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 引子 放学常走的这条巷子,前两天灯突然坏了。 林燕打着手电一个人走夜路,凉嗖嗖的风吹过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晚自习下课就九点多了,本着家离学校不远,而且林燕也上高中了的想法,林妈便放心让林燕自己回家。 哪怕是路灯坏了,也只用一只手电筒把林燕打发了去。 别人家长都怕自己孩子出意外,自己的亲妈居然这么心大。 林燕犯着嘀咕,想不通亲妈怎么就这么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林燕实在是心底发怵——一个人走夜路怎么想都不甚安全。 城中村改造,一个星期前上头下了拆迁通告,村里陆陆续续搬走了好些人。往常人声犬吠的喧闹一下子变得静谧。 夜黑风高,林燕不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 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走夜路的时候,如果听见有人喊你的话,千万不要回头,不然就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跟上你。 越这样想着,林燕总觉着有人在叫她。 巷子两边都是村里盖的平房,这会儿都黑着灯。院子里种的石榴树枝叶探出高墙,迎着风拍打着发出沙沙声。 在这样的晚上,听到这声音闹得人心慌慌。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自己吓自己能把人吓死。 没来由的越想越怕,九月天里,林燕生生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叨咕着“南无阿弥陀佛”脚下步子加快了,两眼紧紧盯着手电筒照亮的前面的路,祈祷赶紧平安到家。 往常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觉着格外长,一分一秒都异常难熬。 女生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林燕总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咔啦—— 突然一声响,林燕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全身的血液上涌到脑袋,林燕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像是有人踢易拉罐的声音,又像是别的什么,说不上来。 林燕瘪着嘴咽了口唾沫,眼珠子慢慢转到右边——黑黢黢的胡同口,声音就是从那传来的。 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林燕强压着跳到嗓子眼的心脏,鬼使神差的把手电打过去。 空无一物 难道是太紧张幻听了? 不可能,那声音太真实了,尤其还是在这样安静的巷子里。除非是耳朵出了毛病,但是林燕清楚,自己的身体绝对是健康的。 此地不宜久留,有了这个想法,林燕拔腿就跑,她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自己回家了。 恐惧在心头蔓延,跑起来步伐变得不稳,竟然左脚绊右脚趴倒在地上。手电筒也摔出去老远,轱辘到墙根处熄了光。 周围瞬间暗下来,一片漆黑。 林燕手脚并用急忙摸黑爬过去,借着暗淡的月光顺着墙根摸索到手电筒。 好在手电筒质量不错,林燕拍了拍一通修理,忽闪忽闪最终还是亮起来。 就快到家了,林燕暗自庆幸,准备扶着墙站起来。却突然停下动作,战栗着慢慢举起手电。 一张白的渗人的人脸,阴涔涔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大开的嘴,尖锐的牙,狠厉的照着林燕的脖颈一口下去。林燕还未来得及喊出口的惨叫就这样被扼杀在喉间。 好奇害死猫 此刻,这个念头在林燕脑海中盘旋。 —— “我们可以看到,现在警方已经拉上了警戒线……现场有武警官兵维持秩序,具体情况我们还不太了解,现在我们来采访本次案件负责人武队长。” 随着记者的介绍,镜头移到男性警官身上。 “……案件还在调查中,我们的法医正在进行现场勘察,后续汇报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公众。” “请问,有群众看到死者身上有明显的咬痕,这宗事故是否与吸血鬼有关?” 记者问的开门见山。 “对不起,无可奉告!” 警官拒绝回答。 “具大众所知,一个星期前在我市桥北区也曾发生一起类似案件,其中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记者不依不饶。 “对不起,无可奉告!” 警官依旧不答,转身就走。 记者举着话筒追去,镜头也随着移动…… 笨重的老式电视里,屏幕一闪一闪的,画面飞着雪花星星。一地的酒瓶躺倒,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泡面桶里扎满了烟头。 茶几后面的男人坐在破皮沙发上,全神贯注的盯着影像,咧着嘴阴涔涔的笑出声,十六颗牙齿露着,笑的狰狞, 胳膊上青紫一片,右手攥着两指粗的针管,里面染着红色…… 第1章 砏南 砏南市,地处秦太山脉中段东麓,因界内连绵的砏山而得名。 砏南二中坐落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始建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是砏南市历史最悠久的老校,也是省里重点发展的名校之一。 高三一班,座位排成单人单桌,墙上的钟表刚刚指在数字十上。六点五十,教室里还没什么人,江晚走进教室,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窗户边上。 桌子上的书摞成小山高,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边,她轻轻拉开椅子,摘了书包坐上去。 她把书包放在腿上,拉开拉链,里面的书也按照大小顺序整理的一丝不苟。 她从书包里抽出来一本米白色封面的硬皮速写本放在桌子上,然后把书包塞到桌斗里。 速写本子铺开占据了剩下的桌面,江晚靠着椅子,一手支着脑袋翻开新的一页。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来得早的值日生拿着扫帚打扫卫生。 江晚很享受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画画。 她从笔袋里抽出来一支黑色的炭笔,被葱白的玉指捏着,在纸上来回游走。 流畅的线条一笔一笔落在纸上,大致起了型。 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古风古色的水榭亭台。 简简单单的线稿,柳条飘曳,枝叶抚过亭台,垂着探进水里。清波荡漾泛起片片涟漪。 炭笔继续划着,速度慢了下来。 七点十分,班里陆陆续续来了人。 人声喧闹。 “听说了没,三班有人昨晚死了,是吸血鬼干的。” 几个男生一进来就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听说了,早上我经过那巷子,全是警察……” 爱八卦的三五个人围在一块,斗志激昂的讨论起来。 砏南近年来治安一向安稳,此事一出瞬间引起轩然大波。新闻热搜第一,公众一片哗然。 吸血鬼和人类早在百年以前就签订了《和平协议》,两族和谐相处互不干涉。现今出现了伤人事件,若真是吸血鬼所为,严重说甚至会因此再次引起两族的战争。 “不是说政府研究了方案,能够限制吸血鬼的能力吗?怎么还能让害人的东西逍遥法外……” 戴眼镜的瘦小个扶了扶镜框问道。 班里的事精小胖子看了他一眼,笑话他太天真:“那种东西也就听听,真想吸人血了谁拦的住?” 众说纷坛,陵劲淬砺,句句唾弃万恶的吸血鬼。 一群未经世事的青葱少年,这会儿仿佛惩恶扬善的绿林好汉,满口耿直正义盎然。或者说他们喷言吐沫的样子,好像市井里的村妇糙汉。 言语越来越恶毒,气势仿若杀伐疆场的热血将士。 小胖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哼,要我说,就不该让吸血鬼活着!” 有人应和:“对!恶心的杂碎万死不足惜!” 听了这话,江晚笔头忽然顿住,她忽然有些激动,心脏砰砰的跳动。 她咬住嘴唇努力的呼吸,以平复自己的情绪。 捏笔的力道变大,她却仿若未觉,仍旧在纸上划着。 “啪——” 细微的响动拽回江晚的思绪。 她定睛看去,黑色的笔尖断成两截,一段躺在纸上,像是残缺了身躯的武士。 粗劣的线条横冲直撞,纵横交错趴在那幅庭院图景上。好端端的一幅画黑了大片,无辜毁去。 江晚怔怔的看着画纸,炭笔还攥在手里。 倘若仔细看看,不难发现她的气息微微有点急促,连带着指尖也有点颤栗。 江晚觉得有些委屈。 仅仅是道听途说就这样搬弄是非,赤口毒舌听起来真是刺耳。 别人不知道,百年那场人、血两族的大战,使血族死伤不计其数,几近灭种,迫于压力血族投降。 和平协议签订之后,血族余脉举族归隐山林,她们江家便是那为数不多的血族一脉。 事实上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血族生活的地方与世隔绝,荒无人烟穷山恶水,恶劣的环境也几乎要了他们的命。 但人族对血族的成见依旧极大,只因他们吸血,因为这会威胁到他们。 父亲告诉她,这场对弈没有对错之分,所有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惜命本身并不是错事。 但是以伤害别人为手段,来保全自己的生命,这难道也没错吗? 江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努力稳住情绪。 班里的人多了,几乎都参与了讨伐血族的话题,喧闹的声音让江晚感觉有些头晕。 她摊开手,把笔放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急促的呼吸了几下,睁开眼,她掀起画纸,开始沿着本子中缝往下撕。 她抿着唇,眼睛紧紧盯着,努力做到全神贯注。 努力忽视,努力不去听那些惹人烦躁的话。 纸张完好撕下来,边缘像是用小刀裁剪过得,整整齐齐,甚至连毛边都没有。 她把纸对折,上边紧贴住下边,严丝合缝。 动作斯条慢理,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她在以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 手臂忽然刺痛,江晚下意识的抬起胳膊。 “天啊,没事吧江晚?!” 尖锐的女声打破班里的嘈杂 那群指战沙场的勇士一时间偃旗息鼓,探头探脑的瞧过去——江晚身上的校服湿了大片。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他们撞了我一下。”张雯彩就近把还冒着水汽保温杯放在江晚的桌子上,刚打回来的开水,几乎都泼在了江晚的身上。 她手忙脚乱的用纸巾帮江晚擦水,转头斥责旁边的罪魁祸首,那个小胖子:“刘大胜,你不能看着人吗?谁让你们在这挤着的!” 她又转头关心江晚的伤势“没烫着吧?疼不疼!” 白色的短袖阴湿了一大片,裤子上也有水渍。 张雯彩的急切不加掩饰,眉头簇成一团,情绪全写在脸上。 小胖子自知惹了事,也有点愧疚,连声对江晚说对不起。 江晚挂起淡淡的微笑,柔声细语的说:“我没事。”甚至还安慰起张雯彩:“不用担心。” 她长得漂亮,皮肤又白,像刚煮熟的鸡蛋白,胳膊都红了一大片,还温柔的说没事。 这样柔弱的形象更让人觉得心疼。 张雯彩愧疚的说:“怎么没事?都红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八点才上班呢,这会肯定没人。”旁边有人说。 “那怎么办?” 这会周围围过来了不少同学,被围观的感觉并不舒服,江晚心里莫名有些焦躁。 她不动声色的捂住手臂,想要把红肿的地方遮藏起来。 “没关系,没那么严重。”她说道,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很平静:“我去用水冲一下就好了。” 从头到尾江晚说话时都没什么情绪,似乎告诉众人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她毫不在意。 “真的没事?”张雯彩实在不放心,那胳膊红的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她平时和江晚没什么交集,现在觉着这个女生实在太好说话。 “没事的,真的。”江晚边说着边站起来,把胳膊背在身后往外走。 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张雯彩是个实在人,她实在不放心,硬要陪着江晚一块去水房,江晚推脱不开,只好随她了。 预备铃响过,马上就要早读了。 水房在走廊的尽头,和她们班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离得有点远。 张雯彩扶着江晚的胳膊,往水房走。有人迎面过来,正是她们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刘向花。 一个微胖的更年期的中年妇女,脾气不太好,班里的学生大多都怕她。 看见她,张雯彩心里直突突,下意识的把头埋的老低,甚至拽着江晚的胳膊往旁边挪,试图躲开刘向花的视线。 看懂了她的小心思,江晚被逗乐了,她突然冒出了坏心思,想逗一逗这个女同学。 如果成功的话,也许还能摆脱张雯彩善良的陪伴。 眼看刘向花走近了,她忽然停住步子,朝刘向花微微颔首:“老师好。” 张雯彩怎么也没想到江晚会来这么一出,吓了一跳,好在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也抬起头,叫了一声老师好。 刘向花成功注意到她们,看过来,板着个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打量了一下两人,不怒自威。 她问江晚:“快上课了,你们去哪?” 回话的却是张雯彩,凭着心里那难得的道义,她鼓起勇气回答,“江晚刚刚不小心被我烫到了,我陪她去水房。” 刘向花瞧见了江晚正捂着的胳膊,她可没那么温柔,冷冰冰的瞥了一眼江晚,“去水房用两个人?” 眼神中露出的意思,明显不满江晚的娇气。 见刘向花想把战火往江晚身上引,张雯彩急忙解释。 “是我……” 江晚打断她的话:“她没想去,是我让她陪我去的。” 刘向花冷哼一声,眼神似乎再说果然如此,“高三时间多么紧张,你不要以为你学习好就能浪费别人的时间。” 江晚学习好,这是毋庸质置疑的,从她身上找不到缺点,就从别的事入手。 她盯着张雯彩,“让她自己去,你回班去!” 张雯彩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对上刘向花吃人的眼神,蔫巴巴的又低了头。 要不是心里那点正义感,张雯彩早就歇菜了,但她还是觉得对不起江晚,她为难的转头看向江晚,眼里写着抱歉。 江晚轻轻拍了拍张雯彩的胳膊,让她放心。 “快点回班!”刘向花留下最后的通告,毫不留情的往班里走。 张雯彩只好跟了上去,时不时还转头看向江晚,无声的说着对不起。 江晚看懂了她的口型,浅笑,也用口型回了句“没关系。” 江晚在水房简单冲了一下胳膊,关了水龙头,水珠攀在她的胳膊上。 胳膊还是红的厉害,但是没什么痛感。 对于这种小伤,江晚并不在意,按照血族特殊的自愈能力,再过个十分钟左右,就能恢复如初。 因此她不敢耽搁太长时间,开水烫伤,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如果不得到及时的处理,就算不脱皮也会起水泡。 如果一会恢复好了,回去以后难免会有人怀疑。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胳膊上的水迹。 刚到班门口,上课铃声响了。 江晚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等铃声落了才喊了“报告”。 刘向花正在教室里巡视,听见声音,正眼都没给她,随口说了一句“进。”便不再理会。 张雯彩坐在江晚座位后面,见她进来,眼神里似乎有了光。她注视着江晚走过来,还贴心的从后面伸出胳膊,帮她把椅子拉出来。 她压低声音问:“好点了吗?” 江晚坐下去,微微侧头回复:“嗯,没事了。” 她把书包里的外套掏出来,穿上,长袖遮住了烫伤的胳膊。 刘向花在讲台上敲了敲桌子,要上课了。 看不到江晚的伤势,张雯彩忍着担心,也只好拿出书听课,没有谁敢翘刘向花的课。 下课之后,小胖子刘大胜捧了一袋子零食过来,悉数堆在江晚的桌子上,江晚有点蒙,看着刘大胜。 刘大胜挠了挠后脑勺,说:“你别多想,早上对不起啊。”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零食,“我看你们女生都喜欢吃些,这就算我跟你道歉了好不?” 旁边有男生乱搞氛围,还有吹口哨的。 “看不出来啊大胜,可以啊!” “胜哥冲!” 刘大胜一眼瞪去起哄的人,“闭嘴吧,想什么呢!” 后座的张雯彩帮着江晚解围,“你们都闭嘴,别乱说话。” 她站起来挡在江晚旁边,“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她推搡着刘大胜,又赶走一边起哄的人。 她转过身,问江晚:“真的没事吗?疼吗?让我看看。”看着江晚穿起来的长袖外套,张雯彩误认为烫伤很严重,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你不用担心,医药费我会承担!”不可能会没事的,早上张雯彩接水的时候,特意接的刚烧开的热水,有点常识都知道,被烫一下不会一点事没有。 江晚当然不会给她看,还是坚持着说没事。 张雯彩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也无奈作罢,不再追问。 “好吧,那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好。”江晚说。 得到回复,张雯彩转身准备回到座位,突然感觉衣服被扯了一下。 她顺着衣角,看过去。 江晚一脸无辜的指着桌子上的一大堆零食,求助似的笑着看着张雯彩。 张雯彩秒懂,嘿嘿一笑。 她悄悄的环视教师一眼,没有发现刘大胜的身影。于是迅速的抄起零食袋子,一把塞到自己的桌斗里。 中午放学,江晚刚把上课用的书收好,摆在一边的书堆上,张雯彩叫了她一声。 “江晚,一块吃饭去吗?” 虽然同学三年了,但江晚性子凉凉淡淡的,在班里很少说话或是与人来往,是属于冰山美人那种存在。 只可远观,不可“玷污”。 张雯彩之前其实也想和江晚认识一下来着,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次趁着不大不小的事故,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江晚看着张雯彩一脸的诚挚,没忍心拒绝,点头答应了。 张雯彩高兴起来,自来熟的搂住江晚的胳膊,滔滔不绝:“走,今天我请你!我跟你说,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烤肉拌饭,真的巨好吃。” 江晚从没被人这么亲昵的靠近过,一时有点不适应,她有点无所是从,她甚至能感觉到,长袖下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看着张雯彩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还时不时的笑一下,来作回应。 砏南二中规定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大部分学生都选择在学校吃饭。 这会正是放学吃饭高峰期,小小的饭馆里人满为患,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看着乌压压的一片人,江晚不经意的压低了眉头。 张雯彩看到了这个细节,她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人这么多啊?” 江晚脸上又挂起得体的微笑,“没事。” “好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吧,你在外面等着就行。” 江晚还想再说没事,张雯彩却看出来了她的心思。 “诶呀,没事,反正也是我非要带你出来吃的,人这么多,咱们买了回去吃就行!” 张雯彩大大咧咧的笑着,她又问了一下:“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江晚抱歉的笑了笑,说:“谢谢,我都可以。” “行,那我就买他家推荐的了,真的巨好吃!” “嗯。” 张雯彩毅然决然的冲进人堆里,江晚在外面甚至都能听见店里此起彼伏的叫声。 “老板,鸡排拌饭!” “两份烤肉拌饭!” “……” 九月份的中午,太阳挂在正空,虽然没有盛夏那样炎热,但这样晒着也实属折磨人。 而这样的阳光,对血族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虽然经过百年进化,血族已经能够在白天行走,但长时间的暴晒也会对他们的身体有一定的影响。 江晚抬头看天,手遮在眼上,刺眼的阳光透过指缝照在她的脸上,细微的痛楚刺激着皮肤。 幸好路边上种着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江晚往树荫里走去,瞬间好了许多。 第2章 买药 将近二十分钟过去,张雯彩终于从小饭馆里挤了出来,手里提着这份打包好的午饭。 她朝江晚走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她抬了抬提着饭的手,:“走吧,咱们回去吃,今天人可真多!” 江晚迎过来,伸手想帮张雯彩分担一份。 张雯彩躲了躲,“我拿着吧,上面有点油。” “昨天我来吃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呢,肯定是传开了。” 张雯彩和江晚往学校里走,她问江晚:“咱们去哪吃啊?去食堂还是教室?” “我都可以。”江晚还是没有特别要求。 “那咱们去食堂吧。”张雯彩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半了,估计食堂没啥人了。” “嗯,好。” 张雯彩看了一眼江晚,说:“其实我一直想认识一下你的,但是,一直不太好意思,你知道为什么不?” 她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着,哇,这个女生好漂亮,又高又白。” “然后你在班里还不怎么说话,其实班里好多同学都私底下夸你好看,说你是冰山美人。” “然后我就觉得你特高冷,肯定不好相处……但是今天我发现。” 她似乎很震惊,她看着江晚说:“哇,你简直太好说话了。” 张雯彩极其认真的说,“你不用有什么想法憋在心里不说,你要跟我相处之后就知道了,我这人特直,有啥你就说,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江晚以为张雯彩是说早晨的事,她再次柔声说:“早上我真的没事,没有烫到我。” “不是不是……”张雯彩看向前面的路,声音有点小“我的意思是说,你能和我……” 后面的话江晚实在是没有听清楚,她疑惑的问了一声:“什么?” “就是……”张雯彩再次看了一眼江晚,四目相对,她诶呀一声,干脆拼了,一咬牙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想和你做朋友。” “好啊。”江晚答得干脆。 这回轮到张雯彩没听清了,或者说她有点不敢置信,她问:“你说什么?” “好。”江晚又说了一声,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个字。 她真觉着这个女生太可爱,支支吾吾还以为是要说什么事。 张雯彩终于听清了,她似乎还没准备好,愣了一会,然后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拥住江晚,“我我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今天我一定,不对,你一定要尝一尝这个,烤肉拌饭,我,我真的把我最喜欢的给你吃!” 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语序颠倒。 食堂果然没什么人了,但桌子上有的还没收拾干净。张雯彩拉着江晚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点的座位,贴心的把塑料袋解开,把筷子给江晚摆好。 在张雯彩的盛情款待下,江晚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红彤彤的烤肉,放进嘴里。 外酥里嫩,烤的正是火候,不老也不腥。 在张雯彩期待的目光里,江晚把肉咽了,给出评价:“确实不错。” “是吧!”张雯彩这才动筷子,大快朵颐。 “以后你想吃什么,你就找我,一定满足你的胃口。” 相比于张雯彩的狼吞虎咽,江晚细嚼慢咽的样子就像是翩翩仙子,下凡体会人间烟火。 “诶,我以前怎么没怎么见你在学校吃饭啊?”张雯彩边吃着突然问了一句。 江晚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她夹起一大块烤肉,放进嘴里,吃完之后才说:“我吃饭比较晚,所以你没有注意到。” 张雯彩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人多,所以就像今天这样,等人少了再吃饭。 “哦。”她没再多问。 吃完饭,回教室的路上,江晚让张雯彩先回去,她要去一下厕所。 “我陪你吧?”张雯彩问。 “不用,你先回去吧。” “那好,我先回去了。” 看着张雯彩走远了,江晚在坚持不住,痛苦的扶住墙壁,她抿着唇,脸色有点苍白,鬓角冒出细密的汗水。 手心里因为用力过度,已经被指甲攥出血印。 缓了片刻,她强撑着,快步往办公楼走去,那里有教师专用的厕所,单人单间有隔门。 江晚躲在厕所里,把隔门反锁,终于撑不住腿一软跪了下去,剧烈的胃痛迫使她将刚才吃的饭悉数吐了出来。 发丝滑落,她随意用手撸上去。 冷汗浃背而下,浸湿了白色的短袖。她眉头紧紧蹙成一团,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来,难以忍受的痛楚折磨的她很快脱力。 就因为是血族的原因,只不过是吃了一点熟食热菜,竟是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 江晚低着头重重喘息。 再吐不出什么,胃里终于好受了些。 她撑着马桶起身,打开隔门到盥洗台。 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出来,江晚两手簇起一捧水,打在脸上。 她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发披散着,有些被打湿了粘在脸上,眼底红了一圈,嘴唇惨淡无色。 这副模样,真是狼狈。 撸起来的袖子,露出已经恢复如初的胳膊。 江晚苦笑,这一切总是无时不在提醒着她,她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但她又何尝不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她走上天台,铁门上挂着着一块铁锁,锈迹斑斑不过没沾多少灰。 江晚轻门熟道的从门缝里摸出来一根细铁丝,扶起锁头一手把铁丝戳到钥匙孔里轻轻一捅。 门开了。 天台的栏杆上趴了一层灰,显然很少有人光顾。江晚也不计较,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胳膊肘撑着栏杆靠在那里。 风吹起她的长发,清清凉凉的,胸口里的憋闷一扫而空。 她低下头,伸手轻轻拂过被烫伤的地方。手臂已经消了肿,颜色也恢复如初,藕白的皮肤没有一点印迹。 江晚抬头往远处眺望,诺大的城市高楼林立。透过间隙可以看到连绵不绝的砏山山脉。像是强壮的臂膀,拦护着娇小的城池。 初秋的早晨不至于像盛夏那样炎热,白的絮状云轻轻柔的飘在蓝的广阔天际。秋风猎猎,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泥土和露水的味道。 江晚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盒,翻开封口,两根手指捏出来一支香烟递到嘴边,薄的唇轻轻含住。 又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微微侧头点燃烟草。 熟稔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个场景,一定都会吃惊。 谁能想到,外表看起来柔美的女生,竟然会这么熟练的抽烟。 烟雾缭绕,袅袅飘起、弥散…… 她的面孔隐在缭绕的烟气下,迷迷蒙蒙,清清冷冷的。 江晚伸手从裤兜里摸了一把,捏出来一团皱皱巴巴的纸球,上面还留着残缺的景画——原来还把它也带来了。 她吸了口烟,香烟夹在指间,不急不缓的把纸抚平,对折,再对折。 一个简单的飞机很快成型。 她呼出一口气,转过身靠着栏杆席地坐下,把玩着纸飞机,眼睛盯着清灰地板神游。 刚才的那个女生,假如知道了自己是吸血鬼,会有怎样的反应? 江晚自嘲的咧了咧嘴角,不要想多了。这么多年的经历,难道还没有明白吗?非本族群,总是会心有芥蒂。 江晚劝自己,冷静一点,不要被人族一时的假象所迷惑,否则到时候受伤的只有自己。 江晚忽然觉着自己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心里空空的似乎少点什么,想去抓又什么都抓不到,从来没有过的深深地无力感铺天盖地的压在她的身上。 压得她几乎快要窒息。 起风了…… 江晚闭上眼深深呼吸,凉意涌进鼻腔,大脑清明不少。 她睁开眼站起来,面朝栏杆背着风,青丝飞舞。她扬起右手,小臂短暂发力。飞机被寸劲抛远,乘着风起起伏伏往山的那边飞去。 回到教室,班里零零散散有了十来个人,又在说着早上的话题。 张雯彩也扎在人堆里,见江晚进来,热切的迎上去。 “你回来了,我跟你说,昨天那个事刚才公布现场细节了,凶手肯定就是吸血鬼。” 张雯彩推着江晚坐到座位上,自己把椅子扯来,坐到江晚旁边。 “有人拍到照片了,那个人脖子上两个大窟窿,都紫了,一看就是被吸干血了。” 江晚听着,手指绞在一起,心里难受表情却管理的很好,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张雯彩仔细描述现场的细节,仿佛亲身经历似的,“她肯定是晚上回家的时候,碰到那个饿疯了的吸血鬼……太可怜了吧。” “如果让我碰见一个吸血鬼,我一定要把那个他千刀万剐,就算是自损八百我也要伤敌一千。” 张雯彩说的激昂澎湃,手舞足蹈,眼神里充斥着愤怒。 江晚听不下去,她难以忍受。 “雯彩……”她轻声打断张雯彩的话。 张雯彩终于停了下来,她看着江晚,发现江晚的脸色有点白,她心里一跳,急问:“怎么啦?你脸色这么不好?” 江晚笑了笑,“没事,我有点困了,我想睡一会。” “好好好,你先睡吧,上课了我叫你。”张雯彩连忙答应,站起来搬着椅子就回到座位去。 旁边没人了,但教室里还有不少声音。 “……然后皇帝就和吸血鬼的首领签了《协议》,不过因为忌惮吸血鬼的能力,皇帝就找来道士施咒来约束吸血鬼,让他们没法施展力量……” “……不少吸血鬼大家族都隐居起来,保存实力,得以直到现在还有血脉延续下来……” 江晚明白,就算自己不想听,也拦不住别人的嘴。在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中,难得有件不寻常的大事以作谈资,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江晚听不下去了,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音乐软件,戴上耳机,趴在桌子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还是不断有声音,见缝插针的挤进耳朵里。 “政府就该把他们曝光,灭了他们才好……” 江晚在桌子上趴着,双目紧闭,隐忍的咬着后槽牙。 她又把耳机插头往插孔里面塞了塞。大拇指不断摁着手机侧边的按键,调节手机音量。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耳机里的音乐变得渺小,几乎没有。 江晚这么忍受着,努力让自己睡着,睡着了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半睡半醒中,耳机里的音乐突然变得清晰,周围的声音都没了。 一片安静,江晚迷茫的睁开眼,察觉到班里噤若寒蝉,她摘了耳机抬头。 视线所及之处,狼狈的女学生一手提着书包从前门进来,江晚瞬间清醒,目光沉沉眸色深了几分。 程明月右半边脸肿了老高,嘴角还挂着血迹,脖子上也破了皮,三道红印子格外突兀。 白色短袖的肩膀处蹭了点水渍血污,湿哒哒的阴了一片。校服外套搭在臂弯,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到是没有遭殃。 伤痕累累却不邋遢,发丝上还挂着水珠,看样子应该来之前清洗整理过了。 众人噤声。 开学两个多月了,程明月几乎从班里除了名,一个星期几乎都来不了一次,奇怪的是每次来都是伤痕累累。 不过那群八卦的小子这会没一个出头露面的,谁会去好奇她出了什么事。 开玩笑,这可是一班出了名的女疯子,没人想在现在去触她眉头。 程明月的疯是人尽皆知的,高一的时候,她四处惹事简直把二中搞得鸡犬不宁,甚至还牵扯到了校外的混子。 她把一个女生欺负到跳楼的事,到现在还广为流传,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 总之一班的学生暗地里达成共识:没事不要招惹这位活祖宗,不然捞不到好处不说还会惹来一身骚。 班里的学生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眼神还一直往程明月身上瞄。 成为焦点的程明月却旁若无人的朝自己座位走去,站的笔直走的端正,甚至连眼神都不飘忽,丝毫没有成为主角的自觉。 她没有一句言语,单单是她的出现,就起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至少新闻热搜的事被暂时搁置到了脑后。 对于这点江晚到没觉着有多庆幸,她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停在程明月的身上没移开过。 程明月的座位在中间后面,与江晚同排。 她把书包塞在桌斗里,衣服堆在桌子上,胳膊往上一压,枕着小臂趴在那里。 中间隔了两列,程明月面朝右趴着,只留给江晚一个后脑勺。 江晚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张雯彩在后面戳了戳她,小声说:“怎么啦。” 张雯彩往前趴了趴,凑在江晚耳朵边说:“我跟你说,前天我看见程明月了,几个社会上的混混在小巷子里堵着她。” 她嘱咐江晚,“就是学校东边那个小巷子,那经常有一堆社会上的人,放学的时候最好别从那走啊。” 张雯彩没注意到的是,江晚低敛的眼睛里,已经聚了一片阴翳,寒意逼人。 程明月有个哥哥,在江晚父亲手下做事,现在是江晚的司机,个性正直为人可靠,对待江晚也是尽心尽力的保护。 十多年前他就带着程明月就来到江家,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不管程明月是怎么想的,江晚已经打心里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兄妹了。 在江晚看来,这兄妹两个秉性都是好的,断然不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 既然如此,程明月身上的伤究竟为何而来,她心里大致有了一点猜测。 江晚抿了抿唇,再看一眼趴在桌子上的背影,心中下了决定。 下午放学,张雯彩收拾好书包,邀请江晚一起回家,被江晚婉拒。 “我家里会有人来接我,你先走吧。” “那行,你回去路上慢点,明天见!” “嗯,再见。”江晚微笑着,目送张雯彩出了教室。 江晚也收拾了书包,往教室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程明月,却不想,对上了冷漠的目光。 程明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醒了,坐在座位,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似乎不屑一顾。 江晚心中酸涩,她明白,程明月不想看见她。 十年如一日的恨,对她,对吸血鬼的成见从未减少。 学校医务室,在办公楼的一层。 一个小的单间,里面只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妇人,正低头看着报纸。 校医姓孔,桌子上摆着的名牌上有她的名字:孔时珍。 江晚过来,想替程明月拿些伤药。 她站在小桌子前面,往里看玻璃柜里的药品。 “学生,怎么了?” 孔校医满头银丝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见有人光顾脸上马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同学受伤了,我想买一些止血化瘀的药。”江晚说。 “哦,我看看。”孔校医扶了扶眼镜,坐着转椅往后一退,拉开身后的玻璃橱窗,橱柜里挑出一个白色的长盒子,和一盒创可贴。” “青石活血膏,外用,一天两次。”她递给江晚,“创可贴也经常能用到,一共23块。” “好。”江晚接过来,用手机付了钱。 江晚又回到教室,六点十五,放学半个多小时了,班里早就没人了。 她走到程明月的座位,把买来的药膏和创可贴放到桌斗里。 她立在桌子旁边,盯着空荡荡的桌子看的出神,手指落在桌面,轻轻的掠过。 第3章 偷听 第二天早上,程明阳开车送江晚上学。 笨重的铁皮像是黝黑的甲龟,趴在柏油路上,慢吞吞的往前移。 太阳挂在东方的天际,金的光铺散洒下,逼人眯缝起眼睛。程明阳翻下来遮阳板,堪堪挡上放肆的阳光。 急躁的车笛声此起彼伏,和煦的风顺着窗户缝溜进来。 江晚上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一支烟含在唇间。刺鼻的汽车尾气味和淡淡的烟草味卷杂在一起。 吐一口烟气,江晚把烟夹在指尖,侧着头漫无目的的看着车窗外面。 骑车子的学生成人,飞快的从眼前越过。 高峰期的早晨,任何一种代步工具都比骑车行驶的要快。 路边的树叶懒懒的挂在枝头,有几只小鸟立在上面,四处张望着,然后向着一个方向飞走。 车里的收音机正播着天气预报:“预计,12日16时至13日16时,本市将继续迎来大雨到暴雨天气,局地大暴雨……部分地区可能出现小时雨强50毫米以上的强降水……” 一截烟燃到尽头,江晚眯了眯眼,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她偏头看天,晴空旭日碧蓝如洗,没有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不过早秋的天一向阴晴不定,这一秒是风和日丽没准下一秒就会雷雨交加。 江晚支着脑袋看向驾驶座,车门上插着一把叠的整齐的雨伞。 她又想起了,昨天程明月伤痕累累的脸。 她想,整日麻烦缠身,从不关注自己身体的人,肯定不会记得带伞。 如果真的下雨,又要挨淋回去了。 “程大哥。”她说。 程明阳转头看向她,问:“小姐,怎么了?” 江晚指了指拿把伞,“帮我拿一下雨伞。” 程明阳疑惑,事实上早晨管家已经为江晚准备了一把雨伞,且上车前由他转交给了江晚。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哎了一声,抽出伞递给江晚。 江晚接过来雨伞,通身黑色的伞布,木质的伞柄有点檀木的香味,在伞柄底部刻着小小的一个“江”字。 在手里颠了颠,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把伞放进书包里。 雨说下就下,中午的时候,大片的乌云涌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趴在学校上空。 窗外雷声轰动,一口气憋足连着响了四五声。 猛烈的风狂吹,天上的雨倾尽全力往下泼洒。 教室里面瞬间炸了锅。 早上的天那么晴,谁也没想到会下雨,不少人都没带雨伞。 放学铃声刚响,学生们都挤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大雨哀嚎。 “啊,我没带伞,晚上怎么回家啊!” “怎么下这么大!” 有带了伞的学生,看着瓢泼大雨在那暗自庆幸。 还有少数的,一看到下雨就兴奋的呼出大喊。 比如—— “哇塞,下的真大!”张雯彩站在窗户边上,摇着江晚的胳膊,“江晚,你快看,操场都淹了,那么多水!” 她的眼睛兴奋的都亮了。 “你带伞了没,咱们去淋雨吧!”她看着外面移不开眼,背着手拍江晚的肩膀。 江晚在座位上坐着,目光却在关注着程明月。 一如既往地,程明月还趴在桌子上睡觉,校服盖在头上,周围喧哗声都没能把她吵醒。 也不知道她晚上都几点睡觉,每天都这么困。 程明月每天都在兼职打工。 自从三年前初中毕业,程明月就搬出了江家,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 为了切断和江家的关系,她甚至不和程明阳再有联系。 江晚听到过她和程明阳的争吵,只要程明阳还在江家工作一天,她就不认这个哥哥。 说到底,就是因为程明阳是吸血鬼的下属。 他们的双亲都遭到了吸血鬼的毒手,双双丧命。 程明月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虽然程明阳不止一次的明确告诉她,是江家救了他们,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江家是他们的恩人,应该报恩。 但程明月心里早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发誓不论如何与吸血鬼势不两立。 江晚抿了抿唇,转头看向窗外,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盆泼的大雨浇盖而下,雨幕帘连,水雾腾升。呜鸣的大风吹着雨幕朝东斜扫,操场边上一排排的长枝条的老柳树歪着脖子迎风矗立。 学校食堂在实验楼的地下一层,从教学楼三楼就能横穿到实验楼。 高三年级在教学楼四楼,张雯彩拉着江晚从三楼穿过去去食堂买饭 和教学楼的环境相比,实验楼的环境可以说是满目狼藉。 两栋楼由一条连廊连接,平时门都是锁着的,今天下雨破例被打开。 学校一般都只注重课本知识的学习,实验楼可谓是人迹罕至。 走廊里光线很暗,地上的瓷砖上肉眼可见的蒙了一层灰,角落里还零散有几个喝完的饮料瓶子。 张雯彩跟江晚吐槽:“这真脏,这么多实验室都不让咱们来。” 她一边走着,还凑近教室门,从玻璃往里看。 仪器倒是挺齐全,就是没怎么见过。 “我去,江晚你快来看,那还有标本呢。” 张雯彩小声喊,招手让江晚过来。 江晚也有点好奇,高一上物理课的时候倒是来过实验楼,但只去了四楼,三楼的生化实验室确实没有见过。 她走过去,隔着玻璃看过去,很多动物标本,还有昆虫什么的,再往里面就是盲区了,很多都看不到。 两人很快走到了楼梯口,张雯彩意犹未尽。 “看不出来,咱们学校这么有钱呢,简直深藏不露。” 江晚笑笑没说话。 在楼上磨了半天时间,食堂的人还是不见少。 因为下雨的缘故,学生都只能挤在学校里吃饭,食堂自然爆满。往日里人虽然多,但也不会到这种程度。 有一个现实的原因——食堂的饭是真的难吃。 张雯彩站在食堂门口,望着里面乌压压的一片人,吐槽:“这么多人……” 她担忧的看了眼江晚,问:“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去买,咱们还回班吃?” 江晚无奈的笑了,自己可不是娇弱不堪的公主。 “没事的,我和你一块去。” 她背着手,在张雯彩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朝挤满人的食堂窗口走去。 江晚看着品类繁多的招牌,犯了难。 她实在吃不下人族的食物,往常都是自己躲在没人的地方喝一杯香甜可口的牛血。 可现在却有了张雯彩在身边跟着,不吃难免会惹怀疑。 江晚明白,只有像人族一样生活,才是消除一切被揭穿的可能性的最好手段。 她硬着头皮,走向排队相对较少的窗口。 “美味时蔬”,一个买果蔬沙拉的餐位。 老板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姐姐,脸上露着甜甜的笑容,热情的招待着每一个学生。 “同学,吃点什么?”她一只手拿着夹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塑料的透明盆子,架在食材上面。 有水果有蔬菜,江晚面露难色。 “什么好吃?”她问。 年轻老板也是有经验的,一看这架势,主动地报起推荐食材。 “你可以每样都来点,看个人口味了。”老板指着橱窗里的果蔬,说:“像苹果、香蕉、火龙果这种水果都是要的比较多的,蔬菜的话就紫甘蓝,黄瓜。” “你看来点什么?”老板又把选择权交给了江晚。 江晚也没什么主意,就说:“刚才你说的都来点吧。” “好嘞!”老板麻利的夹点这个夹点那个,很快就有了小半盆。 看着老板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江晚连忙制止。“可以了,就这些吧。” “就这些了?好嘞。”老板把盆里挑好的放进一次性小纸碗里,又往里面放酸奶什么的小料。 都弄好了,老板把纸碗放在电子秤上看了下,满满一小碗,“16块。” 她把小碗装到塑料袋里,又往里放了一个小叉子,递给江晚。 付过钱,江晚提着袋子寻找张雯彩。 张雯彩还在窗口等餐,江晚找过去。 张雯彩看着别处,江晚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谁知张雯彩却像见了鬼一样,吓到差点跳起来。 她转过头看是江晚,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江晚疑惑,“怎么了?” 张雯彩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鬼鬼祟祟的小声说,“你看那边。” 她指着某个地方,江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看见没,那个短头发的,穿着蓝衣服那个。” 江晚看了一眼,张雯彩说的那个女生,化着浓妆,和五六个人围坐在一起。 她收回视线。 张雯彩继续说,“她就是咱们高三大姐大,路林玉我跟你说,以后碰见她可千万要绕着走。” 张雯彩低着头凑到江晚耳朵边小声说,“听说她跟社会上的人有联系,惹事不怕大,那天我看见在巷子里面打程明月的人里,就有她。” 窗口里面吆喝一声,张雯彩的打卤面好了。 她应声过去,从老板手里接过,拉着江晚边走,还继续说:“都传言说她是什么彪哥的女朋友,好像混的挺厉害的一个人,难怪她什么也不怕……” 后面再说了什么,江晚就没再听了。 她微微侧头,视线留在路林玉身上。 江晚眸色暗沉,嘴唇轻抿。就是那个人,害的程明月满身是伤。 回到教室,没有程明月的身影,外面下着大雨,也不知道去了哪。 张雯彩把桌子推到江晚的旁边,笑嘻嘻的说:“拼个桌。” 江晚也不反感,便随她去了。 张雯彩边吃还一边吐槽,“学校这打卤面真咸,要不是不能出去吃,我绝对不吃这个。” 她又问江晚,“你就吃这么点,能吃饱吗?” 江晚小口小口的吃着苹果,细嚼慢咽。面对张雯彩的疑问,她只说了两个字:减肥。 相比于熟食热菜,水果沙拉这类生冷食物,对江晚来说刺激性还算小一些,但吃了之后还是会有反胃的不适感。 胃里的烧灼感又刺激着她的神经,稍微一动便疼得厉害。 收拾好剩下的垃圾,江晚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走出教室。 她经过楼梯时,想也没想就拐了下去。 胃里的疼痛让她每一步走的都很慢,但她却绝不会选择去教学楼的卫生间。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如果被同学撞见,随然身份不至于暴露,但少不了解释的麻烦。 然而外面还下着大雨,她又不能冒着雨跑到办公楼的卫生间。 江晚想了想,现在最好的选择就只有实验楼。 那里很少有人经过,很大几率不会有学生在。江晚强忍着不适,又下到三楼,从连廊返回实验楼三层。 两栋楼的构造差不多,江晚猜测这层的卫生间也是在楼道尽头。 她走过去,果然没错,和教学楼的略有不同的是,实验楼的卫生间有不少单独的隔门。 江晚推开最里面的一个进去,锁上门,悬着的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 又是折磨人的催吐,冷汗顺着脊背流下。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靠着墙微微喘息。 外面的门忽然响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江晚立刻噤声,呼吸也放缓。 外面的人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声哗哗响起。 “玉姐,彪哥没事吧?怎么进去了?那东西还有吗?” 一个女生的声音。 玉姐? 江晚觉得名字有点耳熟,从张雯彩口中得知,那个大姐大的名字里,就带有一个玉字。 她背靠着隔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短头发,蓝色的短袖,校服松垮垮的系在腰上。 虽然只能看见一个背景,但江晚确定,是路林玉无疑。 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 “谁知道他怎么回事。”说话的是路林玉,她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从包里拿出来口红照着镜子补妆。“好像是在医院里闹事了,估计是他那个小弟东西注射多了。” 注射什么东西? 江晚略做思索,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录像,对准外面。 张雯彩说过,路林玉和社会上的人是有交集的,如果真能得到些有用的事,以后也许用得到。 路林玉把口红放回包里,旁边的卷毛女生递给她一根香烟,狗腿的替她点上火。 路林玉抽了一口,转过来靠在洗手台上,继续说“不过货暂时拿不出来了,昨天警察还查了场子。最近风声紧,还是要避避风头的。” 她撇了一眼卷毛,“你还真用上瘾了?我可告诉你,那吸血鬼的血不是咱们能把握住的,你可别用多了。” 卷毛讪笑,“我知道,就用了一点,感觉特别好我有把握,您到时候再找彪哥要点,多少钱都行。” 路林玉白了她一眼,又吸了一口烟:“行了,我知道了,等他出来我跟他说一声。” 她把烟掐了,又洗了洗手,“行了,走吧,一会锅盖他们又催了。” “唉,好好。” 外面的声音结束了,江晚推门出来,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她们谈话,有些出乎江晚的意料。她点开手机,把刚才录到的视频保存下来。 不难猜出,路林玉与社会上的黑暗交易有一定的牵扯。从她们交谈的内容来看,这种交易必然与血族的血液有很强的联系。 据她所知,这种交易再人族法律里是被禁止的。 正常的人族,一但注射血族的血液,就会向血族的体质变异,使他们拥有血族自愈的能力和强大的体格。 甚至有人谣传,注射了足量的血族血液,就能获得长生不死的能力。 这就使得这种血液交易必然就成了一门暴利买卖。 有买卖就会有伤害。 江晚下意识的摸了下颈间,那里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这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为了获取血族的血,一股势力迅速发展起来。那些自称是吸血鬼猎人的人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他们编造谎言,称吸血鬼屠害人族,引起民愤。他们又自称正义之士,声称为民除害,肆意捕杀血族。在一段时间里,他们甚至被称为英雄。 但只有真正的血族才知道,那些吸血鬼猎人猎捕血族,抽取他们的血液,再转卖给这些地下市场。 使更多的人族变成“吸血鬼”。 最近吸血鬼伤人事件频发,路林玉还在这里顶风作案。江晚手指摩擦着手机边缘,这段视频虽短,但她有把握一但公布,路林玉就必然会身败名裂,前途尽毁。 第4章 寿宴 回到教室,程明月还没回来。 江晚从书包里拿出来那把黑色的雨伞,悄悄地观察班里的学生。 大多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张雯彩也已经睡熟。 没睡觉的也在自顾自的玩手机,没人注意到她,现在是绝好的时机。 江晚小心翼翼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尽量不弄出声响。 她从教室后面绕到程明月的位置,桌斗里,还放着昨天买的药,位置都没有变。 她的目光黯淡下来,轻咬嘴唇,纠结了一刻还是把雨伞塞了进去。 下午的文科课一如既往地枯燥无味,无穷无尽的笔记直到下课都没抄完。 张雯彩叫苦不迭,向江晚求助。 “江晚,历史笔记你写完了没有?老师讲的太快了,我没跟上。” 江晚点点头,把笔记本递给她,“给,我写完了。” 牛皮硬壳的本子,里面是米黄色的纸,字迹工整,重要的地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出了标记。 张雯彩捧着本子膜拜,“江晚,你怎么做到的!”她拿着自己的笔记对照,蚂蚁爬一样的字,为了速度写的都连在一起,甚至好多字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学霸的境界。 张雯彩对这个安静“高冷”的前桌更加崇拜,能和这样完美的女神做朋友,简直三生有幸。 就在张雯彩埋头奋笔疾书的时候,却听到前面有人找女神的茬。 “喂,把你的东西拿回去。”程明月走到江晚旁边,甩手把那些药和雨伞扔到江晚身上。 东西滑落到地上,发出“啪”的声音。 声响引来班里学生的注目,平时这两人没有半点交集,突如其来的一幕吸引了班里大半的目光。 江晚刚抬头,程明月却弯腰凑到她的耳朵边上,用仅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不想我把你的身份说出去,就少管闲事。” 江晚就那么仰着头,看着程明月没有说话。 “你干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雯彩,她站起来,推开程明月,张开手臂护在江晚前面。 程明月冷笑,警告般的看了一眼江晚,然后离开教室。 “这人有病吧。”张雯彩愤愤不平,蹲下去帮江晚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活该她被打,你就是太善良了,像这种人,就不应该同情她。”张雯彩把东西放到江晚的桌子上,却见江晚一声不响,还呆呆的看着教室门口。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江晚喃喃自语,还在为程明月辩解。 以前的程明月,虽然不喜欢江晚,但性格并不是现在这样恶劣。她也会开心的笑,上学好好学习,和同学们相处的很融洽,性格外向,在人际关系方面要比江晚好上百倍。 “你怎么了?你们之前认识吗?”张雯彩看着江晚失落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小心翼翼的想要听她诉说。 但江晚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微笑着对张雯彩说:“没什么,谢谢你啊。” 看的出来,江晚不想多说。 张雯彩也不再多问,轻轻拍了拍江晚的肩膀。“你别怕她,我会保护你的!”她拍着胸脯保证。 江晚莞尔一笑,点点头:“嗯。” 晚上放学,还是程明阳来接江晚。 雨还在下着,滂沱的大雨没有变小的趋势。 江晚头低着玻璃,外面的雨声混着汽车喇叭声响着,每晚放学的路上,是难得闲适的光景。她微阖上眼,眉头舒展极致的享受这种白噪音。 汽车在雨中一路疾驰,开出市区近二十分钟之后,汽车开始爬山。 一圈一圈的盘山公路,道路两边架着路灯。 在昏黄路灯的映衬下,雨点又密又急。雨声哗哗,风声猎猎。 江家的别墅建在在砏山山顶的“坛月清苑”,佣人早早就迎在门口,见车驶来便打开大门。 汽车驶入,停在别墅门口,管家撑着伞候在车门处。 车停稳,便有人替江晚打开车门。 在管家的护送下,江晚安然进了屋里。 今天是江家老太爷的寿辰,寿宴将在晚上九点开始,设宴地点就在砏南市的郊区。 还有两个多小时,江晚上楼回了房间。 佣人已将要穿的礼服准备出来,就挂在房间里的衣架上。 浴室里也已经放好了热水,氤氲的水汽弥漫整个浴室,江晚把校服脱掉,缓缓滑入水中。 身体被温暖的水流包裹,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江晚微微阖上双眼,憋一口气,整个人没在水中。 四周瞬间安静,江晚放空了自我,惬意的享受着。 片刻后,水面上浮起小小的气泡,她从水中露出脑袋,抹了把脸上的水。 用浴巾擦干水渍,她走出浴室换上礼服。 酒红色的礼裙,衬得她皮肤更加的白,裙摆拖在地上,恰到好处的长度,既不过于繁重,又得体的展现了端庄优雅的气质。 坐在镜子前面自己画好妆容,头发简单的盘成一个丸子,挑了一对水晶耳坠戴上。 一切准备就绪,房门被敲响。 “小姐,老爷和少爷回来了。”管家在外面提醒,该出发了。 “知道了。”江晚回应一声。 在对着镜子看了看,没什么瑕疵,她起身拎上一只小手包,打开房门。 江父江开元和江晚的哥哥江正玟在一楼立着,两人还在谈论公司里的业务。 江晚提着裙摆下楼,轻声唤了一声:“父亲。” 两人也注意到她,停下话题。 “嗯,走吧。”江开元吩咐:“备车。” 开车的是江开元的司机,林钟,是血族的家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和管家德叔一样,都是一脉传承下来的契约侍从,从一开始就给血族卖命,知道血族的一切,也是最衷心的侍从。 这种重要的家宴,随从的只能是最值得信任的心腹。 江正玟坐在副驾,继续向江开元汇报工作。 江开元坐在后座,闭着眼听,时不时嗯一声,或者提出一些建议。 江晚也不参与,歪着头看外面飞驰而过的夜景。 工作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江开元看着自己女儿的侧影,忽然问了一句:“小晚,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江晚诧异父亲突然的关心,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江开元,然后漫不经心说:“挺好的。” “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还行。”她想起了这两天总跟着自己的张雯彩,又补充了一句:“挺好的。” “嗯。”江开元点点头,嘱咐:“这两天公司的事有点忙,有事和你大哥说。” “哦。”江晚敷衍的答应一声。 父亲从来都是这么说,有事找大哥,最近忙。 自打江晚记事以来,就没见过江开元闲下来的时候,时间久了,便也不再强求想要父亲的陪伴。 短暂的交谈结束,车里陷入安静,喧嚣着的,只有外面的雨声和风声。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汽车减速,驶入别墅区。 进了大门,有一座巨大的喷泉花坛,汽车绕着花坛开了半圈,停在门口。 有侍者过来打开车门,撑着伞送三人进到屋里。 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贺寿的人,由于是家宴,来的大部分都是家族内部的人,还有少数是砏南军各行的领军人物,或是军政界的掌权人。 江氏家族的企业在砏南的发展蓬勃迅速,几乎掌握的砏南的经济命脉,所以会有军政界的人来也不足为奇。 刚一进来,便有人端着酒杯迎了过来,热切的向江开元敬酒。 江正玟也被自己圈子里的两三好友围着敬酒。 江晚不善打理人脉,也懒得处理人际关系。于是就端了一杯饮品,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呆着。 “是不是很无聊?”突然有人搭讪。 江晚抬头,和那人对上视线。 他端着香槟敬向江晚,“你好,我是武哲。” 那人脸上带着微笑,二十来岁的样子,穿着灰色的西装。长着一张娃娃脸,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江晚的大脑飞速旋转,终于想起此人的身份。 武哲,砏南市前市长的孙子。 她举起酒杯,礼貌的微笑:“你好,江晚。” “你真漂亮,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武哲直白的夸赞,俗套的开场白。 “谢谢。”江晚浅笑着答谢。 武哲喝了一口香槟,环视一圈宴会大厅,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参加这种宴会,不觉得很无聊吗?” 说完,他又觉着说的话有点不礼貌,于是又解释:“嗯,我的意思是,这种宴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吗?” “因为我刚退伍回来,第一次来玩。” 武哲说起话来总是笑嘻嘻的,他似乎并不太注重那些繁琐的礼节。 江晚还真努力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确实,没有什么有趣的。” 武哲端高了酒杯,兴奋的表示赞同。“是吧,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又招呼着江晚也过来。“站着不累吗?过来坐会儿啊。” 江晚莞尔,压低声音提醒:“主人还没出来,客人是不能先坐的。” “啊?”武哲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他环顾四周,果然没一个人坐着。 “还有这种规矩呢?”他不舍的看着眼前的椅子,只能看着不能坐,这也太折磨人了。 看他可怜的样子,江晚给他出主意:“你如果实在无聊,我带你去个地方。” 武哲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急忙问:“好,去哪?” 活脱脱像一只憋坏了的小奶狗。 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江晚也提起了兴致。 江晚每年都会和父亲来为江老爷子贺寿,所以对别墅里的构造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她记得去年来的时候,后院的花房里养着一只鹦鹉,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两人从大厅窗户旁的走廊穿过,走到别墅后门。 江晚推开门,让武哲跟上,做贼心虚似的不敢发出声音。 两人蹑手蹑脚的关上门,然后又沿着后院的长廊走了一段,一拐弯,终于看到了由玻璃搭建的花室。 花室开着灯,亮如白昼。 “什么人?”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武哲吓得立马戒备起来,防御的姿势摆好,四处环顾。“谁!” “什么人,什么人。”尖细的声音还在重复。 江晚浅笑,“别那么紧张,是一只鹦鹉。”她走到花室中央,指着一只站在鸟杆上的白羽鹦鹉给武哲看。 武哲定睛一看,真是鹦鹉。 他呼出一口气,故作镇定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我没紧张,这叫条件反射。”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的胳膊在发抖,江晚抿嘴一笑,也不拆穿他,弯腰逗起了鹦鹉。 武哲走过去,也伸出手指挑逗鹦鹉。 “让你吓我,让你吓我。”他贱兮兮的把手指伸到鹦鹉嘴边,再即将被咬到的时候,又迅速抽开。 一人一鸟斗的热闹。 不一会,武哲就乐极生悲了,只听他“诶呦”一声,飞快的抽回手指,在胸前蹭了蹭。 “你这臭鸟,居然咬我。”他指着鹦鹉的鼻子训斥。 获得胜利的鹦鹉左右摇摆,重复说着:“活该,活该。” 武哲气的咬牙切齿。 江晚却被逗的掩唇偷笑。 武哲不甘心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输在一只鹦鹉嘴上。 他决定改变策略,再战一回。 武哲从鸟杆旁边的小食碗里,拿了几颗鸟粮,然后笑嘻嘻的弯着腰,对鹦鹉说:“叫爸爸。” 江晚忍俊不禁,这男生真是幼稚的叫人意外。 真没想到,一人一鸟还能玩的这么不亦乐乎。 战斗紧张的进行着,武哲努力的叫着鹦鹉“叫爸爸”。 而那只鹦鹉却不吃这一套,要么不理人,要么就跟着重复一遍:“叫爸爸。” 几回合下来,胜负还没分出。 “叫爸爸!”武哲气急败坏的说,“爸爸!” “哎。”精明的鹦鹉瞬间接了话,又高兴的左右摇摆起来。 武哲整个人凌乱了,石化在原地。 鹦鹉还在独自快乐的重复:“叫爸爸,叫爸爸。” “小白,别欺负人。”江晚出声制止。 鹦鹉果然不在说话,只剩下快乐摇摆的身影。 江晚拍了拍武哲的肩膀,安慰道:“别灰心,你们再比一次。” 武哲委屈的看向江晚,眼里似乎含着泪光,“咱们走吧,我不玩了。” 看着受伤的小奶狗,江晚强压住心里不厚道的笑,轻咳一下,假装看了看时间。 “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 “嗯……”武哲噘着嘴,蔫巴巴的点头,然后跟在江晚后面走出花室。 后面鹦鹉的声音还在继续,“再见,再见……” 两人回到会场,寿星已经致过词,宾客都已落座,宴席也早就开始了。 血族和人族的席位是拼在一起的。 实际上,血族的信息都是登记在册的,来参加宴会的又都是高层,所以也都清楚江氏一族的身份,因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人族的食物是精美的菜肴珍馐,而血族的则是一分熟的牛排。 江晚和武哲随便找了个空位便坐下,侍者及时添了新的餐具。 ”哎,你喝那个牛血好喝吗?”武哲小声的问江晚。 “怎么,你也想尝试?”江晚难得戏谑一次。 “不不不。”武哲连忙摆手,“牛血我没喝过,但我们以前训练的时候,喝过一次蛇血,实在喝不下去。” 武哲回忆起来,一脸苦涩。 ”我觉得还好,但我们吃不了你们的饭菜。”江晚指了指肚子,“会很疼。” 武哲不可置信,“这也太惨了吧。” 江晚不可置否。 “那你吃过最好吃的是什么?”武哲问。 江晚想了想,说:“和牛?越贵的当然越好,不过也没什么不同,营养都是一样的。” 武哲还是一脸惋惜,他感慨:“简直无法想象。” 深夜两点宴会结束,客人们纷纷离场。 临走前,武哲叫住江晚。 “对了,还没给你我的联系方式呢。”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江晚。“这是我的名片。” 江晚接过来,白色的小卡片,上面印着一个警徽,还印着黑色的两行小字:刑侦大队武哲,电话136……” ”武警官?”江晚才刚刚知道,这个看起来娇生惯养的男生,竟然是一名警察,还是刑警。 她半信半疑的看着武哲,眼神上下打量。 ”怎么?不像?现在呢?”武哲站的板正,任由江晚观察。 身体形态瞬间标准起来,倒是有那个感觉了。 江晚点点头,浅笑道:“蛮像的。” 她把名片收进手包里。 来而不往非礼也,但江晚没有名片。 她问武哲:“你有笔吗?” 武哲猜出她想干什么,忙说:“你等一等。”然后他环顾四周,朝迎宾台跑过去。 灰色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 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纸笔,他笑着,递给江晚:“喏,给你。” 江晚接过来,在纸上写了一串号码,对折一下,把纸和笔还给武哲:“这是我的电话。” “好。”武哲双手接过来,从口袋掏出钱包,把纸片小心翼翼的夹在里面。 “小晚,走了。”江正玟在不远处唤她。 江晚应声,朝武哲微点了一下头,“那我先走了,再见,武警官。” “再见,江晚。”武哲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两人挥手告别。 第5章 援手 等再回到别墅,将近凌晨三点。 雨已经停了,空中没有月亮,黑漆漆的天涌动着乌云。 江晚感觉疲惫不堪,草草洗了漱变趴在床上。 床头柜的闹表滴答滴答的响,秒针转动的声音在夜里变得清晰。 困意很快席卷,上下眼皮沉重的阖上。 也许是窗户没有关严,窗帘幽幽的飘动,风吹进来,有丝丝凉意。 半睡半醒的时候,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门的边上。 “谁!”江晚瞬间清醒,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惊恐的发现身体仿佛不受大脑的控制,丝毫动不了。 在她挣扎的片刻,黑影已经移到面前。 隐在黑暗中的脸深深埋下,一双手像毒蛇一样紧紧缠绕住江晚的脖颈。 “乖,别动……一会儿就好。”男人单手束缚住江晚,吐出舌头一寸一寸的舔过江晚的肌肤。 久违的声音仿佛是毒咒一样,从脑海深处蔓延开,江晚浑身颤栗着,四肢无法动弹,无力感与恐惧感席卷全身。 她呜咽着嘶哑的声音哀求:”不要,不要……“ 男人喘着粗气,粗暴咬在江晚的脖颈间,铁钳般的手制住她的头,使她动弹不得。 不尽的窒息感,江晚想求饶,深入灵魂的痛使声音堵在喉头,只能无声的张着嘴哈出气声。 周遭一团黑暗,忽然变成涌动的黑水,铺天盖地的将江晚吞噬。 刺骨的寒意见缝插针进来。 江晚失声惊叫:“不要!” 她喘息着从床上翻身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她敛眸努力调整呼吸,企图平静下来。 昏黄的夜灯点亮卧室,床头柜的闹钟哒哒的转,刚过凌晨四点。 江晚伸手摸到桌上的玻璃杯,将早已失了温度的水吞下。 她喝的又急又快,仿佛急于安抚心里的不安。 冰冷的水刺激着江晚的胃,一阵抽痛。 她弯着腰躬下身子,想要缓和。 “别怕……”粗糙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沙哑像是锯齿拉扯的声音,异常刺耳。 男人油腻的圆脸贴过来,咧着嘴露出焦黄尖利的牙。 目光交接的刹那,江晚的心直提到嗓子眼,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顶,叫嚣着想要逃走,四肢却沉重的像石头一样动弹不得。 “很快就好了,不疼……” 江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男人欺身压倒江晚,起坐在她身上。 重如千斤,压得江晚喘不上气。 “求求你,别过来!”江晚颤着声音哀求。 男人的脸忽然又变得分崩离析,血肉往外翻着,汩汩的血往外冒着血泡。 他右手攥着惨白的匕首,高高扬起。“一会就好,别怕……”他重复了一遍,重重的砸下来。 巨大的恐惧从江晚心底喷薄而出。 嘀嘀嘀—— 催命符一样的铃声乍响,急促又热烈。 江晚怔怔的平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微微翕动的鼻翼证明她还活着。 凉的风从窗户缝挤进来,窗帘微微晃动,外面早已大亮。 环视一周风平浪静,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早晨。 江晚缓过神,关掉闹钟翻身下床。 她趿上拖鞋走进洗漱间。 打开水龙头,捧一簇水拍在脸上。清凉的水总能有效的叫人清醒。 她双手撑着盥洗台,抬头盯着镜子。满脸的疲态,青黛的眼底显示浓郁的倦怠,水珠顺着脸颊,汇聚到下巴尖。 江晚扯起嘴角,镜子里的人淡淡的笑着,那笑意却不及眼底,苍白无力。 已经很久没再想起那段地狱般的经历,她甚至快要忘记,却突如其来的有冲进脑海,像是一根刺插在那里,永远也拔不掉。 彻夜的困倦,使江晚不得不在上课的时候熟睡。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巧的是,偏赶上这节课是刘向花的课。 刘向花踩着铃声进班,高跟鞋像是催命符一样,哒,哒,哒,踩在班里每一个人的心尖。 张雯彩仍没放弃在后面小声呼喊江晚,她还是第一次见江晚在学校睡觉。 在她看来,江晚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就算全班都睡了,她也是那个唯一清醒着,认真的听课的那个人。 但现在可不是惊奇的时候,张雯彩紧张的心就要跳出来。 今天刘向花的表情不满阴霾,可见是憋着怒气,如果这时候还被火上浇油,恐怕班里就会爆炸。 “江晚,快醒醒,别睡了!”张雯彩趴低身子,伸着胳膊拍江晚的后背。 江晚不为所动。 啪—— 重重的声音打断张雯彩的动作。 万幸江晚终于抬起了头。 刘向花站在讲台上,手里厚厚的卷子拍在桌子上。 她怒目环视教室里的学生。 “上个星期的小测成绩出来了,考的很不理想!” “都高三的人了,你们脑子怎么想的!” “我就是给傻子讲那么多遍,都能比你们学的多,一天天都不带着脑子上课,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谁在那趴着呢,把她叫起来!”刘向花一眼看见顶风作案的人,她愤怒的手指对着趴在桌子上的学生怒斥。 命令自然而然的被程明月的前桌执行。 要搁平时,前桌这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哪敢招惹后桌这女疯子,但现在前有狼后有虎,面对活阎王的怒火,她只能醒着头皮上。 前桌推了推程明月的肩,试图把她叫醒:“程明月,老师叫你。” 这样推了几下,程明月转醒,以极慢的速度坐起来,偏头看女生,眼神茫然。 女生怕她没听见,又说了一遍:“老师叫你。” 程明月反应了几秒,清醒了点,顺着女生的话往前看,果然对上了刘向花凶神恶煞的脸色。 “程明月,你上了多长时间的学了,上学是让你来睡觉的吗!”刘向花站在讲台上破口大骂。 “成天不是睡觉就是打架闹事,你以后是想进监狱吗!你就这么混吧,别在我这班坐着,以后我上课你就给我滚出去!” 刘向花骂的怒目圆瞪,捉着黑板擦砸在桌子上。“给我滚出去站着!” 听了这话,程明月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 眼前忽然黑了,一阵目眩。 她扶着桌子闭眼缓了几秒,等眩晕感过去了,才出了教室。 教室里还响着刘向花的训话,“以后谁想跟她一样出去站着,你也给我睡!”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刘向花骂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嗓音之大,几乎整栋楼都能听见。 后边几分钟,刘向花骂累了,也不讲课,草草的把卷子发下去,下令让学生自己改错。 全班鸦雀无声,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笔和纸摩擦的声音。 江晚支着脑袋犯困,却还强打着精神。眼神偶尔还不自觉的瞟向敞开的教室门。 终于熬到下课,放学铃响。 刘向花放下狠话,“明天我叫人上来给我讲,再有错就抄卷子三百遍。” 班里的气氛直到刘向花离开教室也久久不能活跃起来,一片死气沉沉。 “这老妖婆是更年期犯了?谁又招她了,跟个炸弹似的。” “真无语,明天我就等着死了,一点不会啊真是。” “……” 张雯彩反着坐在江晚前桌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拉着江晚吐苦水。 “怎么办啊,我错了那么多,明天还得上去讲,我完了呀!” “怎么办啊啊……”张雯彩埋头惨叫。 江晚伸出手,犹豫片刻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我可以给你讲,其实挺简单的……” 她说着,余光看到教室门口,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 江晚抬头望过去,看到程明月从门口过去。 她心中一紧,蹭的站起来。 张雯彩被吓了一跳,懵懵的问:“怎么了,江晚?” 江晚意识到失态,调整了一下情绪,轻柔一笑慢慢说:“我先去一下厕所。” 这看起来是真的着急,不然也不会这么突然的就站起来。 张雯彩急忙应到,“那那那你快去。” 江晚抱歉一笑,急忙出了教室。 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注意到的人,是路林玉。 程明月跟在路林玉身后下到一楼,出了教学楼又往左拐,走了大概五分钟到体育馆后面的小道的尽头。 墙根处蹲着站着三四个人,有男有女围在一块抽烟嬉闹。 这里是学校的偏僻地带,和学校旁边的小区楼之间由一座矮墙隔开,翻墙逃课的必经之路,也是不学无术的学生聚集的地方,偶尔有人抽烟或者打架都在约到此地。 因为地方隐蔽,平时没什么人问津,所以不论闹出多大动静都不会被人发现。 路林玉往前推了一把程明月,自己走过去和那些人站在一处,把一个锅盖头男生叼着的烟抽出来咬在嘴里抽了几口。 蹲着抽烟的一个壮硕卷毛女生站起来,猛吸了一口,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朝程明月走过来,停在她身前,冲着她的脸吐了口烟气问:“钱呢?” 程明月皱了皱眉,头偏到一边没说话。 卷毛挑了挑眉,来了兴致,她抓住程明月的头发,强迫她和自己对视。“妈的,问你钱呢?” 程明月吃痛,眉头皱成一团,盯着卷毛的眼睛压着情绪说:“没带。” “艹。”卷毛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掏她的裤兜,空无一物。卷毛看了程明月一眼,转头朝后面的人重复一遍她的话:“她说没带。” 人群一阵哄笑,还有人戏谑的吹了声口哨,看热闹不嫌事大。 卷毛回过头,猛地扇了程明月一个耳光,边骂:“我他妈给你脸了,胆挺肥啊。” 卷毛身形肥硕,宽厚的大手一巴掌下去就见了血。 程明月颓然不语,低头吐了口血沫,耷拉着眼皮一副任人处置的样子。 卷毛又照着程明月的脸左右开弓,程明月的脸肿了老高,还是一声不吭,也不反抗。 见她没什么反应,卷毛打了几下失了兴致。她停下甩了甩手,勾住程明月的肩,油腻的肥脸探过去凑在她耳边,说:“怎么,视频不想要了?” 听到这句话,程明月猛地抬起头,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掐住卷毛的脖子,把她推到旁边的墙体上。她紧紧盯着卷毛的眼,神色狠厉,低声一字一字嘶吼“我说了,别动视频!” 程明月发了狠,手上青筋凸起。卷毛被掐着脖子,声音卡在喉咙,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眼开始不自觉的往上翻。窒息间她冒出个念头:这个疯子真打算要了她的命。 “砰!” 一声闷响,程明月整个人一震,毫无防备的直直摔在地上。 路林玉不知道从哪拾来一根钢管,一棍子招呼在程明月后脑。 卷毛终于得救,咳嗽着喘了半天粗气,指着程明月叫骂:“他妈的……愣着干嘛,咳咳,给我揍她!” 几名男女围上来对着程明月一通狠踹。 程明月疼的几乎要晕过去,整个脑袋懵懵的发麻,耳朵里嗡鸣听不清声音。血顺着头皮流到脸上,又流到眼睛里,视野里一片猩红。 她跪起身子,手撑着地想站起来。但又软下去,尝试几次又摔在地上。 卷毛一脚踹上程明月的肚子,唾沫吐在她脸上,脚上动作不停,喘着粗气挑衅:“牛啊你,打我,再打一个啊你。” 程明月疼的咳嗽出声,身子本能的蜷缩成一团。 卷毛心里憋着火,疯狂发泄,她一手夺来女学生手里的钢管,高高举起,重重的砸下去,“他妈的,叫你狠。” 程明月只觉着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疼的发不出声,张着嘴哈气,下意识的蜷着胳膊护住脑袋。 血流了一地,有人看不下去,拦住卷毛。“陈青,差不多行了,再打该出人命了。” 陈青推开那人:“我他妈就要她命!”钢管又抡上去。 “陈青,别打,有人过来了。”路林玉喊了一声。 陈青闻声果然没再动手,咳了口唾沫吐在地上,抬头看过去。 一个人影从远处踱步过来,停在三步外,背着光看身形是个女的。 陈青吐了口唾沫,大大咧咧的往前走了几步,有恃无恐的眯着眼骂道:“滚滚,这边不让过。” 江晚没搭理她,视线掠过陈青落到程明月身上,神色冷了几分。 出来就看不见了人影,为了找过来费了些时间,还是来晚了。 江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冷眼扫过前面的男男女女。 陈青见来人不为所动,上下打量一眼,跨出一步挡在她前面,扬起钢管指着她:“干嘛的,听不懂话了?这不让过。” 江晚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抬手,不等陈青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背过身,猛地用力。 一个过肩摔,陈青被扔到地上,钢管滚到一边。 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只在瞬息之间。 “啊!”陈青哀嚎,“都别愣着,上啊,艹” 来者不善。 锅盖头率先反应过来,抡起拳头冲江晚砸过来,江晚略一偏头躲过去,胳膊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膝盖弓起来往上顶,直击小腹。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铁锤重击,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咳。”锅盖头窝着身子直直跪倒在地,小腹抽痛。 又有两个男生抡着棍子冲过来,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江晚的腰,束缚住她的行动。两条棍子迎面砸下来,千钧一发之际江晚双腿往后借力,飞起身,两脚离地蓄力往前踹。 四人一同仰倒在地,陈青仍死死搂着江晚不放,使上全身的重量,江晚仿佛被千斤重的铅块绑在地上,动弹不得。两个男生爬起来又扬着木棍冲来 江晚扣住腰间的手指,用力一掰。“咔吧”一声,竟硬生生扳断。 陈情惨叫一声松开江晚。 挣脱束缚,江晚原地空翻到两步外,拾起陈青刚才掉在地上的钢管,迎着男生上去,踩上墙高高跳到半空。 钢管重重砸下去,木棍裂成两截,直直的招呼在他们脑袋上。 一棍双雕。 见了红,男生后退两步,仰倒在地再没了反抗之力。 江晚突然抬头,钢管直直抬起来,眼神带着狠厉,刀锋一样扫过去。 身前的路林玉顿住步子,双手举过头顶,不敢动作。 江晚动了动手腕,钢管随着往旁边指。 路林玉僵硬的松手,一块红砖随之掉在地上。 “滚。”江晚低喝。 路林玉知道碰上了硬茬,她用余光扫过身边,几人都没了气势。 路林玉僵硬着身子点头,拉扯起一地伤残,溜出江晚的视线。 耳根终于清净了,江晚扔掉钢管,快步走到程明月身边。 程明月蜷着身子趴伏在地上,一身狼藉,地上阴湿一大片暗红色。 血腥气扑面而来,江晚心底突然一阵悸动,贪婪的迷恋这诱人的香甜。 她情不自禁的盯着鲜红的血,挪不开视线。 “咳。”程明月微弱咳响。 江晚猛然反应过来,稳住心神。 “明月,你怎么样?”她问,伸出手想要扶起程明月 血留下来模糊了双眼,程明月眯着眼看不清来人,听声音知道是江晚。 “死不了。”她拂开江晚的手,咳嗽几下,稳了稳气息,手掌撑地吃力的坐起身子。 都这样了,还竖着一身锋芒。 江晚眉头压了压,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拽着她的胳膊,扶她站起来。 程明月依旧强撑着,推开江晚试图自己走。 奈何受伤太重,程明月脚下虚浮,刚走一步腿就软了,整个人跟着往前栽。 第6章 交谈 “小心!”江晚拦腰把她捞住。 脸颊擦过程明月呼出的气息,江晚拧眉,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江晚脸色凝重:“你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程明月没再说话,她眼前阵阵发黑,腿使不上力,只能用胳膊勾住江晚的脖子,半躺半靠的借力挪步。 血的香气更加浓郁,江晚紧咬着牙,压制心底的某种冲动。 她一手搂住程明月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胳膊,几乎承受了所有重量。 这会儿正是放学时间,学校没什么人,保安也吃饭去了,自然没人注意到她们。 她扶着程明月出了校门,站在路边伸手拦住一辆绿色的出租车。 坐上车,江晚让程明月靠在自己肩头,朝司机报了地址:“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看了眼浑浑噩噩浑身是血的程明月,意识到情况严重,他急应一声,一脚油门踩到底发动汽车。 时值正午,路上稀稀疏疏的没什么车,饶是这样司机还是连闯了两个红灯。 不到五分钟,出租车稳稳停在医院门口。 “小妹,到了。” “谢谢师傅。”江晚道谢,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票子递过去,“不用找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司机够义气江晚也毫不吝啬。 程明月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江晚直接把她横抱下车进了急诊楼。 进门正对着的就是分诊台,现在没人问诊,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护士在里面坐着闲谈。 江晚抱着程明月快步过去,“请问在哪挂号?”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护士见有病患立马站起来,前倾着身子,伸手翻开程明月的眼皮观察,边说“不用挂号,先量下体温。” 另一个护士对着座机话筒:“分诊,调个平车。” 没等多久,从大厅里面传来车轱辘声。 一个白大褂过来,旁边半步距离跟着一个护士服推着四轮床,江晚把程明月放的平车上。眼镜护士对白大褂描述病情:“39.3°高烧休克,头部有创口……” 白大褂点头,不做停息便和护士服推着平车往分诊台北边的走廊里去,江晚跟上。 程明月被推进了手术室做急救处理,医生让江晚在门外等候。 墙上手术灯牌亮起红灯,红的刺眼。 江晚坐在走廊的铁皮椅子上,舔了舔嘴唇,烟瘾犯了。 她从兜里掏出烟盒,正准备抽出一支,瞥到对面墙上贴着白蓝相间的禁烟标志。她只好作罢,又盖上烟盒放回兜里。 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人从江晚前面经过,都是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扶着墙、有的是坐着轮椅慢慢散步。 江晚看了一会,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两眼放空坐着发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在空荡的楼道里,时间过得尤其慢。 “咔哒。” 江晚回过神起身,医生从病房出来。 “您好,我朋友怎么样了?”她问。 医生关上门,抬眼斜睨了一眼江晚,又低头拿着笔在手里的本子上写字,“患者肋骨有两处骨裂,中度脑震荡,轻微肺炎,现在体温还没降下来……” 他停下笔,把纸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递给江晚:“你先去缴费,把住院手续办一下。” 江晚把纸接过来,应声“好。” 缴费处在一楼大厅,队伍很长,江晚排在末尾。 队伍往前走了走,后面又有人排上长队。 不多会轮到江晚,她把缴费单递进窗口。 里面的工作人员接过去看了一眼,对着电脑敲键盘,然后转过头,对着窗口的麦克风讲话:“一千三,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江晚回答,从兜里掏出手机。 工作人员又敲了几下键盘,摊开手掌指向扫码器说:“手机放在这里。” 一套流程结束,江晚接过收据转身离开。 程明月已经转移到了病房,江晚站在病房外面,透过房门玻璃往里看。不大的单人病房,里面的人脑袋缠着白白的一圈纱布,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医院里的白色薄被,细长的点滴管垂下来,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背。 她眉间紧了紧,目光沉沉。 那些人下手竟然这么狠,她有点后悔自己的手下留情。如果真的下死手,那些人绝不会好过。 白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床上,衬得程明月面色惨淡。 江晚打开门进去,放轻步子到窗边拉上垂帘,屋里光线变暗。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直着身子看床上的人。 伤痕累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嘴唇皲裂,血渍结成干痂。脸肿的高高的,红的发紫,现在抹了药膏,白腻腻的涂了一层。她还穿着那身脏污的白短袖,胳膊压着被子平放在床上,青紫的伤痕露在外面。 触目惊心。 江晚吐出一口薄气,心里涩涩的。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和程明月才能和平的待在一个屋子。 床上的人就算昏睡着,眉头仍紧紧皱在一起。 江晚伸出手,想要抚平蹙起的眉头,却又在将要碰上的时候,滞在半空。 纠结一瞬,又收回了手。 空气中凝滞着消毒水的味道,阳光被窗帘遮住,屋里的光线不是很足。 江晚眼睑微垂,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程明月。 时间仿佛被定格,除了输液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程明月的呼吸很轻,声音很有节律,缓慢的声音让人听了身心放松。 叮—— 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响。 江晚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消息弹窗跃然而出,张雯彩问她怎么还不回来。 看了下时间,差十分两点。 下午的课是上不成了。 她斟酌一下回复,“家事,下午不去了。” 江晚第一次翘课,没想到会是因为这种原因。 家事,江晚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手指在上面摸索。 这么大的事,理应告诉程明阳。 虽然他们兄妹二人关系冷淡疏远,但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一辈子都不相往来。 现在正是一个好的契机,程明月受伤,哥哥悉心照顾,两人冰释前嫌,关系恢复如初。 这正是江晚所期望的。 她点开通讯录视线停在程明阳的名字上。 她手指顿在屏幕上,抿唇思索片刻,打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 “喂,小姐。”温厚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程大哥……”江晚轻声唤。 两人的交谈没有超过一分钟。 她给程明阳打了电话,只说程明月高烧住院了,吩咐他让厨房煮些软粥送到医院。 细节的事在电话里没有多说。 想到程明月醒来后会口渴,江晚打算储备一些水。她提了提水壶,里面没水。 江晚拎起水壶,轻手轻脚的往外走。 病房的木门有点紧,开门的时候吱呀声拉着长调响起。 听的江晚汗毛乍起。 她定住不敢再动,僵硬的转头看向病床。 万幸,程明月没醒。 开水房在走廊中间,隔了六七个病房。 江晚走过去,接水却也要排队。 听说是同楼的另一个水房出了故障,只能共用这一个水机。 接水用了很长时间。 江晚回到病房,推开门,程明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靠着床头坐在床上。 大概因为听到响动,她转过头来看她,不过只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你醒了。”江晚微微笑起来,走过去。 “别管我的事。”程明月说出第一句话,声音有点哑,干巴巴的。 江晚默声不语,到床边,拎着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些。 她接的水里兑了凉水,所以水温刚好能喝。 她把水递给程明月,柔声道:“先喝点水。” 程明月盯着江晚看了片刻,没有接,垂眸说:“你出去。” 江晚举着杯子,抿了抿唇,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对她说:“我帮你请过假了,你可以安心养伤。” 程明月两手交握放在腿上,眼睛盯着白花花的薄被不再出声 赶人的意味明显。 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有点凉。 江晚担心程明月受寒,站起身走过去关上窗户。 窗外的天阴惨惨的亮,有鸟低飞。 她背对着程明月,一个呼吸后,转身说:“我给程大哥打了电话,稍后他会过来。” 回应还是无声。 外面雷声阵阵,天空阴惨惨的白,风呼呼的刮着,路边上的树哗哗作响。 程明阳到了医院,他提着食盒找到病房,江晚在就在楼道坐着。 见他来了江晚站起身来,“这两天明月需要住院,你多来照顾她。”她跟程明阳交代,然后又说:“一会我自己回去。” 程明阳听了有些迟疑,“马上就要下雨了,还是我送您吧!” “没事。”江晚透过玻璃往病房里看,程明月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靠坐在床上看手机。 “你进去吧,我走了。”江晚微微侧头对程明阳说,然后转身要走。 “您……”程明阳还欲再说,却看到了江晚眼神里的坚决,终是妥协,把话憋在了嗓子里。 他在原地目送江晚离开,然后才推门进去。 江晚出了医院大楼,在院子里找了块石凳坐下,她拿出一支烟含上,点燃。 她吐出第一口烟气,透过白烟冷眼看着医院来来往往的人。 她的眸色淡淡的,与常人不同,有点像一元硬币那样的银灰色,但还要更深一些。 她寡着一张脸,神色淡淡,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一支烟抽完,她站起身,朝医院大门走去。 程明阳提着餐盒推开病房的门时,程明月还在低头点手机,见他进来把屏幕关了。 房间里有点暗,程明阳走到床边,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打开床头灯。 白炽灯光照亮昏暗。 程明阳的目光顿在程明月脸上。 纵使兄妹两人关系不好,但在看到程明月的伤后,程明阳的心仍是紧了紧。 只一夜未见,妹妹便伤成这般,当哥哥的责任感像是火苗,瞬间腾起。 “谁弄得。”程明阳的嗓音本就是低沉的,这会儿心里有气,话里没带着感情,冷冰冰的,气压很低。 程明月到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 “你不该这么不在乎自己。”程明阳有点生气,音量不自觉的抬高。 “不用你管。”程明月瞥了眼他,凉凉的开口“你大可继续当着吸血鬼的走狗,不必在这虚情假意。” “你!”程明阳吐出一个单音,拳头攥起。 程明月冷笑一声。 果然是被戳中了痛点,她早知会是这种反应。 程明阳也注意到程明月的冷嘲,察觉到不该乱发脾气。他强压住情绪,吐出一口浊气,拳也松开放缓声音对程明月说:“我们该好好谈一谈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程明月把头偏在一边,闭上眼不再看他。 程明阳也不在意,径自扯了把椅子在床侧坐下。自顾自的继续说:“这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爸妈走的早,是我把你带大的。我知道你恨吸血鬼,我也恨,比你更恨。” “我是亲眼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吸干了爸妈的血,我恨吸血鬼杀了爸妈,也恨我自己没有能力杀了他们替爸妈报仇。” 说的情深意切,程明月有些动容。 她一直都以为哥哥是认贼作父,忘了与吸血鬼的血海深仇。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过了,大概是十年来的第一次。 她睁开眼,静静的听。 程明阳逆着光坐,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江家和他们不一样,在吸血鬼老巢,是江老爷从那些东西的手里救了咱们。” “那些东西抓了孩子们,要往他们身体里注射血族的血,他们要把人变成吸血鬼,他们才是恶人。” “他们自称为吸血鬼猎人,但他们猎的是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吸血鬼。” 程明阳说到激动出,拳头紧紧攥着,胳膊上的青筋暴起,眼睛里几乎冒出火苗。 程明月第一次听到哥哥说起为江家工作的原因,但这理由超出了她的认知,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她垂下头,手指搅在一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坚持要跟着小姐吗?”程明阳问了一句,又自己回答:“因为小姐也遭过他们的毒害,那些人抓了小姐,抽她身上的血,像是从血库取血一样,一袋一袋的抽。” 程明月似乎有些动容,两手手指微微曲起,白色的被罩皱起,抓在手心。 “那时候小姐才十岁,和当初的你一样大小,我看不下去。她是我们恩人的女儿,所以我想保护她,这是我的报恩,我的责任,我发过誓的。” 说到这,程明阳顿了顿。 “不过,明月。”他唤她的名字,声音缓和下了,一字一句的说“我也要保护我的妹妹,这是我的义务,从出生就肩负的。” 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了,程明阳轻叹一声,看着程明月的侧脸。 程明月没说话,低着头,发丝垂下来遮住眼帘,黄的光打在身上,一直坚硬着的外壳这会有些柔和。 程明阳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脑袋。 他觉查到程明月明显的僵了一下,心下疼怜,声音不自觉的放缓,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告诉哥,出什么事了?” 程明月咬着嘴唇,手指扣在一块。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从未想过一直以来自己都做错了,一直都怨恨着的人,怨恨的事,如今却都是错的。 她有点接受不了,庞大的信息量刷新了她的认知,她沉默不语想要仔细想想。 程明阳也不催她,她知道妹妹心里也不好受。自从父母去世,他就扛起来养育妹妹的重任,投身工作,却不知不觉的忽视了对妹妹的关怀。 从前他也想过,是否真的要为吸血鬼卖力。 不过,被吸血鬼猎人绑架来的他们无依无靠的,说是哥哥,那时的他其实就比程明月大七岁。 两个没有成年的小孩,没有任何人的帮助,能否在砏南市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如果不是江老爷在街边发现快要饿死的他们,或许现在的兄妹二人早就死了。 江开元把他们带回家去悉心医治教养,还为他们办了户籍入学。 程明阳不知道江老爷为什么对他们那样好,他没有问过,但德叔曾经说过,小姐也很可怜,他说希望他能像保护妹妹一样保护小姐。 程明阳想都没想,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保护好小姐。 他知道是江开元救了他们,给了他们新生,那么他就一定要保护恩人的女儿。 但他没想到妹妹对吸血鬼的成见会这么大,他想解释,但程明月从不给他机会,只觉着他是忘了仇恨,认贼作父。 时间长了,两人关系也就疏远了,甚至几乎要断绝来往。 他看着程明月,如果早点说开,早点关心妹妹,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疏远。 良久,程明月抬头,盯着程明阳的眼睛唤了一声:“哥。” 第7章 见面 一声很久没有叫出来的称呼。 声音有点低,语速慢吞吞的,她说:“我可以解决,给我点时间。” 程明阳眉间松了松,揉了揉她的发,轻声说“好。” 话说开了,两人之间也不再剑拔弩张,气氛缓和很多。 他收回手,起身把保温桶打开,取出最上面一层的小碗,餐盒里有两只勺子,一长一短。他捉起长的勺柄,往碗里盛了两勺粥。 他端着碗,用小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程明月嘴边:“先喝点粥。” 程明月被哥哥突然的贴心惹得浑身不自在:“我自己来。”她挣扎着要下床,却疼的停住动作。 她现在浑身是伤,肋骨又有裂处,现在一动就像汽车碾过一样,疼出一身冷汗。 她侧坐在床上,两手紧抓着被子攥拳,闭着眼皱眉。 “伤成这样,你就别逞强了。”程明阳不在坚持喂粥,端着碗递给她。 程明月缓了缓,感觉疼痛减轻,她睁开眼,接住面前的碗。 小米熬的粥,里面缀着两颗红枣,还冒着热气。 程明月捧着碗喝了一口,突然眼里掉下泪珠。 记不得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喝过这样热腾腾的粥了,自从搬出来自己住,程明月就不停的打工,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 把自己绷的太紧,以至于忽然放松下来,所有的委屈都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出来。 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来,程明月怎么擦也擦不完。 “怎么了,粥太烫吗?”程明阳见她突然哭了,有点不知所措,伸手在碗边摸了摸温度,“我试着不烫了啊。” “哥……”程明月哑声唤他。 只说了短短的一个字,音调有点噎,尾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程明阳顿住。 在程明阳的印象里的妹妹一直都是倔强,不服软的,像一只时时刻刻都立着尖刺的小刺猬。 而现在,这样一只小兽却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他心里的坚硬彻底坍塌,一片柔软。温润的水流过心田。 半晌,他伸出手抚在程明月的脑袋上,揉了揉,眉头舒展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哥在,别怕。” 眼泪流的更凶了,程明阳取走程明月捧着的碗放在桌子上,胳膊环住她的肩膀。 程明月脸埋在他的怀里,克制着不哭出声音,断续的抽泣。 那一瞬间,程明阳突然发觉,外表坚强的妹妹也不过只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普通女孩,一直以来的委屈与难过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在现在都涌泄出来。 他静静地站着,宽厚的手不敢使太大的力气,小心翼翼的拍着程明月的后背。 哭的差不多了,程明月气息渐渐平缓。她推了推程明阳,脑袋抬起来把脸转到一边,抬手抹去泪水。 程明阳勾了勾唇,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擦擦。” 程明月接过来,简单擦了擦,抬眼看着程明阳,慢腾腾地开口:“你什么也没看见!” 瓮声瓮气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语气。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刚才哭的人不是她。 对于她态度的转变,程明阳觉得惊奇,以前怎么没发现妹妹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他想着,嘴角不自觉扬起。 “你笑什么?”程明月皱起眉头。 “我没笑。”程明阳立即垮起一张脸,干咳两声,端起桌子上的碗,递过去:“快喝粥,该凉了。” 程明月无语,撇撇嘴把碗接过来。 小米粥有点凉了,但喝到嘴里还是甜的,程明月一勺一勺喝的很慢。 程明阳坐回椅子上,看着程明月,纠结着开口。 “小姐她……” 程明阳欲言又止,他注意着程明月的反应。 果然,刚提到这,程明月喝粥的勺子便停在嘴边。 程明阳心一横继续说:“小姐是个好人,你不要总……” “我会看着办的。”程明月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说她的好话。”说完便自顾自的喝粥。 程明阳还想再说什么,捏了捏拳头终究还是憋在嗓子里。 慢慢来吧,总不能急于求成。起码今天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这是个好的开始。 雨点开始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的,啪嗒啪嗒掉在地上,雨落的很慢却又有加速的趋势。 江晚在路边打车,躲在公交站牌的遮挡下。一辆暗黑色的吉普车在她前面停住,副驾驶车窗玻璃降下来。 露出武哲的面孔。“江晚,真的是你啊。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你去哪?我送你。” 武哲笑起来很好看,露出两颗小虎牙,脸颊两侧的酒窝陷下去,像是春天的太阳一样温暖。 对于武哲的出现,江晚也很意外。便问:“武警官,你在工作吗。” 她看到驾驶位置上的人张望过来,车里的两人都没穿警服。 “您方便吗?”她问。 刚过三点,按常理来说公职人员还没有到下班时间。 “不要紧。”武哲打开车门下来,为江晚拉开后面车门。“先上车吧。 盛情难却,江晚不再推脱。 和外面潮湿闷热的气温不同,车里空调吹着冷风,温度有点低,很干爽,甫一坐进车里,江晚感官便瞬间放松下来,还惬意的眯了眯眼。 武哲也上了车,他对开车的人吩咐一声:“去坛月山庄。” 开车的年轻男孩没有疑问应声称是。 “昨天分别后,我本来想打电话约你吃个饭,但是想想有些唐突,没想到今天就见面了。”武哲在前面说着,语气里有掩不住的高兴。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江晚说。 “你从医院出来的吗,你生病了?”武哲从后视镜里看着江晚问道。 “是我朋友生病了,我陪她来的。”江晚回答。 “哦。” 两人沉默片刻。 江晚掏出手机,随意的划拉着,新闻热点几乎被吸血鬼伤人事件霸屏,漫天的恶评如潮。 江晚眉头微皱,关了手机偏头看向车外。 悠扬的铃声响起,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种音乐,风格有点老。 有人给武哲打电话,他接了电话,铃声便断了。 对方好像在汇报工作,他只回复了一句“盯紧了,别跟丢。” 江晚支着脑袋看向前排,警察穿便衣出行不是有秘密任务就是出去调查,从武哲的话来看,应该是前者。 她不是好奇心重的的人,也只是瞄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挂了电话,年轻男孩忍不住发问:“武队,人找到了?” 前排声音又响起,武哲瞪了他一眼,不温不火的说:“好好开车。” 年轻男孩缩缩脖颈,知道任务机密,不可外泄。他回正视线看着前面的路。 雨下的急了,雨刷来回的摇摆,刷干净即刻便又趴满了雨点。 大概藏了私心,男孩换了档,踩了脚油门,车速快了不少,在雨里闯开一条道来。 汽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别墅门口。 武哲撑着伞下车替江晚打开车门,江晚道谢。 “没事,正好是顺路。”武哲一直把她送到了门檐下。 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江晚看出了他的纠结,问道“怎么了?” 武哲揉了揉脑袋,说“最近任务有点忙,等闲暇了能不能请你一起吃个饭?” 江晚微微一笑,“好啊,我随时都可以。” “那一言为定。”武哲又露出温暖的笑容。 他撑着伞又重新上了车,似乎想到什么事又摇下车窗,朝江晚说:“对了,最近有点乱,你上学的时候小心点。” “谢谢,你工作也小心。”江晚回以一笑。 恰好别墅的门从里打开,江正玟走出来,看到和妹妹交谈的男人,他面无表情的看过去 武哲工作在身正准备离开,注意到江正玟投过来的视线,微微敛颌致意。 江正玟也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吉普车起步开远,江正玟收回视线。 “他是谁?”他问。 “爷爷寿宴上认识的,是个警察。”江晚回答。 警察。 江正玟听了,眸色暗沉,又抬眼看向汽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江晚看了眼自家哥哥,问:“你去工作?” 江正玟一身白色衬衫,手上提着电脑包,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一成不变的工作装。 “嗯。”江正玟发出一个单音,抬手捏了捏领带,低头看她说:“明天不回来了。” 江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最近不太平,别自己出门。”江正玟又出声叮嘱。 刚听了类似的话,江晚又联想到前两天的命案,她深深点头说:“我知道了。” 江正玟伸出手,在半空停了两秒,然后轻轻拍了一下江晚的肩膀,“进去吧,走了。” 他去车库取了车开走,汽车在雨中变得渺小。 江晚转身开门进了屋子,屋里德叔刚从与客厅连通的花室进来,正背着身关玻璃门,手里还提着一个圆墩墩的金属花洒壶。 德叔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 发现进来的是江晚,目光有些许诧异。 他快步走过来,温声唤了句:“小姐,您回来了。” 江晚点了点头,脸上微微一笑,“您去忙吧。“ 德叔答应一声,躬了躬身子往屋里走去。 江晚弯着腰换鞋,她把脱下来的鞋规规矩矩的摆在鞋架上,穿上拖鞋走向厨房。 空旷的房子安安静静的,受雇家丁除了程明阳和德叔,其余都不是住家的佣人,一般在早中晚三个时间段各来两个小时。 这会儿还不是工作时间,自然不会有人。 江晚在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旋开瓶盖倚靠着吧台喝了两口。 厨房是开放式的,吧台的拐角对着露台的玻璃门。 江晚看着落地窗出神,片刻后慢腾腾的盖上瓶盖,上了二楼。 回到卧室,她朝衣橱方向走去,打开橱子门,拨开衣架上的衣服,橱壁上露出一个不明显的暗门。 她轻轻一按,门就开了。 里面是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小书房,丙烯颜料的味道扑鼻而来,逼仄的房间四面墙壁摆满了书,房间中央摆着一座懒人沙发,旁边支着一个木质画架。 她脱了外套随意扔在地上,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脑袋仰着,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沉沉叹出口气。 心情不好的时候,江晚会躲到这个屋子里,画画宣泄情绪。但今天心里想着程明月的是,她没什么心情画画。 是什么视频? 程明月昏迷时,嘴里一直重复念叨着视频两个字,这让江晚有点找不到方向。 今天那些人对待程明月太过分了,江晚本来想伺机报复,废了那几人。 但如果程明月说的视频与那些人有关系,就不能简单的报复,至少要把那些人手机攥着,程明月的软肋的东西找到。 又不能直接问程明月,以她的性格,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江晚想了想,拿出手机输入一串号码。 弹出个人信息,那是程明月的微信页面,她和程明月还不是好友。点开朋友圈,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返回到手机主页面,登录校园网页,根据掌握的信息,一路浏览。终于看到了路林玉的头像,下面有她的微信号码。点开头像,可以看到她发的动态信息。 一条一条的往下翻,无非就是一些吃喝玩乐的照片视频。 江晚耐心的一张张点开,放大,仔细观察每一处细节,她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起码要找她到程明月的关联,哪怕只是一个数字,一个背景。 可以看出来,路林玉很享受分享动态的过程,几乎没过两天就又一条。一路翻下来,日期到了两年之前。 江晚的视线被一段视频吸引,短短十几秒,她反复播放反复暂停,终于捕捉到了一个人影。 是个女生,长发,手腕上戴着一个石英手表。 吸引江晚的正是这块手表,她放大图像,手表清晰映入眼帘。棕色的表带上缠着一圈红色的细线,正是程明月现在戴着的那款。 但是,程明月从未留过长发。 江晚把图像拉扯,但女生只留了一个侧影,头发挡着脸,看不清相貌。 再点开视频,影像里,长发女生明显的是被人推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镜头里。除了女生,视频里还有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推搡着女生,另一个男的坐在沙发,路林玉坐在男人的腿上,两人相互热吻。 江晚退出视频,看了看日期,是两年前的十月份。 江晚回忆,程明月被传谣言正是从十月份开始。 当时的事情闹得不小,程明月被警察带走,事发时江晚并不在场,只是听别人说起。 现场没有监控,却有人言之凿凿的作证,说亲眼看见。有了人证,而且程明月也认罪,警察只能走法律程序。 最后还是程明阳求了江开元作保才把程明月捞了出来。但程明月出来后仍不改口,坚持说是自己推了女生,才导致女生坠楼。 现在看来,单说两人戴的同一块手表,事情绝不再传闻说的那样简单。 江晚又翻了翻路林玉的动态,再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循着仅有的信息,又翻找方面的校园新闻,只得到了出事女生的姓名,和一张被模糊了的全身照。 照片上的女生果然戴着一块手表,虽然看不清楚,但这也就印证了江晚的猜想。 李华姝,短短的三个字,再无其他资料。 江晚坐正身子,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张白纸,订在木质的画架上,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铅笔,大致梳理掌握的信息。 两年前的十月二十三号,李华姝出现在路林玉的视频里;十月二十九号,李华姝死亡,程明月一口咬定自己杀人;今年五月初起,程明月遭路林玉殴打骚扰…… 江晚在程明月和李华姝的名字上圈了个圈,用箭头指向路林玉。 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她们三个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既然李华姝已经死了,为什么路林玉还会纠缠程明? 江晚靠回沙发背,胳膊搭在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画纸上的思维图,凝神思考。 看来有必要找一下哥哥帮忙了。 虽然他从不过问江正玟的工作内容,但只要是她求助的事,江正玟从来都是办的一丝不苟。 她正准备给江正玟发消息,拜托调查路林玉、李华姝和程明月三人之间的联系。 手机突然弹出信息,发件人是江晚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程明月。 短信内容很简单,就短短七个字:周一,学校体育馆。 内容很简洁,江晚猜出了她的意思,约她周一见面,但一时间她猜不出程明月约她见面有什么事。 今天周五,以程明月的伤势,养两天绝不会痊愈,是什么让她这么急着见面。 而且以程明月的性格来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主动邀请她的仇敌,一个吸血鬼,见面的。 江晚想不出什么,只好顺其自然,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周一上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课间江晚收拾了东西在座位上往程明月的方向看,没有人。 她的伤还没好,程明阳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程明月人没来学校,但消息还是及时的发过来:上课来。 第8章 帮我 江晚还没仔细看,张雯彩就来叫她。 “江晚,走吧今天体育课在室外上。” 江晚下意识的把信息划走,灭了手机屏幕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回应张雯彩。“你帮我请个假吧,我肚子不太舒服。”江晚捂着肚子微微皱眉,表情看起来有点痛苦。 张雯彩走过来满脸担心,她压低声音在江晚耳边问:“怎么啦,来那个啦?” 江晚不明所以,毕竟体质不同,她不太理解张雯彩口中的“那个”是什么,但也顺着话点了点头。 “好,那你在班里呆会,我跟老师说。”她拍了拍江晚的后背,让她坐下,然后去自己的桌斗里拿了杯子。 “我去给你接点热水,捂一会就好了,等我一会啊。” 江晚坐回椅子上,点点头说“好。” 张雯彩接水没一会就回来了,刚好卡上上课的铃声,她把水杯塞到江晚手里嘱咐一声:“你捂在肚子上,我去上课了啊。” “嗯。” 张雯彩小跑着出了教室。 江晚坐在椅子上,估算着时间。 差不多两三分钟过去了,楼道里也安静下来,没有学生说话的声音。 江晚起身,离开教室。 体育馆在教学楼的对面,平时上课不怎么去那,所以一般都锁着门。钥匙都是教务处老师拿着。 江晚现在有点疑虑,程明月邀她见面,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不方便的地方。虽说一般没有学生会去体育馆,但是这也是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以她的性格,首先不会邀她见面,其次就算邀见也不会想要被人看见。 但手机号江晚是确认过的,确实是程明月。 一时间江晚也拿不定 不过,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江晚还是想亲自去验证,她选择相信程明月。 从教学楼出来,右拐有一条径路,种着桃树和一些花花草草,中间段还架着一个葡萄亭,里面有桌子椅子。 小亭子有个名字,叫香园。 学校建这条小路的初衷是,希望为学生营造一个适宜学习的花香蜜意的环境。 不过想象很丰满,现在的香园因为久无人打理,已经杂草丛生,藤蔓顺着亭子的木柱攀缠而下。 狗尾巴草长到膝盖,茂密的枝蔓把亭子的视野遮的密不透风。 花香引来蜜蜂在附近绕圈,还有鸟立在亭子间。 荒芜里透着一些安逸的美。 景色别有韵味,但江晚却无心观赏。 她穿过绿意盎然的小路,直通到体育馆的大门。 建筑风格还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样式,中式混着西洋建筑的艺术美。 桃红色的木门历经风雨,虽然经过维护但也已经有些掉漆,颜色也不再是当年的鲜艳,有点发土色。 大门果然没落锁,大铁链掉在地上,锁头也躺在一旁。 江晚推门进去,老旧的门发出咯吱的沉重的声音。入目是十来架乒乓球台,占满了整个一楼大厅。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江晚往里走了走,还有一个小门。 小门虚掩着,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楼梯。 江晚又扫视了一圈体育馆大厅,确定没有人后,她推开小门,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 二楼楼梯口正对着走廊,两边都是器材室。 有两人守在楼梯口,蹲着抽烟。看见她上来,站起来,把烟扔了用脚碾了蹍。 两人一块凑过来,堵在江晚面前,“走吧,我们老大要见你。” 这两人正是前几天见过的路林玉的小跟班,一个锅盖头,一个瘦高个。 这是江晚意料之外的,她虽猜测不会是程明月和她见面,但没想到和她见面的会是路林玉。 而且还是借程明月的名义把她叫出来,明明两人还是拳脚相对势不两立的关系。 江晚心里疑惑,并没有表现出来,步子问问的踏上最后一个台阶。 锅盖头在前面带路,瘦高个跟在江晚后面,一前一后看制着江晚。 锅盖头领着她往里走了几步,在中间的器材室停下来,敲了两声门,然后推开门进去。 “玉姐,人来了。”他往旁边闪开。 瘦高个在后面退了一把江晚,“哐”的一声把门碰上。 江晚踉跄两步,抬眼看清面对的状况。 路林玉在屋子中间高高堆着的防护垫上坐着,叼着烟,卷毛陈青站在她旁边,周围还围着站了七八个人。 屋子本来就不大,两边还贴着墙摆了两个货架,高高的堆满了东西,窗户被货架遮住,屋子里只有一个小灯泡,微弱的灯光微乎其微,光线很暗,烟雾缭绕的,气氛十分压抑。 江晚有些躁郁,目光对上路林玉,语气冷冷的说,“程明月呢。” 路林玉嗤笑一声,手指夹住烟,冲着江晚吐出烟气。“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别找了,是我要见你。” 她站起来,走到江晚跟前。 江晚个子高,路林玉站起来只到她的下巴。 路林玉微仰着头,又吸了一口烟,吐在江晚脸上。 “你想干什么。”江晚压低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路林玉嗤笑一声,又盯着江晚反问。“这得问你了,程明月跟你什么关系,多管什么闲事。” 她微微抬起右手,倒着退回垫子上,屋里的十几号人便往前凑到江晚跟前。 意图很明显,江晚目光往两边扫,左脚不动声色的后撤一步,双手缓缓抬起摆好防御的姿势。 锅盖头先动了手,轮着拳头挥上去,殴斗一触即发。 江晚膝盖迅速微弯,矮身躲过击来的拳头,后面立刻又有人挥着铁棍砸过来。 她侧身借力,一手扯过铁棍往前,借着惯性把人带倒。 后面又有两人从左右两方向挥着铁棍过来,江晚想躲开,余光扫到前面也有腿踢过来。 她迅速弯腰,拽住棍子一个过肩摔把后面的两人狠狠的甩到地上,紧接着又蹲下去一招扫堂腿把前面的人放倒。 几个回合下来,多数围攻少数却没有得到太大的优势。 路林玉在旁边看着,眉头紧锁,照这样下去,这么多人可能都得败在江晚的手下。 她偏头看了一眼站在她旁边没有参战的陈青,一狠心,把她叫了过来。 前几天已经见识过江晚的厉害,现在这种局势也是意料之中的,路林玉今天来之前准备好了了备用手段。 这方法虽然胜率高,但风险也同等的高。 路林玉从包里掏出来了一支注射剂和一支针筒,她把东西递给陈青,低声命令:“废了她!” 陈青看到红色的注射液,先是眼前一亮,急忙伸手接过来,听到后面的话笃定的回答:“玉姐放心。” 陈青背过身子,熟练的把针尖对进鲜红的液体,抽出满满一管,然后扎在胳膊上的青血管里,慢慢把鲜红推进血管。 看着陈青的背影,路林玉满意的勾起嘴角,视线又落在困在人群里的江晚。 她心里开始同情江晚了,本来她是并不打算用陈青这一招,但一想到有可能会输,就丢不起这个人。 一但陈青注射了血族的血,便会获得超强的体格,到时候对待一个江晚,简直还不够她塞牙缝。 果然,陈青才刚注射完,身体就开始有异常了,她的眼睛变得血红,嘴里的犬齿变得又尖又长。 她转头等待路林玉的命令。 只要路林玉一点头,她敢保证自己会迅速把锋利的犬牙咬穿路林玉的脖颈。 路林玉眯着眼观察当前的“战况”,江晚被一根钢管砸中膝盖,整个人一下子跪在地上。 纵使江晚功夫再高,也难免两拳难敌四手。 趁着现在江晚被压制,路林玉给了陈青一个眼神。 陈青迅速反应过来,瞬间移动身形,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跑到了江晚的面前。 江晚正挡着前面抡过来的棍子,余光瞄到扑过来的陈青,立马踢腿扫倒对面的人,然后侧身抬起胳膊格挡。 陈青整个人扑在江晚身上,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犬齿。 江晚意识到不妙,这一口下去,一但被她尝到新鲜的血族血液,陈青的状态必然会更加转向吸血鬼的样子,身体特征也会更异类化,同时自己的身份就一定会暴露。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偏头躲过去肥腻的大脸,右手握成拳头勾拳从一旁锤到陈青的下颚,勉强把她的脸打偏。 江晚的劣势在于体格太瘦,肥硕的陈青压制的她很难动作,一时间拳脚发挥受制。 虽然陈青被打了一拳,但很快又恢复过来,而且注射的血液生效很明显,她几乎感受不到疼痛。 陈青一手钳制住江晚的脖颈,用力往上扯。 短暂的一秒钟,江晚下意识的拽住陈青的胳膊,但还是没有阻挡住。 江晚被狠狠地砸在地上。 后脑勺磕在地上,瞬间眼前一黑,脑海空白。 陈青还没结束,她站起来,把江晚整个拎起来,然后高高举起用力甩出去。 “哐!” 江晚被重重的砸在货架上,接着又摔在地上。货架上的东西瞬间跟着砸在她身上。 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大脑,江晚一时间失力,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陈青走过去,还欲继续,路林玉喊住了她。 路林玉从高垒着的体育防护垫上跳下来,慢慢踱步过来,脚步停到江晚脸边。 她蹲下来,扯着江晚的头发,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江晚明眸半阖,重重的喘息。 “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路林玉伸出食指戳在她的脑门上,勾着嘴角嘲讽,“你很牛啊,不打听清楚我是谁,就敢来招惹我。” “我欣赏你的能力,这样,你只要跟了我,今天我就饶了你,咱俩的事就翻篇——” “呸。”江晚一口唾沫吐在她的脸上,“你做梦!”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路林玉站起来,一脚踹在江晚的腰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吩咐陈青:“给我废了她。” 路林玉往门口走去,小弟替她打开门,后面小妹跟上,殷勤的递上纸巾,给她擦干净脸上的口水。 屋里只剩下了两人,陈青又对着江晚拳打脚踢。 陈青本身就是一个胖子,力气大,现在又有血液的注射,一拳拳下来像是铁锤一样重重的落在江晚身上。 路林玉出了房间,门外侯着一个人,背着光站着,瘦高的身形,一只胳膊吊着绷带。 路林玉没有惊讶,反而嘲讽的笑。 “程明月,看不出来你真是铁石心肠。”她走过去,两根手指夹着一张储存卡,递到程明月眼前。“我都替里面那位感到可怜,为了一个视频,能把人卖给我。” 屋里突然一声巨响,接着陈青从里面出来,拳头上染着血。 “玉姐,解决了。”陈青立到路林玉旁边,揉了揉手腕,斜眼瞥着程明月。 程明月猛的抬头,她瞪着路林玉,低吼:“你把她怎么了。” 路林玉没有回答,冷笑一声。 她松开手指,储存卡掉在地上,两手拍了拍,转身往楼下走,一群小弟小妹也跟着离开。 程明月站在门口,忽然慌了。 金属的置物架整个砸在江晚身上,架子上堆着的东西也悉数砸下来,江晚被埋在下面。 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地砖,程明月呆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前几天程明阳和她谈了之后,她想了很多。 正如程明阳所说,江晚并没有什么错,她虽然是血族,但从某方面来说,她也同样是受害者。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了,她后悔那天答应路林玉将江晚骗出来,只为换回那个视频。 失神片刻,忽然注意到倒在地上的货架微微晃动。 程明月反应过来,迅速跑过去。 只有一只胳膊能用力,很不方便。她跪在地上,吃力的扒开压在江晚身上的重物。 因为是体育用品,架子上堆了很多哑铃片、铅球等大件。 程明月艰难的把东西清理干净,用肩膀顶着铁架子,把置物架立起来。 江晚蜷在地上,呼吸很微弱,满身血污,白色的校服短袖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程明月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想要触碰却又有些胆怯。 她抿了抿唇,又收回手。 虽然知道吸血鬼拥有自愈的能力,但看到这浑身的伤口,她实在于心不忍。 这时江晚的睫毛微颤,染了血污的眼睑微微睁开一条缝。 “你,你怎么样?”程明月另一条腿也跪在地上,俯身下去问。 剧烈的疼痛感让江晚说不出话来,她尝试了几次都只能发出喘息的气声。 “帮……我……”她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声音声若蚊蝇。 “你说什么?”程明月没有听清,身子伏的更低,耳朵凑在江晚的嘴边。 “帮,帮帮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江晚断断续续的说,甚至连不成一句。 她的眼里蓄了泪水,仔细听还是能听到语气里的哀求。 这是程明月第一次见江晚哭,她从来都表现得很好,保持着自己的优雅。 江晚真的害怕了,她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害怕被别人发现。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 她的手吃力的挨上程明月的胳膊,还在重复:“求你,帮……帮我。” 程明月从没想过江晚会求自己,她心里难受,虽然不喜欢江晚,但她不想江晚这么低声下气,她急急答应:“好,好,我帮你。” 她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扶住江晚的肩膀把她撑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伤口在慢慢愈合,但疼痛还在,江晚眉头紧皱在一起,后牙紧咬。 “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就回来。”她往江晚的后面堆了一些体育防护护垫,让她靠着舒服一点。 程明月一路跑到走廊最里面的屋子,那是体育训练服存放的地方。 房门锁着,她后退几步,踹一脚没踹开,又后退攒足力气又踹了上去。 足足踹了八次,门终于开了。 第9章 羞愧 程明月捧着一套衣服回去,江晚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自己抱着膝盖坐在原地,脸埋在臂弯里。 程明月走到她旁边问:“你怎么样?” 江晚脑袋微动,侧着头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有点恍惚,她的眼睛半睁着,视线移到程明月的脸上之后就不动了,就这么呆呆的仰视着程明月。 大概是意识还不够清醒,江晚的眼神里透着茫然。 程明月也不催她,抿了抿唇,蹲下来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样了?” 这次她尝试着放软了声音,和江晚对视着。 江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程明月看了很久,然后闭上眼睛,转回头又将脸埋回臂弯。 程明月就在旁边守着江晚,不再说话,昏暗的屋子里一片静谧,只能听得到轻浅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放学的铃声响了,江晚慢腾腾的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扶住旁边高一点的东西,另一只手撑地,吃力的想要站起来。 体力还没恢复过来,江晚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程明月眼疾手快,站起来拽住她的胳膊,又帮着她站稳。 江晚眼前黑了一下,她闭上眼缓解,调整好呼吸后,转头看了眼程明月,视线又往下瞄了一下抓在她胳膊上的手。 她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抬步往门口走去。 体育馆二楼有一间厕所,江晚想去把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她走的很慢,每走两步都会停下来喘息。 程明月就跟在她旁边,手一直搀着她没放。 厕所离得不远,就和她们隔了两间屋子。 短短的路程却却用了很长时间,江晚推开门,程明月把干净的衣服递给她,识趣的留在门外。 江晚进去,把门关上,把衣服随手放在一边,她撑着盥洗台站在镜子前面。 头发散乱,发丝落在脸上,额头脸颊都有血痕。 她抬手将短袖撩起来,露出平坦的小腹。 身上满是脏污的血渍,但伤口都已经愈合。 血污结成了血痂,干巴巴的敷在身上,像刚被抽干了水的泥地,表面结成硬皮,略微一动却裂开了细纹。 江晚拿起程明月给她找来的衣服,一手抖开。 一身灰色的运动衣裤。 江晚打开水龙头,捧了一簇水,先把脸清洗干净。接着她又脱掉被染脏的短袖,用水冲湿,然后拧掉多余的水分。 她用短袖充当毛巾,一点一点一遍一遍的擦拭身上的血渍。 她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眼眸一动不动,空茫的眼神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是对着镜子发呆,手臂机械上下的擦拭。 江晚有点犹豫了,她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干预程明月的人生。 因为她是吸血鬼,在人族的社会里生活,她从小就没有朋友。 七年前,程明阳带着程明月出现在江家的时候,她心里是高兴的。她以为自己可以和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小女孩成为朋友。 但是事与愿违,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七年之前的时候。 因为工作的需要,程明阳带着程明月搬进了江家。十岁的小女孩,躲在哥哥身后,拽着裤腿瑟瑟发抖。 “……妖……怪”女孩呢喃细语。 “怎么了?”程明阳没听清楚,弯下腰轻柔的问? 程明月瘪起嘴,眼里涌上泪花,毫无征兆的大哭起来,边喊:“妖怪!妖怪!” 她不管不顾的仰着头嚎啕,手指指着刚从楼上下来的江晚。 程明阳大惊失色,慌乱的想要阻止自己的妹妹,他一手捂住程明月的口鼻,死死的把她搂住。 程明月在兄长铁石一样的臂弯里挣扎,口鼻被捂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小姐,家妹失言,求小姐网开一面……” 程明阳直挺挺的跪在大理石砌的地面上,腿骨和石砖相撞,发出“砰”的一声。 八尺男儿,众目睽睽之下,跪着对一个小女孩连声赔罪。 没人嘲笑他,大厅里的佣人都低着头站着,视若无睹。 那两个字像刀子样扎着江晚心。 年幼的她何曾何曾被这样称呼过,心里的委屈憋着不说,江晚站在原地,咬着嘴唇,眼底泛了红,嫩白的小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体两侧颤抖。 “小姐……”老管家走到江晚身旁,站定:“老爷快回来了。” 江晚的父亲,江家企业的掌舵人,做事果断手段也狠辣,是出了名的护犊子,绝不会容忍自家孩子受到伤害。 老管家有意提醒,可以把人交给江开元处理。 江晚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程明阳臂弯里,被死死锢桎住的陌生女孩,压抑着情绪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息有些颤抖。 她转过身,背对着跪在地上的大男孩,侧头对老管家吩咐:“让他起来吧……不要让父亲知道。”说出的话里带着轻微的哭腔。 老管家不确信的抬头,江晚已经上了楼梯。看着她颤抖的娇小身躯,心中的疑惑终是没问出来。 但心里隐约有了解释,小姐总是宽厚待人,善良如她从未对下人发过脾气。 这样的小姐,脾气总是自己收着,难免会惹人心疼。 他暗叹一口气,微微颔首,“是。” 老管家依照指示,传达给程明阳。 程明阳顿住,脸上惊疑不定。 “还愣着做什么?”老管家呵斥。 程明阳反应过来,松开妹妹,两手撑地结结实实的朝江晚的闺房磕了一头,朗声谢恩:“多谢小姐!” 那个时候,甚至一直到不久之前,江晚都单纯的认为,只要自己一心一意的对程明月好,就能解开她心里的疙瘩。 她知道程家父母都死在吸血鬼手里,她不求程明月能原谅所有的吸血鬼,她只是想要治愈程明月心里的伤痛,她奢望可以和程明月成为朋友。 然而今天发生的事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不得不正视这冷冰冰的现实。 江晚停下擦拭,胳膊无力的垂下,两手撑着盥洗台边低着头,两只眼睛闭着微咬着嘴唇。 眼睛里有泪水滚下来,从脸颊滑过,留下一道泪痕。 程明月在外面站着,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江晚出来,她试探的敲了敲门,轻声问:“你怎么样了?” 里面没有回答,她抬着胳膊手指停在门前,抿了抿唇又敲了敲,依旧无声。 程明月眉头微皱,又敲了一声,说:“我进来了” 没有应答,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急忙推开门进去。 江晚昏倒在地上,身体侧着蜷缩在一起。 宽大的运动外套罩在身上,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换上的长裤。 “江晚!”程明月喊了一声,大步过去,蹲在她身边大力摇晃江晚的肩膀。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江晚缓缓睁开眼。 卧室里只开着小夜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屋子。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环视四周。 干干净净的白墙,屋里一角摆着一套木质桌椅,看起来很旧,木头外面包着的一层白漆都掉了很大一块。 桌子上立着一瓶还剩一半的矿泉水,还扔着一个敞开的塑料袋,里面的药盒露在外面。 屋子里空空的,除了一张床和这套桌椅就什么都没有了。 屋子里还有一个窗户,窗帘没拉上,窗户外面正对着一片街道。 从窗户往外看,马路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江晚侧着头,视线留在外面。 门响了声,程明月从外面推门进来。 看到江晚醒了,她没有说话,在门口站着犹豫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她走到床边停下,看着江晚的侧脸,对她说:“今天,对不起……” 江晚转回头,看向她。 “你……真的这么恨我吗?”江晚微抬着头问她,语气平平,没有生气的意思。 程明月哑口无言,她低着头,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羸弱女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恨谈不上,但有着吸血鬼这层身份,程明月就无法跟她亲近起来,她与吸血鬼是有血海深仇的关系。 虽然程明阳已经跟她说了,江晚是无辜的,但多年来的执念让她一时放不下心结。 这次是她错了,她没想着要把江晚伤的这么严重。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只是辩驳。 程明月咬了咬后槽牙,终究只吐出一个字:“不。” 得到这个回答,江晚的眼眸不明显的亮了亮,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程明月,然后别开头看向别处。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又问:“用我,换了什么?” 程明月这次回答的有些慢,她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桌子,抽屉里放着上午从路林玉手里得来的储存卡。 她慢腾腾的开口,凉凉的声音响起:“视频……” 她抬步慢慢走向桌子,到桌子旁把抽屉拉开,取出那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卡片。 她低着头,注视着储存卡,幽幽道:“一个很重要的视频。” 江晚抬头,看着程明月的背影,听她继续说。 两年前的九月,开学第一天,程明月见到了一个女孩,是一个很温柔,笑起来很好看的女生。 程明月一直记着女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同桌,你好,我叫李华姝。” 那是刚开学,班里的同学谁都不认识谁,每个人都是随便占位置坐。 李华姝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声音很柔笑容很甜。 高一那时,正是程明月刚从江家搬出来的时候。 经济拮据,甚至没钱交不起房租,只能露宿街头。 李华姝向她伸出了援手,她的家境不错,条件还算好,高中也是自己出来住,家里给她租了一套房子。 李华姝邀请程明月搬去她家一起住。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近了很多。 好景不长,程明月发现李华姝在遭受校暴,她被学校里的混子敲诈勒索,甚至是殴打。 程明月看不下去,想要替她讨个公道,但却被李华姝五次三番的阻拦下来,她不想让程明月牵扯进去,遭到报复。 程明月虽气不过,但也只好听李华姝的,不再去想,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人竟然对李华姝做出来不可饶恕的事情,并且还录了视频。 最后一次见到李华姝是在学校的楼顶,她笑着说:“同桌,对不起啊,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李华姝都还把最温柔的笑留给程明月。 短短的两个月的友情,在程明月看来那是足以超过多年的情谊。 她不想让李华姝在去世之后,自己的视频还被人指点嘲笑,她找到路林玉一伙人。 那些人便以视频做要挟,让她承担罪责,承认自己是杀害李华姝的凶手。 后面发生的事江晚就知道了,这些细节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之前她并不清楚程明月和李华姝的关系。 最开始,江晚和程明月并不是同一个班,这是后来程明月出事后,江晚不放心她,主动要求调到了高三一班。 事情大白,程明月转身对着江晚,她盯着江晚的眼睛,深深地说的一声:“对不起,但是谢谢你。” 江晚没想到程明月会这么说,一时无言。 两个人之间第一次进行这么长时间的对话,该说的都说完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过了一会,江晚打破了沉默。 “可以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吗?” 现在身上穿的是那套运动衣裤,手机还在旧的裤兜里,昏迷之后就不知道在哪了。 程明月答应一声,往外面走去。 江晚掀开被子下床,头却一阵眩晕,她坐在床边,两手支着脑袋缓解。 今天流了太多的血,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 江晚闭着眼睛深呼吸几下才勉强好转。 程明月拿手机进来,就看见江晚支着脑袋的景象,她眉头微皱,快步过去问:“你怎么样?” 又是这句话,今天江晚已经听了很多遍了,看得出来程明月确实是担心的。 江晚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头仰视程明月,视线最后落在她手里的手机上。 她避而不答,伸出手要来手机,转移了话题。 她点开手机,打开视频界面,把屏幕对向程明月。 “这个视频给你。” 程明月不明所以,接过来手机点开。里面显示的是两个人的背影,在卫生间里说话。 看到最后,听完两人说的内容,程明月瞳孔威震,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江晚,里面的内容足以毁掉路林玉的前程,甚至可以把她送进监狱。 这视频她是从哪来的。 江晚继续说,“你也听到了,在你们人族,贩卖血族血液是重罪,我已经拜托我哥哥帮忙调查取证,如果你想,这里的资源可以随时为你所用。” “我们可以请到最好的律师团队和舆论力量,决定权在你,你好好考虑一下。” 程明月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对江晚,江晚却不计前嫌,还一心想帮助自己。 羞愧感无以复加,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那声谢谢,无比的内疚让她收不下手里的视频,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咬着牙低下头去。 “我……” 江晚看得出来她内心的挣扎,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好了,就这样吧……” 长时间的贫血忽然使她一阵心悸,她抬手揪住胸口的衣服,痛苦的弯下腰去,眼前发黑头也昏沉沉的晕。 “你怎么了,还好吗?”程明月语气焦急,急忙上前扶住江晚。 江晚深深的喘了几口气,缓出说话的力气,虚弱出声:“没事,只是有点贫血。” 程明月微微拧眉,迟疑片刻后伸出自己的手腕。 江晚看着眼前的手臂不明所以,她疑惑的抬头,对上程明月的眼睛,那目光里还带着一丝决绝。 “你,你咬吧,我不怕疼。”程明月语气坚定,竟有一丝英勇就义的感觉。 江晚又气又无奈,她笑出声,声音软绵无力,刚响一声便消散了。 “咬你干什么?” 程明月一脸认真道:“你不是贫血了,你可以吸我的血。” 江晚笑了笑,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推开程明月的胳膊,“我们不食人血的。” 程明月惊疑,困惑不已:“那怎么办,你不是不能吃东西?” “我们只喝牛血,营养一样可以得到保证。” 程明月明白了,立马起身打算去买一些,但又停下步子,纠结片刻看向江晚问道:“别的还有什么可以?牛血可能……” 市面上几乎买不到牛血,牛血稀少且口感,人族几乎是没有人会买卖牛血的。 江晚猜出了她的迟疑,便道:“猪血,也可以。” “好。”程明月想了想,又返回来,扶着江晚让她躺在床上,“你稍等一会,我马上回来。” 说完,程明月就出了门,还轻轻的把门关好。 江晚偏头看着阖上的木门,嘴角不自禁的翘起来,虽然受了一些皮肉之苦,但收到的回馈还算合她心意。 一直以来的心愿有了进步,这让她看到了希望。 对她来说,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终于可以看到程明月与她亲近一些的样子。 虽然付出的代价不小,但她心满意足。 第10章 朋友 失血过多的无力感又涌上来,脑袋有点胀,这么躺着都觉着十分难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心跳声变得清晰。 江晚皱了皱眉,手捂上心口,微张开嘴深深喘息,身子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形成一个具有安全感的胎儿睡姿。 她紧闭上眼睛,想要睡上一觉,心悸的空慌感却又让她无法入眠,她只好去想一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眼下首要考虑的问题是,学校那边该怎么办,今天被路林玉那群人毫不留情的下死手,按她的话来说,现在江晚已经被“废了”。 如果再去学校,已经痊愈的事实必然会被路林玉那些人发现,但凡是一个有智商的的人都能看出江晚的特殊。 到时候,不用江晚自己表现出来,吸血鬼的身份肯定会被曝光。 所以学校那近期就不能再去了。 这样一来,就又要麻烦哥哥跟学校说一声。 可是江晚又不想把程明月的事告诉哥哥,以江正玟的性格来说,只要是涉及到江晚的事,就一定会十分上心。 一但让他知道,自己受了伤而且还和程明月有关系,恐怕不止程明月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连带程明阳也不可能继续在江家甚至是在砏南市呆下去。 那应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过了江正玟这一关。 自上学以来,江晚就从未请过假,现在突然想要请假,而且还要请长假,理由如果找不好,恐怕就会引来江正玟的怀疑。 果然思考是个体力活,江晚想着各种理由,思绪却越来越飘渺,意识渐渐模糊。 半梦半醒中,江晚被一股香味吸引,似乎是在梦中,有香甜的血冻,咬上一口软糯无比很有弹性。 她还从没见识过这么诱人的气味,不自觉的想要多尝几口。 “……江晚,醒醒……” 江晚断断续续的听到有人叫她,理智慢慢被拉回来,美味的血冻飘远,变成烟雾消失,她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惺忪的睡眼带着水汽,略有一些茫然的看着床边眼前的人。 梦里美味的血冻变成了细腻的肌肤,她眨巴眨巴眼睛,视线变得清晰,藕白色的手腕映入眼帘,再顺着手臂往上看,胳膊的主人一脸震惊的盯着江晚,程明月的嘴巴吃惊的微微张开。 江晚瞳孔猛震,急忙松了口,胳膊下意识的撑着床身体往后撤。 撤的太急以至于脑袋撞到了床头,她又缩回脑袋低呼一声。 “咳。”程明月干咳一声,收回胳膊,语气有些不自在的说,“猪血买回来了,我刚才热了一下,你起来喝吧。” 江晚这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搁着一个杯玻璃杯子,里面盛满鲜红的液体,腾腾的冒着热气,血腥味飘到鼻腔,闻起来味道还不错。 江晚撑着床坐起来,靠着床头。 程明月胳膊不方便,用没缠着绷带的手把猪血递给她,江晚双手接下来,眼神又瞄到被她咬的发红的手腕,抱歉的笑了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确不是故意的,以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几百年来的进化,血族的饮食习性几乎已经完全改变,不再像传闻那样对人血饥渴难耐,日常来说动物的血液完全可以替代人血,虽然营养和适口性不算完美,但效果也还算凑合。 对口感要求高一些的就吸食牛血,同样的牛血的营养和饱腹感也比其他动物的血肉更好。 多年来的饮食,江晚的身体已经适应动物血液,对人血应该不再抱有欲望才对,而且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在日常生活中,江晚对人族的血液完全无感,就算是有人受伤流血她也不为所动,完全勾不起食欲。 但刚才的那种香甜的味道,直击灵魂诱惑力极高。 江晚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才会忍不住在梦中肆无忌惮的去咬,去尝。 不过现在再感受一下,程明月的血真的很香,哪怕她现在坐在旁边,靠的并不是很近,香味还是会扑鼻而来。 那种香味竟然会使她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低级的动物本能反应呼之欲出。 江晚无比震惊,连忙晃了晃脑袋,深呼吸一口气想要稳住身心,专注于杯子里的猪血。 奈何这一口气吸进来,又是一大股子血香味。 江晚咬了咬牙,憋住气,蹭着床头往另一边移了移身子。 然后捏住鼻子,瓮声瓮气的对程明月说:“你,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这下轮到程明月震惊了,江晚的表情仿佛问道了难以忍受的味道样子。 不可能吧,她今天才刚换的衣服。 程明月不可置信的揪起衣服闻了闻,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子,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啊,顶多就是洗衣液的化学制剂的味道。 她皱着眉眼问道:“我身上有味道吗?” 江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旧捏着鼻子,因为憋气,脸已经有点红。 她挤出声音说:“你,你先往后,退一点。” 程明月虽然很不乐意,但也蹙着眉往后退了一步,她抬头看向江晚,用眼神询问。 江晚还保持着捏鼻子的姿势,摇了摇头。 程明月又退了几步,再退就要退到门外面了。 她又问:“现在呢?” 江晚松开手,像只奶狗似的试探的前后嗅了嗅,是安全的味道。 她总算放心的大口吸了口气。 看她这样,程明月更不自信了,又低下头去闻自己的肩头。 江晚瞧见她郁闷的样子,勾起了嘴角。 “别闻了,是你的血太香,我会忍不住的。” 江晚的声音听起来很好听,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音色有点哑,尾音竟还有一丝缱绻,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听着有点撩人。 昏黄的光笼罩在她的身上,面部的线条十分柔和,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在加上好看的相貌,如果程明月是个男人,一定会把持不住。 画面太美好,程明月心跳不自觉的变重,变快。 她看不下去,皱了皱眉头偏开头看向别处,“我,先出去了。” 她故作镇定的转身往外面走,脚下的步子却暴露了她的不镇定,出门的时候脚尖还撞到了门边,程明月庆幸现在是晚上,她感觉耳朵有点发烫,如果光线再亮些,也许就能看到她的耳根已经红了。 江晚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眉眼弯弯嘴角微翘掩不住的笑意,没想到程明月坚硬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这么可爱的灵魂。 看来以后有机会了就可以多逗一逗她。 杯子里的猪血温度刚刚好,不是很烫但又比口腔的温度略高一些,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痉挛的神经也得到安抚,满满舒展开,浑身又有了活力。 江晚小口小口的喝,直到啄完最后一口汁液。 她闭上眼,感受各个细胞的苏醒,仿佛干涸的土地被一场甘霖滋润,土地上每一片枝叶都慢慢竖起脑袋,昂着头向上。 营养补回来了,体力也略有回升,江晚活动了一下手腕,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她掀开被子下床,床边贴心的放着一双浅灰色的拖鞋。 江晚穿上拖鞋,轻手轻脚的往门口走。 程明月出去的时候没关上门,外面大概也是开的小灯,从屋里可以看到朦胧的灯光,只能听到细微的声音,但是看不到程明月的身影。 江晚拿着杯子轻手轻脚的走出屋子。 光线有点暗,但也不妨碍看到房间的布局。 从卧室出来就能看见小小的客厅,大概只有十步宽,靠墙摆着一个单人沙发看起来应该是海绵沙发,轮廓看着胖乎乎的,沙发前面放着一个茶几,是木头的,矮墩墩的,有点像太暗了看不清是什么颜色。 客厅右手边还有一个房间,应该是厨房,门是玻璃材质,里面有光亮,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声音也是从那里传出来。 江晚嗅了嗅,有油烟的味道。 她往那间屋子走过去。 门虚掩着,江晚伸手推开一个缝,程明月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晚站在程明月的侧后方,看着她。 程明月背对着江晚站着,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衣裤。一只手臂折在胸前被绷带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搭在灶台上。 她低着头,似乎在发呆,一动不动的站在那。 程明月个子很高,又瘦,身处厨房油烟重地却出淤泥而不染,从后面看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江晚推开门,在门边站着。 程明月听到声音,转身看了过来,看见江晚也不惊讶,视线落到她手里的玻璃杯,一滴不剩,她抬眼问道:“不够吗?冰箱还有,我没热完。” “够了。”江晚举了举玻璃杯,“我来送杯子。” 程明月伸手要接,江晚却往回收了手,躲开程明月的手。 她扫了眼程明月吊在胸前,裹着厚厚纱布的胳膊,说:“你手不方便,我来洗。” 程明月低头看了眼手,无法反驳。 她抿了抿唇,看向江晚:“那你等会,我一会就好。” 厨房太小了,一个人呆在里面都只够走两步,两个人进去恐怕都转不开身。 江晚自然也看的出来,她点了点头,“好。” 程明月又背过身,从旁边摆着的碗上捉起筷子,在锅里搅了搅,然后关了火。 她把筷子放回碗上,转身走了出来,看了眼江晚说,“你先洗吧。” 江晚拿着杯子进去,厨房真的很小,除了灶台和水池占的空间,就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空,伸开手臂就能从这头挨到那边。 江晚打开水龙头把杯子壁上挂着的血渍冲干净,又把手伸进去细致的洗杯子底。 玻璃杯终于焕然一新。 江晚把杯子放在水池边上,满意的甩了甩手上的水。 她转头左右看了看,视线被灶台上的小锅吸引。 终于看到程明月煮了什么。 小小的金属锅里,红红的油汤里泡着卷曲的面条,看起来油腻腻的。 虽然她不吃人族的食物,但也听说过这是什么。 “你就吃这个啊,你们人族不是都说方便面没有营养吗?” 江晚瞧了瞧小锅,又瞧了瞧程明月。 “你受伤了,应该吃点好的补一补。” 程明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自从搬出江家自己来住,程明月就没有再吃食上下过功夫,有时是时间不允许,每天不是上课就是兼职,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根本来不及吃一口热乎饭。 再就是资金不允许,她还要攒下钱来交房租和学费,贵的食材花出去的钱就要从别的地方补回来,有时候为了省钱,她甚至在晚上不开灯不用电,或者从学校接水回来用。 这么多年来,她曾经几乎吃方便面吃到一闻到那个味道都想吐,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只当它是用来充饥的食物,饿不死就行。 见程明月不说话,江晚也不在意,有打量了一番程明月受伤的胳膊,她偏头想了想,背过身拿起碗和筷子就去挑面条。 “你……”程明月上前一步,声音哽在喉头,又止住步子。 在她的注视下,江晚很快盛了满满一碗,还拿了勺子往碗里舀了两勺汤。 她端起碗转身,碗底有点烫,她语速急急的问:“你在哪吃,我帮你端过去。” 程明月心中翻涌,深深的看了江晚一眼,侧身让开门,手指向客厅的小茶几。 有了方向江晚快步越过程明月走了过去。 看来是烫极了,江晚才一挨到桌子,就迅速把碗放上去,撤回手飞快的甩了甩。 她转头要唤程明月,才发现程明月已经跟了过来,站在她两步开外。 她微微笑了起来,“你快来吃吧。” 程明月确实饿了,不再吭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受伤的是左臂,右手没事,拿筷子便不受限制。 面条还冒着热气,她挑起一筷子,吹了吹就大口吞进去,腮帮子鼓鼓的。 在她吃面的时候,江晚背着手环视四周。 刚才没注意,客厅左手边还有一个大的落地窗户。 窗帘没拉,外面的月光和街上的灯光悉数挤进来,屋子里就没那么黑了。 江晚走过去,打开窗户,夜晚的凉风涌进来,清凉的感觉让人神清气爽。 江晚惬意的眯了眯眼睛,胳膊撑着窗户下面的框,把头伸了出去。 她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程明月的居住环境。 小区的楼房是土棕色的墙漆,层数不高大概只有六七层。窗户外面装着的防盗网都生锈了,玻璃是绿色的。 是很多年以前的风格,看样子是个老小区。 程明月租的是顶楼,从窗户往外面看去,视野不算开阔,周边高楼林立,放眼望去全是住宅楼。 从这看出去,能称得上是景色的,也就只有楼下紧邻的街道了。 长长的街道看不见尽头,路边种着树,枝叶繁茂,路灯的黄光被树叶遮挡,只能从缝隙里四散而出。 路上的车还不少,一辆接着一辆穿梭而过,红色的尾灯留下一抹痕迹。 也许是晚上的原因,出了偶尔的汽车发出的声音,便没有别的噪音。 还不错,虽然比不上江家别墅那里的环境,但安静的夜晚,周围亮着灯的居民楼,灯红酒绿的街道,穿梭而过的汽车。 都别有一番风味,满满的都是生活的气息,这是江晚从未感受过的。 她有点喜欢这里了。 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悠扬传到客厅声音并不是很大。 如果不是屋里太安静,估计不会听到。 江晚转身,程明月还在大快朵颐。 “我去接一下电话。”她说。 其实这不用向程明月交代,但平时两人几乎没有交流的可能,江晚就是想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和她多说几句话。 程明月愣了一下抬头,微微点了一下,算是回应。 江晚踱步到卧室,手机来电显示是江正玟。 “喂?”江晚接了电话。 “小晚,今晚我和爸不回去了,临时出差需要出去一趟,大概两天后回。”江正玟在电话那头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 “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江晚应声。 公司里的事一向很忙,江晚也知道。 江开元从来都亲力亲为,从前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江正玟进公司之后分担了一部分压力,江开元出差的次数少了很多。 但重要的商业洽谈离不开江开元,偶尔也会有这种临时出差的情况,便由江正玟告诉江晚一声,以免担心。 江晚表示理解。 “嗯,没别的事了,你早点休息。”江正玟那边有汽车鸣笛的声音,显然是在路上。 “等等,哥……”江晚叫住准备挂电话的江正玟。 “嗯,怎么了?”江正玟问道,等待她的下文。 江晚欲言又止,“您,能帮我向学校请几天假吗?” “哦?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想要请假了?”江正玟语气温和起来。 上学以来,江晚从来没有主动请过一天假,雷打不动,哪怕生病也都不顾劝阻带病上课。 这下她突然提出要请假,很难不让江正玟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改变江晚莫名的坚持。 “没什么……”江晚想了想,说出那个考虑好的理由,“我约了朋友……” 第11章 晚安 “我约了朋友,想出去玩几天。” 江晚想了很多理由,最后定了这个,看似无理的理由。 她一向遵规守纪,成绩优异在别人眼中俨然一副乖乖女的形象。只有反其道而行,说出的理由才值得一信。 果不其然,话才刚一出口,江正玟立马就同意了,语气中还透露着怡悦。 他知道江晚最大的愿望就是交到朋友,而江正玟最大的心愿就是实现妹妹心愿。 从小到大,看着妹妹因为是吸血鬼的原因,而交不到朋友暗自神伤的时候,江正玟心里也不好受。 如今听到妹妹说有了朋友,他的心里替妹妹感到高兴。 “好,去吧,手里的钱够不够,我再转给你。” “够……”江晚刚想拒绝,又想到程明月那口小锅里没有营养的方便面,改了口:“那谢谢哥哥了。” “你啊。”江正玟宠溺的笑笑。 通话结束,手机弹出转账提醒。 四个零,江晚满意的点了收款。 江晚把手机收到兜里,转身出了屋子。 程明月吃完了面,正端着碗喝汤,江晚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她放下碗。 江晚几步走过去,低头俯视着程明月浅笑着说,“看来今晚我要借宿你这了。” 今晚家里没人,想到回去也是面对清冷的房间,江晚更愿意留宿在程明月这里。 程明月微抬着头,因为江晚离得近,不得不身体微微往后靠着沙发靠背。 她沉默了片刻,对上江晚泛着光的眼眸,这双眼睛颜色要比常人浅一些,即使屋里光线有些暗,也挡不住这双眸子溢出的炯炯目光。 程明月喉头滚动,偏了头,“嗯。” 为了让自己自在一些,她动了动胳膊,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伸手要拿茶几上的碗筷。 江晚提前一步抢先抓了过来,露出皎洁的笑颜。“我来帮你。” 程明月自知拦不住她,便没说话默许了江晚的动作。 江晚端着碗筷径直朝厨房走过去。 毫无征兆的,厨房的灯忽地灭了,整个房间瞬间被黑暗笼罩。 江晚被这突如其来的现象惊到了,怔在原地。 下意识的她转头看向程明月。 竟然看不清她的身影。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江晚闭上眼睛缓了片刻,等再睁开模糊的人影映入眼帘。 “停电了,你等一下。”程明月似乎是习以为常,语气里没有一点慌乱。 之间那抹身影摸黑朝卧室走了进去,然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接着细微的“咔”声响起,屋里亮起一抹红光。 程明月从卧室走出来,手里举着长条的蜡烛。 烛光忽明忽灭,映的她的面容柔和了很多。 “好了,走吧。”她的声音依旧清清凉凉的,没什么情绪。 微弱的烛光照亮方寸之地,四周像是黑洞,吞了一切光源,只有烛火周围亮着昏黄。 江晚转身走在前面,程明月把蜡烛举在胸前,在后面跟着。 血族的感官要比人族敏感很多,很快便能适应黑暗的环境,宽且又有了烛光的加持,江晚丝毫不受影响,脚步依旧轻快。 她熟稔的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 值得庆幸的是并不是停水停电,水流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江晚低着头,认真的刷洗碗上的油渍,程明月举着蜡烛,在后面站的笔直。 两人一前一后的呆在狭小的空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哗哗的水声响着。 摇曳的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打在墙上,重叠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黑影。 别样的温馨,氛围是恰到好处的温和。 江晚洗碗的速度不算慢,她关掉水龙头,甩了甩碗上多余的水分。 把碗筷搁在水池边上,和那只玻璃杯紧挨在一起。 她转身,朝程明月笑了笑,“好了,我们出去吧。” 程明月微微侧身,让出过道,示意江晚先出去。 “你先出去,我跟着你。”江晚说。 程明月没说话,看了一眼江晚,先迈出步子出了厨房。 江晚在她后面小心翼翼的跟着,低着头学着程明月的步子。 程明月每一步迈的都很稳,步子又大,但速度不算快,似乎是为了照应江晚,她把蜡烛往旁边侧了侧。 眼前的路被烛光照亮,江晚看着程明月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进了卧室,程明月把蜡烛放在桌子上,卧室充盈暖黄的光。 江晚这才注意到,原来蜡烛低端有一个小的金属托架,这样就可以稳稳的呆在桌子上。 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程明月还是不太习惯招待江晚,她不自在的开口:“你,坐吧。” 江晚倒是听话,乖乖的坐到床上,微抬着头看着程明月。 程明月抿了抿唇,别开视线。 在江晚的注视下,她转身走向桌子,站在桌子旁边拿起那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单手拧开瓶盖,然后又从袋子里挑了一瓶药,打开盖子倒出来两粒。 把药放进嘴里,喝了口水仰头把药吞了。 算下来,程明月受伤刚过了三天,人族的恢复能力都很弱,按理说她现在还不该出院,这么早早出院,也不知道她的伤势怎么样了。 江晚眯着眼盯着程明月的背影看,好似要戳出一个洞来。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热烈,程明月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又做不到忽视不管,她无奈转头,果然对上江晚全神贯注的目光。 “咳,有事吗?”程明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江晚支着下巴继续看着她,问道:“还疼吗,你的伤?” 出乎意料的关心,问的程明月措手不及,就连她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了,几乎都要骗过自己已经痊愈。 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被自己仇视的人,会成为哥哥以外第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程明月心绪翻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咽了咽喉咙,说:“还好。” 屋里太过安静,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心里很慌,又很莫名难受。 她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屋子,和江晚在一起呆着,只会让她觉着自己无比卑鄙,会让她斥责自己对江晚的所作所为。 她转开话题,对江晚说:“你先睡吧,我睡沙发。” 说着她就要往屋外走。 “等等。”江晚叫住程明月,“你就在屋里睡吧。” 程明月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江晚浅笑一声,“我又不会吃了你。” 程明月脸“唰”的红了,转头蹙眉怒瞪着江晚。 江晚笑的更厉害了,没想到程明月这么不禁逗,就说了一句话,脸都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了。 见程明月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江晚终于肯饶过她了,“你在这睡,我打地铺。” 她说着,当真就站了起来,挨着床边就要坐到地上。 程明月见状大步迈过去,一手把她捞起来,半点也没让她挨着凉嗖嗖的地砖。 “不用,你睡床上。”程明月干巴巴的说道,声音有点低哑。 看着她认真的面容,江晚抿了抿唇,小声叨咕:“可是我怕黑……” 不过她又好像下了决心似的,努力翘起嘴角,勉强的勾起一抹笑容对着程明月说:“那好,你睡沙发吧。” 面对这样楚楚可怜楚楚动人的面孔,但凡是个人都不会忍心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黑暗里呆上一晚。 程明月也是那其中一人。 虽然一边的思维还在思考,吸血鬼不是热爱黑暗,不喜阳光吗,为什么—— 理智只不过半刻,埋在心里的母性属性攻占大脑,嘴巴比脑子快。 “我打地铺,你睡床上。” 话脱口而出,程明月瞬间有点后悔。 江晚可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她说:“好!” 她乐滋滋的看着程明月才刚微微张开的嘴又迫不得已的闭上的窘迫模样,接着话茬又说:“我可以洗个澡吗?” 江晚一只手怀抱着另一只胳膊,仰着头询问。 程明月咬了咬牙,抿唇走到床边。 她蹲下去,伸手从床底下扯出来一个皮箱。 江晚往旁边让了让,好奇的探头张望。 程明月拉开皮箱的拉链,打开,里面整齐的码放着叠好的衣服。 她拿了一套衣服放在床上,然后又麻利的把皮箱恢复原状推回床底。 她站起来,拿起衣服递给江晚,“干净的。” 江晚双手接下,微微笑着道谢。 程明月侧了侧身子,抬起胳膊指向外面说:“出门左手边是厕所,有热水。” 江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江晚抱着衣服抹黑找着了厕所的门,门把手摸着有点凉,她推开门进去。 正对着门装着一块镜子,人影照在上面,莫名的有些渗人。 江晚歪着头打量这间小小的厕所,对着门是半人高的洗手池子,右手边是一个蹲厕,直冲着蹲厕上面就是花洒。 江晚瘪了嘴,真是长见识了,这样洗澡就不怕鞋掉下去吗。 幸好花洒可以拆卸,江晚把换洗的衣服脱了放在洗手池上,小心翼翼的摘下来花洒,把喷头对着蹲便池,打开了水。 流出来的是凉水,初秋的夜晚本就有些凉,再加上凉水带来的寒意,江晚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她又拧了拧开关,热水还没出来,便以为是喷头坏了。 她把水关掉,走到门旁边把门推开一个小缝,朝外面轻唤了一声:“明月,水是冷的。” 程明月听到了,她深深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站在卧室门边,贴着门微侧头道:“长开一会,会有热水。” 江晚听了,“哦”了一声,又回去,听话的把花洒取下来,对着蹲便池有打开了水。 这次她多放了会水,果不其然,水温慢慢变暖,但温度还是不高,只差不多和体温一样。 这也足够了,江晚试了试水,还算凑合。 她把喷头对向自己,微热的水流洒在身上。 中午受得伤早已愈合,就连疤痕都看不见一点。 虽然在学校已经擦拭过血渍,但总归是不够干净,她还能感觉到皮肤上有点皱涩。 现在用水一冲,那种感觉才得到缓解,她一寸一寸的冲洗。伤痛、疲惫都随着水流逝去。 冲完澡,江晚换上程明月准备的衣裤,简单的配色,黑色五分短裤和白色短袖,布料穿着很柔软贴合皮肤还算舒服。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程明月已经铺好了地铺——一床小褥子铺在地上。 程明月就坐在地上,听见她的脚步声,侧头过来看她。 好巧不巧的,卧室的灯亮了,来电了。 两人遥遥对视。 江晚身材高挑,程明月又是坐在地上,看她的时候头就得微微仰起来一点。 江晚生的好看,皮肤白皙,刚洗了澡,脸颊有点绯红,发丝还带着水珠,贴着额头,水顺着脸颊滑落,聚在下巴,一滴,掉了下去。 程明月的视线也随着那水滴,滑了下去。 她就那样坐着,不动了。 瞧她这般样子,江晚潜意识就觉着这姑娘又害羞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又想逗一逗她了。 江晚浅笑着往前挪步,走向程明月。 “就是这个吗?”程明月忽然问了一句,她抬起头看着江晚,“人族给你们的枷锁?” 江晚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江晚缓缓移下视线。 在她的脚踝处,雪白的肌肤上,突兀的扣着一只乌黑的金属环。 她竟然差点忘了,脚踝上还戴着东西。 是今天过的太舒服,使她有点得意忘形了吗。 只是片刻的愣怔,她又扬起微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 她走到床边,在床尾处坐下。 两手往后撑住床,侧着头看程明月。 “是啊,很丑吧。”她自嘲的一笑,笑意不及眼底。 程明月没说话。 江晚两腿交叠在一起,向前伸展,她视线落在黑环上,继续说。 ““其实你不用害怕我们的,你看这个黑环,其实就是脚铐。” “我们血族,不会脱离人族的管控,我们伤害不了你的,也不会用能力,更不会吸食你们的血。” 她说着,声音变的低了,像是在喃喃自语。 “否则……这个,会电我的,会很疼,真的……” 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声音,缥缈如烟在屋子里散去。 乌黑的环在夜里还显得锃亮。 这黑环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时时刻刻的提醒她,自己与人族终究有些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镣铐的存在就说明了一切,在人族的制度之下,她就是囚犯,是罪人。 人族只有犯了罪的人才会被强制带上脚铐,然而在人族的法律里,血族不论有没有犯罪,都要被戴上这黑的吓人的东西。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一向都藏的很好,却在今天—— 她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视线也不知道停在了哪,眼中空空茫茫的。 程明月没想到,那个在她看来一直高高在上的江晚,竟会活的这么卑微。 看到她这样,程明月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站起来小心翼翼的靠近江晚,步子迈的很轻。 她站到她的身边,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手悬在半空。 终究没有落下,她收回手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对不起。” 她的眉毛压的很低,眼神里居然会流露出一丝愤懑与怜惜。 就连她自己都不会想到,只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对江晚的态度竟然会一波三折,最后还轮到她来“心疼”江晚。 或许,如果没有这个脚铐,江晚就不会被路林玉打的那样惨。 学生们在学校里用讨论的,用来束缚血族的手段,竟然就是给他们带上镣铐。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江晚的立场感受,她从前也有想过政府究竟是怎样制约血族。 从前她居然还觉着血族生活的很逍遥自在,令人心生羡慕。 也许是感受到程明月的歉意,江晚又仰起头,脸上灿烂的笑起来:“其实没什么,有时候我觉着还挺好看的。”她抬起那条腿,俏皮的说:“像不像装饰的脚环。” 她扬手放在唇边,不大不小的打了个哈欠。 “好困,我们睡觉吧。” 她笑眼弯弯,仰头看着程明月。 程明月察觉到江晚是在转移话题,她也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不想让她有负罪感。 程明月深深的看了两眼一眼,这个女生究竟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要在意她的感受。 明明自己曾经那样冷漠的对她。 程明月想要问她,质问她为什么活的这么小心翼翼,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终究问不出口。 程明月侧开身子,走上铺好的地铺跪坐上去。 “嗯,睡吧。”她撑着地,探身过去吹灭蜡烛。 随着她的动作,烛光灭了,那一抹微弱但又坚强的光亮消失了。 江晚爬上床,盖上被子躺好。 被子上有程明月身上的香味,还散发着一股浅淡的阳光的味道。 江晚把被子拉在鼻子下,轻轻的呼吸。 她侧卧着,目光追随在程明月身上。 “晚安。”她轻轻说。 程明月没应声,抿了抿唇木着脸把台灯关了。 屋里又黑下来。 就在江晚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程明月的声音响起来。 清清冷冷的,声音很低,语速也有点快,她说: “晚安。” 第12章 暗踪 这一夜,江晚睡得很舒服。 在梦中,她梦见了广阔的草原,碧蓝的天空,还有浮在天边的白云。 在嫩绿的草坪上,她站在中间,身边围了很多同学,她和她们一起嬉笑着,脸上洋溢着幸福。 一觉睡到自然醒,江晚缓缓睁开眼睛。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小浮毛静静的飘着。 她眼睛动了动,小心翼翼的转身,探头往床边看过去。 程明月还没醒过来。 眼皮微阖着,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睑,留下细微的阴影。 江晚窝在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虚空描摹着程明月的容颜。 她的相貌像是混血,深深的眼窝,鼻梁高挺,额前细碎的黑发贴在脸上。 她睡起来很安静,除了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再没有别的声音动作。 程明月伤还没好全,跟学校请了长病假,所以不用早起上课去。 但每天早起形成的生物钟也让她睡不了懒觉。 七点十分,程明月睫毛微颤,她缓缓睁开眼睛。 一瞬间的迷茫,她眨了眨眼,侧头正对上江晚的目光。 她一怔,接着意识到江晚在她家里留宿了一晚。 “早。”江晚微微笑着,和程明月打了声招呼。 程明月喉头划动,她撑着地坐起来,声线轻轻的应声:“嗯,早。” 程明月整了整地铺,把被子叠起来。 江晚也跟着起了床。 她的闲来无事,坐在床边支着脑袋看着程明月忙乎。 程明月叠完被褥之后,就出了房间,接着卫生间里就有水声响起。 不一会,程明月就洗漱完了。 她回到房间,额头的发丝还带着水珠。 程明月径直走到桌子边,又翻出药盒,往手上倒了几粒胶囊药片,药量占了小半手心。 她吃糖似的把药一股脑倒进嘴里,又打开水瓶,把剩下的水都灌进去,微微仰头吞咽。 程明月把空水瓶旋上盖子,扔到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 她转身,正好对上了江晚柔光似水看着她的目光。 程明月怔了一怔,抿唇想了一下说:“你饿吗?” 江晚微微一笑轻声道:“还好。” “我去给你热些……血。”程明月还没适应江晚的饮食,总觉着说出来怪怪的,她有点迟疑的咬字。 江晚眉眼弯弯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程明月没拒绝,抬步往外面走。 昨天买回来的猪血还有一些,在瓶子里装着放在冰箱里面。程明月从冰箱取出猪血,找来小锅倒进去,接着把小锅放在灶台上,打开火。 程明月一手捉着长柄勺子,在锅里慢慢的搅拌。 江晚靠着门歪着头看她,轻声问:“你早晨吃什么?” “不吃。”程明月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小锅,声线平平没有起伏。 江晚满眼了然,她想想昨天的晚饭,便多少能猜出几分。 “一会和我一起去买点东西吧,我还没有逛过超市。”江晚想去为程明月采购一些食材,但她知道如果直接说出来,程明月大概率不会接受。 程明月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江晚勾起了唇角,从前怎么没有发现,程明月居然意外的驯良,回想起来从昨天到现在,程明月似乎还没有拒绝过她的请求。 江晚内心蓦的柔软了。 就在江晚出神的时候,程明月已经关了火,把热腾腾的猪血盛在碗里了。 程明月端着碗,转身,抬起手把碗递到江晚面前。“好了。” 江晚微微站直身子,双手接了过来,眉眼柔和的看着程明月温声道:“谢谢。” 面对江晚的温柔,程明月依旧有点不太适应,她别开眼看向别处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热太烫,温度应该刚好可以喝。” 江晚眸中泛出惊喜的光,捧着碗又认真的说了一声:“谢谢。” 程明月没再回应,掩藏似的转身用抹布擦拭灶台,又利落的收拾用过的小锅和瓷瓶。 她把东西拿到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很快便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江晚眼中满是笑意,她低下头捧着碗小酌了一口,果然如程明月所说,温度一如昨夜那样适口,浓郁的味道在味蕾炸开,充斥着整个口腔。 草草结束了早餐,江晚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便只能借穿程明月的。 程明月又拉出床底的皮箱从里面随手拿出了一套衣服。 简单的灰色运动服,程明月不知道外面的温度怎么样,担心早上有点凉,所以挑了一件略薄一点的长袖外套出来给江晚。 裤子是黑色的束腿裤,藏青色的长袖内搭一件白色的短袖。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但仔细看是程明月要略高一些,所以上衣穿在江晚身上刚好盖过屁股,显得宽宽松松的。 江晚顾虑着路林玉那群人,怕在路上被发现,她央着程明月又找来一顶棒球帽来。 这样看上去一时就分辨不出她的相貌。 简单收拾一番,两人便出发了。 程明月住的地方算是居民区,砏南市秉着十五分钟便民服务的原则,一般的便民设施都在居民区附近。 因而两人步行了十来分钟便到了这附近的中型超市。 进了超市大门,江晚背着手走在前面,程明月推了个小车安静的跟在后面。 超市不大,东西倒是挺全,分门别类的标着各个区的名字。 江晚目标很明确,她微微抬眼向前面眺望,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悬在半空的牌子,黄纸红字写着:“时蔬区。” 江晚眸中漾起光,勾了勾唇就抬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到了之后,面对码放整齐的货架江晚犯了难,因为饮食差异,江晚体会不到人族美食的口味,也就没有研究过什么菜好吃,什么菜不受欢迎 茄子、土豆、秋葵、香芹,她盯着各类蔬菜的标签秀眉微微皱了起来。 从江晚踏入时蔬区的那一刻起,程明月就知道了她的用意,她也不傻,自然会知道,血族是吃不了人族的食物,而且江晚昨天还浅浅提过一次,不难猜到她来买菜,只会有一个目的。 程明月看着眼前女生纤瘦的背影,目光深深,心里在她没有察觉到那一刻,悄悄的升起一种莫名的奇怪感受。 冰封的心,“咔”的一声,裂开了一丝痕隙。 最后,江晚还是问了程明月喜欢的口味,生怕程明月不够吃似的,称了小半车的菜。 程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她的再三保证下,江晚才从善如流的从小推车里捡出来大半的菜,只留了一些娃娃菜、茄子,还挑了几个能保存时间久的土豆。 挑完菜江晚还觉着不够,又领着程明月往米面区走去。 她转转悠悠的知道买些什么,导购员眼尖的看到她们两人这一小车的菜,瞬间知道来了客户,立马热情的迎了上来,满脸攀着笑容乐呵呵的向江晚推荐。 一番伶牙俐齿的激荡人心之下,江晚成功拎了两小包的大米和一兜子白面堆在小车里。 江晚把东西放进车里,拍了拍手,柔和着眉眼说:“我们再去买点什么?” 程明月看着满满当当的小车,心力交瘁,无声的轻叹一下,轻轻咬了咬后牙道:“这些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这话被江晚自动过滤,她微仰着头又环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处惊喜开口:“那里有卖餐具的,我们去看看。” 边说着她就已经迈开了步子朝那里走去。 程明月自知劝不住,便认命的又推着小车跟上。 早上八九点钟,超市里有不少人,但年轻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像她们两个这样的学生更是没有。 两人长得又高,先不说被帽子遮住的江晚,就是程明月的姣好容貌都不难引起注目。 女才女貌,走在一群上了年纪的人群里,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超市里独具一格的美丽的风景线。 从早上开始,江晚就总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起先她以为是程明月在后面悄悄看她,但根据她有意无意的观察,似乎并不是这样。 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江晚不明显的侧头向后瞄,程明月跟在后面,但目光并没在她身上。 江晚警惕的扫过身后的每一个人,却没有发现。 “……江晚?”程明月唤她。 江晚反应过来,漾起浅笑看向程明月问:“怎么了?” 程明月有点奇怪她的走神,但还是平淡的提醒她:“到了。” 在程明月眼神的示意下,江晚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已经到了厨具区。 江晚调整回来,她不想把这种不安感传染给程明月,她的脸上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轻声说着:“刚才看别的东西了,没有注意到,我们去看一看。”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江晚的注意力就不能好好的集中在挑厨具上了,心里也没有了刚开始的兴致。 她随意挑了一口小的珐琅锅,和程明月在瓷器区挑着看。 程明月发现江晚的目光又在游离,以为她是累了。 毕竟是受了重伤,就算自愈的速度再快,也难免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 程明月抿了抿唇,轻声叫了一下:“江晚。” 江晚听了声音醒神,她转头看过来:“嗯?” 程明月清冷的声音传来:“累了我们就回去吧,东西可以以后再买,不用急着现在。” 江晚意识到是自己的表现让程明月误会了,但她想了想,现在离开这个“监视”区是很好的选择,她没有解释将错就错。 她适时的抬起手虚掩在唇边,佯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可能是昨天没有睡好吧,我确实有点困,那我们走吧?” 听她都这么说了,程明月自然不会拒绝,她点头称:“好。” 临走之前,江晚还是觉得有点遗憾,本来想和程明月好好的逛一逛超市,为她多添置一些日用品,但现在计划被打乱,也是无可奈何。 江晚最后看了眼手边的小瓷碗,通体奶白色晶莹剔透,花纹是精致的青花,虽只有巴掌大小,但看着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她找导购员把小碗包装起来。 小碗装在同样精致的小盒子里交到江晚手上。 江晚这才满意了些许。 因为两人买的东西不少,收银台建议江晚办一张会员卡,这样会有优惠,而且以后买东西也会方便。 江晚略一思索觉得有道理,她正愁着哥哥转来的钱应该怎样花在程明月身上,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于是江晚大笔一挥,直接办理了最贵的会员卡,把四位数都存了进去。 当程明月听到金额的时候,已经阻止不及了,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只当江晚是含着金汤匙不知挣钱难凉着声音道:“你存的太多了,花不完的。” “没事的。”江晚回以一笑。 超市经理亲自接待了两人,贴心的表示所有购买物品都会免费配送。 于是小车就交到了经理手中,在经理的护送下,两人在路边叫了车。 本来路程很近,按理来说走着回去就足够了,但江晚担心会有尾随的人,安全起见她还是说服了程明月要打车回去。 “我还想在逛一逛市区,可以吗?”似水的目光柔柔的看着程明月,叫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得到默许,江晚浅浅一笑,对着司机说:“师傅,您看市里哪有好玩的地方就带着我们去转一转吧,车费我们会照付的。” 这样的要求可算得是太随意了,从业多年来,师傅还没听过这么“无理”的要求。 但只要有钱,司机当然不会拒绝,他朗声答应:“好嘞!” 在江晚的要求下,司机师傅真的就随便开,想到哪里就在哪拐弯。 果然不出江晚所料,车才刚起步没多久,她就从后视镜里发现,后面有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们后面。 面包车的玻璃是透光的,但驾驶位拉着遮光布,从江晚的角度正好看不到人肩膀往上的样子,她只能从衣服身形判断,对方是个男的。 江晚的眉头少见的拢了拢,但不明显。 她还在意着怕被程明月发现端倪。 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为什么,江晚总是潜意识的觉着这突然的跟踪是冲着她来的。 好在出租车的左拐右拐生效了,连续过了七八个路口之后,再从后视镜看去便找不到那辆车了。 她揪起来的心缓缓的疏开了些。 但以防万一,她没有立刻叫司机往程明月家里开,而是有在司机开着车溜了十多分钟之后才报出地址,让司机返航。 出租车载着她们走的是和程明月家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 听了地址,司机提醒了一声:“姑娘,这可远了,得一个来小时才能到。” 江晚听了,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程明月,见她偏这头看向车外,似乎没什么情绪,便对司机说:“没事的。” “好嘞。” 十点多钟的太阳,悬在空中。 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金白的光照在路面在折射回来,让人看了忍不住眯缝起眼睛。 司机座上的遮阳板也挡不住肆意贯穿的金光,车厢里有点闷。 司机开着车,腾出手把四扇车门的窗户都落下了一些,凉飕飕的风瞬间从窗户缝里涌进来,卷走车内的热气。 车载音响调到音乐广播电台,放着舒缓的悠闲老歌。 江晚胳膊抵在车窗边上,手支着脑袋侧头看着程明月的侧颜。 风迎面拂过,撩起程明月额前的碎发,程明月头发高扎成马尾,在光的映衬下,她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张脸任谁看了,都对说上一句:“好美。” 但就是这张美丽的脸庞,不久之前还总是伤痕累累。 倘若仔细看去,还隐约能看见细微的疤痕。 江晚心里有点酸涩,不论如何,她不想让这个女孩再受一点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的很快,大概四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停在了程明月的小区门口。 老旧的小区,门禁还是很严,不允许出租车开进去,于是两人就从这里下了车。 江晚如约付了车资,还多给了司机两百块有钱。 得了好处,司机乐呵呵的道谢,还留了电话给江晚,让她在想坐车就打电话,随叫随到。 江晚也不推辞,浅笑着答应了。 两人走着进了小区。 早上走的匆忙,江晚还未来的及好好打量小区的环境。 出乎意料的,小区的绿植覆盖做到很到位,小道边种满了松树、柏树,矮处还种着冬青、绿草,零零散散的还长着草上还长着红的黄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