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房子》 噩梦始源 我的童年在乡下度过,父母离异后都重新组建了家庭,而我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多余的存在,他们看着我的眼神从心事重重慢慢变成了厌恶和不耐烦,仿佛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人生中的失败。由于家里的祖辈都已离世,家中的亲戚也少有联系所以根本没有热心的人提出照顾我,更何况6岁的我已不再是讨人喜欢的年龄。 第一次见到姨姥是小学一年级,我背着少的可怜的行李坐在拖拉机的拖斗里,背靠着干草堆,尽量不让脚尖碰触到对面笼子里已经死掉的母鸡,笼子里另外三只母鸡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一只同伴已经死掉多时,它们眼神空洞的盯着面前的空气,盲目的啄着笼子下面的干草,完全无视着身边已经有些腐烂的同类尸体。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幅画面让幼年的我感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恐惧。拖拉机继续行进着发出巨大的噪音,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我看到了土道尽头的一幢灰色的平房,平房前面的院子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佝偻的身影。 姨姥的肤色暗沉皱纹纵横交错,仿佛土道上那干涸的土地,她的眼神和听力都不太好,我需要喊着才能让她听到我说的话,这让我刚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想跟她有任何沟通。我们每天最多的互动便是一起在那破烂的桌子上一同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4年间我跟姨姥就这样在这个破败的小土房里一起生活着,她从未问过我的想法,我也从未向她抱怨过生活的窘迫。同时我也拼命的无视着土道另一边那栋二层楼里,每晚隐约传出的阵阵凄厉的哭声。 这个村子跟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比起来就像一个寒酸的笑话,我环视着周围那些肤色黝黑简直可以跟土墙融为一体的人们不禁在心里笑了起来,他们让我想起了曾经在网上看到黑人在黑夜里的自拍,但这马上让我想起了我那因为没有无线网络而变为废品的平板电脑,这让我立刻哑然失笑,即便是只有10岁的我也能清晰的意识到,那曾经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这时在那些黑黝黝的身影中我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影子,他深深的皱着眉头牙齿用力的咬着嘴唇,太过苍白的脸蛋因为情绪激动而红彤彤的,他用力拽着的袖子下面我看到了一片片深深的伤疤。围着他的男孩子们穿着衣衫褴褛,他们围着地上捂着头的男孩一下一下狠狠的踢着他的肚子。这画面让曾经在学校受过欺负的我愤愤不平,感同身受的愤怒让我全身发热。当我反应过来时,对面的男孩已经抱着胳膊躺在了地上,我看到他手上流出丝丝的鲜血,趁其他人愣在那的时候,我扔掉手里钉着钉子的木板拉起男孩拼命的逃离了现场。 “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男孩仍然用力的咬着嘴唇,半晌才从嘴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赵国富”。听到这三个字我差点笑了出来,“真土....”。“这是哪?”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有些颤抖。黑色的墙面上有着不均匀的白色污迹,房间的角落里堆着些几乎烧成了碳的木头框架,“这是黑房子”,我在房间正中的一个还算完好的小凳子上坐下把书包扔到地上:“这里永远不会有人进来,绝对安全。”“为什么?”“村头那小卖部是我姨姥开的,那些老太太没事儿总借口买东西围在我们那唠闲嗑,我听说这以前住着个疯女人,十几年前放了把火把自己跟她男人都烧死在这了,可是最终他们只找到了男人的尸体。”“啊!不会吧!”赵国富惊慌的环顾着周围,好像有鬼正潜伏在他周围伺机行动一样,看这他挣得圆圆的眼睛我“噗嗤”笑了出来。 从那之后我们经常躲在黑房子里一起玩,但赵国富每天都只能待半个小时就必须回家,他说要不然他爸真的会宰了他。我曾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真实的恐惧,他那瞳孔缩小的眼珠让我毛骨悚然,我曾经跟姨姥打听过赵家,据说他家算是村里的有钱人,家里有两垧地十几头猪,“可惜吖,家里会下蛋的鸡倒是多,她家娘们儿却是啥都不会下。”姨姥坐在炕上抱着膝盖念叨着,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当时也没有听懂她说的话。 “李川!上次采访的录音放哪了?这么一大堆资料真烦死了,放都没地方放....”小郑焦急的翻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报纸和杂物一边嘟囔着,我翻开他左手边的一大叠杂志,录音笔赫然躺在下面,他总是这么心浮气躁。我们做的电子杂志是针对人们身边事的人文类杂志,我和小郑最近负责的是关于走失人口的现实问题,这种问题最不好做,调查文件敏感,大量的采访和精神不稳定的家属真是让人身心疲惫。“applianceshavegoneberserk....”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宝宝在干嘛?”电话对面传来了陶可尖锐又有些做作的声音,可我并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有些可爱,一扫我心头的阴霾:“还是那些呗,快下班了想吃点什么?”“去新区吃烧烤吧!好久没吃了!” 今天是阴历七月十四,开往新区的路上一堆堆熊熊的火焰和表情木讷的人们形成了一道让人心情压抑的景象。陶可在一边兴奋的讲述着公司发生的琐事,而我却一点都没办法听进去,车上放着轻轻的音乐,香水瓶里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陶可身上沐浴露的香气随着夏日的微风萦绕在车内,那香味带着一丝温暖让人仿佛置身午后的花园里,美好的想睡个午觉。可这一切却没办法让我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已经连续一周了,儿时的噩梦又开始扰乱我的夜晚,睡眠质量的降低让我的工作时间也打不起精神,路边熊熊的火焰,随着气流飞舞的灰烬让我感觉到坠入梦境一般,不受控的感觉让我恐慌起来,一张瘦的吓人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瘆人,脸颊仿佛深深的凹陷到了骨头里,干裂的嘴唇渗出深红的血,连眼球都仿佛已经干瘪,她死死地盯着我,肮脏凌乱的长发随着那些灰烬舞动着。“咣!咣!咣!”一声声沉重的敲击声在耳边响起,我的十指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 “我念的幼儿园和学前班都是吃完饭老师就逼你吃水果你知道么,”我乱翻着手里的漫画书:“我现在特别后悔,以前多吃点就好了,现在想吃都没有。”“我没去过你说的那种地方,”赵国富摆弄着我给他的那个无聊的游戏机。“从来没去过?那你从来没上过学?”我表情夸张的惊讶道。赵国富轻轻点了点头。“那你怎么认识字的?”“不记得.....反正家里没教过。”“那公园你去过没?”一阵沉默之后,我抬起头看到他正呆呆的凝视着对面肮脏的墙壁。“我记得一点奇怪的事儿,有个女的拉着我的手,我们在一个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到处都是玻璃,到处都是人。”他说的话让我皱起了眉头:“什么特别的地方?商场啊?”赵国富没说话,他仍然愣愣的盯着墙壁,但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眼神,充满了疑问,又仿佛充满了怀念。 “我先睡了明天的火车是早上6点我5点就得出发,要人命了。”陶可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道:“我出差这段时间你可不许跟别的女的出去啊!”“好像我认识那几个女的你不认识似的,我跟谁出去啊!”我大声说道:“祖宗你可赶紧睡吧,我保证每天汇报行程行了么。快睡吧晚安。”陶可没有回话,我回头望向卧室看到她已经酣然入睡,干净的脸上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我抱着电脑打开浏览器沉重的敲击着键盘,输入:“失踪儿童”。 “我想回家。”赵国富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土地上,滴落的泪珠壮丽的在尘土中炸开后便立刻被吸收到地下,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我隐约看到他胳膊上的伤疤又一次皮开肉绽,我的脑子里回想着姨姥的念叨声“老赵家那疯娘们儿自己生不出,买来一个还嫌不是自己的,那孩子呦,啧啧我看着都心疼。”脑子里姨姥憋着嘴摇头的样子让我有些厌恶心情变得焦躁起来,我一把抓住赵国富的胳膊撸起袖子,他的眼泪掉的更凶了,颤抖的身体却只敢发出虚弱的呜咽。半晌我才感觉到脸上已经湿的一塔糊涂,原来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透了衣襟,泪水模糊了我眼前的画面,我第一次像他那样用力的咬住了嘴唇,一种巨大的深深的恨意如藤蔓一般在我的心上蔓延开来。 地窖 自从7岁搬进姨姥家一直到13岁,我几乎每天都去那座黑房子,这里的地形我了如指掌。平时我都是从侧面一扇破了的窗户翻进来,这幢房子只有一层但是这面积在村里就算数一数二了。客厅虽然不算大但是因为几乎空无一物而显得格外宽敞,进门对面的右侧有一条走廊,沿着走廊左侧有两间房,走廊尽头左转又是一个大厅,大厅里面有个小门进去是个脏兮兮的厨房,厨房通向一个几乎裸露在室外的空间,应该是一个用木头搭的仓库,木板已经被烧毁了一半,外面的冷空气用力的吹进来打在残余的墙壁上让人瑟瑟发抖,还好地面是水泥的没有因为大火而受到丝毫损坏,但地中间一大块黑乎乎的塑料地垫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 村里谣传着各种各样的鬼故事,几乎都是跟这座黑房子有关,据说这家之前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和一个年近四十还没娶妻的儿子,大概是十三年前的盛夏,这座房子里开始传出了年轻女人的声音。自从我来到这里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特别之处,这地方的女人少的可怜,大多都是年近七旬的老妇人,这穷乡僻壤周围几乎没有相邻的村子,一堆男人在这里虽然生产力很高但是对这里的人来说,传宗接代才是真正的大事。但仿佛是报应一般,这家的老夫妇第二年便先后病逝,临终也没见到香火得以延续的苗头,这一年里连他家地里的作物都是一片干枯,这时村里便开始针对这位外来的姑娘有了克夫的说法,其实哪来的克夫之说呢,不过是他家儿子整日沉迷女色,庄稼疏于照料而已,这也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道理,在那时我还是更倾向于报应之说的。自从村子里谣言四起我们便每晚都能听到这家屋里传来男人的吼叫和女孩凄惨的哭声,整夜的哭号成为了村里孩子们童年中最煎熬的噩梦,而那些大人却仿佛从来都没有听见。 我关上电影《嫁给大山的女人》,退出播放器,“这是我看过最恶心的结局。”我自言自语着,一股浓浓的厌恶随着胃酸从身体深处涌向喉咙。我抱着马桶剧烈的呕吐起来,好像内脏也一起吐了出去。艰难的用卫生纸擦了擦嘴角,我感到了绝无仅有的清爽感。一个芝麻大小的小虫沿着瓷砖缝隙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狂奔着,我轻轻拿起杯子将它扣在原地,看着它沿着杯壁焦急的转着圈子,不停的不停的,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悲伤,看着它渐渐慢了下来直到静止不动,我轻轻拿起了杯子,可即便阻碍它回家的屏障已经消失,但它仍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就在这短短的为自由的抗争中,它很快便绝望的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我站起身,用了全身最大的力气踩了下去重重的用脚尖捻了捻地面,随即打开气窗,将拖鞋狠狠的扔出了窗外。 我踱步回客厅,墙上的挂钟显示着凌晨三点,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惨淡的月光映照着空旷的房间,我的余光落在了窗户附近,拉到一边的窗帘突兀的鼓起了一个大包,凸起的形状一动不动,我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我感到我的心跳快了起来,此刻想要拼命抑制的心跳声像不断加快的鼓点一样震耳欲聋。我的视线缓慢的向下移动,一双沾满泥土的双脚在干净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了肮脏的印记。我把身体尽可能的向后倾,用余光望向卧室,床上空空如也,薄薄的被子被掀开到一边。我急忙转过头看向窗帘,窗帘后面的的凸起不见了!地板上一行泥泞的脚印向我的方向延伸...........我感到一种潮湿的腥臭味传进鼻腔,我的耳边感觉到了沉重的鼻息,潮湿又温热的感觉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周围的空气凉嗖嗖的,充斥着臭味的鼻腔痒痒起来,不受控制的想要打喷嚏,我强忍着鼻腔的酸痒用干涩的喉咙咽了口口水。 “这是什么?”赵国富踮着脚尖走进房子后面几乎已经被烧毁了的仓库,“我前几天发现了这个。”说着我用指尖掐着地上黑乎乎的地垫用力的掀向一边,一个看起来有些沉重的铁门出现在眼前。“我有个主意能帮你逃走。”我在铁门附近蹲了下来,认真的观察着一个看起来并没有上锁的锁扣。这是一个很古老的锁,说是锁其实更像是门闫。我把门闫向左面推了推并没有推动,好像是卡住了,赵国富在地上搜寻了半天递给了我一个像是半截的钥匙一样的东西,我把尖锐的一侧插进门闫的一边用力一撬,“嘎嘣”一声门闫被打开了,我和赵国富对望了一眼,两个人一起抓住把手用力将铁门拉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我和赵国富都被熏得干呕起来,这股浓烈的味道过了很久也没有变淡,地窖里面黑洞洞的,一侧能看到通往下面的梯子。我拿起一边的一段烧断的木板扔了下去,很快就听到一声沉闷的落地声。赵国富的脸上挂着一副不属于孩子的坚毅和悲情但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掩盖他心底散发出的恐惧。第二天晚上,我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食物放在了一个篮子里用绳子顺道了地窖下面,赵国富趴在梯子上看着我,他的表情无比复杂,“放心,一旦村里人放弃在村里找你之后我就立刻来接你,我会送你出去的!”我把一个手电筒放到他手里然后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湿润,铁门关上前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我叫罗宁”。我关好了铁门,站起来把那张肮脏的地垫重新铺了上去便离开了黑房子,已经走远的我,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我不敢回头看,我能感到那温热的呼吸就在我脑后,屋内氤氲的空气和诡异的味道让我头昏脑涨,我的太阳穴绷紧着一跳一跳,心跳也超过了我能承受的范围,眼前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我走啦宝宝!”陶可尖锐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努力地试图睁开干涩的眼睛,眼前的画面依旧模糊,但可以看出这里是卧室,站在衣柜旁的陶可正在整理身份证和车票并将证件塞进拉杆箱外的小袋子里。我全身酸痛,拼尽全身力量才抬起头看到床头柜上闹钟的时间:上午五点二十。 我用手支起身体用力站了起来,由于连夜做噩梦的原因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客厅里陶可已经离开,桌上放着留给我的早饭,窗外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那天也是这种天气,我看着窗外回想着。从黑房子回到姨姥家后却没发现姨姥那佝偻的身影和粗重的咳嗽声。我口中唤着“姨姥”却始终没人答应,最终我在床上发现了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姨姥。村里的几个身体还硬朗的老太太们帮着用姨姥所剩的所有积蓄买了口榆木棺材,第二天一早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选了块所谓的“风水宝地”将姨姥下了葬。那天我没掉一滴眼泪,我执拗的坚信着棺材里那个几乎缩小了一圈的毫无生气的身体绝对不是我那声音高亢一脸固执的姨姥。当母亲带着满脸的不耐烦把我塞进车里的时候,我已经张开了嘴,想恳求在村里再呆一天,再呆一会也行,我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做!可是话到一半就被母亲强硬的声音打断,车子一点点开出村口,我眼前的黑房子越来越小,就这样地窖里的罗宁和黑房子一起,永远的消失在了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