫不亚于这边,人数还不少!那种程度的神箭手,不是像他们想的就那么一点人! 这不能怪郭家军这边大意,这个时代箭术好的并不少,不说契丹人,就是他们这边经常驻守边关的,箭术就都不错。可刘家那一拨人展露出来的箭术可不仅仅是不错,要知道那是一队人拿着盾牌还会被射中的!而且还是超远距离射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多?这样的人到任何一个势力里都会被奉为上宾的!刘家好吃好喝养上一二百人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更多,怎么可能? 但这个不可能此时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北门那边竟是大败! “陛下,是否走东门?”一人开口,他们当时准备了两拨人,一拨是前锋,另一拨就负责推进,现在前锋折进去了,就可以让另一拨人走东门试试,难道刘家还能再有几百人的神射手不成? 郭威也不认为刘家还会有神射手,但他忽然觉得早先的计划也许有些失误,他想了想,招来郭荣,把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你怎么看?” “父皇,儿臣认为刘家还真很有可能另有一拨神射手!” “大皇子此言差矣,那样的弓箭手又怎么可能是这么简单培养出来的?何况刘家……” 他话没说完,就被郭威制止了,他看着郭荣:“那依你看,又要如何?” 郭荣向城头看了一眼,在城头的最正方向,好像有一个身穿紫袍衣服的人,从他这个距离其实看不到那人的面孔,但他就有一个感觉,那个……应该就是刘灿了!他嘴角发苦,但还是吸了口气:“请父皇以堂堂正正之师压过!” 这话一出,周围有些骚动。其实在发现刘家在这边挖坑的时候,他们就有过讨论,当时就有人以木板铺之,然后大军压过。但这个方法郭威并没有立刻采纳,因为这注定会造成重大伤亡,这不仅是他们这边的,还有刘灿那边的,这么打的话,很容易就打成了攻城战,而这种方式,郭威觉得没必要。因为刘家根基浅薄,根本就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控全城,所以只要他们造成能打破开封的势头,开封就会从内部瓦解。反而他们若全力进攻,说不定倒引起了误会。 第293章 第九十二章绿茶(八) 郭威没想到他会在开封遇到难题,当然,他知道一定是会遇到点小麻烦的,可他完全没想到会丢了上千人不见成果,更没想到早先的计划竟没行通。在这之前他基本没把刘灿放在眼里,这不是自大,而是几十年打仗生涯积累下来的自信,同时也是对时局的把握。 如果对面的是赵弘殷,他绝对不会这么想,可是赵弘殷在曹州坐镇,并没有过来;如果刘成白钱在,他也会更为重视,再怎么说,这两人也是经历过大战的,但这两人也没来。他所面对的,就是刘灿和一帮演武场出来的少年。关于这个演武场,他也从郭荣那里了解到了,就是刘家在自家后院里办了一个类似于书院的东西,不过重点不是教读书写字,而是习武。在他看来,这就是扩大版的义子群。 自黄巢之后,收养义子就是一种流行,像李嗣源、李珂甚至就是义子出身。在他看来这种方式自然是可以壮声势的,但也容易养出野心。刘家的这种方法倒是有些新意,不说是义子,但也养在自己家里悉心教导,却是既能保证野心,而又不太有后遗症的。 但是这些人都太年轻了,不是他看不起年轻人,而是,这些人可打过什么仗吗?做出过什么事情吗?据说他们早先都是找匪兵山贼练手,也许胆气是练出来了,但打仗……哪里是这么简单!当然,刘家几个老将不出也让他有些疑虑,不过他还是不认为是太大问题。 打仗,是要打出来的!不是学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像霍去病那种天生英才,千百年来也是有数的!只是现在,他又当如何?他向前面看了一眼,王宪依然在驱赶着士兵向前,本来他这边只是在做戏,现在却是不用做就是真的了。 “北门不要撤,东门西门同时派人试探。另,让营造以木板铺之!”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一来开封城内必然……” “拖出去斩了!” 一个谋主还想劝说,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其他人心下一凛,再不敢迟疑,纷纷行动起来。郭威面色阴沉,他知道刚才那个谋主要说什么,大军直击,若是很轻松的就攻破城门也就罢了,可一旦胶着,城内必受牵连,与他名声大大有碍,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重蹈石敬瑭的覆辙。但现在他必须尽快拿下开封!否则,他身后那些节度就难说会有什么变化了。 王宪的部队退了下来,开封城头古怪的沉默了起来,退了?郭威的军队就这么退了?这、这有些太儿戏了吧!刚才那应该只是试探啊,下面那些坑虽然会造成麻烦,但应该不算什么啊,用人命完全可以填过来啊!郭威怎么能就这么退了呢? 很快他们就知道,郭威不是退了,而是准备大规模进攻了! 郭家军这边的营造推出了一辆辆云梯和临车的时候,开封城头一些人的脸色变了,他们以为郭威匆匆赶来,这些攻城设备应该没带来,谁知人家不仅带来了,还带来了这么多!一些人当下就想下城了,还有不少人的心思也浮动了起来。刘灿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果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个人的道德上吗?好在她也不是没有准备。 她冲身边的石守信点了点头,后者立刻离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郭威就收到了南门和西门的回报,那边同样有箭法精湛的射手,想靠突袭是不成的了。适时,几千名营造开始在地上铺木板,王宪早先的部队开始顶着盾牌为他们掩护。几百辆云梯架了起来,上千名弓箭手攀登了上去,这个距离,他们不可能射到城头,但城头的人却是威慑。 “刘知章,我们、我们是不是同郭将军再谈谈?”一个大臣鼓起了勇气开口,刘灿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冯道的人,说起来冯道那边的人不生事,却也容易怕事,平时处理朝政也许还行,但面对这种情况就不能指望他们了,当然,她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们就是了。 “张侍郎觉得要谈什么?”她淡淡的开口。 “这个,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刘灿一笑:“先帝癫狂,做事有误,此事是委屈了郭隆尧。但陛下已经下了罪己诏,他的家人我也已经送回。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难道要陛下对他磕头认错吗?那这大汉是刘家的大汉,还是郭家的?我刘家与郭家肃有交情,所以早先宁可冒死也要救下郭家家人,且自陛下登基,就收回了先帝的乱命。这段日子以来,更是不断下旨安抚。于公于私,朝廷与刘某人对这郭隆尧都再无亏欠!而这郭隆尧还执意来京,今日更是兵临城下,其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张侍郎要我同这样的人商谈,是要叛国吗?” “这、这从何谈起?”张侍郎脸色大变,虽然在他看来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可这话显然是不能在这时候说出来的。更何况刘灿此时的态度很有些杀鸡儆猴的架势,他是万万不能往上撞的,当下连忙道,“我只是怕战乱一起,城内百姓遭殃,何况两军战士都是我大汉兵勇,如此自相残杀,却是……嗯,有伤天和、有伤天和。” “张侍郎此话差矣,这天和不是我要伤的,这战乱也不是我要起的。只是到了此时,我大汉威严不能丢,陛下威严不能丢!今日我刘灿在此发话,郭隆尧不退,我不下城!杀!” “杀!”她话音一落,立刻就有演武场的人跟了上去。 “杀杀!”刘家军这边也纷纷喊道。 “杀——”受着带动,普通士兵也叫喊了起来。 张侍郎一干人脸色如土,刘灿不退,岂不是带的他们也不能退?但这声音传到外面,却令郭家军这边心下凛然,这刘家的士气,怎么突然就大了起来?郭威眼睛一眯:“营造那边如何了?” “已经铺过了两个坑。” 这两个坑是王宪早先用人命趟过的,这时候再引后面的人过就简单很多,不过营造虽只是铺板,也要有一定的牢固度,否则云梯之类的器械掉下去就成笑话了。 “云梯跟上,三连射!” 就算过了两个坑,要想射过开封城头也是有些距离的,但下面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刻领命去了。上百辆云车开动了,它们开的很慢,却更给人一种压迫感。城头这边的人更是心中打颤,虽然知道还远,可也免不了惧怕,更有的想就此转身,可见刘灿动也不动,这要下去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刘灿并没有完全掌握开封,但她近日的作为也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所有人都知道别看此人长的清秀,可动起手来完全不软。她刚才既然放了那话,这时候谁要先去开口,必然是要做那出头的椽子的! “刘知章,郭贼那边好像要进攻了?”一人试探着开口,为了表明自己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立刻把郭威封到了贼上。 刘灿点了下头,没说什么,那人想再问一句,但见她的脸色到底没有问出来,心中却是一百个后悔今天为什么没有装病不来了! “射!” 云车到位,立刻有将领高呼,漫天箭雨飞起,直射城门而来,不过毕竟是太远了,大多数箭支到了半路就落了,只有少数的能到开封城头,可也没有力气了,别说士兵们还有盾牌,就算没有,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射!” 依然没有多少箭支飞上城头,但密密麻麻的箭雨还是令城头不少人变色,现在这些箭是射不到他们,可再过两个坑呢? “射!” 开封城头的人看向刘灿,却见她依然面无表情。三连射之后,郭家军发出欢呼,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也算是展示了他们的军容,和他们的这些箭雨相比,刘家那些弓箭手看起来就像过家家,虽然他们造成的伤害更大,箭法更颈椎,可在这里,气势完全被压了下来。王宪的军队更卖力的开起了路,再往下走要比刚才艰难,但他们在这一刻都鼓足了劲,还有的想,让你们刚才射俺们?现在终于轮到俺们上了!让你们和俺们将军比! 虽然郭威称帝了,毕竟时日不长,不说别人,就是他的手下,大多在心中还是称呼他将军。 眼看下面营造就要把第三个坑铺上了,开封城头的一些大臣站不住了,在云车推上来的时候,下面的弓箭手就撤了。那些坑啊绳子啊尖刀啊,虽然会给郭家军造成一定的麻烦,可完全不是问题,让他们这么推过来,很快就能射到城墙上了! “知章……” 再次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不过他们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再之后就见一个个士兵推着一种奇怪的东西上了城头,那东西是一个长行的竹筒样子的,不过看那架构应该是石制的。 “发机?” 有人惊呼出声,不过又带了些犹豫,刘灿看了一眼,见是工部的一个大臣,暗暗记到了心里。在大多数人看来,火药是在两宋时期才用于战争的,而且貌似没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但其实,在唐朝的时候已经有火药的运用了。 第294章 第九十三章绿茶(九) 郭家军那边有临车,配有专门的观察人员,能够比较清楚的看到城墙上的动静,此时一见这边出了新情况,立刻就汇报了过去。郭家军这边也有博闻强记的,立刻就有人道:“听起来像是发机。” “发机火龙?” “陛下英明,正是当年郑王烧了龙沙门的发机火龙。” 郭威笑了,那东西他知道,听起来怪厉害,其实也就是烧了把火,不过那火旺了点,再加上当时豫章方面没有准备,就被郑王得了手,但此后就不一样了。凡是有准备的,这发机就成不了事,毕竟这东西打不远,点起来的火也不够大。若是用来攻城,也许还有点用,但若用来防守,还不如弓箭呢。 “难道是少年得志,这刘大郎,却是有些不靠谱了。”他在心中这么想着,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觉得自己多想了,无论刘灿有什么计谋什么安排,仗总是要打出来的,而他不相信自己会打不过刘灿! 旁边的郭荣皱起了眉,他想起早年和刘灿的一段对话,那时候他已经快要离开刘家了,不过还在尽力的拖延着,明明没什么事,还是会不时的去找刘灿,而刘灿总是忙碌的,要去演武场,要看账单,闲暇的时间不多,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一边做事,一边同他说话。刘家的账单他是不会去看的,但会陪着刘灿去演武场,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太把演武场放在心上,他和郭威想的一样,就是另一个模式的义子,当时也想过这种学生收多了必定不凡,可又觉得怎么可能!家将为什么少?就是因为消耗太大了,演武场的学生也一样,虽然他们不必像家将似的要拿薪酬,要找姑娘。可那些衣服、吃食也是不小的开支了,就是当时的规模,刘家维持的也很艰难了。 那一天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了佛道,他对这两个都没什么好印象,言辞之下自然就不客气,刘灿却有不一样的看法:“佛教劝人向善这一面还是好的,而道教……其实他们很有探索精神。” “这是何意?” “把不同的东西组合到一起,变成一种新的东西,这也是一种探索开发啊,火药不就是这么弄出来的吗?只可惜他们没有确凿的记录。” “火药?那有什么用!” 他还记得当时刘灿一怔,仿佛有些懊恼,但随即笑道:“也许以后就有大用了呢!” 这话他听来将信将疑,他是从本心上不太相信火药能有什么大用的,事实上道士的那些丹方他都看不上,认为那只是糊弄人的把戏。但刘灿说话一向是有根据的,所以他有不免的疑惑起来。不过在那之后刘灿就不再提起了,他也就放在了一边。而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发机…… 和火药有关系的发机! “父皇。”他上前道,“这些发机……可能会有些古怪。” 郭威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郭荣看到他的态度,没有再说什么。而此时,城墙上众人的脸色也古怪了起来,有的人也许认不出发机,但这些大多是博学强记之人——此时在朝中混日子,你可以没有能力,可总要知道一些奇人异事,所以还真有不少人立刻就想到了这是什么东西。顿时众人的那个心情啊——和后世股民达到了同步,你以为情况已经够糟了,人家总能再跌一步! “刘知章!”事关自己的小命,虽然刘灿不好打交道,还是有人硬着头皮开口,“这发机火龙虽然精巧,却不堪大用,知章还要慎重啊!” 刘灿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说这是发机的?” 那人一怔,早先那个工部的人开口:“此物上有长管,下有引阀,和书中所载发机极为相似,知章说不是……那不知这是什么?” “这个啊,我称它为油炮。” “油炮?”众人一怔,看向那个工部的,后者摇摇头,显然也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他显然比其他人更好学,当下就道,“那不知这油炮又有何用?” “众位莫慌,很快就能看到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了点叹息。 没有刘家军的骚扰,郭家军这边的进程很是迅速,很快就过了第三个坑,云梯上射来的箭已经有一些杀伤力了,还有一个士兵因为大意,没有及时竖起盾牌,而被射伤了。 “知章,这、这,难道就让这下面的……嗯,进来吗?”因为郭家军推进迅速,这郭贼是叫不出口了。刘灿看了一眼石守信,后者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那就由你来掌握吧。” 石守信上前一步:“举!” 一个个油炮被竖到了城头上,那边的临车观察到,云车上的人立刻竖起了盾牌,虽然在他们的意识里发机是射不到这么远的,但因为心中的那份古怪,郭威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而那边营造更加迅速的铺起了路。 “准备——” 油炮被架了起来,上面的云梯又往前了一些。 “点火!” 火把被点了起来,无论是城头的还是下面的都有些疑惑,城头的想这看起来和发机一样,刘灿怎么说不是?下面的则在想,这个距离,发机怎么可能射的到?莫不是刘灿怕了? “射!” 石守信一声令下,一个个火把点起了下面的引子,随后这些人都往后退了一些,并且竖起了盾牌,就在其他人惊诧的时候,就听到一阵阵响声,这声音有些像炮竹,但又有些不同,再之后就见一个个黑色的圆球从管子中射出,直冲郭家军的云车而去,很多圆球没到地方就落了下来,大多数圆球砸到了竖起的盾牌上,然后裂开,趟出黑色的液体。 …… ………… “这是什么?” 早先的那个工部大臣开口,却没有人回答他,石守信开始了又一次指挥,郭家军那边在经过了片刻的刹那后继续前行,郭威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了,他让人拿了一些黑色的液体给他,味道有些刺鼻,但他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刘灿不可能射一些没有杀伤力的东西过来的,可这些,又是什么呢?因为心中的不安,他开始催促下面人抓紧——不管是什么,只要让他攻到城门前,就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射——“ “射——” “射——” 上面的油炮经过三轮发射,有几个已经散了架,还有一个炸了膛,亏得旁边人一直小心防护,否则这场战斗的第一次重大伤亡就要从他们内部开始了。而在这时,郭家军已经迈过了第四道坑,射出来的箭已经很有杀伤力了,城头上不是大臣都焦急了起来,有的说话已经带了几分严厉。 “刘知章说那不是发机是火炮,却不知有什么用。” “是战是降,刘知章也要说一声啊,只是这么站着算什么? “对面既然能射过来,咱们也能射过去,刘家的神箭手,不在此时发威,更待何时?” …… 纷纷扰扰,刘灿一概不理,而在这个时候,石守信又说了一声射,这次再射出的就不是油炮了,而是火箭……而再之后的事情,所有人都惊呆了。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记得那漫天的,仿佛能烧毁一切的大火,郭家的云梯在瞬间就被点燃。有人痛苦的哀嚎,有人嘶吼着从上面跳下,下面的人本来相救,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只要沾上一点,自己立刻就变成了火人。 风声、哀嚎声、热浪…… 开封城头的人看呆了,郭家军那边的人有反应快的,立刻就高呼救火。可这火哪里是那么容易救的,水浇上去不过是令火更旺,沙土要有些作用,却也不大。上千弓箭手,两千营造,两千王家军几乎都被这火包围了,他们想逃,逃不出去,有聪明的就地打滚,却没有什么成效,有悍勇的向开封这边扑来,可根本就走不到跟前。 “这些坑,不是阻挡郭家军的,而是阻挡这火的。”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由得有一种了然,而心中,却不由得都有一种惧怕。 今天没有风,这火就这么烧着,向两边缓缓的蔓延着,郭家军那边慌忙后退,而开封这边,因有坑道阻隔,却是没有大碍。当大火熄灭,众人只看到烧焦的缩小了的尸体,和一些铁质的器械残渣。 …… “我军威武,天降神火!”石守信这边一人高呼着,其他人立刻振臂高喊,“天降神火!天降神火!” “……天降神火!天降神火!”受这个气氛感染,其他演武场的也跟着喊了起来,再之后就是所有的刘家军,然后是全部的军队,在这一片高呼中,刘灿的脸色则有些莫名,她看着前面那些烧焦的尸体,鼻尖仿佛能闻到那种发臭的气息——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而此时,郭家军上下则士气低落,郭威的大营中,一干人等脸色都异常难看。 “那是什么,怎么烧的如此厉害?” 在攻城中,大火是很常见的,特别是对于守城一方,一盆油浇下去火一点就能烧一片,但那是攻城一方到了近前才能用的,而且,也不可能覆盖太大面积,烧那么炽烈!刘家,莫不是得了什么妖法? 第295章 第九十四章绿茶(十) 郭威面色如水,刘家那最后黑色的液体固然令他惊讶,但最令他惊讶的缺是刘家自始至终对战局的把握。 弓箭手、坑道、黑水……现在想起没什么,可就是这些东西令这一仗完全进入了刘家节奏,这一仗,他们损失了上万人,而刘家的损失,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重要的是他们向所有人展示了,他们是能守住开封的,这一点意味着什么他心中非常清楚。 必须想办法破局,必须尽快拿下开封! “石脂!”他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面白长须的中年男子,是他这边的一个谋主,很少说话,学识却是渊博的。 “石脂?”王峻开口,“博艺兄是说那种黑色的液体吗?” “是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种了。”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龟兹那一代有这种东西,我听人说过那边有一个黑泉,却是发臭的。” “对对对,据说能照明。” 有了名称,也勾起了人们的回忆。石脂这东西在中国早有出处,却比较偏门,特别是对于生活在中原地带的人们来说,很少见到天然暴露的石脂,也就不会往这方面想了。不过这些人能被郭威收留,又能出现在这个帐篷中,自然是各有门道,大多都是博闻强记之人,虽不是每个都能想起这是什么,也总有几个能回忆点相关的东西,不过对这个最了解的还是一开始开口的马博艺:“在周武帝时期,突厥围酒泉,当时就是靠着石脂突围的,但具体是怎么做的,却没有详细记载。” 这话一出,王峻精神一震:“那书上可有说如何破解吗?” 马博艺摇摇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过却没有说,王峻何等眼力,立刻道:“博艺兄有话尽管说。” “周朝的事记载不清,但近年却有一件事,我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 “博艺兄快说!” 王峻催促道,郭威也看了过去,马博艺道:“前朝大梁和大唐交战时,曾出现过能发火的兵器,看起来和这个有几分类似。” “博艺兄说的不就是那种发机吗?”一人道,“可那发机连两仗的距离都打不到,和刘家用的又怎么能是一回事?” 马博艺觉得前朝的那种武器和发机是不一样的,但他又没有证据,也不好驳斥,摇摇头就不再说什么了。郭威心下有些失望,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看了一圈四周:“眼下的局面,诸位可有什么办法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有些无语。攻城一般总是难的,若是不能找到内应,就是一个强攻,本来他们也不怕强攻,问题是现在攻都不知道怎么攻!他们是打老的仗的,一眼就能看出那种石脂的破绽所在——那是要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才能发挥奇效,若是分散开来,也是得不偿失。问题是现在攻城,就要并肩子一起上,一个两个的有什么用?更何况现在想分散也不成,那些坑,那些弓箭手都是障碍。要想突破他们,就是铺一条路,然后大家一拥而上,可如果那样,又必然会遭遇刘家的石脂! 想到这里,气氛更加低沉。其实这种攻城遭挫的事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史书上更是有许多记载,自然也给出了解决办法,那就是一边骚扰,一边围城。围的里面的人绝望、害怕乃至没有东西吃,自然也就破了。可是开封作为帝都,储备一向是充分的,而且刘家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必然也有所准备,和那种被逼到最后仓促躲在老窝里的完全不同,保守一点估摸,半年也是能撑的下来的。当然,城内各种势力交错复杂,若真有个半年时间,一定会出问题,可在那之前,他们这里也必然是要出问题的了! 刘家,毕竟占着大义的名分,现在各地节度不动,大多是被郭威的威望给压住了,若是他们不能尽快打下开封,那些节度一定会有所变化。就算他们没有,曹州那边的赵弘殷,河东那边刘崇也是一定要有的,届时两面乃至三面夹击,败的必然就是他们了。 “奶奶的,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王宪咬了下牙,“照我说就这么推上去,我就不信,还不成了!再说,他刘家那些东西还能有多少?难道还能把咱们这几十万人都烧死不成?” 这话一出,众人一怔,却没有人说话。其实王宪虽说的粗糙,却也是一条路。他们虽对石脂不太了解,可都是人精,稍一分析,就觉得这种东西刘家也不太可能准备太多。毕竟此物如此好用,怎么千百年以来用上的却不多?答案很简单,一定是这种东西存在某种弊病。要不就是运输不易,要不就是平时少见,更有可能两者皆有,如此一来,刘家必然是不可能有太多存货的,若狠了心的用人命堆,完全有可能堆过去。可问题是,用谁的命来堆?几个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了头,他们虽是郭威的嫡系,也有私心,这时候手下有人就是将军是亲信,若是没人,那真是什么都不是了。 王宪也知道这点,他看了一眼四周,咬牙道:“陛下,臣愿打这个头,臣就不信,打不下这小小的刘家!” 他是嫡系中的嫡系,虽然也心疼自己的那点人,但更清楚自己和郭威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而且他也相信哪怕他把人都打光了,郭威也会给他补齐的。 郭威点了下头:“刘家不可虑,不过此事我们可以再议,诸位也都再想想,可有什么破敌的妙招没有。” 说完他就挥挥手让人散了,只把王宪郭荣王峻这几人留下,在他们面前他就不用太端着了,让人上了一些东西,一边吃一边道:“眼下的形势你们也都清楚了,我们必须尽快打下开封。五丰说的是一个办法,却有些太伤元气,若是夜袭,你们觉得如何?” 五丰就是王宪,他是穷苦出身,长大后就起了一个这么字号,求的就是一个五谷丰登。一听郭威的话,他就拍了下大腿:“将……陛下说的有理,若是夜袭,一来那弓箭手是没办法了,二来我看那火也会小一些,说不定就成了!” 郭荣张了下嘴没有说话,王峻看了他一眼:“大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郭荣看了看他,心中有些不舒服,他能感觉到最近王峻对他很有些敌意,这种敌意很含蓄,外人一般发觉不到,但他能感觉的到。这对他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王峻是郭威身边非常得用的,从某方面来说,郭威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他。 他按下心中的不快,起身道:“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想,不见得作准,我只是觉得若我是刘灿,必会防备夜袭。” “那以你来看,又当如何?”郭威却没有吃惊,他之所以没在刚才就说夜袭,是因为他也想到了这点。 “这个,孩儿还没有想到。” 郭威点点头,王宪道:“大殿下说的有理,那刘灿必是有防备的,可就算她能防备又如何?我就不信她的弓箭手在晚上还能射的准,而且那石脂也是有器具发射出来的,若是晚上,也一定会受影响。陛下,若要尽快攻下开封,就要在晚上下功夫!臣还是那句话,愿意打这个头阵!” 听了这话,郭威心中总算多了些舒畅,这个时候他最怕的就是身边人心不齐,他向旁边的郭荣看去,郭荣心下一突,咬了咬牙,再次起身:“孩儿不敢落王将军之后!愿亲率一队,进攻开封!” 郭威笑着点了点头:“如此,就在今夜了。” “今夜?”王宪一怔,郭威道,“刘灿就算料到我们会夜袭,也不见得就能料到我们就在今夜,就在今夜!” 他下了决定,别人也没有反对。其实在座的几个心中都知道,刘灿不见得就想不到他们会在今夜夜袭,可是今天还是明天,其实是没有太大区别的,而从时间上来说,却是越早他们越占优势。当下又招来几个将领,详细说了计划,最后定为四路齐发,都不佯攻。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个时候最不缺的就是兵力,与其增砖加瓦似的添加人手,倒不如一拥而上,却是能打刘家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商量妥当,就去准备了。 是夜,乌云遮蔽,天上竟不见丝毫星光,离了火把几步就是黑影,郭家军这边不由得士气一震,王峻适时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天佑我军!” 郭威心下也高兴,点点头:“传令下去,攻破开封,赏钱百万!” 几个将领精神都是一震,百万封赏若是全军平分自然不多,但这种事自然是他们这些人先拿了大头。 当下再不多话,除了郭威镇守中军外,手下七个将领兵分四路而行,郭荣独领一军,王宪还是攻打北门,他离的最近,也是最先到的,到了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攻城,这个时候是没有办法约定时间的,这不仅是因为没有可靠的通讯工具,更因为很多士兵在夜晚都看不见路,若没有可靠的措施,一万大军到最后可能只有几千人,路况不同,距离不同,也就不好说一定一起发力,不过等上半个时辰,如此一来,其他人就算还没赶到,也该差不多了。 他正想着,突然眼前一亮,漆黑的夜晚瞬间变得如同白昼…… 第296章 第九十五章绿茶(十一) 后世的传说里总喜欢带一些神话色彩,在这里就成了刘灿天命所归,所以在这一天郭家夜袭的时候,突然乾坤颠倒,月落日升,郭家上下大惊失色,知道对面是真龙,因此不战而降…… 当然这只是传说,事实上在这一仗开始之前,刘灿就让赵匡胤石守信等人做好了推盘,郭家君所有有可能的反应都做了分析推演。可以说整个白天的战斗都在他们的推演之中,而这个晚上他们并不肯定郭家一定会来夜袭,但郭家来夜袭的概率却达到了八成! 有五成的概率就可以一试,有八成的概率自然要全力以赴。所以不仅这一路上他们安排了人手,就是城墙下也做好了准备。此时的人大多有夜盲症,这是因为物资不发达,缺少吃食的缘故。但刘家军这边则基本没有这个顾虑,特别是演武场出身的那一波,不说大鱼大肉,各种蛋类和奶类豆类总是有的,在这方面就要比郭家军乃至同时代的各个军队领先一步。 所以王宪等人还觉得自己隐蔽的很好,却不知刘家那边早就知道他们了。眼见他们还不准备进攻,刘家自然也不会给他们留这个时间,刘灿一声令下,城头所有的火把都被点了起来,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天空还不会那么明亮,之所以会产生白昼的效果,是因为所有人都拿了一把擦的光亮的铜镜…… 认真来说,刘灿觉得这个光度并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但无论是王宪还是他的手下都下意识的闭了下眼,下面的士兵更是一阵恐慌。 “怎么了?天怎么亮了?” “老天爷发怒了!老天爷发怒了!” 有人哆嗦着有人叫着,王宪心下恼恨,大喝一声:“全军听令,不得骚动!” “不得骚动!不得骚动!” 他的声音自然不可能一下让上万人都听到,但自有传令官一层层喊下去,众人虽然还是恐慌,总是稳住了阵脚。王宪抬起头,眯着眼,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大刀:“装神弄鬼,奇技淫巧,刘灿,你可敢与我一战?” 下面的传令官一起发喊,声音传到城头,刘灿顿时就笑了,对身边人道:“问他是否敢过来。” 这样的回答传过去,王宪脸色一僵,厉声道:“刘灿,为将者凭的是自身的本事,士兵的勇敢,你只靠这些小手段,又哪里像个将领?有本事你把这些都撤了,你我堂堂正正的战一把,若输了,我王宪服你!” 刘灿的笑意更浓了:“我为什么要让你服?” 这话一传出,城头的人哄然大笑,王宪的脸都红了。这些年郭威节节高,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到了外面,谁不要恭敬的称呼一声将军?就算在郭威面前他也是有体面的,而现在却被刘灿侮辱了?虽然知道此时不能动怒,他还是满脸通红,大叫一声:“刘灿小儿!” “王宪!尔等深受太、祖重恩却背叛大汉,是为不忠!为一己之私大兵压境,是为不仁!明知眼前城池难打,箭利火大,还驱使士兵前来,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人还要自诩将军勇猛,不过令人耻笑。今日尔等若能攻破开封,一切休提,若不能,就等着天下人讨伐吧!” 王宪瞪着眼,咬着牙,恶狠狠的向城头看去,从衣服上他大概能看到刘灿站在哪里,却看不清面孔,不过他却觉得那张脸此时一定是带着讽刺的。他大叫一声:“气煞我也!君辱臣死,今日必斩刘灿小儿于马下!杀!” 他的手下连忙相拦:“将军,莫要中计。” 他一把把人推开:“我等深受陛下重恩,此等时刻,只有尽忠!冲!冲!冲!” 他一边喊着,驱马向前,身后一片喊杀,很快就向白天的坑道冲去。刘灿见了,暗暗的摇了下头,这王宪,对郭威也真的是足够忠诚了,他不知道她在讥讽吗?一定知道,但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冲锋。 是的,王宪知道这是刘灿的计策,他也知道这么做是一定得不了好的,可他若不想离开,那也只有冲锋,刘灿先前那话虽然如同一记耳光,打的人又疼又木,却是没有说错的,今日若攻不下开封,明日就有可能有节度打着平乱的旗号前来凑一把热闹。 冲上去!冲上去!哪怕只为了消耗刘灿这边的箭镞、石脂也要冲上去! 在火把铜镜的照耀下,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冷静的收割着郭军的士兵,当这些士兵冲到第三个坑道的时候,他们开始了后撤,而城墙上的开始往下发射石脂。在被箭射的时候,郭家军这边虽然也不断的发出哀嚎只能被动挨打,但到底这属于他们能理解的范畴,而且刘家这边的弓箭手虽然箭法精准,人数也还不是太多,又是在晚上,多少总受了点影响,郭家军这边也顶住了,但是当他们发现石脂,立刻就不一样了。他们不能理解这个东西,虽然有人猜出了这应该是某种油,却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油,更不能理解的是,刘家是怎么隔这么远就把这种油射过来的。于是恐慌开始了,骚动开始了,逃兵,也开始了…… “冲!冲!冲!” “给我冲上去!” 王宪大叫着,督战队一连砍了十多个逃兵的脑袋才算止住这个浪潮。王宪骑着马,声嘶力竭的高呼:“冲上去,这种油他们不多,冲上去我们就胜了!” 他这么高喊着,下面的指使、队长也叫着,有的士兵为了给自己壮胆,也这么叫着。凌乱的声音传到城头处,刘灿虽不是听的很明白,也能理解,当下暗暗的叹了口气。她能理解郭家军的这种想法,毕竟这种东西在一般人的概念里就是稀少,此时也不会有人知道在千百年之后,就是这种东西支撑着人类的文明,而这种东西在地球上是从来不少的,就是在开封城下,也有上亿顿的储存。当然,现在没有那种技术能大规模的把这种东西从地底下的弄上来,可很多石油就在地表上。这种东西是有些不方便运输,但那是对陆地来说,没有密封的环境,一点火星就有可能引发大火甚至爆炸。但在水面上相对就好些,而且,这些年他们也找到了储存的办法。 后世曾有人总结穿越者的三大法宝:火药、肥皂、镜子。 这些东西她自然也是想过的,不过这东西说起来简单,真要制作却非常麻烦。比如□□就在那儿放着,可真要弄成却要经过无数次试验,而且还要把度量衡给真的完全统一了。总之一直到现在,他们的火药技术也只能说比这个时代的好,远远达不到她希望的标准。这个石油可以说是火药外的一个替代品——火绳枪的话,他们的技术现在还很容易炸膛。火炮更不要说了。实心炮需要重量,而要把那么重的炮弹打出去,就需要火药的威力足够大,同时还要求炼铁技术,至于其他炮弹那就更不要说了,实心炮这一步他们都突破不过去,别的更是路途遥远。 后来还是受石守信的启发她想到了石油。那还是密州的海军还没有发展起来的事,石守信遭遇了一伙海盗,那时候他们的船不够大,人手不够充足,就连经验也不是太丰富,眼看要被海盗包围了,石守信把石油倒了出来,然后一把火挡住了海盗,他们则趁机逃了出来,至于之后他们怎么找海盗报仇,那是另外的事了。但是她知道这个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想岔了,石油不仅是燃料,更能放火。而火药,也不见得就非要弄大炮! 再之后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虽然此时的炮竹大多还是以烧竹子为主,可也有用火药的。他们弄出来的火药力量不足,但要是不弄那种重达几十上百公斤的炮弹,而只是放一些石油的话却也可以。当然他们还做不出喷发液体的机器,可把石油放进罐子中,还是可以的。 一次次试验,一次次准备,最后终于研制出来了能用的器具。而罐子也从最初的长方形、立体型变成了圆形。当然,这样的器具还有很多毛病,用过几次就有可能坏掉,喷射出来的罐子有不少还没到地方就碎了,还有的到了地方也不碎,但,总算能用了。 而这样的东西,她准备了很多…… 冲!冲!冲!冲过去! 在上峰的督促下,督战队的威胁下,郭家军的人闷着头往前冲。郭威领兵有一套,王宪也不算苛刻的将领,所以众人虽然心中惧怕,在无奈之下也还是冲了上去。有的想着也许刘家的油已经烧完了,有的想着也许烧不到自己这边,还有的只是在从众,但是不管他们想什么,这一次,都注定落空了…… 石脂被发射出来,一丝火星就猛地点燃,而一旦起火,就几乎没有办法被扑灭。白天的时候是弓箭手和建造营的人受了这一幕,虽然也有普通士兵,毕竟不多,而此时,他们终于知道了厉害。他们叫着哀嚎着,用手抠着地,在地上打滚,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身上的火扑灭。后面的人完全吓傻了,纷纷僵在了那儿。 “冲!冲过去就好了!先冲到城墙处的,赏金五千!” 王宪大叫着,众人迟疑了一下,然后不知谁发了声喊,众人四散而去,督战队再也防不住了…… 第297章 第九十六章绿茶(十二) 看着城头架起油炮,郭荣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其实当开封城头亮起火把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这次夜袭是不成了,但他还要试试——他不能不试!不过现在…… “撤!” “大皇子?”他的手下有些犹豫,他们基本是刚发起进攻,虽然被对方的箭镞射了一通,损失却并不是太大,现在对方刚亮出油炮就撤,回去可有些不好交代。 “撤,立刻!” 声音中带了几分紧迫,手下不敢再迟疑,传令下去,立刻响起了鸣金声,战场上的士兵有些疑惑,但既然上面要撤退,他们也不愿冒着被射的风险在这里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当然,功利心强的有些遗憾,可在其他人都回头的情况下,也没有几个要当孤胆英雄。 “大队长,他们撤了,这油炮,我们还射不射了?” 石守信皱了下眉,对面的人倒是机灵,可如此一来,他这边就没什么功绩了。他自来到开封,准备工作没少做,战斗却没怎么参与,不能说不是个遗憾。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士兵,他最终还是摇了下头:“对方已经后撤了,油炮的距离有限,不要浪费了。” 士兵们的目光有些暗淡,石守信继续道:“要想立功,要想战斗,下面有的是机会。我演武场,必会把军旗插遍华夏!” 他面无表情,声音也不激动,但自带着一股慷慨激昂,下面士兵一震,嗷嗷的欢呼起来,声音传到下面,郭荣不由一震,他回过头向那城头看去,这么远的距离他其实看不清什么,可那种通亮的光火就是让他有一种眩晕感。 “那里面,应该是石守信吧。”城头上的石字旗令他这么想,他恍惚的还能记得那个有些沉默的小男孩,那个时候他只会觉得这男孩性情有些古怪,却不想有一日,他却是要仰视对方的。 “大皇子?”他手下疑惑的看向他,他回过神,“走!” 东门那边王宪在驱使士兵苦战后,军队终于崩溃。西门和南门则也差不多,这两队的将领虽然不像王宪那样眼见不行还赶着士兵向前,却也坚持到了油炮发射,而一旦火烧起来,就由不得人了,所以四支队伍,最后完整回来的只有郭荣的这一支,另外三支少的丢了三成人马,多的丢了一半,王宪最惨,丢了将近七成,就是他自己,也是被亲兵们给夹带过来的,否则他很有可能还在开封城外挥舞着大刀失声喊叫,更有可能自己跳到火堆里往前冲。即使这样他回来后也在郭威面前哭的一塌糊涂:“臣无能,臣给陛下丢脸了,若士兵无惧,必能拿下开封!” 郭威被他哭的也动了感情,好生安慰了几句。王宪收住泪:“陛下再给臣一些人马,臣这次,必要拿下开封!” 他说的咬牙切齿,刚才他那么哭泣固然有几分是因为对郭威的忠诚,更多的还是为自己。那些坑道、油炮,令他有一种茫然和恐慌。他贫苦出身,靠着勇猛走到今天的,而到了他这一步,免不了也会有骄横、得意。特别是郭威称帝后,更让他觉得封王拜将不在话下。可是接连两次,他们却连开封城头都靠近不了! 是靠近不了! 如果是打不下来,他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连靠近都不成,这就是他不能理解的了。是的,他知道那是石脂,是大火,但他还是凭着一种作战本能,感觉到战争和过去已经不一样了。他引以为豪的勇猛也许没用了,他刚刚升起的梦想,也许也完成不了了…… 所以他要再试试,他一定要再试试!那种石脂,怎么可能没缺点! 郭威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虽然觉得他忠勇可嘉,还是摇头拒绝了:“此事,我们以后再议。诸位现在有什么意见吗?” 后一句,说的就有几分疲惫了,在看到开封那边漫天火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夜袭成不了了,刹那间他也有几分茫然,可他不能倒,他必须要把架子撑住。当时王峻就在他身边,两人已经商量了一些事情,只是还要在众人面前再过一遍,此时王峻就道:“开封一时打不下来,陛下不如暂缓,割裂疆土。” 郭威皱了下眉:“割裂疆土,这……” “我知陛下心思,只是我们现在大军在外,后方也没有支撑,万一有变,却是不妙。不如找一块地方,割裂开来,稳步发展,过上两年,再徐徐图之。” 这话一出,帐篷里的大多数人都暗自点头。他们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就是周围节度、封臣的围攻,可若是找一块地方扎下大营,敢来骚扰他们的一定不多。等到他们发展两年,再来攻打,那就不怕了。当然,到时候必然也会有别的变化,可总不像现在空悬在外,一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有那没多大出息的还想反正郭威已经称帝了,他们现在都是朝中重臣,若是有一块封地,就算小了些,说话份量也和现在大不一样。听说江南那边,君臣上下,可都自得的很呢! 话说完后,郭威就开始看众人的脸色,见大多数人都带了几分意动,就知道这事有谱,心中总算是舒缓了几分。但目光落到郭荣身上,他不由得一僵,就见郭荣眉头紧皱,满眼的不赞同,他目光一沉,跳了过去,温和道:“今日诸位都辛苦了,先下去修整,明日再商量个策略。” 虽说要撤了,可怎么撤撤到哪里都很有讲究的,否则弄个不好就成了溃散,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不过劳碌了大半夜,也不是商谈这些的时候,听了这话,众人就都告辞了。郭威把郭荣单独留了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郭荣张了张嘴,最后摇了下头:“儿臣没有。” 郭威看着他,过了片刻道:“你我父子三十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郭荣低着头,郭威叹了口气:“你下去休息吧。” 郭荣行了礼退了下去,走到门边的时候道:“孩儿觉得,那不是一条好路。” 郭威一怔,正要再问,那边他已经快步走出去了,郭威皱了下眉,不是一条好路吗?那么现在又有什么好路?开封不能一战而下,早先的路就不好了……不,正确的说是当刘承佑身死,刘灿主政,这条路就已经偏离了早先的预定,当刘灿一路散播流言,他周围的形势就更加恶劣。那个时候他其实就应该守在邺城不动,但他到底贪心,到底不服,于是明知大义已去,还是走上了这条路。而这边,刘灿却把他的家人送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刘灿把柴氏等人送来了,好像是失了一个仪仗,却是给他心中填了一份枷锁。而且世人皆知刘灿仁义,而他郭威,不免被贴上了狼子野心的印记……其实,这也没错。而且现在来看,刘灿把柴氏等人送来,恐怕也是有十足的把握,知道他不可能轻易的就把开封攻下。 开封、开封…… 其实郭威心中也是有些不服的,他想着若是自己几十万大军一拥而上,誓死攻城,那些石脂就真能挡的住?开封就真的攻不下?不是没有机会的。可若是那样,开封城内百姓的伤亡不说,就是他这边也必是死伤惨重,之后的开封就不见得能守得下来了。 “还是有机会的。”他告诉自己,待他有了地盘,有了后盾,凭他的手段自可以卷土重来,那时候一定能见个真章!想到这里,他长出了口气,叫来侍者给自己送来一碗□□。西北地区一直有喝□□的习俗,但他早先并不习惯,总觉得这东西有一份膻气,饿肚子的时候是不说了,有条件的话他宁肯喝豆浆也不愿喝这个,后来还是郭荣告诉他这东西对身体极好,让他每晚喝上一些。那时候他同郭荣还是父子相得,虽觉得不好喝,到底是儿子的一片孝心,也就喝了,坚持了一段时间,果然有些不同,郭荣又找来了雪糖,这滋味,就不错了。 想到郭荣,他心中非常纠结。曾经他们也是父子和谐,父慈子孝。而现在……郭荣今天晚上的处置,从军事角度上说完全没有错,换成是他也会离开的,但他又免不了想,其他三路都打的伤亡惨重,为何郭荣却要保存自身? “这到了邺城,是不是就要立下太子了呢?”是的,刚才他和王峻等人的商议就是,若退,就先退到邺城。一来邺城现在还没有人驻守,若说有,也是他早先留的一些人马,再回去没有什么难度;二来也可以打出大义的旗号,毕竟邺城紧邻契丹,总可以说是为天下守门;三来邺城离开封也不是太远,将来再来,也还算方便。而且抛出掉契丹,邺城的地理范围也算不错,土地肥沃,四通八达,只要不让契丹人骚扰,发展个几年就会有些气象了——这也是他不愿同开封死磕的原因之一,万一损失惨重,再回去的时候可就守不住地方了。 一碗奶喝完,他正要休息,突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再之后就看到通天的火光,他的心顿时一沉,然后他的亲兵就慌乱的跑了进来:“陛下,偷袭!偷袭!” 第298章 第九十七章绿茶(十三) 杀! 邱正一声大喝,砍刀劈中对方士兵的颈项,红色的血液如同血箭呲了他一脸,他抹了把脸,随手把前面的郭军踢倒,大笑了起来,痛快!痛快!果然这战场上才是他施展身手的地方!早年为贾小六的事作证,今日总算有了回报!他这样的,本来是要做一辈子的下等民的,因为贾小六的事情立了功,才脱离了这个身份。 当时他有两个选择,要不,做几年的中等民之后成为自由民;要不,就是跟着水军到海外搏一把。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前者,毕竟中等民的日子也不差,而一旦成为自由民,立刻房子土地都有了。他却选择了后者——若就为了安稳生活,他早先也不会拉起一帮人做山贼了! 这几年他在海外流血流汗,着实经历了几次生死,不过也积累了不少功勋,回来后就有了当兵的资格。 是的,资格。 在别的地方,当兵免不了有几分强制,而在密州,却是自愿的,而且还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一般人家的子弟当然没问题,而像他这样当过下等民的,哪怕自由了,也要有一定的积分担保才能当兵。演武场的积分比银钱都管用,他积累的那些都可以用来买房子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投到了军队上,富贵险中求,男子汉大丈夫,不拼一把就是白来这世上一遭! 早先只能在城头观战,他不知多心焦,而今天,他终于能痛快的厮杀一番了。 杀!杀! 他叫着,继续前冲。两军交战,一开始也许是比谋略比阵型,但打乱了之后,就是比士气比士兵个人的勇武了。当然此时刘家军大多数的阵型是没有乱的,只是邱正杀的兴起,比周围人走的更前了,身边没有战友,要换成别人可能有几分畏惧。邱正却不怕。一来在他的思想里这怕死就不能打仗;二来也是周围郭家军完全呈溃败之势,虽然不是每个郭家军都参与了晚上的夜袭,起码也听到了风声,更知道这一次夜袭是他们败了,至于那些参加过的,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被烧的灰头土脸的,这边还没躺下,那边人家就杀了过来,而且,还带来了那种魔火! 一般士兵不知道石脂,更不能理解其原理,见这东西烧的厉害,自然就产生了畏惧,给它起了魔火的名字,此时再见,那真恨不得再多出两条腿,跑的远远的。这里面最不堪的就是王宪的队伍,他们实在是被烧的太惨了,一见火光,别说打仗了,连逃跑都是仓皇失措,有的甚至连衣服都不穿,就那么半光着身体跑了。 “顶住!顶住!”王宪挥舞着自己的大刀,大叫着。他刚才也躺下了,突然火光大亮,却是来不及披铠甲了,手下的队伍,更是七零八落。此时他站在场中大吼,有一些固然因为他的威望停了下来,更多的却是跑的更快了。 “将军,撤吧,顶不住了。”他的亲兵簇拥了过来,他有些茫然。开封地处平原,他们扎营的地方虽不是特别理想,却也不差,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铺开,甚是壮观。而现在却是漫天火光,到处喊叫,抬眼看去,不是郭家军如丧家之犬的仓皇逃窜,就是被刘家军追着砍杀。 “杀——” 火光中,一个刘家军砍翻了一个郭家军,只见那人身高八尺,两臂浑圆,看服饰也不是什么大将,却自有一股豪迈,只见他砍完人随手抹了把脸,大笑出声,见到这一幕的郭家军跑的更快了。 “此人不能留!”他这么想着就向那人的方向指去,“杀了那人!” 他的亲兵听了一怔,但见他态度坚定就知道不杀眼前这个是不行的了,当下有两人一点头,就向那人冲去。王宪看到的,正是邱正,他正杀的兴起,眼见有两人奔来,也不畏惧,大叫一声就扑了上去,他天生神力,先前的亲兵猝不及防,竟被他一刀砍死了。另外一个亲兵见了一怔,也亏得他是久经沙场的,见此情景,竟然不逃反进,大喝一声,就迎了上来,他这次有了准备,两刀架在了一起,竟是挡了下来,但一接之下,也觉得两臂发麻,手中的刀竟有拿不稳的迹象。 “好!竟能接我一刀,再来!” 说着,又一刀砍了过来,那亲兵知道厉害,不再相迎,而是跳了开来,但就是这样刀锋刮过脸,他也觉得生疼,心下不由骇然——刘家军中,都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吗?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胆气也不免降了三分。邱正看到便宜,嘿然一笑,大刀再次砍了过来,这一次被先前更猛更快,那亲兵躲避不及,一刀被他砍到肩胛骨上,整条右臂都几乎掉了,他却是得理不饶人,随手又是一刀,那亲兵刚觉得疼,就没了感觉。见他这么骁勇,奔在路上的两个秦兵一时怔在了那里。 本来,他们见第一个亲兵被砍,就跑了过来,想要支援第二个,想着他们三个联手,总能把这人拿下,谁知这人实在厉害,不过两刀,就把第二个也砍翻了。自己这两人上去,弄不好也是不成的,一时间两人颇有些犹豫,要是放在早先,他们是绝对不会这样的。王宪一向以勇猛著称,他们身为王宪的亲兵,虽然很少冲锋陷阵,也万没有临场不战的理。可是现在对方大兵压来,自己这边死的死逃得逃,连队伍都收拢不了,眼见是不成的了,这再和人家打生打死又算什么? 这么一想,就更想离开,不过他们正这么想着,就感到一人从自己身边跑过,抬头去看,正是王宪。 “将军!”两人一声惊呼,说不得只有跟上,那边王宪已经奔到了邱正前面,“吃某一刀!” 他人未到,声音已到,紧接着,就是刀风,邱正抬眼一看,就叫了声糟,眼前这人和他遇到的都不同。他虽然勇猛,却是不傻,当下就急速后退,但王宪怎么会放他离开,大吼一声步伐又快了两分,邱正眼见跑不了,也被激起了性子,一声怪叫,反身揉了上来。 荡! 火花四溅。两人刀身相交,却是旗鼓相当,邱正固然有些惊讶,那边王宪心中却更是莫名。他刚才眼见邱正接连砍翻自己两个亲兵,对他的力气是心中有数的,让他惊讶的是邱正的刀!作为一个大将,各方面都和普通士兵不一样,兵器自然也是不同,特别是他身为郭威的嫡系心腹,有什么好刀好铠甲都少不了他的,此时他拿的就是三年前得的一把宝刀,据说是海外异人得了前朝大唐的技术锻造的,端的是锋利。这几年他虽然很少与人厮杀,但偶尔一试也是无往不利,早先不说,就这几年,他勇猛的名号,要有三成是放在这个刀上的。 他刚才之所以会这么没有顾忌的一刀砍来,固然是他相信自己要比这个刘家的普通士兵强,也是存了占便宜的心思,两刀相加,对方的刀被砍断,自然也就没得打了,就算他不能一刀将对方砍翻,第二刀也是跑不了的,可这一刀下来,对方的刀竟然没断! “这人绝对不是普通士兵!”他这么想着,一时也不想把邱正砍死了,而是想抓住他打听一些事情。 邱正不知道他的想法,但眼见他两个亲兵就要来了,也不想再和他纠缠,当下大喝一声,挥刀又砍,王宪不想把他砍死,这力量就错了一分,身体向后挪了一下,邱正得了空,立刻转身。王宪一怔,再次追了上来,此时他的两个亲兵也追了上来,三人成了围攻。邱正心下有些后悔,暗忖自己若不是贪功冒进,怎么也落不到这个境地,当下道:“兀那汉子,看你也是个人才,可敢与我大战一场?” 王宪一笑:“我乃大周天子麾下一等上将军,快快降了,有你的好处。” 邱正一怔:“大周天子,哪来的什么大周天子?” “混账!刘灿窃取国祚,正要我大周天子匡扶天下,本将军看你是个人才不忍伤你,还不快快跪下投降,莫要执迷不悟!” 邱正反应过来了,他眼珠一转:“我若降了,你与我什么好处?” “自是比你在刘家军中更是威风。”王宪倒不是骗他,他见邱正这么勇猛,也是有几分真想收了他的,此外他觉得邱正必不是一般士兵,虽然从他的服饰上看不出什么。可这样的武力再加上这样的兵器,怎么也不是无名小卒,对刘家也应该更为了解。 “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王宪说着,眼见周围形势越发不好,也起了不耐,“若你不降,立刻人头落地。” 邱正咬了下牙,一跺脚:“老子降了!” 他说着就要跪下磕头,王宪心中一喜,正要安抚几句,就见眼前的人猛地跳起,一刀白光就向自己刺来,也是他久经沙场,身体比意识更先有反应,身体一边扭动,大刀就向那白光砍去。 荡! 又是一声,两刀再次相交。邱正这边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要杀出一条生路,王宪那边却是生死之间的大爆发,两人竟又一次对了个不相上下。 “大胆!” “找死!” 亲兵们没想到会有这番变化,呼喊着就向邱正身上招呼起来,此时邱正前边是王宪,身边是他的亲兵,眼见是再没活路了。 奶、奶的,老子竟然要这样死了! 第299章 第九十八章绿茶(十四) “射!” 张阳自己说着,已经拉开了弓,手一松,正中前方的一个郭军的左胸,同时还有五六个郭军或腿或胳膊或躯干被射中,但显然,还有几个射空了,不过就算这样也把对面的郭军吓的不轻,有心想跑,见他们一个个都骑在马上又知道必是跑不过的,一阵迟疑,终于有一个最先跪了下来:“军爷饶命,小的愿降。” “小的愿降!” “小的愿降!” …… 一个接一个,呼啦啦上百人都跪了下来。张阳心中一喜大手一挥,叫来一个士兵:“你把这些人交给后面的贾从科,剩下的人随我来!” 那士兵有些遗憾的应了,看着其他人跟着他呼啸而去。一个人面对上百人,他倒也不怕,一来面对这些郭家军他自有一股自信的骄傲,二来,马上就又有人来接应了。他只是想着来接应的人能快些,否则下面的功勋自己就有可能抢不到了。 而此时那边的张阳则带着人呼啸战场,他们马快箭利,人少的不用说,冲就冲过去了,人多的也不过是一通箭射,大多射不到两轮,对面的不是四散而逃,就是跪地求饶。这令张阳异常得意,其实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遇过,早先他也是打过山贼土匪的,不过现在他打的是郭家军! 郭威的军队! 和大多数刘家军不一样,他在开封生活过,知道郭威的权势威严。他的父亲早先提到他都是又忌惮又仰慕,而现在,他却能杀的他的手下四散而逃……父亲,若你早先不是背叛刘家,现在我们……这样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而这一次,更强烈。 “杀!” 蓦地前面传来一声大喝,他抬眼就看到一个刘家军的士兵被几个人包围着,眼见那人身处危险,他想也不想的抽箭搭弓,一道银光闪过,背对着他的一个郭家军应声而倒。 邱正觉得自己这一次死定了,他架住了王宪的刀,不说外围的,就是他周围还有四个郭家军,有两个离的远些,另外两个就在他身边,虽然这几个人让他分开对付他都有把握,可在此时,对方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当左右两边那人的刀捅过来的时候,他微微的有些后悔,他想若是自己选择当中等民,现在是不是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不过这个念头在他脑中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他就大喝一声,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要五鼎烹,否则浑浑噩噩,不过白来这世上一遭! 他丝毫没有想若是真降了王宪如何,这与其说他对刘灿的忠心,不如说是对刘灿的信心,面对郭威,刘灿自己会有种种顾虑,刘家军的人却不然,抛出掉各种宣传影像,更有一个朴素的对比——外面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是外面人知道了,哭着喊着也要跟着刘家干啊! 邱正倒不是从日常生活出发,而是他觉得如此军队,如此规模,这样的手段,哪有赢不了的?他好容易取得了现在的身份,说什么也不会去降一个已经注定败亡的将军。至于说不降就要死,死就死吧!所以在这生死瞬间,他也不去看身边的两个亲兵,全服精力都用到了对面的王宪身上。 “死!” 他咬紧牙根,胳膊上的两个二头肌高高鼓起,这一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面的王宪此时非常气愤,他竟然被一个士兵耍了,虽然这士兵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可此时就是一个士兵,而他,竟差点被他耍的丢了命?这令他后怕,更觉得愤怒,一见这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挥刀,他也没想躲,而是迎了上来。他们交过手,对彼此的水平都非常清楚,所以这一刀他知道不会建功,可只要能架住,这个士兵就会死!而他架不住这一刀吗?别开玩笑了! 王宪没有想到自己会不敌,虽然他马上的功夫更好些,但手底也不弱,可是一接之下,他立刻感觉到了不同。很重、很沉,他竟然有接不住的架势! “死吧!” 左右两个亲兵同时出刀,眼见那刀就要捅来,邱正大喝一声,力量又大了一分,王宪手一软,就见拿刀直直的压了过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似冷星似的刀尖…… 这一幕说起来慢,其实就在刹那,而在此时,左右两边的刀也到了,只是右边那人身体突然一僵,就在最后关头倒了下来,而几乎就在同时,邱正也向前倒去,左边那人擦着他的身体滑了过去。 “我要死了吧……” 半趴在王宪的身上,邱正迷迷糊糊的想着,刚才那一刀,用了他全部的精力体力,一刀下去虽然建功,但他自己也有一种被耗空了的感觉,此时躺在那里,虽不觉得如何疼痛,但感到自己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就想着自己一定是中刀了。 “老子这一生真他奶、奶的啊!” 他想着,也不知道怎么来评价自己。他是享过富贵的,当时当山贼头的时候,金银珠宝美女古董都见识了。后来当下等民,那也是什么苦都吃了,可以说他已经比别人都精彩都丰富,可他现在还是说不出的遗憾,若是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若是让他早些来上战场,若是…… 他迷迷糊糊的,也忽略了周围的变化,更不知道此时王宪的亲兵都傻了。 王宪死了?王宪竟然死了! 有人想着再上前砍邱正两刀,有人惊慌失措,就在这时,他们也发现了张阳的队伍,当张阳又射死一个亲兵后,刚才的犹疑没有了,众人立刻四散而逃,若在平时王宪死了,他们起码要割了邱正的脑袋,可在现在,谁还管得了他们?有人还迷迷糊糊的想,说不定郭大将军也不行了呢! 郭威毕竟刚登基,大多数人心中还是把他当将军。 他们不知道,此时也有人和他们想的一样——郭崇。 “郭威完了。” 此时他站在刘灿身边,看着前面的火光而不断奔跑的人群,心中不免有几分唏嘘,当然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在开封一直留的有后手,庆幸这场战争他一直没有加入,哪怕郭威点将,他也找理由推脱了,当时来看他是脱离了郭家军的中心,现在来看却是给自己找了一条更好的路。 “刘相果然神机妙算,此时攻来,这郭家军就土崩瓦解了。” 刘灿回过头,见他一脸敬服,心中也非常叹服——郭崇此人,真是得了变色龙的精髓。早先杨王等人当政,他没有机会,就一心去卖自己的驴肉汤;有了机会凑到刘承佑身边,立刻让刘承佑认为他是个忠臣,难得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还和郭威串通好了。而现在,他又是捅郭威捅的最厉害的。 说句实在话,她没有想到仗会打到这个地步。在她决定攻出来的时候,开封大多臣子是反对的,就连耿太后也派人含蓄的问她是不是有些急切了——虽然没有当过皇后,耿夫人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无论其他人怎么说,她还是执意出城,这不仅是因为在演武场那一帮大队长、参谋的推演里,这时候出城是最佳选择,更因为她知道,她必须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这种胜利必须是在野外建立的,必须是她真的打败了郭家军。 刘汉有名分,她有大义,郭威为什么还能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这里?说到底,还是那些人对她力量的不信任,她不可能拿着喇叭喊演武场的训练多么科学进步,也不可能对人家说自己的士兵有多么优秀,她只有把成果展现在别人面前。那些油炮坑道能让人看出她不好惹,却不是不敢惹,不说别的,就是郭威,恐怕也会觉得现在只是一时受挫,将来还能再战。 说实在话,她并不怕郭威的再战,若是再给她三五年,就是郭威,她也敢堂堂正正的和他比试一番。但若能在现在就解决了后患,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难道真要做那种养大敌人给自己找乐趣的主角踏脚石吗?更何况,她这边还有郭崇这个内应! 是的,郭崇是内应,虽然这个内应不是他主动招惹的,但郭家军还没到开封,郭崇就开始同她这边有往来了,一开始只是一些试探性的信件,慢慢的就夹杂了一些郭家军的动向以及郭威的变化,而就在昨天,连郭家军的布局图都寄来了! 这个图实在来的太及时了,虽然她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对郭家军有了一定了解,到底不如这个图详实,他们能这么快的取得成果。一来固然是郭家军这边没想到——恐怕此时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她敢出城野战;二来是她的油炮犀利,兵士士气高昂,装备优良;三来,就有赖于这张图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此战将军居功至伟,这一点我一定会向陛下禀明的。” “那真是有赖刘相提携了。”他说着,大大作了个揖,刘灿点了下头,虚扶了他一把,“将军请起,以后也要将军多多支持了。” 郭崇抬起头,她微微一笑,年轻的面孔上没有张扬没有得意,只是沉稳中带了一丝期许,郭崇心下一凛,立刻应了声,在很久之后,郭崇对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子说:“当你成不了那个胜利者的时候,就跟着胜利者,如此,你也总有个小胜。”(.. ) 第300章 第九十九章绿茶(十五) 郭荣带着人左右冲杀,他的部队算是最完整的一个,而且因为他早先的命令,下面的士兵都没有解甲,所以当突袭发生的时候他们也是最先反应过来,并组成了有效抵抗的团体。若他只想自己逃命,此时早带着人冲了出去,但他还想收拢更多的军队,这就只有在战场里来回腾挪了。 “将军,已经差不多了,咱们出去吧!”他的手下劝道。 他眯了下眼,看着在火光中奔跑的郭军,有些纠结,最后他咬牙道:“韩通,你带一半人先走,剩下的人跟我来!我郭家军今日不灭,明日当再造辉煌!” 这话说的众人精神一震,韩通道:“将军,你带人走,剩下的我来!” “让你走就走,哪来的这么多话!” 韩通一怔,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走,你想让谁走谁走!” 见他这个样子,郭荣也有些无奈,最后只有点了另一个得用的带了一批人先离开了。郭荣振臂一呼:“郭家军的,随我来!” 他领兵一向有方,虽然此时众人都想着离开,但见他都不走,也就歇了这方面的心思,更有一些真想着舍身报主的。他们是有规模的队伍,郭荣的身份又很有号召力,所以很快就收拢了一部分队伍,当他这边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的时候,也引起了赵匡胤的注意:“派人去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探子立刻去了,很快就把事情探明了,赵匡胤眼一眯:“我刘家军今日首次在世人面前亮相,正要天下看看我们的手段,却不能让这人逃了,同袍们,可愿随我一起拿下此人?” 他身边的人纷纷应诺,赵匡胤长枪一指,众人随着他呼啸而去。而此时郭荣却碰上了郭威,郭威身边的队伍也是成建制的,而事情一爆发他就被亲兵簇拥着要离开,但他戎马一生,又怎么甘心就这么走了,所以走了一半又调转了头,以他的威望自然更容易收拢队伍,两边都是大部队,也就更容易发现,就这么遇到了一起。 “阿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高兴之下,郭荣也忘了尊称,郭威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队伍,脸色莫名,过了片刻才道,“你辛苦了。” “这是儿臣的本分……”虽然看到郭威高兴,但从他的态度上,郭荣也感觉到了微妙,停顿了片刻,兴奋就大大减少了,他正要再说什么,就看到了远远而来的赵匡胤,这和小队伍不同,明显就是大部队,当下心中一紧,向郭威看去。 郭威眯了下眼,含笑道:“荣儿,可愿与我一起杀敌?” 郭荣精神一震,抱拳道:“当为父皇驱使!” 郭威哈哈一笑:“儿郎们,随我一同杀敌!” 杀敌!杀敌!杀敌! 众军高呼,竟在颓势中造出了一股气势,而那边赵匡胤也发现了郭威,他先是一震,随即就是大喜。他本来以为遇到郭荣已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这里还有郭威!也是他初生牛犊,面对郭威不仅没有想着坏事,还想着抓了他好好在刘灿面前露个脸。不过他毕竟将门出身,又是正儿八经在演武场学过的,此时虽然激动,也还是冷静了下来:“骑兵队与我一起杀敌,步兵队掠阵,当敌军乱了之后再接上,若有意外,油炮队阻隔,可听清楚了?” “领命!” “是!” 下面的人纷纷应着,赵匡胤长呼一声,纵马而去。而看到他们这边的动作,那边郭荣也带着人迎了上来,还没近前,他已经抽出了刀——这场仗败了,这一点他清楚,郭威也清楚,但在这里,他要胜,他要为郭家的未来留下可能! “杀!”他大吼着。 “射!” …… ………… 是的,射!赵匡胤冲的很英勇,这边郭荣拿出了刀,那边他就拿出了枪,但是当快到跟前的时候,他叫的却是射!也真是射,他身后的人纷纷弯弓搭箭,一边斜插着郭荣的军队过去了!于是当郭家军准备跟着他们的少将军冲锋陷阵的时候,迎来的就是一片箭雨…… 卑鄙啊无耻啊下流啊……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词语形容郭荣操蛋的内心了。对面那个刘家军的统领,看起来气势不凡,虽然年龄好像小了些,可他也知道刘家军年轻人当道,那人骑着那么一匹骏马,举枪而来,到最后竟是让手下射箭!比起气愤,郭荣更觉得荒唐,但他也没时间整理这些心思了,因起码有两支箭,是正对着他而来的,眼看是挡不住了,他连忙向后倒去,也亏得他马上功夫了得,两支箭竟是擦着他的鼻梁而过。 “射!” 郭家军的或躲或挡,或躲不掉或挡不住,总之,这边还没收拾好,那边赵匡胤领着人又来了…… 现代有不少机构乃至个人研究古代战争,最让人有兴趣的一向是汉人同少数民族的。中国几次历史进程可以说都是少数民族改变的,而他们的战斗方法也最多的被人们来回琢磨。其中最被人们称道的,就是骚扰似的进攻。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仗着骑射功夫欺负人。 当汉人比他们多的时候,他们就放箭,汉人追,一般是追不上他们,他们拉开距离再放箭,再逃,一直到汉人比他们少了之后,再包围砍杀。这一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这首先要求马上功夫好,其次还要求箭术不错,第三还要时机把握的好。什么时候放箭,什么时候撤退,这中间那真是早了也不行,迟了也不行,就是少数民族那里,也不是说所有人都能把这个套路掌握好的,当然他们有先天优势,那就是他们驱逐追杀狼群或者追杀不容易对付的野兽的时候就用这一招,有得天独厚的练习条件,在这一点上,汉人就算想学也没条件…… 不过刘灿是什么人?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她既然要争夺天下,那就要有绝对的武力。密州天生荒凉,数量上跟不上去,质量上就要远远超越。没有狼群,总有人吧。一队分为两队,箭支去头,包裹上粉末互相对射。刘家军的箭术是不用说了,马上功夫就算不说比少数民族强,起码也是不弱的。少数民族的马术好,这是因为他们从小骑马,这一点,刘家军没办法相比,但他们可以量化。比如什么样的坐姿是最正确的,腿要放哪里,怎么控马这些都有标准,而在进入演武场后,他们起码都会骑马,等到确定要当骑兵,那也基本上就是在马上过日子了。每一个骑兵都要经历三次长行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除了定时方便,全部都要在马上完成,包括吃饭睡觉,而每一次这样的长行军都会淘汰掉一部分人,更会累死一部分马,但留下的,却都习惯了把马当做了一部分。 而这种骚扰战术,他们玩的更是比少数民族都好,追究原因,还是因为一个词:量化。 从什么时候开始冲锋,做什么样的姿势,离多远开始射箭……在少数民族那里可能是凭感觉凭经验,而在演武场这里,统统都有标准。当然,有的标准比较不好把握,比如三十米处射箭,这在平时好办,可在高速运动中,就不太好拿捏了,但这说到底,也无非就是个熟练度的问题,多冲杀几次,自然知道三十米到底是多远了。 也是郭荣没有正儿八经的和刘家军对仗过,否则他就会知道赵匡胤并不是对他耍无赖——这是刘家军的风格!什么?早先的情报搜集?刘家军正儿八经的被人们认识,也是赵弘殷打下曹州,可赵弘殷一路打来大多是步兵建功,攻城战里更没骑兵什么事,当然,骑兵也不是没有功绩,可他们还真没怎么正儿八经的实战过这个战术——他们人数比对方多,马比对方好,直接冲杀过去就可以了,就算施展,射个一轮,下面也可以冲击了。所以郭荣是第一次享受这个待遇的…… “再射!” 赵匡胤的冲锋依然是勇猛的,长枪舞出了花,可临近跟前喊出来的还是射……郭荣是个有城府的,旁边的韩通几乎被气吐血——你说你要玩射箭也就罢了,谁让我们匆忙之下准备不充分呢?可你表现的这么英勇做什么!你你你,好歹也领着这么一队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恩,这一点吗,他还真误会了赵匡胤,他真不是故意……他箭术不行,虽然用心练习,可在这上面实在没有天分,赵弘殷每每提起都咬牙切齿,后来还是刘灿劝了一番才罢了。不过上天给人关了一扇门,总会打开一扇窗户的,他的枪法就很好,这么持着长枪而来,并不完全是做样子——郭荣这边也有马,若是反应过来,很可能冲过来,那就要陷入厮杀了。 “再射!” 赵匡胤领着人,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后面队伍的箭射的那叫一个波浪起伏,每每当郭荣想要冲锋的时候,就有一波箭雨过来压的他们抬不起头,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人马也在不断的损失。 “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他们这些人会被白白射死!” 第301章 第一百章绿茶(十六) 这种骚扰战术就没办法破解吗? 自然是有的,若是步兵,提前做好准备挖好坑——最好是那种刘灿在开封城头挖的那些坑,士兵躲在里面,再拿上盾牌。那任你骑术再精良,箭术再高超也是没有用的。若是骑兵,一开始有了准备,自然可以对着玩这一套——就算不行,也可以向后撤,拉开距离,然后利用地形再找机会。 郭荣的悲剧是,他根本没想到赵匡胤会来这一套,失了先手,再之后,他们是在败亡中。 两军交战,失败的那一方最关键的就是稳住,然后有计划的后撤,否则一旦撑不住就有可能变成溃逃,那就真是败的不能再败了。郭家军奔就在失败里,好容易聚拢了这些队伍,本是要打出一些振奋人心的战斗来的,这时候若是后撤,很可能就会变成溃逃,而这更会让郭家军畏惧刘家军。 不能退! 郭荣大吼一声:“韩通!” 后者本来正趴在战马身上躲避箭雨,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应了一声,他同郭荣配合良久,当下就知道他的意思,也是一声大吼,催促马匹,直向刘家军冲来,而此时,郭荣也驱动了胯、下的战马。 冲!冲上去!冲到对方的队伍里,然后真刀真枪的来一场!只要能和对方接触,他们就有机会,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郭荣紧紧的趴在马上,盯着前方的赵匡胤,杀了他! 在这一刻,他的目标无比清晰,虽然他还不清楚赵匡胤在刘家军中的分量——赵匡胤其实是上过郭家军的情报名单上的,但他的年龄和身份都太有欺骗性了,赵弘殷的儿子,想想也被认为是来镀金的,所以众人对他都不是太在意,郭荣虽然知道他,却不熟悉,此时赵匡胤又是穿着全服铠甲,就更认不出来了。 但在这次的战斗中,郭荣知道,他们若想获胜,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赵匡胤,只要杀了他,这一部分刘家军就乱了,只要杀了他,他们郭家军必定士气大振! “杀!” 他大吼一声,手臂下垂,在需要的时候,他手中的刀就会连同他的手臂一起,化作一件兵器与敌人厮杀。 “撤!” 与此同时,赵匡胤也大吼一声,竟是调转马头最先跑了,而刚才疾驰如飞压的郭家军抬不起头的众人也紧随其后。郭威等人在后面看了都有些发怔,这是……被打跑了?郭荣也有些恍惚,这还没有交手呢,还没有厮杀呢,还没有……就算是陷阱这也做的太粗制滥造了吧! “不对,这不是逃跑,不能就这么算了。”虽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郭荣却本能的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他没有放慢马速,再次大吼了一声——“杀!” 杀! 杀杀! 郭家军的人本来被箭镞压的无比郁卒,但见他们的少将军一马当先把敌人都赶跑了——虽然这有些玄幻,但落在众人眼中,这就是勇武就是热血就是冲锋的号角!所以眼看那刘家军的被郭荣一人追的逃跑,他们也紧随其后,大好功勋就在眼前,怎么能让他们跑了! 当然,也有人觉得不太对劲,可身边的人都在冲锋,也容不得他们不冲,只是他们冲的快,刘家军那些人跑的更快,眼看距离越来越大,郭荣突然停了下来——不对!还是不对! “射!”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令人痛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而刚才还在逃跑的敌人,转身回来了!郭荣终于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觉得不对了,如果先前他不追,那对面的刘家军拉开一段距离后,就会再次施展箭术,可是他现在追了,对方依然利用速度摆脱了他们…… 郭荣是坚强的,郭荣是内敛的,郭荣是自信的,但在这一刻,他只觉得无力,难道除了被动挨打,他们只有撤退吗? “刘家军,可敢堂堂正正一战?”他大喊出声,那边的韩通也反应了过来,“刘贼,别做这等小家子气的营生,正经一战,韩某人也赞你们一声!” 两人声音都非常响亮,郭家军这边也咬着牙大吼:“一战!一战!一战!” 哀兵必胜。 这话虽不一定对,但人受了欺负总是想反抗,意志也就更坚定。当然,这首先要他们没被打垮才行。刚才郭家军真被打的晕头转向,但随着这一冲一喊,却是被带出了气势。此时大多数人的心理是一样——天杀的你们有本事真刀真枪的和我们比比,只是放箭,算什么好汉! 他们喊的无比的悲愤无比的壮烈无比的有气势,回答他们的却是一片箭雨,还有声音并不大的嘲讽——白痴! 真刀真枪?能放箭的时候谁要和你真刀真枪? 刘家军的训练不缺勇武,可他们从来不提倡无意义的勇武。过去两军对抗的时候,一方的一个士兵也是仗着自己力大勇猛,想来场厮杀,下场却是身中十几个白点,要换在战场上,那就是身中十几箭,死的不能再死了。后来这事被当做骑兵的经典教材,从大队长到小队长都会对他们说这样的话:“咱们是干什么的?是打仗的!打仗就要有方法有谋略,以为力气大就能赢,那是江湖把式!是地痞流氓!记住,我们是军队,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胜利!只要胜了我们就拥有一切!” 这是在大会上的宣言,他们在私底下还有另外一番话:“凭着个人勇武杀入地方看起来是怪英雄,可这么做危不危险?一个不好就要被对方干掉,虽说咱们有抚恤不用担心家人,可自己到底是死了。哪比的上赢了之后带着奖励回家呢?” 所以郭家军的这种挑衅,完全不能让刘家军触动,他们只会想,现在老子多射你一下,一会儿就少个人对老子挥刀…… 因此在勇猛的冲锋了一场后,郭家军的人悲惨的发现,他们又陷入了箭雨中——奶、奶的,你们这些箭什么时候能射完啊!而此时郭荣心中更升起一种无奈,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他们郭家军连点希望都不能有吗?难道……他的心中一动,想到了郭威,若是郭威此时杀来,两路夹击,眼前的局面就能破了吧!可是郭威在哪儿? 郭威在后面,他没有想到会出现眼前的情况。当郭荣迎上去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他会输——这个儿子的身手是他一手教的,这些年虽没经历过什么大战,小战还是不少的,鲜少失手,之所以名声还不是太显,说到底却是有些受他的影响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儿子,怎么会输给刘家军的一个年轻统领?特别是在野战的交锋中!所以他本来想的是当郭荣击溃对方,他就同他一起冲杀起来,就算不能彻底翻盘,也能打出自己的威望,同时也给对方心下埋下一道阴影。 他打了一辈子仗,哪里不知道刘灿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战? 他要承认刘灿的确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可刘灿就这么有把握能打赢?她不见得有把握,但这是她最好的选择。堂堂正正的和他们在野外战一场,胜了的话这位置也就坐牢了。至于说败了,影响却也不大——他们打不赢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吗?就算外人知道了,也不过就是耻笑个一两声,比起他们躲在城里不出来,也不差太多。当然,他们军队受损,人员减少是个问题,可刘家守城的法宝根本就不是士兵,因此就算败了也不会动摇根基。 这种赢了就会有莫大好处,输了也没有太大损失的事情她为什么不做?也怪他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否则哪会是这个局面? 此战过后刘灿的声望会达到极点,再没有人对她不服——起码绝不敢表现出来。但,她这个胜利还是有瑕疵,那就是,没有一场真真正正酣畅淋漓的正面交锋的胜利。郭威相信,在这一点上,刘家军上下都会有些心虚,不过他们毕竟是胜了,所以这点心虚很快就会淡化掉,等他们再发展一段时间,再经历一两场战争,很可能就没有了,可若是他们在这里败了那就又不一样了,哪怕以后他们赢了很多人,面对郭家军的时候,起码在野外,是会有胆怯的。 郭威这么坚信着,可是,郭荣竟没赢?或者他要是能再承认一些,那就是郭荣被压制住了?而且看起来没法摆脱? 这、这是什么情况?刘家军什么时候从契丹那里学到了这一手,而且,看起来做的更好? “陛下?”他身边的人也看出了不妥,他想了想道,“你带人把大皇子接应出来。” 那人一怔,郭威看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那人不敢再说什么,点了一队人马急奔而去,人没到声音就道了:“刘贼勿走,吃我一枪!” 郭威那边的人赵匡胤一直留心着,自然不会放松,此时见又有一队来了,暗叹了一声,却也不恋战,□□一挥就宣布了后撤。那人来到郭荣身边:“大皇子,陛下命我来接你。” 郭荣有些灰头土脸的,此时也只有抱拳道:“多谢张将军了,只是我令陛下失望了。” 这个张将军是个厚道的,当下道:“那刘家军无非仗着马快箭利,咱们现在又耍不开,否则他们哪里是大皇子的对手。” 郭荣露出苦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对方给他脸面他不能不接,可要让他自大的说的确如此,他也还真张不开这个嘴,当然,他心中也的确有些不服的,若不是这种情况,若不是……想到这里他又摇摇头,都被人打到这种情况了,还有什么不服的? 第302章 第一百零一章绿茶 (十七) “大队长,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看着郭荣被人接走,赵匡胤这边的人很是不甘,敌人眼看不行了却跑了,这是到嘴的肥羊吃不上的节奏啊。 赵匡胤笑了下,向西边看了一眼:“等大郎君的号令就可以了。” 郭荣他能自己料理了,但郭威那就必须禀报刘灿了,刚才他已经派手下去传信了,算算时间,现在也应该差不多了。不过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有些懊恼。若他刚才能够拖垮郭荣,现在自可以驱逐而上,就算不能生擒郭威,也不会让他们就这么从容离开。 “能令大郎忌惮,果然算你们有些门道!”他暗暗的磨了下牙。 “报——”远远的,一个传令官疾驰而来,“赵大队长,这是大郎君的指示。” 说着,递上来一个信封,赵匡胤接过,打开一看,哈哈一笑:“将士们,随我杀敌!”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战场上的各个角落,若是现在有飞机,能从天空俯视,就能看到早先只是杀敌的刘家军现在有意识的把郭家军往北边驱逐,当然,投降的他们还是接受,顽抗到底的他们还是砍杀,但除了北边,其他的方向他们就很难逃窜,于是,几十万大军就这么被追着往北跑。 郭家父子也往北跑,四面八方的逃兵往这边聚集,他们也不自觉地走了这边,不过走了一会儿,他们就觉察出不对劲儿了:“父皇,这好像是刘家有意为之。” 郭威冷笑了一声:“刘灿此人,倒是胆子大的很,她既然要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可不能错过了!” 郭荣面色深沉,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明白郭威的意思,若是这些兵跑的七零八落,那他们父子只有先逃出这里再做打算,可这些兵都来到了一个地方,那场面就又不一样了。他们手中有兵,又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刘灿的油炮厉害,弓箭手出色,而他们这边又士气低沉也足以一战! 按照常理,的确如此,可是这一点,刘灿会不知道吗? “荣儿。”他正想着,耳边传来郭威的声音,他回过头,“父皇?” “我还是那句话,打仗,就要打过才知道。” “是,父皇!” …… 此时,郭崇也有着差不多同样的疑惑。形势很好大好非常好,他们已经锁定了胜局,此战之后,天下也就坐稳了,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把郭威的人往一起赶,这是让他凑齐了手下好反攻吗?让刘灿守城是没问题的,准备好的突袭也没问题,但在野外和郭威对攻……? 这天下里,有几个人能和郭威一战? “将军好像有些疑虑?”见他不断的往这边看,刘灿歪了下头道,郭崇犹豫了一下,拱了拱手,“刘相必是心有城府的,但在下愚钝,却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了。” “这下一步,就要有劳将军了。” 郭崇一怔,刘灿道:“还要将军帮我掠阵。” “这是自然的。”郭崇立刻道,“刘相一声令下,我手下的儿郎比会冲锋陷阵!” 对于这一点他早有准备,那个图只能算是个敲门砖,这动手作战才是投名状。若他什么都不做,那以后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他若是加入到里面,不说郭威那里,就算是别人恐怕也不会同他合作了,从此以后他只能一心一意的跟这刘灿,再没有后路。 但反过来说,刘灿要不这么做,他倒是会小看她了。男子汉大丈夫,收拢手下恩威并施,对于他这样的,自然及要用非常手段——对于自己,郭崇还是有着清楚的认识的。当然,这种不断转换门庭的事情,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就是了,如此乱世,谁不想争一把?也是他没有那个条件,否则就是那个位置,他也是要试试的! “如此,就有劳将军了。还望将军亲自指挥。” “必不负刘相期望!” “那东边就交给将军了。” “刘相放心!” 郭崇又行了一礼,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他手下也有几万人,刘家军攻来的时候就撤了出来,此时军容不是多么整齐,人员却不少。早先要同郭威在野外对仗还不成,这个时候以胜利者的姿态驱逐却是没问题的。 油炮点燃的火渐渐熄了,此时野外甚少有易燃易爆之物,再没有后续添加的情况下,哪怕是黑油也有燃尽的时候,天空已经大亮。几十万人的战斗到了结尾,郭家父子被驱逐到了河边,但此时,他们并不沮丧,因为在这一路上,他们不断的收拢军队,虽然人员大大减少,几十万人可能剩的还不到十万,但几个主要将领却大多还在——王宪不在,这令郭威非常遗憾,不过也只是遗憾,其他人,如王峻、张栋都是在的。所以虽然被包围了,他却呈意气风发之态:“想不到今日能同刘家在河边一决高下,诸位,可愿同我共赴盛事?” “愿随将军一起。” “共去!共去!” “杀!杀!杀!” 下面的人情绪其实并不怎么高涨,他们被像狗似的撵了大半夜,手下七零八落,补给是没有的,就连兵器也不齐全,这个时候只想找个地方重新修整。但能走到这一步,没有一个是傻的,知道刘家把他们弄到这里是要一网打尽的,而现在他们的出路,除了投降,就是给自己杀出个天空。 真的来说,这里面也倒不全是对郭威忠心耿耿,到了现在还愿同他共进退的,可他们没有机会——在路上的时候他们没有抓紧时间投降,到了这个时候再去高呼,恐怕没出去,就要被郭威的亲兵砍了脑袋,所以,真是不行了,再想办法吧! 郭威现在就真的心情舒畅吗——怎么可能!但他现在必须如此,所以一听下面有回应,立刻哈哈一笑:“刘灿可在?与我一见!” 人群散开,全副武装的赵匡胤骑马而出,他的卖相着实不错,一身铠甲,只去了头盔,手提一杆银头□□,长发用银冠束着,脊背挺直,胯、下骏马是早年从石敬瑭那里得到的好马配下的,这一身装扮,就算放到现在也可以妥妥去拍偶像片了。其实不止是他,刘家军的卖相都不错。 在后世,有关刘灿的性别,曾经有过一番争论,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是男性,她之所以实施了那么多对妇女儿童的倾向性政策,是因为她胸襟辽阔胸怀大志人格高尚。不过说她是女性的也有很多论据,其中军服就是被拿来大说特说的一点。 在那个土不拉几的背景里,刘家军的军服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统一的黑色,掐腰的装饰,到了一定级别,纽扣甚至是水晶的!而且骑兵、步兵、水兵的军服都不一样,不过无一例外的就是好看,让人羡慕的好看。如果刘灿是男的,有可能这么斤斤计较服装吗?若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性子男人也就罢了,可我们刘灿,那是开创了盛世国度的人物啊! 其实他们这个论据若让刘灿知道了只会一笑,刘家军的军服这么好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让人钦羡军队。在她所来的那个时代,曾有个影响了历史的小个子男人说,要把军服做的漂亮,这样少年们才愿意当兵。这个论点之新颖曾让她眼前一亮,再去看那个国家的军服,真的要赞叹。所以当刘家军还只有演武场的雏形的时候,她就要求把衣服弄漂亮些,到后来就是越来越漂亮,为此还很受了一些诟病,也是她在刘家军声望足够,否则还真要闹腾一番。不过在军服推出来几年后,反对的声浪也小了不少——大家都不是傻子,军服的影响那简直是红果果的! 不过现在赵匡胤就算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郭威也注意不到,他看了看他的枪又看了看他的马,微微的皱了下眉:“刘灿何在?” “我家大郎君在什么地方,又岂是你能问的?” “让她出来与我一见。” 赵匡胤哈哈一笑,□□一指:“郭贼!你以为你还是大汉的将军?还是我家大郎君敬重的世伯?当你不顾百姓安危执意进军的时候,你就是其心可诛之逆贼!不过我家大郎君念旧情,遵天道,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弃马投降,还有你的体面。” 郭威怒极反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这里大言不惭!刘灿既要战,那便战!” 战!战!战! 在王峻等人的带动下,郭威身后的士兵连连高呼,一时间也是气势冲天。赵匡胤却不受影响:“大郎君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我甚是遗憾,但你既然不识好歹,却是给了我机会,今日我能摘下你的头颅,也是我赵某人的运道!但是在这之前,你先往你左边看看。“ 郭威眼皮都不抬:“跳梁小丑,不足为道!” 当他一直没看到郭崇,甚至没看到他那几个得用的手下的时候,就知道他在这里起什么作用了,虽然气愤恼怒,却不会在这里表现出来。 赵匡胤哈哈一笑,也不在意:“那就再往后面看看吧。” 郭威依然没有回头,从他这里,往后面看也看不出什么,不过他却用目光示意了郭荣,后者立刻站在了马背上,然后就看到远方一个庞然大物向这边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妈蛋,我竟然写三百章了,这绝对是我在晋江上的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 第303章 第一百零二章绿茶 (十八) 郭荣永远记得那个场景。 一望无际的黄河,涛涛河水,没有风,只有微微的波浪,迎面而来的却是如同宅院楼阁似的建筑——那是船!远超他想象中的船,比他早先见过的刘家的船要更大一号!他不由得倒吸了口气,这样的船是怎么建出来的?这样的船……又是怎么行驶到这里的? 看到他的动作,不少人也回过了头,然后,惊呼声就响了起来:“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老天爷啊,那是神仙啊!” “那是船!是船!” “不对,船怎么可能这么大!” …… 随着那船越来越近,给人的压迫感也越来越足,而在那一艘船之外,后面的船也露出了踪迹,没有这一艘那么夸张,但也是远超于此时一般船只大小的,接连四艘,都和刘灿当初乘坐的差不多的规模。那样的船当初一艘就引得众人围观了,更不要说此时四艘,还有一艘远超于那个规模的。 郭家军本来就被打的心慌意乱,虽然有郭威在稳定住了军心,可也是普遍茫然的,此时再见了这样的船,更是士气大落。虽然他们是步兵,但他们此时就在黄河边,而敌人那么大的船就横在河上!此时水军、海军的作用都不大,一般来说步兵和骑兵都不会认为水军船只能左右战局,可眼前的船实在太大了。这就像是热、兵、器时代,已经没有人觉得刀枪能在起什么作用了,可要是一把长达几百米的大刀横空树立,也绝对震人心魄。 郭荣不敢多看,跳下马,挨近郭威:“是船,很大。” 郭威挑了下眉,郭荣想了想,又接了一句:“非常大。” 其实听到身边人惊呼,郭威就能想到那船已经非同小可了,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但此时他自然不能泄了气势,当下只是点点头,面向赵匡胤:“刘家在海上我倒是知道有几分名声,好像密州那边已经没有水贼了。” 他不说海盗而说水贼,那是故意拉低刘家的格调,赵匡胤一笑:“郭贼,你可敢回头看一眼?” “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刘灿既不出来,那就战吧!”他说着,大刀就举了起来。他刚才口口声声叫刘灿,倒不是指望着一见面刘灿就能退兵,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已经不会在乎言语上的得失了。不过刘灿是他的子侄辈,他见了自可以以身份来压制,而且刘灿不会一时半刻就赶到,他这边也可以趁机修整。但眼见形势不对,再等下去对方的气势就会聚的越发充足,他也就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他盯着前方,东边是郭崇,南边是赵匡胤,北面,只有北面是最合适的,虽然刘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可在他看来,要突围,还是要从北面! 是的,突围! 到了这个地步,郭威根本就没想过能再反败为胜,对方花了这么大的气力驱逐,郭崇船只都暴露了出来,自然是有种种手段的——他现在已经不怀疑刘灿在战争上面的本事,也许不见得怎么精巧,也许不算巧妙,更也许没有勇猛,但层层叠叠,步步计算,竟是始终没有摆脱她的掌握,这份能力他仓促之下又怎么可能破局? 但他这里有十万大军,有诸多将士,只是冲出去又有什么做不到的?而一旦冲出去,他郭威,又有哪里是到不了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给他一些时间,自可以再战江山!撕破了脸,郭威也就不再犹豫了,那个位置,他是一定要去争一争的! 赵匡胤一笑,做了个手势,那边立刻有人把一杆红旗给支了起来,郭威立刻觉得不对劲儿了,大刀挥了下来:“杀——” “杀——杀——” 郭荣张栋都叫了起来,同时纵马前冲,他们都是郭威的嫡系心腹,也非常了解此时的形势,若还想给郭家军保留一部分火种,那就只有杀出来了。 “杀——” 赵匡胤也不遑多让,甚至没有回头,就那么单枪匹马的往前冲去,吓的他的几个亲兵紧紧跟上,牢牢的护住他。两方面的军队交织在一起,郭家军是拼死反抗,倒是有一股猛劲儿,刘家军这边虽还有荣誉支撑,但毕竟胜券在握,相比之下就弱了一些,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几艘船上的火绳也被点燃了,一支支只能用硕大、粗壮来形容的火箭喷射而出,扎入郭家军的后面。 那些箭长约五米,虽然没有爆炸散花的威力,也是一种利器,毫不费力的就能贯穿一个人,然后带着那人继续前冲,前面的人哪怕没有被扎中,只是被蹭一下,也是非死即伤…… 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本来正在冲锋的郭家军忍不住向后看去,而这一看就都呆住了——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弩机? 是的,他们都见过弩机,但弩机怎么可能射的这么远?箭支怎么可能这么大! 是,听说有的怒机车也能射的很远,但那是车啊,那后面的又不是车,何况那种车射出来的也没有准头啊!虽然现在这种环境下也不需要准头,但看那架势,就是船那边的射过来,就能射中啊! 骚乱从后方开始,本来就没什么士气的郭家军此时更是哭爹喊娘的想要躲开后面的大箭——那根本就不是能挡的住,只要是被射中了就会成为糖葫芦啊,更关键的是你想反抗也没办法啊,人家在船上你根本就够不着啊。 “逃命吧,兄弟们!”不知道是谁叫了出来,“打不赢了!打不赢了!” “娘啊——娘啊——” 声音传到前面,本来正在厮杀的郭家军也不由得有了反应,有那坚定的会认为这是惑乱军心之言,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冲杀出去才有活路;那将信将疑的则不由得想着后面是出了什么事,更有那本来就没多少斗志的,听了只想投降——也真有这么干的。 原本如同利箭似往外冲的郭家军停了下来,郭威高呼:“杀!杀!诸将,同我一起杀出去!” 他叫着,也挥舞起了大刀,本来他由亲兵护着,是轮不到他动手的,可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他身边的郭荣更是杀的半边都成了血色。 “演武场学员何在!”赵匡胤此时也没了早先的光鲜,他溅了半脸的血,头发也散乱了,但他两眼却闪闪发亮,他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亢奋,他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郭家军很强大,郭家这个骨头比他想象中的难啃,但是,他竟是这么欢喜! 来吧,让我们再碰一碰,让我们再比一比! “在!” “在!” 在整个刘家军中,演武场学员的比例并不高,但起码每个大队里总会有一个,所以他这一吼出来,应着云集。赵匡胤长、枪一指:“杀!” …… 在另一个位面中,柴荣每到重大问题上都会用赵匡胤,这位宋太、祖虽然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文采风流的时代,本身却是一员猛将。他曾用一万人战胜了十多万的人马,曾于万人军中取上将人头。在这里,赵匡胤和另外一个不一样,岁数不一样,经历不一样,他没有那种朝不保夕被各方撵赶的经历,从这一方面来说,他失了历练。但他在演武场里得到了系统的学习,他身边的都是十分信任他而他又十分信任的袍泽!很难说两个里面哪个更好,但他的血性却是一样的。 他冲到军中挥舞着长、枪,枪被架住了又拔出刀,他的身上被别人砍中过,但他却浑不在意,也是他的铠甲是第一流的亲兵又誓死护卫,否则早就被砍翻了,可就是这样,他的马也不行了,不知道是被砍中了还是力气耗尽,突然哀鸣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他心中一痛,从马身上跳下,正要换马,抬头就看到了郭威。 郭威是一直避着他的,眼见他凶猛哪会与他交锋?可仗打起来他们谁都不当家,就这样来回砍杀间竟遇到了一起。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都面露凶光。 此时的赵匡胤没有马! 他竟遇到了郭威! 两人都觉得是自己的机会,然后,几乎是同时,大吼一声,就向对方冲去。赵匡胤没有马是弱势,可他却完全不惧,人没到,身体已经跳了起来,然后直直的向郭威胯、下的马头砍去,郭威看出他的打算也不去拦,长刀就向他的颈项处削,若他这一刀削成了,那赵匡胤的铠甲再好,也死的不能再死了,但若赵匡胤先将他的马砍死,郭威这一刀自是不成的,同时他也会跌下马来,届时就是赵匡胤的机会。 “杀——” “杀——” 两人咬着牙,从喉咙里吼叫出声,而在他们身后,石守信眯着眼,又一次划下了手,弩、弓齐射,一支支箭镞带着哨音刺向郭家军…… “机会!”当自己手中的刀开始转移,郭威感觉到了机会,不仅是杀赵匡胤的机会,更是从这场战争中出身的机会,只要杀了眼前的人,刘家军就会有动乱,他们就能冲出去,而在这个时候,赵匡胤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他的左手放了下来,对着马头挥动了一下,一道利芒从他的袖中射出。 不好! 郭威暗叫了一声,但没等他有所反应,后背就感觉到一股大力,再之后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向旁边倒去…… 这是怎么了?我要死了吗?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瞪着眼,看到的只是赵匡胤有些惊愕的脸——弩、箭! 虽然□□的穿透力很强,虽然郭家军一直没能离开河边,可□□本来是射不到这里的,但也就是这么巧,在这支□□的路上竟只遇到了一个人,然后它就带着那个人扎到了郭威身上——如果郭威能再往前五米,它就没有力道了。 …… ………… 烈日下,滚滚黄河边,赵匡胤遥遥的向船上看去,那边的石守信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遗憾的皱着眉,不能再射了,两军已经纠缠到了一起,不过有不少郭家军都跪地投降了,所以应该可以放一部分士兵过去接管了? …… “陛下!陛下死了!” …… 黄河只有哗哗声,映衬着岸边惊痛的哭喊。 作者有话要说:  先对大家说一声感谢,这本书的正文完结了,是的,正文完结了…… 九十八万字,是我码字以来写过最长的一本,如果没有意外,带上番外,一定是要超过百万的。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因为那是零几年的事了,那时候我的马甲还不是这个,那时候我还在写玄幻——那时候起、点也没现在这么牛x,我和人说我要写一本一百万的,那人觉得不可能。我当时不知天高地厚,觉得那很容易,然后当我写了,我才知道其中的艰难,毫不意外,那一本在四十万字的时候坑了- -之后我写过很多小说,有玄幻有言情有**,哪怕是居家过日子的文也没有到一百万,而这一本,到了,怎么说呢,有一种完成了某个少年时期愿望的感觉吧!还有一种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豪情,噗~~ 这一本写了一年多,而这也是我狗血人生里一个转折很多的一年,我失去了两位至亲,断更了三四次,在第一次断更的时候我想这一本完了,因为感觉什么的都不对了——事实上这一本也和最初的计划不一样,但我写下来了,其中有很多不满意,但总体来说,我还是觉得完成了某种承诺,感谢大家!哪怕这一本没什么狗血,写的也不怎么热血,还是支持着,非常非常感谢。下面会有很多的番外,不过更新时间就不固定了。新文会在九月左右推出,当然会在这里通知……希望在那之前俺能把这里的番外写完,o(n_n)o~ 昨天看有同学对刘灿公布不公布性别提出抗议,本来想解释,后来又觉得没必要,她的想法自会在书中带出来,至于和别的文相比,个人认为,就是因为每本书的角色都不一样,才有乐趣吧,大家都一样又还有什么意思? 再次感谢大家! 马丹,连弩、□□、箭都河蟹啊啊啊!!! 第304章 番外·生活 (一) 喜鹊仔细的观察着前面的海棠,然后在心中一遍遍的勾勒着模样,想了好久,才慢慢的在纸上落笔。她画的很小心,很认真,但就是这样在画完一朵骨朵后,还是手一抖,一大滩墨汁滴下,一张纸就毁了。她可惜的低呼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 “郡主,该到用饭的时间了。”她的丫头此时才敢出口。 “这么快吗?那就先吃饭吧,今天都有什么?” “厨房给的菜单,主食有煎饼饺子扯面,大菜是闷羊肉,另外还有炖海米、拌白笋、炖鸡蛋、炒菠菜,小菜郡主想吃什么可以再让做。” 此时刘家在开封已经是一言九鼎,再无比肩。但刘灿虽然从不亏欠自己,也从不主张浪费。家里几个当家的从来不是说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而是按照厨房给的单子挑,其实这倒不是她独创,哪怕是在皇宫里,一般的主子也是从厨房那里那菜,那自然是有什么拿什么。至于说厨房攀高枝,特意巴结哪个人,那是另外一回事。 她知道一个家族发展大了,很多东西都是免不了的,哪怕她把规矩定的再好,时间长了也很可能被人钻空子,可该定的规矩还是要定,至于说以后,也就是看执行管理的结果了。所以喜鹊虽然是郡主,从名号上来说几乎是府里最尊贵的了,也还是要从这些菜单里挑选食物,并没有点菜的权利——除非她愿意自己出钱。不过她厨房出身,现在这些东西在她来看都是极好的,自不会再让另做。 她想了想道:“饺子是什么馅儿的?” “有羊肉的还有香菇的。” “那就各来五个,再要个笋和一份鸡蛋,看有什么汤,也打一份。” 丫头应了,自去到外面吩咐。刘灿不讲排场,喜鹊更不理这些,所以她身边只有一个大丫头,不过外面还有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做粗活的妈子,这种配置在喜鹊来看已经很高了,要知道刘灿早先身边也不过只有一个亲随,一个妈子,虽然外面还有亲兵护卫,但那是出去的事了。 过了将近两刻钟饭才送上来,这却不是厨房耽搁。按照刘灿的规定,厨房的菜单虽然会给出来,却不是做好了在那里放着,而是谁去点了再去做。当然,像什么焖羊肉这是一早要上锅的,饺子也要拌好馅儿,但鸡蛋就要现炖,笋也要现拌。 吃了饭,她的丫头道:“刚才我去厨房的时候,碰上大娘子身边的小鲜了,她说大娘子最近的脾气可不好了。” 喜鹊看了她一眼:“大娘子的事,咱们不要去管。” 郭家被镇压下去后,刘灿就把刘静和大柱都接了回来。她本来想把全家都接过来的,刘成却不愿,说密州要有人守着。刘老太太则说自己身体不好了,不想再折腾了。刘灿想想,也没勉强。她知道刘成不来的原因其实很复杂,这里面有为她,估摸也有为自己,更甚至,为了她那个新出生的弟弟。 自两年前刘成新多了一个姑娘后,后院就又有一个妾室怀孕,然后终于在去年新生了一个儿子。到了如今,刘成就算再多十个八个儿子,对她都没有什么太大影响了,但刘成,恐怕要为这些儿子考虑了。她不能说他错,但随着这些孩子的出生,他们一家五口亲密无间的日子是注定要成为过去了。 其实她把刘静和大柱接过来,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打算? 所以这个院子,现在除了刘灿喜鹊,还有刘静大柱,此外赵匡胤石守信也不时的过来打打秋风,他们都算主子这一级别的,身边下人会遇到也很正常。不过喜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说是郡主,又说如何尊贵,不过是走了那什么运,说到底,她也就是个小丫头,所以不仅见了其他几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连身边的丫鬟都约束着不让惹事。哪怕此时只是在背后闲聊,她都不让。 她的丫头缩了缩脖子,还是道:“当然不是管了,而是……郡主你猜大娘子为什么心情不好?” 喜鹊一怔,这她还真猜不出来。在她看来刘静很有些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恨不得给全家人打赏,不高兴的时候立刻就要抽鞭子。也就是刘灿能压制住她,其他人都不行。 “我听说,大娘子要成亲了!”丫头带了几分神秘的说,“说亲的对象,就是张家的那位大公子,过去来过咱们家吃饭的。” 喜鹊恍然的点了点头,丫头道:“郡主,趁着这个机会,你也抓紧吧。” “什么?” “哎呀郡主呀,这天下人都知道你同大郎君说亲了,可是,这到底什么时候把事情定下啊!大郎君这样的人才,不知多少人看着呢,您不把这个位置站牢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喜鹊脸一红:“你不要胡说。” 丫头瞪大了眼:“这怎么是胡说呢?您说您当初为什么进宫?不就是因为您是大郎君的未婚妻嘛,后来大郎君为什么把您接到这里,不也是因为您是她的未婚妻吗?这事不仅咱们心中都清楚,天下人也都知道,可您这未婚妻也不能总未着呀,这、这……这再没有大娘子都成亲了,大郎君还不成的理。” 一番话说的喜鹊的脸更红了:“都说你不要胡说了。” “郡主啊,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您要不好意思,可以让您干娘去同大郎君说,她在大郎君面前也有体面。” “你不懂,好了,不要再说了。” 丫头还有些不服气,但见她是真的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到底忍住了,心中则是一百个稀罕,她想自己要是有这样的机遇,那是说什么都要把这事抓紧了。不错,她没什么后台支撑,可哪怕就是当个摆设呢,大郎君妻子的位子也是无上体面的,要是再生下个一男半女,那真是祖坟上都要冒青烟的。 她在这边想着,那边喜鹊则是无比纠结,在把她接回来不久,刘灿就告诉了她一件事,一件令她无比震惊的事——刘灿,她一直觉得英明英俊善良能干的大郎君,竟然,是个女子! “我的身份不好暴露,所以需要一个妻子,你考虑考虑,若是愿意我以后必不会亏待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 刘灿在她这里喝了一杯茶,留下这句话就走了,她因为太震惊,也忘了阻拦,现在每每想起,都无比后悔。大郎君是男是女重要吗?难道因为她不是男子她就不能干了吗?难道因为她不是男子,她过去做的那些事都不算了吗?她钦羡的大郎君,就是那个,改变了他们生活,给了他们饭吃,让他们有一条活路的人啊! 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烧火丫头,要没有大郎君早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若大郎君是真的男子,又哪里需要她,现在,好容易她有件事能帮上大郎君了,她有什么好惊讶的?又有什么好迟疑的? “我愿意!” 哪怕她以后不能真的嫁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也愿意!她甚至还想了,若是将来不行,她可以收养个孩子,如此一来别人也不好说刘灿什么。不是说唐朝有个妒妇宁肯喝□□也不让自己的丈夫纳妾吗?将来她也可以这样!她想了很多,可是,刘灿再没有过来! “是不是因为我那天犹豫了,所以大郎君对我失望了?”她有些忐忑的想着,却不知刘灿是根本就顾不过来。 郭威死了,郭荣降了,她的威望建立了,大汉算是平静了,可朝中还有一大堆的事需要她处理!首先第一个,她就要把刘承佑之死的事给解决了,早先是顾不上这个,可现在一腾出手这就是第一要务。这自然不是她对刘承佑有多少感情,别说她,就是耿夫人恐怕也不是太在意,就算是已经做了太上皇太后的李氏,其实也不是太纠结——她的儿子死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死了,是谁杀的都不重要了,不是她不想复仇,也不是她对这个儿子没感情,不管这个儿子再不堪,同她再离心,他总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一点点养大的,小时候也痴缠的叫她阿娘的。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世道,她再追究又有什么用? 但无论有没有感情,刘灿都要追查,这是对天下的一个交代,同时,也是给自己解除隐患。 从结果来看,刘承佑就是她杀的,可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真不是……而且这一次她也能肯定不是阿草。那是谁?虽然那一天是刘承佑白龙鱼服自己作死,可有这个胆子刺杀帝王的人还是要抓住的,她本来以为这事会比较难办,谁知道却是出乎意料的容易——郭崇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 “王峻?” “是。” “他让你把史弘肇的人留一部分?” “是。” “然后呢?” “我们没有想到那些人会自己行动。” 刘灿看着郭崇,没想到吗?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真的没有想到吗?王峻也可能是真的,这不是她看不起王峻,恰恰相反,她觉得这个人很厉害,若是没有她,他就成功了!其实在另一个位面他是真的成功了。但在这件事上,他只是一个谋士,虽然现在的谋士不缺乏勇武,可还是一个谋士,他们不太可能充分了解将士的思想,可郭崇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看这个阵势就知道俺的番外还有很多吧,噗,这是存稿箱,然后,俺四号从北京回来,可能会在郑州停留一天,六号小灰灰的堂妹结婚……我争取七号再上来更一章,o(n_n)o~ 第305章 第一百零四章生活 (二) 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杀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弑君? 现代电影里杀皇帝好像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那不过是演绎,翻开中国历史,真正死于谋杀的皇帝,还是少数的,最有名的还是赵匡胤,其后的嘉靖帝、皇太极之流不是活下来了,就是带了点演绎性质。而再往上,也有皇帝被权臣弄死,可那些基本都是皇帝式微,别说统帅全国了,就算身边的宦官也不会效忠,那样的皇帝只是空有一个名号。而刘承佑却是不一样的,他就算自己作死,但要说几个侍卫将士就能把他弄死,刘灿还是不信的。不过她也知道,郭崇不会直接下手——他就不是这样的人!但诱导呢?外围安排呢? “先帝虽恣意,却是君,待你我,也很有情分。”她看着郭崇,慢慢开口。 若是刘承佑不死,她不见得能这么从容的主政大汉,但她必须弄清楚郭崇的想法,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做这种诱导?他投靠郭威她能理解,因为刘承佑显然不会是郭威的对手;但他又弄死了刘承佑……总不能说他这是在帮郭威——刘承佑死了,郭威也就失了大义的名分! “刘相说的是,每每想到先帝,我还心中绞痛。” “将军对先帝也是情深啊。”刘灿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郭崇叹了口气:“先帝性格淳厚,臣每每想起总是非常怀念。若是知道有后来这事……” 他摇摇头,一脸沉痛,刘灿却没有放过他:“若是知道,将军会如何?” “这个……” “此时没有外人,将军但说无妨。” 郭崇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他本来想刘灿会查这事还是为了给外面一个交代,不管现在大汉实际掌握在谁手里,名义上这还是大汉的天下。刘灿击溃了郭威,收服了郭荣,下面虽还有不服,但暂时是压了下来,不过刘家在朝里的根基毕竟是太弱了,就算有通过商业接触到的四面八方,就算有冯道的支持,毕竟少了几分底蕴。刘灿要想彻底掌握大汉,除了展示出绝对的武力外,还要把道义上的事做个差不多。郭威已经死了,王峻和郭荣的关系又不怎么样,这时候出来做顶缸的是再好不过,何况他还真的首尾不干净,至于自己在这里面起的作用…… 他先是有提前报信之功,后来又有临阵倒戈的举动,再加上他手握重兵,又是朝中元老,刘灿只要没傻就不会提他的事。到时候刘灿对天下有了交代,王峻也被处理了,他也算洗白了自己,一举三得,各取所需! 他想的有错吗?绝对没有!但刘灿这么抓着不放又算什么?他在心中快速计较着,他为什么会听王峻的话放那些人一马?一来,他不好得罪王峻,眼看郭威就要和刘承佑杠上了,他只要不傻就知道怎么选择,而王峻又是郭威身边最得用的,他得罪他才是想不开呢;二来,他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个机会。自古以来得皇位的很多,就说这短短几十年就有了几个朝代?凡是乱世,都是你方唱吧我登场,可这样的皇位向来是不能长久的。为什么?杀的不够!用的都是过去的人,除了开国之君,其他都是有权有势的,谁服谁?各种实力交错,内耗不断,国运自然也长不了。 郭威同刘承佑相争,他看好郭威;但要说郭家王位能长久的,他却是不信的,不说别的,冯道那个老家伙就是个隐患!这个老家伙历经了几个朝代?伺候了几个皇帝?多少门生故吏?也就是他一直没这个心思,否则起码也要让他划过去半壁江山。 郭威能动的了冯道吗?只看他对冯道的躲避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了,那郭家的朝廷也有可能是短命的!那再之后,他们郭崇这一家,为什么不行? 是的,他一直韬光养晦,一直躲躲藏藏,一直首尾两端,但那不是他没有野心没有奢望,而是他知道自己的积蓄还不够。可是现在,他先是借着刘灿跳到了刘承佑面前,又借着刘承佑跳到了郭威面前,到郭威一统天下,武将中,又有几个能同他比的?郭威在时,自然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可他要是不在了呢?这几十年来,有哪个开国皇帝是长命的? 这里面有些玄学上的东西,要说郭崇就有一定的把握那是没有的,但做上这么一番布置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可一旦事情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发展了,那等到他们有足够力量的时候,这件事就能是一个由头,就能是一个大义的名分!当然,他也想过刘灿能趁势而起,不过这种想法就更不靠谱了,因为在早先,刘家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虽然他有那么一个感觉,而且一直避免和刘灿为敌,甚至临走的时候还做了一番安排,但理智上说,他是不相信刘灿能夺取朝政的,就算成了,他也不相信她能战胜郭威,这也是为什么他一路跟着郭威过来,却直到最后才动手的原因。 不过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做那么一番布置,对他都应该是没有损害的,可现在看来…… 他看着刘灿,后者看着他,眼中有几分锐利,嘴角却带着笑意,仿佛他说不说,说什么都无所谓,他吞了吞口水,正想糊弄过去,心中蓦地一紧,嘴边的话就变了:“臣……不敬,说不定还会如故。” 他说着,跪了下来,头紧紧的挨到了地上。 虽然早就知道郭崇是个识时务的,但见他这个样子,刘灿还是挑了下眉。她没有说话,而是坐回到了椅子上,慢慢的喝了口茶。在过去,她是忌惮郭崇的,这个从后唐就开始起家的男人在另外一个历史上一直到混到了北宋,据说死后还非常哀荣。一个人不管是忠是奸,是好是坏,能做到这种程度,都非常的了不起。但是现在,她总领朝政,虽然根基不是很稳,一时也没有人跳出来反对,那郭崇,也就没什么好忌惮的。 不错,他是手握大军;不错,他是三朝元老;不错,他在朝中是有自己的根基的。但,那又如何?恰恰就因为这样,才不能留下后患。和郭崇想的不一样,刘灿根本就没有想过和他你好我好大家好,她想的是,若不归顺,就是封杀! 追究刘承佑的事,就是她的一个试探,而郭崇,却是坚持了自己一贯的风格啊。 她放下茶杯:“将军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郭崇暗暗吞了口口水:“臣,万死!” 他早先一直在刘灿面前说我,毕竟从名义上他们是同殿为臣,品级上也没什么差别,他年龄又比刘灿大,资格又比他老,这么说很过得去了,而在刚才就换成了臣,这就是臣服了,而这次的话就更带了几分恭敬和畏惧——他也的确是有些怕了。刘灿的沉默让他意识到,刘灿竟是有对他动手的打算! 这不合理!这不对!这有问题!刘灿疯了!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很多念头,甚至还想了就此取而代之,但最后他还是更深的低下了自己的头。就算不合理就算不对,就算哪怕是刘灿疯了,在这个时候他能怎么做?真的反叛,刘家军连郭威都打下去了,还怕他?要知道在那一战中刘家军并没有消耗多少!至于说突然袭击,刘灿会这么问了,又怎么会不防?同是姓刘,这一位可不是刘承佑!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有臣服。在这一刻他真有些后悔自己供出了王峻,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但这个念头在心中一转后,他又摇头否决了,刘灿要查,岂会查不到?何况就算真的查不到刘灿要是想对付他,还会缺理由吗? 可是,为什么?刘灿为什么要对付他?他自问一直以来都没有妨碍到刘灿,就算刘承佑时期,他算是夺了宠,可那更多的是刘承佑的问题,却不是他的,就算有人推动,他也没在其中起一丝一毫的作用,而且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还暗示过刘灿。 郭崇想不明白,可在这一刻他也只能先表示臣服再说。所以他不仅头挨在地上,上半身都几乎趴在了地上。 “刚才将军说心口绞痛?” 郭崇不敢说话,他不说话,刘灿也不说,就那么慢慢的喝着茶,郭崇本来的惊异变成了惊惧,身体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刘灿想做什么?难道他都臣服了,她还不放过他!他刚才是说心口绞痛,可那不过是……他突然一怔,反应了过来,若不是战场上厮杀了几十年,此时几乎要惊呼出声!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臣……身体不适,还望刘相容臣,告老,回乡……” 就这么短短一句,他却说的异常艰难,而说完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仿佛都被抽空了,几十年的积累,几十年的准备,本以为能一点点爬上去,最后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他赌错了吗?若是赌郭威,若是全力支持他……他想象着换一个选择,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说不定更惨。他的临阵倒戈对郭家军的士气是一大打击,但要说左右战局却是远远达不到的,以刘家的准备,以及最后的那些东西,就算他全力支持,郭威也只是多支撑一些时间,最多能只身逃出?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的趴上来,那啥,我去北京前真没想到隔这么久这个文才更新……俺都写到这个程度,怎么也会写完的,恩,为了补偿,下面贴一个小特典,是晋江年会让古言组写的回到古代的时候的场景,俺就写了刘灿的,和这个文没啥关系,真要说的话……大家就当那个狗血的又一种可能吧~~ 古代婚礼 “一拜天地——” 耳边传来司仪的高呼,刘灿微微有些恍惚,成亲了?又成亲了? 她低下头,怀中的苹果还有两个指甲印,是没有完成的心形——这种弱智行为,她已经有几十年没做过了。 “二拜高堂——” 此时的苹果还叫紫柰,自然也不是什么婚礼上的吉祥物,这东西就是她自己贪好玩带的——几十年前她就是这么一个傻白甜啊!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又喊了过来,她蓦地站直身,把盖头去掉,果然就看到少年英姿的柴荣,此时他的脸上没有皱纹没有伤疤,虽然已经染上了几分成熟,却还是青涩,他惊愕的看着她,一脸莫名。她在心中轻轻一叹,伸手摸上他的脸:“对不起,我不能嫁你。” …… 吸气声、议论声,惊讶声,她却在说完这一句后,转身离开。上一世她嫁他,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守卫国土为他保护家人,终于他成了皇帝她成了皇后,他英年早逝她垂帘听政,逼退了赵匡胤,定下了大周江山。朝廷上下一片赞誉,她亲手抚养大的孩子英明知礼,虽然从她手里夺走了朝政,却依然对她恭敬有佳。 她上一生虽不完美,却也风光,若就这么走下去,应该会更好。但她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爱情,没有像普通母亲那样疼爱过自己的孩子,所以每每当她坐在帘子后,听着朝政,总会有些遗憾。 “刘灿!” 手被拉住了,她回过头,轻轻一笑:“我们来比比看吧。” 柴荣一怔,她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手,是啊,她遗憾的很多,可最遗憾的是,为什么她不能坐在帘子前面? 第306章 番外生活(三) 刘灿默默的喝着茶,她没有想过这个时候就动郭崇,不过既然机会来了,她也不会放过。听到郭崇说完那句后,她又喝了一口,然后才放下茶杯,俯身将郭崇搀扶起来:“将军说的是哪里话,将军正值盛年,朝廷又刚刚平定,正离不开像将军这样的顶梁柱,又哪里能让将军离开?” 郭崇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来,将军坐。” 她说着就把有些晕头转向的郭崇扶到了椅子上,又把茶杯向他身边移了下:“说了这么多了,喝口茶润润嗓子。” 郭崇心中惊异,稳定住心神喝了一口茶,只是刚入口中就差点吐出来,同他平日喝的带着奶气、香气的茶不同,这个茶是苦的!总算他及时想到刘灿的癖好,这才把茶水咽了回去,喝了之后虽还有些发苦,倒是有份难得的清爽,而借着这口茶,他脑子也灵活了几分,他又喝了一口,这次就没那么失态了。虽然他现在位高权重,这些年也算养尊处优,但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小小的苦涩,也不算什么了:“早听闻刘相的茶和别人不同,不想是如此特别。” “我这茶虽有些苦,却是对身体极有好处的,将军若能习惯,不妨多喝一些。” “那是一定的,若是刘相不嫌弃,不若让我家大郎来府上学习一番,也省的泡不出这味道。” 这就是表忠心压质子了,刘灿心下暗笑,他们同在开封,她留下郭大郎又有什么用,不过不管怎么说郭崇这态度还算不错,她笑了笑道:“这方法简单的很,将军随便派个小厮仆从过来也就罢了,其实现在茶馆里也有这种,只是不怎么流行。” “是是,我也听说过。” “将军早先那话是不要再提了,只是我这里有一个军校,却需要将军这样的指导。正好将军又说身体有些不适,不如这段时间就在军校教导学生?将来我大汉军中,就都要称将军为老师了!” 郭崇这次是真的怔住了。军校这个词虽有些稀奇,也是能理解的,何况他也知道刘家有一个演武场,这么结合着也知道是干什么的了。可要他去讲学?是去当教习?郭崇一时又是惊又是喜又是疑惑又是不明。虽然此时礼乐崩坏,可总有一个基本约束,特别是在朝中为政,这天地君亲师是就连帝王也不能覆灭的,以他的资历到了那里就算不是祭酒,也要是司业……不不,祭酒不过是从三品,他是被刘承佑亲封的将军,是正二品,就算刘灿要贬他,也没有这种…… 他这么一想,又担心了起来,刘灿说让他去军校,是不是就是一种贬谪?可若是真能作为军校的祭酒,那他以后又是一番天地。文官做祭酒,是个清贵,可武官,那就大不一样了!他在军中本就有根基,再做了祭酒,以后这大汉军中,乃至刘家军…… 郭崇一时又害怕又火热,怕自己想的太美,可那个位置又是那么的令他心动。 “将军意下如何?” “……若是刘相的意思,臣必不敢违令。”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咬牙道。 刘灿笑了:“请喝茶。” 郭崇端起茶杯,茶水已经不多了,喝到后面更是苦涩,但这份苦在这个时候也变成了甜。就算刘灿有别的安排,可只要他真的去做祭酒,那就有好处!回到家中他把事情说了,他的几个谋主和儿子都有些疑虑,这军校祭酒一职事关重大,刘灿会放给他们? “阿耶,这是不是是个局?刘大郎若要动你,必不容易,可若你主动离去……”他的大儿子开口道。 “你说的不可不防,但我想刘大郎不会如此。” 他的大儿子一怔,郭子允道:“大哥,阿耶在军中几十年,这威望又是一时半刻能消减的?何况阿耶是要到军校,那些指使……啊,按照刘家的说法是那些队长、大队长们又岂会不清楚,他们将来得用的官兵同僚都是从阿耶这里出来的,又怎么会轻易离去?当然阿耶若离军时间长了,自然会有这方面的疑虑,可那时他在军校的时间也长了,自有新长出来的一辈。唯一可虑的是阿耶在军校时间不长就被挪到了其他地方……可那时阿耶离军队也不长,威严仍在,刘灿要动,也是要三思的。” 郭崇慢慢的点点头,露出满意之色,他大儿子有些不服,接道:“可那刘家也不是没有人的,只是刘灿手下就有诸多亲信,就算小一辈的撑不起场面,也还有白钱、赵弘殷,如此重要的岗位……阿耶恕罪,实在是儿子胆小。” 郭崇对这个大儿子并不是十分满意,但这个大儿子也没有太大的过错,此时听了他这话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还是点了点头。他早先的疑虑也在这里,刘灿,并不是没有人的!就算少了经营,可军校祭酒的位置也实在是不一样的啊! “我想那刘灿,也是没有办法的。”带了几分自得,郭子允开口。一直以来,因他不是长子,家中的资源都不会向他倾斜,好容易这次有了机会,他怎么也是要争一争的,“阿耶,大哥,若以辈份来论,此时刘家应是谁在开封?” 这话说的郭崇父子一怔,但随即他们就明白了过来。刘灿势如中天,刘家军声名赫赫,可刘家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本应该是最瞩目的,可就这么的被众人忽略了——刘成! 此时的刘成正值壮年,刘家得了主政的机会,怎么说也该是由他出面的,可他现在就是还在密州窝着,代表刘家的,竟成了刘灿!一时间众人不由得都想到了玄武门……白钱是刘成的兄弟,就算刘灿叫他为叔,他的立场应该也是在刘成那边的,换句话说,哪怕他的立场在刘灿这里,刘灿敢用吗?同样的,赵弘殷是赵匡胤的父亲,这一战里,赵匡胤已经够出风头了,再让赵弘殷做祭酒,这刘家的军队里可不就成了他们赵家的?至于其他的小一辈,如石守信王森之流,只是年龄就不足以让人信服,如此一看,郭崇竟是最好的选择了。 几个谋主都慢慢的点了头,郭崇也放下了心,虽然他已经接了,到底有些忐忑,现在来看,却是好事了。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军校校长这个位置,刘灿谁也没让,直接自己当了——开玩笑,连蒋光头还知道自己当校长,把黄埔军校抓在自己手里,她会让给别人?天地君亲师,大义的名分在现代都很好用,更不要说古代了,就算此时因为战乱穷苦很多东西都被忽略了,可一旦社会安定,这些就是非常有利的武器,反过来,这些,也是利于社会稳定的。至于说混乱,若她不能将这中原大地治理的安稳,那还不如早早下台,让赵匡胤来干,怎么说北宋也是被公认的最文采风流富裕安定的朝代。 校长她自己当了,副校长也没留给郭崇,直接给了赵进。她是注定不太可能管理琐碎事务的,而赵进不仅跟着赵方毅学的不错,一直以来做的也是这个,何况演武场他也熟悉,现在不过是从小换大,也不存在管理不来。给郭崇安排的,则是总讲师,对于这个职务,要说郭崇接受的很高兴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看看刘灿又看看赵进,他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他是不可能跟刘灿争的,而赵进显然就是刘灿派在这里的替身,这种关系,也的确不是他能比的。总算总讲师,虽然这个名称过去没听说过,看起来倒也不错。 但很快的,郭崇知道自己又错了!演武场的讲师那不是一般的多!每个班都有自己的辅导员,每个年级都有专门配备的教导各种类型的将士。射箭的、耍刀的、跑步的……是的,练跑步都有人教!此外什么骑马习字队列都有讲师!然后还有教导主任,若有什么矛盾,先是辅导员沟通,辅导员沟通不了的,就由教导主任出马了。这教导主任能管理学生的积分、成绩甚至以后的安排,从威望上来说,仅仅次于校长和副校长!至于他这个总讲师,听起来很好听,也很受尊敬,可一管不了学生的积分,二来也插手不了去留,竟真只得了个清贵! 郭崇这个气啊!那一天刘灿把他杀了贬了也就罢了,可既然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那就不要怪他想的多!回去后,郭崇就安排人联系军中,他并不想闹什么事,但他也要让刘灿知道,他还不是拔了毛的凤凰!让军中出现几起不服管教的事,就算刘灿猜到他头上又能如何? 他安排了,下面人也听话,可却没有一件事能成功! 刘家军现在自然不用再藏着掖着了,除了他们自己的军队外,还被安插到了各个队伍里。有的是空降,做小队长大队长,有的则是一个小队一起成为教导队或者督导队。大汉所有的队伍都是如此,郭崇的队伍也没有例外。他的整个队伍里有三个督导队,此外还被安插了三个大队长,五十个小队长,这些事郭崇是早知道的,也没有太在意,因为一共不到一百人,在十多万的大军里又算什么,但这次他知道自己错了,两起闹事的都被督导队的给压在了那儿! 第307章 番外·生活(四) 如果要问演武场的学员,最怕谁,估摸着十个里要有八、九个说是教导主任。辅导员虽然也掌握了自己的前程,但因为是自己的老师,总有几分情面,教导主任……不能说没情面,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年级的!普通学员这个和那个在他们眼里基本没什么区别,那犯了规矩就挨打挨罚受处分也就理所当然的了。教导主任铁面无情,再加上按照规矩办事,演武场的学员里很少有不怕的。不过再怎么说,教导主任也属于老师这一级别的,虽然害怕他们也有些无可奈何。而相比之下,督导队就带了几分令人牙痒痒的可恶了。 同样是学生,他们却更有一份特权,这让人看了怎么也有些不舒服的。而同时,又有一份羡慕,因为能进入督导队,就代表着优秀,起码是某方面非常出众,同时也代表了未来的前程。在这种环境下,督导队的成员也天生的就带了一份霸气,大概就是,我只要占着理,你们这些学渣们都要乖乖爬下! 他们面对演武场的学员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普通官兵了,在他们眼里,这些官兵比一般的蛆虫也好不了多少——跑不快跳不高,纪律散漫,作风恶劣,简直就是耻与为伍。要不是为了来教导他们,真是倒找钱都不想。而这样的人还敢打架闹事?聚众祸乱?一个个都趴下来接受改造吧! 当然,这些闹事的官兵哪那么容易就驯服?可他们打不过督导队啊!能进演武场的,已经是比较优秀的了,督导队更是优中选优。不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也是上能骑马射箭,下能架船捉鳖的,对付这些兵匪更是不在话下。这些兵匪不服,十个不行就一百个上,可这里有三个督导队!也就是三十人。如果说刘家军一个最多能打两个,那十个起码能打三十个,到了三十个,料理二百人也不成问题。他们是有杀人指标的,先警告,警告不成就放箭,一开始会射腿射胳膊,三箭之后就自由射击,那真是射到哪儿算哪儿,射死了也只是对方倒霉,到了真正拼杀起来,三十匹马套上铠甲一冲,若是没有骑兵抵挡,五六百人的队伍也能冲垮了,事实上也没到这一地步,当漫天箭雨飞舞的时候,郭崇队伍里的人很容易就想到了郭家军是怎么败的。 一个人犯事,整个小队受检查,一个小队犯事,整个大队受检查,一个大队犯事……呃,郭崇还没胆子煽动一千人搞事。而与此同时阿草也介入了,他带着一帮人,一个一个的调查,他鲜少说话个头不高还少了个胳膊看起来很不起眼,但周身冰冷的煞气,就算是老兵也胆寒。 审,不断的询问。姓名年龄家庭住址什么时候当的兵……鸡毛蒜皮的事不断的问,一开始众人还不当回事,很快就被审的鬼哭狼嚎起来——三班倒不间歇啊。不打不骂不体罚,但也不给吃饭不给喝水不给睡觉,不过两天就有人开始胡言乱语了,四天之后甚至有人初现了崩溃。 而他们这些,还算是幸运的,是的,幸运! 因为有一些动乱是发生在有演武场学员做队长的队伍里的。刘灿深知要打入敌人内部是不容易的,督导队还好,一个小团体而且独立于普通单位之外,但空降下去做队长、小队长的,不仅要业务够精,还要手段够硬。所以挑出来的都是不仅能抗能打还能玩的,有的身手上差一些,但只要手段够,也被选上了。这些人在学校不见得是好学生,可要放到地方上绝对是混混头子,他们来之前也是被交代嘱咐过的,也存了大展身手的想法。一来就施展各种手段收服手下人。他们本身月薪就不少,再有刘家的支撑,所以效果也很显著,不过任何收服都需要一个过程,要真的让人死心塌地总需要时间的。 而当手底下有犯事的苗头的时候,这些队长们也恼了——老子好吃好喝给你们勾肩搭背,就得到这么一个报答?好!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督导队讲究规矩讲究条例,也是被众人瞩目的,这些队长们可不讲究那些,不能明打,也不用明着打到脸上,可在部队里要收拾一个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就一条练队列,就能把一个人给练成半个人干!什么?故意体罚,先不说这时候还没这个词,就算有,队长也在这里站着呢! 此时的人大多面黄肌瘦,就算是队伍里的,也普遍缺乏营养,哪里能和好吃好喝还天天训练的刘家军相比?那边当休闲似的就站了,这边已经两腿哆嗦四肢发虚了。不过这还不算完,晚上还要再来个思想教育。两壶小酒一打,几碟豆干一摆,上峰要和你处关系,你能不去?不去那也就不要怪兄弟们孤立你了,去了再听上峰忆苦思甜回忆过去畅想未来,这思想也会不由自主的改变——不改变,明天的训练更重!改变了,一些话也就不由自主的说出来了。 郭崇做事是谨慎的,不仅自己不会露出来,也不会表现出这是他的意思,不过再谨慎也有蛛丝马迹可寻,很快这条线就被梳理了出来,整个过程也出现在了刘灿的案头,刘灿见了微微一笑,随即就丢到了一边。 功高震主,古代一个有名望的大将甚至能威胁到帝王,但那是过去,现代社会,只要一个国家成体系不动乱,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军队不再是哪一家哪一姓。今天你在第三军,是第三方面军的司令,明天调到第五军,就又是第五军的了。下面的士兵也非常清楚,今天你是上峰,明天,就不知道是谁了。当然,私人团体还有,小范围的抱团也是免不了的,可整个大势,汪洋大海似的士兵,却是整个国家的!刘家军现在还做不到这一步,可要把整个大汉的军队都整治成他们刘家的私军,还是可以的。一来,她有大批的基层干部;二来,她有足够的钱粮! 东南亚几个地方的开发一直在进行,得天独厚的条件也保证了基本的粮食供给。而他们还可以以一些新奇的玩意从江南、高丽、日丸换取真金白银,如此一来就有了物质基础,同时她也指使石守信把目光转向欧洲,在她的记忆里,北宋时期的海外贸易是非常庞大的,到了南宋,为了和金国、蒙古打仗,贸易更频繁,有一种说法就是,也就是这些贸易,支撑住了南宋一百多年的国祚,这个说法真假她没有考据过,但她可以肯定现在已经有了大规模海外贸易的条件。 郭崇今天蹦不起来,以后更蹦不起来,他既然离了那个位置,就不要想再回去了,就算回去也会变换一番天地的。这些督导队、队长只是第一步,下面她会逐步的把这些人送到演武场训练,并把刘家军打散融到大汉的队伍里,当这一步完成,就算刘知远复活,这后汉也换了人。 当然,必要的敲打是要有的,郭崇身上的封号就少了一个,郭子允也被降了两级,一时间朝中禁声,他们倒不是害怕这个处罚,而是刘灿竟然把郭崇的队伍给摆平了!那是郭崇啊!虽然他手下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是新加入的,他也不可能收拢完全,可总有一些骨干,他在军中,也有着各种关系。但就是这样,刘灿都处理掉了,而且是这么不动声色的处理了,不管早先有什么想法的,此时都会表现的更老实一些。不过这种处罚却让阿草有些不满:“太便宜他了,若在密州,起码二十鞭!” 想象着年龄一大把,在军中还算有威望的郭崇被鞭打,刘灿忍不住一笑。 “大郎就是心太软了。”阿草嘀咕了一句,他话不多,但跟在刘灿身边时间长了也渐渐放松了许多,而且刘灿现在让他进入部队,他也知道这是要把他安排在一个位置上的。如果让他自己选择,宁肯做刘灿的一个亲兵,但刘灿对他说,他还有别的用处,只是做亲兵太可惜了。他很担心刘灿的安危——他既然能去杀别人,别人也能杀刘灿,刘承佑不就是被杀死的吗?但是当他看到刘灿给他安排的位置后,也就不出声了。 说起来他和王森的位置有些重叠,但王森是对朝政,他则是对军队。 “刀剑可以杀人,油炮可以杀人,但情报,也能杀人的。阿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明白,就算他不是很聪明,也是明白的。情报这一点,必须是非常忠心的人来做,王森是忠心,可他不能掌握的太多了。他也许没有王森能干,但却绝对更忠心。 一个亲兵一个护卫可以不出声,一个负责搜集整理情报的人,却不能太闭塞了。王森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也有这个需要。 “不是心软,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早先她的确想把郭崇排挤出去,若那时候他不识相她甚至会动手杀了他,但他去了军校,只要不是闹得太过火,她都会放他一马。为什么不呢?总归他也翻不了天了,而她,还能得一个好名声。更何况郭崇还是一个聪明人,一个非常懂得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第308章 番外·生活(五) 郭崇此时一点都不聪明了,事实上不仅是他,就是他整个幕僚层都傻眼了。他们天天和军队打招呼,太知道那些大头兵是什么样子了。可现在,这些人竟没收服了?竟就这么被人不动声色的收拾了?他们打下的江山,聚拢的势力就这么让给别人了? 其实郭崇若不离开,这些骚动绝没这么容易平息。但郭崇离开了,下面的人失去了最大依靠,在各有算盘的情况下也就很容易被收拾了。当然之所以能如此,归根结底还是刘灿有人有粮。不好好干?好,虽然走人,下面自有接手的。想掐断供给?随便,刘家军这边自有整船的粮食拉来。煽动整支军队?先不说郭崇有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是有,也先去看看郭威的下场。 “刘大郎啊刘大郎,却是我小看了她!”在沉默了几乎一刻钟之后,郭崇蓦地一笑,他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郭子允更是小心翼翼的看向他,“阿耶……?” “无事,既如此,我们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阿耶?”他的大儿子一怔,“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你有什么高见?” 他话音中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他的大儿子一惊,不敢再说什么,他冷笑了一声:“这个处罚显然只是一个敲打,若是我们继续下去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我知道你们心中想什么。但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既不是郭威,也没他那份心思能耐,总讲师很是清贵,我非常喜欢。” 下面人面面相觑,还有人暗自嘀咕,非常喜欢?也不知是谁前几天砸了平日最宝贵的据说是韩愈用过的茶盏。 “我郭某半生戎马,老了还能教导别人,也是我祖上积德,以后谁再在我面前说那别有用心的话,就不要怪我郭某人无情了!”他看了众人一眼,皮笑肉不笑的丢下一句,其他人自不敢随便开口。这话很快就传到了刘灿那里,刘灿听后一笑,对阿草道,“我没有说错吧。” “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 “只是小聪明已经十分难得了。英雄枭雄狗熊,你说哪个更对?更好?” 阿草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刘灿却不再说话了。她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是崇拜英雄的,那种为国为民为公为天下而牺牲奉献所有的大英雄大豪杰。但当她慢慢长大,思想就有了变化,那种英雄固然是值得崇拜的,可是一来这英雄是不是他自己想当的?二来英雄的家人又要如何?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郭靖是大英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振聋发聩,一句话奠定了郭靖的英雄地位,一句话奠定了金庸的武侠地位。从这里江湖不再是个人恩怨不再是寻宝美女,而是国仇家恨,但郭靖的家人呢?俏皮伶俐的黄蓉呢?死于襄阳之乱的儿女呢?从郭家的角度来说,他们的牺牲都是应该的,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有私情? 与此相比,枭雄好像更贴近人的生活,他们快意恩仇,肆意飞扬,虽然往往下场不好,却得了个痛快。 而狗熊,往往是被鄙视的。但若能保存自身,护住家人,就算是被鄙视……又算什么? “大郎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那郭崇还是英雄吗?” 刘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郭崇连枭雄都算不上,更不要说英雄了,但要说狗血,也不尽然,不过他倒的确是个保命能手,而以他的能耐,只要不死,总是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至于她,走到这一步,想来也是能有一笔重墨吧,只是不知道后人又要怎么评说她了。 刘承佑的死有了交代,军校也扎起了框架,刘灿接下来就开始安排授勋仪式了。凡是刘家军中,这一次死于战争的,都在授勋的范围内,有功绩的自然也算。这东西在密州的时候就有,现在不过是弄的更浩大一些。于是,开封城的人民发现,城外的那些大坑刚填上,城内也开始了动静,道路修整,树木建材,最后书上还挂上了红艳艳的红布。 大红的颜色,趁着一片喜色,同时也染红了开封人民的眼睛,这么好的红布,就这么挂在树上,太可惜了!不过很快他们就顾不上操心这些红布了,因为刘家军的队伍拉出来了。刘家军的队伍,一个字帅,两个字很帅,三个字,非常帅!而且这种制服,人越多气势越不凡,再加上他们队列走的好看,很快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步兵,之后是骑兵,再之后是海军。 步兵持枪,骑兵骑马拿刀,海军挂着弓箭,一个个昂首挺胸,甚是气派。开封城内的人虽然见过他们的装扮,但那时候兵荒马乱,哪有心思留意着装,现在看了,一个个都眼馋的不行。有些人免不了就在私下里算这一身要多少钱,特别是那些当官的,盘的扣闪闪发亮,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更有些就想着是不是能去当兵,混这么一身衣服过来——只是这么一身衣服呢,也够家中一段日子的开销了。 “刘家军招兵严吗?” “应该不严吧,现在当兵不是只要去,就能当的?” “我看是要有些严的,你们看他们那身衣服。要是有人去了,混一身衣服再回来,怎么说?” 有瞬间的沉默,还真有不少人是打着这个算盘的。兵荒马乱,不少人家的男丁都选择了当兵,不过要是能有选择的话,大家还是不愿意去的。开封地理位置不错,这十多年来又被当做国都,虽然也是乱糟糟的吧,比起别的地方总要好上一些,就连契丹人来的时候,开封周边的人都遭了秧,倒是城内的,因为约束基本保留了下来。让他们提着脑袋去当兵,还真要想想。 说话间,最前面的队伍已经往鼓楼那边走去,那里,刘灿正抱着小皇帝站着。本来刘灿是想让耿夫人抱着的,后者却是不敢,连连推辞,李氏看不过去自告奋勇,却被刘灿沉默的给挡了回去。说实在话,她没有想立刻就夺取后汉江山,但,她也不准备给后汉树立威望。耿夫人舞女出身,没有外戚,而且非常识相,让她抱也就罢了。李氏,却又不一样。 李氏不行,耿夫人又坚决不愿意,总不能让个宦官或者宫女上,到最后就是刘灿抱着了。对这个工作她实在手生,好在她胳膊上的力量足够,姿势对了之后,抱起来也似模似样了。此时就见她穿着一品大红官服,右手抱着小皇帝站在鼓楼前,身后是层层护卫,那些护卫比她更高更壮,可看起来就是没她挺拔。 “扬我国威!” “扬我国威!” 快到鼓楼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喊道,下面的人立刻跟上。 “接受检阅!” “接受检阅!” “扬我国威!” “扬我国威!” …… 口号一遍遍的重复着,围观的人群一开始是愕然,但慢慢的就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在他们心中滋生。那整齐的队伍,那漂亮的服装,那响亮的口号,还有他们那坚定的表情……原来,兵也可以这样当!不仅是普通群众,就连其他队伍中的士兵乃至军官心中都有种特别的感觉,甚至有的想自己能不能调到刘家军里!当然,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被震住了,经历过各种战争的人想的更实际,刘家军的人穿的这么好,看起来也都高壮,那待遇一定是极好的。至于一些半大小子,则基本是被迷住了,纷纷畅想着自己要穿上这样的衣服会多么威风,多么得小伙伴们的羡慕。 这些目光投入到刘家军众人的身上,他们的胸挺的更高了,口号喊的更响亮了。刘灿见了,微微一笑。现代各国都有阅兵是为了什么?每每有重大事故军队出动后就有游街是为了什么?除了展示武力,不外是让众人钦慕军队,也让士兵们产生足够的自豪。 安排的路线并不远,所以很快三个方块就都到位了,当他们站好后,口号就变了—— “步兵——三千人!” “骑兵——三千人!” “海军——三千人!” 前面提个头,后面各自的队伍里喊出人数,最后一起道:“向您报道,接受检阅!” 说完,齐刷刷的行了礼,不管拿的是什么,都是把兵器向前一举,然后贴在自己的左胸前,刘灿把小皇帝换了个手,然后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贴在了自己的左胸前:“诸将辛苦!” “为人民服务!” “诸将劳累!” “保家卫国!” …… ………… 这一幕在现代社会有时候有时候会被恶搞,有时候在聊天群中,几个人还会互相调侃,但在这里,这些话却是鲜少听到的,特别是为人民服务,这么直白响亮的喊出来几乎是第一次,用后世的评语就是,开天地之先河。当然,这话有争议,比如早就有孟子提出民为贵,不过孟子的说法还带了一些统治的意味,如果解读的话,可以说要把人民当成重要的才能治理好国家。而这里,直接就是为人民服务,没有说为人民服务了才能如何,没有说君王如何! 第309章 番外·生活(六) 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 声音一声比一声嘹亮,慢慢的周围的人也加入了进去,有的人只是喊着好玩,有的人则开始全身颤抖,有的人则已经泪水横流。站在鼓楼上的冯道,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多少年了,他终于听到了声音,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有能力,也愿意为人民做事的主上! 口号? 是的,这只是个口号,可再没有人比他清楚,哪怕只是一个口号,能喊出来也是多么的容易,同时,能喊出这样的口号,也代表了刘灿的用心。就算是沽名钓誉又如何?就算是要取大汉而代之又如何?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又如何?只要她真的这么想了,真的这么做了,普通百姓真的能吃上饭了,她就是圣君,是楷模! 冯道激动的连手指都颤抖了起来,看到这一幕有人冷哼有人叹息更有人敬服,比如郭崇此时心中那就是五味陈杂,他觉得刘灿收服不了冯道,虽然从很多迹象都能表明,这两人私底下早有勾结,可冯道是谁?就算一时给你抛媚眼了,转身把你丢到一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事实上他一直怀疑在刘承佑这件事上,除了王峻有些别有用心,他有些推波助澜,冯道……也在里面起了作用。这个老狐狸看起来只忠于君,其实他只忠于他自己。可看他此时的样子,这份激动…… 郭崇并不相信冯道是为民才这样的,但刘灿展现出来的实力却有可能折服他,起码暂时吓住他。 “这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他心中想着,也尽力装出一副非常激动的样子。 阅兵之后,就是授勋,特意挑出十个有代表的士兵接受,功勋从一等到三等。不过两个得了一等功的只有一人是被推上来的,另外一个是家属代劳。那个抱着放了证书、金银盒子的妇人磕完头后,一边哭一边道:“大娃大娃,你值了!值了!二娃看到没有?你哥哥值了!” 扶着她上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军服的少年,不过他的军服只是样式相似,没有任何标识,显然是仿造的,他面目依稀和妇人有几分相似,此时也是红着眼,抿着唇,带着一份倔强。但他的眼瞪得大大的,看向刘灿的目光充满了火热。 “李大挖,男,二十一岁,当兵四年,二级士官。参加过密州十三次、十八次剿匪。开封城外战斗中为救战友战死,记一等功,得钱五万,积分六千,亲属得一推荐。” 随着宦官尖锐的嗓子喊完,下面一个浑厚的嗓音响起——“行礼!” 所有士兵的右手都伸了出来,然后贴在自己的左胸上,包括刘灿。那个妇人浑身颤抖着被自己的儿子扶了下去,众人默默的对他们行着注目礼,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 第二个被记一等功的是一个没了双腿的男子,大概三十多岁,面孔黝黑,但他虽然是坐着的,却尽量坐的挺拔,黑色的面孔里带着兴奋的红晕。 “李铁柱,男,三十三岁,当兵十六年,四级士官。参加过密州第六次、第十一次剿匪。开封城外为救战友被敌人砍中左腿,阻敌时右腿又被砸中。记一等功,升为一级校官。得钱五万,积分六千,得一推荐。” 这一句出来,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早先那个李大挖也就罢了,当兵的日子还短,算算可能是在密州当的兵,之后刘家也没有过什么战斗,但下面这个李铁柱都当兵十六年了,认真算起来说不定连攻打石敬瑭的那场仗都参加过,但在这里竟没算上?这显然不是忽略,而更像是一种暗示,难道过去不是为他刘家打的都不算吗? 众人互相看来看去,刘灿只做不知,不过下面的那些普通百姓和士兵就管不了那些了。他们只看到刘家的封赏很厚!积分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可那五万钱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的积蓄。推荐什么有的人也迷迷糊糊的,但既然是推荐,就应该是好东西。相比他们,刘家军更知道这个奖赏的价值,首先那个积分就能换很多东西,其次那个推荐,运作好了完全可以令整个家族上一个阶梯。李大挖李铁柱都是士官,李铁柱断了两条腿这才成了校官,可如果能进演武场,在里面学满五年出来,那基本是绝对能成为校官的!要知道,从里面一出来就能当小队长,升迁什么的也要比普通士兵快。还有这个一等功,虽然现在看起来轻飘飘的,家里有个什么困难、祸事都可以凭着这个去解决。与此相比,那五万钱倒是一般了,不是说他们觉得五万不够,而是凡是这种战死的都有抚恤,家里每个月都能领一笔,虽不多,也能保证基本生活,所以这个钱更属于锦上添花的。不过更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是那被全军行礼的感觉,一等功他们是不想了,看那样子少一条腿都上不去,更重要的还是要救人,只是战死看样子也是不成的,但二等功也行啊!有个少了一只手的都上去了! …… 一等功之后就是二等功,三等功也只上去了两个,再剩下的就是喊个名字,再之后就是行礼离开,没有跪拜仪式,没有上峰讲话,也没有歌舞表演,不过这次授勋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更令开封人民记忆尤深的是——那些缠在树上的红布都分给了他们! 上好的细纱布,颜色染的那么透亮,开封所有市民都可以凭户籍领取,一人一尺。一尺做不了什么东西,但家中要是有几个人,就能给小孩做个马甲,剩下的钱还能封个荷包什么,如果是那种十来口的大家子,完全能弄一身很体面的衣服了!当然,为了这身衣服,下面的琐碎吵闹自然也不少,不过不管怎么说,开封人民都感受到了刘家的大方,外地来的更有说不出的羡慕:“现在就有红布,将来指不定有什么呢!” 这个年,开封上下大多都是在喜庆中度过的,当然,也有不是那么喜庆的——郭家,郭荣一家。 郭威死了,郭荣降了,刘灿也就没有再为难他们一家,还让他们住着过去的房子,只是就算衣服食物都没有短缺,上上下下都有些惧怕。柴荣一家还好,他总是在的,刘氏对他一直有信心,虽然暗自担心,但想着大不了也就是夫妻俩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因此大多时候还能安心照顾孩子操持家务。郭威早些的及个妾就坐不住了,特别是有孩子的,本来他们的孩子虽不是嫡生,将来也少不了一份富贵,现在却是完全仰仗别人了,何况郭荣自身还不知道如何呢,又哪里能顾得上他们?可是柴氏管家严格,约束的厉害,她们也没什么门路,每日除了抱怨后悔,也就是暗自垂泪。对此柴氏也有些无奈,如果这些妾室不安分她还能管教,可像这种哭泣……难道她还能不让人家哭吗?最多也就是敲打一番,之后就是她自己,也免不了背地里叹气。 刘灿对他们是有感情的,那次亲自来救就表现出来了。可之后他们郭家做的实在是太不地道了,虽说逐鹿天下没有对错,但刘灿……的确把大义占尽了。她现在甚至都没脸前去求情。只是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所以这一天她把柴荣叫来:“趁着过年,你也到刘家去拜访一下吧。” “……恩。” “咱们家对不住人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关键的是下一步要如何?我看这架势,倒不是要咱们性命的,但咱们的根不在这儿,若没别的事,咱们可以回老家。” 郭荣应了一声,然后道:“我想,咱们是回不去的。” 柴氏叹了口气:“怎么着都行,就是快点有个章程,否则这家,也就乱了。” “是。”家中的情形郭荣也是知道的,就算心中别扭也没有别的话,带着柴氏准备的礼物去了。先前让他们投奔郭威的时候,刘灿并没有没收他们的财产,虽然远远无法和早先相比,但置办一些还过得去的玉石做贺礼还是能的,此外就是一些瓜果点心。点心也就罢了,这个时候瓜果可是稀罕的。不过柴荣知道,这个时候的瓜果大多是刘家的船运来的,所以拿过去的时候很有几分尴尬。 刚认识的时候,他们的境遇都不是太好。再之后,他阿耶一飞冲天,刘成那边虽也有发展,却远远无法比拟。当他的父亲是整个大汉无人能比的大将的时候,他们要战战兢兢的为生存担忧。而现在,他们成了手下败将,生死都在别人的掌握中!所以柴荣登门的时候,是很带了几分纠结的,好在刘灿没有晾他,一听说他来就见了。事实上他的到来也让刘灿松口气,就在刚才喜鹊坚定无比的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无论她是男是女还是人妖,她都愿意嫁给她,做她的妻子,为她阻挡一切! 这很好,也在她的意料中,但……喜鹊说这话的时候,那两眼的火花简直可以燃烧布匹了!那是真真实实的爱慕啊!那是真的想同她做夫妻啊! 刘灿自问雄心壮志不弱男子,胸怀目光也绝对广阔,但她实在没想过真的当一个男人,起码没有想过去爱一个女人!她可以怜惜一个女人,照顾一个女人,可,绝对不是那种男女之爱! 第310章 番外·生活 (八) “只要大郎想,我什么都可以” 想到刚才喜鹊跪拜在地上,坚定的说着这句话,刘灿就有一种扶额的冲动。她不怕人同她讲困难,不怕人同她比力量,不怕人和她撒泼耍赖,就怕这种全身心信奉的,特别是还抱有这种目的…… “属下,参见刘相!”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原来在头疼中,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前厅,抬起头,就看到了正在行叉手礼的柴荣。只见他穿了一件藏蓝色的圆领大花蜀锦袍,腰口和袖口都有收紧,从她这个角度,宽口的肩膀和倒三角的形体一览无遗。她暗暗的摇摇头,快步走上前:“大哥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就着她手上的力量,柴荣直起了身,一时有些发怔。在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也想到了见到刘灿要说什么——过去的交情是不要提了,就是表达恭敬,让刘灿放心,其实到了这一步,他们也没必要再做什么了。比大义,刘灿手握小皇帝,占据道德制高点;比武力,刘灿已经展现出来了;比朝政,起码冯道已经有了倾向性表示;比人心,据他所知,刘灿是要比刘承佑得人心的。几十年来,这片土地上就没有哪个帝王真的得了民心,既然前面的人没有,对刘灿也没有必要太苛刻。 是的,他手里还是有一些力量的,可既然他父亲的几十万大军都不行,他又能做什么? 此时的郭荣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凭一己之力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击溃北汉,收服四方的周世宗,他还没有那样的历练,对自己也还没有那个信心。而在过去,他的父亲也没有对他说过对朝政的野心,所以无论从思想还是物质上他都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想的不是刘灿夺取了他的江山——这也不可能;甚至也不是为父报仇,虽说郭威死在刘灿手下,可真说起来,还有些他们不太仗义。所以他想的就是赶快有个明确的前程,以后好好过日子。最多想一些未来的荣光之类的。所以即使他来的时候很尴尬很纠结很有感触,他也想好了怎么把头低下。他自幼经商,虽说会骑马有功夫,可能把生意做起来靠的还是他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做生意的时候他低过头,后来在刘知远时代他也没少低头,现在,向刘灿低头也没什么。 但是当刘灿以这种语调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恍惚了,他看着刘灿,只见她面带微笑眼睛微眯,仿佛和过去一样。真的和过去一样,她的皮肤还是像早先似的带着一种玉似的光华,眼眸依然漆黑幽深,笑容依然带了点点的得意和自信,嘴角…… 他的眉微微一皱,顿时反应了过来。虽然仿佛还和过去一样,其实还是不同了,早先的刘灿,绝对不会笑的这么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刘灿一直很聪明,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才能做到最好,但那个时候,她总是隐隐的带了些忧虑。他们曾一起讨论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的他,对这天下也是抱着迷茫与悲悯的,那个时候,他闲暇的时候也会想若有机会,他要改变这个世道。 “阿兄可想过这个世道为何会如此吗?”在他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刘灿曾这么问过,他想了想,回答说是人心。 “人心?” “人心。如今这天下,有说责任在朱温,有说在李林甫,甚至有说在玄宗在杨妃,最后这个说法最是可笑。一个女子,若是像武皇那样有手段计谋也就罢了,可杨妃不过是善于歌舞,容貌靓丽,对这天下又能有什么影响?蛊惑男人之说,若是男人没那个心思,她再美丽又能如何?若是有,就算没有她也会有李妃王妃张妃。可在我看来,说到底还是一个人心,因为人心不足,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野望,所以才纷争不断,祸事不断。” “人心吗?阿兄说的却是与别人不同,不过却是有理,那阿兄可想过要如何改变吗?” “想过,但想来想去,恐怕是也只能治一时。” “哦?” “汉唐都曾盛极一时,可到后期也是纷争不断。就以大唐举例,这后来一百年就真没有雄心壮志的帝王?惊才绝艳的臣子?恐也不尽然,只是到了那时,也是无力回天了。” “阿兄就没有自信超越吗?” “这就是说笑了。太宗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尚且不行,我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我有良策,也只能保证我在世……说不定连这个都保证不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人治,若是法制,也许就有不同。” “阿,恩,你这话要传出去就是一个祸事,恐怕就是你家的大先生也要与你辩论一番。”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完这话就笑了起来,刘灿也跟着笑,不过那种笑总有种隔阂,也不是不开心,不是不高兴,可就仿佛,还有什么挂怀的。可现在,这还是笑,而这种笑,已经就是单纯的笑了。想到这里,郭荣不自觉地抿了下嘴,不知不觉中他们都有了变化。 “这段日子忙的晕头转向,竟忘了去拜访阿兄和伯母,恕罪恕罪。” “刘相说的是哪里话,正当我们来拜访您才是,也是……” “阿兄非要如此同我说话吗?” 郭荣一怔,刘灿道:“还是阿兄在怪我?” “属下,我……”郭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他自然是乐意同刘灿保持关系的,可他又担心不妥当。 刘灿叹了口气:“我知道阿兄的顾虑,只希望阿兄明白,伯父的事……我其实是很不想的。伯父是我朝少有的帅才,若能上下一心,天下都可扫平。只可惜时机不对,不得不走到这一步。阿兄要因此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郭荣摇摇头:“我又怎么会怪你,只是家父犯下这样的事,我实在无地自容……” “阿兄此话当真?” “我又何必说假话?” “那你我相处的时候,就不要再说什么属下了,否则我听到耳中还真有些怕呢。” 她说着轻笑出声,郭荣跟着也笑了笑,虽不是完全释然,却放松了几分。刘灿愿意念旧情,这很好,非常好,只是为何,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是因为刘灿太不放在心上了吗?他不知道,对于郭威的死,刘灿其实是大大的松口气的。虽然她一直表现的仿佛愿意和郭威和解,甚至在没打之前还表现的有有些胆怯,但其实她想的很明白,不动手便罢,若是两边交手,那就要尽最大的可能把郭威弄死!否则以他的威望资历,哪怕他自己没这个心思了,也会有人撺掇的。可郭荣就不一样了,她记得早先看赵匡胤的传记,记得这位宋太、祖早期到处被赶,混的好了要被赶,混的不好了更不必说,他被逼无奈,只有烧冷灶,烧到了哪里?就烧到了晋王面前,这个晋王,就是郭荣!那时候郭威已经登基,郭荣还被视作冷灶,可想而知此时的郭荣是什么待遇了。 既然大家都认为郭荣是个冷灶,他也就很难生出野心,比如她,在他们到密州之前,她想的都是怎么抱好大粗腿过幸福日子。就算后来在种种原因下,她下定了决心,对未来,也是迷茫的,直到他们在密州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她对未来的计划才越来越清晰。 但是郭荣的能力是得到了历史证明的,如果就这么雪藏了实在可惜,所以她从一开始也就没想过株连,除非郭荣犯下了很明显的错误。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刘灿道:“有件事我也正要同阿兄商议,不知道阿兄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郭荣知道来了重点,打起精神道:“你我相处日久,我也不说虚的,在经商上我也是有些心得,在杂项产品上也有些涉猎,户部与工部,我想都不至于手生。” 他说的有些小心翼翼,工部也就罢了,户部却算是好地方,他现在的情况能有个地方去就行了,本来不该多想,只是那工部是他勉强捎带上来的,绝对算不上熟悉。只是他这话却令刘灿有些哭笑不得,历史上的周世宗要去算账或者制造,这听起来总有些违和:“阿兄要去这两个地方?” “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其实去哪里都行。” “若是这样,我这里倒有一个参考,阿兄不妨听听。阿兄知道我们家的演武场吧,我有意将它改造成军校,就是类似于国子监、太学这样的地方,不过这里是学武学兵,文科虽有涉及,却不是重点。阿兄一身本事,大半还是在练兵习武上,若是阿兄不嫌弃,不妨先到那里去教两年的课?” “教课?” “是的,现在朝廷初定,要的是一个稳。但我也不瞒阿兄,待过了这个时期必是要四方用兵的,到那时,阿兄若有意可率领一军,征讨一方!” 郭荣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刘灿,若是别人说的他可能还会有所疑虑,但刘灿说的,向来是算数的,只是,她竟然还让他领兵?这怎么可能! “阿兄可有什么疑虑?” 郭荣吸了口气,坐直身体:“你不担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我记得存稿箱是到二十九号的,谁知道只到二十五号……好吧,没意外的话今天还有一章! 第311章 番外·生活(八) 郭威被打发到了军校,郭荣也被打发到了军校,一时间军校成了养老所,朝里的众臣谈起来都有些色变,纷纷怕自己也被打发到那里,不过刘灿还真的点了两个人的名,最后还亲自上门请冯道当名誉教授,冯道摸着自己的胡子,倒没什么畏惧,就是有些稀奇:“这个名誉教授又是什么?” “只是希望冯相过个十天半个月能到学校里给我们讲讲课。” 冯道笑了:“我又能讲什么课?” “冯相,我听过这么一句话,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冯道一怔,刘灿又道:“换一种说法,是说战争,是阶级斗争的一种表现形式。” 冯道的表情彻底有了变化。政治这个词他还要想想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阶级他是绝对不陌生的。他从政这么些年,所有世间有的基本上都看过,而对这些他虽然不说,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不认为富贵之人就要被受仇视,因为很多人并不是天生富贵的,机缘、努力,在第一代中有所成就,然后全力供养第二代,这样延续下来,没有意外的话一般是要到第三代才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哪怕是现在战乱纷扰,很多武将借此上位,那也是拿着性命拼搏出来的。但贫苦之人就应该被剥削奴役吗? 他也不这么认为,这天下到底是贫苦人多,哪怕从自身出发,也不应该对贫苦人苛刻太狠了。所以他一直希望遇到一个明君圣君,能缓和这个矛盾,在他看来刘灿是具备了一定资质的了,这么长时间,也令他对密州有所了解,虽然他心中还存在犹疑,可哪怕现实只达到了情报中的一半,刘灿也是难得的治国能手。而现在,刘灿的话更让他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战争,是阶级都中的一种表现形式…… 是啊,为何会有战争?说是安禄山的野心也罢,朱温的奢望也罢,说到底还是百姓对现有生活的不满,若是人人家有恒产,吃喝不愁,哪怕有人煽动,会跟从的也有数。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已经输无可输了,这才被一卷而入,一说而动! “刘相是想……” 见冯道一脸震撼,刘灿总算有了种现代人靠后世语言装x的感觉,她一笑:“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走入政坛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冯道把她这话喃喃了一遍,然后又摇了下头,“上半句话我赞同,但后半句,难道刘相不怕人心浮动吗?” “人心是一定会浮动的,不管怎么样都会浮动,与其将来被簇拥被引诱,不如早早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步骤和选择。” 冯道再次怔住了,而这一次刘灿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千百年来统治阶级实施的都是愚民政策,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不能说错,可是,这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吗? 历史已经证明,只有开启民智,社会才能有长足的进步。她不知道她的这个政策能不能坚持下去。人走政息这种事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她必须这么做,她相信做了就比不做强。而且她相信如果不是运数太差,给她来个英年早逝,这么推行三五十年总是有成果的。就像她让女子读书、女子进军校、女子做工一样,女人只有自己掌握了力量才能拥有话语权,这和某个女性当皇帝某几个女性做女官不同,那种也许一时管用,却是无根浮萍,换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没有群众基础。 冯道犹豫不决,他能明白刘灿的意思,但他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正确,刘灿道:“若是城池更换,冯相是希望一群暴徒入内,还是一群纪律严明,与百姓群号不犯的军人入内呢?” 冯道眯了下眼,刘灿又道:“进过学习,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们起码会知道管束军队的。” “刘相,此事……影响甚大!” “冯相,我早先同你说我希望这天下人人都有饭吃,但其实我的野望比这还大。我希望再没有改朝换代之事,再没有流离失所之苦。” “……刘相多想了。” “是吗?天下人都说密州苦寒,但我密州的日子过的还不错,冯相可知靠的是什么?” 若是别人,冯道立刻就有套话,什么政治清明,上下一心。但在这里他知道刘灿一定还有别的话,所以只是喝了口茶,等着刘灿接着话:“密州的氛围自然还是不错的,最初去的,除了军队,大半都是早先管城人士。不怕冯相笑话,这些人对我父子一直信服,没有二心。可密州能有今日发展,最重要的还是粮食充足,物资充沛。而这些,只有一小部分是密州产的。另外的绝大多数都来自海外。” “海外?日丸?”冯道立刻来了兴致,他早知道密州粮食有特殊来源,却一直弄不清到底是哪儿来的。 “自然是有这些地方。但还有一些地方,四季如夏,稻谷三熟,种子撒在地上不用耕作即可生长粮食,我们要做的只是把那些粮食收割了运回来,有这样的地方做后盾,我密州又如何能不富裕如何能不兴旺呢?” “刘相所说的,可是类似于岭南的地方?” “冯相好见识!”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诗仙的诗作我总是有些耳闻的,只是像这样的地方固然气候适应作物生产,可也蚊虫厉害,外人轻易去不得,就算本地人一旦被咬,也有可能留下终身病痛甚至丧命。这一点,刘相又是如何克服的?” “只听冯相这话就知道对这地方是有过考量的,看来冯相也想过这种手段?” “不过是一想罢了。”冯道叹了口气,“不说气候因素,只是运输一项就无法解决,哪想到刘相还能做出如此魁伟利船,实乃天下人之福啊!” “也不过是被困之下的无奈之举。至于冯相所说的那些问题,也不过是从三方面解决。一是医药,当地人对那些蚊虫有一些自己的偏方,我们可以吸取,然后加以改进,虽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却能大大缓解;二来就是人员的挑选,第一批去改造土地的全部都是战俘;第三,则是步步推进,开发好一片,再说下一片。那里之所以蚊虫繁多,最大的原因就是草木茂密,开发完全也就没有大碍了。” 冯道听了点点头:“看来刘相手中,是有圣手了。” 刘灿一笑,她手里最初还真没有多少医术名家,但在她这里没有敝帚自珍,没有互掐暗算——哪怕暗地里会互相比较,起码不敢闹出来。所有的病患都有专人记载,哪种方式最得力最好用,都留的有记录。如此一来,虽不能令医学有跳跃性的进步,比起其他地方已是大大进步了,基本上能达到只要确诊,就不会知错的地步。至于到底是什么病,的确还需要经验,她这里也给了充足的方便,军队可以让他们练手,百姓更可以让不断摸索经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薪水都是刘家发的!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进了刘家,就可以拿钱,至于拿多少就要看自己的水平了。如果能确定一列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就会有一大笔奖金。 炎热地方的蚊虫的确是一大害,但本地土人早已摸索出了一些土办法,他们再把这些土办法结合起来,就很容易对症了。再之后一一核实,配合各方面的卫生标准,虽不能说解决了这个问题,却也不算什么大毛病了。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对冯道一一解释了。 “那些地方既然能行,那岭南……” “自然也行。” “当真?” 刘灿一笑,慢慢道:“当真!” 冯道的目光在一瞬间爆出强烈的火花,不过随即又收拢了,他笑了笑:“老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就有些按捺不住。果然是这天下有福,终于盼到了刘相。只此一事,想来老夫就能看到天下安稳了!” “若我想的不错,冯相想的可是,无论海外如何,只是岭南一地已有足够地盘,按照密州已经成熟的办法,推广下去也足够中原大地的供给了?” “不错。”冯道点点头,“我并没有在岭南生活过,但在先唐,岭南曾为一道,其地域已是不小,现在虽有大越占领,但不足道哉。当然,即使船只便利,路上也有损耗,只靠一地还有些单薄,可只要有粮食供给,天下安稳,百姓安居,自可以从当地吸取,这外面的只做补充之用即可。至于将来……江南一向富裕,却是不用再从外运输了。” 冯道说的头头是道,却是老成之言,不过在刘灿看来就太保守了。这不是冯道的错,而是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所以她笑了笑道:“冯相可曾听说过《周髀算经》?” “算经?” “正是。后人正是根据这本书提出了历法,有了测量子午线。” 冯道迟疑的点点头,他是一个儒生一个政客,对于这些理科的东西只限于知道。而他不能理解的是,刘灿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这个。 “因为守在海边,我的船到过很多地方,有的还跑的比较远。在这里他们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船只远行的时候,人们最后看到的只是最高的那个点,冯相可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312章 番外·生活(九) …… 躺在贵妃榻上,头枕着妾室柔嫩的大腿,冯道闭着眼,感受着芊芊手指在自己脸部的按摩。这个妾室跟了他很多年了,容貌本就普通,现在更没有多少姿色,但她一个没有孩子的妾室能留下,并在府里有一定地位,一来是因为懂事,二来就是这按摩手法。柔嫩,而又微微的带一点力度,每当他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的时候,都喜欢招来这个妾室按摩一番,并不是说能解决问题,却总能感到头部清爽不少。 那妾室非常懂事,只按摩,不说话,倒是冯道先开的口:“有几天没见你了,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做了两个扇面,此外就是学着喝清茶了。” “可还喝的习惯?” “有些苦,不过若是吃了肉,却是觉得这茶更好呢。” 冯道轻轻的笑着,不管真假,这话总是说到了点子上,也就更勾起他说话的兴趣了:“你说这地是圆的还是方的?” “相爷说的话好古怪。” “怎么古怪?” “地自然是方的了,若是圆的,我们怎么可能站在这上面啊。我没什么见识,但也听人说过天圆地方呢。” “天圆地方吗?” 冯道喃喃自语,那妾室也没有再说话,她听的出来,这话不是给她说的。也的确如此,这话是冯道在暗自思量,天圆地方是一个俗话,但他自然知道这话其实不是指的大地是方,而是说的概念,天圆,所以有了浑天之说;而地,有四个方向。不过他就算知道,刘灿说的话还是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们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大圆球,圆球的另一侧一样有着有广阔无垠的土地。战乱,因为阶级。总有人占的多也总有人占得少,当占的少的人连饭都没的吃的时候,也自然就有了改朝换代。新生朝代之所以兴旺蓬勃,是因为阶级矛盾还不突出,哪怕是大贵族大将军,也不可能一下子占用太多的物资,而普通人所拥有的东西也还足够生活。于是,这就有了安定生活的环境。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口的增多,物资也就越来越少了——或者大多已经固定到了某些人的手里,于是矛盾开始突出、激化。 这些问题要怎么解决,他没有想过,毕竟他所处的时代,连安稳都算不上。但他要承认刘灿说的是对的,也许不完全正确,可从某个方面来说是指出了本质。 “那又如何,这同你说的圆球又有什么关联?” “其实是不是圆球没有关系,而是,冯相,我们所处的世界很大,非常大,大的也许……我们永远都探索不全,所以我们的视线完全美必要只局限在我们所知道的土地上。我们可以向外扩张,向外发展,我们可以以别处的物资来滋养自身。如此一来不说万世不败,但超越三百年一轮回还是很有可能的。到了那时,我们的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的?” 此时真正的大朝代不过汉唐。魏晋和隋都没有长久的安定过,因此也还没有三百年轮回一说,不过冯道已经有这种感觉了。起初、发展、安定、衰败、崩塌……再加上刘灿早先的话,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简直就是无法避免的。 “再用力些。”他随口吩咐,额头上的力道加重了,他慢慢的吐了口气,刘灿说的对错他无法辨别,但刘灿的有句话却是对他有触动的——冯相,我无法给冯相担保什么,因为那条路到底走下来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既然早先的路我们走错了,何不试试没有做过的呢? “疯子……”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妾室的手一动,他却仿佛没有感觉,“疯子啊……” 刘灿说了那么多,把他绕的晕头转向,却轻轻的抛出了另一个概念——法家。 以法治国,以儒治家。 自汉以来,就是以儒治国,儒家的力量是深入人心的,而现在刘灿却想改变,虽然她说不公布不激进,但那些儒家都是傻子吗?也许一开始他们没有感觉,但有些事例一旦出现超过三次,他们必会有所感觉,到了那时朝廷必会上下矛盾,治国一事简直有可能沦为笑谈! “所以才来拜托冯相啊,请冯相和我一起,治理好这个国家吧!” 想到刘灿的话,想到她的拜托,想到她当时看过来的目光,冯道再次叹了口气:“疯子啊疯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的,哪怕你将来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不会有太多震动的,刘相,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会造成什么!” “大概是能想到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冯相,为什么一直没有坐上过那个位置呢?”现在刘灿同他说话自然不会和早先一样了,但这话还是突兀了,冯道一听之下就呆住了,要是他知道后世用语,一定也会骂一句神兽。即使这样,他也差点建议刘灿去看看郎中。哪知道刘灿就仿佛没看到他脸色不对,依然道,“虽然现在是武人当道,可要是冯相想的话,那个位置,起码只手遮天的位置还是可以的,那为什么一直以来冯相都没有去做呢?” “……刘相,慎言。” 刘灿笑了笑:“我不知道冯相是不是想过这个问题,但我更相信这是因为冯相的精神、情怀。冯相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您想的是,怎样更多的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在这里生活的百姓。而我想的是,怎样能让这些百姓们尽可能长久的平安生活。我希望有一天,当我华夏人民走在世界各地,都会被人敬慕所待!” 冯道彻底震住了,他久久的说不出话。刘灿说的话稀奇吗?不,他这一生听过太多比这更好听的话,听过太多许诺。可是,刘灿是不同的。因为她只要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一定能走到那个位置上。那是一条安全而又荣华的道路,可是她现在选择的,却有可能令自己万劫不复! 一个人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刘灿,是玩真的! “疯子啊疯子……” 他继续喃喃着,不过已经不是想刘灿而是想自己了,为什么到了他这个岁数,他这个时候,还想疯狂呢? 冯道也加入军校,在朝中造成了一波动荡,还有人想他这颗不老松是不是终于栽了,不过见他位置没什么变化,这个话题也就平息了,只是对那军校,众人不免又多上几分好奇。看刘灿这架势,倒是真想把它弄成一个类似于太学之类的地方,可是,这怎么可能?文章,圣人之言,又岂是武人能比的?刘灿不管这些,该划地方划地方,该修整修整,下面招生选拔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了。把这些都归拢好了,她也终于可以考虑喜鹊的问题了,表白过之后,喜鹊就和过去一样了,安安静静的识字刺绣,约束下人,甚至不怎么出自己的院门,几乎就要没存在感了。这样的做派,让刘灿微微叹气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当年三月,刘灿的婚期终于定下了,结婚的对象就是已被封为郡主的喜鹊,婚期一定下,她就被送入了宫中,而刘家,也开始了各种准备。虽然刘灿不愿意铺张,但现在她成亲已不是她自己的事,甚至不仅是他们刘家的事,整个密州连带着有关系的都有所触动,同时,各方对这场婚事的态度也是需要观察的。 有人觉得刘灿这个婚结的不好,喜鹊名头再好,也不过是被封的,皇家并不是她的支柱——哪怕李氏愿意,刘灿也不会赞同,若换一方节度或者大将的女儿,则是真的结两姓之好了。也有人觉得刘灿的这个亲结的好,喜鹊的出身来历会让密州人非常有认同感,这远比找一个什么节度之女重要,何况喜鹊基本没有什么娘家,仅有的那几个亲戚也成为不了后台,将来也不会有麻烦。 众说纷纭,不过刘家内部气氛则有些古怪。大多数人都是高兴的,自家大郎君要成亲了,虽然新娘不是绝色出身也不富贵,可总是他们密州出来的,最重要的一点,刘灿成亲意味着她就要有孩子了!能不能有一个稳定的继承人,这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不过有的人,则就纠结了。 王松赵匡胤平时有些互相看不顺眼,有个什么事就爱你拽我一下,我拉你一把,这一天却趴在了一起喝酒。 “你说、你说,我们都没成亲,这大郎成什么亲啊,大郎成亲了,这还是她吗?”赵匡胤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我们明明还小呢,明明不到成亲的年龄!我记得前两年我们还在一起打雪仗呢,前三年,咱们不是才去过太原吗?是吧,就在三年前,就在三年前!” “不对,是五年!”王松也喝的面颊通红,“咱们在密州都几年了,怎么会是三年前,三年前,咱们都来开封了呢。” “有五年吗?” “有!” “不对,三年!就是三年!” “赵老二啊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也和你一样,虽然早知道大郎君是要成亲的,可现在她真要成了,就觉得不是滋味……话说,不都说大郎是女子吗?怎么就要成亲了呢?” 第313章 番外·生活(十) …… ………… 王森继续给自己倒着酒,而那边赵匡胤的手则完全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的慢慢的开口:“……你,说什么?” “啊?”王森一怔,“石头那家伙弄来的酒还不错,江南果然物资充沛,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去,都说那边的女人特别温柔,到时候咱们也找个,虽然纳妾要花钱,咱们应该也花的起。” “不是,我是问你刚才说的什么!大郎君什么!” “大郎君,大郎君什么?我能说大郎君什么,大郎君要成亲了……呜……咱们的教官以后都不是咱们的了……”想到这里,王森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你个混蛋!”赵匡胤上前拉住他,“你刚才说大郎君是女的了!我听到你说了!你说了!” “啊?” “你说了!” 王森眨眨眼,又眨眨眼:“我说了吗?” “你说了!” “哦,哦……”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咬着牙,两个手臂的肌肉紧绷。刘灿是女的,刘灿会是女的吗?刘灿长的清秀,个头也不是很高,手指……手指好像也比较纤细…… “啊!”赵匡胤在他脸上抹了两圈,抹的王森哇哇大叫:“你干什么!干什么!赵老二,你别以为你是骑马打仗的就能欺负我!这次打郭威你们骑兵是出了风头,我们可也不差!你要不服,咱们就练练!你个混小子,你……” “清醒了没有!清醒了就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什么事情,哦,你说大郎啊……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赵匡胤磨着牙。刘灿不可能是女的,刘灿怎么可能是女的呢?她那么能干,那么聪明,那么厉害,那么……虽然刘灿的体型身段和刘成相差很大,和刘柱也不一样,倒是和刘静有些相似,可在过去他从来没有把刘灿往女子身上想。 但是现在、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有种什么东西要豁然而出的感觉。 “哦,对了,你过去不是管城的是不知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个,其实是一些传言了,真假我可不敢保证啊,你要到大郎面前去证实,我是绝对不会承认是我说的。” 赵匡胤恨不得抽出刀一下砍死他,他磨了下牙:“说!” 他年岁日长,历经杀伐,此时一板起脸自是气势隆重,威压逼人,王森却不在乎,他甩开赵匡胤,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赵老二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看看现在,有点求人的态度吗?” 赵匡胤的那个脸啊,黑的都媲美锅底了,他忍了忍,又忍了忍:“……请、说!” 王森心中暗爽,很是享受,但也知道不能太过了,赵匡胤差不多到极限了,再逗他,一个不好这家伙真敢拔刀,他虽然也不怕他吧,但也没必要闹到那种程度,恩……何况他们刚才还一直喝酒来着。他清了一下嗓子:“我再说一遍,这事我也是听说、听说!” “好的,请说。”赵匡胤嘴角挑起,语调轻柔,但比刚才更为危险,王森也不再闹腾,“是这样的,管城的老人都说节度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记得我们早先进演武场的时候,也好像听过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谁说的,大郎君是女子,不过你也知道大郎君的,这话我们也就是说说,过后都忘了。” “就这些?”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别瞪眼,我告诉你,这事是机密中的机密,一个弄不好,我都是要掉脑袋的!”王森左右看了看,又去推开窗户看了一番,他这个样子,赵匡胤也忘了生气,等他回来正色道,“你要说的这事,也和大郎君有关?” 王森点了点头:“这件事就是,我听说……你不要管我是听谁说的,总之就是我听说,早先,在很早很早之前,节度,曾经想让大郎君嫁给郭荣的……” 赵匡胤眼睛一突:“嫁给郭荣?你听谁说的!” “都说了你不要问嘛。” “但这怎么可能?大郎君怎么可能!” “所以是传说嘛,现在更是假的啊。郭荣的孩子都不知道几个了,大郎君也要成亲了,唉。不过这话毕竟太那什么,你听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到处去说。你知道,早先大郎君和郭荣的关系是不错,不过他们俩只是关系不错,恩,只是这样!” 他一再肯定这点,倒显得有些不太正常了,赵匡胤也不由得浮想联翩…… 很早之前,两人联袂出行; 很早之前,两人对坐喝茶; 更在很早之前,刘灿千里去为郭荣祝贺,那一路上,刘灿,好像有些不同……? 早先忽略的一幕幕一一浮现在眼前,赵匡胤突然觉得那个传说未必没有依据,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好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再看吧。”王森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赵匡胤接过来,却没有像早先那样一饮而尽,而是沉吟了起来,这个事他要好好查查,查个明白! …… 赵匡胤想着要查,可是当他发现自己要查的时候,却有些无从下手。王森说管城的老人知道那个事,他手底下倒是有管城出生的,他找了两个关系比较不错的,试探着问了问,对方先是茫然,而当说到刘灿的传说的时候,那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我娘说了,大郎君出生的时候天边一片红光,当时我娘就觉得咱们管城,要出贵人了!” “我大母说了,大郎君家的祖坟不一般,那和邙山那边连这筋,是龙穴呢!” “我阿耶说,大郎君出生后香气弥漫,一个月不散,所以大郎君小时候有个外号,叫香孩儿呢!” …… 各种各样的传说神乎其神,就差直接说刘灿是天人转世,帝星下凡了,赵匡胤问了又问,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也只有罢了。他一开始想就这么算了,因为要是刘灿真是女子,这些年怎么就没人说道?何况他们虽不是管城土生土长的,也算是跟着刘家一起发展起来的,而这么多年,他都没听说过什么。 刘灿,怎么可能是女子!若是女子,她娶什么妻,那喜鹊…… 想到喜鹊,他不由得心思又浮动了起来。因为喜鹊实在是太一般了,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妻子什么样都没的说,可这妻子是刘灿自己选的……虽然有什么日久生情一说,可刘灿对这么一个人生情,赵匡胤还是觉得不能理解。刘灿要生情的人,不说绝世容颜,总要有些才情,在这方面刘灿虽没有过多表露,可偶尔说出的一些句子典故也让人耳目一新,有的话,那是连赵方毅都非常推崇的。 刘灿,要容貌有容貌——虽然长相不够魁梧,可足够文气俊俏;要才情有才情;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而喜鹊有什么?她唯一能对刘灿有好处的地方也就是没有家累,而这一点若换个角度看那就是对刘灿也不能有什么帮助。可是要是刘灿是女子的话……那这就是莫大的优势了! 那几天,赵匡胤什么事没干,就在那儿分析刘灿的性别了,他一会儿觉得刘灿不可能是女子,从任何地方分析都不是,可得出这样的肯定后,他又希望是。他思忖啊纠结啊,闹到最后王森都看不过去了:“老二,大郎君注定是要成亲的了,今天不是喜鹊明天也是麻雀,你想开点吧。其实仔细想想,大郎君也就是成亲嘛,别的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回答他的,是赵匡胤非常有怨念的一眼,王森一怔:“老二?” “……你有证据吗?” “什么?” “大郎君是女子……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王森捂住了嘴:“你疯了!” 赵匡胤拉开他的手:“是你给我说的。” “我没有。” “你说了。” “没有。” “说了。” …… 两人像孩子似的争论了半天,最后王森颓废的瘫在椅子上:“好吧,就算我说了,那你能不能当做没听到?” “你说了……”赵匡胤看着他,眼神幽幽,王森崩溃的大喊一声,一跃而起,“赵老二,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非揪着这个事不放!别说那只是个传言,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你要去证实它吗?证实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赵匡胤一怔,王森看着他,目光如剑:“现在的形式你看不出来吗?大郎君统领四海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在这个时候大郎君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孩子或者很多个孩子!我们跟着大郎君打天下,我们就都是开国元勋,都是贵族老祖!你知道这是多耀眼的荣光吗?知道这是这样的权势吗?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的协助大郎君。是的,大郎君成亲了你很失落,我也有,可是她能不成亲吗?” 赵匡胤说不出话,王森上前一步,离他更近:“大郎君若是女子的话,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 “对这天下有什么好处!” …… “若是那个传言是真的,那郭荣最应该清楚,如果他都不说的话,我们又何必要说!” 第314章 番外生活(十一) “二郎,可是有什么事吗?”刘灿放下茶杯,有些疑惑的看向赵匡胤,她这几天本就忙,结果今天赵匡胤还跑来堆她说有事,结果来了后就在这里喝茶,现在水都续上三杯了,他还没说是什么事这就让人思量了——这个赵二郎,遇到了什么难事? “可是房子的问题?” 文官那边有冯道压着,武官这边有郭崇压着,虽不说朝野上下再无异议,总是没有太大的声浪了。赵匡胤作为新贵,最近应该是最没有压力的时候,就算有什么烦心事,也不至于让他巴巴的跑这么一趟。如果真要找个的话,大概也就是京城大·不易居了。 早先他们都挤在一起,当时环境不好,这种住在一处的事情虽有被敌人一网打尽的风险,可还是利大于弊,现在形势大不一样。王森、赵匡胤这些当然要搬出去了,其实认真追究,她的府邸也要换换,但在这方面,她一向懒散,而且现在的地方除了小了些,别的都是不错的,所以也没想过调换。 要放在过去赵匡胤、王森要找两处房子是再容易不过的,可密州最重规矩,他们的房子也就不能被友情了。当然,他们早先没少处理朝中老人,房子有的是,赵王两人想要的话也很容易——凭他们的积分,绝对能优先挑选。只是房子是有,特别好的在她的印象里还真没几处,毕竟他们处理的还不是朝中大佬,皇亲国戚也还没动,只是一些中高级甚至中级官员,这房子,自然也不可能太好了。赵匡胤也许不讲究,赵弘殷夫妻却不尽然。特别是他们现在孩子也不少,说不定就有一起住的想法——这在此时,也相当正常。 “房子?”赵匡胤一怔。 “不是吗?” “啊啊。房子已经找好了,就在石桥街那边,修整修整就能住。” “石桥街好像没什么大房子啊。” “我一个人住,哪用的着那么大的,三进的院门也足够了,离宫里也近。就是离大郎这边远了些……” 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带了几分怨念,他本来是想住西门大街这一片的,可唯一的房子被石守信抢了!不是他抢不过石守信,而是,石守信的积分比他高,比他先挑! “三进?现在看来是不小,但等将来就小了吧。赵大将军那边你有说吗?” “说了,我阿耶说不同我一起住,而且他说为大郎打天下,不急着回来。” 这话刘灿早先还没听过,当下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赵弘殷不来,一是在地方上坐土皇帝恐怕坐的正舒服,他那个位置早先是前沿胆战心惊,现在则大是不同,那些地方势力怕他秋后算账,恐怕是要好好出个血的;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怕自己再入住中央,影响赵匡胤的前程,而第三个,就是在向她效忠了。早先她和刘成不分彼此,而现在,则有了区别。 在密州,还是在开封,这恐怕是对所有刘家势力的一个选择,当只是选择,因为她还是刘成的大郎君,刘成的一切早晚还是她的,除非刘成不想。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叹息,她和刘成,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觉得一切都是为刘家好,家国天下,在她这里没有区别,而刘成,却免不了有自己的心思,这不能说他错,比起同时代的大多数人,刘成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赵大将军竟如此说?” 赵匡胤点点头。 “如此,倒是劳烦赵大将军了,将来有机会,却要同他好好喝上一杯。不过就算如此,你这房子也有些小,将来你娶妻生子,多纳一个妾室……”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她对男人纳妾当然是没什么好感的,但这一样是这个社会的常态,她所能做的就是个给这个常态上一把锁——纳妾可以,交钱!交上足够的钱,你可以一纳再纳!而现在看来,但凡有些地位产业的男子,却是都交钱纳了,赵匡胤虽然还没有,但将来,这个帝王在历史上也是留了一些绯闻的。 听她这么说,赵匡胤更郁闷了,他说找刘灿有事,可哪里有什么事?真要说的话,也就是想问问那个问题……这段日子他实在被折腾的昼夜难安,有时候也想,就这么算了,不去想了,就像王森说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大郎君会恢复女子的身份吗?不可能!就算她想恢复,也会有太多人不让她恢复的,不说别人,就说他,想要大郎君成为女子吗? 他很纠结,很挣扎,一个方面来说,他想; 另一个方面,他又不想,他不敢。 他不是早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这些年的军旅生涯不仅教会了他怎么打仗怎么练兵怎么谋略,也教会了他怎么与人相处,怎么驱下。他是个爱琢磨的,密州又有这方面的条件,所以他也没少看书,没少与人说史。他知道,整个刘密集团是一个很好的集团,这个集团欣欣向荣而蛀虫很少,这个集团理念新颖而执行到位,这个集团有自己的谋略自己的方针,这样的集团在历史上也许不能说决无的,但绝对是少有的。会是这样,固然是整个集团所有人的努力,可他们的中心却是刘灿。 有些人能在刘灿这里找到自己的方向,有些人能在刘灿这里找到自己的希望,有些人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有些人是为了自己的安稳生活,有些人是为了自己的理念……想法各一,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希望能在刘灿这里得到实现——刘灿,也一直让他们看到了这方面的希望,也就是因此,从某个方面来说,刘灿的威望甚至压过了刘成,这可以说是刘密集团的一个弊端,但并不严重,因为刘灿是刘成的大郎,大儿子!是注定要继承所有一切的人!而如果刘灿是女的呢? 固然,还会有人效忠她,可是真正死忠的又能有几个?总有人觉得女子到底不行;总有人想要投机,而刘成,又还有一个儿子,刘柱!一个已经长成的儿子!是的,刘柱一直没有什么成绩,就算他在演武场学习,也不是那种特别耀眼的,他所拥有的,大概也就是名声并不差,没有闹过什么恶劣事件,可,他是男子,而且是刘成的嫡子!就是这个身份,已经注定了会有人把宝压在他身上,哪怕是现在呢,刘柱完全被刘灿压过了,也有人围在他身边,这些人倒不见得有什么异样的想法,荣华富贵却总是想求的,而如果他们知道刘柱是刘成唯一的孩子后,那想法,必定要变的! 到时候整个刘密集团不说分崩离析,也要变成两个甚至三个部分,他们取得的成绩在瞬间即会消减大半——他梦想的开国上将,青史留名可能都没有了!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所希望的,可是心底,总有一种不甘……所以,他来了,他总是,想求个明白。 他来的时候想的很好,哪怕以后挨打挨罚,总是不想了,但面对刘灿却是张不开这个嘴,而根据他的观察,也找不到刘灿是女子的痕迹。她的手是不粗壮,但也说不上纤细;她的容貌是不英武,但也说不上柔媚;她的声音是不浑厚,可也说不上娇柔;喉结……刘灿是不突出,但他也知道,有的男子是这样的!总之,无论他怎么看,也不能确定刘灿就是女子了,而现在,她还说起了纳妾!有女子会这么说吗?好像也有,但有女子会以这种口吻说吗? “咦,说到这里,莫不是你有了意中人? 赵匡胤立刻像屁股着火似的跳了起来:“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我不过是一猜,二郎这反应……莫不是我猜对了?” “自然不是!”虽然这么说着,赵匡胤的脸却红了,下一句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大郎莫要多想了。” 刘灿呵呵笑了两声,赵匡胤脸更红了。 “如果不是房子的事,二郎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这个……” “恩?” “是这样的,我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有说、有说郭将军家,就是郭荣将军早先曾差点同咱们刘家结亲……” 刘灿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你听谁说的?” “也忘了是谁,就这么一听……”赵匡胤支支吾吾的,刘灿敲了敲桌子,“二郎,你同我说实话,你莫不是……喜欢大娘子?” …… !!! 赵匡胤脸上的表情啊,已经不是震惊了,而是混杂了震撼惊恐害怕等等所有表情融为一体的一个样本!他瞪着刘灿,眼珠子都恨不得脱框而出,最后才结结巴巴道:“大郎、大郎怎么说这个?” “如若不是,你为何又要提起郭荣结亲什么的?别说没有,就是有现在也不可能了,除非你在意啊!”刘灿说的意味深长,“二郎,你若真有这个心思,我这边,是没有什么意见的,阿耶那边我也可以帮你说通,就是大娘子那边……需要你自己努力了。” “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赵匡胤的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真没有?” “真没有!绝对没有!大郎,我想起还有些事,先走了。” “咦,你别急啊……” 她在后面叫着,而那边赵匡胤已经火烧屁股的离开了,她跑的是那样快,自然也就没发现刘灿此时脸上的表情。 第315章 番外·生活(十二) 刘灿的手指慢慢的敲着桌子,眉头微微的蹙着。 赵匡胤今天会专门来问这件事,很显然,是已经听到了什么。她九岁后才换男装,在那之前有太多人知道她是女子了,就算这些年她让人模糊了性别,可总有人记得。不过她从来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就像现代说明星整容似的,对比照片放出来,明星就是不承认,又能如何? 刘家军发展到今时今日,除非她自己作死,非要恢复女装,以女身登基,再找个男人做夫婿,否则哪怕就算有人去敲顺天府的大鼓,磕头泣血说她是女人,也翻不了大浪。她现在觉得头疼的是,赵匡胤的态度。虽然已经很久了,但在那个已经模糊的现代,她还是谈过恋爱的,也有人暗恋过她,她也对人隐隐的有过好感,她知道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子。过去她就觉得赵匡胤对她有些特别,但没太往心中去,因为从历史上来看,这家伙虽然有些风流,倒没有龙阳的癖好,更何况赵匡胤这么对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她下意识就忽略了。 可是刚才,赵匡胤看她的目光…… “这家伙眼睛有问题吗?”她不由得带了几分恼怒,手下大将却喜欢上了自己,这感觉,真不是一个词汇能形容的。 “大郎,石队来了。” 她正想着,就听到周东旺的声音,顿时,她的头更疼了,如果赵匡胤还是若有若无的话,那石守信简直就是明目张胆了,他倒没直说什么,可那目光,绝对的露骨。想到这里,她冷哼了一声,也不招人进来,而是抬起手,让周东旺走进来:“这一段忙,也忘了你的事了,你有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她的亲兵过个几年就会放出去,这已经是惯例,周东旺虽然不太愿意,也知道不走是不行的:“属下没意见,大郎需要属下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 刘灿摆摆手:“过去都是根据你们自己的意愿,你这性子……阿草那里如何?” “属下愿意。” “不是说要让你去,我只是这么提个意见,你要愿意去别的地方也行。” “是。” 周东旺应了一声,刘灿不再理他,拿出两个卷宗看起来。现在大局初定,虽没有不长眼的跳出来,他们却不能大意了,刘家军一炮而响,周围不敢妄动,可这只是一时,不代表他们就一直不敢动。所以过一阵子,就还再拿捏个软柿子,而这个软柿子,她就定到了北汉,当然,现在还没有北汉。刘承佑留下了孩子,这个孩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算刘崇再有什么想法,也只能先趴伏着。但历史证明,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且,真要追究,他也算是刘家嫡系,若是她这边有一点问题,那边就敢立刻称帝。 与其给他这样的机会,不如早早除去。当然,倒不见得一上来就要动兵,她现在有着大义的名分,完全可以调离,若刘崇顺从,自然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若不然,他们这边也正好练兵了!只是刘崇占据的正是河东,而这个地方,在这半个世纪来却一直敏感! 她动了刘崇,契丹必有反应,不仅有可能参战,更重要的是打下这块地之后,以后他们就是直面契丹了。可即使如此,她也认为这里是一定要收复的,否则很容易有后患。 “倒是可以把赵弘殷调过来。”面对契丹,自然需要一名大将,赵弘殷是个好选择。 步骤、时机,她在心中过了一遍,又写下来,再抬起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叫人送了一些点心,吃了两块这才道:“那块石头走了吗?” “石队还在。” 刘灿暗暗叹了口气,她有八成把握,石守信其实是没什么事的,但她还不能真的不见,否则今天这话传出去,明天石守信的威信就要受影响,再之后,就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小心思了,她喝了口茶,有些无奈的道:“叫他进来吧。” 石守信进来了,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刘灿让他坐了,挥手让周东旺离开,然后才道:“吃了吗?” “来前才吃了。” “……再用些点心?” 石守信看了一眼桌子,见上面放了一碟子三刀,一碟子花生糕,还有一些橘子,心下暗喜,刘灿并不怎么喜欢吃零食,有时候需要加餐,就会点着几样,这些年都没怎么变过。这么想着,他早先的郁闷就消散了大半,站起身:“既如此,要先净了手。” 他站起来,自有人引着他去了旁边的净手房。刘灿不讲究奢华,对于洗漱却非常用心。此时大多都是丫鬟端了盆子在眼前,刘灿却不是太喜欢,她总觉得这洗不干净。所以她这里就引了井水,用了一些机关,用的时候打开,不用那水自去了旁边的池塘。这一套东西当然不少花费,不过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不会有人说她奢侈,看了她的整个生活状态,说她简朴的都不少。而且她喜欢这些,倒带来一个风气,那就是一些工匠得到了重视,这本来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能起到这么一个引导,也是不错。 石守信洗了手,回来就捡了个三刀:“还是大郎这里的点心好。” 刘灿笑了笑:“都是一个厨房的,还有什么区别吗?” 石守信面无表情,却非常肯定:“大郎这里的好。” “……你来找我,什么事?” “我听说赵二来了。” “已经走了。” 石守信点点头,不说话,刘灿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石守信看了她一眼:“他这一段时间都不太对劲儿,对大郎,我觉得是起了心思的。” 刘灿差点把手里的热茶扣到他脸上,什么叫起了心思?这是一个下属该说的吗!她冷哼了一声:“什么心思,我倒只看到他是喜欢上了大娘子,怎么,你对大娘子也有想法?” 石守信抿了下嘴:“是。” “哦,既如此,那我也给你机会。” 石守信看着她,沉声道:“大郎知道,我的心思。” 刘灿冷笑了一声,看着他。 居移气养移体,在现代社会,刘灿只是一个还算差不多的导游,站在外面,人们一般只会把她看做白领、驴友,了不起了,说她有些书卷气质。但来到这里二十来年后,她历经生死,手握大权,特别是这一次杀了郭威,虽然不是她亲手所杀,也是她的布局所致,这些不仅令她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更令她的信心达到了顶峰,同时,也令她的气场和早先完全不一样。饶是石守信性格坚毅,来之前更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免手心出汗,头皮微微有些发麻,一时间竟想就这么撤了。 “不能走。”他告诉自己,“如果走了,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和赵匡胤不一样,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刘灿的真实性别的。对刘灿,他是感激的是崇拜的,他曾想过要为刘灿付出一切,要保刘灿一生顺遂,可之后却发现,他没有这个能力,他能为刘灿做事,却不可能保护她。 她太强大了,强大的他不管怎么努力,也只是能跟着她的步伐。 本来,他不应该对她有什么遐想的,可是,就是有了。他曾经无数次的去想,这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是看到她和郭荣并肩而立而心生妒忌的时候?是看到她不远千里去祝贺而面无表情的时候?还是,见到她骑在马上指挥若定的时候? 也许都不是,也许仅仅是因为很多年前,他娘对他的吩咐:“咱们欠刘家的,欠大娘子的,你要记得。大娘子现在这个样,将来若嫁人了,可能会受欺负,你的亲事就先别急,等大娘子成了亲再说!” 现在来看,他娘当初的话简直就是无知,可那时候他们是真的这么想的,他们想刘灿要撑起刘家不容易,但那一定是权益之计,将来还是要换回女装,嫁人生子的。现在风气虽不是那么苛刻,可一个女子整日在男子堆里打转还是不会被接受的,与其刘灿将来受别人的委屈,不如就由他娶好了,他自然会真心待她,他娘更不会苛责她。 当然,那时候他们的家世也无法和刘家相比,可那时候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刘家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模样,而他,对自己却是满怀信心的!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总能闯出一些成绩,总不会让刘灿受苦。当然,随着时间转移,这些话就连他娘也不说了,更问过他要不要成亲,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他却都推了。 大娘子已经不需要他照顾,他却,挣脱不出来了。 他现在的地位权势能娶一个不错的女子,可是,他却无法想象,他要怎么和别的女子共度一生…… 他其实知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没有在最初抓住机会——也许他从始至终就是没有机会的,但那个时候,他总还是有些希望的。一步步走来,他其实离刘灿已经越来越远了,只是,他总有些不甘心,每每夜深人静,他看着从窗外射过来的月光,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 他总是,不愿就这么放手的。 第316章 番外·生活(十三) 看着石守信的表情,刘灿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她知道,这颗石头是认真的。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我让人再给你上杯茶,你想喝什么?” “大郎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回答,却让刘灿有一种嘴角抽抽的感觉,叫来人吩咐了一番,待茶端上,她起身向门外看了看,她并不心虚,也没什么胆怯的。现代电视剧里那种害怕自己的话被人偷听去的大户人家,其实都是管理不善或者对自身没有把握的表现。以她这里为例,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定的,超出了,就是错,必会受到惩罚。所以她不让人在跟前,就绝不会有——过去还有一个阿草是她无法发现的,但后来连阿草也受了警告,她对阿草是有些纵容,可只是在一定范围内,超出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她这里说没有人,是一定就没有人的。再退一万步,就算她有些话被人听去了又如何? 关于朝政的也许还有些妨碍,但她现在要同石守信说的,却是不怕任何人听的。不过她还是起身,并关上了门,她不是害怕,只是想借此来缓和一下神经性的头疼。 她回过神,吃了个三刀:“怎么样?” 石守信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我是说这茶。” “大郎这里的总是好的。” “合你口味吗?” “大郎的都合。” …… 听着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刘灿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接了,她咳嗽了一声:“石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石守信看着她:“大郎什么意思?” 刘灿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刚才那话……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应该是你对我,有了超乎普通男女的感情?” 她这话说的已经是比较含蓄了,但饶是石守信这些年究竟历练,脸还是微微一烧,好在他天天在海上厮混,一张本就不怎么白的脸晒的黑红,此时倒也不怎么显,他僵着脖子,慢慢的点了下头。 “那么,你知道动心是什么感觉吗?” “属……我知道的。” “是吗?”刘灿抬了下眉,“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同床共枕?有没有想过我宽衣解带?有没有想过我对那你轻言细语?” 她问一句,石守信的眼就瞪大一分,当她问完,一双眼已瞪得如同同龄,他表情僵硬,那样子仿佛连呼吸都困难了。 “恩,有没有?” “大、大、大郎……” “有没有啊?” 石守信飞快的摇摇头。 “真没有?” “真没有。”此时石守信说话还利索,但他其实已经不能思考了,只是做出最本能的回话。 “那么,石头啊,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思,想着和我的男女之情呢?”刘灿歪了下头,“你就没有想过和我的日常生活吗?” “……想过的。” “哦,你是怎么想的?” 石守信吞了口口水。他肖想刘灿不是一天了,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自然也是幻想过以后和她在一起的场景的。比如他想过他们一起骑马,一起烧烤,一起作战,他还想过,他们一起赏月,一起在海上赏月…… 在石守信的幻想里,最有粉红色彩的,恐怕也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和刘灿,站在船舷处,看着海上的明月,有风吹来,他们相视一笑。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就不由的软的一塌糊涂。 “我、我没怎么想。” “哦,你就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的场景吗?那你所谓的非分之想又是什么?”刘灿把身体靠在后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孩童。石守信脸更红了,不过这一次却不仅仅是害羞,还有一种气愤——对自己的不满,他挺了下背,“我自然是想过的!” “说来听听。” 石守信把自己想过的都说了,最后道:“我对大郎……我希望和大郎作伴,一起看这世界的风光!” 刘灿看着他。此时的石守信早不是那个带着几分狠厉又惊慌的少年了,他就像他的外号一样,沉稳、内敛,坐在这里不动如山,自然而然的散发着稳重的气息。刘灿在心中轻轻一叹……不对啊,时间不对呀。如果在现代,有这么一个男人对她说想一起去看看世界,那她一定欣喜若狂,觉得天降佳婿。可是现在,石守信还是很好,但她还是不能。 她摇了摇头:“石头啊,你弄错了。” 石守信看着她,没有说话,但表情里带着倔强的不服,刘灿叹了口气:“你是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但在这里面,我是男是女有关系吗?” 石守信一怔。 “你有没有想过我穿女装的样子?” “有没有想过我怀孕的样子?” “有没有想过我生孩子的样子?” …… “所以啊,石头,你只是不舍得和我分开。或者说,你只是不想我属于另外的人,而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对我有什么男女之情。男女之间要相处,这些都是要发生的,但是,你能想象发生到我身上吗?” …… 石守信梦游似的离开了刘灿的院子,回到自己那里。他的房子虽然已经选好,但还在修整,所以就还和刘灿挤在一个宅子里,不仅是他这样,赵匡胤也是如此,虽然没有说,但他们两个都打定了主意,是能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呆一天。 “队长?”他的亲兵看到他,有些疑惑,他摇摇头,“无事,你先下去吧。” 他的亲兵有些疑虑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他倒在塌上,看着屋顶,只觉得脑门一阵阵发紧的疼。 “不对。”他想,“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我对大郎君……我对大郎君不是那样的……” 他回忆着刘灿的话,想着她的微笑,只觉得连心都疼了,可在这种疼痛里又有一种迷茫。 “石头,你觉得你喜欢我,只是你觉得,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古有凤求凰,有红拂夜奔,这是爱情。爱情是什么?说到底,是占有,想和他一起共度一生。在这里你虽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可这和友情、亲情又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他不知道,他觉得还是有区别的,可他说不出。 “还有,石头,你们石家也只有你这一个了吧,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后你又该怎样繁衍子嗣?我这一生是不可能恢复女装的,不管我是否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都是刘家大郎,这点,你是否明白?” 他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刘灿现在是整个刘家军的凝聚点,她绝对不可能在某一天变成刘家大娘子的,他也没有想过和她过普通夫妻那样的生活,可就像她说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石家又该如何?虽然他娘早有让他为刘灿接底的打算,但这一年年过去,他娘也是想让他成亲的,每次他回去,他娘就会同他回忆早先和他爹在一起的生活。 “你爹啊,总说将来不打仗了,要多生几个孩子。还说一定要让你早早成亲呢!” 他知道,他娘是渴望他的孩子的,虽然他的妹妹已经成亲,并有了自己的孩子,可那到底不姓石,不是他们石家的后代。 “石头,你对妻子有过幻想吗?” 他一怔,刘灿又道:“如果没有的话,现在可以开始想想了,如果有的话,就按照那个标准去找吧,我可以做你的主婚人。” 这是刘灿最后对他说的话,这代表着,他们再无可能——其实,他也是知道不会有这个可能的,只是,当真的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那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割出去似的。 他闭上眼,嘴角向上挑起——我明白了,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我,毕竟遵从…… 石守信走后,刘灿并没有终于又忽悠走一个的安心,反而,有一份惆怅,不管她对石守信是怎么说的,其实她心中清楚,石守信对她,是真心的。也许他没有想过男女之事,也许他甚至没有想过她女装的样子,但这不能说他不爱她。 他爱她。 就像少年人的第一次初恋,没有什么肉、欲,也不会想到柴米油盐,可无疑,更纯粹。那就仿佛一个小男生,想着前面的那个扎马尾的小女生,不会和她想什么以后结婚生孩子,却会想能多和她说两句话,每天能都见两面。也许有人会说这样的其实不是爱情,可是换一个角度想,也许这样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没有任何别的杂质,就是单纯的爱慕着另外一个人。真要对比的话,夫妻之爱也许算是灿烂的宝石,这一种却是钻石,晶莹剔透……哪怕以后历尽千帆,人们也总是忘不了的…… 石守信对她,就是一种纯粹的爱恋。但是,她不能接受,也许在将来,她会找一个男人生下自己的孩子,但那绝不会是石守信,因为她的身份,注定不能有太多的纠葛。 “其实这样才是好的。”她拿出一个三刀放到嘴里,“甜的东西稍稍有一些就可以了,太甜了,就会腻的。” 第317章 番外·变化(一) 正是四月初,风光正美,桃花开的艳丽,有风吹来,粉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绿色的树叶上,褐色的土地上就多了一层别样的地毯,这景色太美,春之一时就看的有些痴了,回过神的时候立刻惊呼一声连忙跑了起来,跑到地方的时候,蛟鱼姑姑已经黑了脸,一见她立刻黑了脸:“怎么这时候才来。”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蛟鱼瞪了她一眼从她怀里接过红色的蓝领面披风:“娘娘要是受了凉,看你能有几条命!” 她吓得寒蝉若惊,可娘娘若是因此病了,又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赔的起的,不由得暗暗后悔。而此时,蛟鱼已经拿了披风来到了正在那里逗弄金鱼的女子身边,那女子穿了一件名红色的半袖,下面是一条明黄色的襦裙,黑发只别了一根金钗,此时弯着腰拿着一根柳枝在那里戏耍,有些鱼上钩,就过来追逐着柳枝,有些鱼不受挑弄,就游了开去,当鱼少了,这女子就拿一把饵洒下,于是鱼群就又围了上来,女子就高兴的眯着眼笑了。 这女子并不是如何漂亮,年龄也不小了,可脸上就带着童稚的爽朗,而身上又有一股大气。蛟鱼看了,也不由暗暗叹气,过去听话本说有的皇帝爱江山不爱美人,说前朝有个皇帝为了个女子连江山都丢了,她总觉得那是先生们编的,谁知道,自己身边就有这样的事! 当然,官家英明神武,这江山是万年永固的,可对这皇后的宠爱,真是让她们这些人看了又是叹服又是感动,心中,也忍不住的会有那么些羡慕……这样的事,若发生在她们身上,该有多好! “娘娘,披件衣服吧。”她趁着前面的女子抓鱼饵的时候进言,那女子回过头,顿时就笑了,“就你爱夸张,都是什么天气了,还拿这件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娘娘有个好衣服吗?” 蛟鱼也是一笑:“看您说的。虽说天气见暖,可是春捂秋冻,又是在这花园里,您又在水边,不穿厚实些,进了凉气,可不就是麻烦。到时候我们是不说了,官家见了,可要心疼的。” “你个小妮子,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女子脸一红,却不再推却,她本来只是想来园子里散散步,没想到这鱼有趣,就来了兴致,刚才不显,一停下来还真觉得有些凉。蛟鱼又给她端了杯热茶过来,她喝了,就觉得一阵舒服。 “娘娘中午想吃什么?”蛟鱼问道。 “大郎君一会儿来吗?”虽然现在刘灿已经称帝,她却还是习惯叫她为大郎君,是的,这女子就是喜鹊,随着刘灿称帝,她自然也被封后了。 “小桌子公公那里没说。” 喜鹊点点头,刘灿要来的话,是会让人通知的,不过有时候来不及她也会突然过来,她想了想道:“准备个锅子,让人准备好酱料,大郎若来的话就上锅子,若不来的话,咱们就是普通的汤面就行。” 蛟鱼记了,也不再去问什么锅子什么汤面,她在喜鹊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连这点都记不住,早留不下了。 “娘娘要是喜欢这些鱼,不如让人捞几天回去玩儿?” “咱们那里的池子太小了,把它们拘着倒无趣,不如想玩的时候过来看看,就当散步了,大郎总说要我多动动呢。” “这话就对了!” 喜鹊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再抬头,就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锦缎棉坎肩的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宦官,正是刘灿。 “大郎!”喜鹊一喜。 “我正说到你那里,路过这里,听他们说你也在,就没让他们通报。” “我听他们说这里桃花很漂亮。” 刘灿点点头:“是啊,这时候的桃花是最漂亮的,再过两天就看不到了。” 她说着伸出手,将一只桃花摘下,别在她的耳畔,喜鹊的脸顿时更红了:“大郎!” 刘灿哈哈一笑:“人比花娇,这种美景可不能辜负了?” 喜鹊羞的脸都抬不起来了,说起来她们也是“老夫老妻”了,平时相敬如宾,而每每刘灿有这样的举动总是令她羞涩。刘灿一笑,早先她很怕喜鹊对她产生的这种感情,可相处的日子久了,也就释然了。喜鹊全身心的崇拜着她信任着她,像一个小妻子一样的,别的却也没什么。 也许是她没有经过这方面的启发,也许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也没什么期待,所以虽然他们不是实质性的夫妻,也不是百合,却也这么正常的处下来了……有时想想,刘灿也觉得有些好笑。相处的久了,她同喜鹊倒也有真感情了。 一个人关心着你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感觉到你疲惫了自告奋勇给你按摩,平时帮你梳头…… 虽然这些,就算不是喜鹊也会有别人帮她做,但喜鹊显然是不同的。她们共同维持着一个秘密,而喜鹊,又是真心实意待她的。有时候刘灿自己都可惜,自身为什么不是男子,有时候也想,她其实可以百合一把的,可也只是想想,她毕竟没有这方面的性向。 “大郎今日,倒是回来的怪早。” 刘灿绝对算得上一个英明之君,虽不会苛刻自己,却是绝对勤于朝政,虽然朝野上下一片生机,可千头万绪的事也不少,每日要过来午饭,必是巳正以后,而且她要过来,都会先睡上片刻,这才让人布菜。 “今日得了一个好东西,就偸一次懒。” “什么好东西?” 刘灿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你看看。” 喜鹊接过,就见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首诗——虞美人。 她这些年着实学了一些东西,这上面的字虽然写的有些潦草,她却能完全看下,一字字看了,不由得点头:“这诗写的确实好!” “是吧是吧。”刘灿有些卖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的词句,千古以来又有多少?她错过了李白错过了杜甫,估摸着也要错过李清照,可总算,她没有错过李后主!这诗,她看到的却是原著! “这是谁写的?” “你说呢?” 喜鹊微微一想,就想到了是谁,当下脸色就变了:“这诗……” “嗯?” 喜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内容,好像有怨意!” 这么说着,她带了几分气愤,在她看来刘灿待顺应侯那真是没得说。衣食住行都照顾了不说,宫里有个什么宴会也会相招,据她所知,没少人在刘灿面前给这位顺应侯添乱,刘灿都没放在心上。一个过去称过帝后来又称国主的人得到这样的待遇不说感激涕零,还要心存怨恨,简直就是狗心狼肺! “就是要让他怨的。” “咦?” 刘灿微微一笑。李后主在当皇帝的时候就很有文采,但他那些千古名句是什么时候写的?成为逆命候的时候——被赵老二抓到开封后,他就被封了这么一个候,现在是成了应命候,一字之别,却会有天差地别的不同,这代表着上位者对他的看法。 刘灿绝对没有想过要李后主的命,开玩笑这种由历史证明的绝对当不好皇帝的人有什么好操心的?至于他那些手下,哪个有野心哪个没有她不知道吗?就算有她不记得的,那也要江南百姓还愿意接受李家的领导才行!在五代时期,江南算是桃园,可也只是和常年战乱的中原相比。江南地区相继迎来的皇帝国主也都不是太靠谱——如果靠谱了,也不会后来只偏暗到一隅了,当然,李家□□算是靠谱的,可是,就和中原一样,靠谱的皇帝总是早早去了。 有的时候天命时运也真是不得不信。 李后主当诗人词人文豪都很好,却绝对不适合当皇帝,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本来是家里最小的,虽然被老大忌讳,可他是没这个心思的,少年时期一直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谁知道突然的上面几个哥哥都不行了,这皇位就砸到了他头上,不想坐也不坐,坐了之后呢就是各种窝囊各种不行。 不过他就是这么可悲,虽然他不是当皇帝的料,毕竟当了皇帝,最后还是因为这个被赵匡胤给了结了。 在她这里,却是不会了,不过她也没想过给他多高的待遇;第一,没那个必要,李后主写诗词行,干事却不行,她把他捧上去,他干不成不说,弄不好还被人害了;第二,她对他的欣赏只限于诗词上的;第三,她也想看看李煜还能再写出什么。 必须在悲愤的情况下李煜才有情怀,如果他日子过舒坦了,还能不能写出佳句可真难说。所以,她明知下面有人为难他也装作不知,反正她经常招他入宫谈论诗词,下面人也不敢太过火了。 喜鹊听不懂她的话也不再追问,她知道很多事是她不能理解的,她拉起刘灿的胳膊:“今日回来的早要不要先用饭?” “不了,还是先睡一会儿。” “好。” 两人携手回了宫,换了衣服,刘灿躺下,喜鹊来到床头,开始帮她按摩颈部,因为天天忙于政事,虽然在这古代她也得上了现代病,好在不是太严重,但有人帮着按按,也会舒爽很多,也更能入眠。 第318章 番外·变化(二) 沉香一早就点上了,这种味道更容易让人镇定下来。喜鹊的手法是专门学过的,力道又是最适合她的,不一会儿刘灿就进入了梦乡。她睡的很沉,喜鹊继续给她按着,但目光却比早先更直接的放在她脸上。 她是个女人,她知道。 她喜欢她,她也知道。 她并不像她喜欢她那样喜欢她,她知道…… 想着这几个她字,喜鹊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她觉得很有意思。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刘灿的身份,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们相处的情景,早先偶尔的时候,她会和赵匡胤石守信相遇,那个时候,他们看她的目光很是怪异,特别是那个石守信,还带着一种冰冷的敌意,那时候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些年却慢慢琢磨出来了。 他们都喜欢她家大郎呢。 她家的! 这么一想,她又高兴了。她知道刘灿永远不可能和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夫妻,她们现在能这么相处,只是因为她听话乖巧,可那又有什么?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你笑什么?”中午的时候刘灿一向睡不太长,最多半个时辰,少了甚至两刻钟,喜鹊东想西想的时候,她就醒了。 “你醒了,脖子舒服点了没?” “嗯,再给肩上按按。” 她立刻把手转到了肩上,刘灿舒服的发出一声叹息:“我家喜鹊的手法倒是越来越好了。” “是你太辛苦了,少些劳累就会轻松许多。” “现在不劳累,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你又胡乱说话!” 刘灿笑着摇摇头,她知道喜鹊误会了,但她也不准备解释,因为,她的确有这方面的担忧。现在的大宋形势是很好,但她会不会惹上个天灾*却不好说,天命这种东西说起来很玄乎,但既然穿越都有了,再迷信一些也不算什么。更何况,看看五代史就知道了,那些英明神武的皇帝,都是被老天干掉的。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早先才不是太想称帝。 不过她此时的意思却是,她这个劳累又岂是普通人想要就有的?多少英雄豪杰想挑这个担子还挑不起来呢。 “我让人准备了锅子,现在要叫上来吗?” 刘灿点点头:“还是你了解我。” 喜鹊有些喜悦,又有些羞涩,服饰她穿上鞋,披上外衣,再一起来到外面。刘灿没有妃子,她不需要帮她打理后宫,而宫中的诸多事务也都有章程,所以她需要的就是服侍好刘灿,她也喜欢这个,能自己做的绝不让别人动手,能和刘灿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把别人给打发出去。 此时也是这样,让人把东西都送上来后,她就把其他人都打发到了外面。自己按照刘灿的习惯把豆腐羊肉都送进锅里:“今天是吃什么面?” “汤面吧。”此时没有烩面一说,不过把面扯成一片一片的,也和烩面非常相似。 这些东西刘灿非常喜欢,喜鹊却是一般,不过为了不扫刘灿的兴致,她也吃了不少,只是肉很少夹,更多的吃的是菜。待刘灿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她试探性的开口:“大郎,那个顺命候……要不要招进宫中?” “让他进宫做什么?他那个人,满腹怨气,见了其实没什么意思。”李后主也许是一个很棒的诗人,但绝对不是一个聪明人,你想想,这都成阶下囚了,他还问君能有几多愁,赵匡胤见了能开心?就算老赵本来没杀他的心思,别人为了讨好凑趣也非要杀他了。 “咦,我以为大郎……对他……嗯……” 刘灿正在喝茶,差一点呛住,她抬起头:“你胡思乱想什么!” “我以为大郎欣赏他的才华的……” “我是欣赏他的才华,但对他这个人没有什么兴趣。” “那……大郎有没有想过,要什么样的人?” “有啊。” 她这么轻松的说出来,喜鹊顿时一怔,愣了一会儿才道:“那大郎……想的是什么样的人?” “我啊,我想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容貌英俊文采风流身手不凡体贴知礼,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脚踩七彩云。” 喜鹊忍不住笑了:“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自己就成了这样的人。” 喜鹊笑的更大声了:“大郎真是、真是……” “怎么,你觉得我不是吗?”刘灿偏了偏头,“我却觉得很像呢。”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不过……还真是像呢,就是没有脚踩七彩云……” “所以啊,我想要的已经都实现了。” “那大郎就没想过以后吗?” “以后?” “是啊,以后……大郎,不想要个孩子吗?” “想过。” “啊?” “怎么,我想过这个问题很惊讶吗?” “不、不是,只是……我、我以为大郎是不会想这种事情的……” 刘灿一笑:“不管我是什么人,我总是人,是人,总会想到这个问题的。” “那、那大郎……”喜鹊有些不知要怎么开口,她想过为刘灿牵线,她觉得那是她应该这么做,可是当刘灿真的有可能这么做的时候,她又有些慌乱了。刘灿抱着茶杯,嗅着其中的香气,眼神有些迷茫。留后其实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当年轻的时候也许不会在意这一点,但当年龄慢慢上来,就会在意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也想过要一个孩子,那是一次医生的误诊,本来一个小毛病,被医生说成了大毛病,让她觉得自己有可能不久于人世,走在外面,看到小孩,就有一种遗憾——她还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从那时候她知道,原来人的内心是渴望能在这个世间留下些东西的。她非常清楚当时的感觉,她不遗憾自己没有结婚,不遗憾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唯独遗憾,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能带着自己的某方面特质的孩子……后来她和一个朋友谈到这个问题,那朋友理所当然的说:“这是自然的,你说人活一辈子咱们能把什么留下来?只有孩子!过了几百几千年,只要这些孩子们不断的有孩子,就是咱们的某些东西留下了。” 人,通过孩子达到永生。 这么说也许有些冷酷,但从某个方面来说却是事实。人类自己不可能活个几百几千年,传承却可以,也许祖先早就不可考究,但身体里的基因,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但是现在,她对这个问题却不纠结了,要说她的年龄也不小了,在这古代是不能再等了。可是她却没有什么深切的渴望了,她自我剖析,想来想去,觉得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她是重生穿越的。她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得到新的生命,保留了过去的记忆,这就从某个方面来说消除了她对死亡的畏惧——生死间有大恐怖! 恐怖在哪里?未知。我们不知道死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别管有什么野史传说,总归没有真真实实的展露在众人面前,所以人们害怕。但是她却是死过一次的,虽然她死的莫名其妙,虽然她没有经历黄泉地府,却也是再世为人,那么死亡这件事对她来说就不再是完全的未知。 也许在下一世她不会还保留着现在的记忆,也许这次死后她不知道会转生成什么,但“我”还在,“我”还在一次次的轮回里,这就不是消失,而是永恒。 第二,则是她已经在这个世间留下了自己的烙印。 大丈夫不能九鼎食,就当九鼎烹。 这话带着一股豪气、霸气,可是认真琢磨的时候,未尝不是一种悲凉。人在这个世间太渺小了,几十年匆匆而过,当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除了你的子嗣,还有什么能证明你来过这个世上? 名声,功绩。 所以古人对名声极为看重,有的甚至把这看的更甚于自己的生命,是真有那么高的觉悟?也许是,也许只是因为名声是能绵延下去的。 她败郭威,平刘汉,收江南,虽然现在还有一个契丹没有打败,可也是开创了一个新局面,历史上,必要记下她的名字。 她对生死没有绝对的畏惧,也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自己的烙印,那么,就不是非要有一个孩子了。当然,在合适的时候有一个也不多,不过,还不是现在。而且,孩子的父亲,也需要做好挑选。 “你啊,没事的时候就找人来陪自己聊聊天,学些东西,就别瞎琢磨这些了。”她回过神,对喜鹊道,喜鹊脸一红,“大郎是怪罪我吗?” “只是觉得没必要,我若想要什么,会同你说的。” 喜鹊心中一暖:“那,大郎可要记得这话。” 刘灿失笑的摇摇头,她没有去问喜鹊是不是想要孩子,是不是想有夫妻生活。因为这些,早已决定。 “娘娘,未时了……”外面传来宦官的声音,喜鹊叹了口气,“知道了,大郎……” 刘灿站起身:“那我就先过去了。” 她每天会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但该工作的时候却绝不偷懒:“晚上,让人熬些小米粥,准备一些咸菜,别的就不用了。” 喜鹊应了,送她走出去,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想着刘灿的话。 “我倒是得了大郎想要的呢!” 第319章 番外·变化(三) 和往常一样,刘氏一早就醒了,她先让人点上一根香,然后在丫头的服侍下洗漱好之后收拾出柴荣要带的东西,然后又服侍他起来。在吃早饭的时候,道:“有件事我和母亲都拿不准,要问问你。” “什么事?”柴荣一边随口问着一边喝着牛奶,过去他只是晚上喝,这两年连早上都开始喝了。 “孙将军生了,你说这份子我们要怎么随啊。” 柴荣一口奶差点全吐出来,随即,脸色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孙将军,孙娟,女,要生了! 是的,不是夫人要生了,也不是儿媳要生了,而是她自己,要生了! 随着演武场系统的人一个个长大,里面的女性也跟着进入到了部队,虽然他们大多是做文职或者是到卫生系统的,可也有少数的,进入了军队。比起同一届出生的男性,她们的发展要受些影响,毕竟部队还是男人的世界,在很多地方女人先天上是有那么点弱的,可也有一些女的,巾帼不让须眉,体力跟不上就从技巧上出发,力量跟不上就培养速度,大开大合不行,就走谋略。真还有几个女的在部队站稳了脚跟,成了气候,这孙娟,就是其中的一个。说起来这孙娟年龄也不小了,但一直拖了很久才结婚,婚后倒是很快就怀了孕,四五月份的时候就休假了,当时那产假,还是他批的…… “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就在这几年,我和母亲都有些发愁,这东西要怎么准备。” 刘氏蹙着眉,很有些苦恼。柴荣也苦恼了起来,孙娟是他的手下,本来礼物什么的都有例子,可过去生的都是媳妇们!现在是将军本人!这么一来,就有些不好办了。按照过去的送吧,怕轻慢了;高出一些吧,又有些不知要高出多少,而且,也怕闹出事端。前两年因为女人从军为官的事情,朝廷没少闹腾,后来还是让刘灿给压了下来:“打仗流血的时候,有没有这些女人?” “与人作战的时候,有没有这些女人?” “后方支援的时候,有没有这些女人?” …… 这一番话问的众人哑口无言,最后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说当时是特殊时期,那个时候让女人上战场做防卫的确不错,可那个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既然是已经用不到女人了,就该让他们回归家庭,还有人忧心忡忡的说出了什么母鸡司晨…… 不过这话很快就被刘灿反驳过去了,刘灿的话倒也直白,你过去用得到人家的时候,就让人家往前冲,现在用不到了,就把人家丢一边,这事放到你身上,你应不应? “诸公若觉得此乃好事,那不如让有功之臣都回去颐养?” 这一句话刘灿是笑眯眯的说出来的,可满朝文武都被惊出了一身汗——这事,刘灿绝对做的出来!她也许不见得把所有人都给开回去,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女人出来的,所以,她完全有可能把最初那几个跳的欢实的给开出去!而至于说回归家庭,更被刘灿拿出来的数据给打回去了。 目前的棉布厂,百分之八十九的工人是女子; 目前的纺纱厂,百分之九十一的工人是女子; 目前的皮革厂,百分之六十三的工人是女子; 目前的卫生所,百分之三十二的护士是女子; …… 女子已经充斥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她们为家庭做出的贡献,只是从金钱上来说就将近一半,有的甚至更多。这个时候让她们回归,只是她们的家庭都不愿意! “是我大宋男儿都没有胆气与女子比一比吗?或者有些人就觉得自己不如女子?若都不是的话,那我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在同等条件下,男子不是靠自己的实力赢取,而是要靠政策倾斜?这种事千百年以下,必会沦为笑谈!”一句话,说的早先不服气的更不好说什么。 刘灿允许女子为官为将,但并没有任何倾斜。她们要上升,一样要有足够的功绩,一样是要自己拼杀出来的。这也就是说你们男的不想让女的当官,可以!超过女的,压过去。可你要是本身没这个能力,就不要再叽叽歪歪的了。 送礼这事看起来小,可弄不好就会惹出个话题,他的身份又比较敏感,说不定就是事……他知道刘灿是没心思理会这些的,可挡不住有人有这个心思。看看那个顺命候,都被封为顺命了,还挡不住有人找事……不过那顺命候也是不太拎的清,不会作诗就别作,作出来的期期艾艾,也不怪人拿住当把柄。 “韩通家的礼还没随吧,你这两天同他家的见个面,问问看。” 刘氏应了,心中却有些不太舒服,韩通本来是自己丈夫的手下,可这些年却发展的比自家丈夫还好,虽然他浑家季氏见了她和过去没有太大区别,可一些小细节也能透出和早先是不一样了。比如他们家用的东西,吃的东西,买的东西…… “他们家那孩子,可以说是当今救的,当今对他也有不一样的感情,你不要多想。”柴荣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太对,犹豫了一下开口,刘氏一笑,“你放心,我知道的。” 柴荣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吃了饭,就出去了。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刘氏却是有些感触的,微微的叹了口气,决定以后离韩家远些,倒不是她嫉妒,而是这种事是说不清的。说起来自家丈夫的能力满朝文武也没几个能比的上,可就是一直被雪藏……不过,这也怪不得当今,换了是谁,恐怕都一样吧。 她收拾妥当,又去看了最小的儿子的起居,她早先那两个孩子都大了,被柴荣早早带到了外面,安排到了演武场学习,只有这最小的还在内院,不过也定了明年开春就挪出去。她这几个孩子都不算太能干,不过总算乖巧,以后总不至于惹出大事。 孩子这边也没什么事,她想了想就让人备了点东西到了韩家。季氏见到她,和过去一样热情,就是忍不住显摆了一下手腕上的链子,那和大宋的做工不一样,金子老粗,宝石老大,没什么内涵寓意,却是耀眼。 “这听说是什么波斯来的,做工倒是也可以。本想多买几条的,谁知道却是要用积分换呢!” 刘氏知道大宋与外面的交易以书籍、香料、木材为主,金银珠宝却是放到第二等的,自家这边出口不管,若是进口却是有一定的管制。自家夫婿对此非常赞同,说就当如此,现在百姓还没几天饱食,若上面一心讲究,风气就被带坏了,不过一味严禁也不可能,这开个口子就看各家手段了。 “姐姐要是喜欢,下次再有了我与你通个气?”季氏笑道,她一笑,“那感情好,买不买是一回事,看看也开开眼。” 这话说的季氏高兴,她其实也没想过在刘氏面前如何,毕竟刘氏早先也没打压过她,只是人发达了忍不住就想显摆,这听到刘氏暗暗有些奉承,就觉得格外高兴,当下就道:“姐姐什么没见过,这是来笑话我呢!” 刘氏笑笑:“你这才是说笑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刘氏就把来意说了,季氏道:“原来是这事啊,我们家早先也有些发愁,后来还是大郎给了个主意。” 刘氏知道他们家那个大郎很是聪明,去年一从演武厅毕业就进了御林军,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孩子到御前可以说再正常不过了,但韩家的这一个却可以说是刘灿钦点的,当时不知羡煞多少人,就是韩通,也跟着沾了把光。老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这韩家大郎不到二十岁,却已经能荣耀家族了。 “你家大郎怎么说?”她连忙道。这韩大郎在御前是挂了号的,自然比他们更了解刘灿的心思。 是的,刘灿,这礼虽然是送给孙娟的,其实说到底,还不是顾忌刘灿? “我家大郎说这礼按照早先的规矩给,是最妥当的。” “怎么说?” 季氏有些骄傲:“我家大郎说,孙将军是一刀一枪凭着自己真实本领打上来的,这一点,没人给她搞特殊。早先因为女子从军这事,朝廷里也闹了一把,今上是怎么说的?不论男女,不论出身,只看能力……今日孙娟生产,我们少送了固然不行,可要多送了,恐怕也不是太好。” 刘氏点点头:“这么一说,我就透亮了,还是你家大郎心中有数啊。” “他也就是瞎捉摸,当不得什么的。”这虽是谦虚,季氏的得意却是不言而喻的。刘氏见了不免酸涩,不论男女不论出身,唯能力论……自家夫君,怎么就不能单凭能力呢? 刘氏勉强的又同季氏应付了一会儿,吃了点瓜果就告辞了,回到家却发现柴荣已经回来了,她当下有些奇怪:“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早,是出了什么事吗?” 柴荣的表情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才道:“陛下今天,召我进去说话了。”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柴荣点点头。 “什么事?”刘氏紧张道。 “今上要打契丹,点我为将……” 第320章 番外·变化(四) 当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刘氏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会儿才道:“什么?” “陛下要动契丹动手了。” “那、那还有呢?” “陛下想要我统领三军……” 刘氏倒吸了口气:“你为主?” 柴荣点了点头。 “赵匡胤?” “他不去。” “石守信呢?” “他也不去?” “赵进呢?” “陛下没有明确说,但看那样子应该是要去的。” 听到这话刘氏并没有丧气,反而露出了几分喜气。赵进虽是演武厅系的却是文臣,他去了不会分柴荣的权,却能表示刘灿对这场征战的重视——从道理上来说她不可能不重视,可要是没有一个演武厅体系的老人,那就令人寻味了。 “还有谁?” “韩通。” “咦?” “他是做副将的。” “陛下点了你做主将,而点了他做副将?”这一刻,刘氏并不是欣喜或者洋洋得意,更多的则是茫然。虽说现在关系不比早先了,但谁不知道柴韩两家过去的渊源?柴荣做主将已经是让人不敢想象了,副将,按说怎么也要点个演武厅系统的老人或者冯氏那边人做辖制,就算再没有人,也不应该点韩通啊! 这事,到底是福,还是祸? “还没有定,但我看陛下是这个意思。” “那、那……” “你不要多想,陛下应该是没有其他意思的。” 刘氏看着他,一副纠结状,柴荣挥挥手:“你去忙吧,让我自己想想吧。” 刘氏不敢打扰他,想了想道:“难得你这么做回来,让人准备个锅子可好?” 柴荣一怔,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刘氏感到他的心情有变,也不好问什么,就先走了。她离开后,柴荣长长的叹了口气……锅子,他第一次吃锅子,还是同刘灿在一起吧。过去也是吃过类似于锅子的东西,却并不一样。而那一次,是刘灿让人找炭火煮了一锅羊汤,下面找炭火熏着,请他吃的,他还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个稀罕玩意儿,世兄不要嫌弃才好。” 他怎么会嫌弃?那东西,是他没有吃过的美味!明明也不复杂的,也没有什么花样,可就是好吃。这些年,他都喜欢。 想到这里,他把后背放在后面的靠垫上,半垂下眼。他知道刘氏担心什么,但他却没有这份担心——这些年来,刘灿要想怎么样他,早就动手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她是真的,点他为将,去打契丹的! 只是这真的,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北汉已灭,江南已平,川蜀也收复了,契丹,将是大宋对外最大的一场军事行动,为此必定要耗费无数的钱粮人马,而他的父亲,早先必定是称过帝的。 刘灿还让他呆在军中,已是大度,再点他为将……柴荣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吗?”他这么想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酸涩。他早先会放弃刘灿,是父母之命不错,可说到底,还是觉得刘灿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妻子,就算过后有后悔有惘然,也觉得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此时再想,那个时候他真正的想法,是害怕吧…… 害怕自己比不过刘灿; 害怕自己被压下去; 害怕被嫌弃…… 是的,嫌弃。 他其实知道刘灿不是这样的人,哪怕他一无是处呢,刘灿若与他成亲必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但是看着自己的妻子统帅全局指挥若定,不管什么情况都能给出最佳判断,最好选择,而自己却只能做壁上观,或者只能在旁边跟随……那是他绝对不愿意的! 这些年对方一步步向前,最终成就千古未有之辉煌,前朝虽有武帝,却只是朝堂庙宇之争,而刘灿,却是一步步真正打下来的千古基业,这份功绩,自始皇以来,也是有数的。而比起历朝历代的皇帝,刘灿更具有开阔精神。 她是第一个,把视线投入海洋的帝王; 她是第一个,严格收取商业税收的帝王; 她也是第一个,割去海外营养,而滋养中华大地的帝王。 这些年,宋朝用兵不断,民生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其原因,就在于朝廷的大半赋税不再来源于土地。朝廷再不用为了增加国库而从民中手里收割。而因为超强的福利,完全的保障,当兵也不再是一件令人畏惧的事情,事实上家中孩子多的父母,是很愿意送孩子们去当兵的,特别是女兵。 过去当兵和女人无关,可刘灿开了这个头,下面也不能不收女兵。于是那些家贫的,就把女孩纷纷送了过来。 就算重男轻女,自己的孩子到底有一份疼爱,送去当兵,总是一份出息,若能立下功绩,将来还能回馈家族。所以在把孩子送来的时候,他们总会好好调养一下,不至于太瘦弱,而那些女孩子也知道若是当不上兵,下场非常不妙,于是考核的时候真真用上十二分的力气,真有人,在跑步这一项上,累的吐血,也不愿停下的。所以这些年虽然还是收的男兵多,女兵,也有差不多三成了。 她还是第一个,真正设立女兵营的帝王…… “如此下去,武皇当年没做成的事,说不定,就让她做成了。”郭荣想着,此时,倒也没什么失落了。 武则天当年想过立太平公主为女太子,也想过立自己的侄子为太子,最终都因非议太大而作罢。武家的那些子侄是不说了,毕竟不是武则天自己的孩子,在武则天自己有孩子的情况下也无法过继。而太平则纯粹是因为女身的缘故,可她为何会受到那样的阻碍,说到底,还是因为当时朝中多为男性。 也许有不同的流派不同的偏向,也许在武则天这个手段高杆的帝王手里他们别无选择,可太平不是武则天,她没有武则天那样的能力,无法收拢那么多的人心,因此在面对这个最关键的继承人的问题上的时候,那些有不同想法的男人不约而同的站在了一起。 而到了刘灿这里就不一样,她没有称帝,可女性在朝中的位置日益加重,几十年后,她若立一个女太子出来,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异议了,不过,她恐怕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不会为了身份特意立一个女太子,也不会为了身份特意不立。 立与不立,端看能力。 想到这里,他怔了一下,面色顿时变的不一样了。 能力? 刘灿点他,就为了能力么? “陛下点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充满了药草气的房间里,冯道慢慢的开着口,他说话很费力气,不过这话到底是说清楚了,靠在垫子上,捧着茶杯的刘灿一笑,“冯老觉得是为了什么呢?” 冯道歪在那里,他的脸上满是皱纹,皮肤如同干涩的树皮。他已经很老了,在刘灿所在的那个时空,他虽然不算短寿,却也不是高寿。而现在,他已经过了被圣人叫的年龄。听了刘灿的话,他迟钝的抬起眼,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老了,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了。” 刘灿一笑,有些揶揄的说:“你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这点心思就别再拿出来了。” 冯道瞪着眼:“陛下,虽然你是九五之尊,可我年龄却比你大的多,这点尊重,陛下还是要给我的!” “这是倚老卖老吗?” “就是!” 说完这一句,两人一起笑了,刘灿笑的爽快,而冯道笑了几声就咳嗽了起来,他咳的很厉害,刘灿却不去拍他,只是在旁边看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算停下:“不行了,真的是老了。” “你这话若被范质、陶谷知道了,不知是何感想。”刘灿淡淡的道,冯道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不大,却像一个刚刚偷了鸡的黄鼠狼,带着一种狡黠的满足。刘灿说的这两人都比他年龄小,和他的理念却不太合,早先三人在朝中没少发生口舌,吵到最后,连什么老不死的都出来了,有小道消息说,那两人就等着他死了之后鞭尸,而结果却是,他熬死了那两人! “也不知那两人在地下是什么情景。” “应该是比较寂寞的。” 冯道叹了口气,早先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真是恨不得把对方扒皮,现在却不由得多了些怀念。 刘灿斜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他们了?” “倒是真有些。” “总是能见到的。” “我是看明白了,这人到了岁数就得走,否则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 刘灿斜了他一眼:“真话?” 冯道想了想:“假话。” 刘灿笑了起来,冯道瞪着眼:“陛下何必笑我?世间万难,唯有一死!始皇那样开天辟地的人尚且放不开,我一个糟老头子又哪里真能放得下?不过这放不下也要放。总算我冯家还有后,几个子孙也不是太离谱,到那时候我应该也能闭上眼的。” 刘灿知道他这是在托孤,想了想道:“若无大事,总有一个平安富贵的。” 冯道出了口气:“如此,足以。让陛下见笑了,我这到老了,也不能脱俗。” “人之常情嘛。” “那陛下呢?” “什么?” “待契丹安定,陛下总能休养几个月吧!” 第321章 番外·变化(五) 冯道这话说的很平静,但刘灿听了却挑了下眉,冯道仿佛没有感觉:“陛下励精图治这些年,偶尔放纵一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是吗?” “陛下钟情皇后,全国皆知,皇后有喜,当天下大庆!” 冯道依然慢慢的说着,刘灿的嘴角带出笑意:“老狐狸!” 冯道一窒,然后瞪起了眼:“陛下这样,可就让人伤心了!这些年我可曾逼过陛下?为了这个,我就与那两个老家伙吵过三次!” 他说着,还伸出颤巍巍的手,比了个三字。刘灿摇摇头,想了想,道:“一个正统的继承人,就这么重要吗?” “陛下啊,若无继承人,你又让这些人,向谁效忠呢?”冯道长长的叹了口气,刘灿的性别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虽然刘灿隐藏的很好,掩盖的很好,知道的人也没说出口过,可他五朝元老,在宫中的根基又岂是一般人能比的?也许现在刘灿能把后宫打理的没有漏洞,可在最初,还是有的。 当一开始猜测到那件事的时候,他也万分震惊,内心深处是不能接受的。但他历来隐忍,契丹的狗腿都抱过,刘灿的女子身份更不算什么。一开始的确是为了大局,可慢慢的,就是臣服了。 没有人能比刘灿做的更好! 人人都能吃上饭……这么一件千古以来都没人做成的事,刘灿却是最接近成功的! 当纷乱的局势被平息,混乱的朝政被理顺,他也就再没想过刘灿性别的问题了。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哪怕是个妖精呢,这也是个有利于人的妖精!所以当别的臣子因为继承人而说三道四的时候,他跳了出来,当别人逼着刘灿充实后宫的时候,他喷了对方一脸。那些人骂他老不死,甚至居心叵测他都不在乎。 天下,需要刘灿,需要一个没有瑕疵的刘灿,需要一个不受鸡毛蒜皮杂事干扰的刘灿! 为了这个,别说被骂几句,就是被一盆污水淋下,又有何妨? 不过现在,天下需要一个继承人了。虽然这个继承人并不见得非要是刘灿亲生的,可若换成别人的子嗣,他就觉得不服!这大好基业,非刘灿自己的孩子不可! “效忠……人就不能为自己效忠吗?”刘灿叹了口气,冯道瞪大了眼,一脸惊骇,刘灿一笑,“冯老这样子,却让人惊喜啊!” “陛下这话,太过骇人了,万万不能有此思想。” “哦?” 见她仿佛真有这个想法,冯道连忙坐起来,因为坐的太急了,还咳嗽了几声:“陛下,世人多愚昧,若没有统一号令,必龙蛇四起,天下大乱,其祸,更盛早先啊!” 他声音颤巍巍的,却又带着绝对的急迫,刘灿只有道:“我的冯老,我不过说说罢了。” 冯道看着她,她眨眨眼:“真的只是说说。” “陛下,今日这局面大是不易,当平了契丹,盛世指日可待,陛下万万不能自误!” “是是是,冯老说的是,我一定谨记。” 冯道仍然不放心,要换成别人,是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好好的江山打下来,谁不珍惜?要是自己能,坐上个几百年也不想下,也就是不能长生,所以那一定要自己的子嗣上。但刘灿好像没这个感觉! 她早先对他说,想让这天下人人都有饭吃,他不是太信,可那话太动人,他不由得想试试,试验的结果很好,可是,刘灿好像就是这想法! 有个一心为公的陛下好不好? 太好了! 但公到连这天下都不是太想拥有的话,就不是那么好了。想到这里,冯道觉得自己有些悲催,他容易吗?他容易吗!守了五个朝廷,熬死了十个皇帝,终于有了个英明神武出手不凡的,虽然是个女子吧,他也认了,可这人对当皇帝不是太感兴趣! 这天下,还有更累人的吗? “冯老多虑了,我真的只是说说。” 冯道盯着她:“那我就把这话当做是陛下的承诺了,日后陛下有什么想法,也请想想今日之语!” 刘灿无语了,她就这么不靠谱吗?就算她有着试验精神,也是知道好歹的。民主自由是建立在物质大丰富,思想大爆发,信息大畅通的基础上的,若没有这些,所谓民主不过是个笑话。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某个神奇的瑜伽国度,自由不自由?民主不民主?只看那被讴歌了n遍的恒河里的死尸就知道了,一直到她穿来的时候,那里还没有消除麻风病,更可怕的是,这种病人还能到处行走! 现在的大宋看起来欣欣向荣,可知识普及率太低,工业化程度几乎没有,信息,最快的也就是信鸽了,她又不是脑残,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是民主不能的。她那话不过是顺嘴一提,谁知道冯道竟这么认真。她翻了个白眼:“冯老要不要我再写个保证书啊。” 冯道迟疑了一下:“我相信陛下。” “那你迟疑什么!”刘灿在心中磨牙,别以为我没看到! “陛下能记得今日的话就好了。” ……其实还是想让我写个的吧?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点柴荣吗?因为他最合适。冯老,恕我直言,您找的接班人,恐怕是挑不起大梁的。” “小六子的资历是还浅了些,可为人谨慎,心思熟虑,我去之后,众人归心,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若在普通情况下自然可以,但,会是演武一系的对手吗?石头和赵二虽不对付,可你以为他们没默契吗?何况他们还有长公主,有火营房,您觉得,只靠王六就行吗?”这里的王六是王兴义,是冯道找的接班人,虽还不过四十,却也当得上老奸巨猾了,不过刘灿对他并不怎么看好,因为,对手太强大了! 看看演武这一系的人吧,赵匡胤石守信赵进刘静……是,刘静最近是安稳了不少,也很少再做不靠谱的事了,但演武一系出来的女子,隐隐都以她为头领,这股力量一爆发出来,绝不可小视! “陛下是想抬举柴荣,让他收拢过去人马?”一辈子在朝中翻滚,虽然现在因为年龄大了精力不济了,可政治智慧简直渗透到每一个细胞里,刘灿这话一出来,冯道立刻反应了过来而之后就是震惊。朝中不能只有一个声音他是能理解的,为政之道在平衡,可要把过去的势力收拢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吗? “陛下,党争之祸……” 刘灿摆摆手:“你想的没错,若是朝廷陷于党争,那无异于自废武功,耗费国力,但我抬举柴荣,却不是想这个的。” 冯道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刘灿想了想:“不,从某方面来说,也是为了这个。” “陛下把我搞糊涂了。” 刘灿没有立刻说话,想了想才道:“这么说吧,有我在,你觉得这党争,能争的起来吗?” 冯道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若有陛下在,虽有不同声音,没有大碍,可我说句大不敬的,陛下是不能千秋万载的,若不下去了,以后又当如何?而党派一经形成,却不是想要消除就能没有的。到时候非要赶尽杀绝,施展雷霆手段,就算在位者英明神武,也是要大伤元气!” “我不在,但我的精神可以常在。”美国大选都要撕破脸了,可对整个国家却没有什么妨碍,历经几百年,几经风雨,却屹立不倒,绝对算是一个榜样,说到底,就是有个高于一切的宪法,民主党也罢共和党也罢,不管哪个党派上来都不敢和它对着干。而不同的领导,采取不同的措施,却是保着美国国祚绵长了。 冯道目瞪口呆,刘灿笑道:“既然我在的时候能压住场面,那不妨就试试吧,若真不行,到了那时我自也能解决。何况,我现在用柴荣,是我觉得他在契丹上有这个能力。” 冯道不是太理解:“柴将军虽打了两仗,可都是小仗,虽看起来有些不同,可契丹……陛下,虽说如今朝廷勃发,可契丹之事毕竟事关重大……如若赵将军等人一时脱不开手,陛下也不妨先交给别人。” “你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冯道一怔,刘灿笑道:“那就来打个赌吧,三年,我赌柴荣一定能解决契丹的问题,若我输了,就答应冯老的要求,去休假几个月。若我赢了,冯老以后也不要再向我提这个事了。” 冯道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道:“陛下想多留我这个老骨头几天,我敢不从命!三年,拼了命我也要活到!” 听他那语气刘灿就知道他并不太相信柴荣能在三年内平定契丹,其实不说柴荣,就是换做赵匡胤也很难做到这一点。此时的契丹还不是一百多年后,荣华富贵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现在的他们还有野心,还有胆气,虽然大宋频频的军事行动吓住了他们,令他们有所顾忌,可显然还不是不堪一击。 打是一定能打过去的,可要平定就难了。不过她对此却是充满了信心。 终北宋一朝契丹问题都没有很好的解决,但,这真是天不假年,若是上天让柴荣能多活两年,起码燕云十六州是一定能回来的,要知道当时周世宗只是纵马过去,这些地方就望尘而拜!当然,现在的柴荣没有那个位面的威望历练,不见得能达到那种程度。 但这东西都是打出来的,她相信有些东西是渗入到了柴荣的骨子里的! “不过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微微笑着,她只说去休假可没说别的。孩子是说生就能生的吗?不说别的,总要找个能忍受的男人吧! 第322章 番外·传承(最终回) 月色很好,刘悦穿了件青湖色的小团花褙子,外面裹了件白色的狐皮大氅,站在房檐下,周围的宫女宦官低头静默,人人屏气静声,不敢发出一丝响动。她抿着嘴,一向坚毅的眉宇间也有了一丝茫然,陛下重病,深夜相招,怎么看也不是吉兆。 陛下就她一个子嗣,虽是女子,也立了传承,在前年封了太女,行了千古未有之事。她自幼受的就是帝王教育,这些年为了造势,打了琉球,出了海外,虽是陛下声威赫赫,天下早在几位大将手下平了,到底让她立了不少功勋。而为了让她坐稳帝位,虽没有明显偏颇,可也广了女子为官之路,朝中还是男子势大,可六部之中也多有女子身影。 办女报、兴女学。 天家无父子,陛下对她却是拳拳之心,从未疑惑。而她在陛下的照顾下也渐渐羽翼丰满,自三个月前开始监国,事事小心日日在意,终是顺风顺水,没出差错,朝野上下,也少了许多质疑。 陛下老了,早晚要离她而去,可她想到此处,却无丝毫大权在握的欢喜,更多的却是茫然和痛楚。 以后,她要如何? 正想着,朝中几位大臣就来了,见了她纷纷行礼,她还了礼,一时静默,此时此刻众人都没了寒暄的心思。 “殿下,几位大人,陛下召见。”陛下身边得用的出来传言,他们立刻跟了进去。 还没进屋门,就闻到了药气,再之后,就听到陛下虚弱而又有无奈的声音:“怎么又哭了呢,不是同你说了吗,我先去,与你探探路,将来你到了这一天,也不用害怕。” “我现在也不怕。”声音是老态的了,却带着一丝执拗,众人暗叹,帝后情深,这唯一的皇后,在后宫几十年却养的比普通女子还要天真,如此一生,当算的上幸福了。 “陛下,殿下和几位大人到了。” 宦官上前传言,然后就传来了刘灿的声音:“你先出去吧,蓦地让人笑话。”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笑不笑的。”这么说着,到底起了身,片刻就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刘悦同几位臣子纷纷见礼,皇后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却没有回礼,如此做派,却是失了礼仪,不过此时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帘子拉开,靠在软塌上的刘灿露了出来。她已经很虚弱了,脸上却没有什么凄苦,一双眼眸,还带了几分笑意,刘悦顿时就有一股悲戗,再也忍不住的率先跪了下来:“陛下!” “陛下!”她这一跪,剩下的人纷纷下跪,哽咽声四起。 刘灿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都起来吧。” “是孩儿的不是,惹陛下难过了。”刘悦擦了擦泪,率先站了起来,“陛下莫要提心,想吃什么要什么都告诉孩儿,孩儿去为陛下寻来……”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吃肯德基了。” 刘悦一怔,心说这是什么鸡?那边刘灿又笑了:“不过是一句玩笑,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也不用来那些虚的。几位爱卿,这大宋和悦儿我就交给你们了。我就这一个孩子,虽说是女子,也养的尽心,该教的管的都没有拉下。就是她那夫婿,我也寻了个天真老实的,想来是不会寻事的。就是悦儿以后若做的有什么不好,万望看在咱们君臣一场相处还算愉快的份上,多多担当些。” 几个大臣喏喏应了,却是忍不住哭意,旁边的刘悦更是难过。 “该说的该交代的,我早先也都说过了,现在也没有多余的了,要没什么事呢,你们就让我同悦儿多呆些日子吧。” 几个臣子退了,刘悦再也忍不住的伏到她的床边哭了起来,刘灿想要抬手摸摸她,却发现已经没这个力气了,深知太医给的药效快到了,自己真是再没有时间了。就是她,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有些苦涩,她抿了下嘴:“我儿莫要伤悲,这一日,是人都跑不了的。” “为什么是您,为什么是现在!”字句虽说的清楚,却透着无比的悲伤,刘灿心下欣慰,天价无亲情,多少父母子女在这皇室里都冷了心肠乃至磨灭了人性,她们这对母女却是真的相处了下来。也不枉她在将近四十的时候冒险生下这个孩子了。 “这话说的,你那石伯伯赵伯伯已经去了多少年了,我已经,算是高寿。” “陛下,尚不到耄耋!” 刘灿又笑了,现代社会人平平常常活个□□十很平常,但在这古代,七十已是稀少,她七十九岁,已经是少有了。当然,像她这样注重保养锻炼,又有着最好医疗条件的本来应该活的更长些,可到底谋划了一辈子,消耗了大量精力,年轻的时候还不显,到老了,各种毛病也就来了,再怎么调养,终是补不过来了。不过她也知足了,到底,她活到了这个岁数;到底,她没有进入那个宿命的怪圈;到底,她把自己想做的,基本都做了。现在她要死了,虽有留恋却没多少遗憾。 “莫要再做这小儿女情态了,有件事,我还要叮嘱你几句。” “……是。” “我立的律法,是根本,你只要照着做总不会错的。下面人斗的你死我活,你不用管,斗出来了,你只要支持就行。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理念是一定正确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主意是完全错误的。与其来回反复,不如坚持到底。一家一国出一个政策,不是一两年就能看出成效的,十年八年慢慢也就有了。” “……是。”刘悦应了,这话刘灿过去就对她说过,现在再提,自然是重中之重。 “不管怎么说,发展都是第一位的。学堂一定要办下去,女子上学要坚持给优待,小民逐利,慢慢总能养成习惯的。” 近十年,刘灿一直在大力推动这个事情,不仅是官方的,更鼓励私塾,开办女学,更是给政策上的倾斜。终于,在三年前,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参加科考,虽参加与录取的都不多,却是再次开了先河。刘悦知道自己若不想早早被封为太上皇,这女子学堂一事是不能停的。 “我没有早立下皇太孙,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两个孩子慢慢观察,看哪个合适立哪个,不要有性别之分。” “是。” “都说天家无亲情,可如果连父母兄弟都要互相算计,不敢交心的话,就算坐拥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要是对普通的继承人说,不见得有什么效果。但刘悦自幼得刘灿爱护,虽有叱骂责怪也有真心呵护。她的马术是刘灿亲自教的,箭术是刘灿亲自教的。 小时候的记忆已不是太清楚,但还有一些片段,曾经,刘灿高高的把她举起,笑着说爱她…… 此时听了这话,她也深以为然,因此泣然道:“陛下放心,孩儿、孩儿必会把他们都照顾好,不让他们新生怨恨,互相仇视。” “权利的滋味的确美味,可这世上也不只有这个,若真有那一天,我刘家子孙也不必留恋,得个名号,安享富贵也就是了。” 君权立宪刘灿是对她说过的,此时一听也就明白了。她自幼得刘灿教导,也看过外面世界,更曾白龙鱼服的去感受过普通人的生活,虽现在觉得刘家天下永固,可也知道若真到了那一天,能得个尊贵的头衔已是幸运。 “陛下放心,这话,我一定会一代代的传下!” 刘灿笑着点点头,她知道在刘悦这一代,这北宋还是他们刘家的天下,几代后会如何,则很难说了。君子之泽三代而斩,她虽做了各种布置,留了各种嘱咐,到了那时却也不见得就会按照她所想的发展,不过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倒也没什么后悔的。 “你与皇后,一直不怎么和睦,我去后,你若亲近不来,也不用勉强,照常敬着就是了。” “皇后对孩儿并没有什么不妥,孩儿只是、只是……” 刘灿叹了口气:“不过是人之常情,你们都不用勉强。” 喜鹊是绝对没有虐待过刘悦的,她也曾经想和刘悦亲近,可有些事真不是想就可以的。喜鹊也用心关照刘悦的饮食起居,身边的宫女宦官,可到底不是她生的,天生里就缺了一份亲近。而且喜鹊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母爱这种东西更是无从谈起,因此她和刘悦之间的关系,虽还算和睦,却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 若放在普通皇家里,这样的关系已经算很好了,只是有她在旁边做对比,这才有了不同。 “是……”刘悦也知道不用说太多,反正皇后一向事少,她好好的敬着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的身份,想来你是早就知道的了。” 刘悦慢慢的点了下头。 “你叫过我陛下,叫过我父皇,现在,你叫我一声娘吧……” 刘悦一怔,再也忍不住的伏床大哭起来:“娘——娘——” 声嘶力竭,声声泣血,多少年的遗憾仿佛都在这一声声的呼唤中得到了满足了。 听着她这声音,刘灿不由得想到那日午后见到的那个少年,粉雕玉琢,斯文有理。本来这样的人她见了也见了,偏偏想到了冯道的话,然后有了这个孩子…… 说起来是有些对不起那个少年的,本来是应该在家族的簇拥下发展的,最后却早早上了船,虽说现在也有了成绩,可她,也算插手了别人的人生。 “恐怕他永远都不知道那个冲他微笑,最后让他成为男人的女人是谁吧。” 想到这里她有些好笑,眼皮却渐渐的沉重起来,刘悦的呼喊还在耳边,她却再没有力气回应了,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呼啸而过的飞机,穿越山洞的火车,不由得,她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公元1006年2月28日,刘灿卒,她这一生,稳中原,平契丹,开阔海路,把北宋旗帜插遍了世界各地,后世有人是这么说的,除了南北极,在宋□□时期,其实我们已经完成了对地球的探索…… 这话当然是非常夸张的,不过所有人都认定,也就是在刘灿这个时候,中华民族有了向外探索的精神,后世有人说刘灿是一代奇帝,这称呼有些雷,却无人反对。 第323章 这一章后,此文就是真的完结了。2015年4月开坑,2016年11月才填完,这不仅是我过的最长的文,也是,我写过的最长时间的文……这个文写的一波三折,过程里发生了我从未想过、经历过的事情,连自己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写完……鞠躬感谢大家! 正文里是必须要有点字的,囧,但一时又不知道啰嗦什么了——因为感觉想说的早已经说过了,好吧,说一句俗气的话,让我们在文中相见~~欢迎转到俺正在码的坑里——周公的任务,目前为止,没什么*情节,大家当一个装x文来看就好,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