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成婚》 第一章 小聚 新历七月正合农历的三伏天,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正午的日头更是这一天中最毒辣的,此刻正热烘烘的炙烤着大地,a市宛然成了天然的大烤炉,连郁郁葱葱的道旁树似乎都被烘焙得蜷缩着叶子,无精打采的垂挂在树头。 窗外的蝉鸣似远似近,响成一片。江雪拉开阳台门走出去,刺眼的阳光仿佛一瞬全扑到她身上,她条件反射地举起手中拿着的房地产海报盖过头顶,白皙的脸立刻就被这遮下的一小片阴影掩在明暗光线中。江雪身材高挑纤瘦,穿着惯常穿的白色纯棉t恤和蓝色牛仔裤,一头秀发随意的盘成髻,前额的长刘海随风拂面。此刻站在光影变幻中的她像极旧时光里的美人,美而不自知。 江雪等适应过眼前的晕眩才敢四处眺望,这个小区是旧址新建,地处市中心,离她的公司不过十几分钟路程,周围环境尤其好,楼下的西湖公园是a市主要地标之一,近几年又重新修缮一番,一湖静水铺陈在水泥森林中,几座凉亭隐匿在草木山石间,远远就能看见绿草如茵,树木葳蕤,一派的盎然生机。难怪这西湖小区刚开盘就已售出十之七八了。 江雪四周逛了一圈,她看的是一套精装修的单身公寓,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很合她的审美,又见房子面北朝南,阳光充足,已经有几分想定下来的意思了。 一直跟在江雪身边的售楼先生如同盛夏的天气一样热情如火,见主顾脸上略有满意的神情立刻上前卖力推销,一面将图纸复印件递给她。江雪已来回看过十几套房子,清楚他们大都是夸大说辞,就只八分好也要说出十二分好来,当下并不急着接茬,只慢慢的看建筑图纸。 不到60平米的房子被隔出了二室一厅一卫,厨房更是小得只容一人站立,好在是全框架结构,她心里已有个大致的格局:厨房打通墙壁,改成开放式,餐桌换成长条形,还可充当隔断;侧卧正好改成书房,她已经很久没有写过大字了,书桌自然要大的;主卧的飘窗大可铺上榻榻米当休息区…… “江小姐?你看这套房子怎么样?”售楼先生见江雪久不出声,生怕这宗生意要黄,忙提醒道。 江雪闻言皱了皱秀眉,脸色颇有些为难地说:“户型是不错,只是进门的走廊太阴暗些,大中午都勉强看清,这最边上的房子还得拐个弯才到,不方便。” 售楼先生很是机灵,马上接道:“江小姐你放心,走廊的灯是声控的,如果嫌不够亮,我可以建议物业换成大瓦数的,这都是容易解决的事,只是这户型难得,按理这市中心的小区不会设计这样的单身公寓,光这隔墙就得浪费多少面积。你看这附近也都是三、四居室是不是?说句实话,单身公寓是最好买的,一个人住最舒服,小两口也合适,但是房地产商这样精,多浪费一平米就少赚这一平米的钱,要不是最边上的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户型,一层可就这么一套,抢手得紧呐,楼层好的一开盘就被抢光了,这13层虽然没有上面几层那样好,也是许多人排队等着的,我看你也是真心喜欢这里,早买早划算是不是?” 江雪听了莞尔一笑,不禁佩服他的嘴皮子功夫,再看了一圈才问道:“这出价多少?” 售楼先生忙指点着海报上的数字说:“这价格是最便宜的了,你看这附近的房子谁家能有这个价?这小区刚好还在政府扶持项目里,买一套还能给补贴一万呢。”说着又拿出手机快速的按键,不一会凑过来对江雪说:“你看这是最后的成交价。” 江雪听着他絮絮的说话,接过手机一看价格先吃了一惊,果然市中心房价是寸土寸金啊。 她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工作三年的积蓄加上平时赚的外快,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八万,凑上爸妈给的钱,公积金再贷款一部分,八年按揭每月也得好几千还房贷了。江雪暗自叹了口气,看来每个季度的衣服得少买几件,私活也得多接几个了。 突然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江雪的思绪,江雪忙从包里翻出手机,见是苏蕙的号码,走到阳台去接。 苏蕙还是那样急性子,没等江雪开口就在那头急吼吼地说:“小雪,我回来啦!”江雪听得大喜,笑说:“舍得回来啦?” “嗯,回来好几天了,一直倒时差,你干嘛呢?” “在看房子。”江雪斜倚着阳台栏杆,眼里见到楼下的一片绿意,心下欢喜,一时倒有冲动直接签了合同,不过这阳台可得改造一番,如此刺眼的阳光多享受几次她150度的近视眼可就差不多要瞎了。 那边苏蕙一听哇哇大叫起来,感叹道:“女强人啊女强人!” 江雪不理她的调侃,笑问:“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苏蕙回答:“不去了,我想了想,女博士这个头衔确实需要点勇气,更何况还是海归牌的。我打算留在a市。下午出来细聊,再叫上素素,咱仨好久没聚一块了,怪想你们的。” 江雪自然满口答应,当下定了时间地点挂了电话。 那售楼先生见江雪走去接电话,早走到大门口去了。江雪回到厅里见他站在门边静静等她,在心里赞了一句绅士,说:“谢谢你,我考虑一下,给我留着房子啊,这一两天就答复你。” 售楼先生连声说好,等江雪走出房子之后,仔细关上门窗才锁上房门走出来。 下午三点,江雪到约定的那家咖啡厅时,苏蕙和素素都还没到。她一向知道苏蕙有迟到的习惯,也不打电话催促,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喝咖啡等待。 江雪闲闲的靠在椅背上四下眺望,早看见主街一辆扎眼的红色奥迪飞驰而过,视线便也跟着过去。 不一会果然从那边走出一个妙龄女子,撑着一把遮阳伞,隐约可见她巴掌大的脸上带着一副夸张的大墨镜,更显得脸庞小巧玲珑。她穿着一件天蓝色棉质长裙,外罩一件白色薄款开衫,脚上穿着一双普通舒适的平底鞋,慢慢朝着江雪的方向走过来。 女子走进咖啡厅,顺手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颜若朝华,眉目如画,齐肩微卷的秀发愈衬得她秀丽美艳,正是林素素。 江雪上下打量着她,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上次见面也是两个月之前了。她一直知道林素素是天生的美人坯子,从小美到大,即便是她这发小,许久再见她也还是会被惊艳到,只是没想到素素的身体素质也这样好,怀孕四个多月肚子也只是微微隆起而已,她又穿着宽松的衣服,丝毫看不出孕妇样,更难得她孕期反应也不严重,不但没有起过痘子,脸色反而越发红润,时常还出来散步,惹得身边的人比她还要紧张,果然是天生的富贵命。 林素素见只有江雪一人,笑说:“苏蕙又迟到啊,多少年了还是这样。” 江雪笑着点头应和,伸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林素素要了一杯果汁,问道:“上次你说要买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江雪撇了撇嘴角,单手支颐,哀怨的说:“中午倒是看了一套中意的,只是价格忒贵了。买了我就得吃土了。”说着又可怜兮兮地看着林素素:“富婆求包养啊!“ 林素素一哂,说:“少来,你家也才一个小时路程吧,这就嫌远,还非得自己搬出来供房,你怨谁?” 林素素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很佩服江雪的,江雪从小就聪明伶俐,高考后如愿去了上海,林素素一度以为她会选择留校读研,没想到她本科一毕业却回家乡工作,才工作不到三年就又盘算着买房了。林素素也不禁感叹,江雪看起来温婉柔弱,做起事来还真是不输于须眉男子。 江雪无奈摊手道:“房价这么涨,再过几年我连厕所都买不起了,就当投资了吧,我也不能一辈子住爹妈家……”江雪嘴巴比心思快,刚提了个话头便后悔了,嘿嘿笑了两声,旋即说:“哎,我回家住肯定得被我妈成天念叨,就是现在我一个人租在外面,她都还隔三差五打电话催我相亲呢,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林素素听得微微一愣,刚想说话就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抬眼一看果然是苏蕙到了。 苏蕙也看到她们了,故人久别重逢固然欢喜,她倒还不忘抱怨江雪道:“小雪,你怎么找这么个地啊,a市可有好几家连锁,最远的在城西,我开着导航连走错三条街,的士师傅都差点要把我丢下来了。” 江雪无奈笑道:“我记得微信给你发过位置。” 林素素也取笑她:“亏你还是本地人,连市中心都不认识了。” 苏蕙自然不想承认她粗心到没仔细看微信,“嘿嘿”干笑两声,接着林素素的话头说:“你还真别说,a市变化也太快了吧,我才出去三年,地铁都修起来了。” 苏蕙这话一说立刻引起共鸣,三人谈论起城市的变化都感叹不已,小学学校已经搬了新址,常去逛的书店也已倒闭,换成了娱乐场所,就连这小时候常来玩的老街也修葺一新,名人故居更是要收取高价参观费了…… 她们仨从记事起就在一处厮混,是连课间都要手拉手结伴上卫生间的情谊,即便小时候喜欢的明星不一样也并不妨碍三人的友谊。 如今她们早已过了八卦的年纪,可聚在一起还是会叽叽喳喳天南地北的说上一通,全然没有半点都市丽人应有的矜持。 三个女人聚在一起不一定是一台戏,但一定会是一场话题会。 第二章 火锅 江雪看看腕表,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苏蕙点头表示赞同。林素素却在这时整理了东西,重新戴上墨镜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晚上陈墨要回家吃饭,下次我请你们啊。” 苏蕙秀眉微蹙,不由抱怨:“不带你这样的,我一回国就找你们吃饭,你却放我鸽子,太不仗义了吧。哎,一起去吧,你们都老夫老妻了,少吃一顿饭不打紧的,陈墨不能连我的面子都不卖吧!” 林素素歉然一笑,说:“他应酬多,好不容易能回家吃顿饭。” 江雪看出她的为难,也在一旁说:“算了,你都回来了,我们聚的机会多得是,你就让她先走吧,她这身体,出来这半天,陈墨还指不定有多担心呢。” 林素素听了笑着轻捶江雪:“去你的。” 苏蕙这才想起她怀有身孕,忙伸出手轻柔的摸摸林素素的肚子,关切地说:“瞧姐姐这个记性,你乖乖的不要踢妈妈啊。” 林素素倒不介意她自降辈分的行为,只慢慢轻抚着肚子笑说:“他现在可踢不动,胎动还不明显呢。” “哎呀,你自己能开车吗?我送你吧,我可是有四年驾龄的人,技术杠杠的。要说这陈墨当这么大个老板了,怎么也不知道给你配个司机?” “怀个孕哪能这么娇气,我这辞职养胎就已经够矫情的了。”林素素说着作势要走,又回头对她们两摆摆手,说:“咳,不用担心了,你们赶紧去吃饭,周末这会人可多着呢。” 她们见林素素坚持,要送她的事也只好作罢,等她离开咖啡厅后,两人便商量着上哪续摊。 正是饭点,林素素在路上堵一会开一会,直到五点半才到家。一进家门就见陈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素素礼貌的打招呼:“妈,我回来了。” 陈母“哦”了一声,隔了半响才又说:“刚才小墨打电话来说临时有饭局,晚饭就我们两吃了。”陈母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电视,只在林素素进门时转头瞥了她一眼。 林素素正在玄关处换拖鞋,闻言抬头看了看陈母,反应过来才忙回说:“好,我知道了。” 赵阿姨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鸡汤出来摆上餐桌,才说:“陈太太,可以吃饭了。”也不知喊的是哪位陈太太。 陈母关了电视站起身,看了一眼桌上四菜一汤点点头。回头看见林素素仍站在门口,轻轻笑了一下,说:“快去洗手吃饭。” 林素素过门之后大部分时间倒都是和陈母一起吃饭。陈母素来养尊处优,夫家娘家都是当地的富贵人家,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傲慢惯了,对人常常不冷不热的。林素心里清楚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要说多么亲热也是谈不上的,很多时候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的吃完饭就各干各的事去了。 今晚陈母倒意外的说了一句:“素素,你过两天产检是吗?公司这阵子忙,小墨怕是抽不开身,到时我陪你去。” 林素素忙轻声拒绝:“不用了妈,我自己能行。” 陈母抬头看了一眼林素素,轻柔而坚持的说:“我陪你去,小墨不放心你。”林素素见无法推却,便点头说好。 吃完饭林素素就回自己屋里了。开着电视转了几个频道,不是家庭伦理剧就是青春偶像剧,林素素靠在枕头上看了一阵略觉无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高一那年的夏天也是这样炎热漫长,林素素以手撑额,听着数学老师的讲课声和蝉鸣声昏昏欲睡。班主任闯进来的时候真是吓了她一跳,她立刻正襟危坐,装作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班主任却径直走到她位子上把她拉出教室,众人都茫然看着这一切,林素素更是满心不解,任由班主任拉着她走。直走到楼梯拐弯处,班主任才小心翼翼的对她说:“医院打来电话,你父母出车祸正在抢救,我现在带你过去。” 林素素脸色瞬间煞白,只觉五雷轰顶一般,眼里再看不见熟悉的走道,耳里再听不见郎朗的读书声,只似个木人一般呆立在原地。她几乎是被人架着去的医院…… 心头猛的一惊,林素素睁眼看到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的都市剧,心下一片悲凉,她已经很久没梦到过父母了。 陈墨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林素素坐在床头呆呆出神,于是缓步走近她,坐在床边,握住爱妻细滑白嫩的手,柔声说:“还没睡?晚上临时有事,打你电话关机了。” 林素素怔忪了半响才似乎听懂陈墨的意思,笑笑说:“哦……大概手机没电了。你忙一天了快去洗澡吧,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解酒。” 陈墨点点头,站起身扯了衬衫上的领带扔在一旁的椅子上,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下午还出去跟小雪她们聚了一下。”林素素顺手拿起陈墨换下的衣服整理。 陈墨听了伸手将林素素带近一些,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温柔的说:“江雪吗?下次叫她们来家里坐,你就别出去走了。” 林素素挤出一丝笑来,顺从的点点头就去厨房了。 回来时陈墨已洗过澡换了睡衣,林素素将蜂蜜水递给他,他喝了几口放在床头柜上,说:“早点睡吧。” 林素素本是浅眠的人,一旦醒过来再难入睡。她侧身在黑暗中躺了许久,蓦地感觉到一片温热轻扶上她的腰间,炙热的吻随即落在她的脖颈上,放在腰上的手顺势滑入她薄薄的真丝睡衣里,探索着要去解扣子,陈墨呼出的气息渐渐沉重起来,伴随着丝丝酒味,如雾般包围着林素素,他嘶哑着声音说:“素素,我要你。”屋内顿时一片旖旎。 她不敢有大动作,好不容易才抓住他游走的手,轻声说:“陈墨,孩子。忍忍吧。” 身后的人便也瞬间清醒,慢慢停止了狂风骤雨一般的进攻,轻柔的在林素素秀发上印上淡淡一吻,抽回被抓住的手,顺手帮着她掖了掖被角,声线已恢复平时的清冷:“嗯,早点睡吧。” 她心下一叹,隔了良久才轻转过身对着陈墨柔声说:“陈墨,不如我们搬出去住。” 一会却听到他细微的鼻息,已是熟睡了。林素素越觉悲凉,一个人在黑暗里辗转反侧,捱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林素素走了之后,江雪和苏蕙商量着去吃海鲜排挡。 两个吃货的约会永远都始于美食,也将终于美食。 不过苏蕙还是愤懑不平的,她俩对食物一向来者不拒,坐着聊一下午能把一家人一星期的零食消灭干净。偏偏江雪就是不发胖,眼看着苏蕙不仅脸一圈圈的肥,小胳膊也奔着圆嘟嘟的趋势就去了,江雪愣是半点肉不见长,这让苏蕙不由怀疑江雪背着她偷偷减肥,江雪只好赌咒发誓她连逛街都嫌累,一转头又是抓着美食吃得热火朝天。 比如现在,江雪就挥舞着筷子眼疾手快地从特辣海鲜大锅里捞鲜虾,一捞一个准,这个手法连苏蕙也要甘拜下风,苏蕙只好安慰自己:“江雪这是白吃,我这吃了可都是长脸的。” 江雪吃得龇牙咧嘴的,嘴里还叼着一只虾,手里也不闲着,摇着筷子招呼着苏蕙:“快吃快吃,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她俩从小就能光靠着美食把a市地图拼出来,大街小巷里,就没有她们找不到的佳肴。她们现在吃的这家海鲜排挡十几年前还是街头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等到晚上七八点才会将桌椅摆出来,他家的海鲜全是当天从渔家手里买的新鲜货,厨师手艺又好,调配的酱料大锅味道正宗,往外一摆,十米开外都是香味,虾蟹经火锅一捞,味道鲜美异常。就是海鲜小炒也是色香味俱全的。 这家小店几乎成了a市美食的代名词,几年来生意越做越大,在市区内临湖的位置上开了一家海鲜酒楼,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慕名而来者甚众。 她两对着湖上清风,就着几样时令小吃和几瓶啤酒,絮絮地说些别后闲话,快活二字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蕙却少见的忧愁起来:“小雪,你说我去做什么工作好呢?我这回家一个礼拜还不到,我妈就看我各种不顺眼了,急着要打发我出去工作。” 江雪想了想说:“今年就业形势不太好,整体经济下行,大公司都还有裁员的迹象,企业的工作怕是不好找。你不如去试试考公务员?” 苏蕙立马摇头如拨浪鼓,说:“我不去,公务员有什么意思?出国一趟都得打报告请示,就说我爸前年为去一趟美国写了多少报告啊,等最后批下来,我寒假也放完了。太不自由了,进体制还不得活活憋死我啊,不去不去。” 苏蕙当初学的是工商管理类,奈何她是最不愿意服从管理的,国企、外企、单位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听着江雪头头是道的分析各个公司,苏蕙一腔想要工作的热情反渐渐冷却,末了感叹一句:“要是不工作还有钱拿就好了。” 江雪微微一笑,说些其他话带过这个话题。两人直说到夜幕沉沉,一大锅海鲜吃得见了底才各自告别回家。 第三章 牙医 第二天早上苏蕙却是在一阵疼痛中醒过来的,她捂着脸跑到卫生间一看,果然半边脸高高的红肿起来,不禁嘶嘶叫起来,大声喊:“妈,快来啊。” 苏母听到声音忙从厨房奔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炒勺。见自己女儿眼圈里似有泪珠滚动,先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苏蕙含糊的应说:“牙疼。” 苏母心下略微安心,摆着左手示意苏蕙:“小声点,静静还在睡觉。” 自从苏蕙上了大学,苏母苏父总算很是潇洒了一阵,但旅完游一回家又开始惦记女儿,正巧那一年二胎政策落地,他们倒是赶了一趟潮流。 苏静一出生,苏蕙的家庭地位立刻一落千丈,一瞬间从掌上明珠摔碎成玻璃渣渣。当她在学校无数次被苏母以苏静为由挂掉电话之后,她不禁恨得牙痒痒,但毕竟血浓于水,一见到亲妹妹宛如儿时自己的可爱模样,她倒比父母还要宠静静。 只是苏蕙此时正被牙齿折磨得死去活来,暂时顾不上苏静,看着妈妈的一双眼睛里水光流转。 苏母总算意识到苏蕙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忙放下炒勺过来查看女儿的牙齿,只见她右边后槽牙龈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小颗白牙,像是长了智齿,看来多半还发炎了。 找了一片止疼药给苏蕙先服下,苏母打电话联系了一阵,回来给苏蕙一个地址,让她自己去看牙医,就匆匆忙忙赶去上班了。 苏蕙这才知道什么叫“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小苏静揉搓着朦胧的睡眼走出房门时就看到苏蕙坐在沙发上拿冰袋敷脸,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小妹妹看得新奇,圾着拖鞋“哒哒哒”小跑过去,挨着沙发手脚并用爬上去,站在苏蕙面前弯下腰眨巴着大眼睛看她手中的冰袋,稚气的说:“姐姐,你在干什么?”小手摸上冰袋,“哎哟,太冷了吧。” 苏蕙没精打采的回:“姐姐牙疼,你去旁边玩。” 静静忙跪在沙发上,对着苏蕙的脸吹气:“我帮姐姐吹一下,还疼吗?” 苏蕙“噗嗤”一声笑起来,满怀安慰的摸摸静静的脑袋,忍着痛说:“不了。” “我带你去打针吧。”静静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坐着滑下沙发,跑回房间抱出一堆小衣服说:“姐姐帮我穿衣服。” 苏蕙才想起平时带静静的阿姨这两天请了假,只好强打精神起身帮她换衣服,问:“静静八点上课吗?” “我不要去幼儿园,我要带你去打针。”静静拉着她的手撒娇,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她不忍拒绝,心想拔牙不用太久,一会麻烦护士帮忙看着就是了。于是发短信给苏母,让她去跟老师请假。 止疼药总算起了效用,苏蕙带着静静,在门口打了一辆的士,按着苏母给的地址找过去。 苏蕙家在城东新区,诊所却是远在城西一带,到地方的时候苏蕙愣是没看到那家“皓齿口腔诊所”。她不禁悲凉的想,自己居然在家乡频频迷路,说出去好丢人啊。 苏静见姐姐迟迟没有动作,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说:“姐姐,你是不是怕打针了?” “是啊。”苏蕙拿出手机定位,漫不经心的应。 “别怕,打完针就有糖吃了。” 两人才转了一个弯就在一处高楼林立的居民楼群底下看到诊所。 她忙推门进去,这间诊所门面虽小,内里却别有洞天。进门就是个小院落,庭院里摆满了绿植:龟背竹、散尾葵、万年青、吊竹梅、发财树、长寿花……都是平时见惯了的,只是难得生的这样苍翠鲜艳,门旁摆了一个巨大的黝黑的陶瓷水缸,上面满满浮着圆形的荷叶,粉色的睡莲点缀其间,微风过处,水波荡漾,更衬得荷叶碧得透亮,花朵粉得娇嫩。 苏蕙不由奇怪,刚想退出来看看自己是否眼瞎,就听得一声女音:“你好。” 她吓了一跳,抬头见一面容清秀的女孩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忙说:“你好,我找张浩初医生。”女孩点点头说:“你就是苏小姐吧?请进。” 苏蕙点点头,心想原来国内看医生也兴预约,牵着静静走进去。 女孩早注意到静静,心想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怎地结婚这样早,一面蹲下身子拿了糖果逗静静:“小朋友,几岁了?” “四岁。”静静脆生生的回答,却没有伸手去接糖果,她从来不肯接陌生人的东西。 女孩不免尴尬,拉拉静静的小手,站起身对苏蕙说:“你等一会,我去叫张医生。” 苏蕙点头道谢,眼睛却在四下里打量,诊所不大,装修是温馨的风格,前室往里还有两间小房间,放着躺椅,旁边整整齐齐摆着医疗器皿,并没有一般牙科诊所惯有的浓重的消毒水味道,空气里反而弥漫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一会,里面转出一个人影,身材修长高大,身上的白大褂洗的干干净净,长相俊秀,饶是这样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大褂也被他穿得气宇轩扬。 苏蕙看过无数言情小说,只是从未见过书上所形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人才,此时却莫名想起这句半文不白的话来。 那人才向苏蕙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声音富有磁性,他说:“你好,我是张浩初,请跟我来。” 苏蕙其实都没听懂他的话,隐约听到跟他走,立马站起身跟着,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花痴过度,不禁暗暗咬了一下嘴唇。 “姐姐,你手好湿,全是汗。”静静为她的窘迫添了浓重的一笔。 张浩初一回头就看到苏蕙红着脸轻咳。 “嘿嘿,牙疼得厉害。”总算苏蕙反应及时,指着红肿的脸颊说。 “哦,抱歉,我以为苏蕙是这位小朋友。” “叔叔,我姐姐才是苏蕙,你快给她打针吧,她都要哭了。”苏蕙真后悔把静静带来,小说里的小朋友不都是神助攻吗,我的亲妹妹为啥是送人头的队友啊!什么叫文章误我!这就是啊! 苏蕙无奈的威胁说:“静静,你去跟刚才的姐姐玩好吗?不然待会这个医生也要给你打针了。” “小叶。”张浩初轻笑着喊,静静马上奔向小叶,仰着头说:“姐姐,我能看一会喜羊羊吗?” 苏蕙轻咳一声躺到躺椅上,心里不由感激起自己红肿的脸庞,她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却是生平第一次看男人害羞到脸红。 她只顾胡思乱想,张浩初早走过来检查她的牙齿。他的手稳稳地扶着苏蕙的右脸,隔着薄薄的手套,她只觉得他的手温暖宽大,一颗心砰砰乱跳,连耳根也跟着绯红了。 他示意苏蕙张开嘴巴,苏蕙瞬间脑补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叫:“完了,形象要毁啊!不知道他能不能隔皮看牙。”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双瞳中泪光流转,最后甚至哀怨的想,为什么他长得这么好看,偏偏是牙医啊! 张浩初见苏蕙迟迟没有反应,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住她的下巴一使劲,苏蕙便万般不情愿的张开了嘴巴,大有壮士就义的豪迈气势。 张浩初哪里知道苏蕙此时心里的弯弯绕绕,拿着工具轻轻敲打她的牙齿,轻声问:“这里疼吗?” 苏蕙说不出话,脑袋又几乎被他控制住,只好眨了眨眼睛,眼泪顺势流下来,张浩初见她只是小女孩的心性,不由觉得好笑,放开苏蕙,一面摘了手套一面说:“发炎很严重,要拔牙,你例假过了吗?” 苏蕙听说这话几乎被呛到,她平时在众人面前总大大咧咧的,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公开讨论过,就是在男生堆里她也照样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不过这次居然是张浩初问,就算她再怎么豪迈也无论如何不肯说了。 “最好在例假结束后两周拔牙,不然拔牙时出血量会增多,影响恢复。”张浩初似乎也觉问话不妥,不等她回答就解释道。 苏蕙怕他再说下去自己更不好意思,急急打断他:“可以拔。” “那我们先拍片看看。”张浩初点点头,带着苏蕙去另一个房间。 整个拔牙过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一来是因为打了麻醉针,二来男色当前,苏蕙两只眼睛简直要粘到张浩初身上去了,脑内剧场更是精彩,她大约把他们未来的家都布置完了,就差开口喊他孩子爸了。 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教她初见便已许平生。 苏蕙心满意足的任他摆布,觉得这个男人挥着手术刀的样子可真是好看,难怪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 苏蕙的智齿其实早有端倪,只是连日倒时差,生物钟紊乱,再加上昨天那麻辣海鲜锅一激就发炎起来,发现时已经是个不小的智齿了,也就不需要击碎,一旦拔出倒跟儿时换牙期的乳牙一般大小。 “你要不要收藏?”张浩初随口说了一句戏言,苏蕙见那牙齿沾满鲜血躺在搪瓷盘子里,却觉得这颗牙齿真是可爱得紧,顺着他的话连连点头,口里含糊的说:“要。”心里感慨,原来月老改用牙齿当红线了。 张浩初眼睛微弯,点了点头,拿着黑线帮她缝合伤口,苏蕙眼见他拿了针线,心头一惊,吓得不敢再胡思乱想。 第四章 暗恋 周一早上九点半,a市博宇科技公司写字楼里一如往昔,人人脸上都是忙碌的表情,格子间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按键声,响成一曲并不和谐的协奏曲。 江雪此时就踏着这毫无美感的节奏姗姗来迟,她如今的酒量真是大不如前了,不过两三瓶啤酒下肚,她宿醉的状态就已显现,脸色发白,眼神涣散,眼窝下也出了一片紫青。 邻座的肖毅打趣说:“哟,江小妹,周末玩脱线了吧?上哪潇洒去了?” 江雪将食指摆上嘴唇,做出噤声的姿势,眼睛旋即向上一挑,问:“老大呢?” 她们这一组的老大陈悦然也是她的师姐,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女强人,年轻时一连通宵一个星期,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工作上要求严格,为人却很是随和,因而她们开发组虽然工作紧张,时常还是会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肖毅还没答话,一向耿直的温良接着话茬说:“别听肖哥诈你。他哪里知道?他跟你前后脚进来的,老大一早就被大boss叫去了。” 江雪笑道:“还是小温靠谱。”说着打开电脑工作。 开发组主要负责软件开发,队伍简而精,十个人的小组,个个都是技术牛人。他们忙起来,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大boss是只看成果的主,只要最后软件能研发出来,平时他们迟到、早退是一概不管的。 其实也只是传得玄乎,江雪一向觉得她的工作很是乏味:想公式—码代码—运行—找bug—修复—再运行,如此循环而已,难怪肖毅戏说:“叫我们码农还是有道理的,同样都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修过来修过去,一切以客户的需求为导向,客户让种花种花,让种菜种菜,客户就是要一尾鱼,我们都得挖个坑灌一池子水养鱼。唉,这可何年何月是个头啊。” 对面赵正轩说:“这才哪到哪啊,农民伯伯从二千多年前就在耕地犁田,你这才刚开始呐。” 肖毅哀怨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赵正轩嗤之以鼻:“老司机你悠着点,一言不合就开车。” 说笑间,陈悦然领着两个小年轻进了办公室,拍手示意大家注意,说:“咱们组今年来的新人,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江雪闻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老大身后跟着的一个身材高挑的穿着花里胡哨的小姑娘,从头发丝到鞋子根没有一处不用到蕾丝元素,更难得的是全身竟没有一处蕾丝是相同的,或是颜色相异,抑或花纹不同,那件粉色蕾丝裙子层层叠叠,更是翻了好几重花样,看得江雪叹为观止。 肖毅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凑过来小声对江雪说:“你看这姑娘像不像一个巨型的移动奶油蛋糕。” 江雪“噗嗤”一下笑出声,经他一提醒,再看眼前的姑娘,倒真像是站了一个油腻腻的蛋糕。 男人一旦刻薄起来,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奶油蛋糕稍稍弯下腰,头上系着的蕾丝发带便随着她的动作滑到胸前,她脆生生开口:“大家好,我是李萌萌,b大计算机刚毕业的。”声音里还透着一丝稚嫩。江雪想,也许是从小养成的公主样吧,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众人大约也是许久没见过这样清丽脱俗的打扮,愣是盯着李萌萌不发一言。陈悦然便带头鼓了鼓掌表示欢迎,指着江雪身边的空座位说:“萌萌你就坐那边,小雪,你带她啊。” 江雪笑脸相迎,招呼李萌萌过来,也不忘提醒肖毅:“你可不许欺负我徒弟。”肖毅笑道:“咦,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护食。” 李萌萌身边的小男生也适时开口自我介绍:“大家好,我也是b大的,我叫刘坦,刘是文刀刘,坦是‘君子坦荡荡’的荡荡。”原来叠名还是带传染性的。 人群中寂静了半秒钟,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江雪直扶着腰“哎哟哟”笑个不停,赵正轩正喝着水,此时也全喷到电脑屏幕上,忙着四处找纸巾,最可怜还是肖毅扶着键盘笑,不小心按到回删键,愣是把一个早上的成果全清空了,一眼瞥见屏幕又痛心疾首的鬼哭狼嚎起来,一时开发组甚是热闹。 刘坦年轻的面庞立刻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呵呵干笑着。陈悦然轻咳了几声,显是也憋着笑,她忍着向众人挥挥手,对刘坦说:“别紧张啊,大家都是年轻人,跟你开玩笑的,你以后坐温良旁边,跟着好好学。” 刘坦答应着,快步走向座位,坐下来只顾埋头开机。从此公司人人都叫他“荡荡”,与大家熟识后,刘坦也不再忸怩,欣然接受昵称。 苏蕙的电话也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只听苏蕙口齿不清的说:“亲爱的小雪,感谢你的火锅让我长了一颗智齿。” 江雪听得云里雾里,苏蕙的脑回路素来强大,江雪停下手中正敲着的代码,用心想了一阵破解无能,直接问:“怎么了?” 苏蕙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才说:“早上去拔智齿,医生可太帅了。” 江雪笑道:“苏蕙同学,你居然玩一见钟情啊!颜狗无疑了。” 苏蕙毕竟是少女心性,花痴行为被江雪一言戳破,倒有些忸怩作态起来,呵呵傻笑两声挂了电话。 不想晚间苏蕙又在微信上发了个害羞的表情过来,江雪正为白天的耿直感到抱歉,立刻慎重发个笑脸表情过去。 苏蕙似受鼓舞又似憋不住话的发了一长串信息来:他怎么会这么帅,声音也好听,想象一下,他用那么迷人的声音跟我表白,我能幸福得死过去。 江雪好笑,原来她还春心不死。正想调侃,她又不无担忧的写道:哎呀,怎么办?早上穿得太随便,一件t恤牛仔裤就去了。 江雪扶额:难不成你要穿晚礼服去拔牙? 苏蕙辩解:第一印象多重要啊。时尚先驱早就说过就算倒垃圾也要穿得人模人样的,指不定就遇上真命天子了呢。我怎么就这么不听劝?现在真恨不得穿婚纱去他诊所晃荡,唉。不行,我脸还肿着呢,真是太毁形象了。咱家静静还拖我后腿,我得让她看电视好好学学别人家的小朋友怎么当助攻的,她今天光拆我台了。 江雪一时兴起,做了个“静静可能有个假姐姐。”的表情包甩过去。 智齿拔除后留下一个小小的肉坑,食物残渣填进去,疼得苏蕙龇牙咧嘴的。苏蕙借着这个由头,隔三差五地往张浩初的诊所跑,可一连两个礼拜,帮苏蕙清理残渣的都是另一个长相平平的医生。 眼看着牙龈一天天恢复,苏蕙再也忍不住,某天在饭桌上问苏母:“妈,你给介绍的那个医生真好,叫张……对,张浩初。他给一看就好了。” 苏母扒拉着饭,漫不经心地说:“同事的儿子,刚从美国回来的博士,跟人合开诊所,正经可是a市医科大学的老师,亏了我的面子,让他过去给你看看,不然到医院有你等的了。” “啊!我在美国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别人是去读书的,能都跟你似的啊?成天就知道玩,回来这么久,也不说去找份工作。”苏母念叨起女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苏蕙自讨没趣,呵呵干笑两声,起身说:“我这就回房间投简历找工作去。” 她还真的认真找起招聘网站来,专搜a市医科大学,看到药学院在招辅导员,也不管专业合不合适,投了再说,又打电话央求苏父帮忙。 在外出差的苏父一听女儿有意去大学就职,开心得连夜联系朋友。当惯领导的苏父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给了答复,让女儿去学校面试,自然是被录取了的。 她的简历还算漂亮,又有留美经验,校方于是安排她跟带过一届学生的郑明峻一起担任药学院新生的辅导员。 江雪只当苏蕙看到帅哥花痴了一把而已,没想到居然付诸于行动了,速度更是快得令人咋舌,好心提醒她:“你可别瞎搞,万一人都结婚了呢?” 苏蕙笑道:“放心,我了解过了,他是有个谈了五六年的女朋友,不过回国前就分手了。谁还没点过去啊?我不会介意的。” 江雪忍不住翻个白眼,揶揄道:“我可真喜欢你这种秒天秒地秒空气的自信。” “哈哈。过奖过奖。你想想,开学他要是看到我出现在他们学校,指不定是啥表情呢。啧啧,到时候孤男寡女的,加上大学那个恋爱的圣地啊,这关系这场合不出点事故也得出点故事,你说是吧?”苏蕙犹自开心的憧憬未来。 江雪难免为苏蕙担心,她们正处于不尴不尬的年纪,结婚生子固然太早,但再说什么为爱痴狂的话,也是不现实的,如今她凭着一腔孤勇闯进去,掏出一颗真心摆在她爱的人面前,任他生杀予夺,一旦为情所伤,她能承受得住打击吗? “蕙蕙,你知道,我们不小了,爱情里还是要先学会保护自己。”江雪斟酌用词。 苏蕙慢慢收起笑容,难得认真地说:“小雪,他是我第一眼见到就想嫁的男人,如果这次我放弃,将来我肯定后悔。” 江雪一愣,对苏蕙的勇气,她是羡慕的,或许,还有一丝嫉妒。 可能自从与他分手后,她真的连爱一个人都不会了。 第五章 相亲 八月末的南方依旧暑气逼人,天气没有一点转凉的意思,炙热的太阳晒得人也跟着懒洋洋的。 江雪翻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睡意沉沉。她连续加了三周班,手上的活刚告一段落就被江母揪出来相亲。她是顶烦跟陌生人约会的,无奈当初爹妈给她买房的钱是所谓的嫁妆,她既拿人手短,只能摆货上架任君挑选,然而今天这君却姗姗来迟。 “我等人,来了再点餐。”她只好跟服务员说。 她等得满心怨恨,自然迁怒于这位江母口中的“精英人士”,对流逝的时间更是锱铢必较起来,迟到八分五十二秒! 就在江雪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一个衣着得体的男人缓步走进餐厅,身材颀长,容颜俊秀,郎眉疏目,倒是像个精英人士的模样。 杨彻停在了餐厅门口——显然也是在等人。正是饭点,餐馆里人来人往,他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别的动作,却是令人注目的:好看的人到哪都能成为焦点。 江雪将菜单举过头顶,冲着杨彻招摇示意。 杨彻也看到了江雪,冲她微微一笑走过来。他不疾不徐的姿态却着实惹恼了江雪,明明她才是等人的那个,他反而表现泰然,没有丝毫歉意的样子。 他磁性低沉的声音问:“等人?” 江雪不客气的说:“你迟到了。” 杨彻“嗯。”了一声,坐在江雪的对面,不再说话。 江雪也无话可说,只好重新翻手头的菜单。倒不是她当真冷若冰霜,懒于应酬,这种场合她并不是第一次见,不过以前都是江母在带节奏,她只需一是二否三微笑,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单独相亲,实在不知如何开场才好。可恨对面的男人也像存心让她尴尬一样,并不急于起话题,显然也是没有诚意要相亲的。 最后江雪还是选择打破沉默,问:“你吃不吃辣?” 他笑起来,靠着椅背慢慢点了点头:“吃。” 江雪更郁闷了,这精英人士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绅士。 服务员还没过来,先从里面包厢跑过来一个年轻人,笑容满面的对杨彻说:“杨总,都等你呢。” 江雪一听便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这样看来,她此前的不客气顿时变成了无理取闹,把一腔子怒火撒在陌生的路人甲身上确实没道理可言,一时竟窘得脸红耳赤。 幸而杨彻已经站起来,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含笑说:“抱歉,我认错人了。”江雪分明看到他眼里的揶揄,偏偏他语气诚恳,倒好像真的在道歉一样。 江雪方知被人戏耍了一通,心里已然气极,只是面上故作镇定,她浅浅笑起来,唇边小酒窝隐隐可见,柔柔的说:“没关系。” 杨彻向她点头示意,跟着年轻人走去包厢。 服务员已经在一旁等了许久,看着这场面,大约也猜到是相亲认错人,含笑问江雪:“小姐要点单吗?” 江雪烦躁地摆摆手说:“不急,我等人。” 半个小时后,江雪的相亲对象才姗姗来迟,提着电脑包大踏步走进餐厅,大大咧咧的在江雪对面坐下来,不等江雪说话已经解释说:“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 出了一次笑话,江雪反而心平气和了,微笑点头表示不介意,只怕再闹出乌龙,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江雪。”他也说:“我是陈时。” 陈时是一个阳光的大男孩,看起来跟江雪年纪相仿,能说会道。江雪没再觉得气氛压抑,吃着饭听他从交通设施说到国际风云,又从国际风云扯到民生问题。 他自然而然的问到:“听说你是独生子女?哪年毕业的?在哪工作?”江雪很不喜欢他的提问方式,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介绍人倒没说你是个民警,专门查户口的。”陈时用手挠了挠头,憨笑着说:“嗨,我们这不是聊天嘛。” 江雪没奈何,心知既然已经来相亲,冷美人的作派倒会让介绍人难堪,这些问题也是绕不过去的,只得一一回答:“我毕业三年,现在在博宇科技上班。”陈时“哦”了一声,又说:“博宇科技?你难道是学计算机的?”江雪点点头。 陈时接着说:“工科啊?这专业虽然吃香,女孩子学这个却不好,你没听人说啊,女生成天对着电脑老得快,皮肤近看都没法看的。女孩子嘛,还是要学文科,最好能是英语,以后在家还能教孩子,能省不少事。对了,你喜欢看书吗?我看你就像文艺女青年。” 江雪一脸诧异的看看陈时,想不到他看起来开朗活泼,原来竟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冷笑道:“工科生可文艺不起来。” 陈时笑道:“这也容易,我平时就好读书,尤其喜欢读历史,《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口水三国》什么的,我家都有一套,以后我可以借你慢慢看。”江雪怒极反笑,钱钟书老先生说“借书是男女恋爱的必然步骤的初步”,难为他倒学得来。 陈时却误以为江雪生性恬静,又见她长得水灵秀气,是个耐看的美人,已经有几分动心,不禁畅想了一下未来:“不过,我觉得你这样的女孩子适合过日子,以后我们在一起,你去考教师或者公务员都行,主要在家时间多一点,能照顾家里。你说呢?” 江雪喝了口汤,慢慢拿过纸巾擦拭嘴角,笑笑说:“我看也很好,我也想着肚子里这一个大了,不好再对着计算机,那玩意,辐射得有多大啊。”说着还学着林素素的样子扶了下肚子。 陈时大吃一惊,瞪圆着眼睛大声说:“你有了?” 江雪微笑点头,陈时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气红了眼,对她怒目而视:“你们这玩笑开大了吧!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说着站起来拿起电脑包就要走。 江雪不急不慢的从包里数了几张票子出来放在桌上,叫住陈时说:“陈先生,我不打算请你吃饭,麻烦把你自己那份账结了吧。”陈时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江雪已经拿了包潇洒的从他身边走过,眼角余光却瞥见杨彻站在卫生间门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江雪忿恨地想:真是倒霉,一天之内竟能遇上两个极品! 等陈时反应过来,餐厅里哪还有江雪的影子,他愤怒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钱,嘴里嘟哝:“怪不得被人抛弃,真是个暴脾气的老女人。” 江雪走出餐厅时才不过下午一点多。搞砸了相亲会,她可不想那么早回家被江母训话,看着离最近的电影院不过两站路,就拿手机买了张电影票,一个人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烂大街的青春题材,江雪看着少男少女的矫情做作不由好笑,她的十八岁正值高考,青春于她而言是海量的题库,是父母欲言又止的担心,是老师苦口婆心的教导,用堕胎来铭记的青春引不起她的共鸣。 江母打电话过来,暴跳如雷的骂:“臭丫头!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肚子里有一个!”江雪更忍不住笑,低声说:“妈,我看电影呢。”不顾那头江母的怒骂,就挂了电话。 电影的结尾倒是个大团圆,画面里雪花大片大片飘落,数年后,男女主人公再次相遇,两人在雪地里深情拥吻,欢快的主题曲悠悠响起来,画面越缩越小,旁边结尾的字幕快速上移,电影院四周的灯光亮起来,暖黄的光打在纷纷离场的观众身上。 江雪只怔忪的坐着,眼前便慢慢浮现一个青涩面庞的少年,笑着唤她:“江雪”。她的胸口像郁结着一口气,吐不出,吸不进,当真是柔肠百结。 “小姐,散场了啊!”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好心提醒。江雪这才匆匆忙忙拿起包走出来,不想外面风大雨大,一场滂沱大雨打得众人措手不及,影院大厅站满了被风雨拦住的观众。 盛夏里的一场大雨掉下来,江雪的那点悲春悯秋之感也被冲刷得无影无踪,她被心焦的人们挤在门口,只顾得上护着特意买给江母赔罪的绿豆饼避开拥挤的人群。 好不容易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快车,车门一打开,驾驶座上的杨彻也乐了:“我们还挺有缘。” 江雪一手拿包举过头顶,一手扶着车门,进退两难,咬牙说:“杨总这回倒认得准。” 雨天里的车停得横七竖八,后面的车按着喇叭不断催促,江雪迅速坐进副驾驶座,端着架子说:“师傅,麻烦去城西花园小区。” 杨彻满面笑容,并不在意江雪的恶劣态度,开车一路往城西奔去。 想来这丫头早忘记他了,亏他远远的就一眼认出她来,本想过去叙旧一番,不曾想被她一句话截断,心里已猜着七八分,顺势便坐下来看她如何应对。他想不到那时在酒桌上谈笑自若,豪气十足的丫头有一天会扮演乖乖女的角色,坐着等人相亲。 他借口开车不喝酒,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上厕所的间隙正好目睹了江雪发飙,一张略施粉黛的脸分外生动鲜活。她如猫一般灵动,他的心也似被她的小爪子撩拨得狂跳起来。 再次遇上,不能不说他与她当真缘分匪浅。 第六章 高中 杨彻自以为的缘分却是江雪认为的霉运,她一上车就从包里翻出耳机听歌,一副不打算与他交谈的模样,俨然把他当做了的士司机。 这丫头气性可真大。 杨彻微微上扬起嘴角,他对她的好奇不减反增,但他并不着急,他早已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不会再莽撞而急切的向女孩表示好感,更何况像江雪这种心思玲珑的女孩只可徐徐图之,他有时间更有信心能追到她。 其实江雪哪里是在跟他置气,她好几天没睡过整觉,刚看的电影就已忘了大半,一坐上杨彻的车,她更是昏昏然了,等车速平稳下来,她靠着椅背就睡着了。 半小时的车程,杨彻开了一个小时。 江雪回的是父母家,江父给江雪开的门,低声嘱咐道:“气大了,你小心点。”江雪调皮地吐吐小舌头,笑说:“谢谢爸。” 江母果然坐在床边翻看江雪小时候的相片,江雪蹑手蹑脚坐过去,江母啪的一声合上相册,刚想发火,江雪立刻乖巧的双手奉上绿豆饼,献宝似的说:“妈,我走了好几条街特意给您买的,脚都走酸了。” 江母瞪了江雪一眼,随手拿了绿豆饼扔在一边,恨道:“你少来这一套,你要能听我一句话,我比吃龙肉都受用。” 江雪嬉皮笑脸的说:“妈,可惜世上没有龙,不然我去给您杀一条抗回来。” “又在胡说八道!”江母虽然生气,真要对这个独生女儿说什么重话也是不能的,女儿一撒娇,她的心也就软了。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絮絮的又说些早些结婚让她放心的话,江雪自然从善如流,点头应和。 江雪见母亲气消,才蹭着她撒娇说:“妈,我饿了,中午都没吃饱,光听他吹牛了。” 江母撑不住笑出来:“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先给你下盘饺子垫垫肚子。”说着站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对了,刚你小婶婶打电话来说明天一中开学。你周末反正也是闲着,今天把你爸的车开回去,明天早点去送昊昊去报到。”江母去而复还,对正要开电视看的江雪说。 江雪点头感叹说:“昊昊都要上高一啦。”江母白了她一眼,说:“你以为还小啊。” 江昊许久没见到堂姐,又对即将到来的高中充满好奇,一路上拉着江雪问个不停,一会问高中生活好不好玩,一会问老师凶不凶,课业重不重。 江雪自小宠爱这个堂弟,顺着他的话说了好些自己学生时代的趣事,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 今年的八月三十一日正好碰上星期天,可路上仍旧车水马龙。车子越开近一中,来来往往的私家车越多,江昊最不耐烦等待,眼见前面几百米就是学校,拿起书包跟江雪说:“姐,我走过去得了,我认得路。” 江雪看着拥挤的路况点头说:“也好,别耽误报到,你先去,我找地方停车,完事咱们去吃好吃的。” 江雪直找了十几分钟才插空占了个车位,满心后悔自己开车来学校。 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每年开学报道时新生如云,再加上送孩子入学的家长,直把一中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江雪只见人头攒动,哪里还有江昊的影子,干脆就站在街对面等着。 算来江雪高中毕业已有七年时间,虽然如今在a市上班,七年来却是第一次回母校。学校变化不大,校门口仍伫立着一块草书的“a市第一中学”的石碑,据说是建校之时的市长亲笔所书,此时俨然已成一中标志。 a市地势高低起伏,一中依山傍水而建,从校门口到教学楼还有一大段陡坡要走,正好与嘈杂的人世隔绝开来,颇有些神仙洞府的味道,倒让他们这些小秀才们应了那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当年还被他们一班人戏称为上山拜师修炼,轻易不能下山,当年那句“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成了他们互相调侃时常哼唱的歌。 当年…… 当年他们也才高一…… 一中生源大部分是本市学生,走读生忘带校徽是常有的事,为了规范管理,学校让每个班轮流在校门口登记未佩戴校徽的学生名单。 那一日正好排着江雪值日,她一早就拿着本子站在校门口检查。远远看见一群学生走过来,全是没有佩戴校徽的,她伸手拦下他们,早知道即便是一中也有些不太正形的学生,见他们个个人高马大的,也不仔细瞧他们,只要挨个问姓名登记,手里拿着纸笔,低着头问第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柳宗元。”少年清亮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似是嘲笑江雪的一本正经。他们的校徽是印有照片和名字的,想来少年是看到江雪的名字了。 江雪抬头一望,见面前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暗想他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的好模样,语气却又这般不羁讨厌。 旁边众人早已哄堂大笑,江雪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旁边一起值日的李忆碰了碰她,低声道:“你不认识他?他是许诺啊,你们不是还在一个教室考试吗?” 他们学校每次月考都是按前一次的排名定座位,江雪成绩没出过年段前十,一直在一班考试,许诺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之前的两次月考他也都在一班,在座位表上看到过。 经李忆提醒,江雪也觉得这个少年十分眼熟,只是她通常一考完就回家,又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自己班上的同学尚且有好多对不上号的,何况外班的他。 众人趁着她愣神的间隙,一齐推搡着许诺进了学校,江雪见他们跑了,她不好意思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大叫大喊,眼看他们越跑越远,只得恨恨的在本子上写下“许诺”两个大字,也算是正式记住了他…… 几天后,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表哥,你店里怎么还请童工,犯法的。” “啥童工啊,兼职懂不懂?嘿,现在小孩子就是不一样啊,多才多艺的,你看这个,人姑娘可比你画的好。”店老板指着江雪说道。 她那时正在画壁画。那几年店面装饰特别流行人工绘画,她兴趣班的老师接了不少活,跟家长沟通过后,也会叫学生们帮忙,顺便还能赚点零花钱。 那天画的是一家西式餐馆,江雪负责门边的墙,正画到高处,她跨坐在高架上,一手持画笔,一手托着调色盘。 听到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发现许诺也在看她,他的嘴边浮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兴许是在同她打招呼。 她一愣神,急忙转过身来接着画画,不想动作幅度太大,她差点从高架上摔下来,她“哎哟”喊了出来,本能的俯下身子,双手握住坐着的高板。于是手中的调色板和画笔就那样飞了出去,碰到了白墙,碰到了高架的铁杆,才回弹到地上。 许诺眼疾手快,早已奔过去稳住高架,坐在上面的江雪心有余悸,犹自用手轻拍胸口。 江雪自然是毫发无损,只是那一堵白墙被颜料溅得黑一块白一块,许诺也未能幸免,一双白色球鞋被颜料染得不成样子。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在里面作画的同学们,纷纷跑过来围观。 “对不起!”江雪羞红了脸,低声说。 许诺抬头就看到上面的女孩,她今天穿了休闲的便装,初冬的衣服有些肥胖,她穿着仍是瘦的,纤腰上松松的系着一条黑色围裙,头上的报纸帽子因为刚才的动作偏斜了好些,一撮马尾滑到颈边,还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似晕染了两朵红云。她低着头,露出纤瘦的一截脖子,低声说:“对不起!” 店里橘黄色的暖光照在四目相对的人身上,气氛莫名暧昧起来。 江雪慌忙从另一边爬下高架。 “没关系。”许诺才反应过来。 众人也凑近过来,看着江雪的“杰作”束手无策,江雪把头埋得更低了。 “画点东西覆盖上去吧。”许诺解围,他的表哥也说:“人没事就好,这堵墙你们自由发挥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许诺,他正蹲下去整理烂摊子了。 西餐店里的壁画用的线条一概是简单流畅的,色彩以黑色为主,溅起来的几点颜料分布密集,最大块的也不过小孩拳头大小,许诺想了一阵,拿过画笔,顺着那些圆点慢慢勾勒线条。不一会,一棵树的雏形显现出来。 江雪千恩万谢,低声说:“你的鞋子是几码的?我还你。” 许诺笑道:“我刚觉得这款式落伍了,你又要塞给我?” “那我赔你钱。”江雪很是过意不去。 “唔,那就请我吃饭吧,等这家店开业了,捧捧我表哥的场,顺便我也能欣赏下你们的成果,是不是真比我画得好。” 他们两合作画完了一棵树,盛夏里一棵枝叶繁茂的树…… “姐!我们去吃什么?”江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兴高采烈的说。 江雪猛的惊醒,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毕业七年,于今那些往事真如梦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她才注意到江昊早高出自己半个头了,已然长成一名翩翩少年。 时光太匆匆。 那家西餐厅居然还在,像是凝固在时光里的印记。餐厅老板却不是许诺的表哥了,而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卷发女人,她迎出来问江雪要坐哪里。 店里布置不复当初,那棵树却依然留在那里,无论季节怎样变迁,它仍是盛夏里最茂盛的树。江雪便选了一处能看到树的位置。 江昊连声称赞店里的牛排地道,江雪笑笑,终究不是原来的味道。 物是人非事事休,每个故地重游的人都是勇敢的。 第七章 开学 正值开学季,苏蕙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药学院不算大院,但这一届新生也足足分配了八个班之多,郑明峻和她商量了一下,决定一人带四个班,当然碰到大事还是两人一起决定。 苏蕙当初是为张浩初进的医科大学,然而工作都将近小半个月了,愣是没有见到过正主,偏偏还被繁杂琐事缠得脚不沾地,一天八个小时的班,有一半时间都在开各种会议。 苏母见她连周末都难得休息,也不免心疼起来,劝她辞职,苏蕙这次却打定了主意,不搞定张浩初誓不罢休。 而且,她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走进校园,见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学生们,心里竟也油然而生一股为人师表的责任感。初入职场的惊喜也使她迫切想做出点成绩来。 不过世上的事大都好事多磨,虽然她决心够大,但困难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存在,她带的班总是状况连连。 大学甫一开学,就要进行为期两个星期的军训。 第一天,苏蕙班上就有两个女生相继中暑,她着急忙慌地叫上几个强壮的男生背着送去医务室,回来就跟教官商量无论如何得减少训练强度,年轻的教官看到有女生昏倒也唬了一大跳,刚被排长叫去谈话回来,这时自然一口应承苏蕙。 接下来女生们的训练就都是小打小闹式的立正走军步,一套军体拳打得懒懒散散,教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可羡慕坏了旁边因为要在新生大会上表演而在烈日下暴晒的汉子们。 男生们训练得辛苦,军训结束后校级新生欢迎大会上药学院的军体拳表演自然博得了满堂彩,校长致辞时不吝表扬,底下一群人欢喜得手舞足蹈。 大会尾声,台上的一排领导轮番表示对新生的欢迎和祝贺,陈词滥调听得苏蕙昏昏欲睡,听到坐在她身后的学生窃窃私语:“‘乐烈祝贺大家进入s医大,在此我代表学校对大家的表示繁因。’这可怎么好,咱们念个a医大还得跨省到s市去读书。”她的脸上也忍不住浮起笑意。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苏蕙蓦地打了一个激灵,她实在听不惯嗲声嗲气的女音,顿时清醒过来。听音辩位,她不禁头皮一阵发麻,果然又是她班上的学生。手机铃声虽然没有大到影响台上讲得吐沫横飞的领导的兴致,但已在她们这个范围里形成了一阵小骚动。 苏蕙微微弓着身子站起来,转身轻轻挥手示意后面的学生安静,眼睛也看向那个未将手机设成静音状态的女生,才发现手机的主人竟然是一向文静的秦晓眉。 学校是九月一号开学,新生大都提前一两天来报到,如秦晓眉这样提前一周来报到的少之又少。大部分学生来上学都是由父母领着,她却是一个人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从车站一路问着路人找过来的。 那时苏蕙正躲在家里看电视,接到郑明峻的电话匆匆打的回校,一下车就看到站在校门口有些拘谨的秦晓眉,与身边放着的巨型行李箱想比,她显得瘦弱娇小,略微有几点雀斑的脸颊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身上穿着的普通白色t恤、半新不旧的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帆布鞋都洗得干干净净。 苏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远赴异国他乡求学,也是一个人扛着大件的行李,操着蹩脚的英语勉强找到宿舍,而那时她所有的亲人都在大洋彼岸。 苏蕙惺惺相惜,忙把这孩子安排进宿舍,跟她说了学校的基本情况,让她有事尽管来找自己。 难得秦晓眉这孩子看着羸弱,做起事来竟很雷厉风行,开学初帮着苏蕙做了不少接待新生的工作,是她的得力助手。 苏蕙叹了一口气,看着秦晓眉不知所措的掏出手机,也许是一时找不到静音键,脑门上已急出一层薄汗,慌乱中只得按了关机键。 她不得不把批评罪魁祸首的想法按回去,坐在旁边的郑明峻笑着对她说:“慢慢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最难照顾,轻不得,重不得的,慢慢教吧。”她深以为是,初出茅庐就感觉到了工作的不易。 军训结束后,苏蕙仍旧没能闲下来,这一天她准备去抓考勤。 三班的学生一大早就跑来投诉一班学生占座太嚣张:前排座位每天都被薄薄的几张a4纸占满,直到上课铃响,一班才慢慢的坐到前排。苏蕙当时听到这话是忍俊不禁的,她敢保证,等他们到大四,三班只会为了一班又翘课而来打小报告。她勉强止住笑意,换上严肃的口吻对三班憨厚的胖班长说:“确实太嚣张了!你先回去上课,我回头找一班班长谈谈,真有这样的情况,我让他们改了。” 她预备来个突然袭击,上课五分钟后,才慢慢踱到窗边。她忘了这是阶梯教室,学校为了学生能看清黑板,教室后一排的窗户全都挂上了厚重的窗帘布以遮蔽强烈的阳光。隔着玻璃,她只瞧见了窗帘垂挂下来形成的一条条垂直的褶皱。 好在大学教室前后门都是大开着的,她悄没生息地顺着小阶梯潜入教室站在最高点,教室的情况便一览无遗了。她意外发现莫说前排位置,就连后排也都坐满了人,她欣喜于这群孩子的好学,满意地点点头准备退出去。 “迟到的同学请坐下来,我们继续讲课。”突然的关注吓得苏蕙顿住了脚步,定睛一看,才看清讲台上站着的那个身材修长、面容俊逸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张浩初是谁? 苏蕙心如擂鼓,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她简直要大叫出来:“果然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有轻微的近视,但为了形象,她坚决不戴眼镜。张冠李戴的事发生了多少次她都没有悔过,只有现在,她恨不能立刻奔到眼镜店去配一副全世界最清晰的眼镜看清他。 但同时,她也绝不希望自己是以猫着身体蹑手蹑脚走路的诡异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此刻她更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学会隐形魔法躲避他。 暗恋,大概就是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他,又害怕他见到不够好的自己,更害怕他见到之后的视若无睹。 讲台的位置同样是教室里绝佳的视野无死角点,张浩初此时也认出了苏蕙,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不仅限于书本。 安静的教室渐渐有人窃窃私语,回转过来看她的人也越来越多,苏蕙慌里慌张的就近坐下来,紧张得好像心里的秘密已然公之于众。 其实苏蕙长相甜美,五官细致,本就比同龄人显小,因为父母工作繁忙的缘故,她比江雪她们还要小两岁。顶着萌妹子的外表,苏蕙常常在校园里被当成大学生,此时坐在一群学生中间听课,更是有十足的书生气。 张浩初上课的时候是不看课本的,然而知识点却是一个没落下。他的语速不快,字正腔圆,没有南方人特有的口音,让听者有如沐春风之感,引得苏蕙向邻座借了纸和笔,一字一句,都记了下来。 苏蕙早就发现张浩初的班上学生以女生居多,下课后,女生们拿着课本一窝蜂涌上讲台请教问题时,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暗想,他可真是红颜们的祸水啊,真够能招桃花的,十几岁小姑娘都不放过。 她也抄起本子奔向讲台,于是就那样打破了邻座同学放在桌边的玻璃杯,伴着清脆的声音,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苏蕙悲凉的想:难道张浩初是佛祖不成?见他一面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同学,不好意思,我赔你一个新的吧。”苏蕙只好认命,蹲下来拾掇大片的玻璃片。 “小事,你别捡了,我去拿扫把。”大男孩没有介意她的毛躁,接过她手中的碎片转身向卫生间走去。 苏蕙只好等在原地,眼看着围着张浩初的人越来越多,她怎么觉得他是羊入虎群了呢?哼,论起竞争来,她也不会比母老虎少狠劲,这只羊迟早被她收入囊中。 “同学,麻烦往旁边挪点。”男孩去而复返,手上多了扫把和畚斗,正打算清理现场。 苏蕙顿时瘪了气,嘿嘿笑着拿过工具,说:“我来我来,你一边歇着。”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玻璃杯是希诺的,不禁吸气,骂道:“卧槽,你一学生用这么贵的杯子!” “这是我妈给的。没事,不用你赔。”男孩笑起来,安慰她道。 苏蕙才惊觉一不小心飙了粗话,赶忙回身往讲台上瞟了一眼,张浩初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庆幸之余又难免有丝黯然。她才笑说:“不行,你总得给我个表示歉意的机会。你微信多少?我明天就还你。” 等料理完玻璃杯的后事,教室里已换了一批新的面孔——这里已是下一个老师的课堂了。 苏蕙万般不情愿的走出教室,用心记住位置,看来,只有守株待兔,下周再来蹲点了。一转身,却看见张浩初站在走廊边,他说:“苏同学,你好像有问题要问我?” 第八章 如烟 “你什么时候这么含蓄了?美色当前,你居然只加了张大帅哥的微信。” 江雪的房子已经交房,虽是精装房,她仍有许多地方不满意,一时之间,画简易图纸,找施工队,买家具,编代码,她忙得团团转。好容易闲下来,就拉了苏蕙来逛商城。 “我打听了一下,他只谈过一个女朋友,人家又温柔又漂亮。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就喜欢窈窕淑女这一挂的,我可不能暴露女汉子属性,一开始就毁掉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苏蕙狡黠地笑起来,模样像极了耐心等待猎物走入陷阱的狡猾的猎手,看得江雪浑身一颤,说:“你快照照镜子,你现在的表情特像一匹狼。”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苏蕙哼唱道。 江雪笑着补充道:“不,不,我说得是色狼的狼。” “看我不撕碎你的嘴!”苏蕙笑骂,追着江雪嬉闹。 “停停停,我错了还不行吗?帮我看看这张沙发怎么样?”江雪笑着讨饶,过来勾苏蕙的手腕,带她到一张黑白色调的布艺沙发面前。 “这也太单调了吧?”苏蕙摇摇头,又指着旁边一张田园风格的碎花布艺沙发说:“今年特别流行小清新,那张不错,样子也小巧,适合你家。别老整得一个家跟办公室似的,多死板,年轻人就要活泼点。” “有个词叫极简主义生活者,我正在努力践行着。”江雪故作高深的辩解道。 “我看你们那就叫性冷淡,你再这么极简下去,怎么招桃花?怎么找男朋友?”苏蕙郁闷了,江雪好端端一个妙龄少女,怎么活得跟苦行僧似的,不谈恋爱,不去酒吧,不穿鲜艳衣裳,就连现在选软装也都是黑白色。 苏蕙想来想去,只好把原因归结到她的名字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得是多孤独的境地啊,偏偏还要撑一叶扁舟行至水中央,“独钓寒江雪。”山山是雪,路路皆白,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苏蕙觉得她很有必要跟江父江母建议下,改了江雪的名字。 “找什么男朋友,单身可有意思了。”江雪笑道,催促找对象似乎成了每个大龄女青年身边人的必修课程。她的生活其实乏善可陈,但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类人,他们享受孤独,他们独立而自由的存在着,微笑接受生活每一次善意的对待,同时,他们也有足够的勇气去应对生活每一次的挑战。相比于低品质的恋爱,他们更愿意选择高质量的单身。 “嗯,我决定就买这张了。”江雪坐到沙发上,满意的点头说。 苏蕙禁不住翻了个白眼给她:“我看你也像动物,一头牛,看你这股犟劲吧。你慢慢看,我去找找水杯,一切为了张浩初!你在这边等等我啊。”她微微仰起头,捏了捏拳头,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仓促的跟江雪挥挥手就跑去生活用品区了。 江雪接过服务员递的水,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开订单。 “我坐在床前,望着窗外,回忆满天,生命是华丽错觉,时间是贼,偷走一切。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她的脸,就以为和她能永远。 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让险峻岁月不能在脸上撒野,让生离和死别都遥远。” 商场不知何时换了音乐。 她还记得,高一那年的元旦,学校在升旗台下举办了晚会。稚气未脱的孩子们表演起来神情庄重而认真,每走一步路,每换一个手势,都经过他们的多番排练和修饰。 她那天表演的节目是跳舞,虽然她们持续半个月每天放学都在练习,一站到舞台上,江雪就开始紧张了,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一不小心踏错节奏,和身边的林素素手打手撞了起来。 林素素事后笑她:“你连那么复杂的公式都记得住,怎么就被这几个舞步给打败了?” 江雪叹气:“天生的音乐白痴。诶,不过今天的音乐是不是慢半拍?怎么我念1234都不管用了?” 林素素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我说你跳舞干嘛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我还以为你在念佛呢。” 江雪是音乐白痴,许诺却是音乐达人,他从小就学习各类乐器,就连唢呐也能吹得铿镪顿挫。后来,他还专门给她吹奏过,笑说:“这叫技多不压身,以后我要是找不到工作就给人送丧去,专门吹唢呐。” 许诺抱着一把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旁边摆着的麦克风正对着琴弦。他自弹自唱:“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她的脸,就以为和她能永远。” 那时候,她的同学大都是周杰伦的歌迷,而她听得最多的却是五月天的歌,她不是狂热的追星族,但只要是他们的歌,前奏刚起,她就能说出歌名。 周杰伦是一代人的青春,五月天是她的青春。 许诺唱得那样好,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那就是温文尔雅的阿信,心事娓娓道来。 翩翩佳少年,往事轻如烟…… 晚会的尾声是一个小小的舞会,音响里放着轻快的歌声,最简单的交谊舞,人们自发的在操场上舞动起来。 林素素拉着江雪和苏蕙跳舞,三个人拉着手踢腿摇晃,笑作一团。 有人在远处放烟火。 烟火升上天空,炸裂成一朵朵绚丽的花朵,火树银花不夜天,兄弟姐妹舞翩跹。 歌舞中,他们又长大了一岁。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换了华尔兹,大家就都两两跳起舞来,把个操场当做舞池了。 她们仍兴致不减,林素素跳男步带着苏蕙,身高差竟恰到好处。江雪闹了一个晚上,笑着摆摆手退出舞池。 “你在这。”许诺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 江雪一转身就看到漫天的烟火,流光璀璨。男孩站在那片光影里笑着,齿白唇红,连弯弯的眼睛也透着笑意,明亮一如天边的星辰。 这个阳光的男孩就这样闯进了她的生活里。 烟花冲上天空,炸裂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可江雪还是听到了他的邀请:“可以请你跳舞吗?”绅士风度摆得十足。 江雪穿着粗跟短靴,双脚明明疼得厉害,却似被蛊惑一样点了头,当她反应过来,许诺已拉过她的手,把她重新带到舞池中。 他左手举着她的手,右手隔空撑在她左肩上方寸余处,带着她踏着拍子舞蹈。 她微凉的手瞬间落入他温热的手心中,暖意像是透过手穿到她的心里,一颗心紧张得如小鹿乱撞,她微微低下头,长发轻轻晃动,触碰到他的手,挠得他的心也痒痒的。 “地上有金子不成?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许诺笑道。 “怕踩到你。”江雪小心数着拍子。 许诺朗声笑起来:“你现在才来担心?我鞋子都被你踩脏了。” “啊!你怎么都不说话?我不太会跳。”江雪立刻惶恐不安的放开手。 “没事,我教你。你虽然跟不上节奏,但舞步都是对的,而且你今天穿的裙子很适合,姿势还是很漂亮的。其实这很简单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你跟着我的动作就好,别想那些没用的拍子。”许诺稳稳握住江雪的手,不允许她挣脱,一步一步指导她。“至于鞋子嘛,你前两天还欠我一顿饭呢,再加一顿好了。”许诺追起债来当真不动声色。 江雪的鞋跟足有五厘米,被踩一脚,痛苦自然可以想见,她也不知把他踩残没有,怀着歉意,她跳得更加小心翼翼,念念不忘他说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那时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他们之间的爱情也会成了跳华尔兹,两人装模作样的摆着好看的姿势,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势均力敌,偏偏互相还握着对方的手,以最亲密的方式。 “发什么呆?叫你半天了。”苏蕙已买了水杯回来,大大咧咧坐到江雪身边。 商场早已换过另一首歌曲,似乎是最近大火的男团的歌曲,她叫不出名字来,她已久不听歌。 “没,我看那一对小情侣呢,看样也不知道有没有上高中。”江雪回过神来,半响才随便扯了一个谎。 她们的位置正好能透过玻璃窗看到街上的熙来攘往,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正站在商场外面的一处角落里,女孩头埋在男孩胸前,似乎是在伤心低泣,男孩一下一下的轻抚女孩的秀发,若无旁人的样子,羡煞了旁人。 “那说起早恋啊,我就佩服你,你记不记得那年元旦,大庭广众之下啊,你们就公然搂搂抱抱的了,你还撒谎说脚疼,原来是佳人有约,这狗粮撒的啊,杀伤力可把老师都惊动了,说起来,周老师也挺坏的,第二天就告诉家长了,嗯,我想她肯定是嫉妒你们,自己没成家,也不许人家成双成对的。”苏蕙揶揄道。 江雪急着辩解:“去去去,什么搂搂抱抱,我们是在跳舞!你跟素素不也跳呢嘛,再说周老师她也没说什么。” 苏蕙隔了很久才又说:“你还想着。” “我早忘记他了。”江雪下意识的自欺欺人。 苏蕙低低叹了一声,她要是放下了,能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吗?这些年,也不知道她暗示自己多少遍,才让这句谎言成为她近乎本能的反应。 看着神情平静的江雪,苏蕙气恼起来,今天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了,她还真想撕下她这层伪装的面具,结痂的伤口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不如就让她割开伤口,做个彻底的清理,长痛不如短痛。想着她便发狠说:“忘记了?那这三年,你干嘛等他。” “我没在等谁,也没人值得我等。”江雪有些恼火了。 苏蕙仍不想收手:“我知道,三年前他家里出了事,他是需要时间,但他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什么意思?人家都已经跟你分手了,说不定人现在在外国泡洋妞呢!你还死乞白赖的等他?好,你要等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你有多少青春耗的起?说到底,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你还想着他干嘛?” “我说了,我没等他!”江雪止不住动气,竟跟老友拌起嘴来。 “江雪?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两人正自沉默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停在了她们的身边。 第九章 五百 人好像一旦开始陷入回忆中,连旧时的友人都能不期而遇。 “五百,好久不见。”江雪抬眼一望,站在她面前的居然是她高中同学,笑着起身跟他打招呼。 五百的大名其实是王炜亮,五百是他的外号,但跟那个台湾歌手伍佰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之所以叫他五百,是因为他是家里老幺,他出生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他们家已经有个女儿了,政策不允许二胎,就为这,他爸辞了职,她妈交了五百块罚金,大院里人人都知道,见着他都叫他五百,台湾的伍佰可比这小子出名晚。”许诺当时是这样跟她解释的。 苏蕙也认出了许诺的发小,他们从高中毕业后,这还是头一次碰上。 “是啊,有几年了,真是巧。”五百握了握江雪的手,寒暄道:“你还在上海吗?” “毕业就回来了。” “是吗?难怪。”五百似是自言自语,一会,又跟苏蕙说话:“听说你去国外留学啊,这一下回来成海龟了,我们班第一人啊。” “咳,这不是毕业找不到工作嘛,就出去镀金,中国人这以学历论英雄的劣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 江雪看着一脸笑容跟五百攀谈的苏蕙,悲从中来。她向来以姐姐自居,一直以来,她也有意无意的迁就小自己两岁的苏蕙,在她眼里,苏蕙从来都是个天真灿漫的孩子。 直到刚才的争吵发生,江雪才悲凉的发现,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回忆里,画地为牢。她以为她伪装得很好,可是就连苏蕙都能一眼看穿她。 其实江雪从小就是一个任性而固执的人。 小时候她穿了一件裙子,想配她很喜欢的小红皮鞋,在家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最后赌气不去上下午的学。江母劝了她许久,说是一年前的旧鞋子穿不了了,她坚信那双鞋子才不过穿两三回,她穿着又那样合脚那样好看。 后来在一个蒙尘的角落找到鞋盒,那双小红皮鞋躺在里面,虽然被江母用纸仔细保护着,但鞋子已经不合脚了。她自觉理亏,然而也没有向母亲道歉,只是默默扔了鞋子,从此负气地绝口不再提小红皮鞋,心里怪着自己长得这样快,同时也后悔着下午落下的课,梗在心里的遗憾又多了一重。 后来想想,她的人生好像始终都在为一个遗憾制造更多的遗憾。 刚才也是,面对这位闺蜜善意的提醒,她竟还恶语相向,当真不识好人心。 “我要回学校了。”苏蕙看了看腕表说:“下午还开会。” “蕙蕙,我……”江雪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却欲言又止。 苏蕙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叹道:“我知道。” 她与江雪相识十几年,小时候因为她比同学年纪小,大点的孩子爱欺负她,她的性格又是点火就着的,三言两语就被他们激怒,追着那些男孩子满操场打。 那时候的男生哪懂什么怜香惜玉,毛毛虫、青蛙、壁虎、小蛇,什么都敢往女生身上丢。 苏蕙被吓得哇哇大哭,江雪二话不说,拎起小蛇就往男孩子面前招呼,怒道:“她是我妹妹,你们谁敢欺负她!”那凌冽的气场堪比女王。 从此,江雪成了那群淘气孩子的克星,苏蕙跟在她身后狐假虎威,欺负得那群小男孩敢怒不敢言。 苏蕙心里的江雪一直是果敢勇猛、无所不能的,可偏偏一个许诺,就让她彻底缴械投降,困在原地。 人说困兽犹斗,她却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苏蕙怎能不着急,这一急却把话语当成利器扎在她最为亲密的人身上,她也懊恼自己今天的失控,不如早点走,让她也冷静下。 苏蕙走后,五百建议道。“附近有个不错咖啡馆,我们去坐坐?” 于是他们就去咖啡馆坐坐,聊了些别后之事,当然,也说到旧友。讲高中同学的笑话:“记不记得瘌头李?就是那个左边头发掉了一整块的。前段时间我在上海碰到他,头发居然都长出来了,现在自己当私企老板,派头着呢。” 江雪恍然,笑道:“你们怎么那么坏,这外号取的,给人心里留多大阴影了。” “童言无忌。”五百摊手,说:“那会真是不知轻重,什么话都敢说。” 高中的同学大都在外面发展,有的执教,有的从政,有的经商,大家都过得不错的样子,她也过得不错,不悲不喜,无波无澜。 唯独他的消息无处探问,大家都默契的闭口不谈。 一杯咖啡喝完,就了多少前尘往事。他们起身道别:“改天再见。” 没想到这个改天来得如此之快。 江雪一时找不到靠谱的施工队,抱着试试的心态发了一条朋友圈。 几乎是同时,五百打了电话过来:“我公司就是做装修的。” 江雪大喜,感叹朋友圈果然强大。约了时间看房子。 五百还是老样子,很早就等在她租房楼下,他一向是守时而有耐心的。 高一下学期,临近期末考,一群人为了缓解压力,相约骑自行车去烧烤。她因为想着许诺会去,一夜都没睡好,挨到天亮,顶着一双熬红的眼睛出门,五百就等在了她家小区门口,给她传信:“许诺那小子发烧了。” 江雪吓了一跳:“那你来这干嘛?带他去医院啊。” 五百笑道:“看过了,我想他今天的烧烤是去不了了,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 江雪生气皱眉:“还烧烤?我瞧瞧去。”刚要骑上自行车,又退回来:“算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照顾他。” 五百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他爸妈都不在家,你去看看,保管这小子被你一瞧就好了。” 江雪被他打趣得脸红耳热,待要不去,心里又着实放心不下许诺,纠结了好一会,才羞涩的低声说:“你前面带路。” 江雪在路上买了些南瓜、小米和水果,看他睡得正熟,轻手轻脚走进厨房煮粥。那是她第一次煮粥,摊着一本食谱放在旁边,围了围裙,带了帽子,样子倒很像贤妻良母。 “水开之后放小米,再次沸腾放切小块的南瓜,每隔五分钟搅拌一次,半小时后关火即可。”江雪按部就班,掐着时间搅动小米粥,步骤虽然简单,但她水放得少了,粥煮的沸,溅出的粥粒弹到她手上,她疼得直缩手,想到仍在病中的许诺,忍着痛画圈搅动小米粥。 等她好不容易煮好粥端了一碗出来,许诺却正斜倚在厨房门框上,含笑看着她。 许诺穿着一身棉质睡衣,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头发还乱糟糟的,可是又黑又浓密。他的脸颊还是泛红的,显然还没有完全退烧。 江雪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听说你生病了,我跟五百来看你。”偏头一看,客厅里哪里还有五百的影子,这家伙溜得倒快!江雪心里骂道。 许诺只是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慌乱。她到底是恼了,把粥放在餐桌上,一面脱围裙一面说:“我先回去了,作业还没做。” 许诺一看江雪急了,忙跑过去制止,笑说:“你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 江雪被他抓住手,碰到烫伤处,“嘶”地吸了一口气,许诺忙放开手,已看到她手背上的一片红印,催着她用凉水冲洗伤口,自己去翻箱倒柜寻芦荟胶。 倒让他一个病人来照料自己了,江雪轻笑,听话的走向水池。 那一天的阳光不很热烈,透过玻璃和窗帘,漏进来的光线倒显得很温柔,洒在他身上。 少年的脸庞还是略显稚气的,他跪在地上,低下头,认真专注地为她涂药,轻柔的手法,像是最懂行的收藏家在对待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他说:“刚才我站在那里看你在厨房忙,好像我们生活了很久一样。” 江雪的心在扑通扑通狂跳,他可真是个祸害。 许诺抬头对上她的眼,问她:“想好了吗?你要选理科还是文科?” 周老师上礼拜刚宣布了高二分科事宜,嘱咐他们回家跟家长好好商量。 江雪各科的成绩都很均衡,要单论的话,还是选文科更有竞争力,江父江母的意见也是希望她读文科,往后不会那么吃力。 许诺就不用想了,他偏科偏得厉害,文科飘红都没能影响他的综合排名,一开学铁定是去读理科的。 江雪弱弱的开口:“我还没想好,你呢?” “我当然读理科,笨的才选文科。”许诺说得理所当然。 江雪也笑了:“对,笨的才选文科。” 彼时五百带她走进了许诺生活了十七年的家。 此时她们的目的地却是无人等候的单居室。 “这是你画的?真专业。”五百看到江雪画的设计图,由衷赞赏道。 “大学时候看了一些书,瞎画的。”江雪说。 许诺是清华建筑系学生,他很聪明,专业课往往一点就通,但一遇上英语就要犯难,偏偏专业很多资料是英文的,江雪便时常帮他搜罗论文,翻译资料,倒把自己的水平练成了半桶水。 五百按着江雪的想法给了专业的建议,江雪自然从善如流:“你们公司能不能全包?我实在没空天天来盯着,有你在,我也放心。” 五百现在是自己当老板,生意经那一套用得炉火纯青,却不想用在老友这里。 江雪一听报价就心知肚明,她也正是用钱的时候,没有做假意推辞,事后请他吃了一顿饭作为回报。 第十章 婚宴 “十一”黄金周成了举办婚礼的密集时间段,博宇科技大老板的公子沈家铭的婚礼也定在了黄金周。 江雪到现场时,婚礼还没开始,宾客三三两两站在大厅里聊天——宴席里的人情社会,也算是中国特色了。 大老板就这么一个儿子,早在半年前,大老板就定了a市最有名的别墅酒店,现场灯光璀璨,霓虹闪耀,长达10米的花架上摆着的各色玫瑰在灯光映照下更显得娇美烂漫,婚礼可谓极尽奢华。 看得正为银钱烦恼的江雪叹为观止,她以为林素素那场婚礼就已经够一掷千金的了,谁想沈家铭这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暗叹道:“谁说钱不是好东西的?看不出来原来老板这么有钱,年终发奖金那小气样,我差点都信了老板比我还穷,万恶的资本家啊!不行,回去我就跟老板哭穷,让他涨工资。” 江雪随了份子钱之后就在四处寻找她那班阿宅同事们,看见肖毅端着一杯酒站在自助桌边装模作样的晃荡杯中酒,就笑着奔过去了。 肖毅从来没见过开发组一枝花江雪对他这样热情,有些诚惶诚恐起来。转念一想,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今天穿了西装,做了头发的缘故,自己只不过随便打扮打扮,分分钟就帅过小鲜肉了,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待遇立马就不一样了啊。 沈家的朋友非富即贵,观礼的来客大都衣着光鲜,打扮靓丽。江雪特意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可在浓妆艳抹的时髦女宾面前,仍显得十分寡淡了。 江雪好不容易在一群土豪堆里找出这么一个土,她的优越感又起来了,对肖毅的热情可说是心怀感恩的。 两人深刻交流了一番“老板为什么这么有钱”,得出结论:这里的一花一草、一饭一粥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码的代码啊,好容易见着回头钱,他们非得下死劲吃回来不可。 临近开席,宾客纷纷走进来,肖毅放下他用来装逼的红酒杯,舔了舔嘴角对江雪说:“这才叫女人啊,你慢慢玩,哥哥要去搭个讪了。”那模样活像是千年万年没吃过人肉的妖精。 江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顺着肖毅走的方向看过去,那边几位女宾穿着及膝晚礼服,梳着整齐的发髻,画着精致的妆容,袅袅婷婷、说说笑笑的走进餐厅。 情义千斤,不敌胸前四两。江雪暗骂肖毅重色轻友。江雪愤懑不平地挺了挺胸,奈何平板身材没能支撑起她的怨气,胸部仍是太太平平的没动静。她自嘲:这哪里像是沈家的贵宾,活脱脱一个端茶递水的服务员。 “小姐,麻烦给我一杯水。”响在耳边的声音瞬间把江雪炸毛,她转身怒吼道:“你叫谁!你才是小姐呢!” 杨彻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上却浮现出一个笑容,赔礼道:“对不起。” “江雪,你怎么在这里?”杨彻身后的人听见争吵,忙赶上来,却看到了妻子的密友。 江雪欲哭无泪,怎么每次碰到这个姓杨的准没好事。她弱弱的跟陈墨打招呼:“我来参加婚礼,沈家铭是我们老板的儿子。” 陈墨说:“你原来在博宇上班,早知道就该介绍家铭给你认识。” 江雪俏皮的说:“对啊,有公子哥做靠山,我在公司横着走都不怕。” “哈哈,等会就给你介绍,你以后在公司爱怎么走怎么走,家铭要有意见,你就找我。”陈墨在商场上长袖善舞的手腕可真不是盖的,他拍了拍杨彻的肩膀说道:“在这之前,先给你介绍下这位青年才俊,杨彻,我们一伙玩的,今年刚从军队退役回来。”说着又指了指江雪对杨彻介绍:“这位是素素的发小,江雪。” 江雪这才有礼貌的伸出手,笑说:“杨总,幸会。” 杨彻笑着轻轻回握她的手,跟陈墨说:“我们是认识的。” 陈墨笑道:“哎,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江雪料不到杨彻会拆穿她,皮笑肉不笑的冲杨彻哼哼,说:“杨总记性真好,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原谅我脸盲得很。” 杨彻步步紧逼:“确实有健忘的迹象。” 江雪呵呵轻笑,转而向陈墨说:“素素好吗?她好长时间没出来了。” “挺好的,最近胃口很好,就是犯懒,吃完就睡了。哦,昨天还跟我说梦到一条大蛇。” 江雪大喜,算着手指说:“哎哟,胎梦啊,据说是生儿子的征兆。” 陈墨眉开眼笑的,摆摆手说:“我说你一个大学生也迷信。生男生女都一样,我都喜欢。” 林素素当初与陈墨相识三个月就匆匆结婚。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江雪一度以为林素素只是急于摆脱寄人篱下的日子,劝她多考虑。如今看来,陈墨对林素素倒是一片真心,她为好友找到好归宿而高兴,林素素这些年,也是苦过来的。 “你们在这里,让我好找。”林素素的表哥韩少君也过来了。 陈墨说:“不敢搅你的桃花啊,看你在跟美女聊天,我不得把杨彻藏起来啊。” “嘿,这你放心,小爷我长得可不比杨彻差,美女看上谁还不一定的。”韩少君自恋的撩了一下刘海,一双桃花眼对着江雪放电:“是吧,江雪。” “当然。”江雪不喜此人,借口去卫生间走开了。 韩少君是a市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长相风流,性格豪爽,算得上是a市纨绔子弟的代表人物了。读书时代就爱沾花惹草,有一阵子还追过苏蕙,苏蕙不胜其烦,暗地里找他爸手下给她弄来把电棍,他吃了亏,不敢再惹苏蕙。 有一次,苏蕙在放学路上被抢了包,韩少君刚好路过,一个箭步跑上去踢倒小偷,把他狠狠痛扁了一顿。 苏蕙觉得韩少君那副流氓嘴脸虽然讨厌,但他追自己那段时期确实算得上绅士,自己非但不领情,还趁他不备把他电昏,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加上这次他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重新审视了一遍,觉得他还当得义气二字,就拿他当好哥们儿对待了。两人之间交情颇为深厚,那年苏蕙要出国,韩少君还特意大老远跑来给她践行。 江雪却始终看不惯这个公子哥,对他,她一贯是采取能避则避,不能避则敷衍的原则。 结婚进行曲缓缓响起,入座的宾客纷纷鼓掌看向灯光聚焦的红毯。 新娘子手拿捧花,由她的父亲搀着缓缓走向英俊帅气的沈家铭。两个可爱的小花童跟在新娘后面撒玫瑰花瓣,满天的花雨飘落,如梦似幻,像极了那年操场边的飞花。 元旦晚会过后,周老师就找了江雪和许诺谈话,江雪在学校里一直是乖乖女,许诺也是优等生,周老师向来宠爱这两个学生,语气不很严厉,像是姐姐的谈话,但话里话外都劝他们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江雪的父母也跟着紧张,虽然没有跟她彻底摊牌,但是她只要多打一分钟电话,多说一句笑话,他们就要担心是不是早恋现象。江雪很明确的跟父母解释过,她与许诺就是同学关系。大人们还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孩子。这让江雪很泄气,为什么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相信自己,就算她早恋了,难道她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需要日夜监护吗? 江雪跟老师争辩,跟父母吵架,力证自己的清白。她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再遇上许诺,她却退缩了,每每都躲着他走路。 那年春天的天气格外好,操场边的几树粉色樱花早早就吐蕊盛放了。江雪要给老师去送作业,抱着本子匆匆经过操场。 忽然飞过来的篮球吓了江雪一大跳,她一松手,那么多的作业就全部散落在地了。篮球砸到樱花树,锐气骤减,在地上弹跳几下,就骨碌碌滚到外围去了。 篮球砸过来的力道让樱花树晃了几晃,满树的樱花纷纷脱离枝桠,旋转飞落,落到江雪的肩头上,落到遍地的作业本上。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他们刚开始学习戏文,江雪忽的就想起《牡丹亭》里的这两句唱词来,春光如此明媚,一眼看不到岁月尽头的样子,于是戏里又唱:“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他们那时那样年轻,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挥霍。 许诺蹲下身子帮她捡散落的作业本,她似是定在了原处,她本该跑开的。 “你最近为什么老躲着我?”许诺把拾好的本子还给她,语气里的落寞听得江雪心里一颤。 她低头咬着唇不说话。 许诺又问:“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吗?” 江雪支支吾吾的回:“你……我……大家都在传。” 许诺正视她的眼睛,道:“可我们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在乎别人怎么说?你这样躲我,难道不怕落人口实吗?你们女孩子不是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吗?” 江雪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他是善辩的。 她不是窈窕淑女,怎当得他君子好逑? “许诺,把球扔过来。”篮球场上的人在唤,江雪如蒙大赦,近乎抢的把作业本抱过来,留下句“谢谢”就匆匆经过许诺,几乎是小跑着奔向老师的办公室,许诺看着那个惊慌的背影,不由得轻轻笑起来,他怎能不懂她的压力,可他实在太想见到她了。 据说,新郎新娘也是校园爱情,显示屏里滚动播放他们的相恋记忆。 当真是成者王败者寇,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天下人都要为之庆贺,而她呢,半路夭折的初恋,连缅怀都要躲在角落里。 整场婚礼,江雪喝了不少酒,陈悦然千叮万嘱,一定把江雪安全送到家。气得因为要开车送江雪而滴酒不能沾的肖毅骂人:“江大小姐,酒贵但伤身啊。说真的,你是不是暗恋公子哥啊?爱的人结婚了新娘不是你?没见过别人结婚,客人喝成这样的!” “去你的,你才暗恋。”江雪绝不是能让别人损的人,酒醉里也骂道。 第十一章 冷月 江雪半夜里醒过来,头疼得厉害,找出一片止疼药吃了之后再难入眠,索性就去洗澡。 她洗好出来的时候天边已泛了一点鱼肚白,大概凌晨五六点钟的样子。 电水壶里烧着水,咕噜咕噜的响着。她随意抽了本书到阳台上乘凉,其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夜晚温度更是走低,但她很想吹吹风。 拿的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交易。白流苏把自己当做赌注,远赴香港博取范柳原的婚姻,结局无论是大成大败,都有些侥幸。 在浅水湾饭店,当范柳原拨通白流苏房间里的电话。两个爱情高手过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范柳原第三次打电话过来,白流苏战战兢兢拿起听筒来,搁在褥单上,他在那里心平气和地说:“流苏,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 寻常的景便不同寻常起来。 江雪唏嘘不已,或许他们自己也分不清爱与不爱了。 今夜,江雪的窗子里也望得到月亮,只是,是一梳小小的清冷的月牙,像美人的一弯娥眉。 她的阳台放了一盆绿萝,更深露重,水汽沾在绿萝宽大的叶子上,结了露珠。 水开了,到达沸点之后,终于停止了响动,万赖俱寂。 可也太静了,她甚至能听到绿萝上的露水流经叶子脉络的声音,像时光流经了她的生命。 手倦抛书,她裹了一件毯子躺在躺椅上仰望天空。城市里看不到星星,路灯太亮了,星星便没了行踪。 “……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你眼中,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再把我的最好的爱给你……“ 大二那年,他们俩不知为什么拌了嘴,她好几天不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他也采取冷处理手段。 有一天晚上,江雪突然接到他的电话,那边声音嘈杂,可她还是听出了五月天的《温柔》。 许诺说:“我们和好吧?”她一下子就哽咽起来,站在宿舍走廊上,夜风凛冽,听着那边传过来的歌声,她的心暖化了。 第二天网上就挂出了五月天演唱会的视频,阿信温柔的声音低语:“好久没看星星了,我们来看星星。有带手机吗?拿出来,打电话给……你喜欢的人。”现场的灯全部都关掉,所有人都拿出手机,全场成了星光的海洋。阿信缓缓吟唱《温柔》,她忍不住掩面而泣。 舍友程晨看到,以为她与许诺当真分手,正自伤心难过,忙过去软言安慰。 “我看视频,感动的。”江雪抽抽搭搭的说。 程晨见她一个七分钟视频来来回回看,深为不解:“就算你是五迷,也不至于吧。我看这一段虽然感人,但也还是俗套的。” 江雪猛地站起身,拿起手机就给许诺打电话,她要他知道,她的心。 …… 没有星星的夜晚,路灯就是星星。 手机响的时候已是早上九点钟,江雪猛的惊醒,苏蕙在那边催促:“小雪,快开门。” 苏蕙手里拎着一盒子麻辣小龙虾和两罐啤酒,笑嘻嘻的说:“特意跑老街去买的。” 江雪又做了几样快手菜,两人吃虾就酒,聊得不亦乐乎,前几天的隔阂早已烟消云散,真朋友是打不散,骂不走的,更何况作为吃货的自我修养之一,强大的消化功能是硬性要求。 酒足饭饱,苏蕙自觉洗碗,她俩分工向来明确。江雪也不理她,到卧室开了电脑加班,直工作到中午十二点。 还是苏蕙来拉她去外面走走,后来自然又找了个餐馆打发五脏庙。 苏蕙一口气定了四五样硬菜,江雪惊呆了,摇头说:“啧啧,你是多久没吃肉了?” “你不知道,我天天吃食堂,胃都饿小了一圈,打饭阿姨的抖抖神功真是神乎其技,一勺西红柿炒鸡蛋,这么一舀一抖一放,到我餐盘里就成西红柿炒番茄了。”苏蕙义愤填膺,夸张的比划着手势来表达对食堂阿姨的不满。 江雪笑问:“说起来,你们怎么样?” 苏蕙叹气,咬着筷子说:“别提了,他算是彻底记住我了。” “咦,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江雪来了兴趣,停了手上动作仔细听她的下文。 苏蕙伸出左手食指左右晃动,继续说:“此记住非彼记住。你说他长得那么帅,上课怎么比四眼刘还可怕。”四眼刘是她们的数学老师,上课出了名的严厉,留堂罚站是他管用的伎俩,她们人人都怕他,因为他个子不高,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眼镜后面的那双瞳孔像是凸出来的,每次他眯着小眼睛看人,那神情就特像日本片里猥琐的坏人,同学背地里偷偷给他取外号,都叫他四眼刘,又叫他四大名补——他的考卷没几个人能及格的。 “张浩初现在每节课都要提问,每次提问都有我,题目还特变态,比如这个,拔牙时,摇动力适用于什么牙?扭转力适用于什么牙?我去!老娘关它什么牙,能拔下来都算我厉害。”苏蕙上大学基本都是混过来的,没想到如今当了老师,倒比学生时代还要用功读书,江雪也感叹: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嗯,这是蛮力。”江雪点着头说:“那你准备放弃你的努力了吗?” “放弃?为什么?游戏才刚开始,新手副本都没过,我能卸载吗?”苏蕙又十分的不服输的说。 旁边桌突然传来笑声,苏蕙皱起秀眉,刚想发飙,那男生突然转过来说:“苏蕙,这么巧。” 苏蕙才认出男生正是上次她在课堂打破杯子的主人林致,笑道:“是你,你也出来玩啊。” 江雪看那男生长得白白净净,笑起来唇边两粒酒窝特别明显,以为是苏蕙的学生,不禁大叹岁月催人老,现在的帅哥都长这样了吗?他居然长得比女人还标致,嫩得能掐出水来。 “是啊,我同学来a市玩。这位是你的姐姐吗?”林致看看江雪,礼貌的问苏蕙。 江雪差点被气出内伤,她是毕业多年不错,但她好歹也风华正茂,在公司怎么也是娇滴滴一朵花,被个小男孩当面嫌老,岂能不气。于是皮笑肉不笑的冲林致摆摆手,嗲声嗲气的说:“小弟弟,你好啊。” 这语气惊得苏蕙打了一个寒颤,忙跟林致道别,拉着江雪出来结账,一路说:“姐姐,你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江雪可怜兮兮的说:“他说我老。” “你是老啊,上个世纪的老女人。”苏蕙不遗余力补刀,江雪深悔交友不慎。 没想到结账时候,苏蕙又遇到a市医科大的熟人。 她们正在排队,前面的客人说服务员给他上错菜了,吵吵囔囔的,直叫得临近的几桌客人都频频皱眉。 服务员低着头唯唯诺诺:“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重新算。” 客人得理不饶人:“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糖醋排骨换成水煮牛肉?你们怎么搞的?这都吃完饭了,排骨没有,牛肉也没有,你们这管事的呢?” 服务员没敢理论,只是低声下气道歉,一双发红的眼睛盯着结账显示屏,泫然欲泣,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这世上尽是些欺软怕硬的孬种,跑到这地方充起大爷来了! 苏蕙看不过,挤到前面说:“人家都给你道歉了,不过少吃一盘菜,她也算给你钱了,差不多得了。” 那客人拿了钱,收好放到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去,斜眼看了苏蕙一眼,说:“她做错事,说对不起有用?” “嘿,大清都亡了,新世纪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小时候你妈没教你别人跟你说对不起你要说没关系啊?对国家最没有贡献的人,说得就是你。三四十岁的人了,还跟一小姑娘较真,您老没孩子吧?可别祸祸祖国的未来。”输人不输阵,苏蕙还没在吵架上头怕过谁。 后面众人也对着那客人指指点点,他自觉理亏,向地上啐了一口,说:“真晦气。”又狠狠看了苏蕙一眼才走。 “苏老师。”服务员叫到。 “秦晓眉,你在这里做兼职?”苏蕙觉得a市真是小,转来转去还是这么些人。 “是啊,''十一''也是闲着。刚才真是谢谢老师,可是我没有权利给折扣,下次您来,我一定给您推荐好的。”秦晓眉一面接过苏蕙的账单,一面说。 苏蕙摆摆手,说:“不用,我可是常客。不过这里客人虽然多,离学校可有一个小时公交啊,你每天来回不怕累?” 秦晓眉说:“不会,每天六点起来,有座位的时候路上还能打个盹,这里待遇好。” 苏蕙一向吃穿不愁,她怎么能够想象到贫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多半都是这样的。她出了店门还有些触动,对江雪说:“小雪,你帮我留意下家教的兼职,离学校近点的。” 江雪点点头说:“好。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点老师的样子啊,看来不是专门奔男人去的。” 苏蕙哈哈大笑:“男人要追,学生也要教嘛,我这么优秀。” 第十二章 网游 商场里冷气开的足,到处都是进来躲避骄阳的人们。 两人都不是爱在时尚上头花功夫的人,逛了一圈,深觉无聊。江雪提到昨天参加婚礼碰到陈墨一事,苏蕙兴起,便提议到他家坐坐。 陈母与江母是初中同学,毕业时正赶上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两人被分配到同一个公社去,陈母身子弱,江母紧着自己,分出口粮来给她。一饭之恩,陈母感念在心,在那种社会大动荡的时代下,她们两人成了交情深厚的闺蜜。后来两人结婚生子,交往渐渐少了,可这也不妨碍她们之间的友情。 当初两人聊起儿女大事,陈母看上的就是江雪,觉得她知书明理,温婉大气,这样的女孩子才是她儿子的良配。大人们好不容易说动两个孩子去相亲,无奈孩子们没眼缘,陈墨倒一眼相中与江雪同来的林素素。 陈母虽然遗憾两个孩子没能结亲,但她对江雪仍十分的热情,还差点认了做干女儿。 江雪一进门,陈母就嘱咐赵阿姨做点心,自己泡了现磨咖啡端出来,戏说道:“你这丫头,好长时间没上家里来了,肯定忙着约会呢吧?” 江雪忙起身接过咖啡,连声说谢。 苏蕙笑着接话:“她哪有约会,成天呆家里,快成宅女了。” “那也不行,天气这么好,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好端端一个女孩儿,学我们老太婆躲家里干嘛?我是不爱坐飞机的,不然哪里都想去。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让小墨送你去。”陈母见着江雪,难得的多说了话。 江雪说:“现在是旅游热,出门人挤人的,看不到什么风景,玩也不尽兴。” 陈母点了一点头,说:“那也是,中国人是最爱凑热闹、赶潮流的,前年我去欧洲,结果宾馆,商场,到处都是说中国话的人,我以为自己还在国内呢。我年轻时候也爱出去玩,那会人也少,山也绿,水也清,那才叫旅游,有看头。” “哈哈,我们是没赶上好时候。”江雪应道。 “妈。”林素素才睡醒,洗漱了出来见客,仍是穿着宽松的衣服,但已显怀了,扶着肚子走路,小心翼翼的。 “嗯,她们难得来,你们姐妹说话。”陈母起身,扶着林素素坐下来,招呼江雪跟苏蕙自便,自己便走去院子里修剪花草了。 等陈母走了之后,江雪才点头赞赏:“你们相处得不错啊。” 林素素呵呵一笑,说:“还行,互不干扰吧。” “快生了吧?”苏蕙伸手轻轻抚摸林素素挺大的肚子。 林素素说:“还有三个多月呢,最近不知怎么的,老犯困,吃完就睡,睡完又吃,我是不是胖成球了?” “怀孕哪有不胖的,我看你脸色红润,手臂上也没什么肉,说不定半年就恢复了。”江雪颇为老成的说,仿佛她也怀过孕一样,听得苏蕙笑道:“素素,你快拜她去,这又当媒婆,又当稳婆的,小雪可专门就为你一个人操心了,比观世音菩萨还靠谱。” 江雪笑骂:“你别没良心,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过?” 苏蕙立马正儿八经的说:“说起来,我还真有事求你。” “哎哟,原来跟这等着我呢,说吧。” “我一朋友最近搬家,他就喜欢些字画,我哪会这玩意啊。”苏蕙摊手道。 江雪一听忙摆手说:“别别别,我这好几年没写了,又是给人的乔迁贺礼,碰上个会的,我可就丢脸了。” 苏蕙笑起来:“说你自恋,你还真不谦虚,谁要你的了?他要你外公的。” 江雪被戏耍一通,一巴掌轻轻拍在苏蕙身上,苏蕙笑着躲到一边,还不忘说:“你可千万记着这事哈。” 江雪的外公是全国有名的书法家,精通二王,他的字画颇有市场。 三人正说着话,陈墨也回来了,进门就说:“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了。” 苏蕙扶着椅子转过身去说:“陈大老板,今天怎么在家?” 陈墨笑说:“有个文件落家里了,回来拿一下就走,你们坐。”说着就走向林素素,低下身子在她肚子上留心听了一会,说:“爸爸晚上不能陪你了。” 苏蕙看着秀恩爱的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嘿嘿,注意点影响,这可坐着大龄剩女呐,别把人刺激了。没听说过吗?最毒妇人心,一旦惹毛了女人,那就不叫事了,叫新闻。” 江雪做出恶狠狠的模样威胁苏蕙说:“嗯,我肯定先杀目击者。” 苏蕙摇着头指点江雪说:“唉,小雪,你这逻辑有问题啊。目击者之所以叫目击者,正是因为看到了事件发生的全过程,事件还没发生,哪来的目击者?你杀目击者这件事就无从说起了嘛,可不就成了伪命题。” 林素素笑道:“蕙蕙出去几年,别的没学多少,诡辩之道倒很精通。” 陈墨拿了文件,跟仍在说笑的三人道别,又跟陈母说了两句话才出门。 今天晚上他有重要的客户要接待,他准备进军手游市场。他们公司是以传统行业发家,在a市已坐上行业龙头老大的交椅。前些年他爸在房地产上大赚了一笔,却放弃了网络市场。他有预感,未来会是计算机的天下,手机网络游戏是近年新起的暴利行业,可在这方面他一没人脉,二没经验,他只能花钱买人脉,挖人才,拿出成熟的方案说服父亲,他不能再坐失良机。 他是资深网游玩家,但真要自己做出一款又能迎合市场又有活力的游戏谈何容易,他需要找一个团队的核心人物,今晚他要见的就是业界天才梁伦。 梁伦是某大型网络公司的游戏策划人,开发过的一款网游堪称中国网络游戏史上的经典之作。他自己也玩网络游戏,陈墨与他就是在网游里认识的。 陈墨跟他提过自己的想法,梁伦答应帮他参考,但陈墨是想要把他这个人都挖过来,此番宴是请带着一片诚意去的。 陈墨的秘书柳依依盛装打扮,不同于林素素的清新素雅,柳依依的美是摄人心魂的,她久经酒场,又长袖善舞,是他们公司有名的“交际花”。 梁伦一见了柳依依,骨头都酥了一半,他长年埋头于游戏中,何曾见过这样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整场宴席,柳依依与这个碰杯,与那个玩笑,把众人都能照顾周到,偶尔抛一个媚眼,撒一个娇,梁伦这个主宾的地位又凸显出来了。 陈墨整晚都没提到公务,梁伦也玩得尽兴。第二天,陈墨带着柳依依去挖角梁伦,陈墨开的价格高,又有柳依依在中间斡旋,梁伦就答应陈墨了。 陈墨松了一口气,带着整个团队奋战。 创业难,守成更难。陈墨一出生就被带上了富二代的胎记,他成功,别人会说靠老爹现成的资源,想不成功都难,他失败,别人会觉得那是富家公子哥的肆意挥霍,何况,他做的是网络游戏,没人能看到他的压力。 他必须成功,他整晚整晚的加班,络腮胡子稀疏的冒出来,刺得林素素的脸颊痒痒的,她说:“你多久没剃胡子了?” 陈墨才摸摸下巴,笑道:“好像留着胡子更性感。” 这话其实是柳依依说的,她给陈墨送咖啡,见他胡子拉碴,抿着嘴笑说:“陈总,你还是留着胡子性感,显得特英气,像古代的豪侠,仗剑走天涯那种。” 陈墨读书时期皮肤白皙,长相俊俏,因为初恋女友一句“长得像小白脸。”就跑到阳光沙滩晒了一个暑假,硬是把肤色晒成了古铜色,他平常又喜欢健身,黑起来之后人更显英俊帅气。 他没把柳依依的话当回事,打哈哈说过去,此时无意中他自己竟说起这话来,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于是爬下床去刮胡子。 林素素被他突然的动作搞得莫名其妙,看到剃了胡子,脸上干干净净的陈墨,她才反应过来,他日夜辛苦工作,她一句话像是自己在嫌弃他了。林素素满怀抱歉,说:“其实你留胡子也挺好看的。” 陈墨喝了一大口凉开水,顿了顿说:“还是不留了,要见客户,留胡子邋里邋遢的,不像个生意人。他们现在都叫你老公我青年才俊,我不得维持着帅哥形象啊。” 今晚的陈墨格外多话,林素素靠在床头微笑着看他的一举一动,右手慢慢的轻抚隆起的肚子,像是很喜欢现在的氛围一样。忽然胎儿踢了她一脚,她“嘶”地倒吸一口气,眉头紧皱,旋即又舒展开来。 陈墨见林素素这表情,立刻放下水杯,跳上床,两手撑着林素素周围的床面,整个耳朵都伏在她的肚子上倾听。 林素素伸手摸着陈墨浓密的黑发,轻笑说:“最近老踢我,我们的孩子一定很活泼开朗。” 陈墨笑嘻嘻的说:“那当然,我的孩子啊。” 林素素忽而觉得为人妇为人母,有人这样爱她和她的孩子,她是有多幸运。 第十三章 外公 秋风一起,桂花也就发了,淡黄色的小花藏匿在绿叶间,并不十分惹眼,桂花香却是浓郁的,一路飘散至天涯。 这时节的螃蟹是最膏肥味美的,江雪拎着一早从市场买来的一篓大螃蟹,抱着几枝从商贩担上挑来的桂花进了外公家的院子。 外公站在二楼阳台上看到江雪的车子,摘了老花镜,双手负在身后,跟厨房里忙活的外婆说:“出去走走。”就慢慢踱着方步接外孙女去了。 江雪的外公出生在地主家庭,小时候读过几天书,毕业就在当地小学做了先生,没教满一年就碰上十年大动乱,他成分不好,又被学生检举,被打成了右派,在农村扫了十年厕所。那时节,他尚不能自保,年幼的儿子一病夭折,只剩下一个两岁的幺女,跟着江雪的外婆在公社做农活,他也无可奈何。 那段饱受摧残的岁月之后,老人心灰意冷,找了远离城市的郊区过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不大与人来往,唯独对江雪这个外孙女,老人分外宠溺。江雪小的时候跟着外公外婆住,外公过起先生瘾来,江雪的童年不是在写大字就是在背诗词。那时江雪看着小伙伴们在田野里撒欢,她却被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绑在书桌上,幼小的心灵是极受打击的,写的字也不甚用心,直到现在也没能写出像样的作品来。 外公看到江雪怀里的桂花,撇了撇嘴角,摇头说:“这花都蔫了,你还当宝贝一样抱着。”接过之后却亲自捡了一个陶瓷瓮灌上水,插了桂花放到书房。 江雪进门才看到外公院子里满枝满树开着繁花的两株桂花树,嬉笑着吐了吐舌头,原来自己弄巧成拙,这一下出师不利,要字画可就难了。江雪紧了紧手上的螃蟹,看来只能靠美食的力量了! 相比外公的一脸严肃,外婆却是笑逐颜开的:“哎哟,这老头也不知道帮你拿一下,自己空着手就上来了。你开车累不累?吃过早饭没有?外婆刚好在做糖桂花,走的时候带上两瓶,一瓶给你,一瓶给你妈。你不是喜欢吃酒酿丸子吗?咱们中午就吃。” 江雪笑嘻嘻的挽着外婆,靠着她的肩膀撒娇说:“谢谢外婆,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吃了早饭才去买的螃蟹,您看今年的螃蟹,两个就够一斤了,个顶个的大,肯定好吃,我连妈那都没送,直接送过来了。” 外婆对江雪的疼爱是溢于言表的,女儿离得远,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小外孙女了,一心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宠溺的说:“对对,还有大闸蟹,一会就上笼蒸了,咱把老头藏的花雕也给他喝了。” “好,外婆,我来帮您。”江雪撸起袖子,打算进厨房。 “不用不用,越帮越乱,你看会电视去。”外婆拦着她,接过一篓螃蟹,推着她到客厅去,江雪也只好作罢。 她刚坐下来,外公就在里间书房唤:“小雪,你来一下。” “哎。”江雪耸了耸肩,一脸苦相,完了完了,外公可是又要检查作业了。 外婆听了,在厨房里威胁道:“老头子你少摆弄你的那点墨水,把雪丫头吓坏了,以后再不来,我只找你算账。” 果然外公已经铺了毛毡和纸笔,站在书桌那头招呼江雪:“写几个字我看看,有没有进步。” 江雪只好硬着头皮写了几个字,外公的眉头从江雪开始握笔起就没松开过,一面指点着江雪的字批评:“你看看,这一横写得太匀了,这一捺结尾用力太轻,轻飘飘的怎么支撑整个结构?回去又没练了吧?” 江雪只好承认:“太忙了,您看,我的眼睛都青了,熬夜熬的。” 外公没再为难江雪,下巴朝茶几一扬:“行,休息一下,斗盘棋。” 江雪想,回去准要大宰苏蕙一顿,这可太费脑细胞了。 外公虽然年过花甲,江雪仍是聚精会神,不敢怠慢,手持白子顶着下巴,好不容易才寻着一个破绽,杀了外公一个措手不及,收复大片山河。外公大喜,直道江雪聪明,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 祖孙俩各有胜负,正待下第三盘,外婆就在叫吃饭了。江雪忙乖巧的收起棋局,笑嘻嘻的说:“外公,我们吃螃蟹去。” 外公的书房其实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把圈椅,一张茶几四个竹椅,对门的白墙上悬着他写的字“一蓑烟雨任平生”,狂草字体,很有苏东坡豁达洒脱的味道,是外公最得意的作品,大约跟他的际遇多少有些关系。靠门的墙上做的是定制的书架,摆满了他的珍藏,连江雪也轻易不能翻。 江雪回转身,看到那枝淡雅的桂花摆在书架最上层,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看来自己这马屁也不尽然都拍到马腿上去了。 “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外公看来很是赞赏江雪挑的螃蟹,江雪忙给外公倒了一碗姜醋,外公早知道这小妮子有求于他,一进门就想方设法哄他开心,可她毕竟太年轻,心里哪藏得住事,一进门就大献殷勤,又是桂花又是螃蟹的,真以为他看不出呢。 他也不着急,慢慢吃着螃蟹,津津有味的点评说:“九月团,十月尖。这时候就要选团脐的母螃蟹,你选的这只尖的要到十月才长得肥,现在吃浪费了。吃螃蟹别的都不用,就只要一杯热热的黄酒,酒精去腥,甜味增鲜,螃蟹性寒,黄酒性温,历来是绝配。螃蟹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把整只的螃蟹放到黄酒里喂上两天,等它喝醉了再上笼屉蒸,以酒入蟹,取名叫醉蟹。” 外婆向江雪说:“小雪,你看这人气不气人,不说来搭把手,吃饭的时候还显摆,说得头头是道,油瓶儿倒了也不知道扶一把。” “你懂什么?君子远庖厨。”外婆这辈子怕是说不过外公了。 吃完螃蟹洗了手,江雪才慢吞吞的开口:“外公,我想求副字?” “哈哈,古人以诗换蟹,你这丫头的螃蟹也不是好吃的。”外公吃人嘴短,又喝了许多酒,兴致正高,当即挥毫泼墨,给江雪写了一副,“室雅人和”四字写得铁画银钩,一气呵成。江雪不禁叹服,喜滋滋的收起来。 外婆端了桂花酒酿丸子来,三人吃了点,外公今天吃了螃蟹,多喝了几杯酒,不胜酒力,便去睡午觉了。 “你别烦了他,他是一个人闷的慌了,我又不会下棋,他也没个伴,你一来,拉着你说了一车话,平时对着我,哼,一句整话也懒得说。”外婆絮絮的说,江雪觉得十分抱歉,两位老人独居在千里外,父母忙于公事不能承欢膝下,自己是老人带到大的,一年也没来探望过几次,这次上门还是带着目的性来的,于是外婆劝她多留几天,她马上就应承下来了,打电话给陈悦然请了年假。 外婆拉着江雪坐下来捡桂花,笑说:“那一年来找你的男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江雪读书的时候,每年放假也都会在外婆家住上十天半个月,那会外婆家电视信号不好,接收不到她在追的偶像剧,又没有电脑,那时智能手机还不流行,她苦闷无聊,隔壁的小伙伴们就带着她去爬山下河,捉鱼摸虾,除去必要的写字背诗,江雪在外婆家度过了充满乐趣的童年。后来课业加重,江雪不得不奔走于各类补习班之间,她很久没来外婆家。 高考结束后,她因为成绩不理想,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父母只好把她送到外婆家,可她多年未来,儿时的玩伴也多半不认识了,她终日困在四方天地里,坐时看书,卧时睡觉。 她高考那一年,上大学实行第一志愿优先原则,清华是许诺一直以来的目标,他是一定要报的,可按她的成绩,她根本连录取线都到不了,她心高气傲,虽然想跟许诺在一个城市,又不想浪费分数,理智大过感情,她的第一志愿就填了上海。结果一出来,两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这意味他们要分开四年,许诺信誓旦旦跟她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分手,可她终究还是后悔了,赌气跑出来,连手机也没带。 那一天她搬了把躺椅坐在院子的花荫下看书。鸟鸣啾啾,香风细细,她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像是有人在推她,她手一拂,他就握住了她的手,她惊醒过来,他笑:“也不知道盖被子,天气热也容易感冒。” 她吓傻了,瞪着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许诺笑道:“当然是千里寻妻。” 江雪忙坐起来,看看外婆家又看看他,才说:“我是说,院门不是锁着的吗?” 许诺说:“我说我是送牛奶的,他们就让我进来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一袋牛奶,得意洋洋的笑。 “我不信。” 许诺朝里努了努嘴,说:“真的,你外婆去找钱给我了。” 江雪跑出院门,才看到停放在院门口的一辆自行车,车尾巴上挂着一兜牛奶,她几乎惊掉下巴,说:“你这哪里弄的?” 许诺摇摇头无奈的说:“唉,我要赚老婆本啊,上海那个十里洋场,花销多大。” “去,谁要你养?”江雪羞得别过脸去,心里蜜一样甜,连日来的不快一扫而空。 许诺故作不解:“咦,我有说是你吗?” 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原来外婆早就知道了,江雪轻笑,淡淡说:“哦,我们后来分开了。” “是吗?我看那孩子还挺好的。”外婆带着遗憾的口气说。 我们曾那样笃定对方就是唯一的另一半,我们差一点就要结婚了,可终究是没有结婚。 第十四章 萨摩 苏蕙得了江雪外公的字,喜得直抱着江雪对着脸颊亲了一大口,江雪被她弄得怪痒的,笑着避到一边,说:“你这么激动,这不会是给张浩初的吧?” “不是,一朋友,其实我也不熟,韩少君他们一帮的,不知道怎么知道老爷子的,韩少君来求我,我就答应了。” 江雪理了理头发,笑说:“哟,你还挺讲哥们义气。” 苏蕙风情万种的向江雪抛了一个媚眼,说:“又不是了,我还是为了要吃你豆腐。”又扬了扬手中仔细装裱好的字画说:“谢谢亲爱的,我先回学校了。” 大学几个重点的科目都会进行期中考,苏蕙今天要监考的是自己班的英语科目,她早早就到考场了,照着学校给的考试注意事项用粉笔写下来,开考之前反复叮嘱:“大家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拿到讲台上来,手机关机,不要影响信号,检查下收音机,能不能收到电台,不能的赶紧举手。有要借笔的也举手跟老师说。”她第一次监考,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认真检查过考卷之后才发下去。 大一新生还保留着高三学子良好的考场纪律,苏蕙来回走了几圈,大家都埋头奋笔疾书,教室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最后她斜靠在讲台桌上,窗外有两株高大的香樟树,长势都很茂盛,相隔有五米远,树冠却有些交叉在一起,以她站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叶子的形状像极了伸出的手,轻轻去交握住对方的手,阳光透过相握的手漏进来,留下一室斑驳的光影。她忽然很后悔没有带上相机,不能把这奇怪的景象拍下来拿给张浩初看。 苏蕙被自己刚起的念头吓了一跳。跟初恋最亲密的时候,她在路上看到道旁树裸露的树根沿着地板砖长得方方正正,于是立刻拍下来给他看,笑这棵树有严重的强迫症,江雪说这是典型的恋爱症状。很多年再没有人让她有急于分享的冲动,她想,完了,她是彻底爱上张浩初了。 “老师。”秦晓眉轻声的叫唤打断了苏蕙的神游,“现在能交卷吗?” “哦,可以。”苏蕙接过秦晓眉的考卷,轻声说:“考完就出去吧。”于是陆陆续续有人交卷,她要将收起来的考卷叠放整齐,又要防着学生趁乱作弊,无暇再胡思乱想。 秦晓眉考完试后没有跟舍友一起回宿舍,今天她还要去给小文补课,就是苏蕙帮她联系的家教,小文家离学校只有五个公交站点,每周上三节课,是她所有兼职中工资最高又最轻松的了。 小文是个聪明又可爱的女孩子,见着她甜甜的叫“姐姐”,她想起自己年幼的弟弟,于是倾尽全力教小文。小文的父母见秦晓眉生的腼腆,说话轻声细语,也很满意她。 补完课,秦晓眉含笑跟小文道别,心里小小的雀跃起来,她怀揣着刚从小文家拿到的六百块钱工资,盘算着给家里寄回去五百,剩下来的还能买一件样式时髦的衣服,她的舍友几乎每个月都会去市区购买衣服,每每拉她去,她总推脱要做兼职,可看到舍友们试新买的衣服,说自己不羡慕不嫉妒也是假的。 学校就有存款机,可秦晓眉还是一出来就走了十几分钟路,将钱存入银行卡,贴身放在口袋里,她这才觉得安心。 初秋的夜晚风很大,呼啸着卷过道旁的落叶,刮到她脸上、头发上。她紧了紧单薄的半旧的衣裳,低头走向下一个公交站点。 路过蛋糕店的时候,她不自觉的慢下步子,橱窗里各色漂亮的西式糕点仿佛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被逗引得咽了一口口水,她想,刚发的工资,不如买一个,就当犒赏自己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转身子走回去,手刚触碰到蛋糕店的玻璃门把手,电话就吓了,很大声的铃声,引得路人侧目。 秦晓眉忙掏出手机走到远处去接,是家里答来的,秦母问:“晓眉啊,吃了没有?学校还好吗?” “吃过了,都挺好的,同学们很照顾我,老师还给我介绍了兼职。”秦晓眉细细的回答。 秦母呵呵笑起来,顿了顿又说:“那就好。” 秦晓眉察觉到母亲的异样,忙开口问:“妈,爸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总是格外敏感些。 “咳,也没什么,老毛病了。”秦母安慰她道,但意识到自己此次打电话本来就是跟女儿要钱的,又只好实话实说:“医生说情况不大好,需要住院观察几天,你看……” “哦,我刚拿了家教的工资,前几天兼职的钱还有一点,一千块左右,我等会就给您打过来。不够我再想点办法。”秦晓眉忙打断她的话说道,她实在不忍母亲为了金钱对自己的女儿都要放低姿态。 “好。晓眉啊,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秦母低低叹了一声,挂了电话。 秦晓眉收起手机,折回存款机去转钱。生在寒门她别无选择,但她不怨父母,她出生在西北一个小城,贫苦像是一个胎记烙在每一个出生在此地的人们。 她的同学大都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她的父亲那时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硬是不顾乡里众人“女孩子不要读那么多书。”的劝阻,让她上了高中。她高三那年,秦父被发现是肺癌晚期,他力主不要告诉她,让她参加完高考。 她的成绩很好,当地高中全校第一名,政府给了她二千块奖金,秦父脸上有光,病情也慢慢控制住。秦晓眉却提出要外出打工,被秦父痛骂了一顿,好歹来a市上了大学,与她的初中同学相比,她是幸运的。 秦晓眉决定走回学校去,可以省下公交车钱。 秋分过后,白昼渐短,黑夜渐长。晚上九点多钟,路上行人已经不多了,路灯惨白的光照得前路阴森可怖,风吹动道旁树的声音更添一份诡异。 刚入学那会,同学们就跟她说过从学长处打听来的秘事,女生在这条路上被强的事也时有听说。a市医科大学建在郊外,虽然学校迁址已有五六年,周围仍在大兴土木,建筑工人不会少。偶尔有落单的女生碰上不正经的混混,被强了又不敢声张,学校为了平息事端,常内定保研名额,因此这条路又被人戏称为保研路。 秦晓眉平时只当是玩笑话,如今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心理阴影加环境渲染,前方又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她越走心里越慌张,忽的身旁的草丛中钻出一个黑影,她唬得大叫起来,草丛里便发出几声犬吠。 原来是只小狗,她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大胆走过去。小狗从草丛里跳出来,竟是一只毛色纯白的萨摩,也不知是谁家的宠物。 秦晓眉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皮毛,萨摩伸出舌头喘了两下,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直看着秦晓眉,尾巴高高翘着,左右摆了摆,它看起来很喜欢她的样子。 “你从哪来?”秦晓眉会心一笑,知道它不会回答,仍是俏皮的问询,在这样的初秋夜晚,一只小狗温暖了她的心。 “快回家吧。”她站起身来准备回校,少了之前的惊慌失措,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下意识一回头,那只萨摩却还一路跟着她。 秦晓眉笑起来,蹲下去抱它,说:“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萨摩只顾摇头晃脑的摆可爱,哪里理她。她心里欢喜,待要把它带回宿舍,又怕它的主人着急,看看还不到学校门禁的时间,干脆抱着萨摩坐到马路牙子上等它的主人找过来。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初时还不觉得,直到前额的刘海沾了雨露,湿湿的黏在了额头上,秦晓眉才仰起头看天。路灯在茫茫黑夜里打着微亮的光,雨丝又像是从路灯那里飘落下来的,光影下打着旋子舞成一曲美丽的舞蹈。 “看来,只有把你带回学校了,但愿楼管阿姨会让你进去。”秦晓眉自言自语,正打算带着萨摩回校就被人叫住了:“同学,等一下。” 她回转身去,路灯下,站着一个干净的男孩子,皮肤比她的还要白皙。 秦晓眉说:“你好,有事吗?” 男孩子指了指她怀里的萨摩,说:“不好意思,这只狗是我的,本来想带学校去,可能是刚等车的时候笼子门没锁好,跑出来了。” 秦晓眉才看到他手中还拎着一个中等大小的铁笼子,忙把狗交给他,说:“还你。” “谢谢你照顾它。你也是医科大的吗?”男孩子感激她,不免跟她攀谈两句。 “嗯,我是药学院的新生。” “那我算是你的学长了,我是口腔医学院大二的学生,我叫林致,双木林,宁静致远的致。” 见他自报家门,秦晓眉也说到:“我叫秦晓眉,秦朝的秦,春晓的晓,眉毛的眉。” 林致把萨摩放进笼子,站起身说:“你也回校吗?这会公交可能都停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秦晓眉笑着点点头,有一个人陪她走夜路,她正求之不得呢。 林致一直把秦晓眉送到了宿舍楼下,秦晓眉客气的说谢谢,走上宿舍楼台阶上,又像想起什么事的,回过身说:“林致学长,它叫什么?” “乐乐。” “快快乐乐。”秦晓眉呢喃道,忽而笑起来:“很好听的名字,学长晚安。” 林致看了看手中的萨摩,暗想,老妈起的名字这么老土,到底哪里好听? 第十五章 翻译 林致用黑布将乐乐和笼子一起盖起来,抱着它避开宿管阿姨的视线,三下两下跑到了宿舍。 他的舍友陈超看他从笼子里抱出一只萨摩来,笑问:“你回家吃个晚饭怎么还带只狗回来?” “我妈要出门玩两天,硬塞给我的,明天下午还要带它去打针。嗳,你小点声,别让楼管发现。”林致无可奈何,他就知道林母不可能无缘无故弄一桌子好菜特特的叫亲儿子回家吃去。 陈超刚想靠近萨摩,它就防备地瞪视着他,叫个不停。陈超耸耸肩说:“你这狗挺认生啊,这可不怪我。” 林致想起秦晓眉,那时天空飘着细雨,他们一人一狗坐在路灯下,灯光分外温柔起来,勾勒着他们的剪影,说不出的和谐。乐乐倒是不怕她。 结果第二天林致又看到了秦晓眉。 他赶着去上课,喂了乐乐之后没时间再去食堂吃早饭,想着就在路边买点东西带教室去吃。 他们学校教学区与住宿区之间隔了一条马路,每到饭点,路边就有商贩摆摊,关东煮、章鱼烧、肉夹馍、手抓饼、鸡蛋灌饼、紫菜包饭各地小吃应有尽有,很受学生欢迎。 不过最近城管查的严,五天里倒有三天没有路边摊。 林致远远看到马路上没有热闹的人群,心想只好饿着肚子上课了。 没想到刚出住宿区,他就看到校门口挤着一群人,跟进一看,却原来是秦晓眉在摆摊卖豆浆包子。 他挤着人群将钱伸过去:“两个包子一袋豆浆。” 秦晓眉手脚麻利的打包:“好了……咦,是你。”她认出林致,温柔的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巧的牙。 林致刚接过早餐就被后面的人挤到一边去,只来得及伸出手向着她摆了一摆,也不知她看到没有。 忽然从街角处拐进来一辆城管的执法车,很快的开到秦晓眉面前。她慌里慌张的整理摊子,城管一下车,同学们也就作鸟兽散了。 秦晓眉赶着骑上三轮车,两三个城管一把拉住她的车把手,她急得快哭下来:“叔叔,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不能摆摊,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说着拿出校徽来。 城管们一看这样瘦弱的女生推着一车早点摆摊,也明白她是在做勤工俭学,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为首的那个便说:“小姑娘,摆摊多影响市容啊,这都是规定,你也不是老板,我们不为难你,你以后别再来摆摊就是了,快走吧。” 秦晓眉千恩万谢,骑上三轮车。城管还远远的跟在她身后,大约是为了防止她再折回来摆摊吧。 她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她刚开学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吃店打工。这次父亲住院,她知道医院里的钱便不是钱了,打电话开口求那些店老板借钱,市井小民哪肯轻易借钱给陌生人,只一味跟她抱怨最近行情不好。 最后她求到这家老板,他倒很爽快的借钱给她,挂断电话之前顺便叫她一早摆摊,她没有内部消息,摊子刚摆上城管就来了,只好拉着一车早餐回去。 林致看双方没起冲突,看了一会就去教室了。 一进门就看到苏蕙趴在后排的座位上睡觉,他坐到她旁边,推了推她,问:“这么困?” “昨晚电视看太晚了。”苏蕙嘟囔着,迷离着双眼看林致。 苏蕙刚醒,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两片红晕,一双睡眼惺忪,长睫毛微微颤动。林致被她看得心里也跟着睫毛一颤,慌忙别过脸去,说:“你不怕老师又抽你回答问题?” 苏蕙伸了伸懒腰,一挑眉说:“早预习了,他的课我能放松吗?” 但难得的是,张浩初两节课居然都顺顺当当的讲下去,既没点名也没抽答。苏蕙轻轻转动手中的水笔,水笔在她白嫩的手上灵活而快速的转动起来,像一个小小的风扇。苏蕙的思绪也跟着快速转动起来,她已经来上课大半个学期了,除去上课问答,她跟他一次私下交谈都没发生,微信上发的那些俏皮的表情包也全被他无视,虽然她决定走淑女路线,可这进度也未免太慢了,简直算得上原地踏步。 不行,她今天无论如何得制造机会了。那么做什么好呢?经过他面前假装崴了脚?让他送自己回宿舍,这么长的路她可以慢慢聊天,诗词歌赋到人生哲理,总有一款适合他……唉,不行,这是医科大,遍地都是医生,一眼就能看穿。 那么直接上去约他看电影?最近有一部美国大片要上映,场面宏伟,特效炫酷,他既然选择去美国留学,对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不可能没有接触。这倒是可行的方案,到时就说弄到首映的票,没人陪她去。 她单手支颐,不自觉轻笑出声,手上的水笔转速更快了。 “那么,这个任务就交给苏蕙了。”讲台上的张浩初说。 苏蕙猛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愣神,水笔就从她手中掉下来,顺着桌面滚动到地上,发出一声响动。 “在。”她马上站起来,右手轻扯林致的衣角,林致于是在纸上写:“让你翻译资料,服务全班。加油!!!”末了还画上一个俏皮的头像,吐着小舌头,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跃然纸上。 苏蕙颓然坐下来,小脸吓得煞笔,这张浩初的招风耳朵究竟是什么构造,每次她心里一起歪心思,他都能及时喝止她,把她一把拉回现实中,果然大神是不能接近的吗? 课后张浩初将一叠十几页的英文资料交给苏蕙,嘱咐她:“这是最新的权威论文,你争取在两周内翻译好。” 苏蕙看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就头疼,她口语说得纯正,真要动真格的,她可就是半桶水了,何况这还是专业论文,不免抱怨道:“老师你不是留学美国吗?你翻译这个多块。” 张浩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打电话问我。” 苏蕙颇受鼓舞,抬起头笑说:“好的老师,保证完成任务。”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是落入了碎碎的星光。 这算不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快速的收拾包包,她不懂的可多着呢。 “苏蕙。”林致却等在教室门口,问她:“下午有事吗?” 苏蕙想了想,最近学生工作已进入正轨,倒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她于是回答:“没有,怎么了?” 林致摸了摸后脑勺憨笑起来:“哦,我有一只狗,下午要带出去打针,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宠物店?” “这附近啊,恐怕没有,我知道市区有一家蛮好的,我带你去。”苏蕙侧着头想了一阵说。她家从前也养狗,她在家时还时常带它去宠物店检查,后来小狗在她出国第二年病逝了,苏母因为养狗徒惹伤心,加上她要照顾静静就没再养了。 “那下午见。”林致说着跟她挥手,赶去上下一节课。林致在年段名单里没找到苏蕙的名字,跟他有交集的只有这两节张浩初的课,于是林致猜想她恐怕是其他学院休双学位的。 下午却终究没再见林致,苏蕙接到同为新生辅导员的郑明峻的电话:“两点到办公室来,有急事。” 苏蕙发了信息告诉林致宠物店的地址就匆匆回办公室了。 秦晓眉低着头坐在她办公桌旁,双手轻轻绞着衣角,眼睛红肿得厉害,像是哭过的。苏蕙一进门就被秦晓眉的模样吓了一跳,问询的眼神向郑明峻望去。 郑明峻示意苏蕙关门坐下,掏出手机找到一张病危通知单的照片递给她,解释说:“秦晓眉的父亲被告知病危,学院决定组织大家捐款,也会跟学校反映,看能不能适当减免她的学费。” 苏蕙惊得睁大眼睛,张了张口,究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她出生小康家庭,生活向来顺风顺水,遇到过最大的挫折不过是失恋,而眼前这个比她还小四五岁的女孩,刚成年就要面对如此重大的家庭变故,她这瘦弱的肩膀怎么担得起? 秦父的状况一直时好时坏,秦晓眉去a市后,他就住院化疗,一百八十斤的身子,两个月硬是瘦成皮包骨,头发也跟着一把一把的掉,两个月时间里,他像是苍老了二十岁。暮年之人,他已知自己大限将至,本想回家静养,被秦母死活拦了下来。 秦母把家里能买的都买了,砸锅卖铁,求亲问友十分勉强的凑了十万,不到几个星期就又被医院催款,她实在走投无路才打了秦晓眉的电话。一个小康家庭,一场癌症尚且能拖得家破人亡,更何况本就十分拮据的秦家,秦父这一病把秦家的家底都掏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务。 秦晓眉得知了父亲的真实情况,躲到无人经过的角落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完才振作精神找到郑明峻。 秦晓眉的事一经公布,同学们都踊跃捐款,甚至其他学院也自发募捐,又筹集了十万给她带回去。 苏蕙再一次在学校里见到秦晓眉,是在半个月以后,只见她的肩膀上带着一个黑色的孝章,整个人清瘦了很多,碰到她呆呆木木的叫一声:“老师好。” 苏蕙知道秦父已病故,无奈之余也只能给秦晓眉更多的关心而已。 第十六章 乔迁 江雪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搬了家。 平时倒没觉得怎么样,一到要打包整理的时候,江雪才发现这几年自己添了好些东西,有一个超大的懒人沙发,有一架子各处淘来的书,有一大包各季的衣裳……最壮观的还是她收集的满满一柜子红酒,价格不贵,胜在包装好看。看得搬家公司的工人直咂嘴:“啧啧,没见过这么爱喝酒的女生。” 苏蕙抱了一个人高的玩偶送她,江雪嫌弃:“大姐,我拢共就这么六十平米,你还占掉一平米,你知不知道这只熊底下的地板多少钱?” “难怪大家都说越有钱越抠门。我又不是给你的,你那个沙发硬邦邦的,我得枕着这个。”苏蕙把那个大熊玩偶夹在手臂中,活像夹了一个调皮的熊孩子,脑袋给她一拍,熊孩子就跟着点头哈腰,看得江雪直乐,这才接了过来扔到沙发上去。 林素素的贺礼比较简单粗暴,她直接往江雪卡上甩了一万块钱,激动得江雪捧着银行卡傻笑:“有钱就是好啊!” 苏蕙鄙夷她:“嘿,你能不能有点清流的样子!学学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懂不。” 江雪彻底出卖灵魂,笑嘻嘻的说:“这可是一万块啊,什么米买不回来?为几车米折腰不应当吗?” “看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苏蕙不屑,放出豪言:“等我跟张浩初结婚,素素小富婆给我的肯定不比你少。” 江雪笑道:“你要是结婚,我这几年积蓄全送给你。” 苏蕙睃了她一眼,说:“你少来,以前吧,你还可能有点存款,现在你都负数了,你打算送我一堆债?” “得,省了。”江雪拍拍身上因为做卫生落的灰,说:“走,吃饭去。” 林素素不方便出来,江雪和苏蕙两人选了个附近的西餐厅吃饭,庆祝乔迁之喜。 自然带了一瓶红酒去,服务员醒完酒送出来,苏蕙品了一口,初时涩口,回味甘甜,齿颊留香,知道江雪是拿了好酒出来,便笑嘻嘻的说:“小雪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嫁了?可我又恨不得现在就有只猪拱了白菜,你这样一个人多辛苦。” “我不介意你说别人是猪,但我可不是白菜。”江雪敏锐的回应。 苏蕙好不容易酝酿的姐妹情深被她一句话抢白,只得吞了后话,顿了顿说:“我算是知道了,不怨别人,你单身都是这张嘴惹的,太煞风景了。” 江雪轻轻摇晃高脚杯,暗红色的葡萄酒就在杯中一起一落,像被困住的小小的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玻璃杯。 印象里许诺也曾说过她不解风情。 高二一开学,江雪就被分到理科尖子班,跟苏蕙、许诺一个班。 江雪不适应理综考试,两次考试差点落到班级十名开外,许诺于是常常给她做辅导。 一个周末,两人在肯德基做作业。江雪总是在数学四种命题的题目里犯难,书上几句话的定理很简单:“逆否命题,指如果两个命题中一个命题的条件和结论分别是另一个命题的结论和条件的否定,则这两个命题称互为逆否命题。原命题和逆否命题为等价命题,如果原命题成立,逆否命题成立。”可江雪却总栽在它的变形题上。 许诺耐心的教她:“这种题目陷阱很多,我们做的时候不要去管它的定语,关键是抓住主体,转换成‘若p,则q’的形式就好。” 看江雪仍旧一知半解的样子,许诺想了一阵问她:“‘我爱你’的逆否命题是什么?” “‘你不爱我’啊。”江雪很快的回答。 许诺于是在草稿里写下“我爱你”,用水笔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真笨!刚跟你过这种题有陷阱,简单命题需要复杂化,复杂命题则简单化。比如这题,就是一个简单命题,我们需要把它等价转换为‘若p,则q’的形式,然后再来写它的逆否命题,变成‘若非q,则非p’就好了。‘我爱你’可以等价转换为‘如果有一个人是我,那么这个人爱你’。它的逆否命题就是‘如果有一个人不爱你,那么这个人不是我’。” 江雪听得心如小鹿乱撞,面上却强自镇定,点点头说:“我懂了,先要找到p和q所在的大集合,排除p就是非p,排除q就是非q,然后再组合成‘若非q,则非p’。” 江雪说得条理清楚,许诺伸手轻抚她的秀发,赞赏道:“聪明还是挺聪明的,就是不太懂风情。” 江雪打开他的手,故意板起脸说:“一年大,二年小的,这么动手动脚的算什么?” 许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果然不再碰她。 如今想起来,那可以算是许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江雪表白。 如果那时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会笑着回应他的表白,抑或者生气拂袖而去,从此与他保持距离? 恐怕还是会羞涩的表达她的情窦初开吧,就算最后的结局再令人痛彻心扉,可她也不能想象与他连开始都不能有。 “许诺,如果这世上还有人爱我,那么那个人还是不是你?”江雪忍不住心中大恸。 苏蕙见江雪光顾自己喝酒,怕她空腹下去容易醉,叫过服务员来给江雪加了面包,趁机抢了酒瓶说:“你请我喝酒,怎么都给你喝了?” 江雪勉强笑说:“你喜欢这种?我觉得太甜,还有一瓶呢,你要喝我拿给你。” 苏蕙摆手说:“谁要你的酒,一个人喝多没意思,等素素能喝了,我们去你家喝,你准备好下酒菜。” 江雪说:“去家里喝,就不喝葡萄酒了,要喝今年的新酒,我春天里酿了点梅子酒,等冬天有下雪的时候咱们弄个温酒壶,热热的烫一壶,古诗上就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咱们没有小火炉,也只好开水烫一烫,意思是一样的。我再做几个下酒菜,那吃得才好。” 苏蕙啧啧称奇:“果然是老酒鬼,被你说得我现在就馋了。” 两人喝了大半瓶葡萄酒下去,江雪说还要回去洗个澡,两人就各自告别回家。 江雪路过超市,就进去买日用品。日用品都是选惯用的,没有几分钟她就挑了一篮子商品准备结账。 她刚要把卫生纸放上收银台,不提防被后面的人猛推了一把,她虽穿着平底鞋,仍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后面那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一面说:“抱歉抱歉。”她扶着收银台堪堪站稳,一眼看见她排的队伍后面有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在吵闹,看来他应该不是有意的,自己也没到什么伤,便摆手说:“没关系。”一回身却看见杨彻站在她的后面,她无名火起,骂道:“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 杨彻也认出她来,笑道:“真巧。” 江雪斜了他一眼,眼角余光看见他的购物车装了好些厨房用品和水果蔬菜,暗想他一个大男人竟会自己煮饭,再一瞧却看见他购物车的角落里赫然放着一盒tt,她记得陈墨说过杨彻既没成家也没女朋友,他要这东西干嘛?难道是以备不时之需?江雪蹙起秀眉,心中已认定他是色狼,对他嗤之以鼻:“哼。”转过头不跟他搭话,结完账就回去了。 杨彻本想与她修好,可上次韩少君一来她就遁走,当着陈墨的面他又不好追上去,可巧一个月后又碰到她,正想与她搭讪,又被她莫名其妙的白了一眼,他暗想:“难道她当真这样记仇?当初真不该跟她开玩笑。” “先生,刷卡还是现金?”收银员一面麻利的清点商品,一面问。 “刷卡。”杨彻回过神来,递过去一张银行卡,结完账拿了东西便放到车上。 不过五分钟路程,杨彻把车停入车库,提了日用品走电梯。 电梯在一楼停下来,进来几个人。江雪眼尖,一眼看到杨彻,本想退出去,一个胖子挡在电梯门口,电梯门跟着缓缓关上,江雪只好站到杨彻旁边,她板着脸剜了一眼杨彻,眼神颇具警告意味。 杨彻识趣的靠边挪了挪地方,与她保持距离。 电梯到了13层,杨彻后脚跟着江雪走出来。江雪走了一会,终于回转身对她怒目而视:“为什么跟踪我?”江雪手里紧紧抓着一瓶矿泉水,那架势,仿佛随时要对着杨彻的脑袋砸下去。 杨彻双手举起来,露出无辜的笑容,说:“江女侠饶命。我没有跟踪人的癖好,不巧,我也住这里而已。” 江雪稍稍放下防备,眼看着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半响不见他再出来,江雪才收起矿泉水,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了他不成?不,就算他没有跟踪她,他也无疑就是色狼。想着又恶狠狠看了杨彻的房门一眼才回自己的公寓。 杨彻无奈的摇摇头锁门, 他把买的东西倒出来一一摆放好,才发现自己的购物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盒tt,也许是刚才结账时碰到了结账台旁边的货架,把上面的东西甩到购物车里来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江雪突然对他这么仇视,他把东西随手扔到抽屉里,这下可不好解释了,看来他有一场硬战要打,他又忽的笑了,很久没碰到这么有挑战性的事情了。 第十七章 回家 杨彻在部队里养成了早起锻炼的习惯,退伍后他仍坚持每天晨跑。 结束运动后洗了个热水澡,他只用浴巾围着腰身,袒露着健硕的上身,清晨的阳光从大开的窗子照进来,照在他古铜色的未干的皮肤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肌理流动,极具视觉冲击力。杨彻虽然长相斯文,但他绝对属于那种“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型男。 他用毛巾擦拭着湿发,走向冰箱,里面食材不多,他打算做个三明治。 刚将吐司放进面包机,茶几上的手机就响起来,在清晨的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急躁。杨彻慢吞吞走过去,接起那通仿佛急待述说的电话。 杨母关切的问:“过得好不好?” 杨彻回:“好。” “晚上回家吃饭,回来这么久也不知道看看家里。” 杨彻笑着推说忙,顿了一顿又问:“他在吗?” “父子俩能有什么仇?你就这么不愿意见他?说起来,那件事……”杨母想居中劝和,可五年来没有一次成功,她的丈夫是老兵,脾气又顽固又别扭,她的独子也成了新近的军人,又是一样的犟脾气,凡事总不肯退一步。 “妈。”杨彻截住杨母打算说和的想法,尾音拖得长了,像是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好,好,再说吧。他晚上不在,你过来。”杨母放弃调停,语气里有命令的口吻。 到晚上,杨彻驱车回了父母家。他的母亲是传统的家庭妇女,是个善于治家的女人,家里一切被她打理得很妥当。 他的父亲则像大部分军人一样独断专行。 其实他小时候崇拜过父亲,他的父亲穿着军装,威风凛凛,说一句是一句,众人都不敢忤逆,可他现在恨极了父亲的专横跋扈,包括父亲强行塞给他的女孩,他也心生厌恶。 其实叶青音也是个可爱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做事低眉顺眼,但他理想的伴侣是能与他对等相处的女子,是要鲜活的生动的。然而谁也说不准,他的抗议或许还因为叶青音是父亲相中的儿媳,她的那点可爱也就不复存在了。 杨母听到门铃响声,欢喜的迎出来,笑纹挂在眼角眉梢。 杨彻忽的觉得抱歉,他与父亲的冷战把母亲也牵连进来,每次他回家,杨母的笑容总是带点讨好的挽留,看得让人不落忍,或许他该同父亲好好说说话。 杨母招呼他到客厅坐,他才看到家里不止杨母,叶青音也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叶青音看见他,笑容浅浅,喊他:“杨彻哥哥。” 杨彻点点头,敷衍她:“你来了。” 他正打算上楼,叶青音转过身低声唤他:“杨彻哥哥,你不看电视吗?” 说起来,杨彻与叶青音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们从前住一个机关大院,他比她大两岁,他总带着她捣乱,她胆小,他便时时护着她,两人度过一段还算美好的童年。 他当她是妹妹,可妹妹有一天长大了,再也不胆小了,一个人找到他爱的女孩,声称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义正言辞叫她放弃杨彻。她轻易断送了杨彻的初恋后,又成了那个柔弱的娇美的需要他保护的叶青音。 “不了,我去收拾东西。”杨彻手扶着栏杆,笑说。 “我帮你。”叶青音作势要站起来,急切的说。 杨彻摆手,说:“没关系,几件东西而已。” 叶青音看着与她刻意疏远的杨彻,低下眼睛,慢慢问:“你,还在恨我吗?” 那时杨彻与初恋之间已经出了问题,他在部队,她在读研,两人矛盾重重,分开是迟早的事,不然她不会因为叶青音一句话就从他的世界消失,他也不会只是叹了口气,不去找她。 杨彻笑说:“怎么会,当哥哥的怎么会记恨妹妹?”他说着,又从楼梯上走下来,坐到叶青音旁边的沙发上。 叶青音没想到杨彻会真的过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冲他笑了笑,半响才捡了没要紧的话问:“部队里辛苦吗?” “还好。”杨彻拿着遥控器换台,转了几个台都是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最后他停在一档法治栏目,讲的偏偏又是女人之间为了男人的明争暗斗,杨彻看了几分钟,很是无聊,只好把电视关了,长腿交叠坐着,随手拿过一份报纸来看。 叶青音试着找话题:“杨彻哥哥,你打算找工作吗?我爸爸公司最近在招人,你知道,他一直很中意你。” 杨彻打断她的话:“我打算自己创业。” 叶青音急忙说:“我可以帮你……” 杨彻折了报纸抓在手上,看定她,推辞道:“我想你可能做不来。” 叶青音小脸微红,勉强笑了笑。这些年她只学会了撒娇卖俏,她从小就认定杨彻会一辈子宠她,她只需撒撒娇,轻易就能获得别人羡慕的生活,她活成了需要依附别的植物上的菟丝草,杨彻却再也不是她的苍天大树。 “你们快去洗手吃饭。”杨母端了饭菜出来,看他们正在聊天,松了一口气。两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如果能亲上加亲当然最好,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但自从杨彻那孩子入伍后就对叶青音不冷不热的,杨母猜测多半是为杨父强势的做主,两孩子相伴多年,有感情基础,旁人不用掺合恐怕自己就好了。 叶青音跟在杨彻后面,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皮肤晒黑了许多,但不妨碍他文气的面容,他仍是帅气的,在学校里就很吸引女孩子的目光,她的闺蜜甚至找她帮忙递情书,她放出话:“他是我的。”为他,她与朋友决裂。她背地里截了他不少桃花,他知道了也只是笑笑:“青音真是个小孩子。”唯有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气了。 吃完饭,杨彻呆了一会就要走,杨母叫住他:“送了你妹妹再回家。” 杨彻开了车等在门口,叶青音袅袅婷婷走出来,坐进了副驾驶座。 她说:“杨彻哥哥,最近有部电影特别火,你带我去看好吗?” 杨彻示意她把安全带系好,淡然的说:“我不喜欢看电影。”忽而想起那一次他在电影院门口碰到颇有些狼狈的江雪,扶着车门咬牙切齿的说:“杨总这回倒认得准。”她或许是爱看电影的。 第十八章 急诊 江雪最近正在给做的一款软件找bug,成天对着那些英文字母,眼睛都快要对成斗鸡眼了。她用双手打圈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最后干脆将胳膊肘支在电脑桌上,手就势停在眉梢,一双杏眼就被她长长的吊起来,乍一看像是伶人在吊眼角。 对面的赵正轩正捂着嘴巴打哈欠,眯着眼睛往江雪的方向一看,顿时睡意全无,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道:“这是传说中的狐狸眼吗?” “啥眼神啊,我这可是标准的杏眼。”江雪放下手,眨巴着眼睛笑道。 直男癌晚期患者肖毅说:“一双眼睛而已,还分什么种类。走,我们吃夜宵去。” 这是李萌萌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连续熬夜作战,她早就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一听肖毅提议,便高兴的响应:“我也去!” 于是开发组一群人商量着去吃烧烤,江雪却是真饿了,一坐下就点了一碗面吃着。 江雪披着一头长发,一手握着前段发梢,一手拿着筷子吃面,样子有些滑稽。夜风渐渐大了,江雪前额的长刘海便蹭着她的脸颊,她懒怠动手,坐在那里只略略动了动脑袋,头发便被她甩到后面,她才又满意的低下头去吃面。 处女座的赵正轩看得十分气恼,百般想伸手去把她的头发捋直了,碍于男女有别,最后只得恨铁不成钢的对江雪说:“江小师妹,能不能动一动手,把你的头发绑起来。” 江雪懒散惯了的,她的行为常常惹得这个强迫症患者想骂娘。赵正轩越不自在,江雪反而越开心,此刻她便笑着摇头说:“我不。”轻飘飘两个字再次逼得赵正轩身受内伤。 李萌萌不解其意,褪下手里的皮筋递过去给江雪,说:“小雪姐,给,用这个。” 江雪不好意思当着李萌萌和刘坦的面开玩笑,接过李萌萌的皮筋,说:“谢谢。”放下手中的筷子,走到卫生间去整理头发。 她以手为梳,柔顺的头发从她手上滑过,带着夜风的凉爽,她却还是敏锐的发现了藏匿在黑发中的一丝白发。她慌忙抓住那一小撮头发,仔细辨认,揪出那根白发,下狠劲一拔。头皮一痛,白发便落到江雪的手中,银白的发尾却还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缠了几个圈,不肯轻易放过她的样子。江雪心头猛的一震,忙将手里的头发几下里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快速用皮筋绑好了头发。 大概是因为最近睡眠不足吧,镜子里的她面容有些憔悴,双瞳缺水似得发涩,她用手点了些凉水,轻轻覆上眼皮,一阵凉意袭来,她顿感清醒,摇了摇头,又回去继续吃面。 祭过五脏庙,一群人也没心思再去加班,各自告别回家。 江雪宿舍离得近,站在路边挥手送别他们。 肖毅载着一车人,热热闹闹的开走了,江雪还留在原地,热闹之后的街头冷清得过分。 她略站了站就踏着路灯走回家了,今晚是月初,一弯新月斜斜的挂在黑幕也似的天空中,跟着她的移动,慢慢的往高楼那边掉下去,掉下去。 月色不明朗的夜晚,她忽而觉得害怕,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小跑着进了家门,不知在逃离什么。 江雪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把担忧也呼出了一样,心一镇定,她便感觉到肚子在隐隐作痛。 她找出一片止疼药服了下去,洗漱一番就上床睡觉了。 江雪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疼得受不了了,又爬起来找药,仔细一瞧,早先吃的药竟然是过期的,不禁恨声骂道:“无良奸商!止疼药也过期!”骂过之后,她才想起来,这些药是许诺买的。 大三那年国庆,她好不容易抢到一张去北京的站票,在动车上站了一路,赶在清晨到达北京。她到了宾馆放下行李,就拉着他去看升国旗,结果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她站在后面,蹦蹦跳跳也没看见英姿勃发的军人升旗手,国旗升到一半了,她才隐约透过人群看到国旗鲜红的一角。 许诺先知似的说:“看吧,还不如在电视里看得清楚。” 江雪争辩:“现场的感觉不一样。” 许诺伸手揉揉她的秀发,宠溺的说:“大一的时候我们也爱凑热闹,一班人约了五点就出发,我们都高估了北京的交通,到这里的时候,国旗早就升起来了。” 江雪才俏皮的笑说:“看来我的运气还不赖。” 结果运气还不赖的江雪在回宾馆的路上就晕倒了,正是地铁最拥挤的时候,她一手拉着手环,一手揉着太阳穴,只来得及跟挡在她前面的许诺说一句:“头好疼。”就直直栽倒在他身上。 许诺大惊,抱着她不敢撒手,周围的人自发的空出一小块地方,围着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江雪再回复意识的时候是在医院里,许诺在一旁忙进忙出,给她换头上的热毛巾,一见她醒过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拿掉她头上的毛巾,试了试温度,才道:“怎么发烧了也没发现?” 江雪虚弱的眨眨眼睛,哑着嗓子说:“早上只是有点头晕,以为没什么大事。” “你身子弱,要早点预防。”许诺说着从床头柜上拿了一大包药品来,坐在她面前一样一样清点:“这是感冒药,这是止疼药,这个治咳嗽最好,这个是肠胃痛时候吃的……” 江雪笑着拉住他的手:“这么全,我这辈子要生的病都被你提前治好了。” “怕你又不当回事,索性帮你一次性备齐了。”许诺才又打包了药品放好。 那趟去北京,她哪里都没去,在宾馆休息了几天,最后带着一包北京的药品回上海,毕业后,她又带着它们回了a市。 江雪呆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止疼药,原来也不过只有三年的保质期。 她的肚子更疼了,匆匆丢下止疼药进卫生间,短短半个小时,她上吐下泻闹了三次肚子。 江雪疼得脸色都白了,一看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钟,她只好披了件外套拿了包,打算自己去看医生。 却在电梯门口碰见了刚回家的杨彻,她没力气理他,撇过脸去,径直按了一楼。 杨彻送了叶青音回家之后,又被一帮子兄弟叫去唱歌,直闹到凌晨才散场,他喝了点酒,脸上醉意未消,眼神迷离,可他还是看出了江雪的不舒服。 他顿时清醒过来,本能的伸手挡住电梯将要合上的门,跟了进去。 江雪微弯着腰,手扶着肚子,却还一脸防备的看着他。 杨彻笑道:“你看起来好像不舒服,我送你,你一个人不安全。” 病中的江雪仍是伶俐的,她不客气的回:“跟你一起去更不安全。” 杨彻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慢慢说:“大半夜不好打车,我们虽然算不上朋友,但陈墨还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你好歹也算是认识我的,手机软件叫的快车司机不会比我更安全。你一个人去医院,又要看病,又要拿药,多一个跑腿的,你不吹亏,医院里那么多监控,你不用怕。” 江雪皱着的眉头略微松了点,他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找他总好过找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江雪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仍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杨彻轻笑,拿出身份证递给她,说:“好好保管。” 江雪白了他一眼,拿过身份证放进包里,持续的腹疼终于使她又弯下了腰。 杨彻伸出手想去扶她,电梯就停到一层了。他交代她:“你到门口等我。”说着又按下电梯去车库取车。 抽了血等了十几分钟,检查结果才出来,幸而不是阑尾炎,只是急性肠胃炎而已,急诊的医生建议:“挂两瓶水好得快。” “有没有快点的,打个针什么的?”江雪按着肚子虚弱的问道。 杨彻在一旁劝说:“还是挂瓶吧。” 医生也点头说:“听你男朋友的吧,你这又吐又泄的,打了针也不能马上见效,回去也受罪。” 江雪冷冷的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拿起单子就去找护士挂瓶。 医生是个中年妇女,看着江雪明显的闹脾气,摘下口罩悄悄对杨彻说:“怎么?小两口闹别扭?哄哄就好了。” 杨彻笑着一挑眉:“您别介意,她不是冲您。” 医生大度的说:“赶紧去,生病的人需要照顾。” 好在这个时候医院的床位还不紧张,杨彻要了一个单人间,江雪看着护士将药水吊好,便对杨彻说:“谢谢,我可以了,你回去吧。” 杨彻坐到床边的凳子上,随手拿了一本杂志在看,没有打算走的样子。 江雪清了清嗓子,一手从包里拿出他的身份证,又说:“谢谢,这个还给你,你回去吧。” 杨彻笑道:“扔一个生病的女生在医院?这可不是一个男人会做出来的事。” 江雪见他坚持,只好作罢,她虽独立坚强,这个时候有一人陪在身边,坚硬的心也渐渐软化了。 第十九章 探病 一大早,江雪的电话就成了热线,先是看到江雪请假短信的陈悦然打过来问她的情况,要她好好休息;肖毅不知从哪打听到她一碗面吃进医院,特意打了电话过来嘲笑;最后连陈墨也知道了,结果牵五挂四,林素素和苏蕙都纷纷致电慰问,期间她还接了两个打错的电话,江雪快被这首平日里听来还算悦耳的彩铃弄到精神衰弱了。 等手机终于停止响动,江雪的门铃又再接再厉的响起来。 江雪用枕头捂住耳朵,门铃声却持之以恒的响着:“得铃铃铃~得铃铃铃~”她分明是拿枕头盖住脑袋了,可那门铃声却像是极有穿透力似得,穿过空荡荡的房间,穿过寂静的清晨,就像响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毫不气馁的。 她终于妥协,披了件外套去开门。先是两大包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才出现杨彻的笑脸,他问:“饿不饿?” 江雪一手扶着墙,一手拉着门把手,只开了一小半门看他,随时打算重新关上门。 江雪长相清秀,唯有嘴巴是不适宜的,她的嘴角微微向下弯着,不笑的时候,一张脸板着,苦大仇深的样子。她秀眉微蹙,摇头说:“不需要。” 杨彻及时用脚顶住她快要关上的门,陪着笑说:“可是我饿了,一个晚上没睡,也没吃东西,我那边没有开火,来你这借块地方。” 江雪听他说到昨晚没睡,又见他拿了那么多好吃的,心里有些松动,眉头却仍紧锁着。 杨彻看了一眼江雪,见她穿着一身纯白的家居服,披一件浅灰色长风衣,如瀑长发垂落在肩头,盖在像没发育完全的胸部。他面露不屑的说:“你放心,我对太平公主没什么兴趣,我真是来做饭的。” 江雪狠狠瞪了他一眼,开了门让他进来,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回房间锁好门睡觉。 昨晚四瓶药水直吊到凌晨五点才结束,深秋里打点滴,一边手臂都是冰凉的,她迷迷糊糊醒来睡去几次,捱到打完点滴才敢放心睡觉。偏偏一早上被吵得头晕,她关了手机躺回被窝,不一会又听到厨房里的哗啦啦的水声,每次生病,她的母亲也是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做她喜欢吃的菜,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她睡意渐浓,枕着厚重的被子睡得香甜。 嗅觉比头脑更快一步清醒,江雪跟着一路飘进房间的香味走到饭厅。 杨彻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一件黑色休闲牛仔裤,与他平时精锐的形象大不相同,他系上了她的黑色亚麻围裙,意外的很合适,难怪有人说系围裙的男人最帅气。 发现自己竟一本正经的欣赏起杨彻来,江雪马上摇摇头,内心深处很是鄙视了自己一把。 杨彻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捧着一盘子青菜对江雪说:“刷牙洗脸再吃饭。” 美食当前,江雪立马乖乖的去洗漱。 再回来,江雪才发现不对劲,她的餐桌是长条形的,两边各摆着两把高脚椅,此时有两把已被杨彻挪开,一边留下一把,错开来摆着。靠厨房那一边的餐桌上摆了一大碗照烧鸡腿饭,照烧汁收得很浓,往切成条状的已剃了骨头的鸡腿一淋,入味的鸡皮颜色变得更加漂亮,旁边点缀几颗绿油油的很鲜亮的西蓝花,下面铺着的香喷喷的白米饭上还撒了一把炒熟的黑芝麻,光颜色的搭配就很令人食指大动,饭菜飘过来的香味更令人垂涎三尺。 与之现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的餐垫,上面只放了一碗白米粥和一盘少油少盐的炒青菜。 江雪当然兴冲冲坐到照烧鸡腿饭的面前,刚拿起的筷子却转眼被杨彻抢去。 杨彻说:“这是我的。” 江雪还不死心的问:“那我的呢?” 杨彻把下巴往白米粥的方向一扬,说:“喏,那才是你的。” 江雪昨晚把吃下去的全吐了个干净,现在胃里空空如也,要她吃没味道的白粥,她是怎么都不肯的。她转向杨彻,楚楚可怜的说:“我想吃饭。” 杨彻是微弯腰站着的,一手扶着江雪靠着的椅背,一手按在餐桌上,形成了半包形的姿势,江雪便坐在这小包围圈中间,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下颌的位置,一双杏眼炯炯有神,水灵灵的充满灵气。 江雪自然不知道她此刻的模样有又多像撒娇,仍是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只为了一碗照烧鸡腿饭。 杨彻被她看得心口一热,顿觉口干舌燥的,忙直起身子,轻咳一声。 他一把端起那碗饭倒入垃圾桶,又去盛了一碗白米粥坐到江雪对面。 江雪没来得及救下饭菜,生生将口水咽下去,大叹可惜:“唉,你这是干什么啊?浪费粮食要遭雷劈的。” 杨彻没忍住笑出声,说:“这雷神挺忙啊。” 江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哦,你原来是不会做饭,怕被我拆穿,所以赶紧毁尸灭迹。” “嗯,看来病是好了,都能怼人了。快吃吧,肠胃炎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我不对在先,不该引诱你,我认错,陪你喝粥。”杨彻说着将白米粥和青菜都往江雪面前推了推。 江雪看他就几根青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只得拿起勺子喝粥。 也不知他加了什么,米粥熬得极润,而且还不涩口,她喝了一口就知道他的手艺原来很好,果然是为了自己才倒了鸡腿饭,心里对他改观不少。 她想起早上陈墨来电问候自己,问道:“是你跟陈墨说的吗?” “什么?”杨彻没反应过来。 江雪解释:“哦,陈墨他怎么知道我生病?你说的?” 杨彻停下喝粥的动作,想了想,说:“我们现在是合伙人,在他公司上班,出来探病,自然要跟他说。” “咦?”江雪诧异的问:“你们怎么到一块去了?” 杨彻笑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打算做网游,我本科学的就是计算机,毕业之后才去当兵的。” 江雪听他说他也是学计算机的,立刻有了种师出同门的好感,笑道:“我也是学计算机的。” “嗯,我知道。”杨彻点点头,继续吃。 江雪想了一阵,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他,也许是陈墨说的吧,便笑笑不再说话。 第二十章 误会 江雪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两天她又开始熬夜加班,跟他们混夜宵摊。 肖毅取笑她:“你可千万别再吃面了。” 江雪傲娇的回:“我那是变相减肥,过了嘴瘾就吐,你那么胖,快学着点。老板,再来两盘烤肉串,还要一盘掌中宝。” 看着江雪怎么吃也吃不胖,李萌萌羡慕的说:“不行,我要减肥,不能吃了,老天可太不公平了,小雪姐你这么吃,身材还是那么好,不胖也不瘦。” 肖毅笑出声:“嗯,这是五花肉的长法。” “那你就是肘子,还得是外围一圈,光是肥肉,一点瘦的地方也见不到。”江雪横了他一眼,不客气的回。 赵正轩接话:“跟着肖哥有肉吃。” 肖毅立马将袖子撩起来往赵正轩那边亮,说:“哥早上刚洗的澡。” 江雪点头怂恿:“快吃快吃,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 正说着,旁边一桌有人笑出声,江雪回过头去,却看到一脸笑意的五百,也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一样,也加班,设计的图纸业主不满意,改了好几道。”五百站起身走到江雪他们这桌来,拿着酒敬他们,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江雪的高中同学,王炜亮,也在这附近上班。” 肖毅一向会来事,也站起身与他碰杯,说:“别客气,都是朋友,坐我们这边一起?” 五百笑着摆手道:“不了,我那还有几个朋友。” 敬了一圈,最后才到江雪。 江雪没举杯,笑说:“我就不用喝了,这两天不舒服,不敢喝酒。” 五百一问才知道她急性肠胃炎,嘱咐她几句,说:“有空再聊。” 等五百走了,李萌萌才悄悄问江雪:“小雪姐,这是谁啊,长得挺帅啊。” 江雪笑笑说:“就一普通朋友。” 第二天是周六,江雪还是没能睡到自然醒,五百打过来问她的病情。 “小事而已,谢谢。”江雪还是颇为感动的,她不是能主动维系感情的人,同学一毕业基本也就断了联系,算来她身边的死党也只有苏蕙和林素素而已。 “那我请你吃饭,粤菜吃吗?” 江雪想了想,高中同学还能在一个城市工作的本来就不多,他们从前又是要好的,就答应了:“好,我请你吃吧,装修还多亏你,光材料费就省了好多。” 约见面的地方是市中心的城市广场,午间吃饭的人很多,他们预定的是一家酒楼,结果刚一进门就看到大厅来来往往都是人,一问才知道原来酒楼今天有宴会,两人商量着换地方,刚转过身,江雪就看到了江父江母手挽手进了酒楼。 江母许久没见到女儿,甩了江父直直向江雪走过来,眼神却始终停留在五百的身上。 江母见五百生得一表人才,个子也够,站在江雪身边,两人还算登对,蛮以为他们两人在约会,立刻扬起一张笑脸,亲热的拉起女儿的手,说:“这丫头怎么在这?” 江雪自然发现了江母的异常,用力拉了拉江母的手,将江母的注意力拉过来,说道:“当然来吃饭,你们呢?” 江母才回:“哦,同事女儿的儿子百岁宴,嗳,说起来,人家跟你一般大。” 江雪干笑两声,知道亲爱的母上大人又要催婚了,马上催促说:“那你们赶紧去吧,一会没位置了。” 江母摆摆手,说:“不着急,喜酒而已。小雪,你这位朋友是什么人?怎么也没带家里去。” “高中同学。”江雪皱起眉头,忽然想起高中那会放学跟许诺一起回家,被母亲撞上,她也是这样问她,只不过那时她是一脸严肃的。江雪叹了一口气,真是时移势迁。 江母看着五百笑道:“高中同学好啊,高中同学好。” 五百也跟江母打招呼:“阿姨好。” 江雪看江母再这么说下去要把五百的家底都打探出来,忙向江父使眼色,江父才赶上来,拉走江母:“以后再聊,把人家门口都堵了。” 江母打开江父抓着她的手,说:“酒店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让人站的道理。”虽如此说,也跟着江父进去了,还不停回头看江雪,跟江父说:“我看这孩子可以,长得也高。” 江父摇头道:“咱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操心啥。” 江雪无奈叹气,跟五百道歉:“别在意,我妈就那样。” 五百笑道:“不会,我觉得阿姨挺可爱的。” 两人又找了一家馆子,点了酸菜鱼吃,期间五百又接了几个工作电话,江雪看他忙,吃完饭也就散了。 下午的时候,苏蕙带了一大束百合花,也来探病,江雪接过来,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花瓶,只好洗了几个酒瓶,餐桌放一瓶,茶几放一瓶,阳台也放了一瓶,笑说:“嗳,看来没事生生小病还是好的,就是太久没收到花,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苏蕙摇头说:“我看你没事还是谈谈恋爱吧,都变态了。” 江雪啐道:“单身就是变态啊?没见探病的还带骂病人的。” 苏蕙笑说:“你不是,蝌蚪变青蛙才是变态。” 江雪红了脸,骂道:“你这个小同志,什么不好学,学人当老司机。” 苏蕙本是在卖弄生物知识,被她一说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捧腹大笑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雪,我错了,我再不说你是性冷淡了,原来都是装的,这反应真快啊。”说着向江雪竖起了大拇指。 江雪恼羞成怒,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得皱眉恨声说:“你也是老师呢,趁早辞职,别教坏祖国的花朵们。” “唉,确实是花朵,个个都是带刺的玫瑰。”苏蕙郁闷的坐下来,两只手撑着脑袋道。 “怎么了?”江雪难得看到一脸丧气的苏蕙,关切的问道。 “嗳,小雪,我这都来半天了,给倒杯水喝啊。”苏蕙卖起关子,指使起人来。 江雪无奈摇头,站起来给她倒水,问:“喝什么?红茶吗?前阵子同事去武夷山,给我带了大红袍,不是那三株,我喝挺好的,很香。” 苏蕙听了立马眼前一亮,贱兮兮的说:“你这同事挺好啊,男的女的?” 江雪垫着脚拿放在柜子里的茶叶,听到问话,抱着茶叶罐对她翻了个白眼,说:“你们怎么都一个样,一到年纪,男女稍微有些接触就要拉郎配,难道男女之间就没有纯友谊?” “咦?难道你被拉郎配了?”苏蕙听她语气不善,八卦的问。 “没。”江雪矢口否认,低着头笑了笑,打开茶叶罐子给她泡茶。 第二十一章 登山 开学后不久,各个社团纷纷在学生广场支起了帐篷开始纳新。 动漫社的coser们穿着奇装异服走秀摆拍,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书法社团在帐篷外悬挂了一整排对联和字谜,也有喜好书法的同学聚拢过去;轮滑社的成员干脆在空地上伴着音乐玩起了特技,惹得新生驻足观看……每个社团都使尽浑身解数招新人,年年如是。 药学院大一的新新人类们自然也三五成群地约着去报名,每个人热情都很高涨,但最有兴致却还得属一班的曹志方,一个上午他就一连报了八个社团,连学生会也去凑热闹投了简历。 曹志方终日参加各类社团活动,学习就不甚上心了,苏蕙叫来训过几次,一开口就劝他:“学生活动适当参加一些是要的,我不反对你们增长社会经验,但你们现在本职还是做学生,能决定你毕业后去哪里的还是那一纸成绩单,社团活动不过是锦上添花。” 曹志方不肯信,从小他就被教育:“考上个好大学就可以解放了,四年混张文凭而已,大学就是要参加各种活动,企业要的不是书呆子。” 也不知谁教的混账理论,苏蕙差点没骂出声:“企业要的也不是没知识的社交家。”最后好歹忍住,以自己身边的案例苦口婆心劝了一阵,曹志方才半信半疑的点了头,但他也只是选择性的退了几个鸡肋一般的社团,其他依然故我,该参加的活动一个都没落下。 苏蕙只好听之任之,谁想曹志方某天跟社团的人聚餐喝了个酩酊大醉,夜半回宿舍,一路大声吵嚷得旁边宿舍的同学纷纷探出头来看情况。 曹志方喝醉了还是一副大爷的模样,甩开朋友搀扶着他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到众人面前,一面喊:“我没醉,我没醉。”一面往前横冲直撞。 于是他就撞上了宿舍楼下的玻璃门,众人正要跑上去拉他,只见他又后退了几步,再次冲撞上去。 “砰。”玻璃门应声而碎。 众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破门而入”的英雄,曹志方犹不自知,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一路往宿舍走去,难为他还能找到宿舍。 苏蕙为这事被院领导批评了一顿,曹志方酒醒后交了罚款写了保证书,这事才算完。 谁料曹志方的保证就跟微胖女人说要减肥的誓言一样,是无效的。 不过相隔一个星期,曹志方又一次喝醉,又一次撞碎了玻璃门。 苏蕙作为辅导员,自然又少不了挨骂,而学校这次索性就一狠心把玻璃门全换成铁门,看这位兄弟还有没有能耐穿门而过。 江雪听了苏蕙的抱怨,忍不住笑起来,说:“这朵玫瑰花八成是金刚钻做的。” 苏蕙唉声叹气:“老师真是辛苦的职业。” “事非经过不知难吧,让你以前总跟老师顶嘴。”江雪一副看戏的模样。 苏蕙想起从前上学的事情,也笑道:“那个时候,我也够皮的,什么都敢做,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拉着你们翘晚自习去登山?还被周老师罚站了。” 江雪当然记得。 那天是中秋,传统节日还没有放假一说,偏他们还碰上月考,考完后个个哀声叹气的。 他们每天都要上晚自习,但在人月团圆的日子里,人人都无心学习。教师公寓那边不知谁家孩子在吹笛,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吹奏得极缓,声音悠悠扬扬传过来,中秋之夜越加凄惶起来。 江雪一手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看窗外,黑得望不到尽头的天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极亮的秋月高高的挂在天际,传说中月亮里有一棵桂花树,仙人吴刚被玉帝罚在此间伐树,吴刚每砍一斧,斧起而树创自愈,吴刚只得日复一日的伐树,无休无止,像是他们那时做不完的考卷,学不完的知识,无休无止。 江雪悠悠的说:“今天月亮好圆。” 苏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转过身来对她说:“我们去山顶上看月亮,更圆。” 江雪面露难色,苏蕙忙向江雪邻座的许诺使眼色,许诺便也怂恿:“今天中秋,老师不会来的。” 于是又叫上林素素和五百,一群人偷摸着翻墙跑出去登山。 一中附近就有一座名山,因着临近市区,清晨傍晚来登山的人很多,晚上倒是没有几个人。 苏蕙跟五百两人是体育健将,跑得跟兔子似得,几下里就没影了,林素素不想当电灯泡,喊着苏蕙的名字追上去。 体弱的江雪又落到队伍最后,许诺陪着她慢慢走。 那天的月色很明亮,照在水泥板铺就的台阶上,像是撒了一地的银光,那些冒出台阶沿的青春也比白天看起来温柔了不少。 许诺竟还认得不少植物,一一指给她看,“咦,这里居然有这个。”眼尖的许诺仰着头看了一会,伸手摘下一颗棕色的果实递到她手上。 江雪对着光认了半天,问:“这是什么?能吃吗?” “野生的猕猴桃,你尝尝,很好吃的。” 江雪才剥开来一尝,“好酸。” 许诺听了皱了皱眉头,拿过她手上的猕猴桃也尝了一口,果然是酸涩的,便笑着说:“还没有完全熟,回去跟香蕉或者苹果一起放几天就好了。” 走得累了,江雪随地捡了一根树枝做支撑,气喘吁吁的说:“还有多远啊?” 许诺看了看前后的路程,回答:“还不到一半,累不累?” 江雪摇摇头,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要压到树枝上了,忽听得“咔嚓”一声响,干枯的树枝便一折两段,江雪吓得大叫,本能的撒开手往两边抓,许诺一把拉住她腾空的手,稳稳的把她带到自己身边。 月色太亮了,江雪几乎能看清他的睫毛,他眼底里落入的星光,他温柔的笑颜。 江雪呆在了原地,心跟着砰砰乱跳起来,他们俩靠得如此的近。 近得可以听到他也紊乱的呼吸声。 许诺伸出手轻轻捂上她明亮的大眼睛,柔软的唇也慢慢覆上她略有些冰凉的唇。 所以,她的初吻是和野果子一样的青涩,和青草一样的芬芳,和清风一样的冰凉。 她怎会不记得,他们也曾是少年。 第二十二章 郊游 沈家铭刚度完蜜月旅行,就带着一包特产来开发组。 虽然他们部门是公司的核心部门,但大老板的公子亲自来送伴手礼,这场景还是难得一见的。 陈悦然一路送走沈家铭,回来对大伙说:“大家把手里的活赶一赶,我们这周末去烧烤,大老板郊外的别墅。” 众人欢呼雀跃,连敲击键盘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江雪觉得奇怪,大老板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这一回肯让小弟们去他的地盘撒野,私下里便悄声问陈悦然。 陈悦然说:“听说小老板给公司拉了个活,开发手游的,我们没做过,大老板还在犹豫,小老板就建议两个团队先见一面。嗳,别管那么多,活是肯定跑不了的,你们年轻人有的玩就去,尤其是你,身子太弱了,成天对着电脑怎么行,刚好这次也去郊外走走。” 江雪听出她没有要去的意思,问道:“咦,师姐不去吗?” 陈悦然摇头说:“周末要给女儿找补习班,一结婚生了孩子,哪还有半点自由。”说起来又没个完,自己也笑了,对江雪说:“所以啊,趁着年轻你赶紧多出去玩。” 师姐的关心出自真心实意,江雪觉得很窝心,笑着说好,拿了文件就出去了。 到周六早上,江雪穿了一套休闲装,扎了马尾辫出门。 一下楼就看到杨彻的车子停在路边,杨彻则倚靠在车边,一手插兜,修长的腿微微向前伸展,一副等人的姿态。 江雪顿了顿脚步,他们的关系已然缓和很多,偶尔在楼里碰到还会打招呼问好。 杨彻看到她下楼,离了车子,举手向她挥了挥,示意她走近。 江雪走过去,笑着问:“一大早去哪里?” “跟你一样。”杨彻微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一手扶着车门,继续说:“上车。” 江雪才明白他在等自己,诧异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去哪?”说着也已走到他身边。 杨彻拿过她的背包放到后座,说:“家铭也叫了我,时间不早了,路上说。” 原来沈家铭拉的活就是陈墨准备要做的手游,倒不是因为沈家铭与陈墨、杨彻的私交,博宇科技本就是a市最好的网络公司,技术一流,陈氏集团又是家大业大的,资金充足,两者合作可谓是强强联手,江雪也点点头说:“确实有合作的机会,咦,我们岂不是同事了?” 杨彻说:“准确的说,我是你的上司。” 江雪翻了个白眼,意识到在开车的杨彻根本看不到自己鄙视他的表情,便语气颇酸的说:“那还请杨总以后多关照。” 杨彻戴着墨镜,可江雪却觉得他应该是笑容满面的,连声音里都透着笑意,他说:“好说,有我做靠山,以后你可以在公司横着走。” 江雪一时语塞,被自己一句俏皮话噎了的感觉可不好受,只好呵呵一笑说:“杨总记性真好。” “嗯,这是你第二次夸我记性好。”杨彻点点头说。 出师不利,江雪觉得自己再说下去只会让他更得意,及时住了口,按下车窗,靠在椅背上欣赏一路的风景。 南国的四季一向不甚分明,随处可见的常青树更加深了a市四季如春的错觉。 但是常青树也并非完全常青,松柏在冬季就有换叶的现象。 车子越往郊区开,江雪看到的落叶越多,马尾松的叶片呈针形,又不易腐烂,在松树下铺了一层厚厚的松毛,江雪靠着车窗笑说:“这里肯定很多松树菌。” 杨彻靠路边停了车,难得看到孩子气的江雪,便顺着她的意思说:“那我们去采蘑菇。” “啊?”江雪还没反应过来,杨彻已经绕过车头,替她开了车门。 “来山里烧烤怎么能没有野味?” 真是个行动派,江雪想,也整了整衣裳下车去采蘑菇。 天气很好,太阳不炙热,落在地上的针叶依然被晒得很干,踩上去很软和,又没有一丝声响,空气里还散发着松树特有的松脂香。 江雪停住脚,仰起头,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猛吸了一大口空气,笑说:“难怪古人动不动就归隐山林,有这样的,我也‘将家就鱼麦,归老江湖边。’去。” “你才几岁啊,张口闭口就说老。”杨彻心情大好,与江雪闲聊起来。 江雪垂下双手,叹气说:“唉,马上二十六了,以前我老觉得三十岁是遥不可及,难以想象的,可现在看着也就在眼前了,毕业这么多年,自觉没有随波逐流,可还是一事无成,我挺慌张的,你会有这种心情吗?哦,你大概体会不到,你看起来那么成功。” 江雪的坦诚让杨彻也受了感染,他从小生长在机关大院里,人情世故见了很多,太多人有双重面孔,小孩子也常常被沦为人情工具,上门拜访的人无一不说他是可爱的孩子,而他明明连招呼都懒得跟他们打,他的可爱大抵拜他父亲的军衔所赐。 杨彻笑说:“真年轻。” “那你呢?”江雪惊讶于他的反应,陈墨只比她大一岁,杨彻总不该相差太多。 杨彻摇头说:“我不是说年纪,你的心态很年轻,有危机感就还能奋斗,而奋斗是年轻人的权利。” 江雪气得蹲下来抓了一把落叶往他身上扔,骂道:“合着你在说我面相老!” 杨彻笑着躲到一边,可松针扬起来就被风吹得四处飘散,有一根还是掠过他的面颊,轻轻的一戳,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的挠了一下,直挠到心里去。 松林很大,但是已经过了季节,他们只找到两三个老到萎缩了的松树菌,江雪不死心的弯着腰用树枝翻开厚重的落叶,仔细找寻,忽然从树根底下窜出一只黑色的小东西,江雪没看清是什么,吓得大叫一声丢了树枝。 那小东西也被江雪吓了一跳,顺着树干几下跑到树枝上,坐在上面,用一双黑漆一样的小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 原来是一只小松鼠。 江雪抬头笑起来,同它招手,小松鼠抓着一颗松子吃,鼓着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丝毫不理会江雪的挑逗。 江雪的刘海被风吹动,显得她的脸更小巧,她笑起来,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皓齿,梨涡浅浅,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杨彻站在不远处看着天真可爱的江雪,笑意也不知不觉的染上嘴角,他拿出手机,喊了她的名字,江雪来不及收起的笑颜就被永久的记录下来了。 第二十三章 钓鱼 江雪和杨彻到沈家别墅的时候,众人早就到了。 沈家铭站在门口迎接,问道:“你们怎么这么迟?” 杨彻锁了车,和江雪走到沈家铭身边,回说:“路上看风景。” “哦~”沈家铭拉了长音,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江雪,见她穿着简单,妆容清爽,眉宇间的笑意使她与平常冷淡干练的都市丽人形象大相径庭,颇有些邻家小妹的感觉,与同是一身休闲装的杨彻站在一起,很有点小情侣的感觉。 杨彻略略沉下脸,伸手拍了拍沈家铭的肩膀,说笑着和他并肩走进别墅,江雪也跟着他们进去。 因为郊外的一片湖水,一座青山,这里新近被开发成别墅区,但很少住户——房主多半是买来消夏和度周末用的。 温良和荡荡在屋外草地上支烧烤架子,江雪于是跑过去帮忙。 他们早看见江雪是跟着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进来的,但他们都不是爱问东问西的人,见江雪撂开他过来,热情的招呼她:“江雪,你可是迟到了。” 江雪笑说:“路上堵车,来,有什么脏活累活,我来做。” 温良摆手说:“我们这快好了,他们在厨房洗菜,你过去看看。” 江雪因杨彻前脚刚进屋,扭捏着不肯进去,看着在旁边帮忙。 “包打听”赵正轩正巧站在落地窗边,见江雪不进屋,放下茶杯搭讪着走出来,一脸坏笑的对江雪说:“小师妹,春天来了啊,桃花开得好旺。” 江雪啐道:“别胡说,邻居而已,刚好顺路,让我搭个车。” 赵正轩把左手抱着右手肘,右手一下一下摸下巴,嘿嘿的笑起来,说:“不错不错,刚走了个高中同学,又来了个隔壁老王。” 江雪更正说:“人家姓杨。” 赵正轩大气的摆摆手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嗳,小师妹,我怎么觉得他们这是炸碉堡啊,还前赴后继的,都是烈士。”及至说到最后一句还竖起了大拇指。 江雪恶狠狠的威胁:“你再敢造谣毁谤,信不信我拿刀来把你的舌头割掉!让你先烈一个!” 赵正轩马上惊慌的用双手捂住嘴巴,摇头含糊说:“我什么都没说。”惹得江雪绷着的脸也笑开了,温良笑说:“正好炭火起来了,快割了来我们下酒吃。”彼此又大笑,一时气氛很活泛。 江雪看了一圈没找到爱凑热闹的肖毅,便问道:“肖毅怎么没来?” 赵正轩说:“他哪能不来,喏,在里面泡妞呢。” 江雪摇摇头说:“这厮又在打我小徒弟主意。” 温良笑说:“这次不是,是陈总公司的秘书。” 江雪听了叹气说:“活该找不到女朋友,总这么三心二意的,广撒网可不一定多捞鱼。我去里面看看他们。” 一进客厅,江雪就见一群男士在喝茶,有她认识的,有她不认识的,男人们中间坐着一个装扮艳丽梳着发髻的高挑女子在泡茶,大约就是陈墨的秘书了。江雪不懂茶道,只觉她姿势优雅,茶具在她手上方不负了茶艺之名。 陈墨看到江雪,邀她品茗,江雪摇摇头说:“我去厨房帮忙。” 沈家铭又下意识看了看杨彻,见他气定神闲坐在那里,一手持着品茗杯慢慢喝茶,并没有在意江雪,沈家铭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这位兄弟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李萌萌和沈家铭的新婚妻子陈芸在串烧烤用的食材,十几个人的分量,足足准备了两大框蔬菜,加上肉制品,真是一项大工程,李萌萌一见了她招呼道:“小师父,快来。” 江雪忙洗了手去帮忙,三个女人虽不甚熟悉,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也很热闹。 她们用蔬菜和肉类做烤肉串,绿得是青菜,红的是培根,黄的是玉米,紫的是茄子,白的是豆腐……颜色是她们随意搭配的,五彩缤纷,又好看又好吃。 将近十一点,陈墨进来拉江雪去钓鱼,陈芸也说:“剩下的我来,你们都去吧,叫你们来玩的,还忙了一上午。屋后就有湖塘,家铭也爱去钓鱼,你们多钓点,中午加餐。” 带了工具到湖边一看,只见他们三三两两的已经摆开了架势,坐在湖边静待鱼儿上钩,刚才泡茶的女人已将旗袍换成休闲装,也在他们中间钓鱼,肖毅跟另一个陌生男人围在她身边有说有笑的。 江雪自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甩开鱼竿钓鱼,等了一阵甚觉无聊,干脆走到旁边遮阳伞下,双手枕着头躺在躺椅上闭目休息。 天朗气清,秋色宜人。大好河山在侧,她油然一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豪迈之感。 徒生豪情万丈,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 “离这么远,有鱼吗?”杨彻不知何时过来,站在她旁边说。 江雪睁开眼看了看他,还是躺在那里,悠悠的说:“愿者上钩,我从不做勉强的事。嗯,麻烦你走旁边点,挡住我的太阳了。” 杨彻哈哈大笑,真的走开了。 江雪见他走到刚才她下鱼钩的地方坐下来耐心钓鱼,也不去理他。 忽然听到“拨剌”一声响动,像是什么破水而出,江雪猛坐起身子,看到杨彻正抓着鱼竿往回收上钩的鱼儿,江雪觉得新鲜有趣,蹭蹭蹭凑过去,笑说:“好厉害,鱼儿上钩了。” 杨彻将那一尾半大的鱼从鱼钩上脱下来放到水桶里,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笑说:“不巧,我偏爱勉强。” 江雪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尴尬的笑了笑,弯腰提起桶,一边走一边说:“人怎么都走光了,我们得快点了。” 杨彻失笑,慢慢收起鱼竿,暗想这小妮子“走为上计”倒是用得很溜,每每打不过就跑,他重拳打了棉花,非但不分输赢,反自损八千。 他们回到草地上时,众人已经开吃了,看到江雪提着桶一个人慢慢走回来,沈家铭快步走过去接,向后面轻装的杨彻说:“你怎么让女孩子干重活?” 杨彻也不回答,也不停下脚步,径直往众人中心去。 江雪笑说:“我自愿的。” 沈家铭两头不得好,郁闷的回了座位,见两人都面色如常,更是搞不懂杨彻了,他何曾在女孩子身上这样用心过?可为什么向来以君子自称的杨彻刚才竟做出这样不君子的行为?难道是江雪惹到他了? 沈家铭想着又看了一眼江雪,见她开心的吃着烧烤,不禁心里叹服。 第二十四章 下棋 大家吃过午饭,沈家铭安排了客房,有要休息的自去睡觉,有要打牌的也有麻将室,就算是有兴趣玩山玩水的,沈家铭也雇了船只游湖。 江雪愿意睡觉,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一觉睡得黑甜。 等她醒过来,穿戴整齐下楼时,大厅里已空无一人,长廊尽头的麻将室没有关上门,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隐约有女声,想来应该是陈墨的秘书。 江雪满满地伸了个懒腰,戴上墨镜,打算去户外走走。 她一个人闲庭信步,出了沈家别墅往屋后的湖塘走去。 此处虽动过土,所幸山水没有被破坏,开发商还沿着湖水建造竹木的岸堤,一眼望过去,蜿蜒婉转似曲径,她一路赏玩,望见水波粼粼,林木葱葱的美景,心情大好,拿着相机不停拍照。 走到远离别墅群的地方,她竟还发现旁边山坡顶上建有一座亭台,附近是人工假山造的景观,虽然有刻意雕琢的痕迹,这两三年间,日晒雨淋,石头上青苔渐生,颇有野趣,远远一看倒与周围景物相辅相成了。 江雪过了石拱门,拾阶而上直到亭心,迎面就见了亭子两边的对联,用唐楷方方正正写着:“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正是《红楼梦》里贾宝玉为潇湘馆题的那一联对子。 她不禁轻笑出声,有钱人总爱附庸风雅,只可惜学了个皮毛,反弄了个刻鹄类鹜。 “笑什么?” 她不提防亭子里有人,吓了一跳,摘掉墨镜仔细一看,却是杨彻倚着亭柱站在那里。 江雪笑着回答:“我笑这对联并没有这样现成的事,用得牵强。” 杨彻于是抬头去看,一会,对她说:“你忘了早上刚有佳人‘春水煎茶’,至于这棋嘛,我看亭子里正好摆着棋盘,怎么样?” 江雪惊讶的问:“围棋?”她身边会下围棋的只有外公而已,她小时候也是被逼着才学了点入门,也不怪她表现出讶异,现今社会,十停人有九停人都不会棋艺。 杨彻点头说:“看过几本闲书,还请手下留情。” 两人在石凳上垫上纸巾,对面而坐,摆开架势下棋。 江雪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没跟他们玩?” 杨彻闲闲放下一子,说:“在等你。” 江雪被他直接的表白呛了一口,慌忙落下一子,面上强装平静的评价:“杨总撩妹的手法有点过时了。” “实用就好。”杨彻笑起来,修长的手指去收她被吃了的棋子,一颗一颗地。 江雪“哎呀”叫了一声,跳起来去抢他手里的棋子,说:“刚才不算,我没想好呢。” 杨彻将手举过头顶,说:“不许悔棋。” 江雪秀眉微蹙,闹起性子说:“那我不玩了。” 杨彻见她输急了,忙拦住她的去路,妥协说:“好,好,你别走,让你一回。” 江雪得意的拿过他手里棋子,笑嘻嘻的说:“刚才是失误,现在我要认真了。” 认真了的江雪还是没能反败为胜,托着腮坐在那里盯着残局研究,指控说:“我发现你太小人了,一开始就叫我让着你,我当然没好意思咬住你,你倒好,下手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杨彻笑着自认小人,说:“小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世人都远君子亲小人。” 江雪翻了个白眼,说:“我偏要亲君子。” 杨彻笑笑,不再与她争辩,站在亭外极目远眺,那时已近黄昏,这边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山去,那边就隐隐有一疏形容未长开的月牙渐渐东升,他回头叫她:“过来看。” 江雪抬眼看到杨彻站在山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天光微弱,他又是背光站着的,她只看得见一个长身的轮廓,像是摄影作品里的人,很不真切。 直到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她才回神说:“看什么?” “你看,他们回来了。”说着把江雪带到他刚才站的地方去,江雪才看见湖塘那一头一艘画舫缓缓行过来,船上灯火璀璨,在水面上流动如织。 江雪大叹:“哎呀,早知道跟他们一起去,你看那船多气派。” 杨彻说:“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晚上去,游湖赏月也很好。” 江雪又摇头说:“不去,我跟你一起去成什么了。” 杨彻哈哈大笑,说:“咦,你跟我在这荒山野岭待了一个下午都不害怕,怎么这会又有顾虑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敢做什么?”江雪理直气壮的回。 杨彻笑说:“嗯,你这种自信一般人真学不来。就算我想做什么也要看对象吧?” “……”江雪气得一扭头转身跑了,说:“我听说这一带不干净,你小心哪个看上你,拉了你去做郎君。” 杨彻看着江雪一溜烟跑下山,哑然失笑,循着阶梯走下山去。 沈家铭请了人来送酒水饮料、蛋糕水果,就在别墅外的草地上摆开桌子宴会,厨房里陆续有热盘上来。 江雪是第一个到的,帮着工人往树上悬挂电灯,对沈家铭的精心招待极为赞赏。 等树上的灯都亮起来,天色也已近昏沉,灯光灿若星辰,将草地装扮得像街市。 杨彻却是同游湖的人一起回来的,众人玩了一下午,看到丰盛的晚餐,喜不自禁,纷纷说:“小老板是最好的老板。” 江雪拿了一杯饮料站在一旁赏花,秋菊绕着篱笆生长,今年天气好,花朵都开得格外尽力,灯光映照下,更显得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李萌萌也凑过来,看到长势很好的菊花,笑说:“怎么这里的花比今天在山上看到的还要好?” 江雪笑笑,说:“我看你们折了不少花回来,这些花躲过一劫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萌萌说:“对,满山满野都是野菊花,小师父你没去太可惜了。我摘了好多,等会送你一些。” 江雪忙摇头说:“不用了,我家没有花瓶来供养它们。” 秋天里的花多带肃杀之气,冒寒发了朵儿,是很值得敬重的。 江雪看了一阵和李萌萌回宴会席上,沈家铭为大家介绍,江雪才知道陈墨的秘书叫柳依依,陌生的男子竟是业界的传奇梁伦,江雪不得不服陈墨的财力。 第二十五章 探班 郊游回来没多久,博宇科技就接了手游的活,有梁伦做总设计,虽然接触的是全然陌生的领域,但梁伦是带着游戏引擎来的,相当于他们只需要往里面填充内容就行,技术要求相对较低,开发组反比平时工作效率高。 不过很不幸,梁伦最是个细小处抓得严格的人,江雪做的方案几次被他一句话毙了,她一开始对业界神话的敬仰全都消失殆尽,现在就只剩下满腔怨气,觉得他太过吹毛求疵,与大家一交流,众人都深有同感,好在只合作这么一个项目,游戏后期的维护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看在钱的面子上,他们也只得忍了。 江雪因为有绘画功底,负责的是手游的美工。 这款游戏是角色扮演类的,以中国古代的盛唐时期为背景,游戏人物达8种,近攻远攻、血厚血薄、用冰用火、输血救命、刀剑板斧、飞刀弓箭等多种属性相互交错,江雪的任务就把这些属性加到人物中,产生能够彼此制衡的八大门派,游戏人物多以古人命名。 除了主线人物的角色形象,江雪还需要设计各种各样的vpn,让整个游戏生动起来,虽有李萌萌打下手,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江雪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公司奋战。 江雪从前跟着大学舍友,也玩过一阵子网游,大概的套路都懂,新手村任务自然简单,只是往后升级要想不落窠臼,在一众手游中脱颖而出,必须要有强大的情节做引子,他们做的这款游戏是借了唐朝的躯壳,自然少不了历史元素。 江雪不太通历史,为了多提供游戏灵感,特意买了《中国通史》、《新唐书》、《旧唐书》等史书,甚而还看了诸如《隋唐演义》、《莺莺传》、金庸“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之类的小说,但她也只是囫囵吞枣、一目十行罢了,并不能十分通读,就好比明天就要宰杀而被临时填喂的鸭子,消化甚少,全梗在脖子里,并不是肚子里的东西。 最后好歹东拼西凑,挑选了八个古人出来,又在角色形象上犯了难,江雪只会几笔写意,并不擅长人物,于是男的一概剑眉星目,女的一般螓首蛾眉,只在服饰上略有些变化而已,她怎么看怎么不得意。 这天江雪正对着人物模型为难,杨彻拎了一大盒茶点来博宇科技,大家忙乱了大半个月,欢天喜地的说谢谢杨总,不客气的过来分食。 李萌萌悄悄拿手机一扫盒子上的二维码,被弹出来的价格吓了一跳,小声对荡荡说:“杨总好大方,随便一个茶点这么贵,这玩意一口一张红票子啊!快吃快吃!” 荡荡本不是爱吃甜点的人,听李萌萌如此说,也去拿了一个吃,点头说:“难怪你们女孩子都爱吃这些,确实挺好吃的啊。” 杨彻见江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便悄声走过去,拿了一个点心放到她桌上说:“发什么呆呢?” 江雪在认真的时候可谓是达到了闭目塞耳的地步,杨彻何时进门,又是何时过来的,她一概不知,此时她被吓得全身一抖,差点连手里捧着的水杯都打碎了。 杨彻忙弯腰伸手扶住水杯,温暖而修长的手就碰上了江雪冰凉的手,江雪蓦地一呆,略一偏头就看到杨彻近在咫尺的英俊侧颜,她甚至还能感觉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杨彻原是站在江雪身后的,此时一手扶着江雪的椅背弯下腰来,从肖毅的角度看过去,他们更像是在耳鬓厮磨一般。 那天去郊游时,肖毅只顾着搭讪柳依依,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杨彻一进门,他也只当是老板来慰问小弟,此刻见杨彻径直走向江雪,又表现出如此亲昵的举动,肖毅这一惊不小,就被自己呛了一口,嘴里的蛋糕便顺着下去直噎到喉咙,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江雪听到嗽声,慌忙松了手站起来,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样红着脸低垂了头。 赵正轩拿了自己的水给肖毅,一面帮他拍背一面说:“老肖,好吃也没人跟你抢。” 肖毅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舒了好大一口气,说:“总算没有被撑死。” 江雪将自己的那份递过去给他:“再吃一个。” 肖毅眼光不停在杨彻和江雪之间流转,明白杨彻主要是来看江雪的,自己沾了光可不能不知足,忙说:“不敢再吃了,这玩意克我。” 赵正轩一把拍在肖毅的大脑袋瓜子上,说:“赶紧干活吧,肖神棍。” 大家吃了茶点就又开始工作了,杨彻始终站在江雪后面,江雪不好意思坐下来,只得跟他搭话:“领导视察工作吗?” 杨彻早已看到江雪设计的人物形象图,双手抱着胸站在那里想了想,说:“你这个画得太刻板了。” 江雪正为此犯愁,顺着说:“是啊,我也在想不知道怎么改进,总不能染个头发,换个衣服就又成另一个人了吧,太不讲究了。” 杨彻说:“也不一定要人人都是美男子,有辨识度就好,比如这个虬髯客最该突出他的胡子,既是师从昆仑奴,面色也要更黑些,尽量做到让人觉得他身体壮如牛。” 江雪听到后面方点头微笑,说:“嗯,正该从古人背景琢磨,李白既有仗剑去国,我们也不必完全按浪漫诗人设定,他本该一身白袍一把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杨彻赞赏的说:“看来也不笨。” “那当然。”江雪很不谦虚的说,搬了把椅子给他,说:“大师,送佛送到西?” 两人尽量还原了书里记载的人物形象,好在选的人都是耳熟能详的,他们能找到不少资料。 在人物属性及所用武器方面,他们也都与人物形象巧妙结合,试做的虬髯客面色黝黑,中等身材,年轻力壮,尤突出一副浓密而短小的络腮胡子,舞刀弄棒,俨然一位风尘侠客。 等虬髯客做完,已是七点多,众人早已经去吃晚饭了。江雪感激不尽,直说请杨彻吃饭,杨彻正愿意与她多相处,两人便相伴下楼。 第二十六章 借宿 网瘾少女加吃货属性的江雪最常做的事就是用微博收罗a市的美食,凭着狗一样灵敏的嗅觉和小白鼠一样甘于献身的试毒精神,她几乎吃遍了a市的大街小巷,能让如此挑剔的江雪一路念叨的店却是开在博宇科技附近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这家店最先是在微博里火起来的,是名副其实的网红店,店面小而精致,店里只摆了四张桌子,只能容纳十个人左右,即便提前预约也不一定有位子,慕名而来的食客只能站在门外苦等。 老话说酒越酿越醇,付出的时间成本越多,期望值就越高,这种等待不但不让人生厌,反而吸引一波又一波的好奇者。 江雪想这家小店的店主说不定懂点心理学,只这一招就将现代人扭曲的从众心理运用得淋漓尽致。 但这家店能如此任性,也正是因为它的食物确实很有特色,诚意满满。 江雪是老主顾,提前预约了位置,到底还是等了十几分钟才吃上饭。 杨彻是第一次到这样拥挤的小店吃饭,见店内装修得简单温馨,只有四张桌子,但干净整齐,操作台很狭小,两个厨师在里面忙碌,带着口罩,穿着统一的服饰,旁边一道和风式的门帘是厨房与饭厅的隔断,上面悬挂着一个胖娃娃模样的风铃,服务员从操作台上接过饭菜,门帘一掀,风铃便“叮叮当当”响成一串不成调的音符,听在耳里却分外悦耳。 江雪推荐他吃赤焰芝士三宝盖饭,不一会饭上来了,年轻的服务员却没有立即端过来,转而放在小小的备餐台上,喷枪里喷出一团蓝色的火来,芝士便迅速融化,混合着米饭、蟹柳,香气四溢。 等芝士完全融化,服务员才端上菜来,江雪笑说:“快试试。” 旁边就备有竹筷,整整齐齐摆放在餐垫上,用的是日式色釉碗,很精致的样子,虽是一物之微,也足见店主人的用心。 杨彻问:“你经常来吃吗?” 江雪要了一份手卷寿司一份沙拉,小口吃着,回答他:“也没有,太多人排队,一个人等吃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看来这的都是结伴的,更显得我形单影只的,我干嘛来受这份罪?” 杨彻似是不经意的说:“那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啊?”江雪抬头看他,见他一脸温和的笑容,一颗心没来由的猛跳起来,像是一个被绑缚的气球,随时要飞走。 杨彻顿了顿,继续说:“我正好也是一个人吃饭,我们可以搭个伙,我想我会是个还不错的饭友。” 江雪轻呼了一口气,气球被拽了回来,好好的安放在原处,她换上比他更灿烂的笑容,说:“好。” 不知在逃避什么,不知在欢喜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再也没有我们要一辈子怎样怎样的誓言,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那么不如就试试,合则聚不合则散,谁都不要再提我爱你。 这顿饭最后还是杨彻付的钱,吃过饭又去加了会班才回家,因为离得近,江雪提议走回去。 快到圣诞节了,街上的店铺到处张灯结彩,装饰着各种圣诞贴纸,路过城市广场的时候,还看到广场正中心的一棵松树,被灯光打扮得很漂亮,国人向来喜欢赶时髦,过洋节。她大学时也热衷过圣诞,但现在圣诞对她而言,不过是几百个普通日子里的一天,说不定那一天还要加班呢。 晚来风急,江雪对气温常常很迟钝,今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她伸出手在嘴里呵了一口热气取暖,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就落在她的肩上,他大概不抽烟,衣服上的气味很好闻。 江雪说:“谢谢。” 眼前的人笑说:“不用这么客气。” 帮她取暖的人再也不是那个阳光少年,那个冷天里紧紧抱着她的少年。 杨彻品貌端正,家世甚好,标准的黄金单身汉,追他的人不少,轻易的得了这样一个男朋友,江雪总觉得她此番走运,必要遭报应,比如,从来运行良好的电梯居然在维修,再比如,一向井井有条的江雪居然忘带钥匙。 她爬了13层楼梯,实在没有力气再走回公司去,杨彻开了门请她进来:“太迟了,不如在这边凑合一夜。” 江雪又想说谢谢,看到他的笑脸又生生咽了下去,说:“好。” 虽然是同一层,杨彻的房子比她的大得多,厨房、大厅、书房之间没有隔墙,只靠着地上几个踏步的台阶和玻璃来分割出功能区,因此各功能区的界限并不明显,他的家具甚少,大约天天有人打扫,屋子纤尘不染,更显得房子又空又大,不像是生活的地方。 杨彻拿了一套睡衣和洗漱用品给她,说:“都是新的,客房也有卫生间,你可以先去洗澡。” 江雪接过来,问:“你是准备了好多套吗?这么齐全。” 杨彻说:“只备了一套,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人。” 江雪原想打趣他大男人这样细心,不想他会这样回答,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窥探他的私生活,尴尬的笑笑:“哦。那么晚安。” 江雪没有认床的毛病,洗漱完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她睡得迷迷瞪瞪,早忘了自己借宿在别人家,起了床还眯着眼睛晃荡着去卫生间,她家的卫生间方向刚好跟杨彻家的相反,她打着哈欠打开门走进去,就闻到一阵面包的香味,她猛的惊醒过来,见杨彻正围着围裙在做早饭。 他回过头来,对她笑:“醒了?” 江雪此刻素面朝天,头发毛躁,又穿着宽大的睡衣,模样邋遢。 “啊!”她大叫一声,急忙回身关上门。 杨彻不由轻笑,将煎的荷包蛋放在烤好的面包上面做三明治,他心情颇佳,又汆了些西蓝花用来摆盘。 江雪出来时,杨彻也温好了牛奶,招呼她过来。 同时,门铃也在大清早响起来,江雪见他一副煮男形象,笑说:“我去开。” 门外站着一个清纯可人、长相精致的姑娘,一脸的笑意在见到江雪后立刻结了霜,双眼直瞪着他,不客气的问:“你是谁?你怎么在这?杨彻哥哥呢?” 江雪一听她张牙舞爪的质问,已猜着七八分,只是料不到他的红颜来得这样早。江雪刚要说话,身后的杨彻已经走出来,说:“青音,你怎么来了?” 叶青音见到杨彻,立马换了一张笑脸,对他说:“我刚好路过这里,晚上我爸请叔叔阿姨吃饭,我就顺便来叫你。” 杨彻皱了皱眉头,随即说:“好。” 江雪才算见识了叶青音的换脸绝技,看他们在说话,便对杨彻挥挥手,说:“谢谢,我去上班了。” 杨彻忙叫她:“吃了饭再走。” 江雪最擅长的就是偷跑,早已早溜之大吉了。 第二十七章 圣诞 要说哪个地方的圣诞气氛最浓,那么大学校园肯定是其中之一。 临近圣诞,a市医科大学附近临街的小店都换上了红红绿绿的花哨装扮,店里外放的音响也换成了热热闹闹的“铃儿响叮当”。 纯净的童声唱:“jingle bells,jingle bells……”短暂清脆的音符在嘴里轻轻一打转就流泻出来,像春风吹过窗前的风铃,让听者不自觉的身心轻快起来。 小孩子天生有带给人快乐和幸福的魔力。 江雪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勾出一个轻轻的微笑。她做的人物模型昨天刚刚赶完,梁伦还在审查,她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想到许久没见苏蕙,便来了a市医科大学。 但最根本的原因,也许是江雪还不知道怎么跟杨彻相处吧,否则怎么他一条“一起吃饭。”的短信就让她编了个约了人的谎言,大老远的跑出来? 约好的时间,苏蕙还没有来,江雪独坐在奶茶店里等得无聊,开始看小店隔壁上贴的贴纸——很多大学奶茶店都有这样的留言板。 多半都是秀恩爱的字句,也有人仿照孙悟空到此一游,当然也有毕业时节伤感的天涯再见…… 江雪一字一句看下来,很有些点检人间悲欢离合的意思,怎样多情怎样无情,那都是别人的故事。 看到“熬过这一阵子,我们就结婚吧!”江雪的心还是狠狠的揪了一下。 可能是毕业后旧地重游的小情侣留的吧,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但其实不难猜,江雪想,多半是分手了吧。现实社会里,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到底能撑多久?就算最后结婚也会消磨在柴米油盐之间,贫贱夫妻百事哀,历来如此。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所谓的海誓山盟,所谓的爱一辈子,最后都只会是爱一阵子,也只能是爱一阵子。 江雪像是一个历经世事的过来人,可她明明才二十六岁而已。 苏蕙风风火火的来了,大包甩到小巧的木头椅子上,然后厚重的外套也跟着落到包上。 江雪觉得那把被甩脸的椅子一定很委屈。 “很热?” 苏蕙以手为扇,气喘吁吁的说:“下了课跑过来的。” 江雪猜又是张浩初的课。 果然苏蕙就着江雪的饮料喝了一大口,又接着说:“张浩初知道了。” 江雪猜着了人,没猜着事,忙问道:“知道什么?” 苏蕙两手托着腮,叹了一口气说:“今天上课,他表扬我翻译做得好来着,我本来还挺高兴,没想到他又说:‘非专业做得比你们好,要争气啊。苏蕙,你都来蹭课蹭了一个学期了,期末考要不要试一下?’听这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江雪听完皱了皱眉头,安慰她说:“别怕,他只说是外专业,应该不知道你是新生辅导员。” 苏蕙唉声叹气了一阵,忽然跳起来说:“咦,既然我的名字不在名单里,他怎么第一节课就知道我?难道他也对我一见钟情了?” 江雪显然被她的强大的思维能力震惊了,张大眼睛只是看着欢呼雀跃的苏蕙,久久说不出话来。 暗恋中的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神经质的可爱?他的一个眼神,他的一句话语能让人瞬间绝望,当然从他话语里捕捉到的一丝希望也能让人瞬间斗志满满。 江雪摇头轻笑,结了账跟她走出奶茶店。 到处是流光溢彩的圣诞树,到处是璀璨炫目的圣诞彩灯,还有白须红帽的圣诞老人,年轻的女孩子头上戴着会发光的鹿角,娇俏的挽着同样年轻的男朋友,真好,大学的时光如同灯光一样熠熠生辉。 江雪已经很久没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一时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不知往哪走。 苏蕙一把勾住江雪纤细的手,两个人像读书时代那样亲密,无论她们分开多久,一个细小的动作仍能把时光带回去,这大概就是朋友的意义。 苏蕙细碎的笑说烦恼:“你说我要不要去跟他坦白?可是坦白了我就不能上他的课了,这大学老师那么多,要见上一面多不容易呀,太长时间没见面他不记得我怎么办?不然我申请调到他们系去当辅导员?唉,不过跟他们相处一个学期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那些孩子,你不知道,教师节那天,他们还给我送了玫瑰花呢,那么大一束……”说着抽开勾着江雪的手,在胸前花了一个大圈。 江雪一路笑着,瞅着空子语出惊人:“蕙蕙,我交了男朋友。” 苏蕙被惊得彻底安静下来了,吞了吞口水,半响没有后话。 江雪看她的反应觉得特别好笑,别看苏蕙平时咋咋呼呼的,抗雷能力原来这么弱。 江雪一五一十将怎么样与他相识的经过说了,只是没提杨彻的名字,她说:“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苏蕙看着笑得恬淡的江雪,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江雪过得好,可为什么,苏蕙觉得江雪的笑那么像绚丽多彩的泡沫,只不过是外表的繁华,一触即溃。 或许只是江雪一时还忘不了许诺吧,都说时间和新欢是医治情伤的良药,希望时间足够长,希望新欢足够好。 苏蕙总算消化了江雪的这一个爆炸性新闻,重又贴上去,笑说:“小雪,你知道吧,我今天特别高兴,我们去喝酒。” 江雪怎么会看不出苏蕙的关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的说:“傻丫头。” 学校附近的摊位是最难等空位的,她们买了一袋子卤味和几瓶啤酒,提着去了苏蕙的宿舍,学校有专门的辅导员宿舍,两人一间,格局跟大学宿舍差不多,只不过更大些,苏蕙来得迟,没有舍友跟她同住,她乐得自在,把另一个床铺当成了杂货铺,堆满了行李。 苏蕙的房间是最顶层,两人搬了椅子坐在阳台上,把脚翘在栏杆上,晃晃荡荡,慢慢悠悠的闲聊喝酒,一会说高中,一会说毕业,天南地北,总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提议喝酒,苏蕙却是个不胜酒力的,不一会便迷离了双眼,江雪轻叹,把她扶到床上。 “小雪,我今天是真的很开心,为你开心。”苏蕙醉酒里呢喃道,江雪给她盖被子的手就顿了顿,末了轻轻捏了她的圆脸蛋,笑说:“知道啦。” 第二十八章 表演 第二天一大早,苏母就打电话过来,苏蕙闭着眼睛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扰人清梦的声源,哑着嗓子回应:“喂。” 苏母听出她浓重的鼻音,皱了皱眉说:“怎么还没起来?” 苏蕙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哀怨的回:“妈,现在才七点。” “不早了,赶紧起床,今天有没有要紧事?没有的话,跟学校请个假回来一趟。”苏母连珠炮似的说。 苏蕙几乎每周都回家,除了静静的背完三字经开始背唐诗之外,家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乍一听苏母的催促,她大梦方醒,忙问:“怎么了?” “静静的幼儿园安排亲子活动,我偏给忘了,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会,市长都在,我不好请假的,你要没什么事就陪她去。” 苏蕙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妈,我小时候学校活动,您跟爸也没来几次。” 苏母打哈哈道:“那不是忙嘛,得了,你快过来,静静起来了,我去给她穿衣服。” 挂电话跟郑明峻打了声招呼,苏蕙就打了的去接静静。 静静一早就等在家门口了,看苏蕙从车里走下来,甩开保姆的手就奔向她,抱住她的脚,仰起头脆生生的叫:“姐姐。” 苏蕙看着粉雕玉琢的自家小姑娘,心都快要软化了,蹲下去一把抱起她,说:“静静最近在学什么?” 静静乖巧的答:“《杨柳枝词》。” 苏蕙笑着点点头,说:“嗯,静静会背吗?背一遍给姐姐听。” 她小时候顶讨厌在亲戚朋友面前展示才艺,如今才知道能看着孩子的一点点进步是多令人欣喜,人人都好为人师。 于是静静抱着苏蕙的脖子,摇头晃脑的背诵:“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别离愁绪,只跟着咿呀咿呀的念,末了还要带一点笑意和骄傲,急切的看着她,是为了讨称赞呢。 苏蕙忍不住亲了一下静静粉嘟嘟的侧脸,表扬道:“静静真厉害。”转向保姆说:“谢谢阿姨,今天我带她去学校。” 保姆将手里领着的包递过去给苏蕙,嘱咐说:“嗳,那你们路上小心点,这是太太准备的衣服。我先去买菜,中午都回来吃的吧?” 静静一听忙撒娇道:“姐姐,我想吃肯德基。” 苏蕙摇摇头慢慢劝她:“小孩子不能吃汉堡包,会长不大的。” “不嘛,不嘛。”静静的脾气随她,一旦决定的事怎么都劝不回来。 苏蕙只好妥协:“好吧,如果你等一下表现得好,我可以考虑考虑。” 静静用力的点点头,答应:“好。” 读了那么多年书,苏蕙觉得哪哪都不好混,小学兴趣班,中学辅导班,到了大学还有托福班,哪个班都不好过,只有幼儿班还算是可以卖萌过关的,哪里想毕业这么久,连幼稚园都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了,变着法的玩才艺。 苏蕙扯了扯挂在胸前的黑色蕾丝边围裙,有点想哭,她现在严重怀疑苏母是不是真有那个什么重要的会议了。 公主裙穿在静静身上显得娇俏可爱,可同样放大版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就怎么看怎么别扭了,粉色的裙子只到膝盖,层层叠叠的蕾丝像一朵花开放,花芯还要戴一个大大的蝴蝶头饰,蝴蝶的触角随着她一走一晃荡。 苏蕙虽然长着一张萌妹子的脸,可她从小就对公主装深恶痛绝,没想到如今老了,反免不了要做一回老公主。 老公主领着小公主登场了,沿着红毯走上表演走秀的小t台,画着浮夸妆容的脸上摆着浮夸的笑,戴着浮夸手链的手上做着浮夸的手势,她走到台前,冲着台下众人浮夸地扯了扯裙边,微微下蹲行了个礼,一抬头就看见了浅笑的张浩初,他生就一副好皮相,站在芸芸众生里分外显目。 苏蕙这辈子都不想再穿裙子了。 她草草做了个结束动作,抱着静静几乎是跑着下了后台,一下台就扯了头上的蝴蝶,心如死灰。 “叔叔。”静静冲着苏蕙的身后叫。 苏蕙头皮顿时一麻,忽然想到苏母为什么不准备公主装必备的面具? “我刚才看到了,静静很漂亮哦。”是张浩初一如既往的温柔声线。 静静笑着摇苏蕙的手,说:“姐姐,快看,叔叔说我漂亮诶,我中午是不是能吃肯德基了?” 看什么看?苏蕙迟迟不想转过身。 小时候苏蕙曾跟幼儿园的小伙伴们探讨过,葫芦娃里会隐身的六娃,每次隐身的时候是不是连带他碰到的东西也一起消失? 冰雪聪明的小江雪说:“不是,六娃去偷葫芦的时候,那葫芦就是飘着的。” 心思细腻的小林素素说:“那为什么他的衣服也隐身了呢?” 小江雪想了想说:“因为衣服是他的皮呀,天生就穿着的。” 苏蕙想,她天生赤条条来,并没有穿一件这样的公主裙,此刻如果她会隐身,那么这件衣服就该是飘在半空中的。 可她不会隐身,这件衣服自然还是妥帖的穿在她身上。 “苏蕙。”他还是叫她了。 她慢慢转过身,对他尴尬地笑笑,说:“好巧。” 张浩初笑说:“小孩子不能骗的。” 苏蕙说:“当然。” “小舅舅,马上就到我们了。”张浩初的后面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也是一身黑色的西装,特别绅士。 静静看到小男孩,跑过去问他:“唐雨哲,你表演什么呀?” “唱歌,你来听吗?” “嗯,等会我们一块去吃肯德基。”静静大方的邀请道。 于是苏蕙又顶着花朵造型站到了张浩初的面前。 琴键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中弹奏出流畅的曲调,他的双手天生就适合弹钢琴的。 苏蕙被逼着学过一阵子钢琴,只会了一首小星星就不弹了,她的老师大叹可惜,说她的手是天生适合弹钢琴的。 如果那时候坚持下去,他们两说不定还能成为钢琴双侠,嗯,那大约就没郎朗什么事了。 第二十九章 失踪 苏蕙没等曲子弹完就带着静静去卸妆,回来时正巧赶上节目尾声,园长在台上致谢:“谢谢小朋友和家长们准备了这么多好看的节目,小朋友们喜欢跟爸爸妈妈一起做游戏吗?” 台下的孩子们认真的看着园长,异口同声道:“喜欢。” “以后还跟爸爸妈妈一起玩好吗?” “好!” 以后?哼,谁爱玩谁玩去。反正她苏蕙是再也不要参加亲子活动了。 亲切的园长又提议道:“我们最后拍个照好不好?都站上来。” 拍照?苏蕙眼前一亮,忙蹲下来跟静静说:“静静,你去叫刚才那个胖胖的小男孩过来。” “唐雨哲吗?我去。”静静说着就要跑。 苏蕙又一把拉住她,叮嘱道:“不要说是我叫的哦。” 静静虽不明白苏蕙的用意,但她对姐姐可是言听计从的,立刻点点头说:“知道了。” 苏蕙抱着静静站在张浩初身边笑得喜滋滋的,心里盘算着等会就跟园长要底片,让小雪把其他人都p掉。 中午还是没能带静静去吃肯德基,苏蕙接到郑明峻的电话:“苏蕙,快回来,秦晓眉出事了,好几天没回宿舍。” 苏蕙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神情严肃地托园长照顾静静,没来及跟静静细说就要走,手腕却被张浩初一把抓住,他问:“怎么了?” 苏蕙还是冷静了一下,皱着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下来,她说:“学生出事了,我得回学校。” “我开车来的,送你。”张浩初也将唐雨哲交付给园长,拿了外套跟着苏蕙匆匆忙忙走出来。 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车水马龙,又有大半个小时的路程,大冷天里她急得满头大汗,再给郑明峻打电话问细节,郑明峻说:“具体是怎么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早上秦晓眉宿舍的人来找你,说是好几个晚上都没回来了,刚开始还跟查寝的人撒谎,帮她打掩护,都三四天了也不见回来,她们打不通电话,这下才知道事情的严重,一个个都被吓哭了,我们已经报警了,你赶紧回来。” 苏蕙挂了电话,坐在副驾驶座上呆若木鸡。 张浩初说:“别太担心,说不定去哪玩了。有一次我出去玩,半路上车坏了,手机又没电关机了,你知道美国那地方的公路,去远一点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在车上睡了两天才碰上过路的车,手机一开机,有百来个未接,提示的短信震得我手都麻了,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害得别人白白担心一场。” “嗯。”苏蕙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礼貌上来说她应该微笑致谢,但她只是点了点头,暗想他口中的别人是他的前女友吧?女人最忌讳喜欢的人在她面前谈论前任,就算是一笔带过也不行,这等于告诉她,他在她面前还想着别的女人。 张浩初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学校里那么多人,你能做的都有人帮忙做,你别心急,想想她在a市还有没有亲戚朋友,有联系方式的打个电话问问。” 这话提醒了苏蕙,她记得秦晓眉周末都在打工,翻出手机找了上次那餐馆的电话打过去,对方回复:“她上个月就没来了。”她做家教的小文家也说:“晓眉说期末要备考,没来呢。” 苏蕙叹气说:“都说不知道去哪了。” 张浩初说:“没事的,不要瞎想,回去就知道了,急也没用,你先休息一会,下午有的你忙了。” 张浩初的冷静让苏蕙镇定不少,她轻呼一口气,点点头,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方想到张浩初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她是老师的? 苏蕙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辅导员了?” 张浩初说:“也没有很早,开始我真以为你是我的学生,还当自己漏算了一个,回去一查就知道了,后来我看你也都有来,不如就给你补补课,在医科类大学当老师怎么能不懂医?” 苏蕙瞠目结舌,半响问:“所以你也知道我在美国留学过?所以上次的论文你是试我水平的?” 张浩初呵呵笑道:“也不全是,那个确实是重要的辅助教材,不过我懒得翻译。” “……”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觉已经到学校了,苏蕙连声说谢,下了车跑向办公室,里面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人,苏蕙一眼就看到有两个警察站在其中,顿时又紧张起来。 郑明峻一看到她就走过来对她说:“初步判断,可能是被骗到传销团伙里了。” “啊?”苏蕙吓得花容失色,忙问:“她怎么认识那些人的?” 郑明峻接着说:“据她舍友说,她做推广有一段时间了,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兼职,后来她逢人就介绍产品,还带人去听什么讲座,说要带人一起赚钱,标准的庞氏骗局。班上同学劝不住她,都慢慢疏远了,这次她说周末要去旅游,让舍友帮忙撒谎,她们看她手机不接,短信不回,朋友圈也不发,最后还是舍长懂点事,来告诉我,我看多半是被骗了。” 警察看到一个小女孩抢进门,以为是学生,刚想请她出去,见郑明峻跟她详细说经过,才问道:“你就是秦晓眉的辅导员?” 苏蕙点点头,焦急的问:“警察同志,有没有什么消息了?” 一个微胖的年轻警察皱眉抱怨道:“嗳,你这老师当的,出事了才晓得厉害。” 苏蕙认错:“是,是,是我平时没管好,那现在怎么办?” 另一个瘦高的老警察说:“我们已经联系市局了,从学校的监控看,她是三天前的早上在校门口上了辆黑色小轿车,我们查了一下,这辆车是失窃车,至于具体最后去了哪里,还在等交通那边同事的消息。我们建议联系一下她的家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苏蕙记得秦晓眉的父亲刚过世不久,叹道:“我去打电话。” 秦母一听秦晓眉几天没去学校,心都揪起来了,带着哭腔对苏蕙说:“苏老师,晓眉好好的在学校上课怎么会失踪?我是花钱把她送进你们学校的啊!你们不是大学吗?怎么会把人弄丢?你们得给我把人找回来。” 苏蕙软言相劝:“秦阿姨,您先别急,我们已经在找了,万一晓眉打电话回家,您千万跟我们说一声。” 秦母赖上苏蕙:“晓眉去的时候是好好的,我不管,你们一定得把人还给我,不然我去告你们,你不要欺负我们乡下人不懂法的。” 苏蕙急得快哭了,对着电话说:“我们一定尽力。” 好说歹说才劝了秦母稍安勿躁,苏蕙颓然坐到椅子上,拿着手机不知所措。 看来秦晓眉也没有回家,现在只能寄希望于a市强大的监控系统了,从不迷信的苏蕙也暗暗念了一声:老天爷啊,千万保佑! 第三十章 处分 警方传来消息,秦晓眉跟一伙人在汽车站碰面之后,一起乘坐去往邻省g市的车,目前他们已经联系了那边的警局。 苏蕙和郑明峻在派出所枯坐了一夜,一无所获。她一大早打电话给苏父,电话一接通就哭了:“爸,您救救晓眉。” 苏父问清具体情况后,立即打了电话帮忙,又叫苏蕙不要心急。 苏蕙哪里等的住,第二批派去g市的队伍刚要出发,她拉住大队长说:“我也一起去。” 大队长想救出人之后,有认识的人陪着可以安抚受害者的情绪,便点了头,但也说:“去可以,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不要自己去找人,第二不要掉队。” 苏蕙一一答应下来,郑明峻也表示一起去。 秦晓眉到达g市后,一群人便分别乘坐公交、私家车、出租车纷纷去往不同的地方,g市警方顺着秦晓眉这条线锁定了几个窝点,正要逐一突破就接到了群众的举报电话,说是小区里忽然住进了一伙人,男男女女都有,平时也没见他们出来走动,到饭点才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出来卖盒饭。 警方迅速锁定目标,一举击破传销窝点,救出了秦晓眉等人。 当苏蕙见到秦晓眉的时候,她是被人架着下楼的,鼻青脸肿的,显是被人打了。 秦晓眉出事后,苏蕙用搜索引擎查过相关的新闻,知道传销团伙一般都会对被骗入会的人进行洗脑,小小的房间里住满人,采用“人盯人”、“连坐”等方式防止有人逃跑。苏蕙想多半是秦晓眉想要逃走才挨的打,那些在新闻里面目可憎的人现在也出现在她的面前。 苏蕙看着秦晓眉可怜的模样,不禁勃然大怒,要冲上去暴打犯罪头子,被郑明峻和警察一把拦住,但她嘴里还是气急败坏的骂:“你们是人吗?女孩子也打啊!畜生!畜生!不!你们连畜生都不如!狗娘养的!” 那些被手铐烤住的罪魁祸首只是一脸呆滞的看了看她,重又低下头去。苏蕙红着的眼渐渐平静下来,不免冷笑一声,再骂也是枉然,他们已经泯灭人性了,或许只有钱才能让他们有些许反应。 秦晓眉蓄满水的双眼一见到苏蕙和郑明峻就滚下泪来,她抱着苏蕙哭得叫人动容:“老师,老师,我好怕。” 苏蕙安抚得摸着秦晓眉的后背,反反复复说:“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所幸秦晓眉虽然有多处伤势,并没有伤及根本,送到a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卧床休养几天,面色渐渐恢复红润了。 秦晓眉的事在学校反响很大,毕竟那天警车的鸣笛声惊动了不少人,朋友圈、微信群立刻被刷屏,这是一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 校方为此专门开会讨论,决定增设经济学选修课,增加贫困生生活补助及减免其学费,当然,校方也追究了秦晓眉等人的责任,秦晓眉在校期间不遵守校规,私自外出,予以记过处分,秦晓眉舍友有瞒报行为,予以通告批评处分。 苏蕙站在公示栏外看了很久,才轻叹一声,提着一篮子水果去看望秦晓眉。 秦晓眉的病房不像前两天那样人来人往的,大约关于她的处分决定已经人人皆知了吧,谁说校园就是一方净土,从来雪中送炭君子少。苏蕙摇了摇头,赶出那些消极的想法,脸上扬起一个微笑准备进去。 林致从开水房打水回来,看到在病房外的苏蕙,笑道:“苏蕙,你怎么也在这?” 苏蕙也讶异秦晓眉跟林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问:“那你呢?” 林致晃了晃手里的开水瓶说:“顺路来看看她,帮她打壶水。” “你们认识?” “是啊,见过几次,小师妹嘛。”林致憨笑,还是一副无害的表情。 苏蕙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小师妹。” “你也是啊,师姐做得可以。” 苏蕙笑了笑,说:“其实我是她的辅导员。” “啊?”林致显然没料到苏蕙不是学生,睁大眼睛只是看着她。 苏蕙满带歉意的说:“我没想骗你,不过,我好像也从来没说过我是学生吧?” 林致“噗嗤”笑出声,说:“怪我想当然了。” 正说着,电梯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站在走廊中间左顾右盼,见着他们两人在谈话,便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对林致说:“嗳,姑娘,你晓得秦晓眉吗?” 苏蕙一下没忍住笑出来,说:“大娘,这是小伙子,秦晓眉就住这间病房,我们也是来看她的。” 中年妇女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眉清目秀的林致,笑着一拍手说:“哎哟,你是男孩子啊,长得怪俊的,真不好意思,阿姨认错了。” 林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两只白皙的耳朵一片绯红,忙道:“没事没事。” “你们都是晓眉的同学吧?谢谢你们照顾她了。” 苏蕙轻咳一声,道:“阿姨您是秦晓眉的妈妈吧?我们通过电话的,我叫苏蕙,是她的老师。” 秦母听到苏蕙的自我介绍,先自“哎哟”了一声,皱起眉头说:“苏老师,你比我们晓眉没大几岁吧?这怎么好当老师的啊。” 苏蕙呵呵笑了一声,说:“是,我上学早。” 林致看出苏蕙的尴尬,打圆场道:“阿姨,我们进去说吧。” 秦晓眉见到母亲吃了一惊:“妈,你怎么来了?” 秦母倒先上去捏了一把她的大腿,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弟还小,你再出事,我怎么办?” “妈,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秦晓眉也是一阵后怕。 “唉,多亏了有警察。”秦母见秦晓眉并无大碍,叹了气,她新近才没了男人,孩子是她所有的支柱,一听到秦晓眉的消息怎么能不急,找乡里乡亲凑了路费就赶了过来,亲眼见着人才算安心。 “苏老师也帮了很多忙,医药费都是老师先付的。”秦晓眉也听到了外面的说话,跟秦母解释道。 秦母这才像想起苏蕙和林致一样,站起身拉着苏蕙的手说:“苏老师,您看,我们晓眉不懂事,您好歹多教教,唉,我也是急晕了,我说的那些混账话您别介意,理解一下我们当父母的,哪个不盼着孩子好哟。” “阿姨,您别客气,晓眉人没事就好。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没有管好她们。”苏蕙的手被秦母紧紧拉住,颇有些不自在,笑着说。 第三十一章 赚钱 秦母悬心小儿子,在a市只待了一天就坐早班车回家了。 秦晓眉出院那天,只有苏蕙一个人来接她。 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两套换洗衣物,很快就整理好了。 苏蕙结完医药费回来就看到拎着背包的她站在导诊台旁边等自己,忙上前接她的行李,说:“你才刚好一点,坐着等我就是了,干嘛又站这风口里吹风?” “谢谢老师,我来吧,已经很麻烦您了。”秦晓眉将背包往外一带,歉然笑说:“我躺了好几天,身体都要硬了,让我活动活动。” 苏蕙还是将她的包抢过来背上,说:“也不在这一下,养伤要紧。” 秦晓眉拗不过她,只得作罢,看她手上还拿着药和病历,便指着说:“那这些让我拿吧。” 苏蕙递过去给她,秦晓眉转过身低头翻看,被结账单上的价格吓了一跳,她的学生医保可以报销一半,但仍是有五千多元需要自费,她抓着袋子的手就不自觉紧了紧,一会,又抬头对导诊台的医生说:“医生,能麻烦借我纸笔吗?” 苏蕙觉得奇怪,问道:“你要纸笔做什么?” 秦晓眉不好意思的笑,摇摇头并不说话,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纸笔说了声谢,就埋头认真的写下几行字,折了个对折,才慎重的递给苏蕙:“对不起,老师,我暂时还没有这么多钱,能不能当我借您的,但是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一定还的。”说到最后一句她略有些激动,一双恳求的眼睛直看着苏蕙。 苏蕙看着这个身形单薄的姑娘忍不住一阵心酸,勉强笑道:“没关系,不用你还。” 秦晓眉坚持说:“不,这是原则性问题,我爸就常说人穷志不穷。老师,您信我,我一定会赚大钱的。” 苏蕙想了想接过那张欠条说:“那好,我信你。但是不要心急,你可以慢慢还,也不要再去做传销了,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快钱让你赚。” “不,不会了。”秦晓眉尴尬的红了脸。 苏蕙笑笑,对她说:“晓眉,不着急的话,我们聊聊天?” 秦晓眉点头说:“不着急,老师您说。” a市的冬天,大部分时候都是晴朗的,但阳光却不热烈,透过已开始落叶的梧桐树洒在地上,一地的树影婆娑。 苏蕙拉着她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勉励她道:“晓眉,赚钱的方式很多,但你现在为了几百钱放弃念书是最笨的方式。或许你身边有同年人辍学之后赚了大钱,我不否认的确存在这样的奇迹,世界上那么多人的确会有幸存者偏差,比尔盖茨辍学,可人家照样是世界首富,马云两次高考落榜,现在照样当电商大鳄,但世界上更多的有钱人都是来自顶级大学的,你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拼爹的时代,如果我们没钱没势,读书确实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也是最简单的出路,你说呢?” 秦晓眉重重的点了点头说:“老师,我明白了。” 苏蕙见终于说动她,不免感到欣慰,又说:“晓眉,我跟你算一笔账吧,你一个学期可以赚多少兼职费?” 秦晓眉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慢慢说:“做家教是比较赚钱,但只有一个学生,一个月六百左右,小时工是七块,一天可以做四五个小时,但也不是每天都做,这样算的话,一个学期大概有六七千。” 苏蕙听着点了点头,又佩服起这个孩子来,学校本该是象牙塔,可她身上却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花样年华白白蹉跎在钱财上头。 苏蕙认真的跟她说:“晓眉,你看,我们学校每个学期都有评奖金,一等有二千块,如果你足够优秀能够评上国家一等奖学金,每年就有八千块,这一年一万二是不需要你风吹日晒就能拿到的,我们学院还有贫困生助学金,学校的勤工俭学也足够好,我给你找了一个在图书馆的兼职,工作轻松,还能随时看喜欢的书,当然你要学有余力,再去家教也可以。到了大四,如果你的成绩能够保研的话,学费也是全免的,有个好的学历你以后找高薪工作会好找很多。” “老师,我……”秦晓眉虽生得瘦弱,但向来独立,不喜欢与人交往过密,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内,从来没有人来帮她开解心事,她也习惯了独自一人默默承受心理压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无人的黑暗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如今苏蕙的一席真心话正好比破开黑暗的一道光线,直照在她的心上,暖洋洋的叫人怎能不感动。 苏蕙听她隐隐有哭腔,笑说:“不要太勉强自己,有心事可以找我聊聊,我只比你大五岁,还是当得起姐姐的。” 秦晓眉摇摇头,一颗滚圆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落下眼睑,她桀然一笑,只是说:“谢谢。” 秦晓眉长相普通,皮肤暗黄,脸蛋上还略有几粒雀斑,是属于一走入人群里就再拎不出来的大众化长相,但她的一双眼睛却是生得极好看的,不大,眼尾微微上扬,略带一丝妩媚,此刻她眼中水光流转,更显得一双眼睛灵气逼人,两弯纤细的柳叶眉似蹙非蹙,亦颇有动人之处。 苏蕙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难怪你的名字叫晓眉。” 秦晓眉羞得两颊绯红,以她的长相公然被说好看是很让她难为情的,尤其是被美女当面称赞更是让人难堪,如果是在平时,她肯定以为对方是恶意的捉弄,但如果换成了苏蕙,她的一脸纯真让秦晓眉觉得她的确是真心在赞美自己。 秦晓眉解释道:“其实我爸给我取的名字是小妹,大小的小,妹妹的妹,我们村有一多半的人都是叫什么弟,什么妹的,可巧我爸不识字,口音又重,上户口的时候,那人听错了,就给定了这个名字。” “嗯,说明你跟这个字有缘,确实很适合你。”苏蕙拿过放在一边的背包重新背上,站起身拍拍尘土说:“走吧,咱们回去。” 第三十二章 考试 清晨醒来,天已经亮了,但是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随时要把矮小的宿舍楼压塌,降温来得一点征兆都没有。 苏蕙抓着牙刷站在阳台看了一会,一边念叨:“看来要下雪啊。”一边迅速用热水刷了牙洗了脸就迅速躲进宿舍里,翻出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穿上。 天空开始还只是飘着米粒一般大小的雪粒子,渐渐的又像下雨,又像起雾,水珠直打得路上的人们裹紧身上的大衣——南国的冷是一种刺骨的湿冷,寒风像一把刀子直刮到人骨头里去,湿气还要来钻空子,人人都禁不住发抖,行色匆匆的赶去上课。 苏蕙将厚重的围巾又再裹了一圈,提了一个充电式暖水袋进了办公室,郑明峻已经到了,看到她打招呼说:“早啊,这天变得真快。” “可不是。”苏蕙说着话低着头将羽绒服帽子上的雪水拍下来,帽檐上一圈白色的长绒毛跟着也抖了一抖。 郑明峻站起身烧开水,倚在办公桌上闲闲的问她:“今天几点考试?” “啊?”苏蕙诧异的看着他。 郑明峻笑说:“你桌面上的日历本上,今天画了个红圈。” 苏蕙急忙拿起日历本,今天的日期上确实作了标注,红圈下面还隐约的写了“张”字。 “哎哟,怎么把这茬忘了。”苏蕙一拍脑袋,桌子上抓了笔就匆匆赶出门去,又像想起什么事一样,快速刹车回头扶着门框对郑明峻说:“峻哥,帮我盯着点啊。” 水已经烧开了,在冷天里冒着白气,很温暖的样子,郑明峻给自己的水杯添满水,笑说:“快去。” 郑明峻的经历跟他的人一样平凡,研究生毕业之后留校工作,娶的就是本市女孩,他俩相知相识相恋就是苏蕙最向往的从一而终的浪漫校园恋情。 苏蕙一知道这些就对郑明峻充满好感,自己在追张浩初的事也没有瞒他,一方面是郑明峻可以给她些意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帮忙打掩护,辅导员上班虽然自由些,但那些规章制度也不全然是摆设,碰到行政主任还是要做好备案的。 当郑明峻得知自己的搭档是领导千金的时候,面上虽然没表现出什么来,但内心还是颇为排斥的,又见她长相甜美,自然以貌取人的以为这位大小姐是来混日子的,没想到苏蕙除了每个星期固定两个小时不出现之外,学生工作竟也做得井井有条。 她负责的一百多个学生,她都能一一叫出名字来,包括学生的履历,她也是烂熟于心,郑明峻想,这除了需要点聪明劲外,与她的认真负责也是分不开的。 此次秦晓眉的事,苏蕙尽职尽责,所做的事早已超出一个辅导员的职责范围,郑明峻不禁佩服起这个小女子,知道她是为了张浩初进学校后,更觉得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只是不知那个张浩初是何方神圣,竟有女如此倾心对待。 苏蕙到考场的时候,教室里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无一不拿着教科书临时抱佛脚,苏蕙才想起考试时间是在九点,比平时上课要迟。 林致向苏蕙招手:“苏蕙,这边。” 苏蕙皱起眉头说:“小屁孩,知道我是老师还叫我名字。” 林致用笔在桌面上敲了敲,示意她坐下来,才小声对她说:“你不是伪装成学生了吗?装像点。” “行行行。”苏蕙无奈,谁让她自己要甘当学生的?又说:“我坐哪啊,我没学号。” 林致指了指他桌角上的纸条说:“名字都贴在桌上了,你坐我后面。” 正说着,张浩初拿着一叠考卷进了教室,此时学生已陆续就坐,张浩初站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考试注意事项,平时他上课都是利用ppt课件,从不板书,苏蕙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修长的手握着纤细的粉笔在黑板上一字一字的写。 苏蕙不懂书法,只觉得张浩初的字跟江雪的一样好看,只不过江雪的更清秀些,他的要更为苍劲有力。 “太完美了吧。”苏蕙双手托腮,两眼弯弯,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背影看。 “什么?”林致听到苏蕙的呢喃,转过头去看她,见她一脸的花痴表情,揶揄道:“苏蕙,你来上课不会就是为了看他吧?” 苏蕙轻咳一声,放下双手,白皙的面颊泛出一点点红晕,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林致只觉得一颗心莫名少跳了一拍,直沉沉的往下坠,勉强笑道:“你还玩师生恋啊?” “啥师生恋啊,我也是老师,充其量叫内部消化。”苏蕙又恢复平时的伶牙俐齿,说道。 “大家安静点,现在开始考试。”张浩初已经写完了注意事项,转头看到苏蕙正低头跟前面的小男生窃窃私语,出声提醒道。 他低头拆开试卷的密封袋,一张一张分发下去,只不过他刻意将卷子反了一面放在桌面上,说:“请大家保持卷面朝下。”苏蕙知道这是他在美国养成的习惯,那是个重视公平的国度。 若是在平时,肯定会有心急的学生偷偷去掀考卷,然而今天大家都很听话的坐着,并不去偷看试题,大约就是因为张浩初的个人魅力。 教室里落针可闻,只听得到沙沙的写字声。卷子难度颇高,苏蕙埋头苦思,半猜半答的写下去,写完自己都不忍再回头检查,她读书多靠小聪明,半懂不懂的竟也混过了高中大学,如今她难得认真一次,方知道学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还是以前背背结果来得轻松。 苏蕙硬撑到最后一个交卷,张浩初把她的考卷另放到包里,裹了一沓卷子就要走,苏蕙赶上去说:“张老师,要不,还是把卷子还给我吧?”她思虑再三,自己的卷子写得实在不漂亮,若叫张浩初知道自己的学习水平,可是很丢脸的事。 张浩初笑说:“考都考了,难道你不想知道结果?” 苏蕙摇摇头,说:“我知道了。” “别这么肯定,我才是阅卷老师。”张浩初没有还她卷子的打算,转而问她:“那孩子怎么样?” 苏蕙知道他问的是秦晓眉,说:“她没事了。” 张浩初点点头,说:“欠的那顿肯德基打算什么时候还?唐雨哲问过我两次。” “啊?”苏蕙恍然想起自己确实是答应过静静,才说:“这周末,一定还。” 第三十三章 初雪 到下午的时候,a市已经开始飘雪,刚开始下的是雪水,落到花坛的泥地里,落到喷泉的水池里,落到路人的脚印里,很肮脏很泥泞。 到后来,雪下得更大了,大朵大朵的雪片纷纷扬扬,把什么都盖住了。 “嗳!好大的雪!”还是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温良先发现的,李萌萌听了,兴奋的跑到窗户边,趴在玻璃上看了好一阵,笑说:“今年的初雪下得好早,我就说前几天虽然是晌晴,天也忒冷了,原来憋着劲等着这一场大雪。” 接二连三,开发组的人都坐不住了,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踱着步到窗边去看雪,a市每年都会下几场雪,他们并没有表现得多激动,只是笑着评价:“好雪。” 江雪也停下手头的工作,拿着玻璃杯走到茶水间冲了杯咖啡,坐在高脚椅上看雪。 公司里暖气开得很足,江雪只穿了一件柔软的白色高领毛衣,手里捧着的咖啡还在飘着热气,江雪没有觉得冷,然而公司楼下的人们匆匆忙忙的行走,裹着厚厚的大衣,冷得瑟瑟发抖,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但是学校的条件就差多了,窗里窗外一样的寒冷。 高三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一个初雪的天气,天空灰而低,大雪将至的神气,教室里的窗和门都是紧闭的,可还是冷的,江雪将握着笔的手冻得通红,思考的时候便将手放在嘴边,呵出的暖气稍稍能驱赶寒冷。 后门稍开了点缝,坐在门边的同学就瑟瑟的说:“赶紧赶紧,关上门。” 许诺拿着两个热水杯快速的跑进来,又迅速将门关上,坐回座位,将一个热水杯送到江雪手上。 江雪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眉眼弯弯笑着对许诺说:“谢谢。” 那时候周杰伦和江语晨的广告铺天盖地,一个捧着一杯热奶茶问:“我是你的什么?” 一个望天傲娇的说:“你是我的优乐美啊。” 江雪忍不住被自己的跳跃思维逗乐了,许诺要是深情的说:“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了。”她说不定会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笑什么?”许诺问她。 “想起一个广告,觉得好笑。”江雪低声说。 许诺也笑了,无声的用嘴型说:“把你捧在手心。” 江雪看懂他的唇语,白皙的脸瞬间染上红晕,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忽而他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只一会,又放下,笑说:“脸这么红,是发烧了吗?” 江雪恼羞成怒,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任他在身后用水笔轻敲她的背,只是固执的不肯再理他。 许诺无奈笑笑,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卷子来写。 上课了,周老师走进来,说:“今天大家自习,有不懂的举手问我。”到高三,要学的课程早就已经学完了,无非一遍一遍刷题库,正是修行在个人的时候。 班级里安静极了,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响。 初时坐在窗户边的同学还是小声议论,渐渐的声音越说越大,全班同学都注意过去,方才发现铅灰色的天空密密麻麻飘着白雪,大家都坐不住了,纷纷引颈而望。 周老师见学生们的注意力都不在试卷上,说道:“同学们翻开语文课本,我们来复习一遍《雷雨》。” 大家只得拿出课本,老师说:“我们找几个同学来角色扮演。苏蕙读繁漪,王炜亮是周冲。” 同学们兴致高涨起来,认真的听老师点名。 “许诺演周萍,江雪演四凤。” 人们哄堂大笑,他们是学校里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江雪低着头暗想:“周老师肯定是故意的。” 五百王炜亮一开始就激动的叫了苏蕙一声:“妈呀。” 全班又乐不可支,苏蕙占了便宜,却黑着脸说:“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像我,你……你简直是条死猪!” 欢乐的基调,一到许诺和江雪这,又成了苦命鸳鸯,可那时的他们哪懂得悲欢离合,许诺咬字清楚的说:“不要说一句瞎话。告诉他们,挺起胸来告诉他们,说我们预备一块儿走。” 前桌李忆回过头来看江雪,挑着眉轻声说:“快告诉我们。” 江雪又忍不住红了脸,瞪了李忆一眼不说话,只管听苏蕙的对白,预备要接下去。 江雪低低叹了一口气,如今想起来,小小一个课堂话剧,竟一语成谶,仿佛预示了他们的结局。 “小师父,快来。”李萌萌穿着一身粉色蕾丝的羽绒服,跑进茶水间叫她。 江雪回过神来,笑说:“怎么了?” 李萌萌一脸神秘的说:“小师父,男朋友吧?” 江雪没明白过来,李萌萌解释说:“花呀,刚才快递来送了好大一束粉玫瑰。” 江雪才看到放在桌面的一束玫瑰,粉嫩的花朵在绿叶中间显得娇艳欲滴,这样冷的天,不知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培养出来的反季节玫瑰。 “亲爱的,生日快乐。” 江雪翻开玫瑰花束上的花笺,粉色的卡片上写着清秀的小字,落款是“林素素”。 手机也在这时响起来,果然是林素素打过来的,江雪笑着接起来:“谢谢亲爱的。” 林素素邀功道:“喜欢吗?花虽然不是我挑的,但字条是我写的。” “喜欢,我都忘记今天我生日了。唉,可是我好矛盾,收到礼物我当然开心,可是你们这不是提醒我又老了一岁吗?大龄女青年最怕过生日。”江雪半真半假的说。 林素素笑说:“年年十八岁不成妖精了吗?” 江雪说:“小仙女也能永葆青春。” 江雪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手机里已集了十几条短信,一一翻开来看,都是商家的祝福短信,江雪又一一删除,翻了翻到底是没有杨彻的信息,也是,他们本来就是搭伙过日子,谁也没力气再来玩什么浪漫。 李萌萌对着玫瑰拍了一张照片,对江雪说:“小师父,花照借我一用。”说着就发了一条朋友圈,配的文案很有90后的风格:“第一次收到花,可惜不是送给我的。”自然要配一张p得严重失真的自拍,引来八方点赞。 陈悦然出来看到江雪桌面上的一大捧玫瑰,笑道:“好香的花。” 李萌萌说:“小师父今天生日。” 江雪拍手说:“加班完我请大家夜宵。” 陈悦然说:“我批准了,今天不加班,大家都忙了一个多月了,晚上好好玩。” 江雪笑道:“哎哟,亲师姐,这晚饭可比夜宵贵多了。” 肖毅揶揄说:“江小妹,你今年的奖金肯定拿得多,不要在乎这一点小钱。” 第三十四章 生日 一群人说说笑笑下了楼,江雪落在最后面,她很乐意跟同事们待在一起,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吵吵闹闹又是一天。 出了大楼,江雪一眼就看到了撑着一把伞行走在雪地里的苏蕙,正是下班高峰期,广场上明明那么多人。 忘记那年是要考什么证书,江雪只记得大概是春天里的一天,她在考场里看试卷上的字都是浮着的,仿佛她不认识字,字也不认识她。 刚从学校毕业回a市那段时间她过得浑浑噩噩,没有工作,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坐在阳台上发呆,起床忘了刷牙,吃饭忘了夹菜,出门忘了钥匙。江母看她终日魂不守舍,逼着她报个班学习,她也想转移注意力,每天坐公交晃荡到教室,又晃荡回家,也不知道到底学了些什么。 考试的时候,江雪只觉得头昏脑涨的,开卷没几分钟,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真是奇怪,她在家里整夜整夜的失眠,在考场里却睡得很沉,可能是因为她从来都认真对待每一场考试,忽然的松弛竟让她有叛逆的小快感,看,她也不是很乖巧懂事的姑娘。 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江雪听到有人敲打桌面的声音,“叩,叩,叩”,声音不大,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江雪迷迷糊糊醒过来,监考老师小声对她说:“同学,交卷了,回家吧。” 江雪交了那份只写了个名字的考卷,跟着考场的人走出来,人很多,她几乎是被人推着走出教学楼的,一出楼梯口,江雪就看到站在树下等着她的苏蕙。 教学楼附近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种植着柳树,风很大,吹得柳絮满城飞舞,像是落了一场春雪。 考场外那么多的人,苏蕙戴着口罩,戴着帽衫,可江雪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那时苏蕙已经去美国读书了,趁着春假回来,一到家就过来找江雪,在考场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苏蕙陪着江雪疯玩了两个星期,去杭州看断桥,去重庆吃火锅,去黄山看日出…… 江雪看得到家人和朋友的担心,旅游回来就找了现在的工作,在a市稳定下来,结交了一群可爱的同事。 这群可爱的同事跟苏蕙是不认识的,江雪给他们介绍,相约着一起出吃饭。 苏蕙勾着江雪的手八卦的问:“哪个?” 江雪摇头说:“他没来。” 苏蕙舒出一口气说:“还好还好,我多担心你择偶标准直线下降了。” 话一出口,苏蕙就后悔了,江雪好不容易能够接受其他人,好不好又提起许诺干嘛? 苏蕙呵呵一笑,又说:“小雪,他不给你庆祝生日的?” 江雪淡然的说:“他不知道。” 苏蕙皱起秀眉,摇头说:“这也太粗心了,小雪,我得持保留意见,需要帮你好好考察一番。” “保留啥保留,你保留着胃吃大餐吧。”江雪笑着一点她的额头,她太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并不觉得生日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苏蕙酒量不行,但在酒桌上的套路她熟悉得很,几杯酒下来,就跟肖毅、赵正轩打成一片了,三个人闹闹哄哄,这边结束了饭局又吵嚷着去唱歌。 江雪今天是主角,也喝了不少酒,受不了包厢里的吵闹,走出来透气。 陈悦然也拿了包出来,过来祝江雪快乐,又说:“你们玩,我得先走了。” 江雪知道陈悦然挂念女儿,不敢留人,送到楼下帮她打的。 车子来了,陈悦然看江雪还在,笑着对她说:“快回去吧,外面太冷。小雪,看得出来,杨总对你是真好。” “什么?”江雪有点懵。 陈悦然说:“游戏快进入测试阶段了,我哪敢私自做主给你们放假。好好玩,明天可以迟点来。” 江雪直看到陈悦然坐的那辆的士走远了才转身回ktv,想着陈悦然的话,轻叹了一声,自从上次吃过饭后,他们两并没有如约定那样常常吃饭,杨彻时常出差,她也忙得不可开交。 杨彻不在的日子,她也完全没有身为杨彻女友的自觉,生活还是照旧,以为他忘了她的生日,她确实有一点感伤,可他不仅没有忘记,反而为她以权谋私,江雪却忽然害怕会辜负他的深情,人真是个矛盾的生物。 苏蕙在包厢里没找到江雪,跌跌撞撞跑出来找她,可苏蕙酒品实在堪忧,喝醉了撞到人还理直气壮的骂人:“不长眼睛啊。” 张浩初很有种被碰瓷的感觉,笑说:“我是正常人。” 苏蕙在恍惚中似乎听到熟悉的语调,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仔细看了看挡在前面男子,半响傻笑起来:“你好像一个人。” 张浩初问她:“什么人?” 酒醉里的人哪有什么逻辑可言,她听不到他的文话,嘿嘿笑着,手也不自觉摸上他的轮廓分明的脸,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蕙觉得一定是她太喜欢张浩初了,所以他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况且苏蕙还真不是一个怂人,她猛的踮起脚,吻上他的薄唇,许是天冷的缘故,他的双唇很冰凉,但他的双唇又是柔软的,混合着丝丝酒气,苏蕙觉得她好像调戏了良家妇男,不过管它呢,反正是在梦里,她安然的闭上了双眼。 江雪上楼的时候就看到苏蕙抱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亲吻的场景,她吓了一跳,忙过去拉苏蕙,苏蕙睁眼看到一脸惊慌的江雪,一把抱住她,迷离着眼睛傻笑说:“小雪,我刚梦到张浩初了,还是那么帅,我还偷偷亲了他,厉害吧。” 这哪里是偷偷的,这分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犯罪了好吗?江雪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以后是再也不敢让苏蕙喝这么多酒了。 “不好意思,她喝醉了。”江雪连连道歉,正眼看对面的男子,虽是在ktv微弱的灯光下,男子的面庞还是俊美的,江雪想,苏蕙的桃花还真是好看。 张浩初说:“我是张浩初。” “啊?”江雪今晚受到的震惊不小,嘴巴张了张,再讲不出一句话来,低头看抱着自己一脸春情的苏蕙,江雪想,但愿苏蕙醒来不会羞愧到想钻地洞。 第三十五章 宿醉 听完江雪的描述,苏蕙想死的心都有了,狼爱上羊有什么稀奇的?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强吻了高冷男神张浩初才是惊天壮举好吧。按今天断章取义,夺人眼球的新闻写法,无良媒体第二天就会在通稿上写下《震惊!不良少女竟公然在夜场强吻大学教授!》的噱头。 她在张浩初面前苦心经营的乖乖女形象被自己亲手摧毁,苏蕙有苦难言,还是怀着最有一点希望迫切的望着江雪问:“小雪,别是你看错人了吧,怎么可能是我。” 江雪笃定的说:“张浩初这个名字我起码听你说过百八十回,是不可能错的,除非世界上有另一个180+的帅小伙也叫张浩初。” 苏蕙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江雪何曾见过如此纠结的苏蕙,暗觉好笑,有心要逗她一逗,轻咳了一声,也皱起眉头摇着头严肃的说:“唉!知道树懒吗?你昨天差不多就是那样,整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了,我拉都拉不开。你知道你喝醉了啥样吗?” 苏蕙更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只茫然的摇摇头,既像知道自己昨天醉酒后的表现,又害怕知道自己做的糗事,这种矛盾的心理就好比烟瘾上来的人,明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可旁人递过来一根烟,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点燃它。 江雪成心让她着急,慢慢喝了口水,缓缓说:“你啊,酒品太差,人好好一张脸,被你蹭的都是水。完事还哇一口,自己吐了。你说这是不是张浩初人生中第一次被人亲吐了的?” 苏蕙只差没哇一声哭出来了,捂住嘴巴不住往手里呵气,又就着使劲闻了闻,宿醉之后的她酒气更胜。 “完了,完了,我没脸见人了。”苏蕙抱着被子整个人都埋进被窝里。 江雪笑得不行,正想走过去安慰她,门铃就响了。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杨彻看到江雪脸上还逗留的余笑,一身的疲惫仿佛为之消散。 杨彻笑问:“这么高兴?是因为见到我吗?” 江雪见他脚边还放着一个小行李箱,敢是一下飞机就直奔她这里了,连家门也没进,他的家分明就在隔壁,她甚为感动,说:“不是下午才到吗?” 杨彻说:“睡不着,就改签回来了。早餐吃了吗?一起。” 江雪道:“你才刚下飞机,先去睡会吧。” “睡觉也得填饱肚子,我饿了。” 江雪想着还窝在床上的苏蕙,对他说:“等我一会,家里还有个小朋友。” 杨彻点点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说:“生日快乐,对不起,昨天没办法赶回来。” 江雪显是没料到他会亲自己,自他们确定关系以来,杨彻只会在过马路的时候牵她的手,也只是手心相碰而已,他突然的亲昵行为让江雪一呆。 电梯门开的声音让江雪回过神来,她对杨彻笑笑,说:“等会见。”刚想关门,走廊那边一个快递员走过来,问道:“江雪小姐是住这里吗?” 江雪回答:“我就是。” 快递员交给她一个大大的包裹,她不记得这两天自己有网购,还是签了字,杨彻帮着抱进了家门。 原来是一箱零食,她才想起前两天自己跟苏蕙抱怨经常加班,饿着肚子睡觉,瘦了好几斤。 江雪走进房间,见苏蕙蒙着头躲在被窝里,坐过去掀被子,苏蕙把被角拉得紧紧的,江雪见她这模样,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脑袋,安慰说:“我骗你的。” 苏蕙一听这话,立刻掀了被子坐起来,两眼发光的拉着江雪的手,问:“真的?” 江雪点点头,说:“是,你只是亲了他一下而已,也没有喝到吐。” 苏蕙好歹缓过劲来,拧在一起的眉毛也稍有舒展。江雪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下回你碰到他就装失忆好了。” 苏蕙重重叹了一声:“唉。” 江雪说:“行了,起床吃饭,不管昨天怎么疯狂,一觉醒来还得上班。” 苏蕙犹如被判死刑的人得了个缓期执行,想起刚才自己的窝囊行为,觉得很没面子,想要挽回一下场子,说:“我这豆腐吃得太亏了,反正都是疯狂一把,我昨天就该一不做二不做,跟他做个露水夫妻。” 江雪知道她是个嘴上逞英雄,实际行动力为零的嘴炮,笑着摇摇头,说:“快点起来,零食是你给我买的?” “这么快,昨天才下单。”苏蕙的恢复力堪比小强,从床上跳起来去拆包裹。 她从箱子最下面翻出一个用报纸裹了好几层的东西,又一层一层拆掉,还没见到原面目,先闻到一阵臭味,江雪问:“这是什么,这么臭?” 苏蕙麻利的拆开最后几层报纸,竟是一个大榴莲,苏蕙舔了舔嘴巴,说:“好香。” 江雪和苏蕙虽然都是吃货,但江雪对吃的很挑剔,有异香味的一概不尝试,苏蕙则是能吃的吃,不能吃的想办法吃,自从她被苏母带入榴莲坑之后,就对榴莲情有独钟,又想着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几次口头安利江雪未果,就从网上给她订了一个大个的。 江雪捂着鼻子,连连摆手:“蕙蕙,你赶紧拿走。” 苏蕙哪肯轻易放弃,极力说服道:“试试吧,很好吃的,我开始也是不吃的,看我妈吃得那叫一个香啊,一试就成粉丝了,连静静都爱吃呢。” 江雪立场坚决,伸出手挡在她面前,说:“不考虑。” 苏蕙想了想又说:“也是,冬天我也不想吃冰的,前两天我在微博里看到有人烤榴莲吃,说味道特别棒,怎么样,我烤一个给你吃。” 苏蕙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难得一次主动下厨房,却遭江雪嫌弃,江雪摇摇头说:“我不同意你用我的烤箱烤屎吃。” “真没劲。”苏蕙只好放弃劝说,江雪走过来,又用报纸把榴莲包裹起来,放在袋子里递给她,说:“你带回去慢慢吃,赶紧刷牙洗脸,我带你去吃早饭。” 苏蕙才慢吞吞走去卫生间,江雪在后面说:“你不是要看他吗?人刚回来。” 闻到八卦气息的苏蕙立刻想打了鸡血似的,三下五除二整理了自己,勾着江雪的胳膊出门,催促道:“赶紧的啊。” 第三十六章 早餐 苏蕙一看到杨彻就乐了,对他说:“我当是谁呢,早知道这样,那幅字你自己求就好了,白搭了我这么个大人情在里头,亏了吧?” 江雪听得云里雾里,一会问:“你们认识?”一会又问:“什么字?” 苏蕙笑说:“记不记得前阵子我说有一朋友搬家,要送他一副你外公的墨宝?喏,就是这位朋友。” 杨彻向苏蕙拱拱手,说:“得亏是你,如果是我求,她是不给的。” 江雪恍然大悟,点点头说:“这话倒是,那会我又不认识你。” 苏蕙笑道:“古人有红叶传情,那你们这算不算笔墨为媒?” “没正形!”江雪含羞半嗔道,此时的她秀眉微蹙,眼波风流,娇而不媚,看得苏蕙也稍稍闪神,难怪有人说爱情是最好的美容圣品。 苏蕙想起刚才被江雪戏弄的事,面前现摆着如此大好机会,她哪能轻易放过,对杨彻说:“嗳,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有贼心了?要副字画还绕这么大一圈,非得求到小雪头上去。” 杨彻说:“是,是,多谢流水。” 苏蕙歪着头想了想,说:“不对,更早吧!那年大家送我出国,你也在的,是不是那时就起色心了?我就说你那晚也太反常了,你杨少爷什么时候帮人挡过酒?” 杨彻只笑了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啊?”江雪被说糊涂了,看看苏蕙又看看杨彻,问:“什么挡酒?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苏蕙解释说:“你那会喝大了,当然不记得。我出国前不是请大家吃饭来着?我只叫了我们高中几个朋友,韩少君一听说,死活要来,拉着他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回来,他们到的时候你都喝嗨了,还管着不许我喝,一个人吹了一瓶下去,我都怕给你喝死过去。练武有境界,我发现你喝酒也有境界,第一重是假矜持,别人怎么劝都不喝,第二重是自斟自酌,不用劝自己就喝了,第三重才是主动出击,那威力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英勇啊!” “不……不能吧?”江雪向来自持稳重,从没在公众场合出过丑,可照苏蕙说来,她居然有一段这样烈性的故事,实在匪夷所思,她不禁疑心苏蕙也是骗她,一双眼睛无比真诚的看着苏蕙,暗想早晨不该开玩笑,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苏蕙一眨眼,笑嘻嘻的说:“那还能有假?你不信我,回头可以问素素嘛。我这还有照片呢,要不要看?” 江雪一听急了,忙伸手去要,说:“什么癖好啊你,赶紧拿来删了。” “手机都换好几部了,你要的话我这就去把古董们翻出来给你找。”苏蕙认真的说。 “别,我不想要。”江雪恨得牙痒痒,叹了一声说:“交友不慎啊。” 杨彻笑着解围:“你们想吃什么?” 苏蕙说:“这附近有家豆腐脑好吃,我好久没吃了,怪想的,就是要委屈你跟我们吃路边摊。” “好。”杨彻虽然出身良好,但在部队的几年里,什么苦没吃过,一天训练下来,一碗泡面都是人间美味。 苏蕙所说的那家早餐店其实是有门面的,不算大,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七八套桌椅,并不像一般早餐店那样油烟厚重,这里的桌椅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墙面也都很洁白,想是这一两年间又装修翻新过了。 正是吃早餐的时间,店里点餐的人排成了长龙,苏蕙先去排队,对他们说:“小雪,先去占位子。” 她们是这样的,总是一个排队,一个占座,学生时代就养成的默契,那么多年过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我们还是说着很多年前说过的话,做着很多年前做过的事。 江雪早看到一对小情侣吃完要走,蓄势待发要冲过去占座。等她到他们面前,果然空出两个位子来,江雪把芙拉女包丢在一边座位上,像以前丢一个书包一样,自己则坐到对面。 做完这些,江雪才想起站在旁边的杨彻,他身材高大,长相出众,在小店里显得格外显目,已有几个高中生装作不经意的回头来看他了。 江雪尴尬的站起来,拿起包包说:“惯性。我们再等一会。” “不用。”杨彻见旁边还有备用的塑料椅,走过去抽了一把摆在一侧,拉着她坐下来。 江雪有些不好意思,说:“要不你坐这边?” “小雪,我很高兴。”杨彻定定的看着她,温柔的说。 江雪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太过炙热,忙侧过身,拿出一包纸巾来低着头只顾擦拭桌面,桌子几乎要被她抹得镜可照人。 杨彻笑笑,站起身去帮苏蕙拿早餐。 这里的招牌是豆腐脑,也有包子、豆浆、油条、粽子、米粥,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煮得极入味的串串香。 江雪吃的是甜口的豆腐脑,苏蕙嫌弃味道不够重,要了咸的,还往里加了一大勺红艳艳的辣椒油。 江雪看了说:“大早上就吃这么重油,你小心肚子疼。”江雪虽然也爱吃辣,但对于豆腐脑,她是坚定的南方派,豆腐脑本身是嫩滑鲜美的,重油重腥加进去反喧宾夺主,吃不出豆腐的嫩来。 “不会,我都多久没吃过辣了。我发现还是这里的辣椒最正宗,有辣劲。真奇怪,辣椒是舶来品,外国菜却是不爱放辣椒的,反而在中国发扬光大起来。”苏蕙过了瘾,想是辣椒放多了,直以手为扇,吃得龇牙咧嘴的,却还不忘点评一番。 江雪把一杯豆浆递过去,说:“这样的事也多见,最经典的大概就是火药了。” 苏蕙笑着用手一挑江雪的下巴说:“本来倾国倾城貌,又是忧国忧民心。杨彻,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就给你捡到了?” 杨彻拉过江雪说:“手往哪放呢?” “嘿,这就秀上恩爱了,敢情我这媒人还成灯泡了?”苏蕙不服气的双手抱胸说。 江雪不理他们,拿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见碗里细细碎碎撒着香菜,又放回去。杨彻拿过她放回去的粥,另用干净的筷子把里面的香菜都挑出来,才又递过去给江雪。 江雪也不推辞,拿过来就吃了。苏蕙见他们动作极为自然,脸上浮上浅浅的一抹笑,心里没有半丝羡慕,只有为友人高兴的心情。 第三十七章 雪霁 下雪不冷化雪冷。 大雪初霁的天气,晨光仿佛撕开了彤云的一道口子,金色的阳光洒满人间,但从小店里出来,三人还是真切感受到了寒气逼人。 把苏蕙送上的士后,杨彻一路把江雪送到公司楼下才与她分手。 “小雪……”看着江雪渐行渐远的背影,杨彻忽的喊了一声,忍不住朝她走过去。 “嗯?”江雪回过头来,她穿着白色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是要融进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里,她与雪从来都是相配的,江雪出生时就有一场好雪相迎。 杨彻咧着嘴笑了,比今天的冬阳还要暖和,他停了停才说:“这几天过得好吗?” “好,就是赶进度特累,过完这一阵子就好了。” “是啊,过完这一阵子就好了。”杨彻重复说,伸手将她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夹到耳后,修长的手擦过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两人都是一滞,能听到旁边的喷泉初雪融化的声音,“嘀嗒”落到水中,点开圈圈涟漪。 还是江雪先反应过来,低了头自己又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再抬头时踮起了脚,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飞快的留下一吻,转过身匆匆跑进公司大楼。 杨彻看着她撩拨了自己,又如猫一般灵活的逃走了,不由抚上她亲吻过得脸庞,那里还留着她的温热她的香味。 江雪到公司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坐在位置上开工了。 赵正轩八卦的表情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挂在脸上,对着江雪一挑眉:“小师妹,这个生日过得开心吗?” 明显是看到了她们在楼下吻别的一幕,成心来羞她的,江雪就不称他的意,笑嘻嘻的说:“开心得不得了,这么冷的天,还有人给我暖被窝呢。” “什么暖被窝?”男声里带着笑意。 江雪一回头就看到了陈墨和沈家铭,当然还有杨彻。苍天可鉴,她说的是苏蕙啊!这下真误会了。 “难怪杨彻非要半夜回来。”陈墨拍了拍杨彻的肩膀,戏谑的说。 江雪忙站起来摆手说:“不是他,不是他。” “咦,难不成他是回来捉奸在床的?”谁说帅哥都文质彬彬的?陈墨损起人来可没一点对得起他的好皮囊。 “……”自己挖的坑,不仅要亲自跳还要亲自埋土。 杨彻见江雪被逗得无言以对,笑说:“好了,大家工作吧,不用在意我们。” 他们叫上梁伦,径直去了陈悦然办公室,想是又要开会,江雪伸了个满满的懒腰,他们几个食物链顶端的人一商量好,她这食物链最低端的it民工只需等着改数据码代码,在工作上她是属于小富即安的人。 快下班的时候,他们终于结束会议,江雪觉得这次商议的时间拖得这么长,估计是有大改动了,哪想他们这次的碰头会基本就确定下来了,除了修复几个bug,没有其他的大动作。 也是,梁伦那样精益求精的人都对博宇科技的水平表示认可,又是现有的游戏引擎,开发一款主流的角色扮演、即时战斗类手游只是时间问题。 “大家再辛苦几天,下周我们的游戏就能内测了,大家做完这一单就等着过年,年底奖金人人有。”这也是沈家铭接到的第一个大单子,这样的成果让他兴奋不已。 开发组一听结果都欢呼雀跃起来,手头的收尾工作也做得更顺畅。、 江雪却把杨彻拉过一边说:“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因为我吧?” “什么?” “我刚跟你抱怨加班,你们就定下来了。”江雪责任心一上来,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眉头微蹙接着说:“我虽然讨厌加班,但要为我一句话就匆匆收尾,也太得不偿失了吧?我们都忙那么久了,最后结果怎么只能是勉强满意。” 杨彻笑起来,说:“自信点,你们团队很专业,我们是综合考量了才确定时间的,毕竟假期是推出新手游的好契机,测试完刚好能赶上春节。你放心,在商言商,我们是生意人。” 江雪听完他的话才释怀,拍着胸说:“那就好。” 杨彻轻叹一声,拉她入怀,说:“你总这样理智。” 江雪低下了头,其实不是的,她并不是总这样理智,她做作起来是毫不让人的。 大四临近毕业,宿舍里分成了两派,一派为研究生考试忙得焦头烂额,一派为找工作而四处奔波。 江雪跟许诺也面临着抉择,许诺一心想留在北京,江雪是家中独女,父母都希望她能回a市。在外求学四年,江雪也想回乡留在父母身边,于是好言软语相劝:“我们回家吧?我想家了。” 许诺也很坚持:“小雪,我保证在北京给你一个家。” 江雪说:“在a市也可以啊,当北漂太辛苦了,何况今年就业压力这么大,几百万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我们都是从a市出来的,落叶归根,我们回去不好吗?凭我们的能力,在a市买房买车不过是很简单的事,回家吧?” “小雪,北京有全国最好的医疗、教育,我们已经在a市呆了十几年,我总想着我们至少要比父辈多走一步才行。” 是这样吧?总是说着说着固执起来,江雪挂了手机又后悔,捂着脸蹲在阳台哭,未来离江雪那么远,未来离许诺那么近。 冷战了多久不记得了,再次听到许诺的消息却是家乡传来的噩耗。 许诺的父亲因为职务犯罪被双规,一时名利两失,再有十年就退休了,终究是等不到了,他纵身一跃,从高楼跳下,经过连夜抢救无效死亡。 江雪怎么打许诺的电话都是提示关机,短信、微信、qq、电邮,能联系上的通讯工具统统石沉大海。江雪连夜坐动车回a市,她想许诺一定是回家去了。 路上偏偏遇上大雪封路, 第三十八章 香水 陈墨从博宇科技出来,三个多月的努力终于有了成型,他也是喜不自禁,开了车直奔公司加班。 柳依依拿了文件进去给陈墨签字,是报账的单子,他只略略看了一篇就很爽快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笔走龙蛇,写得行云流水,写墨字的时候,一笔而书,一连到底,潦草而潇洒。 他得意看了看签名,又觉得钢笔写字到底是伤于纤小,可恨此时没有一支毛笔,在砚台里吸满墨水,笔酣墨饱之际,方可一展胸臆。 不过此时柳依依侍立在旁,颇有些红袖添香的味道。陈墨放下笔,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柳依依,今天的她穿了一套天鹅绒宝蓝色职业套装,姣好的身材曲线毕露,脚上穿着黑色丝袜,笔直的长腿半遮半露,她的妆容精致,一双丹凤眼的眼角稍稍向上勾着,勾人心魄一般的妩媚多情。 陈墨喜欢的女孩从来就不是性感的女孩。他从小生活在家教森严的家庭,审美也是更偏向清丽,林素素就是天然耐看的大美女,一举一动,仙气十足,所以陈墨才会在相亲的时候,一眼就相中林素素。 但,或许是喜事临门的缘故,陈墨觉得今天的柳依依分外好看,递给她文件夹的同时也闲闲的赞了一句:“香水很配你。” 若是一个男上司赞美一个女下属用的香水,恐怕就说明他对她的关注已超乎工作关系。 柳依依到底是久经情场的人,她伸手拿过文件夹,酒红色大波浪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更添一份娇媚,她红唇轻启,笑说:“谢谢陈总,我一直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吗?” 陈墨放松的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嘴边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说:“嗯,算是吧,游戏马上就能测试了。” “哦。”柳依依对游戏的兴趣不大,但她是一位优秀的秘书,自然知道如何讨领导欢心,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说:“真厉害,到时候能给我一个内测号吗?” “咦,难得你有兴趣。” 柳依依笑说:“听说游戏画面唯美,陈总你别笑,我玩游戏就是图个好看。” “好,到时我给你弄一个来。”陈墨心情大好,想起晚上还有应酬,又说:“下班没安排的话我带你去吃饭。” 对方是所谓的创业者,最近新起的电商,主攻女性轻奢消费品,前期投入太大,资金链一时没能供应上,正四处求门路,托人与陈墨搭上线,陈墨也颇有兴趣,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他看过他们的方案,觉得这个年轻团体骨子里的闯劲与陈墨很相似。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就算是日后不合作,陈墨也想与他们结识。 晚上的应酬更像是年青人的聚会,对方公司的ceo何建树恭维:“陈总真是年轻有为。” 陈墨笑说:“起点比别人高一点,算不得什么,我更佩服何总白手起家。” 何建树说:“小打小闹的小生意而已,还要谢谢陈总肯来吃饭。” “生意不分大小,我们是晚了时候,早几年开淘宝,现在就开宝马,不过也不算太晚,轻奢品是能带得起来的,关键是要保证货源。” 何建树又说:“这您放心,我们找的厂商都是亲自去看过的,货源保证出自一线二线品牌工厂,都是直线供应,价格比外头便宜不少,只是用料没有那么讲究,边边角角的,一分钱一分货嘛。” “嗯,好,今天不说公事,我们喝酒。”陈墨举杯邀约。 何建树听他口风,像是有几分心动,笑着举杯说道:“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说句攀高的话,陈总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既然是朋友,就不见外了,叫我陈墨就好。” “爽快,不管生意做得成做不成,以后有用得着的,你说话。” 酒过三巡,众人都喝高了。 陈墨今晚尽兴,比往常还多喝了两杯。 柳依依也喝了不少,去卫生间补妆出来,见众人仍是兴致高涨,商量着要去唱歌。 寒风凛冽,乍从酒店里出来,柳依依涩涩地打了个寒战,站在她旁边的陈墨及时的脱了外套给她披上。 柳依依的父母都是工厂的工人,没有人脉没有金钱,只是高中毕业的柳依依,凭着自己尚算标致的美貌和察言观色的本领在城市立住脚跟。 工作小十年,诱惑很多,当然也有不少金主隐约的表示要包养她,她也曾动摇过,但每一次她都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她确实是靠颜值多过靠才华,但对于爱情,她始终有自己的坚守,她也向往电视剧里纯粹的爱情。 原以为年轻气盛的陈墨也会跟她大部分前领导一样对她不是口中调戏就是暗地里动手动脚,她做好保护自己的所有准备,但一个都没派上用场。这位比她年纪更轻的上司做事向来公事公办,对她也从来都是以下属的态度对待。 柳依依不信世上真有柳下惠式的正人君子,但在他身边的五年时间,他确实没有对她动过歪心思。 柳依依也不得不承认,朝夕相处中,她爱上了年轻的上司。 外套上还有他惯常用的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她浓烈的香水味,气味交织,意外的很好闻。 他们直到凌晨才散场,陈墨叫了的士,先送柳依依回去。 柳依依下车前将外套递给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烈焰红唇擦过他黑色的西装,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可巧林素素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早起来帮夜归的丈夫整理衣服,打算送到干洗店去。 铺开来展在衣板上的外套,面料柔软,做工精细,出自上乘工匠之手。 这样的衣服染上东西是不容易除去的,林素素的纤纤玉手摸过外套衣领上的红唇印记,仔细闻,酒味里参杂着丝丝香水味,不是他的,但她一定闻到过。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一起吃饭的人里有男有女,一个醉了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但这个吻痕出现的位置未免太隐秘。 林素素呆呆的出神,陈墨从后面保住她,她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陈墨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肚子上,他已不能完整的抱住她了,他的孩子快要出世了,一想到这世界上即将多一条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他就兴奋不已。 “我在想,赶在孩子出生前去拍一组写真留纪念。”林素素笑说,或许一切都是她太过敏感了吧,她一向思虑过甚。 “好啊,我请人叫到家里来。” “不用麻烦,蕙蕙是会摄影的,我回头给她打个电话。” “嗯,我陪你一起拍。”陈墨将林素素扳过身子,拉起妻子白皙的手放在唇边一吻,笑道:“是胖了,手都有肉了。” 第三十九章 生病 酒精的作用一过,苏蕙到底还是怂了。 她将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套,偷偷摸摸的溜进了学校。 正是上课的时间,诺大的校园被大雪一盖,更显得空空荡荡的。 校园里的树木高大,有些是常青的,有些是落叶的,但此刻都挂着白雪,大雪压青松,枝桠承受不住得弯下了腰。太阳一出来,雪又被慢慢蒸发,滴水从弯了的树枝末梢落下来,一点一点汇成水流。 路面湿漉漉的,苏蕙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明明阳光充斥着每个角落,但到处都是水汽,空气里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再有一个原因是,苏蕙走路的时候,脚后跟会重重的往上一抬,泥点子就溅到裤子上,洗衣机都洗不干净,非得搓上肥皂,再用刮板细心刮除。 她踩着一路泥泞,心想今天又要搓裤子了。 a市医科大学的期末,考试与课程交替安排,马哲、计算机等公共课程安排在十二月左右,重点科目则安排在最后几天,每科的考试之间短则间隔一天,长则间隔一个星期,学生们通常都是在期末半个月突击,便利店里的咖啡供不应求。 苏蕙经过便利店的时候就看到背着书包的林致捧着一杯咖啡出来,他也看到她,站在楼梯上喊:“苏蕙。” “早,现在才去自习还有位置吗?” “让人给我占座了。”林致说着站到她身边,足足高出她一个头。 苏蕙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与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每天挂在嘴边的话也是“占座。”“打包。”“点名。”……刨去这些细枝末节,能想起来的事情就很少了,就连恋爱也是和大部分学生党一样,翘课看电影也不是很新奇的事。 最后能记住的反倒都是些小事,为了800米能及格,拖着宿舍另外三个人练了一个月跑步啦;在宿舍聚众打牌被宿管阿姨警告啦;还有夏天里吃过午饭,躺在床上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均匀的鼻息声…… 大学之所以美好,不是因为在青春里遇见这样一群人,而是因为这样一群人而使这段时光成青春,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苏蕙笑说:“小屁孩,好好准备考试。” “别总是一副老师的语气,你又不是我的老师。”林致忽而语气不善的说。 苏蕙一愣,尴尬的笑笑,还没等那细微的一点笑收回来,她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下身也流出一股热流,她的脸拧成一团,扶着肚子蹲下去,林致吓了一跳,握住她的手臂也跟着蹲下去,细声细语的问:“怎么了?” “肚子疼。”苏蕙虚弱的说,她的大肠小肠仿佛被人打了结拧在一起,持续的绞痛让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其实很少痛经,但昨晚的冷酒加上早上的辣豆腐脑,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折腾。 苏蕙仗着自己身体好,大姨妈来访的日期也不甚上心,她饮食上一向不忌口,没想到这次一放肆竟诱发了痛经。 林致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手足无措,学的那点药理知识也全忘了,还是苏蕙缓了一阵说:“没什么事,你帮我买杯红糖姜茶。” 林致忙奔进去买饮料,但便利店只有牛奶和咖啡,售货员给他拿了一包冲剂,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顺手买了一包卫生棉塞进书包。 他跑去最近的教学楼接热水,在水杯里化开红糖姜茶,说起来,这杯子还是她给买的。 苏蕙拿着玻璃杯喝了几口,绞痛稍缓,林致从包里拿出卫生棉给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谢谢。”苏蕙接过来,心想这个大男孩大概是第一次买这种东西,如今细心的男孩不多见了。 苏蕙还是捂着肚子,勉强走了几步还是疼得又蹲下来,林致拿下书包蹲在她面前,说:“上来,我背你。” 虽然苏蕙穿着秋裤,还有厚重的羽绒裤,可她还是怕把他的衣服弄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你扶着我就行。” 林致看她一脸的痛苦表情,想也没想拦腰把她抱起来,苏蕙吓了一跳,右手惯性的勾住他的脖子,说:“嗳,放我下来。” “马上就到。”林致大步向教学楼走去,其实也就是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不过一两分钟路程,但这里是人口密度很大的校园,两分钟的路程足以碰上熟人,比如刚从自习教室出来打热水的秦晓眉。 苏蕙脸色苍白,没气力跟她打招呼,只略笑了笑就扶着墙壁去卫生间,秦晓眉忙过去搀扶,苏蕙摆摆手说:“没关系。” 林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她,秦晓眉走过去问好:“学长。” “她怎么样?”林致抬头看她,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 秦晓眉回答说:“没事的吧,我去装个热水袋,捂一会就好受了。” 林致看着她折回教室的背影,叹了一声,他是不是该礼貌的问她在准备哪一科? 秦晓眉装好热水袋,苏蕙还没出来,她递给林致,说:“学长,一会拜托你交给苏老师,我先去看书了。” “好。”林致站起来,厚厚一层橡胶的热水袋被热水一冲,有一股难闻的橡胶味,他笑说:“谢谢,你们什么时候考?” “下周,还有三科。” “哦,好好准备考试。”话一出口,林致也发现自己一副小大人的口气,顿了顿,笑说:“水袋迟些还你。” 秦晓眉点点头,转身进了教室。 苏蕙总算出来了,林致迎上去,把热水袋往她手里一塞,作势又要抱她,苏蕙摆手说:“没关系,我好很多了,你去自习吧,我能行了,谢谢。” 林致只好作罢,说:“你现在要去哪里?我骑车来的,可以送你。” 苏蕙正想着回宿舍路途遥远,便不客气了,说:“回宿舍。” 苏蕙侧坐在电动自行车后座上,两手稳稳扶着后座的杆子,林致担心寒风入骨,会让苏蕙疼得更厉害,车子骑得极慢,慢到车子经过张浩初身边的时候,苏蕙能看到他左手腕上的手表,他的手一晃,表盘折射的太阳光线也往她脸上晃了晃, 苏蕙想,果然还是很讨厌这样的天气。 第四十章 写真 “停车!停车!“苏蕙拍着林致的背说。林致停下车,一脚踩在地上,背过身问她:“怎么了?” “我想回家。”苏蕙说着就跳下车,一拐一拐的走向校门口,林致骑车追上去,问:“能行吗?” 苏蕙借着弯腰捂着肚子的动作,偷偷往后一瞟,发觉张浩初像没有看见自己一样径直走向教学楼,头也没回的,想必她昨晚的投怀送抱,他压根就没放在心里。 长成这副妖孽的模样,对他投怀送抱的姑娘自然不少,苏蕙心下难过,一方面希望他能忘掉昨晚她太不淑女的举动,一方面又希望他能记得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人类总是巴望着得陇望蜀,未免太过贪心。她勉强笑说:“嗯,我好多了。” 苏蕙在校门口打了一辆车,抱着热水袋坐进后座,手机的电量只够发短信跟行政主任请完假就关机了,大约也没人会找她,她将已阵亡的手机丢进包里,重重的靠向椅背。 “小姑娘,跟男朋友闹别扭了吧?”的士师傅在等绿灯的时候笑说。 “嗯。”苏蕙闷闷的回应,大概所有的的士师傅都喜欢打探乘客的隐私吧。 “嗳,刚才送你上车的就是你男朋友吧?我看他对你蛮好的。” 瓜田李下,无怪别人会误会。 正在打扫卫生的保姆看到苏蕙很惊讶:“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身体不舒服,阿姨麻烦给我煮杯红糖姜水。”苏蕙将已是温热的热水袋放在玄关柜上,换了拖鞋就回房间,保姆摘下橡胶手套过来搀扶。 热热的喝下一杯红糖姜水,苏蕙饱饱的睡了一天,肚子的疼痛感也终于消失了。 傍晚醒过来,苏母炖了一锅老母鸡汤在火炉上,咕噜噜冒着热气,苏蕙一天没正经吃饭,被香喷喷的气味一引,肚里馋虫就起来了,一口气喝了两大碗下去才解了馋。 苏母捏了捏她的手臂说:“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咱别干了吧,又没有正式编制,受苦受累图个啥,你这学历放哪里找不到好工作?我明天就给你找个轻松的活。” 苏蕙摇头说:“不要,我喜欢当老师。” 苏母见劝不动她,只好说:“好,好,刚好明天周末,你这两天就在家休息,多吃点。” 静静抱着奶瓶慢悠悠走进厨房,见苏蕙在喝汤,一把扔了奶瓶扑过来抱住苏蕙的大腿,说:“姐姐,我也要喝。” 孩子总是喜欢抢食的。 苏母用静静专用的儿童小碗给她装了一碗,浮去油层的鸡汤看起来金灿灿的,一眼望到碗底的透亮,静静也学着苏蕙的样子,吹了吹热汤,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可还是烫嘴的,静静伸出小舌头,皱起眉,一张小圆脸气鼓鼓的像包子,嘟囔着说:“妈妈,太烫了,吹一下。”苏母笑着拿过她的碗吹气,下一秒,静静又垫着脚迫不及待的说:“好了,好了,可以喝了。” 苏蕙看得好笑,拿出手机拍照上传朋友圈,像素虽不敌单反,但经苏蕙的手一侍弄,静静在照片里捧着汤碗喝汤的模样立时可爱非常。 林素素在底下评论:咱家静静太可爱了。 可爱的孩子对未来的母亲是很有杀伤力的,第二天一早,苏蕙就接到林素素的电话,让她帮忙拍一组写真,苏蕙一口应承下来,约了明天下午去陈墨家。 自从苏蕙入了摄影的坑,林素素和江雪就充当起她的模特来,早期她刚入门,曝光都掌握不好时间,拍出来的照片糊成一片。 江雪看着她拍的惨不忍睹的照片,坚决不肯再出卖色相。 要不怎么说林素素是天然美女,饶是苏蕙战五渣的摄影水平,她在她的镜头下依旧是美的。 苏蕙的烧钱同技术成正比例递增,林素素越见漂亮,苏蕙却又弃了这门手艺,她本来就是个做事三分钟热度的主。此时被林素素一提起,苏蕙也是一阵技痒,爽快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苏蕙挂了林素素的电话,才发现林致发过来的微信,短短几个字:“好点了吗?” 发信息不写标点符号是很多人的习惯,一句话能快速表达自己就足够,加上符号反倒累赘,尤其是骂战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分秒必争。 虽然是短短几个字,想来他是斟酌了一下用词吧,但苏蕙还是觉出了这种问候的暧昧,思虑再三,还是退出了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