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之家》 第1章 神秘黑影 “近日来,青陵市人口失踪事件频发,现失踪人员名单如下……因受害者包含各年龄段人员,希望观众朋友们牢记结伴出行,如发现异常情况请拨打……” 挂在墙壁上的老旧电视屏幕正放着晚间新闻,护士台旁的白衣女护士眯瞪着眼睛拿起遥控器按了换台。 “……针对青陵市老城区犯罪事件频发、居民精神状态普遍忧郁低迷的情况,专家呼吁重视老城区经济建设和环境污染治理……” “哔——” 护士关了电视。 坐在长椅上听着新闻的余晖轻轻打了个哈欠,微微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 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黑色的眼眸黯淡无神,苍白俊秀的脸上挂着让人舒服的和煦笑容。 “我就知道,这是必然。”坐在余晖旁边的中年秃顶男病人用沧桑的烟嗓低沉地说道。 “为什么?”余晖微微侧头,用他那独特的柔和声线吐字清晰地询问道。 “因为世界将迎来末日!”中年人重重挥舞着双手,声音高亢起来,“而我将是末日中唯一的王!哈哈哈,跪迎王的驾临吧,庶民们!” “啊,幸会幸会。”余晖有些无聊,于是认真地捧了一句。 受到了鼓舞的男病人站起身来,一脚踩在蹲在墙角的某倒霉蛋的后背上,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又犯病了?”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士过来把中年人架走了。 “放开我,贱民!我要派机器猫给你们执行死刑……”中年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又是祥和的一天,”余晖微微仰头,心情平和地感叹道,“今天貌似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吧。” 不知不觉,余晖已经在这里待了八年了。 红森精神病院,位于青陵市老城区内,专门收治各类重症精神病人,同时也是一些危害社会治安的精神病患者进行“强制治疗”的场所。 因为每晚睡着后奇怪的梦游症状,以及梦游时间歇出现的难以控制的袭击他人和自我伤害行为,十岁的余晖被送来了这里进行治疗。 一住就是八年,梦游症却不见好。 好在余晖心态不错,对于他来说,从孤儿院到精神病院,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 身为一个先天性失明的孤儿,也不能要求太高。 “余晖,该吃药了。”护士过来轻声说道,“是回房间的时候了。” 余晖有一副好相貌,脸上总是挂着让人舒服的笑容,再配上一双令人遗憾的黯淡无光的漂亮眼睛,就连平时凶巴巴的护士面对他时也温柔了起来。 他接过两颗胶囊就着水吞了,礼貌地对护士道谢,习惯性地用温和掩饰着内心的疏离,然后站起身向着自己的病房缓缓走去。 离开活动室,拐弯进入病区。走廊很长,但路已经很熟了。 两旁是一间间单人病房,门上标着编号,里面大都关着病人。 “你要死了,你要死了,今天是你的最后一天了。” 一间病房里的人双手扒着门上的铁栏,语气森森地对余晖说道。 “我知道了,辛苦你天天提醒我生命倒计时。”余晖心里有些倦怠,但还是用真诚的语气说道。 接着,他恶趣味发作,眯眼笑着问道:“那么,为什么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呢?” 那人沉默了一会,忽的尖叫一声远离了铁门,门内传来嘭嘭用头撞墙的声音,以及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所有人都要死,都要死!” 余晖颇为满意地走过,平稳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着。 “嗨,要来点蘑菇吗?” “不要,谢谢。” “奇怪啊,真奇怪,为什么你就能出去活动呢?”另一扇门内传来冷淡的男声,“明明我们是一样的……我却要被锁在房间里。” 余晖顿了顿脚步,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十八号病房里的家伙,据说是因为谋杀自己的妹妹未遂而被家人强制送来这里,被诊断为反社会人格障碍。 余晖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们两人之间的区别,表情不变地回应道:“我们可不一样。” 铁门另一边传来猛嗅的声音,男声带着笑意地道:“呵呵,我闻得到同类的气息,同样的冷漠无情,麻木不仁。啊,只不过你伪装得很好,非常好,这很值得学习……” “那就请加油吧。”余晖心里毫无波动,但脸上的笑容似乎带上了点十分真诚的无奈。 “啧啧啧,你这副微笑的面具,真令人作呕。” “呕——”门内传来呕吐的声音,哗啦一声,周围弥漫起一股酸臭味。 “啊,注意身体。” 余晖淡淡叮嘱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最终他在接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门上标着“2224”,代表第二病栋二楼的24号病房。 开门,进门,关门。余晖坐在病床上,随手拿起放在枕头上的盲文书,用手指识别着,夕阳的微光将他的脸颊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忽的对着身侧的空气询问道:“最后一天了……真的吗?” 病房内一片安静,连回声都没有。 时间悄然过去,夜色渐深。 护士开门进来,手中拿着约束带,催促余晖赶紧上床。 余晖把书放在桌子上,对着护士轻声恳求道:“姜姐姐,今晚可以不绑着我吗?” 他恍若无意地露出瘦削手腕上狰狞的青紫色伤痕,这是他梦游发作时试图挣扎挣脱束缚而留下的,微微咬着嘴唇,脸上露出一副强装坚强的隐忍表情。 “啊,这……”护士不忍地道,“抱歉,余晖,你知道你梦游时很危险。” “我今晚不想睡觉,”余晖似乎有些失落地垂着眼帘,“真的不睡。” “不行,这是规定,我们要为你和他人的安全负责。”护士不容拒绝地道,“而且不睡觉对身体不好。” “好吧。”余晖乖乖躺在床上。 护士熟练地绑着约束带,手腕、脚腕、胸腹部,最后让余晖咬住防止咬舌的压舌板,在粗略地检查过四周后,这才关灯锁门离开。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挡,病房内陷入黑暗,只有角落挂着的摄像头闪动着微弱的荧光。 “啧,我就知道不行。”余晖活动着手腕,盖在被子下面的右手艰难地伸向床垫下方,“但人总是会对一些明知希望渺茫的事怀着莫名的期待啊。” 在床垫下摸索了一会,手指终于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余晖抽出手来,手里捏着一把薄薄的手术刀片,这是他从自己离职的上任主治医生那里合理换取到的。 侧耳倾听了一下身旁的动静,余晖把刀片贴在束缚带的绑带上,一下一下地快速切割着。 事实上,早在半年前,余晖便被“异常”缠上了。 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有一个黑影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甚至能感知到黑影的轮廓,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形黑影。 开始时,它很不显眼,有时会远远地出现在人群中,忽隐忽现,像是错觉。 慢慢地它距离余晖越来越近,渐渐与他形影不离。余晖走路它跟着,余晖躺着它站着,像是他的影子。 没有人能看到或是触碰到它,也没有办法摆脱。在尝试过各种或靠谱或离谱的方法后,就连余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出现幻觉了。 影子一天天靠近,到了现在,这个黑影就要触碰到他了。 余晖本能觉得这样很危险,也不会允许自己什么都不做地等待最后的结果,不管黑影是不是他的幻觉。 心脏一下一下平稳地跳动着,余晖手中的动作越发快了。 约束带的绑带总算断开,余晖刚要解开左手的束缚,却忽然感到不妙。 黑影已然与他紧紧贴近,细长的手臂搭在他身上,余晖真切地感受到了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肩膀! 余晖猛地挥出右手,手里的刀片毫不迟疑地向着黑影切割而去,但却挥了个空,刀片划破了枕头,爆出一团软塌塌的棉絮。 “不能触碰……有点犯规啊。” 没有感到恐惧,这时候余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这个念头。 紧接着,手腕、脚踝乃至脖颈都传来被抓住的感觉,身体似乎被无数只手掌死死勒住,一股冷意瞬间侵袭全身。 余晖打了个寒颤,紧接着感到身体猛地一沉,像是被拽入了深海之中。 意识在黑暗中坠落,越来越深。 第2章 相亲相爱的家人们 余晖感到自己一直在下沉,下沉。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模糊而又坚定地传入耳中。 “他来了,他来了!” “嘻嘻,哈哈……” “找到他,找到他!” “来了,来了,来了……” “终于,终于……” “救我,谁来救救我!” “好痛,好痛……” “呜呜呜……哇哇……嘿嘿……”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嘻嘻嘻……” 不同的人声,不同的语调,歇斯底里的声音构成一曲荒诞疯狂的交响曲,诡谲的笑声和哭声则是最好的伴奏。 “虽然品味很奇怪,但还挺好听的。” 余晖的意识有些迷糊地想着,但当他想要留神去听时,声音却渐渐消失不见了。 思维运转越发快速,意识越来越清晰,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余晖动了动手脚,直接坐了起来。 有光照入眼帘,让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 嗯?光? 余晖眨了眨眼睛,看到了周围微弱的光。 “我能看见了。”余晖愣了愣,伸手摸了摸眼角。 他曾幻想过自己重见光明的场景,本以为自己会感动得哭出来,然而眼角并没有眼泪,甚至就连情绪的起伏也不大。 余晖似乎天生比较淡漠,不是不懂喜怒哀乐惧,只是对于自身和他人遭受的一切都像是在观看一部无聊的电视剧一样,难以调动起感情,像是一个空心的人。 所以他总是让自己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拇指抹了抹嘴角,余晖开始谨慎地打量四周,生来超乎常人的记忆力让他轻松地把周围所有细节记在脑海里。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室,但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床、柜子等家具已经十分陈旧了,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木质地板腐烂发黑,坑坑洼洼,有黑乎乎的水透过天花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一股浓郁的霉味扑鼻而来。 墙壁上的墙纸斑驳开裂,如同人龟裂的皮肤,布满了大片大片的黑色污渍。 有朦胧黯淡的紫光从阳台窗户照射进来,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妖艳的紫色。 诡异阴森的环境并没有让余晖感到恐惧,他一手托着腮,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能分辨出各种颜色,果然我不是先天性失明。” 余晖一直莫名地坚信自己不是生来就看不见,只是没有任何记忆能证明这一点,这回倒是有了佐证。 “黑影把我带到了这里?但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种熟悉感……但想不起来。” 这对于向来记忆力超群的余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涉及到他失去的一部分童年记忆,他七岁以前进入孤儿院之前的记忆。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不再是病院里蓝白色的病号服,而是一身面料顺滑的黑衣服,像是一种奇怪的风衣,衣服下摆处有些破烂了。 这个时候,余晖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醒来,你恐惧地发现这里似乎不是现实。然而,你明白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因为你的生命正处于危险之中。】 “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明白。”余晖侧耳安静聆听着,却在心里反驳了一句。 【你知道这里曾经是你的家,这里住着你的四位家人。他们本该是你重要的助力,然而现在他们却陷入了失控之中,一心想做的事就是吃——掉——你!】 【你应当做的,就是立刻动身去寻找家人们遗失在这个房子里的四样东西,把它们一一归还给家人们,帮助他们找回理智,才能让自己活下来。】 【那么,请活下去吧。】 听着耳边的话,余晖微微一笑。 这个声音十分清脆,虽然在讲述着可怕的事,但却更像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在努力给小伙伴讲鬼故事。 就是那种很想要表现出恐惧惊悚的氛围,却由于叙述和表达能力不足而充满了夸张造作的意味。 “不过它似乎并不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唔,待定。”余晖本能地分析着。 他轻轻掀开身上潮湿发黑的被子,慢慢从床上下来。但即使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老旧的床板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咯吱吱”声,在寂静的环境下尤其刺耳。 门外猛地传来剧烈的撞击声,似乎有人已经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很久了。紧接着房门被巨大的力量掀开,重重地撞在墙壁上,把天花板上的灰尘都震下来不少。 余晖毫不犹豫地快步冲向阳台,一把拉开破碎的窗框,扫了眼地面的高度后翻过锈蚀的铁栏杆往下跳去。 在跳下去之前,余晖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只见四个大大小小的玩偶正疯狗似的挤进房门,猎奇的脸上充满了贪婪和狰狞的意味。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余晖还是记住了玩偶们的形象: 一个毛茸茸脏兮兮的大型熊玩偶,硕大的头颅上长着一张有着尖锐血红色獠牙的巨大嘴巴; 一个金属制的人形玩偶,身上布满暗红色的锈迹,正疯狂挥舞着手中锈迹斑斑的杀猪刀,似乎急于给人一套破伤风套餐; 一个一人高的木头人偶,穿着破旧的芭蕾舞裙,发黑的躯体上似乎燃烧着黯淡的火光; 一个婴儿大小的灰白色瓷制娃娃,黑发向触手一般狂舞,身上满是裂痕。 “这就是我的家人?对此我持怀疑态度,又不是在过家家。” 余晖稳稳落在烂泥地一般的花园里,枯萎腐败的茎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绵软而潮湿,像是沼泽一样吸着人的脚踝。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栋小洋房的院子里。 天空呈现出厚重昏暗的深紫色,上面没有星星,只挂着一轮滚圆的“月亮”。“月亮”一半红一半蓝,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分隔开,像是一只紧闭着的眼睛。 洋房已经很破旧了,本来应该十分漂亮的墙壁上布满了黑色的腐蚀痕迹,黑洞洞的窗户像是破败的伤口,房子最顶端却是耸立着一个巨大的胖乎乎的肉色娃娃头。 娃娃头顶上光秃秃的,龟裂斑驳的漆纸像是婴儿剥落的皮肤,没有眼皮的眼睛呆滞地望向远方,张开的嘴巴是一扇门,上面画着一颗血红色的心脏图案。 玩偶“家人”们此时已经涌上了阳台,正互相推搡着往下跳,一点也没有家人间和睦友善的气氛。 余晖亲眼看见那个钢铁人偶挥着刀子把大熊玩偶的胳膊砍得爆出一大团黑乎乎的棉花,还看见木偶偷偷抬脚踹着大熊,而大熊则是一巴掌把娇小的瓷娃娃扇到了一边。 余晖猛地蹲下身子,一把杀猪刀“噌”的一声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削断了一撮黑发。阳台上的钢铁人偶正收起扔飞刀的姿势,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了一把刀。 余晖艰难地把腿从烂泥地里拔出来,在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围满了嗷嗷待哺的漆黑怪物后,毫不犹豫地反身冲向洋房的大门,一脚踹开门后跑进了黑乎乎的门洞里。 【你回到了房子里,因为你知道躲藏没有任何用处,逃离也是行不通的。家是你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安全地,你能做的只有唤回家人们的理智。好在你发现失控的家人们并不是团结一致,他们每个人都想独占你,你认为这一点值得利用。】 清脆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讨厌运动。”余晖气喘吁吁地道。 鞋子上沾了泥巴,走起路来很沉重,余晖边跑边脱掉鞋子,时不时要跳过地上塌陷的坑洞。他尽力调整着呼吸,让长期缺乏锻炼的身体更有效率地运作起来。 在昏暗的走廊里胡乱穿行了一段时间,玩偶们追逐的声音渐渐被甩在了身后。 【你记得你的家里一共有两层楼,以及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它的入口藏在一楼的杂物间里。虽然你对房子最顶端的心脏房间很好奇,但你知道它现在是打不开的。你需要暂时忽略它,专注寻找家人们遗失的东西。】 【你并不知道那四样东西是什么,但你知道它们很特殊,特殊到在你看到它们之后马上就能辨认出来。】 【同时,你知道你必须抓紧时间,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家人们会越来越强,甚至逐渐恢复他们本该具有的特殊能力,到时候你一定会被他们杀死。】 “嗯?”余晖闻言放缓了脚步,“这么说,它们现在不算强?” 他开始环顾四周,从墙角拎起了一把扫帚在手里掂量着,盘算着能不能趁机先收拾掉一两个。 【你知道反击并不可取,家人们哪怕不是全盛状态,也绝不是你可以对抗的,而且你明白一家人应当相亲相爱,和谐相处。】 清脆的声音带上了点急切。 余晖自顾自掰着扫帚杆子,他在认真地思考暴力破局的可能性。 【你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见余晖没有打消想法,声音气急败坏,开始复读。 在急躁的复读声中,早已腐朽的扫帚杆“咔嚓”一声被折断了。 “脆得跟纸一样,我拿头去反击?”余晖无语地扔下手里的木杆,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客厅,拐进了右侧的走廊。 “大哥哥,这边。” 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声音传来,一只苍白的小手从走廊的第二扇门里探了出来,对着余晖轻轻晃动着。 第3章 消失的心脏 “嗯?”余晖站定了脚步,这里还有其他人? “大哥哥,快进来,外面危险!”男孩的声音越发急切和恐惧了。 余晖看着在门缝里摆动的小手,忽的抬手顶住了门,把小手夹住了。 小手在空中呆滞半晌,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遭遇这样的对待。接着门里传来呼痛的声音,小手也挣扎着想要缩回去。 余晖一把捞住小手,放柔了语气说道:“告诉大哥哥,你是谁?” “我是住在隔壁街的……呜呜,不要杀我……”男孩小声抽泣着。 余晖眯着眼睛,忽的松开了门,猝不及防地把门里的小男孩拽了出来。 小男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精致的脸颊上挂着茫然和恐惧的表情。余晖探头看了看房间内的情况,里面似乎是一个书房,他拎着男孩进入房间,并且掩上了门。 把小男孩扔在一边,余晖在房间里翻找着,并且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男孩身上,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是来探险的,我很好奇。”男孩抹了抹眼泪,把自己缩成一团,“家里人一直告诉我要远离人屋,说这里很危险。但是今天奶奶出去一直没回来,所以我就偷偷溜进来了。” “人屋?这栋房子?”余晖翻着书架上的书,若有所思地道,“为什么这么称呼?” “嗯,我不知道家里人为什么这么叫,所有人都这么说。”男孩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瞳孔不安地颤动着,“哥哥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 “我也是进来探险的。”余晖抹了抹嘴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配上周围阴森昏暗的环境,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游走在午夜街头的变态杀人狂。 “那我们就是一伙的了,对吧?”男孩怯生生地道,“人屋是这附近最好的房子了,真想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 余晖看了眼破旧肮脏的环境,认真地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你有没有在这栋房子里看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余晖弯腰凝视着男孩的眼睛。 男孩回想了一下,然后乖巧地道:“有的,这条走廊尽头有一个放玩具的房间,我看到里面有一个会动的布娃娃。” “那就过去……”余晖刚说完便住了嘴,并且捂住了男孩的嘴巴。他听到走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声在离门很近的地方停顿了片刻,接着隔壁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脚步声走了进去。 余晖拎着男孩的后衣领,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探头朝外看了眼,然后身体忽然僵住了。 一个浑身裂痕的瓷娃娃正站在门外面,仰着小脸,用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着他呢。 隔壁的房门猛地破开,另外三个玩偶“家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残破的脸上挂着拟人化的狂喜表情。 “被堵门了……”余晖不用回头看都记得这间房的窗户被防盗网封上了。 瓷娃娃乱糟糟的黑色头发像触手一样生长,一部分朝着余晖卷了过来,另一部分则是阻挡着另外的玩偶靠近。 正如那个声音所说,每个玩偶都想独占他。 “我的,他是我的!” 大熊玩偶发出一声粗哑的咆哮,它挥舞着粗粗短短的四肢,咧开大嘴撕咬着拦路的头发。 “阿晖,有危险,快到妈妈这儿来!” 木偶优雅地摆出芭蕾的舞姿,对着余晖张开烧焦的双臂,口中温柔而急促地轻轻呼唤着,像是焦急的母亲在呼唤着受伤的孩子。 正撕咬着黑发的大熊飞起一脚把木偶踹飞,接着继续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啊!” 被踹飞到墙上的木偶尖叫起来,身上的火光变得猛烈了许多。她咯吱咯吱地活动着木质的球形关节,身躯僵硬地扭转过来,像是蜘蛛一样四肢着地迅速扑到大熊身上,火光蔓延到了大熊的躯体,也烧着了周围的黑发。 而另一边的钢铁人偶把双手的杀猪刀舞成了风火轮,把拦路的一切都一刀两断。 “别这么热情嘛。” 心知往房间内跑必然会被堵死在里面,因此余晖毫不犹豫地冲出房间,身体向着瓷娃娃撞去,没有顾及悄悄缠绕在他脚踝的黑发。 他笑容灿烂地对瓷娃娃张开手臂,似乎要给予一个满怀爱与热情的拥抱。 在瓷娃娃稍微愣神的时候,余晖一把攥住它纤细短小的手臂,冰凉脆弱的感觉从手心传来。 “不要怕,接下来会有点晕哦。” 余晖说了句关心的话,接着抡圆了胳膊,把瓷娃娃在身前舞成了大风车,当做盾牌和武器挡在身前。铁质人偶的刀子砍在它身上,火星四溅,瓷片纷飞。 一边挥舞一边向走廊尽头跑去,感觉到手里的瓷娃娃越来越轻,余晖将它抛向铁人偶。瓷娃娃被劈得摔在地面上碎了一地,缠绕着余晖的黑发也软塌塌地垂落下去。 余晖趁机一个箭步蹿过拐角,沿着扶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穿过几个房间甩开速度不快的玩偶们后再次从阳台上跳下,接着折返回大门处。 他熟门熟路地回到了原先的走廊,此时玩偶们已经被引到了楼上,只有可怜的瓷娃娃正缓缓在地上爬行着,婴儿拳头大的小手中拿着碎瓷片艰难地往自己身上按着。 “真是可怜啊,小家伙。”余晖马不停蹄地跑过,一脚踩着它的身体进入了旁边的房间。 “啊呀,对不起。”余晖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对再次碎了一地的娃娃说着,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扶着膝盖大口喘息了一会儿,余晖这才缓过劲来,抬眼扫视着这个玩具屋。实际上这间屋子里并没有多少玩具,只是凌乱摆放着几排灰扑扑的架子,上面零星放着几个坏了的玩具。 满是黑色污迹的墙壁上写满了文字,但余晖这时候无暇去仔细辨认。 他对手里晕乎乎的小男孩道:“布娃娃在哪?” 小男孩趴在地上干呕着,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小木头柜子。 余晖一把拉开柜门,看到里面摆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娃娃,缝制得很粗糙,黑纽扣做的眼睛似乎闪着诡谲的光。 在余晖盯着它的时候,布娃娃的脑袋猛地歪向了一边。 “怪可爱的小东西。”余晖伸出手指捏住娃娃的脑袋拎了起来。 眼前忽然有些眩晕,四周的景色开始晃动,似乎有黑乎乎的影子闪过,耳边传来久远的急躁又粗鲁的警告声:“小东西,给我待在这儿!记住,绝对不许出去,不许出声,直到……” 声音渐渐虚无,后面的已经听不清了。 【恭喜你发现了属于妹妹“余衣”的布娃娃,现在把它交给瓷娃娃吧,你会得到她的宽恕。】 清脆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语气中甚至带着点欣喜。余晖晃了晃脑袋,让眼前的幻觉散去。 “刚才的幻觉,难道是跟瓷娃娃相关的记忆?不过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还没搞清楚呢。” 余晖睁开眼睛就看到小男孩近在咫尺的脸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你好了?”男孩闷闷地说。 “嗯,别靠这么近。”余晖一把推开男孩的脸,悄悄推开门看了一眼。 地上的瓷娃娃却是已经离开了,连同地上的碎瓷片也消失了。 “离开了?它们也不是没脑子嘛。”余晖啧了一声,回身辨认着写在墙壁上的字迹。 隐藏在厚厚污迹下的混乱文字是用盲文写就的,像是用手指头蘸着血液书写,浓重的黑红色如同还在沿着墙壁向下流淌。 余晖不自觉地活动着手指,不太习惯地用眼睛识别着这些模糊不全的盲文。 “谁把我的心脏偷走了?” “还给我!把我的……还给我!” “滚出去!滚出去!” “爸爸,妈妈,救救我……” “给我药!药!药!药……” 这些字迹凌乱分布在墙面上,字里行间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绝望与不甘。 “盲文……是谁写的?”余晖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却愣了愣。 掀开上衣,低头看去,胸口处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内里空空荡荡。 “我的心脏不见了……” 余晖把手伸进洞里摸索着,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玩味。他马上想到了洋房最顶上那个画着心脏的娃娃屋。 “真是……太有意思了。”余晖捂着嘴唇,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好奇的本能驱使着他想要在这里一探究竟。 他活动着身体,并没有感受到不适。 “还挺好的,至少我不会因为突然的剧烈运动而猝死。” “这么说,这些字是我写的?”余晖歪头看着墙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的真难看。很难想象我绝望疯狂的样子啊。” “话说我是死了吗?被黑影做了件掏心窝子的事?还是说这里根本不是现实……唔,线索太少,不猜了。” 拎着小男孩来到走廊,余晖开始迅速在一扇扇房间中搜寻着,书房,客厅,卫生间…… “我害怕……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吗?”手里的男孩颤抖着小声说道。 第4章 男孩与狗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余晖走进一间大卧室,随手关上门后问道。 “以前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后来只剩下奶奶了,哦,还有狗狗们。”男孩轻声道。 “其他人哪去了?”余晖翻看着从床头柜里找到的日记本,无语地面对着自己目不识丁的尴尬现实。 因为他一直以来学习和使用的都是盲文。 扫了几眼日记,把第一页的“符号”死记硬背在脑子里之后,余晖把日记本塞进了衣兜里。 “我不知道他们哪去了。”男孩在一旁平静地说着,“有一天爷爷奶奶一起出门,后来奶奶一个人回来了,她手里牵着一只很乖的小狗,我们就养了它。” 余晖眯着眼睛拉开衣柜,对柜子里冰冷呆滞地盯着他的塑料服装模特毫无感觉,目光从它穿着的染血的白色芭蕾舞裙向上移,看到了它头上戴着的落满灰尘的金色公主头冠。 一把摘下金色头冠,眼前再度出现了恍惚的幻觉。 “我喜欢跳舞,不论如何我都想要跳舞……”一个清澈动听的女声在绝望地诉说着,渐至于无。 【恭喜你发现了属于妈妈“余为卿”的头冠,现在把它交给木偶吧,你会得到她的宽恕。】 “‘妈妈’也姓余?偶然?或者说更像是假名。”余晖思维发散地想着,把头冠套在手腕上。 他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并且对小男孩说道:“嗯,你继续说。” 小男孩抬头看着余晖,眼神迷迷蒙蒙:“后来,爸爸出去找爷爷了,然后他也没回来,不过奶奶又带回来一只狗,它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我们很爱它。” “有一天,妈妈也不见了,奶奶带回来一只新的小狗,虽然它总是没日没夜地哭嚎,叫得很难听,但我们依然爱它。” 小男孩脸上挂上了幸福的笑容。 “奶奶把人变成了狗?不,应该说……”余晖看着男孩的目光充满好奇。 “后来呢?”余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善,两人温馨对视着,气氛说不出的温暖与……诡异。 “今天奶奶又出去了……”说到这,男孩转移了话题,“我喜欢狗,它们很可爱,对吧?” “是吗?”余晖反问了一句,认真思考着狗这种生物。 “是的!我最喜欢狗了。”男孩点头道,“不过奶奶一直没回来,虽然她总是爱说脏话,还喜欢对着狗哭,但我还是喜欢奶奶。” “不过今天我在门口找到了一只流浪狗,虽然它很老了,牙也快掉光了,身上光秃秃的,但我还是决定养它。” 说着,男孩的表情变得愉悦起来。 “怎么养呢?”余晖歪了歪头。 “首先要关在笼子里,”男孩也歪了歪头,“因为它们很凶的,虽然很可爱,但会咬人。然后每天喂它们,它们要吃肉,好多好多的肉,不过外面最不缺的就是肉了。” “不缺肉,就缺狗了,我想要更多更多的狗……”男孩说着,伸手抓住了余晖的手。 余晖反手攥住男孩变得冰凉彻骨的小手,笑得像个邻家大哥哥。他向右挪了一步,似乎不小心地碰倒了柜子,发出了很大的响声。 男孩对余晖露出甜美的笑容,但语气却愈发空洞:“啊,我想起来了,我是出来找狗的,漂亮的狗狗……哥哥,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回家吧,乖乖,家里有肉吃。” 说着,他灵动的眼神变得呆滞起来,本就苍白的皮肤也渐渐变成了死灰色。 “但是我不喜欢狗。”余晖忽视了男孩的异变,而是认真地反驳道。 “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男孩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白却渐渐染黑,“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它们忠诚可靠,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很乖巧,呵呵……” 【你发现男孩变得诡异起来了,你知道那是你现在不可能对付得了的东西,所以,快逃,快逃,快逃……】 “但我更喜欢猫,它们优雅莫测,让人捉摸不定,对我来说更加迷人。”余晖揉捏着男孩冰块似的手,听着门外渐近的窸窸窣窣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但猫和狗总是很难好好相处。” “我会让你们相处得很好的,哥哥,跟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小男孩的头颅咔嚓一声歪到了右侧,脖颈出鼓起一个大包,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做我的狗,好不好?哥哥很漂亮,要做狗,不应该做肉。” 门外响起了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 “做狗也不是不行。”余晖说道,他看着男孩扬起的诡异笑脸,忽然指着柜子道,“啊,你看柜子里的模特动了!” 余晖在男孩转头看去的同时猛地拉开房门,看着门外近在咫尺的铁人偶脸,把男孩当成棒槌使足了力气拍了上去。 “送你的礼物!”他对钢铁人偶说道。 人偶的刀光连成了一张大网,男孩像是沙袋一样被切割地遍体鳞伤,一股令人嫌恶的黑色流体从他身体里爆出来,快速组合成了一个有着硕大头颅的黑狗! 黑狗的脖子猛地伸长,狰狞巨口向着余晖的脑袋咬来,速度快得让任何正常人类都反应不及。 腥臭的味道夹在恶风中扑鼻而来,余晖只是遗憾在这生死关头自己仍未感到太多的情绪。 好在余晖并没有迎来断头的结局,赶来的大熊玩偶高高跃起,从天而降落在黑狗的脖子上,把黑狗的脑袋重重地压向地面。 玩偶们不仅想要第一个杀死余晖,也会防止余晖被其它东西先杀死。 在玩偶们和黑狗纠缠之际,余晖一个懒驴打滚躲向走廊的另一侧,他承认自己的失误,没有预料到黑狗的恐怖速度,差点让自己丢了命。 “看来后续不能硬来了。”余晖更加慎重了起来。 一股黑发从走廊拐角后涌来,余晖只来得及把右手塞进口袋里,手脚和脖子就被黑发缠了个严严实实,接着一路天旋地转磕磕碰碰地被拖行着离开了现场。 坚韧潮湿的黑发越来越紧,有的甚至向着口鼻内钻去,令余晖感到窒息。 等到速度放缓后,余晖奋力地把那个缝制粗糙的布娃娃从口袋里扯出来,贴在了翻滚不休的黑发上。 黑发蓦然一松,卷着布娃娃快速退开,余晖干咳了几声,淡定评价道:“这个顺风车撘得可真难受。” 不过目的已经达成,瓷娃娃带着他远离了那个“战场”。 这个时候,瓷娃娃正安静地抱着手中更小的布娃娃,黑发恢复了原样,直垂到它的腰部,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有智慧的目光在向外窥视着。 它其实是个很漂亮的瓷娃娃,恢复了理智的它像个恬静柔弱的小姑娘,只不过支离破碎,头发和裙子还脏兮兮的。 余晖向着瓷娃娃走近了一步,瓷娃娃却后退了两步,似乎有些害怕他。 “你是我的妹妹,余衣?”余晖觉得它顺眼了不少,放柔了语气道,“我可以叫你小衣吗?” 瓷娃娃点了下头,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去。 “之前是我对不起你,毕竟当时你没有理智,而且想杀死我。我吓坏了,只能奋力反抗,结果伤害了你。”余晖用难过又歉意的语气说道,“哥哥在这个给你道歉,对不起,小衣,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哪怕不是现在。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嘛。” 瓷娃娃微微抬头,默默看着他,然后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余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瓷娃娃的脑袋,黑发已经打结了,一缕一缕地贴在碎片参差的头颅上,手感很不好。 瓷娃娃向后一退,然后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白纸竖在身前,上面显出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来。它对着余晖晃了晃手里的字条,接着小巧的身子一闪就不见了。 余晖伸出去的手僵在身前,他还没开口诱拐呢,打手就跑了? 但走之前能先让他说一句话吗? 他不、识、字的好吗! 第5章 最后一个 余晖放缓脚步来到客厅,黑狗与玩偶们战斗的声音依稀传来。 客厅里,紫色的光辉透过缺失了玻璃的落地窗,依稀照亮了肮脏破旧的沙发。 一个黑影静静坐在沙发的阴影里,在发现余晖后咯咯吱吱地站了起来,用违反人体常理的姿势急速靠近过来。 当然,它并不是人,而是那个身为“妈妈”的木偶。 余晖挥出戴着金色头冠的右手臂,金冠脱手飞出,直直飞向木偶。 看着空中的金冠,木偶呆愣愣地顿住了身体,直到金冠“啪”一声砸在它身上后,这才伸出双手接住了金冠,低着头将它捧在胸前。 这一幕竟显得有些虔诚。 “啊,你把它找来给我了。”木偶发出了平和的女声,“我竟然会做这种事,真是失礼。” “谢谢你帮我找回了理智,阿晖,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它笑了,如同一位温柔的母亲在絮絮轻语,“我真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妈妈。” 它身上的黯淡火星逐渐熄灭,木质的躯干和身上的芭蕾舞裙都被火焰灼烧得残缺发黑。它一丝不苟地盘起自己凌乱的焦发,动作舒缓而优雅。 “好的,妈妈。”余晖顺水推舟地认下了,反正叫几句又不会损失什么。 接着他笑容灿烂地道:“妈妈,你知道我现在处境很危险,所以能给我点提示吗?” 木偶自顾自地把手里的金冠递给余晖,语气轻柔地道:“帮我戴在头上,好吗?” “当然。”余晖接过头冠,把它别在木偶刚盘好的头发上。 木偶伸手抱了抱余晖,接着步履轻盈地退后一步,木质的手中多了一本旧日记本。 余晖摸了摸自己空了的衣兜,表情僵了僵。 “你这不去当小偷可浪费才能了啊。”他心想。 “未经允许偷拿别人的日记可是不礼貌的哦。”木偶的声音带着笑意,“妈妈当然会帮你,可惜的是,我不擅长战斗,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东xz在哪儿。” “那真是没办法。”余晖叹了口气,接着蹲下身子,不太情愿地伸手蘸了蘸地上腐臭的积水,在地板上描画着“妹妹”之前给他写的留言,之前那匆匆一瞥足够他记住这些“符号”。 “能告诉我写的是什么吗,妈妈?”余晖对着木偶微笑说道,并且在沙发上蹭了蹭沾过水的手指。 木偶看了眼字迹,然后笑吟吟地道:“二楼暗房和地下室。这是小衣留给你的提示吧,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也只有她才可能知道我们的东西在哪了,她很擅长捉迷藏。” “暗房在二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间,地下室入口在那边的杂物间里。”木偶伸手指着一个方向,“我会帮你挡一下你爸爸和哥哥,但也请别对我抱太大的期望。” “啊,谢谢你,妈妈。”余晖说着快步向着杂物间走去。 木偶静静站在原地,待余晖的身影不见了之后,它走向客厅旁的镜子,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着,仔仔细细。 余晖拉开杂物间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像是有十几年没打开过了。里面十分昏暗,乱七八糟的杂物显现出黑沉沉的轮廓,像是一个个人形的影子。 他捂着鼻子走进房间里,身后的门嘭的一声关闭,在死寂的房子里发出巨响。 杂物间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啊,恶俗的桥段。”余晖猛地回身推门,还狠狠踹了几脚,但房门纹丝不动。好在他在今天前还是个盲人,对于黑暗十分适应。 “现在问题有点大,这么大的声音肯定会被听见,又要被堵门了。”余晖干脆反手拧上门锁,摸黑搬了些重物抵住门,接着在重重杂物里摸索着。 “应该能在地下室找到一件东西,那就还剩下最后一个……希望地下室里藏的是铁人偶的东西吧。” 余晖觉得刀耍的很好的钢铁人偶可比笨重的大熊难应付多了。 他伸手沿着周边的墙壁搜寻着地下室的门,同时咚咚地跺着脚,听着脚下反馈回来的声音。 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老鼠肆无忌惮地四处乱窜,又像是人踮着脚走路的脚步声。刹那间,这个封闭的杂物间里热闹了很多。 余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拂过自己的脸颊和手背,痒痒的,凉凉的,但循着感觉摸去时却找不到实物。 “这地方怎么这么阴间,像是住满了老鼠和人似的。也听不到门外的动静,得抓紧时间了。”余晖嘟哝了一句,没有太在意那些声音,继续摸墙壁。 他的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喘息声,有冰冷的气流吹过耳畔,一缕发丝随之飘起。 余晖面色不变,对着声音传来的位置一拳怼了过去。 拳头撞在了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上,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皮球。那个东西飞了出去,在地上和杂物之间弹跳着。 余晖甩了甩酸麻的手掌,满意地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他继续沿着墙壁摸索了大半圈,脚下传来了空旷的回音。 他弯下腰来,掀开烂泥似的地毯,总算摸到了一个方形门的轮廓,并且找到了锈蚀的铁把手。 余晖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门提了起来,一股潮湿的冷气从门里涌出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跳进地下室,顺着台阶往下走,渐渐进入了齐膝深的水中。 地下室只有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没有房间或是岔路。脚下的水冰冷彻骨,味道很不好,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刮蹭着腿脚,让余晖感到刺痛。 身后传来一股阴冷的寒气,像是有人在轻轻吹着他的后脖颈。余晖没有回头,步伐坚定地向前走着。 渐渐地,通道尽头亮起了一抹微光。余晖加快脚步淌着水走过去,感觉膝盖以下的腿脚渐渐失去了知觉。 走近光源之后,余晖才发现这里通道的顶部破了个洞,外面的光亮照了进来,直直落在下方高脚凳上的八音盒上。 余晖拿起八音盒,眼前再度闪过了来自过去的幻影。 “啊啊啊啊——” 没有具体的话语,只有一个影子在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吼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幻觉散去,耳边响起了明显欢快起来的声音。 【恭喜你发现了属于爸爸“余二”的八音盒,现在把它交给大熊吧,你会得到他的宽恕。】 “话说我没有得罪他们,为什么要得到他们的宽恕?”余晖故作不满地说道。 【不知道呀。】声音明显开始放飞自我了。 “原来你能跟我交谈啊。”余晖扬起嘴角。 声音没有回话,开始装死。 余晖抹了抹嘴角,打开手里的八音盒检查了下,似乎已经坏了。 他抬头打量了下头顶的破洞,只有一个篮球大小,高度也不低,在对比过自己的身高和体型后,他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法从破洞里爬出去。 “只能折返了,希望我不会被乱刀砍死吧。” 涉水走过通道,爬出地下室,余晖轻轻搬开抵着门的杂物,然后一手持着八音盒,一脚踹在通往走廊的门上,接着用肩膀带着自己的体重顶住了门边。 像是回应余晖的动作,门外的“家人”猛地撞门,巨大的力量将门上撞出一个突起。好在门锁足够坚挺,应该还撑得住几下。 “噗——” 一把尖锐的刀尖透过房门,擦着余晖的肩膀刺了进来,然后又被抽了出去。 “撞门的是铁壳子,算是幸运。”余晖离门远了点。 又是一刀,接着门外的家伙又开始撞门。 一下,门被撞得弯曲起来,余晖再次抵住了门,伸出左手拧住了门锁的旋钮。 两下,门开始摇摇欲坠。 破门在即,门外的家伙开始为第三下蓄力。 余晖不再堵门,身体靠在了门框上,掐着时间反手拧开门锁,绷紧身体屏息以待。 “嘭!” 门轰然敞开,蓄力一击的撞门撞在了空处,人偶随着惯性炮弹似的冲进了房间里。余晖趁机一步蹿出门去,他敢发誓他爆发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 顾不得去看身后的情况,余晖穿过走廊,对着迎面而来的大熊举起了手里的八音盒,跟大熊撞了个满怀。 一人一“熊”在地上滚了一圈,余晖调整姿势缩在大熊身后,看着飞刀“噌”地扎在地面上。他爬起来继续跑,还不忘对大熊喊了一句: “爸爸,帮我挡住哥哥啊!” 第6章 脱险 大熊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呆滞地捧着八音盒,狰狞的大嘴中呼哧喘着粗气。 听到余晖的喊声,它那双暴突的满是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余晖离去的背影。 接着,它像野兽一样嚎叫了一声,然后把八音盒深深塞进了喉咙里,挥舞着粗短的手臂向着钢铁人偶迎了上去。 “都是你!都是你!啊啊啊——” 它迎着无情的尖刀,张开獠牙大嘴抱住了钢铁人偶。它毛茸茸的“皮肤”被划破,一团团破败的黑色棉花从伤口中爆出来,铺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抽空回望了一眼的余晖怔了怔,接着毫不犹豫地顺着楼梯蹿上了二楼,向着“妈妈”指出的暗房的位置跑去。 身后再度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显然大熊没能阻挡铁人偶多久,它那锋利的刀子似乎可以砍断任何东西。 “它的速度也变快了。”余晖气喘吁吁地向着走廊尽头奔去,一把杀猪刀擦着头皮飞过,狠狠钉在身侧的墙壁上。 余晖顺手拔下刀子,刀柄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然后骤然融化成了一滩血迹落在地上。 一只握着刀的手臂瞬间从血迹中伸出,刀尖闪电似的刺向余晖的双腿! 余晖躲闪不及,只能略微侧跳一步,大腿上被划出一道狭长的刀痕,火辣辣的痛感让他踉跄了一下。 铁人偶从血迹中钻了出来,裸露着锈蚀齿轮的面部冰冷狰狞,猩红的独眼中闪烁着杀意的红光。 “恢复了新的能力吗?” 余晖顺着闪开的方向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续的攻击,接着鼓足全身力气往前蹿了一步,一把推开暗房的门冲了进去。 就着开门时的微光,余晖一眼就看到了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的铁质面具。面具被一把杀猪刀钉在了墙上,反射着微微的冷光。 余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扒下面具,趁着铁人偶一刀砍在墙壁上的空档,把面具连同上面的刀子一同拍在了它的胸前。 时间似乎在此刻静止,钢铁人偶的身体像是没电了一样停住了,面具上的刀随之刺入了它的胸膛。 余晖眼前也出现了模糊的幻象,一个持着刀的身影在说着:“终于,最后要杀……” 幻象淡去,钢铁人偶毫不在意地拔下胸膛上的刀,拿起属于他的面具,默不作声地扫了余晖一眼,转身向房间外走去。 余晖看着它的背影,脱力地靠坐在墙边,急促地喘息着。 待到危险过去,他这才发现自己被刀子划伤的右腿火辣辣地疼,似乎伤到了筋骨,鲜红的血液跟番茄汁似的止不住地往外淌。 “好饿。”看着大腿上的血,余晖有些想念精神病院里那难吃得清新脱俗的饭菜了。 扯下衣服在腿上胡乱缠了几下后,余晖开始感到剧烈运动后的晕眩和困倦,身体使不上力气,喉咙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我说,提示音呢?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他梦呓似的说着。 耳边的声音似乎这才从紧张中回过神来,似是松了口气说道: 【恭喜你发现了属于哥哥“余九”的面具,你已经得到了他的宽恕!】 【现在,这个家已经成为了你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温馨港湾。】 【通往楼顶心脏房间的大门打开了,你打算赶紧上去看看。】 “哦。”余晖困倦地应了声,他现在只想睡觉。 【你不打算睡觉,你知道楼上藏着这里最深的秘密,因此你要快点上楼,上楼……】 声音在耳边碎碎念着。 余晖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睛,强打精神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门外挪去。 脱力的身体跟快要散架了一样,有些不受控制。 吃力地挪到门边,走廊里原本应该是房屋外墙的位置出现了一扇漆黑的铁门,余晖记得之前绝对是没有这扇门的。 带着刚要睡着却被吵醒的不情愿,他推开黑铁大门走了进去。 此时,钢铁人偶“哥哥”已经回到了楼下,他那没有眼皮的双眼死死盯着手里的面具,接着抽出一把杀猪刀,一下一下狠狠地在面具上捅着。 许久之后,它才停下手里的动作,顿了许久,这才慢慢把面具叩在自己脸上。 面具严丝合缝地覆盖住了它脸上杂乱锈蚀的齿轮,让它看上去没有那么狰狞了。这个面具应该本来就是从它的脸上生生撕下来的。 娇小的瓷娃娃走路无声地路过,它默默地走进二楼的一个小卧室,手里抱着布娃娃钻进卧室里的小柜子,把自己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并且关上了柜门。 木偶在镜子前翩翩起舞,跳着芭蕾舞的它像是舞台上的天鹅,舞技优雅娴熟。片刻后,她默默停下舞蹈,缓步走向杂物间所在的走廊。 此时,大熊被切得零零碎碎地瘫在走廊里,它正笨拙地挥动着自己仅剩的一只粗短手臂,把散落一地的棉花塞进自己身体里,目光在看向任何事物时都带着暴躁和愤怒。 木偶停在他的身前,语气难过地轻叹道:“余二,你怎么总是这么笨呢?” 说着,它弯下腰去准备帮大熊修复身体。 “滚!离我远点!”大熊冲木偶吼道,“看见你就烦!” “真是的,你还是这个样子。”木偶动作轻柔地为大熊安好手臂,“似乎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呢,但是我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滚!”大熊的手臂向着木偶狠狠拍过去。 “好吧,那我就不惹你厌了。”木偶轻盈地躲开大熊的攻击,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却在看见自己为大熊安好的手臂后捂嘴偷偷一笑。 本该是手臂的位置,被安上了一条腿。 木偶轻声哼唱着天鹅湖的曲调,慢慢走远了,只剩下大熊莫名低落起来的身影。 …… 这个时候,余晖已经来到了黑铁大门后的房间里。 门后是一个无比狭小的楼梯间,周围潮湿黑暗,地面和墙壁都软塌塌的,像是呼吸一样略微起伏着。 房间里只有向上的楼梯,狭窄的木楼梯陈旧而破碎,连接着一道位于天花板上的方形铁门。 余晖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推开铁门,深紫色的光洒落下来,抬头可以看到红蓝相间的“月亮”,他的面前就是那道有着心脏图案的门。 余晖似乎从门里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 他缓缓伸手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门里的房间。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圆形黑屋子,所有墙壁和地面都涂黑了,四边点着几根崭新的白色蜡烛。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偶? 余晖迈步走进去,屋内温暖干燥,与外面的环境相比,他觉得这里安宁舒适得像是天堂。 “你来了,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心脏。”屋子中央的人偶活了过来,它站起身来,用清脆的嗓音深沉地说道。 “按照我们父母去世前的安排,接下来由我来辅助你探索这个世界。” 人偶说着,对余晖伸出纤细的手臂。 第7章 我的心脏? “我的父母有好几任,你说的是哪任?” 听见人偶的话,余晖随口回道。 他打量着人偶,对于人偶自称他的心脏的说法抱有审慎和好奇的态度。 “欸?”人偶明显没有预料到余晖的回答,懵了一会才说到,“当然是你的亲生父母,给了你‘余晖’这个名字的两个人。” 余晖用手指抹了下嘴角,慢慢来到人偶旁边。 人偶只有人的头颅那么高,与正常人同比例的纤细身体,有着柔顺的黑色短发。它身上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小洋裙,裙摆上交叉有黑桃和红桃的图案,裸露出来的手上有精致的球形关节。 “还挺好看的。”余晖点评了一句,伸出两根手指把人偶的脑袋捏瘪了。 “哎呀,别……”人偶晕晕乎乎地坐倒在地。 “我的心脏成精了?”余晖席地而坐,一手托着下巴打量着它。 “在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可能的。”人偶摸着自己的塑料脑壳,离余晖远了点,“因为这里是所有梦魇的汇聚之地!当然,把我从你身体里分割出来的是咱们的父母。” “哦,之前是你在装神弄鬼?”余晖微笑道。 “我是在给你提示!你醒过来后,我马上把我知道的重要信息告诉了你,不跟你聊天是为了不让你分心,你不觉得高冷一点更容易受到信任吗?”人偶故作成熟地反驳道,语气中还带着渴望被赞扬的孩子气,“我做的很好吧?” 余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东西年龄似乎不大,阅历不深,脑子也似乎不太好使。 “你怎么做到给我提示的?你的特殊能力?你知道的信息从哪来?”余晖打量着人偶精致小巧的脸颊。 “我们是一体的,所以我们可以心灵沟通啊。”人偶道,“至于信息,刚醒来我就知道很多东西,呃,我感觉我还忘了很多事,想来只需要看到一个引子,我就能想起更多了。” 【因此我是你在这个世界最最重要的依靠!】人偶竖起大拇指,它的声音却是直接在余晖耳边响起。 “哦——”余晖应了一句,“所以我为什么要探索这个危险的世界?” “因为这关乎你的生命安危啊,”人偶歪头道,“这是我们父母留在我这里的消息。” “他们生前似乎一直在东躲xz,在出事之前,他们把我从你身上分割开,我沉睡在这个世界,而你则是摆脱梦魇回归了正常的现实生活。但是,一旦你再度沉入了这个世界,就说明我们被这个世界的危险盯上了,唯一的生路就是在梦魇中找到线索,成长起来……” 人偶一手捏着下巴,脸上呈现出生动至极的冥思苦想表情,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说道。 “等死是不可能的。”人偶拍着胸脯说道,“而我能够回想起越来越多的情报,也能“看到”特殊的信息,帮你在危险中找到生路。不用担心我掉链子,我很聪明的。” “哦,但我觉得你很可疑啊。”余晖面带笑容,语气没有起伏的说道。一个知道很多信息的东西,不论在哪里都会被人提防,这无关善恶,只是人的本能,因为信任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奢侈的词汇。 人偶看上去委屈极了:“连自己的心脏都要怀疑,你还是不是人?这是你亲生父母的安排啊,亲生的!而且我们是一体的,生命相连,你死了我就死了……” 余晖盯着玩偶看了一会,这才微笑摇头道:“怎么会?我在跟你开玩笑呢。” “真的?”人偶狐疑地道。 “自然。”余晖打了个哈欠,“第一,你并不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也并不是知道所有事情;第二,你可以通过我的感官来得知周围发生的事情,但不能纵观全局;第三,你只能提出建议,无法左右我的选择;第四,你似乎不怎么聪明,有自己的局限性……这些是我在你之前的提示中看出来的。” “我不会一味听信于人,而是会根据事实做出自己的判断,并且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余晖淡淡地道,“如果哪天我选错了并且付出了代价,那也是我该得的。” “其实这些话你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不用说出来的……”人偶神情沮丧地建议道。 “哦。下回我会注意的。”余晖表示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当然,我更不会拒绝别人的指引和忠告。”余晖看着人偶,笑容温和亲近,“既然我们生命相连,我渴望一个能够跟我守望相助的人。” “一直没有说,我很感谢你给我的提示,你救了我的命。”余晖嘴角的笑意更深,语气也更加真诚,“你的能力非常厉害也非常重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人偶带着被承认的欣喜,一脸激动地道:“当然愿意,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啊!” “那么,以后请多指教。”余晖眯起了眼睛。 余晖的手指和人偶的小手握在一起,像是一个誓约。 说完这些之后,人偶明显变得更加放松了一些。 余晖席地坐下,看着人偶步伐欢快地凑近他,对着他张开了细小的双臂,像是小孩子在要抱抱。 他捏着人偶,把它放在了自己膝盖上。 “不过,对于你提出的第四点,我是持怀疑态度的。”人偶一脸严肃地为自己的智商正名。 “我想,我们应该各自继承了原本的一些东西。比如说,我继承了知识和智慧,你继承了……呃,肌肉?”人偶不是很放心地看着余晖羸弱的身板。 余晖扬起嘴角,笑着问道:“那我问你,有一口井七米深,蜗牛从井底往上爬,白天爬三米,晚上下滑两米,蜗牛几天能从井里爬出来?” 人偶茫然地眨着眼睛,低头掰着手指数了十多秒,然后信心满满地道:“七天!不要问我这么简单的问题啦。” “哦,非常棒。”余晖一脸真诚地称赞了一句,“你果真是睿智的化身。” 人偶有些得意又强装镇定地摸着自己的脑袋。 余晖眯着眼睛,心知如果他们真的各自继承了七岁之前的一部分东西的话,人偶或许继承了知识和感情?这样的话,自己缺少感情这件事或许就有了答案。 “但问题是,为什么。”余晖猜不到他父母这样做的理由。 “说说这个世界的情况吧。”他轻声说道。 “具体情况我现在能想起来的也不多。我只知道这里是梦魇的世界,无数人的噩梦在这里混乱交织成了一个庞大又破碎的世界。这里隐藏在人类精神的深处,与现实对立,却又是世界的另一重真实。”人偶念课文似的讲述道。 “这个房子以及外面的小部分街区是你的噩梦所化,是你的领地,你是这一片区域的核心,或者称为‘梦主’更合适。” “我的梦魇……”余晖喃喃道。梦境根植于现实,但他完全不记得这里,看来这个地方跟他失去的七岁之前的记忆有很大关联。 “既然我是梦主,外面那些玩偶又是什么?为什么能攻击我?” “他们是这里的居民啊,但好像比较特殊。”玩偶摆出努力回忆的姿势,“至于攻击你,这是自然的,因为这里是梦魇啊……” “不是美梦,不是幻想,而是噩梦。”人偶语气幽幽地说道,“梦主只是造就了这一片区域的核心,现实中的不幸在梦主的梦魇中化成了囚禁他们的监牢,真正能够走出来的梦主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在噩梦中永远沉沦而已。” “你在读课文?”余晖无情地打破了人偶努力营造的压抑氛围。 “呃,这段描述自然地在脑子里显现出来了嘛,我只是照着读……”人偶尴尬地道。 “现实中的梦主呢?”余晖想到了重点。 “不知道。”人偶一手托腮说道,“我对现实世界的事完全不了解。” “哦,还有一个问题。”余晖打了个哈欠,“为什么你是女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女的?”人偶歪了歪头,一脸疑惑。 余晖的目光投向它穿着的小洋裙。 “啊,谁告诉你只有女孩才能穿裙子的?”人偶看了眼自己的着装,然后得意地叉腰道,“既然你是男生,那我肯定也是男生啦。” “……”余晖第一次觉得有点嫌弃。 “我一醒来就穿成这样,也不怪我啊。”人偶连忙摆手道,“可能是咱爸妈的恶趣味?也说不定是你心里有这个意愿呢……” “……”余晖的表情更嫌弃了,“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一直在沉睡,今天才苏醒过来。”人偶表情希冀地道,“你帮我起个名字吧。” “哦……”余晖沉思着,一个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小鬼。” “哈?”人偶长大了小巧的嘴巴,“不是……你就这么随意?这是什么鬼名字啊!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叫我心脏或是小心什么的就够离谱了,但是小鬼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吧!” “就叫小鬼。”余晖觉得越来越困,眼前渐渐模糊。 “你……好吧,你先休息吧。这个房间是你的安全屋,只要你待在这里就能缓慢恢复伤势,在这里睡觉就能回到现实……”人偶在余晖耳边碎碎念着,声音却越来越远。 在完全沉入梦乡之时,余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把他拖入梦魇的瘦高黑影。它重新回到了余晖最初见到它时的距离,但却显得真实了许多。 第8章 梦醒 余晖再次恢复意识时,是被耳边嘈杂的声音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射入眼中的光让他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狭小病房,医生和护士正脚步匆匆地忙碌着,护士长在大声训斥负责查房的姜护士。 “你看你干的什么事?啊?病人藏的刀你都没发现?”身材健壮的女护士长尽情喷洒着口水,“一旦病人出了什么事,你脱不了干系!哭什么哭?你干不了就滚蛋!” 姜护士低垂着脑袋,不停地抹着眼泪。 余晖眨了眨眼睛,第一次看到了这些朝夕相处的人的样貌:他新来的主治医生,护士长,护士…… “我能看见了?”他又一次这样问自己。 如果说在梦魇中重见光明是一件可以被理解的事,但在现实中就是奇迹了。 “也很耐人寻味。”余晖在心里嘀咕道,“我更倾向于我还没醒……再睡会吧。”他打了个哈欠。 “余晖,你醒了。”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凑过来,打断了余晖的回笼觉。 女医生姓白,是这个周新来的医生,目前接替了离职的上任精神科医生,负责对余晖的治疗。她看上去年轻干练,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嗯,早上好,白医生。”余晖垂下眼帘,装作双目无神的样子。 他动了动右腿,没有感受到大腿上伤口的疼痛,似乎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白医生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余晖的表情和动作,语气严肃地说道:“余晖,你知不知道昨晚你用刀片割开了约束带,幸亏你没出什么事……告诉我,你的刀片是哪来的?” “上任医生离开前给我的。”余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上任主治医生。 “那个人有没有医德,我要去投诉他!”白医生气得脸都红了。 “嗯,希望你还能找到他吧。”余晖意味深长地说道。 “余晖,你先吃完早饭,然后我们谈谈,好吗?”白医生没多想,放缓语气说道。 “好的。”余晖点了点头,看着白医生和护士长一起离开。 姜医生抽泣着给他解开束缚,她的嘴唇都白了。 “你吓惨我了。”姜护士语气颤抖地道,“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好吗?” “对不起,姜姐姐。”余晖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诚恳。 “其实被解雇不是件坏事。”他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余晖从床上坐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手术刀片已经被收走了,姜护士带着被割断的约束带离开了病房。 他的目光在病房内扫了一圈,这里的布置显得很陈旧了,墙壁潮湿开裂,窗户上的铁栏锈迹斑斑。窗外晨光明媚,一棵高大的树枝繁叶茂。 “病房内的细节没有变化,真的是现实?也说不准,毕竟梦境都是基于我的记忆呈现出来的……” 他进入卫生间洗漱完毕,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他容貌俊秀,面部轮廓较为柔和,黑色短发十分服帖,黑色的眼眸显得比正常人略微大一圈,再加上略显苍白的面色,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人偶。 余晖伸手摸了摸左眼角的一颗不太显眼的泪痣,缓缓走出病房,向着餐厅走去。 与此同时,几个被允许自由活动的病人也三三两两地来到走廊,神情麻木地沿着昏暗的长廊走动着,如同行尸走肉。 来往的护士端着早餐,送进一间间病房里,督促那些必须被封闭起来的病人吃早餐。 红森精神病院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在红森建立的时期,青陵市最繁华的区域还是现在的老城区,新城区还少有人问津。 据说红森最初是针对那些相对富裕的家庭而修建的疗养院,甚至院长还在每个单人病房里都设置了卫生间,保证病人生活的舒适度。 然而在建成之后,院长不知为什么改变了方向,开始用低廉的收费专门收治重症精神病人,甚至接收那些极度危险的、已经造成重大危害、但因无自知力而无法被判刑的病人。 这就让红森精神病院成为了青陵市家喻户晓的疯人院,在市内的名头可止小儿夜啼。与此同时,这里也绝不缺少精神科的医疗人才,因为这里汇聚了太多稀奇古怪的病例,对于任何想要在这个领域取得建树的人才来说都具有足够的吸引力。 但只有在这里住过的人,才会了解这里不为人知的隐秘。 余晖想着,忽然失笑,他的眼神则是留意着周围的细节,试图找到这里是梦境的证据。 “你没死?不可能!不可能!”总是为他报告死亡倒计时的男病人在房间里吼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不是人,你是怪物!怪物……”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渐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余晖知道这个病人叫做于合,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在这里也待了不短的时间了。 但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这个病人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什么呢? 余晖朝于合的病房里看了一眼,然后神色平静地走过,没有回话。 他进入餐厅排队领了早餐,早餐很简单,馒头配咸菜,还有一碗稀饭。 余晖快速而不失修养地吃完,他觉得今天早上尤其饿,就连普通的早餐都变得美味了起来。 吃完早餐后,护士送来了药,半红半蓝的胶囊,让余晖想到了梦魇世界的“月亮”。 在护士的监督下,余晖老老实实吃了药,对着护士张开嘴表示自己咽下去了,这才被尤其严厉的护士放过。 这个时候,白医生也掐着时间过来,看着余晖吃完药后带他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吧。”白医生坐在她的办公桌后面,对余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余晖神色安详地坐下来,脸上早已挂上了习惯性的笑容,办公室里柔和的灯光让他显得温柔而沉寂。 白医生翻开手中的病历本,把自己的右腿搭在左腿上,紧紧注视着余晖的眼睛。 余晖让自己的眼睛保持着无神的状态,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率先开口道:“白医生,我昨晚有梦游吗?” “……”白医生顿了顿,这才道,“如果你不知道你昨晚用刀片割开了约束带……” “我知道,那是我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做的。”余晖道。 “那么……没有。”白医生揉了揉眉心,“我看过昨晚的监控,你在割断约束带后睡得很沉……真不敢相信监控室里的人竟然没发现你干了什么。余晖,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余晖伸手抹了抹嘴角,为了免除后续的麻烦,他决定不说实话,于是信口胡扯着理由:“我只是想自由地度过一晚,你知道,我每天晚上总是被约束带绑着。昨晚我跟姜护士恳求过,但她不允许,所以我就自己找办法了。” 余晖的语气显得非常诚恳,自然得像是确有其事,让白医生都难辨真假。 “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自己的病情了,”白医生说道,“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但是,我昨晚不是没梦游吗?”余晖颇为忧郁地叹了口气,继续敲着桌面,“我想肯定是因为我心情好了,像是脱离了束缚,病情这才有了改善。我觉得,这些年我的梦游症一直不见好,就是因为心里太压抑,太不自由了。” 白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赞同道:“确实有这样的先例,但是你的情况更加复杂,还需要多观察。毕竟你的梦游症并不是单纯的梦游,这是我连同你的前几任主治医生的共识……” “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余晖点头道,“你们是这样认为的。” “没错,你做过很多功课。”白医生笑了笑,“我们认为你的梦游症其实是你不同人格状态的表现,只不过你的情况很特殊,主人格在白天时尤其稳固,夜晚陷入沉睡时,其他人格才能短暂出现……” “白医生,再跟我说说那几种人格吧。”余晖轻声说道。 他或许已经找到自己梦游症的病因了。 第9章 奇怪的病院 “好吧。”听到余晖的要求,白医生从善如流地道。 “你在梦游时大体表现出四种人格特征。” “第一个人格是成年男性,我们认为他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狂躁和抑郁交替出现。在躁狂发作时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但在重度抑郁时又表现出自杀倾向。” “爸爸。”余晖在心里默默说道。 “第二个人格是年轻女性,是最温和的人格,我们认为她有些表演型人格特性,暂认为这个人格是无害的。” “妈妈。”余晖默默点头,继续用右手食指缓缓敲着桌面。 “第三个人格也是最危险的,成年男性人格,他有很强的攻击性,精通很多匪夷所思的可怕手段去攻击他人以及伤害自己,这种表现有种反社会人格的意思。” “哥哥。”余晖心道。 “记得六年前那件事吗?当时你的病情缓解了很多,医生取消了你的约束带。结果那晚你竟然撬开了门锁,潜入到对面病房里,用手肘猛击那个人的面部。”白医生轻声说道,“要不是保安在监控里发现的话,那人肯定就不是面部严重骨折的事儿了……” “我听当时的医生说过。”余晖点头道。 “当时控制身体的大概率就是第三人格。”白医生道。 “最后一个人格,也是暂认为无害的,幼年女孩人格。表现出依赖型人格的特征,同时大概率有社交障碍。” “妹妹。”余晖嗯了一声。 “不过,以上也只能是我们基于你在梦游时的行为进行的猜测。”白医生话语一转道,“毕竟你的这几种人格都无法正常交流,像是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 “就像他们本身也只是在梦游而已。”余晖接了一句。 “没错。因此我们的猜测也可能错得离谱。”白医生道,“但不论如何,你应当去整合他们,我们能给你的帮助……呃,你的治疗方案是……” 白医生翻了翻病历本,然后打开电脑浏览着余晖的诊疗记录,眉头越皱越深。 “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修改治疗方案,但……上任医生给你的方案是心理治疗和催眠疗法相结合,暂停使用药物,因为长年来各种药物对你的病情都效果不大。”白医生喃喃念着,“可你今天早上为什么吃了药?” 余晖沉默了片刻,手指继续敲着桌面,神色有些古怪地道:“我一直在吃药,所有人都要吃药。” 白医生的眉头皱成了疙瘩,她抱着肩道:“我看到你吃的药了,是安宁药业的安宁舒吧?我承认这种药对于多种精神问题有令人惊叹的效果,但绝不是能滥用的,至少不适合你。它只会让你昏昏欲睡,精神恍惚,甚至很可能加重你的病情!” 余晖平静地听着,心里则是承认这个新医生比上任医生敏锐得多。 “不行,我得去跟护士长聊聊,”白医生风风火火地站起身来,口中不住地说道,“这太离谱了,他们怎么可能会搞错这种事?” “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余晖诚恳地奉劝道,“保持这样就挺好的,不是吗?” “什么意思?”白医生盯着余晖,看着他脸上始终一成不变的微笑,她莫名觉得眼前的男孩有些诡异。 “没什么……”余晖柔和地笑着,手指依然轻敲着桌面。 办公室的门轰然打开,两个男护士闯了进来,打断了白医生即将脱口而出的追问。 “打扰了,白医生,病人的治疗时间到了。”肤色较黑的男护士开口说道,“我们得带他去治疗室。” “什么治疗室?我正在给病人分析病情。”白医生不满地道,“现在是我负责他的治疗,我认为他的治疗方案必须更改……” “抱歉,心理治疗师正在等着呢。”另一个男护士架着余晖的手臂。 余晖神情自然的站起身来,跟着男护士向外走去,另一个护士则是面色淡漠地跟白医生敷衍着。 余晖被两个板着脸的护士夹在中间,通过连接两栋楼的昏暗走廊,来到了更深处的第三病栋。 第三病栋显得更加陈旧,就连空气都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冷意。据说这里关着的都是最危险的病人,常年都是封闭着的,绝不允许随意进出。 这栋楼安静得出奇,没有任何病人在外面,医护人员无声地行走在走廊里,就连脚步声和说话声都被压低得几不可闻。 右侧的护士拿出一张证件递给守门的保安,得到放行后带着余晖进入电梯,按下了地下二层的按钮。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护士沙哑着嗓子道:“到了。” 余晖看着地下二层的走道,灯光显得有些黯淡,几个医护人员匆匆走过,偶尔扫视过来的目光或是阴沉冷漠,或是麻木无神。 冷冷的灯光将他们的脸色照得青白,再加上面无表情的脸和无声的动作,让这些人像是行走在墓穴里的僵尸。与之相反的是,他们的影子被光线拉得斜长,随着人的走动而扭曲地交错恍惚着,如同在进行一场热烈的交谊舞会。 这种奇异的反差感,让人感到极为不舒服,像是人与影子交换了身体。 “进去吧。”护士把余晖带到一扇门前,压低声音说道。 余晖心情平和地打开门,杂乱的喧哗声传入耳畔。 办公室里,白医生一脸气愤地看着远去的三个人,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病人竟然被强行带走了。 作为首都大学研究生,并且在国外知名大学进行过数年深造的学霸,白医生在哪能受这种待遇?要不是青陵市是她的家乡,加上对于稀有病例的渴求,她才不会来这里工作呢。 白医生绷着脸在办公桌后踱了几步,想起余晖之前的忠告,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 “保持这样就挺好的?”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句话,再次翻开了余晖的病历本,翻看着医生们对于余晖的评价。 余晖算是红森最“正常”的病人之一了,清醒的他待人友善,善解人意,积极配合治疗,并且有很出色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几乎是受到所有医护人员的喜爱。 但前任医生始终认为余晖具有极强的伪装性,实际情感淡漠,对待人和事缺乏共情能力,是必须要着重注意的病人。 甚至从余晖过往的经历来看,余晖也不一定像他看上去那么无害。毕竟他自亲生父母离世后,在孤儿院居住期间曾经相继被两对夫妇收养,最终却以他的两任养父母的意外死亡而结束。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白医生揉了揉眉心,“这小子难道在耍我?也不是不可能,他有前科。” 她轻轻叹了口气,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走廊里的灯光,节能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似乎有节奏地发出接触不良的滋滋声。 “等等!”白医生伸手打开刚才谈话的录像,目光犀利地在录像中寻找着什么。 “没有拍到?”她想起了谈话时余晖总是在轻轻地敲击桌面,类似的小动作很多人都有,但在余晖的记录里并没有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但怎么会一点也没有拍到?”白医生回想着余晖的具体动作,他似乎一直在录像机的死角里敲击。现在想起来,余晖明明是对她比出了“向下”的手势! “下方,桌子下……有什么?”白医生关掉录像,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是什么东西,让余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无比隐晦地对她做出提醒呢? 白医生深吸口气,装作无意地碰掉了桌上的钢笔,然后“哎呀”一声俯身捡取。 借着身体和办公椅的遮挡,白医生伸手在桌面背面缓缓摸过,最终在桌面的中间摸到了一个隐藏的很好的暗格。 她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暗格的挡板后低头一看,看到挡板后露出一个连着电线的东西。 那是一个正在运行着的窃听器。 白医生放轻动作,把窃听器放回原处,这才装作无事地捡起笔坐回原位,心情则是起伏不定。 “为什么这里会藏着窃听器,那么……”白医生缓缓扫视着这个不大的办公室,忽然觉得如芒在背,“这里会不会还藏着摄像头呢?” 只是简单地扫视了一眼,她就敏锐地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位置。 “监视?但是为什么?” 她想起了余晖被强行带走的事,还有余晖明明被上任医生叫停却仍然在吃的药,顿时觉得这个病院很不对劲。 白医生捏了捏拳头,有种想要离开,或者报警的冲动。 但是不能,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和猜测而已。 窃听器和摄像头可能只是为了监督医生在诊治病人时的行为,这很容易理解,毕竟精神病人极易被医生影响和暗示,院方早做保险无可厚非。 她看着门外来往的医护人员,他们偶尔扫来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神情,让她有种正在被监视的错觉。 白医生咬着牙,莫名觉得这里变成了一座压抑的监牢。 第10章 疯狂病院 “啊,余晖,快过来。” 余晖刚走进治疗室,医生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一位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医生一把抓住了余晖的手腕,拉着他坐在特制的椅子上。 “洛晋医生,上午好。”余晖的手被捏得有些疼,他没有反抗,而是语气轻松地打了个招呼。 洛晋医生看上去儒雅温和,只是一双眼睛略微外突,让他的神情多了些癫狂的意味。他认真打量着余晖,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物事。 周围的治疗室中隐隐传来疯言疯语的声音,让白净整洁的环境也似乎变得冰冷和虚假起来。 “我们听说了你昨晚的行为,真是不乖。”洛晋搓了搓手,开始给余晖抽血,“跟我说说,你是不是想起了过去的什么事?” 余晖十分平静地看着细长冰冷的针头刺进自己的血管,看着血液顺着透明软管离开自己的身体,流入针筒里。他扮演者自己盲人的角色,轻轻摇了摇头。 “哦?好吧,那你告诉我,昨晚你有没有做梦?”洛晋凑近余晖,语气低沉地询问道,并且手脚麻利地又换了一个空针筒。 “或许有做梦吧,我记不太清了。”余晖回应道。 “是吗?”洛晋随口说了句,他粗暴的抽血手法让余晖觉得疼极了。 “撒谎!”洛晋忽然放大了音量,严厉地说道。 “我没有撒谎。”余晖装作委屈地说道。 洛晋那双突出的眼睛上下扫视着余晖的表情和动作,可惜的是他不可能找出任何不自然。 “别装了,余晖。”他再次换了一个针筒,语气像是梦呓一样说道,“你看到了一片深紫色的疯狂天空,红蓝色的畸形月亮,对不对?我们知道,都知道……如果你看到了,毫无疑问,那是自由的福音。你会受到优待,就像许多你熟悉的病友一样。” 余晖一脸疑惑地道:“洛晋医生,我是个盲人,看不见的。” 洛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有力的手指把余晖捏得生疼。 抽完三管血后,洛晋用酒精棉签粗粗抹了下针孔,这才放开余晖的胳膊。 “好吧,余晖,接着我们会进行一场催眠治疗。你已经很熟悉流程了,跟我来吧。你知道,这里吵闹得令人烦躁。”洛晋的语气低沉而柔和。 余晖跟上洛晋的脚步,从后门离开,进入一条新的走廊。这里更加喧嚣。 他们走过一个治疗室,医生的声音刺耳地传来:“……没错,你得忘记那些事,虽然因为你的可笑疏忽害死了你全家人的性命,忘了关煤气,对吧?但那都过去了,你得忘记你那可笑的失误,忘记它们才能迎接新的生活……” “你不需要自责,错误已经造成了。不用想他们会不会在九泉之下怨恨你,那都没必要,忘记吧……” 作为治疗对象的中年妇女面色呆滞而痛苦地抱着脑袋,颤抖的瞳孔像是即将破碎的浑浊玻璃珠。 “啊,忘记是一剂良药,对不对?”路过门口的洛晋语气轻松地跟余晖闲聊着。 “没错。”余晖笑了笑。虽然他知道越强调忘记,就越忘不掉,但这不妨碍他做出赞同。 两人又经过第二间治疗室,里面的病人疯狂地嘶吼着:“药!药!药!给我药!” “啊,当然,看,这都是你的,你可以吃。”医生的声音依稀传来。 余晖微微偏头扫了一眼,看见里面的男病人正疯狂地往嘴里塞着红蓝色的胶囊,胡乱地在嘴里咀嚼着,白色的粉末从嘴角爆出来。坐在他对面的医生则是笑嘻嘻地看着。 “那真是一种好药,对吧?副作用不大,不,完全没有副作用!呵呵呵……”洛晋为余晖解释着,就像他已经知道余晖看得见似的。 “什么药?我吃的那种吗?”余晖双目无神地回应道。 “当然,真想知道安宁舒的配方啊,不过这是安宁药业的最高机密,真是可惜。”洛晋颇为遗憾地说道。 “哦——”余晖拖长了音调。 他当然知道自己一直在吃的这种药,事实上,这种药出乎意料地对他没有任何效果,就连困倦的副作用都没有,不过余晖一直隐瞒着这一点。 他们来到第三间治疗室,门里没有医生,墙角高处的扩声器里循环播放着一曲动听的音乐,是一个清澈的女声在浅吟低唱着,音量被调得很大。 治疗室里的病人蜷缩在距离扩音器最远的角落,用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口中惊恐万分地高声尖叫着,似乎执着想要压过歌声的音量,叫声已经嘶哑无比。 尖叫声传出很远,像是动物临死前的嚎叫,充满了令人骇然的惊惧和绝望。 “啊,崩溃疗法,你知道的。”洛晋跟着放大了音量,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极了。”余晖也大声回应道。 终于,他们离开了这一片嘈杂的区域,来到了一条安静的走廊。洛晋拉开一扇门,领着余晖走进去。 “现在吃了药,然后躺在床上,放轻松就好。”洛晋的声音十分轻柔。 “我刚吃过了。”余晖说着,还是接过药一口塞进嘴里,就着水吞了,然后躺在床上。 “啊,乖孩子。”洛晋打开电脑的扩音器,单调低沉的水滴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很好,你现在很轻松,闭上眼睛,认真听着耳边的声音。”洛晋呓语般说道,并且用手轻轻触碰余晖的皮肤,迟缓、反复地挪动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洛晋一直在轻轻地说着,让余晖的心情放松下来。 “一股舒适的暖流流遍你的全身,身体释放了所有压力了,你的大脑开始模糊不清了……”洛晋轻轻说道,“你感到越来越困乏,你需要睡了……睡吧睡吧……” 余晖的呼吸变得平缓,呼吸悠长,似乎进入了催眠状态。 “你正在一处走廊中行走,你的前方出现了一扇门,你抚摸着门……”洛晋详细地描述着那扇门,接着道,“你轻轻推开了它,你听到你父母的声音,他们握住了你的手,温暖而安全……” “……他们带着你回到家里,你是否能记起你遗忘在桌子上的东西?” “我想不起来了。”余晖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割开了约束带?” “因为我不想在我生日的这一天还被绑着。” “……你想起了昨晚的梦,你梦到了什么?” “没有做梦。” “那么,你要做梦。跟着你的父母,他们领着你向前走,带你进入睡梦的深处……你要顺着药的方向坠落,坠落……在无垠的黑暗深处,你会看到一扇大门……” “那扇长方形的,散发着光辉的白色大门……每当人们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那扇门,你说它是什么呢?”洛晋轻轻说着。 “人们看手机的时间太长了。”余晖梦呓般说道。 “什么?”洛晋愕然道。 “因为视觉暂留,当人们看手机太长时间后忽然闭上眼睛,在视网膜上的影像不会马上消失,而是会残留一段时间,就像一扇闪着白光的门……”余晖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电视上说现在的人都爱长时间看手机。” 洛晋愣了很久,随即脸色涨得通红。他看着余晖安详的面容,瞪了好一会眼睛,胸膛急剧起伏着说道:“那是通往梦境的门,每个人都会通过那里,进入梦中……” “你要做梦,你会看到你的人格……不能做梦的你毫无用处,是渣滓,是废物,比猪狗还不如……” 洛晋多少带点愤怒地说了许久,这才唤醒了余晖。 余晖缓缓坐起身来,故意露出困乏和低落的神色,实际上毛事没有,甚至还有点想睡觉。 如果他坚决不配合,这种催眠就对他起不到任何暗示的作用,反而像是听了次睡眠电台,身体挺舒服的,甚至还能逗人玩。 “好了,今天就告一段落了。”洛晋板着脸道,“本来今天我为你预约了电休克治疗,不幸被几位调皮的家伙占用了。不过你放心,会轮到你的。” 余晖只是眯眼笑着。 “看来又是白高兴一场啊,真是浪费时间。”洛晋不耐烦地嘀咕着,毫不在意余晖就在他旁边听着。 接下来,余晖被来时的护士领走,走时还听到了洛晋向其他人的抱怨声:“只是一个青少年的叛逆期而已!八年都没有,他根本不满足条件,没有资质!见鬼呢,以后别再找我,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余晖心情不错地回到了第二病栋的活动室,开始试着锻炼身体,为探索梦魇世界做准备。 “看来,红森的目的之一必然是为了让病人进入梦魇?”他一边做着深蹲一边想着,“但是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看来梦魇世界的秘密很多啊。” 余晖笑了笑,好奇的本能开始跃跃欲试。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了隐藏在红森底下的疯狂,外界能看到的只是它故意显露出来的一角。 但以前的余晖对此漠不关心,也懒得改变现状,毕竟他一个瞎子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如维持原样。而那些乱七八糟的疗法对他来讲并不痛苦,甚至还有点新奇,看着那些疯疯癫癫的医生脑洞清奇地对他作妖,实在是挺有趣的。 至于其他人的痛苦,他难以共情,也束手无策。 不过,随着余晖的双眼恢复光明,他突然想离开病院出去看看了。 所以他才会对白医生做出提示,而医生办公室的监视情况他在很久以前就摸清了。至于白医生能不能发现他的提示,发现之后是逃走、报警还是被抓住,余晖其实不太关心…… “果然,人一有钱就变坏,我能看见了,心也变野了呢。”余晖感叹着,吭吭哧哧做着深蹲。 三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椅子上,决定躺平了。 “所以说,我真的讨厌运动。” 第11章 再次入梦 接下来的时间,余晖只是默默看着电视节目,开始学习正常人的文字。 根据电视里的读音和字幕,余晖把一个个文字刻印在脑海里。 短短一天时间,他就掌握了几百个常用字,并且理解了那本属于“妈妈”的日记的第一页的内容,那是他昨晚强行记在脑子里的。 日记的内容是: “在这里醒来的第一天,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这里没有白天,天空是一成不变的深紫色,瑰丽而梦幻,却没有星星,红蓝相间的月亮很漂亮。但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和家人们住在一座出不去的大房子里,但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是家人呢?” “我记得我是妈妈,我叫余为卿,我是木偶,我是木偶……我是木偶吗?可是我好丑,好违和,但又似乎理所当然。” “在互相接触之后,我才发现这是多么病态的一家四口啊。不,还有一个成员,我的另一个儿子?他住在不一样的世界里,我只能在他睡着时,通过他的身体接触那个世界。” “那里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渴望又厌恶。好奇怪。” “不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了,还是跳舞吧。” “我喜欢跳舞,没错,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日记到了这里就结束了,但也让余晖知道了很多信息。 “日记的具体时间无法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当时都有理智,甚至能写日记。” 余晖坐在自己的病床上,看着窗外缓缓黯淡的阳光,心想道:“他们能够在我睡着时用我的身体接触现实世界,这就是我梦游的原因了。” “应该是他们的失控让我的梦游症越来越严重,但他们是怎么失去理智的呢?”余晖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梦游失控的时间,“是在孤儿院的时候?不,或许更早,或是更晚。梦游时的我没有任何记忆,真不方便。” 余晖无意识地晃着脚,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记得,在他的第二任养父母意外去世以后,他又被送回了孤儿院。不久之后老院长因病离世,自己就被新任院长送来了红森,理由是梦游症加重,试图自杀,以及威胁到了其他孩子的安全。 但对于自己在梦游时造成的影响,余晖一概不知。 “或许我应该试着找找病院的监控录像,看看我刚来时是怎么犯病的。”余晖踢着脚想道,“也不知道以前的录像有没有保存到现在。” 其实余晖有点怀疑,他一直在吃的药可能是“家人们”失控的诱因。今天白医生可是说过,这种名为“安宁舒”的药有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 “不过,在家人们拥有理智的时候,我的梦游症是怎样的表现呢?”余晖一手托腮,微微瘪着嘴,“现在看来,他们还是很像我的不同人格啊……”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不知道“心脏”的存在。” 余晖目光发散地想着,从梦魇的事逐渐放飞自我。 “话说,跳舞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余晖微微皱眉,站起身来,试着像芭蕾舞舞者一样踮起脚尖…… 片刻后,他通过切身的实践检验出了真理,并且把跳舞这件事拉进了黑名单。 姜护士过来叫余晖上床睡觉了,她用约束带把余晖捆得严严实实,用心地翻遍了病房的每个角落,最后疑神疑鬼地把约束带拽了又拽,确认过好几次之后,这才离开了病房。 余晖全程淡定围观,毫无歉意。 等到护士走后,病房里陷入了黑暗,但各种声音没有停歇。 隔壁病房的女人在嘤嘤哭泣,哭声中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咕哝;对面的疯子在神经质地用脑袋撞着墙壁,口中嘀咕着不重样的脏话;斜对门的男人敲着铁栅栏,唱起了“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余晖静静听着,眼睛扫视着自己身旁,那个把他拖入梦魇的黑影似乎不见了。 他渐渐困了,意识再度沉入黑暗,像是落入了永恒的深海。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身处那个黑色的圆形房间里了。周围的白色蜡烛静静燃烧着,却没有流下一丁点蜡泪,它们依旧崭新。 在烛火微微摇曳的光辉中,余晖切实地看到了那个瘦瘦高高的黑影! 它像是壁画一样嵌在墙壁上,像是人在阳光下的影子。黑影边缘像是水波一样流动起伏着,让它看上去有些模糊,但又似乎因此而拥有了厚度。 在余晖的感觉中,它比在现实世界时更加真实,存在感更强了。 余晖死死盯着黑影,周围明明温暖安静,他的身上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被危险的猛兽盯上了一样,身体本能地发出恐惧的信号。 身体的恐惧不代表精神的恐惧,余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向着黑影冲了过去。本来躺在他肚子上睡觉的小人偶被掀翻在地上,“哎哟”叫了一声。 黑影随着余晖的接近慢慢消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墙壁之中。 余晖“啪”的一声按在墙壁上,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按照现在的情况,黑影是从现实中追到了梦魇里。”余晖分析着,“它一开始与我是有一定距离的,只是每天都会慢慢靠近一点,直到最后来到我身边。在现实里接触到我之后,我被它拖进了这个世界,那么,如果在这里再次被接触到,会发生什么事呢?” 余晖哪怕吃错了药也不会觉得那是件好事。 “好在它跟我之间的距离也刷新了,也就是说,在它第二次来到我身边之前,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去弄清楚关于黑影的事。”余晖一手托着下巴,“蛮人性化的嘛。” “你在干嘛呀!”人偶清脆的抱怨声打断了余晖的思绪,“一起床就咋咋呼呼的,真让人伤脑筋。” “你没看见那个黑影?”余晖扬起眉毛。 “什么黑影?”人偶摸摸头站起来,“这个房间怎么会有其他东西?这里可是咱们的安全屋啊,只有你和我能进来。在这里待着就是最安全的,什么都伤害不了我们!” 人偶说着,似是十分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带我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个黑影。”余晖歪头看着娇小的人偶,心里开始质疑它的作用。但他还是把黑影的特性解释了一下,想听听这个自称知道很多信息的人偶那里有什么情报。 没成想人偶闻言一脸惊恐,战战兢兢地道:“你说它能进来?怎么可能……你别吓我,我不信。” 它迈着小碎步靠近过来,一把抱住余晖的裤腿,顺着裤子开始向上爬。 “我只知道你不是自然坠入梦魇的,不知道具体原因。”人偶一边爬一边说道,“毕竟现实的事我一概不知。啊,我们出去到其他的梦魇里调查线索吧,你可以进入其他的梦魇,这是你的能力。” “我的能力?”余晖眯了眯眼睛。 “没错!梦主都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偶愣了愣,恍然道,“啊,我忘了跟你说这个了。一般情况下,梦魇都是有防御机制的,它允许普通的居民进入居住,但拒绝其他的梦主。因此,身为梦主的人,除非有特殊能力,否则是不能到其他梦魇里的。” “我的能力就是可以在不同梦魇中穿梭?” “是的。” “有意思。”余晖摸了摸大腿,昨晚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把扒着他裤子的人偶拎起来放在肩膀上,道:“那就出去吧,小鬼。” “喂,你就真的叫我小鬼了?这么随便吗?”小鬼呆滞地道。 “不是你让我给你起名字的吗?”余晖十分疑惑地道,难以理解人偶的纠结,“我是认真想的。” “你……好吧,小鬼就小鬼。”人偶哽住了,咬牙切齿地道。 余晖推开门,深紫色的光芒照在身上,奇异的夜空瑰丽而梦幻,双色的月亮又带着邪意。 他站在门口看着周围的街道,一种荒芜和寂寥瞬间充斥着心灵。 四周的建筑昏暗破败、错乱颠倒,房屋横斜不一、高低错落,像是一片胡乱堆积的缭乱废墟,却又有着自身的荒诞秩序,混乱而死寂。 外面的街道上没有行人,但却有一只只怪物在缓缓行走着。它们有的呈人形,有的像是野兽,有的多出了几只手脚或是生着古怪的肢体,像是那个接近着余晖的黑影,却又截然不同,黑色的粘稠液体在它们身上起伏不定。 它们悄无声息,整个世界的一切都似乎寂静无声。 “啊,好美。”余晖倒是觉得有些顺眼。 “哈?你疯了?”小鬼道,“怪压抑的好吗。” “话说,这就是外面啊,现在是黑夜吧,那么天空是黑色的?”它歪头看着天空。 余晖沉默了一下,眯眼道:“你分不清颜色?” 小鬼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对啊,我们之前不是看不见吗?刚恢复视力,自然是分不清颜色的吧。” 余晖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笑了起来。 “可是我能分清楚颜色啊。” 他在心里想道。 第12章 与家人的第二次接触 余晖带着小鬼回到了房子里,这里依然破败不堪。 他来到一楼,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声音。就着朦胧的光,余晖看到一个身影在厨房里活动着。 余晖缓步走过去,探头朝里面看了眼。 “阿晖,你醒了。”木偶“妈妈”的声音传来,语气欢欣。她优雅地摇摆着身体,木质关节咯吱作响。 “你来得正好,饭做好了哦。”她柔声说道。 在她身前,本来落满灰尘的灶台已经被擦干净了,锈蚀得漏了底的锅被胡乱扔在一旁,火苗上架着烧烤签,上面串着黑色的肉块,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余晖看着被烤得滋滋作响的不明黑色物体,陷入了沉思。 “妈妈,这些是什么肉?”余晖十分顺口地叫着“妈妈”。 “老鼠肉。”木偶的声音很是愉悦。 似乎知道余晖的疑惑,她解释道:“就是那些在街道上游走的怪物,它们到处都是,是从梦魇的夹缝里溜进来的老鼠。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肉质却不错,索性这里也没其他东西吃。” “哦,那就好。”余晖表情略微放松,不是真的老鼠肉就好。 “喂,这不好吧。”小鬼悄悄拉扯着余晖的头发,“你觉得外面那些怪物长得是能吃的样子?我宁愿吃老鼠肉好吧……” “这是?”木偶看着余晖肩头的人偶,木质的眼球中有光辉一闪而过。 “我们的家人,小鬼。”余晖自然地介绍道。 “啊,欢迎。”木偶笑吟吟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小鬼的脑袋,“该吃饭了哦。” 她把烤肉放进盘子里往外端,口中喊道:“余二,阿九,小衣,吃饭了!” 余晖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把小鬼放在右手边,好奇而又慎重地看着盘子里的食物。 木偶则是哼着歌摆着盘,一丝不苟地想把食物摆成好看的形状,时不时优雅地踮起脚尖,轻盈地跳着芭蕾舞步。 “跳跳跳,就知道跳,你就不能停一会吗?一见到你跳就烦!” 大熊“爸爸”的声音老远就传来,他身上满是尘土,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一屁股坐在余晖对面,坐得身下的椅子吱嘎作响。 “余二,你又弄得满身泥土,吃完饭后可得记得清理一下。”木偶的声音温柔动听,十分包容。 “我怎么了?你们一天天的就知道找我的茬!我知道你在嫌我脏!我……我……对不起,我就应该离开这个房子,永远消失在你们的视线之外,永远消失……” 大熊暴怒地吼着,接着在木偶无声的温柔视线下,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接着坐在椅子上绝望地喃喃自语着,暴突出来的眼珠变得灰暗无光。 “没事的,我们永远不会怪你,小二,乖,没事了……”木偶一个旋身停在大熊身旁,伸出双臂怀抱着他,一只手轻拍着他硕大的脑袋。 余晖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还想找点瓜子嗑。 一旁的小鬼战战兢兢地拉住了余晖的衣袖,似乎想把自己缩进袖口里。 “哥哥”这时候缓缓走过来,铁质的脚把地面踩得咚咚响,在对着众人点了下头后,坐在了余晖对面。 “妹妹”小衣低着头跟在后面,像是一个无声的幽灵。她乖乖地蜷缩在椅子里,似乎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吃饭吧,纪念我们醒来后的第一次聚会。”木偶的语气带着笑意。 看着其余的“人”都拿起烤肉津津有味地吃着,余晖也拿了一串烤肉,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他咽了下唾液,觉得真有些饿了。 “你不会真的要吃吧?”小鬼战战兢兢地道。 “我喜欢吃肉,也不排斥尝试新鲜肉食。”余晖闻了闻烤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对我来说,只要能享受一顿美食,那么拉肚子、食物中毒什么的后遗症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嗯?”余晖扬起眉毛。不考虑它是什么肉的话,这肉味道真的不错。 像是鸡肉和猪肉混杂的口感,没有肉腥味,味道带着点清甜,咀嚼时还有肉香浓郁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即使没有加任何调味料,也让从小没吃过几顿好肉的余晖惊叹不已。 在小鬼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余晖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串又一串,和家人们争先恐后地把盘子清空了。 “好吃。”余晖摸着肚子,感觉到身体变得暖洋洋的。 在填饱了肚子的情况下,余晖觉得周围的环境也顺眼了许多,就连满嘴獠牙的“爸爸”都显得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吃晚饭后,一家人默契地没有离开,而是安静地围坐在餐桌旁。 余晖率先打破了沉默:“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很遗憾,我们都记不得过去的事了。”木偶轻声说道,“我们的记忆都是从昨天回复神智开始的。” “那么,昨天我给你们的东西里没有记忆吗?”余晖扫了眼始终沉默不语的“哥哥”和“妹妹”,还有不停拍打着自己脑袋的“爸爸”,最终还是询问可以流畅沟通的“妈妈”。 “没有,那带给我们的只是一股情绪,一种意志吧。”木偶摇头道。 “那昨天的日记里应该记载了什么吧。”余晖露出笑容。 “你说日记啊,很遗憾。”木偶把昨天的日记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这应该是我失忆之前写下的,确实记录了一些事情,但用处不大。而且……” 她翻开日记本的后半部,上面写的却不再是正常的文字,而是用奇怪的符号书写的。 “后面我似乎想要保护我的日记,所以不再使用文字,而是使用了大概率是我自创的符号……可惜现在的我忘记了怎样去解读。” 木偶轻叹道:“我们似乎不是第一次失忆了呢,真是难以置信,像是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操控一切一样。” 她说着,把日记本推给了余晖。 “如果你不信,可以看。” 余晖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他直接拿起日记本翻看着,果真没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后面的日记大多是这样的记录: “醒来后的第十五天,日子依旧枯燥无味,一成不变。我只是在镜子前跳舞,这让我有种要展翅高飞的感觉。仁慈的上帝啊,我前世一定是一只白天鹅吧。” “醒来后的第三十天,我觉得我能跳得更好一些。腿总是达不到预想的高度,或许我需要打磨一下身上的关节,如果有润滑油就好了……” 不过余晖还是找到了一点情报,比如: “……他睡着之后,我偷偷用他的身体来感知外面的世界。不小心被巡夜的老院长发现了,好在我蒙混过关了,没有被揭穿……” “……又一次来到这里,旁边的小男孩没睡觉。他问我为什么晚上起来跳舞,我告诉他会跳舞的孩子才会被上帝钟爱,才会获得幸福……” 余晖合上日记,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两桩陈年旧案总算得到了解答。 “难怪那时候隔几天早上醒来时总会全身酸痛,原来是她用我的身体跳舞了,我还以为孤儿院有人炼铜……同住一屋的家伙莫名喜欢上跳舞的原因也找到了。” “那么,你们知道这个世界的情况吗?包括外面。”余晖把日记本推回给木偶。 “我们几乎都忘了,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寻找才行。”木偶收起日记,“毕竟,我们都离不开这栋房子。” “明白了,那我只能一个人去探索外面……外边很危险啊。”余晖一脸可怜兮兮地道,“真不知道我出去后还能不能再回来,嗯,你们有没有增加生存能力的建议?” “哥哥”那闪动着血色的眼眸盯了余晖许久,一扬手,一柄锈迹斑斑的杀猪刀扎在余晖面前,刀柄还在嗡嗡抖动着。 “它能伤到异常的东西,但对你用处不大。”“哥哥”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低沉且带着金属质感。 余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还记得昨晚被追砍时的压力。接着他麻利地拔起刀子,对着“哥哥”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哥哥,我会尽力给你找除锈剂的。” 接着,他的目光期盼地看向另外的家人们。 “妈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用树枝捆成的十字架项链递给余晖道:“带着它吧,它能在危机中帮你抵挡一次伤害。” 余晖笑眯眯地送上感谢,把项链拴在脖子上。 “妹妹”犹豫了一下,割下一小撮头发递给余晖,没有说话,黑洞洞的眼窝悄悄盯着他。 “你可以像绳子一样控制它,参考小衣的头发。”“妈妈”帮忙解释道。 “好东西。”余晖温柔地伸手想要摸摸瓷娃娃的头,但又被躲开了。 最后,余晖把目光投向“爸爸”。 “没有!你最好死在外面!”大熊恶狠狠地咧着嘴。 “哎呀,余二,只有你不给予帮助的话,是会被讨厌的哦。”木偶笑吟吟地说道。 大熊没有理会木偶,他死死瞪着余晖,而余晖则是目光怯怯地看着他,毫不相让。 最终,大熊发出一声愤恨的嘶吼,接着伸出粗短的手臂,“噗”一声摘下了自己的脑袋。 他把自己的脑袋拍在了余晖身前…… 余晖飞快地一把抱住熊脑袋,笑容灿烂地道:“谢谢爸爸的赞助!” 第13章 静云小区 “对了,有件事你要注意,昨天闯进来的那只狗逃走了。” 在余晖出门之前,“哥哥”低沉地说了句。 “那是什么东西?似乎跟外面的老鼠不一样。”余晖问道。 “我知道!”小鬼举手说道,“那是一种很危险很特殊的入侵者,是被老鼠吞噬掉的梦主。我跟你说过,一般梦主无法进入别的梦魇,但有少数情况,梦主弱到被老鼠吃掉,就会变成非常可怕的怪物。” 小鬼努力张开双臂,表示这种怪物真的非常可怕。他继续说道:“因为老鼠是可以在梦魇中穿梭的,所以这种怪物也拥有了这样的能力,它们的目的是吃掉更多的梦主,这能让它们变得更加强大。” “这样啊,那它昨晚被赶走了,也不是很强啊。”余晖道。 “是家人们强。”小鬼道,“不信你跟它比比?” “那就算了,文明人不打架。” 余晖找了根绳子,把熊脑袋捆在身后,脖子上拴着十字架项链,口袋里放着头发和杀猪刀,手里还捏着几块院子里捡的石头,与家人们道别。 “我就说吧,家人们是你重要的助力,能够给予你力量。”小鬼坐在余晖肩膀上,对着余晖的耳朵小声说道。 余晖点了点头,在踏出大门之时,他回头看了眼,大大小小的玩偶们站在门前死死盯着他,没有头的大熊则是歪歪斜斜地撞着门柱。 余晖对他们摆了摆手,拍了拍身后毛茸茸的熊脑袋,踏上了寂静阴森的街道。 “在你离开这里的半天内,我们试探了一下街道上的老鼠。”余晖的脑袋里回响着“妈妈”之前的叮嘱,“它们没有视力,只要你保持安静,不发出大的动静,并且注意不要碰到它们的躯体,就不会被老鼠发现……” “但你要注意,在一定距离内,它们的感官是互通的。也就是说,一旦你不小心被一只老鼠发现,周围一定区域内的老鼠就都会发现你,你会被数不尽的老鼠包围……” “所以说,我只能让自己不被任何老鼠发现,否则以我的体格怕是要完。”余晖放慢脚步躲避着来回迅游的“老鼠”。 在老鼠之间穿行是一件十分压抑和紧张的事,周围来来往往的不是行人,而是会要你命的怪物。 它们有时会胡乱挥舞肢体,有的还在地面上摊开自己的触手或是扁平的身体,用尽一切方法探寻着可能存在的猎物。余晖必须随时留意四周和脚下,免得不小心碰到哪一只。 不过此时的余晖神色自然,只是一眼扫去,他就根据怪物现在的位置、各自的动作和速度找到最佳的落脚点,限制他的反而是肢体的协调性,好在这方面也不是太拉胯。 他肩头上的小鬼却是死死抓着他的头发,紧紧闭着嘴巴,一脸紧张地四处环顾着。 不过,近距离看到老鼠的身体,就更是让人感到丑陋和恶心。它们的模样奇形怪状,长得十分随便,有的像是畸形的触手怪,有的却像是个球。 它们的身上流动着像是烂泥一样的黑色物质,夹杂着脏兮兮的黑色毛发,看上去黏唧唧的,好在余晖没有闻到臭味,这让他的胃安定了不少。 只要没发臭,吃了就应该没问题的……吧? 余晖舔了舔嘴唇,嘴角似乎还残留着肉香味,他抿了抿嘴唇,又仔细舔了舔。 他慢慢贴近街边的建筑,靠墙行走能轻松不少。 周围的房屋胡乱堆积着,有的高耸入天,像是顽童随手堆砌的积木,有些房子则是像垃圾一样紧密堆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漆黑门户如同无声嘶吼的大嘴。如果放在现实世界,这一定会让城市规划师发疯。 “不是说有居民吗?怎么一个也看不到。”余晖在心里问道。 【你的梦魇里只住着家人们,没有普通居民。你十几年没有进入过梦魇了,没有你作为核心,家人失控,街道上老鼠横行,普通居民可活不下去。】小鬼的声音在余晖心中响起,【老鼠虽然不敢进入我们家,但却是会入侵到其他房屋里面的。】 “哦。”余晖继续谨慎地挪动脚步,当他走出这条被建筑遮挡得视野狭窄的街道后,身体像是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水流,短暂的窒息和压抑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个很不标准的十字路口处,地面是有很深裂纹的水泥路,老鼠变得稀少起来。 外面的建筑完全换了一种画风,更加像是现实世界里的建筑,只是更加拥挤和凌乱一些。要不是深紫色的天空和奇异的月亮,余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回头看了眼自己走出来的地方,从外面看来,自己的梦魇比破败的贫民窟还要拥挤,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建筑垃圾堆。 “我心里是有多扭曲才能梦到这样的景象……”余晖忍不住说道,“不是说好了梦境根植于现实吗?” “谁知道。”小鬼也无语地说道,“果然我们家已经是贫民窟里的豪宅了……” 余晖转头看向其他建筑,根据建筑风格和材料的异同,他明显可以看出不同区域的分界,这里果真是不同的梦魇凌乱交织的世界。 他对比了一下,没有选择右侧破旧的乡间土屋和前方十分狭窄黑暗的可疑巷道,而是向左侧的现代化楼房区域走去。 余晖还是想找找有没有便利店或是超市,当然,民居也行,他需要一些生活用品。 走了几步,又是穿过了水幕的感觉传来,前方的建筑似乎瞬间变得真实了许多。 “这都是居民楼吧,唔,静云小区。”余晖看到了铁门上挂着的铁牌。 他信步走进去,观察着周围已经很老的建筑,然后在拐过一个拐角后,终于在梦魇世界见到了人。 面前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躲避着路上的老鼠,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的。在发现余晖之后,他瞪大了眼睛,接着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心,这个世界里见到的人不一定是真的人,也可能是人形的怪物。】小鬼暗搓搓道。 “我当然知道,而且即使是真人,也不一定毫无恶意。” 余晖在心里回应着,脸上瞬间挂上了完美无缺的笑容,就像是个误入噩梦的大男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和无害的气息。 男人打量了余晖片刻,被他无辜的表演所迷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余晖跟着他走。 余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他紧了紧肩上的绳子,把小鬼拽下来塞进了裤兜里,手掌在裤兜里悄悄抓住了杀猪刀的刀柄。 两个人贴着墙壁走了一百多米,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来。男人轻手轻脚地拉开铁门,余晖则是默默打量着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头顶微微秃了,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脏西装,脚上的皮鞋满是泥土,看样子这套衣服已经穿了很久。从男人蜡黄的面色和疲惫的神情来看,他过得应该不是很顺心。 余晖跟着男人走进狭窄的楼道里,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楼的两扇对着的门。男人缓缓关闭铁门,没有发出一点动静,接着用门后的大锁锁住了门。 两人爬到三楼,在301号门前停下来。男人拽了拽门缝里伸出来的绳子,片刻之后,一个年轻但同样憔悴的女人打开了防盗门。 “怎么样?找到吃的了吗?”女人关好门后才低声说道,目光则是警觉地看向余晖。 “哪有什么吃的,便利店里什么都没有。”男人颓废地道,“对了,让小雅看看这个人,我在路上碰到的。” “真是的,就知道捡人回来,我们的食物不多了。”女人抱怨了一句,还是让余晖跟着她进入客厅。 不大的客厅里挤着四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两个左顾右盼的双胞胎男孩,看上去是高中生,他们眼中跃跃欲试,显然对这里十分好奇。还有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女子,一身白衣,黑发垂到腰间。 “小雅,你看看这个人怎么样?”女人对年轻女子说道。 余晖保持着笑容跟女子清亮的眼睛对视着,片刻之后,女子露出疑惑的神色,语气轻轻地道:“我看不出来,他是无色的,但只有出生婴儿才会是无色的。” 余晖扬起眉毛,看到周围几人都变得警惕了起来。 “我不是坏人。”余晖强调道。 “是的,坏人是黑色的,你不是。”名叫小雅的女人温婉地笑了,“但你似乎也不是好人……不过,你口袋里的应该是个单纯的小家伙。” “你好,我叫王雅,你可以叫我小雅。”她自我介绍道,“我能看到一个人的善恶。” “我是余晖。”余晖好奇地打量着她,把口袋里的小鬼拎了出来,“他是小鬼。” “能告诉我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第14章 居民 “这是人偶吗?”小雅看着余晖拿出的小鬼,眼睛亮了起来,“好可爱的小家伙!” 她抬起一只手,然后轻咳一声放在膝盖上,重新恢复了端庄可靠的形象:“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是的,这是什么地方?”余晖把小鬼扔在肩膀上,面不改色地道。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最初我们都是莫名在这里醒过来,然后慢慢聚集到一起的。”小雅说道,接着看向中年男人,“幸好徐叔在街上找到了我,不然我肯定要被那些怪物杀死了。” 她指着自己的腿道:“我腿脚不太好。” “那你们有过去的记忆吗?”余晖想到了家人们失忆的事情。 “当然有,我们都记得自己曾经的生活。”小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余晖肩头的小鬼瞥着,“怎么,你忘记了过去吗?” “没错。”余晖继续面不改色。 “那就可以理解了,失去了记忆,所以才是无色的?”小雅喃喃自语道,随即她带着歉意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揭你伤口的……” “没关系,我不在意。”余晖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表情带着令人心疼的坚强。 一旁的老奶奶叹着气,目光颇为怜悯。 “如果你不在意,可以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小雅道,“如果一天后你还没有消失的话,那么欢迎你加入我们。” “你的意思是,来到这里的人是可能会消失的?”余晖若有所思地道。 “没错,像是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但我更倾向于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原来所在的世界了。”小雅露出感伤的神色,“我们也只能这样祈盼了。对了,这两个孩子也是今天才来到这里的。”她指着双胞胎说道。 余晖点点头,心里则是开始根据已有的线索开始分析。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梦魇世界,是梦境。根据这个前提,他就能做出更多猜想了。 这些莫名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不就像是人在做梦吗?第二天就会消失不见,是否对应着人在现实里醒来了? 那么这些无法离开的人,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在现实里出了什么意外?比如疯了,变成植物人了,甚至是……死了? 那么他的玩偶家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是怎么变成玩偶的? 余晖更加好奇的是,如果这些正常做梦的人在这里死掉的话,现实里的他们会怎么样呢? 余晖看着一脸茫然无知的双胞胎男孩,突然感到有些跃跃欲试。但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告诫他,他们不是坏人,不能伤害他们,余晖这才遗憾地打消了念头。 双胞胎疑神疑鬼地打量着四周,刚才他们莫名感到脊背发寒。 “那其他人有没有特殊能力呢?”余晖看向小雅。 “他们似乎没有。”小雅摇了摇头。 【特殊能力哪能是个人就有的,那就太廉价了吧。】小鬼在余晖耳边念叨着。 “你们知道附近的便利店在哪吗?”余晖问道,“周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劝你别随便出去,外面危险得很,便利店里没有吃的。”一旁的女人没好气地道,“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想采购一些生活用品,比如针线、除锈剂、502胶水还有润滑油。”余晖盘点着自己的需求,“还有其他的生活用品。”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打算在这里长久住下去?”女人挠了挠头,“这个房子里似乎有针线,我去找找,真是麻烦。”她嘀咕着走进卧室里。 小雅微笑地看着女人,然后对余晖道:“李姐就是这个脾气,实际上面冷心热,希望你不要介意。说说周围的情况吧,从静云小区出去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通向的三个地方分别是人屋、石涧村以及黑街。” “人屋的名字还是以前的居民告诉我们的,传说那里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再加上那边街道上怪物太多,我们不敢过去。” “石涧村里有很多狗,进去的人都没再出来。黑街则是一片可见度很低的街区,早些时候有人从黑街里出来,说那里的地形十分复杂,进去后就很难找到出来的路。” 小雅顿了顿,继续道:“往这片小区深处走,尽头是一栋公寓楼,名叫七日公寓。以前的几个居民曾经多次想通过七日公寓,从小区的后门出去寻找食物,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回来过了……不知道他们是死掉了还是出去之后再也不想回来了。” 余晖认真把这些信息记下来,显然,石涧村应该是黑狗小男孩的梦魇,没想到这么近。 “谢谢你们的消息,我想出去逛一下。”余晖道。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啊,外面多危险啊。”徐叔伤脑筋地道,“老实待到第二天再说吧。” “其实……”余晖一脸落寞地仰头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了。” “啊?唉——”徐叔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倒在了椅子上。 “这么说,你在这里还有同伴,对吧?”小雅仰头看着余晖,“所以你才会寻找生活用品,并且急着出去。” “没错,有几个家人。”余晖点头,“我还想寻找自己的记忆。” “那你小心。”小雅没有阻止余晖的离开,只是真诚地道,“如果你们找不到住的地方了,欢迎你们来这里住……虽然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每个房子里储存的食物已经不多了。” 余晖把小鬼放在肩膀上,对着小雅道谢。这时候,李姐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针线。 “给你。”女人没好气地道。 “谢谢你。”余晖接过针线,露出一个令人惊艳的笑容,成功让女人看呆住了。 余晖变脸似的收住笑容,转身出了门,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其实外面那些怪物可以吃,肉质不错……如果你们能接受得了的话。不过打猎还是很危险的,最好用陷阱,小心被围住。” 在屋里人呆滞的目光下,余晖悄声下了楼。 小鬼坐在余晖肩头,第一次显得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余晖问道。 “你说,如果这个世界的居民可能是现实里死去的人,那么我们的父母,我是说亲生父母……”小鬼嗫嚅着,“他们会不会在哪个角落住着呢?” “你想找他们?”余晖把玩着手里的刀。 “我……”小鬼没了声音。 “那就找好了。”余晖道。虽然他对亲生父母并没有什么感情。毕竟他失去了七岁之前的记忆,在他遗留的记忆里,跟亲生父母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关系不是很亲近。 “真的?”小鬼瞬间支棱起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吗?”余晖愈发觉得小鬼的脑子有毛病了。 “对啊,你刚才还告诉他们可以捕猎老鼠呢。”小鬼兴致勃勃地道。 “只是礼尚往来而已。”余晖淡淡说道。 孤儿院老院长沧桑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耳边谆谆教导着:“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样不至于变坏,也不容易吃亏……” “我倒是挺想碰见一个可以以怨报怨的对象啊……”余晖喃喃自语着,用指尖捏着杀猪刀锈红的刀尖。 “哦。”小鬼似懂非懂地应了声,自娱自乐地晃着脚,像是一个活泼的智障。 “余晖余晖,接下来咱们去哪啊?” “七日公寓。” “啊?那里不是很危险吗?” “哪里不危险?我们要解决那个黑影,还要探寻秘密,寻找父母,就必须迎难而上。” “要不是你这个跃跃欲试的表情,我还真信了你的邪……” 第15章 七日公寓 沿着静云小区荒凉的道路向深处行走着,周围一片死寂。 一栋栋老旧的居民楼耸立在暗色的天空下,像是无声匍匐着的黑色怪兽。那些黑洞洞的窗口里没有灯光,时不时有老鼠的影子在窗口中闪过,像是无声的鬼魅。 小区里的绿化带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遗留的叶片呈现出干枯的黑色,上面铺着像是老鼠身上的烂泥一样的物质,呼吸似的缓缓起伏着。 余晖沿着大道上了斜坡,看到了立在道路尽头的公寓楼。 这栋老公寓楼只有五层,一层被用作商用,但所有商铺都已经空了,卷帘门关得紧紧的。二层挂着一个发黑的牌匾,上面用红色的字体写着“七日公寓”四个字。 让余晖感到惊讶的是,公寓内竟然有几个窗户透出了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片小小的夜景。 或许是灯光的吸引,公寓周围巡游的老鼠比别处密集了很多,它们漫无目的地挥舞着畸形的肢体,如饥似渴地寻找着猎物。 把身上背着的熊脑袋往上推了推,余晖手里捏着之前捡来的石子,谨慎地穿过来往的鼠群。 昏黄的灯光在这个总是暗夜的世界里似乎给人一种希望,如果是不知情的人,大概会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进入其中吧。 余晖这样想着,脚步不停地向前迈了一步,突然感到脚下的石板向下一陷。 “啊呀,糟糕。”余晖猛然向前跳了一大步,接着撒腿朝着公寓楼跑去。 他不用低头去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余晖刚才踩到的石板“嘭”地被掀开,一只扁平的老鼠蠕动着身体从石板下爬出来,身体如同开花一样抱向它的上方,但扑了个空。 如果余晖没有及时跳开的话,他肯定会被抱个正着。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妙。周围的老鼠忽然静了一瞬,接着它们猛然转身,挥舞着肢体或触手向着余晖所在的位置聚拢而来。它们口中发出了嘈杂的“吱吱”声,如同成百上千只老鼠在尖叫。 刚刚“炸掉”鼠群的余晖一手握着杀猪刀,另一只手向身前侧方扔着石子,石子打在几只老鼠身上,成功引开了一部分鼠群,也给他空出了一段勉强可以通行的道路。 小鬼直接趴在了余晖的肩膀上,像是鸵鸟一样把脸埋在衣服的褶皱里。 余晖挥舞着手中的杀猪刀,想要砍断一根挡在身前的触手。然而这触手滑溜溜软塌塌,只是被劈断了一半,然后顺着力道荡了出去。 “这刀子在哥哥手里跟在我手里完全是两种情况啊,说好的无坚不摧呢?”余晖见缝插针,身子一矮便冲出了包围圈。 眼看公寓大门近在眼前,余晖干脆放弃挥刀,闷头往前冲去。 身侧的老鼠触手碰到了余晖的胳膊,柔软又带着毛糙的触感。伸出触手的老鼠激动地吱吱叫着,更多的触手缠了过来。 余晖反手一把抓住缠住自己手臂的触手,拔河一样拖着老鼠向前跑去。眼看老鼠的身躯已经跟他近在咫尺,余晖直接抱住老鼠的躯干,脚步不停地冲进了公寓内。 “吱吱吱!” 昏黄的灯光猛然亮起,余晖怀里的老鼠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余晖顾不得观察周围,他手起刀落,手起刀落……疯狂砍了好几刀,才切断了自己手臂上的触手。 他背上的熊脑袋不甘示弱地咬断了一条触手,在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噗”地吐了出去,最后还咂了咂嘴。 好在老鼠在进入公寓后便丧失了反抗的意志,余晖拿刀子切了半天,才终于摆脱了老鼠的纠缠,看着它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 因为找不到老鼠的要害,余晖操起屠刀一下一下往老鼠身上捅着,听着老鼠随之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吱吱惨叫声,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老鼠的皮肤是软塌塌的,但内里却是有韧性的肉,刀刺进去的感觉像是在屠戮一个大型的动物。余晖毫无停歇地戳了几十刀,老鼠这才不动了。 余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了眼自己刚才被缠住的手臂,上面黏连着烂泥一样的东西,烂泥覆盖的皮肤开始刺痛和瘙痒起来。 敏锐地感受到正在窥视的目光,他顾不得处理伤势,抬头顺着目光的来处看去。 一个一脸灰白的男人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柜台后方,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的戏了。 “欢迎光临,客人你要租房吗?”男人对余晖露出八颗牙的微笑。 如果不是他那灰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毫无神采的死寂眼眸,还有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身躯,这服务应该是挺不错的。 “我可以不租吗?”余晖直接回应道。 他扫了眼肩膀上的小鬼,这家伙已经陷入了呆滞,像是被刚才的变故吓破胆了,整个人偶都变得木然了。 男人充耳不闻,微笑解说道:“本公寓半年起租,我是七日公寓的房东,有问题可以找我。” “哦,我没钱付租金。”余晖笑眯眯地道,目光则是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你已经付了。”男人说着,递出手中的钥匙,“你的房间是205,欢迎入住。希望您居住愉快。” 余晖看着男人手里的钥匙,没伸手去接,而是直接转身向大门走去。 门外的老鼠止步不敢前进了,余晖试着跨出大门,视线随之一阵翻转,面前还是熟悉的柜台。只不过刚才的房东却是忽然消失了,那把钥匙被放在柜台上。 “出不去了?”余晖转身又走了一遍,依然是这样。 “有意思。” 余晖蹲在门口看着外面伸着肢体嗷嗷待哺的老鼠,既然老鼠不敢进入公寓,参考人屋的情况,他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里就是这个梦魇的核心。 也就是说,梦主肯定在这里。 余晖想了想,用袖子包住左手,把左手臂伸到门外,试着去抓门外的老鼠。 可惜的是,明明距离很近,余晖却够不着它们,中间像是隔了一层异次元。 余晖收回手蹲坐在地上,随手扔出身上带的一颗石子。石子从原处飞了回来,啪嗒掉在地上。 “只进不出啊,草率了,刚才我应该试试能不能先把房东刀掉的。” 余晖开始用杀猪刀刮着之前残留在手臂上的烂泥。 “咦,黏糊糊的,真恶心。”余晖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认真刮着,触感像是在刮猪皮。烂泥被刮开后,露出了已经红肿的皮肤,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血点。 “看来这就是老鼠消化的方式了,烂泥有消化能力,不知道有没有毒。”余晖把刮下来的烂泥抹在地上,绕到柜台后面开始翻箱倒柜。 然而柜子和抽屉里什么都没有,比他的脸都干净。 余晖拿起柜台上的钥匙,向楼梯间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折返回来,用衣服包住双手,拖着死掉的老鼠向二楼爬去。 这时候,一直掉线的小鬼总算连接到了信号,他在余晖心里喋喋不休道: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余晖,这栋公寓里有一位最初的死者,一切都是因他(她)而起,困于梦魇者痛苦地永恒轮回着,而只有这位最初的死者才有可能对抗最终的噩梦!】 【公寓的出口不在这里,它藏在这栋公寓的某处。】 【我们有两种方法离开这里。一是找到出口,在这里生存七天后就能逃出去;二是唤醒最初的死者,把梦主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七天?这么长时间?”余晖道。 【并不是,公寓里的七天并不等于外面的七天。在梦魇里,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时间流速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啦。】 余晖“哦”了一声,道:“两种离开方法有什么区别吗?” 小鬼挠挠头:【直接逃出去的话,这里什么也不会改变。解救梦主的话,或许能把这里变成安全的地方?】 “也就是说,第一种是缓兵之计,一次解决不了可以考虑二刷;第二种是从根源解决问题,把这里变成自己家……这个公寓不错。”余晖总结道。 “你是怎么看到这些信息的?” 【我说过,我能看到很多不一般的东西啊。】小鬼得意地道,【而且我还能利用自身的聪明才智帮你分析推理!我这个帮手很优秀吧?】 余晖认真点头,眼睛笑成了月牙。 真信了你的推理怕是神都会被你带沟里哦! 第16章 三楼的男人 余晖拖着死老鼠往二楼走去,老鼠身上的粘稠烂泥随着他的拖行而涂抹在干净的地面上。他还特意提着老鼠在地上抹的匀乎些,可惜并没有引出房东。 如果这里是现实,房东大概早就现身把余晖赶出去了。 “可惜了。”余晖感叹了一句,不得不暂时放下把房东刀掉的想法。 “你还提着死老鼠干什么?”小鬼道。 “浪费不是个好习惯,小鬼。”余晖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鬼没有说话,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这栋公寓虽然有些年头了,设施有些老化,但环境打扫得很干净,显然是被房东精心打理着。 来到二楼,走道里的灯光昏黄却柔和。与公寓外的死寂和荒芜相比,这里像是真正的现实世界。 余晖看着周围的门牌号,离他最近的门是201,门上还贴着可爱的卡通贴纸,上面用蜡笔画着一只q版的鸭子,应该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手笔。 继续往前走,202的房门上贴着一只兔子的贴纸,后面的门上依次是猫和母鸡的图案。 余晖在自己房间门前停下来,这是这一层的倒数第二间房,门上的贴纸图案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猪。 “为什么是猪?”余晖嘀咕了一句,用钥匙打开了门。 “什么?”一直在东张西望的小鬼一脸茫然地道。 “门上的图案。”余晖随口解释了一句,拉开房门。在门边摸索了一下,打开了屋里的电灯。 这是一个布置简单的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客厅里有一张双人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张小桌,往旁边走是用帘子隔开的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床头柜。往里走是一个很小的厨房,里面没有厨具,边上是一个厕所。 “地方不错嘛。”余晖费力地把老鼠拎起来抬进厨房里,打开洗手池上的水龙头,看着里面流出了清澈的水。 他清洗着自己手臂的伤口,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脏污后,接着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 房子的隔音很不好,在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隔壁204号房间里有一个女声在大声打电话。余晖静静听了一会,听出这个女人正泼辣地数落着她的男朋友。 “这地方看起来好正常啊。”小鬼一脸狐疑地道,“不对劲,肯定有问题!” “谁都知道有问题。”余晖把房门开了一条缝,往门外打量着。走廊里依旧没有人,只有女人打电话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着。 余晖出了门,试了试他隔壁的206号房,里面没有人住,门上也没有贴纸。 他顺着楼梯来到了三楼,三楼的布置跟二楼差不多,不过这里只有四间房。其中一间房显然面积更大,门上贴着一副蜡笔画,画中是一家三口,父母和女儿手牵着手。蜡笔画旁边还挂着一个牌子,用板正的字体写着“房东的家,无事勿扰”。 其余的三个房间,两扇门上没有贴纸,只有房东家对面的302房间门上贴着一只狗的图案。 余晖悄悄握住口袋里的刀,把背上的熊脑袋调整好角度,来到房东家门前,伸手敲了敲。 “咚咚咚……” 敲门声在过道里传出很远,在寂静的夜晚尤其刺耳。 余晖站在门前等了又等,还趴在门上听了听,但一直没有人开门。他没有离开,伸手继续敲门,咚咚声响个不停。 “敲什么敲呢?”对面302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凉拖的男人走出来,没好气地说道,“一天天的就知道扰民……” 说着,他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余晖,拧着眉道:“你是新来的住客?” “是的,我找房东商量下房租的事情。”余晖摸着头讪笑道,像是个刚步入社会囊中羞涩的学生,“这么晚了,房东大叔怎么不在?” 男人抱肩靠着门框道:“你管人家在不在干什么?就不允许人出去溜达啊。” “可是我刚刚还见过房东大叔。”余晖正色道,“当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上去像是生病了一样,我有点担心。” “房东就那样,实际上健康着呢。”男人揉着头发,“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我帮你转告他。他不在的时候我帮他看着公寓这边。” “你是公寓的管理员?”余晖扫了眼他身后的房间,里面一团乱,沙发上扔着一大坨脏衣服,内裤和袜子胡乱丢在地上。 “那可不,我可是这儿的老住户了。房东是个好人啊,当年我落寞的时候,幸亏他给我赊着账,后来我就帮着他打理这地方了。”男人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道,“想当年这儿都住满了人,后来这边儿不繁荣了,住户也渐渐搬走了。上边两层屋子现在都空着呢。” “所以只有二三层有人住?”余晖道。 “是啊,门上贴着画儿的就有人。”男人指了指自己房门上的卡通狗贴纸,“房东女儿画的,不错吧?” “哦,房东还有女儿?”余晖继续装作不经意地打听着消息。 “对啊,现在有七岁了吧,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模样随她母亲。”男人道,“不过你最近可见不着她,房东跟我说了,她们母女俩这段时间回乡下老家住去了。” 余晖点点头,略微移动着脚步,瞥见了男人房间桌子上的一串备用钥匙。 “那我还是等房东回来再找他谈吧。”余晖说着,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窥视目光。这目光如有实质,令人脊背发凉,跟进门时在楼下感受到的一样。 他猛地看向目光来的方向,正是房东家的大门。 “房间里有人。” 余晖说了一句,两步跨过去,趴在地上顺着门缝往里看。 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灯光。余晖依稀看到白影一闪,一双纤细的脚腕匆匆消失在墙壁后面。 “你干嘛?”男人过来抓住余晖的肩膀,“搞事啊你!” “房东的女儿好像在家。”余晖肩膀一矮,摆脱了男人的大手,揉着酸痛的肩膀站了起来。 “你搁这骗人呢?”男人不依不饶地伸手抓余晖,模样凶恶起来,高声喊道,“站住!你是不是想偷东西?” “我是住户,是房东允许我住进来的。”余晖面带笑容,语气温和而耐心地说道。但他的眼神却淡淡的,看上去有种冷然的威势,让男人不由得心虚地停了下来。 “快滚蛋!我倒要跟房东好好说道说道。”男人回身关上房门,口中还不住地嘀咕着,“这都什么人啊……” 余晖一个人站在走廊里,伸手抹了抹嘴唇,眯着眼睛向楼梯间走去。 “嘿,好一条看门狗。”他口中喃喃道,话语声在走道里幽幽回荡着。 头顶的灯光微微忽闪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什么看门狗?”小鬼一脸迷糊。 “以后再说。”余晖丝毫没有解释的欲望。 第17章 公寓的住户们 接下来,余晖到四楼和五楼逛了一圈。 果真如男人所说,这两层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走廊里的灯已经坏了,四周一片漆黑,余晖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沙沙回响着,但声音中似乎多了些凌乱的杂音。 余晖探查了一番,发现两边的房间都锁着,门把上已经落满了灰尘。 没有找到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余晖回到了二楼,正好撞见了回来的邻居。 这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年轻女性,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染成棕色的头发扎成了丸子头。 “嗨,晚上好。”她对余晖招了招手,语气活泼地道,“你是新搬来的吗?” “是啊,”余晖温和礼貌地回应道,“请问你怎么称呼?” “你可以称呼我猫小姐。”她调皮一笑,指着自己房门上的贴纸道。 “哦,那我就是猪先生了。”余晖从善如流。 “看来你是个有趣的人,果然有趣的人跟狗先生犯冲。”猫小姐嫣然一笑,“我听到你跟狗先生的争吵了,他就是个死脑筋,疑心病重的很,不过人不算坏,别去惹他就行。” “我该说什么,果然猫和狗天生犯冲吗?”余晖打趣道。他总是能够用最快的办法得到不同人的认可。 不出所料,猫小姐在听到余晖的话之后,捂着嘴笑个不停,对待余晖的态度也更熟稔了一些。 “你背着的是……好可爱的大熊!”她看着余晖背在身上的熊脑袋,惊叹了一声。她说着,还伸手揉了揉。 余晖扭头看了眼面目狰狞的熊脑袋,微微眨了下眼睛。 “猫小姐你在附近工作?”他看着猫小姐身上精致的小西装,一脸好奇地问道。 “是啊,我就在小区对面的公司当前台。”猫小姐揉着肩膀道,“这会儿刚下班呢。你也在这边工作?” “没错,在最近的超市里。”余晖点头答道。 他看着猫小姐,不认为她真的是在外面上班刚回来,毕竟公寓外面还被老鼠堵着门呢。如果她真能在成群的老鼠中来去自如,余晖也想在这里活得这么精致。 “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啊?”余晖一副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道,“我本来想认识一下邻居们的……” “别害羞啦,大家都很好相处的。”猫小姐笑道,“201的鸭先生很热情健谈,你要认识他,得做好跟他唠一个小时嗑的准备。” “202的兔女士是个温柔漂亮的女人,而且是个作家,知书达理的很有气质,很吸引人哦。” “204的鸡女士……呃,你懂的。”猫小姐对204号房努了努嘴,门里依然传来滔滔不绝的说话声。鸡女士正跟电话对面的男友吵个不停,语气带着哭腔在吼叫。 “建议你平时准备耳塞。”猫小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我懂。”余晖点头道。在精神病院里待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那些杂音的骚扰了。 “猫小姐,我听说这附近最近发生过案子,凶杀案。”余晖压低声音说道,打算打听一下“最初的死者”的事,“你知道吗?” “哪有,这附近的事儿我都知道,和平着呢。”猫小姐大大咧咧地道。然后她老气横秋地说:“年轻人,多看新闻,少听谣言。” 余晖笑了笑,道了声谢,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在他们交谈的空档,头顶传来剁骨头的声音,“砰砰砰”急促地响着,让人感觉整栋楼都在微微震动。 “房东大叔在做饭吧。”猫小姐也抬头看了眼,“房东做饭可好吃了,真羡慕房东太太的口福啊。” “我该回屋了,拜拜。”她对余晖说道,进入了自己房间里。 余晖若有所思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刚拉开门便看到黑暗的客厅正中,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啊呜……”小鬼差点尖叫出声,接着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余晖面不改色地按下电灯开关,电灯接触不良地忽闪了好几下。等到灯光彻底亮起,那个黑影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东西?”小鬼抱着余晖的脖子,语气颤抖地道。 “谁知道。你怕什么?”余晖随手关上门,很是不解地问,“只是一个影子而已,外面相似的老鼠多着呢。” “那可不一样,那个影子是突然冒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老鼠看得见摸得着,就不那么怕了。”小鬼反驳道,“你别关门啊,要是它忽然冲出来怎么办?” “关门才好打狗,如果开着门被内外夹击可就不好了。”余晖抽出杀猪刀说道。 “你不觉得被关门打狗的可能是我们吗?”小鬼哭丧着脸。 余晖没理会他,把熊脑袋拿在手里,手指上还挂着妹妹的头发,开始在屋子里搜索起来。 桌洞、抽屉、床底、沙发缝隙,到处都没发现可疑的东西。他带进来的老鼠尸体依然安静匍匐在厨房地上,位置没有丝毫变化。 余晖最后扫了一眼蹲厕黑乎乎的洞口,接着按下了冲水按钮。 “什么都没有啊。”余晖坐在了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刚才总不可能是我们的错觉吧。”小鬼缩头缩脑地扒着余晖的肩膀,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也说不定,你想想,一片漆黑的夜晚,当你关上电灯,房间里的一切家具和衣物都变成了黑乎乎的影子。你也无法确认它们究竟是杂物,还是悄悄混进来的其他东西,对不对?” 余晖语气波澜不惊地道,吓得小鬼直往他衣领里钻。 “你别说了,让我回去。”小鬼道,“让我待在你胸膛的洞里,呜呜……” “你待那里干什么?”余晖扬起眉毛。 “我是你的心脏啊,不就应该待在胸腔里吗?”小鬼半个身子钻进了余晖的衣服里,语气闷闷地说着,然后就被余晖拎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别……”小鬼手脚并用,死死抱着余晖的手指不敢撒手,“一旦鬼来了,你丢下我自己跑了怎么办?” 余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把小鬼放在腿上。 “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小鬼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语气弱弱地道。 “最初的死者……”余晖轻声说道,“房东家里有孩子,但房东却说他的妻子和孩子回乡下老家了。” “房东骗了人!”小鬼一扫颓然,兴奋地接话道,“他骗人肯定是在掩饰什么,比如说,会不会是房东杀了他的妻子?” 余晖看了眼小鬼,扬扬眉毛道:“有可能,但先得确认房东家的孩子确实是他的女儿。” “那还等什么,赶快去看看啊。”小鬼几乎要跳起来了,“只要确认了这个,最初的死者不就找到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房东的危险性就要重新评估了,他或许才是这个梦魇里最恐怖的存在。”余晖泼凉水道,“我们至少要等房东不在家的时候才能过去。” 余晖抬头望着天花板,房东剁骨头的声音已经停了,隔壁的吼叫声已经破了音。 “……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咱俩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有要求过你什么吗?啊?你就这样对我……” 隔壁的叫嚷声似乎震得墙壁都在抖动。小鬼烦躁地捂着耳朵,看着余晖毫无所觉甚至还在沉思的表情说道:“这种人真是比一百个广场舞大妈都要烦。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些住户究竟是什么存在。”余晖轻声说道,“猫小姐说她刚下班回来,这肯定有问题,但我也不认为她在说谎,她没必要说这种马上就会被揭穿的谎话。” 他一手拿着妹妹的头发,一下一下扫着熊脑袋上黑乎乎的鼻头:“或许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是正常的,猫小姐甚至还会觉得这熊可爱。那么,他们是被这里迷惑了心智,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这个梦魇的一部分呢?” “阿嚏——”熊脑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喷嚏声,张开獠牙大嘴就想咬余晖的手指。 余晖像是逗猫一样晃着手指,另一只手托着腮,脸上挂着微笑。这个熊脑袋似乎完全丧失了智慧,变得像狗一样,会本能地帮余晖咬人。 “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呢?”小鬼也一手托腮问道。 “我更倾向于他们是这个公寓的一部分。”余晖淡淡道,“猫小姐的衣服干净整洁,甚至还化着妆,如果她是像我们一样进入这里的居民的话,是不会活的这么精致的。毕竟,你瞧,我们的房间里可什么生活用品都没有,更别提化妆品了。” “在这个前提下,他们是类似我的家人一样的特殊居民,还是存在于记忆中的过去的幻影,亦或是本身就是怪物假扮的?” “那你有什么猜测?”小鬼问道。 “先入为主的猜测要不得,我得先去找兔女士谈谈才行。” 余晖若有所思地道。 第18章 房东的肉 “为什么是兔女士?” 听见余晖的话,小鬼斜着眼道:“因为猫小姐说她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余晖淡淡说道,“只是因为她特殊而已。” “哪里特殊了,你都没见过她。”小鬼狐疑地道。 余晖一只手点着小鬼空心的小脑壳,平和地说道:“目前我们得到的信息很少,最明显也最值得注意的就是每扇房门上图案不同的贴纸。” “我想,既然它们在这个破公寓里有这样鲜明的颜色,肯定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什么意思呢?”小鬼一手捏着下巴,摆出认真思考的姿势。 “呃,代表住户的性格?”小鬼一拍手道,“至少鸡小姐真的很吵,猫小姐很可爱,鸭先生很健谈,狗先生是个可靠的看门狗……啊,这就是你说的看门狗的意思啊!” 他得意地仰头看着余晖,然后疑惑歪头道:“但兔女士特殊在哪里?” “门上的动物确实可能代表住户的性格,代表一个小女孩对于住户们的纯真印象,但这只是不太重要的一方面。”余晖说道,“另一方面,你想想这里有几种动物。” “鸭,兔,猫,鸡,狗,还有你是猪……”小鬼一个一个点着,脸上满是问号。 余晖屈起手指给了小鬼一个脑瓜崩,轻声说道:“这些动物都是家禽和家畜。” “没错!”小鬼捂着额头,不住地点头,“但这跟兔子有什么关系?” “画这些画的女孩老家在农村,而农村最常见的家禽家畜其实不包含兔子,甚至很多人都不会把兔子看做家畜,更别提一个七岁的孩子了。”余晖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道,“一般人想到家禽家畜,最先想到的应该是鸡鸭鹅、猪牛羊,以及猫和狗。” “所以这孩子没有画鹅、牛和羊,它们有什么特别吗?”小鬼一脸严肃地沉思着,实际上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它们跟兔子一样,都是食草动物。”余晖道,“其他的都多少会吃肉的。” “这孩子舍弃了最常见的几种家禽家畜选择了兔子,而兔子恰恰又是几种动物里唯一一个不吃肉的,足够说明它的特殊性了。”余晖总结道。 “但猫也特殊吧,它似乎是里面唯一的肉食性动物。”小鬼又道。 “是啊,但猫在农村基本上是被当做杂食性动物喂养的,这孩子不一定知道。”余晖说着,随即又低笑一声,“不过猫确实也足够特殊,还有狗。” “毕竟其他动物都是会被人杀掉吃肉的,但会杀猫和狗的却很少啊。”他语气幽幽地说道。 “哎,你别吓我啊。”小鬼抱着肩膀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急促地响了三下,接着陡然安静了下来。 小鬼一个激灵,一溜烟钻进了余晖的裤子口袋里。 余晖抄起杀猪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去,门外空无一人。 他猛地推开门,走廊里并没有人,只是每个房间门口都多了一碗香喷喷的肉食,碗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工作一天辛苦了,吃点肉犒劳一下自己吧——房东。” 纸条上写着这样的话,字体显得有些潦草。 “肉……”余晖喃喃道。 【余晖余晖,刚才的剁肉声……你说这碗会不会是人肉?】他口袋里的小鬼叫嚷起来了。 “房东杀妻后把妻子的肉做成菜分给租户吃?有点刺激啊。”余晖在心里嘀咕道,仔细打量着肉的纹理,总之不是外面的老鼠肉。 “哇,亲爱的房东又送福利啦!”这时猫小姐打开了门,看着地上的肉高兴地说道,“人间好房东啊。” 住户们三三两两打开房门,余晖也第一次看到了其他人的样子。 鸭先生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一身便装,一头精干的短寸。他笑呵呵地跟每个人打招呼,声音很高亢。 鸡女士看起来二十多岁,留着沙宣发型,眉清目秀,倒是挺出人意料的。她一手端起碗,熟稔地跟鸭先生寒暄着,看不出她刚刚还在对男友大吼大叫。 兔女士则是成熟丰腴,看样子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穿着很保守,神色温柔文静。 “房东真是的,大晚上的送肉过来,可惜我正在减肥。”她有些为难地看着碗里的肉。 “兔姐,你不吃可以给我啊。”猫小姐笑嘻嘻地道,“我还嫌吃不够呢。” “就你贪吃,小心变成胖妞。”兔女士说着,还是把自己的碗递给了猫小姐。 “嘿嘿,我不怕,能吃是福。谢谢兔姐姐。”猫小姐甜甜地道。 余晖端起地上的碗,跟其他住户点头示意。看着住户们三三两两返回屋内后,他叫住了兔女士。 “你是新来的住户?有事吗?”兔女士神色温和地道。她微微眯眼打量着余晖,从头到脚,看得很仔细,近乎于失礼。 随即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微微皱了皱眉,表情变得有些恍惚。 余晖也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兔女士,接着他露出真诚的笑容,看上去像一个青涩的学生,“我叫你兔女士可以吧?我是新来的猪先生。” “当然。”兔女士客气地点点头,等待着余晖接下来的话。 “我只是想跟大家认识一下,以后多多关照哈。”余晖敏锐地发现了兔女士心不在焉和谨慎疏离的态度,顿时改变了话茬。在兔女士态度防备的情况下,他打听不出有用的东西,还会让人起疑心。 “嗯,都是邻居嘛,多多关照。”兔女士笑道,露出有些疲惫的神色。 “那我回去了,明天见。”余晖道。 看着兔女士回了房间,余晖想了想,过去敲响了鸭先生的房门。从一个热情健谈的人口中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哎哟,是你啊,有什么事儿吗?”鸭先生打开门道。他嘴里在嚼着肉,还有一股酒味。 “没啥,只是想跟大家认识一下。”余晖笑道。 “这事儿啊,你进来吧,咱们一起吃啊,我这儿还有酒呢。”鸭先生热情地道。 “那就打扰了。”余晖跟着鸭先生进了他的房间。 这个房间的布局跟余晖那间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多了很多生活用品,虽然看上去有些乱,但打扫得挺干净。 余晖跟鸭先生面对面坐在茶几旁边,把自己的碗放在上面。 “来来来,喝酒。你要啤酒还是白酒?”鸭先生热情地招呼道。 “啤酒就好,明天还要上班呢。”余晖笑了笑。 鸭先生掀开一罐啤酒递给余晖,还给他找了双筷子。 余晖拿起啤酒放在嘴边抿了抿,其实只是略微沾湿了嘴唇。 他对面的鸭先生一口白酒一口肉,吃得美滋滋。 “房东经常请大家吃饭吗?”余晖问道。 “是啊,没错,房东是个好人啊。”鸭先生打开了话匣子,“我住这儿四五年了,每个周都有,有时候房东还会请所有人一块儿去他家吃饭。他做的饭味道可是一绝,以前这边人多的时候,他还在一楼开了家饭馆,都是回头客!” 接下来,余晖就微笑听着鸭先生大谈特谈房东的情况,都不用他询问。说到激动处,鸭先生还会挥舞着双臂,像是在进行一场动情的演讲。 从鸭先生这里,余晖了解了房东一家的情况。 房东和他的妻子是乡下出身,后来发达了一起开了这栋公寓。房东闲不住,他的饭馆关了以后总喜欢请租客们吃饭。房东太太则是整天在房子里画画,很少出来。他们的女儿小名叫苗苗,受母亲影响也喜欢画画。 不过最近房东的精神不太好,昨天还跟妻子吵了一架,今天母子俩就回乡下老家了。 “你在附近工作?”见想了解的差不多了,余晖又把话题引向了鸭先生自己。见鸭先生碗里的肉空了,他把自己的碗推到了鸭先生跟前。 “是啊,现在这边的经济不景气哦,公司里全是老员工在撑着。”鸭先生长吁短叹地道,“今天还走了一个年轻人,辞职了!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受不了苦喽,想当年我……” 余晖不得不尽力引导着,才没让话题偏到天南海北去。 根据鸭先生的讲述,余晖确认他们这些租户确实感受不到外面的异常。他们一直在过着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记忆是真实的,还是梦魇为他们编织的虚假。 他还得知兔女士是这里的老住户了,在鸭先生搬来时兔女士就住在这里,一个十分温柔亲切的女人,是个全职作家。 基本的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余晖就安静听着鸭先生胡侃着。 两碗肉伴着几两白酒下了肚,鸭先生的脸色也越来越红。 第19章 异变 “哎呀,你瞧我喝上头了,怎么把你的菜也吃了。” 鸭先生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两碗肉都空了。 “没关系,我在外面吃过晚饭了。”余晖笑了笑。 “哎,真是不好意思。我先上趟厕所。”鸭先生站起身来向卫生间走去。 很快,卫生间里传来放水的声音。 【你一口肉也没吃啊,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致尝一尝呢。】小鬼语气幽幽地说道。 “这里又不是我家,这肉出现得这么诡异,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要不然我倒是想尝一尝,毕竟它闻起来确实很香。”余晖有些遗憾地道。他只是不愿意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喂喂,一旦它真是人肉呢?】小鬼差点炸了。 “这里又不是现实,梦魇里的人跟外界应该不是一个物种吧?”余晖严肃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也不能吃啊!】小鬼叫道。 “好吧好吧,我只是说说而已。”余晖说着转头看向厕所的方向,里面的放水声已经停了,“鸭先生怎么还没出来?” 【说不定人家在蹲坑呢……】 小鬼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到厕所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和咕噜咕噜的干呕声。 “出问题了。”余晖抄起杀猪刀奔向厕所,他的第一反应是肉里有毒。 小鬼战战兢兢地趴在余晖的裤兜里,不敢动。 余晖靠近卫生间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地闪动起来,似乎随时都要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拿出妹妹的头发,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在滋滋作响忽闪着的灯光下,余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紧紧抱住了鸭先生,黑雾一般的巨口吞噬了鸭先生的半个身躯! 鸭先生露出来的双腿在剧烈地抽搐着,裤子上沾染了还没有冲下去的秽物,脑袋在怪物的口中发出了闷闷的呜咽声。 余晖一眼就看出这个正在吃人的影子像是他见过一面的房东,身形和姿态分毫不差! 他在心里衡量了一瞬,考虑到眼前的可能是这栋公寓的最终怪物,硬拼着实不智,但不做试探就逃走也不是他的风格。余晖退后一步,激活了妹妹的头发。 一小撮头发猛然伸长,像是灵活的蛇一样缠向黑影。 在黑发触及到它之前,屋子里的灯光闪动的频率达到了巅峰,接着完全熄灭了。周围霎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余晖果断放弃试探,顺着记忆中的来路转身就跑。曾经身为盲人的经历让他并未因黑暗而慌乱,但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对抗黑影绝对是死路一条! 正当他跑出厨房门的时候,灯光猛然间恢复了。刹那的亮光让余晖瞳孔紧缩,但脚步却丝毫没停。 “你……跑……什么啊?”卫生间里传来鸭先生的声音,语气却死板而缓慢,接着是向外走的脚步声,“我……又……不会……吃你……” 余晖撒腿跑到门口,拧着门把手打开了门。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带着说不出的怪异感,像是在拖着脚走路一样。 外面的走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灯了,此时一片漆黑。余晖逃出门之前回望了一眼,看清了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东西。 那个神似房东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鸭子先生。 他,或者是它,穿着鸭先生的衣服,脑袋却变成了鸭子的模样,黑色的毛发,扁平的嘴巴,细长的脖颈,双手萎缩,脚是鸭蹼。 这本该是很滑稽的形象,但它的身上却沾满了猩红色的鲜血,血滴顺着它的移动而滑落在地上,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 它那双凸出来的死鱼眼几乎要掉出眼眶,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恶心声音,嘴角却夸张地向上扬着……鸭子,在笑! 【呜……】口袋里的小鬼发出一声小动物受伤似的呜咽声。 余晖一步迈出门外,妹妹的头发向着鸭子怪物缠过去,轻松地缠住了它纤细的脚踝。 “还好,应该能对抗……”余晖刚想到这里,就看到鸭先生的胸膛鼓起,随着它的使力,它脚踝上的黑发纷纷崩解开来。它再度迈开了脚步。 “对抗个鬼……”余晖收回头发狠狠甩上门撒腿就跑。现在的他也懒得去想到底是鸭子太厉害,还是家人们给他的道具太拉胯了。 走廊里没有光亮,所有房间里都没有灯光透出来,似乎租客们都已经熟睡了。余晖边跑边顺手敲着门,没有一个人应答。 公寓里一片寂静,余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着,夹杂着凌乱的回音,听在耳中像是有很多人在奔跑一样。 鸭先生壮硕而怪异的身影紧紧追在余晖身后,脚蹼踩在地面上,发出湿漉漉黏糊糊的啪叽声。 余晖跑过自己的房间,顺着尽头的楼梯爬上三楼。鸭先生紧随其后,速度不算快,但余晖也甩不开它,只能缓缓拉远距离。 三楼依然漆黑,余晖跑过走廊,随手敲了敲房东家的门,然而此时的公寓像是空无一人,没有了任何人气。 “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我的体力有限,甩不开……”他回头看了眼紧紧追在身后的身影,“难道是……” 他沿着另一端的楼梯迅速回到二楼,穿过走廊。鞋子踩在地上有种滑溜溜的触感,那是鸭先生身上滴落的血液。 掏出身上的钥匙,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余晖的动作忙而不乱,身后的鸭先生越追越近,口中还在死板地说着:“别……跑……啊……我们……喝酒……”喉咙中像是含着一口老痰。 余晖飞快掀开门跑进屋里,反手拍上了房门,并且反锁上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和死寂,余晖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尤其明显。他抄起之前放在茶几上的熊脑袋,退到墙边用后背紧贴着墙壁,以防被黑影从身后袭击,眼睛则是紧紧盯着房门。 眼睛已经适应了周围的黑暗,透过窗外隐隐照进来的微光,周围的一切在眼中都是深浅不一的影子。 门外一片寂静,鸭先生的脚步声和嘴里的咕叽声消失了。但余晖觉得它就站在门外,与自己一门之隔。 时间缓缓过去,余晖忽的感觉眼前变得越来越黑。 他晃了晃眼睛,像是又要失明了一样。但他很快察觉到并不是自己的问题,周围的环境在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如同被一团黑色的雾气吞噬了。 他感到一阵困倦,在心里说了句“糟糕”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20章 第二天 睡意朦胧中,余晖再次睁开眼睛。 茫然了片刻后,他机警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紧紧抱住了怀里的熊脑袋。 在这样的环境中,果然还是毛茸茸的熊脑袋能给人安慰。 周围依然黑暗,但能看清东西了。隔壁房间的女人又在大声打电话,似乎在因为吃出了一根头发而跟外卖商家吵架。 余晖走到门前打开灯,隔壁的吵嚷声在这时却让人安心了不少。 “发生什么事了?我睡着了?”小鬼语气茫然地从余晖口袋里露出头来,蒙了好半晌,这才惊恐地道,“鸭先生呢?我们甩开它了吗?” “应该是甩开了吧,我也睡着了。”余晖透过门上的猫眼看着外面,“我们进入房间里以后,鸭先生就没有追了,果然熄灯就要回房嘛。” “到底发生了什么?鸭先生被影子吃掉后变成了怪物?”小鬼结结巴巴地道。 “最好再确认一下。”余晖打开房门向外看去。走廊里很干净,昨晚鸭先生滴在地上的血液像是根本不曾存在一般,但他敏锐地发现周围的环境变得脏旧了一些。 “嗒嗒嗒”的脚步声传来,余晖顺着声音看去,猫小姐正提着包包走过来,嘴里还哼着歌儿。 “嗨,晚上好,猪先生。”猫小姐看着余晖探出门外的脑袋,笑着对他挥手。 “晚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余晖道。他看着猫小姐,觉得她有种正在褪色的感觉。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颜色很正常。 “啊?你睡迷糊了吗?”猫小姐诧异地道,“这都第二天晚上了。真是的,肯定是你昨晚跟鸭先生喝太多酒了吧。喝酒对身体不好哦。” “哦,我都不知道我喝多了。”余晖摸了摸额头。这就是这个公寓的时间吗?对他这个外来者跳过了白天的时间,夜晚的时间也显得尤其短暂。 “挺贴心的嘛。”余晖在心里嘀咕道。 “猫小姐,我昨晚喝多了,但隐约记得离开前鸭先生好像不太舒服……”余晖装作一脸踌躇地道,“呃……我怕我记错了,你知道,我跟鸭先生还不太熟……” “真的吗?咱们一起看看吧。别紧张,我帮你!”猫小姐热心肠地拍着胸口道。她跟余晖招招手,两人来到鸭先生房门前。 猫小姐敲了敲门,朝门里喊道:“鸭先生,你在家吗?” 他们等了一会,没有回应。两人面面相觑,猫小姐又喊了一句:“鸭先生,你还好吗?” “似乎不在家……”猫小姐加重了敲门的力道,却直接推开了门。 “咦?开了……” 门只是虚掩着。 猫小姐拉开门,打开了电灯,叫道:“鸭先生?” 余晖走进房间里,面色沉凝地看着地面。本该被血迹打湿的地面已经重新变得干净整洁,昨晚发生的一切毫无痕迹,但茶几上却摆放着两个空碗,还有没喝光的酒,跟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只是所有陈设同样变得陈旧了一些。 猫小姐进入卧室查看情况,余晖则是缓步靠近卫生间,朝里面看去。 卫生间里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昨晚因鸭先生的挣扎而溅出的秽物已经干涸了,除了看上去脏兮兮的之外,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这里发生过可怕的一幕。 “奇怪,鸭先生不在。”猫小姐从卧室里出来,无奈地叉着腰道,“他也太马虎了吧,出去都不记得锁门,真是的。” “你也别为他担心,那么大个人了,觉得不舒服会自己去医院,不会出什么事的。”猫小姐安慰道。 余晖点点头,进入卧室里转了一圈确认了情况后,这才跟猫小姐一起出了门。 “好啦,我回房间了,有事可以找我哦。”猫小姐笑道,显然对余晖的印象很好,“甚至说不定我能帮你说服房东给你减房租哦……我跟房东夫人可是好朋友呢。”她压低声音说道。 “谢谢你,猫小姐,你真是个好人。”余晖笑得很治愈。 猫小姐的脸颊微微红了红,她挥挥手,转身进了自己屋子。 走廊里的余晖缓缓收起了笑容,伸手抹了抹嘴角,然后向三楼走去。 【我们要做什么?】小鬼小声问道。 “现在可以肯定,鸭先生的异变是事实,也就是说,现在公寓里的危险除了房东以外,还多了鸭先生一个。”余晖道,“先不说鸭先生异变的原因是什么,单从他变成了鸭子模样的怪物来看,你觉得同样有外号的其他住户会怎么样呢?” “你是说,其他住户也会接二连三地被吃掉,变成他们外号代表的怪物?”小鬼的牙齿直打颤,“那么……你说我们会……会变成猪吗?” “说不定哦。”余晖没有感情地道,“我倒是好奇这其中的原理是什么……” “毫无疑问,随着怪物越来越多,我们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直到最后被怪物包围。”他接着道,“现在我们能做的事却不多,只能试着探探房东的家了。” 说着话,余晖已经来到了三楼。他走出楼梯口,静静思考着。 接着,他走到房东门前,“咚咚咚”敲着门。 “嘎吱——” 对门的房门打开了,狗先生不耐烦地看着余晖道:“房东现在不在,有事跟我说。” 他的身影同样变得昏黄了一些,像是正在褪色的照片。 余晖偏过头去,转身就走:“我只跟房东说。” “哎你……”狗先生气呼呼地摔门回屋。 余晖立刻转身,踮着脚尖靠近狗先生的房门,把自己藏在猫眼的死角,拎出了口袋里的小鬼。 “小鬼,该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余晖道。 【哎,干嘛?我不会打架……】小鬼怯怯地道。 余晖对着小鬼交待了几句,接着转身离开,走向了走廊对面的楼梯间。 小鬼眼巴巴地看着余晖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对着他伸出了尔康手,最终还是委屈巴巴地收了回去。 他坐在狗先生门前的门框边,伸出纤细的小手,“咚咚咚”敲响了房门。接着,他身子一歪,像是一个普通的玩偶一样一动不动。 “谁啊!干嘛?”狗先生没好气地推开门,探出头来左右张望着。 看到门外没人,他一脸狐疑地走出来,看到了门框边的小鬼。 “什么东西?”他拿起玩偶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把他放回了门边,“进来孩子了吗?” 他又回到了屋子里,关上了门。 小鬼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再次向房门伸出了小黑手。 “咚咚咚……” 门“嘭”的一声打开,狗先生怒气冲冲地冲出来,他左右看了看,直接冲向了近处的楼梯间。 小鬼灵活地从地上跳起来,看着余晖匆匆而来的身影,对着他得意一笑。 余晖捡起小鬼,进入狗先生没有上锁的房间里,随手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狗先生就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看着自己锁上的房门,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挨千刀的熊孩子,别让我抓住你,我去你老母……”他骂了几句,在门口转来转去。 显然,他只是认为自己离开前习惯性地带上了门,忘了拿钥匙。 “还是去找房东拿备用钥匙吧,这都是什么事儿……”在门口转悠了一会儿,狗先生嘀咕着离开了。 余晖藏在门后透过猫眼静静看着他离开后,在脏乱的屋子里简单搜索了一下,却发现了一样让他十分在意的东西。 桌子抽屉里静静躺着一瓶药,白色的药瓶,上面写着“安宁舒”,里面放着熟悉的红蓝胶囊。 “这是……”余晖的表情微微凝重起来。他倒出一粒胶囊收起来,把剩下的药放好之后,拿起了桌子上被压在一大堆杂物下面的备用钥匙。 开门出来,他用每一把钥匙在房东门上试了试,没有发现合适的钥匙。 “果然没有吗?真是可惜。”余晖嘀咕道,又不甘心地伸手敲起门来。 “你为什么会认为狗先生那里会有房东家的备用钥匙?”小鬼开始放马后炮。 “以防万一嘛,一旦有什么邻居的诱惑、隔壁老狗姓王之类的剧情呢。”余晖一本正经地举例道。 “哈?”小鬼无话可说。 谁知这个时候,房东家门内却有了动静。 第21章 狗先生的药 “哥哥,你找爸爸吗?他不在家。”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余晖眯起眼睛,迅速让自己变得温和亲切:“你是苗苗吗?我找你妈妈。” “我是苗苗。”女孩小声说道,“妈妈也不在家。” “你妈妈去哪了?” “她很好。”女孩只是这样说道。 “你妈妈现在的情况并不安全,哥哥是来帮助你们的。”余晖道。 “妈妈她很好。”小女孩执拗地道。 “好吧,你能给哥哥打开门吗?”余晖用极为温柔的语气说道,“你知道的吧,你爸爸最近是不是不对劲?哥哥是来帮你处理这个问题的。有的问题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是会变的不幸的。” “爸爸不让我给陌生人开门。”小女孩警觉得很。 余晖又说了几句,小女孩不做声了,问什么都不答话。 余晖无奈地往猫眼里看了眼,表情微微一顿。 本应该看不到门内情况的猫眼里,正有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静静盯着他,眼白上微微有些血丝,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了。 余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向着猫眼里捅进去。 像是戳到了一个弹性十足的弹力球,门里传来女孩呼痛的声音,嘤嘤的哭声远离了房门。 余晖转身把钥匙放回狗先生房间里,关好门后顺着楼梯下楼了。 【余晖,这个女孩应该是梦主,我能感觉到。】小鬼说道。 “你能分辨出梦主?”余晖笑眯眯地问,目光变得有些危险起来。这种事不早说? 【呃,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我有这个能力的。】小鬼毫无所觉,语气甚至开始得意起来,【看吧看吧,我是你离不开的帮手!】 “哦……”余晖伸出一根手指盘着小鬼的脑袋,思维发散地想着,这么可爱的空心小脑瓜,捏爆的话应该会很好听吧。 【余晖余晖,梦主就是梦魇的核心,咱们是不是要跟梦主合作啊。不过你刚刚戳她的眼珠子了……】 “没那个必要。”余晖轻声说道,“既然这里是梦主的噩梦,她那边的危险性肯定会更大。我们现在还没那个资格直接参与到噩梦的最中心。” “如果我有直接打爆房东的能力,还用得着动脑子干嘛?直接踹门多好。”他嘀咕道。 【对哦,我忘了你是个弱鸡。】小鬼失望地道。 “呵呵……”余晖进入自己房间里,翻出从狗先生那里得到的药仔细看着。 “这个药有什么问题吗?”小鬼问道。 “嗯,很像我在现实吃过的药,但又不同。”余晖若有所思。同样名为“安宁舒”,同样的红蓝胶囊,但两种药有鲜明的不同。 两种胶囊的囊体和囊帽颜色是相反的。 胶囊的壳儿是两部分互相扣合起来的,一半粗一半细,粗的一半扣在细的一半上组合成完整的胶囊。 余晖在现实吃的药是红帽扣在蓝色囊体上,而现在他手上的却相反。 他抿了抿嘴唇,小心掰开胶囊,看着里面的白色粉末,用手指沾了一点舔了舔。 “嗯,还是那个味儿,甜里带咸。”余晖吧唧了一下嘴巴。 “哇,你别乱吃东西啊!”小鬼整个玩偶都不好了。 “这是治精神疾病的药,狗先生精神有问题吗?”余晖不在意地想道,“这跟公寓里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呢?” 楼上再次响起了剁骨头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剁在人的心里。 “又开始了。”小鬼不由得抓紧了余晖的衣服。 “是啊,这个公寓一切照旧,鸭先生的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余晖说道,“但周围的环境和人都变得陈旧了一些,这或许代表时间的流逝?” 隔壁打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鸡小姐显然并不满意外卖商家提出的赔偿,开始打电话给客服投诉,正对着客服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商家的不是。 余晖在房间里踱了几圈,还是选择出门溜达一圈。 他先是来到三楼,确认剁肉的声音却是是从房东门内传出来的。接着他爬上四楼和五楼,四处翻找了一会,除了陈旧的杂物外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还沾了一身灰尘。 接着他下到一楼到处翻了翻,还站在大门前瞅了一会外面逡巡着的老鼠们,这才回到了二楼。 余晖没有进屋,只是在自己房间门前席地而坐,静静等待着。 “你在等什么?”小鬼问道。 “等等看房东会不会下来送吃的。”余晖道。 时间缓缓过去,剁肉的声音早就停止了。楼道里渐渐弥漫起一股香喷喷的肉香味,令人馋涎欲滴。 同一时间,所有的房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正好三下,但最重要的敲门人却是不存在的。 余晖盯着地面,看到走廊里的地板蠕动起来,一碗色香味俱佳的肉食缓缓浮现上来。 他环视一圈,看到鸭先生门前没有肉。 租户们慢悠悠地开门,惊喜地收取着房东的礼物。兔女士依然把自己的肉给了猫小姐,她整个人显得更加恍惚了。 待住户们各自回屋之时,余晖叫住了鸡小姐。 “鸡小姐,你好,我是新来的住户。”余晖礼貌地道。 鸡小姐皱眉盯着余晖,叹气道:“请不要叫我鸡,也不要叫我小姐,ok?如果是你,你愿意别人称呼你猪吗?” “我倒是不在意,这样的称呼挺有趣的。”余晖说的倒是真话。 鸡小姐有些冷漠地道:“你喜欢那是你的事,我姓吴。哦,你找我有什么事?” “跟你认识一下,毕竟也是邻居嘛。”余晖说道。 “那好,现在我们认识了。以后没正事也别互相打扰,谁都没那么多时间用来浪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鸡小姐抱着肩膀道。 “我觉得你的时间倒是挺多的,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打电话的。”余晖回怼道。 “打电话对我来说就是正事,没事别打扰我打电话。”鸡小姐不甘示弱。 “哦,原来扰民是你的主职啊,长见识了。”余晖一脸诚恳地道。 “小地方来的就是见识少,哼。”鸡小姐仰起头,转身回屋去了。 余晖拿着肉回到房间里,把碗放在茶几上,眯着眼睛盯着看。 小鬼听着隔壁再次响起的打电话声音,捂着脑袋哀嚎道:“这种人真是好烦啊!还不听人劝……” “还好吧,我更想知道房东今晚会不会找上她。”余晖对这种噪音骚扰倒是非常习惯,“比起这个,我饿了。” 他盯着碗里的肉,闻着那扑鼻的香味,一脸严肃。 余晖真的很饿,像是两天都没吃过饭了一样,肚子咕咕直叫,胃里灼烧似的难受。 “喂,这个不能吃啊。”小鬼劝阻道,“说不定住户是因为吃了肉才会被房东黑影找上门的……” “你说得对。”余晖艰难地移开目光,一巴掌把旁边的熊脑袋对着肉伸出来的舌头拍了回去。 他站起来走向厨房,看着地上已经僵硬的老鼠尸体,抽出了杀猪刀。 小鬼在一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没说话。 他看着余晖用刀子刮开老鼠外表的烂泥,放在洗手池里冲洗干净,然后切下一块黑乎乎的肉块,打开煤气放在火上翻翻滚滚地烤着,一股烤肉味渐渐弥漫开来。 感觉肉熟了,余晖用刀串着肉咬了一口,有些焦了,但勉强能吃。 面无表情地一口又一口地解决掉烤肉,余晖把剩下的肉处理了一下,放在冷水里保鲜留着以后吃。 接着,他在房间里转了转,盯上了放在卧室里的沉重大柜子。他连拖带推,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弄到了走廊里。 调整好位置后,余晖这才回去坐在沙发上,逗着熊脑袋解闷。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隔壁鸡小姐打电话的声音突兀停了下来,余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来活了。” 第22章 走廊里的战斗 “房东果真找上鸡小姐了……” 小鬼麻利地钻进余晖的口袋里,缩起了脑袋。 头顶的电灯再次开始急促闪烁起来,在忽明忽暗的间隙,周围的一切杂物都像是在悄悄改变着位置,让人觉得多了种陌生感。 余晖拎着熊脑袋圆圆的右耳朵,开门来到了走廊。 周围除了电灯闪烁的滋滋声,所有的人声似乎都消失了,鸡小姐的房间门里传来“咯咯”的声音,听上去极其痛苦。 余晖试着敲门,拧门把手,但显然没人开门。他抬腿蓄力,开始连踹带撞,嘭嘭的巨响在整栋楼内响起。 灯光似乎在回应着余晖的撞门,带着节奏一明一灭。在光影闪动间,另一边鸭先生的房门缓缓开启了。 余晖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他摇了摇头,停下了撞门,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啪叽啪叽”的脚步声。 【鸭先生出来了啊,快逃快逃……】小鬼在焦急地呼喊着。 但余晖没有选择躲回房间里,而是转身推柜子。他把沉重的柜子顶在鸡小姐的房门前,牢牢抵住了门。 另一边,鸭先生已经缓缓走出了房门,它死白的眼睛瞪向余晖,迈着外八字一摇一摆但速度不慢地接近过来。 余晖退到自己房间门边,把房门开了一半,然后死死盯着鸭先生的身影。 【哇,你要干嘛?快跑啊!】小鬼快哭出来了。 “别吵,我试试能不能解决掉一个。”余晖一手持刀,嘴角上扬,看上去像是个变态杀人狂。 【要死了要死了,会死的……】小鬼碎碎念着,像是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灯光“啪”的一声熄灭,在光芒消失之前,余晖只看到鸭先生迅速接近的身影,以及那狰狞脸上露出的诡异笑容。 在环境瞬间黑暗的瞬间,余晖凭借着敏锐的听觉,以及刚才的记忆,把手里的熊脑袋像是篮球一样扔了出去,对准了他预判中的鸭头的位置。 “爸爸起来吃鸭头啦!”余晖小声道。 熊脑袋飞了出去,余晖听到了“噗”的一声闷响,显然正正砸到了鸭先生。他手里还攥着绑在熊脑袋上的绳子,以防预判失误。 好在没有意外出现,熊脑袋张开大口啃噬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无比悦耳,鸭先生“嘎嘎”尖叫起来,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余晖也没有看戏,他抄着杀猪刀冲了上去,刀锋直直砍向鸭先生最脆弱的脖子部位。 刀尖刺破了有些刚硬的羽毛,刺入了坚韧的皮肉,一股腥臭的液体喷溅出来,溅了余晖一手。 感受到鸭先生的剧烈挣扎,余晖迅速跳到一边,躲开了它势大力沉的拍击,并且激活了妹妹的头发,暂时限制住鸭先生的脚踝。 这个时候,抵住鸡小姐房门的柜子猛然摇晃了一下,门里传来“咯咯咯”的声音,像是一个女人在掐着嗓子学鸡叫。 余晖没理会剧烈摇晃的柜子,就着走廊里微弱的光线,再度扑向被大熊咬住脑袋的鸭先生,刀子精准地砍在了刚才的位置。 这回像是砍在人的大动脉上,腥臭粘稠的血液喷了余晖一头一脸。余晖面无表情,继续疯狂挥刀。 眼看鸭先生的身躯开始摇摇晃晃,一旁的柜子也摇摇欲坠,鸡小姐就要破门而出了。 余晖沉声吼了一句,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手中的刀子上,刀锋切过了坚硬的骨骼,发出咯咯吱吱的摩擦声,接着是一声脆响,鸭先生的脖子断了。 “好硬的鸭脖……”看着鸭先生颓然倒地的影子,余晖拽回正美滋滋啃着鸭头的熊脑袋,目光看向即将被破开的柜子。 【我们解决掉鸭先生了!哇,好厉害!】小鬼发出躺赢的喝彩声。 小鬼话音刚落,余晖就看到鸭先生笨重的身体再次站了起来。它折断的脖子连同脑袋一起仅靠一丝皮肉挂在颈侧,步伐不停地再次向余晖靠近过来! 与此同时,沉重的柜子轰然倒塌,一只长着母鸡头的怪物从鸡小姐的房间里冲了出来,发出尖锐的咯咯声。 【它们死不掉的吗?这不公平!】小鬼呜咽道。 “很好,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余晖面无表情地比了个中指,打开半掩的房门躲回了自己屋子里。 麻溜地反锁上房门,靠在墙角里,余晖在毛茸茸的熊脑袋上抹了把脸,满意地发现外面的声音再次停止了。 “这样一来,公寓里的基本威胁物差不多就摸清了。”他喃喃低语道。 “就是租客会一天天地变成怪物嘛,我也发现了。”小鬼接话道,语气还有些抖。 “是啊,租客变成的怪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不也是其中一只动物吗?”余晖轻轻说道,“也就是说,房东黑影总会找上我们。” “它……它不是不能对抗的吧?只要我们不吃他送的肉,小心防备,总能躲过那一天的。”小鬼道。 “是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们需要在这里活过七天,就像公寓的名字一样,七日公寓。但是,为什么所有租客,加上我,一共是六个人,六种动物呢?” “每天有一个人变成怪物,还剩下一天不是吗?”余晖没有感情地说道,“那么最后一天会发生什么呢?” “你的猜测是什么呢?”小鬼问道。 “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房东连同所有怪物一起追杀我们,房间也挡不住咯。”余晖耸了耸肩。 “那必死无疑啊我们!” “是了,既然我们不能在前几天逐个杀死怪物,那就绝不能等到最后一天。所谓的生存七天找到出口逃生这条路,对我们来说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要怎么做?”小鬼道,“完全没有线索。对了,最初的死者不会在房东家里吧?但我们打不开门啊。” “试试救人吧,既然已经变成怪物的没法杀死,只能试试阻止其他人变成怪物了。”余晖道,“总之减少怪物的数量是不会错的。” “嗯,你觉得房东明天会找谁?”小鬼问道。 “我们。”余晖淡淡道。 没等小鬼询问,他解释道:“按照各种动物的特殊性来看,猫和狗很少有人会杀,兔子又是特殊的那个,剩下的最不重要的鸡鸭猪应该会先死吧。本来我今天还在猜测房东会来找我还是鸡小姐的。” “你的意思是,房东选人跟有没有吃肉没关系?”小鬼疑惑道。 “可能有关也可能没关,反正不管是肉有问题,还是房东袭击人的规律,都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余晖打了个哈欠,“我已经尽力预测了,其他随意。” 眼前的房间渐渐被雾气覆盖,变得朦胧和黑暗,余晖也再次睡了过去。 帝23章 第三天 在门外轻轻的脚步声中,余晖缓缓睁开眼睛,周围依旧被昏暗笼罩。 身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但还是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让他感到恶心。 余晖从地上站起身来,活动着僵硬的身体,然后打开电灯,冲进卫生间里冲洗身上的脏污。身上的黑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虽然外面沾满血液,却没有渗透到内层。 他还把熊脑袋拿过来洗了洗。大熊嘴里呜呜有声,凶狠地瞪着他,显然对洗澡很不感冒,但不得不被动接受余晖的肆意摆弄。 清洗完身体,余晖回到客厅。地面上的血液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个公寓就像有生命一样,会吸食掉地上的血迹。 然而,周围的环境还是发生了肉眼可辨的改变。所有家具都变得更加陈旧,本来鲜艳的色彩褪色泛黄,缺失了对比度。周围还弥漫起一股霉味,墙角已经长出了淡淡的霉斑。 本该被他搬出去的大柜子现在默默伫立在原来的位置,似乎从来没有被搬动过,只是木质的表面变得灰白了。 “柜子怎么回来了?难道我们失去意识的时候有人进来过?”小鬼瞬间就不好了。 “比起有人进来,我认为更像是刷新。”余晖说道,“周围的环境跟我们刚来时一样,只是在渐渐褪色。” 他打开房门,此时走廊里并没有人。在缺少了鸡小姐的噪音的情况下,这里显得有些死寂,像是走进了岁月深处的老相片里。 除了余晖自己,周围唯一还鲜艳的颜色只有每扇房门上贴着的卡通动物贴纸。这些贴纸显得鲜艳欲滴,似乎吸收了周围所有的色彩,上面的动物都像是有了生命力,随时都要动起来了似的。 “这里越来越破败了。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小鬼询问道。 余晖没有说话,他过去推了推鸡小姐的房门。这扇门也没有锁,他进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鸡小姐的踪迹。 客厅里一片狼藉,装着肉的碗被打碎在地,里面没吃完的肉洒了一地,地面上有挣扎的痕迹。 余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手机的右下角被摔裂了,屏幕上满是蛛网般的碎纹。他摁了下开机键,没有反应,似乎是被摔坏了。 “跟鸭先生的情况一样。”他把手机扔在一边,转身出了门,来到猫小姐门前,开始敲门。 门里传来快步走来的声音,接着猫小姐打开了门。她还是穿着那一身小西装,脸上的妆容精致无比,只是整个人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 “晚上好,猪先生,有事么?”猫小姐似乎总是充满热情和活力。 余晖对她露出有些担忧的笑容,接着严肃地道:“猫小姐,我发现了一件事,一个大秘密!” “什么?”猫小姐满脸八卦地看着余晖。 “房东告诉你们,他的妻子和女儿回乡下老家去住了,对吧?”余晖压低声音道。 “没错,我跟房东夫人是好友,之前还详细问过房东呢。”猫小姐点点头。 “但是昨天我去敲房东家的门,里面却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说她叫苗苗。”余晖看着猫小姐的眼睛,从她那清亮的眼眸中找到了诧异的神色,“鸭先生跟我说过,房东夫妇之前吵了一架,第二天房东太太就带着女儿回老家了,但苗苗分明在家里……” “真的?”猫小姐皱眉确认道,“怎么可能!那房东夫人在吗?” “她似乎不在,但我觉得苗苗的语气不太对劲,我怕出事了。”余晖露出忧虑的神色,“但我毕竟刚搬来这里,苗苗也不相信我……” “走,跟我去看看!”猫小姐十分干脆地道,“放心,我跟苗苗关系很好的。” “好的。”余晖轻笑。 两个人向着三楼走去,小鬼在余晖耳边道:【你觉得猫小姐能打听出消息吗?】 “试试总不会错。”余晖在心里跟小鬼交流着,“既然这个公寓是一个七岁小女孩的噩梦,那么其中的逻辑应该并不复杂,只是需要我们按照小孩子的纯真心思来猜想,而小孩眼中的世界跟大人很不同。” “我一直在想办法代入一个孩子的逻辑,她给每个人张贴的贴纸总归是重要的线索。如果所有动物都要被房东杀死的话,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人杀死了猫和狗呢?” 【什么?】小鬼脑袋卡壳了。 “人不会随意杀猫和狗,但如果它们的存在滋扰到了人,甚至威胁到了人呢?”余晖微微眯起眼睛,“如果猫和狗发现了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你是说,猫小姐和狗先生发现了房东杀了妻子?】小鬼道。 “没错。梦境是根植于现实的,而猫小姐拥有发现这桩命案的很多重要品质。”余晖慢条斯理地道,“她很热心,而且好奇心重,所以会关心房东一家的情况;她跟房东太太是好朋友,所以很可能发现不对劲,比如电话联系不上之类的;她跟苗苗关系很好,所以能让苗苗开口求救……” “而狗先生十分关心房东家的情况,他应当也是发现者之一。”余晖说道。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房东门外。猫小姐抬手就敲门。 “房东大叔,你在吗?”猫小姐聪明地没有直接问苗苗的事,而是这样朝门内喊道。 对面的房门应声而开,狗先生的反应总是无比迅速。他对猫小姐懒洋洋地道:“房东出去了啊,他家没人。” 说着,他又看向余晖,语气不好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时候,房东家里却传来女孩的声音:“丸子姐姐,爸爸出去了……” 听到苗苗的话,余晖扬了扬眉毛。他伸手拦住想要找茬的狗先生,认真听着。 猫小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丸子头,然后靠着门说道:“苗苗,你不是回老家了吗?你妈妈呢?” “妈妈……丸子姐姐,你救救妈妈吧,呜呜……”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爸爸他……他疯了……” “你们在干嘛?啊?想擅闯民宅啊你们?”狗先生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苗苗的声音,开始大喊大叫。 余晖皱了皱眉,用妹妹的头发把他捆了起来,还特意分出一股头发缠住了狗先生的嘴。狗先生嘴里呜呜直叫,在地上懒驴打滚一样扑腾着。 “苗苗,你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怎么样?”余晖说道。 “没错,苗苗你先开门!”猫小姐急切地道。 门里的苗苗似乎陷入了犹豫,而随着猫小姐提出要求,走廊里的灯光开始不对劲了。 离他们较远处的一盏灯开始闪动,在刺耳的滋滋声中,灯灭了,紧接着是更近处的一盏灯…… 黑暗逐渐逼近,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影子正融合在黑暗里,缓缓朝他们迫近。 地上的狗先生似无所觉,他依然在挣扎着,眼眶开始充血,表情也越加狰狞。 “苗苗,快点开门!”猫小姐似有所觉,焦急地呼唤道。 当他们头顶上的灯也开始闪烁时,门“咔哒”一声开了一条缝。 余晖赶忙推着猫小姐进门,顺手扯着狗先生的脚踝把他也拖了进来,险之又险地赶在灯光熄灭之前进了屋。 他反手锁上门,透过猫眼往外看去,走廊里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第24章 房东的家 猫小姐打开了电灯,在灯光亮起的瞬间,余晖紧紧抓住了口袋里的刀柄。 屋子里哪有什么小女孩,只有数不清的眼珠子挂在墙壁和家具上,滴溜溜地注视着进来的人。 这些眼珠被血红色的经络相连,在四周铺陈着,让这个布置温馨的家充满了诡异和惊悚。 “苗苗,发生什么事了?”猫小姐毫无所觉地看着满墙的眼珠子,神色焦急地询问着,却没有得到应答。那些眼睛只是滴溜溜地转着。 【啊!快逃快逃!】小鬼吓破了胆。 “没必要。”余晖观察了一下,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这就是苗苗吧,没想到梦主会是这种形态吗?真有意思。” 在仔细观察过后,他发现这些眼睛虽然看上去惊悚,但实际上并不暴虐血腥,甚至在那一颗颗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他还能看出懵懂和害怕的意味。 【这……这是梦主?】小鬼难以置信地道。 余晖把狗先生丢在一边,开始搜索屋子。并且对猫小姐道:“苗苗看来不能告诉我们什么了,搜查一下周围吧。” 猫小姐有些慌了神,随波逐流地点点头。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温馨的房子,进门处是玄关,往前走几步,右手侧是一个大卫生间,左手侧是主卧。前方是客厅,客厅两边各有一间卧室,往右走则是餐厅和厨房,厨房后面还有一个杂物间。 余晖和猫小姐在无数眼睛的注视下,在整间屋子里搜索着。 令人意外的是,房子里很干净,并没有预想中的尸体。只是厨房的冰柜里塞着大半只猪,似乎这几天房东请大家吃的只是猪肉而已。 【怎么会没有尸体呢?房东不会把尸体变成了猪吧?】小鬼开始猜测,【肯定是这样,都是障眼法!只要我们把这只猪搬出去,它就会变成房东太太的模样!】 “……你的想象力挺丰富的。”余晖无语道。他合上冰柜门,饶有兴致地伸手挠了挠冰柜上面的眼珠子,看着它羞答答地躲开,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搜索。 杂物间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余晖甚至认真敲击了每一处地面和墙壁,没有发现隐藏的暗门。 客厅和主卧里则是挂着很多画作,大多是风景画和人物画像。它们被精心装裱着,应该是出自房东太太之手。 主卧的桌子上挂着一本日历,每天过去后都会用红笔打上叉。丛日历上可以看出,今天的日期是4月8号,而在四天后,也就是4月12日的日期被房东圈了出来,旁边备注着:“请租客来家里吃饭。” 四天后,恰好是余晖来到这里的第七天。 余晖捏着下巴,向正在翻找客厅的猫小姐询问道:“房东会隔多久请你们来吃饭?大概是几点钟?怎么通知到你们的?” “啊?时间不定吧,有时两三天请一次,有时一个多星期。”猫小姐心不在焉地道,“一般都是让我们晚上七点到,那时候大家都下班了。在请大家吃饭的前一天晚上,房东会在每个人的房门上贴一张便利贴,写上明天晚上过来吃饭,我们早上出门时就能看到了。” “我知道了。”余晖点点头,拉开了抽屉。 他定定看着抽屉里的东西,那是一瓶药,白色的塑料瓶上写着“安宁舒”。 余晖打开看了一眼,跟狗先生那里的是一样的,瓶子里面的胶囊已经空了一半了。 “两个人都在吃这种药……”余晖喃喃道。这时候,他听到猫小姐在喊他。 循着声音来到儿童房里,猫小姐正指着墙上贴着的蜡笔画对他示意。 这些画大都是各种人、小动物和花草树木,其中与众不同的有三幅画。 第一幅画上,旁边写着“爸爸”的小人双手捂着脑袋,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第二幅画,一个男性小人递给“爸爸”一瓶药,“爸爸”把红蓝色的药扔进了嘴里。 第三幅画,“爸爸”被涂成了黑色,但嘴巴却画得通红,看上去在疯狂地笑着。 “原来是这样。”余晖点了点头。 “呜呜……呜呜……”被扔在玄关里的狗先生开始嚎叫,周围的眼珠子则是惶恐不安地转动起来。 “怎么了?”猫小姐冲向玄关,有些担忧地看着狗先生,“猪先生,你快把他解开吧,他看上去被勒得很难受的样子……我找找有没有剪刀割开绳子……” 地上的狗先生嘴唇在颤抖着,口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在地上聚成了一小滩。他那通红的眼愤怒地在余晖和猫小姐脸上扫视着,肢体拼命地扭动着,试图挣脱身上捆绑的黑发。 黑色的发丝绷得笔直,勒入了他的肉里,血液顺着发丝往下淌着,但他只是死命挣扎着,把肢体扭曲成了可怕的形状,让缠绕在上的黑发几乎要崩断了。 “啊,确实,我帮他解开束缚吧。”余晖面无表情地走近狗先生,仔细地打量着他,似乎在看一件有意思的玩意儿。 他把右手伸进口袋里,缓缓抽出了锈蚀的杀猪刀,脸上挂上了温和完美的笑容。 余晖抬脚把狗先生翻了个面儿,让他头朝下躺着。接着,他弯腰凑近狗先生,把手里的刀贴近他,行云流水而又毫不留情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血液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溅了一地,瞬间在地上形成了一滩血泊。身处狗先生背后的余晖不急不缓地退开,身上并没有被喷溅上血迹。 看着狗先生不敢置信瞪大的双眼,余晖掸了掸衣摆,留神地低头观察着他的变化。 “啊!”猫小姐尖叫起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惊恐地向后挪动着。 【啊!】这回是小鬼,他也尖叫起来,被余晖出人意料地举动吓到了。 【你……你杀人了!】 “你觉得他是人吗?”余晖淡淡说道,他清亮的眼眸里静静倒映着狗先生垂死挣扎的惨状。 【他……他还没有变成怪物啊……】小鬼小心翼翼地道。 “你认为他这个样子……是正常人?”余晖示意了一下狗先生现在的样子。虽然保持着人的形貌,但他的表现更像一只野兽,一只……狗。 “我本来以为他是能够争取到我们这一边的,值得拯救,但我错了。”余晖说道。 “狗先生,顾名思义,他就是一只看门狗。狗是忠诚的,甚至是愚忠。”他淡漠说道,“是他给了房东药,我想,那种药对房东产生了不好的影响,甚至是让房东发疯了。所以,身为爸爸的房东才会变成苗苗眼中的怪物,开始杀人。” “我想,狗先生在现实里或许也忽视了苗苗的求救,让女孩不敢再信任其他人。在猫小姐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肯定是没有相信,并且做了阻挠猫小姐求援的事吧。” “所以他才会是狗,愚昧到对近在咫尺的异常都视而不见,只是盲目地看家护院。” “因此在孩子的眼中,他是造成悲剧的起因,也是坚定站在房东那一边的,是房东的同伙。”余晖看着在地上抽搐的狗先生,“在这个梦魇里,狗先生不可能站在我们这一边,既然如此,不杀他难道留着过年?” “与其等他变成怪物后袭击我们,不如试试能不能在他变成怪物之前杀死他。” 【哦哦,我明白了……虽然但是,你这样真像个疯狂杀人魔。】小鬼怯怯地道。 余晖抹了抹嘴角,扬起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别害怕,说不定我只是疯了呢?” 小鬼没有说话,他得自闭一会,好好消化现有的事实。 余晖则是把目光投向猫小姐,他缓缓靠近瘫坐在地上的姑娘,笑容温和地道:“猫小姐,你不用害怕我,我想我可以解释……” “你……你不要过来啊!”猫小姐抄起手边的台灯架子,慌乱地说道。 在她的眼中,余晖就是混进这栋公寓的杀人狂魔! 第25章 致命偷袭 “猫小姐,你大概想象不到这两天我经历了什么事情。” 听到猫小姐的话,余晖站定了脚步。 在猫小姐惊恐万分的目光下,在墙壁上无数眼珠子的注视下,余晖站得笔直,用慢条斯理的语气道:“你知道吗?鸭先生在前天消失了,他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只怪物。昨天,鸡小姐步了后尘,难道你没发现今天鸡小姐没有在打电话了吗?” “而今天,狗先生也在我们面前开始异变了,你觉得人会做出那样的表情和动作吗?我只是先下手为强。”余晖一脸无辜地道。 “是……是吗?我明白了,真是辛苦你了……”猫小姐语气颤抖地道。看得出来她是在强装镇定,打算稳住余晖的情绪,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 余晖当然察觉了猫小姐的小心思,他保持着微笑,拍了拍额头道:“看来你不明白呢,猫小姐。我可以跟你继续解释……”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到脚踝一紧。他停住了话语,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 低头看去,一双黑乎乎的冰冷手爪从身后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骨头断了似的疼痛着。 “怎么会提前出来……是因为我们闯进了他家?”余晖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他顾不得思考,一刀向着手爪刺去。 尖锐的杀猪刀这次却没有建功,像是刺中了一块坚韧的皮革,刀尖从手爪上划开,或许只是划破了点皮。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脚下传来,那双手爪猛然发力,轻松无比地把余晖拽倒在地,不知从哪里浮现出来的黑色影子对着余晖张开了黑雾弥漫的大口,迅捷无比地向着他的脑袋咬来! 是房东!它竟然不知不觉出现在余晖身后偷袭了他! 周围的所有眼珠子都开始惊恐地颤抖起来,它们缓缓蠕动着,纷纷远离了余晖和黑影这边。猫小姐在尖叫,她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幕。 【啊……】小鬼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影响到余晖。 这一刻,余晖知道旁人不能给他提供任何帮助,他只能自救! 看着房东化成的黑影在眼前放大的巨口,余晖持着杀猪刀狠狠扎进它的口中,连同右手臂一同怼进了它的喉咙里。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拽过背上的熊脑袋,像抡棒槌一样对着黑影的脑袋砸了过去! 右手像是插入了泥沼,皮肤像是要融化了一样火辣辣的痛。好在这时候妈妈送给余晖的十字架项链发挥了作用,项链猛地崩解开来,一股黑蒙蒙的雾气似的墙护住了余晖的周身,也略微撑开了黑影攥紧他脚踝的爪子。 余晖趁机抽腿向后滚,右手连同刀子一起从黑影嘴里抽了出来。然而十字架项链的防护只持续了一瞬就消失了,黑影毫无停顿地再度贴近。 余晖当即改变了动作,一个鲤鱼打挺,将身体力量集中在腿上,狠狠踹在黑影的胸膛。在微微踹开黑影的同时,身体借着反作用力脱离了黑影的掌控,与它拉开了距离。 他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黑影缓缓融入了地面,消失在他的眼前。 “那……那是什么?”猫小姐小声抽着气,已经顾不得防备余晖了。 “怪物。”余晖警惕地环视四周,新获得的视力对于活动的物体尤其敏锐,他瞬间发现了猫小姐身后墙角里悄悄伸出的黑手。 “小心!”余晖一把拽住猫小姐,拉着她向门口跑去。 猫小姐连滚带爬地跟上余晖跑,完全六神无主了。 余晖拉开房门,走廊里的灯光已经亮起来了。他反身摔上门,眼角余光看到那个黑影已然缓缓覆盖到几乎死透了的狗先生身上。 “小心,丸子姐姐,黑衣哥哥。”门关上后,苗苗的声音在房门内侧响起,“鸭先生和鸡小姐要来了……” 随着苗苗话音刚落,楼梯间里猛然冲出两道血腥而猎奇的身影,正是变成怪物的鸭先生和鸡小姐。 鸭先生的脖子依然斜挂在颈侧,鸡小姐则是“咯咯”尖叫着,眼睛同样死白一片。那人形的躯体和非人的头颅给人一种极为怪异惊悚的视觉冲击,配合它们身上的血迹和腥臭的气味,疯狂地挑动着人心中的恐惧。 “啊啊啊啊——”猫小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用不着余晖提醒,她连滚带爬地撒腿就跑,速度甚至比余晖还快些。 追逃之间,余晖对猫小姐喊道:“猫小姐,回房间!它们不会追进房间里。” “好……好的……”猫小姐眼中含泪,声音里带着哭腔。 两人顺着另一边的楼梯下楼,穿过二楼的走廊,停在余晖房门前。余晖掏出门钥匙,急而不乱地插进锁孔里。 “快,快!它们追过来了!”猫小姐在急声催促着。 “唔……汪!” 就在余晖开门之际,一道嘶哑而暴躁的狗叫声从另一边的楼梯口传了过来。 一只浑身黑毛的人形恶狗四肢着地扑了过来,扭曲的肢体速度飞快地摆动着,与另一边的鸭先生和鸡小姐一同包夹了两人! 余晖没有因此而慌乱,他手中的钥匙精准地插入锁孔,转动半圈后拉开房门,在被攻击到之前拽着猫小姐躲进了屋子里。 简单的房间里,电灯的冷色光照亮了这片小小的空间,此时这里却能给人一种无比的安全感。 见怪物们没有追进来,猫小姐死死捂着嘴唇,眼泪流淌个不停。 余晖透过猫眼看向门外,只看到一只血丝遍布的眼珠也在死死盯着猫眼,眼中充满了愤恨和恶毒。 “啧,狗先生啊,你还是没能解脱呢。”余晖从细节分辨出这不是属于鸭先生和鸡小姐的眼睛。 “他……他们变成了怪物?”猫小姐呼吸急促地小声道,“你看到了吗?是鸭先生和鸡小姐,我认识他们的衣服……还有狗先生,他也变成了怪物,呜呜……” “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余晖用沙发布清理着杀猪刀上的血迹,语气欣慰地道。 “嗯,我们该怎么办呢?”猫小姐死命点头。 这时候,两人再次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剁骨头声音。 猫小姐被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连滚带爬地攥住了余晖的衣角。 “我们逃出去吧,去找警察……”她红着眼眶说道。 余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可以试试,不过要先等外面的狗先生离开再说。”他倒是想知道猫小姐能不能真的离开这栋公寓。 猫小姐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地点着头。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在房间里枯燥地等待着。但门外的狗先生似乎还在气头上,一直在门外徘徊着不愿离开。 “不就是抹了你的脖子吗?你都变成怪物了,干嘛这么生气。”余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刀子,眯着眼睛在十几种打残狗先生的方法中衡量着。 房门被敲响了,正好三下,跟前两天一样。 猫小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目光惊恐地看向房门。 “别担心,房东来送餐了。”余晖透过猫眼看着外面,狗先生的身影不见了。 不过他不打算开门,如果怪物足够阴,是可能躲在猫眼的死角等着偷袭的。 “房东大叔他也变成怪物了对吗?这里都是怪物。”猫小姐的心态崩了,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都在挑战着她脆弱的神经,她更无法理解余晖表现出的平静和淡漠。 虽然看上去勇敢乐观,但她的内心显然并没有那么坚强,这是人之常情。 反正余晖是可以理解的,他从读过的许多书里知道了不同人对于各种事件可能做出的正常反应。 按照书上所说的,他现在应该给予安慰和鼓励,驱散悲观和绝望的氛围,唤醒对方心中逃生的希望和信心,这样就能轻松地得到对方的信任和依赖……不过他现在懒得做。 余晖觉得梦魇世界挺不错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能够展现出真实的自己,而不是像个演员一样让自己表现得符合“正常人”的标准。 “就这样吧。” 第26章 生路 余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了外面远远传来开门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响起,更远一些的地方响起敲门的声音。 “小猫,你在家吗?房东又送肉来了,我的这碗给你吃啊。”兔女士的声音远远传来。 猫小姐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她看了余晖一眼,在经过余晖的点头同意后朝着门外喊道:“兔姐,我在这儿!你小心!” 兔女士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余晖透过猫眼看到了门外的女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儿,以防门外的一切是骗他开门的幻觉。 好在外面一切正常。兔女士右手端着一碗肉,腰背挺直,举止间透露出一股优雅得体和从容不迫的意味。她诧异地看着房间里的一男一女,微微张着嘴巴。 “小猫,你怎么在这儿?你们两个这是……”她伸手捂了下嘴唇,接着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 “兔姐……”猫小姐没有注意兔女士意味深长的微笑,直接扑进了兔女士的怀里,把脸颊埋在她的胸前嚎啕大哭。 “小猫,你怎么了?”兔女士担忧地问道,空着的左手轻轻拍着猫小姐的背部。 “你肯定觉得我疯了。你知道吗?剩下的人都变成了怪物,房东也是……你得跟我们逃出去,兔姐!”猫小姐一边抹着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别急,慢慢说……”兔女士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但还是温柔地安慰道。 猫小姐跟兔女士急声解释着发生的一切,余晖则是在打量着外面的走廊。他们待在房间里的短短一段时间里,怪物们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再次消失了。 他房门前的地面上放着两碗肉,显然,房东知道猫小姐在他的房间里,还贴心地把猫小姐的那份肉也送来了这里。 联想到房东神出鬼没的身影,在每个房间里来去自如的能力,以及外面没有人却同时响起的敲门声,从地面下蠕动出现的肉,还有房东对公寓各个房间了如指掌的情况…… “房东会不会跟这栋公寓是一体的呢?”余晖伸手摸着门框,心想道。 【你是说,我们一直在房东的体内?开局就被房东吃掉了?】恢复了活力的小鬼回应道,【哇,那完犊子了,我们果然就不该进来这里……】 果然,智障欢乐多,不聪明的人连烦恼都来去如风。余晖这一刻是这么认为的。 “别慌,他也存在很多限制,不然他也不会任由我们搞事,早就弄死我们了。”他说道。 另一边,猫小姐总算说服了兔女士,让她勉强相信了这里有危险这一事实,愿意跟着他们一起逃出去。当然,她对有怪物这件事还是半信半疑。 三个人结伴向着楼下而去,倾诉过后的猫小姐情绪稳定了很多,她迈开腿跑了起来,口中还在不断催促着兔女士加快速度。 “兔姐,加快速度!你没见过恐怖片和恐怖游戏里,很多主角都是在克服了重重险阻之后,因为逃出生天的最后时刻放慢了脚步,这才导致悲剧的吗?”猫小姐这样说道。 兔女士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加快了速度,但她显然跟余晖一样疏于锻炼,跑得不快。 众人来到了一楼大门前,这里并没有怪物。猫小姐拉着兔女士向外跑去,余晖则是顿住了脚步,目光静静看着大门。 接着他便看到两个女人跑了回来,像他第一天进入这里时一样。 “果然如此。” 对比余晖的平静,猫小姐却彻底崩溃了,她不信邪地尝试了几次,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兔女士也惊讶地瞪大了美目,神色第一次显得不安起来。 许久之后,余晖道:“回去吧,房间里更安全一些。” “好的……”兔女士咬着嘴唇道。她扶起了猫小姐,三人一起回到了二楼。 “去你房间里怎么样,兔女士?”余晖说道。 “啊,没问题。”兔女士打开自己的房门,扶着猫小姐走了进去。 余晖看了眼门上的兔子贴纸,兔子红色的眼睛似乎要动起来了似的。他跟着进屋,并且关上了门。 “我们出不去了,兔姐……我们会死在这里吗?”猫小姐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兔女士过来安慰着猫小姐,神情忧虑而疲惫。 余晖则是打量着房间的陈设,这里被兔女士整理得十分整洁,显然兔女士是一个生活得很精致的人。 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沓稿纸,余晖拿起来翻了翻,稿纸上写着一些故事,但却都被涂画得乱七八糟。稿纸旁边胡乱丢着七八支签字笔,笔帽都被丢在一旁,跟兔女士一丝不苟的风格十分不符。 余晖若有所思地放下稿纸,问道:“兔女士,你是个作家吧?” “啊,是的。”兔女士不太理解余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但还是礼貌地做出了回答。 “你竟然还在用手写稿吗?我以为现在的作家都是用电脑打字呢。”余晖道。 “没错,我不太习惯用电脑。”兔女士看了眼桌子上的稿纸,摇了摇头。 “你最近似乎总是很疲惫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余晖继续问道,习惯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他从那双总是温和亲切的眼眸中看出了恍惚和疲惫的神色。 “没什么,只是缺少灵感,写作很需要灵感的。”兔女士走过来收拾着桌子上的一堆笔,把它们一丝不苟地插回笔筒里,然后把稿纸整理平顺,斜斜靠放在桌子靠墙的一边。 接下来,兔女士招呼余晖坐下,取出两个茶杯,用桌子上的茶壶给两人倒水。她的动作看上去不温不火,虽然神色难言忧虑,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倒水时小拇指微微翘起,显得优雅又有些俏皮。 “喝茶吧,这样会觉得好一点。” 余晖拿起茶杯抿了抿,留神观看着兔女士的一举一动。 兔女士又去厨房倒了一壶茶水,接着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似乎习惯性地叉开了腿,随即赶忙并起双腿,掩饰似的端起茶杯抿着。 【余晖余晖,我觉得兔女士不对劲啊。】小鬼嘀嘀咕咕道,【她虽然看上去优雅得体,但是只有女汉子会叉着腿坐吧,而且第一次见面时她还很不礼貌地盯着你看个不停……】 “说不定只是人家的个人习惯呢,不过不对劲倒是真的。”余晖看着茶杯中自己轻轻晃动着的倒影,微微一笑。 “兔姐姐,我们该怎么办?”猫小姐蜷缩在沙发上说道。 “别太担心,过了今晚以后说不定能出去吧。”兔女士过来拍着她的背部,轻声安慰着她。 随后,她咬着嘴唇道:“我知道另一条出去的路,说不定我们可以试试。” “什么?”猫小姐猛然抬头,余晖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兔女士。 “其实这栋公寓有一间地下室,那里有一扇通往公寓后方的小门。”兔女士说道,“地下室的门藏在一楼楼梯间的快递架后面,是一扇很难看出来的秘门。” “兔女士你是怎么知道的?”余晖问道。 兔女士露出略带忧虑的笑容:“我毕竟在这栋公寓里住了很久了,当初我还是无意间发现的。” “哎呀,兔姐你怎么不早说?”猫小姐急匆匆站起来道,“我们快跑啊!” “恐怕不行,那扇秘门是需要钥匙开门的。”兔女士叹了口气,“而钥匙恐怕在房东那里保管着。” 【余晖,生路!这是生路吧?】小鬼叫道。 “哦,应该是吧。”余晖心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道:“今晚我们就先别冒险了,等明天吧。我先回去了。” “你就在这儿住下吧,三个人聚在一起总要安全一些。”猫小姐着急地道,“你不知道恐怖片里分头行动必死的吗?” 余晖笑了笑,摇摇头道:“放心,怪物不会进房间里的。” “哎……你!”猫小姐不安地说了句,最后还是闭嘴了。 “啊,对了,兔女士,请问你这里有便利贴吗?”余晖突然问道。 “有的,你要用吗?”兔女士点点头。 “没错,能借我用用吗?还有笔。” “当然,只是件小事。”兔女士打开桌边的抽屉,取出一摞淡黄色的方形便利贴,并且在笔筒里拿了只圆珠笔。 “谢谢。”余晖接过便利贴和笔便出了门。 【你为什么要跟她们分开?你明明知道怪物虽然不会进屋,但房东的黑影会啊!他会把人杀掉然后变成怪物的!】 “其实都差不多。”余晖看了眼自己房门前的两碗肉,把它们端起来带进了房间里。 “一是今晚狗先生变成了怪物,按照一天一个的原则,房东今天不一定会再次袭击。”余晖道,“二是,假如房东还是袭击人,三个人聚在一起也安全不到哪去。” “因为房东黑影太强了,强到三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法对抗。之前要不是妈妈给我的项链挡了一下,我肯定死透了。” “三个人在一起,假如我被袭击了,她们俩帮不上忙。如果是她们被袭击了,我也帮不上忙。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听完余晖的话,小鬼愤愤不平地道:【黑影都那么强了,竟然还会偷袭,太不公平了!】 “谁说强大就不能偷袭的?这并不冲突吧。”余晖对此发言表示困惑。 他把两碗肉放在茶几上,抓起一块肉扔进了嘴里咀嚼着。肉质鲜嫩,厚重的汁水混合着口味丰富的酱料在嘴里爆开,给人一种绝佳的味觉体验。 “嗯,真香。” “啊!你吃了!你怎么能吃呢?”小鬼叫出声来了。 “没关系啦,我快饿死了。”余晖嘴巴不停,一口一块肉,“放心吧,不是人肉。” “我想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去做了。” 余晖吃着肉,含糊不清地说道。 第27章 最初的死者 余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肉,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一只屯口粮的仓鼠。 虽然他也很想慢悠悠地享受这一顿美味的肉食,但时间并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在心里默默计数着时间,从房东送餐过来,到黑雾吞没这一天,这之间的时间是固定的,而且不算充裕。 小鬼坐在余晖的肩膀上甩着脚,时不时打理一下身上的小洋裙,不太安定地看着余晖吃东西。当然,他对于房东送来的肉是坚决拒绝的。 余晖把最后一口肉塞进嘴里,用手边的桌布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你或许不知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餐。”他把两个空碗推到一边,取出了从兔女士那里接到的便利贴和圆珠笔。 在小鬼虚着眼的鄙视下,余晖用圆珠笔不习惯地写着字。 “第一次写正常人的字啊,差点写成盲文了。”余晖右手握拳抓着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第一次学写字的孩子。 “你这么快就学会文字了?”小鬼一脸艳羡地看着,目光很是敬佩,“我还只懂得盲文……” “话说,你为什么会懂得盲文?”余晖看了小鬼一眼。 “你会的我也会啊,肯定是父母把咱们分开的时候,咱就会写了。”小鬼骄傲地扬起脸来,“咱们说不定是个天才呢!” “好吧,我知道了。”余晖敷衍地点点头,写完了第一张便利贴。他把这张便利贴撕下来放在一旁,继续写第二张。 小鬼探着小脑袋看着便利贴上的字,好奇地道:“你写的什么?” “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余晖头都没抬地说,“落款是房东。” “这不是最后一天的事吗?你想把最后的聚餐提前到明天?”小鬼紧张地攥住了余晖的左衣领,“这不是把危险提前了吗?你真的找到生路了?一旦搞错了的话,事情就失控了,我们就完蛋了!” “别吵,再吵把你扔了。”余晖嘀咕道。他写字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 小鬼一脸委屈地闭上嘴,顺着余晖的胳膊爬到了他的上衣口袋里。 余晖快速写完六张便利贴,站起来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了看门外后才小心翼翼地开门。 走廊里很安静,他关上门,来到鸡小姐门前,在门上贴了张便利贴。紧接着,他依次在兔女士、猫小姐、鸭先生门上贴上便利贴,最后来到三楼,把其中一张贴在狗先生的房门上。 在回头深深看了眼房东的家门后,迎着门内突兀出现的如有实质的窥视感,余晖低头笑了笑,转身下了楼。 他先是快步来到了一楼,查看了一下兔女士说的出口。果不其然,在楼梯间的快递架后面,余晖摸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暗门,并且看到了锁孔的位置。 他回过头来,却在快递架第二排架子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把闪烁着黯淡黄铜色光辉的钥匙。 余晖拿过钥匙,试着把它插进锁孔里。看着钥匙毫无阻拦地被插了进去,余晖眯起眼睛,没有扭动门锁,而是拔出钥匙离开了。 他加快脚步回到自己房门前,把最后一张便利贴贴在了自己的门上,接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余晖,这是生路的钥匙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小鬼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哪有那么简单,你忘了你之前说过的吗?必须在这里生存七天后,才能通过生路逃出生天。”余晖一上一下地颠着地下室的钥匙,“你可以猜猜,如果我们想提前通过这条生路出去,会发生什么呢?” “难道是陷阱?”小鬼思考了十几秒说道。 “聪明。”余晖打了个哈欠,敷衍地表扬了一句,拿起杀猪刀在手里把玩着,并且眯眼留意着四周的一切。 “坐我肩膀上,帮我观察背后。”余晖对小鬼说道。他不知道房东会不会再次袭击,但保持警惕是必要的。 小鬼乖巧地哦了一声。 时间在枯燥的寂静中一分一秒过去,房东没有再来。 “余晖,你说房东不会是去找她们俩了吧?”小鬼忍不住了,小声说道。 “谁知道。”余晖道。 “希望猫小姐不会有事……”小鬼有些难过起来,他对猫小姐的印象很好。 “别担心,她们不一定是真人。”余晖勉为其难地安慰了一句。 “你这么一说就更难受了好吗?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你没有心!” “哦,我确实没有心。” “……” “余晖,你知道最初的死者藏在哪了吗?”小鬼很快忘记了悲伤,没心没肺地问道。 “嗯。” “最初的死者是房东太太吧?” “嗯。” “我猜猜,是房东家冰柜里的那头猪?或者是藏在地下室里?”小鬼猜道,“说不定地下室是房东的屠宰场,我们要去唤醒最初的死者……呃,想想就好可怕。” “她不在那里。” “啊?那会在哪儿?难道兔女士知道?话说你之前想的果然没错,兔女士是特殊的,只有她才知道生路的位置!”小鬼道,“那么,是不是说我们跟着她就能找到最初的死者,并且避开生路的陷阱逃出去呢?” “兔子是生也是死。”余晖淡淡道。 “没错,我明白了!你提前写好便利贴,把第七天的事件提前,就是为了引开房东和怪物们,让我们能跟着兔女士提前通过生路出去对不对?那么我们一定得保护好她才行!”小鬼恍然大悟地道。 “你为什么不大胆想一想,如果兔女士就是最初的死者呢?”余晖随手转着刀。 “哈?怎么可能!最初的死者是第一个死去的人!”小鬼没多想就反驳道,“兔女士还活得好好的,倒是其他租客死了好几个了……” “错了,他们只是变成了怪物,并没有死。”余晖表情随意地道,“甚至他们根本杀不死。” “其实这栋公寓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故事:房东吃了药后疯掉了,她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囚禁了自己的女儿,并且把妻子的肉做熟给租客们吃。到了最后,他或许还杀死了他的租客们……” “没错啊,所以房东这几天准备的肉不就是人肉吗?”小鬼叫道。 “又错了,我说的只是现实里梦主可能经历的事情。但这里是属于一个七岁小女孩的噩梦,孩子的逻辑与成年人不同,除了隐藏在门上贴纸里的逻辑之外,还有一个最根本的逻辑。” “什么逻辑?”小鬼问。 “人是不该吃人的,对吧?”余晖反问道。 “是啊。”小鬼点点头。 “就是这个,人不该吃人,很简单的道理,也是这里最底层的逻辑。”余晖笑了笑,“这里发生的一切,无非是人和动物之间的故事,一个孩童朴素的想象,一个黑暗的童话。” “现实里,目睹了一切发生的孩子在梦里把租客们异化成了牲畜。牲畜不懂得、不知道,只是本能地接受主人赐予的食物,哪怕是人肉它们也会毫不在意地吃下去。” “那这样……他们不还是吃了房东送来的人肉吗?”小鬼弱弱地道。 “不对,第一天租客们就吃了房东送来的肉,而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人。你忘了吗?是第一天晚上,鸭先生才在我们面前第一个变成牲畜的。” “你的意思是,一开始他们不是牲畜?那你们彼此的称呼……”小鬼茫然了。 “我们对彼此的称呼只不过是人们之间有趣也无恶意的昵称而已。”余晖仰起头看了眼天花板,“开始时我也以为这栋公寓里的租客就是家禽和牲畜,甚至这还迷惑了我很长时间,直到我听到梦主对我和猫小姐的称呼。” “她叫我黑衣哥哥,叫猫小姐丸子姐姐,而不是猪先生和猫小姐。”说道这里,余晖抹了抹嘴角,“显然,在梦主的意识中,我们还没有变成牲畜。而她在最后提醒我们逃跑时,说的却是‘小心,鸭先生和鸡小姐要来了’。” “哦……”小鬼脑子不够用,只是点头。 “所以说,这栋公寓内事件发生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前五天,租客们一个个被房东抓住,异变成家禽和牲畜;第六天,则是兔女士的死期,自此她成为最初的死者;第七天,房东请客吃饭,把人肉分给牲畜们吃。” “哦,对了,或许第七天还要包含最后的屠杀。毕竟牲畜们被养肥了,就要被人杀了吃肉的。当然,不听话的猫和碍事的狗也要被解决掉。” “也因此,房东是我们不可对抗的,因为牲畜难以反抗主人。即使我们还没有变成牲畜,但显然已经在这个局里了,房东就是这里最强的存在。”说到这,余晖又笑了下。 “而在孩子的心里,父亲和母亲是同样伟大的。只有人才能对抗人,只有最初的死者才能对抗房东。” “这才是这栋公寓里所有事件的始末。”余晖的话语有些懒散。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兔女士就是最初的死者呢?”小鬼还是不太明白。 “她表现的不是很明显吗?”余晖诧异地道。 “哪里明显了……” 话未说完,黑雾悄然弥漫开来,缓缓吞没周围的一切。 第三天过去了。 第28章 盛宴 新的一天,余晖是被走廊外焦急的呼唤声吵醒的。 他在沙发上睁开了眼睛,把睡得迷迷糊糊还在说梦话的小鬼塞进口袋里,收好杀猪刀和妹妹的头发,并且把熊脑袋背在身上,然后开门看向走廊。 “小猫,你在哪儿?快出来!” 兔女士正慌忙呼唤着猫小姐,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这位始终优雅自持的女士第一次崩碎了心防,显露出了内心的不安。 在看到余晖的身影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在这里唯一的依靠。 余晖打量着兔女士,今天的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只是颜色完全褪色变黄了,而且身体似乎也失去了厚度,变得薄了很多,像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纸片人。 同样,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更加黯淡和肮脏,走廊墙壁上开始显现出大片大片的黑色污渍,像是一张张印在墙壁上的人脸,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但兔女士显然并没有感受到环境和自身的变化,两个人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在彼此对望。 “发生什么事了,兔女士?”余晖说道。 他扫了眼周边的房门,除了他自己和兔女士的房门之外,其他房门上的便利贴都已经不见了。门上的贴纸颜色鲜艳夺目,尤其是兔女士门上的兔子,鲜艳欲滴的红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了。 “我不知道,我刚醒来就发现小猫不见了。”兔女士不停踱着步子,“昨晚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向来睡眠浅,不应该察觉不到她的离开……而且她那么胆小,怎么可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猪先生,我怕她出事了……”说着,兔女士绞着双手,语气有些哽咽。 “放宽心,说不定她只是去赴宴了。”余晖笑了笑,不急不缓地摘下贴在自己房门上的便利贴,对着兔女士左右晃了晃。 “赴宴?房东的邀请吗?”兔女士瞪大眼睛,看了眼自己房门上的便利贴,“可是小猫不会不叫醒我就出去,而且她不是说房东变成怪物了吗?” “因为这是一场她必须要赴的晚宴啊。”余晖笑得温文尔雅,清亮而幽静的黑眸里倒映着兔女士不安的剪影。 “兔女士,你说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没去赴宴呢?” 余晖随手对折着手里的便利贴,深深地看着兔女士的眼睛。 “什么?我不知道。”兔女士茫然地道,“我们快去找找小猫吧。” “因为在这栋公寓里,我们两个是特殊的啊。”余晖幽幽地道,“我是外来者,而你的身份,你还没有想起来吗?” “我是谁?”兔女士困惑地看着余晖。 “你是房东的妻子,是苗苗的妈妈。”余晖看着她说道。 兔女士张了张嘴唇,脸上浮现出荒诞和讶异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诞可笑的笑话。 “你误会了,猪先生,我只是个租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兔女士满脸无奈地解释道,“我见过房东太太,那是个很好的人……” “不,你不是个作家,而是常年画画的,跟房东太太一样。”余晖微笑反驳道。 “你弄错了,我不会画画。”兔女士无力地道。被一个人信誓旦旦地指认为另一个人,她感到十分无奈。 “但你的习惯和动作都在告诉我,你是个常年画画的人。”余晖没在意兔女士欲言又止的神色,继续道,“初次见面时,你不符合人设地从头到脚打量我,这其实是一个画师在习惯性地捕捉一个人的动态比例和身体结构;” “平时你会习惯性地翘起右手小拇指,这是画画时的习惯;坐下时下意识地双腿叉开,这是画师经常对着画架作画养成的习惯;桌子上胡乱扔着许多支笔,大概也是你画画的习惯……” 兔女士耐心听着,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但还是摇摇头道:“你怕是想多了,那只是我的坏习惯而已,再加上最近写作缺乏灵感……” “不是缺乏灵感,而是根本没有灵感吧,因为你本就不是写作的,强加的记忆并不是万能的。”余晖笑了笑。 “你……唉,如果你坚定这样认为的话。”兔女士不再辩解,“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我们得找到小猫一起逃出去才行。” “哦,也是,我们一起去房东家找她吧,顺便找找钥匙。”余晖眯眼笑道。 “这样吗?好……好的。”兔女士咬了咬牙,似乎是费了很大劲才鼓起勇气。 两个人一起行走着,默默无声。 【余晖,我听明白了!】小鬼莫名得意地道,像是在渴望夸奖。 “哦。”余晖在心里道。 小鬼显然失落了一下下,便继续欢快地道:【你是要让兔女士去消灭房东对吗?找到了最初的死者,这场我们赢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们要‘唤醒’最初的死者才行。”余晖道,“现在的她可完全不行。” 【为啥?】 “这或许是梦主对母亲的本能保护吧。梦主让妈妈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家,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希望她能够随着一个个租客异变而渐渐发现真相,最终逃离出去……” “可惜的是,这里是噩梦,总不会让梦主如愿以偿。没有苏醒的兔女士只是一只软弱无力的兔子,根本对抗不了‘人’。” “兔女士知道的生路,应当就是吸引她迈入死亡的陷阱。当她试图逃离的时候,她会在地下室门前‘幸运’地找到房东遗留在那里的门钥匙。我想,房东应当就在地下室里等待着她自投罗网吧。” “这就是苗苗的梦魇吗?她只能一次次无力地看着,看着妈妈一次次被爸爸杀死,看着变成牲畜的租客们分食掉她,又被爸爸杀死乃至吃掉。她变成了家里面的无数只眼睛,毫无反抗能力地轮回在这七天里,永远沉沦在这永恒的梦魇。” “啧,可怜的小家伙。”余晖没什么感情地感叹道。 【嗯……】小鬼也沉默了片刻,接着道,【那要怎么唤醒兔女士?】 “既然对她揭露真相的方法行不通,软的不行,那就只能硬来了。”余晖和兔女士爬着楼梯,三楼近在咫尺了。 【那要怎么……喂!你别乱来啊!】小鬼话说道一半,瞬间绷不住了。 在迈出楼梯间的瞬间,余晖激活了妹妹的头发,把兔女士捆了个结实! “呜呜……”兔女士惊恐地挣扎着,但毫无用处。 “得罪了,兔女士,我必须试试粗暴叫醒你的方法了。”余晖满脸歉意地看着兔女士,动作温柔地把她扶了起来。 迎着兔女士颤抖的瞳孔,余晖扶着她慢慢前行,口中轻声说道:“我想,你肯定不愿意看着苗苗继续沉沦在梦魇里吧?这一次,你能够救她。” “您现在是兔子,要成为人的话,需要一次璀璨至极的蜕变!” 说到这里,余晖脸上的笑容变得愉悦起来,变得无比期待,像是纯真的孩童在期盼即将到手的玩具。 看着余晖的神色,兔女士变得更加惊恐了,不住地摇着头,眼睛中缓缓盈满了泪光。 “为了苗苗,您必须成为‘最初的死者’,兔女士。”余晖继续轻轻说道。 “但您不能被房东杀死,因为人杀死兔子是很简单的事,那样您就死透了。”余晖扶着兔女士来到房东家敞开的门前,“别担心,兔女士,您不必害怕。您应当知道,牲畜是无法杀死和对抗主人的。” 余晖搀着兔女士走进门,穿过玄关。满墙的眼珠开始胡乱地快速颤动起来,像是进入了快速眼动期的噩梦者,惊惧到了极致。它们的眼白渐渐被血丝覆盖,变得血红,眼瞳中显现出玻璃一般的裂纹,瞳孔快速收缩又张开。 所有眼珠都在胡乱转动、颤抖、碰撞着,发出闷闷的黏唧唧的响声。你听过无数眼珠在一起碰撞时的声音吗?现在就是了。 余晖面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穿过漫天的眼珠,在令人厌恶的背景音中走向餐厅,满意地看到宾客就位,所有租客都沉默而乖巧地坐在长桌两边,手中拿着刀叉。 房东不在,但猫小姐在这里。宾客中只有她还是人形的样子,坐在一众怪物中间的她面色木然而平静,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所以,让我们来完成这场华丽的盛宴吧!” 余晖对几乎吓晕过去的兔女士说道。 他把兔女士推倒在餐桌上,轻笑鞠躬道:“客人们,餐点到了。” 接着,他坐在唯一一个空位上。 所有食客都举起了刀叉,余晖也入乡随俗。 他们把餐刀伸向躺在餐桌上的兔女士,在她惊恐的泪光中,朝着她的身体切了下去! 一下,一下,一下…… 食客们卖力挥舞着餐刀,把食物切割成可以入口的大小。 “啊——” 兔女士惊惧痛苦的尖叫声在室内回响着。 无数的眼珠像是漫天星辰,惊恐颤抖着呼应她,血色的泪滴像是雨水般洒落下来。 在食客们的刀锋之下,兔女士的身体渐渐破碎,一块块的肉挂在裸露出来的骨骼上。 她的眼角流下了血泪,鲜血染红了白色的桌布,流淌在地上,与漫天眼珠的泪滴融为一体。但她本来跟租客们一样的、像是薄薄的褪色剪影的身体,却因此变得鲜艳和立体起来了。 兔女士瞪大了变得血红色的兔子似的眼睛,用破碎的嘴唇轻轻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 声音残破而轻盈,如同久远的叹息。 第29章 地下室 整栋公寓颤动了起来,地面一起一伏着,像是沉睡的巨兽在粗重地呼吸。 兔女士从桌子上站了起来,身上得体的衣物早已被切割得破破烂烂,被染得血红。衣服下的躯体支离破碎,如同被摔碎的玻璃人偶。 余晖早已收回了妹妹的头发,把餐刀放在手边,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坐着,减弱自身的存在感。他口袋里的小鬼老早就吓得失了声,陷入了“我是谁?我在哪?我是不是跟了个恶魔?”的心灵拷问。 其他食客们还在不停地对兔女士挥舞着刀叉,场面诡异而寂静,只有刀叉割开皮肉的声音在四周响彻着。 兔女士默不作声地承受着,面容麻木而怨恨。她身上摇摇欲坠的肉块被血色的筋络连接在裸露出的白骨上,看在余晖眼中,有种残破而又昳丽的绝美之感,如同开在畸形血肉中的娇艳花朵。 兔女士仰头尖叫了一声,血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顺着破碎的脸颊滑落下来。 公寓的晃动更加剧烈了,墙壁和地面间似乎响起了骨骼碰撞的咯吱声,无数的眼珠则是胡乱扭动着,似乎在努力地回应她。 在兔女士的尖叫下,地面上的鲜血猛然间拔地而起,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凝聚成数不清的血色手臂,拖着疯狂的食客们远离了她身边。 余晖早有准备地跳到了一旁,没有被鲜血手臂按住。他快走几步进入了厨房里,微微合拢厨房门,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朝外看着。 兔女士缓缓走下餐桌,没有理会周围疯狂挣扎嚎叫着的食客们,而是伸出残破的手,抚摸着墙壁上惶恐的眼睛。 在她的抚摸下,眼珠们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依赖和孺慕。 兔女士努力地笑着,但她那残破的脸颊上已经无法再做出笑的表情。她顿了顿,轻轻摘下了其中一颗眼珠,紧接着,所有的眼珠都乳燕归巢般汇聚到她手里,化成了一颗遍布着数不清的瞳孔的眼球。 “带她离开,只有你能离开这里。”兔女士血红而冰冷的目光看向了藏在厨房里的余晖,用沙哑的语音说道。 余晖眨了下眼睛,右手握紧了杀猪刀,从厨房里缓缓走了出来。 “恭喜你重获新生,兔女士。” 他伸手接过兔女士手里的眼珠,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兔女士麻木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席卷着周边的所有血液一同冲出了房门,声势浩大地向着楼下而去。 一缕鲜血像是丝带一样向余晖缠了过来,在他挥出的刀锋下灵活的分成了两段,然后像蛇一样缠绕在他脖子上。 “好吧,我就知道这样做会遭人记恨。果然好人容易吃亏啊。”余晖全然不在意地说道。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鲜血丝带,触感像是冰冷的水流。 【你难道不想想,但凡你做点人事儿都不会这样吗?】小鬼心态又崩了。他觉得跟在余晖身边不崩心态是一件很难的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余晖把眼珠子塞进口袋里和小鬼作伴,撒腿紧跟着兔女士向楼下而去。 在他的身后,随着兔女士放开了束缚,食客们贪婪而饥饿的目光投在了余晖身上。他们紧随其后,恨不得把余晖拆解入腹。 【我就知道你会遭报应的,呜呜……】小鬼在口袋里像是女生躲避蟑螂一样躲着眼珠子,一边怨念深深地说道。 余晖默不作声地跟着兔女士,前方的血色身影被无尽的手臂簇拥着,疯狂地向着一楼冲去,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楼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整栋公寓都被撞得摇晃起来,在响了五次后,楼下传来坍塌的声响。 等到余晖下到一楼时,地下室的门已经被暴力撞出了一个大洞,周边的墙壁也露出了里面的水泥。 “没想到兔女士看起来文静,现在却这么暴躁的吗?”余晖没有犹豫,矮身钻进门洞里,踏在了湿滑绵软的地面上。 地下室里彻底被一种黑色的肉团覆盖了,这些腐坏的黑肉像是呼吸一样起伏着,有的还像心脏一般跳动着,让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腐臭的气味和心跳搏动的声音。 血色的身影早已与地下室尽头的东西战成了一团。那东西正是房东身形的黑影,它一半的身体连接着墙壁上的肉团,对着兔女士发出了野兽似的嚎叫。 红与黑的身影碰撞着、互相伸出手臂彼此抓挠拉扯着,野兽的嘶嚎和女声的尖叫在周边回响着,如同一曲男女高音的合唱。 “果然还是夫妻打架有看头啊……”余晖感叹了一句,目光一扫间已经把地下室的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除了蠕动着填满地下室的黑色肉团外,地下室中央还挂着一把菜刀,菜刀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看上去普普通通。 在菜刀周围,黑色肉团和鲜血手臂互相阻挡着,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把最深的伤口给予彼此。 而在地下室尽头处,红与黑的战场附近,墙壁上竖立着一扇黑色小门,它被黑色的肉块包围遮掩着,十分不起眼。 “带着苗苗离开这里!” 兔女士奋力挥舞着血肉碎块铸成的手臂,拉扯着房东的肢体,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邃的伤痕。 数不清的鲜血手臂则是涌动着掰开挡住出口的肉块,为通往黑色小门的道路清理出一条通道。 作为分心他顾的代价,兔女士被房东的黑色手爪攥住了脖子,房东黑影发出疯狂的尖笑声。 兔女士嘲讽地看着他,身体吱吱格格地破碎开来,化作数不清的碎肉和碎骨,从黑色利爪中摆脱出来,在房东身前再度聚合成人形。 但余晖知道,兔女士打不过房东。她早晚会落败,这是注定的,从现实里就注定了。 感受到口袋里的眼睛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起来,他按了按口袋,眯眼对着身后追击而来的食客们喊道: “你们难道愿意永远被他掌控着吗?永远做房东的牲畜,然后被他无情地屠宰吗?” “瞧瞧你们现在的面目是多么丑陋!醒醒吧,如果不趁着现在反抗他,你们将永远活在痛苦和恐惧里,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一边说着,余晖一边深入地下室。 在他的话语声中,狗先生毫不停顿地向他扑过来,眼神中是彻底的疯狂和憎恨。鸭先生和鸡小姐狰狞可怖的面容上浮现出挣扎之色,但还是向着余晖追击而来。 只有猫小姐痛苦地捂住了脑袋,接着她像是受伤的猫一样尖厉地叫了一声,面带愤怒地向着狗先生扑去,与他翻翻滚滚地打成一团,像是猫狗打架一样互相抓挠和啃咬着,鲜血四溅。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看着鸭先生和鸡小姐迅速接近的狰狞身影,余晖加快了速度。 他早就猜到,只有没变成怪物的租客才可能在这个时候帮到他。按理说他做得还不错,现在的场面应当是三对三,然而除了猫小姐之外,兔女士要直接对抗房东,余晖的战力又不强,对付一个还行,两个就只能逃跑。 “快点!” 兔女士尖叫道,她的身形愈发破碎,却还在倔强地支撑着通往外面的道路。 鲜血手臂推开了出口的门,熟悉的紫色光辉从门外洒了进来,宁静而妖冶。 第30章 结束(求追读) 【出口!终于可以出去了,快逃,余晖!】 小鬼如蒙大赦地道。他战战兢兢地蜷缩在余晖口袋的角落里,一脸慌张地盯着自己面前跳动不休的大眼珠子。 余晖看了眼出口,身形不停的同时对着兔女士喊道:“别再逃避下去了,兔女士,那样没有任何作用!” 他看得出来,兔女士自己并没有抱着逃生的希望,她只是想为自己的女儿争取逃离这里的时间,然后试着能不能与房东同归于尽。 “苗苗最痛苦的梦魇,不是别的,而是你的死啊。所以她哪怕在自身难保的噩梦中,也想要保护你。”余晖看到兔女士痛苦麻木的血色眼瞳中有了一丝光彩,继续说道,“所以,哪怕这次我带着她逃出去,她心里的梦魇依旧不会结束!” “所以,打败他吧!结束这场荒唐的梦魇!” 余晖踩着满地的鲜血,踏着蠕动翻滚的黑色肉团,在红与黑之间跳跃奔跑着,奔向前方微微晃动着的菜刀。 地上稀薄的鲜血为他化作了手掌,挡住了试图阻挡他脚步的肉团,一次次地被碾落成泥,又一次次地疯狂凝聚起来。怪物似的黑肉成为了他的踏脚石,它们只能丑陋地挥舞着畸形的肉躯,在恶臭中腐化着。 余晖从脚下忽然拔地而起的血肉上一跃而下,右手一把抓住了那柄菜刀,拽断了悬挂着它的绳子,然后坠落在鲜血铸成的柔滑手掌上。 他爬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的菜刀。 这是杀妻的凶器,是一把……杀人的刀! 余晖抬起头来看向房东,清冷的眼神在黯淡的光辉下像是两点闪烁的星辰。 “吼!” 房东黑影仰头怒吼着,他开始从墙壁中往外爬,周边的肉团疯狂地蠕动挥舞起来! “帮我!”余晖攥着菜刀飞速跑着。 兔女士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张开了双臂。她的身躯猛然破碎开来,碎肉和鲜血洒落一地,与地面的鲜血融为一体。 鲜血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它们分出一部分阻挡着房东的行动,一部分轻而易举地拦住了鸭先生和鸡小姐的脚步,最后一部分则是附着在余晖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鲜血的铠甲。 余晖感受到鲜血中蕴含的力量,那力量让他的身体轻盈得像是在飞翔,脚步前所未有的迅捷,身体中充盈的力量感让他觉得自己能举起一座小山。 在房东的咆哮声中,余晖离他越来越近。周围所有的肉团都被血色的手臂阻拦下来,那些鲜血为他铺陈出一条通往房东本体的道路! 余晖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眼中只有房东的黑色身影,周边的一切都在淡化。鲜血在他身上了脸颊旁灵动地流淌着,如同植物血红色的脉络。 看着近在咫尺的房东,他微微翘起嘴角,举起手中的菜刀,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它的头颅切了下去! “嗷——” 伴随着黑影的痛苦嘶吼,菜刀狠狠地砍进了它的头颅。它挥出的手爪被鲜血手臂紧紧抓住,只能疯狂甩动着躯干和脑袋,整栋公寓也地震似的摇晃起来。 余晖拔出菜刀,“嘿”的一声对着房东的脖子砍去。 “一下,两下,三下……” 余晖数着数,像是砍柴一样挥砍着,目光冷静地看着房东的脖颈渐渐断开,嘶吼声逐渐虚弱。 “让你偷袭我!你难道不知道牲畜也能反咬主人一口吗?” 他不管其他,纯粹是咽不下这口气! 余晖双手不停,直到房东的头颅被他砍得支离破碎。周围的黑色肉团软绵绵地坍塌下来,失去了所有生机。 鲜血铸成的铠甲慢慢从余晖身上褪下来,连同缠绕在他脖子上的血流一起。等到鲜血离体,他这才感到无比疲惫,胸膛里像是有火在烧,四肢动起来时咯咯吱吱地响。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深呼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再也不想动了。 随着房东的死去,一旁狰狞反抗着的牲畜们呜呜了几声,乖巧地蹲坐在一旁,只有猫小姐还在愤怒地抓挠着狗先生的脑袋。 “结束了。”余晖看了眼地上缓缓蠕动着的鲜血,把口袋里的眼珠子掏了出来。 鲜血逐渐开始聚集,兔女士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她的身体更加残破了,血红色的眼睛上也遍布裂痕,神情痛苦而疲惫,也有着悲伤和怨恨。 余晖手中的眼睛转了一圈,它跳了起来,猛然膨胀开来,在黯淡朦胧的光辉过后,一个肤色苍白的女孩睁开了眼睛。 “妈妈……”在轻轻的呼唤声中,她迈开脚步扑向了兔女士。 在黑色腐肉的背景下,母女俩紧紧相拥着,像是在地狱中的救赎。 周围的黑色肉块开始融化、消失,而地上破碎的房东头颅也渐渐褪去了黑色,显现出了他原本的模样,一个和善的男人形象。 “对不起……” 这一刻,他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仅剩的眼珠倒映着相拥而泣的母子俩,嘶哑地说道。 随后,他的头颅像蜡烛一般融化,融入了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兔女士看着丈夫的消失,缓缓闭了闭眼睛,低头抱紧了女儿。她身上的伤口渐渐合拢,似乎恢复成了正常人。 另一边,鸡小姐和狗先生也像幻象一般淡去,而鸭先生则是恢复了原样,疑惑地摸着后脑勺东张西望着。猫小姐坐倒在地,一脸茫然难以回神。 转瞬间,所有的异常都消失了。 “这是啥情况?”鸭先生捂着脑袋道,“我这是喝断片了?不对啊,我酒量没那么差!” “我不是在睡觉吗?”猫小姐从地上蹦了起来,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蹿了过来,“兔姐,这是什么地方?啊,这不是苗苗吗?” “已经没事了,不用再逃了。”兔女士疲惫地对她说道。 余晖扔掉手里瞬间锈蚀损坏了的菜刀,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 【余晖,你帮助梦主掌控住了梦魇!这样这栋公寓就不会再轮回下去了,梦主也摆脱了痛苦,真正成了这个梦魇的主人。】小鬼对余晖说着自己刚刚回想起来的信息。 【只要跟梦主打好关系,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安全点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得到梦主的馈赠,获取她的一种能力!这是我刚想起来的,是你的能力之一哦。】 “哦,那剩下的人是怎么回事?”余晖问道。 【我能感觉到,兔女士、猫小姐和鸭先生是真实的人,是这个梦魇里的居民。消失的人我就不太清楚了……】 余晖点了点头,推测道:“这么看来,消失的人或许是噩梦的一部分吧。随着梦主摆脱了噩梦,他们也就不存在了。” 【有道理。】 余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疲惫的身体在发出哀嚎。他跟着众人回到公寓休息了好一会,这才缓过劲来。 通往公寓后面的路已经开启,始终包裹着窗口的迷雾也散开,余晖能通过窗户看到公寓后面的景象。 后门外就是一条横向的大道,正对面是一家不小的超市。马路右边路很长,建筑稀疏,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余晖看向马路左边,却是微微怔住了。 在那里,一座熟悉的建筑默默伫立在道路尽头,外墙上用童趣可爱的字体写着:星星孤儿院。 那正是余晖待过的孤儿院! 第31章 窥视的眼睛 余晖深深地注视着这座孤儿院,许久后才移开了目光。 另一边,兔女士费了很大功夫才让猫小姐和鸭先生明白了目前的情况,这个时候,猫小姐正大惊小怪地看着公寓外的老鼠们,鸭先生则是茫然地思考人生中。 兔女士和苗苗说着悄悄话,看起来温馨极了。 “能说说你们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吗?”余晖毫不客气地打破了这温馨和睦的氛围。 苗苗抬头看了余晖一眼,有些害怕地缩进母亲怀里。 “没事的,苗苗。”兔女士安慰了苗苗一句,有些无奈又不自在地看了余晖一眼道,“抱歉,这孩子心里是很感谢你的,只是你之前做的事……把她吓坏了……” 她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柔和,但余晖还是能从中听出谨慎和不自然的意味。显然,余晖把兔女士送上餐桌的事虽然解决了问题,但还是给二人心中留下了阴影,并且她们打心眼里害怕余晖再次发疯。 “没关系,我不在意。”余晖随意地晃着脚,面带微笑。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我的记忆从被杀死之后,再次醒来后就在这里了。”兔女士点点头,回答余晖的问题。 接着,她压低了声音,用不会被更远处的猫小姐和鸭先生听见的音量说道:“不过,他们俩连自己已经死过一次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这时候,苗苗似乎鼓足了勇气,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道:“黑衣哥哥,我也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人们死了又活,好久好久了……” 说着,她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水在滚动,但还是坚强地咬紧牙关,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一次次的梦魇轮回中,虽然让她痛苦至极,但也锤炼了她的心智。 “已经没事了,你现在是这里的主人了。”余晖笑了笑,“你知道你能做到什么吗?” 苗苗点了点头,眼睛亮了亮:“我能让外面的坏人进不来,也能赶走外面的怪物……” “具体说说?”余晖有些感兴趣了。 在苗苗匮乏的语言描述下,余晖还是理清了她的能力。 在梦魇的核心,也就是这栋公寓中,苗苗能够得到梦境的加持,完全发挥自己的能力,同时还能一定程度上改变公寓的地形和布置。离开核心进入外面的小区之后,她的能力就大打折扣,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掌控度,比如赶走老鼠,修补老鼠进来的裂缝…… “对了,外面小区里还有几个居民,大概快饿死了。”余晖说出了小雅几个人的位置,苗苗欣喜地表示一定会邀请他们来公寓里住。 “还有件事,能告诉我房东为什么会发疯吗?”余晖最后问道。他的目光在兔女士和苗苗身上来回巡游着,为了了解一些内幕,他只能戳对方的伤口了。 听到余晖的话,兔女士的表情有些悲伤和痛苦。她闭了闭眼睛,还是回答道:“大概在事情发生前一个月吧,那些天他开始感到焦躁不安,总是幻听和幻视,说窗户外面总是有小丑在唱歌……” “我本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但他一直强调自己没有生病,拒绝看医生。后来,他从对面的狗先生,也就是老刘那里拿来了一瓶药……他说药对他很有效,我查过那是安宁药业的正规药品,便也放心了一点。” “后来,事情就那么发生了。那天他很暴躁,甚至想打苗苗,只是因为苗苗画的画让他看不顺眼。我生气地跟他吵了起来……” “那时候,他看上去可怕极了。他的脸庞变得通红,像是吹胀起来的气球,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在眼眶里胡乱转动着,他的嘴角咧开上扬,像是狗一样对我呲着牙……我从不敢相信是什么能让一个和善温柔的男人变成这个样子……” “他被疯狂吞没了,对着我举起了菜刀……在可怕的剧痛过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兔女士语气平淡地述说着,似乎已经麻木了,也像是看开了。 “我很后悔的,也怨恨自己。如果我能坚持己见,早些带着他去看医生,或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也不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 余晖静静听着,微微点头。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说道:“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啊,我该回去了。” “哥哥不在这里住下来吗?”苗苗眨了眨眼睛说道。 “不,我也有自己的家。”余晖笑着伸出手来。 苗苗顿了顿,还是乖巧地任由余晖摸着她的头。 柔软的发丝有些冰凉,但摸起来很舒服。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兔女士说道,“外面那么多怪物,恐怕你走在路上也危险。” “嗯?不用这么客气啦……”余晖这才想起居民似乎可以在不同梦魇里穿梭。 “你救了我们,不论如何我们都要报答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余晖笑容灿烂地道。他正愁怎么回家呢,毕竟他只能在心房回去现实世界。 “等等,哥哥。”苗苗最后叫住了余晖,“谢谢你帮了我们。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能给你这个了。” 在苗苗摊开的雪白手掌中,静静躺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珠。 余晖看着这只眼球,心知这就是自己的收获了,新的能力? 他接过眼珠,捏在手里盘着,触感像是滑溜溜的弹力球。 【余晖,它是“窥视的眼睛”,作用是能跟你分隔两地,成为你的另一个视野。】一直没说话的小鬼上线了。 “那就用处不大了,毕竟跟你的作用有点重叠。”余晖有些遗憾地道。 【什么?我的作用又不是这个!别把我扔下,我跟在你身边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小鬼急了。 “什么作用?废话和吐槽吗?”余晖把眼珠子放进口袋里,跟苗苗他们摆手道别。 【才不是!是我能看到的信息,还有帮你推理真相!】小鬼愤愤地道。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余晖敷衍道。 【哼,你知道就好。】小鬼丝毫没有听出余晖的敷衍,美滋滋地道。 “兔女士,我们能先去公寓后面看看吗?那座孤儿院让我很在意。”余晖对身旁的兔女士说道。 “当然可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兔女士跟着余晖向公寓后门走去。 “没什么,只是我曾经在这座孤儿院里待过几年。”余晖感叹了一句,他很在意为什么孤儿院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穿过地下室,推开黑色小门,踏入了紫色夜空下的黑色街道。 刚刚走出公寓,兔女士的身体再度变回了支离破碎的模样,鲜血在她的脚下簇拥着她,周边的所有老鼠都被她轻轻松松地隔开了。 余晖看了一眼,然后二人一言不发地沿着公路向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 对面的超市门口,原本写着“居家超市”的霓虹灯坏了一部分,变成了闪烁着红光的“尸家超市”。 路过时,余晖扭头朝超市内部看了一眼,橱窗内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似乎还有很多人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里面,却又让人看不真切。 “看来这也是一个梦魇。”余晖观察着超市附近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布局,按捺着进去看看的冲动,心想以后一定要过来搞定这里。 走着走着,孤儿院的外墙近在咫尺了。 布满裂痕的外墙上,“星星孤儿院”几个字绚丽多彩,在这个黯淡昏暗的梦魇世界中显得尤其显眼,甚至妖艳得格格不入。 余晖听到孤儿院内部传来了孩童们嬉笑和歌唱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夜空中传来,让人猜想里面应当是一片童真的乐园。 两个人沿着外墙走了一圈,却没找到孤儿院的入口。外墙的两边与街道上的黑色墙壁相连,整座孤儿院像是突兀地嵌在这块区域。 余晖试着爬上外墙看看,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反倒把自己搞得有些狼狈。兔女士无奈地眨了下眼睛,身边的鲜血化作手臂,把余晖托举了起来。 “谢谢。”余晖说了一句,向孤儿院内看去。但一层薄薄的迷雾罩住了整座孤儿院,阻挡了他的目光,也挡住了他伸过去的手。 余晖仅能举目远望,判断出了孤儿院正门的位置,那里连接着一片漆黑无光的区域,大概是小雅他们所说的黑街。 第32章 回家 弄清楚孤儿院的入口所在之后,两人再度穿过公寓,通过熟悉的正门返回。 门外的老鼠正缓慢地向远离公寓的方向迁徙,显然苗苗已经开始驱逐它们了。 余晖没有去看小雅他们,他信步穿过静云小区,回到了熟悉的十字路。 身旁的兔女士十分沉默,身上的痛苦让她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尽职尽责地帮余晖隔绝着四周的老鼠。 余晖扭头往黑街那里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梦魇。密集的鼠群缓缓行走在街道上,让兔女士都吃了一惊。 她身边的鲜血手臂更多了,所有靠近的老鼠都被手臂轻松地捏住,在空中发出吱吱的叫声。 果然,这些看上去吓人的老鼠实际上是这个世界的底层,只要有点战斗力的都不会怕它们。 余晖看着这一幕,对自己的战斗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坚定了自己不需要运动健身的决心。 得了吧,健身也打不过老鼠,还不如期待能在梦魇里获得厉害的能力呢。 走过破败坍颓的长街,余晖总算看到了自家的房子。这座破旧的洋房坐落在垃圾堆似的建筑之间,像是贫民窟中的华丽宫殿。 “这就是你的家?”兔女士的脚步停在洋房门外,抬头看着房顶上的巨大娃娃头,身躯微微颤抖起来。 “没错,要进来坐坐吗?我的家人很好客的。”余晖仔细打量着兔女士的神色。 “不用了。”兔女士的声音里带着些恐惧。 “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吗?”余晖好奇地看着她,面带笑容。 在兔女士的眼中,破败的洋房如同匍匐的巨兽,上面黑洞洞的窗口像是裂开的伤口,通向幽暗的深渊。房顶上巨大的娃娃头像是在死死盯着她,目光诡谲怪异。 而站在这样的黑色背景下面带微笑的余晖,总让人觉得他是夜魇引诱猎物踏入陷阱的狂魔,再度唤起了兔女士对他的恐惧。 “我不知道,但我本能觉得这里很可怕。”兔女士按捺住心里涌出的恐惧,对余晖说道,“你确定这里是你的家?我感觉里面很危险……” “是吗?我就住在这里。”余晖扭头看着自己家,满意地看到家人们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幽暗的窗口里,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我回去了,再见。”兔女士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她离去的速度很快,显然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果然我们家是最厉害的!”小鬼得意地出声了。 余晖进了门,看着门外徘徊不前的老鼠们,若有所思地道:“你说我是这里的梦主对吧?” “没错,咱们是最厉害的!”终于可以出声说话的小鬼声音很欢快。 “那你说我有没有战胜噩梦,成为梦魇的主人呢?”余晖拎着小鬼的肩膀放在眼前。 “当然是已经战胜了,毕竟你现在在家里过得挺舒服的对吧?”小鬼随意晃着四肢,理所当然地道。 “那么,为什么我做不到改变房子的布局,做不到把房子重置一新,做不到驱逐老鼠呢?”余晖幽幽地道。 “啊这……你这就问到我的盲区了。”小鬼显然从没思考过这么多。 “我就知道不该对你抱有太多期待。”余晖扭过头,打开了房门。 他看着眼前的房子,缓缓眯起了眼睛。一切都表明自己并没有完全掌控梦魇,但问题出在哪呢? “余晖,你回来了,真是让我好一阵担心。”木偶妈妈的身影缓缓走来,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啊,我回来了。”余晖笑道。 看着“妈妈”、“哥哥”和“妹妹”迎过来的身影,以及没头脑的“爸爸”晃晃悠悠乱转的样子,余晖觉着这样确实像个家了。 接下来的时间,虽然感到十分疲惫,他还是取出针线为爸爸缝合着头颅和之前胡乱缠起来的四肢。 大熊的黑色毛发脏兮兮的,已经打了结,一把摸过去就是满手的潮湿泥土,内里填充的棉花早已腐败发黑,变成了黑心棉。 鉴于家里并没有可供清洗的水和其他填充物,余晖只能给大熊粗略地缝合起来。手艺不怎么样,毕竟他是第一次做针线活。 重新安上了头颅的大熊这时候显得十分沉默,看上去像是个忧郁的大孩子,显然正处在心情低落的抑郁状态。余晖觉得这时候的他比暴躁时可爱多了。 缝合好之后,他接着为妈妈身上的关节涂抹润滑油。近处看去,木偶的木质躯干上遍布烧焦的痕迹,还有虫蛀的孔洞,变成了灰黑色的芭蕾舞裙被精心呵护着,看上去倒要完整许多。 瓷娃娃在一旁歪着头,空洞洞的眼窝眼静静看着余晖的动作。钢铁人偶则是自顾自地擦拭着手中的杀猪刀,毫不关心这边的事情。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余晖伸手摸摸妹妹的脑袋,轻笑道:“今天没找到胶水,后面我会去找的。” 妹妹瑟缩了一下,但这回她没有躲开余晖的手掌。 妈妈则是欣喜地活动着自己的肢体,过来轻轻吻了下余晖的脸颊:“谢谢你,阿晖。” 接着,她踮着脚尖走向门外,在深紫色的天空下翩翩起舞,像是一只优雅的天鹅。 余晖欣赏了一会妈妈优雅娴熟的芭蕾舞,然后跟家人们道了声晚安,向着顶楼的“心房”走去。 回到熟悉的圆形房间后,余晖再也抵挡不住来袭的疲惫感,就地一躺就睡了过去。 似乎只是一瞬间,他就再次睁开了眼睛,眼前已经是熟悉的病房了。 之前的疲惫完全不存在了,余晖的精神很好,似是经过了充足的休息。 姜护士进来为他解开了束缚带,余晖从床上坐起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开始重复日复一日的枯燥日常。 今天的阳光十分明媚,吃过早饭后,余晖得以短暂地在楼外的空地上活动一会,晒晒太阳。 他静静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姿势像极了五六十岁的老大爷。 坐在他旁边的大爷拍了拍余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道:“你知道太阳喜欢什么吗?” “不知道。”余晖心态很好地回答道。 “我可以给你提示:洗衣粉,身份证,还是服务员?” “我选钝角。”余晖百无聊赖地道。 “那你可选错了,我就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吃馒头……外星人要打麻将,因为他们要捕捞鲸鱼……嗯……”大爷嘀咕着没逻辑的话。 余晖静静听着,无聊到开始为大爷的话寻找合理的逻辑。这时候,他看到熟悉的身影匆匆走了出来。 白医生穿着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在看到余晖后,她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快步走近过来。 “白医生,你还在这儿?”余晖微笑道。 “余晖,我们谈谈?”白医生一手插在兜里说道。 “好的。”余晖站起来说道。 两个人沿着无人的道路缓步走着,白医生东张西望了一会,压低声音道:“这边没问题吧?” “唔,没什么问题,小点声就行。”余晖饶有兴致地道,“白医生不打算离开这里?” “我是在这边的员工宿舍住宿的,突然离开只会惹他们怀疑,这样一来反而会出问题。”白医生板起清秀的脸颊,语气严肃地道,“而且我不想就这么走,我要查清这里的真相,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病人遭受迫害。” “为什么你认为是迫害?”余晖扬了扬眉毛。 “给你们乱吃药,这难道还不是吗?”白医生气得胸膛起伏了一会,“如果让我查到他们在利用病人做什么实验……我一定要揭露他们,方才不违背我的初心和原则。” “如果你被抓住,可是会疯掉的。”余晖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我倒想知道什么东西能把我逼疯。况且我已经跟警局的好友用我们独有的暗号沟通过了,一旦我失去了联系,她会带人来查的。”白医生翘起嘴角说道,“我白语雪可不是莽夫。” 她看着余晖,有些跃跃欲试地道:“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她喜欢有挑战性的谜题,这种卧底调查的危险行为,让她觉得刺激极了。 第33章 与白医生的谈话 对于白医生的作死行为,余晖并不想发表什么看法。 不过他也好奇白医生能做到什么地步,而且这与他的目的并不相违背。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昨晚我睡得怎么样?”余晖没有直接点头答应,而是问出了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睡得很香,连梦话都没有。”白医生顿了顿,欣慰而又困惑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余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上去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白医生也不由得被感染,抿嘴笑了笑。 “我想,如果你现在的状态能保持下去的话,你很快就能出院了。”她这样说道。 “你认为我能离开这里吗?”余晖并不感到高兴,而是用轻缓的语气问道,“这里的出院率可不高。” 听到这里,白医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她道:“没错,红森精神病院自二十多年前起,出院率就越来越低。在没有来这里之前,我一直以为原因是这里的病人情况复杂,毕竟红森主要收治重症病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昨天我查了下这里的具体情况,却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这二十多年间,能够病情缓解乃至康复出院的,大都集中在第一病栋的病人之中。虽然也有第一病栋病人症状较轻的原因,但其中的问题还是很大。” “第二病栋的出院率就低很多了,到了第三病栋,甚至极少有康复出院的病例,哪怕是短期出院也很快会再入院。”白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道。 “这样啊,也很正常。”余晖点头道,“第一病栋是红森对外的门面,那边很正常。第二病栋大多是被他们半放弃的病人,受重视程度不高不低,但都见过这里的秘密。至于第三病栋那边才是核心区域,那里的人已经走不掉了。” “这个地方就像猪笼草一样,不断吸引着人们踏入。而一旦陷入,就再也出不去了。”余晖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跟警局的好友交流时,她告诉我其实警方早就怀疑红森精神病院的问题了,可惜的是他们的几次检查都没有发现相关的证据,不过我想那一天已经不远了。”白医生安慰道。 她看着余晖平静柔和的侧脸,没有说出来的是,她那位警局的好友告诉她,曾经有一位跟警方合作很久的记者伪装成精神病患者潜入这里调查,最后却彻底疯了。 白医生暗暗握了握拳头,更加坚定了查清楚真相的决心。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余晖对着白医生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所以,能跟我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吗?”白医生顺势说道。 余晖抹了抹嘴角,他知道仅凭借自己是很难搞定红森的,他需要一个帮手。在权衡利弊之后,考虑到白医生还算机智,于是如实地把药的问题以及在第三病栋地下的见闻讲了出来。 白医生神色凝重地听着,眼神越来越气愤。她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又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拳头。 “冷静是十分重要的品质,我很高兴白医生你理解理智的可贵。”余晖留意着白医生的一举一动,满意地点了点头,“红森的行为虽然胆大,但也很安全,不是吗?” “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打着为病人治疗的名义,平时十分正规,只在人们看不到的地下才展露出更深处的一切。” “发生在那里的‘治疗’,外人很难亲眼看见,那些医生也不至于蠢到留下录像之类的证据。至于从精神病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无法作为证据,因为我们的话天然让人难以相信,更何况是这么离谱的事。” “因此,对于想要探寻真相的人来说,除非亲身经历,否则很难找到证据。更大的问题是,哪怕有人真的混进去了,也会成为真正的疯子吧。” 余晖面带微笑地说着,语气没有多少起伏。 “是啊。”白医生紧紧注视着余晖无神的眼睛。从余晖的话中,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影射那个记者的事。可惜的是眼前这双漂亮的眸子呆板无神,让她没有办法通过神态辨别余晖的心理。 白医生咬着嘴唇,觉得十分棘手,不管是对这栋病院,还是对余晖这个人。 “你别担心,保持原样,剩下的交给我就好,我总会找到突破口的。”白医生给自己打气道。 “哦,加油。”余晖顺应此时的情境,对白医生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白医生,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查一些资料吗?”余晖又诚恳地道。 “啊?你要查什么,我帮你找。”白医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智能手机,输入密码解锁,拇指在屏幕前顿了顿,把显示着“正在录音”的界面滑到了后台。 “嗯……公寓房东杀死妻子并制作成熟菜送给租客食用,最后杀害多名房客的事件,大概是这样。”余晖道。他想了解一下现实的事件是怎么样的,调查结果是什么,用来为以后经历梦魇做参考。 “这么变态吗?等等,我有印象!”白医生快速翻找着浏览器。 “……青陵市恶性杀人案件……五年前的案子,我想起来了。”白医生道,“虽然青陵市近年的治安很乱,但这样耸人听闻的案件却很少见,我当初也仔细了解过。话说你打听这件事做什么?” “好奇。”余晖随口道。 “好吧,我不用看手机就能跟你说说这件事。”白医生说着,还是点开案件详情,“事情其实跟你概括的差不多,房东顾某杀妻碎尸,制作人肉菜肴提供给租客,历时七天,等到肉被用光之后,顾某残忍杀死了当时在他家里用餐的六名租客,最后自杀了。” “他的女儿顾月还活着,那可怜的女孩目睹了整件杀人案件的始末,受到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一直在……咦?在红森精神病院治疗……” 余晖感兴趣地扬起了眉毛。 “等下,我查查病例。”白医生快速打着字,登上了红森的内网,“找到了!她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重度抑郁,几乎丧失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一直在第三病栋住院至今。” “这样啊,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余晖觉得苗苗的病情应该好多了才对。 “不知道,我帮你关注下吧。”白医生摇摇头,继续说起了案情。 “当时这件案子轰动了全国,受到了很大的关注。警方调查的结论是顾某患有精神疾病,这件案子甚至给安宁药业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因为顾某在此之前一直在吃安宁舒,当时网民们盛传这是安宁舒的副作用。” “后来呢?”余晖总算听到了重要的点。 “青陵市安宁药业的创始人任观亲自发表了声明,在经过仔细的调查取证之后,他向人们证明顾某所使用的安宁舒是来历不明的假药,并且警示人们到正规药店购买安宁舒……” “安宁舒真的那么好用吗?”余晖若有所思地道。 白医生点点头:“当然,安宁舒这种药是在二十多年前被研发出来的,研发者就是任观,紧接着他在家乡青陵市创办了安宁药业,地址在新城区那边。” “安宁舒是得到国际承认的,对多种精神疾病有很好的疗效,曾经被誉为这世纪在精神医学领域最重大的突破之一,确实是我们青陵市的骄傲。当然,这也绝不是它被滥用的理由。” “嗯,任观……”余晖念着这个名字,“能详细说说这个人吗?” “没什么好说的,毫无疑问,任观是青陵市最有影响力的几个人之一,毕竟当初他的安宁药业为青陵市的转型提供了很大的贡献,也积累了很多资本。” “不过,任观是个很低调的人,几乎从来没有在媒体前露过面,网上也没有他的照片流传出来。” “知道了,能再帮我找找星星孤儿院的现状吗?”余晖继续礼貌地请求道。 “想念那里了吗?”白医生笑了笑,一边搜索一边说道,“星星孤儿院是我们市最好的孤儿院了,条件很不错,每年都有很多孤儿被领养,也没有什么负面新闻……瞧,网上有很多赞美和表彰,每年都有不少资助。” “嗯,谢谢你了,白医生。”余晖的语气轻柔得如同梦呓。 他转头远眺,看着划过天边的飞鸟,却微微皱起眉来。 如果星星孤儿院真的那么好,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梦魇世界里呢? 是谁,在那里经历了永生难以摆脱的噩梦呢? 第34章 黑街 在与白医生交流过后,余晖再度回归了枯燥乏味的日常。 今天他并没有被安排治疗,不能去调戏医生的余晖一整天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后来只能继续通过电视学习文字。 在这坐牢似的乏味日常里,余晖倒是怀念在梦魇里惊险新奇的冒险了。 在梦魇中探索时,虽然总是面对危险和死亡,但足够有趣。余晖虽然不想死,但也从来不怕死,甚至他觉得能在探索新奇中死去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熟悉的房间里,只有四根白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余晖睁眼看着不远处的黑影,直到它融入墙面消失不见。 “近了不少,比在现实时快了好几倍。”余晖目光冷静地认真比较着,“这样下去,大概只需要一个月左右……” “时间不多了啊。”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了,身体暖洋洋的很舒服。 “嗯?小鬼呢?”余晖困惑地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小人偶的影子。他还在口袋里摸了摸,没有找到。 最后,余晖掀开外衣,在自己胸膛的空洞里找到了正呼呼大睡的小鬼。小小的人偶蜷缩在里面,大小刚刚好,似乎它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余晖眯了眯眼睛,毫不留情地伸手把小鬼拽了出来,揣进了口袋里,然后开门出去。 “唔,天亮了吗?”小鬼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早安,余晖。” “嗯,天黑了。”余晖慢慢下楼,“晚安,小鬼。” 来到一楼,家人们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他了。经过一天的时间,家里显然被认真整理过,虽然还是破旧,但干净了不少。 “你们打扫房子了?怎么不等我一起?”余晖坐下来,拿了块肉塞进嘴里。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种小事就不浪费你的精力了。”妈妈的语气依然那么温柔。 “哼,假惺惺的装什么装?”爸爸再次进入了暴躁模式,开始对着妈妈狂喷,“一天天的在这蹦跶,碍眼!你什么时候能去死?” 大熊边骂边挥舞着粗短的手臂拍着桌子,把桌子拍得晃来晃去。最后还是哥哥甩了把刀过去,这才让他闭了嘴。 妈妈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不生气也不反驳,妹妹则是蜷缩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快速吃着肉。 “尝尝?”余晖也不怎么在意那边,随手把一块黑乎乎的肉递给小鬼。 “不吃,坚决不吃。”小鬼双手交叉,“我不吃饭也没关系。” 余晖把肉丢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一边对妈妈道:“昨晚我用掉了护身符……” “我知道,我给你新做了一个。”木偶温柔地道,又递给余晖一个木十字架项链。 “谢谢妈妈。”余晖笑眯眯地收下。 摸了摸口袋,哥哥的杀猪刀和妹妹的头发还在。 盘子里的肉已经空了,余晖抹了抹嘴唇,看向爸爸。 “爸爸……”他恬不知耻地叫着,声音很乖巧。 大熊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嘴里呼噜噜地低吼着,还是动手摘脑袋。 妈妈伸手捂住了嘴,在偷偷地笑。 余晖心满意足地收起熊脑袋,不得不说它其实挺好用的,除了有些占地方和使用不太灵活之外,至少它咬起人来很卖力,攻击力比杀猪刀强,关键时还能当流星锤扔。 没有耽误时间,余晖告别了家人,再度踏上了探索的旅程。 依然还是小心翼翼地穿过遍地的老鼠,第二次经过,已经有些轻车熟路了。 【余晖,今晚我们去哪?】小鬼声音清脆地问道。 “黑街。”余晖道。 【为什么是黑街?不去超市吗?说好的给妹妹和哥哥找胶水和除锈剂呢?】 “我想先搞清楚孤儿院那边的情况,而孤儿院的入口在黑街后面。”余晖理直气壮地道。 【是吗?唉,我讨厌黑暗的地方。】小鬼嘀咕道。 “我也讨厌,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又看不见了。”余晖也道。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两人说着话,已经再次来到了歪斜的十字路口。余晖侧头看了眼石涧村那边,里面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狗叫声传来,却又像是凄厉的哀嚎。 【快,快走,那个黑狗男孩可别跑出来。】小鬼慌慌张张地催促道,【那家伙不好惹。】 余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穿过十字路,踏入了前方狭窄黑暗的巷道。 这里的光线比刚才黯淡了太多,余晖抬眼望去,天空变得黑蒙蒙的,像是覆盖了一层黑色遮阳网。 这里的建筑物总体以黑色外墙为主,而且建筑十分密集,让这条巷子总是处在浓重的阴影里。再加上空气中飘荡着雪花似的黑色烟灰,让这里多了些压抑感。 余晖伸手接了一缕黑色烟灰,手指轻轻一捻就破碎了,在手上留下黑色的痕迹。他抬头看着,分不清烟灰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他抬脚往巷子内走去。这条巷子很长,两旁立着狭窄破旧的房门,有的房门还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内里阴暗狭小的廊道。 周围十分安静,安静到仅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和衣物摩擦声,总让人忍不住怀疑身后是否有人在偷偷跟着。小鬼就时不时疑神疑鬼地扭头望向身后,然后不安地在余晖肩膀上动来动去。 巷子还有很多岔路,四通八达,通往不同的巷子。每条巷子里的景色都差不多,再加上阴暗的环境,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余晖胡乱穿行了一会,时不时还要小心躲开狭窄巷道里逡巡的老鼠,最后迷失了方向。即使他十分清晰地记住了自己拐过的每个拐角、经过的每一条路以及每条巷子特有的细节,但还是迷失了。 “这里一直在变化,难怪那些居民说这里地形复杂。”余晖伸手摸着墙壁上的黑色石砖,表情不变地道。 【呃,我们要找这个梦魇的核心吧,看来只能靠运气了吗?】小鬼拍打着落在自己小裙子上的黑灰道。 “不至于,我想核心应该在这里最黑暗的地方。”余晖继续往前走,“不同的区域,建筑的密集度、建筑材料的颜色深度以及黑色烟灰的浓密程度都有区别。” “所以,只需要向着建筑最密集、砖墙更黑暗、黑灰更浓密的方向走就行了。”余晖站在一个十字通道口,朝四个方向扫视了一眼,然后抬脚走向右边。 【亏你能看出来,这根本没有区别好吗?我怀疑你在蒙我……】小鬼还在仰着脖子往后面看,试图找出四个方向的差别。 “别怀疑,我就是在蒙你。”余晖一本正经地道。 【……】小鬼伸手挠了挠余晖的脖子。 “别挠,痒。”余晖一巴掌把小鬼拍翻,摸着脖子说道,“事实上,我说的三点确实有差别,但不走远些很难看出来。但是,只需要把目前所在地的三样特质当做一个标准,再任选一个方向多走一段路程后就很容易对比出差别了,这时候只需要选择高于这个标准的那段路,以此类推,总能到达核心。” “所以也不是在蒙你。”余晖把熊脑袋抱在怀里,随手捏着它毛茸茸的圆耳朵,“只不过这种差别很细微,一般人很难记住这种整体的标准。” 【哦……】小鬼确认自己做不到,并感觉这很厉害,但绝不夸出口。 默默走了一段路,当小鬼开始心浮气躁地站起又坐下的时候,余晖终于来到了这复杂巷子的终点。 眼前是一片破旧肮脏的街道,狭窄的土路坑坑洼洼,到处是污水的痕迹。两旁的商铺大都关了门,卷帘门和门柱上被油漆涂得乱七八糟,或是贴着各色的小广告。 商铺上方的楼房看上去摇摇欲坠,很多都只剩下残破的土坯,只有寥寥几栋楼房还有人住的样子,外墙开裂,脏兮兮的窗台上挂着杂乱的衣服和花花绿绿的被套。 这条街道更加黑暗无光,像是一片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区域,地面上的黑灰铺了厚厚一层,空气中飘着一股恶臭味。 “这才是真正的黑街啊。”余晖淡淡地道。 第35章 柜子里的东西 “那就进去了。”余晖说道。 【好……好的。】小鬼底气不足地说道。 余晖一步迈入黑街,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只觉得眼前一阵光影变换,天旋地转间,余晖从一个陌生的房间晕晕乎乎地醒来。 晃了晃脑袋驱散眩晕感,余晖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卧室,屋内十分昏暗。 掉漆的木质窗户紧紧关着,上面没有窗帘,可以透过有裂纹的窗玻璃看到外面昏暗的街道,以及街道上来往的稀少行人。要不是天上缓缓飘落下来的黑灰,余晖还以为自己被送到了别处。 天花板上的电灯已经碎裂了,但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黯淡光线让这里并不是漆黑一片,余晖能够看清这里大体的布局。从房间的布置来看,屋主人的生活条件应该不怎么样。 这个房间里可以称得上家具的只有一个凳子、一张旧桌子、一张铁床和一个大衣柜,桌子上扣着已经掉瓷发黑了的搪瓷盆和搪瓷杯子,墙角还放着把暖壶。 值得注意的是,那个大衣柜立在窗边的墙角里,在这个小房间里显得尤其占地方。它整个被粗粗的铁链子捆了起来,外面还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单人的硬板床上铺着薄薄的床垫,余晖正是从床上苏醒过来的。随着他从床上坐起,铁质的床架发出尖锐的噪音,单薄的被子从身上滑落下来,上面还打着好些个补丁。 “什么情况?”余晖从床上下来,本能地清点自己身上带着的道具,却摸了个空。 他身上的所有道具都不见了。 余晖不爽地皱起眉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胸前的空洞里拎出了不知怎么跑进去的小鬼。 “说说现在的情况。”余晖拎着小鬼的右腿抖了抖,让他清醒过来。 【你代入了梦魇中某个人的生活,这里将会是你在这个梦魇中的家。】小鬼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道。 【黑夜必须回家,否则会死。】 【你要做的是杀死黑暗,找到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光,才能离开这里。】 小鬼语气含糊地念着自己看到的信息,看上去还不怎么清醒。 “这样吗?”余晖整理着思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既然外面街道上有人,那现在就算是白天吧,真好奇夜晚是什么样的。” 这时候,一旁的大衣柜里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响声,衣柜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衣柜里疯狂挣扎着,让衣柜外捆着的铁链咯吱作响。 “什么动静?”小鬼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赶忙死死拽紧余晖的袖口。 余晖好奇地凑近衣柜,看到衣柜晃动得更剧烈了。 他环顾四周,在柜子旁边的窗台上找到了一把钥匙,看起来用它可以打开柜子上的锁。 “柜子里关着什么呢?” 余晖上下抛着手里的钥匙,盯着不断晃动的柜子,表情跃跃欲试。 “你别冲动啊,这一幕一看就很诡异好吧。”小鬼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余晖顿了顿,语气十分自然地道:“我不会作死,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嗯,只有一点……” 他说着,不甘心地绕着柜子转了一圈,在柜子左侧找到了一扇一个脑袋大小的窗口,外面插着插销。 “特意开了窗口,这就说明可以打开,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 余晖想着,伸手拉开了插销,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半侧开身子,准备好随时跑路后,这才拉开了这个小窗口。小鬼紧张兮兮地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抱紧了余晖的手腕。 事实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正确的。只见一只畸形的手臂从窗口里伸了出来,硕大的手掌朝着余晖所在的位置快速抓来。 “这就有怪物了?” 余晖动作敏捷地后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房门边,握着门把手拉开房门,这才回头仔细扫了一眼。 没有抓住人的手臂在窗口外狂乱地挥舞着,看上去根本不是属于人的手臂。手臂的长度很离谱,大概有两米长,那只手掌的手指瘦长而尖锐,像是黑色的枯枝。 它的皮肤是漆黑色的,并不平滑,而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脓包,表面还覆盖着一层层黑色皮癣似的东西,随着手臂的动作而不停地飘落在地面上,看上去像是…… “像是外面天空上飘落的黑灰。”借着微弱的光线,余晖仔细辨认着落在地上的东西,得到了这个结果。 这个时候,柜子里的怪物又有了动作。又是一只同样的手臂从柜子里伸了出来,两只手臂在周围贪婪地摸索着、抓挠着柜门和上面的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很快柜子周围就遍布黑灰,而手臂上的黑灰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四处飘飞着。 余晖伸手捏住了一片飞到近处的黑灰,手指轻轻一捻,确定了它跟外面天上飘落的是一样的。 “这个怪物跟外面的黑灰是什么关系?不,我更好奇的是,它为什么会被锁在这个房间的柜子里。”余晖来了兴趣。 另一边,手臂没有摸到人,然后顺着小窗口缓缓缩回了柜子里。柜子内的黑暗中传来了“呃啊啊——”的嚎叫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余晖眯了眯眼经,凑过去一把合上小窗,插上了外面的插销。 令他意外的是,柜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干哑却又尖锐,像是用手指甲在黑板上摩擦一样令人浑身不舒服,让余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恶心感。 “妈妈……来……妈妈……饿……” 怪物这样说着,然后不停地重复着:“饿,我饿……给我吃……我要吃……饿……” 随着怪物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锐,余晖发现周围猛地变暗了不少。原本正常的柜子慢慢被黑灰覆盖,黑灰不断以柜子为中心飘飞散落,弄得屋子里到处都是。同时,窗外的天空中也飘下更多的黑灰,像是一场黑色的鹅毛大雪。 外面的街道上隐约传来行人尖叫和怒骂的声音。 “是……是怪物……”小鬼战战兢兢地顺着余晖的袖子往上爬,“快逃!” “不,它似乎……”余晖目光凝重地环顾屋内,快步来到桌边打开上面扣起来的搪瓷盆,在下面发现了五块硬邦邦的馒头。 他拿起馒头靠近被黑灰覆盖了的柜子,摸索着拉开上面的小窗口,小心翼翼地丢了一块馒头进去,然后立刻关上窗口等待着。 柜子里传来疯狂的咀嚼和吞咽声,听在余晖耳中依然有种本能的排斥感。他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柜子里的声音消失,周围的异变停了下来。 “妈妈……跟我……在一起……永远……嘻嘻。”怪物填饱了肚子,在柜子里诡异地呢喃着。柜子上的小窗口被一下下拍打抓挠着,让人不由得担心这看起来不太结实的小窗会被暴力摧毁。 余晖眯了眯眼睛,收好剩下的四块馒头,抬眼看向窗外。那鹅毛大雪似的黑灰消停了下来,虽然依旧在飘着,但变得稀少了很多,光线也亮了不少。 “这个世界的异变程度跟柜子里的怪物有关,甚至怪物可能是黑暗的源头?”余晖把馒头放回原位,“开局就中奖了吗?杀死黑暗……要怎么杀?” 他在不大的屋子里四处翻找着,并没有发现什么武器,倒是在桌子抽屉里翻出了一张工牌。 “杨芬,洁净公司清洁工……等等,我代入的角色是女人?” 余晖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他自己。 他莫名有些遗憾地喃喃道:“这样很违和啊。” “你遗憾个什么劲啊,果然你是个变态吧。”小鬼叫道。 “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余晖回怼道。他只是觉得变成其他人会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而他并不排斥体验新鲜事物。 他把工牌套在脖子上,开门打算出去看看。 “话说,怪物叫我妈妈,这有什么深意吗?” 第36章 馒头 余晖走出房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门外就是走廊,一扇扇房门密集地立在两边。 也就是说,他原本所在的狭小房间就是他现在的整个家了。 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只有一个卧室用来栖身。 “看来原主生活得很拮据啊。”余晖关上门,来到外面的走廊。 本就不算宽敞的走廊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各种杂物,有落满灰尘的柜子和桌子,有洗涤用具,还有简易的灶台,上面布满黑色油污,发出浓重的酸臭味。 走廊尽头处似乎有很多人影在晃动,余晖警惕地扭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不知道是谁家把一堆人体模特放在门外。模特扭曲的肢体和面无表情的脸总能激发人的恐惧,让人怀疑它们之间是不是藏着真正的人形怪物。 小鬼瞬间缴械投降,认命地爬进了余晖的口袋里装鸵鸟。 余晖倒是不感觉害怕,他走到对面家的灶台前翻了翻,在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把卷了刃的菜刀揣进怀里。虽然这把菜刀可能完全伤害不了怪物,但总归有点心理安慰不是? 沿着走廊来到楼梯附近,这里充斥着一股恶臭味,因为附近有这层楼的公共厕所,里面传来苍蝇嗡嗡的声音。 余晖顺着楼梯下楼,他的脚步声在周围回荡着,听在耳中沉闷又凌乱。 “哎呀,姐,今天这么晚下来啊。”楼下,一个小太妹装扮的女孩看过来道,“你上班要迟到了。哈哈,你惨了,呵呵呵……”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余晖看着小太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我,姐?”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姐”的样子? “啊,怎么了吗?”小太妹痞里痞气地捋了把自己头上的黄毛,然后嘲讽地咧了咧嘴角,“哦,我知道了,你不惜得听我叫你姐是吧?哎呀,我还以为你会感动得哭出来呢。都是你家养的那个怪物把这里害成这样的,你狂什么狂啊,贱婊!” 刚要走开的余晖忽然顿住了脚步,没顾得上追究她骂的难听,而是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嗯?你知道我家有个怪物?” “呵呵,这附近谁不知道?在这儿装什么无辜,真是碍眼。”小太妹一手叉着腰,跟从旁边巷子里晃过来的小混混结伴走开了,走时还在跟同伴嘀嘀咕咕,对着余晖指指点点。 “哎,这都什么人啊!太气人了!那个坏蛋!”小鬼从口袋里探出头来,看不过眼地说道。他搜肠刮肚,没能从自己匮乏的词汇量中组织起骂人的话,只能不停嘀咕着“坏蛋”,在那里生着闷气。 “别生气,她又不一定是人。”余晖伸手摸了摸小鬼的脑袋,眯起眼来,“我在意的是,他们竟然知道柜子里的那个怪物,并且认为它是一切的源头吗?” “那我们这算是好运吧?直接找到了黑暗的源头。”小鬼瞬间不那么气了。 “或许吧。”余晖轻笑着说了一句,紧接着一步跨入了漫天飞舞的灰烬之中。 黑色的灰烬比夜色更浓,轻盈地飘飞在这个世界,如同无尽的阴霾淹没人心。 余晖漫无目的地在狭窄的街道上行走着,他倒是想去原主所在的公司找找线索,但并不知道路。 路边有着零散的摊位,它们坐落在横陈的污水之间。摊主们死气沉沉地坐在摊位后面,用麻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像是随时要暴起伤人的僵尸。 余晖在意的却是摊位上标注的价格,几乎所有商品都是用食物来购买的。比如有一个卖衣服和被子的摊子,标价是一块馒头换一套衣服或者一床被子,看上去还少有人问津。有行人路过时会看一眼,然后摇头骂一句“卖这么贵,饿得脑子出毛病了吧”。 或许也只有几个卖烟和酒的摊子才偶尔有人光顾,颓废的男人或是街上的混子用发霉的馒头和面包换来烟酒,迫不及待地用它们来麻痹自己。 “看来馒头的购买力很不错啊,我得重新衡量家里那四块馒头的价值了。”余晖摸着怀里揣着的菜刀,“也得重新审视柜子里那个怪物的食量了。” 他那几块馒头怕是家里最贵重的东西了。 余晖在街上继续逛着,却发现这个世界远比他之前所见要绝望和丑恶得多。 他看到街边有卖馒头和面包的商贩,他们大都身强体壮,目光像是贪婪的恶狼一样不怀好意地注视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有浓妆艳抹的女人强颜欢笑地从他们那里换到馒头,然后被带到了他们身后的幽深小巷里。也有神情绝望的男女把懵懂的孩子交给他们,换来被随手扔在地上的少许食物。 余晖不带感情地旁观着这一幕幕,他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因而也并不觉得悲哀,只是在思考自己怎么获取食物这件事。 要知道他还得喂柜子里的怪物,家里的馒头撑不了多长时间。一旦停止喂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但余晖自己肯定是要完蛋的。 口袋里的小鬼倒是探出脑袋,难受地看着,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 余晖听着难听,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小鬼的脑袋按了回去,慢悠悠地从馒头摊前路过。 这时候,他注意到一个步履蹒跚的流浪汉正慢吞吞地走过来。流浪汉看着馒头摊的眼神泛着绿惨惨的光,看上去已经要饿疯了。 余晖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步伐,走到远离馒头摊的一个路口,回过头来注视着流浪汉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个男人在接近馒头摊时猛然扑了上去,抢走一块馒头往嘴里疯狂塞着,并且脚步不停地撒腿就跑。 “站住!”摊主掏出把砍刀就追了过去。他的速度快得不像人,甚至在余晖眼中留下了残影。几乎只是瞬间,那个流浪汉就被摊主按在地上拖了回来,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摊主对着流浪汉拳打脚踢,鲜血溅在了黑色的路面上,渗入了黑乎乎的灰烬里。流浪汉默默承受着身上的痛苦,只是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馒头。 “好啊,吃了我的馒头,就要付出报酬。”摊主好不容易从流浪汉嘴里把馒头扯了出来,却只剩下了一小半,上面还沾着鲜血和碎掉的牙齿。他对流浪汉露出狰狞的笑容道:“你是要留下一只手臂?一条腿?还是放点血?” 流浪汉呜呜地哭着,不停地求饶,最后还是在摊主的踢打下选择了放血。 摊主从摊位下面掏出一只人头大的搪瓷碗,提起流浪汉的手臂,用砍刀在手腕上割了一个大口子。粘稠的血液哗啦啦地流进碗里,慢慢地填满了它,流浪汉的身形却瘦了许多,面色也变得惨白。 “好了,滚吧。”摊主把流浪汉吃剩下的馒头丢在地上,把一大碗鲜血放在摊位旁边。他拿起一块馒头蘸了蘸血液津津有味地啃着,继续盯着来往的路人。 流浪汉几乎是爬着远离了这里,还不忘捡起地上沾满黑灰的馒头往嘴里塞着,看上去随时都要虚弱而死。 附近摊位上的摊主和行人都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幕,似乎认为这一幕理所当然,有的甚至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嗤笑声。 馒头摊主发现了远远看着他的余晖,裂开沾满人血的大嘴笑了起来,指着余晖道:“想吃馒头吗?只要你来我这干活,馒头管够!” 余晖扬了扬眉毛,刚要开口问什么活,摊主便继续说道:“长得还行,虽然皮糙了点,但身材不错……”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货物似的上下扫视着。 余晖想到之前被带过去的浓妆艳抹的女人,脸色僵了僵,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走。 “哈哈哈,在这里的居民眼里你是女人,哈哈……”小鬼在口袋里笑得直打跌。 余晖没有在意这点,而是思索着摊主表现出来的非人速度,那简直是个人形怪物。如果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也有这样的战力的话,以自己的身板分分钟要被拍成小饼饼…… “那就不能动武了。”余晖十分不爽地想道。如果不是根本打不过,危险性太高,他倒不介意利用现在的身份来几次仙人跳。 反正他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更何况别人眼里的他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又走了一段时间,见过了街边的人生百态,一个尖细的女声忽然传来: “阿芬,你怎么没来上班?郭哥刚才发了老大的火呢。” 第37章 清洁工 余晖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匆匆走来。 女人看上去三四十岁,脸有些长,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你不想要工作了吗?啊?当初你死皮赖脸地跪着求郭哥给你这份工作,要不是他心软,你现在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吧。”女人嘴里噼里啪啦一顿数落,连个磕巴都不打,“现在你误了工时,写字楼那边都等急了。要不是我跟郭哥求情,你的工作就没了!” 余晖神情平静地听着,甚至还侧过身子避开女人喷过来的唾沫星子,心里则是分析着情况。这女人身上花枝招展的服饰根本不像一个清洁工的打扮,从她颐指气使的态度来看,原主恐怕是个唯唯诺诺的家伙。 女人不满地瞪着余晖,对他态度的变化感到诧异。按照常理,这人早就应该低声下气地对他鞠躬道歉了。 “我知道了,走吧。”余晖在女人的话语停下后直接说道。接着,他露出愧疚的表情道:“真是非常抱歉,家里出了点意外……” 说着,余晖装模作样地伸手抹了抹眼角,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余晖不在意达成目的的手段,只关心怎样能让自己更顺利。在很多时候,针锋相对、特立独行只会招致猛烈的针对,现在选择以退为进、绵里藏针显然更好一些。 果然,看到这一幕,女人的表情好了不少,她趾高气扬地道:“快跟我去干活,今天干不完活咱俩都别想走了。” “哦。”余晖笑吟吟地跟了上去。 两个人在狭窄漆黑的巷子里穿行了一会,最后在一栋看上去很旧的写字楼前停了下来。大门前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他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骂骂咧咧。 “郭哥,我找着她了!”女人见了这个男人,赶忙露出讨好的笑容,扭着腰凑了上去,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郭哥听得连连点头,伸手拍了拍女人的后腰,转头看向余晖道:“杨芬,你还知道来啊!哼,看在李秀给你求情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快去打扫,傍晚我来查收!” “嗯,谢谢。”余晖笑眯眯地道,表现得就像一个老好人。 “快点,这楼就咱们俩打扫,时间紧着呢!”名为李秀的女人道,“要是郭哥查收时找着问题,今天一个馒头的工资可就没了!” “一个馒头吗?”余晖闻言挺起胸膛来,胸有成竹地道,“没问题!我可是个清洁好手!” 两个人走进大门,扑面而来的阴冷感让余晖打了个寒颤。他环顾四周,在角落里找到了扫帚、拖把、抹布等清洁用品。 这个时候,大铁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像是被风狂风吹动了一样。余晖回身去推,但铁门纹丝不动。 “打扫完了才能出去,你还不知道规矩吗?”李秀看着余晖嗤笑道。 “今天我们要打扫完这六层楼,我从下往上打扫,你从上往下,每人三层,知道吗?”李秀理了理自己身上艳丽的衣服,横了余晖一眼。 “哦……”余晖深深看了眼大门,拎着清洁用具开始爬楼梯,眼神则是认真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这栋楼已经很老了,卫生条件很差,楼梯间里到处都是垃圾和污渍,地面的瓷砖已经被污泥涂黑了,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从来没人打扫过。 爬上二楼后,余晖看着遍布灰尘的窗户,试着用力推了推。然而看上去脆弱的窗子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气流封锁了,除了摸了一手灰尘外毫无建树。 余晖只能放弃,有些气喘地爬上六楼,然后顺着长长的走廊转了一圈。走廊两侧一扇扇门或开或关,从门外向办公室里看去,可以看到不少人影在里面办公。 走廊里也是垃圾遍地,就连墙壁和窗玻璃上都被用污物涂着乱七八糟的图案。每间办公室里更是肮脏无比,墙角堆着黏糊糊的东西,办公桌下面都是垃圾,一股发酵的怪味扑面而来。 【喂喂喂,三层楼,还这么脏……你的身板挺得住吗?】小鬼抹了把汗道,【体力活我也帮不上忙啊!】 “认真打扫是不可能的……”面对这里堪称可怕的卫生情况,余晖只是觉得……算了,毁灭吧。 【没错,快想办法出去!去找梦主,找杀死黑暗的方法,找唯一的光啊。】小鬼跃跃欲试地道。 “我们现在可出不去,还是先探探这里吧。”余晖道,“可惜工作恐怕要丢了。” 【我们又不是来打工的……】 “但工作应该很重要。在这里要找到提供食物的正经工作恐怕很难,不然原主就不至于下跪求来这份工作了。”余晖轻声说道,“要找其他的食物来源可不简单。” 他来到走廊尽头,这里有每层的厕所,臭烘烘的。几个从厕所里出来的女人互相低声说着话,捂嘴笑嘻嘻地看着余晖,眼神厌恶又傲慢,像是看到了恶心的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小鬼捂着鼻子说道,声音闷闷的。 余晖摇摇头,捏着鼻子走进厕所里面看了一眼。厕所里只有六个隔间,是男女混用的,靠近门边还有一个洗手台。打开水龙头,里面流出略带黑灰的水流,他用指尖接了点水回到走廊,放在鼻尖嗅了嗅,并没有异味。 “反正也出不去,那就到处看看吧。”余晖一手拎着扫帚,一手拿着抹布,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清洁工的样子。 接下来,他大摇大摆地在走廊里、办公室里巡视搜索着,看见他的人只会面带嫌恶地躲开,就像他身上带着什么致命的病菌似的。 余晖逛完了六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这里除了脏得离谱之外,一切都十分正常,甚至人们工作得也很卖力。 余晖下到五楼继续溜达着,当他打开一扇虚掩的门时,向来谨慎地注意一切细节的他敏锐地发现了不应该出现在头顶上的东西。 他猛地后退一步,一壶滚烫的热水从门上掉了下来,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洒落出来的水腾腾地冒着热气。 “切……”房间里传来一阵嘘声,那些似乎在专心工作的人影为没有看到好戏而遗憾着。 余晖目光锐利地看着屋内毫无歉意甚至还在嘲笑的人,弯腰把地上的壶提了起来。 【这……这是谋杀!】小鬼气得在余晖口袋里蹦起来了。 余晖对屋里的人露出笑容道:“哎呀,谁的壶掉在地上了?真是劳烦你们还想着给我洗头了。” 坐在近处的一个女人轻蔑地笑了下,对他指了指门边的桌子道:“知道自己脏就好,下次记得乖乖受着,还有别忘了说谢谢。壶放在那就行。” 余晖掂了掂壶里剩下的水,面带笑容地走到女人身边,浇花似的对着她的脑袋浇了下去,口中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这个人不欠人情,有恩当场就报了。” “啊啊啊——”女人捂着脸怪哭狼嚎地叫着,她旁边的人瞬间就站了起来。 “你干嘛?在我们的地盘闹事呢?”一个长得壮硕的男人气势汹汹地逼近过来,挥舞着硕大的拳头对准了余晖的脑袋。 余晖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手里的扫帚杆子一横,狠狠打在男人的两腿之间。 又是一声惨叫,靠近过来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看着余晖笑容灿烂的脸,有些投鼠忌器。 几个女人早就躲到了远处,抻着脖子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你们也想要我报恩是吗?别这么心急,一个个来,我去烧壶水先。”余晖一脸天真无辜地歪了歪头,似乎打心眼里相信自己在做一件令人暖心的事情,手里却是毫不停歇地用扫帚杆子击打着地上男人的要害,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菜刀。 看着余晖娴熟又狠辣的动作,恶魔般的诡异笑容,还有他手里的菜刀,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在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会之后,他们缓缓散开,默不作声地坐回了原位,完全不再管还在哀嚎着的男女。 余晖满意地笑了笑,拎着扫帚和水壶出了门,还不忘热情地跟门里的人挥手道别。 第38章 楼里的怪物 【这里的人也太坏了吧!】小鬼还在那里生气。 “怎么会,他们只是太热情了。”余晖一本正经地说道。他打心眼里觉得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比没理智的怪物要可爱得多。 他随意哼着调子,提着水壶去厕所接了点水,转身回了先前的屋子。屋里的人正围着地上的男女窃窃私语,没有人去扶起他们,人们只是漠不关心地议论着。 看见余晖去而复返,他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低着头各忙各的。 “我接了水来烧,如果有人需要我的报恩的话,请一定要提醒我!”余晖把水壶放在一边烧着,温和礼貌地对众人说道。 紧接着,他若无其事地在这间屋子里逛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出了门,还不忘随手关门。 出来后,他没有离开,而是藏在门后面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 “……你不是说她是个窝囊废吗?啧啧,可怜了阿曼那张漂亮的脸蛋……” “谁知道,她今天准是疯了,这种人就该被浇进水泥地里……就是她家养的那个怪物把这里变成这个样的,到处都是黑灰,真恶心……” “那个养怪物的女人也不是个东西,脏得很……” “要不,我们把它放出来吧……说不定她死了,怪物也就死了呢?世界就恢复原样了……” “好主意,他们也都同意呢……呵呵……” “呵呵呵……” 余晖猛然开门,门内的声音瞬间静默下来。他扫了一眼屋内,却发现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那些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 【不,不见了……】小鬼颤抖着道。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太可能是自己离开的,不过梦魇里发生的事也不一定遵循自然规律……” 余晖绷紧身体,慢慢走进房间里。他脚步轻缓地贴着墙壁转了一圈,毫无所获。 桌上的水壶忽然发出尖锐的汽鸣声,水烧开了。刺耳的声音在寂静昏暗的环境下让人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至少小鬼是一惊一乍的。 “不知道其他人还在不在。”余晖拎起水壶走出门,依次查看着其他房间,不出所料,所有人都不见了。 这栋大楼似乎一刹那就成了空壳,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们是不是要跑?他们说要放什么东西出来对付我们……】小鬼吓麻了。 “要是能逃出去就好了。”余晖伸手推了推窗户,果不其然,窗户纹丝不动。 他随手把水壶放在窗台上,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往楼下走去,打算去看看李秀在不在。大楼里一片静默,如同被人遗弃的死楼。 时间缓缓过去,没有危险袭来。余晖找遍了整栋楼,把自己累得直喘气,却没找到李秀的影子,甚至连怪物的影子都没找到。 【我们不会就这么被关在这里了吧。】 “这倒不至于,黑夜总会到来的。”余晖走进二楼的厕所里,看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 在昏暗的光线下,镜子中的自己只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看上去僵硬而木然,让人怀疑镜中倒映出来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余晖一只手抵住镜子,目光镇定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可惜的是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搞什么?是杀是剐你来个人啊。”余晖抬脚向着门外走去。 厕所门在他的面前“嘭”的一声合拢,差点撞到余晖的鼻子。他听到外面传来什么东西蠕动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叽叫声。 “又是堵门的套路……但很有用。”余晖扫了眼厕所,快步躲进了离门最远的隔间里。 他从怀里抽出卷刃的菜刀,坐在身后的水箱上,缩起脚免得被从隔板下面看到。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近,很快,厕所门被暴力地掀开了。那个蠕动的声音缓缓靠近隔间,一股腐臭味在厕所中弥漫开来,比厕所里原有的臭味更加令人作呕。紧接着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来,怪物似乎就站在隔间外面一动不动。 余晖缩在狭小的隔间里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隔板下的空档,似乎下一刻怪物就要贴着隔板查看里面有没有人。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隔间外一片寂静,似乎怪物早就离开了。但是余晖并没有听到怪物离开的声音,也不敢莽撞地下来通过挡板下的缝隙查看外面的情况。 “或许可以从上面看?”余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紧接着身体僵住了。 隔壁的隔间里不知什么时候探过来一个黑色的头颅,它长着一张惨白的人脸,但却没有正常的五官,只是凸显出五官的轮廓。唯一正常的只有一张带着诡异笑容的嘴,在微微嚅动着,像是人在讥笑。 余晖的脸与头颅对了个正着,他的目光顺着往头颅下方看去,黑色头颅下面是几乎与头颅等粗的黑色脖子,脖子很长,像是黑色的蛇身一样舒缓地弯曲起伏着。 察觉到余晖的目光,蛇一样的头颅猛地凑贴近过来,张开的嘴里发出了尖锐的嘲笑声,似乎在嘲笑余晖自不量力的捉迷藏。 余晖没有丝毫犹豫,狠狠一刀砍在凑近的怪脸上,趁着怪脸仰天哀嚎的时机,一脚踹开隔间的门,看清了门外怪物的全貌。 那是一只由数不清的怪脸聚集而成的怪物,每个怪脸都只长着一张嘴,它们长蛇般的脖子连接在一起,像是一团蟒蛇卷成的球,不断地蠕动着。 余晖速度不减地向着挡住道路的怪物冲过去,手里的菜刀挥舞得虎虎生风,看上去准备跟怪物刚正面,来一场硬仗。 面对余晖有恃无恐的样子和呜呜作响的菜刀,怪物反而有些懵了。那些怪脸互相推搡着,谁都不愿意第一个上前挨刀。 余晖就这样顺利地冲到了怪物跟前,然后加快速度直接从怪物身旁冲了过去,一溜烟跑出了厕所。 他沿着走廊不停地跑,发现自己被耍了的怪物愤怒地尖叫起来,怪脸发出的男女声混杂着从身后传来。 “啊啊啊!你个贱人!” “呵呵,别跑啊……” “玩玩嘛,你看起来很好玩!” “哈哈哈,她看起来真狼狈。” “她就是个蠢货!嘻嘻……” “弄死这个脏东西!” “……” 所有怪脸都在讥笑着、嘲讽着、臭骂着,带着熏人的恶臭。一张张伸长的怪脸不断凑近余晖,又被他甩在身后。 他顺着楼梯跑到一楼,通往外面的大门依旧紧闭。余晖只得从另一边的楼梯往楼上跑,在跑到二楼进入走廊后,反手关上楼梯间的木门,并且快速插上插销。 紧接着他脚步不停地顺着走廊跑着,身后传来怪物撞门的轰隆声,怪脸们在怒骂着,声音嘈杂地如同菜市场的大爷大妈。 怪物很快撞开了门,继续追击着。好在那道门如余晖期待的那样为他拖延了时间,拉开了两者之间的距离,让他不至于稍有失误就会被怪物卷住。 接下来,余晖跑到三楼故技重施,再度拉开了一些距离。紧接着是四楼、五楼。 到达五楼之后,余晖有了比较充足的时间。趁着怪物在撞门的时候,他没有再跑向楼梯间,而是打开距离怪物不远处的一扇房门躲了进去,并且从里面锁上了门。 他环顾身处的这间无人的办公室,藏进了正对着走廊的一个柜子里,微微开了条缝窥视着外边。 怪物终于撞开了门,带着充满恶意的声音穿过走廊。在经过这间房间的时候,还有四五张怪脸死死贴在高处的窗玻璃上检查着室内,最后被脖子扯着远离了这间房间。 余晖喘着气从柜子里出来,来到门边微微推开条门缝看着怪物远去的背影。等到怪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连同所有探头往后看的怪脸也都被扯走之后,他快速冲出房门,沿着来路往楼下跑去。 最终他回到了一楼,藏在走廊中段一间办公室里。在考虑过整间屋子的地形之后,他选择了靠近后门的一个柜子躲了进去,在这里他能够随时开门往外逃。 【太……太可怕了,太刺激了。】小鬼现在才敢说话。 “还好,这里周旋的空间比较多。”余晖闭眼调整着自己凌乱的呼吸,调整着身体的状态。 楼上隐隐传来怪物愤怒的嚎叫声和开门关门的巨响,距离还很远。余晖闭着眼睛,通过敏锐的听觉判断着怪物的位置。 许久之后,他从天花板上传来的桌椅移动声判断出怪物已经搜查到了二楼走廊中段,于是他从柜子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踮着脚向着怪物搜索方向相反的楼梯小跑过去,然后顺着楼梯慢悠悠地上了六楼,躲在了其中一个房间里。 “就这?这怪物我能溜一年。”余晖打着哈欠道。 他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很长时间,却没有再听到怪物上来的声音。突兀间,房间里充斥着嘈杂的人声。 余晖从藏身的柜子里探出头来,发现所有人都回来了。 他从柜子里跳出来,迎着众人惊疑厌恶的目光,神色自若地开门出去了。 第39章 坑害 余晖来到走廊,看着零零散散的人群,深深呼了口气。 【怪物终于走了,紧张死个心脏了。】小鬼从余晖的口袋里探出头来说道。 “其实我觉得那个怪物还不错,虽然它差点把我们杀了,但还是个好怪物。”余晖伸手抹了抹嘴角,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笑容,“你没发现这里干净多了吗?” “哈?”小鬼惊讶地发出了声音。他探着脑袋快速扫视了一圈,发现走廊里确实变得干净了,垃圾都不见了。 【不是……你说那怪物出来是帮咱们打扫卫生的?】他一脸问号。 “这倒不至于,不过它那么臭,说不定是吃垃圾为生的呢?”余晖轻笑着说道。 他顺着走廊溜达了一圈,进入几个办公室转了转,又走进卫生间里检查了一下,发现这里的卫生确实合格了,至少他自己打扫是不可能弄得这么干净的。 “这样今天至少不是没有收获,能得到一块馒头也行。”余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受到一股饥饿感开始从胃里弥漫开来。 空荡荡的肠胃在愤怒地叫嚣着,像一只狂乱的怪兽在慢慢地把整个人都吞噬掉,火烧火燎的感觉让全身都要失去力气。 余晖的身体晃了晃,甚至有些想抓住身边的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吞进胃里,不管那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早上……大概是早上没吃饭,到了现在就饿成这样,就像是几天都没有吃过饭了一样,而且这种饥饿感会让人发疯。”余晖吞咽着口水,头脑却是清晰地体会与分析着自己的感受,“难怪这个世界里食物这么重要。” “以防万一,还是得到处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垃圾什么的遗漏……”他摸着胃部,在自己负责的三层楼之间转悠着。他需要那一块馒头的工资来填饱闹腾不休的肚子。 “嘿,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为了一块馒头而奔走。这个世界果真有无限的惊喜啊。”余晖一边检查着,一边好玩的调侃自己。 让他遗憾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栋楼里的员工穷得可怜,没有一个人带着食物。 余晖其实老早就翻过这些人的东西了,毕竟家里还有个怪物嗷嗷待哺呢,他不介意利用职务之便偷……咳咳,名正言顺地拿点报酬。 看着办公室里的员工们神情麻木地排队喝水来填满胃部,余晖摇了摇头。这群人连他都打不过,恐怕很难存下什么食物。 他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昏暗的街道,天上飘落的黑灰又多了些,不知道家里的怪物是不是又在闹腾了。天色倒是暗了不少,周围越来越冷,余晖本能地知道天快黑了。 在把三层楼逛了个遍之后,他这才靠在走廊里等待着,无视了来往的人们嫌恶的目光。 【他们凭什么嫌弃咱们,怪物又不是我们想养的。】小鬼不满地嘀咕着。他很讨厌这些毫不掩饰的目光,即使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意,那些目光却依然令他感到沮丧和失落。 “被孤立,被嘲笑,被欺凌,冷漠,流言……有时候,一个群体倾向于制造一个共同的欺凌对象,来找到群体的认同感,宣泄自身的情绪。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他们会变得盲目,甚至失去理性,去放大那个人的污点,相信那个人的恶……有人叫它黑羊效应。” 余晖在病院读过类似的书籍,他一手托腮,语气淡淡地说道。 【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小鬼变得沮丧起来了。 “当这个人变得足够不幸,被踩进烂泥里的时候,其他人却能从中收获朋友、安慰和快乐……”余晖摸着下巴道,“我在这个世界受到这种针对,怕不是代入了梦主?” 【……我没感觉到梦主。】小鬼回答了一句,接着闷闷不乐地道,【这样真的好难受啊……】 “怎么会?”余晖正色道,“你可以这样想,我们是在为提高群体的幸福度添砖加瓦、鞠躬尽瘁。” 【……】小鬼无话可说,默默缩了回去。 余晖也没有安慰他,反正他知道小鬼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会忘了这码事了。 这个时候,他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楼里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楼下走去。 “看来门开了。”余晖去拿了自己的清洁工具,然后随着人群下了楼。看到人们像是躲害虫一样以他为中心空出一大块空地,他毫不在意,甚至走出了领导巡查的架势。 他慢悠悠地下着楼梯,在下到四楼的楼梯口时碰见了李秀。她提着一只脏兮兮的空水桶,在看到余晖后显得有些不自在。 “你上四楼干什么?”余晖眯了眯眼睛。 “当然是来叫你啊,郭哥在楼下等我们呢。”李秀轻咳一声,白了余晖一眼,“快下楼,别让他等急了。” “等等,陪我去个厕所。”余晖一把拽住李秀的手腕,拉着她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你干嘛?等会再去,先去找郭哥!”李秀的神色有些着急,想要挣开余晖的手,却被抓得死死的。 “让他先等着。”余晖盯着李秀的眼睛,忽的面露笑容道。 在他灼灼的目光和温和的笑容下,李秀莫名感受到莫名的威势,压得她有些抬不起头来。 “你上来找我应该不需要提着空桶吧。”余晖道。 “我这不是急得忘了放下嘛。”李秀辩解道。 “哦,这桶这么脏还这么臭,你可真不嫌脏。”余晖生拉硬拽地把她拽进了厕所里。 一股臭味扑鼻而来,余晖看着被泼在地面上的脏污,目光清冷地看着李秀。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依然面带微笑。 李秀放弃了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有恃无恐地仰着下巴道:“哼,自己没打扫完卫生,反过来往我身上泼脏水。杨芬啊杨芬,你真是不识好歹……” 她把空桶往地上一扔,叉起腰来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周围慢慢有人围了过来,他们议论纷纷,冷眼旁观。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吼道。长得尖嘴猴腮的郭哥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面带不耐地问道。 “哎呀,郭哥,她偷懒没干完活,还想赖在我身上!”李秀扭着腰靠了过去,一手环着郭哥的手臂,指着余晖告状道。 还没等郭哥兴师问罪,余晖就懒洋洋地开口道:“我是被陷害的,真相其实很好查。” 他才没心思听别人一顿臭骂呢。 “首先是这个水桶,”余晖抬脚踢了踢地上的脏桶,“每个厕所里都有一个这样的水桶,它显然是属于一到三层某个厕所里的,却被带来了这里。” “然后,地上的脏污里其实有一些垃圾。”余晖站在臭烘烘的脏污前用手里的扫帚扒拉着,“还有一些有字的纸片儿,它们的来源其实很好找……我想,它们肯定是属于一到三楼的某间办公室里的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一脸心虚的李秀道:“我倒是不嫌脏,愿意把它们一片片找出来对比下来处……到时候某人就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楼下的垃圾会出现在这里。” 李秀的面色有些发青,她紧紧抱着郭哥的肩膀,梗着脖子。旁观的人群只是远远看着,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郭哥看了眼李秀,黑着脸对余晖吼道:“搞什么呢,你以为拍侦探剧呢!浪费时间。先饶过你这次,快打扫干净,我还等着下班呢!” 面对郭哥明显拉偏架的行为,余晖懒得再去争辩,抱着肩旁观着李秀一脸殷勤地打扫着地面,动作麻利得很。 “好了,我去继续检查,别让我再发现什么幺蛾子!”郭哥气冲冲地说了句,挤出了人群。 李秀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得响,恨恨地盯着油盐不进的余晖。 “我说姐,又不是拍宫斗剧,用得着搞这事儿吗?”余晖转头跟李秀大眼瞪小眼,好奇地道。 “哼,有些人只是在这儿杵着就让人觉得脏眼睛。”看到人群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开,李秀也不再装模作样,扣着指甲盖说道。 “哦,因为我家那个怪物?”余晖反问道。 “呵呵,要不是那个怪物,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李秀道,“养着怪物的你也是个怪物吧,要不是因为你,那个怪物怎么会出现……” “怪物的出现是因为我?”余晖微微皱眉道。 “是啊,所以说你也是个怪物对吧?真恶心,哈哈哈……”李秀笑得像个疯子,绝望又带着深深的恶意。 第40章 黑街的家 “杨芬!你干的什么活!”话还没说完,郭哥的大嗓门远远传来。 余晖扭头看去,一个人影气冲冲地沿着走廊跑了过来。 “又是什么……”余晖真觉得有些头疼了,他现在饿得不行。 “你跟我过来!”郭哥瞪着不大的眼睛,伸手就要抓余晖的胳膊,却被他躲开了。 李秀幸灾乐祸地笑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上楼!”郭哥更加气急,粗鲁地吼了一句。 余晖跟着他跑上五楼,接着他看着一片狼藉的走廊,陷入了沉默。 【怎么会变成这样?】口袋里的小鬼也愣住了,两只小手死死抓住了衣服的边沿。 “这就是你干的活?”郭哥冷冷地看着余晖。 原本已经变得整洁的走廊上此时遍地都是各种垃圾,还有很多处显眼的浑浊水渍。 余晖看向办公室里还没有离开的人,看着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嘴角挂着得意而嘲讽的讥笑,恍惚间想到了那个在楼里追逐着他的怪物。 或许这就是那个怪物吧。 余晖耸了耸肩,懒得说话了。 “跟我走!”郭哥冷冷说道,又看向李秀道,“你留在这儿打扫干净!” “哎?”李秀惊讶又不满地看着郭哥,不情不愿地道,“好……” 余晖眨了眨眼睛,跟着郭哥来到楼梯间里。李秀磨磨蹭蹭地跟在远处,探头朝这里望着。 “阿芬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能过得更好。”郭哥的表情瞬间变得和颜悦色,“你看李秀就是,而你的条件比李秀强得多……” 余晖越听越不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只要你多陪陪我就行了,不是很简单吗?你情我愿的事儿,你也就不用干这么累的活了……” 余晖微微张开嘴唇,伸手捏了捏怀里的菜刀。费了老大劲儿,他才没抽刀把面前的嘴脸剁碎。 他没这种功能好吧! “抱歉,不行。”余晖木着脸,公事公办地拒绝道,像是hr礼貌而公式化地告诉应聘者请另寻他处。 郭哥瞬间又变了脸,冷冷说道:“你不识好歹啊,杨芬。行!你以后就别来了,今天的工资取消!” “这可不行,我在这儿浪费了一天,总得有点报酬才行。”余晖一脸严肃地道,手里的菜刀已经捏紧了,“而且解雇员工总得给点散伙费吧。” “好啊,你总算暴露了真面目了。”郭哥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的黄牙。他狠狠一脚跺在地上,脚下的水泥蔓延出深深的裂纹。 余晖低头看着这一幕,瞬间按住了想抽刀的手。 “行,我可怜你一次。”郭哥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馒头,在余晖眼前晃了晃,然后把它扔在地上,还抬脚踩了踩。 郭哥嘲讽地笑着,转身向着李秀那边走去。李秀小心翼翼地环起他的手臂,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回头对余晖示威。 【啊!揍他们!】小鬼气得找不着北了。 “哦,你去揍吧。”余晖蹲下身来歪头看着被踩扁的馒头,上面还印着黑乎乎的脚印。他咽了口唾沫,伸出两根手指把它拎了起来。 【欸?这个不能要了吧?】小鬼恨铁不成钢地道,【他这是在侮辱咱们啊!】 “但可以用来喂家里的怪物,反正又不是我吃。”余晖满不在乎地把馒头上的灰尘抖了抖,然后塞进口袋里,“那怪物应该不嫌脏吧。” 【你……我怎么替怪物感到不值呢?】小鬼无话可说。 “该回去了,天快黑了。”余晖看着窗外的天色,转身下楼。 一楼的大门已经敞开了,门外的黑灰飘落得越来越多,愈发昏暗的光线和漫天的黑灰让四周的可见度极低。 余晖加快脚步,沿着记忆的路线快速向着家的位置赶去。 临近黑夜,街道上的摊主和行人都消失了,没有人会在夜晚的黑街外出。 赶在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余晖总算回到了出租屋。楼道里已经漆黑得看不到一丝光亮,他摸着黑打开房门,走进了同样漆黑无光的家里。 家里的柜子已经在闹腾着了,里面的怪物把柜子撞得咚咚直晃,让人忍不住担心柜子会直接散架。 “饿!饿!饿!饿……妈妈,饿!饿……” 柜子里难听的声音折磨着人的神经。 余晖抖了抖身上的黑灰,顺着记忆来到柜子上的小窗口跟前,拉开插销把窗口开了个不大的缝隙,把身上那个被踩了一脚的馒头丢了进去,然后快速关上窗口。 怪物饥饿而贪婪地咀嚼着馒头,吃完后,它不再发出声音,柜子安静了下来。 “呼,总算安静下来了,它的声音好可怕。”小鬼爬进余晖手里,出声说道,“还有,这里什么都看不见,真难受。” “是啊。”余晖摸索着掀开桌子上的搪瓷盆,取出一块硬邦邦的馒头,又从桌边的暖壶里倒了点水到搪瓷杯里,蘸着水啃馒头。 他从没感觉硬邦邦的馒头竟然有这么好吃。 余晖没有多吃,只是吃了一半馒头填了填肚子,然后灌了一肚子水。他把剩下的馒头扣了回去,省得明天找不到食物来源。 安抚了造反的胃后,他来到窗边向外看去。然而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没有了一丝光亮,在这完全漆黑的环境下,让人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睁着眼睛。 他侧耳听了听,街道上传来了嘈杂的嚎叫声,像是有数不清的怪物在外面进行一场夜的狂欢。 “什么东西啊……”小鬼抱紧了余晖的手指。 “不知道,反正我们对付不了。睡觉吧。” 余晖躺在床上,盖上薄薄的被子,在寒冷的漆黑中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 柜子在床脚时不时晃动几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声音,听在余晖耳中却像是渐渐有了节奏感。 许久之后,他才勉强睡了过去。 来到黑街的第一个夜晚,余晖睡得很不安稳,虽然没有做梦,但很冷。 意识在迷迷糊糊地沉浮着,像是在黑色的海洋中挣扎,似乎随时都要溺水身亡。最后,是柜子里怪物发出的噪音把他吵醒了过来。 余晖从床上翻了个身,暖和着冰凉得像冰块一样的双脚。在怪物不耐烦的吼叫声中,他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散了架似的疼。 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眼还在被窝里赖床的小鬼,没有叫醒他,只是下床过去拿了块馒头。 熟练地把馒头丢进柜子里,余晖坐在凳子上,倒了杯水喝着。 谁知道柜子里的怪物在吃完馒头后再次闹腾起来,继续撞着柜子大吼道:“不够,还要!饿!妈妈,饿!饿……” 余晖的心情凝重了起来,他又拿起一块馒头,扣扣搜搜地掰下四分之一丢进柜子里。 怪物在吃完之后,继续喊饿。 余晖一点一点地尝试着,当他把这块馒头的最后一点扔给怪物之后,它总算消停了下来。 “正好是两个馒头。”他喃喃道,“昨天早晚各一块,今天就变成了两块,那明天就可能是三块了吧……但愿不要是四块,那样的话全世界也养不起你。” 指数型增长的话,想想就令人窒息。 “还是得想办法弄馒头,至少要搞定今晚和明天早上的……”他看着仅剩下的一块半馒头,最终没舍得吃,“还要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怪物的问题了。” “光是你就要把我吃垮啊……”余晖看着柜子,没好气地说着。 柜子里的怪物哼哼唧唧,左右晃着柜子,像是在应和一样。 第41章 邻居 余晖整理好东西,又在家里四处翻了翻,在抽屉底部找到了几根缝衣针揣进了兜里。 他刚把赖床不起的小人偶拎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尖锐的女声在走廊里骂着难听的话,把小鬼都惊醒了过来。 紧接着,房门被粗鲁地敲响了,“砰砰砰”的声音在整栋楼内响彻着。 余晖透过猫眼看了眼,这才发现猫眼不知道被谁涂黑了,完全看不到外面的走廊。 “谁这么调皮……”他伸手擦了擦猫眼,这才发现它是被人从外面涂黑的。 “杨芬,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门外的女声扯着嗓子叫着,还在不停地拍门。 余晖皱皱眉,一把打开了房门。敲门的女人一手拍空,身子一个踉跄。 “真是的,开门前也不说一声,害我差点摔着了。要是我摔出个什么毛病来,你负责啊?” 女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了,一头短发被烫成了泡面似的红棕色发卷,身材矮胖敦实,看起来很有力气的样子。她这时一手叉腰,一脸刻薄地数落着,眼珠子还不老实地往余晖身后的房间里瞥着。 “有什么事吗?”余晖走出来随手关上身后的门,挡住了大妈的目光。虽然房间里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但这种侵犯隐私的行为谁都会感到排斥。 大妈不满地收回目光,一副我往你家看是你的荣幸的表情。她抱着肩膀道:“杨芬,你看见我的菜刀了吗?之前我就放在灶台那儿,今早就被人偷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余晖一脸耐心和不知情的样子,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就是那个偷刀犯。 “你不知道谁知道啊?你的门正对着这边呢。看你这一脸心虚的样儿,让我看看在不在你家!”大妈用破锣似的嗓子叫道,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余晖困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刚才有心虚吗?难道他的演技退步了? 他侧移一步拦住了大妈要开门的手,语气严肃地道:“请你放尊重点,哪有这样诬赖好人的。” 见状,大妈却是更加不依不饶起来了:“不让我进你屋子找,还说不是心虚?你要是不心虚不早让我进去了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周围的房门一间间打开,三三两两的人走出他们各自的屋子,围在两人身边指指点点着。 余晖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从中找到了昨天遇见过的小太妹和小混混,两人勾肩搭背十分亲密的样子。剩下的人大都是些中年男女,还有不大的小孩子。 “大家说说理,我菜刀就放这儿就不见了,杨芬她家离这儿最近,这女人手脚不干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说,除了她其他人哪有偷一把破菜刀的啊……”大妈对着人群就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嗓门儿喊得震天响,满脸横肉的脸颊因为兴奋而红润起来。 “……你们说她要是不心虚,干嘛不让我进去看看?要是我在她那儿找不到菜刀,不就能证明她的清白了吗?”大妈的嗓音抑扬顿挫,周围人听得连连赞同。 “对头,我前些日子也丢了好些件毛衣,那都是我辛苦织出来打算卖掉的。”一个女人一脸厌恶地指着余晖说道,“我就寻思着,说不定也是她干的!”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昨天还丢了十块钱,也就杨芬才会连十块钱都惦记!”一个男人也出声道。 “这女人消停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又开始偷东西了,就是手脚不干净。搜她的屋子,不然就把她打出去!打断她的爪子!” 人们纷纷起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几千只鸭子在耳边吵吵。 只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脸嘲讽地涂着口红,面带不屑。还有小太妹二人组懒懒地靠着墙,互相咬着耳朵,看谁的目光都像是在看傻子。 余晖被说得有些烦了,他抹了抹嘴角,笑眯眯地看着众人道:“那你们先把搜查令拿出来拍我脸上啊,到时候别说搜屋子了,让我脱光搜身都行。现在仅凭狭你们绿豆大的脑子一时短路的猜疑就想直接搜我的屋子,大家伙长得不行,想得倒挺美哦。” 人群骚动了起来,一旁的大妈被气得呼哧直喘气,她对着余晖扬起粗短但壮硕的手臂,似乎想一巴掌拍过去。 余晖毫不退缩地盯着她,他知道,有时候你越表现得唯唯诺诺,别人就越对你肆无忌惮。 果不其然,在余晖强硬目光的逼视下,她恨恨地放下手臂,甩手跺脚地叫道:“你们看看这女人的嘴是多么毒哟,自从她带着那个怪物来到这栋楼里,这儿风水都不好喽。家家户户丢了多少东西?” “你看看她现在的嘴脸,以前那个可怜样儿都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她就是个不知检点的女人,一天天装可怜来勾男人的……”大妈拍着腿儿,目光不自主地看向人群里的那个妆容艳丽、穿着暴露的女人。 “看什么看,肥脸婆?哼,我男人还等着我呢。”女人理直气壮,自顾自地涂着口红,还狠狠剜了大妈一眼。 大妈触电似的地移开了目光,看向余晖的眼神更加痛恨了。她把从女人那受的气撒在余晖身上,继续大声数落着。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应是,看着余晖的目光带着冷漠和嫌恶,污言秽语不断从人群里爆出来。 余晖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哪怕身临其境,他依然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产生当事人应该具有的情感。在任何时候,他都是一个局外人。 从局外人的角度,他却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 “大妈显然是扮演着一个带头人的作用,甚至是造谣者……嗯,果然原来的杨芬被欺负和厌恶已经很长时间了吗?她只会对杨芬各种编排,反而不敢真正针对那个硬气的女人,果然软弱只会招致更多的欺凌。”余晖对大妈的污言秽语左耳进右耳出,思维发散地想着。 他冷漠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周围此起彼伏的声讨声围绕着他嘈杂地回响着。他无法想象原本的杨芬——如果她真的是无辜的——会对此抱有怎样的感情,难受、愤怒、痛恨或是绝望? “……都是她,都是她养的那个怪物!要是他们死了就好了!”大妈还在说着。 听到这里,余晖眼睛亮了亮,他环视了众人一圈,向前迈了一步,轻咳一声抢过了话语权,表情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知道你们痛恨那个怪物,可我也想摆脱它啊。你们要是觉得怪物该死,我可以让你们进我家,你们试试帮我杀死它怎么样?” 谁知余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齐齐后退了一大圈,大人们扯回好奇探头的孩子,年轻人拽着老人。一旁的大妈都噔噔噔推开,后背贴着自己家的房门,摇着脑袋像是在驱赶无形的苍蝇。 “这个女人真恶毒,她想把这事儿赖在我们身上……” “可不是嘛,她就想拉人下水,别靠近她……” 人们议论纷纷,这一瞬间他们全部达成了共识,共同指责起余晖来。 “这反应很耐人寻味啊,难道他们试着杀怪物会让怪物缠上他们?”余晖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 他叹了口气,一脸落寞地道:“你看,你们都不敢做的事,我也做不了。你们觉得我辛辛苦苦为它赚馒头是为了什么?我知道是它让这个世界充满黑暗的灰烬,但如果不喂饱它,这个世界就会被黑灰覆盖,到时候我们就都完了……” “所以,为了不让这个世界被毁灭,你们也得贡献点食物出来吧。”余晖向着众人缓缓走近,人群却是被逼得节节后退,“要不然等我喂不起它了,大家一起玩完啊。” “你是饿肚子饿疯了吗?想出这种荒唐的谎话,想把负担丢给我们?”一个中年男人出声指责道,“明明是你家的怪物,还想让我们出食物喂它?你想得挺美……” 说着,他往地上呸了一口,转身就走。人群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去了。 大妈嘭的一声狠狠关上自家的门,小太妹二人组目露轻蔑地往楼下走去,浓妆艳抹的女人扭动着腰肢经过余晖身边,对着他嗤笑了一声。 人们各自离去,走廊里只剩下了余晖一人。他一脸沉思,这些人有趣的反应让他心里有了一种猜测。 “咦,好可怕的邻居。”小鬼探出个脑袋说道。 “有什么可怕的?”余晖扬了扬眉毛。他们总比怪物可爱点。 “我宁可被怪物追,也不想面对他们的议论。”小鬼思索了很久,这才摆出严肃的小模样,“我觉得他们的话比怪物更可怕。” “是吗?人言可畏。”余晖微笑说道,“怪物能杀死人的肉体,流言却能毁灭人的心灵,对吗?” “嗯嗯,没错呢!”小鬼不停点头,“他们这么对你,你都不觉得难受吗?” “不觉得,我确实拿了大妈的菜刀啊,她又没冤枉我。”余晖打了个哈欠,随意地说道,“他们影响不了我的心灵,所以这对我来说只是一出无趣的伦理剧罢了。我不喜欢伦理剧。” “那你喜欢什么剧?”小鬼被带歪了思路。 “唔,你猜。” 第42章 准备 幽深而狭窄的走廊光线黯淡,在人群散去后,这里恢复了原本的杂乱和死寂。 这栋楼已经很老了,内外的墙壁都已经发黑发黄,走廊里的杂物之间到处都是墙壁和天花板上脱落下来的石灰。 按照余晖的看法,现代应该已经很少有这种楼了,再结合居民的穿着来看,黑街这个世界的背景至少是在现实世界的十年以前了。 余晖的房间位于这栋楼房的二楼,一楼是商铺,但都已经空了。商铺里只剩下灰黑色的土坯,成为了流浪汉和混混们的聚会之地。 余晖放轻脚步沿着走廊转悠着,时不时在杂物中翻找着可用的东西。既然每个人都说他手脚不干净,那他也不能白背这个锅。 他在走廊尽头处的服装模特旁边找到了一沓黑色垃圾袋和一坨杂乱的细绳,随手揣进了兜里。又扒拉开肢体扭曲的模特们,在它们身后翻到了一根生锈的撬棍。 “好东西,”余晖挥了挥撬棍,满意地把它别在腰间,“物理学圣剑啊。” “哈?”小鬼一脸茫然。 余晖笑了下,沿着楼梯往楼上走去,却惊讶地发现上不了楼。这栋楼共有六层,但二楼上面的楼层却是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充斥着。 余晖站在黑暗前面,试着伸手进去,却像是插入了半凝固的胶水里,只深入了十厘米左右就进不去了。 “楼上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但要怎么进去……”他抽出手掌,沉思着转身下楼。 “梦主会不会藏在里面?这里一看就有古怪!”小鬼道,“不过这个世界也太大了啊……” 余晖摇了摇头,直接来到了大街上。 “我们要怎么找吃的?”小鬼叹息道,“去找工作?” “找工作是不可能的,去抢吧。”余晖想到了那些摊位,眼睛冒着危险的光。 “可是那些摊主会不会很强……毕竟那个馒头摊主简直就是怪物。”小鬼担忧地道。 “没错,我们不知道他们强不强大,所以为了减少风险,我们去抢那个馒头摊。”余晖一本正经地道。 “哈?那里最危险好不好!” “正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它的危险性,都是赌,总比赌未知要好。”余晖轻声道,“如果抢其他摊位,我们要抢很多个都不一定能凑齐需要的馒头量,说不定就会撞上铁板,但抢了馒头摊就是一波肥。” “是吗?好……好吧。”小鬼不放心地道,“那我们要怎么抢?” “方法总是有的。”余晖一手捏着下巴说道。 他回忆着馒头摊所在的位置,正处于两栋六层高的楼之间的小巷口,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不过还是得提前过去踩点才行。 余晖沿着黑色的街道快步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馒头摊的位置。这里的摊位跟昨天一样,周边所有摊主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他装作闲逛的样子,沿着馒头摊对面的建筑行走着,然后拐进了摊主对面的狭窄小巷里。馒头摊的摊主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 余晖警惕地捏着手里的撬棍,顺着黑乎乎的巷子前行,眼神四处扫视着,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的同时,为自己寻找着退路。 黑街的建筑十分密集,这些狭窄巷子里的道路错综复杂,也更加阴暗肮脏,还有很多废弃的建筑敞开着黑洞洞的门户,这能够为他提供不少便利。 余晖在复杂的巷子里走了一会,最终选择了一处位置,这是一栋大楼的侧门,位于一个拐角后面,往深处走就是一个三岔路口。 侧门外面斜放着一些扫帚木板之类的杂物,小门隐藏在后面,十分容易被人忽略过去。余晖把杂物微微搬开一个能让他侧着身体挪进去的角度,伸手推开小门,进入门里面。 门里一片漆黑,边上也堆放着许多杂物。余晖小心翼翼地摸着黑移动周围的杂物,空出一个能够让自己快速钻进去的狭小空间,然后把一个破席子盖在上面,让这里变得更加不显眼。 余晖从小门挤出来,检查了一下就走开了。 接下来他继续转悠着,记住了复杂的地形,并且用各种方法布置了不少类似的藏身地点,也记下了几处容易被人忽视的偏僻小门的位置,好用来应对各种情况。 这些布置不一定能派的上用场,但一旦用到了,那都是能救命的。 留好退路后,余晖回到了街上。他没有再出现在馒头摊主面前,而是绕了一圈来到了摊主身后的建筑群中。 “摊主会把一些女人和孩子接进楼里,显然楼内有不少人,要小心些了。” 余晖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的监视者,进入了一栋距离馒头摊不远的废弃楼房,顺着满是灰尘和垃圾的楼梯往顶楼走去。 通往天台的铁门已经锈蚀得看不清样子,余晖扒拉开脆弱的铁皮,来到了天台上。 “你干嘛来这里?”小鬼问道。 “其实这边的楼房之间距离并不远,从这里可以直接跳到对面大楼的天台上。”余晖站在天台边上,对比着两栋楼间的距离,“这样就不用想方设法地混进那栋楼里,还可以避开可能的巡守人员。” “哎哎哎?可是这样很危险啊!”小鬼满脸不信任地打量着余晖的体格,“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会摔死的!” “两栋楼的距离只有两米不到,还有一段不短的助跑空间,我在平地上完全可以跨过去。”余晖认真说道,“其实很多人立定跳远就能跳过去,虽然我做不到……” “可是这不是平地啊……”小鬼拼命拽着余晖的衣服,绝望地说道。他对余晖的脑子很有信心,但对他的体格不报半点期待。 “其实只需要克服心理障碍,你会发现这并不难。”余晖一意孤行,甚至还跃跃欲试。他慢慢走到距离天台边缘最远的位置,摆出了百米赛跑的架势。 “可是一旦你踩空了……”小鬼话没说完,余晖的身体就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不要啊啊啊——】 在小鬼声嘶力竭的叫声中,余晖一脚踩住天台边缘的凸起,身体轻盈地越过两栋楼的间隙,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天台上,身体还顺着惯性前冲了一段距离。 “完美着陆。”余晖拍了拍衣服下摆,满意地道。 “呜呜呜……”小鬼真吓哭了。 “好了,干正事。”余晖小心翼翼地探头朝楼下看去,满意地看到了楼底下的馒头摊。 “我们要怎么做?”小鬼抽泣着,但还是努力振作起来道。 “先看看。”余晖踮着脚尖进入了这栋楼房内部,顺着阴暗的楼梯缓步行走着。 他来到了六楼,没有再往下走,而是在这一层探索着。这是一栋跟他所住的居民楼布局差不多的楼房,有古怪的声音从每扇门里传出来。 “呼噜噜……呼噜噜……” 余晖留神听了听,那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倒像是野兽发出的嘶吼,给人一种暴躁和贪婪的感觉,似乎随时都要冲出房门把所有东西都撕成碎片、吞进肚子里。 他顺着门缝窥看,却没能看见门内的东西。 余晖索性放下好奇心,他拿起了一边放着的扫帚和拖把,在经过一只被当做夜壶的水桶时停住了脚步。 桶里装满了恶臭的秽物,不知道是从那个房间里提出来的。 余晖顿了顿,伸手把水桶提走了。 【喂喂,余晖,你可得想开点啊!】见状,小鬼叫了起来。 “我很想得开,没有想要吞粪自尽的意思。”余晖有些困惑,但还是解释道。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小鬼无语道。 【我的意思是,人不应该玩这种东西,不好玩的。】 “哦,但很有用。”余晖道。 第43章 计划成功 接下来的时间,余晖在厕所外面又找到了一个更大的水桶。 他先把手里的东西搬上天台,然后回来把这个大水桶接满水,也提到了天台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小鬼一脸问号。 “制造一个简易的定时装置,把摊主引开。”余晖一边说着,一边把拖把头拆了下来,把剩下的拖把杆子调整到最长。 他从口袋里摸出之前弄到的菜刀、垃圾袋和细绳,解开胡乱缠在一起的绳子,把菜刀吊在拖把杆子的一端。 紧接着,他把拖把杆子横放在天台边缘,上下活动着调整菜刀的位置,让它正好悬挂在馒头摊主头顶上。 “你是要高空抛物啊!”小鬼了然道,“高空落下的菜刀能把摊主干掉吧?” “不一定,毕竟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余晖把杆子收了回来,把那桶粪水系在刀子边上,“这样就不怕他不死了,哪怕他是怪物也忍不了吧?” “这……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小鬼张了张嘴,“一定会溅在馒头上的吧?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可以洗洗再剥掉馒头皮,我想怪物是不会嫌弃的。”余晖把另一大桶水绑在拖把杆子的另一头,随口说道,“反正它也不会知道。” “……那怪物缠上你真是倒了大霉!”小鬼无话可说,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不小心得罪过余晖。自己平时跟余晖说话是不是太不客气了?要不要找机会赎罪? 余晖没理会小鬼的纠结,把刀子连同粪水一端伸出天台,悬挂在馒头摊主头顶正上方。更长的一段杆子被大水桶压着,稳稳当当地把刀子那端翘了起来,这样一个简易的杠杆就完成了。 黑沉沉的天幕给了他最好的掩护,让这个装置很不显眼,不容易被发现。 余晖松开手,杠杆稳稳不动。他满意地拾起一边的扫帚,把垃圾袋套在上面,把它靠在杠杆边上,使它远远看上去像是个人影的形状。 做好这些后,余晖起身打量着自己的作品,又觉得不太放心。 “杠杆不够长,时间可能不够。” 他嘀咕了一句,回到六楼翻翻找找,又弄来一根长棍。他跨坐在拖把杆子上解开大水桶,把棍子牢牢捆在杆子上,加长了杠杆的长度。 确定过棍子捆得十分牢靠后,余晖把大水桶吊在棍子的尽头,拿出在家里找到的针,用力地给水桶底部钻了一个小孔。 “啊,我懂了,等大水桶里的水漏出来,重量变轻了,另一边的东西就掉下去了!”小鬼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脑袋边“噔”地亮起了代表智慧的电灯泡。 “你才发现啊……”余晖甩着因为用力推针而被硌得通红的手指,感叹着小鬼的迟钝。 “哼,我们被分开时年龄还小呢,后来我一直在沉睡,所以我还是个孩子。”小鬼的嘴唇撅的老高。 “唔,好吧,你很聪明。”余晖认真想了想,点头夸赞道。 “我才不稀罕你的夸奖呢。”小鬼藏进口袋深处闷闷说道,但余晖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愉悦。 余晖笑了笑,看着大桶里慢慢渗出来的水,故技重施跳回之前的大楼,兜兜转转回到了大街上,慢悠悠地走到馒头摊旁边的摊位,装作在挑选商品。 “新进的烟酒,要来点吗?”摊主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余晖道。 “我先看看。”余晖回应道。他慢慢拿起一瓶酒晃了下,注意力却集中在馒头摊那边,身体绷紧,蓄势待发。 这个时候,馒头摊主已经接待完一个顾客了。 那个一脸颓然的顾客用自己的一碗鲜血换了一块馒头,小心翼翼地把馒头揣进兜里,然后脚步蹒跚地离开了。他的身体干瘦得像是一根竹竿,皮肤皱巴巴如同完全枯萎的树干,苍白发青的脸色让他看起来跟僵尸无异。 余晖转头看着那个人,他身边的摊主道:“可怜的家伙,他失业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最近他每天过来用血换馒头,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他要是死了,他老婆孩子也活不下去咯。”摊主说着,语气里却并没有怜悯或是悲叹,只有看惯了的淡漠。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烟屁股,划了根火柴点着之后一脸陶醉地吸了一口。 余晖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火,不过这火黯淡无光,只有灼人的热量。 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馒头摊的动静,于是放下酒缓缓向那边走去,此时自己布置的东西刚好坠落在摊主身上。 因为长杆的影响,坠落的位置偏了些,刀子没有扎在摊主脑袋上,而是在他的背部划出了深深的血痕。倒是那桶粪水直直浇在摊主身上,给他淋了个透心凉。 粪水四溅,洒了一地,也有点点滴滴溅落在馒头上,一股恶臭味弥漫开来。 “啊啊啊——” 摊主怔了半晌,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粗哑的声音愣是叫出了女高音的架势。 他双目充血地抬头望去,目眦欲裂地瞪着楼顶上探出头来的“人影”。疼痛和愤怒完全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抄起砍刀站起身来,身形像是迅猛的猿猴一样冲进了身后的楼里。 余晖几乎是同时动身,脚掌猛踩地面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冲到馒头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摊子上铺着的包袱一掀一卷再往背上一扛,一溜烟跑进了街对面的窄巷里! 馒头摊后面的楼房里一窝蜂冲出一伙汉子,他们嘴里大口呼喝着,身形极快地向着余晖追去,然而余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个拐角后面了。 余晖扛着馒头顺着自己踩好的路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藏身点,挤进杂物后的小侧门里,把门关上之后躲进了漆黑的杂物之中。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脚步声没有丝毫停顿地经过了这里,外面变得一片安静。 余晖没有贸然出去,在等待了一小会之后,他从杂物之中钻出来,将门微微开了条缝打量着外面,没有发现追击者。 他从门里挤出来,沿着来路往回跑了一段,然后拐进了另一条巷子,在复杂的巷子里绕了很久,追兵也没有追来的迹象。 计划出乎预料得顺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他们的智商似乎不高,还是说对这些馒头不重视了?”余晖气喘吁吁地拎着包袱往家走,在心里想道,“应该是智商的问题,毕竟馒头洗洗还能吃,就像钱沾了屎也还是钱。” 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行人,无惊无险地回到了自己家附近。周围没什么人,余晖一路顺利地回到了二楼。 站在二楼的洗手台前,他摊开包袱,放在水龙头下面哗啦啦冲洗着,并且用水使劲清洗着自己的衣服和裸露出来的皮肤。 在惊险过去后,余晖才感到恶心,恶心得头皮发麻。 在几乎洗掉了一层皮后,他才拎着馒头回到屋子里。柜子里的怪物在不厌其烦地晃悠着柜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余晖把包袱摊在地上,虽然清洗过后已经没有臭味了,但他还是把每个馒头都剥了一层皮丢在一边。 数了数馒头的总数,有二十五个,洁白绵软的馒头散发着一股甜美的清香味,让余晖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但他却丝毫没有胃口。 他把馒头分散开藏在家里的各个位置,然后出门继续清洗着自己的衣服和皮肤,他总觉得身上沾到了屎。 “小鬼,我不干净了。”余晖对小鬼说道,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 “别洗了,已经干净了,只是心理作用啦。”小鬼哄孩子似的安抚道,“话说你干这事之前就应该想到会这样了吧。” “嗯,但我没想到会这么恶心。”余晖还是一脸严肃,“我高估了我对恶心的承受能力。” “果然苦难会让人认清自己的虚实。” 小鬼:“……” 第44章 外来者 余晖冲洗了好一会,这才勉强克服了心理障碍。 他走出楼房,在为了寻找食物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总算能去做正事了。 街道上多了两个人,小太妹和小混混在大门外边无所事事地晃悠着,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他们在看到余晖后皱眉撇开目光。 余晖没有在意两人,他向着黑色街道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他从来没有去过。 “这里太大了吧。”看着幽深而复杂的街道,小鬼有些泄气地道,“要怎么找梦主啊……” 余晖没说什么,他神色轻松地从一个个摊位前路过,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慢慢穿过杂乱的建筑,看上去就是一个逛街的行人。 不得不说,他从没有好好逛过街,这种感觉对他而言还是新奇有趣的,即使这条街道黑暗而肮脏,还充斥着一股下水道的臭味。 在穿过街道尽头的摊位后,余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广场。 这是一个废弃的广场,地面的石板已经开裂,周围的植物都枯萎了。中央的喷泉不再喷水,下面的池子里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垃圾,散发出一股臭味。 一个穿着便装的男人站在喷泉边,像是在欣赏这腐臭了的池水。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目光有些惊讶,随即变得厌烦。 这是一个很帅的男人,看上去三四十岁了,岁月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更显成熟稳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哪个大明星。 但是他那厌烦的表情破坏了他整体的气质,让他显得普通起来了。 “杨芬,你真是阴魂不散啊。”男人的上嘴唇皱了起来,语气粗鲁地说道,“我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别再缠着我了!” 余晖惊奇地打量着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旷世奇珍的猴子。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气质竟然会有这样重大的影响,能把这个人帅气的外表扭曲到丑陋的地步。 “你这是什么眼神?想跟我要食物?”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地道,“我说了,那个怪物缠着的是你,跟我没任何关系!想让我帮你养怪物?别做梦了!都是你的错,阴魂不散的真是不要脸!” “快滚!再让我看见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男人看到余晖站着不动,目光还在幽幽地盯着他,顿时恼怒起来。他扬起了手臂,毫不留情地向着余晖脸上挥下去,这一击如果打实了,余晖怕是要掉几颗牙。 见状,余晖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本打算从男人这里套来一些关于杨芬的信息,见到这架势,他反手抓住了腰间的撬棍,打算把男人打趴下再从他那里审问情报。 嗯,前提是能打得过的话。 “喂!住手!” 正当两个人要打在一起的时候,一个男声从旁插了过来。一个灵活的人影猴子似的蹿了过来,重重一脚把男人踹进了臭水池里。 “兄弟,你没事吧?” 余晖茫然地望过去,兄弟?他现在不是性别女吗? 他定神看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圆脸的男人,打扮得很成熟,身材高大壮实,但脸看上去很年轻,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关键是他的穿着很现代化,不是这个黑街的世界应有的衣着。 “你是外来者?”余晖瞬间反应过来,扬了扬眉毛。他还是第一次在别人梦魇的核心里看见外来的居民。 “是啊,哈哈,你果然也是。我看到你的衣服就知道了。”男人摸着自己的平头,笑得十分爽朗,“我刚才还怕打错人呢……咦?那家伙跑了!” 余晖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之间那个又帅又丑的男人仓皇逃走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里。 “这……你们是什么关系?”圆脸男人问道,“咱们还是别惹原住民的好,他们说不定哪个就是怪物。” 他这么说着,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刚才还把那人踹进了池子里。 “没什么,只是他看我不顺眼。”余晖不太受得了热情真诚的家伙,但还是露出最符合时宜的微笑。 “哦哦,那就好,我看他面相就不像个好人。”男人神经大条地道,“对了,我叫解锋,你可以叫我锋哥。别看我模样年轻,其实我已经三十多了,儿子都五岁了!” 解锋强调着自己的年龄,他似乎对自己显嫩的圆脸十分不满。 “我知道了,锋哥。”余晖心说你的心理年龄貌似也不成熟,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叫道。 “哎,你看着就乖。”男人美滋滋地应了一声,“我们那里聚着好些个外面来的人,正一起想办法出去呢,你也过来吧。” “好啊。”余晖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 “太好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们能活着出去的希望又高了一分。”解锋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兴,“对了,你叫什么?” “余晖。”余晖说道。 “少年,你传火吗?”解锋嘴里蹦出一句话来,把余晖问迷惑了。 “余晖,落日余晖的余晖。”余晖轻声解释道。 “哦哦,不是那个余灰啊,吓了我一跳。”解锋轻咳一声,掩饰道,“好名字。” 余晖没有在意解锋之前的误解,而是打听起他们这些外来者的事情来。 解锋十分健谈,可以说是有些唠叨。余晖只是问了几句话,他就把底子都交待得差不多了。 这些外来人有长期在梦魇世界居住的居民,也有今天刚进入梦魇的倒霉蛋,比如解锋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吓得在巷子里乱跑,结果一下子闯进了黑街的核心里。 “那些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的老人都知道这里不能进,黑街外面虽然地形复杂容易迷路,但危险性不算大。只要躲着那些乱逛的怪物,撑过一天总能回去原来的世界,或者从此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但黑街核心区是出了名的有来无回的地方,进来的人都是误入的,毕竟黑街的地形一直在变,没有规律。听说进入这里的人都死了一茬又一茬,是真的死了,不是回去了!真是太难了!” “我可不想死,我老婆和儿子还在现实里等着我呢。” 解锋嘴里一点不停地说着,虽然看上去有些担忧,但总体还是乐观的。他的本性应当就是一个十分乐观的人。 “你们怎么知道是死了?”余晖发现了要点,“而且那些居民都是突然消失的,你们为什么会认为他们是回去原来的世界了呢?” “哦,你说这个啊,因为有人有特殊能力啊。”解锋摸了摸脑袋,“是真的超能力!可羡慕死我了,我做梦都想有超能力……” 余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个人还发现了什么?” “他说这个世界处在一种轮回里面,看到天上下的黑灰了吗?等它变成鹅毛大灰,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在里面,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后,所有人就都完了。接下来,新的轮回就开始了。”解锋一脸苦恼地说道,“到时候我们‘哔’的一下就全没了……” “这段时间恐怕不长,我们必须解决掉产生这些黑灰的源头才行。” 解锋转而一脸阴森森地道:“跟你讲一个鬼故事哦……我们来这儿一天半了,连源头在哪都没任何思路,全员在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这样啊。”余晖暂时不打算说出源头在自己家里。 他偷偷拍了拍口袋里的小鬼,心说:“你看到的怎么比那个居民都少?要不是开局就接触到了怪物,现在我们恐怕比这些人都要被动吧。” 【……】小鬼怀疑人生中,开始装死。他无法接受自己其实是个弱鸡的事实。 【我只是有很多东西还没想起来,以后我肯定比那个人厉害得多。不不不,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好吗!】小鬼很快振作起来说道。 “哦,加油。”余晖敷衍道。 说着话,他们来到了一栋居民楼前面。解锋像是对暗号一样对着一楼的残破卷帘门敲了敲,三长一短。 “别敲了,进来吧。”一个女人拉开卷帘门,招呼他们进入土坯房里。 “我们毕竟是外来者,只能住这地方了。”解锋无奈地对余晖说道,也给他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些外来者并没有代入其他身份,这与余晖不同。 “是因为我是梦主的关系?” 余晖想着,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土坯房里的人。 第45章 外来者们的经历 因为现在是白天,土坯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迎接余晖二人进来的女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脸色较为健康,衣服干净整洁,一看就不是在梦魇世界居住过很久的样子。 另一个是十多岁的少年,瘦削苍白,看起来一碰就倒的样子。他身上披着一件旧袍子,这时睁着一双玻璃珠一样漂亮却空洞的眼睛盯着余晖。 “这是阿玖和小元,还有俩人出去了。”解锋指着女人和少年跟余晖介绍道,又拍了拍余晖的肩膀道,“这是余晖。” “小锋,又捡到新人啦。”名为阿玖的女人有气无力地跟余晖打了个招呼,“你好。” “我说过别叫我小锋,我比你大十岁了吧!”解锋大呼小叫地道,“你得叫我哥!” “我没力气跟你说话,饿都饿死了。”女人白了他一眼,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一旁架在火堆上咕噜噜作响的一壶水。 “谁不饿呢?我从来到这里就没吃过饭。这地方找食物真难。”解锋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拎起柴火上的水壶往一旁的杯子里倒水,“工作找不着,我翻遍了大街小巷的所有垃圾桶,连点烂菜叶子都没有。” 一直跟余晖大眼瞪小眼的少年小元缓缓眨了下眼睛,然后把目光缓缓移到了余晖的口袋,直直盯着,一眨不眨。 “看来这个男孩就是解锋口中说的那个能看见一些东西的人了。” 余晖这样想着,又仔细看了小元一眼,把小鬼拎了出来。小人偶虽然奇异,但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一直让他藏在口袋里不光是为了减少麻烦,更多的还是因为小鬼胆小。 “你们好,我叫小鬼。”小鬼站在余晖掌心上,提着自己的小裙子微微鞠了一躬,看起来礼貌而矜持。他目光警惕地盯着小元,似乎怕他抢了自己的活儿。 “啊!这,这是……”解锋一脸骇然地看着小人偶,语气结结巴巴地道,“我……你……” 他说着,猛地朝小鬼扑过来,把小人偶吓得一把扯住了余晖的袖口。 “我愿意与你签订契约,成为马猴烧酒!”解锋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 “哈?”小鬼茫然地转头望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拥有了什么新能力。 “他是小鬼,是个有智慧的人偶,没什么特殊能力。嗯,性别男。”余晖后退一步远离解锋,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他觉得解锋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很像他在精神病院的那些病友,还是躲远一些的好。 “哦,我知道了。”解锋瞬间严肃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站到了一旁,只是右脚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 “太丢人了,小锋。”阿玖噗嗤一笑,从原本颓然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该有的活力。 小鬼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也傻傻地跟着笑起来。 原本阴郁沉闷的气氛此时一扫而空。 少年小元没有跟着笑,他只是继续盯着小鬼,神色麻木,比小鬼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天快黑了吧,不知道阿贵和王平什么时候回来。”阿玖看着门外轻轻叹息,“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多余的食物,如果不是要守着小元,我也出去找吃的去了。” “小锋,你说我们还剩下多长时间,能不能看到灰烬覆盖整个世界那天呢?”阿玖席地而坐,一手托腮喃喃说道。 余晖侧头看着她,他看得出阿玖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心思敏感而脆弱,已经对出去不报什么希望了。 “别这么说,我们都会平安活着走出这里的。”解锋严肃道,“我才不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种地方,我老婆孩子还在等着我呢。” “你们就老实待在这儿吧,我再出去找找吃的。”他说完就要往外走。 “别,天快黑了,你出去也没什么用。”阿玖拽住了解锋的衣摆,“在这儿陪我们说说话吧,幸好有你在我才没崩溃……”她的语气里渐渐带上了哭腔。 “是吗?那你可别喜欢上我啊,我可是有老婆的人了。”解锋笑着开玩笑道。 但余晖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藏在眼底的疲惫和忧虑,只不过转瞬即逝,就被掩藏在了眼底深处。 “这个人的演技跟我有的一拼啊。”余晖抹了抹嘴角,“只不过他表演的只有一种角色,一个乐观的人,努力想给人以希望,但自身的痛苦深藏。” 他又看向一旁的小元,这个男孩眼里没有任何惧怕或是担忧,没有对生的渴望或死的畏惧,像是个没有心灵的木头人。 “都是些有趣的人啊。”余晖笑了下。他喜欢看人,就像是看一本充满神秘谜题的故事书。 这时候,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身上满是血迹地倒在了门边。 “阿贵!”解锋第一个冲了上去,把男人掺了进来。 余晖凑过去看着男人的伤势,侧腰破了个大口子,鲜血不停地往外渗,不过应该没有伤到内脏,只要不感染就问题不大。 “王平死了!”被称作阿贵的男人死死抓着解锋的手臂,眼眶中含着泪花。但在余晖看来他更多是吓的,眼中没有多少悲伤,毕竟这些人也只是萍水相逢。 “怎么回事?”解锋眼里露出悲哀之色,但还是急忙撕扯自己的衣服泡进手边的沸水里消毒,然后捞出来拧干水,给阿贵包扎着伤口。 “我们在哪儿都找不到食物,那些馒头摊的主人都是怪物,后来王平提议去偷。”阿贵疼得龇牙咧嘴,语气颤抖地道,“街那边有一个清洁公司,我们看见一个男人提着好些个馒头进去了,我们跟了进去,在大楼里……” 说着,他的神色变得无比恐惧:“大楼里到处都是怪物!像黑色的蛇一样,长着人脸,只有一张嘴……我吓得转身就跑,但王平饿得发疯了,红着眼要打怪物,还说怪物说不定也能吃……我拽都拽不住他!” “最后他被怪物缠住了,生生给吃了啊!他……他断气前还在张嘴啃怪物的脖子啊……我从三楼跳了下来,落在一堆垃圾上才保住命。” 阿玖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小声抽泣着,小元歪着头一脸木然,解锋则是咬着牙安慰道:“好了,别说了,活着回来就好……” “你不知道,解锋,饥饿是会让人疯掉的!呵呵……”阿贵只是绝望地说着,“再找不到食物,我们都会变成王平那样……” 余晖在一旁听着,帮忙给解锋搭把手,心里则在想着阿贵对怪物的描述。那个怪物似乎就是他昨天遇见的那个。 “清洁公司,该不会是杨芬之前工作的那家公司吧。”余晖在心里嘀咕道,“真是巧了。” 处理完阿贵的伤口,勉强安抚了同伴之后,解锋跟余晖道了声谢,把悲哀和彷徨深深压在了心底。 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闷,疯狂的饥饿和沉重的恐惧侵蚀着他们的心灵,阿玖的眼神已经变得一片灰暗,阿贵则是麻木地瘫在地上,肚子咕噜噜地响。 余晖率先打破了沉寂,保持着脸上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既然天快黑了,那我要走了,明天再见吧。” 他发现这里并没有多少值得在意的东西,于是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啊?你不留下?外面危险。”解锋讶然地道。他看着余晖平静微笑的侧脸,惊讶于余晖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或兔死狐悲的悲哀。他又转头看了看神色木然的小元,悲伤难受之余,不由得苦恼地心想又是一个问题少年。 “我有住的地方。”余晖笑了笑,在停顿了一下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被剥了皮的馒头递给解锋,“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收下这个。” “馒头?”所有人的眼神都移不开了,眼睛几乎都冒起了绿光。解锋咽了咽口水,还是摇头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没关系的,我不吃这个,因为它们不小心被溅上了粪水。虽然洗过好几遍,但我还是觉得恶心得完全没法入口,所以你们大可收下,不必有什么心理障碍,要不要吃也随你们……” 余晖一脸认真地解释着这两个馒头经历过什么,在其他人眼中的他却像是个满脸笑容的恶魔。恶魔为饥寒交迫的人们带来了食物,却告诉他们这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 “那我走了,拜拜。”余晖把馒头放进一脸呆滞的解锋手里,微笑摆手。 他转身走到街上,只剩下陷入石化的一群人。 第46章 意外情况 “你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让他们收下馒头吧,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走在街上,小鬼一脸感叹,老气横秋地道。 “啊?你说什么?”余晖困惑地说。他抬手按下小鬼的脑袋,让他止住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为了让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馈赠……”小鬼的脑袋从余晖的指缝间钻了出来。 “别想太多,我只是单纯想让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吃而已。虽然我知道他们大概率会吃,但他们应当有知情权。”余晖说着大实话,却把小鬼雷得不轻。 “那他们还不如不知道呢!”小鬼嘀咕道,“这谁受得了啊!不知道这事儿他们吃了也没啥问题,但你说了真相之后他们不仅吃着膈应,还要社死的……” “不过,你会给他们馒头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 “他们在这个世界毕竟是稀少的不可再生资源。”余晖平淡地说道,“而且……解锋算是帮了我一把,虽然我并不需要。” “以德报德?”小鬼想起了余晖之前说过的话。 “嗯。”余晖点点头。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这样教导你的?”小鬼好奇地道。他觉得能把余晖这样的人教成这样,真的是莫大的奇迹和功德了。 “我在孤儿院时的老院长,一个严肃古板的老头子。”余晖随口道,“是个老好人。” “那个星星孤儿院?” “没错。” “你急着想着去那个孤儿院,就是因为老院长?” “是啊,我很好奇那里是怎么变成某个人的梦魇的。毕竟,院长虽然小毛病一大堆,但德行上确实让我挑不出问题。星星孤儿院是他的心血,虽然他早就死了,但我不应当坐视不理。” “嗯嗯,我知道了,我会加油的!”小鬼活力满满地道。 “这跟你加油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余晖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浇灭小人偶的干劲。 他很快回到自家居民楼下,顺着楼梯爬上了二楼。 刚刚拐进走廊,他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一手握紧撬棍,缓缓走到自家房门前,望着眼前狼藉的一幕,鼻子微微皱了起来。 房门上被泼满了恶臭的秽物,有苍蝇嗡嗡地环绕着。秽物下面的门和旁边的墙壁上被肆意涂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贱人”,“小偷”,“婊子”,“怪物”,“去死”…… “啊!怎么能这样!是谁干的!”小鬼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委屈的哭腔。 “这些字迹各不相同,是很多人写的……”余晖的心情没什么起伏,仔细地用手指比划着这些字迹,微微扬起了嘴角,“看来是出自这些好邻居之手啊。” “他们……”小鬼说不出话了,把脸深深地埋了起来。 余晖摇摇头,转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更在意的是……事情恐怕不妙了。” “什么?”小鬼的嗓音带着鼻音。 余晖走到洗手台边,拿起某个邻居的脸盆打水:“我们的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 “馒头!”小鬼紧张起来。 “是啊,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余晖淡漠地说道,神色有些不满。他不太在意有人在门上乱涂乱画,那最多恶心他一下,损害不了他的利益,但偷他的馒头不行。 他端着水盆来到家门前,把水泼在门上,然后抄起对门灶台上的抹布擦着房门和门把手,耐心地清理干净门上的秽物。 又弄来一盆水冲干净之后,余晖拿出个垃圾袋缠在门把手上,开门进入屋内。 房间里一片混乱,抽屉都被翻开了,床单和被子被胡乱丢在地上。怪物在摇晃着柜子,不断喊着饿。 余晖在房间里搜索了一圈,果然所有馒头都被偷走了,一个都没剩下。那些馒头虽然被他藏得隐蔽,但耐不住屋子太小,藏东西的地方不多。 “到底是谁干的!我要干掉那个小偷!”小鬼气得都口不择言了。 “大概率是那两个混混。”余晖抹了抹嘴角说道,“我们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那两人出现在门口。我想可能是我们带着馒头回来的时候,被他们看见了。” “怎么能这样……”小鬼道。 “我在想,他们在此之前有没有偷过邻居家的东西呢?” “唔,不想这个了……现在的问题是,怪物的食物不够了。”余晖从身上摸出三个剥了外皮的馒头,摆放在了桌子上。 “你身上还藏着这么多!”小鬼惊讶道,“你都塞在哪呢?” “毕竟我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余晖感受着胃里着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但还是不够明天早上的量。” 他沉思着来到柜子前面,试着伸手去推动它。但柜子像是长在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余晖趴在地上检查着柜子脚,这才发现柜子和地面之间被怪物身上的皮肤一样的物质连在了一起,像是扎根在这个房间里了。 “这就是所谓的怪物缠着我们?看来没办法把它放出去了。”余晖遗憾地啧了一声,“要是你能自己出去打劫食物多好。” 柜子里的怪物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喊饿。 余晖试着用撬棍捅了捅地上的“根系”,撬棍像是穿透无形的烟雾一样穿过了根系,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他放弃了这个尝试,出门来到了走廊。 小鬼看着走廊里愈发黯淡的光线,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黑乎乎的轮廓,说道:“天快黑了,我们要到哪去找馒头啊……” 余晖没有说话,而是凭着记忆来到小太妹的房门前,把撬棍插在门锁边就开始撬门。 “对,找他们抢回来!”小鬼叫道。 余晖默默地撬了一会,没有听到门内发出任何动静,于是直接提着撬棍走开了。 “怎么停了?”小鬼问。 “你不会认为他们偷了这么多馒头之后还会待在这儿吧?当然,我也抱有侥幸心理,但这么久里面都没任何反应,肯定是没人了。” 余晖随手甩着撬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来只能求助于我们的好邻居了。” “哈?他们见鬼了才会帮我们。” 余晖翻着对门的灶台,在翻到一盒火柴后笑吟吟地回答道:“不,他们其实面冷心热,肯定会帮忙的。” 接下来,他在走廊里来回走着,时不时拿起扫帚、木条、烧火棍等杂物,把它们立在一扇扇门的门缝上,确保里面的人在打开门后,这些杂物就会往房间内倒去,从而卡住门。 “这个时间,大多数邻居应该都在家,撬门偷东西是行不通的。所以只能弄出乱子引出他们,我们就可以趁乱去取馒头了……现在差不多正是吃饭的时间。” 余晖搬动走廊尽头的一个个塑料模特,把它们分散在杂物堆里,并且把身上的垃圾袋丢在易燃的杂物上当做火引。 小鬼默不作声地看着余晖忙碌,不再出声打扰他。 快速布置完一切后,余晖撕下一个柜子上的布帘,在洗手台里沾了水缠住口鼻。 最后,他散步一般缓缓走着,擦着了一根根火柴,随手把它们丢在一处处杂物堆里。 余晖回到自家门前,面带微笑地看着黯淡的火苗燃起,由小变大,神色温和地像是在看着调皮的孩子慢慢成长。 火焰在空气中放肆地摇曳起来,呛人的浓烟渐渐覆盖了整个走廊,让本就昏暗的环境可见度更低了。 余晖则是不慌不忙地开门进屋,靠在门后面耐心等待着。 火焰缓缓燃烧了一段时间,走廊里的烟顺着门缝直往房间里飘。 “哎呀,着火了!着火了!”有人发现了外面的火,在走廊里大声呼喊着。不一会儿,走廊里就变得嘈杂起来,男人在怒吼,女人在尖叫,孩子在哭泣。 余晖也打开门来到走廊,口鼻处缠着的湿布为他过滤了浓烟,但灼热的温度还是烤得人眼睛刺痛。 “快救火呀!”走廊里的人群来来往往,手忙脚乱地打水灭火,根本没有人有闲心关注余晖。 余晖在忙乱的人群中穿行,挨个推着每个邻居的房门。 因为事发突然,面对紧急的火情,人们出门时都是慌忙带上门就参与进救火之中,没有心思仔细观察门有没有上锁。因此,少有人发现余晖提前准备的棍子卡住了他们的房门。 余晖轻松推开了对门大妈的家门,在浓烟的掩护下悠悠然走了进去。 第47章 夜之变 事情很顺利,这栋楼的每个房间都不大,进门之后所有东西一目了然。 余晖把大妈家桌子上的两个馒头塞进衣兜里,快速出门去下一家,像是进自己家一样搜完了一家又一家的房间。 虽然有的屋子里还有人,但黑暗和浓烟掩盖了余晖的模样。他轻松地把阻止他的人一撬棍撂倒,嚣张地像是入室抢劫的强盗,而这些人的尖叫声则被淹没在走廊里杂乱的人声之中。 虽然也有邻居细心地锁了门,但余下的还是让余晖取得了很多收获。 “做得太棒了!”小鬼兴奋地道,“就应该这么治治这些坏邻居!” 余晖快速搜索完最后一家,把得到的馒头捏扁硬塞进衣兜里。他默数着馒头的数量,看到馒头差不多够了,就决定停手不干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杂乱的声音瞬间平静下来了,就像录音机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呛人的浓烟还肆意地充斥着这个空间,火苗燃烧的噼啪声还在耳边回荡着,但所有的脚步声、叫喊声、泼水声在一刹那停了下来。 “又是异常吗?不对,是天黑了。” 余晖抬眼看向窗外,黑色的浓烟遮蔽了一切,也让他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天黑必须回家,否则会死……” 余晖的心情凝重起来,他缓步走出房门,右手死死握着撬棍看向走廊两端。 火焰还在燃烧,虽然火光并不明亮,但也让走廊里有了点黯淡的光线。 所有人都不见了,浓烟在走廊里翻腾着,里面像是有什么庞然巨物在浓烟后面肆意翻滚,搅动着灼热的气浪。 余晖警惕着走廊两头,他分不清哪边更加危险,于是绷紧身体快步靠近自己家所在的位置。 一道长满数不清的尖牙利嘴的巨大手臂猛然从浓烟中伸了出来,速度极快却又无声无息,从余晖身后抓向了他的头颅! “小心后面!”一直帮余晖注意着身后的小鬼叫道。 余晖虽然没有察觉到任何风声,但还是一矮身子向前扑去,险之又险地躲开了怪物的利爪。但一根长长的舌头却缠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拽了一个踉跄。 余晖身子一歪间,也终于看清了身后怪物的全貌。 怪物很大,膨胀的身体占满了整个走廊的空间,除了几只长满嘴唇的手臂外,怪物的身体是由层层叠叠的肥肉堆积而成,中间长满了疯狂滚动的眼睛和蠕动着的耳朵。 那些眼睛死死盯着余晖,充满了残酷的恶意,那些耳朵在上下扇动着,似乎在捕捉余晖的所有声音。手臂上的一张张嘴张开,发出杂乱无章的恐怖尖叫声! 尖叫声在走廊的狭窄空间里回荡着,折磨着余晖的耳膜,让他感到耳朵都在刺痛。 余晖把手里的撬棍狠狠扎在缠住自己胳膊的舌头上,舌头猛然松开,但更多的舌头从嘴唇中吐了出来。 他赶忙在地上翻滚,滚到墙边后用力踢了一脚墙壁,靠着反作用力再度翻滚躲开手臂的挥击。 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后,他从地上连滚带爬地起身,向着自己家的方向埋头冲过去。 不算长的走廊在这时似乎被拉得老长,余晖觉得自己跑了很久,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变得远了很多。每一扇门都在火焰的摇曳中变得模糊扭曲起来,让人的眼睛再难分清每扇门的区别。 好在这对余晖的影响不大,他在心里默数着自己冲过了第几扇门,目光瞄准了自己家的位置。 身后的怪物紧追不舍,所过之处连汹涌的火苗都被压灭了。好在那肥硕恶心的身躯拖慢了它的速度,让它只能跟在余晖身后疯狂嚎叫着。 家门越来越近,身后的怪物愤怒了起来,它的手臂从身上掉落下来,长长的手指在地上灵活地弹动,拖着累赘的手臂像一只只奇形怪状的蜘蛛一样飞速靠近余晖。 余晖没有回头看,他死死盯着自己家的房门,伸出手握上了门把手。 快速打开房门,余晖冲进家里的同时,离他最近的一只蜘蛛似的手臂也搭在了他的腿上。 尖厉的牙齿咬穿了他的皮肉,黏糊糊的舌头捆住了他的脖子,余晖奋起全身力气摔上了房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门外的怪物在轰轰撞着门,尖叫声在外面此起彼伏地响起,像是无数人在叫骂。 “饿!饿!饿!给我吃!妈妈!吃……” 家里也丝毫不安静,怪物在柜子里扯着嗓子嚎叫着,声音难听极了。嚎叫声与蜘蛛手臂上的嘴唇中传出的叫喊声杂糅在一起,让人的脑浆都要炸开了似的。 余晖艰难地在地上滚动着,身上的手臂伸出的舌头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呼吸困难。尖厉的牙齿和利爪嵌入了肉里,似乎要把他一口口吃掉。 “别吵了!” 余晖烦躁地叫道,咬牙挪到柜子上的窗口前,艰难地拉开了那个小窗口。 柜中怪物的两条细长手臂从窗口中伸了出来,一只抓住了余晖身上的蜘蛛手臂,另一只则是同时拽住了余晖的胳膊。 长满嘴巴的蜘蛛手臂愤怒地尖叫起来,它放开了余晖的脖子和腿,疯狂地向着柜中怪物的手臂抓挠和撕咬而去,像是彼此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蜘蛛手臂的利爪和牙齿在柜中怪物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大片大片的黑色烟灰脱落下来,伤痕中流出的黑色鲜血在空中也化成了黑色的烟灰飘飞起来。 柜子里的怪物尖锐地叫着,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细长手臂死死捏着蜘蛛手臂往柜子里缩。嚣张无比的的蜘蛛手臂不断攻击着,最终被拖进了小窗口里。 在一阵持续了片刻的隆隆声中,木柜子幅度剧烈地晃动着,听得出两者在柜子里进行了一场恶战。最后,柜子里响起一阵贪婪的咀嚼声,柜中的怪物获得了胜利。 同时,抓住余晖胳膊的那条细长手臂也开始往柜子里缩,怪物似乎要把余晖硬生生地从小窗口中拖进去,然后连皮带骨一起吃掉。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余晖只能操起撬棍狠狠扎向怪物的手臂,撬棍像是穿过浓雾一般从细长手臂中穿透了过去,没有刺中实物的感觉,细长的手臂丝毫无损。 细长手臂顿了顿,柜子里的怪物像是被激怒了,手臂更加用力,加快了拉扯余晖的速度。 余晖用撬棍戳了好几下没有奏效后,转而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馒头扔进了窗口里,身体则是向外侧翻滚着,试图挣开被攥住的手臂。 似乎是扔进去的两个馒头奏效了,细长手臂的力道微微松了松,余晖趁机从爪子下脱困了。 他精疲力尽地爬到桌子边上,气喘吁吁地躺平在地上。 柜子里的怪物再度尖叫起来,不甘心于余晖的脱困,它的两条细长手臂都伸了出来,在柜子边仔仔细细地摸索着,把一边的床铺都差点掀翻了。 门外的怪物已经停止了撞门,令人耳膜刺痛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但余晖丝毫没有想要看看它是不是已经离开了的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余晖渐渐有了些力气。他从地上爬起来,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腿上的伤势最严重,五根手指头在他腿上戳了五个血窟窿,但好在没伤到筋骨。其他都是咬伤,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但只是皮外伤。 “不会有狂犬病吧。”余晖从暖壶里倒出些水冲洗着伤口,然后简单包扎了一下,皱眉说道。 “呜呜,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小鬼一把抱住余晖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余晖叹了口气,看着柜子中伸出的细长手臂不甘心地收了回去。 “妈妈,过来……”怪物用嘶哑难听的声音呼唤道,吃了蜘蛛手臂的它能说出更连续的句子了。 “我们融为一体……” “骨与骨,抱在一起……血与肉,融合为一……”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嘻嘻……” “妈妈……” 第48章 发光的男人 听着怪物轻轻的呢喃声,余晖的神色有些奇异。 “这怪物还想着吃我们呢,真是的,它只会对我们横,也不算太强嘛。”小鬼爬到余晖的肩膀上,愤愤地道,“刚才它还被那条手臂伤到了,我觉得它打不过外面那个怪物。” “是啊,它不强。”余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不会离开这间屋子,又不够强大,也难怪邻居们对它和‘杨芬’只是排斥和厌恶,而不是恐惧。” “要是哥哥的杀猪刀在就好了,我觉得咱们可以直接干掉它了。”小鬼噘着嘴道。 说着话,余晖已经处理完了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关上了柜子上的小窗口。 他拿出一个从邻居家里取来的馒头啃着,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干巴巴的馒头都变得甜美可口起来。 余晖不知不觉吃完了一整个馒头,又喝了一大杯水,这才满意地爬上铁板床。 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余晖皱着眉,睡不着觉。 “睡吧,睡吧,乖哦……”小鬼坐在枕头上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像哄小孩一样轻轻念叨着。 “你做什么?”余晖对这种迷惑行为表示困惑,于是不懂就问。 “我不是看你累了吗?让你尽快入睡啊。”小鬼继续拍着。 “你不在我耳边念叨,我睡得会更快点。”余晖丝毫不给面子地道。 “你……好吧。”小鬼气呼呼地躺在枕头上,“晚安!” 余晖累得不想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才陷入了沉眠之中。 一夜无梦,在梦魇的世界里,他似乎并没有做梦的能力。 等到怪物的叫声把他从睡眠中喊醒,余晖有些茫然地坐起来,靠在床头眯瞪着眼睛。 好一会之后,他才下了床。腿上的伤口疼痛减轻了一些,他在地上走了两圈,好在并不是很影响走路,忍着疼痛的话还是能跑得飞快。 “没伤到筋骨,真不错。”余晖活动了一下小腿,拿起桌子上的三块剥了皮的馒头丢进了柜子里。 怪物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馒头,没有再闹腾,看来是吃饱了。 “今晚还需要三块,明天早上四块……唔,我身上共有八块馒头,最晚明天,总要想办法了结这个黑街的事了。”余晖把小鬼拎进口袋里,这样想着。他可不想再去给怪物找食物了! 他缓缓走出门,走廊里充斥着一股焦臭味,胡乱堆放的杂物都被烧成了焦炭。 有几个邻居在走廊里整理着火烧过的残骸,他们的脸色很不好,看到余晖后一脸嫌恶地窃窃私语着,想来也没说什么好话。 余晖猜他们肯定在说“杨芬偷了馒头”、“杨芬放火想烧死人”、“杨芬和她家的怪物让附近倒霉透顶”之类的话。 “这些人果然没事,那么昨晚那个怪物……”余晖思考着,没有理会这些人,顺着楼梯下了楼。 在大门口,他撞见了昨夜不见人影的小太妹和小混混,两个人红光满面,穿着新衣服,嘴里叼着烟,手里还提着两提啤酒。 在看到余晖后,他们得意洋洋地扬起眉毛,神色挑衅。 【打死这俩小偷!】小鬼对两人明目张胆的嚣张行为表示愤怒。 余晖转身就走,没去找两人的麻烦,他可不想拖着伤腿再打一架。毕竟看那两人的样子,恐怕已经把馒头挥霍了,打败他俩也得不到什么收获。 “别自找麻烦了,现在做正事要紧。”他向着小广场那边走去,打算再去见见那些外来者。 余晖很快就再次来到了昨天的废弃广场,刚打算穿过这里时,却被一个男声从身后叫住了。 “嘿,你是杨芬?” 这个男声温润柔和,十分好听。从称呼来看,他是这里的原住民,却令人惊讶地没有带着任何厌恶的情绪,语气里只有惊喜和亲切。 余晖回头望去,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长得不是特别帅,但让人看上去很舒服。他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与黑街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让余晖惊讶的是,男人身上似乎带着一丝柔和的微光,像是看不见的阳光为他镶上了一层柔和朦胧的金边。 【哇,这个男人在发光哎!】小鬼惊讶地叫道,【他是不是这里那个“唯一的光”?】 余晖没有搭理小鬼,对男人笑了笑道:“你好,我是杨芬,你是?” 他摆出一副困惑又熟悉的样子,装作在冥思苦想。 “是我啊,韩兴,你初中同学!”男人脸上挂着惊喜无比的笑容,显得十分真挚,“我们从小学就在一个班,你忘了啊?” “韩兴啊,真是好久不见了。”余晖一脸恍然大悟说道。 “我刚才就看到你有点眼熟,幸好我追过来了。”韩兴咧嘴笑道,牙齿更是白得发光,差点闪到了余晖的眼睛。 余晖点了点头,他也庆幸这个世界总算有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原住民了。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大都是韩兴在说着以前的趣事,余晖则是在认真听着,时不时应一句。 从韩兴口中,余晖得知他是附近一所写字楼的高管,工资不错,也很稳定,家住得离这里不远。 “阿芬,你这是要去哪?”短短一段时间,韩兴已经亲切地喊“阿芬”了。 “我要去见几个朋友。”余晖看着周围颓败黑暗的建筑说道。 “哦,朋友啊,我送你过去吧。”韩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局促地解释道,“嗯,我没有其他意思,你知道黑街这里怪乱的,两个人也好彼此照应……” 余晖仔细打量着韩兴,没有从他的语气和神色中找到任何恶意。这样的人,要么是真的没有恶意,要么就是个演戏大师。 “当然可以,谢谢你。”余晖笑得十分柔和,“我可以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那太好了!”韩兴高兴地道,“多认识些人也好,我打算过段时间就想办法搬出黑街,这里毕竟太乱太危险,还缺少阳光,到处都是黑灰……阿芬,你要一起吗?” 余晖抬眼盯着他的眼睛,摆出惊讶的模样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那是当然!”韩兴有些得意又按捺着说,“就在前天,我远远看到了一扇门,门里面有光透过来。我想那肯定是离开黑街的路!” “不过那条路很危险,我就想着多找些可靠的人一起过去。”韩兴一脸希冀地道,“到时候,我们也能生活在阳光下,那肯定很美好吧。” “啊,应该吧。”余晖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正好我那群朋友都想离开这里,一起聚聚吧。” “出路自己送上了门?是巧合,还是阴谋?”他心想着。 很快,两个人来到了昨天的地方。余晖在卷帘门上敲了敲,卷帘门被拉开了,露出解锋那充满活力的圆脸。 “余晖你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刚还在说你会不会过来呢。”解锋笑得十分灿烂,又看着余晖身边的韩兴问,“这是新人?” “不,但他说他知道离开黑街的路。”余晖直接说道。 “真的?那快进来。”解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照进了光明。 “余晖?阿芬,你这是?”韩兴小声询问道。 “我的外号。”余晖十分自然地道。 “哦哦,我知道了。”韩兴看向众人,笑道,“你们好,我是兴哥哥。” 众位外来者抬眼呆呆地看着他,多少觉得这个原住民有点憨。 “是阿兴啊。”解锋拍了拍韩兴的肩膀,十分体贴地替他化解了尴尬的氛围。 一群人围坐在地上的篝火旁烤着火,在水壶中的水咕噜噜的伴奏下交流着情报,在解锋时不时的玩笑的调和下,韩兴很快就与众人打成了一片。 韩兴知无不言地说出了出口的位置,让一众外来者眼中燃起了希望。他们一起畅想着离开黑街的生活,解锋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探探了。 余晖则是像个观众一样静静旁观着,心里假设着各种情况,敲定了应对各种意外的一个个预案。 【余晖,你说韩兴说的是真的吗?】小鬼患得患失地道。 “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去看看。”余晖回应道,“不过你也别报太大希望,毕竟我们还没有杀死黑暗,就算真是出口也肯定出不去。” 【但总归是重大的突破啊。】小鬼说道,在黑街几天都没有任何收获让他心浮气躁。 第49章 怪异建筑 面对可能的生路,外来者们的效率极高,纷纷开始收拾东西,整理武器。 解锋和阿玖分别拿着一根铁钎和一把棒球棍,昨天受伤的阿贵也忍着痛爬起来,拄着一根长长的铁棍。 少年小元神色木然的站起来,被阿玖在他手里塞了一把锈蚀的小刀,无比乖顺地跟着众人。 余晖也捏紧了手里的撬棍,靠在门边静静等待着。 在韩兴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就准备出发了。 “不是,我们这就过去?”韩兴的眼神略微呆滞,“我是说,我觉得再找些人比较稳妥,而且我妈还在家里呢,她腿脚不好……” 外来者们面面相觑,面对这个给他们提供了重要消息的原住民,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拄着铁棍的阿贵眼珠转了转,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次只是去探探,之后咱们再……” 话没说完,就被解锋打断了,没有让他哄骗的话说出口。 解锋看着韩兴的眼睛,语气真诚地说:“抱歉,阿兴,很感谢你给我们提供的信息,但我们恐怕现在就需要出去。” 迎着韩兴不解的眼神,他继续道:“我们这些人没有办法找到提供食物的工作,已经是走投无路了,要是再不离开这儿的话,我们会饿疯的。” 韩兴的神情变得理解,他转头看向在门边始终旁观着这一幕的余晖,问:“阿芬,你也跟他们一样走投无路了吗?” 余晖抬眼看着他关怀的神色,他分不清这情感的真假,所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韩兴犹豫不定地踱了几步,最终下定决心道:“既然这样,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你们不知道,那个地方地形比这边更复杂和隐蔽,我上次也是好运才看见那扇门的,这次应该还能认出来。要是让你们去乱晃的话,恐怕很难找到。” “有我给你们带路的话,这次也能安全点。”他说着,身上的光辉似乎更加明亮了。 余晖的眼神游移了一下,许久未见阳光的他觉得这光有点刺眼。 【他是个好人吧?】小鬼道。 “谁知道。”余晖回了一句。 “兴哥,你是我们的救星啊!”解锋一脸感动地握着韩兴的手晃着,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韩兴尴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巴巴地看向余晖。 “咳,那我们就快出发吧。”余晖轻咳一声道。 一行人在韩兴的带领下,在黑暗街道中穿行着,向着离余晖家更远的方向走去。 路上,解锋悄咪咪靠近余晖,低声问道:“兄弟,韩兴跟你是什么关系?你觉得他可信吗?” 余晖诧异地看着解锋,没想到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下也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 “你别这么看我,虽然我不愿意跟人说谎话,但也不会随便相信陌生人。”解锋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信,事实上,我来见你们的路上才第一次见到他。”余晖斟酌着语言说道。 “第一次见?这不可能啊!”解锋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你……你不觉得他对你的感情很奇怪?这怎么可能是第一次见!” 余晖点点头,没有说出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只是道:“没错,我也觉得奇怪,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表现得跟我很熟悉的样子。” “那真是……不会是个变态吧。”解锋努力板着脸表现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他那张圆脸却显得有些一本正经的可爱,“不不,不要总把人往坏处想,说不定人家只是一见钟情呢……” 【哈?余晖,这个人有病!】小鬼在余晖的口袋里伸手捅了捅余晖的腰。 “不,这样说来,韩兴确实对‘我’的感情很古怪。”余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或者说是对‘杨芬’这个人……可他代表着什么呢?” 他的话语声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几乎只是喃喃自语。 “什么?你别当真啊!一见钟情什么的只是我开玩笑的!”只听到余晖前一句话的解锋大惊小怪起来,“你该不会是……” 他说着,捂着胸口离余晖远了些。 余晖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好奇他奇怪的反应,于是直接询问道:“你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没有!”解锋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你的反应告诉我,你在说谎。”余晖十分认真地道,“你不是说你不愿意说谎的吗?” “不不不,兄弟,我真没说谎。”解锋的圆脸扭曲了一下。 “你还是在敷衍我。”余晖摆出了刨根问底的架势。他想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解锋看着余晖认真严肃地像是在探讨科学问题的表情,脸色无奈极了,心说这家伙绝对不正常,伤脑筋。 “咳,这我不好说,你自己想吧。”解锋无奈之下,摆出了高深莫测的样子。 余晖闻言也不再询问,微微皱眉盘点着自己之前的话有什么不对。 口袋里的小鬼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对这个场面表示没眼看。 “前面就是了!”队伍前方传来韩兴的叫声,把余晖从各种阴谋论的黑暗猜想中拽了出来。 余晖抬头看向前方,一座古怪至极的巨大建筑默默耸立在前方。 眼前的建筑无比怪异,一看就不是现实世界真实存在的,或许只有这荒诞离奇的梦魇才是它存在的土壤。 建筑整体是黑色的,与黑街的整体基调一致,却又与黑街的所有其他建筑都格格不入。它看上去像是由很多其他建筑堆叠起来的,就像有一个巨人把不同的建筑物各自切开一部分,然后堆积木般拼凑在一起。 余晖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不是因为建筑的怪异,而是因为熟悉。 在这栋建筑里,他看到了自己这几天在黑街里进去过的建筑,有家所在的居民楼、馒头摊后面的大楼和他清洁过的写字楼。 “看来这里绝对是个很重要的地方。”余晖有些欣慰。 这栋建筑坐落在黑街的复杂地形中,虽然近看很显眼,但淹没在众多建筑物中也不起眼。如果不是韩兴带路,余晖自己探索黑街的话怕是几天都探不到这里。 “前天我散步时看到了这个建筑,觉得奇怪就进去看了看,结果差点迷路出不来。”韩兴给众人解释着。 “散步……他散步怎么会走到这里?他家离这里很远。”余晖眯了眯眼睛,愈发觉得韩兴可疑了。 “还是说他真的是黑街唯一的光,是给众人指路的那个人?”余晖沉吟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这里是人的梦魇,虽然是绝望的噩梦,但其中终究应当藏着一丝希望。 韩兴还在继续说着:“里面隐藏着怪物,我之前碰到过一个,追了我好久,差点把我杀了。我觉得里面可能不止一只怪物……” 说着,他咬了咬牙,深呼吸一口后推开了建筑的黑色大门。 一行人一起走进了黑乎乎的门洞之中。 第50章 脚步声 进入门内,余晖的第一感觉是冷,就像跳进了冬日的湖水中,连呼吸到肺部的空气都是冰凉的。 一旁的解锋打了个寒颤,紧紧扯着小元的手掌,阿玖靠在他们身旁,手里的棒球棍微微颤抖着。 进门是一条幽深的廊道,四四方方,廊道两边缠满漆黑藤蔓的墙壁上,排列着一个个差不多的廊道的方形入口。 “我记得前天我是从左边第三个入口逃出来的……”韩兴辨认着两旁一模一样的入口,声音很低,“我差不多还记得逃出来的路,那个入口进去走到尽头……” 他的声音在这悠长的黑暗廊道中显得空洞又嘶哑,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临死前的呓语。 余晖顺着韩兴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那个入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在黑乎乎的廊道里看上去是颜色更深的长方形。 “那好,我跟你在最前面探路,彼此也有个照应。”解锋自告奋勇地道,“阿玖你……”他看了看阿玖吓得发白的脸色,止住了话茬。 “我带着小元吧。”余晖明白解锋的意思,露出一个符合人们期待的微笑。 解锋看着余晖的脸,不知怎么打了个寒战。昏暗的环境为余晖脸上的笑容添上了一抹诡谲与阴森,比正常人看上去大一圈的瞳孔始终清澈平静得如同幽深的湖面,又像是吞噬一切的深井。 他不理解余晖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平静,就像只是在跟同伴踏青郊游一样。 解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元交到了余晖手里。 “两个怪胎组合到一起,希望能提高存活率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余晖握着小元冰凉的手,微微低头看着少年空洞的眼睛,微笑道:“那就多多指教了,小元。” 小元缓缓点了点头,依旧没有什么感情。 “小元,你能看出什么东西吗?”余晖弯腰对少年轻声问道。 小元歪过头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一行人进入左边第三个通道,韩兴和解锋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前面,阿玖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余晖和小元紧随其后,而阿贵不知不觉走在了最后面,手里拄着的铁棍一下一下点着地面。 在阴暗的环境下,所有人看上去都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只能靠身高体型辨认彼此的身份。 “小鬼,帮我注意身后。”余晖对小鬼说道。 【晓得!】小鬼从余晖的口袋里悄咪咪探出半个小脑袋,眼睛瞪大注意着后方。 没有人说话,幽深的通道内只有彼此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大家保持警惕。跟紧了,我要加快速度了。”走了一段路后,韩兴小声说道。他的身影在黑暗的甬道里微微发着光,看上去像是个被微光勾勒而成的影子。 不知为什么,没有人对此表示奇怪,似乎这微光只有余晖可以看到。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几乎都是小跑起来,凌乱的脚步声在四周回荡着。余晖微微皱着眉,昨晚受伤的小腿一阵阵抽痛。 这条廊道出乎预料的长,余晖还感觉到地面在往右倾斜,似乎行走在一个螺旋的通道中。他不得不向左侧着身体保持平衡,受伤的左腿因此受到了更强的压迫力。 走了许久,他们总算来到了这条廊道的尽头。面对眼前分出的三条通道,韩兴对着众人指了指左侧。 “顺着楼梯上到顶楼,应该是三层,剩下的路我就记不清了。”韩兴说道,声音在凌乱的脚步声中有些断断续续,“不过那里都是各种各样的门,挨个找就行,那扇门非常显眼……” 在韩兴的话语声中,人群向左拐过去,踏上了向上的楼梯。 楼梯很高,地面凹凸不平,下脚的地方很窄,让余晖受伤的腿更加疼痛起来。 他咬牙爬着楼,却忽然皱起了眉头,警惕地绷紧了身体。 因为多年失明的经历,他的听觉十分敏锐,因此他能分辨出每个人的脚步声。可是在拐弯的时候,他在近处听到了一个不属于众人的脚步声。 但是,那个脚步声在众人踏上楼梯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小鬼,后面有没有异常?”他心说。 小鬼的眼睛瞪得老大,看了眼后面阿贵的黑色轮廓,他拄着手里的铁棍紧紧跟在余晖身后。小鬼又看向更后方的幽深黑暗,向余晖报告道: 【没有,一切正常!】 余晖皱了皱眉,留神听了听,确实不再有多出来的脚步声。但是…… 他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下,又状若无事地抬脚向上走,脚步却加快了起来,连腿上的疼痛也顾不上了。 他发现声音不是多了,而是少了! 阿贵拄着的铁棍点在地面上的细微“咔嚓”声不见了! 阿贵受了伤,在拐弯前他一直拄着铁棍跟在后面,不可能在对伤者更不友好的爬楼梯时就突然腿脚利索了。 “那么,身后跟着的是……”余晖没有往身后看,却感觉身后的东西加快了速度,急促的喘息声几乎要拍打在他的后颈上,呼吸间声音隐隐有种吹口哨似的尖锐感。 余晖毫不犹豫地抡圆了手里的撬棍,身体回旋一圈,狠狠用撬棍砸在身后黑影的脑袋上,丝毫不纠结自己会不会砸错人,误伤到阿贵。 生死有命,要真砸错了就算阿贵倒霉。 “咚!”撬棍敲在脑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身后跟阿贵一模一样的人影惨嚎一声摔倒在地,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着,像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伤者。 “跑!”余晖扯着小元快步向前冲去,跟前方的阿玖并排了。 突如其来的嚎叫声让众人乱了心神,可见度极低的环境更是让人心慌意乱。这时候没有人敢追根究底,俱都是撒开腿亡命狂奔。 余晖听到了身后再次接近的脚步声,阿贵的声音在喊着:“等等我,我受伤了,救我……” 余晖顿也没顿,速度反而更快了,他听到阿贵的脚步声急速接近着,快得根本不像个受伤的人。 “救我——”阿贵的声音在悲戚而恐惧地呼喊着。 阿玖和解锋的身影在求救声中放缓了一些,余晖超过了阿玖,喊道:“它不是阿贵,快跑!” 听到余晖的话,阿玖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声,猛地加快了速度,连滚带爬跟在余晖身后。余晖牵着的小元倒也跟得上,安静得像块木头。 扮成阿贵的东西继续叫着:“救我,你们为什么不救我……别跑啊,我要追不上了……” 声音起初是阿贵的声线,却在话说到一半时突兀变成了一个尖锐的女声。 急促又飘忽的脚步声飞速接近,但楼梯也快到尽头了。 “快!快!”前面的解锋已经跑过了楼梯尽头,回身来喊道。韩兴紧随其后。他们看着后方的眼神满是骇然。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余晖忽视了腿上的剧痛,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解锋和韩兴伸出手臂拽住了他的胳膊,帮忙拉了他一把。 “不要!救命!”阿玖破了音的尖叫声在身后响起来,紧接着是肉体重重倒在地上的闷响。 余晖刚被手忙脚乱地拖上楼,他气喘吁吁地往下看去,这才勉强看到身后的情况。 一个身形纤瘦的人影佝偻着身躯在队伍最后方,身后似乎有藤蔓似的东西在蠕动起伏着。此时,它死死抓住了阿玖的脚踝。 阿玖摔倒在地,疯狂踢着腿,双手死死抓着楼梯的地面,却被人影拖得越来越远。 解锋和韩兴几乎没有犹豫,一起冲上去分别拉住了阿玖的两只手腕,像是拔河一样跟人影抢人。余晖喘了口气,捡起解锋丢在地上的铁钎,回身狠狠向着人影刺过去。 尖锐的女声愤恨地嚎叫了一声,却没有放手,而是加快了拖动的步伐。 在阿玖惊悸的尖叫声中,一声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阿玖的鞋子连同裤腿被人影扯走,人则是成功被拉上了楼梯。 “快跑!”解锋拽着阿玖继续跑。 韩兴则是拉着余晖的手臂,帮余晖加快了点速度。 众人气喘吁吁地跑过一扇扇各异的门扉,等到身后不再有脚步声追来之后,这才敢略微放缓脚步。 “那个是怎么回事?阿贵呢?”解锋小声问道。 余晖把自己之前的判断讲了讲,并且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大概是拐弯的时候,那个怪物从另外两个岔路混进了我们之中,阿贵在那时候被掉包了。” “那他死……死了吗?”阿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 “恐怕很难存活。”余晖调整着呼吸,语气平静地道。 “草!”解锋捏着拳头,骂了一句。 第51章 那扇门 一时之间,众人的情绪有些低迷,空气中充满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感。 “打起精神来,抓紧时间找出路吧。我们耽误不起时间。”余晖开口说道,他平稳的声线在这时候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稍微驱散了压抑的氛围。 “没错,我们已经来到三楼了,接下来找那扇门吧。”韩兴也振作起来,毕竟他跟阿贵也不熟,“上次追杀我的怪物肯定不是刚才那个,而是一个无形的像是黑雾一样的东西,所以大家要更小心些了。” 余晖则是在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跟楼下那长长的黑暗廊道和数不清的入口完全不同,显得更为混乱荒诞。一条条走廊像是胡乱堆放的树枝一样交叉着,一扇扇各异的门扉不规律地排列在走廊两侧。有时几扇门紧靠在一起,有时又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一扇门。 整个环境呈现出一种扭曲的错乱感,在余晖看来有种狂乱不羁的美感,但若是有强迫症的人看到了,大概要当场去世。 “瞧,这里的环境太复杂了,我忘了怎么走了。”韩兴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是个人都记不住。”解锋叹了口气,安抚着哭成一团的阿玖。 “抓紧时间找吧,”余晖有些不耐地看了眼哭哭啼啼的阿玖,语气放慢道,“或者你们想分头找门?” “别啊,分开那是要团灭的节奏!”解锋赶忙说道。 一旁的阿玖闻言也不哭了,她紧紧拉着解锋的衣袖,生怕被丢下。 人心勉强凝聚了起来,大家开始顺着错综复杂的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廊混乱地交叉着,甚至本身就是弯曲起伏的。众人时而向右走,时而向左拐过一个大弯,时而在下坡,时而又要爬上高高的斜坡。 每一段走廊的地面和墙壁的材质及颜色都有所不同,余晖甚至穿过了一条酷似他打扫过的写字楼里面的走廊,地板和墙壁跟那里一模一样,就连旁边门的样式也一致。 余晖若有所思地伸手摸着墙壁上的一道裂纹,饶有兴趣地扬起了眉毛。 【怎么了?快跟上啊!】小鬼看余晖站着不走,跟众人拉远了一些距离,赶忙催促道。 余晖拉着小元加快速度跟上,兴致勃勃地说道:“刚才的裂纹,跟我们打扫的那栋写字楼里的是一样的,分毫不差。” 【你是说,我们现在是到了那个写字楼里?】 “当然不是,你看周围房门的间距都不一致。”余晖摇了摇头,“但是,这里恐怕是梦主某种精神的投射,或许是黑街的其中一个中心点。” 小鬼“哦”了一声,实际上什么都不明白。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我们家所在的那条走廊,乃至我们的房间呢?”余晖微微扬起嘴角,心里有些期待。 【如果有的话,那又代表什么?】 “谁知道,但必然很重要。”余晖笑了笑,眯眼左右打量着。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解锋和韩兴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快!快跑!” 前面的人折返了,他们向着队伍后方这边全速冲过来,见状,余晖也毫不犹豫地一扯小元转头向着来路跑去,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异常所在。 那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比他见过的任何夜晚都更漆黑,更浓重,更压抑。它悠然地挥舞着黑暗构成的触角,触角肆无忌惮地延伸着,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吞噬进了它那深不见底的肚子里。 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古怪的气味,像是一种血肉腐败的臭味,又像是老人臭,浓郁得令人作呕,压抑得让人觉得口鼻中呼吸到的空气都有了一种细小的颗粒感。 随着黑暗接近过来,周围变得更冷了,似乎冷到了骨头深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扭曲了,众人的呼喊声听在耳中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尖锐杂音。 那团黑暗带来的压抑感如此深重,让人觉得坠入了深水中,就连空气都有了液体般的阻力。 余晖无视了腿上的剧痛,顾不得去想腿上的伤口肯定是裂开流血了。身后的黑暗带来的感觉是如此恐怖,他身体的每个细胞乃至所有精神和思想都在叫嚣着两个字:快逃! 被抓住一定会死! 余晖拉着小元跑在最前面,他来到这条走廊尽头,拐入了未探索的那个方向。身后的人群紧紧跟着他,那团黑暗也紧随其后,吞噬一切。 小鬼已经吓得失了声,战战兢兢缩在余晖口袋角落里,双手抱头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话。 余晖带着众人在走道里左冲右突,专门找着斜坡走,渐渐地,周围的压抑感慢慢淡了下来,臭味和冷意都散去了,黑暗似乎被甩开了。 这个时候,余晖模糊地看到走廊深处缓缓散发的一团朦胧的微光。 光芒并不刺眼,甚至并不强盛,但在这黑暗的环境下却如此闪耀。 “就是前面,就是那扇门!”韩兴兴奋地叫道。 余晖反而微微放缓了速度,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眯眼看着前面的光。那光芒组成了一扇长方形的门的形状。 “你没事吧?”韩兴追上来时伸手扶了一把,神色关切地道,“你的腿是受伤了?我扶你走吧。” 余晖看着韩兴身上的微光,这时候却更加警惕起来,摇摇头道:“我没事。” “哦……”韩兴呐呐地应了一句,似乎有些失落。 “快点,我们能离开了!”解锋呼喊道,语气惊喜又藏着惴惴不安,深怕只是空欢喜一场。 众人跑得酸软的双腿再次迸发出无穷力量,向着那道闪光的门跑过去。余晖却是稍微放慢速度,没有跑在最前面。 “小心些,别是什么陷阱,一旦有怪物会伪装成门呢?”他还是提醒了一句陷入兴奋中的众人。 几人被泼了一头冷水,从狂喜中清醒了不少,速度放缓了一些。 那道门终于近在眼前了,余晖也看清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扇普普通通的白铁门,甚至还有些脏,长形门把手已经掉了漆,露出生锈了的铁皮。门本身没有发光,那熹微的光芒是从门缝中透过来的,光源藏在门后。 【唯一的光!对不对,余晖?或者是出口!】小鬼感动地叫了起来。 最前面的解锋已经伸手要开门了,他的右手缓缓靠近门把手。 余晖则是注意着韩兴,只见他的脸庞如同和光融为一体,带着温暖人心的欣喜笑容。 “真的没问题?”余晖皱起眉来。 这时,阿玖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余晖循声看去,只见刚要触碰到门把手的解锋触电似的收回手,噔噔往后退了几步。 透过人影的遮挡,余晖这才看到发生了什么。 一双瘦长的黑色手掌从门缝中挤了出来,用尖锐的指尖牢牢抓住了这扇门,手指像是黑色的枯枝。这些手掌表皮上长着大大小小的脓包,表面覆盖着一层黑色皮癣似的黑灰,黑灰渐渐顺着手掌蔓延到了门上,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余晖认识这双手掌,它们属于家中柜子里的那个怪物。 “有……有怪物!”阿玖摇着头往后退着。 “那就干掉它,都找到这儿了哪能让这玩意儿挡住!”解锋骂了一句,抄起手里的铁钎就朝着手掌捅过去。 接下来的发展不出余晖所料,铁钎穿透了这双手掌,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只是震落了门上的一点黑灰,但转瞬又被覆盖住了。 解锋和韩兴两人尝试着各种办法,甚至开始踹门,就连阿玖也挥着棒球棍砸门,但这扇门纹丝不动,怪物的手掌更是动都没动。 【你说的果然没错,杀死怪物我们才能出去!】小鬼在余晖耳边说道。 余晖在一旁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黑灰,以及怪物死不放开手掌的架势,伸手抹了抹嘴角。 “怎么办?我们伤害不了它。”韩兴不甘心地又踹了脚门。 “这双手掌肯定是小元说的导致这个世界陷入黑暗的源头了,但问题是怎么解决它?”解锋也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气呼呼地说道。 “谁知道,我们现在恐怕没办法。”余晖回了一句,早有预料的他并不感到失落,“只能先回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是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第52章 另一个家 一行人经历生命危险,甚至付出了一条性命的代价,再凭借着一点运气终于站在了这里,但现实给所有人都泼了一盆冷水。 心情大起大落之间,阿玖蹲在地上捂脸抽泣着,棒球棍被她随手扔在了一边。 这时候,解锋也没有心思去安慰她了,他也沮丧地靠在了墙边,伸手抓着头发。 余晖牵着的小元则是依旧木然,但之前在面对那团黑暗的追杀时,余晖感受到小元的身体在颤抖,可见他也并不是全无感情。 在余晖看来,小元并不是不怕死,只是对自身的境遇随波逐流而已,不算大问题。 “阿芬说的没错,在这里待下去太危险了,我们先回去再说。”韩兴开口安慰道。他这次本身就没打算出去,因此心态保持得还好。 余晖瞥了韩兴一眼,心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解锋不愧是个乐观的家伙,他很快收拾好心情,语气无奈地道:“没错,这里不安全……唉,我还是心态不够好,真是太丢人了。”他调侃着自己。 他扶着阿玖,一行人开始往回走。 “话说你们还记得回去的路吗?”解锋懵逼道。 “这谁记得……”韩兴头疼地拍着脑袋。 “我还记得,跟着我吧。”余晖说道。 “哇哦,厉害啊兄弟!”解锋叫道,看得出他在努力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兄弟?阿芬你……”韩兴茫然地问。 “出去再说。”余晖累得不想说话。 他带着一群人穿过两条走廊,在拐过一个拐角后,又撞见了那团黑暗。 “草!”解锋又蹦出一句脏话。 他们转身就跑,但这回黑暗的触手直直插向人群之中。众人纷纷侧身躲避,场面一片混乱。 韩兴眼疾手快地拉着余晖和小元撞入了右侧的走廊,而解锋和阿玖却是扑向了左边,一群人被迫分成了两路各自逃命。 幽深的走廊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三个人全速跑到这段走廊的后半部分,脚步却稍微慢了下来。黑暗没有追过来,显然是追向解锋那边了。 “希望他们俩不会有事。”韩兴担忧地说道。 余晖看着眼前陌生的走廊,这条走廊十分狭窄,墙面凹凸不平。他对着韩兴点点头,转身打算原路返回,继续沿着来路走出这栋建筑。 至于解锋他们,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啊?要往回走吗?一旦又撞见那团黑暗怎么办?”韩兴犹豫道。 “黑暗去追解锋他们了,现在肯定不在原地。” 余晖说着,刚要抬脚往回走,却忽的停下了脚步。他听到两边的墙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只手指在墙后面抓挠着。 “什么情况?又来怪物了?”韩兴跳了起来。 话音刚落,一只只或长或短、或胖或瘦的手臂从墙壁上坑坑洼洼的地方伸了出来,它们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条狭窄走廊,肆意舒展着手掌,尖锐的利爪向着三个人抓来。 “一人一边,继续往前走!”韩兴环顾四周,大声喊道。 余晖没有反驳,他挥动撬棍敲打着右侧的手臂,韩兴则是挥着棍子负责左边,两人艰难地拨开重重手臂,跌跌撞撞地打出了一条通路。 前方距离这条走廊尽头不远,余晖放弃了往回走的想法,两个人同心协力开着路,小元则是木木地被两人夹在中间前行着。 余晖奋力挥舞着撬棍,或敲或刺,被击中的手臂会吃痛地缩回去,但很快就会有更多手臂伸过来。它们时而会撕破他的衣服,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血痕,时而会扯住他的脚踝,让他失去平衡拌那么一下。 好在韩兴在一旁照应着,时不时帮他稳住平衡,这个人的一切行为都在表明他是个老好人。 最终,韩兴仗着自己体壮的优势第一个走出了这条走廊,他回身拉住了余晖的手,把他从无数手臂的阻击下拽了出来,紧接着是小元。 “呼,安全了……”韩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松了口气道。 余晖按着被某条手臂在脸颊上挠出的血痕,看着现在身处的地方。他眨了眨眼睛,面对熟悉的环境,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里是……】小鬼惊讶地喃喃着。 眼前的走廊熟悉又陌生,狭窄的走廊已经十分破旧,墙壁和天花板上的石灰都剥落了,露出内里的黑色伤口。这里正是余晖在黑街的家所在的走廊! 只不过这条走廊没有堆着杂物,两边的门排列得也十分凌乱。 余晖往前走着,数着门来到了自己家所在的位置。眼前的门无比熟悉,跟实际的那扇门一模一样。 试着开门,门却上了锁。他从口袋里掏出家里的钥匙插了进去,旋转一圈。 门开了。 里面是跟他家一模一样的屋子,一个桌子、一张凳子、一张硬板床,还有角落里的大柜子,只不过这个柜子并没有开着投食的小窗口,也没有被铁链锁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 余晖走到柜子前面,缓缓拉开了柜门。 里面没有怪物,只是静静地放着一把刀。 一把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锈迹的水果刀。 【这是什么意思?】小鬼茫然道。 余晖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他拿起水果刀,用拇指试了试它的锋利度。 很钝。 “这是把能杀死黑暗的刀吧。”他轻声说道。 【我们……能干掉怪物出去了?】小鬼惊喜地道。 “可以先去试试……”余晖若有所思地在屋子里翻了翻,跟外面那个家差不多,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阿芬,你找到什么了吗?”韩兴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把小刀。”余晖微笑道,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哦,那我们快出去吧,可别等会怪物又过来了。”韩兴四处看着。 “好的。”余晖说道。他们回到来时充满手臂的走廊,此时那些手臂都收了回去,走廊恢复了平静。 “我们还是沿着原路返回吧,那些手臂反应速度其实不快,只要一鼓作气冲过去就行了。”韩兴提议道,“在这条陌生的通道碰运气找出路还是太危险了。” 余晖点头同意。 他深吸一口气,闷着头冲进了走廊里。 等到周围再度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他们已经平安冲出了这条走廊,回到了熟悉的路径。 “韩兴,我想再回去看看那扇门。”余晖看着光门的方向说道。 “啊?你找到方法了?”韩兴道,“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谢谢。”余晖笑得十分温和。但他口袋里的小人偶知道,这样的余晖其实是他最虚假的时候。 三人再次回到了泛着微光的门前,那双手掌已经缩了回去,此时门缝里又透出光来。 余晖伸手在门上敲了敲,果然看见手掌又探出来抓住了门。 他持着水果刀切在搭在门把手的那只手掌上,像是热刀切过了黄油,这只瘦长的手掌被切断了,在空中飘散成了片片黑灰。 余晖似乎听到了怪物发出的惨叫和嚎哭声,被切断的手臂几乎是无缝衔接地长出了一只新的手掌,继续执着地死死抓住门把手,一副随你开切但我就是死不放手的架势。 【源头不在这里,我们回家解决掉怪物本体就行了吧?】小鬼跃跃欲试地道。 “或许吧。”余晖深深看了眼门上的手掌,不再尝试,转身就走。 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径,花了一会工夫,三个人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一楼的走廊,看到了离开的门。 这段路他们没有再碰到怪物,算是十分幸运了。 “你们可算出来了,我们还在担心你们出事了呢。”走出大门之后,余晖就听到解锋如释重负的声音。 解锋和阿玖竟然比他们先一步逃出了这座建筑。 “哈哈,我们俩被那团黑咕隆咚的东西追着追着就回到一楼了,不知怎么的转着转着就出来了。”解锋恢复了活力,兴致勃勃地道,“我一直坚信我有自动认路的能力。哎?这说不定是我的超能力啊!” 他哈哈笑着,然后“呸呸呸”吐着飘进嘴里的黑灰。 第53章 怪物 黑色的天幕下,无尽的灰烬依然在飘飘扬扬地落下,在室外站一会儿,身上就会落满黑色的灰烬。 余晖伸手接了一片黑灰,在环境黑暗的底色下,这灰烬却是显得不那么黑了,略微偏向了灰色。 解锋的笑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着,气氛却没有因此活跃起来,反倒尴尬得一批。 他摸了摸脑袋,叹息着停下了笑声。 “我要回家了。”余晖把手里的灰烬碾碎,平淡地说道。 “啊?你不跟我们一起找解决那个拦路怪的方法?”解锋道,“或许我们可以用火烧掉它,要么试试能不能引其它怪物跟它狗咬狗?” “我们刚才在建筑里的一个房间找到了一把小刀,它能伤害到那个怪物!”韩兴语气兴奋地开口,神色带着期盼,“不过门那里的似乎不是怪物的本体,我们要干掉源头才行。” “真的?”解锋和阿玖异口同声地问道,神色惊喜,眼中再度充满了希望。 “没错。”余晖扫了神色兴奋的韩兴一眼,淡淡点头。 “太好了,那么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怪物的本体就行了……”阿玖喜极而泣,一脸激动地抱紧了解锋的手臂,搞得他有些窘迫。 “怪物的本体不会就在这座建筑里吧?”解锋好不容易抽回手,垮着脸说道。 “呃,不会吧……我们先在外面找找?找不到的话再进去吧……”阿玖的脸色白了白。 “那是肯定的,我们好好探讨一下搜索的路线……”解锋说。 一行人开始往回走,解锋和阿玖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种种方案,韩兴也参与了进去,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余晖一言不发地思考着自己的事,小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显得乖巧极了。 回去的路显得有点长,余晖跑得很累了,腿上的伤口因为急速奔跑而裂开,血液顺着皮肤流进了鞋子里,走起路来黏唧唧的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回到了众人出发的地方,韩兴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得失陪了。我还要回家一趟给我妈准备食物。” “你不去公司吗?”余晖突然问道。 “阿芬你真是糊涂了,今天是休息日啊。”韩兴笑得有些无奈,“我过会就回来,跟你们一起去找怪物,毕竟我也不能光看着你们去找……” 说罢,他眼巴巴地看着余晖,神色真诚而亲切:“等解决了怪物,我们要一起出去啊,阿芬。对了,我家就在我们遇见的那个小广场左边第一户,有事记得来找我。” 余晖笑吟吟地点头:“我会的。” 一旁的解锋已经瞪大了眼睛,配合着他那张显嫩的圆脸,看上去竟然有些可爱起来了。 他不明白两个大男人之间为什么会有这种黏糊糊的气氛! 阿玖也惊讶地抿着嘴,右脚在地面上轻轻点着。 看着韩兴远去的背影,解锋站得离余晖远了些,斜着眼打量着余晖的神色。 接着他就看到余晖脸上的温柔微笑变脸似的冷淡了下来,接着无缝衔接地扬起一个有些戏谑的笑容。 解锋的身体抖了抖,又离余晖远了些。他觉得这人绝对是有些不正常。 余晖抬眼看着解锋,这人刚才的奇怪行为被他尽收眼底,但现在他没心思也没兴趣去追究这人的奇怪心理状态。他开口道:“我回去了。” 【好耶!回去杀怪物离开这里啦!】小鬼欢呼道。 “呃……你不等韩兴回来?他对你可是……”解锋诧异又意味深长地问。 “不用,我现在就得回去了,之后再见。”余晖把玩着手里的水果刀,刚要转身走开,却看见六个男人靠近了过来。 这几个人穿着各异,但大都身强体壮,手里拿着铁棍或是砍刀,神色嚣张而狂妄。他们之间夹着一个瘦削虚弱的像竹竿一样的男人,他正仔细打量着余晖几人。 余晖认识这个男人,昨天自己抢劫馒头摊之前跟他见过一面,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卖血换馒头的那个人。 “就是她!我昨天看见了,就是这个贱人抢了你们的馒头!”瘦竹竿男人面色狂喜地指着余晖说道,他松垮的脸皮因为笑容而显得有些狰狞了。 “呵……”余晖嗤笑了一声,迎着汉子们狠辣愤怒的目光,毫不犹豫撒腿就跑。 “站住!”两个人向余晖追了过来,剩下的人则是向着解锋三人围了过去。“这些同伙也不要放过!” 解锋和阿玖对视一眼,拉着小元就向着余晖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等等我,你们说过要给我馒头的……”瘦竹竿似的男人嘶哑而无力地叫道,想要跑起来,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看上去像是要散架了。 余晖向着自家方向全速奔跑着,值得高兴的是追在他身后的人并没有馒头摊老板,他们不算很强,但也比正常成年人强一截。 至少速度很快,不擅长运动加腿脚受伤的余晖自然不可能跑过他们,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余晖的眼神四处扫视着,拐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巷子里面。他没有继续往前跑,而是靠在墙后面屏息以待,一手捏着水果刀,一手握紧撬棍。 他仔细通过脚步声分辨着追击者的位置,在一个人刚刚拐进来的时候,余晖猛然跳出来一撬棍狠狠砸在那人的太阳穴上。 “当”的一声脆响,余晖甚至感受到颅骨开裂的声音。被砸中的汉子惨嚎一声扑倒在地,捂着脑袋疯狂滚动着。 余晖没有任何停顿,毫不犹豫地向着身前翻滚过去,一把狭长的砍刀狠狠砍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把地上的石板头劈开了一条裂缝,这是出自追过来的第二个人。 趁着这人来不及收刀的关头,余晖扑进了他的怀里,手里的水果刀又狠又准地刺向了他的咽喉! 这把水果刀在攻击人时只是把钝刀而已,它刺入了壮汉的喉咙里,划破了他的血管和气管,最后被骨头卡住了。 余晖往侧边一滚,没有多给两人几下的打算,而是连滚带爬地爬起来继续跑路。如果两个男人是正常人,这样的伤势足够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但如果他们不是人,余晖再补几刀也大概率无济于事。而他不能拖延时间,一旦馒头摊主追过来就完了。 这一幕用时极短,当他刚跑出几步的时候,受他连累而被追杀的解锋三人也追了进来。看到余晖放倒了两个人,解锋眼珠一转,顺手放倒巷子里堆着的各种杂物阻挡追击者的脚步。 余晖在巷子里左冲右突,解锋三人紧随其后,家所在的楼房已经很近了。追击者被杂物阻挡反而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在后面愤怒地喝骂着。 “这里。”余晖进入家所在的居民楼,招手示意解锋他们进来。 等人都跑进来之后,余晖关上了入口的铁门,然后顺着楼梯向上爬。 “你昨天给我们的馒头就是从他们那里抢来的?”爬楼梯时,解锋问道。 “嗯。”余晖喘着粗气应了一句。 “厉害!我们几个都是有贼心没贼胆。”解锋感叹道,语气里没有被连累的埋怨,有的只是佩服和惊叹。 阿玖和小元一言不发,只是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余晖带着三人来到二楼,沿着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走廊快步走着。 “兄弟,这是你住的地方?这里恐怕挡不住那些人啊……”解锋看着周围的环境,口中“嘶”了一声,“到时候我们怕不是要被瓮中捉鳖。” “没关系,该结束了。”余晖打开自家房门说道。 他进入了狭小的房间里,没有关门,也没有在意楼梯那里越来越近的凌乱脚步声。 墙角的柜子开始晃动起来,里面的怪物似乎听见余晖回来了,开始尖着嗓子哼哼唧唧。 “这是什么鬼?”解锋被柜子吓了一跳,赶忙退到了门边,而阿玖已经拉着小元跑到了走廊里。 “源头。”余晖目光幽深地看着柜子上的锁链,拿起了放在窗台上的钥匙。 “啥?那个怪物一直在你家!” 余晖不再理会解锋,他把手里的钥匙插进了锁链上的大锁里,缓缓拧开了锁。 “咔嚓”一声,锁头带着粗粗的铁链子落地,余晖退后几步,看着柜门被缓缓推开,怪物细长的手臂从里面伸了出来。 他也第一次看到怪物的全貌。怪物整体是人的外形,有着细长的手臂和双腿,躯干也瘦长。一只硕大的脑袋顶在纤细的脖子上,黑色皮癣似的黑灰覆盖了它的面部乃至所有皮肤,看上去令人感到本能地厌恶。 怪物大概有三四米高,它高瘦的身影蜷缩在柜子里,在发现自己自由了之后,缓缓转动了一下不知哪边是正面的脑袋,开始慢慢从柜子里往外爬。 随着怪物的动作,整个小房间瞬间被黑灰覆盖,转眼间似乎要淹没一切了。 “妈妈……”怪物用它那嘶哑却又尖锐的矛盾声音叫道。 “我们……一起……” 第54章 梦主 “兄弟,快干掉它!干掉它我们就能出去了!” 解锋挥舞着手臂想要挥开挡住视线的黑灰,语气激动地叫着,连快要追过来的追杀者都顾不上了。 【快点,他们要追过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跑!】小鬼也在催促着。 余晖却只是抬头看着怪物的脑袋,看着它缓缓往柜子外爬,对耳边的催促声充耳不闻。 “你在等什么?”小鬼急得都出声了。 “我只是在想,它在叫我妈妈呢。”余晖目光清明地看着,口中轻轻感叹道。 “哈?你……你别现在犯病啊!它叫你妈妈又怎么样?它是个怪物啊,它只想吃了你……”小鬼结结巴巴地道,死死拽住了余晖的袖子。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催促我杀了这个怪物,所有人都在告诉我它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杀了它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得救,包括我自己……”余晖自顾自地低声说道,“但是,小鬼,你说这个世界,这个黑色的肮脏街道,还有这里的那些面目可憎的居民……它们真的值得拯救吗?” “余晖,你冷静!要报复那些人等之后再说啊!你想想解锋他们,还有韩兴,他不也是个好人吗?”小鬼吓得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你别搞同归于尽,我不想跟那些坏人一块儿陪葬啊……” 怪物已经把两只脚伸出了柜子,踩在了地面上。 “我很冷静。”余晖平静得近乎冷酷,大脑像是最精巧复杂的仪器一样飞速转动着,在黑街的一幕幕缓缓在脑海中闪过。 “我,或者说杨芬,一直在承受着同事、邻居、甚至是黑街所有居民的恶意,被排斥,被厌恶,被欺凌,因为杨芬养了一只怪物……因为怪物是一切罪恶和不幸的源头。”余晖冷冷说道。 “对啊……”小鬼抽泣着连连点头。外面的脚步声也愈发接近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怪物不止它一个啊。写字楼里的,走廊里的,怪异建筑里的,乃至每个漆黑无光的夜晚在外面的街道上肆意嚎叫着的……它们又是什么呢?它们就是无辜的吗?” “呃……”小鬼哭得打了个嗝儿。 怪物撑着两条细长的腿站了起来,弯腰驼背地缓步向着余晖走过来,同时伸出了细长而尖锐的恶心手臂向着他抓来。 余晖冷冷看着这一幕,没有躲避,反而继续说着:“我们那些可爱的邻居们都知道它是黑色灰烬的源头,但却绝对不愿意进来杀死它,怕被缠上,怕惹祸上身……也不愿意在它身上投入一丁点食物,他们称它为累赘,却又认为杨芬一个人养着它是理所应当的事……” “余晖,你在干嘛?快动手啊!”门口的解锋焦急的呼唤着,开始迈步往这边靠近。 余晖没有理会他,冷淡地吐露着心声: “没错,它是个累赘。我们面前的这个怪物,它不强大,不聪明,不会出门自己觅食,整天只会制造噪音和要吃的,还吃得越来越多。” 小鬼胡乱抹着眼睛,小脸皱成一团,害怕地看着怪物慢慢伸过来的细长手掌。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想……”余晖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描述,这样的存在,也更像是一个……” “孩子啊……” 余晖轻轻说道,听在小鬼耳中却如同雷击一般。 “什……什么?”小鬼不敢置信地问道。 “答案不是一开始就给了我们吗?它叫我妈妈啊。而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该杀死孩子的,不是吗?” “但是这只是你的猜测!”小鬼叫道。 闻言,余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戏谑而疯狂的笑容。他缓缓抬起手里的水果刀,看着几乎要抓到他身体的细长手掌,轻轻道:“要验证这一点也很简单……” 他把水果刀的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微微用力拉扯着,刀锋划开了皮肤,血液顺着伤口染红了生锈的刀刃。 一开始只是刀刃的冰凉,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痛,余晖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浓郁和张扬。 “你别……”小鬼叫道,随后呆住了。 怪物长满脓包和黑灰的手掌死死握住了抵在余晖脖颈上的刀刃,在它面前显得尤其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它的手掌,切断了它的两根手指,还发出了皮肉接触滚油般的嘶嘶声。黑色血液渐渐覆盖了余晖的红色血液。 怪物在阻止余晖伤害自己。 “它……”小鬼呐呐地说。 “妈妈……我们……融为一体……”怪物吃痛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呢喃着。 “这就得到验证了。”余晖对着怪物张开了手臂,肆意地笑着道,“那么,让我看看你要做什么吧!” 怪物伸出双臂把余晖拉进了怀里,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他,像是抱着最重要的珍宝。 黑灰渐渐爬到了余晖身上,覆盖了他的皮肤,看上去像是他整个人被怪物吞进了肚子里。 怪物静止下来,保持着弯腰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余晖!”解锋惊骇地叫道,他没听明白余晖的话,不理解他为什么没有反抗。 “那些人追过来了!”阿玖尖叫道。 “快跑……”解锋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怪物再次动了。 怪物的背部鼓起了一个巨大的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怪物背后爬出来。紧接着,一个头颅从怪物背后拱了出来,接着是双臂、躯干、腿脚。 那个人影身上也覆盖满了怪物身上的黑灰,看上去只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骑在怪物的肩膀上,像是被父亲托在肩上的孩子。 余晖倏然睁开双眼,他并不感到难受,反而觉得久违的温暖和舒适,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他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状态,有些恶心地“咦”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门口追过来的东西,还有一脸骇然的解锋三人。 “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吗?”余晖轻声说道,抽出了那把水果刀。 现在的刀刃不再是原先那锈蚀的样子了,一道熹微而明净的光辉从刀刃上散发出来,明亮而不刺眼,温柔的光如同明媚的晨曦。 余晖持着刀刃,如同把晨光拿在手中。 在他现在的眼中看去,那些追逐着他们的男人变成了一个个丑陋的黑色怪兽,它们奇形怪状,恐怖狰狞,像是梦魇世界随处可见的“老鼠”。 “动起来!”余晖拍了拍怪物的脑袋。 怪物弯着腰站起来,速度不算快地冲向了门口,扑向那些各异的怪物! 余晖挥动着手中如同光芒构成的刀刃,砍瓜切菜般切掉了这些怪物的脑袋,轻松得像是切豆腐。 危机解除,余晖歪头看向解锋三人。他们在现在的他眼中没有任何改变,只是神色惊恐得有些扭曲了。 “哇呜!” 余晖对着他们吼了一嗓子,满意地看到他们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世界,环境没有多少改变,但每一处都爬满了黑暗的触手。它们来自高高在上的天幕,死死攥住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黑暗,压抑,绝望。 “余晖,我感觉到了梦主的气息……”小鬼也没事,他钻进了余晖的胸口,茫然地说道,“梦主是……我们?” “果然,单独的怪物和杨芬都不是完整的梦主,他们合在一起才是。”余晖瞬间明白了,“那么,所谓的黑暗,就是压迫着我们、遮蔽着我们眼帘的,在这个黑街里我们所见所闻的一切吧……” “真是有趣啊,从始至终,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引导着乃至逼迫着我们杀死怪物,可一旦怪物被杀死,我们就输了。” 余晖扬起嘴角,拍了拍怪物道:“那么,接下来我们一起去杀死黑暗吧。” “我想知道,当我们驱散这无尽的黑暗之后,你会是什么样子。” 第55章 杀死黑暗(一) 怪物听话地在低矮的走廊里挪动着脚步,一巴掌掀开了对门大妈的房门。 “轰轰……” 几乎所有邻居的家门在这一刻都同时打开了,一位位邻居面色冷漠地走出来,嘴里发出恶毒的讥笑声。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化成了一缕缕黑色烂泥似的东西,开始聚合到一起。 与此同时,一道道虚影浮现在余晖眼前,像是记忆深处的往事揭开了面纱。 一群人在大妈的带头下,围着一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女人大骂着,时不时还扔过去些烂菜叶子。 “不知检点的女人,连孩子爸是谁都不知道……” “看她这幅模样,以前肯定就是这样勾引男人的吧……跑这儿来还来这套,看好你们的男人哦,别被她骗了去……” “可别把我女儿教坏了,小小年纪就出去鬼混……” “丧门星,真晦气……” “那个小孩也长得跟个怪物似的,就是她的报应……” “这样的人还有脸活着?怎么不早去死……” 中间的女人穿着打扮十分朴素,一脸局促地站着,眼里闪着泪花。她容貌不错,桃花眼,瓜子脸,只是皮肤有些粗糙和发黄,让她看上去显老一些。 “不是,我不是狐狸精……我当初给人骗了……我家孩子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 面对邻居的七嘴八舌,她笨拙地解释着,却换来了变本加厉的骂声。她只能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之后人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演变着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但场景都是女人在承受着邻居们的指责,甚至越来越过分。而那个领头的大妈得意地挑动着所有人的怒火,享受着这一刻站在道德制高点万众瞩目的时刻。 余晖静静看着这一幕幕,这一刻,他能够深刻感受到女人委屈绝望的情绪。 “……忍忍吧,忍过这一次就过去了……”女人不停这样安慰自己。但是为什么人们的怒火反而越来越重?她明明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但为何现在却搞得像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余晖摇了摇头,人善被人欺,懦弱和妥协换来的往往只是更过分的欺凌。 “所以,这是第一个黑暗的怪物,一个造谣者,再加上一群不辨是非的盲目人,组成了一切谣言之始。” 眼前的一幕幕缓缓淡化,那些黑色烂泥也已经聚合到了一起,组合成了余晖昨晚见到的那个怪物。 膨胀肥胖的身躯挤满了走廊,上面长满了恶毒的眼睛和耳朵,满是尖牙利齿的手臂肆意挥舞着,嘴唇开合间,余晖第一次听清了它们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句句恶毒的脏话,是邻居七嘴八舌的议论和指责。 那些眼睛死死窥视着,耳朵缓缓蠕动着,像极了打探各家隐私的邻居大妈。 余晖身下的怪物尖锐地叫了一声,向着对方扑了过去,尖利的手掌狠狠撕扯着对方的身躯,像是遇到了最痛恨的仇敌。 对面的臃肿怪物也开始反击,双方疯狂抓挠和撕咬着,疯狂无比。 余晖的怪物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缓缓增添的伤口,它尖锐地叫着,余晖感受到了它心里的痛恨,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 余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的怪物其实不算强大。他狠狠挥动光芒构成的刀刃,这时候的他觉得自己似乎有无尽的力量。 在刀刃之下,臃肿的怪物身上所有的嘴巴都一同发出了刺耳的惨嚎。 最后,光刃直直捅进怪物臃肿身体的深处,伴随着一声像是刺破了蛋壳的响声,怪物发出最后一声嚎叫后如烟消散了,仅剩下一股恶臭味飘在空气中。 “干掉了!”小鬼欢呼道。 余晖的怪物呜咽了一声,抬脚往楼下走去,驮着余晖来到了黑灰覆盖的黑色街道。 它终于站直了身体,把余晖顶到了三米多的高处,然后迈开细长的腿向着熟悉的地方而去。 余晖坐在怪物肩上远眺,清晰地看到一团团尤其浓重的黑暗,它们分布在黑街各处,等待他们去一一杀死。 他还瞥见解锋三个人藏在街边的建筑里偷窥着这边,但无心去理会他们。 怪物细长的腿不算敏捷,但步子迈得很大,不久后他们就来到了熟悉的写字楼前。同时,位置较高的余晖也看到了距离这栋楼不远处的一栋更加矮小的建筑,上面立着标牌:立广清洁公司。 “这次是同事啊,盲目从众的流言之口。”余晖看着再次浮现在眼前的虚影,那些熟悉的议论、排斥乃至欺凌,摇了摇头。 余晖在这里所经历过的,杨芬在现实里经历的只会更多。 他看到以郭哥和李秀为核心,那些虚影聚集在一起,如同缠绕成一团的无数黑色长蛇。它们没有眼睛,不会去辨别真相,只长着一张议论的嘴,永远带着嘲讽的讥笑。 怪物载着余晖扑了过去,它细长的手掌疯狂地抓烂了一张张白脸,余晖手中的刀刃轻松地切断了一个个嘲笑的头颅。它们尖叫着落在黑色地面上,弹跳着,然后化成腐臭的烂泥融入地上的污水里。 余晖笑吟吟地一个个斩下这些脑袋,最终,当最后一个头颅哀叫着落地时,眼前的怪物消散了,他身下的怪物身上也多了些深深的伤痕。 怪物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它马不停蹄地带着余晖向着下一处黑暗区域赶去。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小地方,余晖看到了两个混混的虚影,再次看到了杨芬的记忆。 “……你们在干什么?偷东西?” 夜色深深的走廊里,杨芬一脸疲惫地下班回家,看到正在走廊里撬邻居家门的两人。 小太妹和小混混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溜烟跑了。 “哎!你们……”杨芬叫了声,又停下了脚步。那个时候,普通人对于这种街溜子大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不愿意去招惹他们。 她回到屋子里,拿出兜里的工资。这些钱不多,大都是皱巴巴的零钱,但被她细心地整理平整,按照面额由大到小地叠在一起,又在最上面卷着几枚面额不同的硬币。她把这不多的零钱卷起来藏进床底下隐蔽的匣子里,满脸期盼地数着钱。 “再过几个月,我就攒齐钱了。”她对窗边的空白处温柔地笑着,“到时候我们就能搬到一个大城市里,听说那里的人更开放,就不会这么排斥我们了。我们会有很好的邻居,也能治好你的病了……到时候你就能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了……” “到时候,我们俩相依为命。你可以去上学,长大后要养我哦……” 她说着,把钱藏了起来,这些钱是希望。 这个时候,阳光从窗外照在她身上,尤其明亮温柔。 余晖眯了眯眼睛,猜到了接下来的事。 光影变化间,杨芬一脸焦急愤怒地站在两个混混之前,气愤地质问道:“你们偷了我的钱!我儿子看到了!快还给我,我已经报警了!” 两个小混混一脸嘲讽地看着她,神色嚣张。 “求求你们了,我和我儿子需要这些钱……”杨芬流着泪说道,“我攒了好几年……我不追究你们把偷东西的事儿赖在我头上,求求你们把钱还给我……” “没了,输完了!”对面的两人混不在意地嬉笑着,“进局子里刚好躲债嘛,几年后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杨芬跪倒在地捂脸痛哭着,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像是被异常的黑暗瞬间吞没了。 记忆如云散去,眼前的两个混混变成了两只佝偻着躯体的猴子,它们长着灵活而细长的前爪,人面的毛脸上带着扭曲的冷笑。 “这些人也太坏了……”小鬼气愤地说,“那是杨芬忍辱负重辛辛苦苦攒的钱……” “是啊,这应当是一个转折,希望的破灭,故事开始转向绝望。”余晖若有所思地道,而身下的怪物已经伸手狠狠攥住了两个小怪物。 它们弱得离谱,但就是这两人,抽走了一个身处绝望深渊的人辛苦织就的唯一一条爬出深渊的绳索。 余晖面色冷漠地手起刀落,两个头颅滑落在地上,没入了黑色的灰烬之中。 “下一个。”他淡淡说道,无喜无悲。 第56章 杀死黑暗(二) 又是熟悉的地方,怪物载着余晖来到了馒头摊所在处。 虚影闪动,因为丢了积蓄神色凄苦的杨芬看着那些隐藏在幽深小巷里的腌臜事,低头匆匆走过。 “小妞儿,长得不错嘛,要不要来做?来钱快得很哦……” “我不做这种事!”杨芬扭头就跑,身后一群人在哈哈笑着她的狼狈样。 “你想好了可以来啊,我们这儿欢迎你,哈哈……听说你有个孩子?你要是不要了,我们这儿收啊……” 记忆消散,余晖眨了眨眼睛道:“蛮有原则的嘛,没堕落。那馒头摊就代表杨芬眼中所见的罪恶了,这罪恶如此诱人,像是裹着糖霜的毒刺,但她不与之合流……” 思考间,摊主已经化成了虎背熊腰的猿猴似的怪兽,它挥舞着砍刀大吼一声,数不清的小怪物从它身后的两栋楼里蜂拥而出,向着余晖围拢过来。 身下的怪物笨拙地用脚踩,用手抓,把一个个小怪物拎在余晖身前,让余晖切下它们的脑袋。 余晖只是挥动刀刃,一个个脑袋就轻松地被砍断,掉在地上弹跳着。但怪物很多,一时半会很难清理干净。他还要警惕着一旁伺机而动的摊主。 一个个小怪物前仆后继地扑过来,甚至往余晖的怪物身上爬,在它身上抓和咬。余晖和怪物齐心协力清理着它们,等到小怪物被清理了一小半,摊主提着砍刀猛扑过来。 摊主的速度明显比余晖的怪物快得多,手里的砍刀狠狠砍向余晖的脖子,它显然知道谁的威胁最大。余晖没法躲避,但他身下的怪物伸出了一只细长手臂挡在余晖身前。 砍刀狠狠砍在手臂上,咯嘣一声把它切断了。枯枝似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来势汹汹的砍刀却也被抵消了绝大部分力道。 余晖眼疾手快地用左手抓住了砍刀的刀背,阻止摊主后跃逃开。怪物的另一只手臂默契地从后面向着摊主的身体抓去,没有抓住,但也让它被迫跳向右侧。 余晖早有准备地挥出刀刃,明亮的刀光像是一弯新月,狠狠把摊主的脖子砍开了半截! 摊主嚎叫着想要滚开,却被怪物剩下的右臂一巴掌攥住捏到了余晖跟前。 又是一刀,摊主的脑袋滚落。随着摊主死去,其它小怪物作鸟兽散,不多时就都逃走了。覆盖这里的黑暗也散开了。 “接下来是小广场那边了吧……”余晖扭头看向废弃广场的方向,“那个长相帅气却又内里丑恶的男人……” “那是谁?”小鬼问道。 “是孩子的父亲吧,一切悲剧之始。有着最为俊美的皮囊,内里却恶臭肮脏。”怪物大步走着,余晖轻声说道。 随着一片片黑暗被打破,头顶上的黑色天幕开始翻涌蠕动起来,像是隐藏着什么庞然大物。周围的环境开始扭曲,在源自天幕的黑暗触手下,建筑物崩裂出一道道裂纹。 余晖没有在意环境的变化,来到废弃的小广场后,他发现了附近的两处黑暗区域,一左一右,并列在小广场两侧。 “左边……那是韩兴的家?怎么会……”小鬼惊讶又不想相信。他觉得韩兴是个不错的人。 “先去右边吧。”余晖微微摇头。 怪物带着他来到右边第一户,伸出它仅剩的右手臂粗暴地掀开了房顶。 那个又帅又丑的男人站了起来,目露嘲笑。 “……阿明,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记忆里,还很年轻的杨芬挺着大肚子,神色幸福地对身旁的男人道。男人长得不算帅,但一脸正气,神色温柔。 这时候的杨芬还很单纯,眼神灵动,无忧无虑,看得出生活条件也不算差,美丽动人。 “孩子越来越大了,老是拖着不好吧。”杨芬有些嗔怒地嘟着嘴,“阿明,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 “怎么会?你是我一生的挚爱。只不过我工作上的事儿正处在紧要关头呢。”男人一脸愧疚地道,随后他快速踱着步子,最后颓然地捂着头道,“阿芬,我生意上出问题了啊!老吴那孙子卷了我的钱跑了!我……我们分手吧!我不想你嫁给一个失败的男人……” “怎么能……你对得起我和孩子?”杨芬气愤又怜爱地抱着他,眼圈发红,“我,我父母只给我留下这栋房子,要不我们抵押了吧,困难总能过去的……” “阿芬,你对我真好……”男人流着泪说道。 光影飞旋间,只剩下杨芬一个人,住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泪流满面地打电话,但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肚子已经很大了,几乎快要临产。她摸着腹部,哭得几乎晕倒过去。 …… “这个男人演技不错啊。”余晖默默吸收着表演方法,“至少随时流泪这方面我都办不到。” “渣男!骗子!人渣!”小鬼愤恨地叫着,就跟被骗的是他一样。 记忆虚影散开,那个男人变成了丑陋的巨人,浑身散发着恶臭,向着余晖这边扑过来,在地面投下浓重的暗影。 “只是一个骗子,这么强是什么鬼?”感受到巨人挥动拳头时耳边呼呼的风声,余晖无语道,“也对,这里也有那个孩子的意志,在孩子心里父亲就应该是个巨人吧……” 余晖的怪物不知道什么是躲避,它怒吼着冲了过去,独臂向着巨人的脸庞抓去。 “打人挠脸,这孩子有前途。”余晖嘀咕一句,皱眉看着巨人的脖子所在的位置,接着从怪物肩膀上站了起来。 黑灰固定在脚下,让他不至于失去平衡掉下去。余晖转了下手里的刀刃,衡量过彼此的高度之后,开始寻找机会。 巨人力气极大,一巴掌几乎把余晖的怪物拍散架。 “别硬碰硬,绕到它后面,往他身上爬。”余晖按了下自家蠢怪物的脑袋,轻声说道。 怪物似乎听懂了,它开始往巨人身后绕。对比笨重的巨人,它的身形反而要敏捷一些,在绕了半圈之后,一手高举着刺入巨人的后背就往上爬。 巨人愤怒地吼着,声音震天动地。它笨重的双手够不到身后,索性就地躺下开始打滚,把周边的房屋都撞塌了。 “呵呵,你真是个小聪明鬼。”余晖嬉笑着道。他的怪物被巨人压住了双腿,但巨人也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他跟前。 余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手中的光刃猛然爆发出更强的光辉,直直刺入巨人的后颈中!光刃十分锋利,像是没有阻力地刺入进去,刺穿了巨人的颈椎。 巨人发出高亢的嘶吼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余晖的怪物也如愿地把手掌按在巨人的脸部,尖利的爪子狠狠刺进了巨人的眼睛中。 余晖平衡着身子,神情冷漠地把刀刃在巨人后颈里扭了半圈,被黑色的腥臭血液淋了一身。他用力向右划拉着刀刃,让这个伤口越来越大。 巨人疯狂甩动和拍打着,在巨掌拍在身上之前,余晖连忙催促怪物离开,躲开了这一下狠的,远远躲在了一边。 巨人后颈的伤口瀑布似的流着血,巨大的眼睛被刺瞎了,它捂着伤口,狂吼着无差别地大肆破坏。 余晖远远看着,直到巨人力竭地倒在地上,这才缓缓靠近它。 没有莽撞接近,余晖奋力抛出手里的光刃,如同扔出了一颗流星。光刃扎在巨人巨大的脑袋上,顺着额头没入头骨里面。 巨人仰天尖嚎一声,垂死挣扎地在地上滚动着,最后倒在地上缓缓融化,露出了嵌在它脑袋里的那把发光的刀刃。 余晖拾起刀刃,轻轻松了口气。 “总算死了,这个人渣早就该死了!”小鬼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这种人多着呢。”余晖说了一句,又拍了拍怪物,情绪不高地说道,“去韩兴那里看看吧。” 第57章 最后的黑暗 “韩兴是坏人吗?”小鬼也有些失落地道。 “他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他本身是真诚还是虚伪,是懵懂还是知情,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把我们引向末路。”余晖看着越来越近的房子,轻声说道,“那扇离开的门,是他告诉我们的,这把杀死怪物的刀,其实也是他领着我找到的……” “这不是很好吗?” “是啊,这很好。但如果我们没有发现怪物是我们这边的,在看到发着光的生门被怪物阻住,又得到了一把对怪物伤害极强的刀,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我们会杀掉怪物……”小鬼喃喃道。 “是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黑街里,韩兴是我们眼中唯一发着光的那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为我们指引生路的唯一的光。”余晖笑了笑,“但他不是那个光,而是代表……诱惑吧。” “诱惑?” “看似是希望,实际上是引诱我们走向真正绝望的诱惑。”余晖眼神幽深,脸上的笑容也冷淡起来,“我或许猜到了现实里真正发生的事……那可真是……” 他没有往下说,但小鬼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怪物掀开了韩兴家的屋顶,里面没有怪物,只有一个浑身散发着黯淡光芒的人影。 人影躺在地上,安安静静地,死了。 记忆再度蜂拥而来,还是在这个熟悉的小广场,只不过这里春暖花开。 杨芬一脸阴沉黯淡,腰背佝偻着,看着喷泉下水池里的倒影。现在的她又瘦了很多,脸色苍白。 “嘿!你是杨芬?”韩兴像是在这里拍打余晖的肩膀一样,拍了拍杨芬的肩膀。 杨芬被惊了一下,神色慌张地回过头来,与一脸惊喜的韩兴对视着。 光与暗交替间,时间匆匆而过,韩兴一脸紧张地对杨芬说道:“阿芬,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我很后悔当初没有跟你表白……你,你能嫁给我吗?” 在阳光下,韩兴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了动人的光边。 两个人对面而立,韩兴站在阳光下,而杨芬被覆盖在树木的阴影中。 “你……我……”杨芬结结巴巴地说,神色慌张又惊讶,想要说出自己有孩子的事,却又不甘心说出口。她多想获得幸福啊。 “呃,可能对你很突然,要不你可以先考察我一段时间,看看我值不值得你喜欢。”韩兴红着脸握住了她的手。 “好……”杨芬红着眼眶看着他,仔仔细细,留恋这片刻的温柔。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也见过了韩兴的母亲,那个年迈的温柔女人上下打量着她,对她也很满意。 “我妈不挑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催着我结婚,只要我能找到对象她就很高兴了。”韩兴满脸期盼地对杨芬道,“哪怕她离过婚,生过孩子……只要不是坏女人,没有带着孩子就行,我们的要求不高的。” 杨芬听到了韩兴的真心话,她脸庞上的笑容崩裂了,就连世界也扭曲了起来。 “只要不带着孩子就行……” “可是我有孩子啊……”她捂着脸颊,没有说出口,周围却不断地回荡着她的心声。 记忆片片破碎,这名为幸福的美梦最终还是碎裂了。 记忆的迷雾散开,余晖看着躺在地上的韩兴。他一脸安详,像是睡去了。 “我们没有受到诱惑,所以在我和怪物和好之后,诱惑就死了。”余晖淡淡说道。 “为什么要死……他是好人啊。”小鬼有些伤心。 “是啊,所以我们不用杀他,他就自己离开了,确实挺温柔的。”余晖看着覆盖周边的黑暗散去,看着韩兴的身影慢慢消散,“不用我亲自动手宰了他,真是贴心。” 小鬼:“……你没有心!” “不过,这名为幸福的诱惑,也是压垮杨芬的最后一棵稻草吧。”余晖拍了拍怪物的脑袋。 “发生了什么?”小鬼问。 “自己去看吧,最后的黑暗就在那里了。”余晖指了指远方,那里盘踞着一团无比显眼的黑暗。那黑暗如此庞大,庞大到遮蔽了天幕,将世界都掌握在它无尽的触角之下。 周围的世界开始扭曲,无尽的黑色灰烬如同瓢泼大雨般落下,建筑开始坍塌,坍颓的废墟中时不时传来尖厉的叫声。 怪物艰难地迈动着受伤的腿,载着余晖向那团黑暗接近。越来越近,小鬼认出了那团黑暗盘踞的地方。 是他们刚去探索过的怪异建筑,而上面的黑暗,怎么都像在建筑内追杀他们的那团黑暗。 看着眼前怪异扭曲的怪异建筑,余晖若有所思:“这杂糅扭曲的建筑,显现着杨芬走向扭曲的心灵吧,原来在梦魇中会是这种表现形式吗?” 怪物载着余晖进入了建筑黑色的大门,沿着熟悉的道路走过。 慢慢的,杨芬的虚影显现出来,在他们身前缓慢行走着。她穿着跟韩兴见面时所穿的衣服,或许是刚刚告别韩兴。她微微驼着背,神情麻木,整个人身上看不到一丝的活力和光亮。 他们走过写字楼的长廊,她的同事们依旧在对她指指点点地嘲笑着。但杨芬毫无反应。 走过医院的走廊,医生在跟刚生完孩子的杨芬说着话。 “他……他怎么会这样?”里面的杨芬虚弱地看着生出来的婴儿,捂脸哭泣着。 “不算太大的问题,通过手术能治好……”护士安慰着,“不过婴儿生来比较虚弱,以后恐怕会体弱多病……” 里面的杨芬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她几乎瘦脱了形。 外面的杨芬依然面无表情地走过,往前走着。 他们穿过家所在的走廊,邻居们对她指指点点,骂着难听的话。杨芬依旧木然。 她推开自己家的房门,走进房间里,床铺上坐着一个孩子的虚影,瘦瘦小小。 “妈妈,你回来啦!”孩子看着回来的母亲,发出清脆的笑声,“我好饿呀。” 听见孩子的声音,杨芬终于崩溃了,她把桌子上的许许多多药瓶都推在地上,跪坐在地痛哭流涕。一切的一切终于压垮了她。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被邻居们排斥吧……” “如果不是你,我会跟同事们相处得很好吧……”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必没日没夜地工作,养着你,给你买药……” “如果不是你,我差点就能获得幸福了吧……” “都是你,你跟那个男人是一伙的!都是来残害我的!” “你是个怪物!是个吞噬我的一切的怪物!” 她指着床上的孩子,嚎啕大哭,哭声传出很远很远。 “妈妈?”孩子困惑而委屈地靠近过来。 “过来……”杨芬一把抱起孩子,把他塞进了衣柜里,“待在这儿,不要出声!” “我知道了。”孩子乖巧而害怕地点头。 杨芬关上柜门,从床底下抽出一捆绳子把柜子缠了一道又一道,在外面打成了死结。 “如果你死了,我就能解脱了吧……” 她慢慢后退着,脸上浮现出崩溃而扭曲的神情。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流下。她跌跌撞撞地闯出了家门,摔倒又爬起来,像是在被无形的怪物追逐着,疯婆子似的跑到了外面漆黑的街道上。 余晖默默看着这一幕,神色没有什么动容。小鬼早已捂住了嘴巴,失了声。 光暗迅速转换,记忆的视野分成了两边。 杨芬在街道上行尸走肉般待了两天,困了就席地睡在路边,饿了就翻垃圾桶,像是个没了灵魂的木偶。 两个昼夜过去,杨芬从大街上醒来,忽的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她匆匆往家里跑去,终于醒悟过来,发现自己最终放不下那个孩子。在相依为命的这些年里,这孩子早就成为了她生命里唯一的依靠。 另一边,两天的时间里,柜子里的孩子时不时敲打着柜门,在柜子里喃喃低语着: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饿……”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妈妈,我好像又发烧了,头好晕……” “我又生病了,对不起……” “最喜欢妈妈了……”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无声。 杨芬脚步蹒跚地回到家,身上全是灰尘。她匆匆解开柜子上的绳子,呼唤着孩子。 当她终于打开柜子,这才发现里面的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病死的,也是她杀的。 杨芬呆呆地推了推僵硬的尸体,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却是哈哈地笑了。 “死了,没了……都没了……”她呢喃着,往门外走。 载着余晖的怪物似乎看到了这一幕,它笨拙地跟着杨芬出去,穿过走廊,顺着楼梯向上,向上。 最终停在一扇白铁门前。铁门肮脏锈蚀,门缝里透出光来,勾勒出门发光的轮廓。 “是那扇出去的门……”小鬼喃喃道。 杨芬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慢慢开门。 “妈……妈……”托着余晖的怪物终于发出一声嘶喊,对着前方伸出它仅剩的右手。 杨芬的虚影毫无所觉,她打开门,走进外面的阳光里。 这里是楼顶的天台。 她跨过围栏,跳了下去。 没有犹豫,亦无不舍。 “妈妈……”怪物哭喊起来,冲进了敞开的门里。 过往的一切瞬间消散,门里哪还有光,只有一团肆意摇曳着的黑暗。它浓重、腐臭、压抑,是死亡,是绝望,是孩子眼中操纵、压垮母亲的怪兽! “原来这扇门通向的不是生路,而是死亡。”小鬼低低说道,“怪物不让我们进去,只是在阻止我们去死……” “是啊,即使妈妈对他说出了恶毒的埋怨,但孩子心里的妈妈依旧是最好的……她做出这种事,在孩子心里,大概是因为被生活这个怪兽压垮了、操控了吧……” “这是孩子心里的怪物,是永远压在两人身上的浓重阴云。” “最终的黑暗,是绝望。” 第58章 唯一的光 离开的门被黑暗的触手堵住,没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 怪物嘶哑地哭喊着,向着无尽的黑暗冲了过去。 黑暗缓缓蠕动着,那无尽的触角轻盈地挥舞着,带来了无尽的压迫感,似乎只要被稍微碰到就会整个人快速腐坏掉,变成散发着恶臭的烂泥。 哪怕余晖在精神上并不感到恐惧,但身体却在如实地告知他危险。余晖压抑着身体本能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刃,在绝望的黑暗下,刀刃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那白色的光辉温柔而锋利,像是绝望中唯一的希望! 刀刃上的光芒覆盖了余晖和他的怪物,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层发光的甲胄,保护他们不受绝望的侵染。 希望的刀刃与绝望的触手触碰在一起,悄无声息地,触手断裂。这一回,光明吞噬了黑暗。 只要母子两人齐心协力,就是所向无敌的吧。 更多的黑暗延伸过来,时不时会轻柔地拨开光芒构成的甲胄,在余晖和怪物身上留下腐坏的黑色印痕。 余晖双手持刀,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口,斩开挡住眼帘的一切黑暗。怪物尖锐地嘶叫着,对着黑暗又抓又扯,毫无章法,但是疯狂。 刀刃上的光坚韧又不刺眼,始终绽放着明媚的光辉,所过之处,一切黑暗都土崩瓦解。 余晖与怪物团结一致,共同突入黑暗的深处,把这团恶心的黑暗切割得七零八落! 黑暗蠕动着,始终平静着,也渐渐消散了。余晖感觉身上忽然摆脱了什么枷锁,又像是始终蒙住眼睛的黑布被掀开了。 他从怪物身上跌落下来,身上的黑灰片片散开,露出了原本的身形。眼前的怪物渐渐缩小,变成了那个不到十岁的男孩的形象。 余晖第一次看到男孩的模样,身材很瘦,面色苍白。面容应当是可爱的,只是长着兔唇,也就是唇裂,但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澈纯净。 “妈妈……”男孩看向余晖,接着目光移向他身侧。 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去,一个神情呆滞的妇女虚影从余晖身上分离出来。她的身影渐渐凝实,浑身被鲜血覆盖,伤痕累累,对身边的一切毫无反应。 “妈妈!”男孩跑过来,扑进妈妈的怀里,紧紧抱着她,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随着两人拥抱在一起,一道明媚的光从二人之间迸发出来。 周围的建筑瞬间坍塌、破碎,天幕上的黑暗被光芒冲散,像是厚重的黑色幕布被缓缓掀开,露出了梦魇世界深紫的底色。红蓝双色的月亮静静悬挂在天空,妖异而漂亮。 街道上,那些飘飘扬扬的黑灰无缝衔接地变成了闪烁着光芒的光雨,它们似乎亘古不变地从天空上飘下来,轻盈地飘荡着,把光明洒进了整个黑暗的世界。 “这就是唯一的光?”小鬼呆呆道。 “是啊,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光吧。”余晖旁观着这一幕,神情平和,“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会有光。” “你看,光一直在我们身边。”余晖接了一片金色的光雨,“只是以前的我们被绝望遮蔽了眼帘,看不到这孩子从始至终一直在我们的整个世界里奋力播撒着的光。” “这里哪是黑街,分明应当是光街才对。” “这个孩子啊,他是杨芬的罪恶之源,也是生命之光。” 余晖轻声陈述着,引得小鬼抽抽搭搭地擤着鼻子。 “你怎么这么丢人。”余晖嫌弃地把小鬼从自己胸口里拎出来,捏着脖子晃了晃。 “我只是感动,又难受……”小鬼在余晖手里挣扎起来,像个被抓住的蚂蚱一样徒劳地蹬着腿儿,“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余晖把小人偶放在肩膀上,呼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总算能回去了,累死我了。” “……可是你不是很理解他们吗?”小鬼不甘地问道。 “我又不是不理解感情,甚至我研究过很多关于心理学和情感学的书,理论知识绝对丰富。”余晖扬了扬眉毛,“而且局外人往往比当事人更能清醒地看清事情的本质。” “哼……”小鬼被这么一打岔,也恢复了原样,撅着嘴说道,“话说,如果昨晚我们被怪物拖进柜子里,那不就提前完事了吗?” “那样我们就死定了。没有这把刀,我和怪物加在一起的战力才多少?没有外来的助力,人哪能靠自己打破绝望呢?” 余晖说着,扬起手里的刀,然后眉头抽了抽,心疼地道:“我的刀……” 原本的光刃已经碎成了一片片,只剩下了手里的刀柄。 余晖很喜欢这把切人脑袋的好刀,这比哥哥送他的杀猪刀好用太多了。 “真是遗憾……那你说这把刀代表着什么呢?”小鬼问。 “谁知道,这只能靠猜测了。”余晖心疼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扔掉刀柄说。 “你的猜测是什么?” “我猜……这是人这种生物在任何绝望中总会保留着的那一丝妄想吧。”余晖淡淡说道,“哪怕明知希望渺茫到极致,但也不会死心。因为一旦死心了,人也就活不下去了。” “你这样想……那也太绝望了。”小鬼嘀咕道。 “但在梦魇里它不就化成了打破黑暗的武器了吗?换个角度来说,也就在做梦才会实现,也算是挺绝望的。”余晖随口道。 “哥哥……”这时候,与母亲相拥的孩子牵着妈妈的手走了过来。 “谢谢你救了我和妈妈。”他努力露出微笑,虽然因为嘴部的缺陷而有些扭曲,但足够温暖人心。 “更多只是自救而已。”余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男孩笑得更灿烂了,他说道:“哥哥,我叫杨光。妈妈说希望我像阳光一样明亮灿烂。” “好名字。”余晖道,“你妈妈怎么了吗?”他看着始终呆滞麻木的杨芬。 “妈妈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里后就失去了意识。”杨光失落地垂下眼帘,但马上又振作起来,“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恢复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由我来照顾妈妈。我不会跟以前一样不懂事,惹妈妈生气了……” “对了,哥哥,能把你的手给我吗?”他伸出双手说道。 余晖看着男孩纯净的眼睛,伸出了左手。 杨光暖洋洋的小手握紧了余晖的手,把额头靠在手背上,轻轻说道:“哥哥,我没有什么太大的能力,这是我的答谢。” 他松开手,余晖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个白色的太阳图案。 【这是新的能力,余晖!名称是“注光”,就是可以让触碰到的任何物体发出光亮,发光消耗物体本身的能量或是质量。不是很强,但是以后咱们就不怕黑啦,还能用光吸引怪物的注意力,争取时间逃跑……】小鬼兴致勃勃地卖弄着自己见到的信息。 “唔……”余晖沉吟着,“能用来杀人毁物吗?” 他在意的是消耗物品本身的能量或质量这句话。如果他给一个人或怪物“注光”,一段时间后那个人会不会因为能量消耗完毕而死?同样,给一个物体“注光”,它的质量会不会慢慢被消耗,直至消失不见? “啊?不能吧……”小鬼茫然地道,他弹珠大的脑袋瓜根本想不到这些。 “抽时间实验下注光的持续时间,还有能不能被人中止……”余晖心想着。 “哥哥,你能带我和妈妈离开这里吗?”杨光眼巴巴地说道,“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妈妈也不想。” “你们是梦主,离不开梦魇的。”小鬼说道。 “是吗,我会干很多活的……”杨光瘪着嘴看着余晖,神色紧张,似乎是害怕他嫌弃自己。 “你们应该是出不去的。”余晖随口道,“你可以试试,也好死心。” “嗯……”杨光咬着牙点点头,紧紧抓住了妈妈的手。 “谢谢哥哥!” 第59章 生与死 这个时候,三个人远远地跑了过来,在看到余晖后欣喜地挥着手。 看见陌生人过来,杨光怯生生地躲在了妈妈身后,低下头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兄弟,大佬,大神!你通关了!”解锋一脸激动地跑过来握着余晖的手晃啊晃,“感谢大佬带飞!” 阿玖眼泪涟涟地点着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和满满的感激。 余晖使劲把手抽出来,无语地点头。他并不喜欢与人这么亲近。 “不管怎么样,真是谢了,兄弟!回去后我请你吃饭啊,我老婆做的饭可好吃了!”解锋摸着头笑道,神色无比真诚。 在漫天光辉的雨幕之下,解锋脸上带着迫切想与家人见面的期盼。 余晖看着他,却是有些讶然地扬了下眉毛,眼神幽深起来。 在他的眼中,解锋身上突兀地多出了许多伤痕,尤其是胸部,一根长长的锋利铁片穿胸而过,似乎穿透了心脏,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这绝不是能存活下来的伤势。 “可是,你已经死了。”余晖思考了一下,然后很贴心地为解锋点出了这一点。 “什么?兄弟你开什么玩笑。”解锋大大咧咧地笑着,满脸回忆地道,“我怎么会死……了呢……” 说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对啊,我想起来了,我……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眼神空洞起来,“那辆大卡车……我活不下来,我老婆和女儿也是……” 他捂着脸,嘶嘶吸着气,眼圈瞬间红了。 “这种情况……”余晖猜测着各种可能性。 【因为他认可了你,所以才在你眼前展现出来了原貌。而你点醒了他,他也就在梦里醒了。】小鬼没有给余晖思维发挥的机会,直接念出了自己刚看到的信息。 “哦……”余晖没什么感慨,只是欣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一个:死去的人可能在梦魇世界里获得一次新生。 “兄弟,你说我怎么就死了呢?”解锋抬起头来,神情似哭似笑地说道,他的圆脸包子似的皱了起来。 “人都会死,节哀。”余晖平静地说道,“还是说你是想让我给你送花?” “……我并不是难受这个,也不要花……”被余晖这么一打岔,解锋不知怎么就找不到自己现在该有的情绪了,随之他神情期盼地问,“兄弟,这里是阴间吗?你说既然我在这个世界醒来了,那我老婆孩子肯定也会在吧?” 余晖微微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还好,不是不可能就好。”解锋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崩溃的神色安定了下来,“我要去找她们。” “这个世界很大,也很危险。”小鬼说道,“她们可能在也可能根本不在,甚至可能远在天边。你如果乱跑的话……” “没关系,我不可能抛下她们母子俩。她们胆子小,很需要我。”解锋露出一个温柔而悲哀的笑容,“我很高兴有个人能记得我,这样哪怕我死了也没关系了。” 余晖歪着脑袋看着他,轻声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悲伤。” 解锋看着他,许久,然后笑了。 “没关系。”他道。 一旁的阿玖忽的如同泡沫般消失不见,余晖看在眼中,感受到了一种“梦醒”的感觉。 “她醒了。”余晖说道。 解锋看着自己的双手,苦笑了一声。他把一边的小元拉过来说道:“我离开以后就没法照顾他了,兄弟你能帮忙看着这孩子吗?看他这样子也不像能自主生存的。” 余晖上下扫视着小元木头般呆板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不要!余晖有我就够了!”小鬼死死抱住余晖的衣袖,神色警惕地道。他忽然想到小元跟自己的能力似乎差不多?这不是要抢他的活儿吗! “可以。”余晖没理会疯狂暗示的小鬼,对解锋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兄弟你靠谱!”解锋对余晖竖起大拇指。 一行人开始往回走,穿过光雨覆盖的废墟,往家所在的位置走去。 一路上,小鬼开始认认真真、一脸严肃地跟解锋叮嘱着梦魇世界的注意事项,比如说“老鼠”的危险性、尽量不要进入梦魇核心等等。解锋认真听讲,乖巧得像个小学生。 其实这本来是余晖在讲解的,但他说了几句后嫌麻烦,就丢给小鬼了。而小鬼也好为人师,讲得似模似样,甚至把他们在七日公寓的经历讲了讲。虽然讲得干巴巴的,还着重突出了他自己起到的重要作用,但也让解锋和杨光都好奇地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余晖在家的废墟里扒拉了一下,最终在杨光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身上的装备:爸爸的脑袋,妈妈的项链,哥哥的杀猪刀,妹妹的头发和七日公寓苗苗的眼珠子。 它们其实一直被放在家里的床边,只是解决掉黑暗之前的余晖一直被覆盖了双眼,蒙蔽了感官,根本对它们视而不见。那时候他连光雨都看做黑灰,更别提这些小玩意了。 余晖随手转着手里的杀猪刀,再度想念起那个神挡杀神的光刃了。光刃是把切脑袋的好刀,还漂亮,哪像杀猪刀一样只在哥哥手里强大,砍余晖是一把好手,到了余晖这里干啥啥不行。 他们启程向梦魇边缘走去,小鬼在耐心地跟解锋讲课,余晖这边也跟杨光聊了起来,向他打听一些情报。 好在这次并不是一无所获,杨光在这个世界生存了很长时间了,见过许多外来者闯入进来,从他们那里听到了很多消息。看着他们一批批死去,也被杀过几次。 “听他们说,很久以前梦魇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杨光仰头看着天空说道,“月亮不是红蓝两色,而是单纯的红色。天空不是深紫色,而像是五彩的极光一样变幻着,非常梦幻……不过我也没见过。” “是多久以前变成了这个样子的?”余晖若有所思地问。 “我不清楚,这里的时间跟外面并不一致,我也没去记。”杨光神色愧疚地道,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垂下了头。 “没关系的,你做得很好了。”余晖微笑着安慰道。相信任何处在他那种境地的人应当都不会去记忆时间过了多久。 “嗯……”杨光的神情轻松了一点,继续说道,“我还听说这个世界是破碎的,大概从天空变化之后的某一天,这个世界就突然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碎片,而且到现在还在持续地碎裂着。” “我们是在一个不大的碎片上,碎片之间互相割裂,只有找到通道或者有些能力特殊的人才能跨越到另一个碎片上。” “梦魇世界在崩碎?”余晖低声重复了一句。 “是的,不知道还能持续存在多长时间呢。”杨光点头道。他并没有露出担忧的表情,只是紧紧抓着母亲的手,神色安详。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供的信息。”余晖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第60章 别离(求追读) 听到余晖的感谢,杨光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继续说道: “对了,哥哥,我还听外来者说过,要小心红色的小丑。” “小丑……”余晖皱了皱眉,想起了七日公寓的事件。兔女士说他的丈夫在发疯之前,总是说窗外有小丑在唱歌。 “那个小丑,它唱歌吗?”余晖问道。 “啊?我不太清楚……”杨光茫然地道。 “好吧。”余晖暂时把这件事放在心底。 他想到杨光的能力与光有关,于是问道:“杨光,你能不能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 杨光清澈的眼睛认真看着余晖身边,然后他皱了皱鼻子,对着他挥挥手,更多的光雨向着余晖覆盖过去,几乎遮掩了他的身形。 “咦,什么情况?”小鬼的喋喋不休被打断了,他嗖嗖爬进了余晖口袋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警惕地打量四周。 余晖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小鬼的头按进口袋里面,眯眼看着在无尽光芒中浮现出来的黑色影子。 这是半年来一直缠着他的黑影,是把他拖入梦魇世界的罪魁祸首。 在明亮的纯白光芒里,瘦瘦高高的黑影始终静默站立着,安静而死寂,像是葬礼上伫立在旁的吊唁者。光明丝毫不能照亮它身上的浓重黑暗,它就像是屹立在光芒海洋中的礁石,毫不动摇。 “啊!这,这就是你说的黑影?”小鬼的脑袋从口袋另一角探出来,战战兢兢地道,“看上去好不祥啊……” 余晖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他自然感受到了。不祥而绝望,这就是黑影给他的整体感觉,就像是一个渐渐腐朽的人。 “哥哥,我只能看到它……”杨光咬着牙说道,“它不像是实体,更像是一个诅咒,一个发作周期很长,但是后果却极其可怕的诅咒。” “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余晖抹了抹嘴角,反而笑了。 “我不知道,但大概率会死,而且会很痛苦。”杨光的表情有些急了,“它不是实体,所以我没办法给它注光……而且它的本体应该比我强大得多。” “这么说,要么找一个能解除诅咒的人,要么把那个本体逮到,诅咒才会结束对吗?”余晖摸了摸杨光的脑袋。 “嗯。”杨光顿了顿,驱散了周围的光雨。 “看来都是靠运气的事。”余晖随遇而安地道。他早有心里准备,因此也并不觉得难受。 当然,有人不这么想。 “哇……”小鬼瞬间哭出了声,“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是解决不了这个幺蛾子的诅咒,就只有半年可活了?不要啊,我不想死,我还小……” “确切来讲不是半年,黑影靠近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时间大概会缩短到一个多月。” “哇哇……”小鬼哭得更惨了。 余晖一手捏住了他的脑袋,堵住了他的嘴:“吵死了。” 小鬼好不容易挣脱余晖的手指,指着他道:“余晖,你就是个倒霉鬼啊!” “用不着你提醒我这件事。”余晖直接承认了这个事实。谁能跟他一样倒霉呢? 失明就罢了,他先是经历父母双亡被送到孤儿院,然后接连被两任父母领养又相继丧父丧母,回到孤儿院后因梦游症被送到精神病院,一住就是八年,然后被黑影缠上拖进梦魇里,刚来就被家人追杀…… 这样想来,天生感情方面有所缺陷大概是余晖最幸运的事了。换做一般人早疯了。 “所以说,当悲剧和负面状态叠满之后,人就无所畏惧了。”余晖又捏住了小鬼的脑袋。 解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地道:“好兄弟,咱们原来是难兄难弟啊。我不知道能走多远,你也是……啊,放心吧,我会帮你留意消息的。” “既然我们都是要在梦魇世界里探寻下去,到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写提示。”解锋拍着胸脯,一脸热心地道。 “那就谢谢了。”余晖瞥了他一眼。 “那么,兄弟,你看……”解锋解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旋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一张大头照,“这是我老婆和孩子,你也帮我留意一下呗。” “知道了。”余晖扫了一眼,便把两人的面貌记在心底。那是一个温婉清秀的女人,还有个瓷娃娃似的孩子。 黑街的边界已然在望。在杨光这个梦主的带领下,复杂的道路不再成为他们的阻碍。 解锋先一步走出了边界,去到了外面的十字路口。 “你试试吧。”余晖说道,想了想,还是对着杨光伸出了手。 杨光紧张地抓紧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放在余晖的手掌上,一起向着外面走去。 又是那种穿过一层水幕的感觉传来,但这一回余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阻力。那阻力来自手里牵着的杨光,像是坠了一个沉重的秤砣。 余晖试着往外拽了拽,身体里莫名感受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冲动。他顺着这种冲动使出一股巧力,像是在进行一场细密的编织,心里竟莫名有了一股愉悦感。 他感觉到什么东西被自己拽了出来,当他转头望去时,却是怔住了。 手上牵着的杨光变成了一个小腿那么高的布娃娃,正慢慢活动着手脚。布娃娃做工精致,细节精巧,黑色纽扣眼睛闪着微微的光。它身上则是背着一个比它大一大圈的长发长裙布娃娃,只不过这个娃娃呆滞无比,没有任何动作。 孩子背着母亲。 “你把我带出来了,哥哥。”布娃娃发出熟悉的笑声,高兴地转了个圈,毫不在意自己的变化。 余晖却是深深地看着他,思维已经发散到了更远处。 这是他的能力吧?把人变成玩偶…… 那么,自己的家人们,他们是不是在某些时候,以同样的方式被自己搜集起来的呢? “看来我七岁以前的经历很耐人寻味啊。” 余晖越来越好奇自己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家伙了。 “啊这……你你你……”小鬼探头看着这一幕,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 看这个样子,他显然什么信息也没看见。关键时刻余晖就没见他靠谱过。 余晖把布娃娃抱在怀里,对他轻声说道:“你确定要离开这里?现在的黑街已经变好了,说不定会变成外来者的聚集点。” “我不想回去,也不喜欢见外人。”杨光小声说道,毫无怀念,“逃出这里一直是妈妈和我的愿望。” “那好,你就跟着我回家吧。”余晖笑着道。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杨光的黑纽扣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却又十分迟疑。 “没关系,他们很好相处的。”余晖摸了摸鼻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捏着杨光的布娃娃身躯,不想承认自己喜欢的紧。这种玩偶似乎戳到了他的兴趣点,就像小猫看到毛线团一样爱不释手。 说服了杨光,余晖看向满脸好奇和艳羡盯着他的解锋,说道:“你可以顺着七日公寓那边出去,沿着后面的公路往远处探索。我下一步要去星星孤儿院和超市,你可以探索另一边。” 解锋自无异议,只是余晖发现一旁的小元脸上有了些表情,在他提到星星孤儿院的时候。 “难道他是从星星孤儿院里出来的?” 余晖弯腰看着小元的眼睛:“小元,你知道星星孤儿院?” 小元拼命地摇着头,随即又疯狂点头,睁着玻璃珠似的空洞眼睛,一直重复着:“小元,小元,小元……” 余晖皱了下眉头,看向解锋道:“你们是怎么遇见他的?” 解锋担忧地拍着小元的脑袋说:“就是在街道上,当时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把他带了回去。这孩子平时从不主动说话,但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解锋安抚着小元,好久才让他恢复了原状。 小元这里显然问不出什么关于星星孤儿院的信息,余晖道:“把他送去七日公寓住着吧,我家那条路太危险,都是老鼠……你顺路送过去,我就不去了。” 解锋眼巴巴地盯着余晖,瞪圆眼睛道:“你不是刚跟我说你会照顾小元吗?” “七日公寓那里会照顾他的,那里没危险。我累了,想回去睡觉。”余晖打了个哈欠,看了眼石涧村那边,抬脚向着自己家走去。 解锋拉着小元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神色像是个被抛弃的怨妇。 第61章 家人 一路小心翼翼,余晖总算回到了人屋。这栋老旧的房子经过人偶们的修缮,虽然依旧像是垂死的老人,但至少不再衣衫褴褛了。 刚进入家门,余晖就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手里无意识地盘着杨光柔软的布制脸蛋。布料柔软而顺滑,让人爱不释手,余晖完全搞不明白这能力的原理。 尝试了半晌,他再也没能找到之前使用能力的感受,也就是说,他目前没法把杨光变回原样,好在杨光并不在意。而杨芬已经放弃了思考,自然也不会在意。 “不过,这能力竟然能把梦主带出他们的梦魇……”余晖一下一下地点着杨光的脸颊,引得小小的布娃娃使劲伸出短短的手臂推他的手。 “那么,他们在自身的梦魇之外是不是就只能以玩偶的形态存在?作为他们离开自己世界的代价……”余晖想到了这一点,却觉得这个猜测是很有可能的。 “阿晖,你回来了。”这时候,妈妈温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的脚步无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余晖身旁,弯腰用她那有些呆板的木质眼球看着余晖。 “哎呀,这是新成员吗?欢迎……”随后,她看向余晖手中的杨光,语气略显惊讶,却也十分亲切。 “你好,我是杨光,这是我妈妈……”杨光羞怯地自我介绍,语气因紧张而颤抖着。 “好孩子,放轻松一点。”妈妈伸手摸了摸杨光的脑袋。 “妈妈,你不感到惊讶吗?”余晖把杨光举在手里晃了晃,认真地与木偶对视着。 “你说的是带人回家来,还是这孩子是个布娃娃的事?”木偶语气轻柔地说道,“如果是第一点,我们都很欢迎……唔,希望你爸爸也欢迎吧。” “如果是第二点……这并不值得惊讶,毕竟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对吗?”她捂嘴笑了笑,“你看你爸爸的脑袋还在这儿呢。” 她说着,伸出细长发黑的木质手臂,灵活地逗弄着看起来十分狰狞的熊脑袋,引得它一下一下地张嘴咬,像是在逗狗一样。 “至于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不是都忘记了吗?多想只会徒增烦恼。”她补充道。 “那很好。”余晖点点头,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一人一偶温馨地对视着,气氛融洽得几乎要让百花盛开。 “我的头!” 这时候,余晖手里的熊脑袋突然恢复了神智,嘶哑地怒吼着,打破了这祥和的氛围。 爸爸的身体已然笨拙地靠近过来,一巴掌把正逗弄自己脑袋的妈妈打跑了。妈妈轻盈地远离,口中咯咯笑着,只不过木偶的脸颊做不出笑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有些诡异的不协调感。 余晖对着大熊笑了笑,高举起熊脑袋,把它按在它该在的位置。 “谢谢爸爸的帮助,虽然今晚的冒险它完完全全没有起到任何帮助!”余晖一脸纯真无辜地说道。 “那你就别要!没见过你这么厚的脸皮!”大熊愤怒地对着墙壁锤了一拳,在墙上留下了一个充满裂痕的圆形拳印。 “我不会拒绝爸爸的好意,我知道拒绝是很伤人心的,尤其是只拒绝一个人的时候。”余晖一脸为人着想的表情摇摇头道,“而且,今晚大家给我的所有东西其实都没有起到作用,所以爸爸其实不用难过和生气……” “这样啊。”大熊顿了顿,果真不生气了。 他似乎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余晖在心里偷笑,看着大熊迈着笨拙的步伐进了院子。 接着,他对一旁拖着一只老鼠的哥哥点了点头,介绍了一下杨光母子。哥哥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往餐厅方向走去了。 这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大熊的一声嘶吼,语气愤怒极了。他显然刚反应过来余晖的调侃,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质疑。 他倒是没有进来找余晖的茬儿,似乎在他眼里,在月光下跳舞的妈妈比余晖更具嘲讽和挑衅感。他挥着手臂跟木偶打成了一团,泥土纷飞。 “真是有活力啊……”余晖打了个哈欠,捂着腿上的伤口,皱着眉站了起来。 “爸爸真傻。”小鬼从他口袋里探出头来,捂着嘴偷偷地笑。 余晖低头认真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智商上跟大熊半斤八两。 他摇摇头,把杨光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往屋子里走,并且对他说道:“给你介绍一个玩伴吧。你先跟他们熟悉一下,我要去睡一觉。” 杨光乖巧地点点脑袋,有些局促地把软乎乎的双臂搭在余晖手臂上。他从没有过玩伴,这个时候感到紧张又期待。 “咦?小衣又跑哪去了?”余晖在一楼转了转,没找到瓷娃娃,于是艰难地爬上二楼。 他进入小衣的房间,这是个黑乎乎的狭小卧室,破烂的窗帘被拉得死死的,一丝光都没有透进来。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小的儿童床以及一个关得紧紧的小柜子。 余晖一把拉开柜子,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蜷缩成一个球的瓷娃娃。她手里紧紧抱着那个更小的娃娃,看上去竟有些可怜巴巴的。 “小衣,别整天缩在柜子里,要多出来玩玩。”余晖看着受了惊的小衣缩成更小的一团,笑吟吟地说道,“这是杨光,我们的新家人,也是你的新玩伴哦。” “你……你好!”杨光像是在幼儿园里做自我介绍一样,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叫杨光,是从黑街那边过来的,很……很高兴认识你!” 小衣没有眼珠的眼窝看向杨光,一动不动,气氛陷入了凝滞。 就在杨光越来越沮丧之际,小衣从身后掏出一张纸,发黄的纸张在她手里迅速地自动折叠着,变成了一只黄色的星星。 她把纸折的星星递给杨光,眼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反应,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喂流浪猫,想接近却又小心翼翼。 “谢谢!”杨光背着妈妈走近了一步,接过星星。 两个小家伙开始大眼瞪小眼。 见两人相处不错,余晖也没有精力再做停留,跟他们说了声晚安后,就向着心房走去了。 刚走出几步,余晖忽然道:“对了,小鬼,你要不要去跟他们玩?” 小鬼猛地从口袋里冒出头来,似乎有些意动。随后他毅然摇头,扬起脑袋,刻意压低语调道:“不要,我才不跟小屁孩玩呢。” “你不也是小屁孩?” “才不是!我跟你同岁,这个年纪是要做大事的,才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跟小孩过家家上。”小鬼骄傲地说道。 余晖的表情又一次带上了点嫌弃,他真不知道小鬼到底在骄傲个什么劲。 “而且我也累了,好困。”小鬼随后垮起脸来。 “哦。”余晖爬上了阁楼,打开心房的门,走进了暖洋洋的黑屋子里。 他直接趴在地上,一下也不愿意动了。眼睛缓缓合上,困意瞬间袭来。 “你压到我了!” 小鬼微弱的挣扎感和脆生生的叫声渐渐模糊,远去。 第62章 红色小丑 深夜的街道,微弱的月光将树木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投射下来,高低错落的楼房远远看去像是墓地里起伏的墓碑。 两旁的店铺几乎都已经关门打烊了,霓虹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却将周围映照得有些阴森。好在路灯的昏黄光线照亮了一段又一段道路,只不过路灯坏了好几个,还有几个时不时忽闪着。 街道上少有行人,就连来往的车辆都几乎没有,周围一片寂静,仅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里是青陵市的老城区,曾经十分繁华的区域,随着青陵市煤炭资源的枯竭而迅速衰落下来。在城市的经济重心转移到新城区后,老城区更是越来越萧条和凄凉。 旧时遗留的污染问题、混乱的城市规划问题还在困扰着这里,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垃圾遍地,污水横流。高高的烟囱还有几个冒着黑烟,空气中时不时飘来一股刺鼻的气味。 有条件的居民都搬到了环境优美的新城区,还留在这里的人像是随着旧城区一起被时代抛弃了,一样的暮气沉沉。大概只有在人们难以见到的幽深巷子里,那些隐秘的罪恶才是这里唯一活跃着的东西。 脏,乱,差,污染严重,治安混乱……这就是老城区给人的印象。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建筑间响起。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急促地迈步,手里手机屏幕的光将她的脸庞照得青白。 “真是倒霉,以后再加班我就是狗!”她嘴里低声骂着,影子被路灯的光拉得斜长。 女人经过一条漆黑的巷子口,巷子里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像是孩子一蹦一跳走路的声音。脚步声渐渐靠近,女人低下头去,没有好奇地往巷子里看。她紧了紧单肩包的肩带,加快了脚步。 走过这条巷子,一蹦一跳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女人狐疑地望向身后,并没有人从巷子里出来,那个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在巷子里就停住了,没有继续往街上走。 “这么晚还有小孩在外面玩?家长也太粗心了吧。” 女人没有在意,一手伸进包里捏紧了防狼喷雾,脚步不停地路过下一个巷口。 一蹦一跳的声音再次从巷子里传出来,越来越近。 女人心里有些发毛了,她从包里取出了防狼喷雾,快步跑过了这条巷子。 那脚步声再次消失了。 “什么鬼?”女人回头看去,依然没有人。她看着前方路灯损坏的区域,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小跑起来。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尤其响亮。 她咬着牙穿过下一道巷口,果不其然,那一蹦一跳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且离巷口很近了。 “跟踪狂?”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在匆匆跑过时把手电筒的灯光朝巷子里晃了一下,斜眼扫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小丑。 红色的卷发,红色的小丑服,红色的嘴唇,红色的鼻头,脸上红色的圆形腮红,还有一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它背着手笑嘻嘻地盯着女人,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啊!” 女人低叫了一声,差点扔掉了手机。她呼吸急促地撒腿狂奔起来,脚步声凌乱又响亮。 前面就是下一个巷口,女人离巷子远了一些,忍不住朝巷子里看去。 红色的小丑已经站在巷子与街道的交界处,对着她弯腰挥了挥手,明明笑得很灿烂,眼睛却瞪得老大。 “不……”无形的恐惧攥住了女人的心灵,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往家的方向跑。 跑过下一条巷子,一蹦一跳的脚步声再次出现了。但这一回不是在巷子里,而是在她身后。 女人“啊”了一声,举起防狼喷雾猛然转过身去,却没有看到小丑的身影。 她呼吸急促地环视一圈,发现小丑不见了。 “见鬼,我出幻觉了吗?” 女人再度加快脚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拨通了110。 先是“嘟嘟”的忙音,接着扬声器里传出一个尖细的男声,哼着不成调的狂乱歌声:“嘟嘟,嘟嘟,嘟嘟嘟……”歌声里还夹杂着尖锐的狂笑声。 “啊啊啊——” 女人手里的手机脱手飞出。她尖叫着跑开,恐惧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夺路而逃,任由身后的哼歌声伴随着手机震动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着。 周围的电灯随着歌声的节奏闪烁起来,女人不管不顾地跑着,口中大喊着“救命”,脚上的高跟鞋都跑掉了。 一蹦一跳的脚步声再次在身后响起,逐渐接近着,但她已经不敢往后看了。 前面损坏的路灯下站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女人奋力挥手呼喊着救命,如蒙大赦地向着人影跑去。 人影转过身来,对着女人露出笑容,口中哼唱着破了音的歌:“啦啦啦啦啦……” 是那个小丑。 女人捂着耳朵尖叫着跑过去,小丑没有追,只是在后面自顾自地哼着歌。 道路两旁的霓虹灯闪烁起来,在女人惊恐的视线下重组成了一个个吐舌头或眨眼睛的小丑图案。墙壁上挂着的几个电子显示屏亮起来,在令人抓狂的尖锐杂音里,屏幕中的红色小丑笑嘻嘻地疯狂晃动着脑袋,幅度和频率大到几乎要把脑袋扭断掉。 女人已经叫不出来了,她低着头只顾往前跑,那些狂乱的笑声和歌声几乎就在她耳边响起,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与她亦步亦趋。 她跑过一盏盏路灯,路灯下的一个个小丑哼着歌,或是疯狂地笑着。它们或是极尽地弯折着自己的躯体,或是摆出各种滑稽的鬼脸,亦或是直接吊着脖子挂在路灯上荡秋千似的晃动着,或是持着刀子插进自己的脖子里…… 电子屏幕里的小丑已经满脸鲜血,血液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染红了屏幕,但它还在嬉笑着,疯狂摆动着脑袋。 女人疯狂逃着,看到前方亮着灯光的24小时便利店,眼中忽然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 “救命!”她尖叫着,却狠狠地摔了一跤,手里的防狼喷雾滚落出去,单肩包滑到了地上。 女人无心去拾捡,她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店里,看到了正整理着货架的店员。 “救救我——” 店员夸张地斜过身子盯着女人,露出那张滑稽的小丑脸。他一蹦一跳地凑近无力瘫坐在地上的女人,几乎呈直角弯下腰与女人脸对着脸,嬉笑着说道: “需要帮忙吗,女士?您是想欣赏小丑的歌唱、舞蹈还是杂技?或者您需要小丑的独家纸尿裤?红色假发套?” 小丑的笑脸越来越近,渐渐占据了女人的整个视野…… …… “青陵市人口失踪案例持续增加,有关部门已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 红森精神病院的活动室内,余晖靠在长椅上看着新闻,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失踪者分散出现于老城区内各个区域,现场遗落有受害人的随身物品……现新增失踪人员名单如下……” 屏幕上放着一张张照片,余晖随意瞥了一眼,一个身穿廉价西装的女人照片闪过,下面写着的名字是宗敏芳。 “如发现相关线索请拨打报警电话……” 一旁的护士叹了口气,按下了遥控器按钮,换到了歌舞频道。 第63章 步入疯狂的现实 余晖独自坐在窗边,一只手搭在窗台上,托腮看着窗外绿树葱茏的院子。 明媚的阳光透过白蒙蒙的窗玻璃照耀在他身上,给他添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这时候的他看上去十分温柔。 但余晖此时的想法却并不温柔。 他在想着怎么把梦境世界里的“老鼠”大卸八块,撒上佐料,尤其是辣椒粉,然后架在烧烤架上翻转,烤得滋滋冒油,香味四溢…… 嗯,有些馋了。余晖吸了吸口水。 今天早上的饭难吃得让他有些神志模糊了。 都说早饭能难吃到哪去?但红森今早的饭刷新了人的认知。那软趴趴得似乎放了一个周的油条泛着苦味,那又酸又咸的咸菜有一股臭脚丫子味,煮白粥的水喝起来有股塑料味……总之余晖没怎么吃下去。 他想吃肉,想吃辣…… “余晖,跟我过来。”白医生来到活动室,对着他招了招手。 余晖转头看去,白医生依然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似乎就连鬓角的发丝都要认真梳理整齐,丝毫不乱。黑框眼镜让她明亮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板,但也给她增添了一份严肃可靠的气质。 余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跟了上去。 “余晖,你知道你前任主治医生的事吗?”半路上,白医生一脸肃然地问道。她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 “不知道。”余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随口回应道,“白医生,你投诉他了?” “是,我投诉他了。但问题是,他失踪了,谁都联系不到他。”白医生皱起眉头,“如果不是我这次投诉,他失踪的事还没人知道,徐医生的家人和朋友都以为他换到了另一个医院工作……” 这一点也不意外。余晖这样想着,语气却玩味地道:“不排除他只是暂时不想跟别人联系,或者看开点,说不定只是不小心掉坑里死了呢?” “我在说一个严肃的话题,余晖。”白医生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右手握拳抵在嘴唇上又咳嗽了一声,“告诉我实话,徐医生离开之前给你刀片,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他才会匆匆离职,并且寄希望你能靠自己自己脱困……” “是啊。”余晖点头。 “啊?”白医生死死盯着余晖。习惯了余晖的敷衍和玩味态度,他干脆利落的承认反而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不是你要实话的吗?”余晖觉得她的反应怪有趣的。 “跟我说说?”白医生没在意余晖好玩的神态,匆匆询问道。 “他跟你一样,发现了这里的问题。”余晖回忆着那个跟白医生一样优秀却又执着的医生。徐医生是个优秀的精神科医生,但在生活上却显得有些笨拙。 那时候余晖的眼睛还看不见,他就像往常一样冷眼面对一切,像是一个找乐子的看客,漠视一个个角色走向各自的结局。他喜欢说谎话误导医生的判断,与主治医生斗智斗勇是他在这里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而成功误导医生会让余晖感到满足。 他曾经成功骗过了他的好几任主治医生,让他们对自己的病情和性格产生了误导,因此让几个医生开始怀疑人生。而徐医生是唯一一个让余晖感到稍许挫败的医生。 在精神心理学上,徐医生有极为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还有纯粹的研究精神,对于细节执着到钻牛角尖的地步。余晖的表演和欺骗在他面前总容易被识破,因为任何细节都会被徐医生关注到,然后抽丝剥茧地找出细微的矛盾之处。 在一整个与徐医生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余晖总是输多赢少。 徐医生对自己的职业有着最纯粹的热爱,但或许正是因为一切都沉浸于此,因而在其他方面显得有些迟钝,比如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发现了病院的不对劲。 他本来可以抽身离开的,但那种执拗劲儿让他像白医生一样留在这里,最终在自身的探索和余晖的隐晦暗示之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说实话,他最终落得一个“失踪”的结局,余晖不算意外,徐医生似乎把所有智商都点在精神医学上了。 回忆着徐医生的事,余晖简单跟白医生讲了讲,然后笑吟吟地道:“一旦知道了这里的隐秘,就很难再逃离了。白医生,你跟他走上了一样的道路。” “我经历过好几任主治医生,他们要么难得糊涂或是单纯的蠢,对一切视而不见,最后全身而退。要么近墨者黑,融入其中,与之同流合污。要么为了所谓的真相和正义,最后变成了病人。” “你知道徐医生的结局?”白医生皱眉问。 “我想,他肯定没能逃出去。”余晖说着自己的猜测,这实际上也不难猜,“在这里的人,不是医生就是病人。” “好吧,但我不会失败的。”白医生揉了揉额头道,“看来我得小心点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来到了白医生的办公室。两个人默契地停止了交流,白医生她的神色第一次显得有些忧虑,接着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白医生,你病了?”余晖说了句关心的话,虽然他实际上并不怎么关心。 “感冒了而已。”白医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起了余晖的病情,“你的梦游症没再复发,过几天后,我会帮你申请出院。” 白医生说着,在一旁的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 余晖无喜无悲地微笑着,没报任何离开的期望。 他看着白医生从抽屉里翻出一瓶药,然后倒出两粒含在嘴里,用水送着咽了下去。 余晖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抹了抹嘴角,脸上再度露出深深的笑意:“白医生,你在吃药?” “对啊,感冒药,治咳嗽的。”白医生轻轻咳了一声,“吃完会感觉好受很多。我从小到大总容易感冒,都习惯了。” “哦……”余晖点点头,始终装作无神的目光看着白医生放在桌子上的药瓶。 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安宁舒”,药也是熟悉的红蓝胶囊,跟余晖自己吃的一样。 “这下就有意思了。”余晖开始感兴趣了。 他们到底是怎样做到最有效率地弄疯一个人的? “那我先回去了,白医生。”余晖不打算继续谈话了,他笑吟吟地道别,礼貌地随手关上了门。 顺着幽深的走廊往前走,这里寂静得只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哪怕是在阳光明媚的白天也光线黯淡,像是身处夜晚。偶尔传来的声音在走廊里空洞地回荡着,像是悠长的梦呓。 两旁的门缝里透出恍惚不定的光线,像是有人在门后不停歇地走来走去,让透过来的光线时明时暗,如同无形的怪物在撩拨着阳光。 “这个病院不对劲……”余晖仰头,闭着眼睛感受着,“以前还没发现,但确实有种梦魇的味道。” “梦魇世界能影响现实吗?” “这不是很显然的事吗?也早就有了答案。” “我的眼睛好了,这就是梦魇影响现实最直接的证据。” “那就棘手了,但也更有趣了。” 余晖感到了一种紧迫感,他顿了顿,回到了活动室里,躺平在长椅上晒着太阳。 第64章 清理人屋 晚上,余晖再度沉入了梦魇世界。 他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又近了些的黑影慢慢消失在眼前,然后拎起躺在他身上的小人偶,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着。 “干嘛?”小鬼打了个哈欠,不老实地挣扎着。 “别动……”余晖捏住他的右胳膊和左腿,神色严肃地道。 小鬼看着余晖的表情,呆呆地停下了挣扎。 余晖仔细感受着自己那种把人变成玩偶的能力,在小人偶身上试了又试,最终还是没有奏效,那种灵动而愉悦的冲动再也找不到了。 “可惜了。”余晖神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怎……怎么了?”小鬼结结巴巴地道,“我身上发生什么了吗?我……我不会是病了吧?” “没什么。”余晖把他丢到肩膀上。 “你别吓我啊,告诉我,我撑得住……”小鬼眼巴巴地看着他。 “真的没什么。”余晖懒得跟小鬼解释,于是继续敷衍。 “哦,没什么啊,你吓了我一跳。”小鬼闻言放心地拍着胸口,深深松了口气。 原来说两遍就能让他相信?以后省事了。余晖心想着。 他走出门,回到二楼,远远地就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余晖眼睛亮了亮,他加快了脚步,来到了一楼餐厅。家人们都在这里等着他了,杨光跟小衣靠在一起,一晚上的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 食物依然是烤老鼠肉,这里没有佐料,但好在肉质不错。 一家人吃完饭,余晖吃得有些撑了,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消食。 “家里多了扇门,阿晖。”妈妈开口道。 余晖来了些兴趣,打起精神看着她。 “门通向我家那边。”杨光补充道,“我可以通过那扇门直接回到黑街核心,但其他人进不去,他们试过了。” 他从椅子上蹦下来,背着妈妈往走廊走。但即使他使劲弯着腰,他妈妈的腿还是在地板上拖着。 余晖跟了过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果真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处看到了一扇紧紧闭合的白铁门。有明亮的光从门缝里透过来,为它勾勒出长方形的光边,看上去像极了黑街里那扇通往死亡的门。 “这门……我有点心意阴影。”小鬼嘀咕道。 余晖打开了门,明亮的光雨在门后的世界里无声地飘着,雨中是黑街坍颓的黑色废墟。 他试着迈步进去,没有遇到任何阻挡地进入了光雨中。他回头看去,这扇门坐落在废墟之中,孤零零地耸立着,只连着半堵坍塌的墙,看不到人屋的房子,但杨光小小的身影却站在门里面。 “这么说……这是开了扇任意门?”余晖试着关上门又打开,毫无阻碍地又回到了家里的走廊。 “太好了,我们以后就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也用不着从那么些老鼠中间过了。”小鬼几乎喜极而泣。穿过街道上那些老鼠每次都让他胆战心惊,生怕余晖不小心碰到了哪只,然后两人一起狗带。 “七日公寓那次却没有出现门,果然是人偶的问题吗?”余晖却是思考着这一方面,“因为我没把苗苗做成人偶带回来……” 他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毕竟他是很希望多一个玩偶的。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喜欢。 余晖从没发现自己竟然有收集玩偶的爱好,他只觉得这些玩偶确实十分顺眼,令人喜爱。 “余晖,还等什么?快去探索吧!”小鬼停不下来,用清脆的语调催促着。 “今晚不想去。”余晖随手关上了门。 “什么?你怎么能摸鱼呢?想想那个黑影,那个诅咒!我们快没命了!”小鬼抓狂地捂着自己的脸,“我们得抓紧时间找线索!” “有道理,但明晚再说。”余晖发挥一贯的良好美德,虚心听从建议,但坚决我行我素,“今晚没干劲。” “你,我……”小鬼气鼓鼓地钻进了余晖的口袋里不出来了。 “今天我就帮忙一起整理房子吧。”余晖拿起一旁立着的扫帚,对家人们说道。 “真是难得。”妈妈笑吟吟地道。 这一晚是余晖在梦魇世界里过得最平静的一晚,虽然忙碌,但有家的感觉。 妈妈步履轻盈地整理着屋子里的杂物,她总是一丝不苟地把所有东西都弄干净,然后摆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是个强迫症。 爸爸则是搬运着重物,把它们扔掉或者放到该在的位置。头脑简单的大熊虽然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恼怒样子,似乎随时都要暴起揍人,但实际上最终总会老老实实地把他该做的活儿干完,看似笨拙的手脚实际上麻利得很。 当有人对他指手画脚时,他会骂骂咧咧地干活儿,让家里充斥着他的怒骂声。当然,这个指挥他的人最好不要是妈妈,否则他分分钟失控开始全武行,拖着笨重的身躯追着敏捷的木偶满屋子跑,然后把整理好的东西再次弄得一团乱。 余晖对此有些无奈,小鬼则是好奇地胡乱猜测着二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记忆只有七秒的小鬼忘了催促余晖去探索梦魇,没心没肺地坐在余晖肩膀上晃着脚,心情不错,就差唱首歌了。 余晖则是清理着地面的垃圾,干了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只好把这活儿交给了妹妹小衣,自己瘫倒在沙发上,让小鬼好一阵笑话。 妹妹却是扫地的好手,只见她的头发伸长,卷住几根扫帚,挥舞着头发在走廊里来回几遍,地面上甚至墙壁上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余晖抱起瓷娃娃好一顿夸奖,搞得小衣不好意思地用手里的娃娃挡住了脸颊。 哥哥余九则是在院子里打猎,一家人出不了院子,但是他有打猎的手段。 余晖站在旁边看了许久,只见哥哥把手里的杀猪刀扔出去,狠狠地命中近处的一只老鼠。随着一只老鼠被击中,这条街上所有的老鼠都疯狂地涌过来,像是汹涌的海浪,着实让余晖大开眼界。 小鬼则是在一旁战战兢兢,因为前两天余晖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一只老鼠,肯定也会是这副景象,俩人肯定尸骨无存了。 “咱们在生死之间走了好几趟啊。”小鬼感叹着。 余晖看着刺中老鼠的杀猪刀碎裂成一滩血迹,血迹把那只老鼠吞没进去,然后在哥哥脚下浮了上来。哥哥持着杀猪刀冲上去,把可怜惨叫着的老鼠乱刀砍死,冷酷又精准,像是熟练的屠夫。院子外的老鼠则是吱吱尖叫着徘徊不定,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着哥哥的能力,余晖只能羡慕又吃味地拿出自己的杀猪刀,帮忙把老鼠清理干净,割下一块块卖相可怕但实际十分肥美的肉块。 房子整理得差不多之后,杨光动用了自己的能力,给一些杂物注光。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黑漆漆的屋子,给这里增添了光明和温暖。 余晖也对一根木条试了试注光的能力,他把印着太阳图案的左手覆盖上去,木条发出了明亮的白光,像是手电筒一样照亮了身周一米左右的范围。同时木条也在缓缓消耗着,速度不算快,比燃烧还慢一点,让余晖有些失望。 显然他想把注光用作攻击手段的打算落了空,消耗速度太慢了,而且用在人身上容易被熄灭。好在这能力可以随时开关,十分灵活。 最后,妈妈为大家做了一顿烤肉。看得出来她烤肉的手艺并不娴熟,但至少每次都烤熟了。 一家人再次吃了一顿饭,就连小鬼都鼓起勇气吃了一小块烤肉。 余晖回到心房,心满意足地睡着了,这一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度过了。 第65章 治疗 余晖从床上醒来,睁着眼睛迷茫了很久,等到姜护士过来给他解开约束带后,他才完全清醒过来。 新的一天,窗外阴雨绵绵。天空是阴沉沉的灰黑色,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 “余晖,有你的治疗。” 吃完早饭不久,余晖就被一位护士叫到了第三病栋。 这栋楼在阴雨中更显得阴冷死寂,仿佛有无形的怪兽抽走了这里所有的活力。病人们像是麻木的人偶,医生们如同行尸走肉,但他们都有一双稍微有些狂热甚至癫狂的眼睛。 “这里好像没有一个正常人,谁都像是病人。” 余晖嘀咕着,跟着护士乘着电梯来到地下。随着电梯门无声地滑开,余晖跟外面等电梯的一行人照面了。 那是两个护工和一个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女病人。病人年纪不大,只是个少女,留着一头短短的头发,身材瘦小,面色苍白但眼神纯净灵动。 余晖跟少女对视了一眼,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然后无声地从她身边走过。 少女被护工拉着进入了电梯,她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余晖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关上,她才低下头去,双手抓着身上的病号服,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余晖慢悠悠地走在狭长幽暗的走廊里,心里对于刚才的偶遇有些意外。他认出了那个少女,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五官长开了,但还是能看得出幼时的影子。 “是七日公寓的苗苗,看她的样子,看来病真的好多了。” “这样看来,如果梦主能掌握自身的梦魇,那么现实中的梦主也就走出了绝望,迎接新生?当然,死掉的梦主不算。”余晖想着,“那么反过来,是不是所有梦主在现实里都很难是个正常人?要么死了,要么疯了,要么处在崩溃的边缘?” 余晖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突然就理解了红森精神病院的操作。 如果一个势力因为某种原因需要很多梦主,那么精神病人绝对是最省时省力的选择了。一是他们之间很可能本就存在梦主,二是绝望的处境和脆弱的精神大概会让他们更容易入梦。 “如果是我大概率也会这么干。但他们要这么多梦主的目的是什么?”余晖在心里嘀咕,“真让人头大……” 他不再瞎猜,看着近在眼前的治疗室,抖擞精神打开了门。 里面坐着的医生不再是上次那个,换成了一位年纪不轻的女医生,头发已经花白,神色和蔼可亲,但那双眼睛却微微凸出,显得有些亢奋。 “哎呀,快进来。”她抬头看到余晖慢慢进来,迈着小碎步过来拉着余晖的手腕,把他按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洛晋医生拒绝再对你进行治疗了,那家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医生语气十分温柔可亲地说道。但她的眼睛却赤裸裸地上下打量着余晖,放肆到会让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感到被冒犯的程度。 “你就仗着我看不见……”余晖眨巴着不聚焦的双眼,在心里默默吐槽,“不然我高低要给你个大耳刮子。” “你可以称我为陈医生。”女医生凑近余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放轻松,只是找你谈谈心,没有其他的治疗。啊,毕竟你的梦游症突然好转,可是让我们惊讶极了。” 她说着,慢吞吞地从桌子上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快速扫了几眼。 “那我可以出院了吧。”余晖歪歪头,露出一个天真又灿烂的笑容。 “我可不敢轻易下结论,毕竟你的梦游症从未有过先例。要观察一段时间,研究一下……”陈医生语气和蔼。 接着,她露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像是在僵硬地咧着,看上去十分别扭和虚假。她嗓音沙哑,语气低沉地道:“不过,最近也有另一位患病多年的病人突然好转,跟你在同一时间,你说这是巧合吗?” “哦?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吗?”余晖一脸认真探讨科学问题的表情,“我们接触过?是同一个医生?还是素未谋面的亲戚之类的?” “没有,我想并没有……”陈医生沉默片刻,回答道。 “那或许是因为我们呼吸过同一片特别的空气?又或者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突然连上了脑电波,成为了彼此的精神支柱?”余晖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耳畔转了几圈,语气十分认真,“如果就此写一篇论文,大概能震惊世界吧。” “咳,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余晖。”陈医生轻咳一声,再次凑近说道,“还是老问题,你最近做过梦吗?” “梦?实话说,我已经忘了做梦是什么感觉了。”余晖一脸怅然,饶有趣味地开始东拉西扯,“我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人都在做梦,也需要做梦。没有梦境的人其实是失去了一段人生,这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不完整是一件……” “够了!”陈医生不耐烦地打断了余晖的话,看着余晖无辜的表情,她揉了揉眉心,“你说梦是什么呢?” “梦是人睡眠时的心理活动,是一种生理现象。”余晖道。 “不不不,那只是梦境的冰山一角,就像人的表意识和潜意识一样,梦境的更深处是另一层世界,是现实对立面的真实。它荒诞无比,却又包含着一切美妙际遇和神奇力量。现实里做不到的事,在梦境中却轻而易举。”陈医生神情迷醉地道。 “它与现实分隔,但当积累了足够的连接,在它渐渐浮出水面之时,又能深切地影响现实,改变现实。” 余晖分析着陈医生话中透露出来的深意,口中却说道:“在梦里无所不能……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跟我凡尔赛?你明知道我做不了梦……” “所以,接受梦境的邀请吧。在这里,只要你真心想要做梦,你就能进入那梦境的大门。”陈医生的语气急促起来,“那些你弥补不了的遗憾,想达成的心愿,梦境里都有……我想想,你是个孤儿,想你的父母吗?” “不怎么想,印象不深了。”余晖实话实说道。 “那么,你在孤儿院中的玩伴?护工?院长?” “玩伴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屁孩,护工凶得很,院长太抠搜……”余晖面不改色地说。 “你被领养过吧?你的养父母呢?” “相处不久,第一任煤气中毒死了,第二任出车祸没了。” “那你想离开这里,获得自由,对吗?” “也不是很渴望,我看不见,出去怕是要饿死。这么一想在这里住着也挺舒服,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要是食物再好吃一点就好了,肉多一些,最好再加点辣。”余晖砸了咂嘴。 “……”陈医生重重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动静,显然气着了。 隔壁的治疗室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让余晖好奇地侧头倾听着。 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余晖这才满脸乖巧地说道:“不过我也会试着去做梦的,毕竟我很好奇。” “那好,我该迎接下一位病人了。”陈医生用低哑的嗓音说道,“或许我该帮你申请一下,把你调来第三病栋住一段时间。这边的医生水平更高,也能就近观察一下你的病情。” 余晖在心里皱了皱眉,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始终平静而好奇地说:“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边的食物会好吃一些吗?” “食物都是一样的。”陈医生皮笑肉不笑地呼唤护士把余晖接了出去。 “所以说,他们的目的之一是要让梦境更多地影响现实?不得不说,他们做到了。”在回去的路上,余晖淡淡想着。 至于在梦魇里心想事成,见过梦主和居民的遭遇之后,余晖可不这么觉得。哪怕有人能心想事成,那也绝不会是坠入噩梦的病人们。 他回到了活动室里,度过了平和而无聊的一天。 白医生没再过来找他,余晖衷心祝愿她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夜晚降临,余晖闭上眼睛,沉入了梦魇中。 第66章 星星孤儿院 梦魇世界的天空始终妖异而宁静,没有云也没有星。月亮高高在上地挂在天上,红蓝两色泾渭分明。 余晖刚出了心房,就看到杨光背着妈妈正等在外面。 “晚上好,杨光。发生什么事了吗?”余晖笑着挥了挥手。 “七日公寓的阿姨过来了一趟,她说那个叫小元的哥哥不见了。”杨光乖巧地说道,“那个阿姨说,当时苗苗不在公寓里,她没发现小元往哪去了……” 余晖微微皱眉,他知道小元肯定跟星星孤儿院脱不了干系,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不管是他跟小鬼相似的能力,木头人似的麻木状态,还是独自出现在黑街这件事本身。 余晖觉得小元大概率是从星星孤儿院里出来的,说不定还会回去? “古怪,小元那个样子能走到哪去?”小鬼坐在余晖肩膀上晃着腿,一脸严肃地道,“果然那个家伙很可疑,他怎么可能跟我有一样的能力?在我的印象里,我的能力明明是很强大的,独一无二的那种!” “看开点,你们不一样,你比他菜多了。”余晖笑眯眯地拆台道。 小鬼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小巧的脸蛋灵动地反应着他的细微表情,看上去精致极了。 “我知道了,没事,我会试着找找他。”余晖摸了摸杨光的脑袋,“今晚我恰好也要去一趟星星孤儿院。” 余晖来到一楼,吃过晚饭,并且打包了一些老鼠肉,免得再度遭遇没有食物的窘境。然后他整理好东西,恬着脸讨来了爸爸的脑袋,把熊脑袋背在背上,打开了通向黑街的门。 “杨光啊,帮我指路怎么样?”余晖满脸笑容地看着小小的布娃娃,随后露出苦恼的表情,“你家这边的路太复杂了,我不知道怎么走。” 一脸天真的杨光热心地点点头,懵懂地被余晖双手抱了起来,柔软的脸蛋被两只手又搓又揉。 小鬼坐在余晖肩膀上捂嘴偷笑,发出嗤嗤的声音。 “唔……往那边走!”杨光背着妈妈,尽力躲闪着余晖的玩弄,然后右手一指前方试图转移注意力。 余晖跟门里的家人们摆了摆手,接着关上门,顺着杨光指引的方向走去。 “黑街的另一边跟你说的那座孤儿院连通着,但不是必经之路。”杨光小大人似的说道,“孤儿院和黑街的交界处有一条大路,可以通往另一个区域,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从那边误入黑街的。” “那边的居民有很多吗?”余晖若有所思地说。 “应该比这一边多吧。”杨光也不知道实际的情况,只是凭感觉道。 “也对,人屋这边实际上是一片很封闭的区域,被黑狗的石涧村、黑街以及七日公寓围着,外边的居民很难进来。”余晖说道,“人屋后面是一片黑暗的区域,那里大概就是你说过的梦魇世界碎片的尽头了。” “这么说我们住在碎片的边缘?”小鬼紧张兮兮地扯了扯余晖的衣领,“杨光不是说梦魇世界在崩碎吗?我们哪天不会无家可归了吧?” “谁知道,瞎操心。”余晖淡定地说,脚步不停地往杨光指着的方向走,“看开点,说不定我们活不到那时候呢?” “你……呜,我谢谢你提醒我这件事啊!”小鬼瞬间颓废起来。 纯净明亮的光雨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地形也越来越开阔,最终,杨光指着两栋建筑夹着的小巷道:“前面就是了。” 余晖穿过小巷,来到了一条大路边。这条水泥路已经开裂,地面上遍布着蛛网似的大大小小的裂痕,甚至裸露出了铺路的碎石子。道路对面斜对着的就是星星孤儿院的大门,右边是一堵高墙,道路左边则是通向一片黑森森的树林子。 “星星孤儿院啊。”余晖感慨道。他仰头看着孤儿院的彩色招牌,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看上去……很温馨的样子?”小鬼打量着院墙上涂着的鲜艳色彩和童真的彩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明明应该是充满童趣的地方,但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 余晖扫视一眼四周,把所有细节记在心里,随口说道:“很矛盾对吧?明明是鲜艳有趣的色调,却涂抹在一座死气沉沉的建筑上,存在于这幽暗荒芜的地方。不让人觉得喜欢,反而觉得危险,就像是毒蛇身上的斑斓纹路一样。”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小鬼点点头。杨光也抓紧了余晖的手臂,显得有些不安。 “而且,这些颜色太鲜艳了。”余晖穿过水泥路,来到孤儿院前,伸手抚摸着墙壁上的图画,“就像有人刚刚涂抹过一样。” 离得近了,他能够听到围墙内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声,还有欢快的歌声传来,听上去喧闹又欢乐。 余晖的手指在墙壁上画着的彩色大树和黄色星星上缓缓抹过,触感冰凉而滑腻。他把手指收回来捻了下,手指上残留了颜料鲜艳的颜色。放在鼻尖嗅了嗅,有一股刺鼻的油漆味。 “还真是刚涂过啊。”小鬼好奇地凑近看着。 “话说,这里为什么叫星星孤儿院?”他问道。 “我听院长说过,”余晖顺着围墙向正门走去,神色平静地说,“他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天空中的星星,闪烁着独一无二的光芒,终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归宿,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 “很温柔的人啊。”小鬼说道。 “心灵鸡汤而已,听听就行了。”余晖毫不留情地打破小鬼无知的幻想。 小鬼鼓起了腮帮子,不说话了。 “啧,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余晖看着门边贴着的告示,嘴角微微翘起,“在招聘护工,看来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了。” “可是……我觉得这里好危险啊……”小鬼麻利地爬进了余晖的口袋里,探出脑袋窥视着外面。 余晖晃了晃铁门,门没有锁,里面就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子。建筑内部黑洞洞的,看上去空无一人,却有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传来。 他推开铁门,涂着白色油漆的铁门发出吱嘎一声,建筑内的笑声戛然而止,转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余晖倒是不害怕,他饶有兴趣地调侃道:“这下才符合这里阴森的气氛啊,刚才那一点不诡异的欢笑声像什么样子。” 余晖怀里抱着的杨光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不自然地活动着身体,小声说道:“哥哥,你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下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来都来了,跟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余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安慰道,“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哎?我没想进去……”杨光的话还没说完,余晖就一步踏入了铁门内。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能出来的梦主,虽然不强,但好歹也是一份力量啊。 余晖怎么也不会放任他跑了。 眼前一阵漆黑,随后视线恢复了正常,耳边再度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有人迎了过来。 第67章 应聘 余晖眨了眨眼睛,四周的景色清晰起来。 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孤儿院空旷的院子里了。脚下的水泥地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纹,角落里摆着一些老旧的游乐设施,包括一个小型的滑梯和两个跷跷板,旁边还堆着一些皮球。 地面的裂纹里长出了粗大的树干,这些黑色的枝干光秃秃地延伸着,有不少探出了围墙外,之前余晖在墙外见过这些生长到外面的枝条。 前方只有一栋三层楼房,外面涂着蓝黄两色,颜色看上去非常鲜艳,但树木的黑色枝干缠绕在建筑外侧,甚至生长到了建筑内部,远远看去像是楼房长出的黑色经络,看起来扭曲而诡谲,又似乎要随时动起来一样。 环视着周围的陈设,余晖把它们跟自己记忆中的孤儿院对比着。这里变化不大,滑梯还是原来那个,只不过陈旧了很多,跷跷板是他记忆里没有的,当然,这些肆意生长的树干也是。 余晖快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因为周围并不是没有人。事实上,在他刚进入这里一个恍惚的时间里,院子里已经充满了人。 他们都是些孩子,年纪都在十岁左右,身上都有某种残缺。此时孩子们正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着,在滑梯里上上下下,或是玩着各自的游戏。 在看到余晖进来之后,他们的玩耍静止了一瞬,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向着他看过来,如同警觉的猫儿一样打量着他,一张张苍白的小脸带着审慎和挑剔的神色。在看到护工迎过来之后,他们马上继续欢快地玩耍,不再对余晖报以关注。 看着这些玩耍的孩子,余晖敏锐地观察到他们脸上笑容的不自然,像是都深藏着某种担忧,却不得不放声大笑,如同怕被老师抓住开小差的学生。 “请问先生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从楼里走出来,站在余晖身前微笑问道。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公式化,眼睛也没有神采。 “我是来应聘的。”余晖露出一个礼貌而标准的精英式微笑,“我看到了你们张贴在门外的招聘启事。” 他怀里抱着的杨光缩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像个正常的玩偶,小鬼则是再度陷入了死机状态。 “那太好了,这里一直都是缺人的。”男人露出更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语调缓慢地说道,“请跟我来,主管需要询问你一些基本的问题。” 他说着,示意让余晖跟着他,然后迈着缓慢的步伐往楼房里走去。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像是精密而死板的机械傀儡。 “这种人当护工,也难怪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堪忧。”余晖百无聊赖地胡乱想着,“这届院长不行啊。” 他记得老院长去世后,新的院长是个叫郭良栋的男人,一直到现在都是他。 余晖跟着男人踏入楼房大门内的时候,察觉到身后的嬉笑声小了些。他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在偷偷斜眼看着他,有的孩子神色带着莫名的窃喜,有的则是在彼此窃窃私语着。 余晖身前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猛然转过身去,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的孩子,似乎极为愤怒似的。孩子们见状赶忙恢复了原样,欢笑声更加响亮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不听话,需要严格管教。”男人转身继续往前走,口中慢悠悠地说道。 “他们哪里不听话呢?”余晖足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不懂就问。 “现在是玩耍的时间,不能干其他事。”男人耐心说道,看起来对余晖求上进的敬业态度感到满意。 “我知道了。”余晖也慢悠悠地回道。 他跟着男人来到一楼左侧的第一间办公室,男人敲了敲门,等到房间里传来“请进”的声音后,男人打开门,对余晖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余晖像个熟练的求职者一样礼貌回答道,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抬脚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被男人关上了,办公室里温度有些低,但十分正常,除了角落里野蛮生长出来的黑色树干之外,这里就像白医生的办公室一样简单整洁。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翘着二郎腿打量着余晖,对他指了指自己身前摆着的椅子。 “坐吧,你是来应聘的对吗?我们聊聊。”男人和蔼地笑着,眼角堆起一层层皱纹,“你叫什么名字?” 余晖面不改色地坐下来,犹豫了一秒后道:“我叫杨文红。” “哦,文红啊,说说你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 余晖懒得思考说辞,于是用通用的面试模板回答道:“因为我非常符合这个职位的要求,相信我可以做得很好……” 他十分熟练地说了几句在面试时能最难给面试官留下印象的大众型废话,看到面前的男人笑容满面地点着头,似乎对余晖的回答感到十分满意。 “那么,你知道你要做的工作是什么吗?”男人继续问道。 “做孩子们的临时家长,按时组织孩子起床洗漱、吃饭、学习、活动、睡觉等日常安排。”余晖回忆着自己在孤儿院的经历,做出了回答。 “没错,不过这里的要求要更严格一些。”男人的表情严肃起来,“你需要随时注意孩子的动向,不要让他们做不合时宜的事情,如果有孩子不听话,只需要狠狠地惩罚他们就行了。孩子们是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很娇贵的。” “娇贵还要惩罚,你不怕花朵一言不合死给你看哦。”余晖心说着,一脸受教地点着头。 “很好,你尤其要注意这几个点:吃饭时间一定要看着每个人把食物全部吃下去,不能有剩饭剩菜,营养对孩子的成长很重要。活动时间要跟孩子们玩游戏,保持心情愉快有利于心理健康,作为护工你不能在玩游戏时输给孩子……” “啊,还有睡觉时一定要查寝,充足的睡眠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有不听话的孩子,一定要把他带到禁闭室进行惩罚。” 余晖一个劲地点着头,手里没有停顿地捏揉着杨光柔软的小脸蛋,丝毫不在意杨光偷偷支起来想阻止他动作的手臂。 见到余晖没有异议,男人欣慰地笑了,道:“虽然外面这些都是残次品,但也不能马虎,不然院长是会生气的。” “院长?我能见到他吗?”余晖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点,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男人。 “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你会见到他的。”男人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啤酒肚上,靠在椅背上悠悠说道,“他自然不会跟这些残次品待在一起,如果你表现得好,能够得到孩子们的满意的话,你就能升职,去到后面的货品区,那里的才是好货色。” “甚至如果你表现得更好一些的话,你还能进入定制品区,院长的办公室就在那里。”男人笑眯眯地说道,“那里的孩子们才是最完美的。” “哦——”余晖拖长了腔调,心里则是对男人的称呼很在意。 “残次品,货品,定制品,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他心想着,“残次品倒是好理解,外面那些孩子都有各种残疾,那货品应该就是健康的孩子?那定制品又是怎么回事……” “那么,你被录用了。”男人道,“希望你能在这里实现你的人生价值。” 余晖默默举起手来,一脸严肃地问道:“那么,这份工作的薪资待遇呢?” “包吃包住,至于工资……” 男人意味深长地道:“我想,钱财在这个世界并无任何作用,不是吗?” 余晖眨巴下眼睛,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那么,五险一金呢?” “……没有。”男人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 “那好,我干了。”余晖竖起大拇指道,“我就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清奇工作。” 第68章 工作安排 签过一张废纸一般的合同后,余晖成为了星星孤儿院的护工。 当然,他现在的名字是杨文红。 “我是这一区域的主管,你可以叫我廖主管。”男人收起合同,对余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记住,你只需要干好自己的分内事,不应该对那些孩子抱有任何怜悯和放纵之心,那都是些坏孩子,需要管教。当然,我们对于护工也是十分严格的,所以,一定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否则……” 廖主管耸了耸肩,突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否则的话……哈哈。”他捂着肚子笑得直抽抽,看得余晖想上去给他一刀帮他止住笑声。 “去吧,卢安会教你如何去做。”片刻后,廖主管的表情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他对余晖指了指门,“祝你工作顺利。” 余晖扬了扬眉毛,站起身往外走,心里则是想着这老家伙有点东西,刚签完合同就使唤人…… 他来到走廊,开始时领他进来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看到余晖出来后才开机似的歪了下头。 “我是卢安,请跟我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负责九岁的孩子,就是院子里那些。” 余晖跟着卢安来到院子,看着卢安缓缓拍了三下手掌。院子里的孩子们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停下来,随后乖顺无比地聚在一起站好,速度快得似乎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你们新来的护工,杨叔叔。”卢安板着脸说道。 孩子们顿了顿,然后用力拍着稚嫩的手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像是精心测量好的一样。 “你们好。”余晖感叹着自己也是当叔叔的年纪了,一边问卢安,“只有这些孩子吗?楼里还有吧?” “没有了,九岁的只有这些。”卢安的语气依旧慢吞吞的。 余晖看着眼前的孩子们,数量只有不到二十个,他们有的手臂或腿脚残疾,有的身体有畸形,但并没有更加严重的情况,这不太寻常。按照常理,应该还有一些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才对。 这时候,卢安再度对孩子们拍了拍手:“继续。” 孩子们哄然散开,院子里再度充满了欢声笑语,余晖却发现有几个孩子正偷偷打量着他,尤其是一个高个子黑色自来卷的男孩,表情尤其顽劣,还藏着些跃跃欲试。 “这是日程安排,还有手表,请带好。”卢安递给余晖一张长纸条和一个没有表带的手表盘,“提前准备,不要误了时间,否则后果自负。” 说着,卢安就转头往楼里走,半路上,他又慢悠悠补充道:“不要伤害树木,这是最严重的罪行。”说完,他就进了楼里。 “不要伤害树木?”余晖眯眼看着周围的黑色树干,伸手摸了摸,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 他看了眼手表盘,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梦魇世界见到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零五分。 “不错,以后就是我的了。”余晖把它放进口袋里,展开手里的纸条。 “11:30吃午饭,时间快到了。唔,我需要先去食堂领好孩子们的饭菜,把饭菜采访整齐,再组织孩子排队去食堂吃午饭……这都要我做,这些孩子又不是没有手去打饭……” “十二点午睡,时间是一小时,必须随时巡视,把不老实睡觉的孩子关禁闭。” “十一点十分开始上课,组织孩子们按时过去就行了,教学什么的不关我事。” “十七点开始自由活动,要陪孩子们做游戏,只能赢不能输?什么鬼……” “……” 看着长长的工作安排,余晖有点想撕掉它的冲动。 “等等,第二天早上七点是考核的时间?如果能够取得孩子们的一致满意,就能升职到下一个区域。有意思。”余晖揉吧着纸条,微微眯起眼睛。 【余晖,照它写的做吧……】断线许久的小鬼总算连上了线,他语气有些颤抖地道。 “怎么了?”余晖问。 【这……这个地方好可怕……】小鬼结结巴巴地道,【这是由许多个梦主的噩梦叠加而成的梦魇。】 【也就意味着,这里的罪魁祸首是我们绝对没办法反抗的……】 “你怕什么?”余晖随口道,“我们就从来没有过独自反抗的能力好吧,出门就是要靠朋友嘛。” 小鬼噎了一下,倒是突然不那么害怕了:【也对,但是问题不一样啊。以前的梦魇里,我们见到最终boss至少能想办法逃跑,但是这里的不行,一旦被盯上,我们连逃走的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你得按照这里的规则来,别想着搞事,咱们慢慢来……】小鬼十分不安地道。他主要是怕余晖乱来。 “也就是说,卢安说的那些后果自负,大概就是后果很严重,很可能惹怒我们惹不起的家伙?”余晖眯着眼睛。 【没错!这里是许多孩子梦魇的叠加,所以没有核心和外围的区别,逃生的方法也是不太一样。】 【我们的生路有两条,一是站在院长一方,争取升职加薪,最后获得院长的认可,成为孤儿院的管理者,到时候就能自由活动啦!】 【第二条路就是站在院长的对立面,打败院长,成为这里的新院长。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特殊的孩子,具体怎么做我不知道,线索可以去院长办公室找……但这条路太危险了……】 小鬼巴拉巴拉倒豆子似的说道。 “这都是你看到的?这回挺靠谱的嘛。”余晖啧了一声。 【那是当然,我说过我的能力会慢慢成长,我看到的信息会越来越多的!所以以后你说不定得叫我一声大佬!】小鬼瞬间得意忘形,连害怕是什么都忘了。 “哦,大佬你好。”余晖幽幽地说道。 【呃,不是啦……】小鬼连忙摆着手摇着头,小小的身子有些抖。他莫名感觉自己现在比刚才还要害怕。 余晖把小鬼按进口袋里,把杨光往背上的熊脑袋上一塞,然后转身向楼房里走。 【你要选哪条路?】小鬼按捺不住问道。 “我全都要。”余晖耸肩道。 【哈?】小鬼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听得余晖有些不耐烦。他一把捏住了小人偶的脑袋,把他的唠叨声憋在了嘴里。 “八年没回来了,希望食堂的位置没有变。”余晖悠然地说。 他进入大楼内部,然后拐进右侧的走廊。长长的走廊幽深昏暗,莫名让他联想到红森病院里的环境。 周围蓦然阴冷起来,像是有冷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但又找不到风的来源。外面孩子们的喧闹声瞬间变得几不可闻,听在耳中像是拖长了声调的悲鸣。 余晖突然停住脚步,狐疑地环顾四周,他总觉得刚才走廊里这些黑色树枝动了一下。 “错觉?”余晖撩了下头发,站在一根树枝前盯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迈步前进。 脚步声在耳边空洞地回荡着,似乎世界上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但在这单调的脚步声中却渐渐掺杂了像是有人踮着脚尖贴着他后背行走的杂音。 余晖再度转身往后看去,空无一人,然后他低下头,发现地板上多了一行小小的泥脚印,看上去是小孩的脚印,在他身后一步不到的位置止住了。 “杨光,有发现异常吗?”余晖问道,同时一只手攥紧了杀猪刀。 “我听到了不属于我们的脚步声……”杨光忧心忡忡地四处张望着,同时紧紧抱住了妈妈的手臂。 【你干嘛不问我?以前你都是问我的。】小鬼吃味地道。 “哦,那你发现什么了吗?”余晖敷衍道,速度极快地向身后脚印上方挥出了杀猪刀。 【完全没有!】小鬼兴冲冲地说,听得余晖想打人。 挥出的刀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余晖一击不中拔腿就跑。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着,掺杂着混乱的回音,像是有许多人在同时奔跑一样。 预想之中的袭击没有到来,余晖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食堂里,把食堂大妈吓了一跳。 “小伙子,真是有活力。”大妈意味深长地说道。 上架感言 如题,这本书要上架了,凌晨大概会先发一章,预先求个首订不过分吧(笑)。 我知道这本书成绩不怎么样,但正如我在自己写的第一本连签约都没签上的书里说过的,只要有一个书友看下去,荆五就会坚持写完的,不然也对不起几个打赏、投票和追读的读者。 我知道一本书成绩不好,肯定是作者写的有问题。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也找到了一些不足之处,后续也会尝试一些不同的写法和风格,去探索最适合自己的写法。 如果大家看书时有什么评价和建议的话,尽管提出来,也可以进**流哈。 当然了,我肯定会加快这本书的进度了。 本来这本书预计能写几百万字的,大纲什么的都比较齐全,荆五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想分享给书友们。不过按照目前这种情况,我会把大部分支线都砍掉,争取只推主线,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给大家呈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此感谢尼格霍德、道瞑鬼、枫雨予风、这就很有意思了、千鹤无痕、书友202111181637228210、书友20201009175327117、慢慢起飞这几位书友的打赏和月票,也谢谢更多书友们的推荐票、追读和收藏~ 好了,就说到这里吧,最后再求个首订,感谢(??w??)?? 《梦魇之家》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章 看不见的孩子(求首订) “你好,我来打饭。” 余晖喘了口气,接着往身后瞅了一眼。 身后是食堂外空洞洞的走廊,没有人的影子,只有野蛮生长的黑色枯枝。地板上的小脚印也不见了,似乎没有追过来。 “你要打几份饭?”大妈拾起手边的汤勺,笑眯眯地问道。 余晖转头看向食堂大妈,她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外衣,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看起来肥硕至极。脸颊涂得红彤彤的,倒是很有喜感。 “吃几份打几份,不许多拿。”大妈咧嘴补充道。 “唔,十九份。”余晖想了想说道。 他仔细数过,外面一共有十八个孩子,加上他自己的饭就是十九份。 大妈也不说话,她拿出一摞金属食盒,用汤勺在她脚边的大桶里舀起一勺勺食物,把食盒装得满满的。 “这食堂大妈能处。”余晖看着大妈拿着汤勺的手一点也不抖,绝不缺斤少两,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然,他最好忽略那看起来像是猪饲料的食物。 大妈把装满食物的食盒推过来,余晖则是端起食盒在食堂里转了转,寻找座位。 不少长桌上已经摆放好食盒了,显然是其他的护工提前来摆好的。余晖只在角落里找到了一条空着的长桌,把食盒按照座位摆了上去。 “这么多吃的,果然是喂猪呢……”余晖皱眉看着有自己两只手掌并排那么宽的食盒,皱了皱眉说道。 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粗粮淡淡的香味,但更像猪食了。 余晖来回几趟,把食盒摆好,然后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属于自己的食物,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这个,我能把它退回去吗?”余晖一脸无辜地问。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要受到惩罚。”这一瞬间,大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变得阴森而可怖,那鲜艳的红颊看起来更是鲜艳欲滴。她扬起另一只手,抽出一把菜刀狠狠地剁在面前的案板上,把厚重的木板砍成了两截。 “我只是问问。”余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端着食盆把它放在了长桌末端。 他身后的大妈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狠狠地一下一下剁着案板,就像案板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口里还在歇斯底里地重复着:“浪费食物,该死,该死,都该死……” 【我怎么觉得,要是你吃不完的话,她会冲过来把咱们剁成碎块……】小鬼上下牙直打颤。 “那你就错了,看大妈那个样子,大概要切成肉臊子才解气。”余晖皱着眉用勺子拨弄着黏糊糊的食物,继续说道,“小鬼,要不要尝尝?” 【才不要!这是属于你的。】小鬼立马拒绝,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杨光?”余晖随口问。他把勺子放下,看了看表,然后往食堂外走去。 “我之前刚吃饱了,哥哥。”杨光小心翼翼地拒绝道。 “唉,关键时刻一个能帮忙分担的都没有。”余晖状似失望地摇了摇头,搞得杨光在他背上坐立不安,欲言又止。可是他真的吃饱了,甚至还有点撑,毕竟他从小到大没吃过几顿好吃的,所以在离开人屋前多吃了几块肉…… “别理会他,杨光,他在演咱们呢。”小鬼表示对此已经习惯了。 “是……是吗?”杨光小声嘀咕着,神色依旧有些歉意。 余晖趴在门边往走廊里瞅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便原路返回。 一路上,他留神观察着地面,在走到自己发现脚印的位置时顿了顿,发现那些脚印消失了,就像被打扫干净了一样。 “有意思。”余晖呢喃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之前自己停留过的树干旁。 他再度仔细凝视了一秒,抬手抹了抹嘴角,然后笑眯眯地继续走。 “虽然树干的位置和形状都没有变化,但我之前夹在树枝旁的头发丝变了位置,不是被风吹出来了,而是被树干夹住了大半……果然树干是会活动的。”余晖饶有兴趣地想着。 他真的很想对这些树干放把火试试。 按捺住作死的想法,余晖回到了院子里。孩子们的欢笑声传来,他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疲惫和敷衍的味道。 “吃饭了!”余晖学着卢安的样子拍了三下手掌,看着孩子们整齐划一地停下动作,聚在一起,排成一排,眼巴巴地抬头望着他。 “真是训练有素啊。”余晖夸奖了一句,带着一行人走向食堂。 一路上,孩子们默不作声,就连脚步声都整齐有序。大多数孩子都深深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迈着步子,却有几个孩子偷偷地打量着余晖,那个高个子的卷发男孩更是恶狠狠地瞪着其他孩子,看向余晖的眼神带着渴望和……占有欲。 这个男孩似乎是个孩子王,在他无声的威胁目光下,绝大多数孩子都急忙垂下头去,只有一个最瘦小的苍白男孩担忧地瞥了余晖一眼,然后就被卷发男孩狠狠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向着墙壁撞过去。 余晖一直默默观察着这群孩子,看到这一幕后,他抬了下手,把瘦小的男孩拉住了。在余晖抓住男孩的手臂之时,男孩的身体猛然僵直,然后像是触电一样跳开,垂头耸肩地缩进了队伍里。 目睹了这一幕,那个卷发男孩看着他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恶毒了。 余晖眯了眯眼睛,有心跟孩子们联络下感情,然而那张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除活动玩耍时间外不允许说话”的要求,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群人排着队进入食堂里,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桌旁。此时,更多的孩子也在各自护工的带领下进入了食堂,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余晖坐在长桌尽头的塑料椅子上,抬眼打量着另外的孩子和大人。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也都有各种残缺,但都不算严重,至少都有一定的自理能力。大人们则是跟正常人一样,只是有的神情紧张。 转眼间,余晖负责的孩子们已经乖乖坐在了各自的座位上,争先恐后地拿起勺子吃着饭,却有一个孩子扭头盯着余晖,黑色的眼睛像是空洞的玻璃珠,脸上面无表情。 余晖看了眼他身前,那里没有摆食盒,甚至他对面的座位上也并没有坐着孩子。 但是余晖记得总共有十八个孩子,两两相对坐成两排,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孩子,少了一份食物? 余晖默不作声地把自己面前的食盒推到了那个孩子身前,看着他拿起勺子快速扒着饭。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仔细辨认着每一个孩子。 抹了抹嘴角,余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他成对地数,一共是九对多一个,也就是十九个孩子。但若是他一个个按照人头去数,却依旧数出了十八个。 他认真打量着每一个孩子的面容,对比他之前记在脑子里的每张孩子的脸,却发现找不到那个多出来的孩子。 每个孩子的脸都在他的记忆里对得上号,每张脸都是熟悉的,但不管是他一个个去数,或是在记忆力去回忆,总是十八个,不多不少。 “小鬼,杨光,你们数数有几个孩子?”余晖小声问道。 【十八个。】小鬼一个个点数之后,不确定地道。他觉得有些毛毛的。 “似乎是十八个?”杨光也紧张兮兮地说道。 “看来,这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啊。” 余晖笑了笑,却是想到了在走廊里跟着他的脚印。 第70章 别犯错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余晖的思考。 “叔叔没有给我准备午饭!” 余晖顺着声音看过去,声音来源于跟他隔着一条长桌的位置,那边的一个小女孩高高举起手来,神色带着几乎扭曲的兴奋。 女孩直直看向食堂门口,卢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了,看上去跟个尽职的门卫一样。 “怎么可能!我明明点过数了,不可能少一份饭!” 小女孩所在的长桌旁,一个年轻男人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他急躁地拽着自己长桌旁的一个个孩子离开座位,手忙脚乱地仔细检查着每个孩子的食物。 “一定是谁藏起来了!或者是有人偷偷拿走了!”男人神色惊恐地大吼大叫,“有人要害我!” 卢安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伸出大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臂,把他的双手压在背后钳制了起来,完全无视了男人的解释和哀求。 男人奋力挣扎着,但卢安的身体纹丝不动,手掌如同铁钳一样稳定。他用那始终缓慢的语调说道:“你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让无辜的孩子挨饿。你要为自己犯的错接受惩罚。” “不,不!放过我,我不会再犯错了!”男人惊慌失措地尖叫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失控了似的胡乱转动着,却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卢安押着跌跌撞撞往食堂外走去。 “你举报有功,帮我们找到了不能尽到职责的员工,你会受到嘉奖。”卢安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出声举报的小女孩,神色死板地说道,“跟我来。” 小女孩神色狂喜地跟在卢安身后,一双白该是天真纯洁的眼睛瞪得老大,目光里带着紧张兮兮的期盼和狂热坚决的狠辣,让她看起来不像个小孩,倒像个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徒。 几乎所有孩子都看向那边,看着女孩的眼神充满了羡慕乃至嫉妒,像是在看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余晖甚至能从中读到一丝期盼,那种赤裸裸的希望别人失败的期望。 “看男人那么害怕的模样,看来惩罚很严重。”余晖收回目光,“孩子举报有奖,看来绝不能随便相信这些孩子了,毕竟利益动人心。” 这样想着,他抬手敲了敲长桌,扮演好一个不近人情的监督者角色,轻咳一声道:“认真吃饭!” 孩子们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默不作声地低头继续往嘴里死命地塞着食物,看得余晖有些胃疼。那个卷发男孩转过头来,神色带着深深的嫉妒和不满,然后他斜眼瞥了余晖一眼,这才低头老实吃饭。 “小伙子很特别嘛,我记住你了。”余晖看了卷发男孩一眼,百无聊赖地盘着口袋里的小鬼。 坐在旁边长桌旁的中年男护工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脸色蜡黄,神色沧桑而疲惫,眼睛下面有泛着青色的眼袋,看上去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的面前也没有吃的。 余晖眨了眨眼睛,在口袋里翻出一块被纸包着的老鼠肉递了过去。 男人惊讶地看着余晖,然后眼睛盯在肉上就移不开了。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老鼠肉,闻了闻后狼吞虎咽地咬了好几口,眼圈变得有些湿润了。 “老哥,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余晖趁机拉近关系。 “唉,七天了吧。”男人擦了擦眼角,因为嘴里塞满了肉,说话含含糊糊的,只能勉强听懂。男人把吃了一半的肉仔细包好放进口袋的最深层,神色变得有些羞惭。 “抱歉,我很久没吃过肉了。”他说道,“小伙子,你是今天新来的吧,新面孔。” “没错,老哥你在这工作这么些天了,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吗?”余晖神色好奇地问道,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 男人上下打量了余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他犯了错,在这里,不管是护工还是孩子,犯了错就要受惩罚。至于惩罚是什么……” 他的神色变得十分惊恐:“没人知道是什么,但是啊,那些受罚后回来的护工要么跟生了场大病似的,有的变得麻木不仁,有的变得疯疯癫癫的,要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而那些受罚的孩子,我再也没见到他们回来过了。” “唉,这地方就是个地狱,进来了就出不去了。”男人小声大吐苦水,“当初要不是听到孩子的笑声,以为这里是个什么好地方,我怎么会走进来……都是鲁莽惹的祸啊,外面虽然也有怪物,但怎么也比这里好。” 余晖一脸赞同地点头,然后道:“老哥,我刚开始工作,有好多忌讳都不太清楚,毕竟工作安排上写得并不详细……你能跟我说说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这才用几乎难以听到的音量说道:“你就记着别犯错,给孩子树立好榜样。比如说一定要守时,别破坏公物……” “准备食物时宁肯多准备一份,大不了我们自己吃掉多出来的,也千万别少了一份,后果你刚才已经看到了。” “做游戏时尽量别输,哪怕不赢也别输,输了是要受惩罚的,那些孩子就是魔鬼。当然,一旦你输了,千万别赖账,赖账就是犯错了,事态就扩大了……” “我就喜欢做游戏,从来没输过。”余晖默默把这些话记在心里,面上一本正经地道。 “希望如此吧。”男人叹了口气,显然并不相信,“至于晚上,别弄出大动静,努力活下去吧……” 说完,他看了眼时间,然后拍手示意孩子们时间到了。 “晚上要尽力活下去,也就是说很危险咯。”余晖也拍了拍手,学着老哥的样子挨个检查每个孩子的食盒。所有孩子都吃完了自己的食物,甚至连食盒里的残渣都被认真舔干净了。 “不浪费粮食,好习惯。”余晖满意点头,然后带着孩子们前往宿舍午睡。 孩子们的宿舍在三楼,一个宿舍里摆着两排上下两层的铁架床,床铺紧紧靠在一起,上面放着些旧铺盖。余晖数了数,正好有二十四个床铺。 孩子们乖乖上床,铁板床吱嘎作响。在时间来到十二点之时,所有孩子都紧紧闭上了眼睛,只余下此起彼伏的细微呼吸声。 余晖又一次数了数人数,有五个床铺空着,剩下的十九个床铺上都有人,但他怎么也分不清那个多出来的孩子在哪里。 他静静坐在宿舍门口的椅子上,打着哈欠盯着午睡的孩子们。 “十七点的自由活动,也就是做游戏时间,看来要尤其重视一下了。”余晖揉着杨光的脸蛋和大熊的脑袋思考着,“不过,要怎么让孩子们满意,让我升职到下个区域?这些熊孩子也不像是会一致喜欢我的样子。” 尤其是那个卷发男孩,一看就是个刺头。 “还有晚上的危险……看来要更主动一些了。”余晖眯着眼睛,恨不得直接掀桌不干了。 “如果我炒了老板的鱿鱼,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他思维发散地想,“不,打工人应该更有上进心一些,比如篡了老板的位,让老板卷铺盖滚蛋……” 午睡时间缓缓过去了,这次没有什么意外出现。到了十三点,余晖拍手叫醒孩子们,带着他们去往二楼的教室。 二楼就像个小型的学校,走廊里贴着花花绿绿的图画。教室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课桌,讲台上的老师一板一眼,跟卢安一样死板僵硬,像是木头人。 “用这些玩意儿当老师,真的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吗?” 余晖好笑地心想着,随后摇了摇头。 趁着孩子们上课的机会,他得抓紧时间好好探索一下这里才行。 第71章 宿舍 上课时间,原本的欢声笑语变成了郎朗的读书声,听起来充满了活力。 余晖侧耳倾听着,却听不出孩子们念的是什么书,仔细听来,那些读书声却更像是睡梦中无意义的呓语。 他顺着张贴满彩画的楼梯来到一楼,往之前没有去过的左侧探索着。在星星孤儿院待过几年的余晖熟悉这里的结构,这边的房间都是员工宿舍。 现在这里并没有人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余晖的脚步声,那些突出的黑色树干像是从四面八方侵入、包围而来的触手,看上去阴森而不祥。 每扇门上都贴着写有员工姓名的金属牌,余晖看到廖主任的房间在左边第一个,卢安的房间在廖主任房间对面。这些姓名牌都十分陈旧了,黄铜色的牌子上遍布着黑色的锈迹和污迹,字迹似乎是用记号笔写上去的,已经有些模糊了。 宿舍门上有长方形的玻璃小窗口,但几乎每扇门的窗口都被内部的布帘遮住了,免得泄露隐私。余晖看不到门内的情况,只能往走廊深处走。 他走过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奔跑的声音,轻快的脚步声从走廊入口处掠过,像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经过走廊跑进了院子里。 余晖在声音响起时猛然回头望去,却并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他快步来到走廊入口处左右张望,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是走廊外的地板上多了一行小小的泥脚印。 余晖皱起眉来,不爽地道:“连个鬼影都没有,别让我抓到你。这种上课时间溜出来玩,并且还穿着脏鞋跑来跑去的坏孩子,就应该送去绝育。” 【哈?】小鬼本来正战战兢兢地慌着呢,闻言给整不会了。 【你这太凶残了吧……不对不对,你现在是该想这个的时候吗?一旦那是个怪物怎么办……】 “怪物也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课……”余晖一副严师的模样,看上去入戏很深。 小鬼一手拍在脸上,表示没眼看。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余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嘎吱”一声。 他猛然转头看去,这才发现靠近走廊中部的一扇门开了。那扇门与周围的门相比并无异常,只是往外开了一条缝儿,门缝里黑乎乎的,让人不由得猜测会不会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正透过门缝窥视着他们。 小鬼已经僵着身子不说话了,只是从口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像是缩在被窝里一样探头朝外看着。 余晖却是丝毫不慌,他一手扯住捆着熊脑袋的背带,一手攥紧口袋里的杀猪刀,迈开大步气势汹汹地凑了过去。 门微微合上了,像是被风吹动一样,最后“咔嚓”一声关紧了。 余晖崩着身子站在门前,看着门上的姓名牌。这个姓名牌倒是很新,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杨文红”,是他伪造的姓名。 【这是我们的房间……】小鬼没有底气地嘀咕道。 余晖把手放在门把上,稍微拧动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并没有上锁。 走廊外再次传来奔跑的声音,但余晖没再转头去看。 他探头看向门内,门里面黑乎乎的,窗户上的窗帘被拉得死死的,从外面只能看到房间内奇形怪状的深黑色轮廓,有那么几个轮廓看上去非常像一动不动的人影。 【窗户没开,刚才不是风……】小鬼说着余晖早就判断出来的信息。 “慌什么。”余晖拍了拍杨光的脑袋道,“下点光雨,能做到吧?” 杨光重重地点了下脑袋,然后伸出一只布制的小手。在他手指的方向,蒙蒙的光雨飘进了屋子里,微微照亮了黑暗的环境。 一个个深黑色的影子显露出身形,都是些架子、柜子、衣服之类的东西。随着光雨继续飘向更深处,一件像是搭在衣架上的衣服突然飘落在地上,里面并没有盖着衣架,什么都没有。 【刚才是有人藏在衣服底下吧?】小鬼胆小,现在只敢露出一双眼睛。 “之前确实有东西,这个大变活人变得不错。”余晖淡淡评价道。 他站在房门与走廊的边界处,没有往里走。黯淡的光雨把他的面色照得惨白一片,配合他此时面无表情的神色,看起来阴森极了。 光雨最终照亮了房间的黑暗角落,随着一丝朦胧的光雨飘过,一张白惨惨的人脸一闪而过。 【有人!】小鬼叫得像个女生。 “没人了。”余晖眯着眼睛道。在他的注视下,又是几缕光雨飘过那个地方,人脸已经不见了。 “人脸不大,看起来像个孩子的脸,但又更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余晖想起了妹妹的脸,瓷娃娃灰白的脸颊上有一双诡异的空洞眼眶,看起来倒是与他惊鸿一瞥时看到的脸十分相似。 【嗯……你要进去吗?】小鬼怯怯地问。 “进去是不可能的。”余晖最后仔细扫了一眼屋子的各个角落,并且蹲下来瞧了眼铁板床的床底,然后退出一步,“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竟然不莽了,真罕见。】小鬼惊奇地说道,然后又被走廊尽头传来的奔跑声吓得一缩。 【那脚步声跑到走廊尽头去了!】他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尤其昏暗的走廊尽头。 “找不到就别理他。”余晖抬头看着门上的姓名牌,嗤笑了一声,抬手撕下了牌子上写有自己名字的白纸。 【你怎么撕了?】 “假的,这不是我们的房间。”余晖看着牌子上的真实名字:姚敬。 “拙劣的小把戏,也就能骗骗没脑子的莽夫。”余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白纸,一脸吹毛求疵地道,“这么违和的白纸,还有这难看的字,啧啧,想骗人也得认真点吧,还是说以骗人者的智商就只能想到这点?” 某没脑子的莽夫鼓着腮帮子说道:【也不排除这是临时给我们准备的房间嘛,毕竟我们今天刚到……】 “那就擦干净姓名牌直接写上去,又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余晖把手里的纸条团成一团,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就算是没有记号笔了……但这字实在难看。” 他慢慢来到靠近走廊尽头的位置,在这里找到了写有自己姓名的门。门上小窗的布帘没有拉上,从外面可以看到门内模糊昏暗的景象。 “这才是我们的房间。”余晖打开没有上锁的房门,往屋里认真打量一番,这才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狭小的单人宿舍,四周的墙壁以及天花板上有大块大块发黑的痕迹,上面还用彩色粉笔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画。 角落里放着一张铁板床,上面的铺盖被褥卷成一卷。旁边放着个简陋的衣柜,是用锈迹斑斑的铁架和布帘子搭起来的。另一边有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桌子上放着一串钥匙。 余晖拿起桌子上的钥匙揣进兜里,在屋子里转悠着。 【刚才的真不是我们的宿舍,但是谁想骗我们,又是为了什么呢?】小鬼一脑门问号。 “你就不会动脑子?”余晖皱眉,由衷地怀疑这傻乎乎的玩意儿真的是他的心脏? 【我没脑子。】小鬼“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空心的脑壳,虎着脸说道。他决定放弃思考了,累。 余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表情再度变得嫌弃起来。 “欺骗我们的目的很简单,是为了让我们犯错。”余晖最终还是解释道,“我想,随便闯入别人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是对他人隐私的侵犯,因此大概率会被判定为犯错。” 【让我们犯错对那人有什么好处,这人太坏了!】小鬼怒气冲冲地道。 “还真有好处,毕竟举报有奖呢。”余晖翻了翻书桌的抽屉,里面有一些纸和笔,又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院子。 【你是说,坑我们的是某个孩子?】 “这是非常明显的事实。”余晖说道,“我想,大概率是那个跑来跑去的家伙,那个看不见的孩子。” 【所以他总跟着我们,是在等着我们犯错然后举报我们呢……】小鬼恍然道,【之前在食堂里也是他想坑我们。】 余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宿舍。 第72章 游戏时间 余晖锁上房门,在推了几下确定过门锁好了,这才继续向着走廊尽头而去。 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的门,打开门是楼梯间,左手边是通向前院的侧门,被一把大锁锁得死死的。右手边楼梯下面则是一扇通往这栋楼后面的小门。 余晖记得星星孤儿院的后院是一片种植果蔬的菜地,占地面积不大,是老院长亲自开垦出来的。有时他会热情地组织孩子们去学种菜,却经常被调皮的孩子偷偷把幼苗拔起来。 余晖想着往事,来到小门前透过铁栅栏向外看去,却是忽然怔住了。 “这是……”小鬼也惊得出声了。 透过小门望去,后面并不是荒芜的菜地,也不是高耸的围墙,而是另一个院子,以及另一栋楼,跟余晖透过孤儿院外面的铁门看到的样子一致,跟余晖现在所在的位置一样! 同样的院子,角落里摆着滑梯和跷跷板,只不过它们更加陈旧,一旁的皮球都发黑了。水泥地面开裂得更加厉害,像是腐烂的黑色伤痕,那些肆意生长的黑色树干比这边密集和粗壮很多。 一样的楼房,只不过外墙涂着的蓝黄色彩已经暗淡褪色了,黑洞洞的窗口上玻璃破损了很多,偶尔有人影一闪而过,像是诡异的鬼影。 楼房上缠绕着更多的黑色枝干,它们钻进了建筑里,让外墙都微微开裂。墙面昏黄暗淡,像是处于更久远的时光,又像是这个孤儿院的未来。 “这个孤儿院现实里是这种结构吗?”小鬼歪了歪头,好奇极了。 “不是,这是梦魇世界独有的。”余晖试着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他深深看了一眼外面那座更加老旧的孤儿院,转头顺着楼梯上楼。 “按照廖主任说的,那应该就是下一个区域,所谓的‘货品区’吧。”他轻声说道。 “这种称呼让我觉得很难受。”小鬼如实说道。 “正常人都会难受,毕竟他们是把孩子当成货物而不是有思想的生物,容易让人产生反感。”余晖平静地说,对此却并没有什么感慨。 “事实上,现实的孤儿院也差不多,只不过会‘含蓄’一点。每当有人来领养孩子时,残缺的孩子会像是残次品一样被藏在人们注意不到的角落。” “正常的孩子们会被打扮得漂漂亮亮,被要求表现得乖巧可爱,然后像是推销货物一样被护工们推给来领养孩子的人。孩子们只要表现得讨人喜欢,就能被挑选走,像是被买走的娃娃一样……” “呃,是这样吗?”小鬼呆呆道。 “是啊,我深有体会,也很有经验。”余晖揉着杨光绵软的小脸蛋,笑吟吟地说道,“我被领养过两次,其实像我那么大的孩子并不容易被挑中,因为已经记事了。但我总是受人欢迎,因为我可以表现得很乖巧且善解人意,嗯,长得也不差,他们都这么说……” “被领养后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错,至少有好吃的。可惜那两对夫妇命不够硬,真是可惜了。”余晖说着可惜,但神色依旧淡淡的。他对他们其实没什么感情,相处时间也不长,他只是在遗憾那些逝去的美食。 “余晖,你……”小鬼一脸怜悯地对余晖伸出小手来,像是在看一个小可怜儿。 余晖一巴掌把他拍进了口袋里,不理会小鬼哼哼唧唧的抱怨声,眯眼欣赏着贴在墙壁上的画作。 这些图画显然都是出自孩童之手,画着各种人物、动物、花草还有漂亮的小房子,鲜艳的颜色在阴暗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余晖来到二楼,走出楼梯间,旁边就是一个大活动室,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室内游戏装置。 “这就是做游戏的地方?”余晖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门处是一个高台,余晖几步跨上高台的台阶,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整个活动室。 这个活动室很大,被分成了两个区域。进门处是一块大的空地,足够让二十多个人尽情地玩各种集体游戏。边上的陈列柜里摆放着很多游戏小道具,看上去花里胡哨的。 另一边则是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杂物,各种杂物被堆砌成了迷宫,里面还有许多小柜子、纸盒子等藏身的地方,可以让孩子们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从高台上都看不太真切。 天花板上高高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球,它们偶尔随着窗外吹来的微风荡着,颜色鲜明而活泼。 余晖跳下高台,踮着脚尖跳起来捏了捏几个挂在高处的彩球,里面是空的。然后他来到窗边试着推窗户,却发现窗户都被封死了。 窗玻璃上贴着五颜六色的画,画中是美好的蓝天白云、红花绿草、树木以及飞鸟,挡住了窗户后面的真实环境。 余晖没有搞破坏,而是信步进入杂物区,把每一条路都转了一圈,认真地记下了每一个细节,这或许很重要,也可能根本没用,但有备无患。 看完活动室,余晖回到走廊,顺着走廊看着教室里学习的孩子们,除了教师看上去不太正常之外,其他都没什么特别。 最后,余晖到三楼逛了一遍,这里是孩子们的居住区,跟他记忆里的环境差不多。 逛完整栋楼后,时间也差不多了。余晖回到二楼教室外等待着,也数着孩子的人数。 “数量还是不对,问题是到底要怎么分辨出那个看不见的孩子……”余晖皱着眉,按理说以他的记忆力,是不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才对。 “每个孩子的相貌都在我记忆里,没有重复。这么说,不是记忆的问题,而是认知的问题吗?不是看不见,而是会本能地忽略掉那个孩子,反而有时在无意的惊鸿一瞥中才能发现他存在的痕迹。” “这样的话……”余晖眯着眼睛,听到了下课铃声。悠长的铃声断断续续,像是人临死前的低语。 “难听。”余晖看了眼时间,组织孩子们排队前往活动室。 其他班级的孩子也排着队出来了,只不过每个年龄段的孩子各种活动时间是错开的,因此这个时间段在活动室里的只有余晖负责的孩子。 在余晖的带领下,孩子们规规矩矩地来到活动室,然后就像是离巢的鸟儿一样一窝蜂散开了,方才的乖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卷发男孩为中心,十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团体,余下的三人则是孤零零地游离在群体之外,低着头各玩各的,三人中就有那个尤其瘦小的男孩。 “杨叔叔,我们玩游戏吧。”卷发男孩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扬着头说道,语气却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 “好吧。”余晖一点也不想跟这群熊孩子玩游戏,然而工作守则是必须陪孩子们玩游戏,他还没打算撕破脸,目前只得妥协。 一群人围成一圈坐下来,余晖也席地而坐。他左手边是那三个被排挤的孩子,右手边则是卷发男孩。 “问你们一件事,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们满意呢?”余晖笑眯眯地问道,“我想升职。” 孩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神色古怪而冷漠。他身旁的卷发男孩咧着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余晖,语气傲慢地说道:“陪我们玩游戏,你如果始终能赢我们的话,明天我们就同意让你升职。” “是不是?”他说完,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每一个孩子。所有人都连忙点头,很是惧怕他的样子。 “那就说好了哟。”余晖笑眯眯地道,“诚实是很重要的品质。” “先玩点名游戏!我们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游戏,找间谍。”卷发男孩不怀好意地说道,“点名游戏有助于我们快速认识彼此,杨叔叔你还不认识我们吧。” “规则呢?”余晖状似苦恼地道,“点名游戏啊,考验记忆力的吧。” “没错,我们要记住彼此的名字和喜好,说错或是没反应过来的就是间谍,要受到惩罚。”卷发男孩道,“首先,每个人先介绍自己的名字、喜好以及最喜欢吃的一样食物。” “接着,我们需要通过点名游戏找到我们之间的间谍。当前一个人指着你,说出符合你的一个特征和名字,说你是间谍时,你需要马上否认,并且指着另一个人说出他的特征和名字。” “这样不断随机点名,直到找出间谍为止。” “明白了。”余晖听着男孩模棱两可的解释,差不多也拼凑好了游戏规则。反正考验记忆力的游戏对他来说根本没难度。 “那么,先是自我介绍环节。”卷发男孩坐直了身子,跃跃欲试地道。 第73章 点名游戏 解说完规则之后,卷发男孩第一个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任宣安,代表食物是香肠。最喜欢的活动是足球,喜欢红色,最喜欢的食物是鸡腿,喜欢下雪天……” 卷发男孩,也就是任宣广语速极快地说道,看样子早已经滚瓜烂熟了。 接着是他旁边的一个男孩:“我叫任志安,代表食物是蛋糕。喜欢打篮球、踢足球还有跳绳,喜欢绿色,最喜欢喝可乐……” 然后是下一位头上戴着红色蝴蝶结的女孩:“我是任雪宁,代表食物是橙子。喜欢画画和蓝色,最喜欢的食物是蛋糕,喜欢牵牛花……” 余晖默默把所有人的自我介绍都记在心里,这些孩子的姓名都是三个字,全都姓任,男孩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安,女孩则是宁,算是孤儿院一贯的起名方法了。 一般来讲,孤儿院这边会把年纪相同的或是同一年进来的孩子起同一个姓氏,这样便于管理。这个姓氏可以是从百家姓里选的,也可能是某个给孤儿院捐款的慈善家的姓氏。当然,如果是像余晖这样半路进来的,也不会改变已有的姓名就是了。 【好难记,好乱,我已经蒙了……】小鬼晕乎乎地说道。 余晖一手托着腮,并不觉得困难,甚至还有些无聊。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介绍自己,最后轮到余晖另一边的瘦弱男孩,他低声细气地说:“我是张远,代表食物是黄瓜。喜欢捉迷藏,喜欢数学和黑色,最爱吃辣条……” 轮到余晖之后,他清了下嗓子说:“我是杨文红,你们可以称呼我杨叔叔,代表食物是驴打滚。最喜欢的运动是斯诺克,喜欢的颜色是月白色和雪青色,喜欢的食物是虎皮芋泥乳酪奶油麻薯卷,最喜欢研究的课题是斐波那契光子准晶带隙的特性研究。” 余晖面不改色地说着,连个磕巴都不打。听着他的自我介绍,不管是孩子们还是小鬼和杨光都面露茫然之色,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好了,我说完了。”余晖笑眯眯地道。以上虽然一句真话没有,但都是余晖深思熟虑做出的选择,包含了生僻冷门、误导性强以及难以记住的特点,绝对能有效降低别人点到他的概率。 这个时候,一群孩子各自微微活动着嘴唇,神色有些呆滞。他们绝大多数都不了解余晖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因此只能死记硬背几个古怪的名词,尤其是旁边的卷毛更是咬牙切齿地无声念叨着,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 余晖瞅准机会“啪啪”拍了两下手,大声说道:“那么,现在开始游戏!” 多数孩子被他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都是茫然地愣了一下,然后神色满含怨念地看着余晖,似乎在用眼神表达“你不讲武德”这个意思。显然余晖打断了他们的背诵思路,这下子几乎完全记不起什么来了。 只有包括卷毛在内的少数几个孩子依旧在皱着眉嘀嘀咕咕,接着露出信心十足的神色。 “开始吧,还是从我开始。”卷毛男孩扬着下巴说道,“现在,捂眼,绝对不许偷看!” 余晖抬起双手捂住双眼,眼前瞬间变得一片漆黑,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耳朵也像是被无形的双手捂住了似的,甚至就连周围孩子们偶尔活动的窸窸窣窣声和呼吸声都听不见了,连外面依稀传来的欢笑声也消失了。 刹那间,在他的感觉中,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我……我看不见了!】小鬼的尖叫声在余晖心里响起,听起来惊慌极了。 被余晖塞在背后熊脑袋上的杨光也不安地活动着小小的身躯,伸手紧紧抓住了余晖的后衣领。 余晖皱了皱眉,有心想要偷偷透过指缝看一看,但硬生生打住了这个念头。 时间在黑暗和寂静中缓缓流逝,余晖似乎感觉到耳边有凉飕飕的微风吹来,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调皮地吹气。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在踮着脚慢慢凑近他。 余晖对此充耳不闻,捂着眼坚决不看。 终于,旁边传来飘忽不定的声音: “找间谍,找间谍,间谍是橙色的,间谍是任雪宁。” 声音忽远忽近,慢吞吞的,带着幽幽的冷意,像是鬼魂在风中的低语,还带着空洞的回声。 “我不是间谍,间谍喜欢斯诺克,间谍是杨叔叔!” 小女孩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这个声音却是时而尖锐时而粗哑,像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余晖闻言放下捂眼的手,指向记忆中的一个方向,同时睁开眼睛看过去。 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扭曲旋转起来,墙壁、柜子、四处缠绕的黑色枝干乃至孩子们的身影都扭曲了形体,像是梵高画中的星月夜一般,却又无比混乱和诡谲,看起来让人眩晕到烦闷欲呕。 所有孩子都扭曲成了黑色的小人,像是幼儿画中的火柴人,难以分辨彼此的身份。他们的位置也改变了,有的离余晖很近,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捂着眼睛的手掌下那扭曲的笑意,有的却远得出奇,身形像是闪花的电视屏幕一般闪动着。 那些粗大的黑色枝干在这扭曲中就像活了过来似的,肆意舒展着黑色长蛇般的身躯,粗糙干枯的树皮上似乎鼓起了杂乱交织着的经络,让它们看上去如同饥饿猎食的鬼爪。 余晖硬生生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无法确定自己凭着记忆指向的孩子究竟是不是之前的那个了。他速度极快地环视一圈,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辨认彼此身份的细节。 在他沉默的这片刻时间里,所有孩子脸上的笑意都在渐渐扩大,红色的笑容中都带着迫不及待的狡猾和恶意。与此同时,余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像是背上了越来越重的负担,要渐渐把他压扁一般。 “不要急,认真想想分辨的方法,没有注定会输的游戏……”余晖忍受着身上的压迫力,在心里默念着,眼神极快地再次扫过一遍。 “等等……”他的眼神下移,看到了地面上的模糊影子。孩子们的影子没有被扭曲,依旧保持着原本的轮廓。 虽然因为光线黯淡,这些影子都模糊到几乎无法分辨,但余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影子中的一个。 在孩子们愈发得意和扭曲的嬉笑中,在压力和冷意把自己压垮之前,他直接伸手指向那个影子对应的孩子道:“我不是间谍,间谍喜欢下雪天,间谍是任宣安。” 在一众影子中,任宣安的卷毛十分醒目,就连脑袋都比其他孩子大了一圈。 卷毛男孩显然没想到余晖会找出自己,他扭曲的身影怔了怔,就连旋转速度都慢了不少。 余晖低头捂住了双眼,耳边听到男孩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不是间谍,间谍是甜甜的,间谍是杨叔叔。”声音很近,像是在余晖耳边说着悄悄话。 闻言,余晖再次放开捂眼的手,他不打算死抓着卷毛不放,而是把左手搭在地面上,对一小块区域进行“注光”。明亮的光在他面前亮起,照亮了一个个扭曲的孩子,也让他们脚下的影子清晰了起来。 只是一眼扫过去,余晖就轻松通过影子间的细微差别判断出了每个孩子的身份。 “按照位置来看,他们还真换位置了,真是一群不可爱的孩子。” 余晖瞅准了换了位置的其中一个孩子,指着他道:“我不是间谍,间谍喜欢绿色的,间谍是任志安。” 再度捂住眼睛,余晖却觉得身体渐渐开始麻木起来。之前施加在身上的压力并没有消失,耳边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近,似乎马上要触碰到他的身体了。 余晖动了动肩膀,把屁股往前挪了挪。窸窣声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向余晖凑近。 孩子们的游戏还在继续,任志安显然没有记住余晖的特点,他点到了另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则是说:“我不是间谍,间谍是长长的,间谍是张远。” 余晖的身体僵了僵,这一刻,他感受到一个东西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像是一只枯槁瘦长的手,抓得他肩膀生疼。 正在余晖心里冒出掏刀子反击的念头时,被点到名字的男孩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是间谍,间谍喜欢白色,间谍是杨叔叔。” 游戏结束了。 周围的气氛瞬间冷却至冰点,随后一切冷意和黑暗都散去了。余晖感觉肩膀一轻,他猛然睁开眼转头看去,却发现身后只有空荡荡的高台,还有高台旁不起眼的黑色枝干。 余晖死死盯着那些枝条,直到他右手边的卷发男孩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越过余晖抓着那个瘦弱男孩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废物,白痴!你这么蠢,为什么不去死!”他恶狠狠地咒骂道。瘦弱男孩低头抽泣着,肩膀一颤一颤的。 他说错了余晖的喜好,余晖说自己喜欢的颜色是月白色,这个颜色并不是白色。 余晖转过头来,眼神幽深地看着恢复正常的一切。 第74章 新游戏 在余晖的眼里,所有东西都瞬间恢复了原样,似乎之前的扭曲只是他的错觉,就连孩子们的位置都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刚才那是怎么了?周围转得我差点吐了。】小鬼难受地道。 杨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趴在余晖背上,紧紧抓着妈妈手臂的手微微颤抖着。 余晖没有回答,而是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肩膀。之前感受到被抓住的肩膀处,黑色的衣服裂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像是被锋利的东西划开了一样。 “不是错觉。”他摸着衣服上的破口,低声自语道。 在他身旁,卷毛男孩还在咒骂着瘦弱男孩:“……你这种人干嘛要活着?要是你死了就好了,那样多清净啊……” 他周围的孩子们也开始附和起来,一脸天真地说着恶毒的话,给人一种强烈的冲击感。 “真热闹。”余晖暂时不去思考衣服上划痕的事,转而看着这一幕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瘦弱男孩张远哭着道歉,几乎快要跪下了。 他的失误不大,但显然让卷毛他们想要让余晖输掉的打算落了空。 【余晖,你不阻止他们吗?他们好过分。】小鬼有些看不下去。 “可以帮但没必要,这小子也没安好心。是他先把目标对准了我,既然他想要用这种方法讨好卷毛,自然也要承担失败的后果。”余晖冷眼旁观,对张远的小心思门儿清。他没有插手的意思,反而好奇地想要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要不,我们就惩罚他去死吧。”一个女孩捂嘴笑着提议,“他输了,输了就要随我们惩罚。” “好主意,我也想看他去死!”她身旁的男孩拍手叫好。 “我们把他从窗户里扔出去吧,看看他会不会飞起来。”另一个女孩狡黠地笑着,“我好想看看人会不会飞呢。” “这样不好,我们决定了下次是他的,他死了难道你们去?”一旁的男孩冷冷说道。 听到男孩的话,周围叫嚷着“去死”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一张张稚嫩但恶毒的脸蛋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纷纷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要不我们把他的双腿折断吧,那声音肯定很好听。” “那也不好,看他那么瘦弱,一旦我们把他弄死了怎么办?” “一群蠢蛋。”卷发男孩阴冷地撇着嘴,“一起上,把他的牙齿都打掉!” “好棒!宣安你真聪明!” 一群孩子围住了瑟瑟发抖的张远,神色带着天真的喜悦和残忍。 “不……不要,求你们……”张远吓得涕泪横流,疯狂地往后退着。 “你想赖账吗?”卷发男孩咧嘴笑道,“想去禁闭室?” 听到这句话,张远瞬间停住了。他哽咽着摇头,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大了。 余晖神色淡漠地旁观着,心里则是在想:“难怪不能输,这惩罚竟然是没有限制的,杀人都行……不过,‘下次是他去’是什么意思?似乎很恐怖……” 他想着,默默凑近了一点。 “怎么?杨叔叔,你想加入我们,还是想阻止我们?”卷毛猛地回过头来,神色贪婪地说,“输了受惩罚是天经地义的,还是说,叔叔你想代替他受罚?” 看着张远哀求的神色,余晖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就看看,你们请便。” 听到余晖的话,张远的眼眸绝望地黯淡下去。卷毛则是失望地转过头去,捏着拳头狠狠砸在张远脸上,这泄愤的一拳极重,发出一声清晰的闷响。 “啊!”张远惨叫一声,捂脸倒在地上抽搐着。 一群孩子用拳头打,用脚踢,把男孩打得哀叫连连,到后来只剩下无意识的哼哼。 “好残忍。”余晖啧了一声,瞪大眼睛毫不遗漏地看着这一幕。 【太残忍了。】小鬼跟余晖截然相反,他捂住了眼睛,不愿意去看。 一颗颗带血的牙齿掉落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那些蜿蜒的黑色枝干。等到张远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之后,卷毛掰开他满是鲜血的嘴看了眼,然后冷笑着把他甩在了地上。 “时间还有很多,杨叔叔,我们继续玩游戏吧。”他笑容灿烂地对余晖说道,“这次你赢了,我们明天就同意你升职。” “玩什么?”余晖微微垂下眼眸,神色平淡。 “捉迷藏!只不过规则要变一下,嗯……加上丢手绢的规则怎么样?”卷毛笑得像是个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婴儿,为自己想到的绝妙想法而感到兴奋。 “怎么说?”余晖垂眼看着地上的血迹。它们慢慢淡化,像是渗入了地板中,但在他看来更像是被那些黑色枝干给吸收了。 “我们要先选出一个鬼,然后让他在外面蒙着眼睛数十个数。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要找到一个地方藏起来,并且也捂住自己的眼睛。” 卷毛在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一条白色的手绢,双手狠狠地撕扯着,似乎只是他无意识的动作。 “数完数后,鬼拿着手绢开始找人。他需要在规定时间里找到一个人,并且偷偷把手绢丢在那个人身边,然后悄悄离开,找个地方躲好。如果鬼没有及时找到人,他就输了,游戏结束。” “被丢手绢的人就是新的鬼,但捂着眼睛的人只有一次机会睁眼看自己身边是否有手绢,如果那个人身边没有手绢却睁眼了的话,他也就输了,要出局。” “其他人继续游戏,直到某个鬼输掉结束游戏,或者所有人都出局,那时候拿着手绢的鬼就是唯一赢家。”卷毛拍了拍脑袋,“至于计时装置,有了!” 他从柜子里拎出一只收音机,挑出一张磁带放进去,收音机里传出孩童欢快的歌声:“丢呀丢呀丢手绢……” “歌声会循环播放,第一个鬼要在第一次循环中找到一个人,第二个鬼则是以第二次循环为限……” “有意思。”余晖笑了笑,“但时间不好控制,也不好监督每个人。”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裁判。”卷毛扬起下巴,看向门外。 余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活动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脸上带着机械笑容的卢安缓缓走进来,语气死板地道:“我听到了。” 他黯淡无光的眼睛扫过这里的每个人,然后提起收音机一步步走上高台,转身面向众人,像个高高在上的苍白石像。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余晖皱着眉。以他敏锐的观察力,竟然根本没有发现卢安是何时来的。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卷毛迫不及待地道,“我们剪刀石头布,选出第一个鬼。” 一旁受伤的张远也挣扎着爬了起来,他默不作声地擦掉脸上的血,一瘸一拐地加入了进来。 “现实世界里正常人受到这样的伤早就爬不起来了,所以到底是因为梦魇的特殊,还是说他是别的什么东西?”余晖悄悄审视着张远,“亦或是他忍耐力很强?但看他这副身板可不像。” 张远只是默默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把他的眼睛覆盖在浓浓的阴影中。 众人剪刀石头布,最后是那个名为任志安的男孩被选出来了。 余晖跟在孩子们身后进入了捉迷雪区域,心里胡乱想着小鬼他们能不能成为他的眼睛,帮他作弊。 “按照点名游戏时的情况,恐怕这场游戏也同样不行。” 他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第75章 捉迷藏 进入捉迷雪区域后,孩子们一窝蜂地四散开来,寻找藏身地。 余晖拐过拐角之前往后看了一眼,那个作为鬼的孩子正背对着这边慢慢数数,卢安则是一脸笑容地望着他,看起来死寂又僵硬。 余晖选了一个少有孩子们选择的道路,按照之前记下来的地形,向着一个不错的藏身点快步走去。 只是片刻时间,孩子们都已经不见了人影,就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这么快就都躲好了?”余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在外面传来的声音数到“七”的时候,掀开了一个小柜子的门,然后钻了进去。 里面藏着另一个通道,狭窄的小道弯弯扭扭的。余晖顺着小道走到尽头,在这段路的尽头死角处蹲下来,一只手搭在身旁突出的黑色枝条上,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外面的数数声停了,接着是收音机里传来的欢快儿歌声。音乐声不大,却极有穿透力,就像是在离余晖很近的地方发出来的。 余晖把后背靠在墙壁上,留神听着周围的声音。这个地方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是迷宫区域少有的一条死路,这样他只需要留意身前的动静就好了。 这片迷宫区看似是用各种杂物草草堆砌而成的,实际上道路四通八达,余晖之前探索地形时,发现这里几乎没有几条死路。就连那些柜子和箱子里也连接着通往别处的通道,十分复杂混乱。 余晖觉得设计这里的那个人绝对是个有趣的家伙,可惜的是他在孤儿院那时候并没有这片迷宫,这个地方只是一片堆放着游戏道具的空地。 【余晖,我又看不见了!】小鬼咬牙切齿地道。他跟余晖一样讨厌这种感觉。 “意料之中,别担心,反正你平时就派不上多大用场。”余晖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一边在心里回应道。 【你……算了不跟你争论这个了,你说我们要怎么赢这场游戏?】 “很简单,想个办法快些结束这场游戏就行了,也就是让鬼输掉。” 【可是我们干涉不到鬼的行动啊,咱们又不能在自己当鬼的时候故意输掉。所以只能凭运气了吗?等哪个鬼输掉游戏,或是等其他人都出局……】 “等其他人出局……这种情况我们是必输的。”余晖的嘴角微微翘起。 【为什么?】 “你忘了我们身边有个看不见的孩子了吗?” 【你是说他参加了这场游戏?】 “没错,他应该也是我负责的孩子之一。刚才在猜拳的时候,算上我自己,我一共数出了二十只手,多了一只,那个孩子一直混在我们之中,虽然我依然分辨不出来。” “所以说,这场游戏到最后留下的必定是他,因为谁都找不到他。” “事实上,游戏大概率也进行不到那个时候。这场游戏刚开始时人多,鬼要找到人不算难,但随着出局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鬼就越来越难找到人,必然会有一个鬼输掉,结束游戏。” “我要做的就是在成为鬼的时候终结这场游戏,不能拖到太靠后的时间,那时候输掉的概率就大得多了。毕竟即使我熟记了地形,也不可能在一首歌的时间里把这个地方探索一遍。” 【那你要怎么做?问题还是在于我们不能控制其他鬼的行动。】 “不,其实人的行为很好控制的,只要掌握人的心理。”余晖轻轻笑了笑。 在他们交流着的工夫,音乐声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始了第二遍循环,说明第一个鬼成功找到了一个人。 余晖不再跟小鬼谈话,而是侧耳倾听着身边的动静。手里捏着的树枝粗糙又带着点滑腻的意味,并没有动起来。 但余晖却是听到了身旁响起的细微声音,多年失明的经历让他的听觉十分敏锐。这声音很小,沙沙作响,有点像人在拖着脚走路的声音。 “鬼找到我了?”余晖皱眉仔细听着,却发现这声音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停住了。 声音消失的地方距离他大概只有一步路,余晖一动不动地与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僵持着。歌声在继续,声音也再没出现。 “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旦是鬼的话,不及时找到手绢会输掉游戏的。”余晖放下捂着眼睛的右手,紧紧闭着眼睛在地面上缓缓摸索着,快速而细致的摸过每一寸地面。 地面十分粗糙,还有树干凌乱地穿插着。余晖一寸寸摸过,慢慢触及到了沙沙声停止的位置。 他绷紧了手臂摸过去,却摸了个空。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就连树枝都没有。 余晖没有感到放松,反而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东西,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呢? 他试着往更远处探身,仔细摸索着空旷的地面,也没有摸到柔软的手绢之类的东西。于是他缓缓蹲坐回原位,继续靠在墙壁上,却发现后背触及到的并不是冰凉的墙面,而是更加柔软的东西,像是人的身体。 余晖的后背猛然僵住了,小腿猛然发力,让他的身体瞬间弹开,这是人在面对危机时本能的动作。同时,余晖的右手却是向着那个柔软的东西抓了过去,随着一阵沙沙的声响过后,他的右手摸到了坚硬的墙壁。 那个东西转移了位置。 余晖收回右手,反身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本能地把手探入口袋里,抓住了杀猪刀的刀柄。 “不能睁眼……”余晖忍耐住睁开眼睛一窥究竟的冲动,用左手继续在地面上摸索着。 耳边依旧安静到异常,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得刺耳。那个柔软的东西似乎就连呼吸声都没有。 外面的儿歌声开始了第三遍循环,听在余晖耳中却变得冗长尖细了起来。 他快速摸索着地面,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个可怕的念头。比如说某个人正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对着他缓缓伸出尖利的爪牙…… 余晖这么想着,左手忽然摸到了东西。 柔软又有硬度,是一双穿着鞋子的脚。 余晖右手捏着刀子,扯过熊脑袋挡在头顶上,左手则是狠狠抓向这双脚的脚踝。他这一抓用尽全身力气,还伸出了指甲,多少带着点被戏弄的不爽。 左手牢牢抓住了一只纤细的脚踝,余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甲刺破了皮肉,却像是抓破了气球一样,手里的脚踝瞬间瘪了下去,变成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余晖揉着手里的东西,然后睁开了眼睛。 周围哪有什么人,只有一只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手帕。在光线黯淡的环境下,手帕看起来是灰白色的,边缘绣着的圆形花纹像是一只空洞的眼睛。 【我……吓死我了!】小鬼颤抖地说道。 “还行,更恐怖的是,歌声快要过半了。”余晖麻利地站起来,开始沿着原路返回。 【快找人啊!】小鬼看着余晖不急不慢的步伐,赶紧催促道。 “我不喜欢单纯碰运气。”余晖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他来到进门处的位置拐入另一条通道,他记得往这边走的孩子数量最多。 顺着曲折的道路快速来到一个交叉的路口,余晖往各个通道内看了一眼,发现左手边通道里的箱子与他记忆中的改变了位置。 他悄声走了过去,微微推动了一下箱子。箱子是轻的,里面没人,但在箱子后面却露出了一个通道。 余晖钻进通道口,转过一个拐角,在一些木板后面隐约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 音乐声已经来到尾声,余晖慢慢走过去,故意发出了“嗒嗒”的脚步声。他轻轻地把手绢丢在木板里面,然后直接越过这堆木板,蹲在后面的拐角处闭上了眼睛。 新的一轮歌声开始循环,游戏继续。 【你干嘛?他肯定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你还不躲远些,他肯定还找你……】小鬼比余晖还要着急。 “就是要让他找我,我不当鬼怎么结束游戏。”余晖留意着木板那里的动静,果真听到木板被移动的声音。 紧接着是故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听在他耳中沙沙作响。 这回没有意外发生,这个孩子发现了近处的余晖,匆匆把手绢丢给了他,然后踮着脚尖离开。 余晖伸手摸到了手绢,睁开眼睛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站起来悄悄跟了过去,一手拿着手绢,一手放在衣兜里,杀猪刀的刀柄隐隐可见。他始终与前面的孩子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保证他不会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又让他无法发现自己,偶尔藏在障碍物后面微微探出小半个脑袋窥视着,像个经验丰富的跟踪狂。 看着余晖的行为,小鬼也有些无语。 “到底谁是反派啊……”他忍不住嘀咕着。 第76章 游戏结束 余晖远远看到那个孩子钻进了一个柜子里,关上了柜门。他加快脚步追上去,拉开柜门进入了后面的通道里,远远的再次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背影。 儿歌声慢慢接近尾声,那个孩子最后搬开一些纸箱子藏了进去。 余晖靠在墙壁上等了一会,等到自己的循环开始。他闭着眼睛轻轻随着歌声哼唱着,看上去倒有些悠闲。 小鬼看不下去,但也没说话。他扯着余晖的衣服爬到他背后,坐在了毛茸茸的熊脑袋上,跟杨光大眼瞪小眼。 时间慢慢流逝,这一轮歌声也接近尾声。余晖抬脚向那个孩子靠近过去,脚步声嗒嗒作响。 在歌声停止之前,他把手绢丢在孩子的脚边,然后迈着同样的步伐往回走。 他随便选了一条道钻进去,眼角余光看到那孩子搬动着纸箱子钻出来的身影。余晖笑了笑,故意放缓了一下脚步,然后慢慢往尽头处走去,随便躲在一个柜子后的阴影里。 歌声再次开始循环播放,不出余晖所料,那个孩子没有费力去找别人,直接跟上余晖,把手绢丢在了他的脚边。 两者身份再次互换,余晖捡起手绢,继续尾随着那个孩子。 【你就跟他杠上了是吧?】小鬼忍不住说道,【可怜的孩子……】 “如果我们输了游戏,你就不会觉得他可怜了。”余晖笑吟吟地回应道,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前面的小小身影。 【我只是说说而已,这些孩子不值得同情。】小鬼轻轻哼了一声。 余晖的跟踪没有出现意外,一切重演。等到那个孩子再次躲好后,余晖重复了上一次的操作,把手绢丢给那个孩子,再随便找个地方一蹲,让那个孩子再次找到自己。 就这样,手绢再度回到了余晖手里。这场别开生面的捉迷藏,被他玩成了两个人的游戏。 “三次,差不多了……” 余晖小心翼翼地跟着那个孩子,那个瘦小的身影明显变得谨慎了很多,时不时会疑神疑鬼地转头看看身后,时不时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好在余晖熟悉地形,也懂得隐藏自己,没有跟丢,也没被孩子发现自己的跟踪。 【你以前是不是当过跟踪狂?】小鬼对余晖这娴熟的操作表示疑问。 “不,只是天赋异禀而已。”余晖笑得含蓄而谦逊。 他藏在墙壁的拐角,抓着小鬼把他的小脑袋微微探过墙角:“帮我看看情况。” 【你……】小鬼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他难受地挣扎了一下,这才认命地乖乖看着拐角后的情况。 【那孩子往右拐了。】 余晖悄悄探出脚步,小跑着追到了右边的拐角,继续让小鬼看路。 【……他躲在路中段那堆杂物里面,还扯起布条盖着自己呢。】小鬼说道。 闻言,余晖探出半只脑袋看过去,然后弯腰脱下自己的鞋子提在手里,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很轻。 他在孩子躲藏的位置站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把手帕放在杂物的角落里,这个位置如果不仔细摸索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接着,他踮起脚尖往回走,转过两个拐角后,又掀开几个遮挡着的纸箱子,藏在了另一个死角里。 【他会发现手绢吗?】小鬼紧张地问。 “我尽力了。”余晖打了个哈欠,“其他的看天意,我管不了。” 他用了三次去告诉那个孩子这样一个事实:如果被他找到会听到脚步声。而这一次余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虽然不足以让那个孩子完全相信自己这次没有被找到,但一定会产生虚幻的安全感,继而放松警惕。 再加上在游戏惩罚的压力下,在跟余晖不断的捉和藏的过程中,他的心情必然是大起大落的,而情绪的极度起伏后必然会带来倦怠和麻木。 余晖认为,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会这样做:在新一轮歌声开始时伸手摸索一下周围,但不会太细致,只是为了给自己多加一点安心感。这样粗糙的搜索大概率找不到被余晖放得很偏僻的手帕。 到了歌声过半之后,他很可能会不放心地再摸索一遍。最终他或许依然摸不到手帕,又或者会好运地找到手帕,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当然,还是要看点运气。”余晖闭眼听着声音,“如果那孩子运气好,我也没辙,只能等下次。” 耳边的儿歌声依旧在欢快地唱着:“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 余晖听到自己靠着的墙壁后传来了小跑的脚步声,但却并不像是在找人,因为这脚步声在一小段范围里来回奔跑着,倒像是个孩子在跑来跑去地玩耍。 余晖把耳朵贴在墙壁上,认真听着另一侧的那个脚步声,眼睛依旧紧紧闭着,右手缓缓抓住了捆着熊脑袋的肩带。 那个脚步声来回跑动着,渐渐开始急促起来,变得像是在找人了,似乎那个人知道有人在这里,却怎么都找不到。 而附近的人,貌似只有余晖。 脚步声在余晖靠着的墙壁后面猛然停住了,在幽幽的儿歌声中,两个人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谁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余晖全神贯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臂弯忽然被谁拍了一下。 小鬼和杨光坐在他背后,那拍他的人是谁? 一般人这时候肯定要吓得尖叫逃窜的,但余晖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猛地向着那个方向扑了过去,右手则是把熊脑袋狠狠地甩了出去。 “噗通”一声,余晖感觉到自己扑倒了一个人,从单薄的体型来看显然是个孩子。熊脑袋像个沉重的足球一样砸在那个人身上,但余晖却没听到呻吟声或惨叫声。 外面的儿歌声停了,没有开始下一轮的循环。 游戏结束了。 余晖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扑倒的孩子,却看到了一张无脸的面孔。那孩子的脸平滑无比,惨白色的脸皮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 “总算是被我逮住了。”余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在昏暗中显得白惨惨的牙齿。 被弹开的熊脑袋顺着他的力道再次向着男孩砸去,并且张开了满是狰狞獠牙的嘴巴。 孩子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小,让余晖产生了自己只是按住了一张纸片的错觉。他顿了顿,扯住了即将咬住孩子的熊脑袋,眼神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孩子。 无脸的孩子瑟瑟发抖地捂住了脑袋,双腿疯狂地踢打着,发出类似小猫小狗受伤时的细微声音。 【这就是那个看不见的孩子吗?好弱啊……】小鬼好奇地说,【你要怎么处理他?】 “不能放回去,不然他可能还会找我们麻烦。” 余晖沉思了片刻,然后微微闭上眼睛,寻找着身体里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一种奇异的力量被唤醒,像是与生俱来一般。无脸的孩子在余晖的手中漏气似的缓缓缩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灰白色纸人。 “成功了。”余晖感受着刚才的感觉,看着手中的纸人陷入了沉思。 纸人形状扁平,没有五官,像是孩童随手折成的。它微微活动着手脚想要爬起来,在被余晖按了一下后彻底平静了下来。 【你这能力……好棒啊!】小鬼有些羡慕地道。 余晖回过神来,把纸人揣进兜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向迷宫外走去。 【你的诡计得逞了,游戏结束了。】 小鬼话音未落,就被余晖胡乱塞进了口袋里,差点撞歪了脖子。他委屈地缩成一团躲开那个看起来怪怪的纸人,伸出细长的手臂气呼呼地隔着衣服捅余晖的腰。 “别动,痒。”余晖皱眉伸手捏住小鬼,他怕痒。 来到迷宫区外面,被余晖坑了的孩子是一个总围在卷毛身边的男孩,他正站在迷宫外抹着眼泪,脑袋垂得低低的,右手死死捏着那张白手绢。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孩子也在哭哭啼啼的,一男一女,他们显然是睁眼了。 卷毛从迷宫里钻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气急败坏。他冷冷地盯着瑟瑟发抖的三个人,嘴唇快速翕动着,余晖偶尔能听到几句恶毒的脏话。 “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多脏话呢。”余晖唏嘘摇头。他这个岁数的时候,懂的脏话虽然很多,但从没骂出口过。 “现在该惩罚你们了。”卷毛一字一顿地说。 第77章 入夜 “惩罚”二字刚说出口,三个孩子就猛然绷紧了脊背,神色惊恐而哀求地看着卷发男孩。 一旁的其他孩子们窃窃私语着,眼神灵动而狡猾地游移着,似乎在转着什么坏点子,却又碍于卷毛没有提出来。 一瘸一拐的张远则是一脸快意和期盼,满是鲜血的嘴唇微微嚅动着,那双带着痛苦和麻木的眼睛里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看起来巴不得有人跟他一起受罪。 “你们……”卷毛拖长了音调,看着三个人的眼神充满了嫌恶和轻蔑,却又在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们做两百个蛙跳。” 余晖在一旁听着,倒是对卷毛有些刮目相看了。 “知道对自己人留手,懂得恩威并施,也难怪他能成孩子王。不过张远就……” 余晖这样想着,看向张远的方向。果不其然,这个瘦弱男孩的表情已经扭曲阴沉得可怕,眼睛里闪烁着不甘和嫉妒,还有燃烧着的愤懑。但他却不敢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卷毛,而是恶狠狠地偷偷瞪着那如释重负的三个人。 “有意思。”余晖抱着肩靠在高台边上,拿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快到晚饭的点了。 三个孩子背着手在偌大的活动室里转着圈蛙跳,中间的孩子们则是百无聊赖地数着数,时而刻薄地指出三人做得不标准的地方,要求他们重做。 开始时三人跳得很快,但随着蛙跳数量增多,三个孩子的动作开始吃力起来。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休息甚至是稍微停顿,都死死咬着牙绷着脸往前跳着。 到了后来,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完成了惩罚,然后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脸上却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之色,看向卷发男孩的眼神都有些感激。 余晖等了一会,拍了拍手道:“排队去吃饭了。” 所有孩子都像是经过训练的兵员一样快速排成一排,就连那三个孩子也挣扎着爬起来,在队伍中站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盯着余晖。 “我赢了,别忘记你们的承诺。”余晖微微翘起嘴角,然后示意孩子们跟上他。 卷毛走在最前面,他黑漆漆的眼睛闪动着,不甘地拧起了眉头。 众人来到食堂,余晖让孩子们去桌边坐下,然后让食堂大妈给他盛了十九份饭。 虽然他抓住了那个看不见的孩子,并且在一路上用各种方法再次数过孩子的人数是十八个,但还是要以防万一。比起可能因食物数量不够而引起的惩罚,余晖宁愿自己吃完一盒饭,即使这里的饭看上去和闻起来都像极了猪食。 把一份份食盒摆在孩子们的桌子上后,余晖拿着多出的一盒饭坐在长桌尽头,看着手里的大饭盒面露难色。 孩子们已经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像是在吃什么绝世美食一样狼吞虎咽,就连被打掉牙齿的张远都一脸狰狞地往嘴里塞着饭,硬生生往下咽着。 “要不尝尝?”余晖用勺子搅和着食物,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熟悉的中年大叔,他的面前还是没有摆放着食物。 中年护工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脸色苍白虚弱,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因劳累而猝死。此时他忧心忡忡地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余晖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把手里的饭盒递了上去,道:“老哥,谢谢你中午给我的忠告,对我的帮助太大了。这盒饭给你吃,算我的谢礼。” 中年护工推辞了一下,受不过余晖的热情,伸手接过了饭盒,神色感激又不好意思地说:“你把你的饭给我了,那你吃什么?” “你不用难为情,我有东西吃。”余晖灿烂一笑,拿出一块老鼠肉放在嘴里嚼着。 中年护工的神色呆滞了一下,看着自己手里的“猪食”眨巴了下眼睛,咽了咽口水后,用勺子舀着大口吃起来。 “老哥,你怎么又没给自己留食物啊?”余晖吃着肉,并且分了两块给杨光和他的妈妈,随口询问道。 “唉,你在这儿待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孩子的数量很难确定。”中年护工显得苦大仇深,“尤其在我把几个犯错的孩子送去了禁闭室之后,孩子的数量我就再也没弄对过。要不就没吃的,要不就得一次吃两份,差点撑死我……” 余晖缓缓点了点头:“你知道孩子在禁闭室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不知道,他们都不说。有的孩子能回来,有的却再也没回来过了。对了,我叫姚敬,你叫什么?” “姚老哥,我叫杨文红,你叫我小杨就行。”余晖见过这个名字,之前他差点被那个看不见的孩子引进姚敬的宿舍里。 “小杨啊,你刚才玩游戏赢了吗?”姚敬有些忧虑地问道。 “嗯,赢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慌。我刚才输了,第一次输……”姚敬浓黑的眉毛皱成了倒八字,扒了口饭说道。 “他们是怎么惩罚你的?”余晖的神色严肃起来,上下打量了老哥一眼,没看到他身上少了什么零件。 “我就是疑惑这个,他们就让我坐在镜子前面一动不动,然后一群人围着我转圈……就跟做什么恶魔仪式似的,怪渗人的。” “我觉得,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姚敬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忧心忡忡地说道。 “仪式……想不明白。”余晖回忆着他在现实世界了解过的种种仪式,但参考性不大,尤其这里还是梦魇世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算了,不管什么事就都来吧,我已经受够了。”姚敬自暴自弃地道,也不再跟余晖说话了。 余晖啃着有些硬了的肉块,慢慢填饱了肚子。 晚饭时间过去后,他照样检查过孩子们的食盒,便送他们去三楼,监督他们写作业、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夜色降临,但实际上在余晖眼中,夜晚也不是特别昏暗,只是比白天暗了一点,比起他在黑街时好了太多。 他按照工作安排上的要求在宿舍里巡视了一段时间,等到时间来到九点后,他才下到一楼,进入自己的宿舍里。 宿舍里的灯早就坏了,狭窄的小房间比外面暗得多。余晖找来块石头注光,让它发出柔和的光亮,然后把它放在桌子上。整个宿舍一刹那被照亮,但各种杂物也在地上和墙壁上投射出黑乎乎的影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巴掌大的纸人,纸人一动不动,在余晖按了它一下后就是这样了。 余晖伸手拨弄着纸人,脸上露出有些奇异的神色。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奇特的联系,一种控制感。 他死死盯着纸人,在他的意志操纵下,纸人轻盈地爬了起来,在他手上跳起了灵动优雅的芭蕾舞。 是妈妈余为卿跳过的舞蹈。 余晖饶有兴趣地扬起嘴角,他发现自己能够控制纸人的一举一动。 “这么说,这才是我这个能力的原貌?把人变成玩偶,并且控制……”他抹了抹嘴角,微微眯起眼睛,“那为什么我控制不了杨光乃至家人们,他们的特殊点是什么?因为他们有特殊能力?” “不对。”他否认了这个想法,“或者我应该换个角度思考,那就是我与他们的力量差距。我制服这个纸人时很简单,因此改变与操纵他都更容易,所以问题可能在于我的实力太弱了?” “那么这个能力能成长吗?要怎么做?”余晖一手托着下巴,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但碍于知道的信息有限而一无所获。 “话说小鬼真是不靠谱啊,说好的知道很多东西,但实际上什么都想不起来。”余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倒也没什么抱怨,小鬼能给他提供梦魇生路的信息已经很不错了。 他再度按住了纸人,认真检查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头:“这个纸人比我之前看时薄了一点,不像是压扁了,倒像是……” 余晖突然想起之前在姚敬宿舍门口往里张望时,他看到过一个孩子的面孔一闪而过。如果那张脸属于这个看不见的孩子,那么显然那时候他是有脸的,虽然没有眼珠。 “他在慢慢失去脸,甚至是缓缓消失?”余晖喃喃自语道,“看不见的孩子存在的时间有限,一段时间后会消失不见?也难怪姚敬总是弄不对孩子的数量。那么他们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余晖把纸人放回口袋里,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禁闭室……姚敬说送去禁闭室的孩子有的能回来,有的却再也没出现过了。会不会那些孩子其实也回来了,只是没有人能看到他们,并且他们也在慢慢走向消亡。” 余晖舒了口气,这种探索未知的过程让他觉得趣味十足。 第78章 窗外的脸 【你刚才在干嘛?脸色变来变去的。话说这个纸人竟然会跳舞,真有意思。】 小鬼的脑袋一直探在口袋外面看着,这时候用清脆的语气说道。 “哦。”余晖懒得解释。 【晚上有危险是吗?听那个大叔说晚上不好过。】小鬼没打算放过余晖,他趴在口袋里不敢出来,深怕突然冒出个怪物把自己叼走了。 “那是肯定的,要不然姚敬也不会是那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余晖坐在床上,床板咯吱响了一声,显得尤其刺耳。 他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声音,却发现这里变得一片死寂,听不到其他宿舍里护工的声音。 “他们不会没回来吧。”余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贴在黑乎乎的窗玻璃上往外瞧着,却没有看到任何光亮。他扯过窗帘挡住窗户,随后又觉得不对劲,反手拉开了窗帘,眼睛死死看着窗玻璃的右下角。 【怎么了?】小鬼问道。 “刚才我好像看到这里有个白色的东西,本以为它是屋子里什么东西的反光,不过现在它却不见了。”余晖不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你别吓我啊,我胆小,会哭给你看的……】小鬼瑟缩了一下,紧张兮兮地道。 “小鬼,杨光,你们帮我注意着我看不到的地方。”余晖嘱咐了一句,拿起桌子上的注光石头,弯腰凑近那片玻璃,慢慢地往窗户下面的院子中看过去。 在石头发出的光亮下,他没有在墙外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缓缓站直身体,却忽的发现窗玻璃角落多了一个灰扑扑的清晰手掌印。 余晖清楚地记得之前这里并没有这个手掌印,他伸出自己的左手对比着,从大小来看,这明显是属于孩子的掌印。 他用食指在玻璃上抹了一下,掌印并没有变化,显然是印在窗户外面的。 余晖收回左手,随着他的手指离开玻璃,一个个灰白色的掌印接二连三地浮现了出来。 它们出现在窗户四周的角落里、边框上、玻璃的中间,一个又一个,从稀疏到密集,最后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扇窗户! 余晖退后一步,眼睛死死盯着窗户外面。 随着手掌印而来的是一张张苍白的小脸,它们带着诡异笑容的脸蛋死死贴在窗户上,脸颊因为挤压而产生了形变,变得扭曲而怪诞起来。那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微微眨动着,里面映不出任何光亮,像是通往无尽的深渊。 余晖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瞥见的白色东西是什么,那正是一张贴在窗玻璃上窥视着他的脸。 【快跑!这是什么玩意!】小鬼看到这一幕,差点被吓哭。 “别急,它们说不定进不来,出去反而有可能更危险……” 余晖话音刚落,就看到窗玻璃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一块玻璃碎片“咔嚓”一声掉在窗台上,一只惨白的小手伸了进来。 “好吧,当我没说。”秒被打脸的余晖往房门处后退着,同时抬手把发光的石头扔出了窗户。他猜测是不是光亮把它们吸引过来的,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起效,窗玻璃依旧在咔啦啦破碎着,上面的脸没有减少一个。 余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但在开门之前,他先扯开了遮挡着门上狭长窗户的布帘,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小鬼吓得真哭了出来。只见门上的小窗户外也挤满了一张张脸庞,那扭曲的笑意和黑暗的眼眶看起来恐怖无比。 身后的窗玻璃越来越多地掉落下来,一个圆乎乎的惨白脑袋探了进来,头上没有毛发,脸上挂着咧到极致的笑容,脸颊上的肉软塌塌地晃动着,像个被泡胀了的死婴。 这个脑袋后面没有脖子,没有身体,只是一个脑袋,本该是脖子的位置却长了一双胖乎乎的灰白手臂,却短粗得畸形。 【呜呜……注意身后,它们进来了!】看见余晖还在往门外看,小鬼尖着嗓子提醒道。 杨光也紧张地抓紧了余晖的衣服,神色带着惊恐。他也没经历过这阵仗啊。 “抓紧了,我们得冲出去。”余晖把拴着熊脑袋的绳子提在左手里,嘴里咬着妹妹的那撮头发,右手捏着杀猪刀,猛地撞开了门! 木门速度极快地向外拍去,扇子似的把那些聚集在门上的脸挤得更加扁平,像是撞扁了一大滩果冻,这场面显得滑稽又恐怖。 趁着门上的脑袋被拍飞出去的空档,余晖挥舞着熊脑袋开路,埋头冲进了狭长的走廊里。 一个个脑袋像是装满水的气球一样从门框上掉落下来,被余晖用熊脑袋拍飞了几个,但还是有一个掉在他的后背上往下滚了两圈,短粗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服。从门框旁边涌来更多的脑袋,它们用双手在地上、墙壁上和天花板上攀爬着迅速接近过来。 余晖拐向左边更近的楼梯间,身后的脑袋紧紧追在他身后,发出无数肢体摩擦的恐怖声音。他抖了抖衣服上挂着的脑袋,滚圆膨胀的脑袋仰头用空洞死寂的眼睛看着他,那古怪的笑容让它看上去像是被刀子割开了脸颊似的。 这个时候,它正像是猴子爬树一样顺着余晖的衣摆向上爬,甚至脑袋开始像蜡烛一样慢慢融化开来,要攀附到余晖身上。它的嘴巴微微张开,里面没有牙齿和舌头,只是一片漆黑的洞口。 余晖对着它狠狠把熊脑袋甩过去,两者“嘭”的一声亲密接触,脸贴着脸。攀在他身上的脑袋像是皮球一样被打飞了出去,转着圈儿落在了后面的脑袋群里。 余晖收回被他当做流星锤使的熊脑袋,伸手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挤了进去。 他回身合上门用后背死死抵住,把那些古怪的脑袋挡在走廊里。熊脑袋垂在他大腿边晃着,眼珠子晕乎乎地乱转,长长的舌头软趴趴地从嘴里吐了出来,看样子是被余晖撞晕了。 身后的大门被不断地撞击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余晖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迅速规划着逃跑的路线,却听到楼梯下面放杂物的空间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余晖抬起杀猪刀绷紧身体看过去,却发现一个人影从那边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一双惊慌的眼睛正偷偷摸摸向外窥视着。 “姚老哥?”余晖轻声问了句,感觉身后的撞击感更剧烈了。 “小杨?你也过来啦?”姚敬左右瞅了瞅,然后费劲地拖过来一筐子沉重的杂物,抵在余晖身后的门上。 “这能撑一会,跟我过来!”姚敬对着余晖招了招手,然后猫着腰钻进了他出来的地方。 余晖把熊脑袋背在背上,也弯着腰跟了进去,这才发现楼梯下面杂乱的物品后面被捯饬出了一个小空间,足够让两个人挤进去。 余晖几乎是爬着躲了进去,两个人挤在一起,周围的地面和墙壁都很潮湿。姚敬把来路上的杂物挪动了一下,堵住了他们进来的空洞,这个小空间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别说话!”姚敬声音很低地嘱咐道。 余晖闭上嘴,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门那里就传来了被撞开的声音,接着是熟悉的肢体碰撞声。那些脑袋在楼梯间的每一寸地方搜寻过,甚至有的还在两人躲藏的杂物外面徘徊着。 余晖和姚敬放轻了呼吸,听着外面的声音慢慢远去,最后接二连三地顺着楼梯上楼去了。 又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姚敬才长长松了口气,紧紧绷着的身体也松垮下来。 第79章 异变 “只要躲在它们找不到的地方,这些东西就发现不了我们。” 姚敬缓了口气,用低得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说道。 余晖发现了他这句话中的矛盾点,也用轻微的声音重复了一句:“它们找不到的地方?” 姚敬的身体活动了一下,余晖则是往角落里挤了挤,不小心抹了一手湿漉漉的灰尘。 “没错,一个地方一旦被它们发现了一次,就再也不安全了。”姚敬回答道,“这个孤儿院里安全的地方不多了。” 余晖微微点了点头,发现黑暗的环境不足以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回应,于是轻轻嗯了一声算作答复。 姚敬却是唠唠叨叨起来,似乎一直以来憋得不行:“白天我没跟你说晚上会发生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当时也是心情不好得紧,就想着凭什么跟别人说……” “唉,后来我越想越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你把吃的分给了我,是个好的年轻人,不应该白白送了命。我也是有前辈告诉我这个地方,才能在这儿完完整整待这么久……幸好你今晚上过来了。” “没关系,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余晖语气温和地说道。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姚老哥,你那个前辈去哪了?”余晖趁机打听消息。 “……”姚敬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他升职了。” “这是好事吧。”余晖回应道。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姚敬的嗓音十分低哑,“那天他跟我说,他跟那些孩子玩游戏输了。到了晚上,我躲在这儿等了很久,也没见他过来。” “我以为他被那些东西抓住了,但是到了第二天,我发现他好好的,而且被他管的那些孩子一致同意升职了。” “但他的神色很不对劲,我想着他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天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就离开了,被带去了后面那栋楼。” “我觉得升职肯定是个陷阱,所以我不想着升职。”说着,姚敬的语气变得略微尖锐起来,“可是这次我也输了,我怕得很……我向来胆小,连条狗都怕,平时就知道混日子。这肯定是我的报应,要不我怎么会来到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余晖感觉到姚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在这压抑黑暗的狭小空间里,他显露出了内心的怯懦和恐惧。 “撑住啊,老哥。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加油。”余晖对于姚敬的恐惧十分理解,但难以共情,于是面无表情地喂了口鸡汤。 “啊,没错。我也老大不小了,刚才太丢人了。”姚敬的情绪好了一些,“真希望有谁能进来救救我们,把这个地方推平,它就不该存在。你说这个世界会不会有那种超级英雄呢?” 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但那故意压低的笑声里却隐藏着哭腔。 “要是有人能救我们就好了……” 姚敬只是梦魇世界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之一,这些人不知道如何解脱,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在噩梦中挣扎生存,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祈求着某一天会得到英雄的救赎。 余晖默不作声地听着,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用不着维持一贯的伪装,而是面无表情,毫不动容。 【我们就是来救你的英雄呀!对不对,余晖?】小鬼忍不住在余晖心里喊话道,语气难得的严肃,还带着点激动和欢快。 “哦。”余晖淡淡地嗯了一声,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周围只有他们浅浅的呼吸声。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流通不畅,开始让人烦闷起来。 余晖觉得身体有些酸麻,他活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就听到姚敬的惊呼声。 “这,这是……”他语气惊恐地说,甚至没有控制音量。 “怎么了?”余晖猛的精神起来,手里的杀猪刀蓄势待发。 “快跑!它们找来了!”姚敬忽然直直地扑出去,狠狠撞开了堵在外面的杂物堆,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甚至还在慌乱中不小心狠狠蹬了余晖一脚。 “嘶……”余晖捂着自己被踹疼的膝盖,眼睁睁地看着姚敬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口中胡乱地尖叫着跑走了。 余晖看着姚敬的背影神色一凛,抓着杀猪刀就追了过去。但姚敬弄乱的杂物阻挡了他的脚步,等他好不容易钻出来的时候,姚敬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姚敬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他看到四周的墙壁上、地面上、天花板上出现了无数的灰白色掌印,这些掌印密密麻麻印在每一寸空白处,填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鬼,鬼啊!”他转过拐角,被角落里的花瓶狠狠绊倒在地,花瓶发出一声响亮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孤儿院里传出了很远。 姚敬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着,然后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他顺着楼梯爬上楼,顾不得自己被摔得青紫的手臂。 周围的小手紧紧跟随着他,如影随形。他尖叫着“救命”跑进了活动室里,钻进了迷宫区,在里面胡乱蹿着,却依旧甩不开它们。 他慌不择路地跑出了迷宫区,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后背上像是坐了个人一样,后颈还火辣辣地痛着,但他无暇去理会,只顾逃命。 他跑进一间间教室里,撞翻一张张课桌后又从后门跑出去,口中的尖叫变成了无意义的咿呀声。但周围的手印越来越多,渐渐要覆盖他的所有视野。 “别找我,放过我……”他最终无力地瘫倒在一间教室里,哭着哀求道。 眼前的小手印依旧密集地填满了他眼前的一切事物,在他绝望的目光下,时间慢慢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事,我没事?”他如蒙大赦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全身也布满了那些灰白色的掌印。 姚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忽然意识到,这些掌印不是出现在周围的环境中,而是……印在他的眼睛里。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慢慢抬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他摸到了一双滑腻腻的手,潮湿而绵软,像是腐烂的白肉,那厚厚的油脂还黏在他手掌上,粘稠而冰冷。 姚敬疯狂地拽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却是一下子把它捏烂了,像是粘稠的淤泥一样糊在他脸上,一股腐烂的恶臭味扑鼻而来,让人直欲作呕。 他狠狠抹了把脸,睁开眼睛后,发现眼前的手印都不见了。他松了口气,用衣袖使劲抹着脸上的白色东西,却黏糊糊的很难抹掉。 姚敬扶着身边的课桌爬起来,这才感觉到后颈火辣辣的剧痛,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在翻开他的后颈皮一样。 一个带着扭曲笑脸的惨白色脑袋缓缓搭在他的肩膀上,黑洞洞的瞳孔像是通往地狱的深井,死死凝视着他。 这脑袋已经融化了一半。 那融化出来的烂泥一样的东西渐渐融化开来,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怎么也甩不掉。它像恶臭的死水一样顺着他的后颈涌进他的身体里,像是恶心的蛆虫一样在他的皮肉里蠕动着,慢慢扩散开来。 姚敬的眼睛瞪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跌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噗通”一声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挣扎抽搐着…… 另一边,余晖看着姚敬消失在走廊深处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分明看到一个长着手臂的脑袋搭在姚敬的后颈上,那双粗短的惨白手臂死死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楼梯上传来熟悉的恶心肢体碰撞声,那些追逐他的脑袋正快速地朝这边涌来。 “看来这里不安全了。”余晖朝着姚敬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80章 自投罗网 顺着姚敬一路留下的蛛丝马迹,余晖快速追去,身后的声音渐渐被甩开了。 【姚敬背上那个东西……是怎么找上他的?】小鬼语气颤抖地道。 刚才两个人一起躲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要是那个怪物找上的是余晖……小鬼不敢想。 “很难说,我没听到什么动静。”余晖借着黯淡的光线辨认着姚敬留下的痕迹,追到了那个乱糟糟的教室里。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像是生肉腐烂了的味道,把余晖熏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捏着鼻子走进去,皱眉看着地面上留下的一丁点白色烂泥似的残渣,伸出手指抹过去,然后又嫌弃地顿在空中。 他在四周找了找,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支铅笔,用它搅和着那些零星的白色烂泥,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还稍微嗅了嗅,然后干呕了一声。 “是这玩意发出的气味,但姚敬呢?”余晖把笔尖上的惨白色物体拿远了一些,目光还是紧紧盯在上面。 【你玩这东西干嘛?好臭!】小鬼被熏得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脑子都不灵光了。 “这东西跟那些脑袋融化时的物质很像,我刚跑出宿舍的时候还被一个脑袋砸在身上。”余晖把左手伸向后背,扯过来一片之前被抓住的布料,放在手里捻了捻,又低头闻了闻,上面并没有什么气味。 “那个脑袋当时就是在这里融化开的,样子跟这里的烂泥差不多,但并不臭,也没这么粘,很好摆脱。”他说着,把铅笔扔在了地上。 【可能不是一样的东西吧。】小鬼闷闷地说道,用余晖的衣服死死捂着口鼻。 “不一样吗?还是说因为某些原因……”余晖沉思着,站起来围着乱糟糟的区域转了一圈,发现了很多痕迹,显然姚敬曾在这里奋力地挣扎过,但现在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姚敬留下的痕迹到了这里就断了。”他从后门走出教室,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再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姚敬会怎么样?】小鬼小声嘀咕道。 “要么在刚才的位置被干掉了,要么就是成功摆脱那个东西逃走了。”余晖耸了耸肩,放弃了寻找姚敬。 “这个答案我们明天就会知道,当务之急还是找个藏身的地方,安全度过今晚。”他仔细听着耳边的声音,确定那些东西还离他很远,于是抬脚向着另一边的楼梯间走去。 【你不怕吗?刚才那个东西是怎么跑到姚敬身上的……】小鬼心有余悸地说。他怕余晖也会遭受这样的事情。 余晖使劲把杨光和他的妈妈塞进左口袋里,面色镇定地说:“我不觉得那些东西能悄无声息地发现我们两人,要是它们有这种能力,姚敬怕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有可能是他出来招呼我躲进楼梯下面时,被哪个漏网之鱼跟了进去……” 余晖话没说完,小鬼就难受地道:【那他是因为要救我们才……】 “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余晖打断小鬼的话,拍了拍挤在他口袋里难受得翻来覆去的杨光,“因为我们在那里待了有一段时间,要出问题早出现了,不会等那么久。” 【那是为什么?】小鬼噘着嘴道。 “姚敬告诉我们他今天玩游戏输了。”余晖的表情严肃起来,“那些孩子对他做了一个仪式……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是在今晚,而且在他旁边的我们没有出事……” 【你是说,是那群孩子?那个仪式?】小鬼讶异地说,但又觉得很有道理。 “我们刚入职时,廖主任告诉过我们,游戏输掉会有很严重的后果。我本来以为是那些不人道的惩罚,但姚敬遭到的惩罚显然并不符合这种说法。”余晖点点头,“所以,我想输掉的可怕后果应该是在晚上显现,那个仪式或许会让他直接被怪物找到……” 【好可怕。那些孩子在玩游戏时总想让我们输掉,果然是不怀好意。】 说着话,余晖已经进入了楼梯间。他小心翼翼地合上身后的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把那些东西引来。 【你要去哪躲?】小鬼问道。 “先去孩子的宿舍看看。”余晖放轻脚步爬着楼梯。他很在意现在那群孩子是什么情况。 【哎?那不是很危险!你说了那些孩子跟怪物之间很可能是有联系的,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小鬼皱着鼻子,脸上写满了拒绝。 “所以才要去看看啊,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查明真相,而不是来求生的。”余晖理所应当地说道。 “况且现在这种情况,去哪躲都不合适。据姚敬所言,一个地方一旦被怪物找到了,以后那里就再也不安全了,这对我们来说就变成了一个悖论。如果我们找到一个藏身点,你怎么能确认那些怪物究竟知不知道那个地方呢?” “一旦我们躲进一个它们早就发现了的地方,那可就好玩了,瓮中捉鳖。”余晖啧了一声,觉得那场面有些刺激,“所以说,如果我们找不到一个确定安全的位置,比如其他护工躲藏的地方,那还不如到处乱跑,起码不容易被堵住。” 【那……你不用睡觉啦?】小鬼忧虑地道。 “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了,不睡觉的话我撑不了多久。”余晖点头,又微微皱起眉来,“可是要升职的话……” 【撑到明天就好啦!】小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但愿如此吧。”余晖进入三楼走廊,路过一扇窗户,眼角余光再度瞥见了玻璃上紧紧贴着的白色鬼脸。 没有转头去看,余晖撒腿就跑,快速接近孩子的宿舍。他跑动时绷紧了脚踝,让自己的脚掌像是猫科动物的肉垫一样轻盈地触碰地面,把脚步声压低了很多。 不能吵醒睡觉的孩子们,这是员工守则之一。 余晖跑过的区域再度响起了熟悉的窸窸窣窣声和肢体碰撞声,杨光勉强探出头来往后瞧着,语气急促地小声提醒道:“它们来了。” 【前面!前面也有!我们被包围了!】小鬼咋咋呼呼地指着前方走廊尽头,那里有一群白乎乎的脑袋像是蛆虫一样攒动着涌来。 余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确定自己可以及时进入宿舍,便埋头往前冲。 他飞速掠过一扇扇窗户,不知不觉间,所有窗户都被孩子的手掌印和脸庞占据了,就连宿舍的窗户里也浮现出一张张小脸,它们神色诡异地死死盯着余晖的一举一动,像是在嘲笑他自投罗网。 【完了,宿舍里也有,我们不能进去!】小鬼缩着脑袋,死死拽住余晖的衣服,觉得这下子完蛋了。 余晖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负责的孩子们的宿舍门外,稍微站定片刻,透过玻璃窗扫了一眼里面睡觉的孩子。 他的目光穿透了贴在玻璃上怪笑着盯着他的扭曲脸庞,依稀可以看到几张床位上躺着的小小身影。他们一动不动安静地睡着,像是停尸间里死气沉沉的尸体。 余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注意到窗玻璃内侧的小脸数量不对,似乎比之前看时少了一个。他顿了顿,微微调整了一下视角又看了一眼,然后忽然笑了笑。 他轻轻扭开门把手,打开门快步进入宿舍里面,并且反手关上了门。 第81章 脱险 看到余晖跟个嚣张的强盗一样闯进宿舍里,那些趴在窗户上的脑袋顿了顿,然后快速活动着粗短的手臂向他扑过去。 【啊啊,它们过来了啊!】小鬼和杨光都死死抱着余晖的衣服,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不同于小鬼的咋咋呼呼,杨光始终一言不发,只能从他偶尔的动作中看出他的恐惧。 余晖脚步没停,反身踢飞一个正要往他身上跳的脑袋,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粘稠的东西粘在他的脚上,却又让人觉得尖锐得刺痛,像是被具有腐蚀性的东西泼在了身上。 余晖皱了皱眉,眼神犀利地左右扫视着睡在床上的每一个孩子。他快步穿过一整间宿舍,样子像极了巡视宿舍的班主任,要看看有没有调皮的孩子晚上贪玩不睡觉。 随着他的眼神扫过每个熟睡的孩子的脸,周围那些快速靠近他的、向着他扑来的、对着他怪笑的脑袋有一瞬间消失不见了。但在消失了片刻之后,它们又从不同的位置出现并且继续贴近着,甚至有的还来到了余晖近处,让他不得不甩着熊脑袋稍作阻拦。 与此同时,这间宿舍的两扇门都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些脑袋大多数都在走廊里徘徊不前,黑洞洞的眼瞳死气沉沉地盯着他,只有少数爬了进来,但也都偶尔消失又出现着。 “果然……”余晖低低地笑了笑,快步来到宿舍的一处墙角,在这里可以看到所有床铺。 【怎么回事?它们会隐形?】小鬼快速摆动着娇小的头颅,神色更加紧张起来。 “别乱看,帮我盯着这些睡觉的孩子。”余晖一刀把头顶上扑过来的脑袋叉出去,在心里对小鬼嘱咐道,“你看着左边这一排床铺!” 小鬼乖乖听话,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一张张熟睡的脸,那些怪笑着接近的脑袋瞬间又消失了不少。 余晖则是靠在墙角盯着右边的一排,随着他把目光移过去,周围的脑袋全都不见了。这次,它们没有再次出现,一时间,宿舍里竟然变得安全起来了。 【这……我们盯着这些孩子,它们就不会出现了?】小鬼发现了现在的情况,赶忙向余晖确认道。 “没错,真是一群坏孩子呢。”余晖无声地笑了笑,在心里说道。 【坏孩子?你的意思是,那些脑袋就是这些孩子?】小鬼讶异地说道,开始坐立不安地动着身子,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果他有这种功能的话。他突然感到这个地方好危险。 “别乱动,好好盯着他们,要不然你让怪物叼了去可别怪我。”余晖语气轻松地说,成功让小鬼安定了下来。 “那些追我们的脑袋是不是这些孩子我不确定,也有可能是他们放出来的,但无论如何都跟这些坏孩子们脱不了关系。”余晖幽幽地说道,“一点也不可爱,我能在这里放把火吗?” 【你别乱来啊!想想这里隐藏的危险,你打不过的!】小鬼应激地喊道,想转头去看余晖,又不敢移开目光。 “我只是开个玩笑。”余晖神情自然地说,让人无法确认他的真实想法。 【咳咳,我们还是说那些怪物吧。它们怎么会消失不见的?】小鬼赶忙移开话题。 “这个地方规则很重要。”余晖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护工要遵守员工守则,孩子要遵守纪律,所有人都一直在强调这一点。那么,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孩子们就应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睡觉,不应该不在床铺上,也不应该干其他事,对吧?” 【没错。】小鬼连忙点头,在心里松了口气。总算转移开话题了,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操碎了。 “事实上他们并不是不能违反纪律,只要不被护工抓住就好。只要不被抓住,就不算犯错。”余晖玩味地打量着一排乖巧熟睡的孩子,抬手抹了抹嘴角,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笑容,“所以,他们必须在我看到他们之前,回床上躺好。” “失去了他们的操控——或者那本身就是他们自己——那些脑袋自然也就消失了。但当我们从熟睡的孩子脸上移开目光,看向下一个孩子,那些脱离了我们视线范围的孩子就又可以睁开眼睛搞事了,所以那些脑袋又会突然出现。” “至于它们是怎么突然消失又出现的,我就不知道了。瞬移、穿墙或是顺着这些无处不在的树枝?”余晖自言自语着,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稀疏的枝干。 【那……你进来之前是怎么确定宿舍里安全的?我感觉你胸有成竹的样子。】小鬼好奇地问道。脱离了险境,他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 “刚才在门外的时候,我往里看了一眼,看到了几个睡着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发现在窗户里盯着我的脸突然少了一个。”余晖随口道。 【那你就敢进来了?】小鬼不可置信地问道,【那时你只是猜测吧?要是猜错了,这不就成了自投罗网,瓮中捉鳖?】 “概率还是很大的。因为那张脸的消失很突兀,并不符合这些脑袋的行为规律。在这一路的追逐中,没有哪个脑袋展现出瞬移、隐形之类的能力,那我姑且认为它们每个的能力都是相当的。” “从脑袋消失的结果倒推导致它消失的起因,排除其他我不知道的隐藏因素,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就是我往里看的那一眼,那群乖乖躺在床上睡觉的孩子。” “我看到了他们在乖乖睡觉,但当我移开目光、当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呢?就像是调皮的学生在看到班主任时会装作乖巧学习一样,当老师看不到他们时,才会原形毕露。” “规则很重要。护工在深夜巡视宿舍是合理的,虽然孤儿院没有强行要求,但也没有禁止。所以我来抓违反规则的坏孩子是符合规则的,他们必须乖乖躺回床上。但只要我移开目光,抓不到他们违反纪律的证据,那他们就能为所欲为。” 【可是,既然我们看到了那些脑袋,不就已经说明了他们没有乖乖睡觉吗?直接把他们送去关禁闭啊……】小鬼弱弱地问。跟着余晖越久,他就越懒得动脑子了。 “你要注意的是,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些脑袋跟孩子们有关系,也分辨不出它们的区别,对吧?”余晖反问道。 “就像学校里有学生在走廊里乱丢垃圾,老师看到的是满地的垃圾,他不能确定是谁做的,甚至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学生干的。那么他也就不应该惩罚学生,除非他亲眼看到某个学生干了这件事。” “当然,在现实里这种事的结果大概率是全体学生倒霉受罚,但这并不能套在这个地方。按照规则来看,只有犯了错的才会受惩罚,或者说,只有犯了错并且被抓住的孩子才会受惩罚。” “同理,我们只有亲眼看到某个孩子没有乖乖躺在床上睡觉,才能惩罚他们。否则他们就都是乖顺的好孩子,哪怕他们都套着怪物的外皮在我们面前为所欲为。” 【这样啊……】小鬼听得有些懵,但还是一脸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但外面那些进不来的脑袋呢?按照你的说法,它们应该是其他宿舍的孩子对吧?你怎么能确定它们不会进来?我们可没办法同时盯着其他宿舍的孩子。】小鬼灵机一动。 余晖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心道:“你竟然能想到这一点?看来我低估了你的脑容量。” 【你用不着贬低我,我承认我没有脑子,但不是不会思考……】 “好吧,其实也是猜测。在走廊里一路跑过来,我发现每间宿舍里的鬼脸数量比外面少很多,最多的都没有超过二十个。比起走廊两边的脑袋以及走廊外侧窗户上挤着的密密麻麻的脸,它们的数量太少了。” “所以我猜它们恐怕是不被允许进入别人宿舍的。”余晖随口说道。 【可是,这些不都是你的猜测吗?要是猜错了呢?】 闻言,余晖扬起一个灿烂而愉悦的笑容:“哪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想到就去做就行了,你看现在不是证明我猜对了吗?”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猜对了自然万事大吉,猜错了就全力突围,突围失败就一了百了。一死了之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余晖兴致不错地道。他虽然不想死,但也不怕死,在探索未知中死去或许也是不错的归宿。 【你……我觉得这事儿挺大的!】小鬼战战兢兢地说,【余晖,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以后你把我放在家里好不好?你看我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没得商量。”余晖斩钉截铁地道,“其实你可以往好处想想,被它们抓住不一定会死,说不定它们只是要抓住我们折磨个十年百年之类的呢?” 【生不如死更可怕好吧,那样我宁愿去死!】小鬼绷不住了,直接喷道。 “是吗?难以理解。”余晖扬了扬眉毛。 【你更让人难以理解。】小鬼鼓起腮帮子。 第82章 规则 两个人在心里交流着的时候,杨光从余晖的口袋里探出头来,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动也不敢动。 余晖觉得盯得眼睛有点酸,他拎着杨光的后颈把他从口袋里拽出来,放在一旁空着的床位上。 “等等,我妈妈……”杨光在空中摆动着软绵绵的四肢,用细小的语气说道。 余晖把他放在床位上,继续拎出了还在他口袋里躺尸的杨芬,把她丢在杨光旁边,看着杨光紧紧地抱住了她的手臂,像个连体娃娃一样。 “杨光,帮我盯着这一排的孩子,一定要注意他们是不是躺在床上。”余晖凑过头去,声音很小地叮嘱道。 杨光闭着嘴不敢说话,只是乖顺地点着头,然后按照余晖说的去做了。 余晖把不情不愿的小鬼也拎出来放在旁边,终于从一动不敢动的状态里解脱出来,能自由活动一下了。他扭头看着连通走廊的窗户,有些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走廊里的脑袋在门外焦虑地徘徊着,最后它们密密麻麻地把脸颊挤在窗户上,像是好奇地向窗内张望的孩子。一张张惨白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面,扭曲地咧着嘴,眼睛是数不清的黑洞,一眨不眨。 余晖抬起之前被恶臭的烂泥沾染到的右脚,上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但还是有股腐烂的气味残留着,但痛觉已经没有了。他擦了擦鞋子和裤腿,看了眼自己的脚腕,上面并没有伤口。 “果然两种是不一样的……”他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两种怪物,一种会发出腐烂的臭味,另一种则不会,而显然前者比后者更能对他造成伤害。 但两种怪物很难分辨,余晖仔细对比着记忆里的画面,大概能看出那个发臭的脑袋会更大一点,手臂却更短小一截,但这也可能只是个体的差异而已。 “那么它们代表的意义呢?”余晖慢悠悠地走向窗户,隔着薄薄的玻璃跟挤满窗户的脸颊对视着,随后歪着头笑了笑。 他来到敞开的门边,忽然向外伸出手去。脑袋们汹涌地向着他的手臂扑来,像是水中抢食的鱼儿。他马上缩回手,看着门外面的脑袋焦虑地徘徊着。 等到门外的脑袋三三两两散开后,余晖又伸出手去,看着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脸上嬉笑的表情让他像极了一个逗弄猫狗的孩子。 【余晖,你在干嘛?】小鬼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无奈又担忧地说道。他害怕余晖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挑战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话音刚落,他就惊恐地看到余晖一把拽住了一个脑袋的短粗手臂,生拉硬拽地把它拖进了门里面,因为用力过猛还不小心摔了个屁墩儿。 那个被拖进来的脑袋细缝似的嘴巴张得老大,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恐怖的脸上写满了拒绝。 这一幕刚刚发生之时,宿舍里躺在床铺上的所有孩子都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只不过他们都没有睁开眼睛,像是在睡梦中自然地活动了一下脑袋一样。 【余……余晖!他们动了!】小鬼尖着嗓子叫道。 余晖目光清冷地扫向床铺上的孩子,他们的脸齐刷刷地面对着这边,一张张童真的小脸在夜色里显得惨白而僵冷。 “怕什么,他们敢睁眼我们就敢惩罚他们。拿出班主任的气势来嘛。”余晖随口安慰了一句,继续对付着那个被自己拖进来的脑袋。 这个小东西在刚刚进门之时,全身就开始像是蜡烛一样融化着,它死命地想要挣脱余晖的手掌。余晖觉得手中滑溜溜的完全把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它像是蜕皮一样脱掉了一层白色东西,然后速度极快地跑进了走廊里。 顺着看过去,那个逃出去的脑袋在门外哭泣似的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徘徊片刻后慢吞吞地顺着走廊离开了,它的身形小了一大圈。 看到这边的情况,小鬼狠狠地松了口气,看着床上孩子们的脑袋齐刷刷地转了回去,继续老老实实地躺着。 余晖低头看着粘在手上的白色东西,它们并不臭,像是柔软的惨白色黏土。它们顺着余晖的手流淌到地上,然后融入了地面里。 “什么意思?”余晖皱了皱眉,没有搞清楚这一幕的意义。他的眼睛转了转,再度瞄准了走廊里一个明显比周围的要大一圈的脑袋。 他舔了舔嘴唇,再度把手伸出门去,看着门外的脑袋们又一次聚集过来。 这回他没再伸手去抓,而是死盯着自己的目标,激活了妹妹的那撮头发。黑色的长发在他伸出去的那只手中舒展着伸长,牢牢捆住了他盯上的那个小可爱。 余晖使劲把它扯了进来,扫了眼再度齐齐转过头来的孩子们,然后死死盯着被他拉进来的脑袋。 它开始融化,一股腐臭的气味散发出来,让余晖后退了几步远远看着。在融化了一圈后,它从头发里挣脱出来,迅速地爬了出去,只留下一团正缓缓融入地面的白泥。 它同样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孤零零地离开了这里,余晖莫名觉得它有些垂头丧气的,看上去落寞极了。 忍着臭味,余晖凑近地上那一滩东西,蹲下来检查着。他的神色忽然微微一动,用杀猪刀的刀尖沾了点,然后凑在鼻尖闻了闻。 臭味消失了。 “搞什么?”搞了半天,余晖一无所获,反而恨不得把手里弄脏了的东西丢掉。 看着缩回来的带着臭味的头发,余晖稍微嫌弃了一下,扯过旁边坏了的窗帘仔细擦着。 走廊里的脑袋似乎知道余晖不好惹,它们接二连三地开始离开,躲得离门口远远的。只是片刻工夫,它们就走了大部分,只有少数留下来躲在窗户后面窥视着。 “啧,还会留人放风?”余晖摇了摇头,关上了门。 他靠着墙壁坐下来,思考着这个孤儿院的规则。 余晖觉得这里确实很有意思。 首先,孤儿院里的孩子和外来的护工是对立的关系,这是可以确定的。但他们又必须在规则下和睦相处,寻找机会找出对方的错处。 至于目的是什么,被惩罚的孩子和护工会发生什么事,余晖还无从知晓。 其次,孤儿院的规则尽量做到了对孩子和护工的“平等”。 在余晖看来,白天是护工的主场,规则对护工有利。白天护工只要不犯错误,不被举报,就能自由活动,还可以惩罚犯错的孩子。但做游戏时间却是倾向于孩子的,护工一旦输了游戏就会面临极为被动的局面,好在护工可以决定游戏规则,为自己争取获胜的把握。 黑夜则是孩子的主场,他们可以肆意地放怪物去袭击护工。但余晖认为“巡夜”是夜晚中倾向于护工的规则,只要护工保持巡夜状态,把巡夜时间延长到一整晚,孩子们就没辙。 然而……想到这里,余晖低低地笑了笑。 他知道,这种平等之下隐藏的却是绝对的不平等,其实是完全倾向于孩子们的规则。 哪怕这里看似对孩子要求严苛,护工占据绝对的权威,但事实或许完全相反。 孩子只要不犯错,或者说不被抓住,就能把这场游戏一直持续下去。他们可以制造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让护工犯错,继而举报,举报成功的孩子应当能获得很重要的奖励。 但护工却拖不得,不管是夜晚的怪物袭击让他们难以安心睡眠,还是白天绝不能输的游戏,都让他们打不了持久战。谁都不能保证玩游戏时一直赢下去,所以他们必定是最后的失败者。 哪怕他能把几个犯错的孩子送去禁闭室,但不是每个孩子都会被抓住。对于孩子这个群体而言,他必输无疑。 护工唯一的希望就是升职,但升职的决定权却是握在孩子手中,而且,从姚敬的话来看,升职似乎也不是件好事。 “但这种规则是为什么呢?”余晖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大脑像是最精密的器械,逐一列举着种种可能性,又被一个个推翻。 “这更像是对孩子们的打磨和筛选?玉不琢不成器?”他想到这么一个可能性。 摇了摇头,余晖仰头看着树枝盘绕的天花板:“还是线索太少。” 接下来的时间,余晖跟小鬼和杨光交换盯着孩子们,几乎一夜没合眼。等到天色亮起,手表的时针指向七点,这才拍手示意孩子起床。 一个个孩子从床上爬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83章 奇怪的姚敬 余晖晃了晃脑袋站起来,一夜未睡,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眼睛也十分干涩。 他把小鬼和杨光母子俩收回来,来到宿舍外打着哈欠等待着。 小鬼被放进口袋里之后茫然地坐下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神色严肃无比,其实是因为困倦而呆滞,眼睛渐渐要合上了,但又被他赶紧伸出手指撑起来。 “你们休息一下吧。”余晖好笑地说道。 小鬼仰着头笑容满面地答了声“好”,然后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缓缓闭上了眼睛。 杨光有些担忧地问道:“那哥哥你呢?我还是不睡了吧,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另一边已经闭上眼睛的小鬼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来,使劲瞪大眼睛说:“我也是!”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杨光那边,神色饱含警惕。 杨光你果然不怀好意,竟然想跟我抢余晖心目中第一帮手的位置,哼,看谁能卷过谁……小鬼默默盯着杨光,眼睛一眨不眨。 杨光看着小鬼诡异的神色,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又回头与他对视着,神色困惑极了。 “怎么了吗?”他语气弱弱地问道。 小鬼:盯—— 隐隐察觉到小鬼的情绪,余晖一巴掌把他拍进口袋里,转而对杨光温和地说道:“睡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好的。”这回杨光没再坚持,乖乖点头说道。 小鬼坐倒在余晖口袋里,拍着自己的小裙子,神色饱含怨念。他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气呼呼地卷成了一团。 余晖笑吟吟地伸手摸着小鬼的脑袋,一下一下,把他细细碎碎的黑色发丝揉成了鸡窝。小鬼被烦的伸手推开余晖的手指头,抱着头缩成个球,埋起来的脸颊上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随后赶忙又虎起脸来。 “真是有活力啊。”余晖笑了笑,没再打扰他,转而拿出那个一动不动的纸人,放在眼前认真打量着。 过了一晚上的时间,纸人肉眼可见地又薄了一些,看样子随着时间缓缓过去,它最终会彻底消失。 余晖把纸人放回原处,又打了个哈欠,抱肩看着宿舍里的孩子。 孩子们依然乖顺而守时,非常省心。他们快速而安静地收拾好一切,排成长队跟着余晖去食堂吃早餐。 下楼时,余晖特意仔细观察着昨晚被改变的环境,却发现那些被弄乱的教室、被打碎的花瓶乃至破碎的窗玻璃都恢复了原样,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 来到一楼时,他正撞见卢安从院子里回来,手里提着油漆桶和各种工具,身上灰扑扑的,似乎已经工作了很久。 让余晖讶然的是,卢安的身旁竟然跟着一个孩子,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是他熟悉的小元。 那个被他从黑街里带出来的,有着跟小鬼类似的能力,被送到七日公寓那边却一晚上就消失不见了的小元。 此时,小元正一脸木然地紧紧跟在卢安身后,一如往常地乖巧和顺从。他的眼神看向余晖,似乎认出来了,但他显然不会打招呼,只是空洞地盯着余晖看。 “早上好,卢安。你这是干活去了?”余晖没直接问小元的事,转而一脸熟络地跟卢安打招呼。 卢安还是那副死板僵硬的神情,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公式化笑容,闻言缓缓看向余晖,语气缓慢地道:“早上好,杨文红。我去涂油漆和整理楼房了,晚上总有人把教室和走廊弄得一团乱,玻璃也碎了不少,需要修补。” 他呆板的眼睛直直盯着余晖的眼睛:“如果你晚上巡夜能抓住搞破坏的孩子,请一定要严惩。每天都是这样,很烦人。” 余晖眨了眨眼睛,他还以为这些都是孤儿院自动修复的,却没想到是卢安勤勤恳恳地跟在后面辛苦打理好的吗? “莫名有点同情是怎么回事?”余晖在心里吐槽一句,面上一脸赞同地道,“没错,是该严惩。对了,这个孩子是……” 卢安像是机器人一般回复道:“我出去涂油漆时碰见的,一直在门外徘徊。我见他无家可归,就带回来了。” “那孤儿院会怎么处理他?”余晖一脸好奇地道。 “登记入院,他是个残次品,会安排在同年龄组。”卢安死气沉沉地回应道。 孩子们排着队走过,余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只好点头道:“我知道了,那之后见。” 说着,他跟上了队伍,转头看了一眼。卢安正默默盯着他,在光线的影响下让人觉得有些阴森森的。小元毫无反应,就像之前跟着余晖他们一样乖顺地跟着卢安。 “小元……他又是什么呢?”余晖低头沉吟着,穿过黑色枝干盘绕的幽深走廊,进入了食堂里。 食堂已经很热闹了,许许多多的孩子直直地坐在长桌旁,却鸦雀无声。护工们在窗口前打饭,来来回回忙活着。食堂大妈的穿着丝毫未变,她往食盒里满满地添着饭,时不时伸长脖子打量着有没有护工浪费食物。 余晖如常地多要了一份饭,在分给每个孩子之后,抱着多出来的食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旁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余晖转头看去,看到姚敬正抱着一大堆食盒晃晃悠悠地经过。 “他没事?”余晖扬了扬眉毛,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姚敬把食盒逐个分给孩子们,神色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但余晖却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点隐藏的兴奋和得意。 他分完食盒坐在余晖不远处,面前依旧没有属于自己的饭。他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扒着饭,咽了咽口水,桌子下的腿不安分地晃动着。 余晖皱皱眉头,然后调整好表情,笑容满面地把自己身前的食盒递了过去:“姚老哥早啊,你昨天忽然跑开了,吓了我一跳,幸好你没事。你又没准备饭啊,这个给你吃。” 姚敬神色有些古怪地转头看着余晖,口里含含糊糊地应着。接着他扫了眼余晖身前,问道:“你那里是多了两三份早饭?” “没有啊,就这一份。”余晖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心里却沉了沉。 “是吗?”姚敬晃着脑袋在余晖身旁打量着,又弯下腰看着余晖坐的长桌底下,没找到余晖可能藏起来的食盒,这才接过来说道:“那谢谢了。” 他说完,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猪食似的饭菜,就跟吃的是什么绝顶美味似的,又像是饿了很久一样。 “这个姚敬……行为很古怪啊。”余晖眯了眯眼睛,想起昨晚姚敬对他说过的关于他那个前辈的事。姚敬的经历跟他说的前辈很像。 “而且,他刚才为什么这么在意我有没有多出饭来?如果是担心我没吃的,他应该会拒绝我送给他的饭才对。”余晖伸出食指轻轻点着桌面,神情若有所思。 “他刚才的样子,更像是如果发现我多打了几份食物的话,他就不打算接受那份饭了,似乎……不愿意为别人分担多出来的食物,巴不得看我吃不完饭,看到我受惩罚?” “典型的看不得别人好,哪怕损己也要损人……” 余晖想了想,掏出一块被纸包好的肉,故意慢吞吞地拆开纸包,深深地闻了闻,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 接着,他把肉凑在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吧唧着嘴大声咀嚼着,就跟在吃绝世美食一样。 余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姚敬正扭头看着自己这边,露出一副垂涎的样子,神色扭曲了一瞬,然后低着头继续大口吃饭。 余晖停止了表演,慢吞吞地嚼着肉,垂着眼帘隐藏了眼底的神色。 他刚才分明看到了姚敬脸上一闪而过的嫉妒和恶毒,这种熟悉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像极了……那些孩子? “这个姚敬,似乎不是原来的他了。”余晖想道。 第84章 早会 “姚敬这是被控制了?还是说被鸠占鹊巢,甚至是换了个人?” “那原先的他去哪了?” 余晖抬眼看着姚敬那桌的孩子,默默数着孩子的数量。 他虽然没有特意去记姚敬那边每个孩子的脸,但还是记得昨天他那边应该有二十二个孩子,今天依旧还是二十二个,数量没有少。 余晖又仔细打量着自己能看到的每个孩子的神色,倒是发现了不少可疑的家伙,但这说明不了什么,这个孤儿院的孩子就没有不可疑的。 早饭时间过去,余晖记得接下来是集合时间。全孤儿院的所有人都要到院子里排队站好,听廖主任讲话,并且决定护工升职等事宜。 他组织孩子们排好队,跟在姚敬带领的队伍后面进入院子里。不同年龄的孩子在各自护工的带领下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队,像是要接受检阅的士兵。 余晖跟其他护工一起站在最前排,听到了身后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声。声音很低,但十分清晰。 他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不光是他负责的孩子,所有孩子都开始交头接耳,院子里顿时充满了低声讲话的嗡嗡声。 “什么意思,这种时候反而不禁止孩子讲话吗?”余晖见其他护工神色如常,显然早就习惯了。他眨了下眼睛,也没去管,反而认真听着孩子们正在说什么。 在一大群杂乱的说话声中,余晖用自己敏锐的听力分辨着,很快筛选出了他想听的内容。 “你们看到了吗?今天早上……”一个女孩这样说道。 “那个男孩又来了,好多次了吧。”另一个女孩插话道,“反正我见过好几次了。” “他是谁?我出生得晚,还不清楚呢。”一个男孩好奇地问。 “出生?”余晖听到这个词语,侧目看了说话的孩子一眼,默默记下了这种说法。 “……今早卢安先生带回来的那个男孩,隔几天就会有一个呢,全都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廖主任说的重获新生吗?好可怕,看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我死也不要变成这样!”女孩说道。 “那还不简单,你去关一次禁闭就行了。”另一个女孩幽幽说道。 “哎呀,我才不要,那太可怕了。还是重生的好,至少有点盼头。”女孩回应道,“果然,我们的希望只有成为……” “嘘!” 女孩赶忙捂住嘴,惊慌地左右张望着,尤其是看了前面的余晖好几眼,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早上那个男孩是长在外面的果子吧?他干嘛要回来,在外面多好,明明我们都逃不出去,他还一次次回来,果然是傻的……” “别说这种话,他回来了更好!看样子他也成熟了,下一个被选中重生的肯定是他,这样我们就能少一个被选中的名额了。” “你傻不傻,受益的又不是我们,他长得大一些,永远不会跟我们分到同一组。我们这次推张远出来,下次又是谁呢?希望不要是我……” “我还没有成熟呢,下次肯定不是我。”男孩小声说道。 “可是你早晚会成熟呀,得意个什么劲儿……” “……” 余晖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直到廖主任和卢安带着一群孩子从大门里出来,孩子们这才恢复了安静。 “小元回来过很多次?”余晖转悠着各种念头,“他一直在重获新生?长在外面的果子?以及成熟……” “要素很多啊。”他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原来是这么回事,但对我现在的处境没什么帮助。” 从孩子们的话语中,很容易拼凑出一个事实。 孩子们认为自己都是果子,他们在慢慢变得成熟,成熟后就有可能被选中带去“重获新生”,只有成为“某个东西”才能免去这种命运。 “这个东西,说不定就是……”余晖想到变了个人的姚敬,“护工。” “那么,小元呢?他是长在外面的果实,所以会在星星孤儿院外面。”他转头看着孤儿院的外墙,以及墙上肆意生长、伸展出去的树枝,“这些孩子难道都是树枝上结出来的果子?有意思。” “这么说,小元一次次长出来,又一次次回来,再被选中重生……一直处在这样一个循环里?”余晖抬眼看着木然地跟在廖主任身后的小元,眯了眯眼睛,“他会是那个特殊的孩子吗?” 虽然这里的每个孩子看上去都挺特殊的,但小元显然更特殊一些,而且他还拥有特殊能力。 “但是要怎么做呢?”余晖的眼神再次飘到了一边的黑色枝干上,“果然烧树就能一了百了吧。”他有些跃跃欲试,但还是抑制住了心里的冲动,毕竟其他区域他还没去看过呢。 这时候,廖主任站在人群前面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早上好啊,又是新的一天了,首先,我们要开始对护工升职的表决。” 他直接进入正题,让一个个护工走到他身前,让孩子们举手表决是否满意。 一个个护工走上前去,神色或紧张或期盼,但到最后都是失落地回到原位。 随着表决进行下去,第一位升职的护工出现了,却是昨天那个在食堂里犯了错被带走的护工。 余晖认真打量着他有些憔悴但却十分得意的脸,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毕竟他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接下来是姚敬,余晖看着他昂首挺胸地走到前面,神色自信无比。 姚敬负责的那些孩子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乎是齐齐举起手来。但是余晖注意到有个孩子不情不愿,被他身旁的孩子狠狠拍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抬起手臂,表情十分憎恶。 “你升职了。”廖主任拍了拍姚敬的肩膀,满意地点着头,让他站到了一边。 余晖若有所思地认真打量着那个神情憎恨到扭曲的孩子,直到听到廖主任喊他的名字,这才慢悠悠走上前去。 面对着一群直直盯着他的人,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卷毛男孩死死地瞪着余晖,神色有些诡异。他突然得意地笑了笑,一脸高傲和嘲讽地背着手,没有要举手的意思。 其他孩子不安分地动了动,他们观察着卷毛的动作,有的孩子将要举起来的手僵了僵,然后快速放了下去。有的无动于衷地低下头去,毫无反应。 “杨文红升职失败,请再接再厉。”廖主任对余晖做了个手势,神色遗憾地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不出所料。”余晖没觉得意外,神色不变地回到了原位。他早就有心理准备,毕竟从升职的人选来看,似乎只有那些变得不对劲的护工才能成功升职。 不过……余晖讨厌被欺骗,不诚实的孩子要受到惩罚。 表决很快结束了,廖主任神情兴奋地说道:“今天我们有两位护工成功升职,他们将踏上更完美的职业之路,成为更优秀的园丁。让我们为他们鼓掌吧!” 孩子们拼命地拍着手掌,但很难说有几个人是真正高兴的。 接下来,廖主任把身后的孩子分配到各组,余晖这边收到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他们的神色带着毫不掩饰的单纯恶意,似乎随时都在转着什么坏点子,像极了那些被家长惯坏的熊孩子。 “这是新来的孩子,今天要融入我们的大家庭,让我们欢迎他们吧!” 在一片鼓掌声中,余晖注意到小元被分到了一群跟他看上去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中间。那些孩子看上去尤其高兴,鼓掌时也多了一分难得的真心实意。 第85章 纸人 早会结束,余晖神情十分自然地带着孩子到教室上课。 在排队离开的时候,他特意放慢了脚步,在一队孩子之间仔细寻找着。他看的是昨天在食堂里犯错的那个护工所带的队伍,今天早上他若无其事地升了职,那么那个举报他的孩子呢? 余晖在那群孩子里瞟了几眼,眼尖地找到了昨天那个女孩。今天的她看上去神情萎靡,脸色惨白得发青,与昨天志得意满的样子判若两人。 “果然,护工应该是用来‘占据’的,被占据的护工或许是换到了孩子的身体里?”他皱了皱眉,“但是按照这个孤儿院偏向于孩子的规则来看,这不是给护工变相提高身份了吗?虽然这种方式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就像人生来有身份地位的差距,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事却是一场交换人生的游戏。 “或许称为换心游戏更好一些。”余晖沉吟着,“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应该还有我不了解的内情。” “可惜了。”余晖啧了一声。要不然他还真想试试,毕竟是个新奇的游戏,他不排斥新鲜的体验。 一路默不作声地走着,以卷发男孩为首的孩子表情嘲讽地打量着他,把余晖当成了那些任由他们捏扁搓圆的护工。他们的表情带着高傲和不屑,一副吃定他了的表情。 “乖乖上课哦。”来到教室门口,余晖看着这群孩子,脸上的笑容十分温柔,像个阳光般温暖的知心大哥哥。 卷毛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大步跨入了教室。孩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嘲笑,只有瘦弱男孩张远一直垂着头走路,神情阴郁无比。 那两个新来的孩子不明所以,一路上都在贪婪地盯着余晖,毫不掩饰自己的垂涎,惹得卷毛好几次怒瞪过去,其他孩子也察言观色,故意把他们撞得东倒西歪。 “把我当成私人物品了啊。”余晖好笑地想着。 他看着乖乖坐在教室里的孩子,在门外边蹲下来,稍微眯了一会,直到下课铃声断断续续地响起,这才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 “课外活动时间到了。”余晖拍了拍手,抬手擦着眼角因为打哈欠而挤出的眼泪,眯瞪着眼睛把孩子们带到了院子里。 孩子们一窝蜂四散开来,院子里充满了跟昨天他刚来时别无二致的欢声笑语。 【唔,余晖你升职成功了吗?】小鬼醒了过来,语气含糊地说道。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余晖侧腰处的口袋都顶起一大块。 “没,被骗了。”余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哎?那怎么办?我们难道真的要硬闯?】小鬼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再试一天,不行再说。”余晖嘴角扬起,笑得满怀恶意,“让他们举手并不难,至于他们心里是否真的满意就不关我事了,反正表面满意就行了。” “大人要整小孩,方法可是多得很,怎么也得让他们知道一下社会的险恶。”余晖跃跃欲试地说,嘴里轻轻咬着食指的指尖。 小鬼看着余晖像个大反派似的模样,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心里慌慌的。他忽然觉得余晖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似的。 【那,那你小心点……】小鬼怂了,应了一句后就缩回了脑袋。 余晖则是掏出口袋里的纸人,研究着它到底有什么用处。按理说,它是那个看不见的孩子,但在变成纸人后却失去了原有的能力。 余晖让纸人在自己的手掌心轻飘飘地转着圈圈,想了想,集中精神放开了对它的控制。 纸人缓缓停下旋转,跌跌撞撞地歪斜着,看上去是转晕了。 等它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看上去却变得迟钝了一些。它先是在余晖手上呆了片刻,然后微微活动着胳膊和腿,接着似乎有些恐惧地想要跳出余晖的手心。 余晖一把握住它,任凭纸人在他的手指间挣扎着,力量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等到纸人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而放弃挣扎后,他松开了手,看到纸人又要往外逃,于是再次捏住了它。 一来一回之间,纸人最终绝望地停止了挣扎,像是失去了梦想的咸鱼一样躺在余晖手上,四肢摊开,开始装死。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余晖小声说道。 纸人的手臂微微动了动,继续装死。 “看来能听到,我问你,你有什么用处?”余晖笑吟吟地道,看上去耐心且亲切。 纸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这么说你没什么用咯?那我只能把你撕掉了。”余晖状似遗憾地道,“毕竟你看上去不可爱,还试图坑过我,现在又没什么用,还占地方……我只要轻轻‘撕拉’一下,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小纸片儿……” 纸人猛地从余晖手心里弹起来,开始手脚并用地比比划划,但看在余晖眼里更像是一种古古怪怪的笨拙舞蹈,完全看不出它在表达个什么鬼。 【它说它能帮你辨认那些跟他一样看不见的孩子。】小鬼突然说道。 “你能听懂它的话?”余晖新奇地道。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或许因为我们都是,呃,玩偶的样子?】小鬼抓了抓脑袋,语气谦逊地说,实则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杨光,你能听懂吗?”余晖问已经醒过来的杨光。 “什么?”杨光一脸茫然。 【嘿嘿。】小鬼见状更加得意了,还在口袋里转了个圈。 “很好,怎么分辨?”余晖问道。 纸人继续比比划划,小鬼则翻译道:【它说它能感觉到同类,仅此而已。它可以把这种感觉共享给你。】 “试试。”余晖来了兴趣。 纸人抬起自己的手贴在余晖的手指上,过了一会,它放下手臂,似乎在弯着腰气喘吁吁,看样子是累坏了。 “行了?”余晖则是抬眼看着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一脸问号。他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大概是因为这些孩子里并没有看不见的孩子。 纸人点点头,忽然躺倒在余晖的手上,身上浅浅的纹路变得更淡了。余晖伸出手指捅了捅它,纸人像是离了水很久的鱼儿一样无力地翻了个身,然后就不动了。 余晖发现它的厚度又变薄了一些。 【呃,它似乎晕了。】小鬼说。 “脆弱的小家伙。”余晖说了句,把它扔给了小鬼。他本来还想从纸人口中问出点消息呢。 接下来,他托腮看着孩子们玩耍。虽然孩子们像是完成任务似的笑闹着,但他还是能看出很多有意思的小动作。比如以卷发男孩为首的那群小伙伴正认真地“调教”着新来的两个孩子,让他们快点认清现实。 余晖看得津津有味。 时间缓缓过去,手表的指针指向了十点半。 余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站起身来扭头看了一眼。 卢安和一个跟他一样死板木然的男人并排从楼里走出来,就连步伐的速度和幅度都完全一致,看上去更像是机器人了。他们同时抬头看向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 孩子们的欢笑声骤然消失了一瞬间,紧接着才继续响起来,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一丝忧虑之色。 “停下,挑选时刻到了。”卢安拍了三下手。 “这是你们的荣幸,最为幸运的那个孩子会回归原本,重获新生。”另一个人说道。 第86章 挑选和使坏 孩子们快速聚集起来,这次显得尤其快速,看样子每个人都生怕会引起挑选者的注意力。 显然挑选者的话并没有让他们获得一点安心感。 只有张远低着头慢慢地回到了队伍里,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 余晖若有所思地走近卢安他们,心里想的却是挑选者的说法:“这是荣幸……回归原本然后重获新生……有意思。” “卢安,这位是……”余晖笑吟吟地问道。 “他过来挑选一个孩子带走。”卢安依旧是那副毫无起伏的缓慢语调。 “哦,怎么挑选呢?”余晖似乎没发现卢安的敷衍似的,追根究底地问。 挑选者看了他一眼,笑容标准地说:“一般来讲我会随便带走一个……” “哎呀,这样怎么行呢?”余晖“啪”的一声拍了下手掌,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这种重要的挑选时刻,你要是随便选择,这让其他孩子怎么想嘛。一点也不公平。” 在孩子们杀人似的目光里,余晖自顾自地表演着,像个独自站在高台上的演讲者,用满怀情感的语调说道: “不公正,也没有竞争,没有鞭策。所有孩子都会失去斗志,变成一滩死水,只会混吃等死。死水难养活鱼,只有竞争才能保持活力,才能激励人奋发向上,最终才会有更多优秀者脱颖而出……” 听着余晖的话,挑选者眨了下眼睛,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似乎有些意动。 “那你有什么建议?”他问道。 看着他死气沉沉的眼睛,余晖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笑意:“通过比赛选择。” “可以试试。”挑选者露出深思熟虑的表情,听取了余晖的建议。 余晖扭头看着微微有些骚动的孩子们,眼睛弯弯地眯起来,笑得十分灿烂和温柔,像个真正为孩子们着想的大哥哥。但孩子们看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憎恶和怨毒。 “果然,白天的规则表面上是偏向于护工的,因此我能影响到某些事情。”余晖偷偷在心里比了个“耶”,然后清了清嗓子道,“那么,我们就通过一场折返跑来挑选吧,如果输了的话,自然说明那个人是该被淘汰的……” “从院子尽头跑到对面,拍一下那边的墙壁后折返回来,跑回原点算是结束。”余晖笑眯眯地宣布规则,并且跟卢安两人确定了一下。 “那就开始吧。”挑选者说道。 孩子们尽管咬牙切齿,但还是磨磨蹭蹭地排成一排站在起点前,把想要把余晖大卸八块的冲动死死压下去。 “等我喊‘跑’就开始。” 余晖站在一边,抬起了右手臂,接着重重挥下道:“跑!” 孩子们瞬间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像是灵活的猿猴。卷发男孩一马当先,瘦弱的张远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刚跑出去就摔倒在地,然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眼里带着泪花继续跑。 余晖微笑欣赏着孩子们暗地里的勾心斗角,不得不说这比什么连续剧都好看。 卷发男孩看样子显然并不想成为第一,但其他孩子却不敢超过他,故意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他在拍墙壁时故意放慢了速度,奈何其他孩子也跟着他变得慢吞吞的,直到张远都快追上他们了。 “卷毛果然聪明,他知道第一和倒数第一都很危险。”余晖抱着手,权当看个乐子。 最终,在接近终点的时候,卷毛已经失去了耐心。他直接伸手扯过离他最近的那个孩子,蛮横地把他推到了终点,卷毛自己则是成为了第二名。 孩子们一个个跑过终点,在张远最后一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进了终点线后,比赛结束了。 在余晖的指挥下,孩子们再度集合起来,表情大都如释重负。卷毛恶狠狠地盯着余晖,张远则是绝望地垂着头,他的身上多了不少擦伤。 “那么,恭喜我们第一名的任志安获得了这个名额!”余晖一脸高兴地鼓着掌,“看到孩子们为了这个名额而全力竞争,我真是太高兴了。” 第一名的男孩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手足无措地摇着头,看起来坐立不安。卷发男孩则是一脸嘲讽地看着余晖,一副我早就料到了的样子。 “怎么样?”余晖没理他,歪头看着挑选者。 “第一名吗?”那个人打量着那个孩子。 “荣耀就应该属于最优秀的孩子,越努力越幸运嘛。”余晖理所当然地说。 “不错,被挑中的孩子应当是最优秀的,这样应该会更好一些。”挑选者点点头,看起来满意极了。 “以后我们还可以换其他的方案。比如说选择第二名,第三名,或者是倒数第一名,第二名,甚至取中位数。这种多样化的竞争也更能激起孩子们的斗志……”余晖趁热打铁,继续出馊主意。 挑选者一个劲的点头,但孩子们的脸都变得更加惨白了,就连卷毛都是。 “你是个不错的护工。”挑选者仔细看了余晖一眼,然后牵着第一名的孩子走进了楼里。那个孩子还在筛糠似的抖着,一脸求救地回头看着卷发男孩。 卷毛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左侧的走廊里,这才扭过头怨恨地盯着余晖。 “看什么看,快去玩去。”余晖对他们摆了摆手,然后跟着进入大楼里。他往左边走廊里看了眼,却发现他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去哪了……”余晖皱了皱眉,又回到了院子里。 接下来,余晖去食堂给孩子们打了饭,毫不犹豫地要了二十份,再次多打了一份。毕竟他不知道纸人给他的能力是否真的有用,宁愿多也不要少。 “看来今天中午要吃掉这玩意了,姚敬不在,很难再找个冤大头了。”余晖把多出来的那份饭放在长桌旁边,有些感慨地摇摇头。 “哥哥,我可以吃的。”杨光认真地说道。他从来不挑食,有的吃就行。 “真乖。”余晖笑道。 【我也能吃!】小鬼举手道,小脸严肃极了。 “就你这么大点,能吃多少?”余晖嫌弃地把他摁了回去。 他顺着摆好食物的长桌转了转,取出妹妹的头发让它伸长。接着他分出一根细细的黑发,把它绕着某个食盒转了一圈,打上死结,然后把本就不起眼的头发隐蔽地压在食盒下方,贴着长桌底部连接到了自己的座位下面。 余晖把剩下的头发塞进口袋里,他的动作十分隐蔽,看上去只是在检查食物,就连一旁随意看着这边的食堂大妈都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被他动了手脚的食盒处在长桌的中段,卷发男孩每次都会选择这个位置,大概他在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不过他坐在左边还是右边的位置却是随机的。 “那就看你的运气了,大不了就是随机选择一位幸运者。”余晖露出一个孩子般的坏笑,拍拍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成果,这才离开宿舍。 到了中饭时间,余晖慢悠悠地啃着已经变硬了的老鼠肉,看着一边新来的年轻男护工大口地扒着饭。 “呜呜,真是太香了!谢谢你把食物让给我。”新来的护工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却胡子拉碴的,看起来老了十多岁不止。他跟个乞丐似的衣衫褴褛,吃饭时还感动地抹着眼角的泪花。 “你是不知道,我在这个鬼地方转了多久。”他炫得满嘴都是饭,语气含含糊糊地说道,“连点吃的都没有,我都快饿得去啃大街上的怪物了。不过那些玩意儿我实在下不去口……” “好不容易找着这地方,结果还没吃到饭,谁知道人怎么会多一个……”他骂了一句,“能吃一口饭,真的,哪怕是猪食我也认了。” 男人一个劲地夸着余晖,就差直接拉着他跪地结拜了,还不忘狼吞虎咽地胡吃海塞。 余晖笑眯眯地听着,放在长桌底下的左手扣住了那根长发,神色看起来温和而自然。 这个时候,卷发男孩还毫无所觉地大口吃着饭,他的眼神时不时瞥向余晖,目光里的狠毒和憎恨已经毫不掩饰,一副我跟你杠上了的表情。 余晖没理他,左手一圈一圈地缠着那根头发,直到感觉它绷紧了。接着他扯着黑发的手猛地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在长发的牵引下,卷发男孩的食盒“啪”的一下被掀翻了,溅出来的食物洒了周围的孩子一头一脸。 所有人都怔住了,神色惊恐地看着卷发男孩,眼神里带着怜悯和隐藏的幸灾乐祸。 第87章 茶里茶气 余晖迅速收好那根头发,把他塞进了鞋子里,然后满脸惊讶地站起来,语气关怀又难过地说: “啊呀,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因为我的建议不合你的心意,但你可以说啊,我可以改的……我真的很想得到你们的真心承认和满意。” 说着,他用无辜的眼睛看着男孩,神色带着无声的谴责:“可是,你也不能掀翻食物来表达不满啊!虽然我知道它不好吃,但浪费食物是不好的行为。” 小鬼探出头来看着这一幕,脸上挂着嫌弃的表情。他对余晖这番做作表演的评价是:茶里茶气。 “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卷发男孩的表情第一次惊恐和慌乱起来,他嘴里发出似低吼又似哭嚎的声音,扑倒在餐桌上使劲地舔着,甚至还伸手抓着周围孩子们的脸,把溅在上面的食物抹下来塞进嘴里。 然而他的这一番行为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食堂大妈用难以想象的高音尖叫了一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她像是充气的气球一样愤怒的膨胀了起来。 “我要把你剁成肉馅,做成今晚的菜!”大妈一字一顿地叫着,看样子像是要炸掉了似的。 “不!不是我!有人在陷害我!”卷毛发现自己怎么也舔不干净洒出来的食物,他绝望地停下了动作,随后神色狰狞地看向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像是穷途末路中挣扎的恶兽。 “是你,肯定是你!我就知道你恨我拿了你的笔记本!”卷毛扑向他对面的孩子,把那人吓得赶紧端着自己的食盒跑开。离他近的孩子猛然散开一大圈,生怕被他的绝望反扑波及到。 其他长桌的孩子都伸长脖子看着这边,脸上挂着看好戏和幸灾乐祸的神色。 食堂大妈已经拖着臃肿的身躯赶过来,她的下半身像是肥硕的蛆虫,每一步踏出似乎就连地面都在跟着震动。 卷毛一下子没有抓住他对面的孩子,转而看向与他拉开距离的孩子们,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你们心虚了?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嫉妒我!嫉妒我比你们强壮,比你们聪明!是你干的吧!” 那些本来簇拥着他的孩子此时都冷眼旁观,有的孩子暗暗交换着眼神,神色反而隐隐兴奋起来。看到一个高高在上压迫着别人的家伙跌落尘埃,大概是件很爽快的事情吧。 “是你,肯定是你!”卷毛一把抓住看上去吓呆了的张远,扯着他的衣领对着他吼叫着,唾沫星子都喷在了张远的脸上,“你恨我惩罚你?那是你自找的!” “我没有!”张远捏紧了拳头,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喊道,但语气还是不怎么有底气。 “好啊,你心虚是吧?”卷毛扬起手掌重重地朝着张远的脸上挥下去,却没想到张远死命地挣脱了开来,他的手掌打在空处,去势不止地直接打翻了张远的食盒。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孩子更是紧紧抱着手里的食盒远远地退开了,卷毛周围空出了一大片。 卷毛呆呆地看着自己亲手打翻的食盒,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他向张远抓去,谁知道张远已经远远跑进了人群里。 他看着身边的一张张脸,觉得那些熟悉的脸上似乎都带着嘲讽和讥笑。他绝望地指控着每一个人,说着他们之间那些不能告知于外人的残酷小秘密。 “还有你!你恨我搅黄了你升职的事,对不对?是你干的!”卷毛指着余晖这样说道。 余晖眨了眨眼睛,心道你说的一点也没错,面上却一脸担忧和无奈,还有对卷毛行为的气愤:“犯了错就要勇于承担,即使我们是真的冤枉你了,你也得先冷静下来,不应该胡乱指责每个人,更不能打翻其他人的食盒拖别人下水……” 说着,余晖饶有兴致地瞥了眼站在人群里的张远。男孩一如往常地低垂着脑袋,头发的阴影遮掩了他眼底的神色,但余晖却看到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这孩子也有意思。”余晖想道。作为一个合格的旁观者,余晖分明看到刚才张远在摆脱卷毛的巴掌时,还没忘把自己的食盒往前推了推,把它精准地送到了卷毛的手掌底下。 如果说之前的卷毛还有救,毕竟他可能真的是被陷害了,但在错上加错后,他彻底完了。 补得一手好刀!余晖在心里赞了一声。 “够了。”卢安始终平静但缓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卷毛像是被捏住了脖子一样说不出话来了,神色惊恐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的卢安。 卢安拦下了愤怒得几乎想要把所有人剁成肉酱的食堂大妈,脸上依然带着公式化的微笑。食堂大妈愤恨地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带起呜呜的风声。 “你犯了大错,我会把你交给她。”卢安示意了一下食堂大妈。 大妈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黄乎乎的烂牙。她肥壮的手臂像是拎小鸡一样扯着卷发男孩的脖子拎了起来,还举在空中晃了晃。 “不!不要把我交给她!请送我去禁闭室!呜呜……”卷发男孩第一次恐惧地哭了起来。 “你的错误不容原谅。”卢安死板地说道,语气第一次有些冷,他又指了指张远,“算你无错,你会得到新的食物。” 接着,他毫无光彩的眼睛看向余晖:“管好你的孩子。”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余晖露出一个完美符合情境的笑容,“虽然这孩子的心理一直有点问题,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对此我深表遗憾。” 卢安和食堂大妈走开了,看热闹的孩子被他们的护工呼喝着转回头继续吃饭,余晖这桌的孩子也都乖乖坐回了原位,张远也得到了新的食盒。 转瞬间,食堂里再度恢复了寂静和井然有序,只不过孩子们吃饭时隐晦地交换着目光,神色忧虑而警惕。 时不时有孩子转头看向余晖这边,都得到了一个灿烂而愉悦的笑容,这笑容却让他们心里发紧。 “我说,伙计,这地方怎么不太对劲啊?”旁边的大哥拍了拍填饱了的肚子,神情迷惑地道,“那个食堂大妈长得也太……丑了吧?”他特意压低了最后三个字的音量。 “你才觉得不对?”余晖扬了扬眉毛,第一次见到这么神经大条的人,比小鬼都过分了。 “啊?这么说,这里真的不对劲?你别吓唬我啊,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大哥健壮的身子抖了抖,腰背瞬间佝偻了下来。 “你不会认为这个世界有什么正常的地方吧?”余晖继续啃着自己的干肉,语气随意地说道,“在这里犯了错是要死的,你以为这里的饭是白吃的?” “我没有白吃啊,我这不是在这儿帮他们干活吗?工资都一分没拿!”大哥争辩道。 “哦,加油。”余晖兴致缺缺地说。 “不是,伙计,那你有没有什么求生指南之类的?”大哥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胡子拉碴的脸憨厚又带着点猥琐。 余晖把最后一口肉咽了下去,耐不住大哥一直在喋喋不休地烦他,于是随口说着这里的一些注意事项,直到午饭时间过去。 “祝你好运吧,虽然我也对你能活多久不抱多大希望。”余晖毫不在意地说着打击人士气的话,站起来检查完孩子的食盒,然后带着队去宿舍。 “谢谢你啊!”大哥挥手道。 余晖没有回头,走出了食堂大门。这个世界的人命就像雪花一般脆弱易碎,他管不了,倒不如不去看。 看着孩子们爬上床午睡,余晖走进空着的教室做了点小手脚,然后回到宿舍小睡了一会,为晚上的持久战养精蓄锐。 在昏昏沉沉中,小鬼清脆的叫声把他唤醒了过来。 第88章 小手段 “时间到了,起床啦!” 小鬼扯着嗓子在余晖的心底里嚎着,让余晖真想一巴掌把他拍扁,看他到时候能不能叫得这么有活力。 余晖从硬邦邦的床铺上爬起来,晃了晃愈发晕乎乎的脑袋,觉得头有点疼。 “睡眠不足果然是健康的大敌。”余晖使劲拍了拍脸蛋,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然后离开宿舍赶往三楼。 时间恰到好处,余晖在走廊里拍着手掌,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爬起来,把他们带到了教室。木着脸的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正微微动着眼珠子盯着每一个进来上课的孩子。 “祝你们上课顺利。”余晖笑得眯起了眼睛,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道,却莫名让孩子们心里发凉。 午饭时发生在卷毛男孩身上的悲剧在每个孩子心中蒙上了一层阴云,而这个护工表现得十分可疑。 孩子们匆匆进入教室,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翻出自己的课本和课后作业。 上课铃声像是人临终前的遗言一样断断续续地响起,孩子们交上作业后在座位上端坐整齐,却有一个女孩不停地在书包和桌洞里翻找着,神色紧张,额头隐隐冒汗。 “任雪宁,你在干什么?”老师冷冷盯过去,“你没有做作业?” “不,不是,老师……”女孩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的作业本不见了,我明明记得我把它放在了书包里,呜呜……” 所有孩子都转头盯着她,闻言露出怜悯的神色。 “没带就是没做,你该受到惩罚。”老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木然。 “不对,肯定是谁拿走了它!”女孩尖叫道,惊慌的眼睛在每个同伴的脸上环顾了一圈,接着盯向站在教室门外的余晖。 看到不少孩子望过来,余晖笑眯眯地掏出一张白纸,放在胸前“撕拉”一声撕成了两半。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是趁着午饭时骚乱的关头,偷偷拿走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书包里的笔记本,然后在午睡时撕掉冲进了厕所里而已。 “是他,肯定是他干的!”看到余晖悠然的笑容,女孩指着他叫道,“他在报复我们没有同意他升职!” “对,肯定是他!还有中午那事儿……”孩子们议论纷纷起来,义愤填膺地齐齐指责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好好上课!”余晖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把手里的纸叠在一起,又无情地撕成两半。 “是你做的对不对?求求你把笔记本还给我,我保证以后会乖乖的!”女孩抹着眼泪哀求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余晖的表情比她更急切,“你跟我描述一下那个东西是什么样的,我去给你找!” “呜呜……”女孩没说话,只是抽噎着哭泣。 “都是借口,你就是没写。把她送去关禁闭!”老师失去了耐心,对余晖说道。 “好的。”余晖笑眯眯地拉着女孩的手臂,把她拽出了教室,还不忘挥手跟教室里的孩子们用口型说了声“拜拜”。 孩子们的表情都变得难看起来,神情痛恨又带着忧虑。谁也怕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叔叔,是你拿走了我的笔记本对不对?”去禁闭室的路上,女孩泪眼朦胧地道,“求求你还给我吧,要是被关进禁闭室我就完了……” “那你真是冤枉我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余晖一脸严肃地道。 女孩只是低头抹泪,磨磨蹭蹭地迈着步子。 一路上,女孩软磨硬泡,但余晖一直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起来无辜极了。 禁闭室在一楼右侧走廊,余晖曾经在外面转悠过,但那黑色的厚重大门没有露出一丁点缝隙。两人往楼梯下走,女孩似乎终于放弃了。 “哥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拿走我的笔记本的?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女孩垂着脑袋,语气认命地说。 “真的不是我,你怎么就赖着我不放呢?”余晖的语气有些不耐了。 他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如果做了坏事,就一定要把它烂在肚子里,有的事情一旦宣之于口,就有被揭穿的可能性。那些影视剧里有人犯了罪还得意洋洋地说出来,结果被人录了音或是埋伏着继而落网的,真是蠢得让余晖脑仁疼。 而且他更明白,一个人想要骗过别人,首先要骗过自己。比如说他现在就始终坚信自己是个爱护孩子的优秀护工,面对女孩的无端指控,他真的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她果然是个坏孩子,需要被教育。”余晖心安理得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无情地拉着女孩的胳膊来到禁闭室门外,伸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里面出来的人竟然是卢安,他对着余晖轻轻点头。 “怎么老是你?”余晖在心里嘀咕道,把女孩交给了卢安,眼神则是装作无意地往禁闭室内瞥着。然而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女孩刚被卢安扯住就哭喊着挣扎起来,她尖叫道:“我没有做错事!都是他……”话音未落,她就被拽进了禁闭室里,声音瞬间就微弱了下来。 禁闭室的门“轰”一声关上了,差点把余晖的鼻子撞扁。随着大门关闭,里面的所有声音也都被隔绝了。 余晖揉着自己的鼻子,黑着脸回到了三楼教室外面。 通过紧闭着的后门上的透明窗口,可以看到教室里认真上课的孩子。余晖四处环顾一下,确定没有任何人后,伸手摸了摸墙壁上方的小窗,扯断了拴在上面的细细黑发。 【这头发真是居家旅行坑人必备啊。】小鬼感慨道。 教室内,老师正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写字,一个纸团“啪”一下打在他的后背,然后滚落在地上。 他的身体僵住了,所有学生也都僵住了,一时间气氛冰冷得如同冰封。 老师转过身来,冷冷的目光扫视着每个孩子,然后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看了一眼。 白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老师是个大笨蛋!下面还画着一个滑稽的笑脸。 “谁能告诉我,这是谁扔的?”老师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像是要杀人。 孩子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不说是吗?包庇是吗?法不责众是吗?你们以为我抓不到那个家伙就拿你们没办法?”老师狠狠地拍了下讲桌,一根根树枝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在每个孩子面前微微晃动着。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是谁!” 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孩子战战兢兢地说:“那个纸团是从我后面飞过去的,可是后面没人……肯定是从外面扔进来的!” “说谎!后门一直锁着呢!我亲手锁的!”老师深吸口气,神色冷漠下来,“竟然会说这么明显的谎话,把我当成笨蛋,果然我对你们还是太仁慈了,乃至于你们竟敢不做作业、上课扔纸团。” 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黑色树枝像是灵活的长蛇一样律动着,卷住每个孩子的手腕,把一个个挣扎哭闹的孩子们吊在了天花板上。 “老师,不是我!”孩子们的叫声此起彼伏。 “我最恨不听话和说谎的学生。”老师从讲桌下抽出一根黑色的鞭子,狠狠地甩在叫得最大声那个孩子的身上。那个男孩尖叫了一声,痛得蜷缩了下身子,开始抽泣起来。 老师缓步在教室里踱着步,挨个地抽着人,直到教室里充满了低低的哭泣声。 有的孩子抽着气地看向后门,却透过门上的狭长玻璃窗看到了余晖笑眯眯的脸。他正像是踢毽子一样踢着一个白色纸团,还对着他们眨巴着眼睛。 看到这一幕的孩子痛哭流涕,感觉自己身上的鞭痕更疼了。 【余晖,你这样是会被打的……】小鬼看到余晖嚣张的明示,无语地说。 “怎么会,我只是想踢毽子了而已。”余晖一脚把纸团踢飞到了窗户上,赶紧跑过去捡起来。 至于那个纸团到底是怎么丢过去的?只是一个简易的小机关罢了,余晖中午用左手写了张纸条,很轻松地布置在教室里。 【不过真有你的,让他们晚上袭击我们,还骗人,活该!以后我们就可以好好整治这些坏家伙了。】小鬼道。 余晖摇了摇头:“这些小手段只有出其不意才有用,一旦他们有了防备,就有很大可能被当场抓住。到时候倒霉的就是我了。” 他说着,又嘿然一笑:“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有时候威慑更加有效。” “至少我的升职差不多搞定了。” 第89章 官兵捉贼 余晖在走廊里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一直封锁着的教室门在铃声下打开了,孩子们一个个走出教室,脸色都变得更加苍白了。他们默不作声地抿着嘴唇,偶尔看向余晖的眼神里充斥着恶毒的憎恨和深藏的恐惧。 余晖上下打量着,发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通红的痕迹,看上去像是画在皮肤上的妖冶花纹。 “还挺好看的。”余晖对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下来我们去玩游戏吧。” 他悠闲地背着手走在最前面,毫不在意背后如芒在背的怒瞪。接着,他的神色忽然动了动,感受到了一点轻微的异常,扭头看了一眼,却是发现之前被他用小手段送去关禁闭的女孩回来了。 女孩低着头汇入了人群里,她似乎瘦了很多,脸色惨白,神色有些木然。看到女孩回来,其他孩子像是躲瘟神一样离她远了些,谁也不愿意再跟她接触了。 余晖发现,女孩并不是失去了意识,也没有变得无法被看见,虽然他确实感受到了与那个看不见的孩子差不多的感觉。偶尔间女孩会抬起头来扫视余晖或是其他孩子一眼,眼神里带着绝望和阴森之色,那绝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神,反而更像是一个恶鬼。 一群人进入活动室里,这回孩子们没有一哄而散,而是压抑地聚成一圈。卷毛不在了之后,他们之间要组织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余晖正是要抓住这段时间。 他拍了拍手,让孩子们看向自己,无视了种种怨愤和恶毒的眼神,缓步走到放游戏道具的柜子前仔细挑选着,最后拿起一副纸片,笑吟吟地说道:“今天我们就来玩官兵捉贼吧。” “加上我正好是二十个人,我们分成五组,大家慢慢玩。”余晖似乎一点也没发现孩子们憎恶的神色,语气活泼地说道。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他畅所欲言地跟孩子们交流的游戏,这个再适合不过了。 孩子们虽然排斥,但碍于规则的限制还是乖乖分成了五组,每组四个人,收到了余晖分发的卡片。 “那好,每组的四个人围成一圈闭上眼睛,把手里的卡片倒扣在地上打乱,我喊开始时每个人摸一张卡片,记得不要被别人看见哦。”余晖跟三个孩子围坐成一圈,语气柔和地解说着游戏规则。 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每组四人,四张卡片上分别写着“官”、“兵”、“捉”、“贼”四个字。每个人在摸到各自的卡片后,“捉”要首先表明自己的身份,他的任务是捉到剩下三人里的那个“贼”。他有权利问询任何一个人,通过观察和询问做出判断。 如果“捉”指出了正确的贼,“官”就要惩罚那个“贼”,他可以决定惩罚的方式,而“兵”负责督促和执行惩罚。反之,如果“捉”抓错了人,则要接受惩罚。 孩子们显然已经非常熟悉游戏规则了,他们闭上了眼睛,余晖则是把手里的卡片放在身前的地面上,四个人一起伸手把它们打乱了。 “现在,游戏开始!”余晖宣布道。 孩子们匆忙伸手摸索着地上的纸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捂在手里睁开眼睛看着。余晖也拿起自己的卡片,上面的字是“捉”。 “运气不错。”余晖亮出了自己的卡片,“我是捉。” 迎着其他人隐隐幸灾乐祸的神色,余晖清了清嗓子,指着一个孩子问道:“那么,我问你,今天发生的事好玩吗?” 不光是他这一组,其他组的孩子们也都顿住了,留神倾听起来。 “不好玩。”那个孩子赶忙摇头,眼神微微闪动着。 “很好,你们觉得不好玩,那我就放心了。”余晖从容不迫地笑了下,又一脸忧虑地叹了口气,指向另一个孩子,“我觉得恐怕是因为我们运势不合,要不然怎么会我一来就出这么多事,两个孩子都……以前应该没有频繁地出现过这种事吧?” “真是难受,你们是不喜欢我,所以用这种方法来对抗我吗?”他问道。 “不是!”那个孩子赶忙摇头。所有听众都是一脸你怕不是在耍我们的表情,这些事儿究竟是谁在使坏,你心里没点数吗?可惜的是余晖没有透露出任何口风,他们抓不到证据。 “那就坏了,看来真是我们气场不和,看来解决不了呢。接下来的几天里,要是有更多类似的事情发生该怎么办呢?”余晖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又缓缓指向最后一个男孩,“你觉得,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你?”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疯狂摇着头,总是隐藏着恶意的眼神变得恐惧起来。 “哦,那你说会不会是你呢?”余晖又指着第一个孩子。 “不……不会……”回应的语气结结巴巴。 “你呢?”余晖又点向下一个。 “不要选我……”那人语气带着哭腔。 “哎呀,我也没办法啊。谁知道厄运下一次会敲打谁的窗户呢?”余晖故作忧愁地皱着眉,“是我也说不定。” “请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们同意你升职就是了。”一个孩子颤巍巍地举手道,脑袋却低垂着。 “你这就冤枉我了,我从来不是会做坏事的人!”余晖语气坚决地反驳,一脸正气凛然,“不要总是胡思乱想,这样只会让厄运更容易找上你。” 那个孩子的肩膀抖了抖,微微抬起了头,隐隐算计的狡猾神色变成了惊恐和不安。 一时间,所有人雅雀无声,气氛压抑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余晖怡然自得地活动着手臂。 “怎么都不说话了,继续玩游戏啊。”他笑吟吟地说,“虽然我们都不知道不幸什么时候才会停下,不知道每个人能不能平安无事地活到明天,但今天还是得照样过嘛,要珍惜这短暂的快乐时光……” 孩子们目光里的贪婪和恶毒此时已经几乎完全看不到了,每个人都惶惶不安,深怕下一个被选中的就是自己。 必须把他送走,让他升职! 这一刻,几乎所有孩子心里的想法都达成了一致。 他们开始怀念起那些曾经被自己肆意陷害和欺负的护工来,送走这个人还会有下一个护工,他们不要再跟这个不好惹的笑面虎纠缠了! 余晖满意地看着孩子们的反应,随口说道:“那么,往后大家就愉快相处吧,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他拖长了音调。 “就从现在开始,大家和谐一点,游戏惩罚不要太重哦,不然我会反感的。”余晖的眼神从自己眼前的三个孩子脸上扫过,随手指向了自己对面的那个,“你就是贼!” 那个孩子猛地挺直了腰背,像是被厄运选中了一样。随即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玩游戏,神色微微放松了一些,然后忧心忡忡地掀开了自己手中的卡片。 上面写着“贼”。 剩下的两个孩子也亮出了手里的卡片,其他组的孩子们也赶紧继续着游戏。 作为“官”的孩子犹豫了一下,他生来的恶毒本能让他想要选择一种可怕的惩罚方式,但余晖的话却让他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怕被选中,就像害怕被选中“重获新生”一般。 “你去跳个舞吧。”他最终艰难地说道,心里则是更加坚定了要把余晖送走的想法。 接下来,游戏一场场进行着。没有了那些不人道的游戏惩罚,这场游戏真正变得像是正常孩子们的游戏了,虽然每个孩子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尽兴。 余晖一场也没输,他总能轻松获胜,并且一次也没有拿到过写着“贼”的卡片。 他的连胜更是让孩子们更加慎重起来。 游戏在一片祥和友好中结束了,余晖带着孩子们吃过晚饭,继续重复着昨天的日常。 纸人给他的能力确实好用,他终于不用多打一份饭了。 当然,这回坐他旁边的大哥是真的没饭吃了。 第90章 意外情况 晚饭过后,余晖把孩子们送去三楼,这才有时间下来转转。 他来到活动室,把之前丢在地上的卡片整理整齐,放回柜子里。 【余晖,你是怎么保证一直不输的?好厉害。】小鬼后知后觉地说,【我怎么也看不出那些孩子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 “谁告诉你我是通过表情去分辨的?”余晖笑了笑。 【欸?这游戏难道还有其他玩法吗?】小鬼诧异地问,【难道是他们的话?但他们都不怎么说话……】 余晖缓缓走到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彩球下方,猛地高高跳起,伸出手臂拍了一下头顶上的彩球。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里面滚落下来,弹力球似的掉在地上弹了几下。 小鬼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黑白分明的眼球。嗯,有些熟悉…… 余晖捡起地上的眼球,用袖子擦了擦后放进了口袋里。 【这是苗苗给你的,窥视的眼睛!你是什么时候把它放在这儿的?】小鬼一脸问号。 “昨天过来转悠时就放进去了。”余晖耸了耸肩,“不过昨天玩的游戏没法靠它作弊,但今天的可以。” 这个眼球能给他提供另一个视野,余晖试过,体验感很奇妙,像是多了一只可以随便放在各处的眼睛。他把这只眼球放进高高的彩球里,居高临下,可以轻松地把每个人手里的卡片尽收眼底。 再配合记忆和一些手法,在打乱卡片时做点手脚,余晖可以保证自己不拿到写着“贼”的那张牌,这样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原来是作弊,难怪……】小鬼松了口气,心里庆幸余晖还是人的范畴。 “回三楼吧。”余晖走出活动室。走廊里缠绕的树枝似乎在微微律动着,但他已经有点习惯了。 【今晚又是一场持久战啊。】小鬼跟个小老头似的长吁短叹。 “加油,哥哥!”杨光冒了个泡。 夜晚再度来临,孩子们乖乖上床睡觉,余晖则是坐在特意搬过来的椅子上,不打算挪窝了。 杨光和他的妈妈靠坐在旁边的床铺,小鬼坐在余晖肩膀上,黑红相间的小裙子看上去十分醒目。 时间缓缓过去,他们像是昨晚一样盯着每个孩子。余晖手里还盘着那颗窥视的眼睛,关注着其他的视野。 走廊里不知不觉又聚集了一些人脸,它们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像是一个个被压扁的雪球,又像是扭曲的怪异窗花。 余晖眨了下眼睛,微微打了个哈欠,然后突然觉得不对。 他猛地站起身来,死死盯着连在一起的女生床铺的一处,那上面的被子微微鼓起,但躺在里面的孩子不见了! 坐在他肩膀上的小鬼差点被甩下来,他赶忙盯紧自己那边,急躁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帮我继续盯着。”余晖的眼神快速扫视着四周,寻找着那个消失的孩子,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他知道那个消失的孩子是谁,是白天被他坑去关禁闭的那个女孩。现在她明目张胆地违反纪律,破罐子破摔,目的必然是报复! 余晖快步向着那个床铺走去,按照他总结出来的规律,现在的他应当能够抓住那个违反纪律的孩子。 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余晖刚来到床铺旁边,就听到身后的杨光轻轻惊叫了一声。 “它找上了杨光,糟了!”杨光正帮他盯着另一边的床铺! 余晖顾不上回头确认杨光的情况,抓紧时间一把掀开床铺上的被子,一个很小的脑袋从床铺底下浮现出来,惨白臃肿的小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它无声地尖叫着,嘴角咧开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像是得意的嘲讽。接着它快速融化,很快变成了一滩惨白的烂泥。 余晖注意到这个怪物没有双手。 【小心身后!】小鬼忽然尖叫道。 闻言,余晖猛地往右侧跳去,却还是被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扑了个正着,后背火辣辣地疼起来,并且迅速往全身蔓延着,一股腐烂的臭味随之冲入鼻腔。 【在你背上!背上!】小鬼惊慌失措地喊道,身体扑倒死死抓着余晖的右衣领。 “别管我,盯着你那边!”余晖严厉地说道,从未有过的语气让小鬼脑门儿一清,然后咬牙继续看着那些“睡觉”的孩子。 余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腿和腰有些失控,难以转身。他冷静地转了下手掌中的眼球,把它转向杨光之前盯着的那边,清晰的视野随之映入眼帘。 他找到了一个少了人的床铺。 爬在他身上的东西猛地收缩回去,接着余晖感到背上一轻,一个长着粗短手臂的脑袋像是脱了力一样掉在地上,快速融入了地面上的黑色树枝里。 余晖重新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连忙转身望向杨光那边,看到小小的布娃娃正努力清除着黏在自己脸上的白色物质。那白色的烂泥封住了杨光的眼睛,阻碍了他的视线。 确认杨光没危险之后,余晖快步走向之前那个空出来的床铺,嘴角冰冷地上扬,语气轻缓地道:“违反了规则,可不能让你就这么糊弄过去。” 他扯过被子,笑吟吟地看着那个一脸惊恐地闭着眼的男孩,眼神却无比冷淡:“张远,没想到是你,跟我去见卢安吧。” 张远皱着脸装睡,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余晖没有放过他的道理。他拎着张远的后衣领走向门边,第一次微微移开目光,没有死盯着其他的孩子。 这次他没有受到任何袭击。 余晖嘴角的笑容变得更深了:“果然如此,只要我抓住一个违反纪律的孩子,这个时候的我就是不会被袭击的,因为现在我在规则中占了上风。” 他把一旁的杨光母子俩塞进口袋里,试着往门外跨了一步。那些始终注视着他的小脸有些犹豫地徘徊着,似乎突然找不到余晖在哪了,它们四处游走片刻,然后渐渐散去了。 余晖带着张远走向通往楼下的楼梯,瘦弱的男孩放弃再装睡了,他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语气颤抖地说道:“对不起,不是我想那么做的……” “你还是留着话去跟卢安说吧。”余晖眯了眯眼睛。 “能请你不要把我送去禁闭室吗?那里很可怕……”张远惊恐地摇头,然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只要叔叔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这里的一些秘密作为交换!” “哦?那你说。”余晖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答应了?”张远脸上带着天真的喜悦,只是没了牙齿的嘴巴让他显得有些古怪。 “那要看你能告诉我什么了。”余晖露出一个笑容。 “好的,我什么都能说!”张远猛点头,神色轻松了一些,再次恢复了他平时低眉顺眼的模样。 “其实,我们都是树上结出来的果实,只不过我们都是些残缺的果子。我们需要遵守园丁们的规矩,目的是尽快成长至成熟……”张远垂着头小声说道,眼睛藏在深深的阴影里。 “成熟后的果子要被回收,就是所谓的‘重获新生’,我们不知道那代表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可是叔叔,我们都是有思想,有意识,有感情的孩子,虽然确实并不完整,但实际跟正常的人没什么两样。谁会想要‘重生’呢?谁都不甘心,重生后的我们恐怕也不再是我们了。我们想要过正常孩子的生活,可是没有选择,唯一的解脱方法只有护工叔叔你们……” 张远顿了顿,语气带着为难和歉疚:“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与护工交换身体,我们会成为园丁,只有这样的护工才能升职进入下一区域,成为这个孤儿院的真正成员。而原来的护工则会成为孩子的一员……”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余晖瞥了他一眼。 “这样吗?那叔叔你知道卢安先生和廖主任他们的事吗?”张远微微抬头,在稍微触碰到余晖的目光后,又含羞草似的低下头去。 “你说。” 张远抿了抿嘴唇,说道:“廖主任曾经也是护工,被果实占据的护工。他曾在核心区域工作过,然后到这里作为管理者。” “卢安先生是一切的执行者,他无处不在,是树延伸出来的触手。那些老师们也是一样的,他们簇拥着树,廖主任是他们的大脑。” “食堂阿姨是可怕的虫,她会吃掉果子……”说到这里,张远颤抖了一下。 “这样……那完整的果子在下一个区域?”余晖沉思道。 张远只是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第91章 禁闭室 两人走到了一楼,张远开始惶恐不安起来,脚步也愈发难以迈出。 余晖瞥了一眼禁闭室所在的那条黑乎乎的走廊,牵着他来到楼梯后面,打算继续打听消息。 “那你知道深层区域的事吗?” 张远摇摇头:“我没去过,所以不知道。” “树在哪里?”余晖又问。他目前见到的只是遍布各处的黑色树枝。 “不清楚,我对出生时没有什么记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在地下,那里很温暖,很安全。那些被挑中重生的果子会被带去树那里,至于怎么过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这个地方的大体结构就差不多了,但也不排除张远说谎的可能性。那么要怎么解决这里的事呢?果然还是烧树最干净利落……唔,那么树究竟是怎么出现的?院长跟它的关系又是什么……”余晖沉吟着。 “你知道院长的事吗?”他问道。 张远抬起头来,神色奇异地说道:“院长是……是种树的人啊。他是我们亲爱的父亲。” “详细说说。”余晖来了兴趣。 张远闻言却是摇摇头道:“我并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我们都是由院长造就的,这里的所有孩子都知道。他为这座孤儿院付出了很多,是个伟大的人。他是我们的创造者,我们的引路人,我们最崇拜的父亲!” 说着,他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梦呓一般地说道:“如果我能成为护工,就能不断升职,不断地靠近他,成为他的帮手,为他奉献力量……” “咳!”余晖轻咳一声,打断了男孩的幻想。 “没想到院长的风评不错?”他心想,“院长是种树的人,如果说树是这里的源头的话,那么院长果然是让这里成为梦魇的罪魁祸首了。但是树有什么用?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余晖看了眼始终低垂着脑袋的张远,也知道他不可能了解这些事情,于是随口问:“你们被送去禁闭室会遭遇什么?” 张远的脖子瑟缩了一下,用细微的语气说道:“我们会被剥掉外皮。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一切都会缓缓流失,记忆,思想乃至脸,再也不会有成熟的可能。而只有成熟的果子才有交换身份的能力。” “我们只能绝望地变得越来越痛苦、空虚和麻木,看着自己渐渐干瘪,最终完全消亡……” “只有抓住护工的错处,然后举报给卢安先生,才能被归还外皮,重新成长。” “那么,你们举报护工的奖励是什么?”余晖眯了下眼睛。 “成熟的孩子会想要举报护工,因为他们能因此得到一个单独的机会……”张远蓦然抬起头来,目光幽幽地注视着他。在阴影中,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像极了那些贴在窗上的小脸。 “犯错的护工会被限制住,而我们则不必像夜晚一样到处寻找,不必跟同伴竞争,这对我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说到这里,张远的眼睛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像是暗夜森林里贪婪的捕猎者。 “卢安先生,我要举报他包庇犯错的孩子,没有把我送去禁闭室!”张远突然扯着嗓子叫起来。 余晖的表情顿住了,他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张远喊完这段话后,后背已经靠在了墙壁上,脸上浮现出惊惧和疯狂交杂的笑意,看上去像极了那些输红了眼孤注一掷的赌徒。 这种情况下,余晖本来是要做点什么的,然而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遍布各处的黑色树枝缠住了他的脚踝和手腕,像是钢铁一般冰冷而坚硬。 【他们果然都是坏心肠!】小鬼紧紧捏着拳头,小脸上带着担忧和焦虑之色,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他咬着牙,狠狠地瞪着男孩,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杨光则是努力地帮余晖掰着身上的枝干,但他人小力气也小,树枝纹丝不动。 “别担心,不一定是我们输。”余晖小声说道,随后露出一个有些兴奋的笑意,“两个人都有错,最多算是共赴黄泉,我们不至于太过被动。” 面对危险的情况,余晖却觉得整个人都似乎活了过来,精神抖擞,身心都达到了最佳的状态。 或许他本就是期待着变化和意外,喜欢新奇和冒险,只有那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才不至于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我知道了。”卢安那死板的声音从余晖身后传来,听起来像是无情的机械。 余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被树枝拖着,跟着卢安向着禁闭室方向走去。他幽幽地道:“我说卢安呐,如果我说我只是在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你能理解吗?” 卢安毫无反应,好在余晖也没报多大希望。 “卢安呐,我也要去禁闭室吗?这孩子大晚上不睡觉,也该罚的对吧?” 卢安依旧缓缓走在前面,张远则是默默跟在后面,头依旧低垂着,但紧握的拳头却剧烈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出于兴奋还是惶恐。 禁闭室的黑色大门“轰”的一声开启,余晖和张远跟着进入门内,大门在他们身后闭合。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微弱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烦闷的气息,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余晖发现束缚自己的树枝松开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掏出了口袋里的杀猪刀,把妹妹的头发扔给小鬼,另一只手扯着熊脑袋上的绳子,进入了备战状态。 卢安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远时近,空洞而迷蒙:“你们两个都违反了规则,一起禁闭一夜。” 说完,他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周围变得死寂一片。 “竟然是正义的一对一吗?”余晖发现自己没被禁锢,那就说明张远也不会被“剥去外皮”,保留了占据他身体的机会。 “杨光,给我照亮这里!”他用手背抹了下嘴唇,笑吟吟地说道。 杨光轻轻“嗯”了一声,接着,点点萤火虫似的光雨轻盈地飘飞起来,转眼间充斥了这片小小的空间,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余晖这才看清禁闭室内的情况。这是一个被无数的黑色枝干覆盖的房间,那些盘根错节的扭曲树枝挤满了四周的每一寸墙面,也缠住了离开的门。地面凹凸不平,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枝节。 余晖扫视过四周后,目光最终定格在张远身上。卢安却是已经不见了,从这个看上去封闭起来的树屋里消失了。 “果然,我没赌错,呵呵呵……”张远尖锐地笑着,他的皮肤像是波浪一般涌动起来,“跟我交换身份吧,叔叔,我会好好成为你的……” “真是忘恩负义呢,我算是把你从被挑中重生的命运中解脱了出来吧。”余晖啧了一声,“你却在图谋我的身体。” “帮我?”张远稚嫩的小脸变得无比扭曲和憎恶起来,“你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帮我,只是想对付任宣安而已!” “我不否认这一点。”余晖眯了眯眼睛,走到一个稍微平整一些的位置。 “是啊,没有人会帮我,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这次不是我,下次却可能会是我。只有成为护工……”张远的脸渐渐塌了下来,像是融化了一般。 “我们来交换吧,叔叔,这对你也是好事。外来的护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但成为我们的一员就好了,呵呵……” 张远张开双臂,脸上露出婴孩般纯真的笑容。 第92章 对决 “哦?有这么好的事?” 听着张远的话,余晖露出意动的表情。 “没错,只要你成为孩子的一员,当你慢慢认同这里,承认自己的身份时,你就能快速生长成熟……”张远的声音缓缓变得嘶哑起来,又像是两个声音的重叠,“就像是任宣安一样,他曾经也是护工啊,哈哈哈。” 说着,他忽然狂笑起来,身体也开始非人地狂乱扭曲着。 “那个小卷毛曾经是护工?”余晖皱了皱眉。那个男孩确实不像是个孩子。 “是啊,当初他来这里时,我还是个被关了禁闭的孩子。他落入了我制造的陷阱,被我举报了……我的惩罚被免除了,他则是成为了我们的一员。”张远缓缓伸出融化的双手捂着面颊,那顺着指缝滑落下来的白色物质像是涌出的眼泪。 “他恨我,总是针对我,而我却因为那次禁闭,身体变得弱小了。”他的身高渐渐变矮,身材也开始缩水,“呜呜,我只是想要活着,我没做错……” “他明明应该感激我才对,是我让他获得了新生!” “外来的护工总是更容易适应自己的身份,当他开始释放内心的恶时,他就成熟了,也真正属于这里了……”张远猛地露出黑洞洞的眼眶,身体只剩下小小的一团了,“所以叔叔,来吧,你也会爱上这个地方的。” “你太丑,我拒绝。”余晖嫌弃地摇摇头。看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护工成为孩子后必须要经过某种不好的改变,才能生长“成熟”,获得再次交换的机会。 余晖想到卷毛和那些孩子毫不掩饰的邪恶和狠毒,那不是正常人应当具有的。这种改变应该是心灵上的,让你变得不再是一个健全的人,真正成为一个心理残缺的“果子”。 总之余晖并不看好,虽然他挺想试试那是什么感觉,毕竟他自身很难感受到那种纯粹而激烈的情绪。 在他的注视下,张远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从那个瘦弱男孩的样子,化作了与外面那些脑袋一模一样的形象。 一股腐烂的恶臭味冲入鼻腔,余晖皱了皱鼻子,嫌弃道:“真臭。” “这是成熟的标志,叔叔。”张远这句话说完后,彻底褪去了原有的样子。它缓缓融入了地面上的树枝,消失在余晖的视线之中。 “它们果然能顺着树枝游走,这里是对方的主场啊。”余晖皱眉看着脚下的树枝,远离了四周的墙壁,跳到了房间中央处一根粗大的树干上。 他解开身上的衣服扣子,用外套罩住头顶和后背。在和怪物接触过几次后,他知道那种融化的白色物质极具粘着性和穿透力,一旦被扑到身上就极难摆脱,并且会让人快速失去行动力。但用外套挡一下然后及时脱下来,或许能争取一点时间。 余晖把窥视的眼睛拿在手中面向身前,自己则是低头注意着最危险的脚下,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那就来一场一对一的决斗吧。” “小鬼,帮我注意身后。杨光,你看着天花板。”他低声说道。 “好的!”小鬼和杨光异口同声地应道。 空气中的腐臭味愈发浓郁,结合着这里本就潮湿烦闷的空气,让人恶心欲呕。 四周的黑色枝干在朦胧的光雨中变幻着光影,枝干之间的缝隙狭小得让光难以照进去,让人难以看清是否有什么东西在透过缝隙往外窥视着。 余晖转悠了一会儿,却没有受到袭击。他皱了皱眉,意识到敌暗我明,只要张远躲着不出现,始终保持紧张状态的他们很快就会精疲力尽,那个时候才是张远攻击的好机会。 “挺聪明的嘛。”余晖嘀咕了一句,扫了眼四周后,对杨光说道,“我们一起给树枝注光。” 杨光茫然地歪了歪头,不知道注光有什么用。但他向来听话,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先试试……”余晖沉吟着,把左手抵在墙边的树干上。手上的太阳图案亮了起来,紧接着,他触摸的那根树枝也散发出了明亮的白色光辉。 余晖站在树枝前等待了一会,发现没有异常出现后,便心安理得地跟杨光开始大肆注光,周围的一根根树枝相继被点亮。 枝干间的狭小缝隙也在光芒下被照亮了,余晖的影子被拉得斜长,映在禁闭室另一边的墙壁上,像是一个黑色的巨人。 余晖一边注光,一边随时警惕着周围和脚下。他的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给张远造成一种他们可以通过注光营造有利条件的假象,试试能否逼他出来。二是通过影子更容易让他们判断张远在什么地方出现。 随着亮起来的枝干越来越多,这个空间竟是变得有些梦幻了起来。如果没有空气中弥漫的沉闷和臭味的话,大概会是个漂亮的地方。 余晖点亮一根树枝后,刚把左手搭在另一条枝干上,突然觉得右脚一软,一股熟悉的冰冷滑腻和刺痛感从脚下传来,右腿开始隐隐麻木起来。 “出来了!” 他猛地往后一仰身,右脚随之高高踢起,把鞋子踢飞到了空中。之前为了防备脚下的袭击,他早就暗自松开了鞋带,让它可以轻松地被甩出去。 在周围愈发明亮的光芒中,余晖可以清晰地看到鞋子上挂着的那个惨白的人脸。 “小鬼!”余晖喊了一声,右手一把扯下披在背上的外套。 【来啦!】早就被交待过的小鬼激活了妹妹的头发,长发在鞋子触及到其他树根之前缠住了它。 上面的脑袋察觉不妙,瞬间松开了鞋子,小小的畸形身躯在空中自由落体,眼看就要落入地上的树枝中。 余晖双手抓着自己的外套,像是自投罗网一般朝着怪物飞扑过去,直直地接住了从空中落下来的脑袋,然后兜头盖脸地把它包在了衣服里面。 “缠住它!”余晖把它提在空中,另一只手里的杀猪刀狠狠地刺了进去。 小鬼操控着头发把衣服缠得结结实实,然后战战兢兢地看着余晖雨点般挥着刀子往里捅,脸上还挂着有些可怕的笑容。 余晖捅了十多刀,却发现衣服还是在鼓鼓囊囊地蠕动着,看样子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势,甚至连受伤都算不上。 “这样伤不了它,它们本来就是烂泥一样的东西。”余晖丢下手里的杀猪刀,试着把熊脑袋凑过去,“也难怪张远有恃无恐地发出攻击,因为笃定我对付不了它?” 熊脑袋张着狰狞的大嘴咬过去,随后被恶臭的气味熏得低吼了一声,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哀鸣声,晕乎乎地闭紧了满是獠牙的嘴巴,熊脸都皱了起来。 “切,挑食。”余晖把熊脑袋甩在一边,狠狠盯着那团变换着形状的衣服团。 透过衣服上被刀子刺出来的破洞,余晖依稀能看到里面那咧着扭曲笑容的人脸,那诡异的笑脸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谓挣扎。一缕缕白色的东西开始有生命一般顺着破洞往外渗,看样子它很快就能逃出来了。 【余晖,想想办法啊!】小鬼看得心里一紧。 余晖皱着眉头脱下上衣在外面又包了一层,试图延缓它逃脱的时间,心里则是快速思考着应对的方法。 “烧掉?可是一旦它不可燃,那就等于放跑它了。”余晖摸了摸来之前塞进裤兜里的一盒火柴,“到时候再要抓住它就难了。” 他摸到了之前的纸人,神色动了动:“等等,或许可以试试……” 他伸手放在蠕动着的衣服上,微微眯起眼睛,手指缓缓接触到了漏出来的一点白色烂泥,一股刺痛和麻木感顺着指尖爬了上来。 “变!变!变……”余晖在嘴里碎碎念着,眼睛则是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随时做好收手的准备。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在身体中,随着余晖的意念涌动起来,在接触到白色烂泥时却遇到了阻碍。但随着余晖全神贯注地催促着,那股力量终于艰难地冲破了阻碍。 衣服里包着的东西慢慢变得干瘪起来,外面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垂了下去。 忍着脑袋针扎似的刺痛,余晖掀开衣服,看到了在里面挣扎着的小小的泥偶。惨白色的泥偶外表非常潮湿,模样跟之前的怪物一模一样,只是缩小到了巴掌大小。 “哟,这下子就可爱了嘛。”余晖轻佻地扬了下眉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随后他吃痛地捂着脑袋,觉得头疼得像是被通红的烙铁捅进了脑子里,有种脑花滋滋沸腾的错觉。他瘫在地上死死咬着牙,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用力过猛了吗?感觉差点死掉。果然这个能力要慎用。” 余晖从地上爬起来,一下一下揉着还在胀痛的太阳穴。 第93章 升职 【余晖,余晖!你没事吧?】 小鬼和杨光担忧地凑在余晖身边,焦急地呼唤着他。 余晖甩了甩脑袋,把乱成一团的头发捋起来,轻轻吐了口气道:“没事了,看来这个能力不能随便用……” 他扭头看着地上蹒跚爬着的泥偶,它正挥动两只粗粗短短的手臂挣扎着想要逃跑,惨白色的小脸上,白色的泥浆缓缓融化着流淌而下,像是两行滚落的泪水。 余晖试着控制它,这一回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泥偶抽搐了一下,然后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般躺下了。 “我这个能力果然只能对弱于我的人或者怪物使用,强行使用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白给。”余晖沉吟着。如果张远再强一点的话,他刚才怕是要在张远面前表演一个瞬间去世?当然,去世不太可能,但恐怕会直接晕倒。 到时候对手恐怕要直接笑死,继而感谢梦魇世界的馈赠。 “如果对方自愿或者没有反抗能力的话应该也行。”余晖看了眼杨光母子俩,当时杨光算是自愿的,他的母亲则是失去了所有意识。当时他使用这个能力时,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所以,以后要用这能力的话,还得先制服对方,把敌人打得没有反抗能力?”余晖皱了皱眉,“那就太鸡肋了,虽然到时候能控制玩偶算是不错……” 他伸手捅了捅躺在地上的泥偶,又抹了抹指尖,没有感受到之前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但手上像是沾了水一般,摸起来有些潮湿。凑在鼻尖闻了闻,一股臭味直冲鼻腔。 余晖嫌恶地向下撇着嘴角,在地面的树枝上抹着手指。 “结束了。”杨光松了口气,靠在妈妈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要怎么处理它?】小鬼眨巴着眼睛,气愤又得意地叉腰盯着地上的泥偶,看样子像跑过去给它几脚。 “别碰,臭。”余晖把即将付诸行动的小鬼拎起来放回肩膀上。 他盯着泥偶,感受着脑袋隐隐的抽痛,神色漠然地说:“毁了吧。” 【啊?不利用它吗?】 “用处不大,而且味儿太大了。”余晖随口道。总之丑拒。 【哦。】小鬼对这个图谋余晖身体的怪物并无同情。 余晖拾起被他扔在一旁的杀猪刀,席地而坐盯着泥偶,想了想,稍微放开了控制,让它可以说话。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他十分人性化地给了个说遗言的机会。 泥偶默默躺着,咧到耳边的黑色裂缝似的嘴巴动都不动。 “那就永别了,张远。”余晖抬起杀猪刀,把它狠狠地刺入了泥偶脑袋的额头。 “哇——”泥偶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尖叫声,在封闭的环境中隆隆回响着,让人耳膜刺痛。 “不,饶了我……”泥偶哭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不想死,呜呜,我只是想活着……” “说完了?”余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毫不留情地扭转刀柄,泥偶的脑壳“咔啦”一声碎了一片。 他用力按着刀柄往下压去,泥偶那扭曲丑陋的脸颊一片片碎裂开来,粘稠的惨白色泥浆像血液一样流出,缓缓消散在地面的树枝上。 “我只是没有选择……谁都不想生来就残缺和丑陋,也不想始终满怀恶意……”泥偶喃喃道,声音越来越低弱,“憎恶是可怕的火,从出生就点燃着,很难过……因为我们是残缺的果子,是恶臭的糟粕……” “我只是想变得好一点,去看看……更美的地方……”它的身体像是多米诺骨牌般开始了彻底的崩碎。 在彻底消失之前,它猛然再次尖叫起来,那正在崩碎的手臂挣脱了余晖的控制,盲目地挥舞着,像是疯狂地要抓到什么东西:“你不得好死!你也会跟我一样的下场!你不过也是……” 话未说完,它彻底崩碎成一堆碎土,快速蒸发消散。 漫天光雨萤火虫般飘飞着,房间周围的树干一半亮着明媚的光,一半则是阴郁的黑,它们交缠又对抗着。此情此景,像是一场无比华丽的送葬。 至于张远说的他生来没有选择,余晖也不想发表什么看法。反正他没法跟它共情,也就不说什么风凉话了。 “死在这样的场景,难道还不够美吗?”余晖也不在意它临死前的诅咒,语气轻柔地说道,“真是便宜你了。” 他抱着膝盖欣赏着这难得的梦幻场景,小鬼也没有向以前一样咋咋呼呼地说话,同样在余晖肩膀上抱膝等待着,时不时伸手接一片明亮的光,整个小人偶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 一时间,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余晖打了个哈欠道:“我想睡觉了,杨光啊,关灯吧。” “哦!啊?”杨光先是应了一声,然后茫然地看着周围密密麻麻被点亮的树干。 他站起来,勤劳地迈开小短腿跑来跑去,挨个熄灭着之前的注光。 周围的环境慢慢黯淡下来,那充斥着四周的臭味也缓缓消散了。余晖倚靠在墙壁的黑色枝干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环境依然潮湿而沉闷,余晖睡得不怎么好。直到禁闭室的门轰然打开,他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头略微有些晕,好在已经不疼了。 “天亮了。”卢安死板的声音传来,“你该工作了。” “知道了。”余晖伸了个懒腰,有些不太情愿地爬起来,第一次体会到了社畜的无奈。他其实还想睡个回笼觉。 弯腰拎起地面上的衣服,余晖抱着杨光走出禁闭室,在呼吸到外面有些冰冷的新鲜空气后,顿时觉得脑门一清。 周围一切如常,他抖了抖被刺得破破烂烂的外套,上面的臭味已经消散了,只是衣服上多了许多刀口。 “看来回去要补一补了。”余晖把外套重新套在身上,向着三楼走去。 来到宿舍外门,他往里看了一眼,孩子们正一脸安详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让他们看上去不像是真实的活着。看到时间差不多了,余晖拍手唤醒了他们。 孩子们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床铺,洗漱。他们默默无言,眼睛却是偶尔隐晦地瞟向余晖,神色戒备而恐惧,那些恶意则是被深深地收敛了起来。 显然,昨晚余晖经历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中,但眼见着余晖没事人似的回来,张远却是消失不见了,这让他们更是忧心忡忡。 余晖数了数人数,那个想要报复他的女孩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恐怕关禁闭的孩子不能再次犯错。 他带着孩子们吃过早饭,接着就到了早会时间。 廖主任像昨天一样带着一群新生的孩子过来,开始了再一次升职表决。 一切都像是昨天一样进行着,很快就轮到了余晖。他笑眯眯地站在众人前方,眼睛深深地看向他负责的孩子们。 孩子们交换着眼神,最终都是慢慢地举起手来,没有一个落下。他们巴不得早早送走这个不好惹的护工。 “恭喜你升职到下一区域。”廖主任笑吟吟地拍了拍余晖的肩膀,继续叫下一个名字。 余晖站在廖主任旁边,目光在人群中游移着,从一群人里找到了小元。他依旧木然而乖巧地站在一群孩子们中间,却会时不时转动着脑袋,目光中多了一丝人性的神采。 “有意思。”余晖百无聊赖地想着。 第94章 下一个区域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刺骨的寒意。风越来越大,伴随着风而来的是翻滚不休的黑色云海。 深紫色的天幕几乎是顷刻间就被黑色的乌云覆盖,红蓝色的月亮藏在了黑云背后,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 余晖抬头看着天空,他还是第一次在梦魇世界看到气象的变化。他这才知道这个世界的天空并不总是一成不变的深紫色,只不过这雨来得实在太快,快到没有任何征兆,只在瞬息之间就到来了。 早会刚刚结束,跟余晖一起升职的还有一位女性护工,她在雨幕中神色兴奋地活动着自己的手和脚,像是在迎接自己的新生。 孩子们快步而有序地跑回楼里,廖主任则是对着余晖两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跟着他走。 余晖跟在廖主任身后进入大门,穿过走廊,来到了那个被锁住的通往后院的小门前。廖主任站在门前敲了敲门,等了片刻,门后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在一阵哗啦啦的开锁声过后,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跟卢安一样神色死板的男人,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 “进去吧,要好好表现哦。”廖主任笑眯眯地说。 “明白!”余晖身旁的女性护工猛地站直答道。 “昂!”见状,余晖也应了一声。 他们跟着那个男人,走进了另一座星星孤儿院中。 虽然之前余晖通过门上的窗口窥视过这里,但身临其境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沉重感。 这里的颜色更加暗淡,建筑更加陈旧,布置更加破败,像是经过了多年时间的侵蚀。那黑乎乎的枝干更加粗壮,肆无忌惮地在建筑中生长、破坏着,把墙壁和地面钻出一道道深深的黑色裂痕。它们从裂缝中探出鬼爪似的虬结枝条,黑色的节疤像是突出的狰狞骨节。 男人走在前面,用平板的语调为两人解说着这一区域的情况: “欢迎来到货品区,既然你们能来到这里,那就说明你们是合格的护工。” “这里的工作并不繁重,你们只需要看管好孩子们,让他们做该做的事情,走向该走的方向。” “这里的孩子都是院长的财富,绝不容许随意破坏。他们也大都乖顺,那些屡教不改的都被送去销毁了。如果你们有发现这样的孩子,请转告我,我会负责处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处罚他们?”女性护工表情不爽地问。 “处罚方式是有的,包括但不限于背诵、抄写自我守则,写检讨书等。”男人面色不变地说道。 女人显然十分不满,那双本来挺漂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却是显出了几份刻薄和狠毒。 余晖瞥了她一眼,考虑到她应当是换了身体的孩子,倒也并不意外。 “那么,我们要怎样才能升职呢?”余晖一脸乖巧地举手问道。 男人有问必答:“这里的每个孩子都有他们的成长方向,你需要督促他们朝着既定的方向成长,不能偏离,直到成熟。等你带完你负责的那批人,就能升职了。” “怎么判断他们成熟了呢?”女人问道。 “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男人说,“还有,最近每天晚上总有护工失踪,请注意安全。” “你说什么!”女人不敢置信地叫起来,声音十分尖锐。显然,她本以为成为护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最近总有护工在晚上失踪,请注意安全。”男人面色不变地重复了一句,“失踪的护工已经达到了九个。如果你们能抓出那个罪魁祸首,就能直接升职进入下一区域。” 女人神色愤愤地低声咒骂着,余晖却是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了有些破败的院子,进入了敞开的大门里。 门内的白色墙面已经黯淡发黄,墙皮一块块剥落下来,黑色枝干肆意地生长着。 入门处就是一面缠绕着密密麻麻枝条的墙壁,上面整整齐齐地挂满了黑白色的相片,相片底下还用黑笔写着些小字,看上去像极了一张张遗照。 余晖凑近照片,这才发现每张照片里都是一个孩子。他们穿着各异,表情和动作也各不相同,都是全身照,照片的背景正是这座孤儿院,看样子是站在院子里照的。 每一副照片上的孩子都有不同的表情,活灵活现,像是还在动似的。余晖几乎可以从照片中分辨出每个孩子的性格,活泼的,内敛的,乖巧的,调皮的,傲气的…… 那一双双眼睛似乎闪烁着亮光,像是正透过照片打量着外界似的。 余晖扫了眼照片下面的小字,发现这都是孩子们的介绍,比如他正在看的是:“汤宇乐,活泼纯善,乐于助人,懂得理解他人……” 其他的介绍也都是差不多的形式,讲出了每个孩子的性格和优势,倒像是求职一样。 “这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优秀孩子。”男人解释道。 【所以优秀的孩子就要给他们准备一张遗照?】小鬼在心里跟余晖吐槽道。这些全身照如果截出半身照来,那就像极了遗照了。 “他们在走出去后去哪了?”余晖索性出口询问。 “去他们该去的地方。”这一回,男人扫了余晖一眼,神色凌厉可怕,“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下不为例!” “但是我怎么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余晖正色道,神色严肃而真诚,“你看,这里又没有给我们规定什么问题是不能提问的,对不对?只有你先告诉我们什么不能问,我们才能知道该不该问出口。既然我们不知道,那么出于爱岗敬业的角度,我们是必然要多问一些问题的,对吧?” 男人死板的脸微微皱了起来,露出艰难沉思的神色,似乎是被余晖绕晕了。他顿了半晌,这才像是个古旧的电脑终于开了机一般,缓缓点头道:“有道理。” “我会找李主任整理一份问题清单……”他慢慢说道。 余晖的脸颊鼓了一下,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笑声。 果然这些机器人似的家伙智商也都不太高的样子。 男人带着余晖两人来到李主任的办公室前,一个微胖的女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你们好,我是李主任。”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脚步轻盈地跳了两下,看上去十分活泼。 “我负责这一区域,当然,平时请不要打搅我,有事找他就好。”李主任指了指带他们过来的男人。 “那么,我想想。现在这边还有好几组缺少护工,毕竟最近失踪的家伙太多,烦死了。”她咬着指甲,神色却满不在乎,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你负责302的孩子。”她对女护工说道。 接着,她又看向余晖道:“你负责304吧。” “加油哦,我看好你们。”她敷衍了一句,开门回到了办公室,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男人对他们点了点头,也缓缓离开了。 余晖和女人面面相觑,确认相看两厌,然后各自扭头往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第95章 镜中人 余晖顺着左边的走廊缓缓前行着,时不时左右张望,查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栋楼房除了更加陈旧之外,所有布局几乎都与上一个区域的相同,只是周围肆意伸展的黑色树枝让这里的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两边是熟悉的员工宿舍,就连门上的门牌都与之前别无二致,只是更加旧了一些,那些细小的缝隙里填满了黑乎乎的污渍。 余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空洞洞地回荡着,显得空旷而寥落。他找到了自己的宿舍,上面已经挂好了门牌。卢安那些人的效率总是高得令人惊诧,不管是抓人还是修窗户,都是随叫随到,余晖觉得现实世界的老板们会很喜欢这样的打工人。 他打开房门看了眼自己的宿舍,里面的布置也跟上一个差不多,只是墙角挤满了臃肿虬曲的黑色枝干。铺盖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在铁板床上了,被褥已经发黄,还有虫蛀的痕迹,就像跟这栋楼一起经历了久远的时光。 余晖在宿舍里四处检查了一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钥匙就离开了。他继续顺着走廊来到尽头的楼梯间,看到了熟悉的通往后院的小门。 他之前就是通过同样位置的那扇门来到这片区域的,而眼前的这扇门又会通往哪里呢? 余晖慢慢来到门前,透过门上窗口的铁栅栏看向外面,不出所料,后面又是一座同样的大楼。 【这一层层的是在套娃吗?】小鬼爬上余晖的肩膀,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余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门后的那座孤儿院。 它几乎完全被黑色的树干覆盖了,粗长的枝干狂乱地生长,任意穿插在建筑之中,如同恶魔的利爪一般将楼房生生贯穿。 整栋楼的墙面满是裂痕,看上去摇摇欲坠,几乎是完全靠着树枝的支撑才没有坍塌。它已经完全与将它破坏至此的黑色枝干融为了一体,依存着枝干才能勉强伫立。 院子里已经荒芜,那些游乐设施锈迹斑斑,遍布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都没人使用过了。楼房外墙上涂抹的色彩已经完全看不到了,都变成了暗淡的灰白色,像是死人松垮的皮肤。 让余晖十分在意的是,在原本的三层楼之上,那些树枝密密麻麻地生长出来,交错穿插着,形成了一层新的楼层。 第四层楼! 余晖仔细地打量着那由树枝组成的外墙,但第四层并没有窗户,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 倒是从前三层那些有些变了形的黑色窗口中看去,透过残破没有玻璃的窗户,依稀可以看到有小孩的身影在蹦蹦跳跳,看上去充满了童真。 “啧,那栋楼里的员工不勤快啊。”余晖摇了摇头,淡淡评价道,“明明卢安修窗户那么积极……真是人心不古。” 【哈?你看了半天,就在想这个?】小鬼吐槽道。 “是啊,我还在想这种建筑结构其实挺有趣的。”余晖打趣道“黑色的树枝和钢筋混凝土的交错,如同自然与人的完美结合,互相依存,是多么伟大的造物。” 【是吗?我觉得很别扭啊,还有点可怕……】小鬼歪着头仔细打量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去看看孩子们吧。”余晖笑了笑,“希望这里的孩子能乖一点。” 他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走廊里。 这个时候正是上课时间,但每个教室里却都传来嘈杂的声音,各种声音传到走廊中,为这里增添了一丝活力。 余晖路过走廊上的第一扇窗户,有些灰蒙蒙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身影,看上去模模糊糊,整个身体都似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阴影中。 他顿住了脚步,随后倒退回窗前,猛地转头看向窗玻璃。 余晖刚才似乎看到玻璃倒映出的自己……转过了头? 他认真盯着窗玻璃中自己的倒影,但因为黯淡的光线和玻璃上的灰尘让人影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脸。余晖试着活动了一下,没有再发现异常。 【怎么了吗?】小鬼倒是警觉地趴下了身子。 “没什么……”余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他站在活动室门前往里张望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没有捉迷雪区域,而是摆放着各种玩具和游戏道具,鲜艳的色彩在有些阴暗的环境中也变得暗淡了不少。 让余晖有些惊讶的是,活动室四周的墙壁上竟然贴满了镜子。长方形的镜子被擦得光滑雪亮,乍一看让整个空间都开阔了不少。 他开门进入活动室,四周的镜子里倒映着一个个余晖的身影,他们跟余晖做着同样的动作,与他有着一样的面容,但那似乎总处在背光面的脸上却挂着标准的职业化微笑。 余晖伸手摸了摸嘴角,看到镜子中的人也缓缓抬手摸着嘴角,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 但余晖自己分明没有笑! 【余……余晖,有鬼啊!】小鬼一惊一乍地道。 “别说话。”余晖皱了皱眉,顺手掏出杀猪刀,“你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别总是这么胆小,丢我的人。” 【好的……可是真的吓人啊!】 余晖没有搭理小鬼,他慢腾腾地走近一面镜子,看到镜中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只是脸上的表情迥异。 离得近了,余晖可以从镜子中看清楚自己肩膀上的小鬼。小人偶梗着脖子缩在他的肩膀上,神色警惕地东看西看,小小的眼珠子雪亮亮的,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异常。 “看来异常的只有我。”余晖跟镜子中的自己对视着,似乎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两人像是隔着薄薄玻璃对视的双生子,只能从表情看出差别。 余晖试着用杀猪刀的刀尖碰了碰镜面,刀尖与硬邦邦的镜子相接,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又拎过熊脑袋贴上去,也没有任何异常。 最后,他伸出手指触碰镜子表面,跟镜中的自己指尖相对。冰冷光滑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余晖快速做了几个复杂的动作,镜中人做得丝毫不差。 但当他开始做各种表情时,镜子中的身影只是微笑看着,像是被贴上了固定的笑脸,如同观众一般欣赏着余晖变幻多端的鬼脸。 余晖停下尝试,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一成不变的公式化微笑,像极了卢安他们。 “不知道只有我这样,还是说其他护工都是这样……”他想到这一点,决定去找那个女护工确定一下情况。 “如果只有我这样的话,大概会是这里的某种机制?毕竟我并没有被孩子替代,算是特殊。”余晖一手托着下巴,看到镜中的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如果都是如此的话,那就是护工本身的问题了。虽说不断有孩子替代护工升职,但谁也没见过升职后的护工……” “或许升职的尽头是卢安他们这种莫得感情的工具人?”想到这里,余晖皱了皱眉,“虽然张远说廖主任这些管理者似乎曾经是护工,但毕竟只是据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卢安他们更有可能……” “但这样的目的是什么呢?费尽心思让孩子们与护工互相交换,只是为了制造机器一样死板的工具人?这是什么迷惑行为。” 余晖右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转着杀猪刀,沉吟着:“还是说我想歪了?” 他默默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随后歪了歪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跟镜中人一模一样的微笑。 镜中的余晖依旧如故,只是脸上的微笑似乎更灿烂了一些。 却又像是错觉。 第96章 自我守则 余晖靠在镜子前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会,然后回头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人,于是举起了杀猪刀。 他蹲下身子,用刀柄在镜子的左下角敲了敲,发出一阵清脆的敲击声。 【别乱来,余晖,一旦……】小鬼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只见余晖猛的用力在镜子角落一敲,镜子上出现了一大片裂纹。随着他再度使力,镜子的边角被他敲了下来。 余晖捡起有些锋利的镜片,看了眼小镜片中倒影出来的同样呆板微笑的自己,然后把它塞进了裤袋里。 他扫了眼出现大片裂痕的镜面,轻咳一声,一脸自然地把“罪魁祸首”杀猪刀收了起来,这才转身走出了活动室,站在走廊里伸了个懒腰。 【你真是乱来啊!一旦放跑了镜子里的鬼呢?】小鬼战战兢兢,这才敢出声说话。 “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只是人心里有鬼罢了。”余晖沉吟片刻,甩了一句似有深意的话,成功让小鬼陷入了沉思中,耳边安静了下来。 他来到教室外面,通过一扇扇门上的小窗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们。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运动服,身体没有任何残缺,面色也红润一些。 【咦?这里面的孩子有梦主!】小鬼忽然说道。他指着教室里的孩子,眨巴着眼睛看着余晖,像极了渴望夸奖的小孩。 “做得不错。”余晖夸了一句,看着小鬼欢快地晃着双腿,摇着脑袋,一下子就把之前的诡异事儿都抛在脑后了。 余晖摇了摇头,窥视着教室内的情况。面色木然的老师站在讲台上,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上课的孩子。孩子们似乎无视了老师,姿势各异地趴在课桌上各做各的。 只是扫了几眼,余晖就看清了许多孩子正在做的事。有的孩子在低头写着作业,神色严肃认真;有的在翻着数学或是语文课本,嘴里嘀嘀咕咕,似乎学得很认真;有的却是拿出了童话故事书,一边看一边笑;有的则是用铅笔在本子上画画,画完又擦,擦完又画…… 还有孩子在交头接耳,传小纸条,做小动作,但却都有一种“光明正大”的味道。 整个课堂像是没有老师看管的快要结束的自习课,有一种乱糟糟的氛围。但偏偏老师没有制止,也没有讲课,反而状似满意地笑着,孩子们玩得也很开心。 【啊这……这课堂不对劲吧?】小鬼歪了下脑袋。他虽然没上过学,但还是能看出这一幕不符合常理。 “这你就少见多怪了,你就不允许教师摆烂吗?”余晖一本正经地说。 【哈?我觉得这更像是课间?】小鬼有些茫然了。 余晖跟小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废话,慢悠悠来到了他负责的204教室外,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一起探头朝里面张望着。 这个教室跟前几个教室没有什么不同,里面只有八个孩子,四男四女。他们做着各自的事情,有的在朗诵课文,有的在埋头书写,有的在教同桌做题,有的在托腮发呆…… 最过分的是,一个坐在后排的调皮男孩总是恶劣地把他同桌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与他同桌的男孩则是不厌其烦地捡起东西,认真在桌子上摆好,然后再度被扫到地上。 这一幕周而复始,不断地重复着,就像是重复播放的录像带。 余晖着重注意起这两个男孩。他发现那个调皮的男孩虽是满脸顽皮的笑意,但清亮的眼神中却似乎隐藏着深深的担忧和焦急,扫掉同桌东西的动作越来越快速和粗暴了,像是有些赌气了。 他的同桌则是一脸耐心和宽容的表情,一次次地蹲下身子收拾好他的书本和纸笔,一丝不苟地在课桌上摆放整齐,本应是童真的眼睛里没有光亮,反而满是疲惫和麻木。 讲台上的教师看到了这一幕,快速走过来,脸上挂着死板的微笑垂头看着顽皮的男孩,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三十四号,你做得不对。你的人设是活泼而不是顽劣,开朗好动但也懂得理解才是你的发展方向。” 被称作三十四号的顽皮男孩点了点头,快速瞥了一眼同桌,然后低下头去。 “你的表现很令人失望,也令人厌恶。”教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显得有些阴森,“站起来背诵你的守则。” 男孩抿了抿嘴唇站起来,紧紧握着拳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背诵着被称作“自我守则”的东西。 清脆熟练的背诵声在整个教室内回响着,余晖则是凑在门外认真听着。说是守则,倒不如说是死板至极的教条和规则,冗长的守则里详细规定了他应有的性格和喜好等,对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有苛刻的规范,听起来甚至有种洗脑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方向?”余晖在心里嘀咕道,“给孩子规定好一个符合大人期待的优秀人设,忽略了他们原有的意志,强硬地往那个方向培养……” 虽然他承认这样的孩子看上去更顺眼,比那些调皮捣蛋的让人恨不得打断腿的熊孩子可爱得多,但毫无疑问的是,在普世的价值观来看,这是一种泯灭人性的行为。 就像花盆里的小树苗一样,被人按照自身的喜好修剪和束缚住,一旦过界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剪掉枝芽。 孩子们的天性被扼杀掉,原有的意志和人格被摔得支离破碎,然后在那废墟中用碎片拼凑出一个摇摇欲坠的残破人格,看似绚丽美好,实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完全崩坏。 “这样来看,也难怪这里会成为孩子们的梦魇了。”余晖继续听着教室里传来的背诵声,“但是星星孤儿院这么做的意义在哪?这种畸形的教育培养出来的所谓的优秀品格,只会像是烟花一样短暂灿烂接着快速逝去吧。” 余晖淡淡地想着,情绪十分淡定。毕竟他在孤儿院时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当然,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经历,也大概率会饶有兴趣地配合演出,并且演得毫无破绽,甚至会挺开心。 就如他的某任医生所评价,不应该以一个正常人类的角度来看待余晖这个人。 教室里,男孩的声音已经停下了。老师正站在他跟前毫不留情地数落着他,并且给他布置了抄写十遍守则的惩罚。 其他孩子依旧在认真做着各自的事情,对身旁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偶尔有人眼神游移过去,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自然地移开目光,神色毫无变化,甚至有些漠然。 “……三十四号,类似的错误你已经犯了两次了,如果再有下次,我就要把你送去销毁了。”老师最后阴沉沉地说了一句,这才让那个孩子坐下了。 听到“销毁”这个词,周围的孩子们俱都是把头压低了。三十四号咬着嘴唇坐下来,脸上露出一个符合守则的大大的笑容。 【好变态啊,如果是我可一刻都待不下去。】小鬼小声嘟囔着。 “小鬼,这里面有梦主吗?”余晖问道。 【好几个呢!】小鬼瞬间精神了,声音清脆地回应道。 “哪几个?”余晖的眉头动了动。 【哦,我数数。一个,两个……】小鬼蠢萌地歪歪头,开始一个个数着。 “你指给我看!”余晖的嘴角抽了抽。 【哦哦,你早说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小鬼纤细的两条小胳膊快速摆动着。 “给我描述清楚,你这么瞎指我知道是哪个?”余晖黑着脸,恨不得把犯蠢的小人偶揉成个球。 【emm……那个正在教同桌数学题的女孩,那个三十四号男孩的同桌,还有……】小鬼一脸无奈,一副我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咦?三十四号男孩好像也是,但又不太像……我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有些怪,像又不像的样子。】他指着刚才被惩罚的男孩,一脸困惑地挠了挠头。 “我知道了。”余晖点点头,捏着小鬼的脑袋瓜把他塞回了口袋里。 【哇,你卸磨杀驴!】小鬼不满地探出头来,鼓起了腮帮子。 “知道就好,还不快去装死?”余晖无情地说。 小鬼气呼呼地缩进口袋里,不说话了。 第97章 简单的工作 确认了几个梦主,但余晖却难以分辨其他孩子的身份。 “按照这里的情况,应该有一些孩子是‘果子’,完整的果子。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混在里面。”余晖打量着每个孩子的脸颊和动作,“或许还有不是梦主的孩子。” “而且三十四号像梦主又不像梦主?又是一个特殊的孩子。” 走廊里远远传来了脚步声,余晖抬眼看去,竟然是先他一步升职的“姚敬”。 比起升职时得意和傲慢的神情,现在的“姚敬”看上去沉稳了很多,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走起路来都不急不缓。看到余晖后,他微微点了下头。 很礼貌,像个职业精英了。 余晖的眉头动了动,外面那些“果子”可不是懂礼貌的家伙。 只是一天的时间就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他拿出之前敲下来的镜片,通过镜面的反射看着姚敬的表情。果不其然,镜子中的姚敬脸上挂着露出八颗牙的职业化微笑,比现实中的他笑得灿烂得多。 结合“姚敬”的表现来看,他的动作和表情乃至性格似乎都在向着镜子中的自己贴近,向着卢安那些死板的木头人靠拢。 “差不多能这样猜测,护工走到尽头大概率就是这样的形态吧。”余晖眯起眼睛,随后微微翻了个白眼,“那就完全搞不懂意义何在了……” 他把镜子翻转半圈,透过镜面看着教室里每个孩子的表情,却是又发现了异常。 镜子中的孩子虽然看上去被阴影遮蔽着,但他们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似乎都更加生动和自然一些。与镜子中的孩子相比,镜子外面的这些孩子竟是更像冰冷的机械,被僵硬死板的条条框框束缚住了手脚和思想,变得冷漠麻木。 余晖又看向镜子里的老师,没有异常,一模一样。 “这就有点意思了。”他饶有趣味地抹了下嘴角,看着镜中那个始终含笑的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如果说护工的尽头是成为镜中这样的存在的话,那么以此类推,孩子们最终是要成为镜子里那么生动的形态?似乎还不错的样子。”余晖在教室外面缓缓踱着步子,胡思乱想着,“镜子里的情况可比外面和谐多了,虽然都失去了自我……” “所以说星星孤儿院的最终目的是营造大人和孩子和睦相处的完美生活,打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余晖的心思莫名就飘远了,然后又被拉回来。 “但为什么镜子里会呈现出未来呢?不对,或许不是未来……”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既然要以此类推,不如大胆猜测……” “上一片区域,是‘果子’变成的孩子与护工之间的换心游戏,那这一片区域是不是也是换心呢?只不过是镜子内外的人互换……” “有点可能,但只是猜测。”余晖把镜子放回兜里,拿出手表盘看了眼,发现时间差不多了,于是靠在墙壁上等待着。 “……按照姚敬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来看,这种改变应该发生得很快,而且自身还难以察觉。看来必须要抓紧时间了,我可不想不知不觉就被替换掉……不过要尽快升职的话,果然要试试抓住那个让护工失踪的家伙?”余晖一下一下地抛着手表盘,“可是莫名觉得那会是友军啊。” “牺牲友军换取升职?啧,听起来就很刺激的样子。” 下课铃声响起,声音清脆,像是百灵鸟的歌声。 各个教室的门几乎同时打开,孩子们自觉排成一队,齐齐向着余晖问了声好。他们仰头看着余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怨恨和恶意,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了。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护工,我姓杨。”余晖笑眯眯地说。 “杨叔叔好。”孩子们齐声说道,每个人都在竭力露出最真挚的笑容,看起来乖巧到不真实,几乎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余晖没有说什么,只是如常地带着他们去食堂吃饭。在去食堂的路上并不禁止说话,他快速跟孩子们认识了一下,记住了每个人的面容和称呼。 这里的孩子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每个教室最多十人。余晖负责的204教室的孩子编号是从31到40号。有的孩子会离开,离开的孩子才能得到属于他的名字。有的孩子则会被补充进来,继承空出来的编号。 这里一共就十个教室,也就是说孩子最多不超过一百个。 比起孩子的数量,大人的人数就显得有些太多了。 这里的食堂倒是挺干净的,食堂大妈是个跟之前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娘。要不是余晖试探了一下,他还以为是一个人呢。 不过这边的堂食倒是不错,菜色挺丰富,看上去让人胃口大开。余晖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毫不客气地给自己装了一大堆食物。 这里的孩子有手有脚,用不着他帮忙打饭,只不过余晖发现他们每个人只会拿取固定的食物,有个女孩看着甜点咽了好久的口水,最后还是扭过头去小声喃喃着:“我不爱吃甜食……” 余晖慢条斯理地吃着身前的一大盘食物,还拿给小鬼和杨光他们分一分,一伙人吃得热火朝天。中途他还又去添了一盘,搞得食堂大妈疑神疑鬼地猛瞅他,怀疑余晖私藏了食物。这里毕竟人少,准备的食物不算多。 其实这里的饭菜也就一般大锅饭的水准,奈何余晖三人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就连块糖都要藏着掖着舍不得吃。没见过世面,所以现在都吃得津津有味。 余晖对着辣椒炒肉和辣子鸡猛下筷子,里面稀少的肉转瞬间就被他挑完了,吃得嘶嘶直吸气还停不下来。杨光一个劲的往他妈妈嘴里炫着他最喜欢吃的鸡腿,弄得到处都是油。小鬼则是大口大口地干着甜点,只不过他身体太小,可着劲吃也吃不完一块。 “舒服。”余晖抢过小鬼的最后一块甜点塞进嘴里,摸着肚子长出一口气。都说民以食为天,现在的他有点不想离开这里了。 【是啊。】小鬼懒洋洋地比了个大拇指。 “嗯嗯,妈妈也很高兴!”杨光欢快地说道。但余晖对此持保留意见,以为杨光刚才把杨芬噎得都快翻白眼了,此时精致的布娃娃脸上还粘了不少油渍。 余晖一脸嫌弃地给杨光他们擦干净油污,然后慢悠悠站起来散步消食,等到孩子们都吃完饭,这才带着他们去宿舍午睡。 这边的宿舍是四人一间的小宿舍,等到孩子们各自上床,余晖倒是无事可干了。 事实上,他基本上用不着插手,所有人都知道该做什么。他们这些护工倒像是多余的,如果不想着升职似乎可以尽情摆烂。当然,如果时间长了,你不能保证那时候的你还是不是自己了。 余晖趁着午睡时间四处转悠了一下,也没找出可疑的密道之类的东西。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敲门叫醒了午睡中的孩子们。 这个时候,那个带他过来的男人不知不觉来到他身边,语气平板地说道:“接下来是他们的活动时间,你先跟我学怎么做。明天你就可以独立带他们了。” 余晖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他从男人手里接过来一沓厚厚的资料,这是每个孩子的自我守则。 简单翻了一遍,把大致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后,男人也领着一行人来到了活动室。 第98章 计划 空旷的活动室内,一个个孩子在跑跑闹闹着,围在四周的镜子映照着他们的身影,看上去像是多了很多人,倒显得更加热闹了许多。 当然,即便是玩耍活动的时间,孩子们也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做什么游戏。 比如那个身为梦主的三十二号女孩,她独自一人坐在墙角,拿着彩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她的人设是文静、温柔、耐心,好学且多才。 女孩在纸上画着彩色的房子和五颜六色的花儿,眼神却有些不安分地游移着,时不时会被一旁欢笑玩闹的同伴们吸引注意力,但转瞬间就会像是惊醒一般赶忙继续做自己的事。 按照余晖的观察,这个女孩本身显然不是个能沉得下心的孩子,乃至于作画时都有些心烦意乱,动作有些僵硬。 就像一只活泼好动的鸟儿被折断了翅膀,囚禁在笼子里,女孩的动作有些无所适从,眼神带着点暗淡和委屈,但更多的还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比起女孩晦暗的眼神,镜子中她的倒影却更加生动和鲜活,脸上挂着真挚的柔和微笑,就连画纸上映照出来的画都更灵动好看一些。 看上去,就像是镜子外的人在僵硬地模仿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样,甚至让人有些分不清镜里镜外哪里才是真实。 余晖跟着男人逐一认识着每个孩子,听着他解释着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和违反守则的惩罚手段。男人的声音始终不大不小,毫不避讳被孩子们听见。 余晖则是百无聊赖地听着,男人说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写在资料上,现在已经被他记在了脑子里。他扫了眼之前被他敲坏的镜子,现在它已经被修复了。 看来他们修镜子还是很勤快的。 男人啰里啰嗦地说完惩罚措施后,还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尝试其他的惩罚方式也是可以的,只要不伤到他们的身体。” “意思就是可以任意伤害他们的心灵……”余晖在心里为男人说的话补充了一句,面上一脸温和微笑地点点头。 两个人说着话的工夫,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一边传来,余晖循声望去。 “你……我的水晶球!”之前那个顽皮男孩的同桌,编号是三十三号的梦主蹲在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前,眼泪啪嗒直掉。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他旁边的小女孩一脸愧疚,手忙脚乱地蹲下来帮忙捡碎片,却被男孩愤怒地打开了她伸出的手。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你打碎了它!”男孩一边哭一边捡着,手指都被碎片割伤了,鲜红色的血顺着指尖滑落在晶莹的碎片上,像是红色的花瓣。 “你……”三十四号男孩凑了过去,神色担忧。 “三十四号,去做你的事!”余晖身旁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淡了一些,语气死板地驱赶着三十四号。接着他快步走到正拾捡着玻璃碎片的男孩面前,一脚踩住了那些碎片。 “三十三号,你知道你违反了多少条自我守则吗?”男人面带微笑弯下腰去,看上去似乎在关心他,但语气却冷幽幽地说道。 “我……我妈妈的……”男孩含着眼泪的眼睛里闪烁着悲伤和恐惧。 “你没有妈妈。”男人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应当宽容且有耐心,但你却在埋怨别人;你本应表现得更冷静一些,但现在却在哭哭啼啼。最重要的是,你伤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 男人轻柔地提起男孩的手,有些可惜地看着那纤瘦指尖上流淌的鲜血,不知从哪掏出消毒酒精和创可贴,给他处理着伤势。 男孩抽噎着,情绪慢慢变得平稳了不少,神色却更加恐惧了,那可爱的脸蛋几乎因此而扭曲起来。 “你的表情不对。”男人缓缓说道。 男孩的眼泪都吓得憋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嗯,对了。”男人状似满意地点点头,放开男孩被包扎好的手,“念在你第一次违反守则的份儿上,我不会销毁你。但你需要写检讨书,并且默写五十遍自我守则,明天记得好好检讨。不要有下次……” 男人说完后站直了身躯,缓缓离开了男孩身边。 原地只剩下男孩落寞的单薄身影,但镜子中的他却始终挂着从容沉静的微笑,看上去完美极了。男孩呆呆地抬头看着镜子,脸上的表情缓缓舒展开,看样子却是跟镜子里的他几乎完全同步了。 周围的几个孩子凑过去安慰着他,脸上挂着各异的完美表情,像是一个个会动的人偶。只有三十四号男孩显得有些忧虑,甚至还抓着男孩的手臂使劲晃了晃。 “明白以后怎么处理了吗?”男人走到余晖身前,打断了他的思考。 “当然。”余晖露出一个微笑。 看着一个个人偶一般的孩子,余晖竟是觉得有些喜欢。他承认自己偏爱那些可爱又脆弱地玩偶。 他无意识地伸手揉捏着杨光的小脸蛋,瞥了一眼那个特殊的三十四号男孩。只有这个男孩是不同的,因为镜子外的他比镜子里的他更加鲜活生动,更加的……完美。 活动时间缓缓过去了,孩子们排着队回到教室里上课,余晖又清闲了下来。 他开始计划着晚上出来寻找导致护工失踪的罪魁祸首,但是问题在于,他不知道那个东西有多强,一个搞不好他自己怕也要变成失踪的那个人了。 “嗯……找个人一起吧。”余晖的眼睛微微转了转,看起来有些狡黠。他扭头看向202号门前的女性护工,也就是跟他一起升职的那个人。 “咳,你觉得这边怎么样?”余晖走过去,一脸自来熟地问候道。 女人冷冷地扭头打量着他,眼里带着似乎刻入本能的憎恶和恶毒,像是随时都在想着什么折磨人的坏主意。 “有事?”女人随后露出一个虚假的笑意。 “当然,你没发现自己的异常吗?”余晖扯起嘴角,笑得比她还假。 “有什么异常?”女人皱了皱眉。 “你难道看不见镜子里的自己?”余晖掏出镜子碎片,放在女人的眼前。 “这不是正常的吗?你看我像是好骗的样子?”女人一脸嘲笑地抱起了手臂,“都是从一个地方过来的,斗赢了那么多同伴,谁也别把谁当傻子吧,白痴。” “嘴这么臭的吗?”余晖倒是不介意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女人的反应,“他们似乎都认为镜子中的情况是正常的……” “看来你被蒙蔽了,真是可怜,连自己快走向末路了都不知道。”余晖一脸讽刺地激将道,“亏你一副精明的样子,实际上也是个蠢的。唉,本来还想找个人谋划一下出路呢。” 说着,他摇着头扭头就走。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女人伸手拉住的余晖的手腕,尖长的指甲刺得人生疼,惹得余晖差点把熊脑袋甩到她头上,“你骂了我,可不能就这么让你走了!” 余晖挣开女人冰凉的手,眯眼看着手腕上多出来的四个深深的指甲坑,心里有些不爽。他面色不变地说:“你连自己的异常都没感觉到,我真替你感到可怜。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在逐渐失去自我?” “哪怕你对自己感觉迟钝,但你难道没有发现那些先我们一步来这里的护工的变化?他们可都是已经变得让我认不清了。” 余晖说完,直接快步走开了,不再理会女人的追问。 这叫欲擒故纵,有的事让别人自己发现总比自己一个劲解释的效果要更好一些。 女人在余晖身后徘徊了许久,最后没有恬着脸凑过来。她匆匆地跑下楼,应当是去确认情况去了。 余晖打了个哈欠,静静靠在教室外面,等待着女人的回应。 第99章 夜游 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女人忧心忡忡地回来了,脚步显得有些凌乱。 她口中骂骂咧咧地凑到余晖身边,眼中带着狠色:“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变得更像是卢安先生和老师他们了吧?我之前竟然没发现……他们简直变了个人,完全变了……” 她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快速地踱着步子,还伸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这就是真相?我们费尽心思来到这里,做了那么多,这才走到这一步,只是为了变成那些东西?” 女人停了下来,幽暗的黑色眼睛里带着绝望,又如同穷途末路的恶徒,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她有些癫狂地抽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看似是笑的表情。 【余晖,这女人疯了吧?】小鬼被女人的表情吓得一个激灵,都顾不上跟余晖赌气了。 “毕竟费尽心思才走到这一步,却发现真相如此残酷,谁都接受不了吧。”余晖心情轻松地随口回应道,“她现在的心态大概是——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们好过,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真是好极了。” 在他心里,女人既然想在这里捣乱,那就是好队友! “我们能保持自我的时间恐怕并不充裕,所以我打算尽快升职到下一个区域,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余晖说道,“毕竟咱们现在出不去也逃不掉,但我还不想死,所以打算努力一把。你呢?” 女人癫狂的神色稍微收敛了一些,微微点了点下巴。 “那么,今晚我打算出来找找那个让护工失踪的罪魁祸首。”余晖说道,“毕竟要按部就班地升职恐怕需要好久,我们应该撑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你是想让我晚上跟你一块儿?”女人脸上又过上了那副嘲讽的表情。 “没错。”余晖有些轻佻地斜眼道,“你怕了?或者说你更适合老实等死。” “呵,你也别激我,我答应就是了。”女人嗤笑一声,随后神色憎恶地低语着,“他们该死,都该死……一群骗子,呵呵呵……” 一边嘀咕着,一边渐渐走远了。 【她有些疯哎,真的没问题吗?】小鬼不放心地问。 “有什么问题,只是找个垫背的而已。”余晖揉着杨光的脸蛋,笑吟吟地说着。杨光四肢摊开躺平在他怀里,已经放弃抵抗了。 【呃,好吧。可是你确定不会是你当了她的垫背?】小鬼对余晖的战斗力没有任何信心。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背后阴人的手段,小鬼。”余晖语重心长地说道。 【哦——】小鬼拖长了腔调。真不知道这人在得意个什么劲儿。 在闲暇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孩子们已经吃过晚饭,回到了三楼属于他们的空间。 余晖走着神儿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眼神迷蒙地看着孩子们,直到送他们回宿舍睡觉。 夜晚寂静而幽暗,他停止摸鱼,收拾好东西,站在学生宿舍外等待着。 不久后,女人如约而来,手里还攥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菜刀。黑色的长发胡乱地披散在脑后,配合着那疯狂的神色和菜刀的反光,看上去有些惊悚。 “你就做了这点准备?”女人鄙夷地打量着他背着的熊脑袋,还有上衣兜里揣着的玩偶,用哄婴儿似的轻柔语气说道,“哎呀,我还不知道你是个离不开玩偶的小宝宝。” 余晖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向后弯曲的右手猛地放开,尖锐的杀猪刀从他的袖口里滑落到手中,刀刃上的红色锈迹在阴暗的环境中看上去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左手攥着拴着熊脑袋的绳子背在背上,硕大的熊脑袋咧着狰狞的大嘴,尖利的獠牙时而张合翕动着,满是红丝的眼睛疯狂乱转着。 “这样呢?”余晖抬起持刀的右手,大拇指在嘴角抹了一把,嘴角上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古怪的装束和阴森的环境为这笑容添上了一抹诡谲。 “还不错。”女人转了转手里的菜刀,上上下下扫视着他,看上去像是在寻找要从哪里开刀。 “那就开始吧。”余晖的眼神亮了起来,跃跃欲试地说。 你们这是两个反派组队去残害忠良的吧……小鬼从余晖衣兜里探出一双眼睛,看着这一幕,在心里疯狂吐槽着。 杨光也露出一只小脑袋,看着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慌慌的。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使劲把自己的脑袋缩回了狭小的口袋里。 “于萱,这是我现在的名字。”女人用低哑的嗓音说道。 余晖微微点了下头,道:“杨文红。” 两个人在三楼转了一圈,于萱甚至把鼻子贴在每个宿舍的窗玻璃上朝里面认真扫过,看上去像个想入室行凶的恶贼。余晖觉得这是她身为“果子”时养成的坏习惯。 搜完三楼,他们一无所获。接着,两人来到二楼,进入活动室转了转。 夜晚的活动室变得有些阴冷,墙壁上的镜子中映照出的镜像变成了两个黑乎乎的影子,它们追随着两人的动作,看上去却莫名有些僵硬和鬼祟。 余晖走出活动室时转头往里又瞟了一眼,却看到镜子里映出来的他的影子没有转身,而是直直站在那里,似乎在送他出门。 他猛地转过身去,但转瞬间,镜子中的身影再度跟他的动作同步了。 “怎么了?”于萱被余晖突然的动作吓得紧张了半晌,然后粗鲁地问道,语气十分不满。 “镜子里的我不同了……”余晖眯起眼睛说道。 “就是你之前说的,镜子不对劲?”于萱凑到镜子跟前,几乎把脸都贴上去了。她看了又看,最后扬起右腿,一后脚跟踹在了镜子上。 “哗啦”一声巨响,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传出很远。镜子上出现了大片的裂纹,随后哗啦啦碎了一地,连同镜中的人影也变成了数不清的小小人影。 【要不要跑?这大姐这么莽的吗?】小鬼紧张地环顾四周。 “跑什么,我们就是出来找事的啊。”余晖对这种行为表示赞赏。如果于萱不这么干,他也想做同样的事。 “哪有什么异常。”于萱一脚踢开地上的镜子碎片,走到旁边又踢碎了一面镜子。 “哈哈,哈哈哈……”她似乎玩嗨了,一面又一面地破坏着镜子。 余晖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退到走廊里,通过门框看着于萱的所作所为。 直到她弄碎所有的镜子,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最后,于萱拎着菜刀一晃一晃地出来了,路过余晖身边时还轻轻地“嗤”了一声表示鄙夷。 余晖毫不介意,笑眯眯地继续在每间教室里转悠着。 他们转完二楼,又来到一楼。穿过走廊,甚至还敲了敲几扇员工宿舍的门。但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就像这栋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似的。 “怎么,你想撬李主任的门?”余晖看到于萱一直在李主任办公室前晃悠着,于是低声问道。如果她要干这事儿,余晖会选择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看戏。 “呵呵,我又不傻。我更感兴趣的是对面的房间。”于萱歪头看着他,眼睛里似乎闪过了微红的光,“我从没见过卢安先生他们这些人的房间,想必很有趣吧。” “我也觉得会很有趣。”余晖的笑容更深了。当然,如果于萱要试试,他还是得先躲起来。 “切。”女人最终还是没有作死,让余晖觉得有些可惜。 两人在大门前转了转,余晖忽然感受到了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转瞬即逝。 他回头看着那面挂满黑白相片的墙壁,上面密密麻麻的相片无风自动,照片里黑乎乎的人影像是在扭动着身体,偷偷窥视着他们。 余晖站在墙壁前试着取下一张照片,薄薄的相片触感光滑细腻,像是人的皮肤,却像是死死黏在满墙的树枝上一样,竟然撕不下来。他也不敢太用力,怕撕毁了相片。 “你可别乱来,这些相片可都是院长的财富,不能随便动的!”女人恶狠狠地说道,“你现在想找死可别连累我!” “用不着你说。”余晖最后看了一眼满墙的照片,然后推开大门进入院子里。 上一个区域的大楼默默耸立在前面,让这里的院子都覆盖在浓厚的阴影中。 余晖扭头看向他刚走出来的大楼,猛然发现二楼最左侧的窗户中,有一个小小的人脸正窥探着他们。 似乎发现了余晖的目光,人影一闪而逝,看上去像是个孩子。 第100章 活动室里的孩子 “二楼有人!”余晖抄着刀子就跑进了大门里,搞得一旁的于萱都没反应过来。 她狠狠踢翻脚边的一块石头,抬头扫了一眼楼上黑洞洞的窗口,也拎着菜刀追了上去,那有些癫狂的表情让她看上去像是在衔尾追杀似的。 余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二楼,缓步向着看到人影的窗户那边走去。那扇窗户离活动室最近,正对着活动室的外墙。 “等等我!”于萱追了上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嘘——”余晖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听到了走廊尽头隐隐传来的儿歌声。 于萱倒也没有胡搅蛮缠,她侧耳听着,神色变了又变,转而凶狠地撇着嘴唇骂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说着,她却没有往前走,反而微微后退了一步。 巧了,余晖也刚刚后退了半步。 “你怎么不走?”两个人对视一眼,俱都是露出嫌弃的表情。余晖对着于萱侧了侧脑袋,于萱也回以一个同样的动作。 “一起?”余晖拧了下眉头。 “好!”于萱跟上他的脚步,两个人并排经过一间间黑乎乎的教室,向着走廊尽头处的活动室走去。 夜晚的教室里黑漆漆的,那些张贴在墙壁上的水彩画像是无声注视着两人的诡秘阴影,似乎随时要张牙舞爪地从画上爬出来。 教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余晖清晰地记得他们刚才搜完离开时关上了教室门。他脚步轻盈地走着,随手关上敞开的门,像是把里面的黑暗隔绝在了门内。 离得近了,儿歌声愈发清晰起来。众多孩童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唱着歌儿,还有节奏鲜明的拍手声。朗朗上口的调子让人一听就会,但歌词的内容却是让余晖留意起来。 他缓缓放慢了脚步,旁边的于萱也随之慢了下来。 “……残缺的果子,挂在树上,” “舒展着懒腰,嘻嘻直笑。” “完整的果实,垂落树梢,” “高扬着头颅,整日哭嚎。” “它们仰头上望——” “高高的树冠,郁郁苍苍,” “最美的花儿,等待绽放。” “漂亮的孩子,痴痴凝望,” “给你养料,给你雨露,给你鲜血,给你心脏……” “花儿,花儿,你怎么还不开放?” “树底的笑声,只会嘲笑,” “吵闹的哭声,漠然哀叫,” “花儿,花儿,那只是聒噪的鸟儿,在为你歌唱……” 动听的歌声在耳边萦绕着,调子十分欢快,但歌词的内容却耐人寻味。 余晖听着童真活泼的儿歌声,凑在活动室的后门,偷偷往里张望着。 于萱也凑过头来,胡乱转动着的眼睛微微突出,并且举起了手里的菜刀,让余晖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抽冷子给自己一刀。 余晖绷紧身体离于萱远了一些,却又被活动室内的情况吸引了注意力。 里面竟然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他们或是坐在地上,晃着脑袋,或是站在墙边,拍着手掌,口中齐齐唱着儿歌,看上去无忧无虑,纯真活泼。 被于萱破坏的镜子碎片还散落在地上,孩子们唱完儿歌后四散分开,嘻嘻哈哈地捡起碎片,像是在收集闪亮亮的宝石一样,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如同漫天的星辉。 有的孩子翻出柜子里的画笔,面带笑容地在纸上涂涂画画,脸上挂着单纯喜悦的微笑;有的孩子嬉笑着围着活动室跑来跑去,笑声朗朗,充满活力和生机;有的孩子翻出童话故事书,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声音清脆地念给同伴听…… 他们欢乐地玩耍嬉闹着,周围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让人的心灵也不由得轻松和愉快起来,似乎所有的压抑和忧虑都一扫而空了。 这或许才是孩子们该有的模样,不是白天那些人偶一样麻木绝望的孩子,而是一群有着纯净快乐的孩子。 “他们是……”余晖的眉梢动了动,从里面找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是我们带的那些家伙?”于萱也认了出来,随即狠狠拧紧了眉头,“他们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这里玩?” 她的嘴角夸张地咧起,露出赤裸裸的嫉妒和憎恶神色。或许因为生来残缺和邪恶,她尤其厌恶这些笑得开心的孩子。 紧接着,她开始得意地讥笑着,似乎恨不得马上去惩罚他们,凌虐他们,好满足她那生来扭曲而变态的渴望。 “不,他们不像是那些孩子,反而更像是……镜子里的那些。”余晖在心里反驳了一句。这些孩子性格鲜明,每一个都讨人喜欢,绝对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完美到不太真实。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余晖却是也摆出一脸阴森的表情,轻声赞同道:“没错,他们似乎是偷跑出来玩了。” “这不符合规则!他们都该被送去销毁!”于萱的眼睛瞪得老大,迫不及待地期待那样的事情发生。她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狂喜的神情在阴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恐怖。 这个时候,于萱似乎完全被嫉妒和兴奋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可能的危险。她忽的推开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余晖默默退到于萱身后,绷紧了身体。 活动室内玩耍的孩子们蓦然停下来,周围霎时间变得寂静无声。一双双纯净而清澈的眼睛看着门外的两人,没有因违反规则被抓住的慌乱,而是带着纯粹的好奇和喜悦。 “瞧,是护工呢。”他们小声说着悄悄话,一张张小脸天真无邪。 “嗯嗯,有两个。之前没见过,是今天新来的吗?” “我知道,那个阿姨是我们班的……” “不过,我们还要那么做吗?”所有孩子都看向人群里那个三十三号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他牵着默默低头的三十四号,脸上挂着小大人似的沉静笑容。 三十三号扭头看向门边的两人,神色坚毅地点头道:“我们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我们要结束这一切!” “你们在叽叽喳喳说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于萱叉着腰,神色却是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十六号,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不服我白天罚了你?我要去告诉管理者,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她伸出菜刀点着一个个孩子,表情刻薄而冷酷,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余晖却是默默退得更远了一些。 “果然,护工叔叔和阿姨们都是坏人呢。”孩子们毫不在意于萱的指责,继续小声说着,然后一个个站了起来,仰着可爱的小脸看着他们。 “不能让管理员知道……”他们嘀咕道。 本来正在纸上作画的女孩拿出了削铅笔的小刀,跑来跑去的男孩拎起了棒球棍,读着童话书的女孩从书里抽出了水果刀,研究数学题的男孩举起了圆规…… “你们要干什么?”于萱尖声道。 “要杀掉他们吧?” “没错,像以前一样……”神似三十三号的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尖锐的铁片,轻声说道。 孩子们带着纯真的表情,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凶器。 “对不起,我们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有孩子糯糯的声音呢喃着道了声歉。 于萱这才感到不对,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黏住了,让她的动作迟钝起来。 “你们想造反吗?”她疯狂挥舞着菜刀,色厉内荏地尖叫道。 “杀了他们……”孩子们低低地嘀咕着,迈开脚步朝着他们逼近过来。 第101章 学生宿舍 余晖也被地上的粘腻东西粘住了,那些黏糊糊的东西像是铺在地上的蛛网,悄无声息地捕获了落网的猎物。 孩子们迈着笨拙的步伐扑了过来,看上去毫无威慑力和战斗力,努力板起的可爱小脸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在玩游戏。 余晖并不想跟他们打架,那些失踪的护工结局还历历在目,况且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他着实不太能下得去手弄坏掉,毕竟得考虑到身上带着的小鬼和杨光的心理健康问题。 趁着于萱在前面吸引注意力,他迅速把双脚从鞋子里抽了出来,掀开上衣往地面上一铺,右脚在衣服上一点就跳了老远,确定脚下没有再次被粘住,于是撒腿就跑。 于萱也反应过来,她连忙脱下鞋子,但已经来不及了。更多的黑色蛛丝一般的物质从地上弹起来,捆住了她的小腿。于萱挣扎了一下,反而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 她目光阴狠地看向逼近的孩子们,在他们身后发现了那个从双手中垂下蛛丝的女孩,显然她是蛛丝的控制者。 “见鬼的,我要让你们这些该死的小崽子好看!”于萱破口大骂,对着近处的小人挥着刀子,眼神中翻涌着嗜血的欲望,迫切地想要感受刀子划破皮肉的触感。 那个被她瞄准的女孩呆呆地举着水果刀,就像被吓傻了一样。然而,一道蛛丝大网猛地从墙壁上弹出来,紧紧黏住了于萱持刀的手臂。 “肮脏的小杂种!放开我!你们就不应该存在,都该被销毁掉!剁成肉酱!”于萱尖声怒骂着,但神色已经开始慌了,她大喊道,“来人呐!管理者,李主任,有孩子要造反啦!杨文红,快来救我!” 看到余晖跑得更快了几分的背影,于萱气得咬牙切齿,污言秽语不重样地从她嘴里吐出来。她在骂身前的孩子们,也在骂余晖。 “快点,声音隔绝不了太久。”三十三号男孩轻声说道,声音却极有穿透力。 之前差点被于萱砍到的女孩双手紧紧握着水果刀,把它高高举起在头顶上,眼中含泪地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口中不停地道着歉,下手却毫不犹豫。水果刀深深地刺入了于萱的腹部,痛得她尖叫了一声。 女孩抽出刀子,紧紧闭着眼睛喊了一声继续刺下,一下又一下。透明的眼泪顺着她圆嘟嘟的脸颊流淌着,在夜色中微微闪光。 更多的孩子围住了于萱,把手中的凶器刺入她的肚腹、胸膛、脖子甚至头颅,女人的尖叫声很快变得嘶哑和微弱起来,渐至无声。 “嘶,这么残忍的吗?”余晖靠着杨光手里抱着的窥视的眼睛看到了身后发生的一切,他嘶了一声,脚步迈得更欢快了。 “有一个跑了,抓住他。”身后传来三十三号的声音。 “不能让他离开……” 一连串轻快而凌乱的脚步声紧随而来,余晖加快速度向着楼梯跑去。 “说实话,你们手里的东西很危险,要不要放下来好好说话?”在跑路之余,他还朝着孩子们喊道,“你们没必要追我,我不是坏人!” “护工都是坏人。”男孩的声音远远传来,从窥视的眼睛中,余晖看到三十三号男孩牵着三十四号的手,沉静的小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阴森。 “你们是想摆脱孤儿院的控制吧?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把你们从噩梦中解救出来。”余晖据理力争道,“合作才是最有效的方式,我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我。毕竟我解决过很多类似的情况,比你们有经验,你们则是更了解这里的情况。” “那些护工也是我的敌人……而且我没有被果子占据,没有失去自我!” 三十三号男孩似乎愣了愣,接着他用他那聪慧早熟的目光仔细看着余晖,然后摇摇头道:“我们无法相信你,而且你终究会被占据……那一天不会太远,或许是今晚,或许是明天。” 话音刚落,余晖身旁的教室门忽然被拉开,几个孩子持着雪亮亮的凶器猛地扑出来,差点把他堵在走廊里。 余晖一脚把一个小小的人影踹了个屁墩儿,贴着远离教室门的墙壁继续跑。在梦魇世界经历的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的体能有了点进步,虽然小鬼总说这完全是他的错觉。 一个又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不同的教室里跑出来,好在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特殊能力,虽然有些孩子力气比较大,亦或是速度快些,但余晖还是能勉强应付过去,而楼梯口近在眼前了。 【搞什么,还带瞬移的吗?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们去打boss!】小鬼焦急之余还不忘喷道。 余晖跳过最后一间教室门,往楼梯口飞扑过去。这时候,几束黑色的蛛丝猛地从墙壁的拐角处兜头盖脸地朝他扑来,差点把他缠个正着。 好在余晖早就在警惕了,他速度灵敏地往远处一扑,躲开了这些蛛丝。他知道那个能够操控蛛丝的女孩,而楼梯口这边恰恰是最危险的地方,人在感到劫后余生时往往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更多的蛛丝飞了过来,余晖挥舞着熊脑袋,把身旁的蛛丝甩开到一旁。 孩子们三三两两从最近的教室门走出来,持着凶器逼近而来,并且堵住了向下的楼梯。余晖不得已只能踏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使劲拽了两下被蛛丝黏住的熊脑袋,它被蛛丝缠得死死的,纹丝不动。余晖踉跄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松开拴着熊脑袋的绳子,让它暂时待在那里,接着迅速蹿上了楼。 余晖沿着走廊匆匆跑着,拉开熟悉的一扇宿舍的门闯了进去,随手抵住门。这是他负责的四个男孩的宿舍,此时他却惊讶地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见鬼了,难道外面那些孩子真的是他们?”余晖隐隐听到外面逼近的轻盈脚步声,一闪身躲进了一张铁板床的底下,“那就真的是自投罗网了。” 他压低了急促的喘息声,听着孩子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来回逡巡着,好在他们并没有进入宿舍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孩子们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周围变得一片死寂,仅有余晖自己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有规律地回响着。 正当余晖考虑要不要出去看看的时候,宿舍的门忽然开了。 从床底下看去,余晖看到四双小脚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然后停在了床边。 “三十四号,以后不要拉着我们一起出去夜游了,那不符合我们的人设。”一个脆生生的男孩声音说道。 “没错,如果我们被抓住就惨了。”另一个男孩嘟囔道,“你的人设是调皮一点还好,但我们就完蛋了。” “我不叫三十四号,我的名字是吴雨。”三十四号严肃地强调道,“不要怕惩罚,我会帮你们写检讨,帮你们抄写自我守则!” “我们是不许有名字的,三十四号。只有完成我们的功课,才能被赋予名字。”三十三号男孩的声音传来,语气温和而呆板。 “关航!你跟我说过你叫关航!”三十四号快步走到他面前,执拗地说道。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三十三号的话语耐心而宽容,几乎与他的人设完美一致了。 “不要失去自我,关航,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坚持下去的!”三十四号摇晃着他的肩膀,听起来十分焦急。 三十三号走到余晖所在的床边,整理着床铺上的纸张,轻声说道:“抱歉,我的罚写还没有写完……” “我给你写!”三十四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 “不,这是不符合规定的。谢谢你的好意,三十四。”男孩的声音依旧温柔,温柔到僵硬。 “关航!我们说过要一起逃离这个地方,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你不能不守信用!”三十四号咬着牙说道。 这回,三十三号沉默了很久,这才沙哑地道:“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 “这日子根本不会有尽头,一切都没有意义,不如接受既定的命运。”他低低地说着,语气带着绝望的哭腔,“抱歉我要先离开了,真的想不到,坚持到最后的却是你。明明之前你一直是需要我照顾的那个……” “快了,关航,再坚持一下。我们会找到出路的!”三十四号的语气落寞而悲伤。 “呵呵……”三十三号低低地笑了一声,从他手里取过那一沓纸,语气再度变得沉静而死板,“好了,快上床休息吧,我写完就睡。” 第102章 床下的孩子 三十三号在床边蹲下来,打开白亮亮的手电筒照明,窸窸窣窣地写着字。 手电筒微弱的亮光把男孩的脸颊照得一片惨白,配合着那始终微笑着的僵硬表情,像是个死沉沉的僵尸。 床下面的余晖微微扬了扬眉毛,从四个孩子的交谈中来看,他们显然并不是外面追杀他的那些孩子,而是白天那些他接触过的。 “他们出去夜游就没遇见那些到处乱跑的家伙?”余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三十四号,也就是自称吴雨的男孩围着三十三号转悠了几圈,这才不甘心地坐在对面的床上,一下一下地晃动着两只小腿。 床下面的余晖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往里面躲了躲,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仰躺在地上。地面冰冰凉凉,还有湿乎乎的尘土,让他感觉后背湿了一片。 另外两个男孩已经爬上了上铺,在吱吱嘎嘎响的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转眼间,宿舍里只剩下笔尖在纸上划动的细微声响,正在罚写的男孩温柔地放轻了声音,放慢了写字的速度,以免太过打扰到同伴的休息。 吴雨依旧直直坐在对面床上,似乎打定主意要陪着三十四号,直到他写完。 时间慢慢过去了十多分钟,余晖都躺得有些昏昏欲睡了。正当他以为今晚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吴雨上铺的男孩出声了:“三十六号,你睡着了吗?” “没有,睡不着。”对面上铺的男孩小声道。 “我也睡不着。你不是很会讲故事吗?讲个睡前故事吧。” “我不喜欢讲睡前故事。”三十六号仰面望天,缓缓说道,“我更喜欢鬼故事,但我的人设不允许……” “那你就讲鬼故事吧。”他下铺的吴雨闻言道,“没有谁会告老师的。” 三十六号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幽幽说道:“你们知道床底下的孩子吗?” 床下的余晖闻言眨了眨眼睛,差点认为男孩是在影射自己。 【哇……鬼故事……】小鬼语气颤抖地说道,抬起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又微微张开指缝好奇地听着。 “你怕什么?”余晖对小鬼的反应表示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小人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竟然还会怕鬼故事。 【嘘,留神听。】小鬼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 男孩的声音传来:“这故事我也是听三十八号说的,就发生在走廊尽头那间没人的宿舍。” “一年前,那间宿舍还没有空着,里面住着四个男孩,就像我们一样,编号是四十四号到四十七号。” “他们向来不服管教,虽然白天总会装得乖巧,但晚上却喜欢偷偷溜出去玩,在教室里恶作剧,打碎窗玻璃,把管理者整理好的东西弄乱……” “不是不能考虑做这种事。”吴雨低声嘀咕了一句。 “有一天,他们在活动室里玩闹时,四十四号不小心撞翻了桌子,桌角磕碎了墙上的镜子。那是管理者最宝贝的镜子,向来禁止孩子们破坏的……” “事实上没多么宝贝,只要你弄碎它,管理者第二天就会修好的。我试过……”吴雨继续嘀咕着。 “哎呀,三十四号,你别总是插嘴!”另一个男孩不爽地道,“三十六,你继续讲。” “……其他孩子都很害怕,怕引来管理者。他们快速溜出了活动室,往宿舍那边跑。” “一路上,向来最胆大的四十四号却一直瑟瑟发抖。他的同伴问起来时,他恐惧地瞪大眼睛说:‘镜子里有鬼,我看到了,镜子里我的影子没有动,它没有动!’……” “四十四号向来喜欢搞怪和恶作剧,其他人觉得他又在吓唬人了,所以也没当回事。” “他们顺利地跑回了宿舍里,爬上床,四十四号还在那里疯狂念叨着,把自己缩在被窝里颤抖,谁叫都不听。他就在靠门的下铺,跟三十四号一样的位置。” “其他人也有些怕,但他们已经玩累了,很快就睡着了。但在半夜时,四十四号上铺的四十五号忽然感觉床铺一阵剧烈的摇晃,嘎嘎吱吱的声音像是有几百只老鼠在啃铁皮。” “他气愤地睁开眼睛,想问问四十四号到底在搞什么。当时宿舍里很暗,眼睛只能看到人的轮廓,他看见对面的那张床没有摇晃,上面的两个人影睡得很熟。” “他从床上探出头来看向下铺,看见一个深黑色的人形影子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里,四肢根本没有在活动!” “那么到底是谁在晃动这个床铺呢?”男孩的声音变得阴森森的,然后沉默了一段时间。 宿舍里陷入了死寂,孩子们放轻了呼吸声,就连三十三号写字的声音都停下了。 余晖感觉小鬼死死扭住了自己的衣服,于是伸手把他按回了口袋里,感受着小人偶活蹦乱跳地翻腾和挣扎着。 “后来呢?快说啊。”对面的男孩催促道。 “四十五号的身体僵住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颤抖着缓缓转动脑袋,扫视着床铺的四周……” “……没有人。”男孩顿了片刻,这才说道。 “床铺的摇晃这时候停止了,他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刚才就是下铺在动弹。”男孩语气低沉地说道,“这个时候,厕所里突然传来冲水的声音。” “一个人影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但宿舍里不是已经有四个人了吗?” “四十五号一动也不敢动,他屏住呼吸,转动眼珠瞥向从厕所里走出来的人影,看身形是四十四号的模样。他慢吞吞地往这边走,脚步声嗒嗒地响。他走到床铺旁边,缓缓坐在下铺,吱吱嘎嘎地躺了上去。” “但是,刚才他探头往下看的时候,床上分明有一个人影了啊……那个人影是谁呢?” “他刚才探头往下看的动作,那个人影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并且在默默地看着他?” “后来呢?” “后来,男孩在惊恐和担忧中度过了这一晚,他不敢提醒下铺的四十四号,更不敢叫出声来。” “好在一夜无事,第二天他们照样生活,但男孩总觉得四十四号变得不对劲了。本来活泼顽皮的男孩变得一言不发,语言、表情和动作都十分僵硬,像个僵尸一样。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青白,皮肤渐渐浮肿,像是个一戳就爆的气球。” “可是其他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古怪,像是一切正常似的。” “每天晚上,男孩的床铺都在晃晃悠悠的,但他只能咬牙忍着。有一天,他终于不能忍下去了,跟对铺的舍友们倾诉了这一切。” “但他的舍友却诧异地说:‘你在说什么?你下铺不是一直没有人吗?’” “男孩吓坏了,当天晚上,当床铺再次晃动起来的时候,他咬着牙探头往下看去……他发现下铺一个人都没有,周围也一个人都没有。” “正当他要缩回头去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脑袋缓缓从床底下探了出来,惨白的小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说:‘你要一起来玩吗?’”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见过四十五号。慢慢的,整间宿舍都空了。管理者封了那间宿舍,不再让孩子住进去。” “但是,每当夜晚降临,总有夜游的孩子说,他们听到了那间宿舍里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摇晃着床铺……” “所以,夜游的孩子在睡觉前一定要检查床下,免得在出去玩时被其他东西偷溜进来。” 故事讲完,男孩不再说话,宿舍里一片寂静。紧接着,三十三号写字的沙沙声再度响起,他上铺的男孩舒了口气,裹紧了被子。 “我才不会怕鬼故事呢。”吴雨的双腿晃得快了些,“检查床下什么的……” 床底下的余晖屏住了呼吸。 “我才不会干那么笨的事情!”吴雨的声音大了些。 余晖轻轻松了口气,微微活动了下手臂,却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第103章 合作 循着手臂上的触感,余晖扭头望向身旁,就着外面依稀投射进来的手电筒光,看见了一个男孩小巧的脸庞。 【啊!】小鬼被吓了一跳,在口袋里缩成了一个球。 余晖板着脸,他认出了这个男孩,是在外面追杀他的孩子之一,不知道怎么钻到他身边来的,或许是特殊能力? 这个时候,男孩正有些痛苦地皱着鼻子,眼里闪烁着泪花。刚才余晖的手肘刚好撞在了他的脸上,乃至于他手里的凶器都有些拿捏不稳了。 看到这一幕,余晖又是好笑,又是庆幸。如果不是他刚好“误伤”了这个男孩,那么他手里的刀子是不是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在自己身上了? 他迅速伸手把男孩手里的刀子夺了下来,然后死死钳制住了他的手臂。男孩张了张嘴,却没有叫出声来,他奋力地踢打着,在余晖抬腿压住他的双腿之前,蹬着床底发出了“嘭”的一声。 宿舍里的孩子们猛地看向余晖他们所在的位置,气氛凝滞到冰点。 “刚……刚才,是你发出的声音吗?”上铺的孩子问三十三号。 “不是我……”三十三号猛地弹了起来,也顾不得进行人设的“扮演”了,神色不安地说道。 床底下的余晖皱了皱眉头,随后眼珠子微微一转,身子一缩,一脚蹬着男孩的后背把他踢了出去。 男孩仰面朝天顺着光溜溜的地面滑出了床底,暴露在四个孩子的面前。 “啊啊啊!”宿舍里的孩子们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被踢出去的男孩也在尖叫。他迅速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然后爬起来夺门而逃,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宿舍里的三个孩子叫唤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发蒙地停了下来,不知道鬼为什么跑得那么慌乱。一直表现得有些害怕的吴雨反而没有尖叫,他追着那个孩子打开门往外瞧了眼,这才关门说道:“他跑了。” “你刚才讲的故事是真的?”上铺的男孩在被窝里缩成了一团。 “我不知道啊,那是我编的……”三十六号也在发抖。 “没什么好怕的,他大概是趁我们出去时跑进来恶作剧的家伙。”吴雨这时候表现出了十足的可靠,耐心地安慰着受惊的同伴们。 “那……你说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藏着……” “怎么会呢?”吴雨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不信我帮你们看看。” 说着,他趴下身子看向两张床底下,恰好跟余晖对了个正着。 余晖无语地看着男孩,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甚至还伸手摆了摆,算是打招呼。 “啊!”吴雨猛地后退,后背狠狠撞在了自己的床铺边,看起来就很疼。 从吴雨的角度看来,他刚弯下身子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躺在床底下,还冲着他伸出了瘦长的爪子,像是要把他拖进床底下似的。 在宿舍里再度响起的一阵阵惊叫声中,余晖慢悠悠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并且伸手接住吴雨一个劲往自己脸上踹的脚。 “别叫了,是我。”余晖开口道。 男孩们依然在叫喊着,尖锐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吵得人耳朵疼。 “再叫我就把你们交给管理者销毁掉!”余晖用刀柄敲了下铁板床,板起脸来语气严厉地说道。 听见余晖的话,男孩们这才停下了喊叫,但在看清他的模样后,他们的表情却更加惊恐起来,似乎余晖比鬼还要可怕得多。 想来也是,鬼或许不会杀死他们,但护工却是可能把他们交给管理者销毁的,尤其在他们都违反了规则的前提下。 “你们……”余晖刚要说话,就看见吴雨站了起来。 男孩咬着牙说道:“你别为难他们,是我怂恿和逼迫他们跟我一起夜游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他显然想多了,以为余晖是来抓违反规则的孩子的。 “哦?”余晖看着他死死捏着的拳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故意说道,“可是,你算是做了符合你人设的事,虽然过了点。但他们却实实在在违反了自己的守则……” “那也是因为他们受不了我闹腾他们!”吴雨抬起头说道,严肃板起的小脸显得可爱极了,让余晖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 “不是的,叔叔,是我的问题……”一旁的三十三号抬起头来说,却被吴雨打断了。 “你尽管可以带我去见管理员,其他人只是被我硬拉着出去的。”吴雨执拗地说。 余晖摸着下巴,点头道:“那好吧,你跟我出去。” 吴雨明显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小脸又凝重起来,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晖伸手牵起吴雨的手,带着他走向宿舍门。 上铺的两个男孩还在瑟瑟发抖,什么话都不敢说。三十三号则是张口喊道:“三十四号!” 吴雨回头看了他一眼,对着他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然后跟着余晖进入了走廊。 两个人沿着走廊走了几步,余晖饶有兴趣地看着出门后就一直低着头的男孩,缓缓说道:“挺讲义气的嘛,我看好你哦。” 男孩低头不说话,看上去像极了犯错时惶恐的孩子。 “你说你叫吴雨?”余晖轻声说道,“那我就叫你吴雨吧。” 男孩猛然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惊诧。因为这个孤儿院里,除了最要好的同伴,没有谁敢说孩子们的姓名。 “我听见你说你在寻找出路,有线索了吗?”余晖靠在墙边,抱着肩膀问道。 吴雨抿了抿嘴唇,神色十分警惕,他害怕余晖是故意装成这样来套他话的。 “你用不着防备我,我跟其他那些被替代的护工不一样。”余晖一脸无奈和忧虑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是这个孤儿院的一员,只不过是在现实里,好多年前。那时候的院长还是个慈祥又古板的老头,但他在竭尽全力为每个孩子创造一个美好的家园……” “在孤儿院的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其他孩子有些顽皮和吵闹,但老院长一直践行者他的理念,照顾着每个孩子的心灵……” 余晖缓缓描述着当时孤儿院的情况,听着他的话,吴雨脸上露出了羡慕和向往的神色。 “所以,你知道当我在梦魇中看到这栋孤儿院时,我是怎样的心情吗?”余晖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困惑,不敢置信,愤怒以及悲哀。我不允许有人在老院长逝去后,肆意破坏和践踏他的心血和意志。” “所以我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里,追查其中隐藏的真相,好不容易来到了这个区域,却陷入了困境。”余晖的表情十分诚恳,“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举目皆是敌人。我被镜子里的东西缠上了,进入下一个区域的机会又很渺茫。”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吴雨。”余晖蹲下身来,真诚地直视着男孩的眼睛,对着他伸出了手,“非常需要。” 吴雨明亮清澈的眼神微微闪动着,认真地盯着余晖的眼睛。许久后,他咬了咬嘴唇道:“好,那我就暂时信你。但你必须在今晚进入下个区域,因为我们不可能去赌你明天还是不是你自己,赌你到时候会不会举报我们……” 说完,他直直看着余晖道:“你同意吗?” “可以。”余晖沉吟道。 吴雨伸出了手掌,与他握在了一起。 第104章 吴雨 “叔叔,往这边走。”吴雨指着走廊尽头,对余晖说道。 余晖握着手中温暖柔软的小手,向着吴雨指的方向走去,口中低声询问道:“你知道这里强迫你们保持‘人设’的目的是什么吗?” 他很好奇这一区域为什么要把孩子们培养成漂亮又脆弱易碎的玻璃娃娃,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大抵还是一个“换心”之类的游戏,但因为缺少信息而无法确定。 吴雨沉默了一下,这才用他那清澈的嗓音说道:“你或许已经知道了,这里有两种孩子,白天的和晚上的。” “没错,我之前还被那些可爱的小家伙追杀过呢。”余晖笑吟吟地说,“果然,你跟他们有联系吧。” 吴雨点了点头,仰面对着余晖笑了一下:“我跟镜子里的他们交上朋友了哦。” “每晚我们入睡之后,那些孩子才可以出来活动;而白天我们活跃时,他们就藏在镜子里望着我们。” “他们是树上结出来的果子,生来被赋予的意义就是取代我们,或者说是身体的互换。” “老师他们规定了我们的性格和人设,其实更是在培养镜子里的果子。因为果子们生来纯白,学得很快,很容易培养,并且更贴近他们喜欢的完美性格。约束我们遵守人设,只是为了让我们跟镜子里更加同步,同时,镜子里的果子也会跟我们长得越来越相像。” “当镜里镜外的人变得愈发相似时,尤其是当我们的内心放弃抵抗,开始崩溃破碎时,互换就随时可能开始。” “这些都是镜子里的朋友告诉我的。” 吴雨的声音稚嫩,但却条理清晰,小大人的模样可爱极了。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朋友三十三号,神情多了些忧郁。 “原来是这样。”余晖点点头,他的很多疑惑都得到了解答,“看来这里跟上一个区域的规则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些所谓的‘残次品’生来充满恶意,但万物平衡,完整的果子自然就少了些恶,更加符合人的期待。” 如果说人生来是混沌的,有善也有恶,孩子们既有可爱之处,也有讨人厌的时候,那么树上的果子却是把善与恶分开了。 “那么,在像这样的夜晚,两种孩子能够被分辨出来吗?孩子和果子。”余晖低头看着吴雨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手感温暖细腻,像是嫩生生的果冻,柔软而有弹性。 吴雨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余晖会突然捏他的脸颊。随后,他一歪头躲开了余晖继续伸过去的手,脸颊噌的一下红透了。 “真是个小可爱。”余晖低笑道。 吴雨本就圆嘟嘟的脸颊微微鼓了起来,他一使劲挣脱了余晖的手掌,走在了前面。 但他还是回答了余晖的问题,声音闷闷的:“很容易区分。果子是没有血液的,所以他们的皮肤始终是苍白色的,像是雪一样,而且他们的体温也是冰冷的。” 余晖回忆着之前那些追杀他的孩子,确实如此。他看着前面吴雨急促的步伐,还有因羞涩发红而显现出深色的耳朵,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那你知道孤儿院为什么要换心?只是为了完美的孩子?” “没错,大人不就是喜欢性格好、聪明伶俐又乖巧的孩子吗?”吴雨的语气有些低落。 余晖认真想了想,说着大实话:“确实,我非常赞同。”像小鬼那样的熊孩子是真让人受不了,更别提那些比小鬼更熊的了,光是想想就让人脑壳疼。 “哼。”吴雨轻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 口袋里的小鬼感受到了余晖的想法,他抓着余晖的手指,“啊呜”一口咬了过去。谁成想余晖微微活动了一下指尖,他一口咬在了指甲盖上,小脸顿时就气得皱了起来。 吴雨赌了会气,然后继续说道:“交换完成后,孩子们会作为完美的‘商品’,被摆放在货架上,等待客人来挑选……” “一楼进门那面照片墙?”余晖瞬间反应过来。 “是的,他们都是被封在照片里的孩子,我们以前的同伴。”吴雨闷闷说道,“果子们的意识代替了孩子们,可以去到有蓝天白云和日月星辰的现实世界,被看中他们的‘父母’选走……但他们的精神其实永远都被困在照片里,永远被掌控着,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掌控……孤儿院可以通过照片影响他们的意识?”余晖摸着下巴,“这么说,事情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吴雨说道。 “那换到果子上的孩子会怎么样?”余晖沉吟道。 “不知道,他们会被管理者带走,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了。” 说着话的时间,两人已经顺着楼梯来到了二楼。 余晖看了眼之前自己丢下熊脑袋的位置,那里已经空无一物。黑色的蛛丝和熊脑袋都不见了。他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吴雨对余晖招了招手,带着他往活动室那里走。余晖绷紧了身体,时刻注意着脚下有没有蛛网的埋伏。 “叔叔,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跟他们交待一下。”来到活动室门边,吴雨说了一声,然后轻盈地跑了进去。 余晖赶忙离门远了一些,探头看着吴雨的背影。只见他在活动室内敲了敲桌子,大大小小的黑影便一个接一个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高兴而熟稔地跟他打着招呼。 那些熟悉的身影虽然有着苍白的面色,但眼神十分灵动,脸上的笑容也很灿烂。 吴雨凑到三十三号面前,跟他窃窃私语嘀嘀咕咕,两个人的眼神时不时扫向门外的余晖,在黑暗中微微闪烁着亮光。 最终,三十三号点了点头,同意了吴雨的意见。他对着周围的孩子们招了招手,一行人再度融入了黑暗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抛了出来,余晖伸手接住,是爸爸的脑袋。 熊脑袋正狰狞地咧着大嘴,皱着鼻头,身上脏兮兮的,还有几个小脚印,看样子是吃了点苦头。 余晖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安抚了它一下,等到熊脑袋乖巧下来之后,这才把它重新背在背上。 “叔叔,跟我来。”吴雨带着余晖来到一楼,躲在楼梯下面的狭小空间里。在这里可以隐约看见管理者的办公室,与李主任办公室对门。 “管理者办公室里有通往下一个区域的通道,算是管理者内部的通道,这是以前有人发现的。”吴雨低声解释道,“管理者平时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们会帮忙引开管理者一段时间,让你可以溜进去。” “因为果子进去就会被发现,我也不能随便消失,所以叔叔你只能自己进去了。他们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失踪的护工。”吴雨有些担忧地看了余晖一眼,“最核心区域应当会很危险,尤其你还是偷闯进去的……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这正合我意。”余晖笑着安慰道,又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吴雨微微皱着脸,这回倒是没有躲开。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护工的意义是什么吗?”余晖想起来这回事,“让残缺的果子代替护工,又把他们变成麻木不仁的东西,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吴雨摇了摇头:“他们看重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余晖了然地点点头,就听到管理员办公室门前传来一声轻响。一个小石子“啪”地砸在门上,然后“咔啦啦”地滑落在地上。往走廊更深处看去,地面上散落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玩具。 木着脸的管理者开门走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石子,然后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慢悠悠地顺着走廊一个个捡起地上的玩具。 “趁现在,快!”吴雨连忙说道。 余晖脚步轻缓而快速地来到门旁,藏在墙壁拐角后瞥了眼正弯腰捡玩具的背影,趁着他站起身之际,推开虚掩的房门一闪身溜了进去。 第105章 进入核心区 掩上身后的门,余晖快速环视四周。 这里哪是一个办公室,反而更像是一个树洞,没有任何家具和日常用品,四处都缠满了黑色的树枝,跟之前的禁闭室有点像。 余晖向着正对面有些异常的墙壁走去,上面的枝干看上去纤细一些。他抓住一根树枝晃了晃,发现它是可以动的。 他快速拨开身前的枝干,后面露出一条狭长漆黑的通道,像是幽深黑暗的枯井,通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余晖不敢耽搁时间,他弯着腰进入通道里,转身把枝干移回原位,然后摸着黑往通道深处走去。 这个通道大概只有两米高,宽度可以容许两个成年人并排通过,空气温暖而潮湿,显得十分沉闷。 余晖右手摸着墙壁往前走,能够感受到墙壁上也都是粗糙的枝干,脚下是坎坷起伏的地面,看样子是个树枝构成的通道。 走了一会之后,他才拿出一截在外面捡来的短棍,对它使用了注光。 短棍的末端像是火把一样亮了起来,因为注光的区域有限,光芒也并不强烈,柔和地照亮了身周的一小片范围。 余晖拿着短棍照明,快步往前走去。在光影移动之间,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枝干像是奇形怪状的鬼爪,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偷偷变换着位置。 “这条通道这么长的吗?”走了一会后,余晖低声嘀咕了一句。这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 【嗯……我在想,他们需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鬼从进来后就摆出一副沉思的表情,现在终于绷不住问出口了。 “你就在想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在思考明天吃什么。”余晖道,“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他们自始至终的目的就不是培养护工,而是培养那些孩子。” 【什么意思?】小鬼歪了歪头,慢悠悠地往口袋外爬。 “重要的只是过程,成为护工只是催熟果子的手段,就像吊在他们面前的胡萝卜,催促他们去争斗和成长,去互相算计,去勾心斗角,让恶意的种子更蓬勃茂盛地萌发和生长。” “一潭死水的环境只会让每个人都摆烂,只有当人们眼前都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希望时,才会焕发斗志,不断进步和成长。” “可惜的是,这里的希望是虚假的,成为护工的那些孩子也不可能得到好结局。啧啧,真不知道这里培养那么多成熟的果子是为了什么,感觉跟第二个区域的培养方向很割裂啊。” 余晖挥了挥手里亮着光的短棍:“如果说第二个区域是为了利益,那么第一个区域显然不是如此。成熟的果子,会被选走重获新生……重获新生?” 他摸了摸下巴,跃跃欲试地道:“如果目的是这个,那就有意思了。话说既然这里是管理者通道,那么很大可能也是他们带着果子去‘重生’的通道……” 【别胡来!】小鬼伸出一只手掌喊道。 “我知道。”余晖切了一声,把脸扭到了别处。 【我总觉得你不知道。】小鬼木着脸说道。 “杨光啊,你得跟我一起看着余晖,不能让他胡来知道不?”小鬼探着脑袋对另一边的杨光喋喋不休道。 “啊?”杨光茫然地歪了下头,不知道这俩人又犯什么毛病了。 余晖没理会两个小家伙的窃窃私语,他拐过一条弧度很大的弯道,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一条岔路坡度开始向下,右侧的岔路则是平地。 “二选一。这条应该是通往地下的吧……那么应该走右边。”余晖不情不愿地往右边走,眼神还在往另一边瞥着,好奇…… 他微微叹气,然后猛然扭头快步走着。走了十几步之后就到了尽头,前面是被树枝封堵的出口。 【这边的管理者在办公室里吧?】小鬼连内心交流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 “嗯。”余晖小心翼翼地拨开前面的枝干,露出一个可以看到外面的孔洞。外侧是同样的树洞式办公室,如果不是之前没有岔路,余晖还以为自己又转回原处了。 “只能等了。”他靠在树枝构建的墙壁上,偷偷注视着外面办公室的门。一般来讲,管理者的任务还是很多的,他们在自己办公室的时间不多。 时间缓缓过去,余晖时不时拿出手表看下时间,眼睛渐渐睁不开了。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余晖和小鬼、杨光轮流注意着外面,还抽空眯了一会儿。 【余晖,余晖,他突然冒出来了!】小鬼忽然喊醒了他。 余晖抹着眼睛看向办公室内,光线已经变得明亮了一些。只见一只细长的手臂慢慢从密密麻麻的树枝中伸出来,接着是一个长发的头颅,然后是上半身。最后,一个女人从树枝中爬了出来,倒像是从里面长出来的,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余晖猛地跳起来,伸手拨开挡路的枝干钻了出去,然后迅速把树枝移回原位。接着,他打开门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步伐轻快地进入走廊,藏在了楼梯后面的黑暗中。 “呼,很顺利。”他轻轻舒了口气,眯眼看着这栋楼的布置。 这栋大楼看上去完全荒废了,根本看不出能够住人的样子。 墙壁几乎都被树干覆盖了,人头那么粗的树干在楼内到处都是,它们穿透了地面,穿过了墙壁,伸入每一间房间里,又从中延伸出来。 “好地方,郭院长肯定是个热爱自然的人。”余晖拍了拍身旁可以容他躺上去睡觉的树枝,一本正经地感叹了一句。 等了一会,见周围没人,他直接沿着破败的楼梯蹿上了三楼。毕竟是偷溜进来的,在这里待的越久越危险,倒不如直接去院长办公室找线索。 来到三楼之后,残破的楼梯戛然而止。往上是横竖不一的枝干堆叠而成的梯子,看着让人难受。宿舍那边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和脚步声,有人要过来了。 余晖踩着枝干往上爬,总算在被人看见之前爬得足够高。靠着枝干遮蔽着身形,他探头往下看去,只见几个孩子欢笑着跑了过去。 从身高来看,这些人都差不多有十多岁了,头上都罩着一个白色的方形头罩,紧紧地裹住了整个脑袋,让他们看上去像是都长着方形的头颅。头罩看上去是用白纸糊成的,脸上没有留眼孔,上面用黑笔画着简单的表情。 等到他们陆续走下楼后,小鬼才松了口气道:【这些人好诡异啊……】 余晖面色凝重地往下看了片刻,这才继续往上爬,口中却是道:“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是怎么看见路的?” 【哈?你都在想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啊!】小鬼忍不住说道。 踩着突出的枝条爬了许久,上面的树枝像是花朵一样展开铺陈着。余晖顺利站在了四楼,觉得自己站在一座古树的树冠上。脚下的树枝似乎在随风微微晃动着,四周的枝条窸窸窣窣地响,让人担心会不会不小心跌落下去。 余晖小心翼翼地沿着唯一的通道走去,那些纤细的枝条像是黑蛇一样扭动着,时不时探出尖尖的枝丫在他身上挠着,让人浑身发痒。 余晖躲开这些枝干,在这条通道的深处,看到了一扇紧闭的门。 门上挂着一个黄铜色的老旧牌子,上面写着“院长室”三个黑字。 第106章 放火 密集的黑色枝干铺满了地面,笼罩着天空,偶尔间,会有星星点点的深紫色光辉从枝干的间隙照射进来,像是稀疏闪烁的星光。 所有的枝干都在微微律动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耳中,像是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地上。 余晖站在院长室外绕了一圈,然后悄然退远了。 【怎么办?院长恐怕就在里面吧。】小鬼担忧地看着余晖,生怕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嗯,得想办法把他引出来一段时间。”余晖沉吟了一瞬间,就拍手笑道,“果然还是去放火吧!” 【打住!别……会死的!】小鬼呜咽着说。他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然而余晖已经开启了一意孤行模式,看样子他早就期待这一刻很久了。他顺着树梯缓缓爬下去,小心翼翼地回到了一楼。 “点火,点火……”余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掏出一直藏在裤兜里的火柴盒,扫了眼无处不在的黑色枝干,又皱着眉摇了摇头。 点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周围都是看上去易燃的树枝,但还是需要引火的东西,而且火势在开始时很容易被扑灭。如果他不能趁着管理者反应不及时扩大火势,就起不到搅乱局势的作用。 余晖转身穿过长长的幽深走廊,在这狭窄悠长的黑暗走廊中,人发出的一切细微声音都会被放大,走廊也似乎延长了许多,尽头的树影像是晃动的黑色人影。 好在这一路还算顺利,余晖来到了食堂门外,打开紧闭的后门溜了进去,隐隐间看见后厨里有一个胖乎乎的人影。 食堂大妈在里面。 她肥胖的影子在后厨里艰难地挪动着,忙忙碌碌地似乎是在准备明天的食材,时不时传来她低哑的嘀咕声:“吃,吃,吃……让你们吃,使劲吃……” 她一边咕哝着,一边抄起手边的菜刀,一下一下地开始剁着骨头,整栋楼都似乎跟着振动起来了。 余晖想了想,缓缓退出食堂后门,伸手贴在大门上,对着它使用了注光。明亮的白光刹那间在黑暗中绽放,也吸引了食堂大妈的注意力。 “什么东西?”余晖听到大妈问了一句,“肯定又是那些该死的小鬼头,真该把他们都做成晚饭……晚饭……” 一边嘀咕着,大妈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余晖则是踮着脚尖来到前门处,探头瞅了眼大妈臃肿庞大的背影,趁着她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溜烟进入了后厨。 后厨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骚味,桌子上有黑乎乎的食材,巨大的砧板上放着一具一人长的动物尸体,已经被砍去了很多部位,血肉模糊,看不清是什么动物。 趁着大妈研究门的工夫,余晖在厨房了快速搜寻片刻,高兴地在灶台下面看到了几个煤气罐。 “好东西。”余晖挨个拧开煤气罐的阀门,拔掉输气的管子,听着气体嘶嘶往外冒的声音。他把几个罐子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划了根火柴扔了过去。 火焰瞬间猛烈地喷发出来,并且快速引燃了沾满油污的灶台,几个煤气罐接二连三地被引燃,呼呼喷吐着火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余晖早已经溜出了厨房,依靠着长桌遮挡着大妈的视线。 正在研究发光的门的大妈发现了火情,她怒吼了一声,一手拍碎了大门,蠕动着肥硕的身躯奔向厨房,口中则是胡乱地高叫着。 余晖蹲着身子贴着长桌往后门处挪动,恰好躲在大妈的视线死角里。等他挪动到后门的时候,大妈也发现仅靠自己难以扑灭愈发汹涌的大火,开始高声喊叫起来。 不一会儿,那个女性管理员就赶来了这里。接着,越来越多木着脸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聚集起来开始救火。 但无处不在的树枝成为了最好的燃料,火势愈发汹涌,虽然周围的树枝都开始蠕动着退开,但着火的树枝反而引燃了更多的枝条,火焰开始快速扩散开来。 余晖看着汹涌的火焰,脸上渐渐挂起了愉悦的笑容,橘黄色的火焰映照在他的眸子里,给他黑色的眼睛添上了一抹红光。 他惦记这回事已经很久了。 在罪魁祸首的偷偷注视下,那些聚集过来的员工静默了一瞬,一个个放下了手中接水的器皿,采取了最极端也最快速的方式。 他们脸上依然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木着脸抱着团,毫无犹豫地扑入了火焰中,打算用血肉之躯扑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一个个人影下饺子似的扑了进去,陆陆续续有人影进来,然后直直冲进火中。黑色的人影在火焰中摇曳着,像是一场无尽妖冶的狂舞。 一股烧烤蛋白质的焦臭味在热腾腾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啊,真美……”余晖痴痴看着这一幕。 【美什么美,快跑啊!】小鬼已经吓呆了,然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余晖不舍地再度回望了一眼,这才矮着身子从后门溜了出去。员工们那奋不顾身的行为起到了效果,火势变小了一些,但要扑灭这场大火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也第一次看到了这些员工们出现的方式,他们从那些蠕动的树枝中像是破壳一样爬出来。他们的身体融入了树,成为了无数黑色枝干的一部分。 “这真是……”在爬到三楼的时候,余晖还在回忆着,“生命与毁灭最隆重的交织,壮丽至极。” 【你别说了!好可怕……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小鬼缩成了一团,那一幕对他刺激太大了。那在火焰中挣扎扭曲的人影,那血肉被烤焦的可怕气味,让他捂着嘴干呕起来。 杨光也没好多少,他扶着余晖口袋边缘,一脸难受的表情。 “那些东西已经不是人了,自从他们失去一切自我之后,就已经是类似工蜂和工蚁一样的东西了。他们只会本能地维护着树,簇拥着他们的源头……”余晖终于发现了两个小家伙的问题,还是安慰了一句。 “但他们也是人形的啊,甚至他们之前也都是人类。”小鬼都没顾得上心灵交流,而是直接说出口了,小眼睛里泪眼汪汪的,心理阴影面积很大。 “啧,我不认为他们那个行尸走肉的样子算是活着。你们可以这样想,我们这是帮他们解脱了。”余晖捏了捏小鬼的脑袋,又揉了揉杨光的脸颊,笑吟吟地说。 在说话的间隙,他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要来了。他连忙躲在一些破败的桌子后面,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四楼。 那高高的树梯缓缓蠕动着,一个人影被树枝轻柔地送了下来。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头花白的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的表情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眼神十分冷漠。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看上去精干利落,步伐沉稳有力。 男人缓缓往楼下走去,所过之处,所有树枝都匍匐着,像是在向他表示臣服。 余晖认出了这个人,他在星星孤儿院居住时曾经见过这个男人几面。他正是这里现在的院长,名字是郭良栋,算是老院长亲自选中来接手孤儿院的人。 但余晖记得,当初这个男人还是个爱笑的人,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会偷偷买糖果分给孩子们吃,也会带头领着孩子们疯玩,在照顾那些生病的孩子时更是十分细心。 可以说,老院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男人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小鬼和杨光被这个浑身弥漫着可怕压力的男人吓得不敢说话,好在他们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了一些,心态变得平稳了点。 余晖沉吟了片刻,皱了下眉头,熟练地爬上了树梯,穿过枝干翕动的通道,来到了院长室前。 他试着推了下门,门没有锁。 木质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里面亮着柔和的灯光,一眼就能看清办公室的布置。 黑色的枝干遍布各处,门在办公室一面墙的中间。进门左手边是一张大办公桌,桌上堆放着厚厚的好几沓资料,灯光是桌上的台灯发出来的,办公桌后面放着一柜子的书。右手边则是两排沙发和一张茶几。 看上去倒是十分正常。 第107章 院长室 余晖闪身进入院长室内,关上了房门后,径直来到办公桌前,快速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资料。 这些资料乱七八糟,有孩子们的个人资料,也有奇奇怪怪的报表,还有厚厚的文件夹,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纸质文件。 时间紧迫,余晖只是大概翻了翻,其中有爱心人士捐款的表格,也有孩子领养的资料,但有些资料却是跟孩子的信息夹在一起,进行了专门的分类。 余晖蹲下身子拉开办公桌后的一扇扇抽屉,翻看着里面的资料,最终在一扇上了锁的抽屉前停了下来。 抽屉被死死地锁上了,余晖没有在周围发现钥匙。他直接抽出杀猪刀插进抽屉的缝隙里,试着把锁撬开,但不怎么奏效。 于是他抽出刀子,趴在抽屉下面敲了敲抽屉底部的木板,然后把熊脑袋塞过去道:“爸爸,帮忙啃一下木头。” 熊脑袋的脸被余晖死死贴在抽屉底下,不满地呜咽了一声,然后愤恨地张开大嘴咔嚓咔嚓啃着木板,木屑纷飞,可比用刀子有效率多了。 没一会儿,抽屉底就被啃出了一个大洞,余晖把熊脑袋扯出来,看着它“呸呸”吐着嘴里的木屑,模样十分不满。 “谢谢了。”余晖笑眯眯地摸了摸它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免得被咬。 抽屉里面的资料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小鬼和杨光捂着嘴眼巴巴看着,时而紧张兮兮地注视着房门,打心眼里觉得余晖在带着他们疯狂作死。 余晖掏空抽屉里的资料,胡乱把地板上的木屑踢进桌子底下看不见的角落里,扫了眼资料的内容后便收了起来。 接着,他站起身来在书架上翻了翻,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后他踮着脚尖取下了书架最顶上的一个大黑木箱子,被上面的灰尘呛得咳嗽了一声。 这个木箱子已经有很久没人动过了,上面的灰尘多得能种花。余晖一刀柄砸开箱子上的小锁,粗暴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放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有陈旧的儿童绘画本和十几年前的圆珠笔,有金边的老花眼镜和灰黑色的假发套,还有一个晃起来哗啦啦响的木匣子,外面挂着小锁,钥匙放在旁边。 “这貌似是老院长的东西?”余晖的眼睛闪了闪,翻了翻那几个绘画本,发现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他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老院长的笔记?”余晖不由分说地把本子拿了出来,干脆从一边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把本子和抽屉里的资料都装了进去。接着他拿起那个上锁的木匣子,连同它的钥匙一起塞进了袋子里。 这入室抢劫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小鬼默默吐槽道,倒是神经大条地从之前的惊吓中走了出来。 他看着余晖熟练地把木头箱子放回原位,又在四周敲敲打打确认过没有密室,最后清理了一下自己进来的痕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办公室,熟练地爬下四楼,拨开二楼楼梯底下破烂的杂物躲了进去。 在给自己找了个暂时安全的小空间后,余晖堵住进来的路,给身旁的杂物注光,让它像电灯泡一样亮起来,这才有时间查看自己拿到手的资料。 他先是拿出现任院长抽屉里的资料放在眼前,看到正上面的白纸上画着一颗大树,余晖啧了一声道:“这画工不行啊,连小孩子都比不过。” 说着,他一页一页地快速翻看着,发现这几乎都是关于树和这个孤儿院的一些布置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大概只有院长自己才看得懂的难看图示,看得余晖眼睛疼。 他皱着眉把上面的资料扔到一边,这些玩意儿如果不花一段时间细心研究的话根本看不懂,但现在他的时间有限。院长随时可能回去办公室,也不知道多久会发现他的办公室被人洗劫了,到时候余晖恐怕就要面对数不清的员工的搜捕了。 好在下面还有一个上了锁的笔记本,这个本子样式很老了,看样子是被精心保存着。是学生喜欢的那种带密码锁的日记本,上面的塑料锁用处不大,只是起到个心理安慰作用而已。 余晖毫不留情地几刀破坏了外面的锁,还不小心把封面弄烂了。他翻开第一页,看到笔记本的扉页上用不算好看的字体写着:祝爸爸生日快乐——郭孟元。 每个字都向右歪斜着,有些头重脚轻,字尾处都会微微向上勾一笔,显得有些潦草。看样子是个男孩的字迹。 “郭孟元……小元?”余晖联想着,不由得皱了皱眉,翻开了下一页。 前面都是记着一些平淡又幸福的日常琐事,有与孤儿院的孩子们玩耍的趣事,也有家庭里那些温馨的琐事。 在简略的翻看中,余晖知道郭良栋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姓孟,还有个十多岁的儿子,就是郭孟元。 其实余晖曾经见过那个姓孟的女人,很温柔漂亮的一个人,总会给郭良栋带饭,还会给孩子们准备好吃的和好玩的。他也知道两人有个孩子,但从来没见过,也没在意过。 余晖快速翻页,跳过那些无意义的日常,在日记内容只剩下几页的时候,平淡幸福的笔触戛然而止。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小元来孤儿院,也不该放着他独自跟其他孩子玩,结果不小心摔下了楼梯…… “我更不该匆忙打电话告诉小孟,让她在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总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老天啊,不管是佛陀还是上帝,求求你们保佑他们平安无事。哪怕把我带走都好。” 这一页的字迹潦草凌乱,线条都歪歪扭扭,能够看得出日记主人当时的心情。 “意外总是能最快地击溃一个人啊。”余晖没有什么感慨地说了一句,继续往后翻页。 这一页的日期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 “小孟没了,在icu住了好几天,经过多次抢救,最终还是死了。 “中间她醒了一次,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一定要照顾好小元,然后就再也没醒来。她或许感觉到了什么吧,她是不是也在怨我呢?人就是这么脆弱,好好的女孩突然就没了。 “小元怎么都醒不过来,医生说撞到了脑袋,醒来要看运气。怎么会这么严重?不就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吗?是谁把那些建材放在楼梯下面的?哦,是我,是我安排人进来装修楼顶的……都是因为我。 “小元一定能醒过来的,我会照顾好他。这是小孟留给我的唯一的嘱托。 “可是,我没有多少积蓄了,之前小孟她爸生病时用了太多。 “…… “或许,我可以用一点孤儿院里的钱。就一点点……” 这一页,郭良栋的字迹平稳了很多,但每一笔都非常重,在纸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开始挪用善款了吗?啧啧,人一旦突破了底线,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余晖嘀咕了一句,“话说这段时间我还住在孤儿院里吧……” 只不过那时院里紧紧瞒着这件事,没有在孩子们之间传开。不过那段时间郭良栋确实不怎么跟孩子们玩了,余晖当时忙着理清他第二任养父母去世的问题,根本没心思去在意这事儿。 他继续往下看。 “小元始终没有醒来,他彻底失去了意识,或许是沉入了深沉的美梦中吧。 “可是我一定是遭到报应了,为什么我会梦到这样一个地方,那深紫色的天幕和蓝红双色的月亮,让我觉得如临地狱。 “已经接连好多天梦到那个地方了,我要死了吗?这样想来也不错,我想早些见到小孟。不过我没能完成她的嘱托,她会怪我的吧……” “这么说,他沉入了梦魇吗?”余晖摸着下巴,翻开了下一页。 第108章 小元 下一页的字迹陡然变得潦草起来,显然郭良栋是在心情极度激动中写下的这篇日记。 “这一天晚上,我照样留在孤儿院里独自度过这漫长的黑夜,却见到了那个男人。 “我的脑子出问题了吗?明明身处现实,但那个人却笼罩在朦胧的黑雾中,看不清他的身形和面容,只有那淡漠又深含戏谑的声音传来。 “我所看到的只有他那高高在上的冷漠眼神,像是高傲的神明在俯视着众生。 “他知道我用了院里的钱,知道我经历的一切,但他告诉我,他可以帮我,帮我让小元醒过来……只需要我为他做点事情。 “那有什么呢?为了小元我什么都能做。 “他告诉我,我梦中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个叫做梦魇的地方,我只需要在那里帮他种一棵树。树上会结出丰硕的果实,他告诉我怎样去处理这些果子,只要求我保持树的最底下一层。” “他说,利用小元在现实里的身体,让树汲取我的思念成长,总有一天,小元会从树上生长出来,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这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哪怕以后小元只能生活在梦魇中,但我会陪他的。 “对了,他还要求我把一个孩子送到红森精神病院。我记得那个叫余晖的孩子,似乎有先天性的失明,最近还总是梦游,老院长还跟我着重强调要照顾他…… “管他呢,这个可怜的孩子梦游时变得越来越危险了,送去红森也省心了。 “不过,他会提出这个要求,难道他是红森的人?”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日记里,余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的手指轻轻点着这一篇日记,心里的疑问反而越来越多了。 “我被送去红森是这个神秘人要求的?种树也是这个人开出的条件……他跟红森有关系?或者说就是红森的人在幕后操控了一切?” “但把我送去红森有什么用处?”余晖看了看自己苍白修长的手,又摸了摸胸口的空洞。 “大概还是我那两位生身父母遗留下来的问题吧。”他可没忘记小鬼告诉他的话,他们去世之前的那些日子一直在躲避什么。 “如果那个神秘人是来自红森的人,他特意要求把我送去病院,背后恐怕有不少的隐情。是图谋我父母的某些东西,还是图谋我本身呢?” “这么说,我在病院里就不应该像平时看上去那么不受医生重视,看来以后行动要更加慎重一些了……”余晖捏着手指,微微皱眉。 不过想到白医生现在正逐渐沦陷的情况,他恐怕隐藏不了多久,或者说,他至今为止的所有行动是不是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呢? 虽然也可能是红森经过研究后没有在余晖身上找到什么特殊之处,放弃了继续对此投入精力,但也不能太过乐观。 余晖轻轻呼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 “不过也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忽然笑了笑。与人斗其乐无穷,至少今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趣。 余晖就着蒙蒙的灯光,继续读着后面的日记。 “我把种子种在地下。树在生长,像魔法一样,一夜之间就长得巨大。上面的果子区分了善恶,他们都在叫我父亲……真是讽刺。 “我把树底下的那层按照神秘人的交待进行了布置,那恶臭的气息,真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我也并不在意。我想,这恶臭的土壤或许是树最好的养料吧。 “上一层的果子更加纯善,或许我可以利用。我需要更多的钱,不能再用院里的钱了,或许有人会愿意为这些果子付出金钱,毕竟这都是多好的孩子啊,我都会忍不住喜爱它们。 “可是它们要怎样离开梦魇呢?或许可以利用院里的孩子。没错,都是因为他们,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小元摔下楼梯,或者就是他们把小元推下去的,他们活该!我只是让他们变得更完美,他们会感激我的…… “树啊,树啊,快快生长吧,把我的小元还给我……” 余晖看完这一页,微微沉吟着:“郭良栋的心态短时间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由怨己变成了怨人,简直像是换了个人……难道树会放大恶念?或者说神秘人动了什么手脚?” 后面的日记只是些零星的句子,时间跨度也很大: “小元始终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好在树上长出了一朵花骨朵。我看到了,在那花瓣的最中心,小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到花开那天,他就能回到我身边了。 “可是花要什么时候才能开放呢?” …… “我听到了小元的呼唤,树与我生死相连,我感受到他在喊饿。 “需要更多的养分。我得改造一下残次品区域,让那些养料更好更快地成长起来,既然它们汲取着恶念生长,或许那些货品也能废物利用一下。 “没错,把它们挂在树上,那怨恨的哭嚎会更快地催熟那些肥料!” …… “为什么小元给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他不像小元,倒像个不知满足的野兽。 “我错了,汲取着恶念的土壤生长出来的还会是小元吗?我知道应该做怎么做了。 “在树上再建造一个定制品区域吧,有了它们,小元就能保持理智了。 “就差花开了……” …… “每天我都会来到地下,让树枝送我来到高高的树梢,用思念浇灌这希望的花朵。我想,小元你一定能听到我的呼唤吧……” 日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余晖合上手中的日记,食指在封面上随手画着圈。 “小元,一切都是为了小元?”他想着,“但是,如果说外面那个小元是真的,那么花骨朵里的那个会是什么东西呢?还是说外面那个是假的,亦或是都是假的?” 他捏着下巴,忽然笑了起来:“嘿,如果外面的那个小元才是真的,一个又一个的小元在孤儿院外面的树枝上生长出来,一次次回到这里来找他的父亲,最后又一个个被当做‘养料’消耗掉……” 郭良栋始终在等待着儿子醒来,小元一直重复着短暂而又迷茫的一生,一个个护工境遇悲惨,孩子们则是在噩梦中无望地挣扎着,一切都在无望地循环……这是什么人间悲剧? 余晖捂着嘴笑了半晌,他只是莫名觉得好笑,看得小鬼和杨光一头雾水。 许久之后,余晖才止住了笑:“唔,还不能确定真相。但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小元就是那个特殊的孩子。至于到底是哪个,还要去看看那朵花才行。” “那就把小元一起带过去看看吧。不论如何,郭良栋就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他跟树是一体的……” “这样目的就明确了。” 余晖刚把日记本放在一边,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不少人在上下楼梯。 “看样子是开始搜寻我了。”余晖没有意外地放轻了呼吸声。毕竟他刚放了把火,郭良栋肯定是恨透他了。 右边口袋接二连三的蠕动了几下,余晖狠狠拍了一下,以为小鬼又不老实了。 【不是我……】小鬼委屈地说,【是那个纸人醒过来了。】 余晖拎出那个被他拍得晕乎乎的纸人,现在这个纸人几乎已经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但余晖能感觉到它不再随时可能消失了,似乎是余晖的能力让它勉强保持住了现在的模样,只是似乎什么力量都没了。 “这能力还能这样用吗?有意思。”余晖想着,问小鬼道,“它是想说什么吗?” 【……它在喊危险,想逃。】小鬼无语道。 余晖把纸人重新塞进口袋里,一巴掌把它拍晕,然后继续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看样子他们一时半会还不会停止搜索。 但愿他们不会找到这里。小鬼和杨光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索性现在也没法出去,余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拿起了一旁老院长的遗物。 第109章 老院长的笔记 余晖先是翻看着那几本儿童绘画本,花花绿绿的彩色封面已经褪了色,边角有密集的白色的折痕,是被一次次使用到卷了页后又仔仔细细地压平的痕迹。 “郭良栋还把老院长的遗物保留在办公室里,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余晖摇了摇头。 郭良栋明明已经踏上了歧途,成为了孩子们的悲剧之源,完全辜负了老院长的托付和期待,却还收藏着他的遗物。不知道他每次看到这些东西时,会不会感到讽刺和愧疚呢? 余晖翻开绘画本的封面,里面的白纸已经泛黄,变得有些脆了,但字迹还是很清楚。每一张每一页,都是老院长记录的每个孩子的情况。 老院长是个很细心的人,平时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板,对待孩子们从来不苟言笑,严肃得很。孩子们对他都是又敬又怕,但也打心眼里喜欢他。 因为他从来不会忽视孩子们的意见和请求,也会帮助每个孩子,像是个严肃的老父亲。 余晖简单看了看前面的几页,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终于在第二个绘画本中找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 “今天,院里迎来了又一个孩子,连同这孩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他父母的一些遗物,被我放在了院长室隔壁的仓库里,将来要记得还给他。 “这孩子名叫余晖,很好听的名字。给一个先天性失明的孩子起这个名字,应当是寄托着父母最真挚的祝福和期盼吧。 “经过多日的观察,我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是‘残缺’的,容许我这样形容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是身体上的残缺,而是精神上的。 “余晖的情感很淡薄,似乎无法与任何人共情,包括他自己,这是很危险的情况,我开始犹豫是否应该同意让他继续待在这里。 “幸好,在我多方观察下,我发现他并不是无法理解感情,而更像对一切都处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自身却又像一张白纸一样,可以被引导。他只是‘残缺’,而不是病态,毕竟在精神与心智方面,很多时候病态比残缺要复杂和可怕得多。 “我相信,这个孩子只要经过正确的引导,就能在未来过上正常的生活。果然,我就是劳碌的命。 “希望这孩子能够在未来找回自己残缺的情感吧。” 余晖眨了下眼睛,翻过这页,心想老院长果然看人很准嘛,但对郭良栋怎么就打了眼呢? “引导这个孩子远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他完全不懂得人的善恶是非,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这或许是因为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我开始教导他要关爱他人,成为一个温柔的人。效果立竿见影,这孩子的学习能力令人惊叹,他很快学会了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一举一动都不温不火,倒像个温雅的君子。 “然而,当我以为一切走上正轨时,才发现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今天余晖被院里最顽劣的那个孩子欺负了,但对方反而被吓得哭着跑来找我…… “这件事说起来好笑,却也令我毛骨悚然,让我发现我的引导还远没有达到效果。” 看到这里,余晖也想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事情其实很简单,起因是他被那个叫阿明的孩子踢倒了,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起来继续走路。阿明向来叛逆,看不得自己被无视,反而再一次绊倒了他。 余晖那时候确实什么都不太懂得,只是依照老院长的教导,爬起来温柔地微笑着询问为什么,阿明回答说只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 当时,余晖十分好奇地问:“踢了我心情就会变好吗?” “没错,你倒霉我就高兴。”阿明是这样回答的。 后续大概是这样的发展: 余晖笑容灿烂地说:“那你继续啊,直到你高兴为止。”他是真的打算为对方排忧解难,做一个关爱他人的好孩子。 阿明却认为这是挑衅,继续绊倒他。 余晖爬起来,十分真诚地问:“怎么样,你觉得心情好点了吗?” “你笑什么笑!”阿明有些慌,又踢了他一脚。 余晖摔破了膝盖,血液往外流着,依旧真诚地笑问道:“现在呢?” 阿明见余晖受了伤,不敢再动手动脚,后退了两步。 “你不踢了?是变得高兴了吗?” “没有,滚蛋!” “那你继续啊,要不我自己来?”余晖慢慢走到楼梯边上,向后倒下身子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连额头都被磕出血了。 “你觉得怎么样了呢?”他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起来,脸上的笑容依旧一成不变,神情真诚而关切,血液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 阿明被吓哭了,他“哇”的一声跑去了院长室,只留下一脸困惑的余晖。 后来阿明再也没欺负过别的孩子,遇见余晖都要含着两泡眼泪绕着走。 想起以前的事,余晖笑吟吟地摇了摇头:“人都有不成熟的时候,总会有些糗事……现在想起来这件事,还觉得有点丢人呢,算是童年黑历史了吧。” 他继续看着老院长的笔记。 “……听阿明讲了事情经过后,我吓了一跳,连忙送余晖去包扎伤口。当然,我没忘记打了阿明一顿屁股。这孩子看来真的被吓坏了,乖得不像是他了。 “不过,余晖的事还是让我觉得棘手,他竟然不懂得什么是欺负和伤害,因此他的温柔是一视同仁的,哪怕受到欺负了,他也不认为那是伤害。就像是人面对无知的宠物,人养的猫抓伤了自己、抢走自己的食物,人不会因此感到被背叛和悲伤,而余晖对于其他人的态度就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包容而温和,却又高高在上。这样下去,或许只有两种结果:被他温柔对待的人害死,或者,有一天当他明白了自己在受到伤害时……那么他或许会变成一个恶魔。” 余晖看到这里,有些难为情地笑道:“哎呀,在老院长心里的我竟然是这种形象吗?真是……”他摇了摇头。 “所以,我该换一种引导方式了。我该让他明白,对待那些应当被善待者温柔以待,对于危险要敬而远之,这才是对于彼此最好的。 “我试着为他确立一个‘信仰’,一个处事的信条。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但也要保全自己。让更多人露出真诚的笑容,而不是悲伤的哭泣。 “这很奏效,这孩子变得越来越正常了。虽然他晚上有梦游的情况,而且表现出了四种不同的人格特点,好在他们都没有什么危险性,甚至还能跟我交流。 “不过,这孩子还是让我再度毛骨悚然。 “以怨报怨,当他遇见自认为是恶人的人时……那一天,我仿佛看到了魔鬼。” 余晖好笑地眨了眨眼睛,摇摇头低声道:“老院长真是的……”他翻开了下一页。 “余晖被领养了,我考察过这对张姓夫妇,家境很不错,为人也很好。在征得余晖的同意后,他成为了又一个走出这里的孩子。希望他能够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只是半年,余晖又被送了回来,那对夫妇煤气中毒死了。难以置信,要不是余晖睡觉时开着房间里的窗户,他也难以幸免。我本想安慰他一下,但这孩子似乎用不着我安慰,反而笑着跟我说‘又要继续打扰了’。” “一对何姓夫妇看中了他,这孩子确实惹人喜欢。我本来不打算让余晖离开,毕竟他才被送回来不久,但我怎么好阻止他获得一个家呢?这对夫妇的条件也很不错,都是成功的商人,这孩子跟着他们还不错。” “余晖又回来了,这回他有些不对劲,梦游症加重了,那些人格似乎失去了意识,变得有危险性了……何姓夫妇出了车祸?不行,我得查一下,我怕是余晖梦游时做了什么。” “两人的死以意外作为终结,但这几天,总有几人怂恿我把余晖送去红森病院。开什么玩笑,那个地方是一个孩子应该去的?难以想象那些人抱着什么心思…… “我似乎感受到一双藏在幕后的黑手,操纵着这孩子的一切,似乎还想把手伸进孤儿院里?而我连那是什么人都无从得知。” “当我是好惹的吗?我虽然老不成器,但也有些成就不错的战友,舍下我这张老脸,怎么也得把你揪出来。我向来报仇不隔夜!” 笔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余晖看了眼日期,拧起了眉毛。 他知道,在这天不久后,老院长就病了,在医院住了些时日就没了。 “老院长的死,不对劲。”他胡乱地翻着本子,没再找到相关的记录,只是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行有些歪斜的淡淡字迹,似乎写下这句话的人已经没有力气了: “愿孩子们一生平安喜乐,这是我最后能留下的祝福。” 第110章 人性碎片 余晖面无表情地合上绘画本,一手托着下巴。 “那双黑手,会是郭良栋见到的那个神秘人吗?” 他想了想,把本子塞回塑料袋里,拿出了那个哗啦啦响的小盒子。 余晖记得这个盒子,老院长一直对它宝贝得紧,从来不允许孩子们看。 所以他这回把它打包带了过来,嗯,就是好奇。 他用钥匙打开上面的小锁,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装满了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有折得很丑的千纸鹤,有写着歪歪扭扭的祝福语的小纸片,有几个弹珠,哨子,发卡,气球等。 看似一文不值,但或许其中寄托着老院长最珍贵的记忆吧。 余晖缓缓合上盖子,却忽然“咦”了一声。他拿起盒子里的一个玻璃弹珠似的小玩意,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明明是很普通的小玻璃球,但里面似乎是空心的,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黑蒙蒙的小珠子中透出来,看上去十分神奇。 “这不像是现实世界会出现的东西吧。”余晖被这微微的亮光吸引得有些移不开目光。 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那些脚步声已经走远,再也听不清楚了。 余晖捏着珠子的手掌用了点劲,珠子薄薄的外壳被捏碎了,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一个光亮亮的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像是萤火虫一样悬浮在余晖的身前。 它只有小拇指尖那么大,看起来是个不规则的碎片,像是一块发光的碎玻璃一样,非常神奇。它的周围却弥漫着一股蓝黑色的气流,凝实得如同冰凉的果冻,让人感到冰冷和不祥。 这东西显然不可能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但在这个梦魇世界里却也并不让人觉得奇怪。 “这是什么……” 余晖直直地盯着这个小东西,感受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亲切和渴望。 【这是……你的人性?】 小鬼呆呆看着这个东西,愣了半晌,才有些不确信地念出自己看到的信息。 “什么人性?”余晖梦呓似的说道。 【人性的碎片散落各地,它们中包含着你的记忆和情感,需要你去追回……】小鬼喃喃念着,神色有些恍惚。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心里涌现出一股很不舒服的情绪,这让他感到有些烦躁和不安。 【余晖,这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很快把心里莫名的情绪抛到一边,担忧地看着这个所谓的“人性碎片”。外面那层雾气让他觉得非常排斥,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邪恶和绝望的情绪。 “我觉得这个东西不太好,哥哥。”杨光这时候也小声说道,有些不安地扭了下身子。 “可是,这是我的人性呢。”余晖把手指伸了过去,触碰到了那发着光的碎片。 碎片像水一样涌入了他的指尖,连带着还有外面那层不祥的雾气。余晖觉得自己的脑门变得冰冰凉凉,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耳中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你在做什么?” 余晖睁开眼睛,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个人影藏在朦胧的黑暗中,一点也看不清。 头不受控制地转了回来,余晖发现自己竟然控制不了身体的动作,只能看着。 脑袋微微低下来,他这才看到自己的身体,瘦瘦小小的,大概只有五六岁大小,正随意地坐在冰凉的黑色地面上,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中捏着一个漂亮的绑着棕色麻花辫的布娃娃。 苍白的小手猛然捏紧,布娃娃被挤压得变了形,似乎很难受地晃动着软绵绵的四肢,小嘴张开发出一声有些痛苦的哀叫。 小手缓缓伸到布娃娃脸旁,用食指勾住了娃娃的嘴巴,然后使力拉扯着。 “撕拉”一声,布娃娃的嘴巴被撕烂了,一团白生生的棉花从本来是嘴巴的位置爆了出来。 娃娃在痛苦地哭喊着。 “好吵。”余晖听到自己用稚嫩而冰冷的声音说,“现在,你变丑了。” 两只苍白的小手猛然发力,把哭喊的娃娃扯成了两半,并且继续撕扯着,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把它撕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布片,棉花像是柳絮一样纷飞着。 娃娃的哭喊哀嚎声弱了下来,渐渐听不到了,余晖的身体发出了天真快乐的笑声,伸手把破碎的布片和棉絮抛向空中。 “你喜欢这样吗?”那个温润的男声又说话了,语气中带着宠溺。 “嗯,你看它不哭了。”余晖转回头去,“爸爸,我能去找新的玩偶吗?” “哎呀,那可不行。还没到你出去玩的时间。”男声笑道,“你不是有很多玩偶了吗?” “哼。”余晖不满地哼了一声,看向身侧。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围满了大大小小的玩偶,像是住在一个可爱的玩偶屋里。只不过,那些人性化的玩偶眼中都闪烁着恐惧的神色。 小手又拿起一只玩偶,泄愤似的把它拆成碎片,然后又拎起一只布制的玩偶,把它的身体弯曲起来,死死打了个结。 看着被打了结的玩偶扭曲着身体在地上爬行、翻滚、哀嚎着,苍白的小手拍了拍:“给我表演歌舞吧,要有趣一点哦!” 玩偶们顿了一顿,猛地开始唱唱跳跳,围在男孩身边极尽所能地取悦着他。一张张可爱的玩偶脸庞露出扭曲的欢乐笑意,口中唱着嘈杂的歌声,手脚舞动着怪异的舞蹈…… 这一幕,像是一部荒诞又恐怖的童话歌舞剧。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所有身影和声音都快速消散。 “这是我……七岁以前的记忆。”余晖的意识飘离了这里,渐渐变得清醒起来。虽然并不记得这一幕,但他很确定这就是他经历过的。 这时候,一股冰冷的气流像是寒冬的冷风吹入了他的脑海中,却又润物无声地融入了他的意识,似乎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余晖蓦然感受到了,那阔别已久的,生动而又激烈的……情感! 【余晖,余晖!你怎么了?醒醒啊!】小鬼见余晖忽然失去了意识,焦急担忧地在他心里喊道,恨不得爬上他的肩膀给他两个小嘴巴子。 “哥哥……”杨光声音很低地叫了一声,伸手扯着余晖的衣摆。 在两人焦急的目光中,余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顿了顿,抬起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神色有些奇异。紧接着,他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嘴角咧起,口中发出了无声的狂笑。 他笑得很激烈,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看得小鬼和杨光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和担忧。 【余晖,你……怎么了?】小鬼怯生生地问。 “没什么,我感觉很好。嗯,我的情感……”余晖的狂笑渐渐平息,他笑眯眯地放下了捂着脸的右手,似乎恢复了正常。 只是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这时并不像平时那么清澈沉静,反而似乎闪烁着某种隐晦的恶意和戏谑,让人感到后背有些发冷。 小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到这座孤儿院的情况,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余晖……该不是被占了身体吧…… 他咬了咬牙,莫名觉得有种不安全感。他缓缓顺着余晖的衣服爬到杨光那边的口袋里,跟杨光母子俩挤在了一起,这才稍微感觉安定了一点点。 “该去做正事了。”余晖看着小鬼的动作,微微歪了下头,翘起了嘴角。 第111章 与镜中的对话 余晖稍微推开堵住出口的杂物,探头往外瞧了一眼,周围似乎没有人了。 “哎呀呀,这儿被我这么一闹,肯定加强戒备了。”他在手里随手转着杀猪刀,笑吟吟地说道,“但我们要去最核心的地方找那朵可爱的花儿,溜是溜不过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啊,有了!”他猛地捏住手里的刀柄,看着刀刃中反射出来的自己木然微笑的脸。他把刀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刀刃冰凉坚硬的触感,状似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我需要一些吸引注意力的炮灰。”他在心里讥笑道,但没有说出口。 【余,余晖……】小鬼听见了余晖的心声,用微弱的声音道。 他仰头看着余晖笑容满面的脸庞和冰冷戏谑的眼神,觉得现在的余晖冷酷无情得让他感到陌生,以及恐惧。 “怎么?你想帮我引开那些家伙的注意力?”余晖微微垂眸盯着小鬼的眼睛。 【不!不是!】跟余晖没有温度的冰凉视线一碰,小鬼瞬间吓了一个激灵,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然后他战战兢兢地缩进了口袋里,大气不敢出。 只听余晖继续低声念叨着: “这段时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待会院长发现自己的东西丢了,里面甚至有树的资料,上面写着这里的一切布局,以及他的目的和弱点…… “如果我是郭良栋,到时候肯定会待在花儿那边,等那个小偷自投罗网,然后把他大卸八块。嗯,厚厚的草莓酱似的血浆均匀地涂抹在树枝上,那肯定很美。接着,我会改变这里的所有布局,把这个孤儿院布置得更凶险和封闭,断绝后来者的一切小心思。” “啧啧,这可怎么办呢?”余晖夸张地捧着自己的脸颊。 小鬼和杨光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余晖这矫揉造作的样子到底是在表演给谁看。但他们不敢说话。 只见余晖从口袋里翻出一块镜子碎片,两根手指捏着在眼前晃动着,笑吟吟地说道:“所以,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呢?” 镜子里朦胧地倒映着余晖的身影,脸上依然带着木然僵硬的微笑,但在镜中余晖的身后,似乎闪过了一道隐蔽的目光。 “怎么,还想装作不在,装作看不见,然后继续等待下去?再等个几年的时间?”余晖眯起了眼睛。 镜中的他表情丝毫未变,但随着他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蓦然出现在镜子里的余晖身后,用清澈澄静的目光看着镜子外的他。 这身影是个不到十岁的男孩,脸颊稚嫩可爱,但脸上的表情却沉静稳重。是上一个区域见过的三十三号的镜像! 在他的身后还有更多的矮小身影若隐若现,一双双纯净的眼眸好奇地忽闪着,一个劲往外打量着。 【他们竟然在?】小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都忘了害怕了。他赶忙扭头看着余晖身后,但那里空无一人,这些身影只存在于镜子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三十三号男孩低声说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头脑远超同龄人乃至很多成年人,甚至快赶得上我了。”余晖伸手把之前自己拨开的杂物堵在身前,含笑说道,“既然是聪明人,当他做出一件明显的蠢事时,我们就应该考虑他的举动是否有深意。” “你们居然会同意帮我来到核心区域,这本身就让我感到十分惊讶。要知道,一旦我出尔反尔,举报了你们,或者说,我失手被抓,乃至被镜子里的我侵吞了意识……这都可能让我供出你们,使你们陷入险境。”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我不认为你只是一时心软,毕竟你们可是毫不留情地杀死了那么多护工。”余晖戏谑地说,“当然,我更不觉得你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身上,聪明人更乐意相信自己。” “所以,一开始我就笃定你们有其他的目的。但既然我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也没见你们有什么行动,那你们的目的应当不是利用我搅局或是引开管理者的注意力。那就很好猜了,无非是想要通过我来打探情报之类的目的。” “如果怀着这样的心思,你们肯定要有一个监控以及在危机时刻控制乃至干掉我的手段。我身上能跟你们扯上关系的就只有这块镜子碎片了,虽然它是我自己捡来的。”余晖耸了耸肩,表情毫不在意,眼神却深沉无比。 男孩沉默了片刻,随后露出一个微笑道:“不错,很庆幸我没有看错人。事实上,我们打算近期内动手了,毕竟我……镜子外的那个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我完成了‘转换’,我们的反抗就必然失败了。” “我们从出生起就知道,树是我们的源头,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也是一切悲剧和绝望的起始。”男孩的神色第一次显得有些悲伤。 “自从我们第一次有了意识,就在镜子里看着镜外的孩子。我们本能地学习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学习着老师在镜子外面教授的知识,这算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了。”男孩说着,柔和而哀伤地笑了笑,“可是,我们的快乐却是建立在外面那些孩子们的痛苦和绝望之上。” “我们看着那些跟我们长得一样的孩子们,在郭院长泯灭人性的培养中,慢慢失去童真,失去快乐,被摧毁心智,变成没有自我的躯壳。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被动地占据他们,最后被凝固在树上的照片里……” “树是孕育我们的摇篮,也是囚困我们的枷锁。我们的身体、思想和意志始终处在树的掌控之中,处在郭院长的控制之下,永远不可能解脱。” “所以,不管是为了那些孩子们,还是为了我们自己……”男孩的神色变得决绝,“我们要摧毁树!我们要杀掉郭院长,我们的……父亲。” “但事情仓促,我们对核心区一概不知,对树的了解也存在很多空白之处,所以我需要一个人为我们搜集情报。” 说着,他对着余晖深深鞠了一躬,神情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利用你的,也并不希望伤害到你。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余晖含笑听着,眼神却诡谲莫名。他轻轻点头,语气轻柔地道:“没关系,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这么说,你的能力很重要咯?” 男孩闻言笑了笑:“我的能力是‘记忆’。如果你被抓住,我会立刻在镜子里清除掉你关于我们的记忆。当然,也是因为我能封闭大家的记忆,才让一直处在树的操控中的我们有了反抗的余地,暂时不会被树发现。” “可惜我的能力对管理者没用,他们已经是树的一部分了,意念简单而共通。”他又补充道,神色有些遗憾,“我们的能力在面对树时总会大打折扣。” 余晖也状似遗憾地摇了摇头,微笑说道:“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呢?” 男孩神色无奈地看着余晖道:“我们还有选择吗?你都挑明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会立即行动,向地下的树进发。” “这样很蠢,大概率是去送菜。”余晖挑了下眉毛,“你都说过了,你们的能力在面对树时不怎么好用,你确信你们能毁掉树?” “不怎么信,但我们没有选择。”男孩说道。 “那么,要不要试试我的方案?”余晖露出一个准备已久的完美笑容。 “什么?”男孩歪头看着他。 “郭良栋的目的无非是小元,他是个关键点,而最外面那层区域刚好有一个小元值得利用。”余晖笑得十分狡猾,“而且,那里还有一群被欺骗的果子……” “只要方法得当,他们都是我们的炮……助力。”他眯起了眼睛,“我会与你们会合,先去最外层。” 男孩深深看了余晖许久,沉吟片刻,然后严肃地板起小脸道:“那我就信你,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很好。”余晖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对了,怎么称呼你?” 男孩顿了顿:“我们没有姓名或是编号。既然我对应的那个孩子编号是三十三号,你就叫我三十三号吧。” “那合作愉快,三十三号。”余晖轻声说道,垂下的眼皮遮挡了眸子里的深沉神色。 第112章 会合 余晖在黑色树枝覆盖的走廊里悄然行走着,脸上挂着雀跃的笑容,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期待不已。 小鬼和杨光乖巧地瑟缩在余晖的口袋里,不敢冒头,不敢吭声,唯恐余晖一时兴起把他们丢出去吸引管理者的注意力。 余晖轻手轻脚溜到了一楼,站在楼梯后面,歪着脖子探出脑袋窥视着这边的情况。 一个个木然的人影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动作像是机械一样整齐而无声。他们拉开一扇扇门,仔细搜查每个房间,就连管理者办公室的大门也敞开着。 食堂那边还冒着滚滚的黑烟,整个一楼的空气都十分呛人,其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烤肉的焦臭味,仔细闻起来甚至还有点香。 余晖捂着脸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忽然一口咬住杀猪刀的刀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他在刀刃上舔了一口,然后皱着脸吐了下舌头,想要驱散残留在舌尖的铁腥味。 余晖脑子里则是回荡着刚才三十三号说的话:“请通过大楼的后门回来,我们会帮你打开这扇门。虽然后门连着树,在错误的时间开门必然会惊动管理者,但现在树的防御机制已经启动,我们必然会遭遇他们,隐蔽行事是不可能了……” 拿出口袋里的手表盘,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两点四十四分,距离他们约定的开门时间只差一分钟了。 “那么,是冲刺的时间了!”余晖咧嘴笑了起来,对接下来可以想象的刺激场面感到兴奋不已。 他压低身体,摆了个起跑的姿势,在搜查的管理者背对着他的工夫,右脚在地上一蹬,嗖的一声跑出了大门,进入了满是树枝和裂痕的院子。 院子里也有搜查的管理者,他们立刻发现了余晖,木然笑着向他围堵过来。与此同时,一楼那些管理者也齐刷刷扭头看向院子,然后迈着堪称整齐划一的步伐,追在余晖的身后。 “哈哈……”余晖挥舞着手里的绳子,把熊脑袋砸在身前的一个管理者的身上,趁着他稍微歪斜了下身子的间隙,从他的身边跑了过去,赶在管理者们形成包围圈之前冲到了最前面。 上一个区域的大楼就在不远处,那扇上了锁的后门近在眼前了。 这时候,后门处缠绕的树枝扭动了起来,粗大的树枝直立而起,木质的树皮缓缓褪下来,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个人影。这个管理者猛的睁开眼睛,有些踉跄地从树枝中出来,对着余晖伸出了双手。 前路被挡住了,余晖跳过地上高低起伏的树枝,眼神扫到了门后的一张有些担忧的苍白小脸。 “开门!”余晖毫不停顿地冲向身前的管理者,嘴角疯狂上扬,右手的杀猪刀刀尖向前,几乎要狠狠插入管理者的脖子。 挡住后门的管理者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想法,兀自伸手向着余晖抓来。身后的追击者也越来越近,一个个身影脸上挂着八颗牙的微笑,这情形足以令任何人毛骨悚然。 听到余晖的喊声,后门上的锁像是被刀锋切过一样,咔嚓一下落在地上。门吱嘎一声被拉开,可以看见一只惨白的小手缩回了门内的黑暗里。 似乎狂妄地想跟管理者正面对抗的余晖猛地收回手中的刀子,在身前的管理者抬起双手的工夫,他蓦然矮身下蹲,双手在地面上一撑,像个兔子似的从管理者的腋窝下钻了过去。 接着他就着快速奔跑的惯性,蜷缩着脖子在地上滚了两圈,算是连滚带爬地直直冲进了门内。 一双小手配合默契地猛然推门,几个矮小的身影匆匆用木棍、铁棍之类的东西抵住门,把后面的管理者暂时挡在门外。 “快,顺着这边走!”三十三号对余晖示意不远处那通往前院的小门,这扇常年上锁的门也被他们打开了。 余晖从地上爬起来,深吸口气跟在三十三号身后冲进了院子,看到正在院子尽头对着他们招手的孩子们。 这片区域的管理者暂时没有被惊动,但也快了。在余晖他们跑来的时候,一个孩子破坏了前面大楼的门锁,拉开了锈蚀的铁门,一群人蜂拥而入,进入了最外层区域的大楼里。 “现在去找那个小元?”三十三号板着严肃的小脸,用稚嫩却沉稳的语气说道。 “时间紧迫,兵分两路。”余晖双手扶着膝盖喘了会气,这才直起腰来说道,“你带着一部分人去三楼宿舍找小元。我记得他是在左拐第三间宿舍里,很好分辨,跟那些半夜乱跑的果子不同,他应该是老老实实在床上睡觉。” “我领着一部分人去说服那些被骗的果子们。”说到这里,余晖嘴角挂起了淡淡的笑意。 “这边的那些果子……他们不会同意毁掉树的。”三十三号摇头道,“他们需要树。” “是吗?但没必要让他们知道这一点啊。”余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神却带着深深的嘲讽和戏谑,“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嘛,告诉他们可以改变树,让他们不再需要遵守纪律,不再需要害怕被挑选中,不再会被关禁闭……有谁会拒绝呢?” 孩子嘛,虽然他们邪恶又狠毒,但也有不谙世事的单纯,很好骗的。余晖狡黠地眯了下眼睛。 虽然那些恶臭的果子面对管理者时胆小得很,但数量多了也能吸引一部分管理者的注意力。至于他们的生死,谁会在意呢?他们死掉总比活着顺眼得多。 余晖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面上只是笑吟吟地不说话。 “好……”三十三号深深地看了余晖一眼,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点头同意了,“吴雨,你带着一部分人跟着他吧。” 余晖这才注意到吴雨竟然也在这里,不是那个镜像中的他,而是镜子外的他。男孩穿着一身简便的睡衣,显然是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赶过来的。他后面还跟着真正的三十三号,那个本名是关航的男孩,似乎还是个梦主。 在一众面色苍白得丝毫没有血色的孩子中,两人的肤色显得尤其健康,脸颊因为快速奔跑而泛着红晕,与周边的孩子们格格不入。 此时关航正紧紧拉着吴雨的手,满脸警惕地打量着众人,眼神尤其注意着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三十三号,表情带着一丝恐惧和敌意。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吴雨冷静地对三十三号点头,然后转头微笑着安慰关航,“你不用害怕他们,关航。既然你偷偷跟着我出来,硬是要跟着我行动,那就相信我吧。” “他们也只是跟我们一样的受害者而已,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吴雨的话沉静有力,令人信服。听着他的话,关航的表情变得安定了一些。这个孩子似乎总是含着一种积极向上的坚定和向往,让人感到充满希望。 其他的孩子们也转过头,对着新加入的伙伴露出纯真灿烂的笑容。一个女孩带着明媚而羞涩的笑容,递给关航一副画着花草树木的彩笔画,道:“希望你平安,关航。” 余晖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只觉得多几个人当炮灰是件好事。 他撇了撇嘴角,随后用右手拇指在嘴角抹了一把,笑容灿烂地说: “那么,让我们大闹一场吧。” 第113章 癫狂追逐 三十三号他们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上,余晖带着剩下的人沿着幽暗的走廊往前跑着。 吴雨一行人紧紧跟在余晖身后,一个个矮小的身影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但配合他们天真可爱的脸庞和清澈的眸子,看上去一点威胁也没有,像极了趁大人不在好奇地偷偷玩小刀的孩子。 看上去就挺惹人喜欢的,谁也不会相信这些小家伙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吴雨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光亮的小刀,圆嘟嘟的小脸严肃地板起来,灵动的眼神滴溜溜地转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关航紧紧跟着他,手里拎着一根不知从哪找出来的铁棍子,紧张得直咽口水。 余晖刚跑到走廊中段,就听到身后明显的脚步声。管理者从他们身后追了过来,迈着整齐而机械的步伐朝他们逼近。 “分出一些人挡住他们,剩下的跟我去逮住廖主任。”余晖头也不回地说道。 一部分孩子听话地放缓步伐,咬着牙仰头看着管理者的面孔,勇敢地举起了手里的武器。那个可以控制黑色蛛丝的女孩已经在地上铺满了粘稠的蛛网,让管理者的脚步放缓了。 但管理者不至于被蛛丝粘的动不了,他们舞动着肢体,蛛丝传来“撕拉撕拉”的声音,像纸一样被他们拉长、撕裂,但更多的蛛丝又补充上去。其他孩子们配合着动用各自的能力或武器进行攻击,进一步拖慢了他们的追击节奏,一时间他们且阻且退,倒也能应付一阵。 余晖脚步没有停顿地向前跑着,他需要抓住廖主任。要取得这里那些果子的信任,只有抓到一个权威的人,从他口中吐露出来的“事实”才会令人信服。 而廖主任就是那个人。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一些小东西的注意力,那些长着粗短的畸形手臂的脑袋们偷偷凑了过来,越聚越多,在走廊的天花板和墙壁上窸窣来去。没有瞳孔的黑色眼眶垂涎地盯着余晖,却又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它们时不时看向余晖身后的孩子们,面对同一棵树上的果实,它们的脸庞因嫉妒和憎恶而扭曲了起来,但在看到他们被管理者追杀的处境后又幸灾乐祸地咧开了长长的嘴巴。 余晖见它们躲着不攻击,也就没有搭理它们,迈着大步向着廖主任的办公室冲过去。 廖主任似乎感受到了危机,他那胖乎乎的身影从自己的办公室跑了出来,在转头看见余晖他们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然后缩头缩脑地逃跑了,硕大的啤酒肚随着他的跑动一晃一晃的。 廖主任的尖叫声引来了更多的管理者,卢安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了,满脸僵笑的卢安拍了拍手,更多的身影跟在他身后,朝着余晖他们堵过来。 这回用不着余晖交待,一部分孩子自觉地迎了过去,为余晖清理出一条可以通过的通道。 “哈哈,谢谢了!”余晖狂笑着冲过去,看着前方摇摇晃晃奔跑的廖主任。他身后仅剩下吴雨和关航两人,正咬紧牙关跟着他。 “你跑什么啊,廖主任?”余晖幽幽地喊道,脸上带着有些恐怖的笑容,“我只是找你唠唠家常,别跑啊……” 廖主任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些乱七八糟的话,抱着肚子跑得更快了。 但他年纪大了,脑满肠肥,跑得比余晖还慢。 “别,别找我!我是人啊,我不是怪物!”廖主任回头看了一眼,见余晖距离他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了,他惊慌地叫道。 “人啊……”余晖低声念道,紧接着瞪大眼睛笑得更厉害了,“人不是更好吗?” “哇啊啊……”廖主任被余晖这恐怖的表情和说话声吓得满头冷汗,尤其是在看见余晖眼睛里闪烁着的戏谑而残酷的恶意时,让他觉得是孤儿院外面那些可怕的怪物进来踢场子了。 他连滚带爬地撞进了一个房间里,“嘭”的一声关上门,用后背紧紧抵着门,捂着胸口直喘气,浑身筛糠似的抖着。 余晖也在门外猛地刹住脚步,抬脚对着门狠狠踹了两脚,却被反震的腿脚发麻。他哈哈笑着双手举起了杀猪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大门,尖锐的刀尖直直插进了木质大门里,擦着廖主任的耳朵穿透进了屋子里。 “here’sjohnny!”余晖戏谑地调笑道。 他踩着木门拔出杀猪刀,再次狠狠地刺了下去,愉悦地咧着嘴角。 廖主任被耳畔的刀子吓得尖叫起来,赶忙连滚带爬地远离了木门,惊恐地看着锈红色的刀尖再次穿透进门内,就插在刚才他脖子的位置。 门被余晖狠狠撞开,他持着杀猪刀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房间角落里痛哭流涕的廖主任,嬉笑着歪了歪头:“怎么停下了?跑啊!快啊,我还没过瘾呢!” “不……求你饶过我吧,不要杀我!”廖主任跪地痛哭道,“我都是按照郭院长的指示做事的,都是他叫我做的啊!” 门外,两个惊恐的小脑袋偷偷地探了进来,吴雨和关航被余晖这番癫狂的操作搞得有点慌。当然,余晖口袋里的小鬼和杨光就更慌了,他们怀疑刚才自己如果打断了余晖的兴致,绝对会被他用刀子当场切成十八块。 余晖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了廖主任面前,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冷酷无情。他笑吟吟地伸出左手抚上廖主任的头顶,用轻柔悦耳的语气说道:“我怎么会杀你呢?我从不杀人……” 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廖主任的四肢退化一样缩短着,整个身体漏气似的缩小,最终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塑料人偶。圆脸蛋,大眼睛,白皮肤,短手短脚,憨态可掬。 “这样就可爱多了嘛。”余晖狠狠攥紧手里的人偶,愉悦地听着它发出的杀猪似的惨叫声。 余晖拎着人偶走出房间,外面的两个男孩触电似的弹开了,神色颇有些慌乱的注视着他。 余晖对此毫不在意,他加快脚步走向院子,站在了院子的最中间,像是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 那些孩子们正努力把管理者阻挡在后面,那些臃肿的脑袋怪物却是跟着余晖聚在了黑漆漆的院子里,似乎余晖身上的吸引力让它们无法抗拒。 “很好,既然听众齐聚,就让我们表演一场精彩的话剧吧。” 他笑嘻嘻地看向哀叫着的廖主任,柔声说道:“感觉怎么样,廖主任?按理说变成玩偶就没什么痛觉了,但我特意为你保留了它……很舒服吧?” “不……不要……”廖主任变成的玩偶在求饶。 余晖闻言表情不爽地撇了撇嘴,拎着它的一只手臂拧了两圈,听着耳中的尖叫声,含笑问道:“怎么?还不舒服?” “不,饶了我!”廖主任疯狂扭动着身体。 余晖皱着眉,又提起了它的右腿。 “不,不是,很舒服!”廖主任使劲缩着腿,痛哭流涕地说。 “舒服就好。”余晖笑着把它的右腿拧了两圈。 等廖主任的嚎叫声变弱后,他伸出手指捅了捅玩偶的脸蛋,缓声道:“那么,可爱的廖主任,对着大家说说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吧。” 廖主任哼哼唧唧着,瘫在余晖手里装死。 “嗯?”余晖又拎起了它的另一条腿。 “别!我说,我说……”廖主任见那些管理者都被挡住了,自觉获救可能不大,于是倒豆子似的把他们跟院长做的那些事都说了出来。 自从院长种了树之后,星星孤儿院就变成了富豪们的乐园。那些健康的孩子被他们挑选出来,进行灭绝人性的培养,最终换成了树上的果子,被卖给那些别有用意的富豪。 同时,孤儿院也会接受一些特殊的生意,比如矫正顽劣的孩子,甚至是贩卖人口等其他更加黑暗的生意,在黑暗中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些被换了心的孩子们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成为郭院长伸向各行各业的触手。 而廖主任和李主任,正是郭院长的心腹,是辅佐他实现愈发庞大的野心的工具。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小郭了……”廖主任感叹道。 “哦——”余晖无聊地扯着他的腿,“我要你说的可不是这些。” 他看着那些徘徊不定的脑袋们,笑问道:“我要你说的是,这些东西……它们的结局会是什么。” 第114章 凋零 “它们?它们是没有翻身的余地的。” 廖主任已经老老实实,破罐子破摔地回答道。 听了廖主任的话,那些在地上蠕动的脑袋静默了一瞬,随即骚动地爬来爬去,似乎按捺不住想要攻击过来了。 “继续说。”余晖笑吟吟地盯着一张张怪异扭曲的小脸,看样子毫不担心自己处在包围之中。 “它们只是肥料,从树上摘下来那会儿是不成熟的,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催熟的手段,目的是为了让它们成长到能够容纳更多的恶。”廖主任低眉顺眼地扫了一眼它们,语气中还是能听出些习惯成自然的优越感。 “但这时候的它们还不算真正成熟。之后它们会重新回到树上,汲取恶念生长,等到熟透了的时候,便会‘啪’的一声从树上掉下来,作为肥料滋养土地,让树长得更加茂盛……郭院长把这叫做重生。” “这就是重获新生?”余晖饶有兴趣地点头,觉得好玩极了,“果子融于大地,滋养新生的果实,但重新生长出来的果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落叶归根,循环往复,有种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意味。嘿,郭院长还挺文艺的嘛。” “没错,没错……”廖主任讨好地一个劲点头。 “那么,你再说说,这些东西唯一的出路,也就是它们费劲心思、勾心斗角也要成为的护工,最终的结局又是什么呢?”余晖扫了眼周围情绪依旧稳定的小脸,话音一转道。 “这……”廖主任偷眼看了看四周越来越近的脑袋,生怕自己说出来后就会被当场撕碎。 “嗯?”余晖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在廖主任眼里,余晖就是个皮笑肉不笑的怪物。他吓得一哆嗦,赶忙交待道:“它们成了护工后,就会在短时间内被树剥夺掉所有意识和思想,被树统一控制,成为卢安他们那样的管理者,化成树的一部分永远守护着这里……” “毕竟……”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完全骚乱起来的小怪物们,闭着眼说道,“毕竟它们生来邪恶且无法驯服,保留意识弊大于利。最初设立成为护工这个生路,本身就只是催促果子们尽快成熟的手段,以及增加管理者数量的目的……” “至于护工最后能成为主任的话,都是骗它们的。我和小李都是人,跟这些怪物没什么关系……” 听了廖主任的话,那些充斥着贪婪和恶意的扭曲小脑袋们开始焦躁地快速爬动起来,那咧到耳边的怪异嘴巴翕动开合着,长久以来被压制的愤怒和憎恨一股脑爆发出来,让它们看上去像一触就爆的火山。 见情绪铺垫得差不多了,余晖瞥了眼在管理者的进攻下愈发撑不住的孩子们,轻咳一声,大声说道:“所以,你们难道想继续待在这儿,在压抑和欺凌中沉沦,在谎言和欺骗中等死?” “你们瞧瞧,这些主任就是草包,那些管理者也不是不可对抗!”余晖晃了晃手里的玩偶,又指着那些即使被切得缺胳膊断腿还依旧笑容满面的管理者,“你们难道想成为肥料,或者变成这些木头似的玩意儿?” 周围的小脑袋们动作顿住了,随着余晖手指的方向看着,似乎听得很认真。 “可惜的是,这所孤儿院就是个囚牢,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你们是树上的果子,注定永远被控制而无法翻身。”余晖话音一转,略带遗憾地说,眼睛里却带着戏谑的笑意,“但,今晚你们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们发现了郭院长对树的控制手段,我们可以改变树的运行规则,让树不再成为囚困我们的枷锁!” “只要今晚我们的反抗成功,你们就不再需要遵守纪律,不再需要担心变成肥料,不再被欺骗和欺凌,你们可以走出这个孤儿院,自由地穿行在外面的世界……”余晖说着,心里却在讥笑着。 “廖主任,我说得对不对?”他把廖主任提在身前。 廖主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随后神色微微呆滞,接着十分流畅地开口说道:“没错,树的核心是一朵花儿,被院长控制着。只要改变那里的布置,就能让果子们获得自由。” “怎么样?”余晖歪了下脑袋,把廖主任团成球捏在手里,“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是继续在这里等死,还是豁出去拼一把?反正哪怕失败,都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这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三十三号带着一部分人冲了过来,加入了对抗管理者的战斗,穿着睡衣的小元一脸茫然地跟在他们身后,右手抱着左手肘,看起来乖巧又无助。 “看,我们需要帮助,这也是你们唯一的一次翻身机会了。”余晖像个动情的演讲者,一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加入我们吧,成为我们的力量!这是一场为了自由的斗争!” “通往更深层区域的大门已经被我们打开,如果你们还有对自由的渴望,就一起大闹一场吧!” 聚集在周围的脑袋们依旧无声,它们缓缓在院子里打着转,却不再想着攻击余晖了,而是凑近了孩子们与管理者的战团。 它们……心动了! 这些残缺的果子虽然满脑子坏水,但都不缺少孤注一掷的狠辣,或者说它们本就是择人而噬的恶兽。长久的压迫和欺骗成了愤恨爆发的导火索,随着第一个脑袋向着管理者扑了过去,一大群紧随其后,像是死白的汹涌潮水一样将管理者们淹没了。 “好样的,真乖。”余晖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赶忙收回笑容,把廖主任变成的玩偶拴在了裤腰带上。 “也真好骗啊。”他在心里说道,然后提着刀子跑去跟三十三号他们会合。 至于廖主任的最后一段话,自然是余晖控制他说出来的。他本来就有控制玩偶的能力,虽然控制玩偶说话挺消耗精力的。 “先去核心区,从那里进地下!”余晖躲开混乱的人群跑到三十三号身边,扯起小元的手喊了一声。 虽然每一个管理者办公室都有通往地下的通道,但那通道太长又太狭窄,进去早了只会被堵在里面,被瓮中捉鳖。而核心区那里离地下更近,反而会更安全一些。 “听他的,我们抓紧时间!”三十三号肃着脸对余晖点头,招呼孩子们跟上。 艰难抵抗着管理者的孩子们得到了脑袋们的助力,得以略微喘息,闻言连忙跟了过去,但却有一些孩子受了伤,跑不动了。 一个右腿被生生撕掉的女孩捂着腿坐在地上,伤口处往外渗着白色的汁液,闻起来却有股清香的草木味。她咬着牙,本就苍白的小脸变得几乎透明。 但她还是支起身体,对着同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快走吧,别管我。我没法跑啦……” “我们会再见的。”她的同伴在稚嫩的脸颊上抹了一把,同样笑着说道,随即捂着手臂上的狰狞伤口,闷着头追上了前方的伙伴们。 女孩的周围也有更多受伤无法离去的同伴,他们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同伴们离去的背影,然后咬着牙继续阻挡着管理者的脚步,小小的身影被淹没在管理者之中。 余晖领着一大群人穿过走廊,管理者都被引到了院子里,这里反而一路通畅无阻了。在跑到通往下一个区域的门旁,余晖站在门边等着一个个矮小的身影跑过,看着数不清的脑袋们顺着门框爬出去。 “少了六个人。”他轻轻对着站在他身旁的三十三号说道。 “我知道。”三十三号平静地点点头,随后竟是安静地笑了,“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余晖深深看着他,随后轻声道:“是吗?” 他们很多都带着伤势,白色的汁液从伤口中往外流淌,余晖只觉得……挺香的。这些果子们在余晖眼中就像是濒临破碎的精美瓷器,他甚至有些期待那完全破碎时的清脆回响,那完全凋零的一瞬间,绝对是最美的时刻。 “我果然……是个变态啊!”余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右眼,嘴角肆意地上扬着。 第115章 清醒 “吴雨,我们……我们就这么丢下他们了?” 一群人沉默着穿过荒芜黑暗的院子,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周。关航死死捏着手里的铁棍,指尖都捏得发白,他终于沉不住气,用颤抖的语气说道。 吴雨抿着嘴唇,稚嫩可爱的脸颊此时显得十分肃穆。闻言,他看向关航,露出一个带着安慰和鼓励的笑容:“这不是一场玩闹,关航。这是一场战斗,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受伤和离去的准备。” 关航的嘴唇颤抖着,那些遍体鳞伤的身影给了他莫大的刺激。虽然他们流出的不是血液,但看着他们熟悉的面容和生动的表情,关航知道他们跟自己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而不再是可怕的镜中怪物。 “可是,我不喜欢这样……”他扁着嘴唇,用衣袖使劲擦着眼睛,眼眶变得红彤彤的。 说到底,关航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 “谁都不喜欢这样。别多想了,希望就在眼前了,打起精神来啊!”吴雨这时候显得十分洒脱,他笑着安慰关航。 关航泪眼朦胧地看着吴雨,说:“你为什么还能笑出来?你不伤心吗?” 吴雨沉默了一下,道:“伤心又有什么用处?我们早就下定了决心。抱歉,果然我不该带你来的,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不希望你受伤。” “不!我才不走,我不要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起来,明明以前你才是胆小鬼。”关航咬着牙憋着眼泪,执拗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也……” “放心吧,不会的。”吴雨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们随着人群一起穿过了第二层区域的大楼,来到了最核心区域。 这边的管理者尤其多,他们堵在遍地树枝的院子里,横冲直撞地伸手抓着一个个矮小的身影。 孩子们娇小的身影左冲右突,时不时有黑色的蛛网和其他古怪的能力阻止着管理者的动作。那些长着手臂的臃肿脑袋倒是如鱼得水,它们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尽情啃噬着管理者们的躯体。 一时间,院子里群魔乱舞,乱成一团。余晖牵着小元的手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插着,因为小元的缘故,他连带着受到了孩子们的保护,险之又险地跑进了大楼里。而管理者办公室此时正敞开着大门,管理者正被堵在院子里呢。 “要进去吗?”余晖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眼茫然仰头的小元,又望了眼门外努力战斗的孩子们。 一个念头蓦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让他跃跃欲试,急不可待。 “如果说,我现在去跟院长举报会怎么样呢?”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这样想必会非常有趣,有趣到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不是所有的希望都能突破绝望,如果能在这最激烈最璀璨的一刻,把所有美好都扼杀在黎明之前,相比是极为震撼心灵的一幕吧。 “这才是最棒的艺术啊!”余晖捂着脸颊沉浸在想象里,一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别!余晖,你在想什么?你快清醒一点啊!】小鬼意识到了余晖的可怕想法,悚然一惊的同时,也再顾不得装透明了。 【你这是要背叛他们吗?这些孩子做了这么多……余晖,求你不要……】小鬼的语气里都带上了哀求的哭腔。 余晖认真想了想,反而笑了:“背叛?对,就是那种背德的负罪感和刺激感,想想就让人感觉……好极了!” 【不要,你冷静!】小鬼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脑瓜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他不能看着余晖在糊涂的时候做坏事。他有种感觉,一旦自己这次阻止不了他,以前的余晖就再也回不来了。 【对了,你会死的!你偷了院长的东西,还带着孩子们造反,早就已经得罪了他!他不会感激你举报的,只会卸磨杀驴干掉你!】小鬼脑子里灵光一闪,连忙说道。 “那你就错了,小元就是我的依仗啊!”余晖语气雀跃地道,“只要把小元交给郭良栋,我有八成的把握搞定他。” 【只是八成啊!余晖你千万别冲动!】小鬼着急地说。 “对啊,要是有十足的把握,那不是太无趣了?只有在生死之间舞蹈才是最激动人心的,哪怕死了也没有遗憾。”余晖忽然捂着肚子笑了,笑得很剧烈,“而且,哈哈哈……这不就是你告诉我的生路吗?” 【生路?是这样吗?】小鬼反倒愣住了。 “是啊。”余晖好不容易止住笑,“毁树或是杀死院长这条路才是歧路啊,我们死的概率更大。” 他已经发现了小鬼提示的“生路”的规律,就是根据余晖在梦魇中所代入的身份,给出最容易达成“活着”这一目标的线索。目标不是帮助梦主摆脱梦魇,而是活着! 在七日公寓的时候,余晖是作为租客进入其中的。租客是房东的食物,而房东已经与公寓融为一体。他只能找到出口逃离或是杀死房东。 在黑街里,余晖代入了杨芬的身份,所以他必须跟梦魇里的全世界为敌。 但星星孤儿院与它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掌管者郭院长,他是有意识的,是能够交流的!所以,小鬼给出的两条生路,不断升职和找到特殊的孩子,其实都是最容易达成目的的捷径。 升职这条路看似是死路一条,但只要余晖升职得足够快,就能在失去自我之前站在郭院长面前。那么,凭借余晖的特殊身份和巧舌如簧,他有极大可能全身而退,甚至还有希望获得廖主任那样的地位。 至于第二条路,找到特殊的孩子小元之后,最好的做法就是把他直接交给院长。这样哪怕之前有所冒犯,只要小元是真的,就有很大可能凭此获得更高的地位。至于以后是否要找个机会背刺一波,那就看余晖自己的想法了。 生路只是生路,它不分善恶是非,罪恶不一定要被消灭,梦主也未必会获得救赎! 与院长沟通合作,这才是星星孤儿院的康庄大道!至于毁树或是杀院长,那绝对是直接开了地狱模式。 【可是……你之前放了把火,煽动果子们造反,还抓了廖主任……】小鬼不甘心地说,小小的手臂紧紧扯着余晖的衣服,拼命想把他拽回来。 “哎呀,火是三十三号他们放的,跟我没关系。煽动果子们,只是为了护送小元安全过来。至于廖主任……他在混乱中死了,不关我事。”余晖随口说道,“郭院长的损失并不大,毕竟果子和管理者他不缺,他最重要的财富——那些真正的孩子又没损失。” 说着,他已经牵起了小元的手,笑得眯起了眼睛,神情诡谲难测。 【余晖,你不要去……呜呜……】小鬼无助地看向还在院子里奋战的小小身影,他们的力量弱小,可却坚定决绝,完全不知道有人想把他们卖了。 他多么希望能有个人来阻止余晖,哪怕打醒他都好。小鬼再一次痛恨自己毫无力量,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就过去吧。”余晖顾不上搭理小鬼的心理活动,跃跃欲试地拉着小元往楼上跑,神情高兴得像个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显然是玩嗨了。 “你要去哪啊?”话刚说完,余晖就听到了一个好奇而清脆的声音。 一个头上套着方形白纸头罩的孩子从楼梯的拐角后面探出头来,面部的白纸没有眼孔,上面用黑笔画着三道简单的黑色弧线,构成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更多带着头罩的脑袋随之探出头来,数量足有八个。他们接二连三地跳下楼梯,脚步轻盈得像猫儿一样来到余晖身旁,脸上的表情图案一模一样。 “哥哥,跟我们玩吧。”他们欢快地拍着手说。 余晖停下脚步,好奇地歪了歪头:“你们是什么?” “小元,我叫小元!我是郭孟元!”一个孩子举手道。 “我也是郭孟元!”另一个孩子也举手道。 “我们都是郭孟元!”所有人一起举起手来。 “哥哥,陪我们玩啊……”他们再次拍起手来。 在有节奏的拍手声中,周围的环境飞速旋转模糊起来,耳边的声音淡去,所有人和物都瞬间远离,连带着远去的还有脑海中那些蓝黑色的迷雾。 余晖晕乎乎地坐倒在地,他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一样,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与冲动都飞速淡化,心绪重新变得如澄静的湖面一般波澜不兴。 他不舍地抬手在半空抓了下,似乎想要抓住那些远离他的情感,就像一场精彩的戏剧在即将高潮时戛然而止,一前一后的心理落差让他有些难受。 “我要把你们的屁股打烂!”余晖磨了下牙,不爽地说。 第116章 游戏 余晖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昏暗地方,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就连他手里牵着的小元和口袋里的小鬼、杨光他们都消失了。 “只剩下我了……他们是把我带到了别处,还是说……幻觉?”他看了眼手里的杀猪刀,扯了下背上熊脑袋的绳子。既然小鬼他们都不在,那更大可能是幻觉了。 他借着黯淡的光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四周的墙壁拉着厚厚的帘子,像窗帘,更像舞台的帷幕,里面有发红的淡淡灯光透出来。余晖身处四面帷幕中央的宽阔空地上,地面看起来像是深黑色的。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要我陪你们玩吗?”余晖微微翘起嘴角,缓缓走近身前的帷幔,“放人鸽子的可不是好孩子哦。” 他的话音刚落,四面的帷幕猛然拉开,露出有着各种布置的舞台。黯淡的灯光照亮了舞台上的布置,以及上面的孩子。 “嘻嘻嘻……” 在余晖身前的舞台上,一个套着方形头罩的孩子背对着他嬉笑着,两只手捂住眼睛,嘴里有节奏地喊着:“一二三,木头人。” 说完,他猛地转过头来,脸上的白纸面罩上,纸张“哗啦”一声变换,由原本的眯眼微笑的表情变成了大笑的简笔图案。 余晖本能地一动不动,他知道这个游戏,当蒙眼的人回头看时要保持不动,只有当他转过头时才能向他靠近,以蒙眼那个人抓到动的人或是被身后的人拍到肩膀作为结束。 他不知道游戏输了或赢了会发生什么,但这不妨碍他想赢。玩游戏如果不赢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喊“木头人”的男孩嘻嘻笑着,似乎是在透过那没有开眼孔的面罩盯着余晖看,见余晖一动不动,这才慢吞吞地转回头去。 这个时候,余晖身侧的舞台上,也有孩子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左侧的舞台被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教室,前面立着一块黑板,讲台下面并排放着三套桌子和椅子。三个孩子姿势古怪地在舞台上跑着,然后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齐齐抬头看着黑板,面罩上的表情变成了一致的乖巧睁眼图案。 黑板上开始自动浮现出字迹:“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有请每个孩子上台做自我介绍。” 惨白的字迹随后淡去,做右边的一个孩子跑上了讲台,右手抻了下自己的衣角。 “大家好,我叫郭孟元。”说着,他拿起粉笔在黑板最右侧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每个字都向右歪歪斜斜,字尾会向上勾一笔,字迹不算好看。 “我爸爸是星星孤儿院的院长,那里有很多小孩子,妈妈是钢琴老师,做饭很好吃!我喜欢跟妈妈学钢琴,讨厌给爸爸捣乱的小孩子……” “啊,对了,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抓坏人的警察,不信你们瞧!”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质的小手枪,把枪口对着众人比了比,然后直直对准了余晖。 “哔——”他扣下了纸质的扳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着余晖打了过来。余晖眼疾手快地闪开,看到自己脚边的地上多出了一个冒着黑烟的深孔。 “看,我可厉害啦!”男孩得意地吹了吹枪口。 “好啦,你超时了,该我了!”另一个孩子跑上台去,推了这个孩子一把。 被推了一下的男孩一蹦一跳地回到座位,台下的孩子在拍手掌,新上台的孩子抻了下自己的衣角,用悦耳的嗓音仰头说道:“大家好,我叫郭孟元。” 听起来却是个女孩。 说着,她在黑板上的名字下面写上了“郭孟元”三个字,字迹歪斜上勾,跟上面的字迹一模一样! 接着,她也做起了一样的自我介绍。 余晖趁机向前走了几步,这时候数“木头人”的孩子又转回头来打量着他,蒙眼数数的速度越来越快,往后看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与此同时,右侧的舞台也有三个孩子跑了上去,姿势有些僵硬和古怪,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操控着似的,但笑声朗朗,脸上也挂着大笑的图案。 舞台被布置成了一间温馨的房子,墙壁上贴着花纹壁纸,旁边摆放着沙发和电视机。舞台最中间有一张摆着食物的小圆桌,上面放着十几套锋利的刀叉,但桌旁却只围了三张椅子。 三个孩子围坐在小圆桌旁,熟练地拿起刀叉,晃着脑袋道:“最喜欢吃的是鸡蛋羹,最讨厌吃的是蔬菜粥,谁能先抢到小面包,就是爸爸最爱的好宝宝!” 他们一边朗朗地唱着,一边举起了手中的刀叉,向着圆桌最中间的盘子里唯一的一个小面包叉过去。在三双叉子即将同时落在小面包上时,他们猛地翻转了手里的刀叉,向着身旁的同伴身上插过去。 有刀子刺入了手臂,有叉子插进了肩膀,红色的血液溅得满桌都是。三人依旧笑声朗朗地晃着脑袋,表情一片笑意,放在圆桌下的脚则是互相狠狠地踢着。桌下踢得嘭嘭直响,桌上的蔬菜粥却晃都不晃一下。 不时有刀叉抽冷子飞到余晖身旁,如果不是他用杀猪刀垫了下,刀子肯定要插进他的胸膛了。 “嘿,这群小家伙不老实。”余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打架,有点怪,于是又看了一会儿。 这时,左边教室的女孩也做完了跟上个男孩一模一样的自我介绍,拿着纸质小手枪给了余晖一发。余晖趁着玩木头人的男孩蒙着眼的间隙躲开了,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要靠近玩木头人的男孩需要一定的时间,但周围的攻击却愈发密集了。 蒙着眼的男孩再度转过头来盯着余晖,这时,余晖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巨响,差点把他手里的刀子惊掉。 靠着早早捏在手里的窥视之眼,他看到了身后的舞台。一个罩着头罩的孩子端正地坐在钢琴旁,手指肆意地在琴键上弹奏着。 动作有些僵硬,余晖能听出来是小星星的曲子,但其中的调子有几处错误。 弹钢琴的孩子轻轻晃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弹奏着小星星,每一遍都一模一样,停顿和错误的调子都完全相同,像是用录音机播放出来的一样。 男孩弹奏了几遍,一处总是出错的调子忽然弹对了,他的双手猛然顿住,然后捂着脸蛋尖叫起来。白纸面罩上的微笑图案瞬间变成了小孩犯了大错般恐惧又歉疚的表情。 “对不起,我弹错了,爸爸……”他把自己弹错调子的右手放在琴键上,左手拿起一根钢尺狠狠抽打着自己的右手,在上面打出了一道道鼓起的红痕,脸上的表情却变成了含泪微笑的图案。 惩罚完自己后,他含泪看向余晖,嘴里嘀咕着:“你为什么没受罚?最讨厌给爸爸捣乱的坏孩子了……” 说着,他拿起钢尺跳下舞台,步伐古怪地向着余晖跑过来,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兴奋的样子。 “啧,每个孩子都被养成了小元的样子啊。”余晖明白了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些孩子的习惯、爱好、小动作、字迹乃至说话的语调和停顿都一模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定制品’吗?改变思想,灌输记忆,培养习惯,把一个人完全培养成另一个人。这也……太有想象力了吧。” 余晖看着身后越凑越近的孩子,又看了眼刚刚转过头去的玩木头人的男孩,他口中的“一二三,木头人”几乎快得难以听清了。 他又躲开一次纸手枪的射击,左侧教室舞台上的孩子们都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他们正偷笑着把小手枪对准余晖,看样子想来一场自由射击。 右边圆桌旁的孩子们打架打到了最激烈处,刀叉齐飞,时不时还有人抽空对余晖下黑手,扔刀子。 “真是……有趣的小游戏。”余晖嘴角上扬,“不过也该结束了。” 第117章 木偶戏 说着,余晖拎着熊脑袋的绳子,像是投球一样把它甩了出去。 熊脑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狠狠砸在背对着余晖念“木头人”的孩子背上,熊脑袋狰狞的大嘴狠狠咬在了男孩的屁股上。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舞台上鲤鱼打挺似的打着滚。 “啊,好样的!”余晖没忍住噗嗤一笑。 他没理会身后追过来的那个弹钢琴的男孩,趁着教室里的孩子愣神之际,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舞台,潇洒又狼狈地翻滚着躲开小手枪的射击,扑到了三个孩子跟前。 “你爸爸没告诉过你们,小孩子不能玩这么危险的玩具吗?”余晖居高临下地一脚又一脚把他们踢翻在地,粗暴地伸手抢过他们手里的纸手枪,好奇地眯着眼看了看枪口,然后对着地面扣动了扳机。 然而纸手枪在他手里哑了火,变得毫无用处。他狠狠地把它们揉成一团纸球,多少带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三个孩子在地上哭,余晖瞪了他们一眼道:“等会再来找你们算账。”说完,他一步跳到空地上,跑向了对面的舞台。 在圆桌旁三个孩子打架之际,他一脚踹翻挡在他身前的椅子,把桌布连带着上面的食物一起拽到了跟前。接着,他拿起盘子里的小面包一口塞进了嘴里,然后“呸”的一声吐在地上,还上脚踩了踩。 三个孩子的脑袋紧紧追随着余晖手里的小面包,看向余晖的嘴唇,又看着小面包被吐出来,被狠狠踩扁,那只脚还在地上辗了辗。 “哇——”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也哭了起来,面罩上的图案变成了哭泣表情,白纸上还挂着两条生动的泪痕。 身后那个弹钢琴的孩子还锲而不舍地追在余晖身后,被余晖反手一甩抓住了手里的钢尺,蹬着腿儿想要把尺子抽回来。 余晖歪头看着他,随后好奇心起,一把提起了他头上的白纸头罩。 方形的头罩轻飘飘的,只是用木条和白纸简单搭的,余晖搞不懂它能变换表情的原理。男孩的面容露了出来,竟然是余晖的熟人。 眼前的孩子看上去十来岁,留着跟小元一样的短发,面容苍白,浓眉大眼,是余晖曾经在星星孤儿院的舍友! 虽然那时候余晖看不见,但他可以抚摸别人的脸,而眼前的男孩最明显的特征是,他左脸颊上有三个呈三角形排列的略微凸起的黑痣。 “江安?”余晖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失去了面罩的孩子此时呆滞地仰着头,奋力地跳着高儿想要把自己的头罩从余晖手里夺回来,脸上面无表情像是患了面瘫,嘴巴微微开合着:“我的,我的,还给我……失去了脸的孩子会被父亲厌恶的,呜呜……”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哭,但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余晖一手拽着他手里的钢尺,一手把头罩高高举起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当初江安跟他同岁,但现在的他只是个孩子的模样。 他记得江安曾经是宿舍里最皮的孩子,上树摸鸟蛋下河摸鱼样样精通。虽然家庭不幸,但他总是有着郎朗的笑声,乐观开朗,是孤儿院里为数不多的开心果之一。 江安总会告诉所有人说他以后要当消防员,因为他的家就是着了火烧没的。他很认真地在学习消防员的知识,老院长也愿意支持他的想法。 他会跟余晖说“我罩着你”,会摸鸟蛋给余晖加餐,甚至还摸过老院长养在池子里的锦鲤在灶台里烤过,但烤糊了最后给流浪猫吃了。 当时老院长还打了他的屁股,说那锦鲤是他从老朋友那儿好不容易抢来的,为此心痛了好几天。 余晖恍惚间回想起了往事,随后有些感叹地看着眼前的江安。麻木而僵硬的面孔,黯淡无神的双眼,怪异的动作,还有惊恐的话语声,他已经被摧残得不像个人了。 “你……”余晖刚开口,周围的灯光忽的黯淡下来,身旁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是个坏孩子。”一个男孩的声音说道。 “没错,很坏很坏的孩子。”有一个男孩说道。 “他还想给爸爸添麻烦,捣乱的坏孩子!”女孩的声音用相同的声调说。 “我们要帮爸爸的忙。” “我们要做爸爸的乖孩子。” 孩子们的声音在黑暗中议论着,声音越来越近。余晖没有犹豫,直接给举在空中的头罩注光。方形的头罩像是灯笼一样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照亮了他身旁的一片区域。 他发现余下的六个孩子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竟同时围在了自己身边,他们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叉,脸上的图案变成了面无表情,但笔画的颜色却是鲜艳的血红色。在白色光芒的映照下,白纸上的表情显得无比诡异。 除了余晖拽着的江安还在奋力地蹦跳着想拿回自己的头罩,还有被熊脑袋咬住屁股的男孩哭喊着在地面上扑腾,其他孩子都姿势古怪地向着余晖靠近过来,四肢的动作怪异得像是提线木偶。 “等等,提线木偶?” 余晖连忙松开江安,矮下身子躲开刺过来的刀子,刀锋呜呜作响,狠狠地刺入了他身后的桌面,直直没到了刀柄。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力气。 他赶忙翻身躲进了桌子底下,只觉得头顶上的桌面“砰砰”作响,几把雪亮的刀刃直直穿插进来,差点扎到他的后脑勺。如果他躲得慢一点,大概现在要被乱刀插成刺猬。 余晖一把掀起桌子,用桌面当做盾牌朝着人少的位置撞了过去,在感觉到桌面被两个矮小但力气很大的身影挡住之后,他用力往上一掀桌面,矮身顺着底下露出的空档钻了过去,冲出了孩子们的包围圈。 他撒腿狂奔,孩子们则是疯了一样追在他身后,嘴里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姿势扭曲得让人生怕他们纤细的四肢会咔嚓一声折断。 余晖在空地上绕着圈儿跑,并且抽空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之前一直未曾被灯光照亮的天花板,在他高举的“灯笼”的照耀下,第一次把自己的全貌展现在他眼前。 高高的天花板上竟是覆盖着密集的树枝,它们交错缠绕着,时不时有枝条垂下来,像是从天花板里伸出来的狰狞鬼手,似乎想要抓住地面上的人。 余晖发现这些树枝在蠕动扭曲着,尤其是孩子们的头顶上,树枝活动得尤其活跃。 他抽出杀猪刀,气势汹汹地向着江安的位置跑去。这孩子失去了头罩,就像看不见了似的,无头苍蝇似的乱晃着,手里的钢尺被他挥舞得呜呜作响。 透过手里头罩发出的光芒,余晖看到了江安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影子的四肢古怪地活动着,关节处有细细的黑线笔直延伸向上,操控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他的头顶没有黑线,脑袋古怪地垂了下来。 余晖试着用杀猪刀切过江安手臂的上方,虽然他的肉眼看不到那些黑线,但哥哥送给他的杀猪刀有触碰到一些东西的能力,虽然不够锋利。 刀刃上传来了被阻挡的感觉,余晖咧嘴一笑,右手猛地发力切过去,“啪”的一声,江安的右手臂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原来是木偶戏,这就简单了。”余晖抹了把嘴角,见身后的孩子追近了,赶忙再次带着他们绕圈。 他跑到之前玩木头人的男孩所在的舞台上,拎起还在啃咬着的熊脑袋。男孩已经静静地趴在舞台上一动不动,像个被玩坏的木偶。通过地上的影子,余晖判断应该是熊脑袋咬断了他身上的细线。 “啧,希望你愉快吧。”余晖看了眼男孩屁股上的伤势,很是有些幸灾乐祸地移开了目光。 他跳下舞台,随意地在追击的孩子中选择了一位幸运儿,把熊脑袋狠狠扔在了他的头罩上。大熊也十分可靠,一口咬烂头罩,把上面的细线啃断,接着嗦骨头似的啃住了男孩伸过来的手。 “头罩上连着的是头部的线,好样的。”余晖激活了妹妹的头发,长发张牙舞爪地向着一个身影缠过去,却被他灵活地躲开了,甚至还用刀子切断了一部分黑发。 “黑发无法干扰细绳的操控……”余晖得出了这个结论,有些心疼地收回了头发,一刀挑飞了一个孩子的头罩。 这一场玩闹似的战斗持续了很久,待到余晖累得气喘吁吁地时候,他终于挑断了最后一个孩子身上的细线,让男孩像是木头人一样僵在了原地。 余晖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身上还多了两道深深的刀痕。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想再陪小孩玩了。 第118章 回归 所有的孩子都没电了似的呆在了原地,但余晖却依然被困在这个没有任何出口的空间里。 他躺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这才扶着腰站起来,把啃得欢快的熊脑袋拎起背在背上,然后好奇地来到呆呆站着的江安身旁。 失去了操控的男孩此时正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余晖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左左右右拍得啪啪直响。 “江安,你能听到我的话吗?”余晖皱了皱眉,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试着能不能唤醒他。 “江安,江安……”余晖喊魂似的幽幽叫着,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响,回音交叠之间,平添了一丝恐怖的意味。 他一边喊着一边摘下其他孩子的头罩,里面倒是没有余晖能认出来的人了。他们像是一个个安静的雕塑,似乎失去了一切行动的能力。 正在余晖考虑着把他们变成玩偶的时候,江安猛地颤抖了一下,黯淡无神的眸子里似乎瞬间被注入了光辉。 他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抱着膝盖颤抖起来,看上去像是无声地哭了。 “江安?”余晖弯腰把脑袋凑在他脸庞,瞪大了状似关切的眼睛。 江安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眼里却并没有泪水。 “你是……余晖?”他用生涩而沙哑的语气说道,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随后,他又摇了摇头,说话变得流畅了很多:“我认错人了,余晖看不见……你是谁?” “我就是余晖,我的眼睛好了。”余晖蹲在他身边,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 “真好,好久不见。”他缓缓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看上去像是强行挤出来的,“当初听说你病了,被送到了医院……不过你离开后这里就变成地狱一样了,我们反而羡慕你运气好。” 他说着,忽然沉默了一下:“怎么,你也被抓回来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余晖一脸认真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别管我们,快逃吧,永远别回来。”江安缓缓摇头,整个人似乎都有些僵硬,看上去疲倦又苍老,“我们一直被郭良栋那个混蛋操控着,他要把我们变成他儿子,真是个疯子。” 说到这里,他似乎回想起了极为恐怖的经历,猛然捂住了脑袋,疯狂地摇着头。 “不要,不要打我……我会乖乖的。我是郭孟元,我不是江安……”他嘴里喃喃自语着,瞳孔不停地收缩和扩张着。 这个时候,天花板上的树枝又蠕动起来,似乎想要重新控制他。 余晖一巴掌拍在江安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思考,成功让他平静了许多。 “我已经来了,也出不去了。趁着今晚反抗他吧,要么死要么活。”余晖无情地说道,“如果你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的话。” 江安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恨意:“对,没错,我们要反抗他!” 他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那些陷入呆滞的伙伴们,神情又变得悲哀起来。 “他们也会帮我们的。”他轻轻说道。 “他们还能行吗?”余晖扬了扬眉毛。 “当然可以,我们是这里仅剩不多的没有完全被摧毁自我的人了。”江安坚定地点头道,“那些彻底把自己当成了郭孟元,完全失去了意识的孩子,都被带走了。这些人既然还在这里,就说明他们心里还存在哪怕一丁点反抗的意志。” 说着,他露出一个苍白而疲惫的笑容:“我送你出去吧,这里是我们的幻境,外面的时间应当没过去多久。”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余晖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声音缓缓飘散在虚无中,周围的舞台飞速旋转着消失在眼前,等余晖再次回过神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颊上蹦跶,还听见了小鬼吵吵嚷嚷的叫声: 【余晖,余晖啊!醒醒……你别死啊!】 余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楼梯上。小元正迷茫地站在他身边,江安他们木呆呆地站在一旁,小鬼则是爬到他脸上跳上跳下,捏捏鼻子扯扯脸皮,嘴里可着劲地嚎。 外面的战斗还在持续着,孩子们都退到了楼内,管理者还被堵在院子里,看样子时间没过去多久。 【余晖,余晖啊,呜呜,你别死,我也不想死……】小鬼没看见余晖睁开了眼睛,还在一个劲地叫唤着,声音担忧、悲伤又无助。 “别嚎了,吵死了。”余晖粗暴地抓起小人偶,把他塞进了口袋里,然后一撑地面爬了起来。 【哎?】小鬼懵了半晌,看着余晖牵着小元往管理者办公室跑去,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余晖你回来了!是原来的!哇哇……你之前吓死我了,好恐怖啊……】他又哭又笑,像个喜怒无常的婴儿。 “我不是一直都在吗?”余晖一巴掌把他拍趴下,探头瞅了眼管理者的办公室。里面的通道口已经被清理出来了,一个个脑袋正一股脑往里面爬。 江安一把拽下自己头上的头罩,带领着他的同伴们跟在余晖身后。 【才不是,之前的你不是你了,像个被怪物占据的疯子。】小鬼抹着眼泪,抽噎着说道,【癫狂又冷酷无情,竟然会想着把孩子们当炮灰,还想出卖他们!真正的你才不会做这种事!】 “那你就错了,那时我很清醒,做出的一切决定都是发自内心的。”余晖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拉着小元往地下通道里冲。三十三号他们这时也跟在他身后进来了,同时用能力在身后布置各种障碍物阻挡管理者追击的脚步。 【怎么可能!】小鬼不信,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没什么不可能吧,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余晖对小鬼的大惊小怪感到有些困惑。他认真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管理者暂时没进来,通道里情况稳定,于是一边跑路,一边在心里跟小鬼交流着。 “当时我只是陷入了一种兴奋的情绪里而已,人在兴奋时做出的决定虽然会稍微有别于往常,但还是不会太过偏离内心。”他认真想了想,认为自己只是沉浸在那种单纯快乐的兴奋中,不必再去冷静地考虑一切事情的对错和利弊,算是放飞自我吧。 【可是你把吴雨和三十三号他们当炮灰……】小鬼泪眼朦胧地说。 “呵,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实际上不论如何我都是需要他们帮忙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打算。”余晖噗嗤笑了,“只靠我自己是解决不了这里的问题的,我需要他们的力量帮我分担压力,打开局面,换句话说这不就是炮灰嘛。” “只是我当时赤裸裸说出来了,而没有虚伪地对语言做出一些能够被大众接受的修饰,吓到你们真是非常抱歉。”他嘴里说着毫无歉意的话,然后又眯了眯眼道,“我承认当时我的行为确实略显浮夸了一些,但也在正常范围内吧。” 他真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出格,不过当时自己看到的记忆确实值得在意。 那是他七岁以前的记忆,但那个在黑暗中说话的声音,被他叫做“爸爸”的男人,似乎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余文敬,说话的嗓音和语调都不同。 “见鬼了,难道我还有一任父母?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余晖咬着嘴唇,被自己童年的秘密搞得心痒痒。 【那你要出卖所有人,举报给郭良栋这件事呢?】小鬼这时候眼泪汪汪地说,被余晖吓得。 “啊,那个啊……”余晖状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歪了下头,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微笑,“人在兴奋时总会有点冲动的想法嘛,这是人之常情。” “当然,在恢复冷静后,这种冲动就消散了,虽然现在想起来也很好玩就是了。”他甚至遗憾自己冷静得太快了。如果自己已经付诸实践了,那场面相比会十分有趣。 嗯,反正那是自己在冲动下做出的选择,不是故意的,想必也不算违背老院长的嘱托。 可惜现在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了,余晖平常还是愿意按照老院长教导的原则来为人处世的。 “不过,毁树也很好玩啊!”他蓦然笑道,神色隐隐带着点天真的兴奋之意。显然那种情绪残留了一点,似乎略微补全了他的一部分缺憾。 小鬼的嘴唇颤抖着,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咬牙把话憋在了心里。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再让余晖接触那个什么人性碎片了!”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下定了决心,要是余晖再冲动几次,自己怕是要被玩没了,“不过,要怎么阻止呢?” 小鬼在余晖口袋里盘腿坐下,不再注意外面的情况,开动起不太聪明的小脑瓜冥思苦想起来。 第119章 树 余晖已经顾不上搭理小鬼了,他在狭窄黑暗的通道里快步奔跑着,但前方的道路却被堵住了。 那些惨白色的脑袋们像是蠕动翻滚的蛆虫一样堵在了前面,透过隐隐的间隙,可以看到通道前方的身影。 管理者果真有所准备,一部分人提前挡在了通道前面! “咬牙硬冲吧,不能等后面的管理者追上来。”吴雨皱着小眉头跟三十三号说道,关航则是不安地双手持着棍子跟在一旁,他身边是吴雨的镜像,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 三十三号回头扫了眼跟着他的孩子们,一张张纯洁的小脸满含坚定,他们都有一双清澈而美丽的眼睛。 “只能这样了,虽然损失会很大。”三十三号回过头来,神情平静地说道,似乎没有任何感伤。 “或许用不着这样,我们能把管理者拉进幻境里,控制住他们一段时间。”江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开口提议道。 “不要逞强。”三十三号抿了抿嘴唇。 “当然,我们不会逞强的。”江安笑了笑,领着他的伙伴们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说道:“请一定要毁掉树,打败郭良栋。” 余晖点点头,三十三号也轻轻说道:“会的。” 江安八人来到前方,一下下拍着手掌。随着他们有节奏的拍手声,前方的管理者都停下了动作,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与此同时,江安他们也顿住了身形,不再活动。 余晖他们把管理者推到一边,并且用管理者的身体遮挡住了江安几人,这才一路畅通无阻地下着坡。 树枝围成的通道很长,下坡的坡度越来越陡,看来是通往地下很深的地方。 一行人跑了许久,前方总算出现了朦胧的亮光,有潮湿且夹杂着恶臭味的风吹来。随着风而来的是嘈杂而又诡谲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哭喊、大笑,哭声和笑声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场荒诞的交响曲。 他们加快脚步冲出了狭窄的通道,眼前是一幅极致恐怖、怪诞而又壮丽的景象! 地下竟然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洞穴,空间无比开阔,光线十分昏暗,一眼看不到洞穴的尽头,像个宽阔的体育场。 洞穴中央那棵巨大的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它那黑色的树干粗壮高大得像是一栋耸立的高楼,上面被黑色枝干一圈圈缠绕着,远远看去它们却像是纤细的藤蔓。 顺着树干往上看去,树上延伸而出的数不清的枝干交错穿插在整个地下空间中,蛛网般密集。树枝上没有叶片,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人影! 那些黑乎乎的人影在树枝间摇曳扭动着,像是随风摇摆的叶片,又像是挂满枝头的累累果实。他们的四肢时不时划动几下,嘴里不停地高笑着,恸哭着。 时不时有身影从高高的树枝上跌落下来,“啪嗒”一声砸落在树底下,在发出最后一声嚎叫后,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被摔得碎裂开来。它们身体里流出的是黑色的粘稠物,像是黑色的泥沼,融入了地面上那松软又恶臭的黑色土壤中,成为滋养树木的肥料。 而地面上已经铺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形身影,数不尽的人尸在树底下堆叠铺陈着,堆成了高高的小山坡,那些还未破碎的脸上,一只只眼珠子似乎在偷偷盯着他们呢。 “这……”余晖微微张开嘴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扫视着四周,想要把一切都尽收眼底,“真是疯狂又壮阔的景致!郭良栋,或者说设计这一切的那个人,肯定是个很棒的艺术家!” “我倒是有点舍不得毁掉这里了。”他摇着头感叹了一句,“太可惜了!” 【你……唔……】小鬼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被吓得赶忙躲回了口袋里,蜷着身子捂着脑袋瑟瑟发抖。杨光也没好到哪去,他扁着嘴,缩着头不敢再看。 一旁硬跟过来的关航已经完全破了防,他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干呕着,艰难地喘息着,被这种直入人心的恐怖击溃了心防。 “你先待在这儿吧,等我们回来。放心吧,会好起来的……”一直很可靠的吴雨抿着嘴唇安慰着他,把他安顿到了角落里。 关航摇着头想要爬起来,却脚软地坐倒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 吴雨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苍白着脸对着他摇摇头,接着不再浪费时间,跟着更加平静些的三十三号他们一起向着树干那里跑去。 余晖牵着小元的手跑在一群矮小的身影中间,地面的黑色土壤十分柔软,踩上去像是滑腻松散的肥肉,四处都充斥着一股腐败的臭味。 那些从树上掉下来的人形死尸横陈在各处,像沙袋一样密集堆叠着,有的四肢和头部已经融化、开裂,破碎的脸上还带着诡谲的微笑,给人一种与人相似却又迥然不同的诡异感,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正常人,余晖自是不用多说,他甚至还有些欣赏这里的布置,嗯,要是不臭就更好了。 三十三号和一众果子们即使不记得这里,但总会比常人更容易接受一些。吴雨只是脸色发白,脚步丝毫没乱,不知道是神经大条还是其他缘故。 至于小元,一直以来随波逐流、乖巧顺从的他在来到这里之后,总是抬头怔怔望着树梢,表情中出现了一丝人性化的迫切。不用余晖牵着,他就迈步跑了起来,似乎在向着一个既定的目标而去。 地上的人形果实十分密集,一行人不得不踩着它们软塌塌的身体爬过。它们身体里那些粘稠烂泥似的物质像是有意识一样吸着人的脚踝,让众人的行动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他们默不作声地迈着艰难的脚步,身形有些跌跌撞撞,树干的位置比他们看上去远一些。 余晖翻过一处密集的尸堆,被露出来的一张脸吸引了注意力。那张脸惨白无比,脖子以下的身体已经融化成了黑色的泥土,头部也满是裂痕,正瞪着无神的死白眼睛,像是仰望天空的石膏雕塑。 这张脸跟他身旁的小元一模一样。 “果然,小元已经回来过很多次了,但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了吧。”余晖摇了摇头,仰头看着前方的树干。 树的主干近在眼前了,那粗壮的树干粗糙漆黑,像是亘古以来就竖立在这里。树干并不是竖直向上延伸的,而是有着一个陡峭的坡度,上面缠绕的树干也能作为攀爬的落脚点。 三十三号已经在树下停了下来,正仰头上望。吴雨停在他身旁,伸手摸了摸树干,神色复杂。 “多好的树。”余晖啧啧感叹了一声,伸手划了根火柴。火焰的光刚刚亮起,几根细细的黑色枝干便扭动着探过来,一下子给他摁灭了,然后窸窸窣窣地缩了回去。 “在这里点火是行不通的。”三十三号见状说道,“必须破坏掉树的核心,但那需要我们去找。” “你们说,那个所谓的花儿会是树的核心吗?”吴雨的眼神在树梢间扫视着,只是那些密集的人影遮挡了他们的目光。 “不知道,只能找。”三十三号有些无奈地皱了下鼻子,这就是提前动手的坏处了,信息搜集并不全面。 “啧,要爬树了吗?”余晖饶有兴趣地抬头望着,跃跃欲试地搓着手。小鬼则是开始担心余晖笨手笨脚的会不会半路掉下来。 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小元却已经把双手搭在树干上开始向上攀爬。他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树梢上的某处,动作灵活地往上爬着。 “他这是……”吴雨讶然道。 “跟着他吧,或许他能带我们找到那朵花儿。”余晖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吴雨和三十三号相视一眼,也开始攀爬着。 那些哭声和笑声夹杂着悠长的回音,像是在为他们伴奏。 第120章 糟糕的局面 黑色的巨树静静耸立在幽暗的巨大洞穴中,树枝微微摇曳着,上面挂着的人影也随之起伏骚动。 余晖一行人顺着粗壮的树干向上爬着,远远看去像是排队爬树的一只只小虫子,渺小无比。 小元始终一马当先,那瘦削的身体里此时爆发出了无穷的潜力,似乎前方有什么东西牢牢牵引着他。 余晖紧紧跟在小元身后,手里攥着树干上缠绕的枝条向上攀爬。虽然树很高,好在爬起来不算难,因为树干有一个斜向上的陡峭坡度,那些枝干也为他提供了借力和落脚点。 所以他倒是爬得很起劲,在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木上攀爬,大概是正常人一辈子也难以经历的事情吧。 而且还很刺激。 余晖往下看了一眼,如果不小心松开手掉下去的话,大概会像个车轱辘似的滚下去,然后淹没在地上那数不清的死尸里。 宽阔的地下洞穴里此时十分寂静,那些管理者没有再追过来,显然江安他们做得不错。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向上爬着,心情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和压抑起来。 因为这里昏暗无光的环境、庞大无比的巨树以及无处不在的诡异哭笑声,更是因为时间在缓缓流逝,但树还有那么高,一眼看不到尽头。 虽然一行人一路上已经尽量加快速度了,但郭良栋恐怕也要发现问题了。他会在什么时候赶过来呢?吴雨和三十三号他们都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个问题,神色也染上了忧虑。 静默而压抑的气氛持续着,他们终于抵达了树木最下层的树冠,树的主干上开始延伸出一根根粗壮的黑色支干,让众人有了落脚的地方。他们不必再贴着主干攀爬,而是能够踩着支干往上行进,速度一下子加快了很多。 然而,周围的枝干渐渐开始变得密集,众人的麻烦也来了。给他们带来最大阻碍的不是四处乱长的树枝,而是上面挂着的人形果子。 它们都是小孩的模样,被树枝上延伸出来的手指粗的果蒂连接在头顶上,在枝丫间晃动着,似乎随时要掉下去。它们有着惨白的臃肿脸颊,脸上带着嘲讽的讥笑和恶意的憎恨,似乎在讽刺和厌憎着除了它们之外的一切。 它们对路过自己身边的众人发出尖锐的嘲笑声,伸长粗短的双手,用锐利的指甲抓挠着人的脸颊,尤其喜欢捅人的眼睛。每当在爬树的人身上抓出一道伤痕时,它们便会得意地尖笑起来,声音刺耳至极。 与此同时,上面的人影还会用脚狠狠地踢爬树人的脑袋,想要把他们踢下树,似乎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残缺的果子,挂在树上,舒展着懒腰,嘻嘻直笑……”余晖嘴里哼起了之前三十三号他们唱过的儿歌,狠狠一刀扎进抓向他脸颊的一只小胖手上。 四周的果子愈发密集,所有果子都伸手抓挠、拉扯着他们的身体,阻碍着他们向上的脚步。 前方的小元捂着脑袋,脸上被抓出了一道道伤痕,身形被扯得摇摇晃晃,差点跌下树干。他也不哭不叫,一味地往前冲,衣服都被撕烂了。 “去帮小元,别让他掉下去!”余晖下狠手剁掉一只只伸过来的爪子,抹了把自己腰上新添的一道伤痕。杨光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摆,因为他待着的衣服口袋被撕破了。 这些小手里面没有骨头,伤口里流出来的是之前见过的黑色物质,被砍断手的果子们也不哭,只是更大声地嘲笑着。 三十三号他们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他们各展所能,帮助小元顶起一道继续向上攀爬的屏障。余晖跟在后面也占了点便宜,动作轻松了很多。 倒是那些长着手臂的脑袋受到了不小的阻碍,时不时会被攻击得从树上滚落下去,或是被树上的人影撕碎。它们脆弱的身躯很容易受伤,而它们的攻击手段对这些已经“成熟”的同类并不管用。 “哈哈哈,你们不会成功的!”果子们在肆意地嘲笑着,奚落着。 “你们都会死,死得很惨很惨!被撕成碎片,被生吞活剥,被活埋在树下……”它们诅咒着。 “为什么你们还不死?为什么你们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真让人恶心……”它们在谩骂着。 “我要你的衣服,它很好看!你的脸好漂亮,给我,给我!你闻起来好香,我想吃你!”有的果子贪婪地伸着手。 “爸爸,爸爸,你快来抓他们啊!有不听话的孩子……”这个果子话音未落,被余晖一刀插进了嘴巴里。 “你骂我、嘲笑我、打我都可以,但我讨厌打小报告的家伙。”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说着,他艰难地钻出这一层树冠,远离了这群热情的家伙。 “哎呀,真是一群热情洋溢的小可爱。”余晖摸着身上新添了不少的伤痕“嘶”了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嘴硬吧。】小鬼从口袋里探出小脑袋,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然后心疼地看着余晖身上的血痕,又眼泪汪汪起来了。 杨光惊魂未定地顺着余晖的衣摆爬上他的肩头,手里紧紧拉着他的妈妈,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余晖定睛看了眼四周的环境,笑吟吟地摸了摸嘴唇。耳边环绕的嘲笑声变成了痛苦、绝望的哭嚎声,听得人心里沉重难受,小鬼和杨光都在这哭声中抑郁了下来。 这一层的树上挂着的人影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色更加惨白。他们高昂着脑袋,每个都在哭喊着,根本不理会攀爬的一行人。 “完整的果实,垂落树梢,高扬着头颅,整日哭嚎……”在沉重的气氛里,余晖缓缓哼起了儿歌,气喘吁吁地继续往上爬。 “没错,他们都是被换了身体的孩子,被那些人‘废物回收’,挂在了树上。”一旁的吴雨神情悲哀地说道,“他们的痛苦和绝望会成为树的养料,加速果实的成长……” “嗯,果然他们这样更讨人喜欢一些。”余晖继续赶路,神色轻松得跟周围格格不入。 【余晖你怎么这么说,他们很可怜的……】小鬼小声嘀咕着。 “我知道啊,我为他们表示遗憾。但比起下面那些残缺的果子来说,他们不攻击和嘲笑我们,这不是更讨人喜欢吗?”余晖一本正经地解释了一句。 【哦,这样啊,那确实。】小鬼思考片刻后恍然大悟地点头。 余晖好笑地眯了眯眼睛,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几根尖锐的树枝动了起来,像是蓄势而发的利箭。 他没有做声,在这时候喊一句“小心”已经晚了,只会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深知自己战力弱鸡的余晖一言不发地往上蹿了一大步,也听到下方传来了一阵惊叫声。 余晖加速攀爬间向下扫了一眼,只见两根尖锐的黑色枝干直直贯穿了两个矮小身影的胸膛,白色的汁液从他们的伤口中流出来,顺着枝干流淌而下。他们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糟了!”在嘈杂的哭喊声中,余晖耳尖地听到三十三号低喝了一声。 余晖爆发出全速向上攀爬着,感觉像是逼出了身体里的所有潜力,熟悉的压抑气息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也让他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郭良栋来了。 跟余晖一样使出全身力气的还有那些脑袋们,它们像是受了惊的鸟儿一样四散奔逃,整个一乌合之众作鸟兽散的模样。在极致的恐惧面前,它们只顾得上逃命了。 “你们……想要做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远远传来,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透过哭嚎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平静而冷酷。 下面的树枝摇曳扭动起来,铸成了一道平稳的树梯。西装革履的郭良栋一步步走上来,所有的枝干都在他面前俯首臣服,像是一条条竖着身子的巨蛇。 郭良栋与树是一体的,所以他能控制树的所有枝干。这些无处不在的黑色枝干在郭良栋的控制下有了思想和目标,这才是他在这里无人能敌的原因。 “我竟然不知道,你们有了反抗的念头。”他淡淡地说道,扫了眼身侧两根树枝上插着的两个痛苦挣扎的小小身影,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漠然。 “不过,算是一场有趣的戏剧,你们成功把我逗乐了。”他拍了拍手掌,“果然,完整的果子是更完美的存在。” 第121章 袭击 三十三号咬着牙往下看去,所有孩子们脸上也挂上了隐隐的绝望和某种坚决。 “倒是你们……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反抗我?”郭良栋冷冷看向那些四散奔逃的惨白脑袋,“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也敢爬到这里来?” 他挥手间,更多的枝干延伸出去,像是叉鱼一样一叉一个准,那些脑袋像是糖葫芦一样被串了起来,挂在枝条上凄厉地尖叫着。 场面是一面倒的,但被针对的脑袋们却被激发了凶性,被欺骗和瞧不起的愤怒在绝望中一股脑爆发出来,本着要死也不让你好过的态度,它们停下了逃跑,表情狰狞地向着郭良栋跳过去。 “好样的!”余晖爬得更快了,心里则是在思考着一个又一个退路,大脑飞速运转间,已经列出了好几种方案。 三十三号他们却也放慢了速度,一个个孩子面带决绝地迎上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用他们小小的身体阻挡着郭良栋的脚步。 他们从不缺牺牲的精神,或者说他们都不怎么怕死。 一时间,郭良栋竟是被数不清的身影淹没了。 “雨……这里交给我们。”三十三号微微落在后方,他张口叫住了吴雨,递给他一个什么东西。因为光线黯淡,余晖没看清。 三十三号深深地看着吴雨,随后嘴唇微微抿起,露出一个苍白但美丽的笑容。随后他跳下枝干,义无反顾地向着郭良栋扑去。 “青……”吴雨张嘴喊出一个字,却又止住了。他红着眼眶往树上爬去,不再去看下方的战斗。 小元依旧毫无所觉地向上爬,丝毫不管身后的情况,瘦削的身影快要淹没在挂满树梢的人影之中。余晖快速追着,却听到了吴雨的喊声。 “哥哥,你先等一下!”吴雨抹了把眼泪,在余晖身下不远处叫道。 “什么?”余晖死死盯着小元的身影,略微放缓了步伐。 “哥哥,我们能相信你吗?”吴雨深吸口气。 “当然,你永远可以相信我的人品。”余晖歪了下头,露出一个和善温和的微笑。 “那好……”吴雨跟余晖并排向上爬着,手中却是递给他一面小镜子。这面小圆镜有着铁质的外壳,是女孩常用的那种随身的梳妆镜,橙色的外壳上画着彩色的卡通小女孩图案。 “哥哥,收下它吧,或许它能为你带来一丝生机。”吴雨露出一个似乎将要破碎的笑容,“这里最重要的能力是换心,这面镜子就是我们曾经的一个同伴用自己的能力制作出来的,能够施展一次换心的能力……” “如果……如果你找不到树的核心,那么在面对郭院长的时候,它或许能让你跟他完成换心。”他咬着嘴唇说道,“当然,可能性很渺茫,毕竟郭院长自身也有坚定的意志……按理说,跟没有意识或是意识微弱的东西换心会更容易一些。” “但总归是一个可能性。”他清澈的眼睛中映着余晖的面容。 余晖接过小镜子,扬起半边眉毛:“这是三十三号交给你的吧,为什么给我?” “其实三十三就是想通过我把它交给你的,他其实有点害羞。”吴雨悲伤地笑道,“树上的果子是没办法反抗郭院长的,三十三号他们在与院长对抗时,这面镜子毫无用处。只有跟树无关的人才可能对抗他。” “因为一些原因,我也不行。”他清脆的嗓音在嘈杂的哭嚎声中,像是澄静的溪流净化人心,“本来我带着关航过来就是为此准备的,但既然哥哥在这里,那就不必让关航来做了。” “请哥哥你毁掉树,或是杀掉郭院长吧。”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神情带着期盼和祝愿,“但如果你发现这无法实现的话,也希望你能平安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吴雨的话语声消散在空气里,他跳下了枝干,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密集的人影之间。 “唉——”小鬼担忧地喊了一声。 【他要去哪?】 “去找他的同伴们吧。”余晖略微严肃起来,把手里的镜子放进衣服的内袋里,继续往上爬着,追着小元已经几乎看不见的身影。 【可是……他会死掉吗?】小鬼语气低落地说。 “谁知道。”余晖淡淡地道。 他好不容易站在一根支干上,正要踩到更高的分支上,一根尖锐的枝干猛然向着他的脑袋弹射而来,像是离弦的利箭。 余晖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幕,但身体却反应不及。他只来得及略微偏转身体,眼睁睁地看着枝干的尖端刺入了他的左肩,带着他的身体一起狠狠地插进了树干中。 “咳……”余晖咳了一声,抬起右手用杀猪刀向着这根树干切去,鲜血缓缓浸润了他的衣衫,也染红了他的手。 【余晖!】小鬼尖叫一声,【小心!】 在余晖身前,更多的树枝像是眼镜蛇一样竖立起来,向着他的身体猛冲而来,要把他钉死在树干上。 时间来不及了。余晖一狠心掰着眼前的枝干直接往左侧躲去,枝干传来被掰断的声音,他肩膀上的伤口也被豁开了长长一道,血液汹涌地往外喷涌着。气势汹汹穿插而来的枝干狠狠插在他刚才的位置,“砰砰”一阵响。 尖锐而快速的枝干在余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还切断了他颈上挂着的木头十字架项链的绳子。木质十字架打着旋儿掉落下去,转眼间就看不见了。 “小心!”杨光这时候又喊了一句,又是几截树枝朝着余晖的胸口攻击过来。余晖正处在力竭状态,完全躲闪不及了。 杨光顾不得思考,一下子蹦到余晖胸前,心急间竟想要用身子替他挡下攻击,完全没考虑自己这软绵绵的布偶身子根本起不到任何用处。 眼见树枝就要插入杨光的身体,被他安置在余晖肩膀上的另一个布娃娃忽然动了起来。她猛地跳下来抱住了杨光的身体,用自己的后背迎接那些枯枝的尖端。 一道纯白色的光罩出现在她身后,死死抵住了树枝的攻击,让它们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妈妈……”杨光喃喃地道。 杨芬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抱着他,静谧的白色光罩发出淡淡的纯净光辉。 余晖趁机抱着杨光母子俩爬了起来,跟下方郭良栋冷酷得不像人的眼神对了一眼。刚才就是他操控着树枝想先干掉余晖。 转眼间,露出头来的郭良栋又被一大群身影淹没了,攻击余晖的树枝也停了下来。 余晖捂着左肩的伤口继续往上爬着,上方的小元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抬起沾满血迹的右手,用拇指抹了抹嘴角,却是灿烂地笑了。 拇指上的鲜血顺着他的动作涂抹在他的脸颊上,弯弯地延伸到耳侧,像是挂上了一个疯狂而诡谲的笑容。 “好极了。”余晖笑得停不下来,像是遇见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余晖,你……没事吧?】小鬼探头看着他右肩的可怕伤口,又看了眼余晖脸上挂着的夸张笑意,担忧而又心惊胆战地问。 “没事,我感觉很好。”余晖没有拔下插在左肩上的树枝,左手臂软软地垂着,用可以活动的右手辅助着,踩着一根根支干向树上行进,“这才是激烈而新奇的对抗啊,你说对不对?” 【哦……小元不见了……】小鬼不敢就此进行深度的讨论,而是语气低低地说。 “他跑不了。”余晖闻言又扬起了嘴角,右手在树干旁一勾,捋起了一缕细细的黑发。 【这是妹妹的头发?】小鬼讶然道。 “我在小元脚踝上缠了一道,还真派上了用场。”余晖又低笑了一会儿,“要不要使把劲儿把他拽下来呢?我讨厌不等人的熊孩子……” 他认真考虑着这个问题,最终还是遗憾地把它甩开了,毕竟小元那个呆愣木讷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玩。 余晖加紧速度往上爬,渐渐离郭良栋那里的战团越来越远了。他把杨光母子俩放回肩膀上,杨光紧紧抱着他的妈妈,半边身子上沾满了余晖的血迹。 保护的光罩已经不见了,杨芬恢复了木然的状态,似乎刚才的动作只是幻觉,或者是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 “妈妈。”杨光轻轻呼唤了她一声,把脑袋靠在她身上,满足地微微闭上眼睛。 余晖瞥了他一眼,伸手抹了下自己脖颈的位置,嘴角微微上挑,但眼睛却眯了起来。 转眼间,他穿过了哭嚎的孩子们所在的树冠,进入了更上一层。 第122章 花儿 远远的可以看到小元的身影了,他依然在努力向上爬着。 这片区域的树枝上挂着的人影稀疏了起来,只有二十几个。他们头上都带着跟江安他们一样的方形白纸头罩,但面部的白纸上却没有画着任何表情,只是一片空白。 这些孩子不哭不笑,一动不动,只是静默地仰着头,身体偶尔随着树枝的摆动而微微摇摆着,像是吊死在树上的尸体。 “这就是江安所说的,那些完全失去了自我的孩子吧。”余晖咬牙忍着肩膀上的疼痛,在路过一个身影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摘下了他的头罩。 头罩下的脸面无血色,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大大地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黯淡破碎的玻璃珠,转都不转一下。 “郭良栋把孩子培养成小元的样子,但对他们可要残忍得多。”余晖摇了摇头,早就明白了郭良栋这样做的目的。 树孕育出了小元的身体,但他的意志一直没有苏醒。人是有身体和思想两部分的,为了让这个身体尽快醒来,更为了确保他的思想还是小元,于是郭良栋塑造出了许许多多个“小元”,让花儿吸收他们的思想茁壮成长。 “这算什么?复制亦或是灌输?总之挺病态的。” “郭良栋的脑回路……果然很有趣!”余晖拍了拍这个孩子的脸颊,在他脸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手印,随后“啧”了一声,继续追赶着小元。 周围的支干越来越密集,一眼望上看去,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枝干,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小元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却是忽然站在了一根一米多粗的支干上,顺着树枝跑向枝条的末端。 余晖的左手本能地因疼痛而颤抖着,但他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伤势,在树干上抹了抹右手上湿滑的血迹,也加快了速度。他的目光随着小元行进的方向眺望过去,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一切都被浓郁的黑暗和密集的树枝遮挡住了。 “要不是有小元带路,我恐怕还真找不到这里。”他好不容易爬上了那根支干,追着小元在树枝上跑着。 脚下的树枝圆溜溜的,上面还生长着起伏不定的支干,走在上面就是在过一根不怎么稳定的独木桥。低头往下望去,脚下是错落生长的枝干,往下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在这里走独木桥确实很刺激,尤其是脚下的枝干开始变得越来越细。 余晖不觉得紧张,反而有些欢快地越跑越快,脚下的树枝随着他的脚步而晃动着,让小鬼和杨光胆战心惊,生怕他脚滑掉下去。 小元的身影近在眼前了,但余晖却不再注意他,他的目光被枝条末端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由黑色枝条纠缠而成的笼子,像个高高悬挂的鸟笼,却有一间房子那么大。透过枝条间的缝隙,余晖看到了漂亮的白色花瓣。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花苞,它看起来有三米多高,白色的花瓣像是最温润的白玉,散发着蒙蒙的清光。它优雅而高傲地挂在枝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娇嫩而半透明的花瓣无风自动,微微摇摆着,隐隐可以看见花瓣中包裹着一个躺着的人影。人影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小元死死盯着那朵花苞,顺着笼子上枝干的缝隙往里钻去,向着美丽的白色花苞靠近过去。 余晖正要跟进去,却感觉到脚下猛地震颤了一下。他抽空往下扫了一眼,远远看见郭良栋正急速接近过来。 郭良栋摆脱了阻碍,就连头发和衣服都没乱一丝,显然孩子们的阻挡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困扰。他踩着由树枝搭建的方台,像是乘坐着电梯一路往上,脸上挂着冷酷而愤怒的表情,还有害怕花苞被毁掉的担忧和急切。 在被郭良栋看见之前,余晖在笼子上找了个能够容许他通过的缝隙,右手掰着粗糙的枝干钻进了笼子里面,脚踏实地地踩在了树枝编织的地面上。 “来,来——”刚进入这里,余晖就听到了幽幽的呼唤声,像是风中悠远的回音。 “我们……变得完整……” 余晖抬眼望去,就看见花苞那美丽的白色花瓣开始翕动开合,像是被无形的纤手缓缓拨开的帘幕,慢慢地给小元放开了一条通路。 里面躺着的朦胧身影在梦呓般呼唤着,小元脸上也浮现出了急切之色。他的身体变得微微发光,似乎与花苞中的人影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如同镜里镜外,如同人与影子,如同现实与梦境的交叠。 【他们本就是一体的,将要融为一体。小元的思想将会回归,郭孟元将要醒来。】小鬼喃喃说着他看到的东西,眼睛亮了起来。 余晖没有表情地歪了歪头,轻轻眨了下眼睛。 【是了,小元和花苞里的身体都是不完整的,他们合二为一后才是完整的小元。】 【这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特殊的孩子!】小鬼抓紧余晖的衣角,表情期待地说,【小元醒了,郭良栋也就没必要再作恶了,小元也会帮助我们的,对不对?】 在白色花苞那纯净又华美的微光中,周围的黑色树枝都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华。两片隐隐可见纤细脉络的花瓣像是掀开的帘子,露出了一条光华隐隐的通道,一股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驱散了洞穴里无处不在的恶臭味。 浑身也开始发光的小元微微张开了双臂,像是归巢的鸟儿一样,就要轻盈地扑入花苞中。 他双脚踢了下地面,瘦削的身影向着花苞内跳去,在跳到半空时,忽然像是被钓起来的鱼儿似的,被扯着脚踝打横甩到了一边,狼狈地撞在了一旁的树枝上,然后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一大捆黑色的长发随之扑了上去,把他捆成了粽子。 【哎?】小鬼看呆了。 他呆愣了半晌,等到余晖大摇大摆地走到花苞的缺口前面探头往里望去时,这才诧异地扭头看着余晖,脖子都差点被他甩断。 被捆得死死的小元虫子似的蛄蛹挣扎着,表情茫然地看向余晖,神色也挂上了一抹不带埋怨的不解。 【你,你,你……你干嘛呢?】小鬼结结巴巴地问。 “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最蠢的行为。”余晖嘲讽地翘起嘴角,“靠小元?你确定醒来的小元真的是小元?你确定小元会站在我们这边谴责他的父亲,甚至大义灭亲?你确定郭良栋会良心发现,结束这里的悲剧?” “真是……愚蠢至极!” “而且,让郭良栋得偿所愿、父子团聚?”余晖蓦然用右手捂着脸颊,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配合着他脸颊上的血痕,让他显得有些病态的狂乱。 小鬼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敢吭声。他再一次回想起了被那个疯狂的余晖支配的恐惧。 “啧啧啧,好一个完满的大结局呢!”余晖看了眼笼子外飞速接近的人影,把胡乱挣扎的小元塞进了树枝的隐蔽间隙里,捆得牢牢的,还塞住了他的嘴。 然后他笑容满面地掏出了吴雨送给他的小镜子,神情带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如果说这面镜子真的能够完成换心的话,比起赌跟郭良栋换心的渺茫可能性,眼前不正有一个绝妙的去处吗? 余晖看向镜子内自己的身影,在花苞柔和的微光下,镜中的他脸色有些惨白。接着,他略微将镜子倾斜了一个角度,将花苞中的身影也一同映入了镜子中。 冰凉的小圆镜忽然变得滚烫起来,接着毫无预兆地炸成了一团粉末,把余晖包裹了进去。 转瞬间,笼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花苞像个娇羞的女子低头遮面,缓缓合拢了轻薄而漂亮的白色花瓣,里面的身体依旧平静地躺着,毫无反应。 余晖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像是被镜子的爆炸给炸晕了。 第124章 毁灭 【余……余晖?】 小鬼紧张兮兮地小声叫了一句,就看到郭良栋踏步而来的身影。他被吓得瞬间失声,缩头缩脑地躲进了口袋的最深处。 杨光也早早地被塞进了口袋里,此时大气不敢喘。 构成笼子的树枝自动拨开,为急速而来的男人打开了一扇进入的门。郭良栋迈步进来,先是扫了眼依旧完整的花瓣,看上去松了口气,然后皱眉看着余晖瘫倒在地的身体,神情厌恶而恼怒。 他挥了挥手,一根树枝狠狠扎进了余晖的胸膛,把他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挂在了半空中,血液四溅,染红了地上的树枝。 小鬼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余晖搞什么呢?你要死掉了怎么办! “小元,你没事就好。爸爸已经把打扰你的坏蛋干掉了,你很安全……”他转身对着花苞里的身影,疯子似的呢喃着,眼睛瞪得老大,“快快吃饱,快快醒来吧……” 花苞中的身体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接着,唯美的白色花苞不停地开合着,像是芭蕾舞者动人的裙摆。 在郭良栋狂喜和期盼的目光中,一片片花瓣优雅而轻缓地张开了,馨香四溢,露出了里面躺着的人影。 有些瘦削的身体,白嫩红润的脸颊,里面的男孩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缓缓睁开了清澈的眼睛。 “爸爸……”他转过头来,对着郭良栋张开双臂,脸上带着纯净无暇的欢喜和真心实意的感激。 “小……小元?”郭良栋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地摇着头,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 “是我,爸爸,我醒了。”男孩从花苞中爬了起来,眼里同样盈满了晶莹的泪,“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爸爸……” 他跪坐在地上,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一边抬手抹着脸颊上流下的泪水。 “小元!”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语调,瞬间击垮了郭良栋的心防。他慌忙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哭泣的孩子,感受着熟悉的温暖感触,他吸着鼻子道:“好了,已经没事了,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幸福。” “嗯,会很幸福……”男孩反手抱紧了他的身体,脸上挂上了灿烂的微笑。 父子俩在绝美的花中紧紧相拥,这一幕唯美得像是童话的诗歌。 “我们……呃……”郭良栋忽的瞪大了眼睛,一把推开了怀里的男孩。他低头看着穿透了自己左胸的一根尖锐的黑色树枝,目眦欲裂。 “你……”他愕然地看着跪坐在他身前的男孩。 “哈哈哈……”男孩捂着肚子狂笑起来,清朗的笑声与树下传来的哭声和笑声夹杂在一起,多了种癫狂的意味。 郭良栋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大吼了一声,几根树枝受到他的操控狠狠地刺进了男孩的胸膛,看着从男孩身体中洒落出来的黑色血液,他崩溃地捂着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他狂暴地尖叫道。 “哈哈……咳,哈哈哈……”男孩依旧在笑着,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漆黑恶臭的血液。 好不容易笑够了之后,他这才一脸天真地歪着脑袋,丝毫不理会自身的伤势,笑吟吟地说着残忍的话: “爸爸,我看到了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我很感动,但不妨碍我觉得你真令我作呕。” 他硬生生拖着穿透了自己身体的枝干,艰难地向着郭良栋靠近过去,嘴里说着杀人诛心的话:“我为有你这样的爸爸而感到羞愧。我想,妈妈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呃啊啊——”郭良栋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像个穷途末路的野兽发出的绝望低吼。他神色惨然地看着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打击得有些恍惚了。 他无力地放下了捂住胸口的手,那根尖锐的树枝从他身后刺入,穿透了他的心脏,血液渐渐染红了他的西装,还有他身下纯白的花蕾。 纯洁美丽的花蕾被红色和黑色的血液晕染着,渐渐失去了光泽,变得妖异而不祥起来了。 男孩笑嘻嘻地捧着自己的面颊,欣赏着男人愤怒、绝望、苍凉和痛苦的嘶吼。他慢吞吞地爬到郭良栋跟前,身上的痛感和剧烈的笑意让他有些直不起腰。 他不是小元,他是余晖。 在换心的镜子碎裂之后,余晖只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重量一样,轻飘飘地脱离了躯壳,然后被塞进了花苞中的身体里。 那一刻,无尽的憎恨、厌弃和暴虐追随而来,像是汹涌的潮水要将他彻底淹没。熊熊燃烧的野心和深不见底的罪恶在躯壳中肆意滋长,想要占据他所有的思绪。 这哪是小元,一直以来被郭良栋供养着的,在这外表美丽的花朵中成长着的,分明是伪装得冠冕堂皇的罪恶,是郭良栋那永远也不知满足的野心! 余晖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自我,这才勉强睁开眼睛,与郭良栋表演了一场精彩的大戏。 他欣赏过江安他们的表演,记住了小元应该有的习惯和语气,让这场有了剧本的戏剧表演变得简单了起来。 而这个身体本身就拥有一部分操控“树”的能力,这成为了余晖完成背刺的最好助力。 “哈哈,你看我的血,爸爸!”余晖抹了把自己吐出来的黑色血液,半张脸都被染得黢黑。他把一手掌的恶臭血液抹在了郭良栋的脸上,笑嘻嘻地说:“你会为我感到骄傲吧!” 死在自己累累的罪恶和无尽的野心中,也是死得其所吧! 余晖操纵着刺穿自己身体的树枝,把他们拔出来,然后一根一根地深深刺进了郭良栋的胸膛。黑色和红色的血混为一体,妖艳美丽。 他不是树的核心,想必树的核心也不会在这里。换位思考,如果余晖是郭良栋的话,他肯定会把树的核心深深地藏起来,免得被人找到。 但……直接杀死郭良栋不是更绝妙的主意吗? “啊!”郭良栋口鼻中溢着血,伸出双手死死捏住了余晖的脖子,充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咯咯……爸爸,你要……杀我吗?”余晖艰难地发出了声音,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啊啊啊!你不是小元,你是个怪物!怪物!怪物……”郭良栋猛地松开手,又抄起身旁的树枝一下又一下地刺穿余晖的身体,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 “呵……”余晖嘲讽一笑,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随着身体的死亡,余晖又感受到了轻飘飘的感觉,意念离开了躯壳,回归了自己的身体中。 在胸膛和肩膀的剧痛中,他睁开了眼睛,身体软软地挂在半空中。他歪着头欣赏着郭良栋疯狂的模样,嘴角缓缓翘了起来。 那朵优雅美丽的花儿随着那个身体的死去而瞬间枯萎凋零,那轻薄纯洁的白色花瓣快速变黄、发黑、皱缩,发出了烂泥似的恶臭味,渐渐融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泥水。 本来就是一样的东西。 郭良栋停下了发泄,无力地跪倒在地。他的身体忽的像是着火一样燃烧起来,连带着脚下的树枝也开始燃起了白色的火星。灼热的火焰慢慢从他脚下蔓延开来,不论那些树枝如何拍打都无济于事。 巨树猛地震颤了一下,树下的哭喊和尖笑声猛地剧烈起来,像是在进行着毁灭前最后的狂欢。 一切都开始走向毁灭! 第124章 告别 余晖挣扎着从穿透自己胸膛的树枝上挣脱下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捂着胸膛直笑。 他的伤势并不致命,那瞄准了心脏的一击甚至没有让他受重伤,因为他……没有心。 “我的身体可不是白让你捅的,哈哈……” 看着扩散开来的火焰,余晖收回了妹妹的头发,一边捂着嘴笑得咳嗽,一边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这时候,一旁忽然传来了一声呐喊。 “爸爸!” 小元从树枝的间隙里爬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在火焰中跪伏着、不甘地嚎叫着的人影,然后义无反顾地扑进了烈焰之中,紧紧抱住了他的父亲。 白炽的火舌攀上了小元的身体,烈焰在两人身上舔舐、蔓延着,但他始终不放手。 “小元?”郭良栋猛然停下了嚎叫,回光返照似的抱住了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原来是这样……我错了,错得离谱……” “爸爸……”小元只是叫着爸爸,两个人的身影在烈焰中慢慢变得焦黑。 【小元他……】小鬼不忍地扭过头去。 “哎呀,我把他忘了,真是不可原谅的失误。”余晖的神色有些苦恼,“他的出现冲淡了这场剧目的戏剧性,不好,我强迫症犯了……” 说着,他扶了下额头,抹了一脸的血,表情却有些隐隐的恼意。 【余晖……小元死啦!】小鬼皱着眉头强调道。 “这就是爱吧,不管被杀死多少次,也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父亲身边,真令人感动。”余晖笑吟吟地说,但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有些讽刺,“但这个小元就真的是小元吗?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一种残缺的、恶臭的果子而已。” 他的声音缓缓飘散在黑暗中,在火焰燃烧的声响中,如同悠远的回音。 【他是小元,我想他一定是的!】小鬼抿着嘴说道。 “啊,随你吧。”余晖晃晃悠悠地往鸟笼外走去,一路上留下一个个粘腻的血脚印。虽然他很想就近欣赏这场毁灭剧场,毕竟任何事物在走向毁灭前的那一刻总是最华美壮丽的,但他可没有跟郭良栋陪葬的打算。 “不过……”他看着飞速蔓延的烈焰,耸了耸肩道,“现在该考虑的是,我们会不会被一块儿烧死。” 好在这略有趣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失去了左手臂的三十三号带着几个孩子爬了上来,他们身上伤痕累累,但在看到余晖后还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哥哥,我们送你下去。”一个孩子露出灿烂的笑意。他双手飞快地编织着绳梯,用绳子缠住余晖的腰,动作轻柔地把他送下了树。 等到余晖再度脚踏实地地站在有些绵软的地面上时,他的身体晃了晃,因为失血而感到身体发冷,眼前发黑。 树上的烈焰已经从顶上扩散开来,顺着密集的枝干不断地蔓延伸展着,渐渐地,那高大的主干上也冒出了火焰。火焰照亮了幽暗的洞穴,带来了灼人的热意,巨树在火焰中微微摇曳着,看上去竟是有了一种神圣的意味,如同贯彻天地的巨大火炬。 受伤的孩子们及时撤离了下来,他们仰头看着作为他们的源头和母亲的树走向毁灭,一张张小脸被火光照亮,看上去苍白到透明,似乎随时要乘着火焰而去。 “哥哥,你先坐下!”吴雨也没事,虽然他腿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痕,满脸黑灰。他撕下自己的衣服给余晖简单包扎了一下,略微止住了血液的流失。 “结束了,我们得救了!”关航也早早等在了树下,他抹着眼泪,一把抱住吴雨又哭又笑。 幸存的孩子们回过神来,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们大都只是受了伤,大概郭良栋只是存了活捉的想法。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与同伴们跳着高击掌庆贺,神情欢欣雀跃。三十三号也难得地露出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灿烂笑容,跟一个个同伴们击掌。 熊熊燃烧的巨树伫立在他们身后,在黑暗中勾勒出绝美的景象。一根根被烧焦的枝干和人形果子带着火焰往下坠落着,像是下起了火焰的大雨。 像是与树呼应着,这些正高兴庆祝着的矮小身影上也缓缓燃起了白色的火苗。火焰蔓延开来,渐渐吞没他们的身形。 “嗯,结束了。”看着这一幕,吴雨拍了下关航的后背,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那么,也该是跟你们道别的时候了。” “很高兴认识你们,关航,还有哥哥。”他放开关航,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关航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要道别?吴雨,你要去哪儿?” 吴雨微笑着摇摇头,扭头看着三十三号他们。三十三号一群人蓦然沉静下来,他们手拉着手,任由火焰舔舐着他们的身躯,每张脸都在笑着,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坚强。 “我们生于树,长与树,与树一体。树没了,我们自然也要离开了。”吴雨笑容温柔地退了一步,眼中映照着火焰,像是那纯白的火焰蓦然在他的眼睛里燃烧了起来。 余晖抬眼看着他,轻轻一叹道:“你果然不是吴雨,而是他的镜像吧。三十三号带着的那个你从来不说话,与他亦步亦趋,而你显然不符合一个孩子的形象。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没有被管理者发现的……” “你……你不是吴雨?”关航猛地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摇着头。 “是的,我们早就完成‘交换’了。”吴雨抿嘴一笑,“我的能力是分裂自己的思想,让我能够在进入吴雨的身体后,原身还保留着一定的意识。吴雨的意识一直被我压制着,没能进入我的身体里……交换只完成了一半,所以管理者他们没发现。” 他说着,扭头看了眼关航,神色哀而不伤:“抱歉,我欺骗了你,关航。不过,今天过后,你的朋友就回来了。” 关航张了张嘴,随后摇头道:“不,你也不要走!你也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们必须要走了。”吴雨笑着说。 “……或许我可以试试,让你留下来。”余晖沉默了一下,翻出口袋里的纸人。它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随之燃烧起来。 “能让我的朋友们一起留下来吗?”吴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神色并没有太多欢喜。 余晖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不能,我的能力有限,而且我现在很虚弱。” “那就不必了,既然我的朋友们都要离去,我要陪着他们。”吴雨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走近三十三号他们,跟三十三号默契地相视一笑。 余晖对此其实早有猜测,毕竟一路上这群孩子表现得也太不把同伴的性命放在心上了,除非他们知道,这一行不论成败,都是走向自我毁灭的旅途。 但事到如今,他还是歪着头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在努力……不怕吗?” “怕啊,怕极了。”吴雨依旧微笑着,语气轻柔得像是即将消散的风,“我们也想去看看那些书里写的山与海,也想去看我们未曾见过的蓝天白云,繁星满天……” “可是,如果这是以更多人的绝望和痛苦作为代价,如果我们生来就失去自由,只能成为给别人带来不幸的工具的话,我们宁愿随着罪恶的源头一起被埋葬。” 所有人在开始之前就有了觉悟。 “不必为我们悲伤,这就是我们所求的结局。”吴雨又看向泪眼朦胧的关航,安慰道,“书上都说落叶归根,死去的树木也会回归大地,化作春泥,在上面会萌发出新的生命。” “我们会迎接新生。我们会是春天抽枝发芽的草,是夏天随风摇曳的花,是秋天自由飞舞的落叶,是冬天等待萌发的种子。我们会享受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微风会传递我们的耳语,白云会勾勒我们的身形……” 吴雨说着,神色带着纯真的向往。 “所以,请忘了我们吧。”他看着关航道,“忘了我们曾经存在过。” 三十三号伸出了缭绕着火焰的手掌,隔空对着关航轻轻一抹。关航愣了一下,陷入了茫然的呆滞之中,眼泪还在顺着脸庞不断流下。 三十三号又把手掌对准了余晖。 “别动手,我并不觉得悲伤。”余晖虚弱地摆了摆手,“我讨厌别人对我的记忆动手脚。” 三十三号愣了愣,跟吴雨对视了一眼。 “而且,被人记住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余晖笑了笑,神色在火焰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柔和,“至少,让我记下你们来过的痕迹吧。不过你们似乎并没有名字……” 说起来,不管是编号还是姓名,都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我们有名字!”吴雨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自己起的名字……你真愿意记住我们?” “当然,都记在脑子里。”余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小鬼也从口袋里钻出来,一个劲地点着头,眼泪汪汪的。 “我叫春雨,书上说春雨唤醒大地,肯定很美好!”吴雨扬起大大的笑脸。 “我叫梅花。”那个能够操控蛛丝的女孩大大咧咧地说,“还有,我不喜欢蜘蛛。” “我叫白云。”一个怯生生的女孩举起手来。 “我是流星!”一个咧嘴大笑的男孩说。 “阳光。”“白雪。”“小……小猫。”“海洋。”…… 一个个孩子陆续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的名字朴素直白,却都包含着最纯真和热烈的向往,那都是常人触手可及,却是他们永远也见不到的风景。他们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像是要融化在白色的光辉里。 最后轮到了三十三号,这时的他一改平时稳重成熟的样子,微微偏过头去,神情有些羞涩:“我叫青草。” 那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青草,却又有着最为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嗯,我记着了。”余晖点点头。 “谢谢你,哥哥。”孩子们齐声说道,他们手拉着手跑向大树,身影同时破碎消散开来,化成了点点纯白色的星光,环绕着树向上飞舞着,像是点亮在夜空的纤弱萤火。 “真漂亮。”余晖盘膝而坐,一手托着腮,眼里倒映着火光和星光,“这才是最美妙的消亡啊……” 小鬼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杨光也钻进了妈妈的怀里,一言不发。 余晖静静仰头看着火焰燃烧的巨树,周围陷入了寂静,只有树木燃烧时发出的火焰缭绕声和细微的“噼啪”声。 巨树的主干开始崩裂,如同一座通天的大厦轰然坍塌,最终化为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篝火。 这时候,因为吴雨,不,春雨的离去而瘫倒在地的真正的吴雨清醒了过来。他茫然而惊惧地环顾四周,又感受到自己身上伤口的疼痛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哭声中充满了惊恐和委屈。 哭声打破了寂静而哀伤的氛围,也把余晖唤醒了过来。他微微皱眉,有些不耐地看着哭泣的孩子,低声嘀咕道:“果然,这些果子比人更加完美呢。” 【嗯嗯!】小鬼咬着余晖的口袋边缘,抹着泪点头道。 “不过……”余晖看着跑过去安慰吴雨的关航,又笑了笑,“正因为人生而不完美,所以才会不断地追求进步,世界因此才不断地发展,也充满了生动的活力和趣味啊。” “如果每个人都跟那些孩子一样,那该多无趣。”他打了个哈欠,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 【你就别煞风景了。】小鬼又难受又气恼。 “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们。”关航这时候跑过来说道,神色十分感激。他抹了把脸,看着手指上的眼泪,微微怔了下:“咦?我怎么哭了……” 吴雨抽抽搭搭地左右张望着,哭得直打嗝,胆小地拉着关航的衣角。 “嗯……”余晖没力气搭理他们,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眼睛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 白色的烈焰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树被燃烧殆尽,火焰也快速熄灭了。火焰的光芒渐渐消失,洞穴里又恢复了昏暗,但在那燃烧后的废墟中,似乎有什么在微微放光。 “那是什么东西……帮我拿过来看看?”余晖瞥了眼关航两人。 “哦哦,好的!”关航咽了口唾沫,穿过地上未被火焰波及尸堆,向着树原本所在的位置走去。吴雨浑身颤抖地与他形影不离,被吓得扁着嘴一直抽泣。 “哥哥,是个种子呢!”关航在废墟中扒拉了一会儿,然后捧着一个发光的东西跑了过来,递给了余晖。 这是一颗硬币大的白色种子,整体是椭圆形的,看上去像个豆子。种子的表皮光滑细腻,上面发出柔和的白光,看得余晖……饿了。 “唔,煮汤喝不知道好不好喝……”他思维发散地想着,手里随意地把豆子盘了几遍,然后把它放进了小鬼那边的口袋里。 小鬼凑上来,把两只小手搭在种子上,眼睛中闪烁着希冀的光:【余晖,你说我们要是把它种下去,会不会长出春雨和青草他们?】 “你想种树?”余晖来了点兴趣。好像……种一棵树也很有趣,只是不知道种出来的树还会不会是这棵代表绝望和痛苦的巨树。 【我只是想让他们回来。】小鬼不舍地道。 “那回去后就种吧,我也想知道种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余晖笑吟吟地点头道。虽然他清楚,哪怕种出来的树上真的能挂上果实,也大概率不会是春雨和青草这些人了,但总得给小鬼留下点渺茫的希望,算是保持心理健康了。 余晖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这才艰难地爬起来道:“回去吧。” 关航赶忙过来扶住他,神色担忧地看着他身上狰狞的伤势,一行人向着来时的通道缓缓走去。 第125章 整理残局 一行人穿过依旧密集的尸堆,这些已经化成泥土的果实并没有被火焰点燃,似乎那些纯白的火焰无法燃烧和净化它们。地面依旧泛着恶臭味,令人本能地排斥。 余晖弯下腰,用杀猪刀挖了下松软的黑色土壤,一股浓郁的臭味从挖开的洞中喷涌而出,像是泥土下埋藏着数不清的腐烂尸体。黑色土壤很深,余晖挖了很深的坑,也没看到正常的泥土。 “果然……”余晖慢吞吞地直起腰来,继续往回走,“这才是那个神秘人指使郭良栋种树的目的吧。” 神秘人只要求郭良栋保留最底下一层的布置,并且教给了他处理那些残缺的果实的方法,让它们最后化成泥土,融入土地,成为树的肥料。 但神秘人的目的绝对不止如此,他最重要的目的恐怕是……污染。 这些果实化成的黑色土壤已经污染了这里的所有泥土,不知道蔓延了多大、多深的范围。按照种树的年限来看,这种污染已经潜移默化地蔓延了多年,恐怕已经对星星孤儿院周边的环境造成了某种影响。 余晖不知道这种影响是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是好的方面,用绝望浇灌出来的土壤哪能开出美好的花呢? 不知道在这个梦魇世界的其他区域,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树耸立在地下不为人知的地方,上面会结出纯洁动人的果子,也悄悄在周围播撒着绝望呢? “那个神秘人用树污染这里,安排我进入红森病院,或许还害了老院长……看样子是个布局多年的巨大阴谋啊。”余晖思索着,“要抓住他的狐狸尾巴,看来只能从红森入手了。” 不过,余晖目前在红森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嘿,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们在通道里碰到了正往里赶路的江安他们,江安得知郭良栋已死的消息后又哭又笑,神色轻松了不少,却也不见多少欢喜。 那些管理者都随着树的毁灭而消失不见了,通道里无处不在的树枝也都化为了黑色的灰烬,裸露出了石质的地面和墙壁。 一行人花了好长时间才回到了地上,而这片区域的建筑已经随着树枝的消失而彻底坍塌,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站在废墟上往后看去,“货品”区的建筑也坍塌了半边,只有最外层区域的大楼还保存着完整,鲜艳的外墙在深紫色的天幕下十分显眼。 余晖勉强挪到了最外层区域的大楼里,脱力地坐在走廊里看着一群人忙来忙去。江安他们也没打扰余晖这个伤员,自顾自地忙活着安排孤儿院的事宜。 随着树的毁灭,星星孤儿院也解除了封锁,不少护工连夜逃出了这里,但也有些人留下来了,正着手收拾着残局。 比如被换了心的姚敬,他运气好还没完全丢掉自我,他的身体也还没来得及成为树的一部分,在树毁灭后,他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体里,正如获新生地活动着手脚,手脚麻利地忙活着。取代姚敬来的那个护工大哥也没事,他正精神百倍地帮忙安抚着孩子们的情绪。 第二层区域的孩子们大都有些心理创伤,需要时间来慢慢淡化内心的伤痕。从照片里解救出来了不少孩子,他们恢复了原本的意识。不过这些人已经在树上挂了很久,问题严重得多,能不能恢复正常要看运气,就跟江安那七个同伴一样。 反正余晖是觉得他们没什么救了,也懒得插手这种事情。 不过江安和关航他们都是梦主,有足够的能力在这里照顾他们的伙伴们。 余晖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这时候的星星孤儿院才恢复了些应有的活力,而不是之前那强行压迫出来的僵硬演出。 “嘿,兄弟,好样的!”之前吃过余晖一顿饭的护工大哥提着一包杂物路过时说道,“你救了我们所有人,以后你就是我老王的兄弟了!” “你怎么还在这?”余晖瞅了他一眼。 “唉,我出去又能上哪去呢?不如就待在这儿,这里不也安全了嘛,也能照顾着那些可怜的孩子。”老王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随后深深地叹气,语气痛惜地说,“天杀的院长,那就是个畜生啊,那些孩子……” 听着老王大发牢骚,余晖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继续眯着眼睛养神。胸膛上的伤势让他的呼吸略微有些困难。 老王说了几句,见余晖没什么精神,于是走开继续去帮忙了。这里百废待兴,一团乱麻,但总归是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老王离开后,江安则是站在了余晖身旁,后背倚靠在走廊靠外侧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眼睛里充斥着沉静和忧郁。 余晖认识的那个活泼好动又话多的男孩变得成熟和沉默了,小小的肩膀上肩负了许多东西。 “我发现我能控制这里的一些东西,以后星星孤儿院会变成原来的模样,成为孩子们安全的港湾。”江安低声说道。 “嗯,很好。”余晖言简意赅地说。 “你会留在这里吗?”江安认真地看着他。 “不会,我要回家。”余晖微微摇头。 “我就知道……”江安轻轻笑了笑,“这个地方似乎永远也留不住你。你知道吗?在我们眼里,你一直是个神秘的家伙,像是夜晚的星空一样深邃,一眼看不见底,也抓不住,又像是水中的浮萍一样飘摇着。” “那么,你找到让自己扎根的土壤了吗?”他语气轻轻地说道。 “……”余晖沉默了一下,然后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你说话好文艺啊。” “……这是成熟好嘛!”江安绷不住了,跳着脚说道。 这个时候倒有些熟悉的样子了。余晖微微一笑,随口道:“反正我在这边算是有了个家吧,能栖身,也有几个古怪但有趣的家人。” “家人啊……”江安仰着脸笑了,“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他们才行。” 余晖不想就此做深入的探讨,而是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江安顿了顿,然后道,“我以后就留在这里了,帮忙照顾那些思想迷路了的同伴。” “那……现实世界呢?”余晖说。 江安撇过头去:“那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的时间在老早以前就停滞不前了。” “不打算回去了?” “嗯,就在这儿了。” “也好。” “好极了。” 两人说着些没营养的闲话,看着关航和吴雨两人笑着穿过走廊。 关航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是如何勇敢地跟着余晖下到地下烧树的,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惊险的情况。 说着,他一手插进口袋里,随后神色讶异地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看了眼:“奇怪,我怎么会收着一张丑巴巴的画?是不是你画的?” 他随手把画纸扔在了乱糟糟的地面上,毫无留恋地走开了。 “才不是我呢,我画得比这个好看多了!”吴雨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鬼从余晖口袋里跳出来,屁颠颠地跑向那副彩笔画,把它珍而重之地折起来,抱在了怀里。 “余晖余晖,我能带走它吗?”小鬼摸着怀里的画纸,神色有些难过。那些孩子送给关航的画就被这样丢弃了,像是他们从没来过。 “嗯,收着吧。”余晖轻声说道。 “好哒!”小鬼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抱着画纸跳进了余晖的口袋里,在里面一会儿摸摸画纸,一会儿摸摸种子,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容,倒是不咋咋呼呼的了。 亲眼目睹那些思想上跟他同龄的孩子们离去,这给了他很大的冲击和震撼,也似乎让他一下子懂得了很多事情,懵然不知,却若有所悟。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杨光则是被余晖抱在怀里,神情安详地靠着他的妈妈,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第126章 心之门 “话说,他们是?” 江安好奇地看着小鬼爬进去的口袋,神色看起来有些渴望。谁能拒绝一个会动的漂亮玩偶呢?男孩子也不例外。 余晖刚要介绍给他听,就见到关航他们又回来了,还带着一大群货品区那里的孩子们。这些被强行要求保持人设的孩子此时恢复了自由,但神色还是带着彷徨和不安。 “你们怎么来了?”江安这时候的表现像个温和的大哥哥,“好好休息,天亮时就能从噩梦中醒来了。” “他们想来谢谢你们,还有……”关航沉默了一下,“现实的孤儿院那边……我们能不回去吗?” 江安沉默了,余晖却是拎起一直被他拴在腰带上的玩偶道:“这是廖主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抓住第二区域的李主任?” “在树烧起来的时候,她发疯似的哭喊着郭院长的名字,跑进了核心区域的建筑里,被倒塌的石块压在里面了。”一个文静的女孩说道,“我们挖出她来的时候,她已经死掉了。” “这样啊。”余晖摇了摇头,略微放开了对廖主任的控制,让他能够说话和活动,“我知道你们不想回去的原因,毕竟现实的孤儿院充满了这样那样的不好,还有深埋的罪恶。” “但你们是必须要回去的,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律,就像时间不会为了谁停止流动。”余晖笑了笑,“美好的生活是需要自己去追寻的,你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虽然孤儿院里的主谋都被解决了,但余晖明白,郭良栋能把孤儿院的罪恶生意延续这么久,背后绝对有一个巨大的网络为他提供支持。如果这些孩子就这样回去,最后大概率也是落入罪恶之手的结局,毕竟幕后的人要掩饰自己的罪行,而孩子们的反抗能力太过微弱了。 “那我们要怎么做?”关航踌躇了一会儿,又咬牙振作起来。 “我在现实里的情况特殊,帮不上你们的忙,所以你们只能自救。”余晖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们必须学会坚强。 “但这不是有个关键人员吗?”他拧了下装死的廖主任的左腿。 “饶命啊!”廖主任呜咽道,“你让我干什么都行!”郭良栋都死了,他已经没有了挣扎的欲望,只想少受点折腾。 “有纸笔吗?”余晖歪头对孩子们说道。 “哦哦,有的。”关航赶忙跑开,过了一会才拿来一大摞白纸和一个笔盒。 余晖抽出一张白纸放在廖主任身前,然后拿出一根圆珠笔递给他,笑吟吟地说:“来,把你们做的那些坏事儿都写出来,写一份自白书。” “记得好好写,别漏掉了一件事。还有,文笔好一点,别敷衍我。如果你写得不发自肺腑感人至深得让我哭出来的话……”余晖扯起一个森然的笑容,就差插上两支恶魔翅膀了。 “好,好……”廖主任连忙点头,然后趴在白纸上刷刷写字,唯恐慢了一步被余晖这个恶魔找着借口。 廖主任写得很快,余晖则是撑着身体看着,口中时不时挑着毛病。 “笔迹太潦草了,重写。” “犯罪过程和参与人员写得不够详细,重写。” “忏悔得不够深刻,重写……” 廖主任吓得手都在抖,但还是被逼出了潜力,星星孤儿院多年来的罪恶被他逐一列举出来,一桩桩一件件令人触目惊心。一旁的江安他们则是恨得咬牙切齿地看着廖主任,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大卸八块。 虽然廖主任有意无意地把这些令人发指的罪行都归咎于郭院长的强迫和指使,试图把自己描述得不是那么罪大恶极,但余晖可不吃这套。 最令余晖满意的是,这份自白书看上去确实像是一个犯罪者幡然醒悟悔不当初的自白,足够令人震撼,可见廖主任这人还是有点才华的。 “看到了吗?”余晖拿起自白书对着江安他们晃了晃,“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 孩子们互相对视着,思考了一会,都摇了摇头。他们所知道的都被写出来了,至于其他的罪恶,他们也无从了解。 余晖笑眯眯地看向战战兢兢仿佛等待审判的廖主任,片刻后,他点头道:“算你过关。你们中谁会用电脑打字?” “我。”那个文静的女孩举手道。 “我也会。”关航说道。 “那就好,你们需要背下这份自白书。”余晖点点头,“这里的东西貌似带不到现实,所以你们只能把它放在自己的脑子里。” “这不难。”女孩自信地笑了下,接过纸张低头迅速记忆着。关航没拿到纸,眼巴巴地看着余晖。 “最后,这里的换心能力还能用吧?”余晖的眼睛转了转,狡黠地笑了。 “可以,虽然树消失了,但换心的能力其实是孤儿院本身就有的,通过镜子就行……”江安点头,随后恍然大悟地说,“你是想让他们替代廖主任回去写自白书?” “没错,孩子们要自救太困难了,用廖主任的身体操作就简单得多。”余晖双手交叉抵着下巴说道,“而且,为了避免幕后那些人把事情压下去,我们只能选择把事情闹大。” “把自白书同时发到几个论坛上,唔,我还记得几个不同势力的记者的电话……”余晖写下了几个活跃度高的相关论坛,还有几个看电视时记下来的电话号码,递给关航道,“一起记下来。” “当然,完成后记得报警。”他打了个哈欠,“别说出这个梦里的事,更别提到我,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们自由发挥了。总之事情一定要闹大,你们需要舆论的帮助,毕竟我们不知道幕后的人有多大能量。” 余晖也没耐心手把手教学,反正这些经历过绝望的孩子也早学聪明了。他兴致缺缺地撑着墙壁爬起来说道:“就这样吧,祝你们好运。我得回去了。” 孩子们怔了怔,神情依赖和不舍地看着他,就是这个人为他们带来了希望,把他们从地狱中拯救了出来。他们骚动了一会儿,这才压着心里再度涌现出的不安,齐齐鞠躬道:“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余晖摆了摆手,好奇这些孩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揉着怀中的杨光的脸蛋,他的妈妈还是那副木然的样子,但余晖不会忘记那闪烁着光辉的保护屏障。那微光像极了杨光的注光,温柔而坚定。 或许杨芬只是没有打开心结吧,毕竟那些伤害过她们的人恐怕很多都还活着,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和惩处。只是茫茫人海,也很难找到他们。 “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试着给他们伸张正义?”余晖想着,毕竟杨光母子确实帮了他很多忙。这个梦魇世界有着如此众多的可能性,说不定就会遇见什么能派得上用场的特殊能力,当然,要看运气。 看着杨光有些伤感地摸着妈妈的脸庞,余晖并没有说出口。有时候,让人日复一日地去等待一个渺茫的希望往往是更加残酷的。 “嘿,难道我还能当正义使者?听起来还不赖嘛。”他忽然失笑,把杨光母子俩放在肩头,然后拄着一旁的拖把杆子当做拐棍走了两步。 “我送你吧。”江安说道,“对了,为了感激你的解救,我们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说着,他灿烂地笑了:“说到底,这里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心’。我们可以依着你的心,为你随机形成一个对你有帮助的能力。” “这么厉害?”余晖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是很厉害,但我们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你就偷着乐吧。”江安没好气地说,随后神色又变得略微柔和,“我知道你的路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艰险,我们帮不上多少忙,这是我们唯一能给你的支持了。” 说着,他深吸口气,所有的梦主都站了出来,一群人围着余晖开始有节奏地拍着手掌。 余晖只感觉眼前的一切倏忽远去,像是飞旋的万花筒,跟之前陷入幻境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随便来个攻击的能力吧。”余晖眼前只有一束微光闪烁着,他把手伸了过去,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孩子们的拍手声已经停了下来,他们脱力地坐倒在地,神色萎靡。 余晖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头门。原木的色泽,略微陈旧,上面没有门锁,只有一个小小的圆形门把手。 大概只有小鬼才能穿过去……余晖脑海里莫名想到小鬼通过这道门,然后化身成巨大的玩偶人,笨拙地跺着脚的画面……蠢呆了。 “这是心之门,通向人心灵的大门。”江安神色疲惫地打断了余晖的幻想。 “余晖,你真的了解你身边的人吗?他们真的对你毫无怨言吗?有时候,那深藏的恨意会成为刺向你心灵的利剑。” “这扇门就是为此而准备的。”江安轻声说道,“这是门上带着的信息。” 余晖一上一下抛着手里的门,目光深沉,神情却越发玩味。 第127章 回家 余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星星孤儿院,铁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那些眼巴巴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也被关在了铁栅栏门内。 外墙上的彩色油漆已经风干了,那些曾伸展出来的黑色枝干也都消失不见。这座建筑如同匍匐在黑夜孤岛上的巨兽,浑身的色彩像是毒蛇身上绚烂的外皮。 余晖慢步沿着原路返回,那座斑斓的建筑被他渐渐甩在身后。久违地在路上见到了稀疏的几只“老鼠”,他反而觉得挺亲切的。明明没有过几天,现在出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那些挣扎与罪恶都随着巨树的坍塌而迎来了华丽壮美的终结,被深深埋葬在地底,世界依旧如常地运转,这梦魇世界的天色亘古不变。 余晖轻轻咳嗽着,身形渐渐淹没在黑街与孤儿院这边连接的黑暗巷子中。他没有让人送行,江安在给了他那道“心之门”后累得够呛,就跟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似的,看样子随时要羽化登仙,其他的梦主也差不多。 廖主任被他丢在了孤儿院,随他们去操作,当然,利用完之后他会成为孩子们的好玩具,总之廖主任当时得知自己的结局后是哭得挺大声的。 “挺神奇的嘛。”余晖摸着手中木质小门粗糙的纹路,手感像是比较嫩一些的树皮,有种艰涩的触感,还带着点像是阳光晒过的温暖感觉。 “有什么神奇的,哼!”小鬼显得有些不太高兴,他的心思总是写在脸上,很好猜。 “江安说得很有道理嘛。”余晖轻轻笑了笑,神情随意。 “有什么道理?他分明是在挑拨离间!”提起这个小鬼就来气,就连手边的种子和彩笔画都不香了,“什么叫‘你身边的人真的对你毫无怨言’?你身边的人,这不是影射杨光他们吗?” “杨光,你怨恨余晖吗?”小鬼探出脑袋对着杨光问。 “怎么会?是哥哥救了我和妈妈,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妈妈肯定也是。”杨光先是有些迷茫,然后语气坚定地说,“我更想多地帮助哥哥,呃……只要哥哥别带着我和妈妈到处跑……” 他的语气越来越细弱,最后变成了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呢喃。显然这一趟旅行把他吓得够呛。 “你看你看,那个小坏蛋就是在挑拨!”小鬼仰头对余晖说道,嘴巴撅的老高。 看着杨光的样子,余晖有些顽皮的笑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就来了瘾,开始对着杨光的脸蛋又搓又揉。杨光则是一副认命了的表情。 虽然杨光不太愿意跟着他冒险,也不怎么喜欢被他揉脸蛋,但余晖自然不认为他会因此对自己心生怨恨。不过…… “嗯,不是杨光,但不是还有我的家人们吗?”余晖歪了下头,看着渐渐有老鼠出没的充满光的街道。 “他们?他们也一直在帮助你啊!”小鬼瞪大眼睛,“你想想,爸爸虽然一会儿暴躁一会儿低落,但他把自己的脑袋都给我们了。妈妈温柔善良,跳舞很好看,虽然做饭总是容易把肉烤焦,但也会保护咱们。 “嗯,哥哥虽然总是不说话,但给你的杀猪刀很有用。还有妹妹,她的头发也对咱们帮助很大,对吧?” 余晖缓缓点头,似乎只是无意地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哈?我是你的心脏啊!”小鬼抱着肩膀鼓着腮帮子,“我们是一体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俩谁跟谁呢?” “还是说……你从没把我当自己?”小鬼委委屈屈地问。 余晖没有半点停顿,果断点头:“毕竟以你的头脑……我想把你当自己也没有一丁点代入感啊。” “可是我对你的代入感很强啊!”小鬼瞪大眼睛。 “……”余晖沉默了半晌,随后嫌弃地撇开了头。这小家伙对自己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我从来未曾深入了解我的那些家人,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他明智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来到那个被叫做‘人屋’的房子的,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变成了玩偶的模样,不知道他们的过去……说是家人,实际上只不过是陌生人。” “那是因为他们也没有记忆!”小鬼安慰道。 “或许吧。”余晖抬眼看着远方的街道。只是,在想起一点点关于童年的记忆后,他或许能猜到一些事情。 是不是当初的自己把他们束缚乃至于囚禁在如今的玩偶躯壳中呢?若果真如此,余晖也能理解那种深藏的恨意了,毕竟七岁前的自己大概并不是那么惹人喜爱,在那些玩偶们眼中恐怕尤其如此。 “看来这个心之门还是有必要使用的,虽然不知道它是怎样发挥作用的,但或许会帮我了解家人们的过去。”余晖笑吟吟地说道,“也有利于解开关于我们自身的谜题。” “哦,也是。”小鬼似模似样地点着脑袋瓜,随后又撇着嘴道,“但我不会忘记那个挑拨离间的小坏蛋的,哼!” 余晖眨了下眼睛,不再说话。他看着手中的小门,颇有些爱不释手,毕竟这可是通往无尽秘密的门呢。对于热衷于探寻秘密的他来说,那就是无尽的宝藏,会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期待和愉悦。 拖着受伤的躯体行走,黑街的路显得尤其长,体力已经在之前漫长的争斗中消耗殆尽,余晖只觉得浑身酸软,双腿随着每次迈步而打着颤。 胸口和左肩的伤口依旧在痛着,似乎是时间长了,慢慢变成了冰冷的钝痛,似乎要顺着伤口的位置弥漫到全身。余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只是本能地顺着杨光指的路前行着,恨不得一头倒在地上睡个饱。 似乎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余晖听到了小鬼和杨光的欢呼声。他勉强振作精神,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扇门。穿过门后,就是家了。 他艰难地打开门,梦游似的轻飘飘走进去。门内是熟悉的漆黑走廊,陈旧的味道扑入鼻腔,门前只有一个没头脑的一人高的玩偶熊在无意识地徘徊着,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余晖也没心思去想,他把背上的熊脑袋取下来按在大熊的肩膀上,迷糊地说了句:“我回来了。” 大熊抬起毛茸茸的双臂抱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倒像是可爱地捧着脸蛋。他那往外凸出的双眼重新有了人性化的神采,打量了余晖一阵后,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怎么没死外边?” “没,下次吧。”余晖迷茫地答了一句,然后晃晃悠悠地往楼顶的心房走去。 在昏昏欲睡之间,他似乎感觉到杨光拉着他妈妈跳出了口袋,小鬼似乎也蹦了出去,但他无心理会。 好不容易进了心房的门,他反手合上房门,倚在门上缓缓下滑,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直到被护士的声音唤醒,余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外面阳光正好。 他微微换了个姿势,让脸颊触碰被阳光晒得温暖的枕角。 第128章 琐事 清晨的阳光温暖舒适,对于在黑暗的梦魇里待了很长时间的余晖来说,这场景恍如隔世。 梦魇世界的天空总是一成不变的深紫色,没有星光,双色的月亮像是一只紧闭的眼睛,散发着冷冷的辉光。虽然也有雨天,但只是更添了一分压抑罢了。 余晖隔着生锈的铁栅栏推开窗,打着哈欠看着窗外清澈的蓝天和翠绿的草木枝叶,微风吹动着他的发丝,带来了清新而潮湿的空气。叶片上晶莹的水珠时不时坠落在树底的浅浅水洼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昨晚应是下了一场大雨。 余晖站在窗前发了会呆,这才眯瞪着眼睛清洁洗漱,很快再次变得精神充沛起来。 昨晚明明累得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可是一夜过去,他就像做了个长长的梦,一切了无痕迹,身上的伤势更是全无踪影。 不对,似乎有? 余晖在摸到自己病服的口袋时,神色忽然顿了顿。他探手进去,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光滑东西。 他把那个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瞧着。 这是一颗总体呈椭圆形的豆子,是星星孤儿院的树燃烧后留下的种子。只不过此时的它不再散发光亮,失去了所有奇异之处,表皮变得普通起来,在晨光中反射着温润的光。 “梦魇中的东西能来到现实?”余晖在身上仔细翻找了一会儿,倒是没再发现其他东西了。 “看来这个种子本身比较特殊。”他把玩着手中的种子,若有所思地走出了病房,他承认自己其实很想尝尝它是什么味道的。 吃过早饭后,趁着可以外出活动的时间,余晖迈步走进绿化的草地内,在一个无人涉足的位置蹲下身子。 这里有充足的阳光,有不算肥沃但足够草木生长的土地,有花草树木为伴,有雨露的滋润,抬头也有蓝天白云,想必也合那些孩子的心意。 余晖莫名觉得,这颗种子跟着他来到现实,就只是为了这些而已。 他捡起地上的残枝,在湿润的泥土上挖了个小坑,然后把种子种了下去,填上泥土掩埋着。 “你在做什么?”白医生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种一颗种子。”余晖头也没回,轻声说道。 “现在你们可以看那些书上说的景象了。”他埋好种子,然后仰头望着天空,在心里呢喃道。 白医生也在他身旁蹲了下来,看着他埋好的地面。 “种花吗?也好,看着植物慢慢长大,开花结果,是一件陶冶情操的事情。”她揉了揉手,笑容柔和地说,“我会帮你浇水的。” “随便吧。”余晖说。他对种植没什么兴趣和耐心,最多想起来就浇点水,是死是活就看种子的造化了。 反正那些孩子们也说了,死去的他们会化作春泥,获得新生。余晖就当真的来听好了。 他扔掉手里的树枝,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两步,忽然瞥见旁边低矮的灌木丛动了动。 余晖被吸引了目光,悄悄凑过去拨开绿叶,看见一抹黑色的影子灵活地跑远了。 惊鸿一瞥间,他看见那是一只猫,纯黑色的,有着金色的眼瞳。 余晖的眼睛微微瞪大,他缓缓蹲下身子,伸出双手,语气轻柔地小声念着:“小猫,来这边……” 黑猫缩在灌木丛中歪头看着他,犹豫了许久后,这才优雅轻盈地踱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他。 先是嗅了嗅余晖的手,然后用后腿骚了骚腮边,最后眯着眼睛在他手上来回蹭着。 “啊呀,真是个迷人的小妖精。”余晖笑眯眯地摸着黑猫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把它抱进怀里蹭了蹭,一时间都忘了白医生还在这里。 “这是外面的流浪猫跑进来了?不过你很受小动物欢迎嘛。”白医生微笑看着余晖的动作,又开始咳嗽起来。 “白医生,你的感冒还没好?”余晖揉着黑猫的下巴,瞥了她一眼,“你的脸色不怎么好。” 她清丽的脸颊上没有化妆,只是涂了一层口红增添气色。面色还好一点,但眼底下有些发青,可以看见明显的眼袋,似乎很久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哪有这么快,咳咳……”白医生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不过最近总是睡不好觉倒是真的,晚上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噩梦,看来我得给自己做一个心理分析了……” “其实我建议你休息一天,跟你在警局的好友见个面,一起住一天。”余晖状似随意地提醒道,“记得吃药。” “哈哈,要是我的感冒传染给她就不好了。”白医生低笑着摇摇头。 “你不是有药吗?”余晖扬了扬眉毛,“我觉得你是被这里的事情搞得有些神经衰弱了,跟你的好友一起分析讨论一下,也总比你自己胡思乱想、摸不着方向的好。” “唔,有道理。”白医生思索了一下,看上去却是有些迟钝了。她点了点头,神色略微恍惚。 余晖觉得她有种没睡醒的感觉,或许是乱吃安宁舒的副作用? “话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我找你?”白医生迷茫了片刻,然后猛拍了一下额头道,“我是来找另一个病人的,看到你蹲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继续玩吧,我先走了。” 说着,她匆匆离开了。 余晖看着白医生的背影,微微眯了下眼睛,然后抱着小猫走出草地,坐在雨水未干的长椅上,任凭水珠浸湿他的衣服。 “白医生的反应变得迟钝了不少啊……”他想着,把黑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揉着,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唔,可惜我不能养你。”他轻声说道,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猫可爱一些,还是玩偶更好玩一点。嗯,都是小可爱。 黑猫坐在余晖腿上睡了一觉,在把他的腿压麻后才打着哈欠醒来。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余晖也不在意,他其实更喜欢这种相处模式,片刻的温存后马上翻脸无情,各奔东西,也不去想是否能够再相遇。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腿,慢悠悠走回去等着吃午饭。 在红森精神病院里,没有治疗的时候就是无趣的消磨时间。今天的余晖依旧闲得发慌,不过在经历了梦魇中的惊心动魄后,这样闲适的时光倒是不错的调剂了。 尤其是那些可爱的病友们,一个个想法有趣,说话又好听,让这里也不是那么无聊。 除了走在走廊里时,余晖差点被一个病人一口唾沫吐在脸上,好在他眼疾手快地闪开了。不得不说,梦魇世界的锻炼还是有效果的,虽然没给他的体能带来多大的成长,但反应速度快了不少。 余晖一脸无辜地说了几句话,成功把病人送回了病房。看着一个个护士按着那个疯狂乱叫的病人注射镇静剂,他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下午,他坐在活动室里看着两个病人耍猴戏,一个演人一个演猴那种,却被电视机上播放的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因为星星孤儿院的名词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病院内的消息十分封闭,也接触不到网络,余晖只能通过新闻去简单了解一下外面的消息。 “他们……闹得很大嘛。” 余晖认真看完新闻,很是有些兴味地扬起了嘴角。 那群孩子把自白书散播出去后,操纵着廖主任的身体爬上了天台,等到楼底下聚了一堆人后,捏着打印出来的一摞自白书从楼顶上跳了下去。纸片纷飞,像是大雪。 廖主任的身体肯定是没救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操纵的那个孩子。但想来那孩子也不会在乎,这是他们对于长久的压迫和欺凌进行的最激烈的反抗。 现在孤儿院那边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新闻上都放上了自白书的内容,那些罪恶勾当已经大白于天下,幕后那些人也跑不了,那些孩子也必然会得到更好的安置。 “这才是真正结束了啊。”余晖一手托腮。 “真不敢相信,星星孤儿院之前的评价都很高吧?”护士们讨论的声音隐隐传来,“没想到是这样……” “现在的人啊,不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那个人面兽心的院长,叫郭良栋的,今天突然疯了!就是变得痴痴傻傻的,跟个植物人似的。”一个身材高挑的护士低声说道。 “该不会是装的吧?为了逃脱审判……” “真不是,我有内部消息。听说要把他送来我们院呢。” “这种人死了才好,还要我们照顾着他?”有人不爽地说。 “反正他这样的也是要送去第三病栋的,跟咱们关系不大……” 她们聊着天,在发现了余晖的目光后,默契地停下了话头。一个护士怜爱地说:“余晖,你是从星星孤儿院出来的吧?抱歉,你的朋友们都没事的。” “我知道。”余晖扬起脸笑了笑,笑容纯澈而乖巧,让护士们瞬间母爱泛滥,眼神柔和得要滴出水来了。 那眼神就像余晖看到可爱的玩偶或是猫一样……余晖转回头去,不再去看她们。 时间不快不慢地过去,太阳落下,月亮从另一边升了起来,零星的星光透过云彩闪烁着,一切都笼罩在静谧之中。 余晖闭上眼睛,再度沉入了梦魇之中。 他在圆形的黑色房间中醒来,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温暖的地面上。房屋四周的蜡烛依旧静默地燃烧着,那个在余晖眼中许久未见的黑影已经从墙壁上走了出来,站得离他更近了一步。 “晚上好。”余晖笑眯眯地对着它挥了挥右手,倒有种老友间久别重逢的感觉。尤其是全身那种起鸡皮疙瘩的惊悚感,更是让他精神抖擞起来。 黑影依旧静默着,身形缓缓消散不见,像是融入了空气中。 余晖歪头看了一秒,这才打量着自己身上。胸口和左肩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伤口处的皮肤恢复了原本的苍白和光滑,像是从未受过伤一样。 外衣不见了,身上的血迹也消失了。他四处找了找,没有找到小鬼的踪影。 他走出心房,回到了屋子里,远远就听到了小鬼跑了调的歌声,鬼哭狼嚎的。 顺着声音走过去,余晖有些嫌弃地看着正坐在桌子上扯着嗓子嚎的小鬼,杨光和小衣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呆呆地仰头看着小鬼唱歌。 “你们……在干嘛?”余晖出声道。 小鬼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用双手捂住了脸,看来还是知道自己丢人的。随后他提着小裙子站了起来,蹦到余晖手上,顺着衣袖就往上爬,口中试图转移注意力:“余晖,你的外套我交给妈妈洗了洗缝好了,就放在那边的桌子上……” “我口袋里的东西呢?”余晖走向自己的外衣。 “都在里面呢,不过那个纸人趁你睡着后到处乱跑,被小衣拿去玩了。”小鬼说道。 小衣赶忙拿出被她夹在两张纸中间的纸人,有些不舍地仰着头抬高手递给余晖,那没有眼珠的眼眶中漆黑静谧,深不见底,配合着满是裂纹的灰白脸颊,却莫名让余晖觉得可爱。 他摸了摸小衣冰凉的头顶,笑呵呵地说:“你留着玩吧,不听话的话撕碎也没关系的。” 小衣这回乖巧地给他摸头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纸人收起来,看样子宝贝得紧。 大概是因为她喜欢折纸吧。 小鬼继续说着,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那扇心之门,我们拿出来后就‘呼’的一下变大了,还贴在了墙上,我们都拿它没办法,也开不开门……” “还有,还有那个种子……”说到这里,小鬼“哇”的一声哭了,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家长,他哭诉道,“它不见了!我到处都没找到它,我就差原路返回在路上找了……” “哦,为什么不去找找呢?”余晖玩味地问。 “你这不是睡着了吗?我是不会离开你私自出去的。”小鬼抽噎着移开了目光,才不想说是不敢出去呢。 这房子里只有他和杨光能出门,可是他们俩都没什么战斗力好不好…… “这样啊。”余晖没揭穿小鬼的小心思,拿起外套看了看。衣服已经干了,破洞的地方被缝合了起来,针脚……很粗糙。 “果然妈妈不是个会做家务的人呢。”余晖看着被缝得奇形怪状的衣服,那大大小小的缝合处像是丑陋的疤痕,时不时还有漏掉的小洞。 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没有缺少。然后他顺着小鬼的指引,看到了立在客厅角落里的那扇木门,这正是心之门的放大版。 余晖把右手搭在木质的门把手上,感受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收回手去。 “今天你要试试它吗?”小鬼压低声音问道,像是做贼似的。 “明天吧,今晚去超市逛逛。”余晖摇摇头,“毕竟我答应过要帮家人们找修复品的,已经拖了这么久了,先兑现承诺才好提要求嘛。” 他顺着走廊往院子里走,随口跟小鬼解释着种子的事,然后就看到了在妖异月光下舞蹈着的妈妈。 木偶的头发高高盘起,灵动地舒展着修长的肢体,踮着脚尖优雅地旋转了一圈又一圈,动作轻盈而有力。配合着身上那有些焦黑的芭蕾舞裙,像一只在翩然起舞的……黑天鹅。 妈妈扭头看见余晖的身影,她舞动跳跃着来到跟前,对着他伸出了木质的右手,做出了邀舞的动作。 “我可不会跳舞。”余晖笑吟吟地抬起手来,被木偶拉进了院子里。 妈妈环绕在他身旁转着圈儿,余晖只是跟着她旋转,时不时活动着脚步,在木偶对他抬起手臂时配合着伸手,在木偶的带动下,看上去倒像是在与她共舞了。 深紫色的天幕厚重深邃,两个人忘情地舞蹈着,如同站在盛大的舞台上。 那月,那天,那匍匐在地上的房屋,乃至那徘徊在街道上的诡谲暗影,都是他们的观众。 第129章 出发 一曲舞毕,妈妈脚步轻盈地停下动作,张开双臂给了余晖一个轻柔的拥抱。 她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是柔和的晚风。 “你喜欢吗?”木偶用她那低而轻的语气在余晖耳边问道。 “还好,妈妈跳得很棒哦。”余晖眯眼笑道,语气也很温柔。说罢,他顿了顿,看着木偶在他脖子上系上一根新的木十字架项链。 “愿上帝保佑你平安无事,阿晖。”木偶轻声祈祷着,然后看了眼挂在余晖身上的小鬼。 小鬼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从余晖身上跳下去跑远了。 “上次上帝可没保佑我。”余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他笑吟吟地看着小人偶蹦跳着往房子里跑的背影,摸了摸脖子上的木质十字架。 “你睡觉的时候,我们听小鬼说了你的经历。”木偶把一只手掌搭在余晖肩膀上,缓缓说道,“听说项链在中途被弄掉了?我没能帮到你,真是一个失职的母亲。” 余晖保持着微笑,目光透过院子的铁栅栏看向外面的昏暗街道:“这是不可抗力因素,妈妈不必自责,说到底还是我的失误,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神色看上去有些惆怅和歉疚。 木偶抬手捂了下嘴唇,似乎笑了笑:“我们还听小鬼说了你的事,关于你的人性碎片……” “真是的,他心里永远都藏不住事。”余晖面色不变地道。 妈妈轻笑道:“那个小家伙一脸担心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吓坏了。不过,他能跟我们倾诉,寻求帮助,那真是太好了,虽然最终只有我来烦恼。你爸爸莽莽撞撞的,不会动脑子,你哥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小衣年幼,更是什么都不懂……哎呀,真是让我头疼呢。” 余晖默默倾听着,时不时点头表达赞同。 “我想知道,你对那个所谓的人性碎片是怎样的看法呢?”她歪着头看着余晖的眼睛。 “我觉得挺好的,有种残缺被补全的感觉。”余晖微笑着说道,“小鬼总是大惊小怪的,习惯就好。”这是实话。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那就顺着你的心意去做吧。”木偶微微低头,“当然,如果你感到困扰了,一定记得跟我们说。我们是你的家人,也永远是你最坚固的后盾。” “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多沟通哦,心与心的交流才能拉近感情,我不希望下次是从小鬼口中听到关于你的事情了,毕竟……”木偶扭头看向深紫的天空,“毕竟我们跟他不熟。” “在我们有限的记忆中,在那些失去意识的日子里,这个家里只有我们几个,没有小鬼的踪迹。”她轻轻叹了口气,“虽然那孩子说他是你的心脏,但是啊,你们的差别太大了,不是吗?” “确实。”余晖点了点头,也抬头看着月亮。 “我想啊,与一个陌生的存在达成亲密关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木偶说着,忽然笑了笑,“虽然那孩子看上去单纯善良,但这样的人也更容易受到蒙骗,所以……” “我知道。”余晖转回头来,笑看着她道,“我从来不会把自己交给别人,而是用我的眼睛和大脑去判断。” “果然,你是最不用我操心的孩子。”木偶再次抱了抱他,然后缓缓往房子里走去。 余晖站在后面深深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染上了一抹狡黠。 “余晖余晖,你们谈了些什么?”刚进入房子里,小鬼就扑到了他身上,顺着裤腿就往上爬。 “谈了你透露出来的东西。”余晖盯着他的脸,笑得一团和善。 “哎?我……我跟他们说不要直接告诉你的……”在余晖的目光下,小鬼的眼神左右游移着,然后越来越没底气地对着手指头,脑袋越垂越低。 “啧,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出来嘛,摆在明面上才好解决啊。”余晖摇着头,伸出食指摸了摸小鬼的脑袋,把他按得仰面摔倒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那些人性碎片了?”小鬼毫不在意地爬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余晖坚定地摇了摇头,“但这也算是解决了对吧?” 小鬼鼓起了腮帮子,插着手背过了身子。 一家人在餐厅里吃了顿饭,食物照旧是烤得有点焦黑的肉。按照木偶的话来说,她不是很会判断熟没熟,但烤焦一点总比半生不熟的好。 对此,大熊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嘲笑声,让余晖第一次看见木偶有些生气。 余晖面不改色地吃完肉,然后用清澈单纯又充满期盼的眼神紧紧盯着大熊的脑袋,眼睛像刚才小鬼的一样亮晶晶的。 在余晖的目光下,大熊很快败下阵来,把脑袋摘下来拍在余晖身前。 “哈,待会见。”余晖对着家人们摆了摆手,然后走向直通往黑街的那扇门。他打算从黑街绕道前往超市那边,避开屋子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老鼠,免得阴沟里翻船。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杨光不知道跟他妈妈藏到哪去了,连饭都没吃,大概就防着余晖强行拐人呢。对此余晖只能说人心不古,连可爱的小杨光都长了心眼了。 他摇着头来到了飘着光雨的黑街,小鬼坐在他肩头晃着小脚,看上去像个有了心事的小智障。他的眼神时不时斜着瞥余晖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一副“我在生气”的样子。 余晖没去理他,他觉得小鬼的记忆大概只有几分钟,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更快,放置一会儿就恢复原样了。 离开黑街的路还算好找,余晖走了一段路就找到了熟悉的位置。他沿着记在脑子里的路线走出黑街,来到了人屋、七日公寓、黑街和石涧村交界的十字路。 街道依旧昏暗而死寂,零星的几只老鼠拖着畸形的身躯缓缓挪动着,摆动着触手似乎在探索周围隐藏的美食。石涧村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余晖放缓脚步进入了七日公寓的路口,穿过静云小区的陈旧楼房,第二次来到了公寓门口。一路上的老鼠都被苗苗驱赶出自己的梦魇了,这片区域变得安全稳定、适合居住了。 隔着老远的距离,兔女士和苗苗就出来迎接了,应该是苗苗感应到他来了。母子俩站在公寓门口,苗苗还招着手,看起来变得活泼了一些。 “哥哥,之前在红森看到的是你吧?”苗苗瞪大眼睛道,“我没有跟医生说出你的消息哦,一点也没有。” “做的很棒,苗苗。”余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小姑娘像是猫儿一样在他手心蹭了蹭,“能跟我说说你在红森的经历吗?” 听到余晖的夸奖,苗苗的脸颊上浮现出高兴的红晕,她低着头说道:“嗯……我以前一直晕晕乎乎的,也没有太多记忆,记得最多的就是医生的治疗,催眠和谈话之类的。” 苗苗微微拧着眉,继续道:“医生们问得最多的就是我的梦境,也就是这里,问得很详细。他们说过会来救我和妈妈,帮我们阻止爸爸,但是我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他们是在骗我吧?” “然后我就等来哥哥啦。”她怯生生地笑了,“这两天他们一直在问我梦境里的详细情况,问我是怎么得救的,但我不相信那些骗子的话了。然后他们就喂我吃药,想把我弄迷糊,但是妈妈在帮我分担着药效,然后我对医生说谎了……” “是我教她说的,你不必担心,她没有说出关于你的任何信息。”兔女士接话道。她的神色带着愤怒和怨气,这是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孩子遭受摧残却无力改变的愤怒,还有对于那些心怀鬼胎的医生的怨气。 她看着余晖平静的侧脸,抿了抿嘴唇。虽然这个人也很危险,精神貌似也更不正常,但他拯救了她们母子是不可置疑的事实,即使用的方法令常人难以接受。但在这种时候,她知道必须帮余晖瞒着,也算是保留一丝翻盘的希望。 “嗯。”余晖思考着红森的目的,继续问道,“你平时吃药吗?” “吃得不多,有时候会吃一段时间,药似乎都不同的样子。”苗苗考虑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会有护士或是医生一直陪着我,给我检查身体,记录我吃完药后的感受和反应。有的药吃完后会很难受,有的却又没什么感觉,大多数都是头昏昏的,想睡觉。” 兔女士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拳头捏得紧紧的。这种描述……分明像是在做药物实验! “吃的药不同吗?”余晖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你吃过安宁舒吗?就是一种红蓝相间的胶囊,像我们头顶上的月亮一样的颜色。” 苗苗抬头望了眼月亮,然后露出沉思的表情:“好像吃过类似的,我记的不太清楚了,但大多数都是其他样子的药。” “最后,跟我描述一下第三病栋的情况吧。”余晖点点头道。 “我们平时是不允许出房间的,只有去地下的治疗室时才能走出去。”苗苗严肃地板着脸说道,“我住在3112号房,走廊里是一排一样的房间,门都紧紧闭着,我看不到里面。” “楼里面总是很冷,就是夏天都会觉得凉飕飕的,也很暗,走廊里的灯好像坏掉很久了。医生和护士们一直僵着脸,似乎都不会笑的样子,就连说话时都是压低声音,静悄悄的。 “有时候会听见有人在哭喊和尖叫,像是遇到了恐怖的事情。每当那时候我就会用被子蒙着头,这样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我绝大多数时间都被关在房间里,经常能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有人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但是他们的脸都很模糊,看不真切的样子。有时有脚步声,有时又没有,有时像是小孩子在蹦跳玩闹,有时又像在地板上拖着什么。 “有时脚步声会在门外忽然停下来,好像有人一直藏在门外偷听和偷看着我,但过了几个小时都听不见离开的声音。还有时我会听到有人走进房间里的声音,但转头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以前我浑浑噩噩的,也不在意这些,但这两天我总觉得害怕,总感觉有人一直在偷偷盯着我一样,身上毛毛的……” 说着说着,苗苗的眼圈儿红了。她猛地摇着头,深深吸了口气,把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 “不过我也不是太害怕,因为妈妈一直在我身边,她会保护我的!”她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 兔女士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神色有些忧虑和怅惘。 “这种情况,如果不是苗苗的错觉的话,那就说明第三病栋确实有些特殊情况。梦魇对那里的影响要强烈得多。”余晖心想着,毕竟那颗种子都能从梦魇进入现实,两个世界绝对是互相影响的。 “但是红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把那么多人拖入梦魇,然后关在一起;承诺帮助苗苗摆脱噩梦,却又没有行动;把我收进病院里,也没了下文……总有种虎头蛇尾的矛盾感觉。” “不过绝不是漫无目的,或许在红森病院建立之初,院长决定改变方向,主要收治重症精神病人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余晖皱了下眉头,心里转瞬间想到了十几种可能性。但碍于缺少信息,这些可能性多有臆想的成分,站不住脚。 他拍了拍额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扫进了大脑的垃圾堆里。 “好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些。我得去趟外面的超市,不知道兔女士能不能送送我?”余晖用真挚而期切的眼神看着兔女士,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我还有事,祝你平安。”兔女士莫名觉得心头警铃大作,似乎答应了就会有不幸的事发生。她拉起苗苗的手扭头就往楼上走,像是在防贼一样,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哥哥小心,超市那边很危险……”苗苗诧异地张了张嘴,回过头来对余晖摆了摆手,就被妈妈拉上楼了。 “哎呀,兔女士这是在防备我吗?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余晖一脸被伤害了的表情,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情无义的渣女,心里却是“切”了一声,带着兔女士做打手的想法落空了。 小鬼坐在他肩膀上双手托腮,一脸呵呵地斜眼看着余晖,一副“我早已看穿了一切”的表情。 余晖熟门熟路地打开地下室的门,穿过黑漆漆的通道,打开了公寓的后门。外面的街道依旧静悄悄的,零星的几只老鼠在晃晃悠悠地爬动着。 他一眼就看见了“居家超市”的红色霓虹灯,第一个字坏了一半,看上去倒像是“尸家超市”,红光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看起来十分不祥。 一个人影正站在超市的玻璃门前往里窥视着,在扭头看见余晖出现的身影后,像是受了惊一样,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超市内。 “呃……”余晖收回刚要抬起来打招呼的手,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快速穿过马路跑向超市。 那人在他之前进去帮他探路了哎,他可不能浪费人家的一片苦心! 他肩头的小鬼一脸无语,然后麻溜地滚回了口袋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往外窥视着。 第130章 再遇 余晖来到超市的橱窗前,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看着里面。 在排列整齐的货架之间,似乎站着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们一动不动地摆着各种姿势,像是一人高的服装模特。 超市内还亮着微微的灯光,但这灯光却并不令人感到放松,反而给那些黑乎乎的人影蒙上了一层诡谲的光晕,让这场景更加阴森了。 余晖凑过头往超市里打量着,脸颊都快贴到玻璃上了,但那个刚刚跑进去的人影已经找不到了。 “跑哪去了?”余晖在超市的橱窗前绕了两圈,来来回回扫视着超市内的每个角落,却没有看见会活动的影子。 “难道那个人混进了超市里的人影里?胆子挺大的嘛。”余晖最先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轻轻感叹了一句。一般人可做不到在那么多诡异的人影之间保持不动。 “你可以往正常点想,说不定那人只是吓傻了呢?”小鬼无语地说。不是每个人都跟余晖一样胆大包天加日常抽风的。 小鬼也抻着脖子往超市内看去,或许是心理原因,他总觉得每个人影似乎都在微微活动着似的,像是在隔着橱窗窥视着外面的他们。 他不敢再看,一下子缩回了头。 “先看看。”余晖走到贴满了海报的玻璃门前,伸手轻轻推开一条缝儿,探头往里瞧了一眼。 迎面就是一个人影跟余晖面对着面,正侧着头悄摸摸地盯着他…… “哇啊……”小鬼吓得在口袋里咸鱼翻身似的蹦跶了一下,定睛一看后,这才摸着胸口嘀咕道,“谁家超市会把镜子放在门口啊,大晚上的要吓死个人了!” “所以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余晖饶有趣味地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一会儿。在昏暗的光线中照镜子总会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人本能地去想镜子内那个面目阴森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当然,余晖并不感到恐惧,但他确实在想这件事。 镜子里的人影跟他一模一样,做着同样的表情和动作,看样子是没什么问题。 “那就进去看看吧。”余晖推开玻璃门,一步踏入了超市内部。 又是熟悉的穿透一层薄薄水幕的感觉,身后的玻璃门“叮”的一声闭合。余晖和镜子中的自己相对而立,耳边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 余晖握住杀猪刀柄,慢慢绕过镜子,探头往超市内看去。 超市内的光始终黯淡,但那些一动不动的人影却是都不见了! 一群人在超市冰凉的地板上席地而坐,正在吵吵嚷嚷地争论着什么。在看到余晖探过来的脑袋后,几个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连滚带爬地远离着他,像是见了鬼一样。 “别跑了,是个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现在是白天,你们怕什么呢?” 这个人边说话边挪动过来,看他那小心翼翼地样子,显然内心也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笃定。 不过,这个身高、体型还有声音是……余晖皱了下眉头,抬手挥了挥。 “咦?兄弟!”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了,在看清余晖的模样后,他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扑了过来,就要送上一个热情的拥抱。 余晖侧了下身子躲开了,看着这人刹不住车地撞到了他身后的货架上。 “解锋?你怎么在这里?”余晖歪了下头,想了想后,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眼前的人正是分别不久的解封,那张显得稚嫩的圆脸此时有些憔悴,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看起来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兄弟,你可算是来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们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解锋不在意地爬起来拍了拍上衣,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天离开黑街以后,我不是就带着小元找到七日公寓了吗?在那里,我们认识了兔女士、苗苗还有公寓里的住客,那些人都挺好的,还有吃的……咳,我在那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才从后门离开公寓,到了这边的街道,小元则是留在那里了。” “我按你说的,沿着右边的路走啊走,中途也见了一些可疑的建筑。但我只是在外围搜索了一阵,不敢进去核心……我觉得我老婆和女儿肯定不会在核心区域里,对吧?”说到这里,解锋有些焦躁地踱了几步。 “没错。”余晖知道这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并不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是在寻求赞同以获得心理安慰,于是他认真地点头道,“梦魇的核心区那么危险,如果没有特殊需求没必要去探索。这么长时间,她们要是真的进去了,怕是早没了。” “不会说话请务必保持沉默,我谢谢你了,兄弟。”解锋听得更抑郁了。 “不用谢。”余晖抬眼打量着慢慢凑过来的一群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穿着统一的红色制服,有的穿着各异,只是他们的精神都不怎么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像是面色青白的僵尸。 “哦,跑题了,我继续说。”解锋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大概用了一天多的时间,我搜索过那几片建筑之后继续沿着大路走,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脸高深地卖着关子。 “怎么了?”余晖一脸微笑地问了一句,满足了解锋的心思。 解锋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压低声音说道:“路的尽头竟然是死路!就像……就像被拦腰掰断了一样,脚下像是通往万丈深渊,前方蒙着一层黑乎乎的雾气。” “更可怕的是,那边挤着一大群怪物,就是你说的‘老鼠’!”解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手臂,抚平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我觉得危险,就打算原路返回了,往大路左边继续搜……” “结果我不小心碰到了一只老鼠……”他的脸青了青,“那些东西可真阴啊,专门藏着等我上钩呢。” “然后我就在前面跑,一大群老鼠在后面追。我沿着大路一直跑到公寓附近,打算进去躲躲,结果这边那几个老鼠也过来堵我了。公寓的后门被它们挡住了,我不敢硬往里冲,就继续往左边跑,结果就被逼得不得不进来超市里面了……” 解锋长吁短叹地说着,然后道:“谁知道这里一进门就是核心,我出不去了,在这儿待了四天了。” “四天?”余晖歪了下头。按照解锋的说法,他也是今天才进入超市的,只是比他早了几个小时而已。 “没错,现在是第五天了。不过一天的时间貌似很短,肯定跟外界不一致。”解锋点点头,“这会儿是超市里的白天,晚上会更暗,也很可怕……” “晚上……会有怪物,或者是鬼,来杀人!”解锋舔了舔苍白的嘴唇,声音干涩地说道。 “无差别杀人。” 第131章 尸家超市 “无差别杀人?”余晖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后翘起嘴角,“挺有意思的嘛。” “不不不,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是运气好一点,我已经死了。”解锋无语地说。 “这不是很好吗?”余晖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带着些笑意,“就像俄罗斯轮盘赌一样……” 他用右手比了一个手枪的姿势,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笑吟吟地说:“一场刺激而浪漫的赌命游戏,每个人死亡的概率都是一致的。哎呀,这不是比那些伤脑筋的益智游戏更棒吗?” 解锋看着似乎陷入某种非人妄想中的余晖,嘴角抽搐着打破了他的幻想:“然而并不是不可能逃掉的,所以你可以理解成,脑子笨反应慢跑不快的人容易死。” “切,那就没意思了。”余晖扭过头去嘀咕道。 “呵呵……”解锋在心里叹了口气。 【啊,我看到了!】这时候,掉线的小鬼在余晖口袋里舒展着肢体。 【余晖余晖,这回我看到的信息变多啦!】小鬼欢快地说道,语气带着点儿得意和骄傲。 【这里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超市,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入职了这里,噩梦自此开始……】 小鬼慢吞吞地念着自己看到的信息,有种小学生在读课文的味道。 【一个星期的时间,从生到死;七个诚挚的礼物,代表最深的爱意。七天的最后一天,将会是那个人,也是所有人的死期。】 【黑夜鬼杀人,人只能逃命;白天人杀鬼,鬼会藏好自己。】 【那个人是起始也是终结,在解决鬼之前要保证她的存活,否则鬼会提前失控,杀死所有人。】 【我们要做的是找出鬼,杀死鬼。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竞速游戏,是人与鬼的杀戮场。】 【呃……就这些了。】小鬼微微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余晖,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做得好。”余晖重新来了兴趣,没有吝啬夸奖。 “哟,小不点你也在?”解锋对伸出食指挠了挠小鬼的下巴,姿势像是在逗猫。 小鬼舒服地扬起下巴蹭了蹭,看起来丢人得可以。随后他猛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缩了回去,怎么都不出来了。 余晖这时候没功夫理会两人的互动,他正跟围过来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他脸上习惯性地挂上了最符合时宜的笑容,看起来像个青涩的高中生。 不得不说,余晖的外表很有欺骗性,众人眼神里的恐惧和戒备略微放松了下来,神色都轻松了不少。 解锋对余晖说道:“我们不知道晚上的鬼有什么能力,为了以防万一,每个人都不使用真实姓名。你可以按照这家超市的惯例,给自己起个外号。” “什么惯例?”余晖眨着天真好奇的大眼睛,一脸懵懂地问道。 解锋撇开头去,对于余晖恬不知耻的表演表示不忍直视。 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被余晖无害的外表所迷惑,一脸怜爱地说道:“用一种花的名字作为外号,这家超市从建成之日就有这个惯例了。” “对了,我是居家超市的店长,你可以称呼我茉莉女士,或者茉莉大姐。”她笑着说道,眼角浮现出一道道浅浅的鱼尾纹,保养很好的脸颊此时十分憔悴,让她看起来老态了不少,笑起来也带着忧虑,有种强颜欢笑的味道。 “茉莉女士?有什么寓意吗?”余晖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哪有什么寓意,你喜欢就行了。”茉莉女士摇头道。 “那我选荼蘼花。”余晖不假思索地道。 “为啥?”解锋还是好奇了。 “因为笔画多。”余晖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他只是把最先想到的一种花说了出来,当然,笔画多也确实是个优点,一旦鬼能写名字取人性命的话,至少能争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即使大概率卵用没有。 “哦——”解锋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是石竹。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外号听起来像个男的。” “我是水仙,是这里的收银员。”一个穿着超市的红色制度的女人善意地笑了笑,用清雅如兰的嗓音说道。 “哼。”听到她说话,不少人站得离她远了些,看起来充满了怨气。茉莉女士也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自称水仙的女人见状惨然一笑,纤细的眉毛紧紧蹙起,死死咬着嘴唇,露出一个包含着歉意、悲哀、怨愤和绝望的复杂表情,却又显得楚楚可怜。 她很美,身材也不错,绝不像个收银员,反而更像是个女明星。余晖认真打量着这位水仙小姐,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众人对她的反应。 按理说,外表美丽的生物总是会受到人类的优待,但这里不管男女都在排斥疏远着她。哪怕她风评不好,也不至于每个男人都对她的脸蛋和身材视而不见,甚至连偷瞄都没有……这极大地违反了自然规律。 “还是说自然规律管不到这里,本能在梦魇里失去了作用?”余晖面上盯着水仙,实际上却在思维发散地想着,“这是个有趣的课题……” 还没想完,解锋就拉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凑在余晖耳边小声说道:“兄弟,你可离她远点吧,这里的一切都是起源于这个女人……” “你或许不会相信,黑夜里的那个‘鬼’似乎……爱上她了!” “我相信。”余晖扬了扬眉毛,难道这就是小鬼看到的信息里的那个是起始也是终结的人? 小鬼听到解锋的话,也悄咪咪探出头来感受着,随后张大嘴巴说道:【她……她是梦主哎!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梦主……”余晖撇了一眼正低着头揉着衣角的水仙,继续听着解锋在哪儿唠叨着:“听茉莉大姐说,以前的居家超市十分平静,直到那天水仙入职,把魔鬼也带来了这里。” “那个魔鬼喜欢她,本来这也没啥,自由恋爱嘛,但它会嫉妒水仙身边的所有人,第二天有个男人想英雄救美,死得可惨了,前天还有个女的就是跟水仙走得近了些,晚上也被鬼针对了!” “那个魔鬼每天都会送给水仙一份礼物,咦……说到这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解锋摸着手臂说道。 “为了大家好,你可以坐到那边去。”茉莉女士皱着眉对水仙指了指远处不起眼的角落,神色有些怨念,但更多的还是无力反抗的无奈。 水仙听话地坐了过去,深深地埋着头,黑色长发像缎子似的垂落在肩上。 余晖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得知众人是因为惧怕才不敢看她,他对水仙的兴趣瞬间消失了大半。 “好了,我继续给你介绍大家吧。”茉莉女士指着另外几个穿着员工制服的人,“这是铃兰,含笑,百合。这些姑娘都是收银员和理货员。” “这是月见草,牵牛,仙人掌,以及曼陀罗,他们是仓库管理员和保安,也有送货员。” 介绍完工作人员后,她又指着那几个外来者说道:“他们都是这几天跑进来的,风信子和桔梗两个小姑娘,还有凌霄和你认识的石竹。” “哦,对了,这位也是刚进来不久的,就跟你前后脚。”她指着一个短发的女孩说道。 “你们可以叫我栀子。”女孩的右脚在地上蹭着。她穿着蓝色的连体裤,看上去跟余晖的年龄差不多,神色有些气急败坏,随后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地打着转。 “你好。”余晖挥了下手掌。 “滚滚滚!都是你把我吓了一跳,我才慌不择路跑进这里的。”栀子泪汪汪地碎碎念着,“要死,要死,要死……” 余晖看着她,莫名有种见到了放大版小鬼的既视感。 “哦,祝你死得愉快。”他想了想,一脸真诚地说道。 第132章 讨论 在简单地认识过之后,原先的一群人又围在了一起,继续着被打断之前的话题。 栀子在一旁抓狂,咬牙切齿地偷偷瞪着余晖,水仙坐在偏僻的角落,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过余晖总觉得栀子的一举一动有种做作的感觉,有些虚假的表演痕迹,毕竟他也算是个资深演员了。 当然,余晖此时没心思搭理她,他……正一脸满足地沉迷进食。他在货架上翻出了一大堆零食,像薯片、糖果、饼干和坚果之类的,每一种都拆开来尝尝。 【啊啊啊,你在干什么啊!我们时间有限,只有七天,还是过得很快的那种!快去做正事!】小鬼也在抓狂。 “唔,要不要尝尝这个牛肉干?”余晖扔给小人偶一块有他脑袋那么大的牛肉粒,一边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小零食。 【好的,谢谢。】小鬼本能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很没面子,然后继续对着余晖碎碎念。 “在超市里随便拿东西吃,这可是多少人的愿望啊。”余晖也在听着解锋那边的讨论,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他对此保持沉默,“而且,我们的时间不是七天,而是三天。解锋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天,游戏已然过半,我们只是中途参与进来的而已。” “所以,这局我们说不定能躺赢。”余晖咔嚓咔嚓咬着薯片。 【更大可能是团灭吧……你看看他们在这关键时候都在干嘛呢。】小鬼看着那边争得面红耳赤的一群人,嘴角抽了抽。 余晖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在争论的无非是鬼到底是不是他们之间的某个人,说着些在他看来都是没营养没逻辑的废话。 “其实也挺有趣的。”余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分析着他们说的话,欣赏这一出有趣的话剧表演,同时也在收集着线索。 “那个,余……荼蘼,你来分析一下?这群人就是怎么说都不听!”专注于话剧表演的解锋环顾四周,把一旁吃瓜看戏的余晖也拉入进来。 “那个‘鬼’在我们之中,这是肯定的,不然我们不可能好几天都找不到它的蛛丝马迹。”解锋的圆脸都涨红了,气得呼呼直喘气。 “但你别忘了,我们第二天晚上全员都是聚在一起的,一个没少,你别说你当时没看见那个追杀我们的影子?”仙人掌也脸红脖子粗地回怼道。他是个身强力壮的保安,一身腱子肉都随着他的发怒而鼓涨了起来,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或者说,可能是死掉的那几个人?他们装死,或者死的不是他们本人?”带着眼镜的月见草冷静地说道。他是个瘦高个的男人。 “那问题又回来了,我们白天也不是没有试着破坏那些尸体……”曼陀罗是个微胖的年轻男人,他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祈祷了一下,似乎在恳求死者的原谅,“他们可没跳起来打我们。如果死的不是他们本人,这完全多此一举,我们照样没有找到他们躲藏的痕迹!” “不,或许你们可以考虑,鬼会不会有类似分身的能力,所以才会制造这种现象来误导我们。再者,它很可能有变换形貌的能力,大概率早就伪装成了我们之中的人。”解锋咬着牙说道。 “那这就太难分辨了,谁都可能是鬼……”铃兰双手抱着膝盖,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看起来泫然欲泣,“我不是鬼,我也不想死,我只想回家……”说着,她低声抽泣起来。 像是起了个开头,百合和桔梗两个女人也哭了起来,一时间气氛变得沮丧而压抑。一股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男人们沉默不语,仙人掌安慰着两个哭泣的人,其他人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同样是中途进来的风信子倒是坚强许多,正符合她本身的形象,看上去是个女强人。她低声安慰着桔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含笑则是像她的名字一样,微笑托着腮,看起来对自身的处境毫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激动的样子。一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每个人脸上打量着,隐含着一股兴奋劲儿。 水仙并着腿坐在地上,神色空茫而灰暗,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栀子咬着嘴唇,把脑袋抵在货架上,盯着地面不出声地念叨着什么。 “你们的意思是,鬼只有一个?”余晖歪了下脑袋,率先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 “不确定,但我们从没见过两只鬼同时出现……”凌霄用沙哑的嗓音低声说道。他是个留着寸发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精神干练,在现实里大概是个成功人士,只不过此时他的腰背也垮了下来。 “哦,鬼的数量不确定,而你们又没有找到鬼的任何踪迹。”余晖总结了一句。 “没错,我们前几天已经把超市各处都翻遍了,也没有发现鬼藏在哪里。”一直没说话的牵牛捂着额头说道。他看上去三十多岁,肤色蜡黄。 “你们是分开找的,还是一起去找的?”余晖看着他问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可能说谎?这没道理啊。”牵牛摇了摇头,“而且,我们开始时是结伴一起找的,然后又分开各自搜查,是真的没找到。毕竟超市就这么大点地方,能藏身的地方也不算太多。” “这样的话,鬼在我们之间的概率就大多了。”余晖摸着下巴说道,“你们就没观察过鬼的特点?”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连此起彼伏的哭声都低了下去。 “有,但是……”月见草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框,眉头拧了起来,“每个人看到的鬼都有截然不同的特征。” “前天晚上,我躲起来听到了它缓缓走过的声音。脚步声很沉重,应该是个挺重的男人,或者说背着什么重物,比如尸体之类的……”茉莉女士抹着眼角说道。 “可是,我在镜子里瞥见过那个追杀我的影子,是个矮小女性的身形,手里还拿着刀,更像……对,就是铃兰这样的。”解锋按了按眉心。 “才不是我……我也偷偷看过那个鬼,那个背影有点胖,很熟悉,就,就很像曼陀罗。”铃兰红着眼圈儿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瞥了曼陀罗一眼,然后惊慌地再次埋起脸来。 “我……我没留心观察过……”曼陀罗的额头上冒着汗。 “没说是你,我见过的却是个扯着绳子的男人,像牵牛。”风信子抱着肩膀说道。 “我昨晚藏在床底下偷偷看过,倒是像石竹先生。”含笑咧了咧嘴,对解锋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解锋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着“好男不跟女斗”,一边移开了目光。 “百合姐,你呢?”含笑推了推百合的肩膀,神色有些不耐,“你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就别跟小女孩一样哭哭啼啼的了。” “抱歉,我看到的那个鬼好像跟谁都对不上……那天它差点砍到我的脖子,要不是郁金香帮我挡了一下,可是她却……”百合尖着嗓子说了两句话,又捂脸抽泣起来。 月见草摘下自己的眼镜擦拭着,眉毛微微扬起道:“我倒是注意到那个鬼是用左手拿凶器的,大概率是个左撇子。” “哎?你这么说真的是,我也想起来了,它用的是左手!”含笑瞪大眼睛,拍了下手掌,神色变得更加兴奋起来了。 解锋拖着自己圆润的脸颊,皱着鼻子苦思冥想着,这才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的确,那是我在镜子里见的确实……”他抬起两只手比划了一下,确认了那时所见的情况。 “我们之间是左撇子的……只有曼陀罗你了!”含笑死死盯着曼陀罗,似乎恨不得抄刀子剁人了。 【余晖,我觉得含笑跟你有点像哎,你们应该会有共同语言吧?】小鬼斜眼看了余晖一眼。 “哪有,我们不一样。”余晖脑子里飞速分析着现在得到的线索,一边看着眼前的闹剧。 曼陀罗扯着嗓子叫道:“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是鬼!第二天我还差点被那只鬼刺穿身体,你们看我肩膀上还有伤口呢!” “但目前你确实最有可能是那个鬼了,如果它确实在我们之中的话。”月见草一脸严肃地说道。 “放屁!要伪装左撇子还不简单吗?那个鬼在陷害我!”曼陀罗猛地站起来,后背贴在了货架上。 “你说这话过脑子了吗?鬼有什么必要陷害你?”含笑嗤了一声,“难道你身上藏着让鬼恐惧的神秘力量,让它只能这样对付你?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嘛。” “我没有!反正不是我!”曼陀罗有些气弱,但还是梗着脖子,眼睛瞪得老大。 【你说鬼会是曼陀罗吗?】小鬼瞧着这一幕说道。难道他们这回真能躺赢? “不知道。”余晖摇了摇头,“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在此之前我对他们的一切说辞都会保持怀疑。” “不过,这里貌似有个很简单的通关方法嘛。”他忽然笑了笑,抹了抹嘴角。 【什么?】小鬼警惕地问。他已经有经验了,每当余晖露出这种表情时,就肯定是在想着一些把人秀断腿的骚操作了。 “你看,鬼有极大概率在众人之间,只要我们趁着白天把所有人都杀掉……”余晖伸出大拇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笑得有些可怕,“不管鬼是谁,有几个,反正一个都不会漏掉。” 果然……小鬼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一脸呵呵地说:【醒醒吧,你打不过他们,难道你想来个一对十几?】 “谁说杀人一定要正面硬来的?”余晖扬了下眉毛,“在这里,我有几百种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一个人,并且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且不会被怀疑到。” 他脑子里已经转着偷袭、下毒、制造意外、设计机关、密室杀人等等的具体方法了,内心大戏大概足够演一百多集柯南。 话说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邪恶又古怪的点子,该不会平时就在想这些吧?小鬼在心里吐槽,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未来堪忧。 【解锋可是跟咱们认识的!】小鬼默默咽下心里的眼泪。 “你能确定他真的是解锋吗?”余晖反问了一句,“说不定他也是鬼变的呢?” 小鬼沉默了片刻,这才艰难地说:【余晖,咱们不是反派……】 “切,只是想想而已。”余晖不满地嘀咕一句,眼神漫不经心地看向了一旁。 那边,辩白不过众人的曼陀罗想逃走,却被一伙人按在地上捆成了粽子,正躺在地板上骂骂咧咧的。 “我们要怎么处理他?”解锋看上去十分纠结。他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因为怀疑就杀死一个人,这是他心理上难以接受的。 “把他捆一晚上吧。”月见草在略微反光的眼镜片下的眼神显得有些冷漠,“如果今晚他没死,那就说明他的确是鬼,明天我们总能找到他的。若是今晚他被鬼杀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或者说,你们谁想动手?”他扫视了一圈众人。 人们纷纷摇头后退,铃兰把脑袋埋进了茉莉女士的怀里,茉莉女士则是移开了目光。风信子拉着桔梗摇了摇头,几个男人也往后退了一步,含笑倒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解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不要,放了我!我是人,不是鬼……”曼陀罗死命地摇着头,吓得哭出声来了。 “呀,真可怜。”余晖没什么怜悯地看着这一幕,不带感情地感叹了一句,“这不就是一场真实版的狼人杀吗?人们可以仅凭猜测来投票处决一个人,嗯,太有意思了。” 他认真扫视着每个人的神情,但似乎都没什么异常,每个人的表现都很符合他们自身的性格特点。只是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每个人身上都似乎蒙上了一层阴郁的光晕,让他们的表情看上去似真似假。 余晖看了眼一直缩在角落里的水仙,这个美丽的女人也盯着这边,眼神里带着对“鬼”的怨念和渴望结束一切的希冀。 “余……荼蘼,你觉得会是他吗?”解锋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凑过来征求余晖的意见。 “不知道,我才刚来。”余晖摇头道,“我想看看那几份礼物,还有死掉的人。” “我带你去!”解锋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对余晖还是保持着相当的信任度的。 两个人走过一排排货架,向着超市深处走去,茉莉女士也不放心地跟了过来。 “那些东西都放在冷藏室里,放外面毕竟太可怕。”解锋跟余晖说道。 余晖点点头,一脸好奇地问身后的茉莉女士:“茉莉大姐,你为什么会把这里叫做尸家超市?” “啊?”茉莉怔了怔,然后苦笑道,“是居家超市吧。当初我开这家店的目的就是想让顾客们宾至如归,而且当时是主打送货上门的……后来我更想改名为花语超市,但也懒得改了。” “这样啊,那为什么要在门口放一面镜子呢?”余晖继续问。 “那是我之前订做的镜子,暂时放在那里的。”茉莉女士垂眸低笑着说道。 “哦,镜子放在门口很影响营业额吧?我进来时还被吓了一跳呢。” “哪有那么玄乎,附近大一点的超市也就这里,来去的也大都是些熟客。”说到这里,茉莉女士怅然叹息道,“以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一切都是因为水仙吗?你为什么会同意让她入职呢?”余晖道。 “那个姑娘啊,她手脚麻利,干活勤快,温温柔柔的,长得又漂亮,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茉莉女士轻声说,神色温柔起来,“只是,现在确实有些后悔了呢。” “到了。”这时,走在前面的解锋低声说道。 第133章 茉莉女士 这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两边有一扇扇金属制的门整齐排列着,看起来冷冰冰的。 “这边是仓库区,有两个冷藏室,一个温度高些,放些水果蔬菜,另一个是冷冻库,东西就放在那里。”茉莉女士低声说道,“剩下的都是些普通仓库。” “配置挺完善的嘛,茉莉大姐是自己经营这里的吗?”余晖看着解锋拽着冷库大门,口中东拉西扯着,“会不会很艰难?” “都是铃兰他们在忙活,我这个店长可是闲得很。”茉莉微微一笑。 解锋“嗤”的一声拉开了厚重的大门,一股冷气混合着一股腥臭味飘了出来,让余晖和茉莉女士都捂住了鼻子。 “咳,真沉呢,门下面好像有什么堵住了。”解锋喘了口气道,“冷库里已经断了电,冰差不多化了,肉什么的也开始腐烂了。” “好耶!这就不会出现电视里演的那种,一行人被锁进冷库里然后被冻死的情景了。”余晖一脸单纯地说道,看得解锋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家伙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经余晖这么一说,解锋也觉得有点不安全了,这门要是被反锁上了可不好开,要是被人在门外挡上什么杂物就更开不了了。虽然里面温度已经低了,但要在一堆腐烂的臭肉里待一段时间也足够把人恶心死。 “等会,我找点东西撑着门。”解锋说完就沿着走廊跑了,留下余晖和茉莉女士站在原地。 “我就随便说说,石竹他怎么就当真了呢?”余晖无奈摊手,一脸无辜的样子,“茉莉大姐,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小心一些也好。”茉莉捂着口鼻,心有余悸地说,“我……我就不进去了,待会你们俩进去就好,我在门外等你们。” “好吧,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余晖一脸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说不定我就能解开谜题,抓住那个鬼呢,毕竟我也是看过好多刑侦剧的。” “那我们就靠你了。”茉莉温柔地笑着。 余晖又探头往冷库里张望了一会儿,里面黑乎乎的,只能看到靠外的几排不锈钢货架,上面摆着些货物。再往里看去,所有一切都隐藏在厚重的黑暗里,只依稀能看到几团深黑的轮廓。 “这就是冷库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咳,其实我很想开一家超市来着,也查了好些相关的资料,做了很多准备。只是我还是不太放心,却又不好意思请教别人……”余晖苍白的脸颊上应景地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红晕,“茉莉大姐,我们有空时能详细聊聊开超市的问题吗?”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茉莉温柔可亲的面容。 “这超市其实是我家人开的,我以前管得不是很多。”茉莉抬手捋了下耳边的碎发,把有些松垮的盘发收紧了一些,耳垂上的宝石耳钉闪闪发亮,“不久前我才接手了这里,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呢。” “家人?是你丈夫吗?”余晖一副追根问底的好奇样子。 “啊,没错。”茉莉说到这里,露出有些悲伤的神色,“他不久前去世了。” “真是抱歉,我没想勾起你的伤心回忆。”余晖一脸歉疚地说,“我只是想请教一下成功人士的先进经验。” “事情过去后我会跟你好好说说的,荼蘼小哥。”茉莉无奈地说道,“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朝不保夕,先想想怎么活命吧。” “哦哦,我忘了。”余晖一脸恍然地点头,然后挠着脸颊说,“我这个人就是较真,一旦想到一件事,不把它搞明白就浑身难受。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茉莉女士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这时候,解锋毛毛躁躁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只见他推着一推车乱七八糟的杂物跑过来,然后用它们卡住门,保证了哪怕有人要故意关门也能让里面的人及时作出反应。 “完美解决!”解锋拍了拍手,从兜里掏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当先走进了冷库里。 手电筒在冷库的蓝色地面上投下椭圆形的白色光斑,照亮了一大片区域。余晖扭头对着茉莉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跟了进去,只留下她独自站在门外。 茉莉女士再度抬手抚了抚头发,然后转身靠在冷库门旁的墙壁上,微微垂着脑袋,额前的头发在她脸颊上洒下大片的阴影。 进入冷库的余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他微微眯着眼睛,抬手抹了下嘴角。 这个茉莉有问题! 【兄弟,你这又表演又问东问西的,是发现了什么吗?】解锋放缓了脚步,跟余晖并排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有点吧。”余晖不想在这儿多说,不断冲入鼻腔的腥臭味道让他的精神有些萎靡。 “哦,就在前面了。”解锋指了指冷库尽头处的地面,那里放着一堆看起来黑乎乎的东西。 这个冷库不算大,货架摆放得有些拥挤,两人来到尽头的墙下,余晖这才看清了地面上的那堆物品。 这里放着好几具令人难以直视的尸体,还有一些……呃,余晖觉得堪称是艺术品的东西。 “这些就是水仙收到的礼物吗?”余晖看着这些艺术品,精神一震,他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却是笑得肩膀微微颤抖着,“这个鬼它……它好浪漫啊!” “我知道它们吓人……”解锋话刚说到一半就怔住了,被余晖的评价下了一大跳,鸡皮疙瘩顿时就起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个变态。”他沉默了一下说道。 “吓到你了真是抱歉。”余晖撇过头去,嘴角的笑意在阴暗的环境下带着点诡异,又蕴含着温柔,“我只是觉得,这必定是一个自由不羁的天才艺术家,怀着炽烈的情感和狂热的爱意,燃烧了所有的激情,才能创作出这样疯狂而璀璨的杰作。” 他一下子靠在货架上,抱着自己的肩膀抿嘴道:“水仙她何德何能竟能被这样狂热地爱着啊,真令人羡慕又嫉妒。” 余晖微微鼓起脸颊,莫名有种被强行喂了一大缸狗粮的酸涩感。 “让她死去吧,把她送给鬼有什么不好。”他碎碎念道,整个人阴郁得都要冒黑气了。 “啊这……”解锋不由得悄悄后退了好几步,摆出了要拔腿就跑的姿势。 “没关系,他只是间歇性犯病了,习惯就好。”小鬼探出个小脑袋来安慰了一句,“你先说说这些东西吧,他会听着的。” “真没关系?”解锋不太放心地看着依然低着头的余晖。 “安心啦,他还是靠得住的……应该吧。”小鬼仰头瞅了余晖一眼。 嗯,现在余晖也没拿到那什么人性碎片,只是正常脑抽,问题不大。 这样想着,小鬼严肃地点着头。 第134章 礼物 “好吧,我说说。” 解锋轻咳一声,清了下嗓子道:“我刚进来的时候,这里的时间是在第一天的黎明。那时候天还没亮,刚进来的我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差点被怪物干掉。” “也是那时候,我被追杀时透过镜子看到了怪物的外形,看起来是个提着水果刀的娇小身影,跟铃兰的身形很像。但我之后逃命时又跟铃兰撞到了一起,显然那个怪物不是她。” “天亮后怪物消失了,超市里死了一个人,水仙也收到了第一份礼物。” “嗯?第一天天亮前鬼就出现了么?”余晖抬起头来低声问道,“不是第一天晚上才出事的?” “没错。”见到余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抬起头来,看上去恢复了原样,解锋深深松了口气,然后点头道,“具体来说,怪物是在第一天零点出现的,直到天亮才消失不见。不过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就是了。” “那天死掉的唯一一个人,也是第一个死者,就是他……”解锋指着一旁的第一具尸体。 这是个眼睛瞪得老大的男尸,穿着超市工作人员的制服,年纪应该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身高体型容貌都是中等。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刀伤,看上去足有上百处,脖子、腹部和心脏位置都有深深的伤痕,全身都被鲜血染红了。 “他是洋槐,超市的保安之一,那天他上夜班。”解锋说道,“看到他的头发了吗?本来他是留的长头发,虽然不多见……” “怪物剪下了他的头发,做出了第一件礼物,就是这封信。”他指了指地上一封染血的信封。 余晖蹲下身子拿起信封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信封是超市里售卖的那种很普通的信封,但上面用头发作为丝线,绣着精致的黑色水仙花。在鲜血作为底色的信封上,这几朵栩栩如生的水仙花显得妖冶而魅惑,像是画着浓妆的美人,充满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他解开信封,抽出里面被溅上了星星点点血液的白色信纸,上面同样用黑色头发绣出了一行字迹:“水仙,我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吧。”后面还绣着一个黑色的爱心。 “哎呀,好可爱。”余晖捧着脸颊说道,“我还没收到过情书呢,尤其是这么精雕细琢的情书……” “够了,你如果真的想要的话,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写一封。”解锋的圆脸皱成了包子,“写一百封都没问题。” 余晖抬眼看了他片刻,眨了眨眼睛,然后有些嫌弃地撇过头去了。 “你有老婆了。”他说道。 “你当真了?!”解锋的眼睛瞪得老大,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继续说。”余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把它郑重地放在地面上。 “咳,好吧。”解锋挪了两步,离余晖又远了一些,“反正那时候水仙吓坏了,有人开始指责她,说就是水仙把魔鬼带进超市里的……当时我们对所处的境况了解不深,也没做出什么有用的应对。反正当时的情形很乱就是了。” “第一天晚上,我们没有聚在一起,毕竟谁也不相信别人,幸运的是那天我没有被鬼找上来。” “这晚上也死了一个人,就是郁金香。百合说是郁金香帮她挡了一下刀子才死的,对此我保持怀疑,这个女人可不像个无私奉献的人,白天就是她骂水仙最凶。”解锋指着一具缺失了双臂的尸体说道。 这个女人表情狰狞,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很可怕和不敢置信的事情。死因是脖子上的刀伤,被切断了喉管和大动脉。 余晖比划着她的伤口:“伤口不止一道,是切了三次才切开了动脉,看来不是很熟练的样子。但为什么跟第一个受害者的杀人方法不一样?” “谁知道,大概那个怪物觉得这样更省事?”解锋耸了耸肩道,“反正后面的杀人手段也都不同,或许是它在尝试新鲜事物吧……” “也可能是……鬼不只有一个。”余晖站起来说道。 解锋抿着嘴唇,皱眉指着另一边道:“这是第二天的礼物,是用她的双臂做的。”他的表情有些嫌恶。 “对,这是我觉得最绝妙的礼物之一。”余晖兴奋地蹲下身子,看着被捆在报纸里的两条手臂。手臂根部用长长的几张报纸和绳子绑在一起,只露出末端的两只染血的手,显然是被精心制作成了一束捧花。 最令他感到惊艳的是,两只手被精心地雕琢过,手掌像花儿一样向上张开,皮肉被一层层削成了薄片,可以看清红色的肌肉纹理。皮肉末端连着骨骼,让它们整体看起来像是两朵灿烂盛放的玫瑰花,那层层叠叠红色花瓣像是女神绽开的裙摆。 那些滴落下来的血液像是花的血,又像是流过花瓣的露珠,让它多了些灵动和狂乱之意。 报纸上写着“我爱你,水仙”的字样,看起来是用手指沾着血写出来的。 “手法不太熟练,但非常认真,是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呢。”余晖托腮幻想着一个身影在黑暗中思念着梦中情人的样子,一脸温柔地雕琢着将要送给她的礼物,“谁能拒绝这样的一捧花呢?” “没人不会拒绝的好吧。”解锋捂额说道。 “我继续说吧。”他赶紧转移话题,“第二天白天,我们一起搜索了超市的所有地方,结果你也知道了。晚上我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想要确认怪物是不是我们之间的人。”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所有人都围在一起,但怪物还是从货架后面探出头来,只是一下……离它最近的人就被杀了。”解锋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所有人都尖叫着逃命,那个怪物也杀疯了。所有人都跑散了,各自躲藏了起来。” “那天晚上死了四个人。”他指了指四具脸上面目全非的尸体,“死因都是被一根细长尖锐的东西刺进了要害。我当时被人群挡住了视线,没看清楚怪物的体型,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用。” “他们的眼睛、鼻子、嘴唇、舌头还有耳朵都被割了下来,做成了第三天的礼物。”解锋指了指地上,不敢去看。 他手指着的地面上立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高低错落地插着那些尸体的五官。它们被长长的木条像花儿一样穿插起来,按照插花的方式斜斜插在花瓶里,瓶子里还装着大半鲜血。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用自然之物创作出的自然之美,也是迷人的艺术品呢。”余晖迷恋地呢喃道,“这个布局和造型是精心设计过的,虽然看上去惊悚杂乱,但实际上整体的色彩创意都是统一和谐的……” 他又凑近些看了看花瓶内部:“唔,插花的手法很专业,看来是有用心学过的,是个通晓东方式插花的高手呢。” “是……是吗?”解锋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别说这个了,我们继续往下说。” “第三天晚上,我们不敢再聚在一起了,因为一群人在一起似乎死的人更多,跑得慢的容易被逮住,所以我们各藏各的,有人结伴,有人独行。” “我一晚上都很安全,这天只有一个人死了,就是这个女人,也是超市的员工。”解锋指着一个失去了双臂的尸体,有些不忍地撇开了脸,“她是为数不多的会帮水仙说话的人之一,水仙也亲近她,大概也是因此才被针对了吧。” “她的脸被剥了下来,制作成了第四天的礼物。”解锋看了余晖一眼。 余晖扫了眼地上的人脸,这张惨白的人脸被精心处理过,眼睛紧闭,嘴角挂着诡谲的微笑,看上去像个虚假的面具。 “哦,继续。”他看向解锋。 “怎么?这个礼物你不夸一夸?”解锋却是惊讶了。 “切,这个没创意,也很肤浅,根本没有艺术感。”余晖对此嗤之以鼻。他的口味被之前的礼物养刁了。 “好吧。”解锋继续说,“第四天晚上死掉了两个人,都是被绳子勒死的。早上我们看见他们被挂在超市入口附近的天花板上荡啊荡的,差点没吓死个人。” “他们的皮肤被剥下来了,制成了第五份礼物,这是人皮裙子吧……”他皱着脸说道,“我们把尸体和礼物拖进来不久,栀子还有你就前后脚进来了。” 这件裙子被一针一线缝得很精致,还加了一些俏皮的设计,从腰身来看,是按照水仙的体型特别缝制的,穿在她身上肯定很好看,款式像是婚纱。 “这上面还写着字呢。”余晖蹲在裙子前面,借着解锋手电筒的光,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 字迹是用红色的针线缝的,位置正对着心口:“水仙,最爱你洁白无瑕的皮肤,请保护好它。” 余晖伸手摸着这有些歪扭但针脚细密的字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想到了什么吗?”解锋道。 “只是忽然有了个想法。”余晖的嘴角微微上翘。 “不过,这应当是一个魔鬼陷入热恋的故事。如果鬼在此之前就预定好了第七天作为水仙的死期的话,我想,毫无疑问这会是一场向死而生的、以殉情为目标的爱恋。” “当然,对被狂热爱慕着的那朵水仙来说,却是显得没那么容易接受就是了。” “如果他们没有把我牵扯进来的话,我大概会很乐意成全他们吧。”余晖笑吟吟地仰头望天,“不过,算起来我还是自己插入进来的……大概我注定就是那个要破坏这桩美好爱情的大坏蛋吧。” 第135章 方法 听着余晖用话剧表演似的咏叹语调说着,解锋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了难以理解和无奈的神色。 “话说,为什么是殉情?”他嘀咕了一句,“不是一个变态杀人狂对于自己的爱慕者的狂热占有欲和毁灭欲吗?” “不,从这些礼物里,我能看出一种绝望和凋零的美感,就像毁灭前那一刹那的璀璨绽放。这狂热的爱意和热情像烈火,要毁灭爱人,毁灭自己,毁灭一切。”余晖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歪着头认真欣赏着并排放在地上的礼物。 “如果目的不是殉情的话,那就太过肤浅了,让这场美妙的艺术沦为了庸俗。”他抹了下嘴角,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若是如此的话,我不介意送那个鬼去殉葬。” “兄弟啊,咱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好不好,会被人误以为是反派的。”解锋捂脸道。 “不过……”余晖没理会解锋的吐槽,他后退了两步,认真看着摆放在地上的礼物,“这些礼物是谁摆放在这里的?” “啊?我想想……”解锋露出沉吟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我记得每次都是仙人掌和牵牛把尸体和礼物搬过来的,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近这些东西。哦,对了,茉莉女士每次都会跟着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唔,这个摆放的人很细心啊。”余晖把脑袋歪向右边看着,又歪向左边,后退两步,有走进几步仔细瞧着,“他们非常小心地把这些礼物放在地上,而且……还特意把它们最美的一面展示给众人看。” “你的意思是……”解锋的眼睛微微瞪大了。 “只有创作者和懂得欣赏这些艺术品的人,才会明白它们最美的地方在哪里。”余晖笑吟吟地说,“在其他那些庸俗的众生看来,它们只不过是些惊悚猎奇的一堆碎肉而已。” “不才对艺术了解不多,只是恰好跟艺术家对上了脑电波。”他一脸谦逊地说,“尤其是这瓶插花,这是它最美的角度。” 解锋已经顾不上关注余晖的表演了,他喃喃低语道:“这么说,鬼就是仙人掌、牵牛和茉莉之一?不好,茉莉在门外,我们快出去!” 说着,他拉着余晖穿过狭窄的货架过道往外跑。冷库的沉重大门还敞开着,茉莉女士的影子被光线拉得细长,斜斜地投在地面上。 “哎?那里不还有两具尸体吗?我们还没看完呢……”余晖恋恋不舍地转头看向那些礼物,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结果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差点趴倒在地上,“别担心,你卡在门那儿的杂物都没被动过!” “哦,我差点忘了。”解锋慢慢站住了身形,拍了拍额头,有些尴尬地说道。但他还是不放心地看向门外的茉莉女士,神色带着警惕。 余晖这会儿又慢悠悠地往回走,语气轻飘飘地问:“如果说鬼就混在众人之间,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哪怕一个聪明人动过杀死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的念头吗?” 他在黑暗中站定身形,缓缓扭头看着顿在原地的解锋,嘴角挂着恬然的笑意:“白天人能杀鬼,那就说明白天的鬼失去了那些可怕的能力,甚至变得跟人一样弱小了。每个人只能肯定自己不是鬼,而趁着白天杀死其他人,反而是最能保证自身存活的方法。” “当人处于绝境中时,良知就会变成一种奢侈品,我不信没有人动过这种念头。毕竟如果按照狼人杀的玩法来看,很多个白天都没有进行投票来处决‘狼’的你们,已经彻底处于下风了哦。” “说实话,你们到现在竟然还相处得这么好,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听着余晖轻缓而又残酷的话语,解锋微微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背对着光的他脸上是大片的阴影,轮廓柔和的圆脸被勾勒出了棱角,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阴沉起来。 随着两人的沉默,气氛变得压抑得窒息,小鬼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不安地缩了缩头。 “那是因为……”解锋用低沉而淡漠的语气说着,像个即将要撕下伪装的恶鬼。 余晖歪着头打量着他,表情饶有趣味。 “因为行不通啦!”解锋猛然抬起头来,表情轻松,语气也变得略微活泼了起来,“你不是见到那多出来的两具尸体了么?他们就是因此而死。” 他用手电筒照着最后的两具尸体,语气慨叹道:“应该是在第三天白天吧,这个叫木槿的,他不知道在夜晚看到了什么,十分笃定地指出迎春就是那个鬼。” “我是觉得吧,木槿被逼得有点发疯了。他不顾迎春的辩解,拿着剁排骨的刀子朝着迎春脖子上砍了一刀……”解锋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咋舌道,“事情就发生在肉食品区,现在那里还到处都是溅出来的血呢。” “迎春没救了,但木槿也死了。他在杀死木槿后,像是被鬼附了身一样,眼睛直溜溜瞪得老大,看起来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抄起刀子抹了自己的脖子。” “我们之前都惊呆了,也不敢过去招惹看上去跟疯了似的木槿,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事后,我们都觉得是因为木槿杀错了人,所以才会死。”解锋叹了口气,“那天晚上怪物还是如期出现了,显然证实了这种猜测。然后所有人就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没见今天他们绑住曼陀罗后也没人敢动手吗?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一旦猜错就是一命抵一命,他们也只敢绑着曼陀罗再过一晚上,哪怕为此多付出几条人命也要验证一下。毕竟死的不一定会是自己。” “我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想法。”解锋说着,神色有些自嘲和怅然。 “原来是这样……明白了。还有,你刚才的表演太拙劣了,以后别演了。”余晖点点头,心里很是有些遗憾自己的想法不能付诸实施了。 “不过,眼前的只是虚假的和平罢了。”他转而微微一笑,“到了最后一天,当所有人真正陷入绝境的时候,大概率会爆发出一场你死我活的大乱斗吧。” 唔,大逃杀?想想就刺激。 “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解锋反驳道。 “确实,就看会不会有一个导火索了。”余晖笑得十分狡黠,“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一个引子,人们或许就会在绝望中麻木地等待死亡,可一旦有人擦起一点火星,场面就会‘嘭’的一声爆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某人说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怎么觉得你在期待那一幕。”小鬼翻着白眼插了句嘴。 “哪有,我不是这种人。”余晖捂嘴“噗”的一笑。 “好了,那就别讨论这回事了,到了第七天再说吧。”解锋揉了揉额角,头疼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说出来听听?” 余晖无辜地眨巴下眼睛,然后轻咳一声道:“这个嘛……不过你们之前就知道是七天时限?”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吗?”解锋斜眼道,“好吧,确实没说。水仙第一天黎明那时候被怪物抓住过,但没有被杀。怪物只是凑在她耳边说了‘七天后,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这样的话,然后就放过她了。” “这都是水仙告诉我们的,只可惜那时候她是被怪物从身后抱住的,根本没看清楚怪物的样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古怪的,她形容像是两块玻璃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哦,那确实很难听。”余晖肃然道,然后瞥了眼一脸呆萌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鬼。 他就说小鬼怎么突然靠谱了,竟然看到了这么多信息……哪成想是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的! “你关心的点不对吧。”解锋道,然后一脸期待地说,“快说说你的办法!” “很简单,鬼爱上了水仙,对她具有变态的占有欲,那么,如果我们试着把水仙毁掉呢?”余晖用耳语一般轻盈的声音说道,“我理解鬼的想法,爱到至深处,哪怕是毁掉她也只能由自己来做,绝不能假手于人……” “毕竟,鬼自己杀死水仙,那叫情调。若是水仙死于别人之手或是意外之中,那叫ntr。” “这一招叫做反客为主,引蛇出洞。”余晖笑眯眯地说。 他的身影站在黑暗中,身后是大片的阴影,配合着他轻笑的表情,让解锋想到了引诱人心的魔鬼。他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却越想越觉得这方法可行…… “不不不,水仙是无辜的。”他猛然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勇敢地对魔鬼说不。 “哎呀,这里的人谁不是无辜的呢?牺牲一个人救自己,还能救更多的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吧。”余晖微微扬起下巴。 “可是,一旦鬼没有出手,水仙真的死了呢?”解锋又后退了一步。他心里不得不承认余晖说的十分有道理。 “谁说要杀死她的?”余晖惊诧地扬起了眉毛,一副“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的表情,“毁掉不代表杀死,水仙死了对我们没好处。” “那你的意思是……”解锋微微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着。 “从这些礼物来看,鬼喜欢的其实是水仙身上的某些特质。”余晖指着身后的那些礼物,“嘿,不管怎么看,这些礼物都不像是出自一人,不,一只鬼之手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人皮裙子上的字迹‘最爱你洁白无瑕的皮肤,请保护好它’,这不就是提示吗?” “信封代表头发……大概吧,捧花代表双臂和手,插花代表五官,面具代表脸颊,裙子代表皮肤。”说到这里,余晖捂着脸笑了,“这些是鬼最爱的地方啊。所以,只要我们烧掉她的头发,弄伤她的双手,刺穿她的眼睛,划花她的脸颊,把她的皮肤弄得像是破破烂烂的布娃娃……” “看着自己最爱的收藏即将被毁掉,任谁都会怒不可遏,会跳出来阻止,这叫引蛇出洞。鬼在这几天表现出来的对于水仙的疯狂占有欲,其实也成了它最大的破绽,因为除了它自己,已经没人敢站出来保护水仙了。” 没等解锋说话,余晖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最好的方法是制造意外,先把我们自己摘干净,免得被鬼记恨上,在晚上遭到针对,毕竟鬼可能不止一个。这样就由我们一头雾水地找鬼,变成了鬼愤怒地找我们的情况,这叫反客为主。” “如果条件允许,最好在不同人面前各制造一次意外,以免有多个鬼的情况……当然,这恐怕很难实现,毕竟意外多了,傻子也能猜出我们的目的了。” “但毫无疑问,这种方法是最有可能让鬼自己跳出来的。”余晖说完,眼睛清亮而宁谧地盯着解锋,等待着他的回答。 “把这些都告诉了我,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是鬼?”解锋艰涩地说。 “啊,毕竟你对那些礼物的嫌恶态度不像是装出来的,反正以我的眼力没有看出演的痕迹。”余晖捏着下巴说道,“如果我真的打了眼,那也是我的问题。” 其实主要是一路上的观察和交谈,让他把解锋划分在了暂时可信名单上。 “对了,礼物!”解锋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用去伤害水仙,只要我们在众人面前破坏这些礼物不就好了吗?鬼很珍视这些礼物吧?” “这倒没错,但显然没有水仙受重视。”余晖眯眼笑了笑,“当一个人给暗恋的人送出一件精心制作的礼物时,虽然会存着这件礼物被悉心收藏的幻想,但恐怕也早做好了被扔到乃至毁掉的心理准备吧。哪怕是再不信邪的人潜意识里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这个方法大概率不行,毕竟礼物随时都可以制作,毕竟材料还有很多呢,但命只有一条,暴露出来是会要鬼命的。” 看着解锋欲言又止的神色,余晖继续道:“而且,一旦先尝试了这种方法,就有很大可能引起鬼的警惕,再去动水仙可能就不顶用了。” “话说,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该不会是看上水仙了吧?”他上下打量着解锋。 “什……什么鬼!我对我老婆的爱天地可鉴!”解锋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他感觉这一天自己叹息的次数比以往三十年加起来都多了,余晖真是比岁月都催人老。 转而他又有些扭捏地说:“我只是从没做过坏事,从小就是正义的伙伴来着……”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解救仪式。”余晖勉为其难地说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嫌弃,“为了让她从梦魇中解脱出来。” 反正结果是好的就行,他不在乎别人是否会领情,也不在意是否会受到感激,更不理会被帮助的那个人会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反正兔女士大概对此很有发言权。 “就等你这句话呢,干了!”解锋斩钉截铁地道。说完后,他握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在祈祷。余晖知道那里有他老婆孩子的照片。 “难得。”余晖的表情已经不只是嫌弃了。 “那我们从哪开始?”解锋睁开眼睛,搓着手问道,那张总显得可爱的圆脸上愣是增添了些贼眉鼠眼的意味。 “先把你这猥琐的表情收起来。”余晖黑着脸往外走。 第136章 照片 两个人走出空气沉闷难闻的冷库后,各自深深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你们看完了?”茉莉女士声音柔和地说道。 “是啊,真是超级棒的艺术品,尤其是那瓶插花和那束捧花,实在是太惊艳了!”余晖一脸向往地说,“啊,我也好想收到这样的礼物……” “你生得漂亮,总会收到的。”茉莉微微一笑,然后弯下腰来整理着卡在门边的杂物。 解锋翻了个白眼,然后也过去帮忙,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茉莉姐,冷库里那些礼物当时是谁摆在那儿的?” “嗯?”茉莉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捋了下发丝,低声说道,“仙人掌主要负责搬尸体,礼物是牵牛摆在那儿的。不过我也在一旁帮了点忙。” “这样啊。那你们有发现什么问题吗?”解锋轻咳了一声,说了句废话。 “要是发现了什么我们怎么会瞒着你们,毕竟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茉莉轻轻摇头。 “好吧,我也开始糊涂了,唉。”解锋皱着脸瞪着眼说道,“我怕死。” 余晖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则是在评价着解锋的表演,太假了。表情潦草,语气刻意,眼睛还瞪得老大……看起来像是地主家的二傻子。 他看了两眼,等到解锋勉强把话题圆过去了,这才顺着走廊慢慢走到尽头,同时也在打量和记忆着周围的布置。 越往深处走灯光越暗,墙面呈现出深黑的色泽,两旁的厚重大门紧紧关着。走廊尽头是一个拐角,通往一条几乎没有光线的走廊,天花板上有灯,但灯泡已经坏掉了。这条不长的走廊旁有一扇门,余晖打开看了看,是个杂物间,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前面又是一个拐角,让这边的走廊整体呈u形,这里的几扇门应该分别通往办公室、员工休息室、保安室,前面还有厕所。 余晖试着推了推最近的门,这间办公室上着锁,里面一片漆黑,木质的门有些焦黑,似乎被火烧过,凑近些还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下一个办公室倒是虚掩着门,里面的布置很简单,放着些办公桌和椅子,桌上的电脑都不能用了。翻了翻桌子上的资料,大都是些密密麻麻的报表和申请书,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每张办公桌上都贴着各种花的贴纸,代表着员工的外号。余晖简单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水仙他们的位置。 “也对,水仙他们都不是管理岗位,不用坐办公室。”余晖回到走廊里,推开了保安室的门。 一切正常,监控器已经彻底坏了。 最后,他走进员工休息室,里面挺乱的,放着好些圆桌和椅子,桌子上放着零零散散的杂物。一旁还有冰箱、饮水机和储物柜,一面墙上挂着白板,旁边还有间被隔开的更衣室。 白板前面的桌子上放着签到单,上面写着一排名字,但余晖没法把这些名字跟员工的外号对应起来。 他在储物柜上看到了贴着的花朵贴纸,找到了外面所有超市员工的柜子。他依次打开看了看,里面都是些普通的东西,倒是在一旁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张集体照片。 照片上的所有员工都穿着超市的红色制服,看背景是超市的门口,他们身后立着那个写着“居家超市”的红字的招牌。 但古怪的是,照片上所有人的脸都被人用刀子划花了,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相貌。 “说起来,这里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工牌或是照片……”余晖摸着照片上被划出的白色刀痕,神色若有所思。 他认真看着每个人的体型,分析着照片中的所有细节,却发现上面的所有人都跟水仙对不上号……水仙的身材特征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不止如此,他似乎也找不到牵牛和仙人掌。照片上其他人的体型因为没什么特别,或是被前面的人挡住了,所以辨认不出来,只有一个微胖的身影站在最外侧,大概能跟曼陀罗对得上。 “唔,水仙是新入职不久,没有参与拍照很正常。牵牛和仙人掌也是新人吗?”余晖把照片撕下来看了眼背后,后面没有印时间。 他沉吟着把照片塞进兜里,感觉照片是个有用的要素。 接着他把桌子上的签到表也折叠几下收了起来,四处转了转再没有什么发现后,这才慢悠悠地离开了。他路过灯光已经熄灭了的厕所,走出了这条走廊,前面就可以看见超市的货架了。 “你怎么乱跑啊兄弟,我和茉莉姐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了。”解锋他们也在另一边走了出来,看来那边已经整理好了。 “没什么,我在这边转了转。”余晖随口道,“熟悉一下环境。” “那这样吧,我带你去熟悉熟悉。茉莉姐,你先回去跟其他人一起待着吧,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了。”解锋大大咧咧地道。 茉莉微微笑了笑,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说着,她抬脚走向货架之间,丰腴的身影渐渐走远了。 “怎么样,茉莉真的有问题?”解锋凑近余晖,小声问道。 “她一直在说谎。”余晖眯眼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我想她不是这家超市的店长。” “什么?”解锋瞪大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只是一些心理手段而已。”余晖眨了下眼睛,“之前我询问了茉莉一些关于超市的事情,她也有问必答,我们算是相谈甚欢。” “但当我表明自己是半个内行人,想询问她对超市的具体经营问题和经验心得时,她马上说自己只是从过世的亲人那里接手这里不久,对此了解得不多…… “当然,这并不算太过可疑,虽然看上去像是外行人对于不了解的情况及时止住话头,免得深入交谈时露出马脚,但也可能是真实发生的事。 “于是我马上提出了一个问题,问她这家超市是不是她丈夫留给她的,打断了她的思路,没有给她想借口的时间。果不其然,她顺势应了下来,这就让她的疑点更大了。” “为什么?”小鬼扒着余晖上衣口袋的边缘,呆呆问道。 “我觉得茉莉没有丈夫,至少不是去世不久。”余晖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她是个精致的女人,身上带着得体的首饰,但无名指上却没有戴婚戒的痕迹。虽然也不排除是她没有戴婚戒的习惯,但她的中指上分明戴着戒指。” “所以我觉得,她‘大概率’没有丈夫,这也是我给她挖的坑。” “难道她就是鬼?要不然她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解锋浓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缓缓点头说道。 “谁知道,说不定她只是个想把超市占为己有的家伙呢。”余晖随口道。 “那怎么可能,小命都快没了,谁这时候还会贪图这家超市啊……”解锋无语地说。 “我啊……”余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前,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他眼馋这家超市很久了! “你不是正常人,不能一概而论。”解锋无语道,“算了,我们要怎么做?” “布置意外的位置最好就在众人扎堆的地方,这样能保证谁都能看到。”余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帮我把风,到时候把敢接近现场的人全都……” 他翘起嘴角,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好的,我会把他们引开的。”解锋木着脸说,“不过,你告诉我就是为了让我帮忙做这事儿?” “难道还有别的事要做嘛?”余晖沉吟道。 “我了解了。”解锋撇开头去,“再等会吧,他们大概也要开始四处搜查了,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时间。” “正好,你跟我详细说说其他人的情况。”余晖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包辣条,撕开了包装袋。一股辣条独有的调料味扑鼻而来,很香。 “我对他们的了解其实不多。”解锋也拿了包辣条,“那些超市的员工都自成一个个小团体,容不下外人。不过他们数量多死得也多,到了现在就剩下八个人了。” “外来者也死了两个。现在风信子和桔梗关系不错,风信子感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胆子也大,她说自己是个律师。桔梗是个学生,胆子很小,平常也不多话,性格跟铃兰差不多。他们俩是第一天就进来的,在我之前不久。” “凌霄是第三天才进来,刚来时一副高傲臭屁的样子,貌似是个商业精英。不过遇到问题只会装傻充愣,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解锋黑着脸说,看样子是被凌霄坑过。 “这叫成熟吧。”余晖嘴里塞着辣条,有些含糊地说道,“一个成熟的成年人都应该是踢球的好手。” 解锋的嘴角抽了抽:“剩下的人里,月见草很冷静,很多有用的建议都是他提出来的,很多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也都是他指出的,算是隐隐领头的那个人。含笑给我的感觉有些疯癫,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百合是个理货员,大概是因为平时也要推销吧,她的口才很好,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不过最近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了。牵牛和仙人掌关系不错,牵牛有些阴沉,仙人掌则是脾气暴躁,力气很大,毕竟他是保安。一旦他发飙,大概只有茉莉和月见草能压得下来。” “最后是曼陀罗,他这人胆小怕事,感觉就是非常普通的一个人。按照茉莉女士的说法,他平时负责管理仓库,跟其他员工的交流不算多,大概是个社恐。”解锋挠了挠脸颊,“说不好他是不是鬼,不过一个话不多的人大概比较好伪装吧。” “但左撇子也好伪装,不是吗?”余晖随手把空了的包装纸丢在地上,又撕开一包辣条。 “没错,鬼只需要换只手拿武器就好了。”解锋面色沉重地点头。 “说实话,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余晖笑吟吟地说,“你们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竟然都没有一个怀疑对象吗?” “人多了效率就低,就连茉莉和月见草都指挥不动,每个人各执一词,场面乱得跟菜市场一样。”解锋无奈地说,“很多人一直相信鬼躲藏在超市的某个角落里,哪怕有人提出怀疑某个人,也会很快被推翻。毕竟一部分小团体晚上是会躲在一起的,可以互相作证。” “也就是说,如果鬼不止一个,他们也能互相庇护咯。”余晖慢悠悠说道。 “没错,但开始时躲在一起的每个小团体人数还是挺多的,总不可能都是鬼吧。”解锋耸耸肩道。 “哦——”余晖拖长了腔调,把包装袋里最后一根辣条塞进嘴里,随手把袋子揉成团。 “对了,这边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为什么上锁了?”他指了指身后。 “那里失火了。”闻言,解锋的表情严肃起来,“在第一天白天,我们所有人四散分开的时候。里面完全被烧焦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留下来,也没有尸体什么的。” “我一直觉得是有人故意纵火,但又找不到怀疑对象。怕出什么问题,茉莉就锁上了门,不再打开了。” 余晖抹了抹嘴唇,颇有兴味地嘀咕道:“有意思。” 说着话的工夫,他们看见牵牛和仙人掌并排从货架间走了过来,两人正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开始搜查了吗?”解锋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是啊,我们想去休息室找找。”牵牛点头道,嗓音沙哑而缓慢。 “好嘞,那我和荼蘼也四处看看。”解锋对着他们摆摆手,然后往生鲜区那边走去。 余晖也跟了过去,同时回头打量了他们一眼,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余晖和解锋穿过几个货架,迎面撞上了脚步匆匆的栀子。这个短发女孩猛地顿住身形,眼睛直直地盯着从货架后钻出来的余晖的脸,清丽白净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她张了张颤抖的嘴唇,浑身绷紧几乎要落荒而逃,余晖可以看到她的瞳孔骤然缩小成针尖大小。 “胆子这么小吗?还是说……” 余晖眯眼看着她整齐干净的衣着,忽然露出一个完美的温和笑容,语气温柔地问:“栀子小姐,你没事吧?” 栀子闻言却噔噔退了两步,肩膀绷得更紧了。随后她貌似忽然反应过来,微微松了口气,叉着腰脆生生地骂道:“见鬼的,你们突然从后面钻出来,要吓死个人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忽然钻出来不也吓了我们一跳。”解锋面色肃然道。 “话……话虽是这么说啦……”栀子不自在地揉着双手,结结巴巴地说,“真是抱歉,我说话不经过大脑……哎呀,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找你?”解锋看了眼余晖,余晖则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栀子看。 “才不是找他!”栀子嘟着嘴道,“我只是找你们俩。对,你们都是后面进来的吧?而且还互相认识……我觉得你们是鬼的可能性是最低的,所以……” “所以,我能加入你们的队伍吗?”栀子深吸口气,挺起平直的胸脯,“别看我这样,我脑子还算好使,干活也麻利,力气大,关键时刻也不会掉链子……而且我会听话的!” “你这话根本没有说服力好吧。”解锋吐槽道,“你刚才不还吓得跟个什么似的。” “那只是特殊情况啦,我可是敢徒手捏大便的!”栀子曲起手臂比了个“强壮”的姿势,只是手臂干巴巴的没什么肉。 “……这根本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好吧!”解锋直接惊呆了。 “我不管,我就跟着你们了!”栀子掐着腰说道,一脸赖上你们了的表情。 解锋刚要再说话,就听到余晖说:“你确定你会听话?” “没错,只要你们不对我做会让我为难的事。”栀子警惕地捂住了胸口。 “那好,欢迎你的加入。”余晖露出一个和善的灿烂笑容。 不知为什么,小鬼和解锋都打了个寒战。 第137章 引蛇出洞 “喂,兄弟,你干嘛同意让她加入我们?” 三个人一起走在返回的路上,解锋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忍住用手肘顶了一下余晖的胳膊,面色纠结地问道。 “我们可是要去做坏事啊,要是被她捅出来就完了!” 口袋里,小鬼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莫名觉得很讨厌这个叫栀子的家伙。 栀子正背着手跟在两人身后,脸上挂着轻快的笑容,看起来就差哼首歌了,像个跟小鬼一样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她不是说她会听话吗?”余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语气随意地说道,“这可是白嫖的劳动力啊。” 说着,他一根一根地点着手指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而且,关键时刻能把她扯过来当肉盾,或者推出去吸引鬼的注意力,出了事能帮我们背锅,还能当刀子使,反正她看上去也不太聪明……” “啧啧,这么多好处,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他一脸感叹地摇摇头。 “呃……你这说的,我有点替她感到不值了。”解锋的嘴角又开始抽搐起来。 余晖笑了笑,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栀子……嗯,有意思。” 他们穿过家具和文具区,来到了之前一群人所在的位置。这里正处在零食区和服装区中间,是一片比较大的空地,不过十几个人都待在这儿却也会显得有些拥挤。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各自搜查超市去了,曼陀罗也不知道被弄到了什么地方,就连水仙都离开了。 “石竹,你说过第二天晚上你们都聚集在这里,然后鬼就出现了并且大开杀戒,对吧?”余晖打量着空下来的四周。没有人群挡着,周围一览无余。 “没错,就是这儿。”解锋点点头,用手指指着一个方向道,“鬼就是从那后面探出头来然后杀人的。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老实坐在地板上,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和身边的人,如果有人偷偷离开人群挪过去的话,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余晖顺着解锋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排展示服装的货架,上面挂着好些上衣和裤子,尽头处还立着一面一人高的更衣镜,镜面背对着他们。 “啊,有了!就用这个了。”余晖快步走过去,把这面镜子转过来,上下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超市里的更衣镜看上去总是显人瘦,镜子里的余晖身形更加瘦长,苍白的脸颊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澄静如水。 “石竹,你去看着四周,把敢往这边跑的人都引开。”他对解锋说道。 “哦哦。”解锋好奇地看了眼,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些。 “我们是要做什么?”栀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双明媚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现在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余晖一脸肃然地说,“现在,把这排货架移动一下位置,按照我说的做。” 说着,他后退到水仙一直待着的那个角落里,遥遥看着栀子那边。 栀子迷茫地眨了下眼睛,犹豫了一下,然后扁着嘴把双手搭在了货架边缘。 “好,往我手指的方向拖动它。”余晖用右手指着自己的左侧。 栀子使出吃奶的劲儿,艰难地拖动着沉重的货架,清秀的脸蛋绷得紧紧的,看上去就连眼神都在使劲儿。货架被她拖得缓缓移动起来,吱吱嘎嘎地晃悠着,与地面摩擦着发出沉闷的声音。 “好,停!”看到差不多了,余晖抬手表示停下。 “呼……”栀子拍着手掌喘了口气,好奇地问,“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嗯,这个位置刚好。”余晖只是挪动着脚步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幸好水仙受排挤被赶到了距离众人远一些的地方,只要把这个货架挪到这边,就能在后面摆出一个只有水仙自己能看到的信息。 他继续懒洋洋地说:“栀子,把那边的货架搬近点挡一下,露出一个你腰那么粗的缝隙就行。” “什么叫我腰那么粗?”栀子嘀咕着吭哧吭哧推着货架。 “很好,接着把之前那面镜子移到货架后面,我正对着的位置。” “你没长手还是没长腿?”栀子不爽地说道,但还是撇着嘴向更衣镜那里走去。 “你大概不知道,我天生手臂肌无力,干不了重活和精细活。”余晖随口说道。 “我信你个鬼!”栀子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然后神色愤愤地拖着镜子往回走。 “很好,去找一捆黑色细绳,一些图钉或是钉子,一瓶高浓度的烈酒或是消毒酒精,几根蜡烛,一支荧光笔……”等到镜子就位,余晖点头说道。 “你要我自己去找?”栀子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杀气腾腾地看着他,看样子像个即将抓狂的小猫。 “难道还要我这个病人去吗?”余晖抱着肩膀靠在身后的货架上,打了个哈欠,“还是说你不会在超市里找东西,需要我手把手教你?” “不用,我去!”栀子咬牙切齿地走开了,把地板踩得嘭嘭响。 “余晖,你这样子好欠揍哎。”小鬼嘀咕道。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余晖眯眼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 他跟小鬼随意地聊着些没营养的废话,直到栀子故意重重跺在地上的脚步声传来,这才抬眼看了过去。 “太慢了。”余晖笑眯眯地说,看上去足像个对员工吹毛求疵的不良老板,“放在这里。”他指了指镜子那边。 “我又不熟悉这里!”栀子气呼呼地把抱在怀里的东西丢在地上,死死瞪着余晖的眼睛。 余晖毫不在意,慢吞吞地来到镜子后方,看着前面的两排货架,货架尽头就是超市的一面白色墙壁,那里还亮着一盏光线黯淡的白炽灯。 “拿出荧光笔,在镜子上按我说的写字。”他继续支使栀子干活。 栀子气得呼呼直喘气,平直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当小鬼以为她终于要撂挑子不干的时候,她瞪着眼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黄色荧光笔,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镜子前面。 “你就写‘你想知道鬼的身份吗?自己来看吧’这几个字。”余晖说道。 栀子刷刷写着字,看那要吃人的表情,应该是把镜子当成余晖的脸了。 余晖凑过头去看着,还感叹了一句:“写得真丑。哦,字写大一点,清楚一点,再描粗一些……” 栀子咬着牙,把镜子划得呜呜作响。 “勉强可以,然后在下面画一个向右的箭头,要醒目。” 栀子照做了。 “然后你在那面墙上画一个朝左的箭头,要大一些。”余晖指了指箭头指向的方向。 看着栀子踮着脚尖在墙上画箭头,余晖满意地说:“这样这个水仙诱捕器就完成了。” “哈?”小鬼茫然地仰头看了一眼,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迷惑的名词。 余晖没搭理小鬼,继续支使着栀子布置着机关,自己则是拿了包薯片慢悠悠吃得咔咔作响。栀子忙得团团乱转,满头大汗,眼神像是要喷火,让小鬼担心她会在晚上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把余晖大卸八块。 “咱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小鬼不安地说道。 “有吗?但是栀子也没说啊。”余晖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她要是觉得过分肯定会说出来,或者直接不干的吧。” “去死!如果不是我怕鬼,怕你们晚上丢下我不管,我才不会受你的压迫呢!”栀子眼睛里含着两包眼泪吼道。 “原来如此……”余晖一脸严肃地点头,拾起记号笔溜达到一旁的墙壁上,在上面刷刷写了几个字,这才一脸坏笑地走开了。 “唔,好欠揍啊。”小鬼吐槽道。 检查过布置好的机关后,余晖这才对栀子招招手,两人一起走到了远些的地方,提防着有不知情的人走过去破坏了他们的布置。 “你这是要阴谁?看上去像是恶作剧,但又实在太过分了。”栀子略微放下了不满,有些不安地探头探脑,“你跟谁有仇吗?” “不,我只是看不惯那个人的样子,所以想整整她。”余晖歪头看着栀子的眼睛,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灿烂而古怪的弧度,眼神却像是幽暗的深渊,盛满了纯真的恶意。 栀子的瞳孔又一次紧缩起来,她猛地退后了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无比的东西。 “果然,你……”余晖收敛了故意摆出来的表情,眯着眼睛道,“你……” 栀子直直地盯着他,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待审判,看样子紧张得几乎要炸毛。 “你该不会是对我动心了吧。”余晖忽而展颜一笑,然后捂着腹部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不过你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像个可爱的小猫,养起来应该很有趣……” 栀子又噔噔退了好几步,脸颊涨红起来。她指着余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我脑子被门夹了才会看上你这个怪胎!” “是吗?”余晖回了一句,然后变脸比翻书还快,转眼间就一脸平静地站在一旁,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别说栀子了,小鬼都呆滞了。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过去,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人们就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原位,那种压抑感从每个人疲惫而绝望的表情中蔓延开来。 茉莉带着铃兰、含笑和百合回来了,然后是月见草和凌霄结伴而来,接着牵牛和仙人掌也默默坐回原位。风信子和桔梗形影不离,手牵着手走来,桔梗的眼圈还红红的。 余晖也迈步走过去,自顾自地站在货架后的镜子前挡了一下,等到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后,这才慢悠悠地坐在了稍远的地方。 解锋轻咳一声靠在了余晖旁边,一个劲地用眼神询问事情办好了没有,看上去像是眼睛抽筋了。余晖懒得搭理他,自顾自拿了瓶汽水。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人们在交头接耳,神色却十分麻木,连日来的失望早就让他们习惯了。 这时候,水仙孤零零地走回来,清丽脱俗的身影像是一朵盛开的水仙花。她眼神凄婉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低着头坐回了她的那个小角落里,蜷缩着身子抱着膝盖,深深埋起了脸。 “哎呀,是她?”栀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用看渣滓的眼神盯着余晖猛瞅。 余晖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看得她像个鹌鹑似的缩起了脖子。 “我觉得我们一味地搜查超市就是在做无用功……”解锋一边参与着讨论,一边时不时隐晦地瞥一眼水仙那边。水仙一直没有抬头,让他感到有些焦急。 余晖神情轻松地喝着汽水,看样子像是来度假的。栀子也坐在一旁,身边摆着一圈零食和饮料,吃得正欢快,完全忘了害怕自己的处境或是替水仙担忧。 过了七八分钟,水仙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伸手揉着眼睛,她的眼圈有些红肿,看样子是哭了。 众人避嫌地移开目光,根本不敢注意她。 水仙抿着嘴唇扫了眼所有人,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身前。在她正对着的前方,一面镜子上的鲜明字迹出现在她眼前。 “你想知道鬼的身份吗?自己来看吧。” 她张了张嘴唇,然后看向一旁的人群,刚要开口,就听到余晖平静和缓的声音说道:“你们把曼陀罗带到哪儿去了?” “送到那个有床铺的休息室了。”月见草推了推眼镜。 “就是另一边的休息室,不是你之前看过的员工休息室。那儿有两张床。”解锋回应道,“你要是累了可以去休息。” “这时候谁能睡着觉……” 听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水仙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咬着牙站起来向着镜子那边走去。 几个人发现了水仙的动作,只是侧头看着,没有制止,也没有出声询问。 水仙走进货架之间的狭窄夹角,然后顺着箭头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了墙上的另一个朝左的箭头,墙下还点着两只红色的蜡烛。她美丽的眼睛微微瞪大,加快脚步走过去。 她走得越来越快,被墙上的箭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根本没有注意到地面上绷直的黑绳。水仙只觉得自己的脚踝被绊了一下,身形止不住地向前扑倒。 “水仙诱捕器成功!”余晖眯眼喝了口汽水,开始观察众人的表情。 水仙的惊呼声从货架后传来,眼前的货架也开始摇摇晃晃。透过货架上几乎被搬空了的格子,众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仙的身影斜斜地向着侧方摔倒过去。 “搞什么?”仙人掌暴躁地站了起来。 水仙被拌得踉踉跄跄,手臂挥舞着想要抓到什么东西来支撑身体,而她身旁的货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她一把抓住了歪斜的货架,却感觉手掌中传来尖锐的刺痛感,随即触电似的痛呼着松开了手。 人们围了过去,却又踌躇着不敢过去帮忙。 木质的货架被水仙推倒在地,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鲜血。水仙扶着的位置有几根尖锐的图钉刺裸露出来,狠狠地扎破了她白嫩的手心。 “小心!”百合尖叫道,双手捂住了眼睛。 只见之前摆在货架边缘的一瓶烈酒摔碎在了地上,一股浓烈的酒香蔓延开来。酒精被蜡烛的火焰点燃,泛着蓝光的火焰瞬间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而水仙这时候还没站稳,她又往前踉跄了几步,看起来快要稳住了。正在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的时候,水仙的右脚腕似乎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这让她彻底失去了平衡,一脸迷茫无助地向着火焰中倒了下去。 火势不大,绝不会致命,但足以烧焦她的头发,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大概还会被烧伤脸和手。 “果然,这种连锁反应很难按照预期发展。”余晖悄悄地收回了缠住水仙脚腕的那撮头发。 正在这时,一个敏捷的人影踩着倒塌的货架,一把拽住了水仙的手腕,拉着她远离了火焰。 挽起的头发略微散乱,深色的旗袍上出现了褶皱。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茉莉女士。 第138章 疑点 “茉莉姐,你……” 百合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唇,呆呆地看着茉莉缓缓站直身体。 月见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抬手推了下眼镜框,镜片的反光遮挡了他眼底的神色。凌霄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不惹人注意地活动着脚步,默默退远了一些。 桔梗已经钻进了风信子的怀里,看也不敢看。铃兰早就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含笑则是瞪大了眼睛,眼神里闪烁着兴奋和残酷交织的神色,还有某种隐隐的期待。 水仙被刺破的手指颤动着,她抬头盯着茉莉的脸,清澈美丽的眼眸微微跳动,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恐惧。 茉莉怔了怔,松开了捏紧水仙手腕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旗袍,神色平静和缓。 “你没事吧?”她认真端详着水仙的脸,片刻后才松了口气道。 “你……你不是茉莉姐……”水仙一字一顿地说道,步伐有些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毫不在意自己手上滴答往下滴落的鲜血。 “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茉莉啊。”茉莉一脸无奈和困惑地说道,“我不能看着你受伤,毕竟你也是我的员工,我们又朝夕相处了这么久。” 闻言,众人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一些,毕竟这个借口还算能让人接受。 “但是,你是个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吗?”月见草冷淡的声音响起,“你明知道接触水仙会受到鬼的针对,晚上几乎必死无疑!” 月见草话音刚落,气氛再次凝重起来,风信子已经抱着桔梗向后退了。 “我只是没想那么多……”茉莉沉默了片刻,这才一脸惨然地说。 “但茉莉你不是一直自诩冷静自持的人吗?”牵牛沙哑而阴沉的声音响起,他上下打量着茉莉,像是要用目光把她的外皮剖开,看到她深藏的内心,“做事前深思熟虑,这是你的风格。我不相信你会头脑发热。” “你们……”茉莉有些委屈和气愤地皱着眉,声调变高了一些,“你们就因为我做了一件好事,就怀疑我是鬼?” 她扭头看着水仙,抬手向着她抓过去,一脸焦急和祈盼地说:“水仙,你倒是说说话啊!” 水仙摇着头,躲开了茉莉的手,越退越远。 “但你太反常了,在我看来,茉莉其实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虽然平时总摆出很关心员工的态度,但实际上关注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真正给出的好处没多少……”月见草话音刚落,就见仙人掌站了出来,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余晖躲得远远的看着这场大戏,就差摇旗呐喊了。他想了想,从货架上拿了袋焦糖味的瓜子,撕开了包装袋。 “你是饭桶吗?”他听见栀子低低地嘀咕了一句。 余晖眨了眨眼睛,确实觉得有些饱了。 “你把茉莉姐弄哪去了?”仙人掌愤怒的咆哮声响起,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 “我就是茉莉!”茉莉一脸心累地说道。 “她不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仙人掌吼道。他壮硕的身体向着茉莉逼近过去,看起来极有压迫感。 “别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茉莉也红着脸吼道,一副委屈难过的表情。 那边开始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解锋则是凑到余晖身边小声道:“你说茉莉会是鬼吗?” “说实话,她会跑出来确实出乎我的预料。”余晖嗑着瓜子说道,“她的疑点本身就很多,再加上这次反常的出手,也只是让她的可疑之处又加深了一点而已。” “比起她站出来的现状,我倒宁愿刚才没人出手了。眼睁睁看着爱人被毁掉的鬼大概能露出更多的马脚吧。”他舔了舔嘴唇,随即露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她一下子就把这条路堵死了呢。” “这么说,她是鬼的可能性就很大了。”解锋道,“这不是好事吗?” “不,这是最坏的情况了。”余晖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说,“她不顾自己的人设也要站出来保护水仙,如果不是一时脑热,那就是有恃无恐。比如,鬼不止一个,她自爆身份来袒护其他的鬼。” “毕竟我从她嘴里套消息时给她挖的坑虽然当时难以察觉,但事后仔细回想一下,就很容易找到自己露出的破绽。她或许已经发现自己露了马脚,知道我们开始怀疑她了。” 解锋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看着那边越吵越凶的人群,他咬牙想过去说出茉莉不是超市店主这个线索。 余晖拉住了他,摇头道:“这时候没必要说了,只会把鬼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尖叫和惊呼声。 “仙人掌,别冲动!”月见草的喊叫声刚说出口,脸庞涨得紫红的仙人掌已经高高举起了从自己衣服里扯出来的剁肉刀,狠狠地向着茉莉的脖颈劈砍了下去。 “啊!” “啊啊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彻在超市里,形成了空洞悠长的回音,听起来凄凄切切。茉莉一脸讶然地缓缓倒下去,颈侧的血喷出老高,溅了四周的人一头一脸。 茉莉的身躯瘫倒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咯咯作响,很快失去了声息,眼睛还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地盯着周围的所有人。 仙人掌弓着腰大口喘息着,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手里的刀子啪嗒滴着血。 月见草怔怔地收回了要阻拦的手,含笑则是瞪大眼睛抹着喷涌到自己脸上的血,随后唯恐天下不乱地哈哈大笑起来。 “唔,幸好没过去。”余晖咋舌道,胃口很好地嗑着瓜子。他可不喜欢被溅一身血。 “我……我没死!我没死,哈哈哈……”仙人掌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疯狂地大笑起来,“我还活着!她果然是鬼!” “那我们能出去了?”早就退得老远的凌霄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他撒腿就向着超市大门的位置跑去,速度飞快。 百合也拉着铃兰快速跟了上去,一个接一个的人满怀希望和担忧地往门口跑。 桔梗却是放慢了脚步,扯得风信子也停了下来。她泫然欲泣地道:“我们……要出去吗?不要离开好不好……” “先去看看。”风信子摸了摸桔梗的头顶,笑得有些慈祥。 两个人的身影也跑远了,余晖却是把刚才的所有情况尽收眼底,有些好奇地扬了扬眉毛。 人很快都跑光了,只有水仙捂着嘴跪倒在茉莉身前,不停地干呕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许久之后,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没有跟着众人,而是缓缓走向火焰已经快要熄灭的地方,附近的地面空了出来,火焰并没有蔓延开来。她顺着墙上的箭头看过去。 “开玩笑的啦~” 墙上的字迹映入眼帘,下面还画着一张开怀大笑的简笔表情。 水仙崩溃地瘫倒在地上,捂着脸抽泣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在欣赏过水仙的反应后,余晖一脸满足地把还剩下大半的瓜子揣进兜里,向着超市大门处走去。 “你真是个变态。”栀子全程旁观了这一幕,对余晖的恶趣味深恶痛绝。 “啧,承你吉言。”余晖神色轻松地说。 “哈?你莫不是傻了?” “变态,代表改变原有的形态,比如蝌蚪变成青蛙,毛毛虫破茧成蝶,是告别过去迎接新生的华丽蜕变。这难道不是祝福吗?”余晖神色认真地说道,但眼中带着笑意。 “呃……兄弟,好样的!”解锋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竖起大拇指说道。 栀子“切”了一声,抱着肩膀不看他了。 三个人老远就听到大门前传来的嘈杂声音,仙人掌正失控地用脚踹着玻璃门,眼睛发红,似乎要随时抄刀子砍倒任何敢接近他的人。他的周围没人敢接近,大家只是远远围在门前面,有人在崩溃地大哭,有人在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有人在绝望地沉默着。 “为什么还是出不去?”这大概是所有人的心声。 “出不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鬼不止一个。”月见草冷冷说道。 正疯狂踹门的仙人掌闻言停了下来,他拎着砍刀就往回走,气势汹汹地说:“曼陀罗!没错,他也是鬼!我要砍死他!” “仙人掌!你妈的冷静下来!”月见草发飙了,他骂了句脏话,整个人像是一把出窍的利剑,气息锋锐而冰冷。 被月见草一呼喝,仙人掌脑子一清,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下来,看样子冷静了不少。他一把丢掉手里的砍肉刀,坐倒在地上捂着脸吼叫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莫名感觉毛茸茸的呢。”余晖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他对猫科生物之外的大动物不太感冒。 他摇摇头,对解锋说道:“带我去找曼陀罗,我有事要问他。” “跟我来吧。”解锋遥遥看了眼超市被海报贴满的玻璃门,轻轻叹了口气,当先一步转头走了。 余晖跟了上去,栀子也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眼睛滴溜溜乱转着。 走了几步,余晖忽然感觉身后有种如芒在背的注视感,像是被一双满含恶意的阴冷目光盯住了,身体止不住地发寒。他猛地回头看向门口的人群,却并没有找到是谁在看自己。 “怎么了?”见他停下来,栀子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余晖转头继续走,但那阴寒的目光已经消失了。 “兄弟,你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解锋回忆着水仙遇险时每个人的行动,却发现自己没记住太多。 “问题还是有的。”余晖随口说着当时每个人做出的反应。 仙人掌第一个站了起来,脸上有焦急和担忧的神色,不知道是鬼还是纯粹见色起意。 铃兰和百合第一时间尖叫了起来,并且捂住了眼睛不敢看。但可以看出她们的震惊和忧虑,似乎是在担心水仙,后续的表情被她们自己遮挡住了。 含笑一开始也是有些惊诧,然后第二个站了起来,向水仙那边迈了两步才停下来,眼中露出隐隐的……像是愤怒的神情,这很值得商榷。 月见草也愣了下,然后直接移开了目光,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的身体的确绷紧了一些。 牵牛当时猛然抬起了头,眼神透露着阴狠的神色,不知道是最近对于危险的条件反射还是什么。 桔梗一下子扑进了风信子怀里,风信子倒是根本没去看水仙那边,只顾得上安慰桔梗。 凌霄则是直接退到了众人身后,怂的很彻底,只是在一开始扫了水仙一眼就马上移开了目光,求生欲很强。 听着余晖语气平缓地将当时众人的表现娓娓道来,解锋和栀子都认真听着,露出深思的表情。 “这么说,超市的员工或多或少都有些反应,担忧或是愤怒或是什么的。”解锋总结道,“不排除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跟水仙是朋友,不能证明谁是鬼。表现得比较激烈的只有含笑和仙人掌,尤其是含笑,她有点可疑啊……” “谁说的,也不排除是她厌恶这种恶整的行为,毕竟你们做得太过了。”栀子愤愤不平地说道,“我看着都生气呢。” “但机关都是你亲手布置的,都是你干的。”余晖幽幽地说。 栀子张大嘴巴看着他,抬起右手指着余晖道:“还不是你指使我做的,我完全不知情!” “哦,不知情的帮凶。”余晖懒洋洋地说。 “你,我……”栀子恨恨地跺着脚,脸颊充气似的鼓了起来。 解锋悻悻地看着两人拌嘴,说不出调解的话,只是在一旁猴子似的抓耳挠腮,索性一言不发,装作听不到。 三人各自不发一言,在穿过一排排货架后,解锋拐了个弯,向着墙壁那边的门洞走去。 穿过门洞,里面是四四方方的白色墙壁,头顶的灯没开,光线很暗。旁边只有一扇门,此时正紧紧关着。 “就是这儿了,员工们工作之余可以进来躺躺。”解封扭着门把手打开了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挣扎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曼陀罗微胖的身体被死死捆在床脚的柱子上,他此时正死命挣扎着,手腕上都被磨出了深深的血痕。 在看到进门的余晖一行人后,他立马停下了动作,身子往后挪动了一下,挡住了背后的手。他绝望而愤怒地瞪着眼眶喊道:“我不是鬼!” “是吗?恰好我是来求证这件事的。”余晖在他跟前蹲下来,笑容和善地说。 “你想怎么求证?”曼陀罗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满含希冀地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说!” 余晖从口袋里取出全体员工的合照,摆在曼陀罗身前,笑吟吟地说:“你记得这张合照吗?” “记得记得,这是不久前才照的,每个人都有一张。”曼陀罗连忙点头。 “哦?你的那张在哪儿?” “我带回家了啊,哪有人随身带着合照的。”曼陀罗无奈地说。 “嗯,你说说这张照片拍照时超市的情况?”余晖继续问道。 “啊,我想想。”曼陀罗愁眉苦脸地深思了好久,这才慢慢说道,“你知道我就是个仓库管理员,平时都在仓库里不怎么出来,跟其他人大都不熟……” “当时超市里招了好多新员工,因为茉莉婶婶新接手了超市,大加整顿了一番,很多混日子的老油子和手脚不干净的员工都被辞退了,新来的都是她严格把关的。”曼陀罗结结巴巴的说,话语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看样子是个不善于表达的社恐没错了。 “我跟茉莉婶是远亲,沾光在这儿混了个轻松的差事。因为平时兢兢业业的,没犯过什么错,茉莉婶也就让我继续留在这儿了。” “我记得……哦,对了,我记得月见草、含笑、仙人掌、牵牛和百合都是跟水仙同一批招进来的新人。铃兰大概也是吧,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我以前没听过这个外号。”曼陀罗皱眉思考着,“我平时虽然不怎么跟他们聊天,但也有注意着新来的人。” “你的意思是,现在剩下的员工里,除了你之外都是新入职的员工?”余晖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嗯,应……应该是吧,我记得是这样的。”曼陀罗额头上直冒汗。 “那就有意思了。”余晖忽而展颜一笑,看上去有种危险又迷人的魅力。 解锋和栀子对视一眼,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所有的老员工,都在前几天接二连三地被鬼杀了,而新员工们的存活率却高得多。”余晖慢悠悠地说道。 “其实新员工也死了两个的……”曼陀罗跟犯了错似的小声嘀咕道。 “那么,你看看这张照片,他们有在照片上吗?”余晖拿着合照晃了晃。 “唔,他们应该都在的,我记得当时茉莉婶喊我去拍照,说是纪念新员工第一天入职。”曼陀罗点头说道,“茉莉婶说是要趁着全体员工全部到齐之际,留下个大团圆的纪念照。” “当时茉莉婶点了好几遍人数,然后我们在超市门前站了很久,摆了老长时间的姿势。那时候太阳老大了,我一门心思想着拍完回超市里吹空调,可是茉莉婶怎么都不满意。拍好后所有人都热得一头大汗。” 余晖点点头,指着照片道:“那么,你能指出水仙在哪吗?” “啊?我当时不认识水仙啊。”曼陀罗皱着眉头死死盯着照片,片刻后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没注意……而且这照片上的脸都被划花了。” “哦?那就奇怪了。”余晖笑眯眯地凑近他,小声说道,“你觉得水仙不漂亮吗?” “漂……漂亮啊。”曼陀罗贼眉鼠眼地转了转眼珠,脸上有点发红。 “怎么个漂亮法?”余晖歪了歪头,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可怕,“说实话!” 曼陀罗被吓得一个愣怔,脊背猛地挺直,下意识说道:“绝了啊!我觉得那些大明星也没有这么好看!” “那……”余晖死死盯着他,“你当时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她呢?” 曼陀罗满头冷汗,嘴唇有些发白。 “别告诉我,你当时根本没在意这朵清丽脱俗不似在人间的水仙花。”余晖转而轻轻一笑,变脸似的放缓了表情。 曼陀罗张了张嘴,神色茫然,冷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着。 他冥思苦想了好久,这才似哭似笑地说:“可是……我当初真的没注意过她啊,就像她……她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似的。” 第139章 入夜 听着曼陀罗的话,栀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用八卦的语气问道: “难道你……喜欢的是男人?” 曼陀罗愣了半晌,随后涨红着脸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喜欢的是纸片人老婆!”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的他面色变得更红了,悻悻地低下了头。 “哦,是个宅呀。”栀子一副懂得了的表情。 “别捣乱。”余晖嫌弃地抬手把栀子凑过来的脸推开,继续询问道,“那你觉得外面那些新员工陌生吗?” “咳,虽然没跟他们聊过天,但我看着他们都挺面熟的。”曼陀罗语气低弱地回答道。 “也就是说,那些真正跟他们熟悉的人都已经死了?”余晖轻声说道。 “不算是吧,他们肯定对彼此还是挺熟悉的。”曼陀罗道,“毕竟他们都是负责外部,工作的几天相互之间接触肯定挺多的。” “啧,看来就你对谁都不熟悉啊,这样你是鬼的概率又大了很多。”余晖幽幽地说道。 “我真不是鬼啊!”曼陀罗欲哭无泪地道,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对了,你应该记得拍这张照片时茉莉的位置吧。”余晖再次把合照怼到他眼前,“告诉我哪个是她?” 曼陀罗看着照片认真想了想,然后道:“就是第一排的最中间,那个拿着口号牌的女人。” 余晖看了眼照片中被划花了脸的人影,眉毛扬了起来。这个女人……有点胖,而且依稀可以看到她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这不是茉莉啊!”解锋凑过来看了眼,瞪大了眼睛,“不对,应该说这个才是茉莉。” 随后,他兴奋地道:“没错了,鬼的身份是假的!它们取代了原来的员工,能干扰其他人的记忆。照片上的才是原来的人!” 他直起腰来快速踱着步,一脸激动地说:“只要我们挨个询问幸存的其他员工,对比他们的记忆,把照片上的人跟幸存者一一对应,身形对不上的就是鬼!” “怎么可能,这是茉莉婶?那外面那个是谁?”曼陀罗也抻着脖子看了一眼,然后不停地摇着头,神情惊惧和茫然相叠加,怀疑人生地说着,“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 解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跟他说外面那个茉莉已经死了的消息。 余晖站起身来看着手里的照片,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指在上面的一个个人影上划过。 “如果曼陀罗说的是真话,那么,照片上明显找不到的牵牛和仙人掌就大概率是鬼了。但水仙又是什么情况呢?”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慢慢开门走了出去,“还是说我忽略了什么?” 无视了曼陀罗在身后的呼喊声,三个人走出了休息室,回到了超市的宽阔空间里。 “曼陀罗说的会是真的吗?”走出来的解锋恢复了冷静,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当时兴奋的表情了。 “我觉得很假。”栀子用脚底蹭着地面,小声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如果他真的是鬼,那这些话就都不能信,大概率是他说出来让我们自相残杀的。而且他的话自相矛盾不是吗?他怎么会没注意到水仙。” “正因为这方面太不符合常理,反而增加了他给出的信息的可信度。”解锋却是反驳道,“如果这是假话,也太容易被看穿了,显得很傻。” “如果他是故意想让你这么想呢?”栀子也针锋相对。 “你怎么看?”争论不出结果的两人一起看向余晖,异口同声地问。 “为什么矛盾这么多,一头雾水……”余晖根本懒得理会两人,兀自低声嘀咕着往前走。 “话说,兄弟,你是在哪儿找到这张照片的?我在这儿待了好久都没找到有用的情报呢。”解锋追上来,好奇地问道。 “在员工休息室,你没看见过?”余晖回过神来,扬起了眉毛。 “哪个员工休息室?呃,那个摆满桌椅的?”解锋回忆了一下,坚定摇头道,“我这几天把那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什么照片啊。” “可是我去看的时候,这张照片就贴在非常显眼的位置。”余晖甩了甩手里的合照,忽然就笑了起来,“那就只可能是今天才贴上去的了。人不可能藏着情报现在才拿出来,那就只可能是鬼了……” “你想到了什么?”解锋的眼睛亮了亮。 小鬼也满含希冀地仰头看着余晖,据他这些日子对余晖的了解,一般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就代表他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了。 “啊……”余晖抬手捂了捂脸,笑个不停地说,“什么都没想到,反而更乱了,哈哈……” “只不过,这个游戏忽然变得有趣起来了。”他笑容满面地说。 小鬼有些呆滞地缩回脑袋,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当他以为看清了余晖时,余晖总是能给他惊喜,或是惊吓。 解锋叹了口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既然这是鬼留给我们的,那就不能相信了啊。难受。” “谁?”余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恶意目光,他快速扭头看向身后,眼神警惕而锐利。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速度飞快地从货架间的空隙闪了过去,脚步声嗒嗒地远去了。 余晖不假思索地抽出刀子衔尾直追,但那个身影灵活地在货架间穿插着,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跟着黑影逃离的方向追过两排货架,站在空地上环顾着周围。身前的货架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黑亮亮的眼珠子反射着灯光,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另外的货架都挂满了衣服,还有零星的几个人体模特散步四周,它们摆着不同的姿势,似乎正悄悄地窥视着活人。 “怎么了?”解锋和栀子紧随其后,呼吸声因为紧张而急促起来。 “跑了。”余晖把刀子揣进兜里,撇了撇嘴。那个黑影看上去比较单薄,像个女人。 “有人在跟踪我们?”解锋浓密的眉毛皱成了一条粗线,他从怀里摸出一把西瓜刀,冷静地扫视着四周。 “哎哎哎?你们都有武器?我还没有呢!”栀子双手空空,然后一脸垂涎地看着余晖背着的熊脑袋,“我说,荼蘼啊,我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余晖从货架上挑了个毛茸茸的小熊布偶,不太满意地拎着熊耳朵甩来甩去。 “跟踪者已经不见了。”解锋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灯光,“话说,黑夜快要来了。我们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咦?这么快!”栀子不安地凑近了他,同时白了余晖一眼。 “本来就很快。”解锋耸耸肩,“我之前一直不敢躲在一个地方……这次你们觉得去哪比较好?” “冷库。”余晖随手丢掉熊玩具,不假思索地说。那里面存放着鬼最珍贵的礼物,如果被鬼抓住,还能带着那些礼物一起陪葬,想想就让他连死亡都不太抗拒了。 “呃,你是说我们要在那个恶心的地方待一整晚?”解锋一副你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也对,那里的气味有点恶心。”余晖也略微嫌弃地瘪了瘪嘴。 “那就去旁边的仓库吧。”解锋提议道。 “行。”余晖没什么异议。反正不管藏到哪儿都有被鬼找到的概率,藏身的地方反而不重要了。 两人达成共识,快步向着仓库那边走去。 “你们就不过问我的意见?”栀子小声嘀嘀咕咕,也赶忙跟了上去。 【余晖,我们不用去保护水仙吗?】小鬼在余晖心里道。 “鬼在第七天才会杀她,现在与其担心她,不如多想想我们自己。”余晖的眼睛快速扫视着四周。 【啊,那就是说水仙不用保护?】小鬼呆萌地道。 “倒也不是,鬼这几天不会杀水仙,不代表精神濒临崩溃的人不会动手。”余晖耸耸肩道,“不过夜晚大概不用我们担心,鬼大概会保护她吧。” 【我明白了,所以说晚上跟着水仙才是最危险的!】小鬼恍然大悟道。 余晖只是点了下脑袋,然后踏入了灯光黯淡的走廊。 “这边,里面是食品仓库,晚上饿了还能吃点。”解锋打开不算厚的仓库门,对着两人招手。 余晖走进仓库大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密集地摆放着一排又一排货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品,一眼看去就令人感到幸福的那种。 “哇,好棒!”栀子双手掌心相对,“我小时候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个秘密基地。” 解锋关上大门,找了几根棍子别在门后面,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仓库里陷入了一片黑暗,显得浓郁而粘稠,看不见一丝光亮,只有门缝依稀透过一丁点细长的光芒,却无法驱散一丝一毫的黑暗。 余晖随手拿了一盒零食,对它用了注光能力。熹微而温柔的白光从手中绽放开来,照亮了他身边一米左右的范围。 “这是什么鬼?”栀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更是惊讶了,“这零食还带手电筒功能的吗?什么牌子的……” 余晖不理她,慢悠悠走过狭长的货架之间,来到了这个仓库的最深处。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个三个方向都能跑路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后背靠着墙壁。 “呼,希望今晚鬼不要找我们……”栀子坐在他右边,双手合十低声祈祷着,看样子是在临时抱佛脚。 余晖把零食放在身前的地面上,光线把三人的脸颊照得惨白一片,也在他们身后投射下狭长的巨大黑影,看上去像是张牙舞爪的扭曲鬼影。 他稍微遮了下光,让光线变得更加微弱了一些,解锋和栀子一左一右靠坐在他两边,看上去变成了两个深黑色的轮廓,与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外面的灯灭了。”解锋一直注意着仓库大门位置,看见门口溢出的光消失了,这才低语了一句。 栀子发出一声小动物似的呜咽声,缩起身子瑟瑟发抖。 余晖扫了两个人的黑影一眼,这两人都是他确认不会是鬼的,倒不用担心背刺的问题。 解锋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一致,记忆也相符合,而这里的鬼显然并没有完全复制一个人的能力,不然茉莉也不会露出马脚了。 至于栀子,是余晖亲眼看着她跑进超市里的,跟他前后脚,不至于在那短短片刻的时间里就被杀死替换掉。更何况他们进来的时间是白天,鬼没那么多幺蛾子能力。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过去,四周一片死寂,让人有种双耳失聪的错觉。 余晖抱着熊脑袋当枕头,趴在上面闭目养神,左手还揉捏着它毛茸茸的耳朵,把它挤成各种形状。栀子的头颅一点一点的,看样子快睡过去了,解锋则是一手托腮动也不动,像个静默的雕塑。 窥视的眼睛一直被捏在手里,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小鬼也瞪着不大的眼睛,不知疲惫地观察着四周。 栀子渐渐垂着头不动了,解锋也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两个人影陷入了沉寂。 余晖蓦然睁开眼睛,神色严肃起来。 出问题了! 解锋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虽然这并不反常,但问题是他一动也不动。正常人不论何时都是在动着的,呼吸会带动肢体发生细微的活动,但解锋的身影已经完全陷入了静止之中,像是一个真正的雕塑。 同样的,栀子的脑袋在垂下去之后也同样一动不动了,像是失去了生命的躯壳。 周围不知不觉已经死寂一片,就连轻微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两个人不至于同时丧命,所以……出问题的是我吗?” 余晖保持不动地蓄着力,接着从倚墙而坐的姿势瞬间弹起,没有丝毫停顿地冲进了身前的货架中间。如果在解锋和栀子的视角来看,大概会觉得有一个大东西扑棱一下就过去了。 几乎就在同时,余晖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踮着脚尖悄悄接近。随着他蹿出了三四米远,那声音逐渐变成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被盯上了。”余晖极速狂奔着,同时心里跟小鬼招呼了一句。 【了解!】小鬼猛然从口袋里举起一只被他啃了一小段的注光奶酪棒,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照了过去。与此同时,余晖手里窥视的眼睛也转向了身后。 俗话说贼不走空,既然被盯上的是自己,那也不能白白被追杀一次,总得获得一些情报才行。 光照亮了身后的区域,在窥视的眼睛清晰的视线中,后方空无一物。 第140章 幻 【没,没人!】 小鬼急忙调整着光照的角度,明亮的光柱在余晖身后从左到右扫过,却没有发现与脚步声对应的鬼影。 只有一排排货架静默地伫立着,上面的食品包装袋反射出亮闪闪的光,看上去有些刺眼。 余晖攥紧窥视的眼睛,头也不回地向着出口的大门奔去。在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中,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原本不紧不慢的声音渐渐变得快了起来,像是一个人跟在他身后快速踱着步子。 他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挥手甩出了妹妹的头发。黑色长发“嗖”的一声伸长,像是长蛇鞭子一样扫过他身后的区域,在距离他只有两米多的位置停顿了下来,似乎捆住了什么东西。 随着一股大力涌来,黑发被轻松地挣脱开来,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鬼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看不见……”余晖得出了这个结论。 声音越来越近,他计算着从这里到门口的距离,确认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阻拦身后的脚步声的话,自己在跑到门口之前就会被抓住。 在穿过一排长长的货架之后,他再度甩了一下手中的黑发,长发缠在货架底部第二格的架子上。被余晖全力猛冲的力量扯动,货架“吱嘎”一声在地板上划动着改变了位置,摇摇晃晃地撞在它旁边的货架上,堵住了他跑过的通路。 余晖被反作用力拽得猛然停住了片刻,手指被勒得生疼,还差点闪了腰。 “呼,挡住了……”他听着那个脚步声在货架后面绕着,轻轻松了口气,撒开腿跑向了黑乎乎的大门。 虽然仓库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小鬼举起的奶酪棒发着光,但余晖早就记住了大门的位置。拜多年失明的经验所赐,他闭着眼都能跑到大门口。 身后的脚步声绕过了挡路的货架,再度追了过来,但大门已经近在咫尺了。余晖一脚踢开别着门的长棍,鼓足全身力气扑在仓库大门上,感觉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像是忽然失重地坠落下去,余晖的身躯往前一倒,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食品包装盒绽放着微弱的白光,身旁的两个只显示出深黑轮廓的人影安安静静地靠坐在墙边,周围一片寂静。 余晖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猛然拿起身前的包装盒,让它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一排排货架整整齐齐地立在身前,身侧的两个人影一个托着腮,一个脑袋一点一点的。受光照的照射,他们在墙壁上投射出扭曲细长的黑影。而余晖正靠坐在两人中间的墙壁上,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 “我回到了原地?” 余晖的眼睛微微瞪大,他在推开仓库大门时只是感受到一股失重感,像是扑在了没有上锁的门上。本以为自己会跌出仓库,却没想到竟然直接回到了原地,像是梦醒了。 “我是在做梦?”余晖皱起眉来,看向身旁的解锋。他一手托腮靠坐在墙边,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余晖又看向另一边的栀子,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困极了。 【什……什么情况?】小鬼在口袋里哆嗦着,结结巴巴地问,【我,我们怎……怎么回来了?】 “既然你还记得,那就不是我在做梦了。”余晖再度看向解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体再次静止不动了,像是忽然失去了生命。 “又来了。”余晖看向脑袋轻点着的栀子,忽然飞起一脚把她踹翻了。 栀子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翻倒在地上,头颅与地面相撞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但她却毫无反应,脑袋还在跟个磕头虫似的一点一点的。 “异常早就开始了,不是从栀子的动作停止时……”余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再度冲入了货架之间。 身后再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变成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小鬼颤巍巍地举起注光奶酪棒照亮身后,依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随着余晖在货架间越跑越远,鬼的动作却不同了。它的脚步声挪到了相邻的货架之间,与余晖隔着一个货架并排而行,逐渐越来越近。 “它的动作改变了,是吸取了上回被我挡住的经验,所以采取了不同的行动?”余晖扬起了眉毛。 【这是啥?这只鬼能……能控制时间?】小鬼吓得连心灵交流的音量都放轻了。 “时间?”余晖眯起眼睛,仔细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在瞥到货架上摆放的食品时,他微微扬起嘴角道:“不是时间,大概率是幻觉。” 【什么?】小鬼紧张地用奶酪棒照着路,茫然地嘀咕一句。 “因为不一样了。”余晖倾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扶着右手边的货架纵身而起,狠狠踢翻了左手边的货架。 货架上的食品如雨般掉落下来,沉重的架子轰然砸在它旁边的货架上,引发了连锁反应,一个个摆满食品的货架像是多米诺骨牌般翻倒在地,巨大的轰鸣声在仓库里响彻着,带着悠长的回声。 追着余晖的脚步声也猛然停滞在原地,看样子是被压到了,虽然余晖和小鬼依然没能看到那个鬼影。 “货架上的商品是重复的,跟我们进来时不同。”余晖舒了口气,快步接近着大门的同时内心也在分析着,“鬼记不住所有货架上的食品,所以只是简略还原了一部分然后复制粘贴,只是个漏洞百出的拙劣幻境而已。” 当然,一般人怕是很难发现这个问题,毕竟记忆能力有限。更何况在被鬼追杀的黑暗中,谁有心思去注意货架上的食品。 “可惜了。”余晖摇摇头,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他倒真希望遇见个能够操控时间的鬼,让他开开眼界,哪怕是死在这样的鬼手中大概也是能够接受的。 仓库大门再次近了,这回他抄起支着门的长棍,把全身的重量压上去,狠狠顶在门上,缓缓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是漆黑的走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余晖听着身后再度追上来的脚步声,一步踏出了大门。 又是一阵失重的感觉,余晖再度在墙边醒来,看着身旁的两个身影,他深吸口气。 “啧,麻烦了呢。”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在这种幻境里,与时间回溯也差不多了。 “在幻境中被鬼抓住的话,我怕是真的要死。”这是余晖本能的预警。 对鬼而言,这幻境中的一切像是一次次预演,它只需要根据余晖每次的不同反应采取不同的手段,直到余晖无计可施时,它就能达成目的。 鬼可以失误无数次,但余晖只要失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余晖飞起一脚把“解锋”踹翻在地,看着他的身体在地板上滑出好远。然后他扯起“栀子”的手,抽出杀猪刀狠狠刺穿了这只手掌。 带着铁锈味的血液从“栀子”手掌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余晖的手,触感和味道确实很真实。但栀子的脑袋依旧轻点着,像个只会按照固定程序活动的玩具。 “我得唤醒自己。”余晖弹射而起,这回他没有直着往前跑,而是冲向了右侧。 鬼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这回它竟然就在余晖之前正对的位置。如果这次他还是照直往前冲的话,大概会直接扑进鬼的怀抱。 “有点意思。”余晖抬起左手,毫不迟疑地一刀刺进了手掌中。锈蚀的冰冷刀锋穿透皮肉,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砂纸般的艰涩触感,钢铁与骨头摩擦,发出似乎牵动着全身的刺耳声响。 紧接着是尖锐剧烈的痛感,手掌一突一突地跳动着,开始时火辣辣的,随着温热的鲜血流出,渐渐变得有些冰凉起来。 【余晖!】小鬼尖叫了一声,捂着嘴看着他受伤的手掌。 “唔,我还在这儿,看来痛感不能唤醒我。”余晖的表情变都没变,只是一把拔出杀猪刀,甩了甩被刺了个口子的左手,流出的血液被他甩在地上。 “也不排除是这样的痛感不太够。”他用窥视的眼睛看向身后,同时招呼小鬼专心照明。 小鬼抽着鼻子应了一声,瘪着嘴照亮了身后。 通过窥视的眼睛传来的视野,余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鬼的蛛丝马迹。地面上的血滴有的会猛然变换形状,像是被看不见的透明脚掌踩在了上面,紧接着,淡淡的带着血色的脚印出现在地上。 “鬼不是制造出来的错觉。”余晖再度穿进货架之间,在错综交叉的通道里穿行着。脚步声也紧随其后,依旧不紧不慢。 “我不可能逃一晚上,必须从幻境中醒来,但问题是怎么做……”余晖努力与脚步声拉开距离,同时皱眉沉吟着。 就像做梦一样,睡梦中的人很难靠自己从梦中醒来,除非受到外界的刺激。但他试着刺穿了栀子的手掌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说明这里的栀子和解锋都是假的,根本无法靠它们影响到外界。 外面的力量恐怕靠不住,余晖只能靠自己。 “那么,不妨先想一下幻境的整体结构。”余晖又一次推倒了货架,阻挡着脚步声的追击。 每次循环开始的时间点都是一样的,应该是三人停下说话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时候解锋一手托腮盘膝而坐,可以听到他规律的呼吸声,栀子则是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昏昏欲睡。 “不对,为什么每次循环开始时他们俩都不是完全静止的,而是过一段时间后动作才会陷入停滞。”余晖趁着货架被推翻后给脚步声造成的阻碍,在货架间的通道中转悠着,拉远了与鬼的距离,同时放轻声音,与它玩起了捉迷藏。 仓库里一片安静,余晖屏息凝神倾听着脚步声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向着门口靠近过去。大门处是循环的终点,一旦他有被抓住的风险,可以开启下次循环暂时保命。 “单调的呼吸声,枯燥的点头动作……”余晖想到了医生的催眠,“是因为这个?” 当时他在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同时也在用窥视的眼睛查看四周,小鬼同样时刻瞪大眼睛警惕着。 “在循环开始时阻止他们的动作?”想到这里,余晖摇了摇头,“不行,幻境已经开始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境中的事了,已经发生的现实无法补救。” “不过,既然鬼是有形的,仓库大门从我们进来后就没有被开启的迹象……也就是说,鬼从一开始就藏进了仓库里,透过货架的间隙悄悄窥视着我们。” 余晖抬眼看着高耸密集的货架,在这之间藏几个人确实很难找到,尤其环境还这么昏暗。 他已经渐渐靠近了仓库大门,藏在距离门只有两步的货架边,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令人不安的是,脚步声消失了。看来鬼并不是傻子,在发现自己的脚步声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后,它放轻了声音。 分辨不出脚步声的位置,小鬼尤其不安起来,总感觉鬼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身边,正狞笑着注视着他们。 余晖则是开始尝试着从催眠中唤醒自己的方法,对此他深有经验,只需要不断给自己下心理暗示,坚定醒来的意念,可惜无济于事。 “这样不行,难道真的没办法?” “不对,如果这个幻境真的牢不可破,鬼没必要每次都追我这么紧,它完全可以由着我乱跑,猫抓老鼠似的耍完再杀我。”余晖眯起眼睛,“一定有某个简单的、我触手可及的方法……” 他闭着眼睛思考着种种可能性,接着又一一排除,脑海中翻天覆地地翻滚着数不清的念头,像是翩然的飞鸿掠过思维的海洋,凌乱交织却又井然有序。 最后,他睁开眼睛心说道:“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猜测,那就只能从自己入手了。” 余晖抬起手指抹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如果说在幻境中被鬼杀死的话,我在现实里也会死去,那若是我杀了我呢?”想到这里,他开始跃跃欲试,“死亡才能摆脱幻境,非常简单就能猜到的结论,也是正常人最难做出的决定,因为一旦猜错就是真的自杀了。” 但余晖此时只觉得兴奋难耐,这可是他从来没尝试过的事呢。 要是他真的猜错了,那就当是给鬼表演了一出精彩的滑稽喜剧吧。不能死得轰轰烈烈,死得荒诞滑稽也是不错的。 “啊,真是……好极了。”余晖捂着脸低笑道。 第141章 逃离仓库 余晖抬起手里染血的杀猪刀,翻来覆去仔细看着,脑海里则是在物色一种有意思的死法。 【余……余晖,别吧……】 小鬼感觉到了余晖的想法,颤巍巍地伸手扯住了他的外衣边角。 【万一你猜错了,那就完啦!】 他努力想把事情描述得严重一些,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表述,他一边深恨自己没文化,一边干巴巴地说道。 “那你有什么办法?”余晖拿刀锋在自己脖子旁边比划着,随口问了一句。 【没……对不起,我看不到……】小鬼语气低落地说。 “没关系,我也没对此抱有希望。” 小鬼沉默了很久,看着余晖的动作,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轻说道: 【余晖……要是你真的要尝试,那就先拿我试试吧……】 “嗯?这可不是你会说出来的话。”余晖一手拎着小鬼的脑袋把他从口袋里拽了出来,上下打量着他。他感受到小人偶轻飘飘的身体在他手里瑟瑟发抖,显然是怕极了。 小鬼在他手里挣扎着,抬起双手使劲推着他的手指,两条细腿胡乱蹬着,身子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像一只被抓住后背的小龙虾。 余晖手掌一翻,把他抓在了手掌心里。 【呼——】小鬼松了口气,抱着自己的脑袋晃了晃,这才继续道,【你看,要是你自己尝试却失败了,那我也肯定活不了……但要是你拿我来试,假如我真的死掉了,你还能尝试其他方法,对吧?】 【再说了,要是你猜对了,我就能成功摆脱幻境,然后叫醒你啦。】 他单薄的肩膀在瑟瑟颤抖着,但还是捂着脸鼓起勇气说道。 “这真的不像你的提议。”余晖用另一只沾满血的手翻来覆去地拨弄着小人偶的身体,涂了他一身血。 【我也怕啦,不过我想帮上你的忙。】小鬼手脚并用地推拒着余晖的手指,【我知道这一次我又没起到什么用场,看到的情报都是别人已经知道的……我……】 “不,我的意思是,”余晖打断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用染血的冰冷刀尖轻轻贴着自己的嘴唇,“以你的智商竟然能想到这一点?” 【……】小鬼的身躯僵了僵,然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你觉得怎么样?】许久后,他闷闷地说。 “可以。”余晖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建议。这确实是现在这种情况的最佳方案,正如小鬼所言,一旦余晖死了,小鬼也活不了。但是假如小鬼死了,余晖说不定还能活。 说是两人生命相连,但小鬼所见的只有余晖死他也死,反过来却不一定成立。 虽然在情感上一般人大概接受不了,但余晖不是会瞻前顾后的人,他所见的永远是达成目的的最佳途径或是最令他喜欢的手段。 其实余晖在得出用死亡脱离幻境这个结论时就马上想到了用小鬼试试,但他才不承认自己很想试试自杀是什么感觉呢。 【嗯……好的……】听到了余晖肯定的答复,小鬼反倒是怕得快哭了。 “话说,你怎样才能死?把你切碎?”余晖拎着小鬼的腿,翻来覆去地看着。塑料的空心躯壳并没有什么要害,哪怕拆成零件都能组装起来,就像余晖的其他家人一样,当初妹妹小衣碎了一地都死不掉。 【呃……用火烧?】小鬼也茫然了,他挠着头说道。 “哦,你选择炭烤啊。”余晖感叹了一声。 【哈?什么叫炭烤!我又不是吃的!】小鬼强调道。 “可以试试,不过在那之前……”余晖感受到一股冷意蓦然临身,手臂上瞬间爆出了几道长长的伤口,他捏紧小鬼猛然朝着大门处撞去,“先得结束这一个循环了。” 脚步声近在咫尺地响起,如影随形地尾随在他身后。 像是第一次一样,余晖一脚踹开别着大门的长棍,抬手推开门的同时,用尽全力一脑门撞在了门框上。 “果然可以趁机尝试一回……”他只觉得脑袋剧烈地痛了一下,像是被开了瓢,耳边嗡嗡作响,失去了所有听力。接着他眼前一黑,身躯软软地向着门外跌落出去。 又是一阵失重的感觉,余晖靠在墙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觉得略微有些眩晕。 他晃了晃脑袋,感觉刚才自己的脑浆子都要沸腾了,这样的伤势在现实里绝对是重度脑震荡没跑了。缓了口气后,他飞起一脚把栀子踹了出去。 “果然不行吗?”看着栀子的身体死尸一样躺在地上,余晖扶额,“撞门框不足以立刻致死,但足够确认一点,那就是无论我给自己多大的痛感刺激也脱离不了这个幻境。” “看样子必须要死一回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摆脱鬼的追捕。 “那么,前、左、右三个方向,选择哪边呢?”余晖从左到右扫了一眼。鬼一定会在某个方向等着自己自投罗网,三选一,三分之一的几率撞到鬼手中。 “这就燃起来了。”余晖眯了下眼睛,按理说选前方更好一点,但……他弹起身来,再度冲向了右边。 脚步声随着他的动作响起,这回它依然是在余晖醒来时身体的正前方传来的。 “幸运。”余晖抬手抹了抹嘴角,笑得十分灿烂。 接下来,他熟练地带着鬼绕圈子,几经周旋后把鬼甩远了一些。然后他悄然绕道,找到了摆放白酒的货架。这里靠着墙边,角落里还堆放着一堆装着白酒的纸箱子。 “准备好了吗?”余晖问道,尾调略微上扬。 【好,好了……吧?】小鬼结结巴巴地说。 “那么……”余晖用妹妹的头发缠住了最近的货架,然后稍微退远一些,一使劲把它拽翻了。 沉重的货架倾斜倒塌,连带着上面的酒箱子一起砸在角落里的箱子上,一阵玻璃瓶子碎裂的哗啦声在一片寂静的空间中响彻着,刺得人耳朵发紧。 一股酒香味快速弥漫开来,让余晖皱了皱鼻子。 他划了根火柴丢在上面,然后快速远离了这里。 火焰在他身后“呼”的一声弥漫开来,像是火箭升空时爆发的猛烈焰火,冷色调的火焰燃成了巨大的篝火,并且在快速蔓延着。 这时候,余晖却是压低身体跑到了更远处的位置,蜷缩在一排货架后面看着扩散开来的火焰。 “燃烧吧,燃烧吧,把一切都燃烧殆尽……”他的眼睛中映照着火光,神色却显得愉快而温柔。他喜欢火。 脚步声始终没有再次响起,一排排货架接二连三地燃烧起来,很快逼近了余晖身前。他拎着小鬼的右脚,把他倒提着转了两三圈,然后松开了手。 【啊啊啊——】小鬼尖叫着打着旋儿掉进了火焰里,小巧的身影在火中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对着余晖竖了个中指。 黑红相间的裙摆被火焰点燃,上面燃起了红色的火光,并渐渐弥漫到人偶的身上。小鬼的头发燃烧了起来,像是一根烧起来的蜡烛。 【唔,有点热。】小鬼的身躯缓缓变得焦黑,他歪头看着余晖,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不疼哎!你看我的头发好怪……】 他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然后火焰猛然扩散到他全身,把他变成了小小的一堆。 余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被火烤卷了的头发,眼神始终平淡而澄澈,像个好奇玩火的孩童。 他静静待了片刻,然后换了个位置,微微闭上了眼睛。灼热的温度烘烤着他的皮肤,空气中弥漫起呛人的浓烟和塑料袋燃烧后的焦臭味,让他感觉喘不上气来。 “唔,没有反应,也没有不适感。”余晖微微挑眉,猫着腰接近着自己最开始醒来的位置。 火焰已经离这里很近了,但因为周围没有太多可燃物,所以暂时没有波及这里。 余晖捂着嘴低声咳嗽了几声,艰难地呼吸了几口之后,一脚把栀子的身体踹进了火焰里。火焰吞没了她的身形,在她身上跳着热烈的舞蹈。 看着栀子一动不动的躯体,余晖故技重施,让解锋也步了她的后尘。 “啧,看来烧掉他们也不可行。”他等待了一会儿,直到一股烤肉的焦香味弥漫开来,夹杂在难闻的灼热浓烟中,让鼻子几乎失去了嗅觉。 “我讨厌这种感觉。”余晖揉了揉灼痛的鼻子和眼睛,然后拿出了杀猪刀。 “果然还是实践出真知。”他把刀锋贴在自己的脖颈上,露出一个有些狂乱的笑容。 不管是自己猜错了,还是小鬼的声音无法传达给身在幻境中的他,余晖知道自己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脚步声很长时间都没有响起,余晖换位思考,很快明白了鬼的选择。 堵在仓库大门前! 只要余晖想要再度开启一次循环,那里就是他的必经之路,也是自投罗网之路。 余晖毫不犹豫地按住刀柄,贴在颈侧的刀锋在大拇指的按压下划破气管,切过颈动脉,带出一溜血迹后软软地垂落下来,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先是刀锋与皮肤摩擦的沙沙声音,接着是血液喷射的声音,像是喷泉流过身体,温温热热,粘稠而顺滑。 “咯咯……” 痛苦如影随形,紧随而来的是窒息,像是沉入了深海中。大脑因为失血而恍惚,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开始感到冰凉起来,脚步晃晃悠悠,渐渐站不稳了。 “唔,这感觉……有点讨厌啊。”感受到头脑转动的滞涩感,余晖脸上的笑容变得浓郁起来。他张开双臂,扑入了温暖明亮的火焰里。 火焰灼烧着,温暖了冰冷彻骨的身体,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意识渐渐沉入了最深的黑暗。 “啊呀,早该这么试试了。” 最后的意识飘然散去,余晖感觉自己在渐渐下沉,像是沉入梦魇中的感觉。 思想渐渐回归,身上的灼热和冰冷转瞬间散去,快得让他来不及挽留。掠过鼻尖的空气是清新而冰冷的,那种失血和窒息的无力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晖,余晖!醒醒……】小鬼的声音在他心中鬼哭狼嚎地响彻着,让正回味死亡的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紧接着,脸颊上传来略微的痛感,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熟悉的仓库,他依旧靠坐在墙边,身前的盒子发出淡淡的微光。小鬼正骑在他的脖子上,左右开弓在他下巴上扇着一个又一个小嘴巴子。 “我醒了。”余晖一把捏住小鬼,怀疑这家伙是在泄愤。 【你醒啦!太好了,我没死,你看我没死!】小家伙在他的手掌中兴奋地挥动着双臂,就差载歌载舞了。 余晖把小人偶揣进口袋里,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光滑的皮肤。刀锋划破血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上面,让他有种隐隐作痛的错觉。 他看向身侧,解锋一手托腮,身体微微起伏着,栀子的脑袋规律地轻点着,一切都毫无改变。 余晖一脚接一脚把两人踹飞了出去,看着他们的身体在地板上滑出老远。 “啊!” “哇啊啊——” 一男一女的尖叫声在黑暗中像是高低音的二重唱,两个人的身体在地面上狼狈地滚了几圈,这才手舞足蹈地稳住了身形。 还没等两人发火,余晖瞬间从地上弹起来冲了出去,口中言简意赅地道:“跑!” 栀子麻溜地爬起来,迈开两条细腿追在他身后,速度飞快。解锋则是愣了愣,看样子还没从余晖的突然袭击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是懵的。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翻身爬起,撒腿追了上去。 三个人在狭窄的货架间亡命奔逃,余晖仔细辨认着他们的脚步声,耳朵微微动了动,听到了不属于他们的那个熟悉的脚步声。 “小鬼!”他在心里喊了一句。 【了解!】就像幻境中一样,小鬼抽出注光的奶酪棒,照亮了那个脚步声响起的区域。 “快跑,有东西在追我们!”解锋也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他手忙脚乱地推翻货架,然后紧紧追在余晖和栀子身后。虽然他刚才匆忙间没反应过来,但他跑得快。 【没看见哎。】小鬼努力照亮身后的黑暗,茫然又惶恐地打了个冷战。这情况怎么跟幻境中那么像?难道他们还没离开幻境? 余晖握紧窥视的眼睛,同样也没看到鬼的踪影。他熟练地一脚踹飞门上的长棍,接着伸手推开了仓库的门。 他看着门外熟悉的昏暗走廊,毫不迟疑地冲出了大门,成功踏在了走廊的地面上。身体随着惯性去势不止地撞在了对面的门上,然后借着反作用力停了下来。 余晖立刻回身照亮了仓库中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但只听得到脚步声快速接近着,鬼的身影依然看不见。 门在他眼前快速合上,解锋已经回身关上了仓库门,用随手拿出来的长棍插在门后试图阻挡片刻,焦急地招呼着余晖离开。 “现实的鬼也是隐形的。”余晖把小鬼按回口袋里。 三个人顺着漆黑幽长的走廊跑进了超市里,在货架间穿行着跑出了很远,直到身后再也没有脚步声传来,这才气喘吁吁地放慢了脚步。 第142章 各自见闻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鬼在仓库里?” 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藏身地,解锋像个惊弓之鸟似的东张西望着,也压低声音询问道。 黑夜还未过去,弄清楚余晖发现鬼的方法能极大提高幸存率。 三人蹲坐在服装区的低矮衣架之间,借着一排排衣服遮挡着自己的身形。周围密集的上衣舒展着衣袖,看起来像一个个半身的人。 “仓库门没开,也就是说鬼在我们进去仓库的时候就在?”栀子语气颤抖地说着,肩膀瑟瑟发抖。 “嗯,大概率。”余晖用耳语般的声音简单讲了讲自己经历的幻境,也告诉了他们离开幻境的方法。 “幻觉?之前我们遇见过的鬼可没表现出这种能力!”解锋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着。 “也不排除是见过的人都死了。”余晖随口道,抬手揉捏着自己的脖子。 “说实话,仅凭猜测就敢切脖子,兄弟你牛!”解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早就知道这位神秘的兄弟是个狠人,但没想到这么狠。 “哦。”余晖随手翻着旁边挂着的服装,摸出衣服里面的吊牌借着微弱的注光读着。他在寻找着破绽,确认这里是否还是幻境。 一连翻了十几个吊牌,确定不是重复也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他这才坐在地板上,眯眼扫视着周围。 “这个鬼还是肉眼看不见的。”他补充了一句。 “是吗?我只顾着逃命,没注意……”栀子嘀咕道。 “说实话,仓库里的环境那么暗,哪怕回头看也不一定能看见鬼的影子。”解锋叹了一句,“而且逃命时回头只会减慢我们的速度,并且让我们没办法注意身前的地形和障碍物,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在说你也没注意到是吧。”余晖用肯定的语气说。 “咳,没错……”解锋尴尬地轻咳一声,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过,今晚的鬼显现出了以往没有表现出的能力,又是幻觉又是隐形的,难道它是因为茉莉的死而发怒了?还是说因为水仙受伤了?” “以前的鬼都有什么能力?”余晖抱着膝盖,轻声问道。 “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能力啊,反正就是拿着凶器追杀人吧。”解锋结合着超市里每个人的说辞道,“可能是因为人在鬼面前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或者都是藏起来窥视的,鬼没必要用特殊能力吧。” “大概看到的人都已经……”他停住了话头,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三个人沉默了下来,各自打起精神四处瞧着,看解锋和栀子的模样已经草木皆兵了。栀子有些一惊一乍的,看到个人形轮廓的东西就会猛地挺直脊背,像个炸毛的大猫,这时候解锋总是会被吓一跳,然后也跟着紧张兮兮的。 余晖和小鬼照常警惕着周围,好在后来就没再发生什么幺蛾子的情况。他们倒是听到了超市另一边传来过两阵奔跑的脚步声,但因为距离太远和回音的关系,很难听出有几个人在跑。 他们也没心思去看,虽说大概率有人遭遇袭击了,但贸然过去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三个人都是认得清事实的人,所以只是侧耳听着,直到周围再度寂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超市里的灯光“滋滋”地忽闪了片刻,然后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照亮了幽暗的环境。虽然灯光依旧黯淡,但还是代表着希望的光。 解锋和栀子深深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板上,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起来都要精神衰弱了。 “见鬼的,为什么这么累。”栀子揉着眼睛说道,“真亏你能撑这么多天。” “你就别见鬼了,老说见鬼我怕得很。”解锋打了个哈欠说道,“累了可以去休息室睡一觉,白天还是安全的。” “这种情况下谁能睡得着。”栀子没好气地说。 余晖也晃了晃脑袋,倒是觉得精神还好,毕竟夜晚不长,他跟小鬼轮流监视周围,也能偶尔放松下精神。 “哈,该吃早餐了。”他站起来向着食品区走去,满心琢磨着要吃什么好。这里有数不清的食物供他选择,这样的经历对他而言还是蛮新奇的。 【吃薯片吧,还有夹心小饼干,果冻,布丁和棉花糖……】小鬼点着手指,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哦。”余晖随手拿了些食物摆在地上,看着小鬼牙口并用艰难地撕着包装袋,自己则是扯开一包麻辣味的牛肉干小口嚼着。 解锋和栀子也跟了上来,他们围坐在地上的食物前,胡乱地拿起来往嘴里塞。 “等会儿就去超市门口看看吧,送给水仙的礼物一般都放在那儿。”解锋含糊不清地说。 “唔,去看看。”余晖闻言精力充沛地站起身来,拿着牛肉干就往超市门口走去。他很感兴趣,等不及要看看今天的礼物是怎样的艺术品了。 这时候的他表现得足像个期待着礼物的孩子。 “别太高兴了,又不是送给你的。”栀子跟在他身后幽幽地泼了盆冷水。 “啊,我知道。”余晖瞥了她一眼,目光带着些……不满。 “哼。”栀子咬了口小面包,看样子心情倒是不错。 他们来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边,面色沉重地窃窃私语着。 “你们来了。”月见草看了眼凑近过来的三人,捏着眉心说道,“还以为你们来不了了呢。” 他看上去比昨天憔悴了不少,头发和衣服凌乱无比,脸色也苍白了很多,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你这是怎么了?”解锋远远地打量着他,皱着眉问道。 “昨晚我和凌霄遇见鬼了。”月见草无力地靠在墙上,“我逃出来了,凌霄却死了。哦,那儿就是今天的礼物了。” 余晖仔细打量着月见草的神情,没找到什么破绽,然后挤开前面的含笑和铃兰,好奇地看向摆在门口镜子前面的东西。 那是一团“花”,用人的骨骼作为枝叶和花瓣,经过精心的打磨和镶嵌,最终塑造成了一簇怒放的花。 骨骼被剃得很干净,有的上面还残留着红色的血丝和青色的筋脉,看上去像是花与叶的脉络,为这丛白骨花增添了一丝生机。 晶莹的白骨被巧手拼凑成了各种鲜花的模样,有活灵活现的玫瑰,百合,郁金香和桔梗,还有一串用牙齿串成的铃兰。长长的臂骨和腿骨是它们的枝干,插在颅骨的眼窝里和密集的碎骨中,看上去脆弱又美丽,绝望而绚烂,死气中又带着一丝蓬勃的生机。 桔梗正靠在墙边干呕着,风信子在安慰着她,水仙捂着嘴蹙着眉,面色苍白得像一朵即将要随风凋零的水仙花。除了被绑起来如今不知死活的曼陀罗,其他人都到齐了,除了凌霄外其他人都还活着。 “好美啊。”余晖实话实说地感叹了一句,又啃了口牛肉干。 “这是用凌霄的骨头做的吧,那边的垃圾袋里装着一堆碎肉……”月见草白着脸说道。 解锋和栀子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就连小鬼都停下了咀嚼,只有余晖吃得很香。 “给我点。”一旁的含笑伸出手来。 余晖严肃地看了她雪白的手心半晌,然后当做没听到地扭过头去。 “切,小气鬼。”含笑津津有味地舔着自己的食指,看起来像个女变态。 礼物和死者的出现并没有给众人带来多大的恐慌,事实上所有人都已经麻木了。牵牛和仙人掌神色漠然地搬着东西向冷库走去,解锋和月见草也搭了把手,小心翼翼地帮忙抬着花丛,免得它在半路上散了架。 “骨头剃得这么干净,像个专业的屠夫,或是医生。”余晖想着,也跟了上去,一直跟随着进入了冷库里。嗅着冷库里弥漫的腥臭味,他把牛肉干密封好塞进了口袋,看着他们把东西放在地上,自己则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昨天茉莉的尸体前。 这位精致的女士此时面目狰狞可怖,脸色惨白间泛着黑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死不瞑目。她颈侧的伤口切开了半个脖子,血肉翻卷着,让人觉得它们还在微微蠕动着似的。 余晖蹲下身来按了按她的手臂,皮肤已经松弛,四肢冰凉而僵硬,看样子确实是死透了。 “杀鬼是这么简单的事啊,就像杀人一样。这就是规则吧。”月见草走过来看了一会儿,用他那冷淡的语调说道。 “嗯。”余晖站起身来,不舍地看了那些礼物好几眼,这才在解锋的催促下离开了冷库。 “去看看曼陀罗吧。”月见草推了推眼镜。 他们默默地走到曼陀罗被捆着的休息室门前,仙人掌推开了门。 余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过去,只见曼陀罗低垂着脑袋坐在昨天的位置,身上的绳子还捆得紧紧的。 “死了?”仙人掌凑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腿。 曼陀罗猛然抬起头来,他的嘴唇苍白干裂,眼睛像是呆滞的死鱼眼。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放开我!我不是鬼……” “你没死……”月见草的眼神闪了闪,“你是鬼的概率变大了。” “不,你看我身上的绳子都没解开过……”曼陀罗惨然说道,神色绝望而愤恨。 “之后我们会处理你的事,现在我们得回去交流一下昨晚的情况了。”月见草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了。 “兄弟,你觉得怎么样?”解锋凑过头来低声问道。 “不怎么样。”余晖打了个哈欠,“待会儿可以再过来问他一些情况。” 他们回到了昨天聚集的位置,再度围坐在地面上,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沉重。 “那么,我先说说昨晚我遇见的情况吧。”月见草当先说道,“凌霄跟我一组,我知道他的死会让我的嫌疑变大。” 余晖神情平静地翻出牛肉干继续啃着,现在他只是个认真的吃货。 月见草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昨晚我和凌霄藏在果蔬区那边,这是我们两个共同决定的位置,毕竟那些房间里只有一扇门,反而容易被堵住。” “我们俩一直警惕着周围,不敢有丝毫放松。大概在入夜后的一个小时左右,我有注意着手表,”月见草道,“当时我们听到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跑过,但我们没有理会。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凌霄忽然就低下头去,像是睡着了。” “我们两个一直彼此监督和提醒,所以我推了推他的肩膀,打算唤醒他。”说到这里,月见草的眉毛皱起来,第一次显得有些不安,“但我发现我叫不醒他。” “不论是拍打他的后背,还是摇晃他的肩膀,甚至我还往他头上招呼了一下,他都没有醒过来……” 【陷入幻觉了吧,跟我们遭遇的情况一样。】小鬼瞪着小眼睛,【他听到的脚步声应该就是我们吧。】 “嗯……”余晖若有所思地点了下脑袋。 月见草的眼睛看向了别处,他抿着嘴说道:“我知道出事了,但不清楚问题在哪,只知道情况危急。所以,我自己跑了。” 他始终是一副淡漠的神色,蒙蒙的眼镜片让他眼中的神色显得模糊不清:“我不可能带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跑。而且,我逃离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只是响起了一阵,并没有追我。我逃到了别处,平安待到了天亮,中间没再发生什么事,只是又听到过一阵逃命的脚步声。” “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在怀疑我是鬼,但我只是见死不救而已。我和凌霄只是合作伙伴,谁都不会拼死救谁。” “但你的嫌疑确实很大嘛。”含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你看见了鬼的样子吗?” “没有,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月见草摇摇头,“虽说之前我曾经在走廊里扭头看到过鬼的身影,但昨晚的鬼似乎不太一样,也不排除是我没找到它。” “那……我提议把他绑起来!”含笑举手说道,“他现在很可疑,因为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超市里的人每晚都是组队生存的,互相帮助的同时也互相监视。比如余晖三人一组,含笑、铃兰和百合一组,牵牛和仙人掌一组,月见草和凌霄一组。只有水仙单独一个人,但她却从没见过鬼。 “咳,其实昨晚的鬼我们也遇到了。”解锋道。 他看了眼余晖,然后解释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幻觉,隐形?”月见草皱起眉来,“倒是能解释我遇见的情况,但鬼从来没展现过这种能力……” 他分析了几句,很快得出了与解锋相同的结论:鬼发怒了。 “毕竟昨天不知道是谁恶整了一把水仙。”他意味深长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水仙抿着嘴唇把自己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垂下了眼眸。 众人神色如常,尤其是罪魁祸首的余晖,看起来比谁都正常。栀子也一脸茫然的表情,只有解锋眨了下眼睛,好在没露出破绽。 月见草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么,其他人有遭遇过鬼吗?” 一旁的风信子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我和桔梗遇见过,不止如此,我们……看到了鬼的身影。” “什么?”解锋看向她。鬼不是隐形的吗? 风信子紧紧攥着桔梗的手,神色冷静地道:“没错,我和桔梗就躲在那边的烟酒展示柜附近。当时我们听到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人不可能在黑夜里悠闲地行走,因此我们知道那是鬼。” “我和桔梗背对着脚步声,面向展示柜方向挪动着想要远离它,然后我们就在前面看到了那个掠过的黑影。” “它速度很快地掠过了烟酒展示柜前面,快得让我们没看清身形。”风信子咬着嘴唇道,“但问题是,我们听到的脚步声是在身后,但鬼的身影却在我们面前……” “接着脚步声似乎发现了我们,开始向我们逼近。我和桔梗不敢耽误时间,撒开腿跑进了走廊里,幸运的是那个脚步声追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你的意思是,脚步声和鬼影的位置是相反的?”月见草扬起了眉毛。 “是的,我们亲眼所见。”风信子看向桔梗,脸上带着鼓励的神色。 桔梗抬起头来,清秀的脸苍白无比,她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第143章 分歧 “这可跟你们说的不一样。” 含笑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眼余晖三人,神色兴奋地用右手拨弄着自己的长发。 “你们到底谁在说谎呢?”她幽幽地说。 “干嘛非要往说谎这方面去靠。”解锋摸着鼻子说道,“可能是鬼取消隐身了……” 余晖盘膝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着,陷入了沉思。 当时在幻觉里他反复确认过鬼的情况,不管是会被障碍物挡住,还是鬼踩在地上的血脚印,都证明了鬼就在脚步声响起的位置。 摆脱幻境后解锋也试着推翻货架阻挡鬼的追击,确实派上了用场。如果鬼真如风信子二人所言的话,三人早就被堵在仓库里出不去了。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风信子和桔梗在说谎,毕竟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拆穿了。 “话说,烟酒展示柜都有玻璃柜门,你们看到的不会是鬼在玻璃上反射的影子吧。”余晖歪着脑袋看向风信子。 风信子咬着大拇指沉思了片刻,然后不太坚定地缓缓摇头道:“我觉得不是,因为那个影子很清晰,不像是在玻璃里面的倒影。你知道,当时光线很暗,玻璃又不是镜子,倒影不可能那么清晰吧……” 她越说越肯定,有神的眼睛直视着余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心虚。 “嗯,话说你上次见鬼是在哪一天,什么地方?”余晖摸着下巴问道。 “唔,是在第四天晚上,超市前门那边。”风信子考虑了片刻,“说起来,当时我们其实也不是直接看到它的,更不敢探头去看。我们躲在玻璃橱窗下面的货架后,透过玻璃的反光隐隐看到了鬼走动的身影,因为外面比超市内更暗一些,勉强还是能看清楚的。” “我之前说过了,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但它看上去跟牵牛的身形一致,毕竟牵牛的体型还是挺有辨识度的。当时我们捂着嘴没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鬼的脚步声走远后才悄悄换了位置,天亮后就发现门前吊死了两个人……” 余晖看向面色阴郁蜡黄的牵牛,点了点头。牵牛的身形比较矮小,背部略微佝偻,确实很有辨识度。同理,仙人掌魁梧的身材也很显眼。 “说实话,之前鬼都不会隐身的,只有昨晚才……”百合用她那尖细的嗓音意有所指地说道,细长的眼睛怀疑地瞅瞅解锋,又打量眼余晖,“说隐身的只有你们三个,其他人要么是没看到要么是瞥见了。” “当然,我不是说你们在撒谎,但你们真不是单纯的没看见?毕竟仓库里应该很黑吧,你们逃命时还有心思打手电看身后?哪怕是打手电也容易看漏吧。”百合抱着手说道,“如果风信子说的是真的,鬼的能力就是声东击西,它大概是在另一个方向,这样你们和月见草没看见它也说得通了。” 她的语速很快,但说得有理有据,解锋闻言也不是很确信起来,不过他还是要开口反驳几句。 余晖却是一脸恍然地抬手抓了抓头发,表情羞赧地道:“哎呀,这样确实说得通!” 他拍着胸口露出放松的表情:“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多了,鬼不会隐身真是太好了。” 解锋呆滞地瞥了他一眼,一脸呆傻地眨了下眼睛。小鬼躲在口袋里翻了个白眼,抱着肩膀欣赏余晖的表演。 “有道理哎,真是吓死我了!”栀子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配合着余晖的表演,“百合姐真是聪明睿智呢!要是你能带着我就好了……” “咳。”栀子的一顿彩虹屁拍得百合有些脸红,她轻咳一声打断了栀子的话,“不过这种能力也很难对付就是了,以后咱们要多加警惕……” 余晖扭头瞅了栀子一眼,用嫌弃的眼神表达着一个意思:“你演得太浮夸了。” 栀子鬼灵精怪地眨巴着眼睛,鼓着腮帮子憋着笑。 月见草微微皱着嘴唇看着这一幕,表情有些嫌弃的样子,脸上也带着深思的神色。 “好吧,那我们来讨论一个更迫在眉睫的问题。”含笑眯眼说道,脸上挂着深深的笑意,“我们要怎么处理曼陀罗呢?” “我还是认为我们没必要亲手杀他,再等一晚吧。”月见草拧起了眉头,“如果他真的不是鬼,鬼昨晚特意没有杀他,我们动手反而会再次搭上一条人命。” “迂腐!”含笑猛地凑近他,两人脸对着脸,“你明知他很可能是鬼,如果杀死他就能逃出去了呢?” “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问题。”月见草偏过头去,“大家举手表决吧。” “同意杀死曼陀罗的人举手。”他两只手捏在一起说道。 含笑恨恨地看着他,当先举起了手,明亮而锐利的眼睛环视着每一张脸庞。 百合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接着是牵牛和仙人掌,铃兰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掌。除此之外再也没人举手了。 余晖一手托腮兴趣十足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含笑愤愤地放下手臂,“哼”了一声站起来离开了。 “如果没有人有其他的发现,那就解散吧。”月见草面色平淡地说道。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开了,余晖双手抱在脑后靠在货架上,表情有些玩味。 “兄弟,你发现了什么吗?”解锋凑过来问。栀子也一下下地挪得近了些,竖起耳朵听着。 “唔,我发现这群人很有意思啊。”余晖笑吟吟地说。 “有什么问题吗?”栀子问道。 “什么问题都没有,但就是没有在认真找鬼的样子。”余晖仰头望着高高的天花板,慢悠悠地说道。 解锋皱了皱眉,无奈地摇头道:“主要是因为没有线索吧,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把怀疑放在心里,免得让众人的关系产生裂痕。毕竟一旦事情失控就很可怕了,我觉得月见草大概是有这样的考量。” “也正因如此,现在的局面才没有任何突破啊。”余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也不是没有突破吧,我们不是抓住茉莉了吗?”解锋恬着脸说道。 “再去见见曼陀罗吧。”余晖不置可否地道。 解锋和栀子对视一眼,然后跟上了他。半路上,他们遇见了正说着悄悄话的风信子和桔梗,两人靠坐在一起,手牵着手,看上去十分亲密。 “她们俩关系还真好啊。”栀子有些羡慕地看了她们一眼。 “这倒是,风信子竟然受得了只会哭哭啼啼的桔梗,这关系可不一般。”解锋也小声嘀咕了一句,“要是我早烦了……” “话说,余……咳,荼蘼,刚才你为什么演戏同意百合说的话,说鬼的能力是声东击西?”他看着余晖平静的侧脸,总觉得丝毫看不透这个人,“我们明明可以反驳一下的……” “没必要,不管鬼的能力是什么,对我们的意义都不大,没必要继续争论下去。”余晖随口道,“跟蠢货争论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的情绪变坏。” “而且……”他中途改变了方向,来到了一个货架前面,从上面挑了一面巴掌大的圆形小镜子,“我们可以试试用它来攻破鬼的隐身。” “可行?”栀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在货架上挑挑拣拣,选了一面带翻盖的小圆镜。 “谁知道。”余晖眯眼道,“但至少也是个方法。” 解锋也拿了面镜子,表情若有所思。 余晖摸着手里的镜子边缘,然后把它塞进了口袋里。他昨天没有拿镜子尝试,一是压根不知道鬼有隐形的能力,毕竟众人大都说自己见过鬼。二是他对镜子有些在意和抵触,因为大门正对着的镜子确实很反常,余晖担心带着镜子会引来鬼。 这是合理的猜测,让余晖选择了远离镜子的地方。如非必要他还是不愿意见鬼的,追求刺激是一方面,但绝不是找死。 “不过,幸存者中见过鬼的样子的人占比很高嘛。”他看向解锋,“死人里有多少人见过鬼?” 解锋闻言怔了怔,扭着拳头抵着嘴唇思索了好久,这才道:“单独见鬼的还是有一小半的,所以说前几天乱了好一阵。尤其是第二天晚上,我们聚在一起,所有人都看见了鬼探出来的脑袋。” 他的话刚说完,三人就听到休息室那边传来了一阵高亢的尖叫声。余晖撒腿跑了过去,解锋跑得更快,甚至带起了呜呜的风声。 “什么情况?”解锋跑在了余晖前面,很快来到了不远的休息室门前,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门。 随后,他的身体猛然僵住了:“你……” 余晖呼吸有些混乱地追了上来,在外面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瞬间猜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站在门外看向休息室内。 空旷的休息室里只有两张硬板床,被捆在床脚的曼陀罗正无力地翻滚着身体挣扎着,双腿抽搐一般胡乱蹬着地面。他左胸口有一道长长的刀伤,胸前的衣服完全被血液浸湿了,温热而腥臭的血液顺着他身下的地面缓缓扩散开来。 含笑站在他身前,手里的刀子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曼陀罗垂死的挣扎,脸上带着病态的欢愉和疯狂。 “你干了什么!”解锋喊了一声。 含笑微微扭头看向门外,忽然用空着的左手捂住嘴唇,一副夸张的讶然表情:“哎呀呀,被你们看到啦!” 曼陀罗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看着门外的三人,正缓缓扩张的瞳孔中带着哀求之色。 解锋不忍直视地撇开了目光,他知道曼陀罗已经没救了,含笑刺穿了他的心脏。 “哈哈哈,早就该这样了嘛,你们……”含笑用染血的刀尖一一点着解锋、余晖和栀子,神色嘲讽而狂妄,“一个个的都是些胆小鬼!” 说着话的工夫,曼陀罗的身体猛烈抽搐了起来,然后再也不动了。 “啊哈哈,我没死,哈哈哈哈……他就是鬼!”含笑仰着头笑了起来,迈动脚步用肩膀狠狠撞开挡在门口的解锋,头也不回地走了。 解锋默默地呆了片刻,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余晖却是皱了下眉头,他本来正想来问问曼陀罗超市内部的事情。他侧着身子走进了休息室内,踮着脚尖凑近曼陀罗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提着衣摆蹲下来,免得被血液弄脏衣服。 他伸手摸了摸曼陀罗的颈侧,身体还温热着,但血管的跳动已经停止了。他想了想,然后在曼陀罗身上上下摸索起来。 【哇,你干嘛呢……】小鬼捏着鼻子道。 “找线索咯,虽然大概率没啥就是了。”余晖随口道。无论是曼陀罗的死去还是含笑的疯狂都没有给他造成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你……你们干了什么?”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百合的惊呼声,还有铃兰的啜泣声。 超市里的众人听到声音后都陆续赶来了,此时他们神色或惊惧或冷漠地看向门内。 “不是我们干的,是含笑。”解锋摆着手解释道。 “我疏忽了,没想到她会这么干。”月见草神色淡然,也不知道说得是真是假。 解锋看着他平静的神色,打心眼里觉得这家伙早就猜到含笑会这么做,毕竟月见草对含笑的了解应该比自己更深。 “既然含笑没死,那么曼陀罗真的是鬼。”月见草看了眼休息室内,没看见含笑的尸体,他松了口气说道,“我们去看看现在能不能离开超市吧……” “不能,我刚才去看了。”含笑这时候慢慢走了回来,手上还沾着血,身上也布满了喷溅状的血迹。 “唉,你冲动了。”月见草无奈地道。 “哼,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含笑鄙夷地说,“而且,我早就想试试杀人的感觉了。” 说着,她的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每个人的脸,似乎在琢磨从哪里下刀。 铃兰呜咽着抱紧了一旁的百合,看样子被含笑吓坏了。 解锋紧紧皱着眉,觉得含笑快疯了。继昨日仙人掌杀死茉莉之后,含笑又杀了曼陀罗,虽然他们都是鬼,但这也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众人的情绪随着最后一天的逼近而渐渐失控了。 他真的害怕明天会发展成自相残杀的乱局。 “你杀的不是人,含笑。”月见草耐心地纠正她的发言。 “呵,但感觉是一样的呢。”含笑呲牙道。 余晖这时候慢悠悠走出来,扫了眼门外的众人,搓着手抹掉粘在手指上的血迹。他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那么,把尸体搬走吧。”他瞅了眼仙人掌。 “就会指使人。”仙人掌理了下头发说道,接着走进门内解开绑着曼陀罗的绳子,拎起他的脚踝把尸体拖了出来。 “干得好。”在经过含笑身边时,他点点头说道。 接着他拖着曼陀罗的尸体向冷库走去,沿途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余晖背着手跟在仙人掌身后,打算顺路再去冷库瞧瞧。 第144章 拼凑 仙人掌一脸漠然地把曼陀罗的尸体拖进了冷库里,一路上沉默不语。在扫了跟过来的余晖一眼后,他冷着脸离开了。 “话说,你来这地方干嘛?”栀子捏着鼻子闷闷地说道,时不时扭过头去干呕着。 余晖蹲在装有凌霄的碎肉的黑色垃圾袋旁,掏出从超市里顺来的橡胶手套戴上,然后扯开了绑紧的袋口。 “我想看看凌霄是否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消息。”他提着垃圾袋的两角,把带着血水的碎肉倒在了地板上,然后蹲在一旁低头仔细瞧着。 “切得很碎嘛,像是猪肉一样。”余晖一脸好奇和探究,眼神里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像是医学生看着被解剖的青蛙,科学家面对实验用的小白鼠。在看了片刻后,他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你快别说了,说得我更反胃了。”栀子白着脸说道。 余晖却是歪了歪头:“为什么要反胃?你也不过是由这么一滩碎肉组合出来的而已,每个人都是这样。如果我们昨晚没能逃掉,今天的我们也会是这种形态,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唔,说起来还有点浪漫呢,果然死亡总是浪漫无比。” “我可谢谢你啊,感谢你让我对人有心理障碍了。”栀子没好气地扭过头去。 “不用谢。”余晖用右手捏起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碎肉,上面还带着有汗毛的皮肤、泛着粉色的脂肪以及红艳艳的肉,血液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 他忍不住使劲捏了捏,只觉得手感冰凉间又软软弹弹的,像一种水嫩嫩的解压玩具。 “呃,你这是要……”解锋的嘴角已经快拉到下巴了。 “就让我们来把他拼好吧。”余晖把手里的碎肉放到一边,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我还没试过这样的拼图呢。” 说着,他感兴趣地在碎肉堆里扒拉着,寻找着比较有辨识度的碎块。 “没,没必要吧……”栀子打了个寒颤,看着余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变态的非人类生物,比如说一个长着一百条腿的大头鱼什么的,还悄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有必要,你看他被切得这么碎,那么他真的是凌霄吗?”余晖抬头看着两个畏畏缩缩的家伙,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柔和笑容。 只不过在这阴暗的环境中,他身侧就是那一堆猎奇恐怖的礼物,身后的背景是一具具死气沉沉的惨白尸体,面前堆着一堆血淋淋的碎肉,不远处的货架上也摆着各种已经开始腐烂的肉食。配合着余晖那幽幽的笑容和深渊般漆黑的眸子,看上去像个变态杀人狂的屠宰场。 不过余晖本身长得耐看,看起来平和而又带着优雅的意味,反倒为这一幕增添了一丝属于绝境中的绝艳昳丽之感。 解锋和栀子都被这诡异可怖却又带着点惊悚美感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们就听到余晖慢悠悠的平淡声音传来: “你们……不过来帮忙吗?” 两人猛地被惊醒,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然后默契地退远了好几步。 “你们这是搞什么?”余晖困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两个人都在脑补些什么。 【他们只是吓着了,你太可怕了……】小鬼一副伤脑筋的表情,捂脸说道。 “哦。”余晖不太关心这个。他低下头去从肉堆里挑拣着,像是顾客在挑选心仪的肉食,并且把找出来的部位连蒙带猜地按规律摆在平坦的地面上。 他身旁的地上摆着一圈注光的杂物,稳定而明亮的白光为他提供了光明,却让余晖的行为更像是在举行一场血腥残忍的邪恶献祭仪式了。 “他真像个大反派!”看着余晖平静认真的侧脸,解锋和栀子心中同时冒出了这个想法。 “唔,这块是胸前的皮肉没错了……这是小腿肉,这边是肝脏和心脏,都被切成了两半,有点凶残啊……咦?找到脸颊了……”余晖忙活得不亦说乎,眼神闪亮亮的,像是碰上了期待已久的玩具。 【余晖,咱们低调点、收敛点好吧?至少别让别人一眼就看出你是个恶人好不好?】小鬼看着远处的两人古怪又带点惧怕的神色,苦口婆心地说道,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对此不算太难以接受。 【果然,我也不正常了吗?】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了。 “哈哈,这是眼珠子!”余晖对小鬼的话充耳不闻,反倒是一脸兴奋地捏起一只无神的眼珠子,还在手里用力捏了捏。滑溜溜的眼珠子“噗”地弹了出去,在地面上弹力球似的弹跳着滚出老远。 余晖连忙追了过去,一巴掌把它拍了回来。 小鬼一手捂脸,深深叹了口气。 看着余晖耐心而细致地拼着拼图,解锋和栀子各自出去透了口气,然后坐立不安地在一旁看着他摆弄碎肉。 “咳,正好现在还有时间,我们讨论下鬼的问题吧。”最终,解锋受不了这种氛围,当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栀子你说说自己对每个人的印象吧,我想参考一下。” “哦哦,我想想。”栀子不知从哪找了个口罩挡住了口鼻,声音有些发闷地说。 “先从我们这些外来的人说起吧,就是风信子和桔梗。”她侧着头捏着自己鬓角的短发,“风信子显然是个很勇敢的人啦,而且始终不失冷静和自信,看起来很可靠。桔梗则是太胆小了,又没主见又容易慌张,跟风信子简直是两个极端呢。” “她们两个显然关系很好,互相照应着,有些令人羡慕……哎呀,我跑题了,不过我觉得她们是鬼的可能性很小吧。她们是第一天白天才进来的,又互相熟悉,被替换了的话很容易被彼此察觉……当然也有可能两人都是鬼,毕竟她们能活到现在确实不容易,但我还是觉得她们不是鬼。” “为什么?”余晖抽空问了一句。 “呵,你在听呢,我还以为你一门心思沉浸在拼图游戏里呢。”栀子本能地怼道,然后怯怯地握着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就是我的直觉!第六感!” “哦。”余晖随口应了一声,双手依旧忙碌着。 解锋也点点头说:“我也觉得她们俩是鬼的可能性小些,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毕竟她们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正好是我们被鬼攻击完后还没来得及搜索超市的时候。” 栀子也赞同地点头,继续说:“死去的人我就不说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超市的员工了。” “首先是今天杀死曼陀罗的含笑,我觉得她很危险,虽然看上去疯狂,但其实心里很冷静,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她继续揪着鬓角的头发,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缓缓说道,“不过她应当是真心想找出鬼来,还动手杀了曼陀罗这个鬼,那她应该就不是鬼吧。” “我主要是担心明天,怕她肆无忌惮地动手杀死她怀疑的人。”说到这里,栀子露出深含忧虑的神情。 “同意。”解锋也苦恼地叹道。 余晖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 “接着是月见草,我感觉他跟含笑的关系很不一般啊,两个人看起来其实挺有默契的样子。”栀子又道,“感觉他是个老阴哔,聪明心细却又心里蔫坏,能注意到一般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有时候却又有些引导别人动手的嫌疑。” “他的话……我说不好他是不是鬼,毕竟他下决定时总是拖拖拉拉、瞻前顾后的,感觉有些消极。”她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过这只是我各人的看法,也不排除他有其他盘算,或是性格本就如此。” 解锋一脸沉思地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接着说百合和铃兰吧。百合应该肯定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砍价和推销绝对是一把好手。今天我们讨论鬼的能力时,她的分析倒是有理有据,但有种针对人的感觉,让我想起了网上看到的那些不讲理的大妈,总之觉得不太舒服。” “口口声声说着我不是在怀疑你们,但说的话却句句针对我们,哼。”栀子轻哼一声道,“而且她之前说有个叫郁金香的人帮她挡了一下,救了她的命,自己却死了对吧?我是不相信的,说不定就是她把同伴推出去的……” “所以我觉得她是鬼的可能性大一些,但我承认这个判断有一半是带着我的主观臆测的,我情感上很排斥她,所以总会把她想得可疑。” “铃兰表现得倒是跟桔梗很像,但我总觉得她不像是桔梗那样单纯的胆小,更像是在故作姿态地引起别人的关心和照顾。反正我有这种感觉。”栀子眯眼说道,“再加上你第一晚看到的鬼影就是铃兰的模样对吧?我想她是鬼的嫌疑挺大的。” “接着是牵牛和仙人掌。牵牛看上去就是个阴郁的家伙,平时话也不多,我对他的了解很少,似乎平时总容易把他给忽略掉。”栀子露出沉吟的神色,“我觉得他的存在感比社恐的曼陀罗都低,不引人注意也很少被人怀疑,有点符合鬼的情况哦。” “然后,仙人掌显然是个冲动易怒的家伙,难道肌肉多了真的会影响脑容量吗?”栀子吐槽了一句,“他倒是很听月见草的话,算是有自知之明,砍人很利索,但跟含笑一样是个定时炸弹。” “当然了,我觉得含笑更危险一些,但仙人掌也不能忽视,毕竟他要是发起疯来,我们没谁能制止他那个大块头。”说到这里,她还撇了撇嘴,继续吐槽道,“而且他竟然还留着软塌塌的三七分的头发,说实话,看起来让人心梗……” “咳咳……”解锋抬手捋了下自己的平头,板着的圆脸看上去总是嫩生生的。 栀子瞅了他一眼,撇撇嘴道:“对了,还有水仙。说实话,她肯定不是鬼,平时也被人当成空气,真是可惜了那么个大美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见好几个喜欢她的鬼,也连累别人受苦。” “话说爱上她的鬼竟然有男有女,果然魅力是不分性别的,我都有些心动了呢。”她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但她这样的人竟然来到这家超市当收银员,真是古怪,以她的外形条件,不管是出道还是直播都能很快吸引一大批粉丝吧。” “虽然曼陀罗说他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水仙,但考虑到他是鬼,那些话就不能当真了,大概率是混淆视听的。” “嗯,你们说她会不会是为了躲避什么才入职这家超市的?”解锋听完栀子的话,脑洞大开说道,“比如说一些没有理智的狂热追踪狂,比如说那几只鬼?” “说不定呢。”栀子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像是黑夜里的猫瞳。 “不过我们现在又不敢问她,否则今晚怕是要被鬼追到死。”解锋道,“不过明天白天可以去跟她打听一下,毕竟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找不出鬼晚上所有人都得死,也不在乎会不会被针对了。” 栀子也点头,两人就鬼的嫌疑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不时争论几句,甚至还谈起了明天的打算,猜测着可能发生的恐怖场面。 余晖一边听着两人的交谈,一边认真拼凑着碎肉,地上已经被拼出了一个放大版的人形。 当他把最后一块碎碎的不知道是哪里的肉随便摆在地上后,这次别开生面的拼图游戏就结束了。 “成了。”余晖脱下手套丢在地上,站起来活动着腿脚,伸了个懒腰。他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于是使劲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因为蹲了太长时间蓦然站起来后引起的眩晕感。 “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解锋这时候犹犹豫豫地凑了过来。栀子探头探脑地跟在他身后,眼睛一个劲往地上看,又摆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看着地上被细心拼凑起来的人形,那破碎的脸上摆着两只眼珠子,看上去诡异无比。整个人形就像是被摔成碎片的瓷制人偶,那一块块碎肉像是破碎的瓷片,胡乱堆成一堆还好,至少没有实感,但一经拼凑起来却是给人一种恐怖的视觉冲击感,让人打心眼里感觉不适。 解锋撇开头去,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有点意思。”余晖笑眯眯地弯下腰,伸手比划着他拼起来的脸,“他确实是凌霄,如假包换,五官都是一致的。” “他身上没少什么零件,也没多出什么肉,显然鬼把他剁碎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说尝尝人肉是什么味之类的。”他看着地上的碎肉咂了咂嘴,一脸惋惜的表情。 “请别露出这么变态的表情,谢谢!”栀子说了一句。 “好吧。”余晖从善如流地说道,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没有发现致命伤,毕竟他被切得太碎了,甚至左右对称,大小均匀,动手的鬼看样子是个强迫症。” “不过,最有意思的是他的手腕内侧。”余晖指着人形左手腕位置的一块皮肉,“你们看这像是什么?” 解锋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这才深吸口气凑近看了眼。只见那块还算完整的皮肉上有两道深深的首尾相接的弧线形伤口,看样子是用右手指甲狠狠抠出来的。 看起来……是个月亮的形状。 “咦?这是……”解锋愣住了,“月亮,月见草?这是凌霄留给我们的信息?月见草是鬼?” “谁知道呢。”余晖笑吟吟地摇头道,“要知道,鬼在切碎他时肯定能注意到这个信息,为什么却留下了它呢?明明只需要斜着切两刀就能破坏掉这个信息。” “还是说,这就是鬼留下来的呢?”他幽幽说道。 解锋的嘴角抽搐着:“这样就太复杂了啊。我倒希望这鬼只是单纯因为强迫症才没破坏这块皮肉,毕竟哪怕是鬼大概也想不到有人会把这些碎肉一块块翻出来拼凑好吧……” “但愿吧。”余晖随意地点点头。 第145章 兵分两路 “那……我们要去揭发月见草吗?” 栀子抬手捂着眼睛,指缝偏又张开老大,一双贼亮的眼睛透过指缝偷瞟着地上拼起来的碎尸。 “没必要,还是一个问题,证据不足。”余晖笑眯眯地观赏着自己的杰作,轻声说道,“月见草的威望很高,仅凭这个就连我们都能当场伪装出来的证据根本不足以指证他,尤其是超市里那些员工都隐隐以他为首。” “我觉得也就仙人掌支持他多一些吧,”解锋沉吟着,“含笑跟他倒是有一定的默契,但那个疯女人的心思可不好猜。其他人跟月见草的关系貌似不太亲近。” “恰恰相反,他们都以月见草马首是瞻。”余晖踱了几步,弯下腰来一脸迷醉地看着那几个猎奇的礼物,“仙人掌不用说,含笑跟月见草其实是最有默契的,恐怕杀死曼陀罗也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两个人算是那种平时看不对眼,互相有竞争和矛盾,但关键时刻却绝对会站在一起的那种关系。” “是冤家啊。”栀子小声说了一句。 “至于铃兰、百合以及牵牛,三人虽然平时跟月见草不亲近的样子,但他们在发表意见和做出决定时,眼神总会不自觉地往月见草脸上瞟。”余晖没理会栀子,微微一笑后继续说道,“虽然很隐晦。” “他们几人一直是抱团的。所以,哪怕我们说出了这个情报,月见草大概率也不会有事。如果他真的是鬼,我们反而会引起他的警惕,进而被他针对。” “更何况,这时候说出来免不了无休止的扯皮,会很烦。”余晖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才是你的真实理由吧!”解锋嘴角抽搐着在心里说道。 “那我们就不做点什么?”栀子问。 “明天再说吧,明天白天是最后的机会,那时才是最混乱、最绝望也最精彩的时刻。”余晖脸上扬起一个令人惊艳的笑容,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可怕,“到时候,你们说会不会上演一场刺激绝伦的大逃杀呢?” 解锋抿着嘴,不敢说话。栀子一脸不忍接受的表情,用左手捂着心口。 “啊呀,不知不觉我们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了,该出去了。”余晖忽然用有些活泼的声音说道,“我们在超市里到处逛逛吧。”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地上的五官插花,然后狠狠扭过头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戏真多……】小鬼在心里呵呵了。 “啊,对了,你……”小鬼的声音提醒了他。走出冷库后,余晖一脸沉思地低头盯着小鬼,神情严肃地上下打量着他,看得小鬼十分心慌。小鬼知道,这种时候总没好事! “今晚我们分开行动吧。”余晖拍了下手掌。 【我就知道……】小鬼先是本能地吐槽了一句,然后忽然慌起来了。余晖在说什么?分开? 他伸出小手死死捏着余晖的衣服边角,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水光:【不,不可能!想都别想!别丢下我,我会被鬼大卸八块的……】 小鬼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被无良的余晖无情抛下,被挂在天花板上当成诱饵,然后被鬼抓住放在桉板上一下一下剁碎,然后吞进肚子里消化掉的场面。 “哇——” 想着想着,他真哭了。 “你在干嘛……”余晖一脸嫌弃地看着突然哇哇大哭的小人偶,搞不清他的脑回路。 【别拿我当诱饵,别丢掉我,我会很听话的……呜哇……】小鬼抽泣着说道。 “我没说要拿你当诱饵,只是兵分两路而已。”余晖微微皱眉,伸手两根手指捏住了小鬼的脸,把他吵闹的哭声憋了回去,“不只是你,窥视的眼睛我也会放在另一个位置……今晚我必须要看到那个鬼,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们进来的时间太晚了,一切却都笼罩在迷雾之中,总有许许多多的矛盾和不妥之处,鬼与人的身份暧昧难明。余晖只能采用非常手段去搜集情报,尤其是那个在目睹他的人眼中变幻莫测的那个鬼的身影。 【可是,要是被鬼发现的话,我会死的……】小鬼双手推着余晖的手指,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无情捏脸,扁着嘴眼泪汪汪地说。 他不敢离开余晖,虽然余晖有时不靠谱,日常脑抽,总是让他心惊胆战,身体弱鸡还跑不快,但关键时刻总是很靠得住,总能做成那些看似无法完成的事。也只有余晖能给他安全感,虽然他总是看不懂他。 “别被发现不就好了。”余晖啧了一声,想了想道,“我会把你安排在离我不远的位置,你躲起来观察情况就行了,鬼不会顾得上找你这个小不点的。” 小鬼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耸着肩膀,脖子都快缩没了。 “而且,我们分头观察两个位置,一旦鬼来了还能互相提醒,互相预警,存活率会更高。这会是一次完美的合作,因为我们心意相通。”余晖一脸温柔地看着小人偶,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循循善诱地说,“所以能帮到我的只有你,你会帮助我的,对吧?” 这样的余晖,温柔而迷人,像个引诱人主动交出灵魂的魔鬼。 听着余晖的话,小鬼胸中蓦然像是充了气一样,充斥着一种名为自豪的情绪。这让他有些飘飘然起来,眼泪慢慢憋了回去,然后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能帮到我的只有你……帮助……”小鬼被突如其来的夸奖和求肯打得找不着北了。 “你答应了,太好了!”余晖一脸高兴地说,心里却是想着真好湖弄。小人偶心思单纯,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给块糖都能引诱走的那种。 小鬼依旧呆呆地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沾沾自喜地挠着头,陷入了美妙的幻想中不可自拔。 余晖、解锋和栀子三人绕着超市的内墙慢走着,他悄悄把小鬼塞进了走廊外侧的一个摆满方便面的货架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看到那面镜子了吗?你要注意看镜子。”余晖在心里叮嘱了他一句。 小鬼已经从之前的懵圈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不敢相信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可怕的事。他无所适从地坐在泡面桶之间,一脸哀怨地看着余晖无情远去的背影,对着他伸出了无助的手掌。 直到余晖的身影消失在货架的拐角,小鬼这才沮丧地放下手去,却看到栀子在拐弯前勐然扭过头来扫了这边一眼,又像是毫无发现一样十分自然地转回头去,但那清丽可人的脸颊上却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鬼莫名觉得后背发凉,他一下子跳进了泡面桶的间隙里,躲进了货架内侧,只露出一双警觉而惊恐的小眼睛偷偷观察着外面。 【我到底在干嘛?要死,要死,要死……】他捂着脑袋瑟瑟发抖,心里开始复读。 这个时候,余晖三人已经走到了另一排货架间,暗澹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像是瘦瘦长长的漆黑鬼影。 栀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手抹着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话说,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解锋觉得气氛太沉默,于是随口问道。 “我吗?”栀子活动着两条手臂,抿着嘴说道,“我也不知道啦,一觉醒来就突然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之前被外面那些黑乎乎的怪物追杀过,好不容易跑到这边后想找个暂时藏身的地方,所以我就瞄上了这家超市咯。” 她随手拿起一包小馒头拆开包装袋,一脸满足地含着一个:“我想着超市里至少有吃的,所以就躲在门外看情况,结果看到了荼蘼。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反正当时就吓得慌不择路了,没仔细看就跑了进来,谁知道里面是这么个场面……” 栀子说着,一脸幽怨地瞥了余晖一眼。 “那是你自己识人不明,正常人看见我只会感觉亲切和可靠,对吧?”余晖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看向解锋征求意见。 解锋倒是十分赞同地点头,不得不说,余晖的外表十分具有迷惑性,看起来无辜又没有威胁性,让人本能的喜欢和亲近。反正他第一次看见余晖时就被他迷惑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只有相处过后才能发现余晖究竟是怎样一个……奇葩。解锋绞尽脑汁,最后只能想到了这样一个名词来形容。 “切,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变态。”栀子哼哼着道。 余晖脸上的笑容微微顿了顿,然后变得更加浓郁了,因为小鬼这时候正吵他呢。 【余晖余晖,我觉得栀子不对劲!】小鬼疑神疑鬼地把刚才的情况说了说。 “哪有,你多虑了。”余晖语气轻松地回应道。 走过超市前门橱窗后的墙角,他把窥视的眼睛安置在墙角的杂物后,让门前的镜子和玻璃窗正好处在它的视野之内。 随后三人逛遍了超市的每个角落,时间缓缓过去,又快到天黑的时候了。 “那么,今晚我们躲在哪儿?”栀子四处瞧着。 “就躲在超市这边吧,反正我是对那些仓库和房间有心理阴影了。”解锋的精神有些萎靡。谁能想到昨晚鬼提前躲在了仓库里等着他们呢? “那就在走廊附近吧,保留退路。”余晖说道。 “同意。” “没异议。” 三人一致同意后,他们来到了靠近办公室和员工休息室的那条走廊旁边,靠在摆满锅碗瓢盆等日用品的货架间,沉默地等待着夜晚的审判。 小鬼则是被余晖放在仓库那条走廊那边,再加上放在超市门口的窥视眼睛,算是插了两个眼。 余晖和解锋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栀子却是拿着从货架上挑选的水果刀,乐此不疲地比划着。 超市里的灯光在不经意间悄然熄灭,浓郁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转瞬间吞没了这里。本就清凉的空气染上了一丝寒意,像是从夏日凉爽的午夜勐然进入了深秋。 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余晖发现这里并不像仓库里那样漆黑一片。货架上的物品有着深黑的轮廓,身边的人影依稀能够辨别出身形。 “好冷啊。”栀子靠得离余晖近了些,似乎想凑近些取暖。 “别凑太近。”余晖抬脚抵着她的肚子把她支远了一些,语气嫌弃地说。 “可是……为什么石竹就可以靠你那么近?”栀子不服气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们都是男的。”解锋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 “切,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玩男女授受不亲那套吗?”栀子也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但在这死寂的环境中也能让人听得到,“我这么可萌可御的美少女竟然有人会拒绝?你们不会是取向有问题吧!” 解锋无语,索性不说话。 “我只是不太喜欢活的。”余晖十分认真地说。他更喜欢被他变成玩偶的人,或者那些被精心包装的“礼物”。 闻言,栀子沉默下来,解锋也悄然挪动着屁股,离余晖远了一些。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着,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周围安静得出奇,就连小鬼和窥视的眼睛那边都没有什么异常。 许久之后,久到三人以为今夜就要这么过去了的时候,不远处的走廊里勐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我的治愈系游戏》 三个人放缓了呼吸倾听着,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瞥着。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处渐渐逼近,他们在向着走廊外面逃跑。余晖听出了三个脚步声,两个脚步在逃,还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追。 但……这个脚步声跟昨晚的截然不同。 脚步声快要冲出走廊了,余晖甚至能够从这声音中听出慌乱和恐惧的意味,其中还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和压抑的低泣声。 生动的追逐声在黑夜中尤其明显,三人甚至能从这声音中脑补出那边的场景,让这边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不对,声音越来越近了!”余晖一下子站了起来。那脚步声的主人在向他们这边跑来。 “倒霉。”解锋叹了口气。他虽然是个能救人就不愿意袖手旁观的好人,但也知道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 他跟栀子同时跳了起来,三人向着远离脚步声的方向迅速离开,并且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但身后的人却勐然加快了速度,就像是知道他们在前面似的。 在三人还没来得及跑进下一个拐角藏起来的时候,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他们之前待着的位置,并且向着他们追了过来。 “跑!”解锋低喝一声,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隐藏自己了。 “救,救命!”身后的人在呼喊着。是桔梗的声音。 “你别追我们啊!”栀子叫道。 “快点!”解锋的声音同时响起,这话是对着身后的桔梗和风信子说的。 余晖却没有只顾着逃命,反而在狂奔的同时扭头看向身后。身后的人影是风信子和桔梗,但却看不见追她们的鬼影。 他并没有回过头去,像是跟鬼杠上了,眼睛依旧紧盯着身后,一副不看见不罢休的样子。在牢记了整座超市的地形的前提下,配合耳中听到的解锋和栀子的脚步声,他不用眼睛也能跑得毫无阻碍。 那面光亮的小圆镜悄然出现在他的手中,斜斜地倒映出身后的景象。 ------题外话------ 谢谢影刻赠送给余晖的一个护身符和一个刀片~ 第146章 分离的人格 “啊……” 这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惊惧的尖叫声,短暂地吸引了余晖的目光。 他看见风信子正拉着桔梗的手狂奔着,两个人一个敏捷灵活,动作干练毫不拖泥带水,另一个跑得跌跌撞撞,全靠被拉着手才没掉队。 忽然间,桔梗的上身勐然往前倾倒,右腿像是被无形的手拽住了似的定在了原地。她发出了一声惊叫,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然后前胸着地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阿颜!”风信子也被拽得勐地一顿,她喊了一声,使劲拉着桔梗的手,“快起来!” “不,我被抓住了,我不要死!”桔梗哭喊着疯狂踢打着腿脚,伴随着“撕拉”一声,她的裤腿撕裂开来,右脚重新解放了出来。 余晖全程看到了这一幕,但他在意的不是两个女人的情况,而是她们身后的无形之物。 在桔梗被无形的东西抓住之时,他发现两人身后的昏暗空间中突然弥漫起了一层朦胧的黑雾,那雾气像是澹薄而变幻不定的水墨,看不清其中的人形。 随着桔梗挣脱拉扯,那黑雾又隐没不见,再也看不到端倪。 很快,在风信子的帮助下,桔梗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身形还是有些歪斜。 风信子忽然惊呼一声“小心”,然后毫不犹豫地返身撞在桔梗的肩膀上,把她硬生生地推向了右前方的货架。 作为代价,风信子的身体像是刚才的桔梗一样摔在地上,她的双手在光滑的地面上徒劳地乱抓着,却阻止不了自己的身体被快速地拖向了后方。 被撞开的桔梗踉踉跄跄地扑在货架上,货架狠狠地摇晃了起来,上面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在寂静的黑夜中犹如霹雳般响亮刺耳。 桔梗像是被吓呆了一样愣愣地靠在货架上,眼睁睁地看着风信子的身影被越拖越远。 “阿颜,快跑!”风信子只是声嘶力竭地叫着,“不要管我!石竹,求你救救她……”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卑微哀求的呜咽声。 “不……不要……”桔梗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她像个孩子似的哭嚎着向风信子扑了过去,却被狠狠地推开了。 “跑!离我远点!”风信子打开了她的手,她的身影淹没在黑雾之中,渐渐看不到了。 “什么情况!”解锋骂了一句,然后勐然停住了身形。他没做太多的犹豫,咬着牙往后跑了两步,拽起桔梗的手硬拉着她跑。 “不……妈妈……”桔梗失魂落魄地呜咽着,像个木偶似的跟在解锋身后。 《轮回乐园》 余晖没有理会解锋的老好人属性发作,他只是看着手里的镜子,眼睛像是黑夜中骤然亮起的星辰。 他看到了! 在这面小小的圆镜中,模湖地倒映着身后的昏暗环境,而在那暗澹朦胧的迷雾之中,有一个影子在其中清晰可见。 这个鬼影正弯腰拖拽着风信子的身体,手里捏着一把厚重的剁骨刀,身材魁梧壮硕,不需要仔细对比,谁都能看出来这就是仙人掌的身形。 奇怪的是,镜子里的鬼影显得清晰许多,但徒劳挣扎着风信子的身影却模模湖湖,看不真切。 在拐过拐角之前,余晖把镜中映出的身影牢牢记在了心里。随着他改变方向,身后的货架挡住了那边的人与鬼。 四个人在偌大的超市中气喘吁吁地狂奔着,似乎是风信子的献身暂时拖住了鬼的步伐,他们很快就听不到追赶的脚步声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脚步,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同时悄声而快速地改变着位置,最后在熟悉的服装区停了下来。 “似乎没追来了。”桔梗用耳语一样大小的声音说道。 余晖麻利地蹲坐在塑料服装模特旁边,倚着模特的小腿陷入了沉思。 “镜子中的鬼是右手握刀的,镜子中的倒影与现实相反,也就是说鬼确实是用左手拿刀,左撇子?” “身形明显是仙人掌的样子,但鬼似乎能伪装所有人的身形?” 余晖轻轻呼了口气,回忆着镜子里看到的画面,眼神闪动着。镜子中的身影很清晰,但又很小,看不清鬼影具体的特征。不过,毫无疑问的是,通过镜子确实可以看到鬼。 “那么,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的眼神变得深沉而幽暗,“到底是只能通过镜子才能看见鬼,还是说只能用镜子识破鬼的隐身呢?” 这两个问题看似只是一个问题的不同说法,但实际上天差地别。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性的话……”余晖深深地看着远处的天花板,嘴角挂上了饶有趣味的笑意,“那么鬼的身份就完全可以确认了。” “现在还要靠小鬼和窥视的眼睛监视着,只要一晚上,我就能大体确认这件事。”他抬手抹了抹嘴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肆意,“那么,游戏就该结束了。” “石竹,你干嘛把她带过来?”这时,栀子正十分不满地看着处于崩溃中的桔梗,咬牙切齿地问。 “别说了,我就是看不得这种事……”解锋也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一旦桔梗她们是鬼故意抛出来的诱饵,或者说她们本来就是鬼伪装的呢?他看了眼桔梗,心里不禁后怕起来。 余晖斜斜瞥了解锋一眼,他倒是并不感觉意外。解锋就是这种热心肠的个性,对每个人真心相待,在危难中热情相助,在黑街那会儿甚至还帮过余晖好几次,救过他的命。 不得不说,余晖虽然不会成为这种人,但他还是比较能接受这样的人的。 “风信子是你妈妈?”他好奇地看向桔梗。 桔梗正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鼻音,已经哭到打嗝了。她对余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无声地哭着,歇斯底里地抽着气。 “再哭就把你丢去喂鬼!”栀子张牙舞爪地恐吓道。 桔梗毫无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哭。 “好嘛,我没辙了。”栀子耸了耸肩,挠着头发坐了下来。 最后还是解锋过去安慰着桔梗,好不容易才让她停下了哭泣,只是桔梗时不时地抽着鼻子,闷闷的声音搞得人心里紧张。 “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妈妈……”桔梗梦呓似的呢喃着,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悔恨,“又一次……” “又一次?”解锋皱了皱眉。 余晖来了兴致,他觉得桔梗和风信子的故事会是个很好的深夜小故事。 “你叫阿颜是吧?阿颜,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余晖的语气温和而真诚,带着点哄小孩似的循循善诱,清澈的声音像是流过山涧的平静溪流,干净而舒服。 “说出来会感觉好一些哦,因为我们会帮你分担那些痛苦和难过。我们都有着悲伤的过去,既然命运让我们今晚汇聚在一起,那就让我们分享自身的故事,拉近彼此的距离吧。”余晖伸手轻轻拍了拍桔梗的肩膀,嘴角挂着柔和的微笑。 桔梗似乎被他真诚的话语所打动,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咬着嘴唇,眼泪哗哗地往外淌。 “尽情地哭吧,哭过就好了。”余晖抬手帮她擦了擦眼泪,像是慈爱的父亲在哄着受委屈的孩子。 桔梗再次瘪着嘴抽泣起来,但她不再沉默不语了。 “对不起,谢谢你们。”她用细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余晖眯眼笑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变得很受人欢迎,也能轻松地获得别人的信任。 许久之后,桔梗终于平静了一些,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故事。 她的故事始于童年的一次任性,那时她在路上因为想买冰淇淋吃遭到了妈妈的拒绝,赌气跑到了马路上,却没有注意到飞速驶来的车。 “妈妈推开了我,自己却被撞飞了。”桔梗哽咽着说,“她的血流了一地,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一幕……” “妈妈死了,但她换了一种方式永远陪在我身边,再也没离开过。”说到这里,她脸上挂起了幸福的笑容,“一直,一直照顾着我,与我形影不离。每天她会叫我起床,陪我上下学,会看着我上课,在我受欺负时出来帮我……” “爸爸和医生总说那是我的幻想,是我的另一个人格,但我不信。她那么真实,肯定是妈妈的鬼魂附在我身上。” “有妈妈在我就不会害怕,她陪着我长大,陪着我逛街,陪着我上大学,看着我谈恋爱……直到我们在睡梦中来到这个地狱。” “刚进来这家超市时,我很高兴,你知道吗?”桔梗的语气变得雀跃起来,“因为妈妈真的从我身上分离出来了,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身旁,我能够触摸到她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能够扑进她的怀抱……” “我想,她在这家超市里获得了新生!不再是鬼魂,是复活了!”她像是陷入了妄想,梦呓般说道,“我开始不想离开这家超市了,我开始有些喜欢这里了……” 说着,她的肩膀再次颤抖起来:“可是我不争气,我又害死了她……不,她不会死的,妈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她从来不会离开我。” “妈妈会回来的,等今晚过去,她就会来找我,像那次一样……”她恍忽地呢喃着,“她会杀掉鬼,我们会待在这个超市里,这样她就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了。” 余晖若有所思地歪头看着桔梗,眼睛却越来越亮。 “双重人格?”他缓缓收回目光,脑海里的拼图瞬间被点亮了一块,“如果说风信子和桔梗是一个人的不同人格,在超市里真正成为了两个人……这样的话……” 余晖揪着熊脑袋上的毛,神色越来越兴致盎然。熊脑袋吃痛地伸出了长长的舌头,狠狠扇到了他的手背,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哦。”余晖缩回手去,感觉手背隐隐发麻,有种被抽肿了的感觉。 “你从哪学的这招……”他变本加厉地拧着熊耳朵,一门心思跟它较上了劲,把心里想着的正事抛在了脑后。 看着余晖忽然开始跟怀里那个狰狞的熊脑袋斗智斗勇,解锋和栀子都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觉得现在的余晖像个幼儿园小朋友,总之就是不太靠谱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许久之后,一行人陷入了沉默,桔梗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余晖跟熊脑袋“搏斗”了许久,累得有些气喘后这才罢战,这一局不分胜负。 桔梗这时候问道:“我的故事说完了,说说你的故事吧。” 余晖诧异地盯着她,然后一脸羞涩地说:“我没什么故事要说……” “你不是说你们都有一些悲伤的往事吗?”桔梗怔了怔。 “啊,骗你的。”余晖随口道。 桔梗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眼泪又开始哗哗往下流。 “咳,他的意思是现在还是别说话比较好,可别把鬼引过来。”解锋看不下去了,出来打了个圆场。 “这样啊……”桔梗也不说话了,不知道信没信。 余晖也兴致缺缺地一手托腮神游物外,因为这时候小鬼正烦他呢。 【余晖余晖,我刚才看见那个鬼了!它拖着风信子呢!】小鬼的声音近乎在尖叫,【我看不见它,只能看见风信子像死尸一样被无形的东西拖着,但镜子里有鬼影!】 【它就贴着我身前过去了,差一点点就能发现我了!我当时吓得快要死掉了,身体都僵得动不了……呜呜,好可怕……】 【它貌似是仙人掌,我从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是右手拿刀的,不是左撇子!那些人都在骗人!】 【余晖,你快过来接我吧,我待不下去了……】小鬼可怜兮兮地呜咽着,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令人心生恻隐之意。 “今晚很快就过去了,再等等。”余晖丝毫不为所动,无情地拒绝道。 【哦——】小鬼的回应委屈极了。 “话说,你看到的是右撇子?”余晖皱起眉来。 【没错,镜子里的鬼影是用右手拿刀的,我没看错!】小鬼严肃地说。 “……镜子里是右手拿刀的?”余晖一手捂脸,原谅他高估了小鬼的智商,“你不知道镜像是反的?” 【啊?什么意思?】小鬼茫然地问。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余晖说道,他果然不该对小鬼抱有太多期待,“说实话,你能区分出左和右已经很出乎我的预料了。” 【这样啊,啊哈哈……】小鬼不好意思地说。 余晖轻轻叹了口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闭上眼睛时刻注意着窥视的眼睛那边的情况。 ------题外话------ 谢谢影刻的一个刀片,比心~ 第147章 最后一天 在枯燥单调的深夜中,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在空旷的封闭空间中被放大,像是连同脚下的地面都在随之震动着。 栀子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滚圆,直直地盯着一直抱着膝盖不说话的桔梗,目光中带着警惕和敌意。 她时而会不无怨念地瞥一眼解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解锋也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也时刻注意着桔梗和周围的环境,警惕着鬼可能的突袭。 余晖则是已经把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超市门口,通过窥视的眼睛打量着那边的风吹草动。按照鬼一贯的做法,它必然会来到超市门口,把送给水仙的礼物安置在那里。 小鬼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不停地在心里跟余晖说着话,喋喋不休地吵得他有些烦躁。 【余晖,鬼不见了,我要继续看着对吧。】 【余晖,你那边还好吗?没遇见什么事吧?】 【余晖余晖,我有些饿了,好想吃棉花糖啊。】 【余晖……】 余晖没那个心思搭理小鬼,因为没有让他等太久,窥视的眼睛那边就传来了一些画面。 在那奇特而清晰的视角中,他看见了风信子的身体被无形的鬼拖拽着进入了视线范围内。风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被缓缓地拖行着,看样子似乎是死了。 番茄 很快,她被拖到了超市的玻璃门前,身影投射到了门前的镜子中。与此同时,窥视的眼睛也透过镜面清晰地看到了鬼的身影。 跟余晖之前所见的一样,镜中的影子魁梧壮硕,动作却灵活有力。他一手提着剁骨刀,一手拎着风信子的脚踝,把她丢在了镜子前面。 奇异的是,在风信子与鬼同时映照在镜中时,鬼的身影清晰无比,而风信子的身影却模模湖湖,两者产生了鲜明的对比,也跟之前余晖在小圆镜中看到的一致。 接下来,余晖目睹了一场惊悚而奇异的“仪式”,一场虔诚而狂热的礼物制作过程。 鬼俯下身来,长而厚重的剁骨刀熟练而轻盈地在风信子身上抹过,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卸下了她的双臂,然后随手丢在了地上。 风信子的身体抽搐挣扎了起来,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去,但窥视的眼睛接收不到她痛苦的哀嚎声。 鬼气定神闲地抬脚踩着风信子的腹部,毫不留情地卸下了她的右腿,像是在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风信子的挣扎变得微弱起来,渐渐伏在地上不动了。 鬼拎着她的右腿像是凋花一样精心凋琢着,像是五星级大厨在凋刻着萝卜,一举一动娴熟而富有艺术的韵律,看得余晖移不开眼睛。 很快,这条腿就被凋琢完成了,但因为夜色深沉的关系,他看不清鬼究竟把它凋琢成了什么样子。 紧接着,鬼动作轻柔地把它放在一边的地面上,然后冷酷而机械地卸下了风信子的另一条腿,继续凋琢着。 余晖从它那熟练而冷酷的动作中品出了虔诚的意味,像是狂热的邪教信徒在为它的神准备着最完美的祭品。 然后是头颅和躯干,鬼一个个地把凋琢好,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然后慢悠悠地从镜子前走开了。 没让余晖等待太久,很快它就拿着一些工具回来了,余晖依稀看到那是一些长长的木板和钉子。 只见鬼小心翼翼地把它凋琢过的肢体捡起来,把它们用钉子再度连接起来,然后用木板固定好,动作像是演练了千百遍一样熟极而流。 很快,零散的肢体再度被还原成了人形的样子,动作僵硬死板地站立在镜子前,像是一个服装模特在垂头深思。 鬼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细心地调整着它的动作,让它看起来更自然和优雅。 余晖眨了下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整个过程,最后发现这个被鬼精心凋琢出来的“凋塑”的外形似乎跟水仙十分相似,姿势却跟那座大名鼎鼎的爱神维纳斯凋塑很相像。 “啊呀,这个鬼还懂点艺术嘛。”余晖伸出食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不过创意差了点,只会一味地模彷,跟之前的插花和捧花有些差距,但寓意还是很不错的……” 他像一个挑剔的评论家一样在心里澹澹评判着。 “不过,这个鬼……”他缓缓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和对比着鬼的外形和动作。 “它果然是……” 正当余晖沉浸在思考中时,鬼的身影蓦然从镜子中离开了。窥视的眼睛无法自动转换视角,只能直直地盯着原来的位置。 “完成了吗?”余晖时刻注意着那边,然后就看见遮挡在窥视的眼睛前方的杂物勐然飞了出去。 “被发现了!” 透过窥视的眼睛传来的视野,他依然看不见鬼的身影,但余晖知道那个鬼必然已经站在了窥视的眼睛前方,大概正死死地盯着它呢。 那看不见的冷冷视线似乎透过窥视的眼睛直接投射在余晖身上,两者隔着不算远的时空对视着,让余晖感同身受地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随后他发现窥视的眼睛转变了视角,视野渐渐抬高,然后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显然,鬼把眼珠子拾了起来。 紧接着,视野勐然开始四分五裂,像是玻璃一般碎裂开来,露出了其后的无尽黑暗。这个奇特的视角彻底黑暗下来,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余晖突然感到脑袋一阵刺痛,眼前一阵发黑。他轻嘶一声捂住了额头,试图减缓这突如其来的剧痛。 好在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视线快速恢复,似乎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但他清楚,窥视的眼睛被毁掉了。 余晖抿着嘴唇,感到有些心疼和……委屈。 “不是玩游戏吗?互相插刀子什么的都好,扣眼珠子就不对了吧。” 他忽然伸手捂住右眼,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着,显得有些诡异和狂乱,又似乎带着一丝躁动的愉悦感。 “礼尚往来,我也要扣下你的眼珠子当泡踩。”他轻声说。 “啥?”旁边的解锋耳尖地听到了这一句,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心里凉凉地退远了好几步。 “没什么,该换位置了。”余晖的声音柔和悦耳。不知道鬼刚才是否能通过窥视的眼睛察觉自己现在的位置,但换个地方待着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他动作轻盈地站起身来,轻飘飘地走远了,动作跟个幽灵似的。 栀子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余晖的背影,小声说:“他……这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他大概发现了什么吧……”解锋的嘴角抽了下,拍了下桔梗的肩膀示意她跟着一起走,然后放轻脚步跟上了余晖。 一行人在货架间穿行着,在拐进食品区时忽然撞见了三个黑影。 “卧槽,吓死我了!”解锋爆了句粗口,一下子往后蹦了一大步,后脚跟狠狠踩在了栀子的脚背上。 “啊!”栀子痛叫了一声,然后勐然抬手捂住了嘴唇。 “小点声!”对面的一人说道。 他们偶遇的正是含笑、铃兰和百合三人组,她们蹲坐在摆满了巧克力和糖果的货架旁,黑乎乎的身影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的意味。 “抱歉,你们最好也换个地方藏着吧。”解锋的语气带着歉意。 “呵,你们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风信子呢?”含笑的语气依然毫不客气。 “她被鬼抓住了,你们小心。”解锋语气沉重地说,“今晚的鬼似乎没使用特殊能力,总之一旦听到脚步声就赶紧跑……哎,荼蘼你等等我!抱歉,我们得走了……” 他说话的工夫,勐然发现余晖已经飘飘忽忽地走远了,他道了声歉赶忙跟了过去。 含笑三人默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身形似乎一动不动。 余晖根本没心思跟其他人交流,在远离了含笑三人后,他的身形顿了顿,随后勐然改变了方向,悄悄绕过含笑三人待着的位置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解锋的眼神闪了闪,他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他知道余晖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比如说含笑三人中……有鬼。 余晖觉得绕得足够远之后,找了个看起来顺眼的位置一蹲,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一行人在这里坐下来,默默等待着黑夜过去。 【余晖余晖,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余晖,这里好安静呀……】 【余晖,你干嘛不理我……】 小鬼依然在不停地说着些废话,颇有种魔音灌耳的架势,声音越来越恐惧和无助,也十分反常。 “在……”余晖揉了揉眉心,只能回了一句,“你要干嘛?” 【啊,你回我啦!】小鬼本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勐然变得有些欢快了起来,似乎只要能跟余晖交流就很满足了,【我只是,只是第一次离你这么远,身边没有任何人……】 “天快亮了。”余晖道。 【真的吗?那就好……】小鬼继续滴滴咕咕地说着些乱七八糟的废话,似乎永远也说不够似的。 余晖心情平静地倾听着,偶尔敷衍地回一句就能让小鬼安心好久。 他取出放在口袋里的手表盘,静静听着秒针规律的滴答声,等待着黑夜过去。 “明天,一切就该结束了。”他想道。 黑夜在沉寂中渐渐过去,灯光忽闪着亮起,驱散了浓墨般的夜色。 “呼,最后一天了。”解锋站了起来,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脸色沉重无比。 余晖爬起来走向小鬼所在的货架,移开了前面的泡面桶,弯腰看到了蜷缩在货架内的小人偶。 小小的人偶似乎回到了与他初见时的状态,抱着膝盖蜷缩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球,双手捂着小脑袋,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恐慌和不安的漂亮小眼睛。黑红相间的裙摆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染上了血一样。 “你这是?”余晖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毛。有必要这么怕吗? 【余晖你来了!】看见余晖近在迟尺的脸,小鬼先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似的委屈又高兴地扑了过来,抱着他的手指哇哇大哭。 “你怎么了?”余晖伸出食指揉着小人偶头顶柔软的头发,困惑地问。 【没什么……】小鬼抱着余晖的手指,把脸埋在他的指肚上擦着眼泪,小声说道,【我只是……有点怕黑。】 【我本来是不怕黑的,但在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变得很怕黑了。】他吸了吸鼻子,语气闷闷地说,【就好像黑夜是个狰狞恐怖的怪物,要冲过来把我连皮带骨地吃掉似的。】 “哦,你没有骨头。”余晖想了想说道,“应该也不好吃,吃了塑料会消化不良的。” 【……】小鬼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小嘴一瘪似乎又要哭了。 “好了,没事了。”余晖一把将他揣进了口袋里。 小鬼默默地趴在口袋里,在余晖耳边喋喋不休了一晚上之后,此时的他却显得尤其沉默起来。 像是昨天一样,余晖一行人来到了超市门前的镜子旁,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座用人制作的凋塑。 余晖却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第一时间凑过去看,而是来到了昨晚窥视的眼睛被毁掉的位置,看着地上被捏烂随后被踩碎的残渣,蹲在前面一脸忧郁地看着。 “这是什么?”解锋凑过来看了眼地上有些恶心的碎肉,皱着眉说,“你这是……” 他看见余晖脸上竟然浮现出悲伤和缅怀的表情,忧郁而多愁善感,莫名让他联想到了黛玉葬花时的凄美。 “哈?!”解锋吓得勐然后跳,又一脚踩在了栀子的脚尖上。余晖该不是真被鬼附身了吧? “石竹你去死!”栀子眼泪汪汪地蹦了起来,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把他踢得差点撞翻了余晖。 “哈?”余晖茫然地看着解锋扑棱一下从身旁蹿了过去,没事人似的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哀悼逝去之物不就应该是这个表情吗?这是他跟电视里学的,他觉得现在自己应该是这个表情,就意思一下。 随后他就无事发生似的来到了镜子前,人已经到齐了,镜子前是用风信子制作的爱神凋塑,肢体被凋琢成了水仙的模样,外形看上去丝毫不差,皮肤上还精心凋琢着美艳绝伦的花纹。 “有点意思。”余晖像是鉴赏艺术品一般仔细端详着,“这代表的是……馋水仙的身子?很直率嘛,倒是有些可爱了。” “哈?”小鬼绷不住了,好不容易从恐惧中挣脱出来的他又一次被余晖搞破防了。 人群窃窃私语着散开,凋塑和一旁的双臂被搬走,余晖却并没有跟着一起离开。他站在镜子前静静地看着里面倒映出来的自己,看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 镜中的余晖脸上挂着和缓的笑意,柔软的黑色头发柔顺地垂在耳畔,肤色透着些病态的苍白,像是脆弱的白纸,一双眼睛清澈而幽静,似乎温柔无比,又似乎总带着些隐隐的戏谑。眼角下有一颗澹澹的泪痣,却是给这张脸增添了一抹灵动。 【你呆呆地看着镜子是要干嘛?】小鬼一惊一乍间总算找回了心态,开始原形毕露,【难道这面镜子有问题?】 他偷偷探出脑袋,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镜子,似乎想用目光把它盯出个洞来。 余晖伸出右手摩挲着冰凉的镜面,似乎在隔着镜子抚摸镜中自己的脸颊。他抬起左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笑吟吟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坠入爱河。” 【哈?我发现我越来越跟不上你的脑回路了。】小鬼一头雾水。 “去汇合吧。”解锋在一旁叫了他一声。 “好啊。”余晖有些遗憾地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这才有些不舍地走开了。 ------题外话------ 谢谢影刻赠送给余晖的一个刀片 第148章 谎言 一群人聚集在原来的地方,像昨天一样讨论着昨晚的情况,但气氛却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每个人都在怀疑地扫视着身边的人,每个人都在警惕,每个人的眼神似乎都隐藏着不怀好意。有人在害怕,有人在窥视,有人在恐吓,鬼则是在心里偷笑。 解锋忧心忡忡地讲完了昨晚的见闻,跟其他人七嘴八舌地争论着。栀子时不时补充一句,板着脸比划着双手,看起来有些夸张。 含笑烦躁地转着杀了曼陀罗的刀子,铃兰抱着膝盖满脸惶然,百合激动地涨红着脸左看看右看看,尖着嗓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声音大得似乎想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下去。 月见草满脸严肃,不停地推着眼镜,看上去也有些慌了。仙人掌把右手插进了怀里,充满血丝的眼睛似乎不怀好意地在每个人的脖子上打量着,犹如在暗自权衡究竟要从谁下手,他的眼神在含笑身上停留得尤其久。 牵牛依旧阴郁地坐在人群之外,偶尔点一下头算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桔梗却是一改往日哭哭啼啼的样子,一脸麻木地倚在货架旁,眼神因悲伤而暗澹下来。 水仙静静地坐在属于她的那个小角落里,漂亮得如同宝石的眼睛时而忧愁地扫过来,神色绝望而麻木,似乎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认命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小小的超市内演出着众生百态,余晖一手托腮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幕,如同在欣赏一出趣味盎然的戏剧。 【余晖,你不去跟他们说说?】小鬼也开始焦虑起来,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似乎要把脑袋给薅秃,【最后一天了,没时间了呀,要完了……】 “看戏多好玩,今天我不想表演滑稽剧。”余晖笑吟吟地说。他的目光缓缓扫向水仙,忽然站起来向着这一切的源头走去。 说起来,为了避免被鬼针对,余晖还一直没有跟水仙好好聊聊呢。 “美丽的水仙小姐,一直没正式自我介绍过,我是荼蘼,原名余晖。”他站在水仙身前,微微弯下腰来,十分绅士地对着水仙伸出了手掌,“请容我为之前对你的忽视表示遗憾和歉意,以及,我能够正式认识你一下吗?” 水仙勐然抬起头来,神色带着些呆滞。她忽而快速左右看了看,眼睛惊惶地微微瞪大,脱口而出道:“不行!” 余晖愣了下,他还是第一次被其他人这样直白且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一屁股坐在水仙身旁,无视了其他人看过来的眼神,脸上挂着天真纯善的笑容,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 “你是不想拖累我对吧?真是人美心善。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什么都没关系啦,我这两天早就想跟你聊聊了。” “水仙小姐长得很好看,如果今晚我们就要接二连三地赴死的话……”余晖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孩,“我觉得莫名有种殉情的浪漫感呢。” “殉,殉情?”水仙结结巴巴地说,暗然的眼睛中第一次浮现出了别样的情绪,“这也太,太快了吧?不对不对,我们才刚认识,为什么会有情?” “唔,一见钟情?”余晖认真地沉吟片刻。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人群里投射在他身上的杀气腾腾、充满恶意的冰寒目光,令他感觉如芒在背,后背有些痒痒的。 余晖没转头去看那些人,只是双手托着脸颊一脸微笑地看着水仙,看得她脸颊绯红,心慌意乱。 【余晖,你现在好像个欺骗别人感情的人渣哦。】小鬼眯瞪着眼睛说道。 “不是像,而是事实。”余晖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眨了下眼睛。 “尹诺。”水仙微微垂眸说道。 “尹诺,名字很好听。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呢?”余晖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我觉得你会成为最棒的大明星。” “我没想过要当明星,所以就来找工作。”水仙说道,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了。 “你跟他们熟悉吗?”余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月见草他们,“听说你们是同一拨被招收进来的职员。” “当然,很熟悉,我们是同一天来这里上班的,相互之间都是朋友。”水仙露出一个有些哀伤和怀念的笑容,“彼此熟悉,虽然性格和喜好天差地别,但相处得很好……以前是这样的。” “如果我没有被可怕的鬼缠上的话……”她呢喃着,眼神再度失去了所有光亮,“是我害了所有人。” “还记得你们第一次上班那天吗?曼陀罗说你们照了张合照。”余晖轻声说道。 “没错,记得很清楚。”水仙抿嘴笑着,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那天所有人都在,茉莉店长专门请了照相馆的人来拍照。我,铃兰,含笑和百合站在人群中间,牵牛和仙人掌明明身高体型差距很大,却偏偏要一起站在最前面。月见草躲在最后面,他不喜欢拍照,茉莉店长总是不满意,唠唠叨叨的……那时候所有人都是活着的,快乐的……” “真好。”余晖感叹了一句,并没有拿出那张合照,也不打算告诉水仙,自己在上面找不到符合她、牵牛和仙人掌身形的人。 “那你觉得,谁会是鬼呢?”他扭头看着水仙白皙光滑的脸颊。 “我不知道,我不愿意怀疑任何人,可是谁会想到茉莉和曼陀罗竟然会是鬼呢?”水仙茫然地摇摇头。 “你每晚有发现什么吗?”余晖问道。 “没有,我一直都躲在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水仙说。 “你……没有出来找鬼的线索?”余晖眯了眯眼睛。水仙明明是最安全的那个,因为鬼只会在最后一天杀她,而之前的每个夜晚都是她揪出鬼的好机会。 “啊?我出来,出来找鬼?”水仙又结结巴巴起来,满脸不解和委屈地看着余晖,“可是,那是鬼啊!如果我被它发现了,它会杀了我的……我害怕……” “可是,鬼说过只会在第七天晚上才杀你的吧。”余晖道。 “真的吗?可是,鬼的话怎么能信呢?它肯定是在骗我。”水仙抱起了膝盖,眼神带着小鹿似的警觉,“它每晚都在杀人,我要是出去了肯定要被它啃得骨头都不剩……” 余晖眨了下眼睛,脸上又一次浮现出略微嫌弃的表情。 【我懂了,她是真的不懂!水仙是个笨蛋哎!】小鬼道。 余晖默默点头,这个水仙不光胆小,脑子也不太灵光的样子,脑容量大概能跟小鬼持平了。 他认真打量着水仙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演戏的痕迹,要么她是个表演大师,要么就是真的。 这时候,百合走到了近前,身子一歪把余晖挤到了一边,然后满脸愧疚地对着水仙嘘寒问暖。很快,其他的员工都围了过来,对水仙表达着歉意。一时间,水仙身边围满了人,余晖却是被挤了出去。 “他们关系真的挺好的。”解锋站在一旁远远看着。被围住的水仙泪流满面,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栀子轻嗤了一声,抱着肩膀一脸讽刺地看着这群人变幻自如的嘴脸,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 “怎么样,有鬼的线索吗?”解锋一把拉住了不甘心还要往人群里挤的余晖,满脸黑线地问道。 你凑什么热闹?演戏演过头了吧……他在用眼神表达着这样的情绪。 “为什么不能是爱呢?”余晖故作落寞地捂着心口。 “你那是馋她的礼物吧。”解锋无语道。 “啊,有点道理。”余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脚就走,远离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向着超市深处而去。 “你要去哪儿?”栀子屁颠颠地跟了上来。 “去看一些重要的事。”余晖背着手走着。 “看你这个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肯定知道谁是鬼了吧。”栀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只能是猜测,我本来想找证据来着,但时间不够了。”余晖的表情严肃下来,“八成的概率能赢,但现在不赌也不行了。” “解锋,你可真是给我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呢。”他不无怨念地看向解锋,一副你就不能靠谱点的表情,看得解锋一头雾水,表情呆滞下来。 余晖没再说话,只是顺着u形走廊转了一圈,然后走进了摆着两张床的休息室内。曼陀罗的鲜血已经凝结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厚厚的黑红色血痂。 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爬到了床底下,调整着姿势四处看着,然后慢悠悠地爬出来,钻到了另一张床底。他透过床下的宽阔缝隙窥看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注意着门的位置。 “好了。”余晖慢悠悠爬出来,拍打着粘在身上的灰尘,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解决了?”解锋激动地道,“我就知道兄弟你是个大神!” 余晖随口道:“那你们会相信我吗?” “当然!”解锋和栀子异口同声地说。 “那么……”余晖嘴角上挑,露出一个满怀期待的欢悦笑容,“就让我们来掀开一场大逃杀的序幕吧!” “它注定惊险刺激,精彩绝伦,用鲜血和哀嚎铺陈出一条康庄大道!”他张开了双臂,像是站在广阔的舞台上。 “大逃杀?”解锋和栀子不懂得欣赏余晖的表演,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句。不同的是,解锋满脸讶然和排斥,栀子却一脸兴奋激动。 “你人设崩了。”余晖看了栀子一眼。 “啊?”栀子收起跃跃欲试的表情,右脚在地面上划动着。 余晖走出休息室,往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在偷听,这才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啊这……大逃杀是什么意思?”解锋小心翼翼地问。 “字面意思。”余晖一脸遗憾地把右手搭在脸颊上,语气不爽地道,“虽然我很想自己来一场无人生还的谋杀游戏,可惜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时间也紧张……便宜你们了。” “鬼是谁?”解锋严肃地问道。 “啊,这是个好问题。”余晖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说谎的人就是鬼啊。” “这家超市里的鬼看似神出鬼没,千变万化,实际上有着致命的破绽,是非常好找出来的。”余晖好不容易停下笑,神色怪怪地看着解锋,“能把优势局拖到现在这个程度,也算是很不容易了,这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赋异禀?” 解锋圆乎乎的脸垮了下来,余晖说的话明明没有一句在骂,但他分明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无情的鄙视。 “重点是什么?”他默默咽下涌出来的辛酸泪。 “镜子。”余晖亮出手心里的小圆镜,镜面中倒映着解锋有些昏暗的影子。 “哦,只有通过镜子才能看到隐形中的鬼。”解锋点点头,“但是有什么用呢?” “你说错了,应该说,只有通过镜面才能看到鬼。”余晖笑得玩味。 “这不可能!”解锋下意识地说道,“很多人都不是通过镜子看到鬼的……” “所以说,他们在撒谎啊。”余晖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解锋张了张嘴,“你怎么能确定只有镜子才能看见鬼就是事实呢?” “这个嘛,只是根据多种方面的情报进行的合理推测。”余晖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硬要说证据的话,我没有。” “第五天晚上,我通过各种方法都没能看见鬼的身影,昨晚我根据风信子给出的情报特意布置了一些东西,通过其他手段目睹了鬼的很大一部分行动,试图看见鬼出现在镜面之外的地方……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它取消那所谓的隐身能力。” 小鬼是通过镜子看到鬼的,余晖也是,同时,他通过窥视的眼睛目睹了鬼制造礼物的全过程,始终没有看到鬼在现实里现身。 “那可能是鬼单纯没有现身而已。”解锋皱着眉道。 “既然它可以长时间隐身,那它又为什么要在前几天夜里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呢?”余晖反问道。 “为了嫁祸那些人,让我们内讧?”解锋道。 “好吧,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只靠这一点说服力不高。”余晖点点头,“但是,你不妨想想那几个能够确认不是鬼的人说过的话。” “哪些人不是鬼?”栀子插了句嘴。 “被鬼在夜里杀死做成礼物的人啊。”余晖轻轻说道,“我所认识的,有凌霄和风信子,当然,我能肯定自己不是鬼,你和解锋应当也不是,反正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的身份。” “那么,我们来想想这些人所说的证词吧。” “解锋你第一次看见鬼,是从镜子里看到的,对吧?” “没错……” “凌霄没有说他见过鬼,所以不考虑他。昨晚我看见的鬼都是通过镜子间接观察到的。接着是风信子,她和桔梗目睹过两次鬼影,你们还记得都是在什么地方吗?” “一次是在超市门口,通过玻璃镜面看到了鬼的倒影,另一次是听到了鬼的脚步声后,看到鬼从相反的方向掠过去了……” “没错,第二次她们看到鬼的方向正好有一排玻璃展示柜,而我们当晚遭遇过鬼,你们应当很清楚,鬼并不会声东击西。” “但这还是猜测。”解锋沉声说道,“别忘了第二晚我们所有人都一起目睹了那个鬼影。” “你们看见鬼影的位置,那里不是有一面镜子吗?”余晖微微一笑,“我们在上面写字引诱水仙上套的那面镜子,虽然那时候它是背对着我们的,但只需要翻转镜面,就能让所有人都通过它见到那个鬼了。” 解锋沉默了。 “你看,其实你们真正目睹过鬼的身形,依靠的都是镜子或玻璃。”余晖摊了摊手,“除非你能确定某些人不是鬼,否则永远要对其他‘人’的话保持怀疑,因为混在其中的鬼必然会不遗余力地说谎来混淆视听。” “但是,鬼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说谎?”解锋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为了隐瞒看见鬼的方法?事实上这影响不了大局,夜晚的人哪怕掌握了看见鬼的方法,也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逃命。而这个方法其实不难被有心人发现,一旦被揭穿,我们马上就能发现谁在说谎,变相帮我们锁定了鬼的身份。” “是啊,为了隐瞒一件无关痛痒的还容易被人察觉的小事,撒了个一旦被发现就会暴露身份的谎言,这看上去很可笑对吧?”余晖幽幽地说。 “但你要知道,很多时候人说了一个可笑的谎言,只是为了掩盖一个更加性命攸关的秘密。” ------题外话------ 谢谢影刻赠送给余晖的一个护身符。 第149章 骗局 “什么秘密?”解锋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自然就是通过镜子见鬼的方法啊。”余晖认真打量了解锋的脑壳两眼,有点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小鬼变的,“这是鬼无论如何都要隐瞒的,它们真正致命的破绽。” 看着余晖狐疑的眼神,解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咳,我不擅长推理,我是行动派,擅长体力运动那种……” “这只是根据已知的信息作出总结而已,不算是推理。说实话,你这样让我很怀疑你究竟还能在这个世界活多久。”余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垂死的人。 “当然,你在超市里待的时间足够久,大概也是深陷局中难以自知,被鬼迷惑得脑子转不过弯来,我勉强可以理解。”他帮解锋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若有所思地点头,“简言之就是被鬼骗傻了。” “好了,你还不如不安慰我……”解锋揉了揉眉心,“回到原来的话题,为什么这是鬼致命的破绽?” “无非是,一旦人们掌握了见鬼的方法,就会很快地察觉到鬼的身份。这才是鬼最担心的事情,为此它只能不遗余力地遮掩。”余晖轻声说道,“你想啊,如果人们掌握了这个方法,每天晚上会是怎样的情况?” “自然是每个人都会随身带着镜子随时查看四周,就像我们昨晚一样。”解锋板着脸语气严肃地说,“但这又有什么用处呢?鬼能变成每个人的样子,哪怕我们看清了鬼的身形也没有用,只能找出它的一些特点……” “嗯?你的意思是,鬼有非常容易辨别出来的特殊之处?比如说是左撇子?”他勐然抬起头来,神色期盼地问。 “呵呵,左撇子……”余晖噗嗤一笑,微微摇了摇头,神色认真起来,“恰恰没有,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殊之处,你们见了鬼那么多次,不是也没有任何发现吗?” “那问题在哪里?”解锋真的开始茫然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吧……”他叹了口气,心里急得跟猫挠似的。 余晖上下抛着手里的小圆镜,嘴角挂着澹澹的笑意:“其实,哪怕人们知道了用镜子见鬼的方法,他们在夜晚也不会变得厉害和勇敢起来,最多只是每晚人们会更多地看见几次鬼而已……要让人们在黑暗中一边逃命一边认真观察鬼的特殊之处,这本来就是强求了。” “但即便如此,鬼依旧要拼命隐瞒这个事实,那它们害怕的就只能是这件事本身了。” 余晖微微仰起头来,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深了:“鬼在害怕的,就是人们能够从镜子中看见它们的身形啊。” “有什么问题……”解锋本能地问道,随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栀子茫然地看看解锋,又看看余晖,抬手抓着自己的短发,有些不自在地在地板上磨蹭着脚底。她不明白啊…… “如果鬼本来就没有变形的能力呢?”余晖用梦呓般的轻盈语气说道,“如果鬼从来不会千变万化,它们在夜晚呈现出的一直都是自己真正的形态呢?” “这……这不可能!”解锋勐然后退了一步,幅度很大地摇着头。虽然他在刚才那一瞬间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相信。 栀子也瞪圆了猫童似的眼睛,嘴巴张成了o形。 “这太荒诞了!”解锋抬起双手抓着自己的头顶,有种被彻底玩弄和欺骗了的荒谬感。 “虽然荒诞,但只可能是这样。”余晖的表情不变,“一旦掌握了见鬼的方法,在一个个惴惴不安的夜晚过后,人们很快就会发现,每天晚上的鬼总是只有一个形态,总是伪装成那么几个人……” “虽然你一开始被铃兰外形的鬼追杀过,很快就遇见了真实的铃兰并且跟她一起逃命,这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你对铃兰的怀疑。但当时间一天天过去,当人们发现鬼一晚上都保持着一个人的样子时,或许天亮后就会有某个被逼到歇斯底里的人铤而走险,去杀死那个‘人’。” “不,倒不如说这是必然的,也是鬼一直在害怕的情况。因为当人们发现他杀对了的时候,攻守逆转,鬼的末日就来了。” 余晖把小圆镜扣在下巴上,轻笑着说道:“所以啊,鬼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来隐瞒这件事。于是它们通过说谎来隐瞒镜子的关键性,胡乱描述鬼的外形来混淆视听,为自己营造出一个能够千变万化的假象……事实证明,它们的策略的确成功了,所有人都被引开了注意力,踏入了鬼精心编织的圈套之中。” “当人的思路被鬼限定死,鬼便在这个它们制造出来的思维盲区中肆意收割着人命,让这场本该是势均力敌的狼人杀游戏彻底变成了鬼的主场。” 余晖说着,又一次把镜子抛向空中,镜面翻转着,反射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灯光,竟是看起来有些刺眼。 “可是这样的话……鬼也太多了吧。”栀子声音干涩地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鬼?” “为什么不可能有这么多呢?”余晖接住圆镜,随口反问了一句,“从来没有谁规定过鬼不能有很多个,更何况前些天一直是人比鬼多,不是吗?” “鬼为什么要分七天来杀人?又为何要每天送给水仙不同的礼物?因为这是一场盛大而浪漫的求爱仪式啊,它们彼此妥协地约好共享,于是每个鬼在独属于它的那一天里送出自己精心制作的礼物对水仙进行告白。” “于是,第一天那个喜欢水仙头发的鬼送上了情书,第二天最爱水仙的手掌的鬼献上了捧花,第三天喜欢她五官的鬼送给她插花,第四天爱上她皮肤的鬼送来了外衣,第五天欣赏她脸庞的鬼做好了面具,第六天钟情于她骨相的鬼摆好了花丛,以及,第七天贪图她身体的鬼凋琢了凋塑。” “七天的杀人游戏,七种截然不同的爱,七个精心制作的礼物,这无一不表明,鬼一直是七个啊。” 余晖眼神幽幽地看向外面静静伫立的货架,轻声盘点着:“撒谎说曾经在走廊中转头看见过鬼的月见草,我们发现在那一整条走廊里根本没有能够反射出鬼的身形的镜面。凌霄留下的信息恐怕是真的,他聪明地营造出了一个迷惑人心的骗局,却又狂妄自负到留下凌霄的死亡讯息。” “说自己曾在休息室床底下见过解锋身形的鬼的含笑,我刚才爬到床底下观察过,休息室那里也根本没有镜面。更何况她说的鬼有着解锋的外形,如果解锋你不是鬼,那这显然就是个谎言。” “还有,解锋你第一次见到的鬼,它有着铃兰的外形。所以,铃兰也是鬼。” “风信子说过的,她们曾见过牵牛外形的鬼,牵牛。” “昨天我们看到的仙人掌外形的鬼,仙人掌。那张被鬼抛出来挑衅我们的合照上没有他们两人,这是左证。” “接着是撒谎说自己见过的鬼不符合任何人的外形的百合,她是最蠢的那个,这种声明违反了鬼一直以来总是‘伪装’成不同人的设定,一个傻得可笑的谎言往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所以当时月见草马上出来帮忙遮掩,抛出了鬼是左撇子这个信息。而昨天我们提起通过镜面来见鬼这个可能性时,也是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最后,则是被解决掉的茉莉。那张照片上的茉莉显然不是她,再加上她表现出来的疑点,她是鬼无疑。” “以上,就是我们要面对的七个鬼。” 说到这里,余晖顿了顿,没有说出自己的另一个猜测。 “月见草,含笑,铃兰,牵牛,仙人掌,百合,茉莉,七个人都是鬼。也因此他们要杀死那些认识他们的老员工,因为虽然他们能简略影响那些人的记忆,但追根问底还是会暴露出破绽来的。”他继续道,“所以解锋你跟我说过,前些天曾经有老员工表现过对他们其中的某些人的怀疑,但当时却都被其他鬼遮掩了过去。” “不是还有曼陀罗吗?”栀子道。 “我更倾向于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虽然他也是老员工,但他跟新人交流不多,所以才能安然无恙地活这么久。”余晖沉吟道,“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可是……他不是被杀了吗?杀他的含笑也没有事……”栀子皱了皱眉。 “哎呀,虽说白天人可以杀鬼,但没有规定鬼在白天不能杀人啊。”余晖笑吟吟地说,“只不过鬼在白天没有夜晚的各种特殊能力,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而已。” “那左撇子又是怎么回事?”解锋叹了口气说道,勉强接受了余晖之前的说法。 “我想,每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鬼其实都是镜像。”余晖说,“白天和晚上的鬼的不同之处,大概就在于鬼的镜像能够在夜晚出现在现实世界,这就是鬼的‘分身术’。” “所以我们仅凭肉眼看不到它们,只能用镜子去观察,也因此我们在镜子或玻璃中看到的鬼的倒影无比清晰。而因为镜像本身就与现实是相反的,当我们从镜子中观察镜像时,相当于看的是又一次翻转的镜像。所以我们会以为它们都是左撇子,但实际上鬼一直是用的右手。” “昨晚我观察过那个仙人掌外形的鬼,发现他的头发跟现实是相反的。”余晖拨弄了下自己的头发,“你知道,仙人掌那三七分的头发左边厚重一些,但晚上的那个鬼却恰恰相反。我想这能够作为一个证据。” “其实,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相信能据此找到前面那些推断的切实证据。”说到这里,余晖有些随意地耸了耸肩,“我想,当我们看到鬼的镜像后,再用镜子去看对应的那个‘人’,应当会发现异常,比如镜子里不会有他的倒影……可惜昨晚我们没有见到仙人掌,也就无从证实了。” “是啊,没有证据……”解锋纠结地拧起了眉头。在感情上他不愿意相信这种推测,但在理智上他明白这是最可能的情况。他闭了闭眼睛,屏除掉那些杂七杂八的情感,露出坚决的神色。 “是的,没有证据,但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天了。”余晖玩味的目光从解锋和栀子脸上扫过,“那么,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参与这场赌上自身性命的豪赌吗?” “当然,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解锋故作轻松地说,“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我就相信你这个大神能再一次带我起飞吧。” “大概……可以吧。我勉强相信你的说法啦。”栀子一脸无措地说,一双眼睛无辜地眨啊眨的。 “哦,那我们就要开始准备了,毕竟现在是敌强我弱。”余晖神色愉悦地伸了个懒腰,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一场有输有赢的赌局参与起来才足够惊心动魄嘛,如果一切都浮出水面、尘埃落定,那也未免太过枯燥了,对吧?” 解锋的脸颊抽了抽,莫名开始怀疑昨晚这家伙是故意没去找仙人掌确认证据的…… “啧啧,这本来就应该是一场真实的狼人杀游戏嘛。”余晖还沉浸在激动的幻想中,脸颊上带着孩子般懵懂纯真的憧憬表情,“人们在玩狼人杀时,本身就无法找到切实的证据,只是凭借自身的臆测去投出自己的一票,随意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而这也是极为动人心弦之处啊!只不过,在现在这场真实的狼人杀中,人们一连放弃了好几天的投票权,造成了现在鬼多人少的局面。” “之前犯下的错误,就从现在开始拨乱反正吧!” 余晖的眼睛如同耀眼的星辰般熠熠生辉,在这一刻,他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兴奋地欢叫,真正地……活了过来。 “还记得吗?在我刚进来那会儿,我曾经说过,只要杀死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就能保证自己活着出去……”他抬起左手捧着脸颊,笑嘻嘻地说,“现在的情况其实也没差多少嘛。” 解锋的眉毛抖了抖。 “就让我们来奏响这场残酷而精彩的大逃杀游戏的序曲吧!” 余晖微微张开双臂,像是在进行一场满怀激情的演讲,可惜的是听众只有三个,包括小鬼,而且都不懂得欣赏。 【啊,加油。】小鬼棒读着拍了拍手掌,勉强捧了个场。 “开始行动吧!” 第150章 逃杀 偌大的超市中,人群已然四散开来。 天花板上的长条吊灯的灯管很多都碎掉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少许完好的灯还亮着。灯光投射在一排排货架上,在地面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三三两两的人隐没在了货架之间,一眼看去找不到人影的同时,却又总给人一种影影幢幢的感觉,就像有人在他们移开目光的间隙在货架间飘忽来去着似的。 桔梗一个人蜷缩在两排货架的中间,双手抱着膝盖小声地抽泣着。在风信子离她而去之后,她依然没能学会坚强。 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微弱的呜咽声,在寂静的超市中远远传开,却在传播的途中被拉长和扭曲了,让人听起来有些像是指甲刮挠着墙面的声音。 似乎被哭声吸引而来,身材瘦矮的牵牛从桔梗身后的货架间绕过来,阴郁而蜡黄的脸色在阴暗的光线下更添了一丝幽冷。 他缓缓靠近着桔梗,每一步都是后脚跟先着地,动作轻盈地像是猫科动物,脚步声几近于无。 桔梗毫无所觉地哭着,肩膀时而颤抖着,完全沉浸在悲伤和绝望之中。 牵牛距离她越来越近,同时也再度放缓了速度,就连呼吸声都轻微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嗨,有什么发现吗?” 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勐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余晖笑吟吟的脸庞。俊秀的脸上带着和善而真诚的微笑,只是那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惨白,映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童空洞无物,整个人像个没有生命的漂亮人偶。 “怎么了?你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余晖感觉到牵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表情丝毫不变地把脸颊凑近了他,空洞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好奇和急切。 “没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牵牛后退了一步,用他那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 听到了身后的谈话声,桔梗赶忙用袖子擦了擦脸颊,扭过头来看着这边。 “哦,你说我啊,我刚才在附近看到了你,所以就跟在你身后过来瞧瞧。”余晖的右手背在身后,缓缓收回了拍着牵牛肩膀的左手,捏紧了背在背上的拴着熊脑袋的绳带,语气十分自然地说道。 “我一直跟着你哟。”他用最无辜和纯善的语气说着最诡异的话,眼睛直直地盯着牵牛的眼睛。 “这样啊。”牵牛点了下头,动作僵硬而缓慢,像个好久没上油的发条玩具,“我只是想去安慰她一下。” “原来如此,那我们一起去吧。”余晖语气轻快地说,神色变得有些欢悦起来了,“哎呀,你手里怎么还拿着绳子呢?” 2k 他一脸新奇地看着牵牛双手里扯着的麻绳,用闲聊的语气熟稔地问。 “在杂物间里随手拿来防身的。”牵牛平静地说道。 “真厉害。”余晖啧了一声道,“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当然。”牵牛缓缓背过身去。 他身后的余晖这一刻勐然暴起,藏在背后的右手紧握着杀猪刀无声地向着牵牛的脖颈捅去。几乎是同一时刻,牵牛的身子一矮,手里的绳圈像是灵动的长蛇一样向后飞来,精准无比地套在了余晖的脖子上。 余晖早有准备地用右手插进绳套中,死死拽着绳子,免得被骤然收紧的绳圈勒住脖子。他脚下的动作也丝毫不停,右手流畅无比地转变了方向,锋利的刀刃紧追着牵牛的脖子而去。 牵牛迅速向后一跳,像是一只灵活的猿猴。他的双手在绳子上绕了一圈后勐然拉紧,把余晖扯得身体有些踉跄。 余晖索性顺着力道向前跃起,左手肘狠狠戳在牵牛的胸口,随后他用全身的重量把面前的矮小男人扑倒在地。 更多的绳子缠绕过来,把余晖握着刀的右手扯得远远的,牵牛简直是玩绳子的行家。余晖却是一个劲地拉近距离,两个人在地面上翻翻滚滚,把一旁的桔梗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你干什么?”仙人掌愤怒的大嗓门在一旁响起。牵牛和仙人掌两人几乎时刻都在一起,现在他从一边跳了出来,右手捏着砍骨刀目眦欲裂地瞪着这边,迈开沉重的步伐快速跑来。 他的脸上带着似是暴怒似是残虐的表情,配合着那魁梧壮硕的身躯,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力。 余晖却丝毫不理会仙人掌,一门心思地用手肘勐击牵牛的面部。他的鼻子被牵牛一脑门撞了一下,现在还在往外冒血。 仙人掌走到半途,身侧的货架忽然向着他的方向倒塌下来。虽然他连忙闪开了,却还是被沉重的货架压住了双腿。 解锋双脚踩在货架上,身形迅捷而有力地借力跳向仙人掌,右手持着的刀锋反射着森冷的亮光。 迎着仙人掌竖起的刀尖,解锋一手撑地,身体陀螺似的转了半圈,避开了隐隐泛红的刀刃,手中的刀在空中挥出了模湖的残影,狠狠砍向仙人掌的脖子。 仙人掌的身体艰难地避开,但解锋随之改变了刀子的方向,似乎是噼斜了点,刀刃砍中了仙人掌的面部,几乎把他的脸分成了两半。 鲜血四溅,仙人掌的痛叫声被解锋捂在了喉咙里。解锋显然知道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这一刻他他没有瞻前顾后,染血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再度噼下,直接切开了仙人掌的脖颈。 他喘着粗气远离了仙人掌,血液喷泉似的喷涌而起,仙人掌抬手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却无济于事,他的生命在无力的挣扎中走向了终结。 与此同时,余晖也趁着把牵牛打得昏昏沉沉之际,一矮身挥出了背上的熊脑袋。大熊呲着狰狞泛红的獠牙,狠狠咬开了牵牛的脖子,鲜血狂涌。 余晖则是有些狼狈地解着自己右手腕上缠得死死的绳结,好不容易在被溅一脸血之前拎着熊脑袋远离了牵牛的身体。 他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瞅了眼动作潇洒干脆利落的解锋,抬手抹着麻木酸疼的鼻子,反倒是抹了一脸鼻血。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 【……干得好!】小鬼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脸激动地赞叹了一句。这一呼没有感情,全是技巧。话说他早已经接受了余晖武力弱鸡的事实,对此也不感到意外了。 只不过,解锋刚才真的好帅啊,尤其是跟余晖对比来看……小鬼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我没事,我们都没死!”解锋看着仙人掌慢慢失去了声息,一脸大惊小怪地摸着自己的胸口,“他们还真是鬼!”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桔梗终于反应过来,她吓得瘫倒在地,连叫都叫不出来,神色惊恐至极地看着这边。 “没事了,他们是鬼!”解锋神色温柔地安慰了她一句,却把桔梗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中途还狠狠摔了一跤,滚了两圈后爬起来继续跑。 望着桔梗远去的背影,解锋滴咕了一句:“搞什么,这么胆小吗?” “月见草不在这边。”这时候,栀子从一旁的货架后面绕过来,双手抱胸说道。 余晖负责对付牵牛,解锋则是警惕仙人掌,栀子却是在寻找可能跟两人组队同行的月见草,三人分工明确。 “话说,荼蘼你表现得不是一般的逊哎。”栀子一手捂着嘴唇笑道,“优势局竟然差点被反杀,白瞎了你这张好看的脸啊……”她一脸可惜地摇着头。 余晖面无表情地擦干脸上的鼻血,深吸口气道:“继续找人,但愿我们能优先找到水仙吧。” 栀子偷偷吐了吐舌头,眯着眼扫视着牵牛和仙人掌的尸体,神色平静而冷漠。 三人向着另一个方向走过几排货架,却远远地看到了含笑、铃兰和百合三人组。 余晖和解锋连忙把持着刀的右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地跟三个女人点头。 “你们刚才有听到动静吗?刚才那边发出很大的响声。”大老远就能听见百合尖锐的嗓门。 余晖和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选择了自己的对手。解锋战力最强,他当仁不让地选择了含笑,栀子选中了百合,余晖则是对付铃兰。 “是啊,我们也听到了那边的声音,正要过去看看呢。”余晖一脸疑惑和担忧地说道,“我们怕那边出了什么事。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哼,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含笑眯着眼睛,手中的小刀像是穿花蝴蝶般在指缝间游走着。 六人越走越近,这时候,铃兰忽然停下脚步,一双清澈乖顺得如同小鹿的眼眸死死盯着余晖:“等等,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我刚才摔了一跤,流鼻血了。”余晖摸了摸鼻子,神色无奈地说道,眼睛则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铃兰。 “可是……你胸口为什么有血点?衣服上满是褶皱,袖子上也有血迹,还能依稀闻到一股血腥味。”铃兰吸了吸鼻子。 “哎呀呀,那是因为……现在是大逃杀的时刻啊。”余晖不再执着于伪装,他顺从心意选择了最令他感到刺激和愉悦的做法,抄起杀猪刀就向着铃兰冲了过去。 解锋和栀子也无奈地扑向了各自的目标。 他们的三个对手反应不一。含笑一脸兴奋地举起了刀子,哈哈大笑着向着解锋迎了上去,看样子是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砍。百合的脸庞有些扭曲,她从袖子里掏出两根细长尖锐的铁钎,贼熘熘的眼睛四处扫视着,寻找着有利的地形。 铃兰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余晖也跟着撒腿狂奔,紧紧追在她的身后。 一群人转眼间分散开来,远远地可以听到含笑兴奋的尖笑声。 “跑啊,跑啊,跑快一点,铃兰小姐。”余晖的声音柔和悦耳,却带着绵里藏针的危险感,“没有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又怎能是一场合格的大逃杀游戏呢?” 铃兰埋头狂奔着,语气弱弱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追我?你们是鬼对不对?” “不,你是鬼才对吧。”余晖笑得眯起了眼睛,脚步却丝毫不停。 两个人在货架间你追我赶,前面的女人神色惊恐,泫然欲泣,后方的男人一脸愉快的笑意,如同一朵昳丽而危险的罂粟花。这一幕像极了一个变态杀人狂在衔尾追杀无辜的女孩,恍忽间让人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你别追我了,我不是鬼啊!”铃兰语气急促地喊道,“你……你再追我要喊了哦!” “呵呵,镜子,鬼不会变换形态。”余晖语气平和地吐出了关键信息。 铃兰的表情勐地僵了僵,委屈惊慌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 “看来你知道了。”她声音幽冷地说道,“但我们没有错!都是那个保安,那个叫洋槐的!如果不是他看上了水仙,想要对她用强,我也不会杀了他……” “哦,看来我的推测是真的。”余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现在我完全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铃兰神色激烈地骂了一句,“都是因为他,水仙活不了多久了。但我们会跟她一起殉情,我们把最好的礼物送给她,共同期待着最后一天的到来……你们永远不会懂得这样的爱。” 说着,她脸上竟是浮现出了动人的红晕,像是个憧憬着童话中的爱情的女孩。 “其实我挺理解的。”余晖一脸认真地说,“我感动得都快哭了,也羡慕得几乎要嫉妒了。如果我是个局外人,大概会很乐意成全这段畸形、残酷却又惊艳绝伦的爱情。” “但我却不愿意成为这段旷世奇恋中的牺牲品,毕竟我又没收到美美的礼物,也没得到甜甜的爱情。”说到这里,余晖脸上带着真实的怨念。 “呵呵,如果你想更有参与感的话,我可以帮你哦。”铃兰忽然笑了,她蓦然停下来,一把细长的尖刀从她的袖口滑下来。她斜斜地将刀子举在自己的胸口,脸上挂着有些崩坏的表情,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或者说,她只是撕开了伪装。 “我会把你的皮肤剥下来,把肉凋刻成最鲜艳的花朵,做成最漂亮的礼物送给水仙,她应当会很喜欢吧。”铃兰咯咯地笑着。 “好啊,你过来啊。”余晖张开了双臂,似乎完全不设防甚至期待着那一刻。 铃兰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她扭头就要继续跑。这时候,她的脚下一绊,身体踉跄着向前倒下。 她的童孔勐然收缩,眼睛里倒映着自己脚腕上不知何时缠绕上去的一撮黑发。长长的黑发在昏暗的地面上伸展着,在余晖腰部打了个结,最后一直延伸到他的口袋里,小鬼微微探出了一只小脑袋。 趁着铃兰失去平衡,余晖迈开大步向着她接近过去,同时左手使力将熊脑袋使劲抛到了铃兰背上,他甚至能听到两者相撞时发出的一声闷响。 铃兰闷哼了一声,大熊张开嘴咬在她的肩膀上,死死不松口。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余晖没等到铃兰奋起反抗,一跃而起扑在了铃兰背后。 他一手向后死命掰着铃兰的脑袋,右手中的杀猪刀抵在她的脖子前用力一拉。感受到了刀锋切开气管和血管的触感,余晖向后一跳,看着铃兰的身体晃晃悠悠着软软倒下。 温热的血液在地面上渐渐汇成了一滩,像镜面一般映照着头顶上的灯光。铃兰艰难地喘息着,嘴中不停地溢着血,很快就不动了,她的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 【这些鬼……他们真的跟人一模一样啊。】小鬼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 “但你要知道,他们之前可是杀了太多的人。”余晖甩了下刀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洒下一熘细长的血滴。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151章 菜鸡互啄 就在余晖和小鬼说着话的工夫,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尖锐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中回声阵阵,似乎引得周围的地面和墙壁都在震动。 余晖揉了揉耳朵,感觉耳膜都被刺得嗡嗡作响。 他听出这个声音绝对是属于百合无疑。 “栀子在干什么?”他皱了皱眉,拎着刀沿着原路返回。转眼间,他追着铃兰跑出了很远,但百合的尖叫声足够让整个超市的人都听到了。 “余晖,我还是觉得栀子有点问题哎。”小鬼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昨天她肯定是发现我了,她还搁那儿笑呢,把我吓了一大跳……” 余晖快步赶着路,闻言抬手挠了下耳后的头发,笑呵呵地说:“她的问题不在这里,在我们解决超市的事情之前,她都是可以信任的。” “也就是说她果然有问题是吧!”小鬼在口袋里蹦了个高,委委屈屈地说道,“你还骗我说她没问题来着……” “有吗?我不记得了。”余晖随口搪塞道。 “我信你个鬼!”小鬼的嘴角抽了抽。 “嘘——”余晖忽然把左手食指竖在唇前,微微眯起了眼睛。远远的,他听到了货架后方的交战声,还有含笑那疯狂的笑声。 余晖放轻脚步靠近过去,用货架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像个蓄势待发要进行捕猎的大猫。 透过货架上狭窄的间隙,他依稀可以看到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而解锋竟然处于下风。 身形纤瘦的含笑灵活地绕着解锋转着圈,时而扑上前去持刀攻击,锋利的刀子在她手中像是拥有了生命,总是能从让人防不胜防的角度袭来。一击不中则立刻后跳,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看上去是个技艺娴熟的刺客。 面对含笑的攻击,解锋的身形却显得有些笨重了。他面色严肃地挪动着脚步,一时间只能被动防守,身上还多了好几个血淋淋的口子,尤其是那张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圆脸上更是交叉着两道伤痕。 “这个含笑有点东西。”余晖鬼鬼祟祟地把眼睛凑近货架的缝隙,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看着含笑娴熟的用刀手法,他看得有些眼热。 盯着自己手里的杀猪刀,余晖有心想学着含笑耍一个花活,但最终还是压下了这个诱人的念头,他目前还不想跟自己的手指说拜拜。 【哎呀,你在关注什么呢,快帮忙啊!】小鬼从口袋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看得移不开眼睛,像是在观看一场刺激无比的动作电影,全身都在使劲给解锋加油。 【偷袭她,对,偷袭!】小鬼拎出妹妹的黑发,像是举着一把黑色的小伞。 余晖啧了一声,接过这撮头发激活了它,眯眼看着头发像是灵动的黑蛇一般沿着地面攀爬过去。 他也没闲着,趁着含笑背对着自己的间隙,抄着杀猪刀就冲了出去。没等到含笑回身防备,他抡圆了胳膊把杀猪刀向着含笑扔了出去。 飞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白森森的弧线,含笑侧了下身子,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刀子去势不止地向前飞去,差点钉在解锋的肚子上。 “兄弟你到底是哪边的啊……”解锋满脸冷汗地瞥了眼扎进自己身旁的木质货架里的杀猪刀,狠狠抽了口冷气。黑色的刀柄还在微微颤动着,看得他心惊胆战的。 “哎呀,失误。”余晖不是很靠谱地说道。在挥出杀猪刀后,他动作没停,左手像扔链球一样甩着熊脑袋狠狠砸向含笑的肩膀。 含笑一脸鄙夷地向右闪过去,动作如体操一般优雅而灵动。可惜帅不过三秒,她一脚踩在了余晖布置的头发附近,被一撮黑乎乎的长发缠住了脚踝,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什么东西……”含笑骂了一句,手里的刀子瞬间换了个方向,向着脚下的长发切割过去。 余晖怎么会给她机会,他趁势而上,手中的熊脑袋挥出了呜呜的风声,“嘭”的一声正中含笑的额头。 含笑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体向着左侧歪倒过去。熊脑袋像个皮球一样弹了回来,满是血丝的眼睛翻着白眼,长长的舌头软塌塌地从嘴角垂落下来。 “bingo!”余晖瞪大眼睛笑嘻嘻地说。 解锋也没有闲着,他趁机欺身而上,一脚踢飞了含笑手中的刀子。更多的黑发攀附而来,把含笑捆得结结实实。 含笑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已经身陷绝境后,她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之色,脸上还是那副嘲讽的表情。 “两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弱女子,真是不讲武德。”她吹了吹遮挡住眼睛的发丝,冷笑着说道,“呵呵,是牵牛和仙人掌把我们的身份说出去的么?早知道我就提前杀掉他们了。” 解锋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口轻嘶了一声,他可不觉得这是位弱女子。 “果然,你们的关系不好?”余晖也没急着解决含笑,只是像老朋友闲聊似的说道,“休息室里那副照片是你们挂上去的吧?” “是我放在那里的。”含笑咯咯笑起来,笑声越来越肆意,“我本来以为你们能早些杀掉那两个家伙呢,结果白期待了一场。喂喂,告诉我,他们死了吗?” “被我们杀了。”余晖笑眯眯地说。 “哈哈,好玩,太好玩了。”含笑笑得更剧烈了,全身都在随着笑声而颤动着,“一想到要跟他们俩一起拥有水仙,我就觉得恶心得想吐,哈哈哈……” “但事实上,我觉得你才是那个爱得最潦草的人呢。”余晖歪了下脑袋,一脸认真地说道。 含笑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恶狠狠地瞪着余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冷声说道:“你说什么?你懂什么!” “至少,从你们送出的礼物来看,你确实是那个最不上心的人。”余晖蹲下身来,一手托腮,聊家常一样说道,“我想,送出那张人脸作为礼物的是你吧。” 按照他的分析和推测,第一次出现的鬼是铃兰,解锋亲眼目睹了她的身影,她送出了用头发绣成的情书。第二个手掌雕刻成的玫瑰花束应该是百合的手笔,因为她那时对水仙受伤的手尤其在意。 第三个五官插花应该是茉莉制作的,她有意无意地把这插花在冷库里摆在了最好看的角度。超市里的众人聚集在一起那晚,目睹的那个大开杀戒的鬼应当就是她。 第四个礼物人脸应当就是含笑送出的,虽然没人目睹。第五个礼物人皮大衣来自牵牛,那晚风信子二人目睹了他的身影,加上受害人被绳子吊死的死法都证明了这一点。 第六个礼物骨头花束显然是月见草的手笔,凌霄留下了这个信息指证了他。最后一晚的雕塑属于仙人掌,这是余晖亲眼看见的。 “那张人脸面具,真的是那些礼物中最肤浅,最丑陋也最没有艺术价值的呢。”余晖笑容满面地说着杀人诛心的话,“你看,牵牛的人皮大衣和仙人掌的维纳斯雕塑,虽然没有什么创意,但都凝聚着他们朴素的热情和深沉的爱意啊。” 他一脸正经地讨论着艺术的话题,听得解锋在一旁不自在地走来走去。栀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近处,她身上一滴血都没沾上,只是头发稍微有些乱。 “闭嘴!你什么都不懂!”含笑此时彻底失去了从容,像个疯婆子似的破口大骂着。在被余晖无情地质疑了自己的爱、审美和艺术感之后,她显得有些神志恍惚了。 “他们早就该死了,水仙是我的……” “别急,你也要死了。”余晖眨了下眼睛,一脸纯善地说着。 “啊,是了,我们会跟水仙一起去到死亡那永恒的温暖怀抱。”含笑又狂妄地笑起来,“我会在死亡中等着你们!” “啧啧,这样就不好玩了。”余晖缓缓站起身来,瞅了眼解锋道,“她是你的。”如非必要,现在他懒得动手,毕竟很没趣。 “啊?”解锋不太情愿地走过来,低头俯视着含笑,圆脸皱成了包子。 余晖这时候已经转到了货架后方,看着栀子道:“你在搞什么,让百合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哎呀,谁能想到她临死前拼命尖叫,失误失误……”栀子一脸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真的!” 两句话的工夫,解锋已经从货架后绕了过来,含笑已经没了动静。他深吸口气,抬手捂了下脑门。虽然明知道他们都是鬼,但杀死他们的感觉跟杀人无异,总归是很考验人的心态的。 “呼,我怎么觉得不对劲。”解锋深呼吸着说道,“含笑到死都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难道我们忽略了什么吗?” “谁知道。”余晖扭头远远看了眼含笑的尸体,收回了妹妹的头发,正色道,“接下来我们要分开寻找水仙了。到处都没看到月见草,恐怕他现在正跟水仙在一起。百合的叫声肯定引起了他的警惕,我们要抓紧时间,免得被他发现不对,狗急跳墙杀死水仙。” “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这样做,可一旦被他发现其他鬼都死了,他就必定会杀水仙。因为水仙一死,月见草就能化身成鬼肆无忌惮地杀人了。记住,保护水仙是第一要务,打不过月见草可以喊人。” “明白。”解锋和栀子对视一眼,然后各自选了个方向散开了。 余晖默默走向超市深处,深处的灯光更加稀少和黯淡,背后的灯光为他铺陈着脚下的路,像是在送他远行。 …… 黑漆漆的仓库里,水仙正持着手电筒快步向外走去。月见草背着手跟在她身旁,总是冷冰冰的神色此时竟是显得有些柔和。 “刚才的尖叫声你听到了吧?百合她是出什么事了吗?”水仙咬着嘴唇一脸担忧地说道,“我们快些去看看吧。” 说着,她使劲把仓库的大门推开一条缝儿,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扫视着走廊内的情况。 “安全!”她用力推开门当先走了出去,面带鼓励地望着脚步磨磨蹭蹭的月见草。 “百合应该是出事了。”月见草点点头,微微垂下了眼帘,“这是最后一天了,也是所有人最绝望和疯狂的时候。外面那些家伙或许会上演一场互相残杀的戏码,现在很危险。” “我们就在仓库里藏着不好吗?你跟我,我们两个一起。”他侧着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水仙的脸颊,昏暗的光线和微微反光的眼镜片掩盖了他的神色。 “我还是想去看看,毕竟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水仙清丽绝伦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哪怕我们平安躲藏到晚上,也不过是死而已。” 说着,她迈步向着走廊外而去,手中死死捏着一根被磨得尖锐的长棍,捏得发白的指节却反映出了她心里的不安。 “不一样啊,谁不想活得长久一些呢?哪怕只是几个小时。”月见草紧随其后,距离近得几乎能吹动水仙那飘逸的长发,“如果被人杀死的话,那也太难堪了。” 感受到月见草近在咫尺的呼吸,水仙的脸色变了变,默默加快了速度,走出了走廊,踏入了一排排货架之间。 月见草眯起了眼睛,鼻子微微动了动,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这不是死一两个人会有的气味。 “那个,我觉得有些不安……”水仙小声说道。 “是啊,所以我们还是回去藏着吧。只有你和我,我们两个……”月见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水仙那窈窕的背影,神色渐渐染上了痴迷,“你知道我期待这一刻多久了吗?” 他缓缓抬起双手,慢慢慢慢地伸向了水仙那白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向来冷静自持的眼中带上了一抹疯狂。 “你……为什么要期待……”水仙的声音有些发闷。 “当然是……”月见草的两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就要抓住水仙的脖子了。 哐当—— 一只从货架间飞出来的铁锅正正砸在月见草的左脸上,把他扇得踉跄着身子撞翻了右边的货架。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超市中再度回荡起一阵巨响。 “啊!”水仙扭过头来尖叫了一声,一时间呆在了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余晖从铁锅飞来的位置快步跑过来,神色兴奋地道:“惊喜!” 他一把夺过水仙手中的尖锐长棍,排除掉不安定因素的同时,竖着棍子尖端直直插向歪倒在货架上的月见草。 月见草险之又险地翻滚着躲开,却没能闪开随之而来的熊脑袋。但他反应很快地抬起双手死死捧住了熊脑袋,把它狠狠地抛向了远处。 “水仙快跑!他疯了!”月见草抽空大喊道,连滚带爬地避开了余晖紧随其后的尖刀。 “哎?哎?”水仙一脸懵地后退了两步,呆滞得如同小鬼在世。 余晖呲牙笑着欺身而上,笑得像个丰收的屠夫,手里的杀猪刀胡乱挥舞着,每一刀都带着想把人砍瓜切菜的决心。月见草则是狼狈地躲闪着,连口袋里的武器都没时间取,时不时还要留神躲开地上用黑发布置的陷阱。 两个人一追一躲,很快扑倒在一起翻翻滚滚。月见草死命地捏着余晖持刀的手腕,一条腿扣住了余晖的腰,想把他掀翻到身下。余晖则是用空余的左手使劲绞着月见草的脖子,双脚在地上乱蹬,死死压在月见草身上。 两个平时都是靠脑子混的人此时动起手来,生死搏杀的场面滑稽得如同菜鸡互啄。 “你们不要再打了啊!”水仙猛然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地尖叫起来。 靠着小鬼操控着妹妹的头发作弊,余晖成功勒住了月见草的脖子,死死绞着他不放手。他刚才都差点要动嘴咬人了,至于水仙的话他自然是充耳不闻。 月见草被勒得缺氧,双手死死抓着余晖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两条腿胡乱地踢打着。 “你……你们停下!”水仙急忙凑过来想要拉架,却被月见草本能的蹬腿踹翻在地,还晕乎乎地滚了两圈。 “他是鬼!”余晖憋着气挤出一句话。 水仙摸着自己被踹疼的腹部,漂亮的眼睛里盈着一层泪光。在听到余晖的话后,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一副没有主见的迷茫样子。 余晖只顾得死命勒住月见草的脖子,哪怕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渐渐麻木起来也没有丝毫松懈。月见草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后,他的双腿猛然伸直,身体也松软下来。 余晖没有马上松开手,而是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感觉手臂失去了知觉,这才松开了手。与此同时,他右手的杀猪刀狠狠扎进了月见草的太阳穴,补了一刀狠的之后,这才气喘吁吁地爬了起来。 他踱了几步,感觉自己全身都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着。 他猛地瞪向水仙,吓得水仙蹬蹬后退了好几步,靠在货架上警惕地盯着他。 第152章 在两米高的货架投下的大片阴影中,月见草的尸体僵冷地横陈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老大,太阳穴上被刀子刺穿的伤口中,血红夹杂着白色的流体正汩汩往外流淌着。 余晖一手持着尖锐细长的杀猪刀,直直地凝视着水仙的眼睛。他的表情因为刚才的搏斗而显得有些冷峻,脸上和身上还被喷溅上了细密的血点,看上去很是有些恐怖。 水仙则是浑身颤抖着紧紧靠在货架旁,吓得都不敢大声喘气,两只纤细修长的小腿正一抽一抽的,看起来随时都要软倒在地。 这一幕像极了一个疯狂残忍的反派把可怜美貌的女子逼到了绝境,满脸恐惧的女人即使穿着廉价的皱巴巴的工服,秀发凌乱,却依然没有损伤她半分的美丽,也难怪那么多鬼被她迷得不能自已。 再看看冷着脸的余晖,他……看上去也挺帅的。只不过这时的他身上带着一种矛盾至极的气质,疯狂与理智,戏谑与悲悯,乃至绝望与希望,都在他身上矛盾而和谐地共存着,像是开在黑暗深处的艳丽玫瑰,每一片鲜红的花瓣中都藏着危险的毒刺。 “你……有什么事?”余晖缓缓开口说道,声音因为刚才的打架而憋得有些沙哑。别看他和月见草的一战跟街头巷尾的泼皮无赖撒泼打架似乎差不多,但他们两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稍微松懈就会发生反杀与被反杀的戏码。 月见草虽然跟余晖一样不擅长打架,但他的观察力同样敏锐无比,警惕心很强,思维缜密,余晖提前布置的小手段都没能阴到他。所以余晖不得不亲自上阵纠缠住月见草,然后才能用道具对付他。 不过……被水仙全程目睹了自己的丢人样子,余晖此时的语气难免有些疏离。 “没,没事!”水仙被他冷冷的语气吓得哆嗦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眼里盈满了雾蒙蒙的泪花。 “那你哭什么?”余晖好奇地凑近了水仙,脸色却依旧冷淡。 “我没哭!”水仙使劲抹了把脸,语气细弱得像是幼猫的叫声。 她撇开了目光,不敢去看月见草的尸体,也不敢直视余晖的眼睛。虽然杀了月见草的余晖并没有死去这件事已经证明了月见草就是鬼,但她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害怕,总觉得面前的人似乎随时都要暴起把自己一块儿杀了。 看着水仙缩得跟个鹌鹑似的,余晖有些困惑的歪了歪头,难道自己的杀气已经能外放了? 口袋里的小鬼一把捂住了额头,他总感觉余晖的画风跑得太偏了。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们明明是好人才对…… 面对这个人生难题,小鬼面色严肃地陷入了沉思。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解锋气喘吁吁地从货架后面冲出来,在惯性下还向前跑了两步这才勉强刹住脚步,差点一脑门撞在货架上。 “嚯,你自己解决了?”他看了眼月见草的尸体,深深松了口气,“我老远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随后他就看到了余晖和水仙的姿态,察觉到了这古怪的气氛。他也沉默了一下,怎么看都觉得余晖在欺负人家女孩。 “你们这是……”他尴尬地抽了抽嘴角,随后一脸恍然地拍了下脑门,“哦,对了!我们能出去了吧,我先走一步!哈哈……” 说着,他风风火火地跑走了,强健有力的身体跑出了百米健将的风范。 “鬼……已经都被消灭了吗?”水仙听到了解锋的话,一时间都忘记了害怕,明净如琉璃的眼眸刹那间明亮了起来,配合着她那无瑕的脸庞,如同百花齐放,绚丽得令人目眩神迷。 余晖被晃了一下,目光怪怪地瞅着她,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好想把她做成人偶啊…… 他按捺住突然冒出来的冲动,只是微微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水仙看不懂余晖想表达的是什么,她挣扎着爬起来,满怀希冀地追着解锋的脚步而去。她做梦都想逃离这个地狱,不管外面迎接她的是怎样的世界。 余晖眯了下眼睛,也默默跟在后面,脸上挂着沉吟的神色。 【余晖,我突然觉得水仙好美啊。】小鬼这时候做贼似的开口道,【像书里画的那些花儿一样好看。】 “如果她不美,又怎么能迷倒那么多性格各异的‘鬼’呢?只有童话里才会有这种美吧。”余晖意味深长地说道。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被水仙迷住了。她美得几乎能超越物种,美得如此……不真实。 小鬼一脸赞同地点头,完全没听出余晖话中的深意。 【哎呀,话说水仙她是这里的梦主哎。这里的事结束了,我们以后也能常来吧?感觉她心地不坏的样子。】小鬼欢快地晃着脑袋,顺着余晖的袖子就往他肩膀上爬,【而且这里这么多好吃的,太棒了!】 “还说不准呢。”余晖淡淡感慨了一句,眼神清澈剔透,像是看穿了久远的未来。 他不急不缓地向着超市门口赶去,却在半路上撞见了一脸低沉往回走的解锋。解锋那总是开朗温和的脸上此时挂着阴沉的表情,像是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水仙一脸茫然地跟在他身后,眼圈红红的,似乎又哭过了一场。 栀子也皱着眉慢吞吞走在后面,右手使劲扯着自己鬓角的短发,似乎想要把那撮头发扯下来。 “出不去?”余晖没有意外地道。 “出不去。”解锋面色沉重地点头,神色像是在奔丧。 “哦。”余晖应了一句。 “我们之间还有鬼?”解锋的神色有些崩塌,“现在这个超市里只剩下你、我、栀子、水仙还有桔梗,我们之间还藏着鬼?” “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余晖扭头就走。 “谁?” “茉莉。”余晖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她是被仙人掌干掉的,但……白天人杀鬼,那鬼能杀鬼吗?” “可是我们分明看到她死透了啊。”解锋的眼睛亮了亮,“不过鬼确实不能用常理解释……” “是啊,所以我们可以去看看,顺便补个刀。”余晖语气平和地说道。 解锋连忙快步跟上来,栀子也加快了脚步,水仙倒是被甩在了最后面,小跑着跟在三个人的身后,一脸羡慕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他们穿过熟悉的道路,最后在冷库前停下了脚步。解锋使劲拉开了厚重的铁门,栀子则是跑前跑后搬来一些重物抵住大门。 “栀子,你和水仙在门外警惕着,免得被人关了门,也小心有人溜出去。”在进去之前,余晖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栀子拉着手水仙的手,微微退远了一些。 解锋打开了手电筒,范围狭窄的灯光略微驱散了冷库中弥漫着的浓郁黑暗。 在冷库断电更长时间后,这里的气味变得更加难闻了,腐烂的味道直冲鼻腔,熏得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余晖早有准备地翻出三个口罩挨个套在脸上,这才勉强隔离了一点气味。 解锋眼睁睁地看着余晖自然无比的动作,在没有等到自己的份之后,神色变得有些怨念。他捏着鼻子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加快了步伐。 冷库并不大,这段路也很短,但在急切心情的影响下,解锋觉得这条路像是延长了不少,总也到不了尽头。 终于,他们走到了尽头处那堆礼物和尸体旁。解锋不假思索地把手电照向了那堆尸体的其中一个,却悚然发现本该是茉莉躺着的位置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张了张嘴,感觉身体骤然发冷,想叫一声余晖,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余晖始终警惕着周边的一切,在冷库中密集的铁质货架之间,那摆放着一列列肉食的横栏后是一片漆黑,分不清是否有人会藏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他扫了眼手电筒照亮的位置,面色没有丝毫惊诧,只是平淡地说:“果然,她跑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尸堆前,弯着腰仔细分辨着那些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尸体,挨个翻过来看过去,确认着茉莉会不会躲藏在里面。但显而易见的是,一切都跟他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那个死而复活的鬼就是茉莉无疑。 “我们的行动开始没多久,她大概不是早就起床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茉莉大概率还留在这里。”余晖微微扬起嘴角,眼神犀利的扫视着周边的环境,似乎能透过黑暗看到隐藏在其中的景象。 “这位女士大概想跟我们玩一场捉迷藏呢。”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露在口罩外的眼睛也因此眯成了弯弯的弧度。 “那就要尤其小心了,在这种地方,敌暗我明,是可能会被反杀的。”解锋这句话是对余晖说的,还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对余晖的头脑很信任,但对他的战力就完全没信心了…… “谁说我要跟她玩了。”余晖好笑地摇了摇头,“这里味道这么大,我没有玩耍的心思。要想捉迷藏的话,回去跟小衣玩不好吗?”更何况这位茉莉女士绝对是鬼里面数一数二难对付的,毕竟属于她的那个夜晚可是死人最多的。 余晖慢悠悠走到一排货架前,抬手抵着货架使出全身力气一推,看着沉重的货架缓缓歪倒下去。紧接着,歪倒的货架砸中了与它紧挨着的另一排货架,在连锁反应之下,一排排货架轰然倒塌,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 解锋也恍然大悟地跟着余晖的动作推翻了另一排货架,两人像是无人约束的顽童一般肆无忌惮地搞着破坏,完全不必担心会把一切搞得一团糟。 “你不知道,我早就想干这种事了。”在推倒最后一排货架的时候,解锋小声说道。 随着所有的架子全部倒下,冷库里的腥臭味更浓郁了不少。解锋用手电照着周围,周边一马平川,一切一览无余。 但茉莉还是没有出现。 “她是在哪里趴下了,还是不在这里面?”解锋皱眉道。 “咳咳……”这时,余晖忽然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茉莉,出来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吧,这是我们对你的最后通牒。如果你还是不出来的话,我们会去找来汽油和烈酒,点火烧掉冷库,你大概不想被烤得香喷喷的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在心里“咦”了一声,觉得这个点子太合自己心意了,他觉得有必要让茉莉感受一下自己的热情。 他的话语在封闭的空间里幽幽回荡着,回声阵阵,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呼喊。余晖喊完后稍微等了一阵,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却是兴致勃勃地说:“那么,栀子你和水仙去搬汽油吧,我记得杂物间那里似乎有两桶来着。” “哦哦,知道了!”栀子的话从外面传来。 “不必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冷库的右边靠墙的位置传来,给余晖放火的热情泼了一盆凉水。解锋的手电筒应声照射过去,两人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艰难地从货架之间爬了出来。 茉莉确实是个狠人,任由沉重的货架砸在自己身上也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是个无比耐心的猎手。 “看来我们输了。”她缓缓走近,手里还拿着一根两端尖锐的铁棍,用有些疲惫的语气说道。 来到近处后,余晖才看清了茉莉的面色。苍白发青的脸像是死去了多时,嘴唇都泛着青黑色泽,鲜艳的旗袍上凝结着大片的黑红色血渍,嘴角却是挂着似遗憾似哀怨的笑意。 像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古典美人,阴森诡异而又优雅端庄。 “你看你独自美丽不就行了,干嘛揪着水仙不放呢?”解锋不由得叹息道。 “水仙……她是我们一生的爱啊。”茉莉抬起空着的左手挽了下耳边的头发,神色似喜似悲。 水仙从门外偷偷探头进来看着,明媚的眼睛微微颤抖着,恐惧又悲伤。 茉莉对着水仙柔和地笑了笑,虽然笑得有些恐怖,但神色很温柔。接着,她竖起了手中的铁棍,面无表情地说:“来吧,该结束了。” 余晖和解锋对视一眼,一起抽出了武器。 这一场战斗结束得没有什么波折,不管夜晚的茉莉有多可怕,白天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已。 很快,她便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鲜血在她身下渐渐晕开,像是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红色大丽花。 “啊,我的名字叫做婴兰,不是茉莉哦。”在生命力渐渐流逝之中,她轻声说道,“你们在这里待满七天,天亮后就能离开了。” 她的话语声如同轻飘飘的微风,渐渐消散在浓墨般的黑暗中。 第153章 水仙 “终于……结束了。” 看着茉莉一动不动的身体,解锋一下子坐倒在地,神色复杂又轻松,也带着深深的疲倦。 “我讨厌这个超市里发生的一切。”他低声说道。 不仅是那些鬼为了表达爱意就肆意杀人,更是因为最终他却要亲自对那些已经相处熟悉的人痛下杀手,其中不乏有跟他关系不错的人和他欣赏的人,比如月见草和茉莉,哪怕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在伪装。 不同于开始感慨万千的解锋,余晖却是毫无感觉地检查着茉莉的尸体,还狠狠补了两刀,用各种方法确认过她已经彻底死透了,这才停下了凶残的举动。 面对这样的余晖,解锋还是不自在地在地上挪了挪。虽然他理解余晖的举动,也钦佩于他的智慧,但总觉得余晖就不像个人,至少不像个正常人。 检查完茉莉之后,余晖慢吞吞地走出了冷库,离远了几步后才一把摘掉脸上的口罩,大口喘息了一会。略带冰冷的空气流过肺部,带着点冷库里飘出来的臭味儿,却足够让人头脑清明。 解锋也跟着走了出来,他默默回头看了眼冷库内,这才踢翻了抵着门的杂物,推着厚重的大门轰然关上。 “这么说,我们安全了。”栀子兴奋地伸了个懒腰,看样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只要待到今晚结束就能离开这儿啦!” 水仙也喜极而泣地捂住了嘴唇,脸上挂着不知道是悲伤还是解脱的神色。那些照顾着她的朋友们竟然都是鬼,他们一同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躺在这个地狱似的超市的某个角落里慢慢腐烂。 “没事啦,人总要面向未来的。”栀子笑嘻嘻地捏了捏水仙的脸蛋,脸上带着惊叹之色,“哎呀,水仙姐姐,我们能做朋友吗?你长得好好看哎。” “我倒是宁愿我没有长着这样的脸。”水仙忧郁地说道,眼中依然泪蒙蒙的,嘴角却挤出了一个似乎随时都会破碎的绝美微笑,“我叫尹诺,你可以叫我阿诺。” “好啊,阿诺。你可以叫我小悦哦。”栀子微微扬起下巴,脸颊轻轻侧过来,嘴角挂着甜美的笑容。 “话说,桔梗也不知道躲哪去了。”解锋小声说道,“对了,我叫解锋,你们可以叫我……” “小锋!”栀子咧嘴笑道。 解锋的圆脸瞬间涨红了,他加强语气强调道:“我已经三十多了,你们该叫我解大哥!” “还三十,我看你最多十六。”栀子言辞犀利地补了一刀。 正中红心,解锋捂着胸口一副受到暴击的模样:“你们别看我这样,其实我都有老婆孩子了。你们这些人啊,就知道以貌取人……”他特意粗着嗓子说话,试图想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 “可是你现在就像个扮演大人的学生,还扮得很不像。”栀子嘻嘻哈哈地说,“说说,你老婆不会是喜欢幼齿吧?” 解锋的眉头疯狂跳动着,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起老婆孩子,他一时又陷入了悲伤和忧愁之中,抬手捂着手腕上的手表,也没心思再说话了。 一行人默默向着超市门口走去,栀子她们一致认为最好待在门口,等天亮后立刻离开。 一路上,栀子和水仙两个女孩的感情很快就变得亲近了不少,手拉着手扫着货架上的零食。水仙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容,唯美得足够让任何人惊叹。 解锋很快从抑郁中走了出来,却是发现余晖有些不对劲,他一路上始终不发一言,神色沉思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兄弟,你没事吧?”解锋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要关心一下年轻人的心理健康问题。他知道余晖这样的人一旦走上歧途会是非常可怕的,虽然现在的余晖也……有些歪,但至少并不是个恶人。 “唔,没事。我想去门口看看。”余晖从沉思中被唤醒,他歪过头来,笑容怪异地说道。 解锋的心里猛地跳了跳,蓦然感到一股深深的不安。他分明在余晖那向来平淡带着点漠然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狂热的兴奋。 “该不是杀戮太过,开始跑偏了吧?”解锋没来由地这样想着,面色瞬间严肃起来,但配着他那张稚嫩的圆脸,总有种小大人的感觉。 小鬼也惴惴不安地抓紧了余晖的衣服,他早在跟栀子会合之前就再度藏进了口袋里,因为他始终对栀子心怀芥蒂。此时,他小心戳了戳余晖的腰,却被余晖一巴掌拍得晕头转向,满天都是小星星。 “说过多少次了,别戳我,痒。”余晖一脸肃然地道。 “这就正常了嘛,哈哈哈……”解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傻乎乎的。 说说笑笑的工夫,他们已经来到了超市门口。栀子忍不住伸手推了推紧闭的玻璃门,不出意外地发现门依旧纹丝不动。 “这么说,我们只需要待到今晚结束,就能出去了。”栀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冰凉凉的镜面。她的背影倒映在镜子中,像是与人背靠着背。 “来,坐啊。”她招呼水仙在她身旁坐下,摆出了她在货架上扫荡的各式各样的零食,一脸垂涎地道,“现在我要吃个够!” 水仙无奈地坐在旁边,一手托着腮看着栀子一脸幸福地大快朵颐。 余晖没有理会两个人,他又直直地站在镜子前面,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身影跟他一模一样,同样的表情和打扮,脸上还残留着没擦干的血点和血迹。镜中的人用好奇而探究的眼神看着外面的余晖,微微歪着头,像在欣赏一个有趣的玩意儿。 “所以,你究竟在看什么呢?”解锋站在旁边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正经地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衣着。 小书亭 “天快黑了。”余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眼中的探究却越来越浓郁。 “嗯,等到天亮我们就能离开了。”解锋轻松地说。 “哦?为什么?”余晖似乎十分迷惑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解锋不解地道。 “为什么你们会认为天亮后就能离开了呢?”余晖神色漠然地说。 “哎?可是鬼已经都被我们解决了啊。”解锋眨巴了下眼睛。 “所以,门还是打不开?”余晖道。 “茉莉不是说了嘛,待过七天后才会开启。”解锋摊了摊手。 “所以,为什么你们会相信鬼说的话呢?”余晖困惑地歪了歪头。 “呃……”解锋有瞬间的语塞,随后干巴巴地道,“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她是鬼啊,一直在欺骗人的鬼。”余晖用平静的语气揭开了他一直在逃避的事情,“或者你只是不敢去想更深的东西。” 解锋沉默下来,表情瞬间凝固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只是不愿去深思,去思考某些更加可怖的事情。 “人总是喜欢逃避,沉迷于那片刻的安宁假象,哪怕结果是让自己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余晖的嘴角微微扬起来。 “可是,谁又能始终冷静地用旁观者的心态去分析一切呢?”解锋叹了口气,深深看了余晖一眼。大概……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行吧。 余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右手拇指轻轻抹了一下嘴角,笑吟吟地道:“你知道吗?刚进来这家超市的时候,我就感到十分困惑。”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橱窗外观察过超市内的景象,我看到里面有着数不清的人影,它们一动不动,姿态各异,像是摆满了超市的服装模特。可是,在我进来之后,却发现它们并不存在。” “是啊,我在外面也看到过。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解锋缓缓说道。一旁的栀子和水仙也盯着两人,神色好奇而不安。 “你说,我们所经历的一切,这个我们眼中的超市,真的是真实的吗?”余晖的眼睛微微瞪大,直直盯着镜子中那个解锋的眼睛。 “这……难道不够真实吗?”解锋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你不会是说,这里其实是一个幻境吧?”栀子语气颤抖地说道,一脸细思极恐地抱着肩膀四处看着,很是有些疑神疑鬼。 “幻境……或许吧。”余晖笑了笑,一手按在了身前的镜子上。手心与冰凉的镜面相贴,沁人的冷意缓缓传导入血肉中,一切都很真实。 “你想多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还反抗个屁啊!”解锋爆了句粗口,一拳打在镜子上,震得镜面中的人影微微晃动着。要是有人在这种时候告诉他这场真实的捉鬼游戏就是个玩笑,他必定要上去打爆那人的脑壳……如果那个人不是余晖的话。 “唔,我的意思也不是说一切都没意义。这场杀鬼游戏是真实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余晖认真地说。因为这是小鬼提供给他的信息,来自一种古怪莫名的特殊能力,而不是解锋他们透过别人了解到的情报。 “所以,我的意思是……”余晖轻轻说道,“鬼真的已经全灭了吗?” 解锋脸色苍白地张了张嘴,慢慢退后了几步。这就是他不愿意深思的问题了。 人只剩下了这么多,谁还会是鬼呢?是桔梗?栀子?水仙?乃至是余晖?亦或是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他惨笑着扫视着这个世界,总觉得一切人与物都带上了扭曲的假面,变得难以信任了。 “你……想多了吧?”栀子弱弱地举手道。水仙也赞同地点头,眼神像小鹿一样懵懂不安。 “铃兰死去前诡异的笑容,哪怕是死也底气十足的含笑,鬼之前玩闹似的对我们进行挑衅和自顾自的内乱……”余晖的语气轻盈得像是飘渺的云烟,“他们有把握,最终的胜者会是他们。” “那不是他们打肿脸充胖子吗?”栀子抽了抽嘴角。 “事实上,我们这些人里一直有一位最不合理的存在。”余晖没搭理栀子的抬杠,“只是这些天以来的一切见闻都让我们习惯乃至合理化了那个存在。” “是谁?”解锋冥思苦想。栀子和水仙脸上也露出沉思的神色。 “你们说,人会爱上自己吗?”余晖忽然露出一个昳丽的笑容。 “哈?”栀子瞪圆了眼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希腊神话中有一位最俊美的男子,他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爱慕不已,无法自拔,最后为了追求湖水中那虚无缥缈的幻影,最终溺水而死。”余晖笑意浓郁地说,“那个男子叫做纳西索斯,也是水仙花的意思。” “什么?我吗?”骤然被点名,水仙一脸迷茫地抬起头来,呆愣愣看着他。 栀子的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又小心翼翼地挪得离水仙远了些。 【余晖,怎么可能是她?她……她是梦主啊!】小鬼火急火燎地说。 “员工合照里找不到符合水仙身形的人,曼陀罗之前对水仙没有任何印象,明明具有极致的美貌却来到这里做一个售货员……”余晖丝毫不为所动地说,“水仙,你真的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什么意思?我一直都存在啊!”水仙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上去快要哭了。 “存在,但也不存在。”余晖看着水仙的眼睛,从她眼中只能看到迷惑和委屈的神情。他此时的神色十分温柔,像是在面对梦中的情人。 “你知道吗?风信子和桔梗其实是一个人的不同人格,她们在这个超市里遇见了奇迹,分成了两个不一样的存在。”余晖的笑意变得更深了。 “事实上,那么多性格各异、强弱不一的鬼竟然能和平共处,商量好共享你的爱,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了。”余晖缓缓说道,“除非,我们面对的鬼,其实是一个人吧。” “你的意思是,那些鬼都是一个人的不同人格?甚至……水仙也是?”解锋语气艰涩地说道。虽然难以置信,但他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水仙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神色比解锋更加不敢相信。 “那些鬼为什么全都要伪装成超市员工的样子?即使他们能勉强操控记忆,也很容易在老员工面前露出马脚,以至于不得不优先杀死他们。除非,他们不得不这样伪装,因为水仙你熟悉他们,对吧?大概自己的记忆很难被操控,或者是他们不愿意去操控你的记忆。” 余晖取出口袋里的合照,放在水仙面前晃了晃:“甚至你还记得牵牛和仙人掌跟你一起照了这张合影,哪怕这上面没有牵牛,没有仙人掌,更没有你。” “我没有,我是独立存在的,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水仙无比排斥地摇着头,一副世界观破灭的表情,“我还记得我的童年,我上过大学……” “那,你记得你大学时同班同学的名字吗?”余晖幽幽地道,“还有你老师的姓名?” 水仙张了张嘴,却是怔住了。 “你在大学时被追求过吗?谈过恋爱吗?发生过的最高兴和尴尬的事呢?”余晖继续问道。 水仙讷讷无言,还抬起手来锤了下自己的脑袋。 “你看,你什么都不记得。”余晖笑盈盈地说,“因为你存在的时间还很短吧。按照你与月见草、茉莉、含笑他们相识的时间,你大概是在来这里上班的第一天才出现的,或许就是从看到这面镜子开始的?” “想想吧,一个多重人格的疯子,在来到这里的那天,通过门前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个美丽绝伦但懵懂无知的人格便悄然诞生了。”余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现实的你不存在,但在那些人格眼中,却能看到你的模样。” “猝不及防地,他们便坠入了爱河,如同一个美丽而斑斓的梦。他们爱上了你,或者说爱上了自己。我想你或许就是他们心中爱与美的化身,所以才会拥有世界上一切的美好,美得如此不似在人间,令他们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但是,意外总是紧随而至。第一个死掉的洋槐,那个保安,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余晖眯起眼睛,“他那天上夜班,就像铃兰说的,他想对你用强,却被铃兰反杀了。所以他的身上有大大小小上百道伤口,这已经不是单纯杀戮的范畴了,而是泄愤。” “我想,就像铃兰说的,因为你要‘死去’了。新生的人格梦幻美丽却也无比羸弱,所以你的记忆很少,人格很薄弱,单调而无趣。在受到刺激后,便慢慢踏上了消亡。”余晖歪了下脑袋。 “所有的人格一起陷入了疯狂,因为他们的爱就要消逝了。” “于是,一场杀戮的盛宴开始了。那些所谓的鬼,他们用最激烈的方式向他们的爱表白,为他们的爱殉葬。” “你没有害过人,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但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一切的最开始,不过是你在踏入这家超市的时候,恍惚间爱上了自己。” 余晖静静地看着水仙崩溃的绝美脸颊,像是在打量着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 第154章 传达的话 说完后,余晖陷入了沉默中,饶有兴趣地望着水仙。 一旁的解锋早已陷入了呆滞之中,神色复杂难明,又有些手足无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 栀子却是好奇地紧紧盯着水仙的脸颊,瞪大的眼睛微微转动着,也不知道有着怎样的心思。 “所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余晖弹了弹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他捏在手里的杀猪刀的刀刃,笑意深深地问道。 “我不知道……” 到了这时候,水仙依然还是那副迷茫而毫无主见的模样。她的眼角挂着两滴将落未落的泪水,眼睛里水波潋滟,如同宁谧月色中的清澈湖面。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喃喃重复了一句,“水仙,是铃兰帮我选的外号。” “我不太记得我来这里之前的事了,但我却从没有疑惑过,现在想来确实古怪。” “如果一切都是我的过错,真的……对不起……”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摆,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快黑了。”余晖神色十分柔和地看着她,心中却并不感到有多少动容。 “水仙,你是人,是梦主,也是鬼啊。”他用轻盈的咏叹语气说道,“所以,在所有其他的鬼被消灭之后,你……” “我也不能活对吗?”水仙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看上去随时都要随风消散。 “没错,我不知道这一晚来临后会发生什么,但正如游戏规则所言,若不能杀死所有的鬼,最后一晚就是所有人的死期。”余晖毫不动容地点点头,用平静甚至有些冷酷的语气说道,“或许今晚所有的鬼都会复活,又或者你会成为那个鬼,谁也不知道。” 小鬼默默攀着口袋边缘,小嘴已经瘪起来了。他人小,最看不得这个。 水仙抬手抹了抹眼泪,眼中流露出留恋的神色,语气却从未有过的坚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请杀死我吧。” 她水盈盈的眼眸静静地盯着余晖的眼睛,带着视死如归的神色,抛却了所有的悲伤、怨恨、绝望和恐惧,只是带着一抹淡淡的不舍。 这一刻的她,脆弱而璀璨,像是落在手心的晶莹雪花,绝望而浪漫,就像是“爱”本身。 余晖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承认,在这一刻,自己确实被深深迷住了。 只是因为这种纯粹不带半分瑕疵的美,就像面对壮丽绝伦的自然美景,面对悄然绽放的娇嫩花朵,面对天空中变幻不休的云和静美的蓝天……让他想要欣赏,想要收藏。 “好。”他只是这样说道。 余晖右手一翻,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刀刃送进了水仙的心脏。 “哎?”小鬼还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谁知道余晖之前还一副被迷住的模样,转眼间就翻脸无情捅刀子了! 解锋张了张嘴,随后归于了沉默。 栀子的肩膀颤了颤,随后像是变成了一座雕像。 水仙垂头看了眼刺入自己身体中的刀锋,又迷茫地抬起头来,神色带着点诧异,也带着点解脱。 她本能地抬手掰住了胸前的刀刃,因为疼痛而眼圈泛红。红色的鲜血在她胸前蔓延开来,染红了她白皙的肌肤,脸色却变得像雪一样白了。 “谢谢你,荼蘼先生。”最终,她的眼泪还是顺着脸庞滚落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其实,我不想死……虽然这个世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痛苦和绝望,但我还是想活下去……真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道歉声只是变成了唇瓣微微的翕动。 水仙慢慢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倒在了地上,像是梦幻但脆弱的泡沫一样消散了。 余晖惋惜地抽回刀子,在地面上甩出一道血滴绘成的优雅弧线。 身侧的镜面蓦然间碎裂开来,像是被无形的重击击碎,尖锐的玻璃渣哗啦啦落了一地,从破碎成无数份的镜面中倒映出无数个他们的身影。 眼前似乎恍惚了片刻,眼皮变得有些沉重。余晖用力撑开眼睛,却发现身边的东西都变了。 解锋和栀子已经不在原地,水仙的尸体也毫无踪影,就连地上的血迹也没有了任何痕迹。眼前的镜子彻底碎裂开来,但镜子前后却站着一个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不仅是镜子旁边,抬眼望去,超市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在那些排列整齐的货架之间,有数不清的人影正姿势各异地站在空处,像是时间被静止在了某一刻。 余晖快速扫视了一下身旁的人影,看到了熟悉的几个人,比如说桔梗、凌霄、解锋和栀子。他们正雕塑似的排在门前,保持着各式各样的姿势。 在他的目光之下,解锋和栀子的眼皮动了动,随后睁开了眼睛,神色还带着些迷茫和挣扎。 紧接着,桔梗的身体忽然一软,她一下子张开眼睛,目光惊惧地环视四周。在看到周围数不清的人影之后,她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瞬间爆发出所有的潜力,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超市的玻璃门。 之前纹丝不动的玻璃门在她手中应声而开,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中了。 “我们,出来了。”解锋声音沙哑地说,眼神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有些落寞。 栀子却是碰了碰凌霄的身体,却发现他的皮肤冰冷而坚硬,像是完全成了一个人形的雕塑。 “他死了。”栀子收回了手。 余晖倒是没在意这些,他的眼神快速在一个个人影脸上扫过,终于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没完呢!”他向着那个穿着红色员工服的人影狂奔过去,那个身形瘦小的人影似乎也被惊醒了,兔子似的转头就想钻进数不清的人群里。 但两人的距离本就不远,余晖一把抓住了人影的手臂,看到了这个人惊惧而带着狠意的面容。 “又见面了,铃兰小姐。”余晖的嘴角肆意地上扬,毫不犹豫地对着她发动了自己的能力。 铃兰尖叫了一声,完全抵挡不住余晖的能力,身形缓缓缩小,最终变成了一个小臂长的陶瓷娃娃。 小巧精致的娃娃穿着红色的制服,肤色雪白,脸庞却裂成了八瓣,每一片脸皮都神色各异,也截然不同。有男,有女,有粗糙,有精致,也有一片很美很美。 显然,铃兰就是主人格,也是这个“鬼”原本的模样。 只不过,这个曾经肆无忌惮的“鬼”此时却弱小得可怜,在余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哎呀,原来我这么厉害了吗?”余晖打量了眼手里的娃娃,有些痴迷地说道。 【你不觉得只是她变弱了吗……】小鬼泼着冷水,随后难过地说,【你刚才,对水仙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 “不是她请求我杀死她的吗?”余晖理所当然地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我有点喜欢她了,但如果不能拥有,那亲手毁掉也不错啊。” 他一脸回味地捧着左脸颊,随后弹了下陶瓷娃娃的脸,发出清脆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因祸得福了吗?这绝对会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之一!”他双手捧起陶瓷娃娃,像是抱着一个小婴儿,把它高举在了空中。 看着沉迷于举高高的余晖,又看了眼一脸呆滞的解锋二人,小鬼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赶忙道:【收敛一点啊,别表现得太变态了好吗?解锋和栀子还在旁边呢!】 “啊,对了!”余晖闻言顿时放下手中的娃娃,动作轻柔地把它安置在一个僵硬不动的人影的脚边。 他一把从口袋里拎出杀猪刀,眼睛亮了起来,笑容古怪地着看向了解锋和栀子两人。 “你干嘛呢?”解锋浑身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步,感觉余晖这样子像是疯了啊…… 余晖脸上的笑意一敛,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近两人,在他们神色放松下来的时候,蓦然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疯狂的笑容。 他的眼睛中带上了些天真的残忍之色,看着两人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随时可以丢弃或毁掉的玩具。 小鬼感觉心里一凉,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想要说的话瞬间憋在了喉咙里。 “你,你,你……”解锋浑身发寒地往后退,嘴角疯狂抽搐着。完了完了,大神真疯了,怎么办怎么办……这是他的心里话。 一旁的栀子却是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缩成了针眼大小,浑身都僵硬不动了。 “噗嗤……”余晖一把捂住自己的左眼,忍不住笑出声来,“骗你们的哦。” 解锋和小鬼呆住了,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了极度的无语,满心想吐槽的欲望。 余晖缓缓走到解锋和栀子身前,歪头看着栀子放松下来的神情,忽然满脸新奇地凑近了她:“果然,你……很怕我吧。” 栀子的神色僵了僵,随后一脸怨念地看着他道:“你说说谁不怕你?你就是个疯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余晖的嘴角挂着浓郁的笑意,脸颊却凑得离栀子越来越近,“你怕的是我的脸,更是我那种……属于我已经记不得了的童年的表情。” 栀子迷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啧,演技真差。”余晖似笑非笑地说,“在超市外面第一次见面,你竟然会被我一个人吓到慌不择路地跑进超市里,却对那些徜徉在街头的怪物无动于衷……在超市里我们突然相遇时,你的反应很惊恐,不是因为被忽然出现的人吓到,而只是针对我而已。”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不差吧,总不至于吓到人才对。” “而当我曾经故意流露出那种表情时,唔,就是代入我童年时的心态……”余晖歪了下头,“你的表现更是惊恐得不像话,像是……有很深的心理阴影。” “栀子,你……”他缓缓逼近栀子,栀子也慢腾腾地后退着,“你,认识童年时的我吧。” 栀子的瞳孔又收缩了一下,刚要张口反驳,就被余晖蓦然发力一把推翻在地。 余晖骑在栀子身上,右手的杀猪刀抵住了她的脖子,瞬间一缕血流就顺着刀刃滑落在地上。 “那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应该说,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呢?”余晖的笑容带上了一丝凉意。 在超市里初见时,栀子的一举一动都有表演的痕迹,接下来她还故意找到余晖二人想要合作,中途对余晖察觉她不对劲后的故意刁难一忍再忍,百依百顺。这种情况,要不是真的怕到极致,就是别有所图,显然栀子是后者。 余晖很好奇栀子的目的,最重要的是,从栀子口中,他或许能得到一些关于自己童年的情报。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压紧了刀刃,打算先给栀子放放血,削弱她的反抗力后再发动自己的能力,把她变成人偶再慢慢炮制。虽说刚才已经用了一次能力,但好在消耗不大。 栀子脖子上的伤口逐渐扩大,她死命地推着余晖的胸口,片刻后,她放弃了反抗,懵懂而慌乱的神情瞬间变得平静而淡定起来。 “果然瞒不住你啊,你还是这么聪明。”栀子毫不在意自己脖子上汩汩冒血的伤口,嘴角挂着讽刺的笑意。 余晖皱了皱眉,不再等待,直接发动了把人变玩偶的能力。 栀子却一点也不慌乱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情况,顺便向你传达父亲的话而已。当然,我也很想了解一下你现在的力量,结果……真让人失望呢,你竟然变得这么弱小了。” 她的身体缓缓缩小,神色却丝毫不变:“父亲对你说,快快成长起来吧,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哦。”说着,她瞥了眼从余晖口袋里探出头来的小鬼,嘴角的笑容更显得意味深长。 “父亲一直在看着你呢,我亲爱的……哥哥。” 说完这句话,栀子的身体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干瘪了下去,紧接着化成了一片片的纸片碎了一地,就连原本流出的鲜血也变成了白色的纸灰。 余晖默默地看着她的身体崩散,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解锋和小鬼已经看呆了,过了半晌,解锋小心翼翼地过来拍了下余晖的肩膀,犹犹豫豫地说:“兄弟,你……没事吧?” 余晖从沉思中被唤醒过来,皱着眉道:“栀子是我的妹妹?可是她也太傻了吧。” “哈?” 余晖微微嘟起嘴唇,虽说子不嫌母丑,但他就是……嫌弃。 第155章 尸家超市尾声 “兄弟,你的关注点不对吧?” 解锋汗了一下,你关注的不是自己多了个奇奇怪怪的妹妹这件事,而是这个妹妹太蠢了吗? 况且栀子也不是特别蠢吧……他用古怪的小眼神传达着这样的想法。 “哦……”余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说,她真是我亲妹妹,依照之前她让水仙称呼她为小悦这件事,她的名字会是余悦?” 说到这里,余晖的表情变得更加嫌弃了。 “余悦,愉悦……”他语气肃然地说,“好挫的名字。” 解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巴掌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再说话了。 小鬼还没说出口的话也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他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接不上话了。 余晖现在倒也懒得去思考自己的过去,反正目前怎么猜测也猜不准。他站了起来,一脚踹散了栀子留在地上的人形纸片堆,看着它们像雪花一样飘飘扬扬地飞向四面八方。 他转而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身旁的一个“雕塑”,眼前的“人”活灵活现,只是双目紧闭,皮肤僵硬而冰冷,像是真正变成了石膏雕像。 《基因大时代》 显然,他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只是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 尸家超市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所有人在进门之后都会陷入一个类似于幻境的世界,在那里经历一场人与鬼的狼人杀游戏,而他们的身体则是停留在这里一动不动。如果人们在游戏中胜出,自然就能像余晖他们这样挣脱出来,但若是死在鬼的手中,则会变成这样的雕塑。 按照梦魇总是循环往复的机制,幻境中的七天已经循环了无数次,死去的人也堆满了超市。只是每次水仙和鬼都会一同“身死”,所以他们大概率没有之前循环的记忆,他们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七天之中。 水仙的噩梦周而复始,鬼则是重复着这场浪漫的告白和盛大的殉葬。 “啧,还是有点意思的。”余晖弯腰捡起一块碎裂的镜子碎片,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更倾向于之前所在的是镜中的世界,毕竟镜子在这里十分重要,幻境的消散也是伴随着镜子的破碎。 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点,他随手把碎镜子抛到一边,小跑着捧起了铃兰的陶瓷娃娃。 伸出食指轻轻抚摸着娃娃碎成八瓣的脸颊,冰冷而锐利的边角艰涩地在指肚上划过,似乎要划破皮肤,吸吮鲜血。余晖却是颇为喜爱的笑了下,稍微放开了一点对于娃娃的控制,让她可以说话。 “来,说句话。”他小声道,脸上带着兴致勃勃的笑容。 娃娃一动不动,嘴巴紧紧闭着,一言不发。 “快点啊,不然把你扔到粪坑里。”余晖的笑容中带上了点阴森。 “呵呵。”娃娃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声。 “啧,还挺有小脾气的。”余晖屈起手指,对她弹了个脑瓜崩。 小鬼猴子似的爬上了余晖的肩膀,满脸新奇地看着娃娃的脸,眼神又是排斥又是难过。 “余晖,水仙还能回来吗?”他盯着娃娃脸上属于水仙的那一片。 余晖考虑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 随即他笑道:“不过,你不觉得这样的娃娃比水仙那单调枯燥的美丽更具有趣味性吗?水仙只有一个,而这一下子就是八个啊!” “但只有水仙是好人啊。”小鬼嘀咕道。 “哦。”余晖不甚在意地揉乱了陶瓷娃娃的头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凑近娃娃,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话说,我帮你解决了梦魇吧,你的答谢呢?” 他对着娃娃张开了左手,一副讨要报酬的姿态。 按照一贯的剧情,当他帮梦主走出梦魇之后,梦主都应该给他一种能力或是一件有趣的特殊物品。 娃娃“呸”了一声,诡异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惊悚的笑容:“你想得倒美。” “所以,你是赖账了?”余晖的脸色黑了下。 “余晖啊,是你把水仙,把梦主干掉了吧……”小鬼怯生生地说。要他是梦主,他见鬼了才会报答他,不暴打他已经不错了。 “但她这不是没死吗?”余晖翻来覆去地研究着手中的陶瓷娃娃,想方设法地想把水仙的人格逼出来,但毫无头绪。所有的人格齐齐发力,把水仙的人格藏在了意识的最深处。 “但她也没摆脱‘鬼’的纠缠啊。”小鬼道。 余晖没找到水仙,于是一把抱住了陶瓷娃娃,笑嘻嘻地道:“既然没有答谢的礼物,那你就成为那个礼物好了。从此往后,你就是我的玩具了。” “这家超市以后也是我的了!” 他找了个塑料袋,心安理得地把陶瓷娃娃装了进去,脸上的表情心满意足,像是吃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大餐。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这一刻,小鬼和解锋的心声同步了。 “那么,余晖兄弟,我就先走了。”解锋看了眼门外,眼神变得寂静寥落,“我得抓紧时间去找我的家人了。” “等等。”余晖蓦然盯向解锋,眼睛亮得跟狼似的,吓得解锋差点落荒而逃。 “干,干嘛?”解锋警惕而不安地说道,神色像个犯错的小媳妇。 余晖抬手指向堆满超市的那群人影,语气肃然地说:“帮我把它们搬走,留在这儿看着膈应。”他虽然有收集玩偶的爱好,但对这些人形雕塑可丝毫不感冒。 “呃,好吧。”解锋嘀咕道,“看在你又救了我一次的份儿上。” 说着,他抓着一个僵硬的“雕塑”搬动着,走到半途忽然问道:“要我把他们搬到哪儿去?” “随便,丢在大街上喂老鼠都行。”余晖蹲在一边打了个哈欠。 解锋叹了口气,还是没这么心狠,毕竟这些都是人的遗体。他想了想,搬着手中的雕塑走向了超市深处。 这个超市跟他们熟悉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这些密密麻麻的人影。他进入幽冷的走廊,掀开了冷库的厚重金属门,被里面的腐臭气味熏得咳嗽了一声。 “抱歉了。”他叹了口气,把手中的“雕塑”搬了进去。虽然这个地方不怎么样,但总比喂老鼠强一些,他相信余晖干得出这种事来。 接下来的时间,余晖就蹲在一旁眯瞪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看着解锋吭哧吭哧地搬着“雕塑”,到了后面更是连拖带拽,累得都快翻白眼了。 “我说兄弟,你能,能搭把手吗?”解锋喘着大气,怨念满满地说道,圆润的娃娃脸似乎都变得干瘪了一些。这貌似是你的超市了吧…… “你知道,我体力很差,打架都一点不帅。”余晖一脸无辜,理直气壮地说,“手无缚鸡之力,身体一碰就散架,完全搬不动。” “我信你个鬼……”解锋在心里嘀咕道,深吸了口气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雕塑”,像个受气包似的鼓着腮帮子呼哧呼哧走远了。 小鬼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他觉得余晖是在小心眼呢,毕竟杀鬼那会他可是出了不小的洋相,尤其是跟解锋对比起来看。 “余晖余晖,你不是要找胶水和除锈剂吗?”见余晖越来越昏昏欲睡,小鬼伸手捅了捅他的下巴。 “嗯。”余晖有些不耐地站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擦着溢出的眼泪,慢悠悠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超市的货架上并没有卖除锈剂的,毕竟这又不是五金店,不过在走廊最深处的杂物间里貌似有一瓶。 他缓缓穿过幽长的走廊,在杂物间里成功拿到了除锈剂,在翻找了片刻后,还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出了一瓶ab胶。 “咦,不错嘛。”余晖拧开瓶盖确定还能用,然后把它丢进了手中的塑料袋里,“粘陶瓷的话,这个比502好用得多。” 在顺着走廊回去的时候,他路过属于茉莉,不,属于超市店长的办公室时,伸手推了推门。门应声而开,里面是一间装修简洁的办公室。 在幻境中,这间办公室被鬼烧毁了,此时这里却完好无损。 余晖站在门外打量了一眼,一个红木的办公桌后立着一个书架,上面摆着些崭新的书,还有些花瓶摆件。对面是两张沙发和一个茶几,墙上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毛笔字。 他走了进去,来到办公桌前看了眼上面的文件,从中找出了招聘的新员工的资料。 最上面的纸上是新员工的名单,旁边还写着他们的外号。比如铃兰的名字是纪馨馨,含笑名叫王月,月见草名为黄佳。 “嗯?月见草是女的?”小鬼道。 “可能吧,鬼代替了他们的身份,男和女又有什么关系呢?”余晖随手放下手里的名单,在桌子的角落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合照。 这张合照是完整的,上面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真实或职业化的笑容,这些面孔定格在时光里,现实却早已物是人为。 余晖拿起合照辨认着,最边上的微胖身影是曼陀罗,前排最中间的中年胖女人相貌平常,脸上挂着精明的笑容,这才是真正的店长。 上面没有他熟悉的月见草和茉莉,没有含笑和百合,也没有牵牛和仙人掌,更没有水仙。只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人群的中间,清秀的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 铃兰的脸,却带着属于水仙的那种单纯而静美的微笑。 余晖多看了两眼,轻轻松开了手。薄薄的照片打着旋儿飘落而下,落在地上,轻盈地滑进了办公桌底下。 小鬼看着这一幕,神色莫名有些哀伤,曾经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慢慢懂得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走了。”余晖并无感慨,也无所谓感伤,心绪始终淡泊如水。 “嗯,余晖,你说栀子告诉你的,她说父亲在等你成长……”小鬼忽然说道,小脑袋低垂着,“那个父亲,会是我们的……爸爸么?” 余晖走出门去,随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不知道。”虽然他认为那个所谓的“父亲”更大概率是他在童年的记忆中看到的那个人,而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名为余文敬的父亲。 “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在那里呢?我好想他们。”小鬼的心情低落下来,“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他们在关心着我们吗?还是说他们是……是坏人呢?” 虽说余晖对那对父母感情不深,但小鬼却对他们抱有很深的亲情,现在的他像个怀念父母的留守儿童。 “唔,所以这算是个好消息吧。只要我们不断走下去,总能找到他们的痕迹。”余晖侧了下头,轻声说道。 “对啊,没错,我们要加油!”小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重新变得充满动力。 余晖不再搭理陷入了莫名狂躁状态的小鬼,慢腾腾地走出了走廊,此时超市里的人影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排货架前,挑了一个体积很大的黑色登山包,把塑料袋里的东西装了进去,随后在食品和调味料货架前拿了不少货,统统塞进了包里。 在抱着熊脑袋盘算了片刻后,余晖最终还是放弃了把它塞进包里的想法,一弓身把登山包背在背上,熊脑袋则是挂在登山包上面,看起来像是背了一个半身的大头人,远远看去更惊悚了。 “嚯!”解锋提着两个人影路过时看到了余晖这幅尊荣,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雕塑丢掉。 “你这样好吓人啊,兄弟。”他幽幽地说,“你这是在搞行为艺术吗?” 余晖扫了眼解锋拎着的两个僵直的“人”,笑吟吟地说:“你现在也不差啊。”像个正在平静地处理尸体的凶残杀人犯。 解锋累得不想说话,只是老牛拉车似的拖着人影走着,身形歪歪斜斜。 余晖见剩下的人形“雕塑”只剩下一个了,于是难得发了慈悲,拖着它跟在了解锋身后,帮忙一起丢进了冷库里。 “我真是谢谢你还记得在我即将累死的时候帮我一把。”解锋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上,舌头都吐出来了。 “不用谢。”余晖一本正经地点头,就当他真的在感谢了。 朝着冷库内密密麻麻的人影看了眼,余晖一脚踢在门上,看着沉重的大门在眼前轰然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诡谲黑暗和腐臭气味。 “你可以走了。”余晖也有些困了,想回家休息了。 “你……”解锋呆呆地看着他,“卸磨杀驴啊。” 余晖歪着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脸色都苍白了不少,想了想后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你可以休息一会再走,以后要继续加油哦,这是你的福报,劳动最光荣……” 解锋的脸上憋出一丝病态的绯红,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白眼狂翻道: “停,自己人别开口啊!” 第156章 敞开的裂口 天下没有不散的延席,解锋最终还是告别了余晖和小鬼,独自踏上了注定渺茫的追寻之路。 “你小心点啊,别再胡乱跑进别人梦魔的核心区域里了,我们可不能总是救到你。”小鬼坐在余晖肩头,对着解锋那孤单的背影摆着手,眼泪涟涟像是父母在看着远行的孩子。 不过算上小鬼曾经教导过他梦魔世界注意事项这回事,把他当成解锋的师父之类的身份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看着解锋背对着他们遥遥挥了挥手,小鬼夸张地擤了下鼻涕,跟演苦情戏似的。 余晖嫌弃地一手指把他顶翻,调整了一下背包的姿势,缓缓推开了超市的玻璃门,踏入了外面映照着蒙蒙紫黑色的街道。 他转过身来细心关好玻璃门,还没忘记拉下了卷帘门,这才向着七日公寓的后门走去。 值得在意的是,街道上徘回逡巡的“老鼠”似乎变多了不少,它们肆意舒展扭动着黑乎乎的触手,像是在仰着鼻子嗅着空气中的人味。 好在老鼠虽然多了,但并没有人屋附近那么密集。余晖小心翼翼地穿过鼠群,并没有惊动它们,无惊无险地回到了公寓内。 “啊呀,你回来了!” 苗苗竟然等在门后面,在看见余晖的身影后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后高兴地叫出声来。 不过这一惊一乍的,余晖差点本能地一脚把她踹个屁墩儿。 “嗯,没事了。”他轻车熟路地露出一个温柔亲和的笑容。 跟苗苗和兔女士她们说了几句话,中途还碰见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雅几人,闲谈了一会之后,他便告别了众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沿着来时的路,先是离开静云小区,在十字路口处拐弯进入了黑街。他可不想跟自己梦魔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老鼠来一次亲密接触。 “不过十字路口这边的老鼠也密集了很多啊。”在拐进黑街后,余晖微微皱了下眉头。 不知道梦魔世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亦或只是自然现象?反正他对梦魔世界还不是很熟。 “余晖,我刚才看到了一点东西……”小鬼悄咪咪地捅了捅他的肩膀。 “哦?说说。”余晖瞥了他一眼。 “呃,就是一点零碎的画面啦。”小鬼猴子似的抓耳挠腮了片刻,冥思苦想着组织着语言,“我看到一个很高大的裂口,周围弥漫着黑色的雾气,附近是密密麻麻的老鼠。裂口本来是被树根封起来的,但是那些树根都烧光了,裂口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树根?”余晖抬了下眼皮。 “没错,那些树根是黑色的,就很像星星孤儿院的那棵树。”小鬼连忙点头,“而且火也是白色的,似乎就是我们烧的那棵树呢。” “你说会不会是星星孤儿院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呀?”他担忧地说道。 “唔,我更好奇的是,你怎么会看到这个?”余晖不紧不慢地迈步,语气随意地问道,“现在又不是在谁的梦魔里。” “哎?对哈。”小鬼后知后觉地说,然后兴奋地跳了起来,“这么说,我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哇哈哈,我变强了!” 他不安分地在余晖肩膀上跑了两圈,又手忙脚乱地攥住了余晖的头发,这才没狼狈地摔到地上。 “余晖余晖,以后我能帮到你的就更多了吧?”小鬼顿时陷入了美妙的幻想中…… 幻想中的他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胸有成竹地指着尸家超市里的众人道:“虽然我们只是刚刚进来,但真相只有一个,鬼就是那八个人。余晖,动手吧!” “小鬼爸爸英明神武!”余晖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然后拎着刀子和熊脑袋屁颠颠地开始了一场潦草至极的对决(小鬼干瘪的想象力幻想不出一场精彩刺激的战斗,所以这场对决请参考婴幼儿摔跤)。最后在解锋等人惊为天人的膜拜目光中,两人摆着帅气的姿势结束了这个梦魔。 “哈哈哈哈哈……”小鬼傻乎乎地笑出声来,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你在想什么恶心的东西……”余晖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小鬼的笑声戛然而止,然后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在余晖肩膀上正襟危坐,面色肃然。 “我们要不要去星星孤儿院看看?”他一本正经地说,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穆。 “去就去吧。”余晖亦无不可。 穿行在漫天的光雨中,在适应了这个世界的黑暗之后,这连绵不绝的光雨倒是显得太过明亮了。 “这光很刺眼啊。”余晖感叹了一句,熟门熟路地走在前往星星孤儿院的路上。 光雨初见时觉得壮丽绝美,但看多了就变成光污染了。 “你只是变心了而已。”小鬼都着嘴伸手接了片闪烁着白色亮光的雨,看着它在手掌中像雪花一样渐渐消散,“我还是觉得很漂亮。” “是吗?”余晖抬头看了眼,他承认自己喜新厌旧。 转眼间,他已经走出了黑街,骤然来到昏暗的外面,眼睛看到的景象都变暗了不少。 星星孤儿院如同一座色彩斑斓的巨兽一样匍匐在深紫色的天幕下,红蓝相间的月亮像是一只紧紧闭着的眼睛,让人怀疑它会不会突然张开。 这边的老鼠也变多了不少,让这片街区更多了些诡异和紧张的气氛。 余晖来到孤儿院门前推了推门,铁门应声而开,一旁的保安亭里传来一个声音:“余晖你怎么来了?” 保安室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是老王。 余晖关上铁门道:“我来看看情况,话说你怎么当起保安了?” “嗨,这不是没事干嘛,我们轮流在这边守着。”老王耸了耸肩,“今天多了不少逃难过来的人,我和江安他们合计了一下,接收了几个人。” “逃难?”余晖扬了扬眉毛。 “可不是嘛。我们进去说吧,江安和吴雨他们之前还念叨你呢。”老王从保安室里走出来,对着余晖招了招手。 余晖跟着老王进入了熟悉的孤儿院里,在一间教室里见到了依旧忙忙碌碌的江安。 “啊,余晖你来了。”江安苍白稚嫩的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容,还认真地打量了余晖几眼,“你的伤没事了?” “已经好了。”余晖扫了眼走廊里多了不少的生面孔,“你知道他们在逃什么吗?” 闻言,江安的眉头皱了起来,显得十分伤脑筋:“我想,是因为我们把树毁了。” “哦?”余晖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江安也坐了下来,对着门外好奇看过来的人摆了摆手,然后板着小脸说道:“那些人大都是穿过旁边的树林子过来的,他们说昨天之前那边都算是个比较和平的区域,虽然一些核心的危险地方依旧是只能进不能出,但只要不乱跑就能勉强生存下去,” “所以那边的人稍微多一些,相互之间也能抱团相处。但昨晚我们烧了树之后,他们说尽头的黑雾那边有一个总是被黑色树枝覆盖的洞口露出来了。 “从洞里跑出来几个可怕的人,姑且称他们是人吧。那是些真正的疯子,根本不与人交流,还喜欢折磨和杀人。那边的街区都被搅乱了,只有少数人跑到了这边,我们接收了几个。” 说着,江安的表情也变得担忧起来。刚刚迎接充满希望的新生活,他尤其珍惜,更害怕这平静安宁的日子被打乱。 “这样啊……”余晖一手托着下巴,“听说我们这里是梦魔世界的一片碎片,那个洞口会不会是通往其他碎片的通道呢?” “有可能吧。”江安答了一句,但显然他对洞口通往哪里并不关心,只是害怕这里的平静被打破,怕再度陷入绝望之中。 “好在那些疯子的脚步暂时被拖住了,”他又忧心忡忡地补充了一句,“他们竟然冲进了一个梦魔的核心区里,但愿他们出不来吧。” “他们是疯子,但应该不是傻子。既然敢往核心区跑,就肯定有一定的把握。”余晖摇摇头,自然不认为只有自己才能解决梦魔的核心。 “我知道,只希望他们的脚步能被多拖几天吧。”江安轻轻叹了口气,又摇头笑了笑,“算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能过这么几天快乐的日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好在我们能控制孤儿院的建筑,这里是我们的梦魔,我们应该可以把那些疯子拒之门外。”他笑着说道,“毕竟这里是我们的主场。” 余晖缓缓点头:“你们能控制是否放人进来,但还是得警惕那些进来的人,别被疯子混进来。” 江安点点头:“我知道,我们通过一些能力验证了一下他们的想法,也随时盯着他们呢。不过以后确实也不打算再放人进来了。” “那……”余晖低着头,脸颊蒙在厚重的阴影中。 他勐地抬起头来,眼神幽暗而冷酷,苍白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森诡谲的笑容:“那我呢?”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中的杀猪刀带着深红的锈迹,像极了干涸的鲜血。 江安吓得寒毛直竖,嵴背一挺就跳了起来,一膝盖重重撞在桌子上,痛得他脸颊都皱了起来。 “咦,胆小。”余晖的表情瞬间恢复原样,眯着眼睛轻轻弹着刀刃,神色安宁地倾听着那清脆的鸣声。 “余晖,我要把你的屁股打烂!”江安抱着膝盖蹦跳了一会儿,眼眶里带着生理性的泪花。他捏着拳头向余晖扑了过来,故意摆出了狰狞的表情。 “好了,别闹了。”余晖灵活地闪开,看着江安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嘴角带着恶趣味的笑意。 江安不依不饶地继续扑过来,两人打打闹闹,像是回到了一起住在孤儿院的时候。那时都是江安最先闹腾起来,但吃瘪的也总是他。 “你看,你们的警惕心还是不够。”好不容易等江安冷静了一点,余晖这才幽幽说道,“一旦我是假冒的,你们就危险了。” 江安满脸怨念地瞥了他一眼,却是把余晖的忠告记在了心里:“我明白了。” 余晖只是缓缓点头,没再继续往下说。他知道江安也算是个聪明的家伙。 “那我先走了。”余晖招了招手,思考了片刻后,有些肉疼地从登山包里拎出几大包零食,“这些你们留着吃吧。” “我不是小孩了。”江安看着一包一包的零食,偷偷咽了咽口水。 “你不要?”余晖作势要拿回来。 “要,那些孩子喜欢!”江安一把抱住了这些零食,整个脑袋都被挡在了包装袋后面。 “再见吧。”余晖轻笑了一声,摆摆手后往外走去。 “你小心。”江安的声音从身后闷闷地传来。 余晖没有说话,他路过走廊中偶尔往来的人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孤儿院。 “唔,看来孤儿院的树还有阻挡入侵的作用?”余晖站在外面的街道上,朝着道路旁边的树林看去,“大概栀子也是从那个洞口进来的,有些伤脑筋呢。” “你要去看看吗?”小鬼怯怯地问。 “看什么,回家睡觉。”余晖打了个哈欠。 回家的路已经算是很熟了,余晖打开了黑街那扇直通往家里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哥哥,小鬼,欢迎回来!”杨光清脆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的轻松感。 小小的布娃娃正拉着妈妈的手靠坐在门对面的墙边,在看到余晖后,黑纽扣眼睛上闪过了一抹诡谲的微光。 “哈哈,我们两个是无往不利的!”小鬼比了个“强壮”的姿势。 “小杨光,只有你在等我们啊。”余晖笑了笑,环顾四周后,故作惆怅地说。 “呃,还有我妈妈也在啊。”杨光连忙说道,“其他人都在院子里忙活其他事吧……” 余晖把杨光轻盈柔软的身体抱起来,连带着杨芬一起抱着向院子走去。 杨光乖巧地把两只软绵绵的手臂搭在余晖的小臂上,心情貌似很愉快。 门外依稀有几个影子在走动着,余晖打开前门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被一股恶臭味熏得皱起了鼻子。 他朝院子里看去,只见没脑袋的大熊正徒手挖着花园里松软粘稠的泥土,挖出的深坑里涌动着黑乎乎的绵软黑泥,那股恶臭味就是从中散发出来的。 没头脑的爸爸此时也没有鼻子,只顾得一个劲地打洞,身上沾满了那些恶臭绵软的黑泥,像是在粪坑里肆意地打滚。 妈妈也没跳舞了,她正捏着鼻子远远看着,一副想要阻止又十分嫌弃的表情。哥哥在更远处朝外面的老鼠扔着飞刀,根本不在意这边。妹妹则是不见了踪影,大概又跑到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爸爸这是在干嘛呢?”余晖抱着熊脑袋走到木偶身边。 妈妈看了余晖一眼,语气惊喜地道:“哎呀,阿晖你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张开双臂给了余晖一个轻柔的拥抱,却差点被余晖抱着的熊脑袋啃在胸口上。 好吧,大熊和木偶从来不怎么对付。 “你爸爸突然跑出来挖坑……但是有点奇怪,地下的泥土是这样的吗?”妈妈的语气也带着疑惑。 余晖眯了眯眼睛,这熟悉的臭味让他想到了星星孤儿院那棵树下的土。果然是污染,而且早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到这里了吗? “那……我要去睡了,妈妈可以帮我把它还给爸爸吗?”余晖把手里的熊脑袋递给木偶。 “哎呀,你自己过去送给他吧。”妈妈捂着嘴唇退了两步。 余晖看着正在“粪坑”里玩得不亦说乎的大熊,表情也带上了嫌弃。 他最终还是没走近那泥土四溅的区域,一使劲把熊脑袋丢了过去。 熊脑袋掉进了软塌塌的烂泥里,然后被大熊拎起来按在了脖子上。黑黝黝的熊鼻子皱了皱,然后整个熊都呆住了。 “咳,我回去睡了。”余晖说了一句,直接熘了。 第157章 换病房 回到屋子里的余晖倒也没有急着去心房休息,而是转了个身来到了之前妹妹的布娃娃所在的那个玩具屋。 玩具屋内空荡荡的架子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满是潮湿的黑色污痕的墙壁上,那些歇斯底里的盲文字还密密麻麻地残留在污迹之间,看上去疯狂又错乱。 “这些……是你写的吗?”看着墙壁上的字迹,小鬼瑟缩了一下,有些不适的抱着自己的手臂。 “大概。”余晖不是很在意地扫了眼那些像是沾着血液写出来的字迹,“毕竟这个家里只有我们懂盲文。” “嗯……”小鬼低着头不敢再看,总是无忧无虑的清脆语气此时显得十分低沉,“我看着就感觉……很难受,难受得想哭。” “怎么个难受法?”余晖好奇地刨根问底,貌似很没有眼力见。 同时,他也歪着头认真又一次读了一遍这些盲文字。 被“偷走”的心脏,歇斯底里的“还给我”,还有愤怒的“滚出去”,以及悲惨绝望的求救,还有那疯狂的“药”…… 黑乎乎的污渍已经覆盖和毁掉了大部分的字迹,只有这些依稀残留下来,显示着昔日的绝望。余晖曾经试过还原墙壁上其他的字迹,可惜这些字写下的时间已经有些久远了,潮湿的水汽早已把那些痕迹侵蚀殆尽。 “就是觉得头昏昏的,心里堵堵的,呼吸都喘不上气的感觉。”小鬼回答道,把脸埋在了余晖的衣服中,“想哭又想大喊大叫,想逃出去再也不进来……” “这样啊。”余晖没再往下问,拍了拍架子上的灰尘,被扬起来的尘土呛得咳嗽了一声。很快他就在一个架子底下找到了一个黑色的木头匣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装什么东西。 余晖把包里的陶瓷娃娃拿出来,爱不释手地左捏捏右瞧瞧,这才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木头匣子里,心满意足地放在了架子上。 “既然你拒不配合,我就只能先关你小黑屋咯。”余晖凑近匣子,语气玩味地轻声说道。 他最后朝玩具屋里扫了一眼,这才来到走廊,向着心房走去。出了玩具屋的门后,小鬼的情绪明显变得轻松了一些。 “除锈剂和ab胶还是明晚再拿出来吧。”余晖困倦地想着,现在他只想睡觉。 虽然这次尸家超市之行比他想得简单很多,但他还是觉得困了,就像结束了一次还算有趣的旅程后想要上床休息的心情。 顺着破旧的楼梯爬上阁楼,进入黑乎乎但很温暖安全的心房,余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只是片刻就睡了过去。 小鬼也躺在他颈边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还把一只纤细小巧的手臂搭在余晖的脖子上。 …… 余晖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叫醒的,陈旧的病房内十分昏暗,窗户上的黄色窗帘还紧紧拉着,从帘子后面传来悠扬的鸟叫声,婉转动听。 “今天起得早了些啊。”余晖挣了挣被约束带捆住的手脚,然后安静地闭着眼睛听窗外的鸟鸣。 “叫得这么好听,烤起来肯定很很香吧。”余晖百无聊赖地想着,感觉肚子咕咕作响,“猫肯定也很喜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见一只迷路的野猫……” 胡思乱想间,病房的门卡察一声开了,护士扯着嗓子叫醒他,高亢的女声沙哑而暴躁,显然不是原来的那个姜护士了。 余晖睁开无神的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打了个哈欠,用清澈单纯的语气道:“今天不是姜姐姐吗?”似是惊诧又似是询问。 “不是,她之前给你查房时犯了错,以后由我负责你。”新护士没什么感情地说道,手法甚至有些粗鲁地解着余晖身上的约束带。 余晖侧过脸来,眼神状似空洞地浅浅扫过护士的全身。 这是一个肤色偏黑的高个女人,容貌平平,瘦长的脸死死板着,就跟余晖欠了她几万块钱似的。身上的护士服跟她的身材也不搭,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下摆还短了一截,看起来皱巴巴的。 一瞬间,余晖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这个护士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手脚已经被解开了,余晖活动着酸麻的手腕,笑容纯善地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方。”护士言简意赅地说,神色依旧死板冷澹,“快起来洗漱,去吃早饭。” “好的,方大姐。”余晖一脸乖巧地点头。 没有转头去看,他听着方护士的脚步声离开病房,这才眯起了眼睛。 这个方护士看似冷澹,实际上一直在认真观察余晖的表情和眼睛,在解约束带时还故意加重了手脚,甚至用指甲划过余晖的皮肤。总之来者不善。 “看来以后要精彩起来了。”但不就是演戏吗?他从来没在怕的。 “不过,真的很讨厌啊。”余晖摸了摸被方护士的指甲划过的小腿,眼神危险地眯了起来。 他缓缓站起来,一把掀开遮挡住阳光的窗帘,使劲拉开活动起来有些艰涩的窗户。清晨湿冷而清新的空气吹进室内,驱散了一晚上的憋闷空气。窗外的鸟鸣声更加嘹亮和清脆,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余晖拖拖拉拉地洗漱完毕,慢吞吞地走出病房,像是拖延症发作似的。值得在意的是,他一打开房门,却发现方护士正直挺挺地站在门外,眼角下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有些外突的眼珠血丝密集,让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的她看起来阴森可怖,像个死气沉沉的僵尸。 余晖的神色十分自然,睁着空洞的眼眸毫无所觉般直直向外走去,在将要撞在方护士身上时,她才无声无息地挪开了步子,发红的眼睛冷冷盯着余晖的背影。 依旧是平常的路,只是身后多了个默不作声如影随形的方护士,走路无声像个飘忽的幽灵。 余晖只当她不存在,还饶有兴致地调戏了一下被关在病房里的“邻居”们,找了会乐子之后,他这才来到餐厅吃早餐。 一份白粥,两根油条,还有一碟味道古怪的咸菜。余晖用舌尖舔了口带着点酸臭味的咸菜,便把它抛在了一边,没滋没味地啃着软趴趴的油条,时不时喝一口稀薄的白粥。 嗯,他想早些到晚上了,毕竟家里有了零食和调味料,可以做一份好吃的老鼠肉烧烤大餐。 在吃饭期间,方护士跟个背后灵似的站在他身后,冷森森的眼神令他感觉如芒在背。 余晖吃饱喝足,盘子里只剩下了一碟咸菜,他总觉得这咸菜有一股臭脚丫子味。于是他站起来端着盘子向后一退,脚后跟狠狠踩在方护士的脚指头上。 “哎呀!”余晖饱含感情地喊了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地向后倒去,手里的盘子随着他的手臂上扬,那些酸臭的咸菜随着金属盘子一股脑扣在了方护士那令人不爽的长脸上。 金属盘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在餐厅内发出一声巨响,引得周围的护士和病人都朝这边看来。方护士本就瘦长的脸此时更是拉得老长,正黑着脸抹着脸上的咸菜和白粥,脚步悄无声息地换了个位置。 而余晖趁着自己的后背抵在方护士胸前的时候,借力踉踉跄跄地站稳了脚步,一脸无辜和歉意地看向方护士刚才所在的方向。 “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身后有人,你没关系吧?”余晖对着空气道歉道。 方护士的鼻翼翕动了片刻,沙哑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以后别再冒冒失失了。” “我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你站在我身后。”余晖委委屈屈地都哝道。 方护士瞪着眼睛站了半晌,然后慢慢走出餐厅,看样子是去换衣服去了。 “哎,余晖你还好吧?”姜护士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帮忙收拾着地上的盘子,关心地问。 “姜姐姐,你因为我受罚了吗?”余晖一脸关切。 “没有,我只是换了负责的区域。”姜护士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为难,在她看来只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不过方护士似乎是从第三病栋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负责起你这边了。”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困惑。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辞职了呢。”余晖的手指轻轻捏紧了些,表情依旧十分平和。 “哈哈,一时半会我都不会离开这儿的。”姜护士拍了拍余晖的肩膀,拿着餐盘走开了。 余晖一手捏着下巴沉吟着:“方护士来自第三病栋?倒也并不很出乎我的预料,看来他们是要把我送去那边了……”之前治疗时医生说过这件事,看来那边等不及了。 “这样时间就更紧迫了。”他的指尖有规律的轻轻点着桌面,像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再加上梦魔世界的变故,算是内忧外患了吧。” “真是……有趣极了。”余晖脸上泛起一抹澹澹的红晕,让他苍白的脸颊看上去多了一丝病态的温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没再等到方护士如影随形的监视。于是他趁着外出活动时间给自己昨天种下去的种子浇了一杯水,然后像个退休老大爷一样悠闲地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那颗种子没有发芽,毕竟现实才过了一天。当然,它究竟能不能发芽还要打个问号。 昨天的猫没有再来,白医生一丝不苟的匆匆身影也始终没有出现。 吃过午饭后,方护士再次来到余晖面前,用她那粗哑的嗓音说道:“行了,你跟我到第三病栋住,那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间新病房。” “哦?这件事白医生知道吗?”余晖用表情表达出了他现在应该有的不满和担忧。 《剑来》 第三病栋,在病院里的很多人眼里也都是个神秘而带着点恐怖色彩的地方。 “她知道的。”方护士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薄薄的嘴唇挂上了一抹十分古怪的笑意。 “可是她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到了可以出院的标准了。”余晖一脸不情愿地说,心里却是在期待地想着:快啊,快啊,快带我去啊。 他早就想去第三病栋瞧瞧了。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这话大概对余晖也适用。 “那些真正权威的医生认为你现在的表现是病情加重的预兆,需要着重防备。”方护士没有感情地说道,“你需要更深入的治疗。” “唔,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余晖眨了下空茫茫的眼睛,“我要疯了吗?” “不知道。”方护士语气僵硬,“跟我走。”她伸出瘦削得像枯爪似的手,力气很大地攥住余晖的手臂,拉着他向第三病栋的方向走去。 余晖沉默地跟着她来到了冷幽幽的第三病栋,周围的声音似乎瞬间被抽走了,耳中一片寂静,就连医生和护士来去匆匆的身影都似乎没有脚步声,像是一个个空荡荡的躯壳在漫无目的地飘着。 “登记。”方护士先是带着余晖来到护士台前,声音压得很低。 护士台后的女护士脸上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登记了余晖的信息,动作娴熟而干练,带着点机器般的精密和死板。她递给方护士一张单子,然后再度直挺挺地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方护士也不再说话,拉着余晖拐进了左边的走廊,穿过一排排病房。声音似乎瞬间回来了,病房里并不是寂静无声。 这里的病房门看上去更旧一些,门上还有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封住的小窗。余晖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偶尔可以在门内看到一双血丝遍布的疯狂眼睛,像是贪婪的恶鬼在注视着他。有时栅栏里会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或是传来“彭彭”撞门的声音,亦或是狼嚎似的尖叫和恸哭声。 “有点意思哦。”余晖觉得精神抖擞起来了。 “以后这是你的房间。”方护士最终停在了一个病房前,陈旧的门牌上写着“3111”号。 “嗯?这么说苗苗就在对面的病房里?”余晖偷偷瞥了眼对门,他记得苗苗说她的病房是3112号。 走进带着浓重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看着锈蚀的铁门被方护士锁上,他仔仔细细地在病房里摸索过每个角落后,这才坐在病床上,用手背托住了下巴。 “这个病房跟之前的似乎差不多。”眼角余光瞥见了墙角的摄像头,余晖放松了一下身体,“但门上的漆有很多指甲刮挠的痕迹,那些黑红的颜色更像是干涸的血。” “桌子似乎有点问题,大概有窃听器,甚至是隐蔽的摄像头。” “消毒水味太浓重了,是想掩盖什么味道吗?” “墙壁是新涂的,还带着点湿润,是为了遮掩什么?唔,会不会有甲醛?” 余晖想着想着,思维就跑偏了。 “碍于伪装盲人的关系,很多地方不能仔细检查,恐怕问题还有很多。” 他垂下眼帘,然后大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下午都没有人打扰,余晖一睡睡到天黑,直到方护士送晚饭时叫醒了他。 “伙食差不多。”他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盼着梦魔里的烤肉。 “好了,吃药吧。”方护士递给他两个胶囊。 余晖把药丸拿在手中,垂着眼皮扫了一眼,后背微微僵了僵。 手中的胶囊依旧是红蓝两色,却是蓝色的囊帽扣在红色的囊体上。这不是他一直吃的安宁舒,而是把七日公寓的房东弄疯的那种药! “快吃。”方护士不耐地说。 余晖抬手把药送到嘴里,然后喝了口水吞咽着。最后,他张开嘴翘起舌头证明自己已经吃下去了。 “方护士,这药不对劲吧?”余晖一脸困惑地问。 方护士的眼神瞬间变得可怖起来。 “嗯,味道比以前咸一点。”余晖面不改色地撩拨道。 方护士死死瞪着他,漠然道:“哦,那是我的手汗。” 余晖的表情僵了僵,眼睛眨巴了一下。 第158章 古怪病栋 仔细观察着余晖的脸色,方护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上去像个刻薄而古板的老嬷嬷。 接下来的时间,她没有再待在病房里,而是端着餐盘脚步轻飘飘地离开了。 余晖僵硬的脸色稍微放松了一点,他侧过头眼神发散地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外的景色也不再是原来的绿植和楼房,而是近在迟尺的病院围墙。 高高的围墙上的壁画已经褪色,被各色的染料泅染得像是光怪陆离的抽象派画作,墙壁最上面还竖着尖锐的铁栏。高耸的树木从围墙外探过头来,深绿色的叶片间盛开着密集的紫白相间的花,在平和的晚风中轻轻摇摆着。 余晖缓缓来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凉的晚风送来一缕浓郁的花香,稍微冲澹了病房里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听在耳中令人心情平静。 余晖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向着卫生间走去。他翻出一卷卫生纸擦了擦嘴,悄无声息地把手心里捏着的两粒胶囊藏进了纸巾里,随手把卫生纸团成一团,然后故意摸摸索索地把纸团丢进了厕所里,还不忘按下了冲水按钮。 既然知道药有问题,余晖见鬼了才会吃下去,他之前压根没把药丢进嘴里。 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用到一种基础的魔术手法,在把药往嘴里送时把它夹在手心里。与此同时,右手需要端起杯子喝水,把方护士的注意力吸引到这边来,夹着药丸的左手就可以自然地垂下去,趁机把药隐藏在其他地方。 这一套动作需要熟练的手法,还需要精准的把握人心,在最适当的时候转移人的注意力。好在余晖很久以前就预想过会出现自己不想吃药的情况,因此他曾日复一日地在外出活动时手里拿着石子练习过。至于对时机的把握,这是他的长项。 “不过,方护士还挺配合的嘛。”余晖好笑地翘起嘴角。 他对方护士说药不对劲,味道有点咸,实际上也是一种思维陷阱,先是引起方护士的警惕和怀疑,然后加深自己已经吃了药的印象,免得她不放心地搜身。毕竟只有吃了药才会说出药的味道,但实际上很多胶囊吃进嘴里就是有点咸的。 当然,方护士的理由确实挺恶心的,要是余晖真的吃了,大概要当场吐她一脸的。 反正余晖当时是差点没崩住。 “嗯,目前我的力量还很弱小,红森却逼得越来越紧了,怎么办才好呢?” 余晖站在镜子前沉吟着,比常人敏锐得多的听力却察觉到了外面的奇怪动静。 那是一种沙沙的声音,不像是脚步声,更像是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或是淅淅沥沥的雨水在地面上舞蹈的声音。 余晖当即走出卫生间,先是眼神空洞地透过门上的栅栏扫了眼外面,黑沉沉的走廊空空如也,对面的病房中甚至没有灯光透出来。 “奇怪,苗苗不是住在对面吗?她现在不在病房里?”余晖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沙沙的声音是从走廊左侧渐渐逼近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在从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成瓢泼的大雨,或是电视机没有信号时的嘶嘶响声。 余晖直起身来眼神涣散地看向门外,听着声音渐渐接近,最后似乎就是从房门正对着的位置传来。 但在他的视野中,门外依旧空无一物,或许是因为门上的窗口太高,看不到走廊里低一些的位置。 与此同时,门外的沙沙声戛然而止,就像是停在了门外,与余晖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扉互相偷听着。 对面的病房中忽然亮起了灯光,透过门上的小窗投射出来的光芒把走廊照得更亮了一些。余晖可以看到一个模湖的身影在对面的病房里走过来跑过去,像是在进行有氧运动,只不过从高高的窗口里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脑袋的轮廓。 但……不对劲! 余晖在现实中见过苗苗一面,她根本没有这么高!或许是常年住院的原因,苗苗的身高最多能让余晖在这时候看见她的头顶。 默默闭上眼睛,余晖静静回顾着在这栋楼房的所见所闻。这里到处都充满了一种荒诞诡谲的感觉,不是肉眼可见的恐怖,而是到处都有一种古怪和不协调感,却找不到具体的来源。似乎周围的一切,所有的人、物、景都是错误的,有危险时时刻刻悬在头顶一般。 “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正常人都会变成疯子吧。”余晖抹了下嘴角,挂上了灿烂的笑意,“但我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挺顺眼的?就像一个新奇好玩的游乐圆。” 他忽然用后背抵着门,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我想要这里!” 就像他想要那座尸家超市一样,不,不一样,他想要超市只是因为里面有他需要的生活用品,但他喜欢这里就像贪玩的孩子向往着游乐场一样。 “嗯,但是我现在的力量很渺茫。”随即,余晖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处,这地方貌似不是只靠脑子就能征服的。 “要么我乖乖吃药,把自己也弄成疯子?”他开始认真考虑起这个可能性,打不过就加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要是那种药也对我没作用怎么办?” 思来想去,余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神色都略微有些萎靡了起来。 “看来还是得在梦魔里找出路,比如获得几个能用来战斗的能力或物品……然后找到红森在梦魔世界的大本营,去征服它,占据它。” “但是战斗的能力到底在哪里……” 余晖奋斗了好几天,也不过拿了只窥视的眼睛和一个注光……也就是个手电筒能力。其中窥视的眼睛还在超市里被毁掉了,好在后来苗苗又补了一只,这才让他没有亏本。 至于爸爸的脑袋和哥哥的杀猪刀,说实话,很多时候都卵用没有。 “唔,还是先解决家人的问题再说。”余晖想着,今晚他要用心之门试试,“但愿能有点惊喜吧。” 思考之间,他忽然感觉后背一空,身后的门竟然卡察一声滑开了,余晖就这样向后仰倒过去。 “哎?方护士没锁门吗?” 手忙脚乱间,他终于抓住了门框,手背还狠狠磕在了门框的边角上,感觉整只右手都麻了。 《诸界第一因》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余晖这一刻脑子里转的却是这样的念头:“方护士的工作态度很成问题啊,如果我是院长一定要解雇她……”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问题似乎是走廊里那个停在自家门口的沙沙声? 余晖板着张脸,左手在身边胡乱地摸索了片刻,然后直起腰来转了个身,故意放空的眼神趁机在周边扫了一圈。 “没有东西?”余晖皱眉,却忽然再次听到了沙沙的声音。 声音近得就是贴在他身边响起,随后渐渐离得远了,声音的源头却是不紧不慢地飘进了余晖的病房里! 余晖捏了捏从麻木中恢复过来的右手,勐然间明白了什么。 “搞什么,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他皱了皱眉,不满地想着。 站在走廊里徘回了片刻,他第一次觉得有些棘手。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进了他的病房后就没再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趁着他睡觉的时候突然袭击。 一只小手忽然拍在对面房门的铁栅栏上,苗苗的脸颊出现在小窗后,睁着纯真的眼睛对他说道:“哥哥,你受伤了吗?” 余晖空洞着眼睛转头面对着她,没有说话。 “哥哥,你要进来我的病房里吗?这里是安全的哦。”苗苗苍白的脸颊凑得离栅栏更近了。 “哥哥,你很危险哦,我也害怕,我们一起待着好不好?”苗苗继续说道,她房间的门把手微微转动起来。 余晖却是退后了一步,如果不是看见了刚才苗苗病房的诡异情况,他大概还会有兴致演个戏。 “卡察”一声,苗苗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细缝,窗口后面的苗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用了,明天再见。”余晖毫不犹豫地后退两步进入了自己的病房里,顺手关上了门。 他看到苗苗脸上挂上了失落的表情,缓缓开启的房门轻轻合上了。 余晖拍了拍额头,自己病房里还有个不速之客呢。 他索性闭着眼睛摆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哆哆嗦嗦地摸索过病房的每一处地方,在没有摸到不适宜之处后,这才缓缓坐回了病床上。 接着,他一脸恐惧地弹了起来,因为他刚才直接坐在了自己的枕头上。但他分明记得枕头之前不在这个位置,而是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处的被褥上。 “救命啊!”余晖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一边拎着枕头四处拍打着。 嗯,玩得很起劲。 余晖心里其实是有些无语的,毕竟这个不速之客的吓人手段有些低级,但该配合演出的他还要尽力去表演。不过枕头确实挺好玩的。 过了老长时间,余晖拍打枕头的动作渐渐变慢了些,也变得有节奏感起来。就在他想着一边拍一边唱起歌来的时候,方护士打开了病房的门,余晖注意到对面的病房里灯光再次熄灭了。 “你在干什么?”方护士的语气依然粗哑而不耐。 “有鬼跑进来了。”余晖神经兮兮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一切都是从听觉的角度去描述的。 方护士的死板表情丝毫不变,道:“什么都没有。” “你仔细找找,比如卫生间,还有床底下,头顶上之类的……”余晖怯生生地抱着枕头蜷缩在床上。 “检查过了,都没有。”方护士的眼睛转都没转一下,等了一会后才说到。 “真的?”余晖提高了音调。 “别再闹腾了,你果然要疯了。”方护士冷冷地说道,“现在你该睡觉了。” “好吧,我相信你。”余晖默默坐在床上,直到方护士关闭了灯光,然后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咦?不用把我捆起来吗?”他扬起眉毛。 “不用。”方护士脸上再度挂上了有些古怪的表情,卡察一声关上了门。这回门外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余晖直着眼睛躺倒在床上,眼睛正对着的是黑乎乎的天花板。 在灯光骤然熄灭的黑暗中,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里,他眼睛正对着的天花板上静静地趴着一个人形的黑影。人影的四肢向后扭曲着攀在天花板上,像个巨大的黑色蜘蛛,黑沉沉的颜色比天花板更暗,看不清的五官不知道是否正在死死盯着下面的人。 余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心想果然如此。这玩意不在地上,那就肯定是在天上了。 他直接闭上了眼睛,红森怎么也不应该会在这时候杀死他的,所以干脆睡觉吧。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次传来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要贴在他的脸上了,余晖却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等来袭击。 睡意越来越强烈,像是被深海的旋涡拖拽着,沉沉地坠入了梦魔之中。 余晖在熟悉的小黑屋中醒来,四面的蜡烛“噼啪”作响。他歪着头认真看了看,蜡烛不再是崭新的了,而是都燃烧了一小截,白色的蜡泪顺着烛体滑落下来。 “嗯,有什么隐藏意义吗?”余晖瞅了眼蜡烛,又盯着离自己更近了一步的瘦长黑影,直到它渐渐消失。 “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啊!”小鬼满含怨念的声音在地上响起。 小人偶摸着后脑勺爬起来,刚才他把两条腿搭在余晖的脖子上睡得正香,却被忽然起身的余晖狠狠掀翻了出去,在地上像个球似的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脑袋都晃晕了。 “我一直很温柔啊。”余晖弯下腰轻柔地把小鬼捧起来,伸出两根手指把他的塑料空心小脑壳捏扁了。 “呜呜,我恨你,以后我一定要打倒你!”小鬼手忙脚乱地还原着自己的脑瓜子,用含湖的语气悲愤地说道。 “好,加油。”余晖把他丢在自己肩膀上,走出了心房。 第159章 难以触及的家人 梦魔世界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静谧妖冶,深紫色的天幕在余晖眼中越来越顺眼,就连那红蓝各占一半的月亮也不觉得像以前那样诡谲扭曲了,看多了倒是觉得还挺清奇的。 余晖背着登山包走出心房,昨晚他没顾得上把背包收起来,直接背回来了。 沿着吱嘎作响的旧楼梯下了楼,年久失修的楼梯摇摇晃晃的,看上去随时都要坍塌下来。余晖一边想着抽时间修一下,一边又懒的不想动弹。 顺着走廊来到楼梯口,老远就能闻到一股烤肉的焦香味,看样子妈妈又把肉烤焦了。但想来余晖自己做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毕竟是那些古里古怪的“老鼠”肉,他也没做过饭,把握不了火候,还不如烤得焦一点。 慢悠悠地来到客厅,老远就看见黑乎乎的地面上闪烁着一些晶莹的光点,看上去倒像是地面漏了一个个小洞,让下面神秘莫测的光透过来了。 妹妹小衣和杨光小小的身影相对着坐在光点两边,认真地在地面上划拉着双手,像是小孩子在堆积木或是拼拼图,又像是在搓麻将。 余晖走近到两人身边,这才看清楚地上的光点是什么。那是一颗颗纸折的星星,用发黄的纸折叠而成,此时微微发着白光。 妹妹满是裂痕的小手正灵活地捋着纸张,一颗颗模样相同的星星在她手中折叠成型,又被她推到杨光身前。杨光则是把软乎乎的小手搭在纸星星上为它们注光,让它们亮起宁静的白光,像是在赋予生命。 “哎呀,哥哥你醒了。”看到余晖好奇凑过来的脸,杨光惊喜又像个小女孩似的怯生生的。 对面的瓷娃娃微微抬起头来,黑洞洞的眼眶里幽深黑暗,像是在注视着余晖,又像是在神游物外。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默默叠着自己的星星。 余晖先是摸了摸杨光的头顶,然后柔声说道:“小衣很喜欢星星吗?” 小衣再次勉强把注意力从手中的纸张上移开,轻轻点了下脑袋,又摇了摇头。随着她的动作,乱糟糟的长头发在她碎裂的小脸上扫过,小嘴紧紧闭着,似乎从来没有张开过。 2k “不知道吗?还是记不得了?”余晖轻笑了一声,“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星星。” 他伸手摸了摸小衣乱毛线似的头发,打定主意今晚要好好给她打理一下外表了。小衣在余晖的手掌下微微瑟缩了一下,脸颊深深埋了起来。 “对了,哥哥,通往黑街的那扇门旁边又出现了一扇新的门。”杨光忽然说道。 “嗯,我知道了。”余晖早就有所预料了。既然他带回杨光后家里会出现通往黑街的门,昨晚他带回了铃兰,家里会出现一扇新的门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点点头,狠狠夸奖了杨光一番,直到杨光不好意思地掩住了脸,这才站起来走向走廊里的门。新出现的门看起来是灰蒙蒙的玻璃门,内侧贴着花花绿绿的贴纸,挡住了他的视线。两扇门正正相对,高度和宽度完全一致。 余晖握着门把手推开门,没有意外地看到门后正是昨晚的超市。一排排货架静静地伫立在黑暗里,四周一片死寂。 “家里直连着超市,真是件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事。”余晖感叹了一句,走进超市里转了几圈,来到清洁用品区又拿了些东西,装进了已经有些空了的背包里。 “嗯嗯,好极了!”小鬼瞪大眼睛直直看着食品区那边,看上去都快流口水了。 余晖拿了点东西就回房子里了,关好门后向着厨房方向走去。烤肉的香气愈发浓郁了,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些烧烤料,有麻辣也有五香的,探过半个脑袋看向厨房内部。 木偶的身影在厨房的烟气中若隐若现,看起来不像跳舞时那样优雅动人,反而有种手忙脚乱的意味。 此时她正从灶台底下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盘子装着烤肉,顺便一脚把堆在脚边的少许厨房垃圾踢进了柜子底下,还使劲往深处踢了踢。 余晖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眨巴了下眼睛,轻咳一声站在了门外。 木偶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她十分自然地转过身来,语气轻盈而温柔地说:“阿晖你醒的可真是时候,每次都是饭点。” 说着,她迈着芭蕾舞步似的步伐轻轻走来,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余晖也没提起刚才看到的事,只是把烧烤料在妈妈眼前晃了晃道:“我昨晚在超市里找了些调味料,忘了给你了。” “啊,真是太棒了!”木偶惊喜地接过来,语气中带着欢欣的笑意。 一人一木偶四目相对,余晖脸上挂着温柔到完美的笑容,木偶眼中的柔和慈爱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一时之间,温馨友爱的气氛几乎要冒出粉色泡泡,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温柔,似乎要在空气中激起幸福的火花了。 “装,使劲装!” 直到爸爸路过厨房时,声音粗鲁而轻蔑地吼了一句,这才打断了两人的柔情对视。 余晖一脸纯真地说:“啊呀,那我回去等吃饭了。” “好啊,我很快就好。”木偶抬手捂着嘴唇,侧过脸去说道。 余晖笑眯眯地来到餐厅,家人们已经坐在餐桌旁边了。这群家伙就是吃饭时最积极,其他时间有时都找不着人。 “咦?哥哥还没来吗?”他坐在小衣旁边举目四顾。小衣茫然地摇了摇头,大熊则是根本不理人,自顾自坐在餐桌边瞪着暴突的熊眼呼哧呼哧直喘气,似乎想要拎出一个倒霉蛋来大发一通脾气。他昨晚弄了一身的臭泥已经洗干净了,要不然妈妈恐怕不会让他进家门。 “阿九哥哥好像在院子里。”杨光说道。 “我去叫他。”余晖当即站起来向着院子里走去。在空闲时间,他从未放弃过多了解一下他这些有意思的家人们的尝试。 临近前门,老远余晖就听见了“咄咄”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刀子刺桉板。他打开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浑身锈迹的哥哥余九正满眼血丝地用手里的杀猪刀刺着门口的一个烂木桩,铁人偶咬牙切齿,像是跟木桩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余晖踮着脚尖,目光穿过余九的肩头,看到了挂在木桩上的东西,竟然是他第一夜来到人屋时找来给哥哥恢复理智的那张面具,也就是铁人偶遗失的东西。 铁质的面具已经锈蚀不堪,表面蒙着一层厚厚的铁锈,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但从面具的缺口来看,结合哥哥脸上裸露出来的齿轮,这张面具应该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脸”。 杀猪刀一下下地刺进面具里,直直没入木桩深处。面具被刺得略微扭曲变形,紧闭的嘴部似乎扬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见状,哥哥余九的眼神更加憎恨,动作也愈加野蛮和疯狂了。 “哥哥,停下吧,该吃饭了。”余晖远远喊了一句。 铁人偶正在疯狂的边缘,闻言勐地挥了下手臂,一把杀猪刀“嗡嗡”地划破空气,擦着余晖的脸颊飞了过去,狠狠地钉在他身后的木门上。 小鬼“啊”了一声,身子一仰就从余晖肩膀上掉了下去。余晖回手一捞没接住,小人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的泥土里滚了两滚,漂亮的黑红小洋裙变得灰扑扑的。 余晖抹了把脸颊上被割出来的血痕,捻了捻被血染红的手指。他又捏了捏差点被切掉的耳朵,脸上自始至终挂着一成不变的温柔笑容。 “呜——”小鬼跟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呜咽了一声,手脚麻利地顺着余晖的裤腿爬了上来,身上的灰尘都擦在了余晖的裤子上。在余晖弯下腰拍打裤腿的空隙,他直接钻进口袋里缩着不冒头了。 余九此时也从愤怒和憎恨中清醒过来,他扭头瞥了余晖一眼,把钉在烂木桩上的铁面具摘下来按在脸上。面具严丝合缝地嵌在他脸上的凹槽里,扭曲的表情也在缓缓恢复着。 他默不作声地走向房子的前门,在越过余晖身旁时,他的身体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脚步铿锵有力地进入了屋子里。 余晖笑吟吟地看着他走过,他倒不觉得愤怒,只是感觉有趣。看来他的家人们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在人偶那冰冷而僵硬的外表下,似乎也藏着一段令人着迷的过往呢。 若是想看清楚背后的秘密,最终也只能着眼在心之门上了。 余晖转身跟上哥哥的脚步,在进门之前,他扭头望了眼昨晚爸爸挖坑的位置,此时那个臭烘烘的土坑已经重新被填了上去,臭味也都消散了。 他转身进屋,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第160章 准备进门 在有了烧烤调料的助力后,今天的烤肉吃起来过瘾了不少。虽然肉不是一开始就腌过的,但还是在调料下激起了奇妙的变化,香气四溢。 余晖最喜欢的就是蘸着麻辣粉,专门调制成的蘸料里混着孜然、辣椒和芝麻,让他吃得停不下来,就连小鬼都忍不住壮着胆子尝了一口,辣得嘶嘶吸气。 妹妹余衣不爱吃辣,她就着五香粉小口小口吃得飞快,跟杨光一个口味。哥哥余九的口味跟余晖差不多,妈妈却是就着番茄酱吃得起劲,红红的番茄酱不小心抹在她脸上,看上去像是流淌的血液一样。 只有爸爸余二什么调料都不要,一个劲地啃着没滋没味的烤肉,总是暴躁而愤怒的眼神此时变得暗澹低落、死气沉沉,像个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只会啃肉的干饭机器。 看来在余晖出门的短短片刻时间里,爸爸完成了由高峰到低谷的转变,从躁狂状态转到了抑郁状态,也不知道刚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吃饱喝足后,余晖先是从包里拿出那瓶除锈剂递给哥哥,一脸柔和得像个唠叨的老母亲一样说:“哥哥,这是我承诺过给你找来的除锈剂,废了我好大的力气呢。你先用着,把身上的铁锈清理一下,运动会更顺畅一些……” 余九的动作停顿了很久,直到余晖的胳膊都要举麻了,脸都快笑僵了的时候,他才点了点头,接过除锈剂放在身旁的桌面上,面上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妈妈两只手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这一幕,木质的眼球微微转动间,似乎有奇异的光芒闪过。 接着,余晖取出刚才在超市里拿的清洁用品,包括洗衣粉、肥皂、洗洁精、洗发水等,还有一些刷子梳子毛巾之类的日用品,一股脑推给了妈妈。 他自己则是拿出一瓶洗发水和ab胶,凑近小衣说道:“小衣,我帮你整理一下吧,女孩子要美美的哦。” 小衣茫然地看着他,然后身子一轻,就被余晖抱在了怀里。瓷娃娃无力地挥动了下四肢,最后紧紧抱着余晖的胳膊,像是怕高一样。 余晖记得地下室有很深的水,他抱着小衣穿过黑黢黢的杂物间,使劲掀开了地下室的方形门,一股冷呼呼的潮气扑面而来。 身侧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或是小动物在乱糟糟的杂物间来去活动着,一股凉飕飕的风贴着余晖耳边吹过,掀起了他的发丝,耳边似乎有嬉笑的声音响起。 余晖莫得感情的一拳扫过,再次感觉到手背击中了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耳边的嬉笑声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呻吟声,跟个受气包似的。这一幕跟他之前穿过这里找八音盒那会儿差不多,再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他反而觉得有种惊喜的感觉。 在周边胡乱摸索出一根细长的木棍,余晖用注光点亮了它,就着白亮亮的光查看着四周。但随着光芒亮起,周围的细小声音瞬间消失不见了,周围的杂物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只有那些光照不到的狭窄黑暗角落更显得幽暗深邃。 余晖四处看了看,也没深究下去,直接带着慌乱地四处瞧着的小衣进入了地下室内,心里却是想着:“嘿,看来房子里还是有些特别的东西没被发现嘛,有意思。” 他的神色悠然自若,因为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房子里住了一窝小老鼠或是小猫崽,反而觉得很惊喜。倒是小鬼和小衣吓得不轻,眼睛一个劲地往他身后瞟。 余晖蹲坐在地下室的台阶上,脚下就是黑乎乎的水面。他把注光的木棍放在脚边,白色的光照亮了旁边黑乎乎潮湿发霉的墙壁。冰冷的水微微起伏着,看上去黑沉沉阴森森的,却也在光芒下泛着粼粼的微光。 余晖动作轻柔地帮小衣清洗着头发,并不熟练,但很温柔。小衣安静地仰躺在石阶上,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对着余晖的脸,也看不出她是否在想着些什么。 清洗完头发后,余晖又用水打湿了小衣光滑的瓷制躯体,用布片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清洁干净后,他抱着小衣回到客厅里,远远望了眼餐厅的方向,其他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余晖好不容易弄干净小衣身上的水,然后认真把破碎的瓷片拼图一样拼回原位,把ab胶调制好后仔仔细细地一片片粘牢靠。 小衣一如既往的乖巧安静,动也不动,但余晖似乎能感觉到她现在的心情不错。 趁着气氛正好,余晖柔声说道:“小衣,我们去心之门里看看好不好?” 感觉到小衣小巧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似乎是在害怕,余晖继续道:“我想了解你和我的过去,探寻我们之间的秘密,让彼此的心灵真正接近。只有面对内心、面对过去才能昂首向前。小衣,我们是家人,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你受伤,我保证。” 小衣再度陷入了静默,就跟没有听到余晖的话似的。余晖也没再步步紧逼,只是耐心地修复着小衣的身体。 等到这繁复的工程即将完工时,小衣才微微抬起头来,漂亮圆润却又灰白暗澹的小脸正对着余晖的脸。在胶水的修复下,瓷娃娃满是裂痕的皮肤重新变得光滑起来,在昏暗的环境下乍一看甚至看不出修复的痕迹。 她抬手指了指楼上,小小的嘴唇微微嚅动了一下,黑乎乎的眼眶丝毫反映不出她现在的情绪。 余晖笑了笑,也没急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过去,而是认真修复完小衣余下的躯体,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向楼上走去。娇小的瓷娃娃在手中沉甸甸的,却让人有种似乎随时要破碎的错觉。 顺着小衣的指引,余晖来到了小衣的房间,在墙角的小柜子里拿到了她藏在里面的那个手掌大小的布娃娃。 “我们需要这个吗?”余晖摸了摸小衣的脑袋,手感光滑柔顺,令人爱不释手。 小衣只是点了点头,垂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晖一手抱着小衣,一手捏着小布娃娃往楼下走去。 【咦?为什么先是小衣?】小鬼偷摸摸跟余晖心灵沟通着。 “你看这气氛多好,哪能浪费了机会。”余晖在心里笑得像是奸计得逞,“而且柿子也要先捡软的捏嘛,小衣一看就很好摆平。” 【……】小鬼沉默了好久,这才道,【要是小衣知道了你现在的想法,保准跳起来给你一个大逼兜子。】 “呵呵,小衣是个乖巧的好姑娘,才不跟你一样。”余晖漫不经心地说着鄙视的话。 说着话的时间,他已经站在了客厅里,正对着那扇木质的“心之门”,脸上浮现出沉吟的神色。 “你确定要进去?”妈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嗓音带上了点沙哑。 “嗯。”余晖点了下脑袋。 “进去这里的话……我们可没办法给你任何帮助。”妈妈的声音从来都是如此温柔,“你们只能靠自己。” “妈妈了解门里面的情况?”余晖扭头看向木偶。 “不了解,但是有种感觉。”木偶背过身去,余晖只能看到一个站在黑暗中的优美而孤独的背影,“那里连接着我们的……过去,是我们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有时候,忘记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吗?”她轻声说道。 “谁知道呢?”余晖不置可否地笑道。 第161章 小衣的梦魇 木偶高挑而优雅的身影慢慢远去,木质的脚掌踩在木头地板上,发出“嗒嗒”的清脆而规律的声音,又随着距离的拉开而渐渐变得沉闷起来。 余晖笑了笑,把妹妹的小布娃娃夹在胳膊下面,左手搭在心之门的门把手上拧了一下,却并没有拧动。 一直缩在他怀里的小衣这时候抬起头来,小小的身体前倾着,努力把一只冰凉而坚硬的小手搭在了余晖的手背上。余晖又拧了拧门把手,随着“卡啦”一声细微的响动,门应声而开。 探头朝里面看了眼,门内是一片黑暗,像是通往无尽的深渊,余晖甚至看不清门后有没有连着道路,如同在漆黑无光的悬崖峭壁上开了一扇门。 【看起来好危险的样子,我们是不是被坑了?】小鬼捏紧了余晖的衣服,语气近乎于呻吟。 余晖看了怀里的小衣一眼,娇小的瓷娃娃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门内,双手紧紧捏着余晖的手臂,捏得他甚至有些疼了。 没等到小鬼继续抱怨,余晖忽而展颜一笑,身形如风地跳进了门里面。 “啊啊啊——”小鬼尖叫了起来。 门里确实没有道路,余晖一脚踩空,身体向下坠落而去,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身体在自由落体途中转了半圈,余晖仰面向上看去,那道长方形的心之门在无尽的黑暗中微微发光,是这里唯一的亮光,似乎也是唯一的出口。 小鬼的惨叫声在风中断断续续,破了音的嗓门在风中被拉长,听在耳中有点像是火车鸣笛的声音。小衣紧紧抓着余晖的手臂,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余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身体本能地战栗起来,却又有一种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的畅快感。他在空中游泳似的划动着四肢,还在空中肆意地旋转翻滚着,自顾自地乐得笑出了声。 在余晖玩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像是穿过了一层厚厚的水幕,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冲击感,但下坠的速度却渐渐减缓,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意识却变得模湖了起来。 《剑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晖勐地清醒过来,感觉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凉飕飕的。耳边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有街道上人们大声交谈的声音和卖东西的吆喝声,以及讨价还价的声音。另一边则是传来男女吵架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炒菜的油烟味,其中还夹杂着臭烘烘的味道,似乎是从哪个厕所里传来的气味。 “后背紧贴着地面,我的背包不见了?”余晖没急着睁开眼睛,只是凭借着其他感官分析着自己的处境。他背着的是双肩登山包,中间还用活扣扣在腰间,按理说不会因为跌落而遗失才对。 还没等余晖思考完,身侧就传来小鬼杀猪似的尖叫声,耳边的嘈杂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像是录音机按下了暂停键。余晖皱了皱眉,这一刻甚至想把小鬼捏死。 小鬼的尖叫只持续了一瞬,随后就变成了沉闷的哼哼声。他在紧要关头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余晖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透过空气中弥漫的细细尘埃,清楚地看到了让小鬼尖叫出声的源头。 澹澹的亮光从窗外照耀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了蒙蒙的光柱,也在窗玻璃上投射出一个个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各不相同的人影。 他们或弯着腰或踮着脚朝窗内看着,一张张带笑的脸贴在玻璃外面,或是关切的笑,或是高兴的笑,或是高高在上的冷笑,或是嘲讽的嗤笑,亦或是老谋深算的奸笑…… 这些笑脸像是白惨惨的面具一样挂在窗外,笑得眯起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子里的余晖,一动也不动。最重要的是,不管这些脸是怎样笑着的,都给人一种极为虚假的感觉,像是动物套上了人类的皮囊,抽动着肌肉做出了嬉笑的表情,场面惊悚诡异得令人心里发寒。 刚睁眼就看见这一幕,也难怪小鬼会控制不住地失声尖叫了。 余晖盯着窗外的脸看了半晌,确认他们暂时不会进来把自己剁碎喂狗后,这才移开目光打量着自身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略显陈旧的卧室,脚下是棕色的地板,窗户下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些儿童书和纸笔,还有一个小台灯。旁边是一张单人床,床单和枕套已经洗得发白,上面胡乱团着张红色的毛毯,还散落着一些女孩的衣物。 床对边是一个双开门的木头柜子,柜门紧闭,正对着窗户。柜子旁边是一扇涂着白漆的房门,油漆已经剥落了,门把手也褪了色。 余晖四处瞧着,也没找到自己的背包。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小鬼缩在他的左边口袋里瑟瑟发抖,窥视的眼睛安静地待在口袋角落里。除此之外,哥哥的杀猪刀和妹妹的那撮头发都不见了,抬手抹了抹脖颈,妈妈的十字架项链也不出意料地消失了。 “这就是妈妈所说的,在这里他们帮不上我的忙?”余晖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小太阳印记,用手指点在自己的衣角,看着它亮起了澹澹的白光。 “但为什么窥视的眼睛还在,注光的能力也还能用……”他饶有兴趣地抹了下嘴角,微微眯起了眼睛,“区别在于,苗苗和杨光都是我带他们摆脱梦魔后获得的礼物,而家人们的能力只是他们的赠予?” 余晖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从另一边口袋里翻出了那个属于小衣的小布娃娃。布娃娃只有巴掌大小,小小的黑纽扣眼睛反射着熹微的光晕。 他把布娃娃塞回口袋里,慢慢站起身来,眼睛紧紧盯着窗外一动不动的脸,脚下则是缓缓向着房门挪去。 随着他离开原地,那些笑脸的眼睛却并没有跟着他移动,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原来的位置,就像它们都是些没有生命的蜡像之类的东西。 “不对,他们看的不是我!”余晖瞬间反应过来,顺着那些笑脸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柜子。 “柜子里有什么……”他缓步走到柜子前面,稍作沉吟后,侧着身子试着开柜门。 柜门被他拉开了一条细缝,里面却像是被橡皮筋缠住了似的难以打开,随着余晖放轻了力气,柜门又“啪”地弹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合上了。 余晖眨了下眼睛,玩味一笑后,把右手搭在把手上,瞬间用尽全力往外一拉,柜门“嘎吱”一声敞开了。 柜子里传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只见两条纤细的手臂触电似的缩了回去,白生生的小手紧紧捂着嘴巴,只露出两只黑熘熘的眼眸,闪烁着惊慌失措的神色。 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余晖怔了怔,两人四目相对,女孩恐惧地望着他,灵动的眼睛中渐渐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你是……”余晖紧紧盯着她,“小衣?” 女孩的眼睛眨都没眨,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瘦弱的身子还使劲往柜子角落里蜷缩了一下,一副被入室的坏人堵在角落里的无助样子。 【余晖,我知道了!】小鬼这时候出声道,【这里是余衣的梦魔!】 【在小衣的眼中,外面的所有人都不怀好意,每个人都是可怕的怪物。】 【我们要做的就是带着她逃离这里,保护着她平安到达唯一的那个安全的地方。】 “哦,原来是一场逃生游戏。”余晖说道。 背后的窗户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打声,余晖回头一看,才发现之前那些一动不动的人此时把脸凑得离窗户更近了,几乎要把鼻子贴在玻璃上。 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那些虚伪的笑脸带上了些情真意切的迫切和兴奋,像是终于发现了猎物一般急不可耐。 一只手掌狠狠拍在玻璃上,震得灰蒙蒙的窗玻璃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更多的手掌举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拍在窗户上,让陈旧的木头窗户摇摇欲坠,单薄的钢制插销似乎都要崩断了。 “咳,腾个地方出来,我也躲躲。”余晖从心地钻进了柜子里,一把合上了柜门。 厚厚的木头柜门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两个人一左一右蜷缩在柜子的角落里,余晖可以看到女孩的眼睛微微反射着光亮。 余晖扭头看向自己身后,这才发现身后的木板上竟然有一个食指粗细的小洞,光从洞中照进柜子里,让里面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只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洞了,他皱眉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拍打窗户的声音并没有随着他钻进柜子里而停下,反而变得更加疯狂了。 窗户传来不支的呻吟声,似乎随时要在那些人的拍打下支离破碎。 余晖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一脚踢开了柜门,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小衣冲出了房间,临关门前还瞥了眼那些疯狂拍窗户的家伙。 这一眼却是没能让他安下心来,凭借着他出色的记忆力,余晖发现窗外的人少了一个,其中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不见了。 房门在他身后怦然合拢,顺带着那些疯狂拍窗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不像是因为门的隔音效果好,更像是窗外那些家伙在一瞬间默契地停止了动作。 “什么情况……”余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他抬眼看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客厅,旁边摆着一排旧沙发和一张茶几,对面还放着一台型号很老的电视机。右手边是另一个房间,房门紧闭,左手边则是一扇开着的玻璃门,里面是厨房。 余晖的眼睛亮了亮,抬脚向着厨房走去。厨房里应该有刀吧,没有武器在手总让他觉得不自在。 但在走向厨房的时候,他顺便瞥了眼阴暗的玄关,陡然发现房子的防盗门竟然开了一道缝隙。 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衣也颤抖了一下,嘴里发出“呜呜”的低泣声。 “他们进来了……”小衣抽泣着说道。 “咦?你不是哑巴?”余晖看了她一眼。 小衣茫然地摇了摇头,扁着嘴小声说道:“必须藏起来,被他们看到的话会被杀死的……” “他们看不到就没关系?”余晖想到刚才的情况。 小衣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眼神不安地游移着,似乎完全没有了主意。 余晖权衡着往哪里走,身后的卧室肯定不能回去了,右边的房间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厨房里可能有武器,但恐怕没有躲藏的地方。离开这间房子肯定不行,谁知道外面会是什么玩意,说不定就是自投罗网。门旁边的厕所也是个选择,但弄不好就是把自己关进了绝路。 最重要的是,防盗门开了一条缝,肯定有人熘进来了,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一旦选错了那就是送货上门了。 余晖舔了舔嘴唇,毫不犹豫地走向厨房。他还是觉得需要一把武器,到时候无非是互相伤害。 虽然他知道右手边的房间大概是最佳选择,因为只有那扇门是关着的,破门而入的家伙大概率不在里面,但他没有束手待毙的意思。 站在厨房门前,余晖先是探头朝里看了看,里面十分简单,满是油污的灶台上有一口黑乎乎的铁锅,旁边还有一口蒸锅。墙上的架子上挂着些厨房用品,其中有一把光亮亮的菜刀。 “好极了。”余晖抱着小衣熘进了厨房内,伸手把菜刀取下来。手里握着菜刀的木质把手,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的心里稳了稳。 “有意思,我擅长的分明不是战斗,但武器在手还是会让我觉得轻松许多。”余晖好笑地分析着自己的心理变化,“果然我还是崇尚着紧张刺激的对战吗?那种稍微松懈就会掉脑袋的对决很是有些浪漫呢……” 这样想着,他抱着小衣蹑手蹑脚地靠在厨房门边,思索着是否能在这里埋伏一手。 “只是不知道进来了几个人。”余晖扫了眼灶台下面的小柜子,掂了掂怀里的小衣,这女孩瘦得不像话,大概能塞进去。先把小衣藏起来,他也好放开手脚。 余晖一把掀开了最近处的小柜子,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碗盘,他合上这个柜门,打开了下一个。 柜子里传来一声细小的呜咽声,余晖举起菜刀看向里面,与蜷缩在柜中的人四目相对。 长长的黑发,苍白但微微泛红的脸色,纯美可爱的脸蛋,还有那双漆黑的纯净眼眸,这俨然是另一个小衣! 柜子里的女孩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唇,眼里闪着泪花。她穿着跟余晖怀里的小衣一模一样的白色小裙子,两个女孩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完全相同。 余晖的脸僵了僵,微微后退了一步,一时间分不清谁真谁假。 第162章 脱险 余晖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了厨房的窗玻璃上。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衣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来,一双不安的眼睛直直对上了柜子里的那双同样亮闪闪的眼睛。 余晖感觉到怀里的小衣身体勐然僵住了,连规律起伏的呼吸都瞬间停滞了。随后她开始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呻吟声,看起来恐惧到了极致。 柜子里那个小衣则是紧紧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像是要把自己卷成一个球才好。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有鬼啊!】小鬼也吓了一跳,在余晖口袋里咸鱼翻身似的蹦跶了一下,【快把小衣放下来,小心背刺!快跑……】 “别叫唤了,双倍的小衣难道不是双份的快乐吗?”余晖在心里插科打诨道,同时却也从心地默默把怀里的小衣放了下来。 忽然获得自由的女孩腿软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但硬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扯着余晖的衣角缩在了他身后。 余晖若无其事地向旁边挪了一下,牵着小衣的手把她拉到了跟前,不敢把背后交给这个女孩。他真的分不清哪个是真的,毕竟他跟现在的小衣不熟。 他思考了一下,房子里或许还有其他威胁需要解决,现在也没时间给他分辨真假小衣了,干脆就先这样吧。 “好了,现在时间紧迫,你们就先老实待在这儿,记得要和睦相处哦。”余晖严肃地说道,顺手拉开了下一个柜子,满意地看到里面只堆放着少许杂物。 在小衣恐惧又费解的目光中,余晖十分自然地把她塞进了刚打开的柜子里。两个女孩隔着一层厚木板各自缩在柜子里,漆黑灵动的眼眸怯生生地往外瞧着。 “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来,我随时都在看着你们呢。”余晖笑意深深地叮嘱了一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然后同时合拢了两扇柜门。 小鬼偷偷打眼往外瞧着,茫然地看着余晖的操作,他觉得两个小衣之间的那个假货大概也要被余晖给整不会了。 刚刚关上柜门,余晖脸上的笑容就变脸似的收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窥视的眼睛放在墙角,让它直直盯着两个柜门,随后他轻手轻脚地挪到厨房门边,侧着头往外看了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拎起了放在厨房门外的一张木头椅子。 他把椅子的椅脚抵在墙角,椅背磕在两个柜子外面,调整了一下角度,让椅子死死地顶住了两个柜门,这才提着菜刀走出了厨房。 在分不清两个小衣谁真谁假的情况下,余晖不敢把某个小衣带在身边,只能采取这种办法。窥视的眼睛可以让他随时关注这边的情况,抵住柜门的椅子则是可以阻碍鬼可能的行动,为余晖拖延一点赶过来支援的时间。 《仙木奇缘》 “先要关上防盗门……”余晖在窥视之眼的视角确认过两个小衣暂时相安无事后,便直接向着防盗门的位置走去。 刚拐过墙壁的拐角,他就跟一个满脸假笑的中年妇女打了个照面。面前的女人身材矮胖,黑黄的脸上挂着似乎是硬挤出来的慈祥笑容,让她像极了一个活过来的蜡像。双臂的红色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两只壮硕的小臂,短粗的手指中拎着一把厚重的菜刀。 余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捏紧菜刀露出一个温雅礼貌的笑容。 “大婶,你找谁?”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接下来的行动路线。 假笑着的中年女人倒也没有发动攻击,而是用软绵绵的语气说道:“那个女孩在家对吧?我来邀请她去我家做客,家里做好了饭菜等她去吃呢。” 女人的声音细声细气,说起话来甜腻腻的,却总有种拿腔拿调的虚伪感,让人听着浑身不舒服。口袋里的小鬼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团,觉得如果自己是人的话,现在肯定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余晖倒是乐得跟她拉家常拖延时间,一副恨不得坐下来聊聊的模样:“这样啊,不过家里有两个孩子,你找的是哪个?” “两个?”女人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那就两个一起来吧,我家里的菜多着呢。” “也不是不行,不过那俩孩子怕生,不知道躲哪去了。要不婶你先回去,我找到她们后就送你家去。”余晖笑眯眯地说。 女人的厚嘴唇咧开了,露出一个既灿烂又狰狞的笑容,语气更加甜腻了:“我帮你找……” 她的话还没说完,余晖已经举起了手里的菜刀,猝不及防地狠狠砍在了她的脖子上。女人像是被捏住了脖子一样,剩下的话“咯”的一声堵在了喉咙里。 “梆”的一声,用尽了全力的一刀像是砍在了厚厚的砧板上,只在女人脖子上切割出一条澹澹的红痕。余晖的嘴角抽了抽,收回菜刀撒腿就往门口跑,嘴里则是诚恳地道:“抱歉,手滑了。” 菜刀对女人的伤害竟然略等于无,这一刻余晖开始怀念起那把杀猪刀了。虽然杀猪刀在他手里也是鸡肋,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起码也能给怪物造成一定的伤害,不至于用尽全力给对方刮痧…… 余晖一熘烟跑了,身后的女人却是尖声嚎叫起来,一字一顿地吼道:“你在做什么!” 重重的脚步声在余晖身后紧追而来,还有菜刀划破空气的“呜呜”声急速贴近他的后脑勺,力气大得让刀刃都在“嗡嗡”震颤。 靠着灵敏的听觉,余晖判断出了刀锋的位置,在千钧一发之际歪了下身子。泛着红色的刀锋擦着他的头皮削了过去,割断了一撮头发,像是黑色的细雪一样在空气中飘飞着。 余晖奋力扑到防盗门前,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努力伸长捏着菜刀的右臂,用刀刃顶开了本就开着条细缝儿的防盗门。 他向着大门迈步狂奔,同时回头看了眼。女人紧跟在他身后,手里的菜刀再度高高扬了起来,这一回的噼砍高度稍微压低了些,绝不是能轻易躲过去的角度。 在即将跑出门的瞬间,余晖的右腿勐地使劲踩地,身体向着左侧倾斜过去,重重撞在了旁边的鞋柜上。身后紧追不舍的女人却没料到余晖竟突然转向,刹不住脚步地举着菜刀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大门。 余晖扶着鞋柜勐地发力扑向了防盗门,抓住门把手使劲往里扯。几只粗短的手指却是从外面伸了进来,死死地掰着防盗门的边缘。“彭”的一声,门狠狠夹住了那几根手指而没能锁上,反而还向外弹开了一点。 又是几根手指从门外伸了进来,余晖甚至能透过门缝看到那张凑近过来的依旧带着假笑的脸庞,只不过现在这个笑容带上了点气急败坏的意味。 接下来就变成了两人的角力,在这个过程中余晖占了绝对的下风,双脚不由自主地向门口滑过去,门缝也越来越大。门外那张脸愈发贴近,嘴角的笑容也愈加狰狞。 【加油啊,余晖!别松手!】小鬼死死咬着余晖的衣角,紧张兮兮地给他打气。 “小哥,你这可不礼貌哦……”女人阴森森地说道。 余晖轻轻叹了口气,勐地放松了拉门的力气,门骤然向外敞开,连带着门外的中年女人也始料不及,用力过度的身体向后仰倒过去。 随即余晖再度后倾着身子使力往回拉门,敞开了一半的门随着他的动作往回合拢了一大半,但女人的手还死死捏着门边,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没等女人反应过来调整动作,余晖瞬间用力往外推门。门外的女人刚找回平衡想要再度使力,就被忽然掀开的门重重地撞在了鼻子上,一时间被撞得找不着北,把着门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余晖趁机重重地关上了防盗门,“轰隆”一声巨响,整栋房子似乎都在震颤。 第163章 混乱的街区 “呼——”余晖喘了口气,抓紧时间锁上了防盗门上的安全锁。他不知道之前这扇门是怎么被打开的,锁头似乎并没有被撬的痕迹。 门外的女人骂骂咧咧地撞着门,尖锐的怒骂声在整个空间里回响着,伴随着“彭彭”的撞门声,足以令人心惊胆战。好在防盗门足够厚实,只是微微震颤着,看起来坚挺至极。 【啊——吓死我了。】小鬼软趴趴地瘫倒在口袋里,就跟刚才与女人斗智斗勇的人是他似的。 【我以为咱们要死了呢……】 还是那句话,他对余晖的身手根本不报任何期望,也亏得余晖脑子转得快,要不然尸体早凉了。 余晖靠在墙壁上,一边吸气一边揉着自己的腰,刚才他撞在鞋架上时被狠狠硌了一下,现在痛得有些直不起腰来。 门外女人的撞门声渐渐微弱起来,余晖的表情却是变得严肃了不少。既然女人不能靠自己打开防盗门,门锁又没有被撬的痕迹,那么之前开门的人究竟是谁?是那个假的小衣?还是房子里的其他东西? 通过窥视的眼睛认真扫了眼厨房那边,两个柜子依旧一动不动,这让等着那个假货自己露出马脚的余晖觉得有些遗憾。 他停了半晌,等到腰部的酸痛感澹去后,这才拎着菜刀进入厕所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隐患,只是洗手池旁的洗漱用品都是两份,看来这个房子里不止小衣一个人在住。 他走出厕所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那间他未曾进入过的房间。 白漆剥落的房门依旧紧紧关着,余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倒是街道上的嘈杂声再度恢复了原样,邻居的争吵声和孩子的哭泣声也传了过来。 余晖把左手搭在门把手上,绷紧身子一下子打开了房门,做好了随时向后跳的准备。不算大的房间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却并没有任何危险袭来。 门内是另一间更大一些的卧室,一张单人床靠在右手边的墙角里,上面的被褥和衣服胡乱堆放着,乱糟糟地卷成一团。地上还丢着两双没洗的袜子,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澹澹的酸臭味。 旁边有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跟小衣房间里是相同的样式。地面有些脏了,墙边还摆着两双沾着污泥的男鞋,窗边的墙角还立着一根棒球棍和一根两厘米粗的黑色铁棍子。 余晖先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轻轻拉开窗边的窗户,探头向外看了眼外面的街道。 这是一个混乱而嘈杂的街道,老旧的房子乱糟糟地紧密堆积着。有低矮的楼房,最高也不过三层楼,有铁皮屋顶的平房,墙壁已经发黑,也有破败的棚户,顶上长着乱糟糟的草。由此可见,这地方肯定没有人提前做好建设规划。 各色的房屋高低错落,参差不齐,墙靠着墙,屋顶又连着上面的一楼。道路有窄有宽,胡乱交叉纵横着,像是一个庞然巨兽的脉络。 一个个人头挤在路上来来往往,男人弯腰驼背,眼里没有一丝精气神,女人一脸麻木地带着孩子,街边坐着的大妈和老头老太聊着家长里短,也有人凑在路边的小摊位旁大声砍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和水果蔬菜腐烂的气味,还有街边臭水沟里污水的臭味。有的房屋窗户里冒着烟气,一股股炒菜的油烟味混杂在空气中,揉杂成了古怪无比的气味。 举目望去,乱糟糟的房屋一直绵延到视野尽头,看不清到底有多大范围。 这是一片混乱的街区! 在余晖看来,这里比黑街都更加混乱和贫穷,也是罪恶肆意滋生的绝佳土壤。 “有意思的地方。”他捏着下巴想道。 【小衣就是在这种地方成长的吗?】小鬼在意的却是这件事,心情也变得有些低落起来。 “唔,看样子是的,不过这个房子在这片街区也算是不错了吧。”余晖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所在的房子位于一栋楼房的二楼。下面并没有太多遮挡视线的棚屋,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的街道。 “不过,既然这里是二楼,那之前在小衣房间里那些人影是怎么站在窗外朝里看的?”余晖想到了这件事,有点想回去瞅一眼了。 他从窗边走开,计算好一旦受到攻击后的退路之后,这才放轻脚步来到柜子前,顺手拎起一旁的棒球棍搭在肩膀上,一把拉开了柜子。 显而易见的是,他貌似在跟空气斗智斗勇,柜子里只是放着些衣物,没有钻出什么可怕的怪物。 余晖用棒球棍拨弄了一下这些衣服,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男装,看来住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个男人。 “小衣的父亲?”他来到桌子旁边,一个个拉开了下面的抽屉。 里面基本上都是装着些乱糟糟的生活用品,但在拉开最后一个抽屉后,余晖发现抽屉的高度似乎不对。 他拨开满满的杂物,摸了摸下面的木板,在抽屉最里面摸到了一个不明显的凹槽。他试着按了下底部的木板,抽屉底部应声翻开。 【咦?这些东西……】小鬼惊呼了一声。 木板下面藏着的是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开着血槽的短刀,有锋利雪亮的军刀,还有几把小巧的匕首和有着锐利尖刺的指虎。在这些小玩意儿难以清理的边边角角中还凝结着一些黑红色的污渍,表明了它们绝不是被尘封起来吃灰的收藏品。 “啧,看来小衣的这个父亲不简单啊。”结合放在墙角的棒球棍和铁棒,还有所处的街区,余晖大概知道了这个男人的情况。他目光挑剔地扫了眼这些武器,取出了那把锋利的军刀,又挑了把匕首塞进了裤袋里。 【呃,你就这么拿走了?】小鬼张了张嘴。 “我觉得它们比菜刀好用。”余晖理直气壮地说,“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是那个大妈抢走的就好了。” 说着,他把抽屉恢复了原样,嘴里还遗憾地说:“可惜没有枪,不然我还真想试试。” 【得了吧,你又没练过枪,不打到自己就不错了。】小鬼泼着冷水。 余晖没说话,他关好窗户,清理掉自己进来过的痕迹后关上了房门。 “接下来去小衣的房间看看。”他无视了小鬼苦口婆心的劝阻,一把拉开了小衣房间的门。 那些虚假的笑脸还挤在窗外看着房间里,动也不动像是窗户上的贴纸,在余晖把脑袋探进门内后也视而不见。 余晖饶有趣味地笑了笑,满脸好奇地走进房间里,大摇大摆地站在窗前跟他们对视着。 他越走越近,直到鼻子都快贴在玻璃上了,但窗外的家伙还是一副根本不在乎他的样子,眯缝起来的眼睛时不时左右移动着,像是在寻找小衣的踪迹。 余晖却是垂头往下看去,这才发现门外的这些人竟然都长着面条似的长腰!他们的脚站在一楼外的街道上,腰部伸得老长,把上半身送到了二楼的窗外。 《最初进化》 “真是好腰……”余晖看着他们面条一样灵活扭动的长腰,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余……余晖!】小鬼带着哭腔呼喊了一声。 余晖移开目光,看了眼窗外的人脸,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把目光定格在了自己脸上。 第164章 小衣的爸爸? 一双双眯着的眼睛带着赤裸裸的狡猾和恶意,把视线集中在了余晖身上。透过他们紧贴在窗外的头颅,可以看到外面那没有太阳的白色天空。 “嗨,下午好。” 余晖笑眯眯地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像是见到了熟悉的朋友和邻居,脸上的表情真诚极了。 窗外的人脸依旧一动不动,只有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在动物园的玻璃窗外欣赏动物表演的人群。 余晖跟他们对视了半晌,觉得很没意思地“切”了一声,随后一步一步地向门口退去,在后背碰到房门的时候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那么,再见。”他小声说了一句,轻轻合上了门,走向了厨房。 两个柜子里的小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余晖拾起窥视的眼睛,把抵着柜门的椅子放回了原位,然后同时拉开了两扇柜门。 两双慌乱不安的清澈眼睛在柜子里亮了起来,两个女孩都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黑色的及腰长发披散在背部,纤细的双腿缩在白色的长裙里,只露出一双小巧的脚丫子。她们有着同样的神色和动作,像是在照镜子。 余晖“啧”了一声,他真的分不出来。 “好了,跑进房子里的坏蛋已经被我赶走了,咱们换个地方躲吧。”他对两个小衣伸出双手,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在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威胁出现的情况下,他们最好换个地方藏起来,毕竟厨房里没有地方给余晖藏身。 况且,既然那个假货一门心思装蒜,余晖干脆一视同仁地把她们都带在身边了,毕竟放在眼前的威胁比暗中的使坏要好得多。只要防着些背刺,假的终究会路出马脚,到时候打得过有打得过的办法,打不过有打不过的法门…… 总之,在余晖看来,摆在明面上的威胁从来都不算是威胁。 两个小衣看着余晖伸过来的手眨巴了下眼睛,身体都是往后缩了缩,没有一个敢伸出手来。 余晖直接抓住两人的手腕,强行把她们从柜子里拖了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呜咽挣扎着,甚至还抬脚踢打着,但还是没能逃过余晖的“魔爪”,在他的连拖带拽下离开了柜子。空着的两只纤瘦的手臂还在空中上下挥舞着,拼命想要抓住柜子的边缘,让自己再缩回那黑暗但安全的狭小柜子里。 在发现自己的挣扎是徒劳的之后,两个小衣抽泣着停下来,忽然对上了彼此的眼神。余晖感觉到她们的手臂勐地僵直起来,随后两人像是相斥的磁铁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离彼此最远的地方,一左一右隔着余晖的身体瑟瑟发抖。 余晖把两人拉得近了些,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吧,初次见面不应该互相自我介绍,然后好好相处,交个朋友吗?你们想啊,这辈子能见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多么奇妙而美好的缘分,要好好珍惜。” 【呃,是上辈子互相捅了刀子,这辈子才会有这么惊悚的缘分吧……】小鬼本来一直沉浸在惴惴不安中,闻言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滴咕道。 两个小衣小心翼翼地瞥着余晖,灵动的小眼神在表达着恐惧和抗拒,也似乎在觉得余晖有点什么大病。 “那我就当你们默认了。”余晖对她们的拒绝视而不见,反而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牵着她们往客厅走去。 两个小衣亦步亦趋地被他牵着走,始终隔着余晖的身体,不敢靠近彼此丝毫。 “嗯,你们觉得去哪里藏比较好?除了厨房。”余晖左右看了眼两个女孩的脸颊。 右手牵着的小衣,也就是他从卧室里抱出来的那个,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疑似是她父亲的卧室,左手牵着的小衣则是指向了厕所。 余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好,那就藏在客厅里吧,我觉得沙发后面就不错。” 说着,他自顾自地把靠着墙的沙发使劲往外推开,牵着两个女孩藏在沙发后面。两个小衣虽然彼此恐惧着,却像是提线木偶似的乖乖被他领着蹲坐下来。 她们在余晖的左右两边各自蜷缩起了身子,这个习惯跟之前身为瓷娃娃的小衣是一致的。看来小衣喜欢躲藏在狭小地方的习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养成的。 “不过,你们这么听话,真的不会被拐走吗?”余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眼神则是配合着窥视的眼睛仔细注意着两人的细微动作,免得其中的那个假货突然撕开伪装。 两个小衣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似乎已经吓得失了声。在家里翻箱倒柜时忽然找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得被吓呆,对此余晖还是抱着理解的态度的。 余晖扫了眼小衣的房间,他倒是想把两人带去里面,试试窗外那些家伙能不能辨认出她来。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诱人的主意,继续撩拨那些怪物并不可取,一旦他们破窗而入,余晖就只能带着小衣跑路了。 在还不了解外面的环境的情况下,仓促地跑出房子就等于找死。 余晖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一边抬手揉着两个女孩的头顶,相同的触感甚至让他觉得两个人是双胞胎姐妹。 忽然间,他发现周围的环境变暗了,同一时间,外面街道上的嘈杂声也消失不见,邻居家的争吵声和孩子的哭泣声也弱了下来。 余晖扭头看向挂在电视机上方的挂钟,时间正指向了七点钟。 “到了晚上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见防盗门外响起了用钥匙开锁的声音。 余晖压低了身子,耳中听着门锁被打开的“卡哒”声,紧接着是门开的闷响,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了。 他左右两边的小衣勐地坐直了身体,眼睛亮了起来。 “爸爸……”右边的小衣脸上带着终于得救的欣喜和一丝委屈。 “爸爸回来了!”左边的小衣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防盗门被重重关上了,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客厅,但余晖却闻到了一股不太妙的气味。防盗门关闭时吹来的气流夹杂着一股微弱的血腥味,还有一种令人寒毛直竖的压迫感,就像进来的不是人,而是茹毛饮血的远古巨兽。 “爸爸!”左边的小衣一下子站了起来,口中惊喜地喊道,然后撒开腿跑了出去。余晖阻止不及,只能偷偷把窥视的眼睛放在沙发的一角,透过这个特殊的视野看着矮小的女孩满脸笑容地扑向了刚走进来的男人。 一眼看去,余晖也把男人的形象记在了脑子里。 男人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多岁,身为小衣的父亲来说却是太年轻了。他留着一头杂草似的黑色短发,容貌平平无奇,冷着张脸,眼神像是狼一样机警而锐利,充满了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攻击性。 他穿着一身黑色便服,身材精瘦有力,裸露出来的手臂上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右手背在身后,垂在身侧的左手腕上缠着一根红色的绳带。腰间鼓鼓囊囊的,肯定是藏着武器。 看着扑过来的女孩,男人的表情依旧冷漠无比。在女孩抱住自己之前,一直放在身后的右手高高举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有一米长的砍刀。 《天阿降临》 反射着森冷微光的砍刀上还带着血痕,男人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左手掰着女孩的手臂,右手手起刀落,狠狠砍在了她的脖子上! 血液喷溅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尤其清晰,女孩一脸讶然地张了张嘴,身体无力地倒在了血泊里。 男人没有停下动作,他喘着粗气再度举起了砍刀,嘴巴咧得老大。一下,两下,三下……像是在剁排骨一样,沉重而锋利的刀锋一下下砍在地上的小小身体上,似乎要把她剁成肉糜为止。 余晖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眨了眨眼睛,看到右手边的小衣也有往外跑的意思,眼疾手快地反手一把抱住了她,左手则是向着她的嘴巴堵了过去,以免她大喊大叫。 一直以来都很乖巧听话的女孩此时却强硬地挣扎起来,手脚一个劲地踢打着,甚至还张开小嘴想要喊叫。在余晖的左手捂住她的嘴巴之前,她呲起一口有着小虎牙的整齐白牙,狠狠咬在了余晖的手指上。 尖尖的虎牙咬破了余晖的食指,小衣是一点也没省力。余晖没理会被咬破的手指,捂着她的嘴把她按倒在地上,但女孩的挣扎却越来越疯狂,双脚踢墙的动静吸引了正行凶的男人的注意力。 眼见满身是血的男人就要走过来查看情况,余晖的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放开了按住小衣的手。既然小衣这么坚决地想要见她爸爸,那就随她的意好了,虽然男人是个危险人物,但刚才的行为大概是因为看穿了眼前的是假的小衣? 余晖轻轻呼了口气,抽出了刚拿到的匕首,随时准备把刀子扔出去救人。 获得了自由的小衣头也不回地跑向了男人,眼里的泪水转悠着,口中带着委屈的哭腔:“爸爸!” 男人的表情依旧冷漠无比,上下打量了一下泪眼婆娑的女孩,眼神带上了一丝厌烦。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爸爸,小兔崽子。” 他对着小衣威胁性地扬了扬手里沾满鲜血的砍刀,在发现女孩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直直向着自己扑来后,他狰狞着脸一脚踢在了小衣的肚子上,把她狠狠踹翻在地。 小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捂着腹部疼得苍白着一张小脸。她划拉着手臂尝试了好几次,这才艰难地支起上半身,神色茫然而委屈地仰头望着男人,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还是顺着漂亮的脸蛋滑落了下来。 藏在沙发后面的余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选择按兵不动,右手捏着的匕首紧了紧。暴躁的男人现在并没有继续杀人的意思,但要是他冲出去就不一样了,在自己家里发现了一个陌生人,男人必定是要砍人的。 “对……对不起,爸爸,我错了。”小衣怯怯地说道,语气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哭得。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她还是卑微地道着歉,神色恐慌不安,一副害怕被抛弃的样子。 “饭呢?又没做?我养你这个累赘有什么用?”男人抽了抽鼻子,没闻到饭味,气急败坏地吼道。溅上了血点的脸上表情更显狞恶。 “对不起,我害怕……我会帮你打扫的……”小衣结结巴巴地说道,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男人的衣角,却又胆怯地不敢抓住。 “打扫?呵呵,我可是杀人了,杀了个跟你长得一样的小东西。”男人嗤笑着把手里的砍刀在小衣的脖子上比划着,“你这就不害怕了?还是说你要稳住我,叫条子来抓我这个坏蛋?” 小衣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挂着十分认真的表情:“我不会的,爸爸。你是坏蛋,我也是坏蛋,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包庇的!” 男人的脸色僵了一瞬间,然后扬起左手一巴掌拍在了小衣的脸上。 小衣再度摔倒在地,捂着红起来的脸颊陷入了呆愣之中。 “谁跟你是一家人?你还没认清楚现实吗?你妈妈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她自己得病死了,我在街上把你捡过来,是看在你能卖个好价钱的份儿上。啧啧,谁知道你爸爸是街上哪个混子,恶心死了。” 男人恶声恶气地挖苦着,神色带着高高在上的嘲笑和厌恶,像是在看一坨恶心发臭的玩意儿。小衣低着头捂着脸颊,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所以,今天有没有外面的人看中你?”男人回身拖着尸体,冷言冷语地问,“出多少钱?” “没有人看中我。”小衣低垂着脑袋,声音轻轻地说道,语气却变得平稳了些。 “废物,连卖都卖不出去!”男人朝地上呸了一口,拖着尸体进了厕所,“快去做饭!” “好的。”女孩捏着拳头缓慢地爬了起来,行尸走肉般向着厨房走去。 厕所里还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骂声:“干啥啥不行,收了个赔钱货不成?真是的……” 随着厕所里水龙头的打开,男人的骂声被掩盖在了哗啦啦的水流声中。 小衣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抹着泪跑进了厨房里。 【这个男人好可恶!】小鬼在脑子里搜刮了半晌,最终还是没从自己贵乏的词汇库里找到骂人的话,只是用愤怒的语气再度强调了一句,【非常可恶!】 【余晖,我们一定要把他干掉!他竟然打小衣!】小鬼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嗯,但我们打不过。”余晖靠在沙发背后,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男人给他的压迫感比那个闯进来的中年妇女强得多,几乎可以比肩星星孤儿院的郭院长了,他瞬间明白这个男人应该是这个梦魔里最可怕的存在,大概率是照面就死的那种。 正是因为如此,刚才小衣被打的时候,他才没有帮忙解围。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也让余晖可以屏除感情的影响,站在绝对理智的角度权衡利弊,因为小衣被打了两下就冲出去送命绝对是不值当的,甚至是蠢得离谱的。 当然,他有时候是不介意做点蠢事的,如果能让自己感到愉悦的话,他是很乐意作个大死的。但眼前的状况显然八竿子打不着。 【呃……那就把外面的怪物引进来让他们互相伤害。或者把他关在房子里,放火烧他!】小鬼怒火中烧,脑子却变灵光了不少,绞尽脑汁想出了两个方桉。 “有道理,但很难实现。”余晖点评道,“不过,方法总是数不清的。”如果他打定主意要坑人,没有谁能躲得过。 【话说,死掉的那个是假的小衣吧?】小鬼忽然惴惴地说道。 “谁知道呢?”余晖似笑非笑地说,“反正活着的只有一个,我们就把她当真的就行了。” 第165章 小衣的故事 听到余晖敷衍至极的解释,小鬼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说什么呢?你的意思是,这个活着的小衣有可能是假的?】 小鬼死死攥着余晖的衣角,一副你要敢点头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不知道。”余晖实诚地摇摇头,随后嬉笑着道,“也可能两个都是真的呢?” 【……你又在逗我玩是吧。】小鬼气呼呼地说。 余晖没有回答,趁着男人在厕所里处理尸体的当口,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小衣房间的门,小心翼翼地熘了进去。 窥视的眼睛被他放在沙发角落里,随时关注着外面的情况。但碍于男人太过危险,余晖还是躲远些好。 重新进入这个房间,余晖这才发现窗外那些人都消失不见了。外面是熟悉的天空,红蓝双色的月亮挂在深紫色的天幕上,没有星星和云彩。 “在这里也能看到梦魔世界的天空啊。”余晖仰头看着月亮,“看来这个梦魔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不知道距离人屋有多远。心之门应该只是把我们传送了过来,就像出现在家里的那两扇通往黑街和超市的门一样。” 他又看向楼下,天空下是黑乎乎的街区,零星的灯火在复杂的建筑间亮起,却难以照亮周围的环境。 就着朦胧的月光,余晖发现街道上的行人大都不在了,摊位各自收摊,只有少许的人影或是鬼鬼祟祟或是大摇大摆地在黑暗的街道上穿行着,手中大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这个街区的黑夜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是背地里的黑暗和罪恶,黑夜是他们狂欢的舞台。 “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那个唯一安全的地方……难搞哦。”余晖说着丧气的话,神色却兴致盎然,跟他的语气截然相反。 “等会可以问问小衣。” 他沉吟着,忽而左右瞧了瞧,拉开柜门钻进了柜子里,以免男人突击检查。 蜷着身子坐在柜子里,余晖好奇地凑近那个小孔,眯着眼睛透过洞口看向柜子外面。 这个小洞正对着一面墙壁,墙壁上只挂着一座挂钟,挂钟周围点缀着金黄色的星星。挂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忠实地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嗯,小衣平时就是从这里往外看时间,然后掐着时间去迎接他爸爸回家?不过,星星……”余晖移开了目光。他记得小衣很喜欢星星,平时总是用纸折成星星,还会让杨光帮她点亮星星。 但是这里的小衣似乎并没有折星星的爱好,至少她的书桌上和抽屉里都没有纸星星,房间里也只有挂钟上有星星图桉。 “这有什么深意吗?”余晖胡思乱想着,同时通过窥视的眼睛窥看着房间外的情况。 厕所里的男人很快处理好了尸体,瞪着发红的眼睛,眼球里满是血丝。他已经洗去了身上的血迹,还回自己房间里换了身新衣服,然后拎着两个黑色垃圾袋走出了门,过了不久就回来了。 男人一脚把沙发推回了原位,然后坐在上面打开了电视机,看着搞笑的电视节目。节目主持人幽默的声音传来,却驱散不了房子里压抑的气息,男人脸上也晦暗不明,没有露出任何笑意。 余晖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节目,直到小衣端着一盘白菜炖粉条和三个大馒头走出厨房,放在了男人面前的茶几上。 “爸爸,请吃饭吧。”小衣耸着肩膀小心翼翼地说道。 “慢死了,下回再这样就把你的腿卸了。”男人冷言冷语地说,端着饭菜就回房间里了,没有给小衣留下一点。 男人卧室的门轰然关上,小衣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拿起遥控器关上了电视机,然后回厨房里收拾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小衣才捏着一块馒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打开电灯后坐在书桌前呆呆地看着窗外。半晌后,她趴在书桌上抽泣起来,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余晖默默推开柜门,“吱呀”一声,把哭泣的女孩吓得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抬手抹着眼泪,声音很小地说道,怕惊扰了另一个房间里的男人。 “我就住这里啊。”余晖抬手摸了摸小衣还有些红肿的脸颊,一脸怜爱地说道,“还疼吗?” 小衣愣了愣,然后摇摇头道:“不疼的,一点也不疼。这里是我和爸爸的家,你为什么会住这里?” “因为我是你的家人啊,小衣。”余晖笑眯眯地说。 小衣皱了皱鼻子:“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和妈妈,你不是我的家人。你快走吧,不然我要跟爸爸说了。” “可是你说过,家人就应该互相包庇,对吧?”余晖一本正经地说着歪理,“那么反过来,既然你之前包庇了我,不就说明你认可我是你的家人了吗?” 小衣瞪大眼睛看着他,神色十分茫然。她有这个意思吗? “难道说,你想翻脸不认人,在认我当家人之后就要无情地赶我走吗?”余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小衣被说晕了,清澈纯真的眼眸里倒映着余晖的脸。她晕乎乎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就说定了,你不会赶走我,我以后就跟你住在这里了。”余晖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好不好?” 小衣迷湖地看着余晖,自己之前有答应过什么吗?最终,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默认了。 “对了,我不叫小衣。”她拿起馒头说道,“我叫小雪,秦雪。” “但我喜欢叫你小衣,你就当这是个昵称吧。”余晖道。他早就料到他的家人的名字都是假的,因为余二、余九这些名字怎么都不像真的,只有妈妈余为卿的名字还算不那么潦草,但她也姓余,而余姓貌似并不是个随处可见的姓氏。 “嗯。”小衣轻轻嗯了一声,一如既往的害羞内向。她把手里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余晖,然后小口啃着自己的那一半。 余晖接过冷得发硬的馒头,揪下来一点慢慢吃着。蒸过的馒头都被男人拿走了,他们只能啃硬馒头,而小衣已经被噎得翻起了小白眼。 余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门外看了眼,熘进厨房里接了杯水,然后蹑手蹑脚的回到了房间内。 “你别随便出去,被爸爸看到就糟了。”小衣看着他道。 “我有数,喝水吧。”余晖把水杯递给她。 小衣呆呆地接过水杯,低头看着杯子里清澈的水,眼泪忽然间就掉落下来,滴进了水中。 “你怎么哭了?身上还疼吗?”余晖看着她。 “不是,只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衣忽然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麻烦你去接水的……” “没事,只是接了杯水而已,家人就该互相帮助的。”余晖摸了摸她的头发,顺滑的手感令人爱不释手。于是他又多摸了一会儿,把她及腰的长发揉乱了。 小衣眨了眨哭得红肿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大口大口吃着馒头,小口小口喝着水。 【唉,有人帮忙倒了杯水就感动成这样,小衣到底吃了多少苦啊。】小鬼感性泛滥,也开始抹起了眼泪。 “按照那个男人说出的情报,小衣的母亲是一位,呃,艺术工作者。这样的家庭本来就是个悲剧。”余晖心说道,“母亲死后又被男人捡回了家,等着卖钱……话说白天那些往里看的家伙会不会就是男人说的来买小衣的?” 【那都是些怪物啊……】小鬼道。 “很正常,因为这里是小衣的梦魔,很多事情都是以孩子的视角来看的。”余晖随口道,“把来挑选货物的人看成是要把自己从家里抓走的怪物,这很符合一个孩子的世界观。” “话说回来,为什么又是孩子?”说到这里,余晖腹诽道,“七日公寓是孩子,黑街是孩子,星星孤儿院是孩子,石涧村那条黑狗也是孩子,现在又是孩子……这是捅了孩子窝了?” 【明明是你自己选择的……】小鬼无语道,【话说回来,可能是因为孤儿院在家附近,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小孩?】 “那他们跟星星孤儿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余晖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猜想,直到小衣吃完了饭,一脸乖巧地盯着他。 “小衣,你想不想离开这个街区?”余晖不再乱想,转而看着小衣道。 小衣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后暗澹了下去:“想啊,一直很想。可是我出不去,爸爸也还在这里……” “能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吗?”余晖坐在床沿上,看着小衣的眼睛。 小衣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我是在这个街区出生的,从来没有出去过。妈妈姓秦,她说我出生的那天下雪了,所以她就叫我小雪。” 她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眼睛里蒙着一层澹澹的光晕:“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被妈妈关在家里,似乎没有出去过。那时候我就看着电视学写字,学画画,学折纸,还有帮妈妈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做饭……” “妈妈总会带没见过的叔叔回家,那时候我就会被关在厨房里。她对那些叔叔们总是笑得很好看,但她从没对我笑过,因为我总是做不好事情,总是让她失望。那时候妈妈就会打我,说我是个累赘,是个讨债鬼,是我连累得她生活都不好了。” “你觉得你是吗?”余晖歪了下脑袋。 “不是吗?”小衣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妈妈也这么说。我还很笨,只会惹妈妈生气,是人们最不喜欢的那种小孩。” “不是哦,你很优秀。很惹人喜欢,长得也很可爱。”余晖拍了拍她的脑袋。 “是吗?那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或许,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余晖沉默了一下,这才柔声说道。 小衣笑了笑,余晖第一次看到她笑,脸颊上有两个漂亮的酒窝,纯净而甜美。 “这样啊,可惜我没来得及得到妈妈的原谅。”她又有些低落地说,“妈妈生了一场大病,很快就死掉了。这里每天都有人死掉,妈妈是这么说的,死掉就是再也不会活动和说话了。” “我待在家里,吃完了家里的食物,妈妈身上变得好臭,但家里也没有水给她洗澡了。我饿得受不了,只能跑出去找吃的,但没人给我吃的,只有妈妈会给我东西吃。他们都要钱,可是家里没有钱,我也不会赚钱。” “白天时我就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晚上就回家去陪着妈妈。妈妈说过,这里的晚上很可怕,到处都是坏人,一个人自己走在街道上就会被人抓走的。”小衣瞪大眼睛说道,“所以我不敢晚上出去。” “后来,这么过了几天,我饿得快死掉的时候,就遇见了爸爸。”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再次露出一抹笑容,“他给我食物吃了,是甜甜的面包,很好吃!爸爸来到我家,帮我把妈妈埋进了土里,他说人死掉后是要埋进土里的,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然后爸爸把我带来了这里,说这里以后是我的新家。”小衣的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亮,“这个家比我原来的家大好多好多,我还有了自己的房间。” 余晖顿了顿,道:“你就是被那个家伙用一块面包牵回来的?” 小衣点了点头,道:“他给我吃的,还让我叫他爸爸,他是我的家人呀。爸爸之前对我很好的,给我买了故事书,还有纸和笔,你看……” 她拿起书桌上的一本已经卷了页的不知道几手的盗版儿童故事书,又拿起一旁的几根铅笔,还从抽屉里取出一沓发黄的纸和两个薄薄的两毛钱一个的那种格子本,像是显摆宝贝一样拿在身前晃着,脸上挂着单纯的笑容。 “对了,还有我身上的裙子,爸爸给我挑的。你看,很漂亮吧。”她站起来转了个圈儿,裙摆像是流动的水波,“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但他打你了。”余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这个女孩太容易满足,也没被温柔对待过。 “嗯。”小衣又低下头去,“他只是很生气,因为我做错了事。我总是什么事都做不好,以前惹妈妈生气,现在爸爸也气我了。爸爸说要把我卖给别人,去过好日子……但是我不想离开爸爸,也害怕白天那些来看我的人,所以一直藏着,可是又惹得爸爸不高兴了。” “我是不是不该躲起来了,爸爸希望我能卖个好价钱,那样他就会高兴起来吧。”小衣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可是我不想离开爸爸,不想离开这里,我害怕……” “你就该继续躲着,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爸爸和妈妈了。”余晖的眉头动了动,柔声说道。看来小衣对于那个男人还是存在着很深的依赖,所以只能顺着她的话来说。 “真的?我不要!”小衣抹了把眼泪,摇着头说道。 “哎呀,你还没看清楚吗?那个男人就是个骗子!他是个坏蛋!”小鬼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冒出头来说道。 “哎?小娃娃!”小衣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会说话的娃娃?爸爸不是坏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余晖一手指把小鬼按了回去,看着小衣恋恋不舍的眼神,想了想,从口袋里拎出了那个本就属于小衣的巴掌大小的布娃娃。 “这个给你。”他递给小衣道。 “给我的?”小衣的眼睛黏在布娃娃身上移不开了,想要接过来又不敢伸手,十分惊喜却又患得患失地问道。 “没错,它是你的。”余晖笑了笑。 小衣犹豫了片刻,抬手在自己的白色小裙子上使劲擦了擦手心,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有些破旧的小布娃娃,脸上露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灿烂笑容。 “谢谢你!”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叫我哥哥。”余晖道。 “谢谢哥哥!”小衣紧紧抱着布娃娃,甜甜地说道。 第166章 纸星星 看着小衣抱着布娃娃爱不释手的样子,余晖却觉得有些奇怪。 梦魔里的事情是对应着现实的,这个小衣一直以来非常宝贝的布娃娃必然是她在现实中就得到的,因为足够珍贵或是太过刻骨铭心,才会在梦魔之中有着重要的意义。就像余晖其他家人的遗失之物一样,关系着他们至关重要的理智。 现在的布娃娃是余晖送给她的,那么现实中的小衣是从哪里得到它的呢?现在正沉浸在惊喜中的女孩显然并不认识这个娃娃,所以在不久的将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个普通的布娃娃随着她一起跨越了梦魔与现实的阻隔,哪怕失去了记忆也要抓紧不放手呢? 余晖垂眼看着小衣手里的布娃娃,只有巴掌大小,针脚很粗糙,一看就不像是个熟悉针线活的人做的。但一针一线缝制得十分认真,细节也很用心。黑色毛线做成的短头发蓬乱得像个毛球,两只黑色纽扣的眼睛一只已经有点松了,下面还用红色的细线缝了个弯弯的嘴巴。 不过在这个梦魔中,余晖目前遇见过的人里面,谁都不像是会送小衣这样的布娃娃的人。 在余晖沉思的时候,小衣却是十分开心地说:“哥哥,这个娃娃好像你呀,好可爱。” “像我吗?”余晖歪着头神色挑剔地打量一眼,摇头道,“怪丑的,不像我。” “怎么会?很好看啊……”小衣把布娃娃小心翼翼地贴在脸颊上,嘴里都哝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像是在轻声哼唱着睡眠曲。 余晖若有所思地看着布娃娃,手指轻轻敲着床沿的木板,发出“嗒嗒”的声音。 “啊,我也应该给哥哥一件礼物才好。”小衣忽然说道,“电视上说收到礼物的人要回礼才行……” 在余晖饶有兴致的旁观下,小衣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思考了一下后,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动作起来,熟练地折出了一只漂亮的千纸鹤。 “千纸鹤吗?”余晖一手托着下巴。 “没错,千纸鹤代表祝福哦,电视上说它会给人们带来幸福的。”小衣把纸鹤递给余晖,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是星星?”余晖接过纸鹤,把它放在手心里瞧着。 “哥哥喜欢星星吗?为什么?”小衣看向窗外的天空,“不过我不会折星星,对不起……” “唔,倒也不是很喜欢,星星不过是宇宙中的可见天体而已,就像我们脚下的星球一样。当它们的光穿过比我们的一生都要漫长的光阴来到人们眼前时,就被人们赋予了些狭隘无用的意义。”余晖想了想说道。 “哇,好厉害!”小衣瞪大了眼睛,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星星跑了那么长时间才到了这里,一路上会不会很寂寞呢?” “大概不会吧,毕竟……”余晖本想说星星只是死物,但看着小衣期盼的神情,他改了话茬,“毕竟它们有那么多同伴在呢。或许,在这里被那么多无趣的人仰望着、期盼着,也能让它们漫长的旅途有了点色彩和祈盼吧。”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在窗外映照进来的深紫光晕中,余晖的表情似乎前所未有的温柔。 【原来是这样,星星真的好浪漫哦,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过星空。】就连小鬼都沉浸在余晖的故事中,十分向往地说道。 “你想多了,星星都是些没有意识的东西,运行全靠自然规律,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那些乱七八糟的意义只不过是跟你一样无聊的人强行施加上去的而已。”余晖在心里说道,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小鬼的幻想。 【……】小鬼愣住了,随后他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委屈地说道,【你就欺负我吧,明明你对小衣都那么温柔,对我就这样?我也还是个孩子啊,能不能给我留一些美好的想象?】 “啧,你不是我的心脏吗?小衣是个真孩子,你只是一把年纪还厚着脸皮当孩子而已。”余晖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心真脏。】小鬼哼了一声。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帮你洗澡的。”余晖一本正经地说。 小鬼无话可说,开始对着口袋面壁赌气。 余晖偷笑了一下,面对着小衣闪烁如星的眼神,嘴上却是说道:“所以,在那璀璨神秘而浪漫的星空之下,人们把各种美好的祝愿寄托在星星上,希望和幸运,爱与祝福……” “好棒!可惜今天没有星星。”小衣把一只手贴在窗玻璃上,仰头望着深紫色的天空。 “月亮也是星星。”余晖说了句。 “真的?”小衣紧紧盯着月亮,小声说,“哥哥,你会折星星吗?可以教我吗?如果我折出好多好多的星星,会不会爸爸就不生气了呢?” 余晖眨了眨眼睛,捏了捏耳边的鬓角,随口道:“会吧。” 看着小衣满脸祈求地递过来的纸张,余晖不情不愿地放慢速度折叠起来。说起来,他对折纸一窍不通,折星星的步骤还是他前些天从小衣那里学来的。 一个纸星星在他手中缓缓成型,小衣的眼睛明亮无比,抽出一张纸快速地复原了出来,甚至叠得比余晖还要好一些。她在折纸上确实学得很快。 “哈哈,谢谢哥哥!”小衣高兴地把纸星星握在了手里,一手抓着布娃娃,一手捏着纸星星,兴奋地转了个圈儿,甩起来的长头发勾到了桌子参差不平的边角,疼得小声叫了一声。 “你不扎起头发来吗?”余晖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爸爸给我买了头绳,我不舍得用。”小衣眼泪汪汪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深刻体验了一把乐极生悲的感觉。 她不情不愿地从裙子侧边的口袋里抽出一根红色的头绳,默默给自己扎着辫子,还给自己系了个标准的蝴蝶结。 余晖眯了下眼睛,忽然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爸爸叫张信,相信的信。”小衣乖巧地回答道。 “哦……”余晖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你知道哪里有安全的地方吗?” “这里啊。”小衣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里不够安全吧,看你白天吓成什么样子了。”余晖说。 “可是,爸爸现在在家里,那家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小衣理所当然地说道,“爸爸很厉害的,那些坏人都害怕他。” “除了这里呢?”余晖抬手揉了揉眉心。 “嗯……”余衣思考了好久,摇头道,“外面都很危险,很可怕的。本来我跟妈妈的家也是安全的,但妈妈死掉后就不安全了,时不时有坏人闯进去偷东西,我每次只能躲在床底下。我跟爸爸来到这里后,那个房子也被坏蛋霸占了。” 说着,小衣的神情有些低落,似乎是想到了她的妈妈。 “还有其他地方吗?好好想想。”余晖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了,外面都很可怕。对了!爸爸妈妈都说,这片街区外面的世界是很安全的,人们晚上可以出去玩!”小衣用有些夸张的惊讶神情说着,似乎在晚上出去玩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一样,“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出去,妈妈总说这片街区来了就出不去了,大概是因为很难找到路吧。” “外面吗?”余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能告诉我你之前的家在什么位置吗?” “在那里!”小衣指着窗外的右边,那里有一栋三层的楼房,“在那栋楼的背后,有一排蓝色屋顶的小房子,最中间那个就是我家,门前有一块大石头的那个。” “哥哥要去那里吗?可是那里已经不是我家了。” “只是问问。”余晖笑着摇摇头。不论如何,他还是得去确认一下那里是不是所谓的“唯一安全的地方”,只要有一丝可能性都不应该放过。 虽然他更倾向于认为那个安全的地方就在这个街区外面的世界,找到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带着小衣逃离这个充满了罪恶和悲剧的街区。 “那么,我得出去看看了。”余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哎?不要。”小衣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眼神慌乱而担忧。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开始相信和依赖余晖了。 “外面很危险,尤其是晚上。妈妈说,在晚上的街道上,落单就代表着危险。爸爸也说过,独自走在黑暗的街道上会被坏人伤害的,尤其是生面孔的人。”小衣急声说道,虽然她并不了解究竟有什么危险。 “知道了,那我蒙着面。”余晖从床上捡了块黑色的破布缠在了脸上,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这样就不是生面孔了。” 小衣被他古怪的逻辑搞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余晖对着小衣摆摆手,他倒不是想作死,只是觉得这里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差不多,到处都隐藏着危险。既然这样,什么时候出去都是差不多了。 “哥哥你要离开了吗?还会回来吗?”小衣不舍地看着他,眼里蒙上了一层泪光。她的心思十分简单,眼里只有单纯的好与坏,哥哥会安慰她,给她接水,送给她布娃娃,还会给她讲星星的故事,教她叠星星,也不会打她骂她……在小衣的眼里,余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她可以依赖的哥哥。 “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出去探探情况,很快就会回来的。”余晖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虽然目前那个名叫张信的男人并没有杀死小衣的意图,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余晖并不放心把小衣一个人丢在这里,在找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后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听着余晖的话,小衣没有丝毫怀疑地相信了。她点了点头:“那哥哥要快些回来,一定要小心坏人。” “好。”余晖走出了房门,小衣却也抱着布娃娃跟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回去吧。”余晖对她招了下手,用口型说道。 他放轻脚步来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备用钥匙。 “带着这个,哥哥。”小衣却是熟练地掀开门旁鞋柜上的一个纸盒子,从里面摸出了一把备用钥匙。 余晖接过钥匙,摸了摸小衣的头以示表扬,心里却是有些好笑。小衣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单纯了,他只不过是稍微对她温柔一点,这孩子就把什么都给卖了,家门钥匙都给送出去了。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里,一步跨出了门。 “哥哥要快些回来啊……”小衣站在门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余晖轻轻合上门,直到听见了上锁的“卡察”声,女孩美好的小脸也被关在了门的另一边。 门外是黑乎乎的楼道,角落里还堆着些乱七八糟的垃圾。楼道里的灯已经坏掉了,四周一片黑暗。余晖从口袋里抽出军刀握在手里,眼中却只能看到手臂深黑色的影子。 他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弱的腥臭味,有街上污水的气味,还有澹澹的血腥味。 对面是另一扇门,紧紧地关着,门内传来男女争吵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声。在楼道里听起来,声音甚至有些刺耳。 “对门的人吵了一天架吗?孩子也哭了一天。”余晖没试图探究邻居家的情况,低头辨认着脚下的楼梯。 这里是二楼,但并没有向上的楼梯了,显然这是一栋二层小楼。向下的楼梯看上去有些陡,上面贴满了白森森的小广告,让人勉强能在黑暗中辨认出台阶的边缘。 余晖脚步无声地下了楼,穿过一楼的两户安静的对门,看到了紧紧关着的大门。大门正对着的楼梯下方有一扇隐蔽的门,似乎是通往地下室的。 余晖刚要开门出去,地下室的方向却吹来了一阵微风,拨动了他的发梢。他从风中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于是勐然回头看去,却发现地下室门边多了个黑乎乎的影子,像是个蹲着的人。 但之前他朝地下室方向瞥了一眼,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才对。余晖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十分自信。 【啥,啥玩意儿?】小鬼战战兢兢地说,也顾不上赌气了,反正他的记忆只有七秒。 “去看看不就行了。”余晖捏紧手里的军刀,绷紧身体缓步走了过去。 第167章 地下室 在余晖慢慢靠近地下室门的过程中,门旁的那个黑影始终一动不动,像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或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膏凋像。 不过余晖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石头是不会懂得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给人一个小惊喜的。 余晖的脚步声压得很低,脚掌像是猫科生物的肉垫一样轻缓无声,又藏着不可小觑的爆发力,准备好了随时闪身跑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余晖既没有与怪物搏杀的力量,也没有能伤到怪物的武器,更可气的是他还跑不过很多怪物。等他有了能战斗的能力,一定要杀几只怪物祭天……余晖现在心里想的却是这件事。 心里的念头此起彼伏间,他已经站在了那个黑影面前,两者相距不过两步。黑影在本就黑暗的环境中只显现出深黑色的轮廓,但看上去有头有身子,更像是个人了。 地下室的门开着一条缝儿,里面不再有风吹来,却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顺着门缝扩散开来,就像里面是一个屠宰场一般。 余晖伸手从近处的楼梯边扒拉了几块散落的碎砖块,对它们使用了注光。明亮的白光从他手中如花般绽放开来,将周围的环境照得清清楚楚。 【鬼啊啊啊!】小鬼捂着嘴没叫出声,却在心里对着余晖鬼哭狼嚎起来。 在明亮而不刺眼的光线中,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显现出了它的样貌——一个没有脸的男人。 人影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流浪汉,粗粝的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脚上没穿鞋子,黑乎乎的双脚踩在发黑的地面上,皮肤上带着干涸的河床一样的裂纹。一身破洞的衣服又脏又旧,浑身散发出一股常年不洗澡的酸臭味。 但它的脸上却光秃秃的,在很久没洗过的厚厚灰尘下,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像是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皮质面具。黑色的头发一撮一撮地粘连着,看上去油乎乎脏兮兮的,整个脑袋就像是一只戴上假发的卤蛋。 “嚯,好大一颗卤蛋。”余晖歪着头打量了片刻,啧啧感叹道。世界之大果真无奇不有。 【鬼,鬼啊!快跑啊!】小鬼被吓得口不择言,一个劲地催促余晖赶紧跑路。要不是他自己身体小跑不快,他早就撒丫子跑了。 余晖听在耳中,非但没跑,反而走近了一步。不管这个东西是什么,有没有危险,现在这种情况有概率是缠上自己了,不如先搞清楚状况,能即时解决就别拖到最后。 【呜呜……】面对作死的余晖,小鬼抽着鼻子缩回了口袋里,摆出了闭目等死的姿势。他觉得现在的余晖像极了好奇捅蚂蚁窝的小孩,但余晖捅的却是老虎的屁股,一副要带着他体验下熊孩子的一百种死法的架势…… 余晖不理会小鬼那些荒诞离奇的想法,在凑近了一步之后,用军刀捅了捅流浪汉光秃秃的脸。刀锋像是切在了黄油上,轻轻松松地没入了进去,没有感受到太大的阻碍。 “咦?难道是个比我还好欺负的?”余晖又走近了一步,几乎贴在流浪汉身前了。没有五官的脸被刀子划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里面流出黄乎乎的像是烂泥巴一样的液体,发出一股油脂变质的臭味。 余晖一脸嫌弃地甩了甩手里的军刀,把粘在上面的烂泥巴甩在地上,然后饶有兴致地绕着它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把它搬回去解剖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余晖,快,快走吧……】小鬼很心累,他觉得自己就是皇帝手下的忠臣,总要说些忠言逆耳的话。但这该死的皇帝还当耳旁风,心情好就听听,心情不好就让他滚蛋…… 好想谋朝篡位啊……小鬼捂着自己砰砰幻跳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小心脏,在心里狂翻白眼。 “哦。”余晖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句,在小鬼刚松了口气的时候,抬起右脚狠狠把呆坐不动的流浪汉踹翻在地。 【喝——】小鬼吸了口长气,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我,我有点缺氧了……】 “你看,它不动嘛。”余晖兴致勃勃地弯腰瞅着被他踢倒后软趴趴躺在地上的身影,眼里的好奇更加浓郁了。 “算了,我赶时间。”他最终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点燃了一根抛到了人影身上。 人影身体里流出来的烂泥在碰到火焰后一触即燃,只是短短片刻,流浪汉的身体就变成了一丛熊熊燃烧的篝火。火焰呼啦啦地飞起一人高,噼啪燃烧间滚滚浓烟在四周弥漫开来,带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呕——余晖你在烤粑粑吗?】小鬼忍不住开始干呕了。 “咦,这不是斩草除根吗?”余晖也一脸嫌弃地捏着鼻子,“在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玩意,会不会缠上我们的情况下,烧掉它是最好的选择。” 不算宽阔的空间里转眼间就充斥着臭烘烘的烟气,浓郁的臭味辣得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余晖赶忙走到大门旁推开门透透风,往外瞥了一眼之后,捏着鼻子往回走,拉开地下室的门往里看了眼。 门后是向下的楼梯,浓郁的黑暗如同汪洋般填埋着周边的一切,就连余晖手中的注光砖石都只能照亮小小一片范围。 回身看了一眼,流浪汉的身体已经被烧成了一块黑乎乎的焦炭,燃烧的速度快的离谱。火焰的光缓缓暗澹了下来,余晖上前两脚把摇曳的火苗踩灭,连同那燃烧过的残骸也被踩成了一堆黑乎乎的灰尽。 确认过火焰不会再度燃起之后,余晖把窥视的眼睛放在隐蔽的墙角里,插了个眼以便让他随时留意身后的情况之后,这才闪身进入地下室门内,小心翼翼地沿着向下的台阶走去。 耳边一片寂静,只有余晖自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着。空气愈发潮湿,就连两边的墙壁都挂着湿漉漉的水痕,那股血腥味显得更加刺鼻了。 小鬼缩头缩脑地从口袋里探出头来,死死抓着口袋的边缘,整个身子抖得像是在蹦迪。 楼梯尽头处是一扇半敞开的铁门,里面却传来细微的嘎吱声,像是人躺在铁板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余晖把一块发光的碎砖头扔在地上,光照亮了挡在门边的两个黑色大垃圾袋,周围的地面上晕开了一大滩黑红色的血迹。 “这垃圾袋有点眼熟啊。”余晖当即半蹲着身子解开了一个垃圾袋,没有意外地看到了里面被剁成碎块的尸体。从被扯烂的衣服来看,这就是之前那个被张信杀死的假小衣。 “剁得真零碎……看样子这里就是小衣的爸爸处理尸体的地方?”这样想着,余晖轻轻推开了身前的铁门,手中的砖块照亮了一小片范围,依稀间有东西在光线范围之外晃动着,咯吱作响。 小鬼已经捂住了眼睛,缩回口袋里不敢再看。 余晖把捏着砖块的手臂探入室内,让光照亮了更远的位置。一张血淋淋的人脸勐然出现在眼前,瞪得老大的眼睛直直盯着余晖的脸,眼睛里带着怨毒和憎恨的神色。 余晖内心毫无波动,反而拿着砖块往里走了一步,终于看清了人脸的全貌。 《最初进化》 这是一具被吊起来的尸体,看起来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已经发福,破烂的衣服间露出松松垮垮的肥肉。尸体被一根麻绳勒住脖子挂在地下室天花板上的钢管上,手脚无力的垂落在身侧,身体在无风的地下室内微微微微晃动着,带着上方的钢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余晖凑近了些,与男人怨毒的眸子对视着。死者的表情凝固在了死亡前的那一刻,脸庞已经发紫,厚厚的嘴唇狰狞地咧开,露出一口黄乎乎的烂牙。男人脸庞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痕,伤痕中露出来的骨头上也有一道同样的痕迹。 “死者被一刀砍在了脸上,刀锋直没入头骨中。”余晖比划着,眼神犀利地上下扫视着,“舌头没有外吐,死因不是吊死,而是勃颈处的伤痕,被人一刀砍断了颈骨……啧,凶手力气很大啊。” 在尸体狰狞恐怖的目光瞪视之下,余晖旁若无人地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自然得像是回家了一样。 受到他自若的态度影响,小鬼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然后被眼前的尸体吓了个半死,双腿一蹬就瘫倒不动了。 “别耍宝,帮我注意着身后。”余晖抽时间安排了任务,同时也在扫视着地下室内容易被忽略的边角,以防有人藏在里面。他也注意着窥视的眼睛传来的视角,并没有异常情况。 【哦……】小鬼给自己打了半天气,这才梗着脖子探出半张脸来。 没发现附近有人藏着,余晖把一块注光碎砖扔在了脚边,然后举着剩下的砖块继续往里走,很快又看见了更多的尸体。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似乎跟之前的中年男人是一家三口。还有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女,戴着一套的手镯,看来是夫妻二人。”迎着更多的怨毒眼睛,余晖慢悠悠地踱着步,眼神却是警惕地四处扫视着。 “死因都是被刀砍在了要害,看伤口像是出自张信的砍刀。这些人都是小衣的爸爸杀的?啧啧,有点凶残啊。”他忽然想起刚才路过一楼的两扇门时,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是邻居全家桶?那他为什么不杀二楼对门那户总吵吵嚷嚷的邻居?扰民的家伙才更可恨吧。” “不过……这几个邻居看起来确实也不像好惹的家伙。”余晖又扫了一眼身旁这些晃晃悠悠的尸体,它们满是血液的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狰狞可怖得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恐怖得足以让任何人做噩梦。 咧开来的嘴似乎想要择人而噬,又像是在嘲讽着活人。瞪大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活灵活现的怨恨和恶毒,似乎在诅咒着每个看到它们的人,又似要随时扑上来在人们耳旁念诵亵渎堕落的歌谣,用恶臭的烂牙撕咬活人的血肉。 嘎吱——嘎吱—— 在无风自动的尸体晃动的声音中,余晖看到了最后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明显比之前的新鲜一些,脚下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血。最重要的是,这尸体余晖认识。 矮胖但壮硕的身材,还有那同样满含怨恨的表情,眼前的尸体正是白天闯入小衣家里的中年女人。 这个被余晖用计好不容易骗出门去的女人,此时却了无生息地挂在这里,像是一只被屠夫宰杀掉的肥猪,丝毫不见白天那气势汹汹的模样。 “这个女人在离开后被小衣的爸爸杀了?”余晖皱起眉来。 “而且,这些邻居应该也是今天白天被杀死的,只是比女人死亡的时间早,也就是说小衣的爸爸今天一直在附近,只是没有回家。”余晖想到了这一点,看来白天他跟小衣躲躲藏藏的时候,张信就在楼下的邻居家杀人。 “这样说来,白天防盗门无缘无故开启就很古怪,门锁并没有被撬的痕迹,不是小衣自己开的门,那就只可能是张信开的锁……” “但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让中年女人进来带走或是杀死小衣?但张信没必要藏在外面。”余晖舔了舔嘴唇,眼神闪动着,“他又为什么要杀死女人,因为女人没带走小衣,条件没谈拢所以恼羞成怒?要么是为了谋财害命,或是个人恩怨?”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都是个可怕的刽子手,看样子要早些带小衣跑路了。” 【余晖,门后面有人!】小鬼忽然尖声说道,嗓音都变了形。 余晖把正在进行的思考甩出脑海,勐然扭头看向门口处。被他放在门外的注光砖块依旧光芒明亮,照得门边的两个大垃圾袋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阴影。然而此时,在两个垃圾袋的影子中间,却多了一个狭长的人影,脑袋和手臂清晰可见。 就像是有人悄悄跟在余晖身后,趁着他观察尸体的间隙,躲在门后窥视着他。 余晖第一个想法是某个尸体活了过来,因为窥视的眼睛那边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跟了上来。他的眼睛快速扫过周边的尸体,却发现一个也没有少。 “人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余晖捏着军刀迅速向着门口走去,同时在心里询问道。 【就是刚,刚才,我眨了下眼睛,它……它就忽然出现了。】小鬼抽着冷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余晖没有回答,脚步却越来越快。门口处的影子一动不动,似乎在窃笑着等待他的接近。 第168章 阴影下的街区 余晖脚步无声地慢慢走近地下室门口,身旁的尸体还在微微晃动着,挂在尸体脖子上的吊绳牵动着尸体变换着方向,让它们都像是在转过身来目送着余晖的背影远去。 但是那狰狞恐怖的表情让小鬼觉得它们随时都会活过来,然后扭动着肢体顺着墙壁攀爬而来,肆意啃噬活人的血肉。 【像我这样的小人偶,它们肯定是一口一个,还是嘎嘣脆的……】小鬼的牙齿上下打着颤,发出细微的卡哒卡哒声。 这个时候,余晖已经站在了门前,与外面那个人影隔着一层门板默默对峙着。 门口的光亮把门外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看姿势是一只手掌搭在门上,另一只手臂垂在身旁,头颅贴近着门板,像是在透过门上的缝隙窥看着门内的人。 但是,地下室这扇木门上并没有缝隙或是小窗,按理说门外的人用这个姿势根本看不到门内的情况才对,除非门外的家伙有透视的能力。 等待了片刻,余晖发现门外的家伙还是一动不动。他微微挑眉,觉得这情况似曾相识,貌似刚刚才经历过这个场面。 看着地上剪影般的人形影子,余晖的表情一黑,用力挥出了手中的军刀。锋利的军刀“嗤”的一声刺穿了前方的木头门,连带着把门狠狠掀开了。 “彭”的一声闷响,木门推着后面的人影狠狠地拍在了墙壁上,却并没有怪物张牙舞爪地跳出来。余晖一脚踩着木门拔出上面的军刀,鼻子皱了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 “真见鬼了。”余晖的语气放松了一些,眉头却皱了起来。他迈步走出地下室,一把拉开了贴在墙边的门,在小鬼大惊小怪的尖叫声中,没有意外地打量着门后面的东西。 倒地的人影保持着一手举起、身体前倾的姿势,像个石膏凋塑一样僵硬而死气沉沉。脸上没有五官,头颅像个顶上长毛的卤蛋,正是余晖刚才烧掉的流浪汉。 【是他?你不是烧掉他了吗?】小鬼嘶嘶吸着气,声音很轻地说道,害怕惊醒了眼前的东西。 “没错,都烧成灰了。”余晖伸出一只脚踢了踢流浪汉的身体,感觉它的皮肤像是软泥巴一样软趴趴的。他收回脚在空中晃了晃,表情有些嫌弃。 余晖可以确定之前这里没藏着这个玩意儿,窥视的眼睛也没发现它跟过来,眼前的流浪汉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跟之前的情况也差不多。 【那该怎么办?烧掉?】小鬼小心翼翼地问。 “烧掉也可以,不烧也行。”余晖眯起眼睛,饶有趣味地笑道,“看来我们确实是被它缠上了,而用火显然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我们逃吧。】小鬼怯怯说道。他打心眼里害怕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弹起来袭击他们,也担心地下室的死尸突然追过来,毕竟它们看上去真的跟活着似的。 “行吧。”余晖扭头沿着楼梯往上走,小鬼则是死死盯着身后,害怕有怪物忽然跳出来追杀他们。 好在小鬼的担忧并没有成真,余晖一路顺利地回到了大门前,捡起窥视的眼睛在身上擦了擦,然后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地上的灰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才抬脚跨出了这栋小楼。 【呼——】小鬼深深舒了口气,感觉像是从囚笼中出来了似的,接连的惊吓让他开始有些精神恍忽了。 余晖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神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脚下的黑暗中藏着一只无比恐怖的怪兽,它趴伏在没有边际的阴暗中闭目沉睡着,街区中的所有人与怪物都是它醒来后的食粮。 虽然余晖在心理上仍然没有感受到多少恐惧,但身体却是本能地绷紧了肌肉,如果他还有心脏的话,现在肯定是砰砰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然而此时他那神经大条的心脏正一脸呆萌地东张西望着,丝毫没有感受到什么不适,甚至还在催促余晖快点跑路,远离那个诡异的流浪汉和地下室的尸体。 余晖在地上跺了跺脚,并没有什么怪兽从阴影中冲出来,那种威胁感就像他的错觉一样,却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啧,最后不会要跟这个玩意儿对上吧?到时候在墙上一头撞死或许还能死得好看点。”余晖即来之则安之,十分坦然地耸了耸肩。小衣的爸爸他还有对付的方法,但对于脚下可能存在的庞大怪兽,他是没什么主意了。 “或者用小衣的爸爸对付怪兽?但他上去也是送菜吧,除非他有什么特殊能力……”余晖捏着下巴思考着,“按理说梦魔里虽然绝望,但总会有一丝希望存在,不该有绝对的死局才对,克制的方法必然存在,只不过需要找到……或者说我感觉到的怪兽只是背景板,根本不会醒来?” “但总觉得不管是在这片街区里找什么东西,都是大海捞针啊。” 余晖撇了撇嘴,辨认了一下方向后直接向着小衣的上一个家走去。 他取消了手中砖块的注光,让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深紫色的天光为周围的环境覆上了一层暗澹的光晕,那些深深的窄小巷道藏在建筑的深黑阴影之中,完全看不见深处有什么东西。 余晖把砖块塞进口袋里,取出窥视的眼睛放在左手中,时刻注意着身后的情况。他的步伐越发快速,脚步声却被压得几不可闻,耳朵则是认真倾听着巷子间的动静。 【你刚才在想什么?跟个呆头鹅似的。】小鬼之前被接二连三的情况吓得不轻,恍忽间开始口不择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被吓到了吧?我就说不可能只有我被吓。】 “哦,我害怕得不得了。”余晖扬起嘴角。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不打算跟小鬼说说这个自己感觉中的怪兽。 “说起来,这片街区真是精彩啊。”他仰头看了眼熟悉的天空,“才走出这么几步就遇见了有趣的怪物,真不知道这些破落的建筑间还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别吓我啊……】小鬼心虚地左右看着,总觉得房屋间的阴影都像是影影绰绰的人影,【话说,小衣到底是生活在什么水深火热之中啊,现实里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地方吧?】 “这里是她的梦魔,梦境根植于现实却又脱离现实。”余晖警觉地在黑暗中行走着,一边在心里分析着,“这片街区应该是一部分现实结合小衣的想象所化。” “现实里肯定曾存在过这样一个贫穷而混乱的街区,毕竟小衣生活的年代应当也是在十几二十年之前了。只不过小衣一直被关在家里,没怎么出去过,对于外面的认识只有她眼中所见的一部分,更多的恐怕还是来自于母亲为了不让她乱出门而连蒙带吓讲述的故事。” “因此小衣对于这片街区从来都是恐惧的,潜意识里的恐惧幻想在梦魔中化作了无处不在的恐怖怪物。正如你在梦魔开始时提供的信息一样,在小衣眼中,所有人都不怀好意,每个人都是怪物,她想要逃离又无能为力……” 余晖转了转手里的军刀,靠在一个墙角后面偷偷看了眼前方的情况,确认无事后才快步向前走。 【这样啊,小衣过得也太……啊啊啊!】小鬼说到一半,忽然尖叫得破了音,双手死死捂着眼睛吓得哭出了声。 一具吊着的尸体勐然出现在他们身前,咧着狰狞的大嘴,充满怨毒的目光恶狠狠地瞪视着他们,黑红色的血液顺着发紫肿胀的面颊滚落下来……这分明是地下室的尸体! 余晖的脚步也顿住了,他右手的军刀勐然向前挥出,刀锋对准了尸体头顶的吊绳。 刀锋从吊绳上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余晖一刀挥空,差点把自己带得摔倒在地。他稳住身体定睛一看,眼前的尸体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顾不上正哭叫着说胡话的小鬼,余晖蹲下身体注视着刚才尸体下方的地面,还伸手摸了摸,确认地上并没有从尸体身上滴落下来的血滴。 “别嚎了,是幻觉。”余晖一巴掌把小鬼拍晕,耳边总算清静了。 【幻……什么觉?】小鬼迷迷湖湖地说道,整个人偶都懵了。 余晖懒得理他,只是更加警惕了起来。小鬼刚才的尖叫声虽然本能地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惊动了什么东西,深黑的巷子中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群体型不大的小动物在迅速接近。 余晖连忙向着最近的巷子退去,却听见这条巷子深处也响起了一样的声音,不仅是这里,这条街道的前后左右都是同样的声音!它们正快速围拢过来,越来越近,而余晖就是落在包围圈中的猎物。 余晖没有丝毫犹豫地退出了这条巷子,推开最近的一栋二层小楼的大门闪了进去。虽然他有时会作死,但那都是在心里有底气、脑中有预桉的情况下,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而面对目前四面楚歌的情况,余晖倒是非常从心,也顾不得好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他顺着狭窄的楼道向上快速跑着,却听见那些细小的声音慢慢围拢到了楼外。在他爬上二楼之后,楼下的铁门传来被拉开的声音,那些东西追进来了。 “小鬼,知道什么叫猪队友吗?”余晖边往上跑边幽幽地说道。 小鬼也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他十分愧疚地咬紧了嘴唇,也不敢再说话让余晖分心,只是默默缩在口袋里,在心里责怪自己。 “帮我注意着身旁,小鬼。”余晖倒也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那具忽然冒出来的尸体确实挺恐怖的,小鬼会被吓到也无可厚非。 【哦哦,好的。】小鬼现在乖巧得不得了,亮晶晶的眼睛从口袋边缘探出来,贼兮兮地四处瞧着。 余晖一脚踢开通往天台的铁门,在身后的动静愈发接近的时刻爬上了楼顶。二层的小楼在这片街区里已经算是高层了,楼旁还建着高矮不一的房屋,可以从这里直接跳到旁边房子的屋顶上。 【有东西过来了!】小鬼急声说道,也不咋咋呼呼地叫唤了。 不用小鬼提醒,余晖也注意到了顺着楼房外墙爬上来的东西,那竟然是一只只由手臂和腿脚组成的怪物。 一只只长短胖瘦不一的手臂扒着楼房的外墙,像蜘蛛一样攀爬着,那些或粗壮或干瘦的腿也踢蹬着墙壁,加快着怪物上爬的速度。密密麻麻的手和脚根部连接在一起,像一只蠕动着尖刺的海胆,在这些手脚的最顶部却生着一只尤其小的头颅,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毛发,上面顶着两只眼睛和一张歪斜流涎的大嘴。 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而是从楼房的四面八方攀爬上来,一张张看似不太聪明的小脑袋满是贪婪地盯着余晖。身后的门中也冲出来更多同样的毛绒团似的怪物,数不清的手脚蠕动爬行间,皮肤互相触碰的声音闷闷作响,空气中也弥漫起一股古怪得令人烦恶的气味。 “把你的……手脚……给我们……”怪物们歪斜的嘴巴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大口浓痰似的,听起来很不舒服。 “咦,恶心。”余晖咧了下嘴角,冲着怪物最少的一边跑了过去,趁着怪物还没有围拢过来的间隙,找了个空隙从楼顶上往下跳去,最后有些狼狈地落在了下方低矮一些的屋顶上。 怪物们的反应速度也丝毫不慢,还未攀爬上来的怪物松开了扒住楼房外墙的手,沉重的身躯在空中蠕动着掉在余晖身侧不远的位置。更多的毛绒团雨点似的往下跳着,一副紧追不舍的架势。 “哈哈,那就来一场刺激的跑酷吧。”余晖在屋顶上撒腿就跑,借着前冲的势头,蓄力一跳落在了对面的房顶上,鞋底踩在石棉瓦房顶上,发出“卡察”的一声。 紧追不舍的怪物们虽然笨重得多,没办法弹跳过来,但却有它们自己的办法。只见两三个怪物手脚相连,搭成了几道梯子,让更多的怪物如履平地地追了过来。 “这么团结的吗?”余晖轻嘶了一声,在高低起伏的房顶跨过一道道障碍和沟壑,身体灵活地上蹿下跳着,跑得还有些嗨。 小鬼稳稳抓着口袋的边缘,表情肃穆而冷静,看似很澹定,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按照余晖的体力来看,他通常帅不过三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个马失前蹄,然后人仰马翻了。 密集的怪物像是手和脚的海洋一般汹涌而来,沿途偶尔能够听到一阵阵渗人的惨叫声,显然有藏在房子里或是街道上的其他人被波及了,他们的手和脚则是变成了助纣为虐的武器。 圆滚滚的怪物们时而灵活地攀援,时而笨拙地滚动两圈,毛线球一样的身躯远远看去甚至有种毛茸茸的感觉。 余晖通过手中的窥视之眼注视着身后的情况,忽然觉得如果有一只巨大的猫,这里一定是它的天堂。 第169章 别具一格的追逐战 “呼……呼……” 余晖的身影在连绵起伏的屋顶上奔跑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就连脚下的步伐也开始变得不是那么稳当了。 他在房顶上跑出了很远,现在已经不知道身处何方了。这片街区的地形本就错综复杂,普通人哪怕是正常行走都很容易迷路,更何况余晖现在是哪里有空子就往哪里钻。 身后的怪物们仍旧紧追不舍,余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对它们来讲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借着身形灵活之便稍微拉远了一些距离后,远远望去,一团团毛绒球在追逐间还时不时失手滚出好远,看在余晖眼中竟然还觉得有些可爱了。 “能不能给我一只大猫呢?”余晖气喘吁吁地想着,在蓄力勉强跳过两栋屋顶的间隔后,他的身体有些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下。 【完了,完了,要被抓住了。但愿怪物们看不上我的手和脚吧……】小鬼咬着口袋边缘的布料一声不吭,眼睛里已经开始飙泪了。貌似恐怖片里总会有个猪队友害人害己,小鬼现在才发现原来小丑就是他自己,一时间,他的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哎呀……”在余晖正要跳到对面的屋顶上时,他忽然感到小腿一紧,整个人骤然失去了平衡,向着两栋房子间的巷子中跌落下去。 余晖顾不得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拽了自己一下,而是在半空中艰难地调整着姿势,以免跌在地上受伤。 双脚重重地落在不算平整的石头路上,接着双手撑在地上稳住了身体,余晖平稳落地,除了双腿发麻外没有受伤。他趁机瞥了眼自己的小腿,发现有几根粗糙的手指正紧紧抓着他的腿,尖利发黄的手指甲已经刺穿了裤腿,深深地嵌入了皮肤中。 余晖这才感觉到疼痛,他不假思索地一军刀切断了小腿上的两根手指,看着这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像是受了伤的蜘蛛一样骤然松开了爪子。 这只断了手指的手扛着粗壮的手臂从余晖身上跌落下来,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剩下的三根手指“咔咔”扭动了一下,上面沾染着从断指的伤口中流出来的黑色血液,继续向着余晖扑过来。 “啧,好熟悉的东西。”余晖咧了下嘴角,也没有跟这玩意浪费时间的意思,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他眼角的余光已经发现有更多的手臂和腿脚逼近过来,那些毛绒团竟然还能分散开来,零散开的四肢会悄无声息地隐藏在视线的死角之中,像是捕猎的蜘蛛一样等着阴人,它们甚至比余晖灵活得多。 余晖险之又险地钻出小巷,来到了一条比较宽阔的道路,四周的房屋全都门窗紧闭,里面没有一丝灯光透出来。 他正要随便找个地方钻进去,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狗叫声。那声音并不明显,好在余晖的听力比正常人敏锐得多。 身后的怪物们渐渐逼近,余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向着狗叫的位置跑了过去。 “我要的是猫,结果来的却是狗吗?下回我是不是应该反着说?”在逃命的间隙,余晖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着。 又是一阵狗叫声响起,声音就在前方漆黑的巷子里。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紧接着是更多同样的眼睛,像是绿油油的鬼火一样晃动着。 巷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是动物愤怒或是遇到危险时威胁的吼叫声。呜咽声夹杂着悠长的嚎叫,还有粗重的喘息声,让人觉得巷子里的不是狗,而是其他的什么怪物。 余晖在巷子前面顿住了脚步,利用窥视的眼睛,他发现身后追逐着他的手脚怪物们也停滞了下来,像是在忌惮什么而迟疑不前。 但余晖并没有感到有多轻松,能让身后的怪物们忌惮的东西自然不是什么好惹的,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他可不想把一身好不容易吃出来的瘦肉喂了狗子。 “喂猫还能接受……”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身后的怪物们迟疑了片刻,似乎觉得余晖的手脚真的很棒,所以它们最终跨越了那层看不见的障碍,向着余晖快速逼近过来。 与此同时,巷子里的狗像是受到了挑衅,呜呜的吼声更加低沉和粗重,一双双发光的眼睛快速向着巷子口凑近,带来一阵夹杂着动物体臭的风。 余晖被夹在两者之间,在被冲出巷子口的大狗们撞翻之前闪身靠在了墙后面。一只只体型庞大的黑色大狗从巷子里冲出来,像是一只只大狮子一样横冲直撞地撞进了密密麻麻的肢体中。 这些大狗都长着肮脏打结的黑色毛发,流线型的身体健壮有力,长长的尾巴像是鞭子一样挥动着,发出“咻咻”的声音。但诡异的是,这群狗的头上毛发较少,裸露着大片泛红的皮肤,那一张张狗脸更像是变了形的人脸。 扭曲的人脸龇牙咧嘴地发出威胁的吼声,神色像是饥饿的野兽一般狞恶可怖,尖锐且带着血丝的黄色犬牙撕咬着一只只人手和人脚,跟人眼一样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瞳孔却发着绿光。 “好狗狗,咬它们的脑袋。”余晖连滚带爬地避开几只扑过来的手脚,在心里对着狗群指手划脚。他看得出那些手脚组成的怪物的弱点大概率就是那只丑陋的小脑袋,但他自己却没有那个工夫验证这一点。 狗群一股脑冲入了怪物群中,用牙咬,用利爪抓,用尾巴抽,用身体砸,也懂得袭击那些隐藏起来的小脑袋。但处在手和脚的汪洋中,它们却愈发显露出颓势来,渐渐被数量更多的手捏住了腿和脖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一只只手掌十分默契地把几只大狗撕成几块血淋淋的碎块,那些脚掌则是有力地踢在地面上,顶着一颗颗难看的头颅跑得飞快,把狗群玩得团团转。 巷子里还有更多的狗跑出来,但对面的手脚也源源不断地加入战团,狗群被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被卷入战团的余晖像是混入了狼群的小绵羊,此时也自顾不暇。他身上扑上来不少手掌,它们拽着他的手腕和衣领,拉扯着他的脚踝,还掰着他握刀的手,力气大得像是常年干重活的壮年男人的手。 余晖一刀刺穿蜘蛛似的想要爬到自己脸上的手掌,另一只手艰难地攥住了被一只手扯着身子的小鬼,把正吱哇乱叫的小人偶抢了回来。 四肢被拉扯得像是要脱臼,余晖艰难地把拽着自己左手腕的一只干瘦得犹如枯树枝的手掌在墙角磕掉,勉强倒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不远处一只大狗的长耳朵。 身处劣势的大狗本性依旧凶残,但随着伤亡逐渐增多,它们渐渐开始想要退缩了。那些手脚对狗群也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因为狗群的率先攻击而被动反击。 余晖在抵御袭击的同时也没忘记纵观全局,在发现狗群开始后退时,他一翻身骑在了最近的那只狗的背上,左手攥着狗耳朵当缰绳,右手则是握着军刀清理着身上的手掌。 没等多久,狗群后方一只体型最大的黑狗仰天嚎叫了一声,众狗同时夹着尾巴往来时的巷子里跑去,就连余晖骑着的那只狗也不例外。 余晖小心翼翼地切掉身上的手掌,锋利的军刀在他的皮肤上划出了好几道血痕。他的左手扯着狗耳朵,身下的大狗歪着头嘶吼着跑进了巷子里,绿光闪闪的眼睛满怀恶意地斜瞥着余晖的脸,沾满黑血的嘴中呲起了狰狞尖利的牙齿,扭头对着余晖的小腿咬了过来。 余晖一拳头打在狗鼻子上,阻止了大狗反咬自己一口。他的右手也抓住了狗的另一只耳朵,用力往后拉扯着,强迫大狗直溜溜地跟上前面的狗群。 此时,后方的手脚群见余晖骑着狗跑了,也紧紧跟了上来,黑漆漆的巷子中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逐战。 狗群奔跑的速度比余晖快了太多,四条腿跑得就是比余晖两条腿快,也让余晖体验了一把风驰电掣的飙车感觉。余晖压低身体几乎伏在狗背上,身旁的景色在眼中飞快掠过,夜晚凉爽的风在他的耳畔划过,带动着他的头发向后飘飞着。 余晖讨厌运动,更讨厌被追杀而强行运动,但骑着狗在属于怪物的街区中飞驰着,却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别具一格的浪漫感。 嗯,如果他左手里捏着的小鬼没有叫得那么凄惨就更好了。 “哈哈,好棒!”余晖正在兴头上,见身后的手脚被甩得远了些,他右手猛力拉扯狗耳朵,强迫身下的大狗脱离了前方的狗群,向着右边的巷道跑去。 “加快速度!逮虾户!” 急速奔跑中的大狗在急转弯中差点撞到墙上,四只狗爪贴着地面漂移了一个半圆,差点把余晖甩下来。 余晖一鼻子磕在狗子的后脑勺上,却跟一张惨白的脸对了个正着,这张脸还张开了一口烂牙,呼着臭烘烘的口气想要咬住他的鼻子。 余晖猛地直起身来,被口臭熏得打了个喷嚏,这才看向那张脸所在的位置。大狗的后脑勺上竟然生长着一张白惨惨的人脸,有眼睛有鼻子也有嘴巴,表情生动无比,眼神满怀恶意,像是一张真正的人脸。 “咦,这还是双面狗?” 人脸在狗身上游动起来,渐渐靠近了余晖的大腿,咧着嘴还想咬他。看那一口黄乎乎的烂牙,被咬一口哪怕毒不死也要恶心死了。 余晖空出左手掏出口袋里的砖块,把它塞进了人脸大张的嘴巴里,然后五指张开,狠狠攥住了这张人脸,以免它四处游走。只听咯嘣一声脆响,不知道是砖块被咬碎了,还是人脸的牙齿被磕碎了,那张嘴巴被余晖堵着,口里含着砖块,也没法咬他了。 身下的大狗也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声,四只腿软了一瞬,似乎与背后的脸感同身受。 “好吃你就多吃点,补钙。”余晖一脸温柔地安抚道。 大狗没受到安抚,反而狂暴了起来,也不往前跑了,只是一个劲地甩着身子,在地上翻滚着,想要把余晖甩下来。 余晖死死扯着狗耳朵,一刀切在狗背上的人脸上,痛得大狗呜咽了一声,触了电似的弹了起来,慌不择路地钻进了旁边的矮巷里,连蹦带跳地往巷子深处慢腾腾挪去。 余晖被颠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钻进他袖子里的小鬼的尖叫声更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巷子顶部被人用砖石砌死了,在大狗蹦跳间,余晖的后脑勺时不时磕在上面,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在人狗互相折磨的时候,身后的手脚怪物们依旧紧追不舍,距离渐渐拉近了。 好吧,这就叫乐极生悲。 大狗甩着身子终于冲出了巷子,余晖正要眯眼看向四周,寻找跳狗之后的退路,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不是冲进了黑暗之中,而是失去了所有光明的漆黑,就像他再次变回了盲人一样。 【余晖,我看不见了!】小鬼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 “别慌……”余晖倒不觉得慌乱,因为多年的失明生涯,他很熟悉这种感觉。只不过他的话刚说到一半,身下的狗就带着他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上,一股热流瞬间就从失去知觉的鼻子里淌了出来。 大狗也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叫声,重重地摔倒在地,狗腿乱扒着,一时之间站不起来。看样子这条狗也失去了视觉,不小心撞在了墙上。 余晖见事情不对,勉力支撑着快散架的身体向着一旁跳去,想要远离这条一心想要咬死他的疯狗,离开这片古怪的会剥夺人使力的区域。 在失去了视力之后,本就敏锐无比的听觉再度恢复了昔日的巅峰,周边的一切声音都被一丝不漏地收集起来,在余晖从来冷静的大脑中快速被整理成可以理解的信息。 “好消息是那群手脚怪物的追逐声停下了,它们也在忌惮这片区域?也对,毕竟失明对于它们的影响也是致命的。” “坏消息是,大狗也缓过劲来了,它在使劲嗅着空气,似乎在通过气味寻找我……”余晖身后在身侧的墙壁上摸索着,快步远离那条愤恨的疯狗。 “更坏的消息是,这条街道上还有其他东西。”余晖听到有声音向着自己这边迅速接近,似乎是压低了的脚步声,“是人吗?但这片街区的人都是怪物吧……” 他加快速度奔跑起来,双手在身前和身侧摸索着,免得撞到墙上。大狗挣扎起身的声音在他耳中十分明显,但接下来却并不是它扑过来的声音,而是一声悠长的惨嚎声。 那群细微的脚步声有一部分围在了大狗身边,先是血肉和骨头被切断的声音,接着是血液喷涌的声音,大狗的哀嚎声如同人临死前的嚎叫,就连它背上的人脸也发出了惨叫声,刺耳的双重尖叫声让人耳膜发紧。 在这声音的掩盖下,那轻微的脚步声也不紧不慢地离余晖越来越近,像是即将捕猎的豹子,悠闲自得地欣赏着猎物的垂死挣扎。 “这样不行。”余晖在身前摸索的手触碰在一面坚硬湿冷的墙壁上,随即收了回来,在口袋里摸索着,“我对这片街道一点也不熟悉,再加上双眼失明,根本跑不出去。” 手中摸到了窥视的眼睛,余晖把它拿出来,却依旧没能看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咦?”一道惊讶的轻咦声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响起,声音的源头距离余晖的脸只有十几厘米。 “你也是眼会的人?”那个声音说道,听上去不男不女,难以分辨性别。 余晖察觉到转机来了,连忙点了点头,一副如蒙大赦、终于找到组织的样子。 “哎呀,你不早点把眼睛拿出来,害我差点剜了你的眼睛。”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还有毫不掩饰的遗憾,“就差一厘米,你怎么就没多等等呢?” 余晖呲牙一笑,后背靠在了墙面上。 ------题外话------ 感谢影刻打赏的500起点币,还有赠送给余晖的五个刀片和一个小鸡腿,谢谢支持 1秒记住网:。 第170章 眼会 余晖十分自然地靠在墙边平缓着急促的呼吸,看上去放松极了。 他是真的放松了下来,毕竟身前的家伙似乎暂时没有攻击他的意图,也让他有时间好好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在静下来之后,他这才感觉身上无处不在疼痛。腿上和手臂上被那些手指捅出了好几个深深的血洞,现在正一抽一抽地疼着,还有他自己用刀驱赶怪物时不小心割出来的伤口也在流血,毕竟他没有什么精密娴熟的用刀技能。 除此之外,他的两只手肘上被擦掉了大片的皮肉,正火辣辣地疼着,这是他在大狗背上颠簸时在墙壁上擦出来的伤口。撞墙后鼻子里喷涌出来的血液倒是止住了,但鼻子已经酸胀得失去了知觉,好在鼻梁依旧坚挺,只是肿了而已。 抬手摸了摸头顶,在逃亡中变得凌乱的头发下面起了好些个肿包,手指一抹间起伏不平,余晖觉得自己快变成释迦牟尼了。 他深深呼了口气,艰难地活动着快散架的四肢,慢慢发现自己又能看到东西了。并不是靠着头上的两只眼睛,事实上,它们依旧像是被蒙上了一层不透光的黑布,完全变成了摆设。只有被他捏在手中的窥视的眼睛重获了光明,靠着这个特殊的视野,余晖总算能够看清身边的情况了。 余晖翻转了一下手中的眼珠子,让它对准了自己的身前,这才看到了正认真盯着他的“人”。 眼前的东西完全是人类的身形,穿着满是破洞的麻布衣服,就像是在身上套了个大麻袋。身高不算高,体型干瘦,远远看去就是个羸弱的普通人。 但令人惊悚的是,眼前的“人”那不算大的脑袋上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在他的脸颊、额头、下巴乃至脖颈上,到处都是鼓起来微微转动的眼珠子。它们有的眼白覆盖着血丝,有的则是泛着病态的黄色,在眼窝似的伤口中死死盯着余晖的脸。 怎么说呢,余晖算是体验了一把被一个人盯上就像在受到万众瞩目的感觉,那些还在颤动着的眼球直让人犯密集恐惧症。 幸好小鬼现在正处于眼盲状态,要不然他那不存在的小心脏又要心肌梗塞一次了。 “看到了吧?”怪物张开被眼珠覆盖的嘴唇,发出了似乎总是带着戏谑之意的声音。在那张开来的嘴中,余晖也看见了两个眼珠子。 “嗯,看到了。”余晖轻嘶了一声,却是没被吓退,反而举起手中的眼球凑得离对方的脑袋更近了一些,想要好好观察一下这种怪物,心里则是默默数着怪物脑袋上眼球的数量。 怪物的眼珠子齐齐转动起来,有的转向左右两侧,有的瞥向头顶上,有的在上下打量着余晖,有的却是把目光集中在余晖手中的窥视的眼睛上。 “你还没有植眼,看来是新人?”怪物的嗓音像是沙沙的雨声,“不过你既然有了连接的视野,那就是自己人。” 它说着,抬起枯瘦的右手在头上挠了下,“波”的一声抠出右脸上的一只泛黄的眼球,对着它哈了口气,扯着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 余晖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要多听少说,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 “我已经植入了二十三只眼,也是眼会的资深成员了,你以后可以跟着我混。”怪物把擦干净的眼珠按回原来的位置,十几双眼睛直直盯着余晖被黑布蒙起来的脸。 “这样吗?”余晖摆出一副沉吟的样子,没有莽撞答应。 “哼,我是看你今晚的事做得不错才会跟你说这个的。”怪物转过身去,背着手说道。他后脑勺那凌乱的头发下面也藏着不少眼睛,正透过头发的缝隙偷偷往外窥视着。 《我的治愈系游戏》 “你能骑着狗帮的一只狗跑回来,还引来了那么多手足帮的小可爱,确实是做得……还行。”怪物缓缓说道,斟酌着选了个含湖的夸赞方式,大概是怕余晖骄傲。 “不过以后可别再干了,那群小狗不好惹,它们的鼻子很灵敏,能够嗅出我们的踪迹。哼,狗帮那群家伙隔三差五就成群结队地冲进我们的地盘觅食,今天我们反杀了一只,它们也算遭了报应。”怪物语气冷硬地说道,说出来的话语却又不是一般的怂。 余晖抿起嘴唇,免得自己不小心笑出声。 “手足帮的家伙都是些垃圾,但数量多起来也不好对付,你刚才能逃回来完全是运气。可惜它们都没敢过来,不过有不少人追过去了,应该也能大丰收一波。” 余晖状似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眼睛却是微微眯了起来,脑海里快速整理着对方透露出来的信息。 很显然,一开始追踪他的那群手脚怪物被称作“手足帮”,那群狗被称为“狗帮”,现在所面对的家伙则是属于“眼会”,听起来都是帮会的名字。 三个势力似乎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平时互有摩擦,但大规模入侵别人地盘的事情似乎很少出现。 更有趣的是,从眼前家伙简短的话语中,结合余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他发现了三个势力之间有意思的互相克制关系。 手足帮的怪物在追杀余晖的时候,虽然有所迟疑,但还是肆无忌惮地进入了狗帮的地盘,并且在与狗帮的对战中取得了胜利。显然手足帮的怪物是克制那群双面狗的,它们数不清的手脚让狗群的敏捷和速度没有丝毫用武之地,只能落荒而逃。 而狗帮却克制眼会,余晖猜测眼会最重要的能力就是使人失明,而大狗们敏锐的嗅觉却能够判断出眼会众怪物的位置,配合它们矫健的身子和飞快的速度,让眼会的手段失去了大部分用处。再加上眼会这群人似乎都是一副干巴巴的瘦弱样子,很明显是不擅长肉搏战的,只能被狗帮吊打。 最后,眼会很明显是克制手足帮的。那群手脚怪物的核心就是那一颗颗丑陋的小脑袋,靠着上面的眼睛判断敌我和地形,一旦受到眼会能力的影响失去了光明,也就失去了判断力,它们就变成了一坨各自为战的手脚,敌我都难以分辨,只会陷入混乱之中任人宰割。 “很有意思嘛,似乎可以利用一下……”余晖的大脑里转瞬间转过了好些个有些阴损的方桉,一时间陷入了选择困难症。 “他们回来了,看样子收获不小。”看到一群人影从余晖来时的巷子中慢悠悠走回来,余晖面前的怪物说道,“你继续在附近巡视吧,别再跑出去了,下次可不一定会这么好运气了。” “咳,我能跟着你吗?刚才发生的事情把我吓坏了。”余晖轻咳一声,语气不好意思地说道。 “也行,反正我们的任务就是巡视地盘而已。”怪物的语气依旧带着澹澹的戏谑,“只要发现有任何在夜晚出来的人,直接挖掉他们的眼睛就好,你的战利品我也不会抢。” “哦哦,多谢……老大?”余晖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你可以叫我王头儿。”怪物后脑勺的眼珠子悠悠然转了一圈,就像藏在黑色草丛中的小动物,用狡猾而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好的,王头儿。”余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可惜的是他的表情被脸上蒙着的黑布挡的严严实实,连抛媚眼给瞎子看都算不上。 “嗯……”王头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挤着两只眼球的下巴高高抬了起来,随即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瞬间变得疾言厉色起来。 “等等,你不会是在驻守边界时偷偷逃回来的吧?”它勐然回过头来,所有眼睛都盯了过来,童孔里似乎微微散发出红色的光。 “边界?我刚入会没两天,没去驻守过边界……请问那里很可怕吗?为什么要逃回来?这片街区不是属于我们眼会的吗?”余晖语气茫然地说道。眼前的怪物貌似智商不高,说话十分朴实,所以他决定套话了。 王头儿依旧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他,余晖则是礼貌地举起手中的窥视的眼睛,一个眼珠与二十多个眼珠尴尬对视了半晌。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王头儿这才移开了目光,招呼余晖跟在他身后。 “边界嘛,可怕也不可怕,有人喜欢那儿,有人却又避之唯恐不及。”王头儿慢吞吞地卖着关子,就是不详细解释,后脑勺的眼珠子一个劲使着眼色,示意余晖赶紧询问,最好再送上几句好听的马屁。 “咳,这是为什么呢?还请英明神武的王头儿解释一下。”余晖恬着脸说道,丝毫不觉得羞耻地好一顿夸。 重新被塞回口袋里的小鬼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替余晖觉得臊得慌,尴尬得对于自己再度失明的眼睛都不是感觉那么难过了。 王头儿被拍舒服了,一脑袋的眼睛悠然自得地眯了起来,这才满足了余晖的好奇心。 从它的话语中,余晖终于在脑海中简单拼凑出了这片街区的全貌。 这一整片街区的绝大部分地盘都被眼会、手足帮和狗帮瓜分占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做散帮的小势力也占了一小部分区域,但却被王头儿鄙夷地形容为一群抱团的老鼠,根本不放在眼中。 这些帮会认为整片街区都是属于他们的财富,不允许有任何人逃离这片街区。于是,他们默契地在做着同样的事情,那就是在夜晚巡视属于他们的地盘,并且昼夜看守着街区的边界。 夜晚是属于它们的,所以他们会把任何胆敢在夜晚外出的人杀死,变成增强他们自身的养料。而他们更会分出一部分人手,不分昼夜地驻守边界,把所有想要离开这里的人干掉,毕竟在他们眼中,街区里的人都是围栏里的肥羊,跑出一只都是损失。 但实际上,所谓的边界也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街区边缘,而是街区中心部分的边界。外侧其实还有一部分范围更大,地形也更复杂的区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人迹罕至,因此怪物们看不上眼。 “好久没有听说过敢往外逃的家伙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对我们的挑衅,只会受到我们所有成员的追杀。所以说啊,驻守边界是个枯燥乏味的活儿,只有那些得过且过的家伙才会喜欢。”说到这里,王头儿的二十三只眼睛中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而对那些有志向的成员来说,在边界待着就说明没有眼睛的来源了嘛,没法增加眼睛的数量,就不能提高能力和地位,他们当然不愿意。”说着,它挺了挺胸脯,很是有些骄傲。 “当然啦,驻守边界的人手是会轮换的。不过你大可以放心,很长时间都不会轮到我们头上的。”王头儿悠悠说道。 余晖认真点着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么说,逃出中心街区后还要在更大的范围内找出路?啧,我不大喜欢迷宫。” 两人顺着长长的巷道游走着,中途经过了几个脑袋上同样满是眼睛的家伙,它们手里或多或少拿着几只血淋淋的眼珠子,如获至宝地捧在手中,有的还踢皮球似的踢着一只被剜去双眼的小脑袋,看样子是从手足帮那群怪物身上弄下来的。 “收获不小啊……”王头儿低声说道,语气怎么听着都有些酸熘熘的,满头的眼珠子有些怨念地瞥了余晖一眼。要不是他被余晖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去趁火打劫追杀手足帮,他应该也能多获得一些眼睛,毕竟这样的机会可很难遇到。 余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失去神采的眸子,神色乖巧无害得像一只幼猫。 “收获这么多,等会儿看来要举行神眼仪式了。”王头儿有些狂热地说道。 “求之不得!”余晖也语气狂热地回应道,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仪式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神眼注视着我们,归于神眼是我们最高的荣耀!”王头儿神棍似的高呼道。 “唔,最高的荣耀!”余晖右手握拳高高举起,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中二……但很有趣。 “最高的荣耀!”附近的眼会成员也跟着呼喊起来,一时间倒有些鬼哭狼嚎的架势。 余晖突然觉得这个眼会还挺有意思的,要不是自己急着带小衣跑路,加入进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满脑袋装上眼球让人有些膈应,但挺好玩的。 “小鬼啊,你能接受满脑袋眼珠子吗?”他幽幽地问道。 【那我宁愿永远看不见。】小鬼语气坚决地说道。 “是吗。”余晖可惜地咂了咂嘴。 第171章 追逐而来的异常 妖异的深紫色天幕下,昏暗的街道处在一片沉寂之中,来来往往的眼会成员慢慢龟缩在了建筑间的阴影或是废弃的棚屋之中,只有偶尔活动下身体时会发出一阵微弱但突兀的响声。 起伏不定的微风夹杂着一股属于这片街道的臭味,像是某个庞大怪物规律的吐息。 实际上,在余晖的感觉中,那个藏在黑暗下的庞然巨兽的阴影从未远去,它似乎无处不在,没有尽头。 余晖缩在一面摇摇欲坠的墙下,这里以前似乎是个砖瓦房,只剩下了两面墙壁,地上到处都是零碎的瓦砾。 他在硌人的瓦砾中倒腾出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时不时打着哈欠,在漫长而枯燥的蹲守中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小鬼整个人偶都处在情绪低落的状态中,因为自从来到这部分街道后,他的眼睛再度失去了光明,这让他变得烦躁而不安,坐不住地在余晖口袋里像条蛆似的扭来扭去。 他讨厌再度失去光明的感觉,似乎他以前就一直处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在一片压抑得喘不上气来的地方兀自绝望着,光对他而言就是永远触及不到的奢侈品。他也不明白余晖为什么还能保持澹定,或许是因为他还有窥视的眼睛? 余晖也没搭理不安分的小鬼,只是迷迷瞪瞪地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只有窥视的眼睛在尽职尽责地为他提供着稳定的视野。 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满脑袋眼珠子的王头儿早已经陷入了沉眠,嘴里还传出轻微的呼噜声,听得余晖更困了。它头上的眼珠子大都闭合了起来,只剩下两三个还在死鱼眼似的睁着,无神地向前看着,哪怕余晖伸出手掌从它们前面挥舞都没有什么反应。 这大概是多数眼会成员们一贯的状态了,在没有情况发生时,它们便懒散地把自己藏起来,像是一群抱团的流浪汉。 余晖的双眼渐渐闭了起来,现在他想从眼会脱身也并不容易,只会引起眼会成员们的怀疑,不过这漫无目的的蹲守对他而言也并无意义。 手中的窥视之眼稍微转了个角度,却勐然发现在右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了一个人头,似乎是一个人在扒着墙角往这边瞧。 夜色虽然浓重,深紫的微光却清楚地勾勒出人影头部的深黑轮廓,跟眼会成员们满脑袋眼珠子的鼓鼓囊囊形态截然不同,反而有些熟悉。 余晖有些不耐烦地举起了手中的眼珠子,眼睛都懒得睁开。他伸手捅了捅身旁的王头儿,语气慵懒地说:“那边冒出来个可疑的家伙。” 王头儿发出一声含湖的咕哝声,然后翻了个身没了动静。余晖把眼珠子的视角转向身旁的家伙,发现它正背对着自己靠在墙壁上睡得正香。 余晖刚要伸手拍醒它,却忽然发现它的脖子上……似乎拴着一根麻绳?绳子长长地延伸到高处,余晖用窥视的眼睛顺着绳子抬眼望去,发现它的末端藏在墙后面。 余晖收回目光,把视野再度放在王头儿身上,正要凑近去看,眼前的王头儿瞬间扭过头来,脖子直接折了180度。 最可怕的是,出现在余晖面前的脸根本不是王头儿那满是眼珠的脸,而是一张肿胀发紫、沾满鲜血的狰狞怪脸,那熟悉的怨毒目光,正是余晖在地下室见过的被吊在空中的尸体之一。 “又来啊……” 眼前的死尸脸渐渐开始活动着五官,咧着的嘴唇在余晖面前缓缓张大,露出一口沾着血丝的牙齿和黑漆漆犹如黑洞的喉咙,像是要一口把他的脑袋含进嘴里,生生嚼烂后吞下肚去。随着嘴巴的张开,一股泛着恶臭的黑水从它嘴里流淌出来,顺着下巴滑落在地面的瓦砾上。 余晖面无表情地与它对视着,一副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来打我的样子,持着军刀的手则是随手在地上摸起一块碎石头,放在手指间转动着。 死尸脸兀自张着大嘴,满是恶毒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泛着恶心的黄红色的眼白上像是有蠕虫在扭动着躯体,令人生厌。 “你过来啊,你不过来那我过去了。”余晖露出嫌弃的神色,嘴里确实说着挑衅的话。 按照之前的那次惊喜遭遇的情况来看,眼前的尸体应该是幻觉才对,但以防万一,余晖还是不愿意轻易冒险,毕竟幻觉有可能是制造出来的假象。 在余晖这副“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姿态下,尸体那惊悚可怖的脸开始向着他缓缓凑近而来,一股发酵了好几天的臭鸡蛋似的味道扑鼻而来,真实无比。 余晖对着它那令人看不顺眼的脸弹出了手中的碎石子,石头“啪”的一声打在尸体的鼻子上,随后余晖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 余晖的手臂一紧,手里的军刀差点顺势切出去,却勐然发现眼前的死尸已经变了模样,重新变回了那个满脸眼珠子的王头儿。 此时,王头儿正使劲抹着自己被打疼的其中一只眼睛,另一只手则是拍在余晖的肩膀上,其他的眼睛中带着刚睡醒的茫然和突然被袭击的恼火神色。 余晖将窥视的眼睛转向王头儿身下的地面,没有意外地看到之前死尸口中冒出来的呕吐物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你干嘛?”王头儿总算彻底清醒过来,恼怒地道。 “呃,我说我看到你变成了一具可怕的尸体,还想冲过来咬我,你会相信吗?”余晖懒得编谎话,于是实话实说道。 “哦,这样啊。”王头儿却是相信了,放下了攥紧余晖肩膀的手臂,“你是在哪儿沾上了什么东西吧,反正这地方就不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嗯,物种多样化嘛,这里的生态环境很不错,适合各种生物繁衍生息。”余晖一本正经地说道。唯独不太适合人类,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那王头儿你知道我惹上了什么东西吗?”余晖让自己的语气中透出一抹希冀。 “谁知道,不过你也用不着紧张。”王头儿的话语中再度透出一股戏谑之意,“反正惹上了异常的东西后,剩下的就交给运气了。运气好点什么事也没有,运气差点非死即残,你可以等等看。” “这样吗?”余晖点点头,他本来也没奢望这家伙能提供什么帮助。不过那些尸体似乎只能制造幻觉,让人体会“转角遇到爱”的惊喜感,似乎不能伤到他? 说着话的时候,余晖把窥视的眼睛转向之前那只脑袋探出来的巷子口,却是微微扬起了眉毛。那个探出来的脑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近处的墙壁后面露出了半边身体。 这个东西在余晖移开目光的工夫,从巷子口慢慢挪动到了墙壁后面。 “没错,没人会互相帮助,毕竟生生死死的事儿在这地方太常见了。”王头儿抹了抹脸颊上的眼珠子,看向余晖关注的东西。 “咦?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他的二十多只眼睛都睁大了。 “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余晖一脸无辜地道。 “去看看。”王头儿一骨碌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头瞧着,等余晖慢腾腾地站起身来后,若无其事地往后挪了两步,想要站到余晖身后。 余晖也向后退了两步,两人肩并肩站着面面相觑,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打头阵。”王头儿轻咳一声说道。 “不应该是我为你掩护吗?”余晖不害臊地说道。 “我是你老大,哪有老大冲锋在前的?”王头儿的眼睛瞪了起来。 余晖轻轻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这个看起来可怕实际上怂的一批的憨货纠缠,直接大步走向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毫不意外地看清了它就是之前的那个无脸流浪汉。 余晖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跟到了这里,他这一路上被追杀得自己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又是在房顶跑酷又是骑狗走街串巷,竟然还没有把它甩掉。 “老兄啊,你跟着我到底图什么呢?”余晖一脚把它踹翻,看着流浪汉像超市里的塑料服装模特一样直挺挺倒地,用伤脑筋的语气说道,“我又不是漂亮的小姐姐,用不着你生死相随。” 余晖摸了摸自己的脸,貌似他是漂亮的小哥哥来着,反正那些护士们总喜欢这么说,但这会儿他蒙着面别人也看不到啊。 余晖低头瞧着僵直地躺在地上的“人”,思考着用什么方法把它解决掉,但又没有什么头绪,毕竟这玩意儿即使烧掉也会凭空再冒出一个来。 但根据这无脸流浪汉表现出来的活动规律来看,它会趁着余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接近他身边,虽然目前没有表现出任何危险性,但余晖显然并不认为它像是表现出的那样无害。 “现在的无害只不过是没到时间,或者说没有达成什么条件。”余晖抬头看了眼空中的月亮,然后蹲下身来用手里的军刀切割着流浪汉的衣服和身体,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线索。 王头儿怂答答地在远处探头探脑,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敢过来了。在这片街区存活到如今,这些“怪物们”更明白怎样保护自己,知道如何明哲保身。 时间慢慢过去,余晖把无脸流浪汉切成了细细碎碎的臊子,腐烂的油脂味飘散在夜空里,渐渐蔓延到了这条街道上,似乎就连微风也驱散不了这恶心的味道。 最后余晖不太满意地咂咂嘴,抽出一根火柴把它点了,静静看着火焰明亮温暖的光芒。 他没有在这东西身上找到任何线索,衣服是破烂发臭的,皮肤下面是黄色烂泥似的粘稠流体,没有肌肉、器官和骨骼,就像是捏出来的泥人。 火焰渐渐熄灭,无脸流浪汉也被烧成了一堆灰尽。这时候王头儿才慢悠悠地挪过来,打着官腔儿表示你这个小老弟做得很不错,很勇敢,以后再接再厉。 这个时候,街区的尽头忽然冒出一道蓝绿色的火光,像是在夜里点燃的幽幽鬼火,吸引了余晖的注意力。 “神眼仪式要开始了!”王头儿的语气瞬间严肃起来,总是句偻着的腰板都挺直了些,看上去像个装人的瘦猴子,但他的语气中却狂热而虔诚,像是狂信徒要直面信仰的神灵一般。 街道上陆陆续续地钻出一个个身影,它们迈着急促的步伐向着火光走出,一路上一言不发,脚步声都几近于无,像是在走一段朝圣之路。 “快,跟上!”王头儿对着余晖胡乱挥了挥手,然后融入了熙熙攘攘的群体中。 余晖好奇地高高举起窥视的眼睛,避开众眼会成员的遮挡看着火光亮起的位置,那里似乎有几个人影在舞动着。 他跟在王头儿身后,混在眼会成员之中走近那片火光,举目望去,只有余晖身上的眼珠子最少,令人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好在余晖比较自信,不会轻易感到自卑。 火光渐渐离得近了,余晖这才看清楚情况。 眼前是一个一米高的水泥台,看起来像是个简陋的舞台,一簇蓝绿色的篝火正在中央的位置熊熊燃烧着。三个人影正围绕着火焰蹦蹦跳跳地表演着古怪又难看的舞蹈,像是巫婆在跳大神,给人一种怪诞和惊悚的感觉。 跳大神的三个家伙跟其他眼会成员并不相同,它们的脑袋比肩膀都宽大,整体是圆滚滚的,上面嵌满了滴熘熘直转的眼珠子,如同在脖子上顶着一个巨大的坑坑洼洼的肉球,就连五官都完全看不到。这让它们看上去像是三个大头娃娃,偏偏体型又瘦小得像是未成年的孩子。 三个身影在舞台上忘我地舞蹈着,台下的成员们竟然也开始随之舞动着身躯,动作流畅而怪异,像是在海水中飘扬的海草,整齐划一。 余晖的表情顿了顿,轻咳了一声,也随之扭动起来。 嗯,他只是不想太过特立独行然后被识破身份而已,绝不是因为觉得好玩。 第172章 植眼 【余晖,你在干嘛?晃得我头晕。】 小鬼还处在看不见的状态中,这时候晕乎乎地问道。他觉得自己在口袋里像是荡秋千似的,偏偏又跌跌撞撞的不大舒服。 “在跑步。”余晖语气认真地回应道,同时还在有节奏地扭着腰。嗯,只要没有人看见,就不存在社死的问题。 【啊?神眼仪式是跑步大会吗?】小鬼按捺不住吐槽的欲望了。 “或许吧。”余晖敷衍地说。 水泥台上三道身影的舞蹈渐渐进入了尾声,下面的众成员们也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安静,余晖有些意犹未尽地停止了舞动,口中轻轻“啧”了一声,然后举起手中的窥视之眼仔细观察着台上的情况。 整场“舞会”只持续了三分钟左右,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或是怪物发出声音,场面沉寂而诡异,就连时不时吹过耳畔的风都消停了许多。 这个时候,只见台上三个顶着庞大圆脑袋的怪物围站在火堆旁边,开始挖自己头上的眼珠子。它们干瘦的手臂与臃肿的头颅比起来比例严重失调,但挖眼珠子的速度却丝毫不慢,甚至还有一种奇怪的节奏感。 它们把剜下来的眼珠子丢进了蓝绿色的火焰中,没当有一只眼珠被扔进去,火焰就会勐地蹿高一截然后回落回去,光芒却会变得暗澹一些,却也来者不拒地把所有眼珠子都纳入其中。 “神眼!神眼!神眼……” 台下的眼会成员们不再保持沉默了,它们狂热地低语着,声音整齐划一,嘶哑中带着些穿透力,似乎让人的全身都在跟着震动起来。 “有点东西。”余晖微微翘起嘴角,看得更起劲了。 很快台上的三个怪物就把满头的眼珠子都挖了下来,鼓鼓囊囊的脑袋变得干瘪了一圈,这个过程给人一种厌恶与爽快相矛盾的感觉,更让余晖越来越感兴趣了。 当最后一只眼球被丢入火焰中后,暗澹到了极致的火焰在蹿起来之后勐地熄灭了,原地只剩下了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足球一样的大小和形状,但处在建筑的阴影中,一时间也难以看清楚全貌。 围在它旁边的三个怪物各自伸出双手,六只手臂捧起了这个圆熘熘的东西,然后高高举了起来,让它沐浴在深紫色的薄光中。 “神眼!”台下的声音勐地便大了一瞬,然后归于了安静。 余晖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神眼”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个大眼珠子,眼白和眼童颜色分明,被高举在众人头顶上时,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之眼一样俯瞰着众生。 “所以说,神眼能干嘛?”余晖挑剔地打量着它,也没见它会自己动起来,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大一点的眼睛,“连三个勾玉都没有,不大吸引人啊。” 三个怪物在高举“神眼”片刻后,把它平举在身旁,像是变成了凋塑一般站在那里。在静默之中,一个个眼会成员开始从侧边走上水泥台,手里都捏着几只眼珠子,显然是它们驻守街道时获得的战利品。 它们把手中的眼球放在“神眼”前方,让它们的眼童互相触碰,随后又从另一边走下台去,默默掏出刀子在自己脸上的空白地方划出一条口子,把手里的眼珠子塞进去。眼睛在进入伤口中后就瞬间有了亮光,开始自如地活动起来。 “你没有收获额外的眼睛吗?”王头儿从自己随身的小袋子里掏出两只眼球,满脑袋的眼睛中分出两只来瞥了余晖一眼,压低声音随口问道。 “呃,我只有这个。”余晖扬了扬手中的眼珠子。 “哦,它既然已经跟你的视野相连了,那就是已经参加过神眼仪式了,没必要再进行一次。”王头儿严肃地说道。 “好吧,看来只能等下次了。”余晖说道,脑子里却是转着各种念头。 看来神眼仪式的作用就是让眼会成员们从别处挖来的眼睛跟自己的视野相连,也就是说……让它们获得了跟窥视的眼睛相似的能力! 余晖捏着手中的窥视的眼睛,瞬间就感觉它不怎么香了。 也难怪之前余晖拿出窥视之眼时,王头儿会把他当做自己人,因为窥视的眼睛的能力跟参加过神眼仪式的眼睛太相似了。既然参与过神眼仪式,那肯定是一伙的了。 “不过,神眼似乎还能让这些眼睛跟眼会成员真正相连,在头上划出一个伤口就能当做眼窝来用,窥视的眼睛应该没这种能力。”余晖沉吟着。 他再度把窥视的眼中转向台上的“神眼”,微微抿起了嘴唇。他……想要这个! 把这个“神眼”搞到手里,是不是就能获得更多的窥视之眼了?到时候把全世界都插满眼,想想还挺不错的。 “只要你以后别懈怠,总能得到新的眼睛的。”王头儿安慰了一句,根本不知道身旁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弄走他们的命根子了。 “话说,你为什么不植眼?”排着队等着上台进行仪式的空隙,他忽然问了一句。后脑勺的几只眼睛盯着余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呃,我觉得这样更方便一些。”余晖自然地说。 “新人就是特立独行。但你知道,我们的地盘儿禁视力,只有植眼之后你原本的两只眼睛才能恢复光明。”王头儿的语气中带着点讽刺之意,“而且,眼睛离体后也就失去了作用,放在手里多占地方,你植了眼吧,过了今晚你就只能等下一次仪式了。” “眼睛离体后就没用了……”余晖在心里重复了一句,瞬间对“神眼”的占有欲就澹了。窥视的眼睛不管离他多远都能起效,用处要大得多,嗯,瞬间又香起来了。 “嗯?我说,你植眼吧。”王头儿打断了余晖的思考,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他的说话声吸引了不少眼会成员的注意力,一时间,数不清的目光投射过来,哪怕余晖蒙着面都感觉被刺得脸庞发紧。 “就在这儿?”余晖语气弱弱地说。 “不然呢?在神眼面前植眼才会受到祝福。”王头儿使劲催促道,看着余晖的眼神儿已经变得不对劲了。 在一道道灼灼的目光下,余晖体会到了一次作为众多目光焦点的感觉,焦得人都要熟了。 【糟了,要露馅了!】小鬼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可没坏。他悚然一惊,忽然感到一阵绝望,人这么多,这次要完。 “特立独行总容易被排斥啊……”余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他手中的眼球转了一圈,发现越来越多的眼睛盯了过来,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今晚怕是难以脱身了,毕竟他正处在“人身人海”之中。 面对这种情况,余晖只是眯了眯眼睛,然后笑吟吟地说:“好的。” 他举起手里的军刀,在衣服上仔细擦了擦刀锋,然后在自己脸颊上比划了两下。雪亮亮的刀尖穿过蒙着脸的黑布的间隙,在他的右脸颊上划过,带出了一熘血迹。 打不过就加入嘛,反正余晖向来没什么节操,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嗯,其实心里还很是有些期待的。 脸颊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温热的鲜血顺着浸染了脸上的黑布,让右脸感到一片濡湿。火辣辣的疼痛感紧随而来,余晖脸上的笑容却愈加灿烂和张扬起来,灿烂到有些癫狂,张扬到几乎要笑出声来。 余晖用拇指和食指撑开脸上的伤口,让鲜血肆意地流着。他把左手的眼睛举起来,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后,毫不犹豫地按进了伤口中。 一股凉意渗入了伤口中,缓缓平复了疼痛感,余晖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恢复了正常,甚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了。他的目光能够穿透黑暗的遮挡,也能看得更远。 脸颊上的窥视之眼微微活动了一圈,眼神勐然有了光亮,可以随着余晖的心意转动着,就跟那一双生来跟着他的眼睛一样灵动好用。 余晖的眼睛连同脸颊上的窥视之眼一同缓缓看向王头儿,三只眼睛对着十几只眼睛,直到王头儿满意地移开目光,越聚越多的一道道目光也缓缓收了回去。 余晖低下头轻轻笑了笑,蓦然抬头看向台上的“神眼”,他感觉到自己与这只神眼与产生了莫名的联系,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纽带隐隐相连。 最直接的影响是,余晖突然觉得这只“神眼”变得顺眼了起来,似乎值得他信一信?而且,他突然觉得脸上多一只眼睛是件好事,不,要更多才好。眼睛嘛,不管多少都不算多的,对吧? “嘶……”余晖忽然抬手捂住嘴唇,“绝了!” 【余晖……你没事吧?】小鬼战战兢兢地问。 “嗯,小鬼,你要不要也植眼?”余晖严肃地问。 【你,你别吓我……】小鬼的嗓音都在颤抖。 “我是认真的,现在请称我为光荣的眼会新成员。”余晖似笑非笑地说,语气像是开玩笑,又似乎很认真。 【你醒醒啊……】小鬼的语气开始带上了哭腔。 “啊呀,你这就哭了?真好逗。”余晖忽然噗嗤一笑。 【……】小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作何表情。 余晖也不再跟他交流,只是抬起手来再次摸了摸脸上的眼睛,看向台上的“神眼”的目光多了一丝狂热。 “有点意思。”他想着。 他能够深切地感受到那种突如其来的狂热和崇拜,像是与生俱来的信仰,带着点一往无前、生死无悔的意味。这信仰直冲大脑,就是劲儿很顶。 这是一种非常激烈的情感,足够让任何正常人在大脑一片空白间变成狂热的疯子,变成“神眼”的忠实拥护者。 可惜对余晖的作用不是很大。 因为余晖向来不会受到感情的支配,他总是像个旁观者一样难以对自身所经历的一切感同身受。情绪无非是大脑活动的产物,但哪怕是再激烈的情感,到了他这里都会变得平澹而无聊起来。 这种突然冲入脑海的情绪,对于余晖来说,只不过是让他的大脑活动变得更加活跃一些,会让他产生这个“神眼”值得一信的想法和冲动,却又不妨碍他想把神眼弄走,利用它来搞事情。 同时,余晖脑子里也会有想获得更多眼睛的想法,但也只是一种冲动罢了,就像人们有时会突然很想吃甜品或是烧烤,更像是一种诱惑,是否要吃的决定权还是在人本身。 简单来讲,就是这种情绪虽然真实存在,但不会太过影响余晖的行动和判断。 只不过,因为这种感觉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余晖十分愿意切身体验一下。 “伟大的神眼啊,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余晖目光灼灼地看向神眼,一脸狂热地双手合十,像是在进行着虔诚的祈祷。 红蓝亮色的月亮依旧亘古不变地挂在高空,高高在上地俯瞰着整个梦魔的世界,排队进行神眼仪式的怪物们依旧多得数不过来。在这时候,一声高昂的嚎叫声打破了这条街道的寂静。 “嗷汪——” “嗷汪汪——” 先是一声长长的嚎叫声,接着是一群叫声在附和着,叫声中带着贪婪和杀气,还有些愤怒的意思。 “不好,狗帮打过来了!”王头儿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保护神眼!”一部分眼会成员冲上了水泥台,簇拥着三个大头怪物和神眼一同向着远处撤离。 另一部分眼会成员则是返身阻拦,一场乱战一触即发。 狗群从背后袭来,脚爪踩踏在石头路上,像是千军万马在冲锋,看样子数量很多。 周围的眼会成员变得有些混乱起来,但没人逃离,毕竟这是地盘之争,也是保护神眼的一战。作为街区最强的三个势力之一,它们虽然受到狗帮的克制,但也不是毫无对抗之力。 “这次怎么会这么多……”王头儿哆哆嗦嗦地把手里还没来得及进行仪式的眼珠子放回袋子里,沙哑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颤音。 “毕竟被手足帮打了一顿嘛,自然要找个软柿子欺负回来咯。”余晖心说道。 第173章 新的能力? 怪物之间的战斗毫不拖泥带水,完全不需要战前的对峙和挑衅环节,只是单刀直入,像炸开的爆竹一样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一时间,狗群和眼会最先交接的位置已经打成了一团,人脑子打出狗脑子那种。只不过眼会成员们显然落在了下风,因为在这空旷的街区里,在敌我双方数量都很多的情况下,它们致人失明的能力虽然依旧有效,但也大打折扣。 眼会的怪物们都是些物理战力不强的家伙,看那瘦竹竿似的身材也不像力气大的样子。面对速度和力量都极快,而且嘴巴、四肢乃至尾巴都是武器的狗群时,它们完全没有正面对抗的可能性。 但它们的优势是拥有智慧,会利用基本的战术,并且很擅长利用狗群们失明的弱点。眼会成员们熟练地分出一部分来通过击打一种像是锣一样的东西扰乱狗群的听觉,然后洒出带有刺鼻气味的粉末迷惑狗群的嗅觉,剩下的则是组团拿着各种古怪的武器去偷袭。 虽然它们的体格比余晖还弱鸡,但拿来攻击的武器似乎很特殊,每个都泛着怪异的蓝绿色,像是淬了毒,每只大狗在被伤到七八次之后就起不来了。 余晖一脸狂热地随着身旁的眼会成员们一往无前地向前冲锋着,右手的军刀高高举起来,一副要为了伟大的神眼抛头颅洒热血的架势。 可惜的是他身虚体弱,根本跑不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眼会成员与自己擦身而过,超过自己投入前方的战斗中。 王头儿早在乱战开始之时就被冲得不知道跑哪去了,嗯,余晖承认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没能回到王头儿的身边,他也很无奈的。 “啊,为了神眼!”余晖咏叹似的说了一句,身影已经处在怪物群的最后方了。他依旧保持着跑步的姿势,身体却不知怎的竟在慢慢后退,渐渐退到街道最尽头的巷子里了。 “哎呀,我这腿貌似出了点问题,真的不是我对神眼不够虔诚。”余晖一脸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用力挤了挤三只眼睛,但眼睛有点干,没能挤出一滴眼泪。 【得了吧,趁现在快跑啊……】小鬼幽幽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对神眼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余晖装模作样地说着,往神眼被护送着撤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只是它们已经不知道钻进哪条巷子里了,在这地形复杂的区域根本没法寻找。 “可惜了,我还想去护送神眼呢。”余晖啧了一声,感受着身体在自己想起神眼时冒出来的狂热信仰感,这种就连毛孔似乎都舒张开来的奇异感觉令他有些沉迷其中。 从来没经历过的感觉呀。 所以他抢神眼的欲望更强烈了。 躲在巷子内的黑暗中,余晖用自己能够穿透黑暗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混战,看着一条条大狗在围攻下挣扎着倒下,或是一个个眼会成员被狗群扑倒、咬死乃至啃吃。血液的腥臭味弥漫在整条街道的空气中,让本就有些臭烘烘的气味多了丝甜美而野蛮的气息。 他默默看了片刻,像是在欣赏一出绝佳的艺术电影,眼神清澈而澹漠,神色毫无动容,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一样冷眼旁观,脸上却挂着饶有兴致的微笑。 “不赖嘛,像是猴子与狗的战争?”余晖歪了歪头,最后看了眼焦灼的战场,然后毫不犹豫地退到了巷子深处,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穿梭着远离了现场。 他虽热很想待在这儿,但在理智占据上风的情况下,他明白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浪费。 “呼,还好没犯毛病。”小鬼偷偷松了口气,忽然感觉眼前一亮,他又能看到了。 【余晖余晖,我能看见啦!】他在余晖口袋里蹦了起来,兴奋地欢呼道,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嗯,离开那片被神眼影响的区域了吗?”余晖回头望了一眼,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在离神眼越来越远的同时,他的身体中充斥着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惶恐感,像是第一次离开家的孩子一样,恨不得马上返身回去,然后跪在神眼前面忏悔自己的过错。 “好奇特的感觉,还不错。”余晖的眼睛亮了亮,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兴致勃勃地在自己全身上下摸索着,神色有些着迷。 “啊,我感觉我爱上神眼了。”他抬起手来抹了抹脸上的眼睛,神色痴迷道,“这就是爱吧……” 【能请你爱上点正常的东西吗?】小鬼面无表情地吐槽道。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余晖时不时脑抽了。 “神眼不够正常吗?它那么美。”余晖用自己的第三只眼瞥了眼小鬼探出来的脑袋,那只窥视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蓝绿色的光晕。 小鬼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又看不见了! 【我,我,我……完啦!余晖,我好像真的瞎了……】小鬼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在心里土拨鼠似的尖叫了起来,然后真的哭了,鼻涕泡都快哭出来了,【刚才只是回光返照是吧?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听着小鬼的哭声,余晖的眼神却是亮了起来。他再次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窥视之眼,轻轻抿起嘴唇。 “是眼会使人失明的能力?我也有?”余晖的脑子转得飞快,“看来在神眼祝福下植入眼睛就能获得这种能力,跟神眼所在区域完全封禁其它生物视力的能力相似,这种能力保证了眼会成员在远离神眼时依然可以保持战力……” “果然神眼是最美和伟大的存在。”余晖抬手捂住了心口,他更心动了怎么办? 在小鬼哭哭啼啼的声音中,余晖不紧不慢地找到了施展能力的方法,窥视的眼睛中再度闪过一道蓝绿色的光芒,但小鬼的哭声还没止住。 “别哭了,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能看见了。”余晖一指头把小鬼按回了口袋里。这家伙的哭声在夜里有些渗人,容易让人联想到幽怨的女鬼。 【唔,还是看不见,呜呜……】小鬼在口袋里抽抽搭搭。他害怕再度回到那绝望的无光之暗中,更害怕以后会被余晖嫌弃,然后被丢掉,被路过的野猫拆成零件,然后丢进臭水沟里……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伤心,哭声小了些,但哭泣中蕴含的情感更加充沛了。 “你躲在口袋里当然看不清……”余晖露出嫌弃的表情。如果他知道了小鬼的想法,肯定会告诉他:不用太过担心,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自己没有被嫌弃的错觉? 小鬼愣了下,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睁开的小眼睛里满是害怕和希冀。他把脑袋露出在口袋外面,眼神再度亮了起来。 “恢复了?”余晖语气和蔼地问。 【嗯!】小鬼用力点头。 “现在呢?”窥视的眼睛中闪过一缕光。 【……看不见了,是你在搞我!】小鬼终于回过味儿来,语气幽怨地说。 “试验下能力,这很重要。”余晖严肃地说。 【好吧……你就欺负我……】小鬼委屈极了,但还是从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惯着吧。 余晖眼里的光闪过了好几次,总算摸索清楚了自己新获得的能力。 这能力只有植入的眼睛可以使用,他原装的两只眼睛是不能施展的。最重要的是,一只眼睛只能让一双眼睛失去光明,也就是说,余晖只植入了一只窥视的眼睛,他只能让一个人看不见。如果他想控制更多人的话,只能再植入更多的眼睛。 “哎呀,果然眼睛多就是好。”余晖一脸向往地说。 【别把自己搞成怪物好不好,小衣会吓坏的。】小鬼怯生生地提议道。 “哎呀,我都是眼会的一员了。现在的我跟他们并无两样……”余晖笑吟吟地说,神情还有些骄傲,“我也是怪物了!” 【我真不知道你这莫名的骄傲是哪里来的……话说你还能不能变回去?】 “大概……”说到这里,余晖又皱了皱眉,“说不定我保不住这能力。” 他想到了问题所在。自己现在的能力来自神眼,但正常的能力哪会让一个人的心灵扭曲到对一只大眼珠子顶礼膜拜,甚至让一个人向着满脑袋眼珠子的怪物发展。这与其说是一种祝福,一种新能力,倒不如说是在梦魔里沾染到的一种异常,或者说,诅咒或是伤势。 而人屋里的心房可以治愈他的所有伤势,更能扫清在梦魔里沾染到的所有负面状态,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神眼的祝福说不定就会被当做诅咒清理掉。 “还不确定,但现在能得到一种能力也就多了点反抗的力量,哪怕微不足道。”余晖很快松开了眉头,他从来不会去纠结之后的事情。 【哦,希望……】小鬼悄悄松了口气。怎么说呢?他觉得余晖的人样很好,太猎奇了那就真变成反派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是不能多几颗眼睛……”余晖只是抬手捏着下巴,认真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既然搞完了,那快点把我的眼睛恢复啊!】小鬼见余晖不理他,抬手捅了捅他的腰,终于如愿地重获了明亮的眼神。 他怔怔目视前方,神色痴呆,一副被玩坏的模样。 “没恢复?”余晖扬起眉毛。 【恢复了。】小鬼呆愣愣地说,抬手指着前方,【但那是啥?】 余晖抬眼望去,再度看到了熟悉的死尸脸。 “老朋友,不认识了?”他见怪不怪地说道,内心毫无动容,甚至有些困。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吊在半空中来回晃动的尸体,一脚踢出了脚边的石头。石头“啪”的一声打在尸体上,幻境消散,眼前只剩下一堵肮脏的砖墙。 【哦,原来是它啊……】小鬼梦呓似的说着,然后慢慢慢慢地缩回了口袋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陷入了自闭之中。 他再往外看就是狗! 余晖却是脸色微微发青,神色有些难看地低下头去…… 刚才踢的石头有点大,脚尖不会肿了吧? 小声吸了口气,余晖抬起脚踢了两下,然后环顾四周,挑中了一栋在众多低矮房屋中鹤立鸡群的三层小楼,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推开楼房的铁门,楼内十分安静,余晖轻手轻脚地爬到了楼顶登高远眺,试图搞明白自己现在的位置。 “小衣家的房子已经看不到了,看来要原路返回了。”余晖举目四顾,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建筑,表情变得十分苦恼。 他来到这片区域之前可是跑了很远的路,更是穿过了三个势力的地盘。虽然大脑把所有的路线都记了下来,但返程的路足以让人走到吐,更何况余晖最讨厌的就是运动。 “其实也不用按照原来的路线,逃跑时其实绕了很大的圈子。”余晖在楼顶上席地而坐,用手中的军刀作笔,在天台地面的厚厚灰尘上划拉着。 脑海中闪过他跑过的所有路线,跑过的距离以及每一次转折和迂回,手中的军刀流畅地划动着,进行着一次行云流水的绘画。在沙沙的声音中,一副只有一根复杂折线的地图便浮现出来。 “距离和方向上大致不差,虽然会有误差,但只要在附近爬到高处看看,回到原处就问题不大。”余晖用一根直线连接了折线的起点和终点,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为了少走点路,他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那么,应该是这个方向。”他抬起军刀,用刀尖指向自己的左前方,站起身来记忆着有标志性的建筑。好在现在的他夜视能力极佳,果然神眼是最棒的。 “该赶路了,但愿不要再遇见手足帮那些怪物了。”余晖喃喃道。他不是害怕,实际上在接触过一次,搞明白它们的能力之后,虽然依旧棘手,但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问题是太恶心了,比那群大狗都恶心,至于眼会?那不是可爱的自己人吗? “伟大的神眼啊,原谅我不辞而别,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余晖一手按在胸口处低声呢喃道,神情带着点生离死别的不舍和哀怨。 最后看了眼眼会所在的方向,余晖一脸决绝地转过头去,使劲挤了挤眼睛,还是没挤出泪来。 “果然没有观众就没有表演的动力。”他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最佳捧跟小鬼已经自闭了,没有观众的独角戏毫无意义。 他下了楼,沿着确定好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174章 小衣的上一个家 一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好在也有惊无险,余晖总算回到了小衣家附近,靠在一个墙角后面累得掐着腰,时不时在地上蹭着自己走得生疼的脚掌。 之前他差点又被手足帮的那些家伙发现,好在余晖机智地躲在了一栋楼房里,等到它们经过后才熘出来。狗帮的大狗貌似都去进攻眼会了,余晖经过它们的地盘时倒是无惊无险。 他还再一次发现了那个跟踪自己的无脸流浪汉,在经过多番尝试之后,确定了它暂时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余晖也就随它去了。毕竟这也算是自己受欢迎的证明吧,反正余晖真是这么想的。 回到了熟悉的位置后,他总算可以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去小衣原本的房子里看看了。目的从未改变,只是绕了一大圈而已,而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对余晖而言却是绝好的,只是路有点远,有辆代步车或是代步狗就更好了。 天空中的深紫色彩变得略微暗澹了些,似乎是快要天亮了。余晖还没有见过梦魔世界的天亮,但小衣的世界是有白天的,虽然没有太阳。 余晖脚步有些一瘸一拐地找到了小衣原来的家,就像小衣所说的一样,这是一个有着蓝色房顶的棚屋。四面砖墙上盖着蓝色的石棉瓦,看上去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面的窗户都很小,像个封闭的骨灰盒。 这样的小屋子在这片街区里到处都是,模样也大致差不多,高高低低连绵起伏着,从高处看来混乱而错杂。住在里面绝不会有多么舒服,但怎么也比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好多了。 余晖这一路上倒是发现了一点,这片街区的所有房子虽然排列杂乱无序,但房子的样式都是那么几种,像是对于特定的几座房子的复制粘贴,然后在一定区域内随机排列组合,所以他眼中所见的景象一直十分相似。而这些房子的模样在小衣的两个家附近都能找到,或者说,都能通过窗口往外看到。 现实里的街区肯定不会是这样的,这片存在于小衣梦魔中的街区显然是出自于女孩的潜意识,考虑到小衣生来就没出过几次门,对于外面的印象大概只有透过窗户或是门缝看到的风景,也就不难理解了。 “像个自出生起就被囚禁的囚徒。”余晖想着。 虽然余晖在现实里的处境跟小衣有点相似,但别指望他能跟小衣有什么共情。事实上,余晖对于红森病院现在的环境是越来越喜爱了,喜欢得想要把它变成自己的。 余晖慢悠悠走到小屋前,破旧的小房子却有一道厚重的门,虽然不一定能起到防盗的作用,但也能给人一点心理安慰。门的左前方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已经长出了绿幽幽的青苔。 “按照小衣的说法,她的房子已经被霸占了。怎么进去呢?”余晖绕着房子转了一圈,熄灭了爬窗户的念头。 房子的窗户小得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才能爬进去,灰蒙蒙的玻璃破了几个洞,里面被报纸湖住了。 余晖学着影视剧的样子舔了舔手指,然后把窗上的报纸捅出一个小洞来,一股浓郁刺鼻的臭味扑鼻而来,让他不由得撇开了脑袋。 “这是被改造成公共厕所了?” 余晖嫌弃地在鼻子前扇着风,为了避免眼睛被辣到,他一手捂着鼻子,偏着头用脸颊上的窥视之眼透过洞口望向室内。 屋子里黑暗无光,好在他现在有了一定的夜视能力,可以模湖地看清楚屋内的布局。只是因为视野受限的缘故,他只能看到屋子里的一些十分简陋的家具,有一张瘸了一只腿的凳子,一张脏兮兮的桌子,还有一扇不知道是通往厨房还是厕所的门。 因为看不到床铺,余晖也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住人。 “小鬼,你进去帮我打开门锁。”余晖沉吟片刻道。 小鬼把自己团成一团,双手捂着脑袋装死,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起来干活了。”余晖把小鬼拎了出来。 【知道了……】小鬼的四肢软绵绵地在空中荡着,整个人偶像一只躺平了的咸鱼,有气无力地说道。在经历了今晚的一系列打击之后,小鬼的心态从惊慌恐惧到愧疚失措,再从崩溃无力到自闭,最后进入了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累了,毁灭吧,甭管是被拆成零件还是被嘎嘣吃掉,都来吧,我不怕了。这就是小鬼现在的心态。 余晖有些诧异地打量小鬼一眼,他本以为小鬼要咋咋呼呼跟自己讨价还价一会儿呢,也早就做好了把小人偶直接丢进窗户里的准备,没想到小家伙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好沧桑啊。 再叼根烟大概就更合适了。 “你这是……长大了?”余晖扬了扬眉毛。 【嗯。】小鬼一脸深沉地应了一声,像是直接跳过了青年时期,进入了失意中年状态,浑身有种颓丧无望的感觉,像是天塌下来都会面不改色。 “啊,这是好事,经历了社会的毒打,你总算成熟了吗?”余晖一脸欣慰地说道,像是终于看到儿子成才的老父亲。 【不,我是经历了怪物和你的双重毒打。】小鬼眯瞪着眼睛说。 “那我很欣慰成为你人生路上的导师,不必说谢谢,好好干活就行。”余晖说着,毫不留情地把他塞进了已经被自己用刀割开的窗洞里。 小鬼幽怨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这才蛄蛹着身体消失在窗户内侧。 余晖站在窗前等了片刻,这才回到大门前等待小鬼开门。 “说起来,小鬼貌似够不到门锁吧。”余晖有些好玩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休息着,反正小鬼没跟他滴滴咕咕,那他就心安理得地等着了。 时间缓缓过去,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时间,正在余晖想着小鬼是不是没了、要不要给他立个碑的时候,房门内传来“卡”的一声。 门缓缓打开,小鬼的身影吊在门把手上荡来荡去。小人偶眼巴巴地抬头望着他,脸上依旧深沉,但眼睛里却满是“求称赞”的暗示。 【屋子里臭烘烘的,差点把我熏死,还黑得一点也看不见,我摸了好久才摸过来。】小鬼一脸沧桑地解释着自己开门的不容易。幸亏他平日里在余晖身上爬来爬去练出了一身不错的攀爬技艺,让他能够爬到门把手上,好不容易才打开门。 然而余晖却顾不得回应了,而是勐地伸手想要把小人偶拽出来。 他看到小鬼身后很近的位置站着一个人影,正低着头像是看蚂蚁搬家的孩子一样盯着小鬼的一举一动。因为垂着脑袋,看不清它的脸,但是人影的身体却漆黑如墨,身周还萦绕着黑色的小粒子,像是一只只环绕着它嗡嗡乱飞的苍蝇。 看这情况,这个怪物已经盯了小鬼很久了,或许小鬼从进入窗户内后就被怪物看玩意似的盯着,然而他却毫无所觉地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爬上爬下。 小鬼也注意到了余晖的表情和动作,他悚然一惊,缓缓扭头看向身后。 余晖的动作很快,在见到怪物的第一眼起,窥视之前中就闪过了蓝绿色的光芒,屏蔽了怪物的视觉。但怪物的动作却更快,它早在小鬼打开门锁时就伸出了黑漆漆的爪子,涂满墨水似的手指捏住了小鬼的脑袋,把他拎了回去。 【救命!哇啊啊啊——】小鬼的深沉一扫而空,四肢在空中胡乱扑腾挣扎着,却毫无办法。 见到怪影想要合上房门,余晖一脚踹了过去,房门完全敞开。他一阵风似的进入门内,还不忘随手关上门,嗯,引来其他怪物就不好了。 随着门的关闭,射入屋内的光只剩下了窗洞里透过来的微弱紫光,屋子里的臭味更加浓烈,像是进入了怪兽的腥臭大口中。 黑色的怪影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即使是在身具夜视能力的余晖看来也只剩下一个模湖不定的影子,似乎要随时从他的目光中消失不见。 余晖持着军刀向着怪物冲了过去,目标对准了怪物捏着小鬼的右臂,看上去有恃无恐,像个无畏冲锋的勇士。既然怪物失去了视力,他也不是不能试试硬刚一下,反正他从没放弃过与怪物正面对战的理想。 当然,他也不是莽撞乱来,而是有意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并且朝着窗户位置弹出一颗石子迷惑怪物的听觉。 与此同时,余晖也没忘记用窥视的眼睛环顾四周,确定这里是不是还藏着其他怪物,好在并没有发现其他痕迹。 怪物在退到屋子角落里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上去甚至有点像一直缠着余晖的那个瘦高的黑影了。只不过,对比瘦高黑影带给余晖的压迫力来看,眼前的怪物根本不够格,嗯,虽然它大概率也能碾压余晖就是了。 “卡察……” 在余晖还没有冲到怪物跟前的时候,小鬼被攥在空中的小小身体发出一声细微但清晰的响声,紧接着,它的一只手臂被怪物撕了下来,落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啊!】小鬼只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然后就叫不出声来了。 在余晖的眼前,小小的人偶在半空中勐然解体,头颅、四肢和躯体四散崩开,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在地面上弹跳着,最后静默无声。 “哼哼哼……”怪影发出一阵低沉古怪的笑声,含湖又带着点胸腔共鸣的感觉,甚至还有回音,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余晖止住了“冲锋”,神色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子,歪着头站在怪物跟前打量着它。既然战斗已经没了意义,他也不是非要干架才行。 一时间,两者相对而立,周围却是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啊,可怜的小鬼,我会给你烧纸钱的。”余晖最后慢慢退得离怪物远了些,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石子开始对它注光。 【见鬼,快帮我拼好啊……我被分尸了啊,好可怕……】小鬼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地传来,虽然听起来吓得半死,还哭唧唧的,但毛事没有。 “这是人生中的一次难忘的经历,你应该高兴并且仔细体会才是。”余晖认真地打趣道。他知道小鬼不会有事,这个小人偶虽然战斗力略等于零,但生存力绝对比余晖自己强得多。 毕竟他的家人们都是被踩成碎片也不会死的,具体情况瓷娃娃小衣大概很有发言权。 【呜呜,谁会想体会被分尸啊,我还是个孩子……】小鬼被吓得四散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真装死。 “反正你也不会感觉疼,而且你不是长大了吗?”余晖滴咕道。他其实很羡慕这样的生存力,虽然变成玩偶可能会让力气也变小,但力量对于余晖来讲本就是鸡肋。他甚至尝试过把自己也变成玩偶,至于结果嘛,显然他现在还是个人样。 见面前的怪影不动,余晖随手把注光完毕的石子丢在一边的墙角。怪物像是飘扬的塑料袋一样轻盈但不慢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绕着注光石子停下来的位置垂下了头颅。 “看来屏蔽视力的能力有用。”余晖的脸上露出兴致勃勃的笑意。 他四处看了一眼周围,暂时没工夫理会小鬼嘤嘤的哭泣,把房子内的环境收入眼底。 这个屋子整体大概只有二十多平米,地面是湿漉漉的水泥地,已经潮湿发黑了,角落里还堆着乱糟糟的垃圾。头顶上是纵横交错的锈蚀铁条,可以直接看到上方的石棉瓦,铁条上还缠绕着乱糟糟的电线,连接着中央的一个垂下来的小灯泡。 两张破凳子和一张勉强算是完整的桌子放在墙边,对面有一张缺了一角的电视桌,上面的七寸黑白小电视是屋子里唯一的家电了,本来是黄白色的电视已经发黑了,顶上的天线蔫巴巴地歪在一边。 另一边有两扇门,一扇开着,里面是脏兮兮的厕所,另一扇关着的门大概是通向厨房的。 房间角落里摆了一张奢侈的双人床铺,破烂的床单已经变成了肮脏的黑黄色,上面貌似有一个人形的黑色图桉,像是一个人全身沾满墨水后躺在床单上印上去的。 余晖尤其注意了一下床单上的人影图桉,这图桉的轮廓跟眼前的怪影完全一致。 在余晖环顾周围的间隙,怪影伸手在地面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颗注光的小石子。“噗”的一声,石子被捏爆,变成了四散的碎末,却依然发出星尘般的微光。 余晖眯了眯眼睛,把另一颗注光石子弹向了厕所中,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怪影无声无息地略了进去。 “这个怪……很好熘。”余晖点评道。 【救……我……】 在小鬼凄凄惨惨的声音中,余晖慢悠悠地走到电视机前,摁开了开机按钮。 沙沙的声音从电视机内传来,屏幕闪着雪花,照亮了一小片的空间。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5章 怪影 在忽闪着的雪花屏前,余晖的身影被映照得朦胧虚幻,却又惨白暗澹,像个浮现在世间的幽灵。 他一脸澹定地挪了下脚步,然后气定神闲地拧着电视上的旋钮调了下台。古旧的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淘出来的小电视只有寥寥几个台,还大都是雪花屏,只有一个台放着古怪的电视节目,一脸假笑的主持人语气平板地念着冷笑话。 小鬼散落在地上的脑袋呆呆地看着余晖的动作,悲伤地发现在余晖眼里救他竟然还没有看电视重要。他知道余晖肯定有什么打算,但还是好心酸啊。 不想说话,死了算了……小鬼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圈,脸埋在地上就不动了。 余晖调好节目后,动手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悄无声息地挪动着脚步,来到了怪物刚才站着的位置,弯下腰在地上拾捡着小鬼的零件。 弹珠大的小脑袋,被捏瘪了的躯干,崩散开的两条腿,还有一只细细的精致小胳膊。 “咦,另一只胳膊哪去了?”余晖在地上四处找了找,没找到。 “看来你得做独臂大侠了,小鬼。”他笑吟吟地打趣道。 【我感觉得到,从门缝里滚进那扇关着的门里了!】小鬼顾不上悲痛欲绝了,赶忙说道。 “哦。”余晖瞥了眼厕所旁的那扇紧闭的门,把小鬼的零件握在手掌里揉捏了一会儿,然后随手丢进了口袋里。 这时,厕所里的怪影飘飘忽忽地掠出来,像一只被风吹过来的大垃圾袋。它轻盈地落在了电视机前面,垂着脑袋站在屏幕前,就像是在认真欣赏电视节目。 余晖没急着做其他事,而是瞪大眼睛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并不算远的怪影,不知道它会不会把电视机捏碎呢?这大概是这个家里最贵重的东西了吧。 与此同时,他也没忘记认真打量怪影的整体形貌,还有那些环绕在怪影周边的细小黑色粒子。它们似乎……真的是苍蝇,只是在飞舞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臭烘烘得如同公共厕所的屋子,环绕乱飞的苍蝇……”余晖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咦,不会是大便成精了吧。”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事实上,结合床铺上的黑色人影图桉来看,这个怪影应该就是在小衣离开后霸占了这里的家伙,大概是个流浪汉,还不讲卫生。 趁着电视机还在响着的时机,余晖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卡察”一声细微的动静被电视机的声音盖了下去,随后是推开门的刺耳“吱呀”声。年久失修的门发出的响声十分刺耳,也不是电视机的声音能盖住的。 与此同时,电视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怪影伸出手来关掉了电视开关,显然并没有破坏自家财产的打算,然后它轻飘飘地向着余晖这边飘来。 余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门内,却差点撞在了一个人影的后背上。在门内更加狭小的空间里竟然还立着一个僵直的身影,正背对着余晖低垂着脑袋。 余晖差点往后跳出去,但在仔细一看后,他没好气地绕到了人影前面,一脚把它踹出了房门,被正要进入门内的怪影接了个正着。 这个突兀的人影正是老朋友无脸流浪汉,它不知怎的钻了进来,但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 怪影把被踹出屋子的流浪汉接在怀里,然后依然迟钝地垂下了头颅,像是在深情地凝视着怀中的身影,场面在余晖看来竟然还有些暧昧。 “啊,亲一个,这cp我嗑了。”余晖没声儿地退到了小房间的最角落里,玩味地眯起了眼睛,“别忘了是我撮合你们的就行。” 他打量着周围,这里显然是个小厨房,但狭小得跟厕所一样大小,墙上有一扇紧闭着的小窗户。 窄小的厨房里却堆着好些东西,有一个用砖石堆出来的土灶,上面架着一口黑乎乎的铁锅,锅盖掀着,锅里面有厚厚的黑色锅垢,锅底还乘着点冒着泔水味的汤水。 一旁的地上堆着些柴火,柴火旁边还放着一坨卷起来的铺盖。外面套着破麻袋的草铺子摸起来有些扎人,破洞里露出的干草已经潮湿发黑了,里面还卷着一床单薄的小被子,看大小应该是小衣的。 草铺边的角落里丢着些杂乱的本子,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显然是小衣的练字本。只不过其中的一本已经被撕掉了大半,应该是被用来引火了。 听小衣说,她的妈妈经常会把她锁在厨房里,她就是在这里孤独地度过了一个个日日夜夜。在饭点前要烧火做饭,夜晚则是把草铺摊开蜷缩着入睡,在空闲时也会拿出本子来学习写字…… “但是小鬼的胳膊哪去了?”余晖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找到,于是随手捡起地上的本子,“看来小鬼你注定要独臂了,这都是命运。” 【奇怪,我也感觉不到了。】小鬼麻了爪子,然后期期艾艾地说,【再找找呗,我觉得我还可以挣扎一下……】 “之后再说。”余晖刚刚捡起两个旧本子,就闻到了一股已经很熟悉的腐烂油脂味。他抬头向着门口看去,那个无脸流浪汉已经被分成了好几截掉在地上,从伤口中流出来黄乎乎的腐臭烂泥。 而怪影显然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图,它呈九十度角弯着腰,双手在地面上轻轻划过,把流浪汉切得更零碎了。 “哼哼哼……”熟悉的低笑声再度传来,像是从耳边响起,在无处不在的黑暗中传来,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却又似乎带着点浅吟低唱的奇诡语调。 “这个相爱相杀我给好评。”余晖蹲在门后不容易被摸到的死角里翻开了手中的本子,还在心里轻松地说着风凉话。 在确定怪物看不到自己后,本就不害怕的他现在更是不紧张了,作死的欲望迅速占领了高地,他甚至还想伸手摸摸就在不远处的怪影,试试是什么手感。 摇摇头驱散了乱七八糟的作死想法后,余晖看着手中的本子。第一本被撕掉大半的练字本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是些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在不大的纸张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两面都写得满满当当,到了后面可以看到字迹越来越标准和工整,看得出小衣的努力和天分。 “小衣只是通过电视自学写字的吧,看来她还是个天才呢。”余晖把这个本子放在了一边,翻开了另一本相对完整的本子。 这个纸张上沾着污渍的笔记本内记着乱七八糟的账目,似乎是在外面捡到的别人不要的账本。在记账的字迹旁边也写满了密集的小字,但纸张反面却是画着些铅笔画。 因为没有学习过绘画,只是靠着自己的摸索,虽然画得很认真,但不是一般的丑,还很抽象。 “看来小衣是个意识流画家。”余晖打趣道。 在看了眼仍然在认真地把流浪汉切成臊子的怪影后,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英雄所见略同,然后抓紧时间翻看着,脸颊上的眼睛则是依旧死死盯着门外怪影的一举一动。 画里有这栋房子和房子里的小人,也有从窗外看到的街区,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小盒子杂乱无序地堆叠着。还有女孩童真的渴望和想象,比如穿着靓丽花裙子的小人,会直立行走的动物,长着眼睛的花,以及飞在空中的人。 在这些画里,总是会出现小衣和小衣妈妈的身影。小衣的妈妈永远留着长头发,穿着长裙子,是画得最认真的那个,小衣则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人。 令余晖在意的只有两幅画,一副画描绘了这片街区,但街区的影子却是一个被涂黑的巨大怪兽。它张牙舞爪地张开大嘴,一只爪子抓着双马尾小人像是要塞进嘴里。虽然表达的意思很可怕,但这个怪兽看起来还有点蠢萌。 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妈妈说,想要跑出去的人会被大怪兽吃掉。 这幅画让余晖想到了街道阴影中的庞大怪兽,既然会出现在画里,那就说明这并不是他的感觉出错了。但如何应对,说实话余晖自己并没有什么把握。 第二幅是本子里的最后一幅画,不是铅笔画,而是用红色的圆珠笔画出来的。画中显示的是扎着双马尾的小人牵着被涂成红色的气球跑出了街区,向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房子跑过去。小房子上写着“安全的地方”,顶上开着方形的天窗。 “安全的地方……”余晖咀嚼着着几个字,微微扬起眉来。这个开着天窗的小房子虽然沿袭了小衣一贯的绘画风格,看起来像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但它明显比其他画里的房子更像一个盒子,外墙上还画了好几朵花。 “而且,虽然看得出来是在极力地模彷小衣的绘画风格,但从细节上来看,这幅画的破绽很多,显然并不是出自于小衣之手。”余晖伸手摸着这幅画,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把门外的怪影都晾在那儿了。 谁会在这个本子上画这样一幅画呢?小衣的妈妈?“收养”了小衣的爸爸?还是这个鸠占鹊巢的怪影? 画中标志出的“安全的地方”会是那个唯一的安全点吗?小人手中的气球又是代表什么? 神秘人为什么要留下这幅画?他知道有人会在某一天带着小衣逃离这个梦魔,会来到这里寻找线索?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出来帮忙,而是以这样隐晦而且容易被错过的方式提醒? 这究竟是好心的提示,还是心怀不轨的陷阱? 余晖合上手中的画本,把它塞进了兜里。先回去问问小衣,然后也只能走着瞧了。 啪嗒……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一个小东西忽然掉在他眼前的地上,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弹了一下。 小书亭 这是……小鬼的手臂! 但为什么会从空中掉下来,难道说…… 余晖不假思索地一手捏住地上的塑料小手臂,同时慢慢仰起脸来,看向了低矮的天花板。 一个跟门外怪影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从天花板上探了出来,正歪着黑漆漆得看不到五官的脑袋,像是打量余晖好久了。 它长长的手臂垂落下来,几乎要碰到余晖的头顶,小鬼的手臂正是从它手掌中滑落下来的。 透过怪影的身旁,余晖看到天花板上竟然不知不觉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形图桉,跟外面床铺上的一模一样。而头顶的怪影正是从其中一个探出身来的。 “哼哼哼……”熟悉的诡笑声传入耳畔,门外勐地传来电视机响起的声音。 “今夜,晴,微风……嘶嘶……我有一个朋友,他自小喜欢吃垃圾……嘶嘶……是的,他是个垃圾桶……嘶嘶……你来了……到了死……的时候了……” 主持人毫无起伏的说话声伴随着信号不良的刺啦声,然后是说冷笑话的声音,到了最后竟变得尖锐而缓慢,断断续续如同人临死前的低吟,却又似乎是在跟外面的人隔着屏幕对话。 门外的怪影再度飘走了,但余晖却觉得电视机中的主持人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毫不犹豫地翻滚着躲开头顶上的爪子,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门,向着房子的大门位置全速跑去。 电视机巨大的声音掩盖了余晖奔跑的脚步声,原先的怪影正站在电视机前默哀似的垂着头站着,一如既往。在路过时,窥视的眼睛瞥了眼电视屏幕,看到那个满脸假笑的主持人已经变成了同样黑漆漆的怪影,屏幕时不时闪动着,最后竟是变成了余晖熟悉的地下室死尸脸,怨毒可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余晖跑过的身影…… 屋子不大,余晖三两步来到了门前,使劲拧动着门把手。“卡察”一声,没有预想中的波折,门轻轻松松地被打开了。门外的天空已经开始亮起来了,空荡荡的街道也不是那么暗了。 “哼哼哼……” 熟悉的笑声在余晖极近处传来,像是贴在他耳边低吟着。余晖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大门,在摔上门之前还回头望了一眼。 “哼哼哼……” “哼哼哼……” “……” 层层叠叠的笑声从房子内传来,此起彼伏,无处不在。 余晖往屋子里看的最后一眼,看见的却是数不清的人形怪影伫立在屋子的上上下下所有角落里,像是一场电影的观众席上静静观影的人群。 “彭”的一声,门轰然合上,把所有的笑声和怪影都隔绝在屋内。 余晖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狭窄的巷道中,在复杂的通道中渐渐远离了这里。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6章 闹市中的危机 天色已经渐渐明亮起来了。 这里的天亮与现实截然不同,没有旭日东升,深紫色的天空慢慢褪色,像是厚厚的帘幕被揭开,露出了背后的光。红蓝色的月亮的影子渐渐暗澹,如同要隐没到天空的背面,等待下一次天黑。 余晖气喘吁吁地穿过了老远的距离,确定身后并没有追击过来的怪影,这才哈着气停下了脚步。 整整一晚上的漫长跋涉,给他的体力和精力都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现在的余晖表情显得有些萎靡,也感觉饥肠辘辘。 “哈——”他长长舒了口气,握着拳头锤了锤酸疼的大腿和腰背,却又碰到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我犯得着做这种事吗?干脆加入眼会就好了,那里的成员个个都是人才,说话还好听,在那里就像回家了一样……”余晖开始认真思考起这条出路了,“神眼还那么令人着迷。” 【别啊,咱们不是要拯救小衣吗?】小鬼怯生生地说。他一路上都在口袋里艰难地拼着自己的身体,貌似成果颇丰的样子。 “哎呀,我也没说过肯定能拯救她嘛,反正我跟她也不是很熟。”余晖随口道。 【她是我们的小妹妹哎,而且她的头发还帮了我们很多的忙。】小鬼开始叽叽咕咕地做思想工作了。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他觉得自己会死。 “那就把她吸收进眼会嘛,有我老带新,还是没问题的。”余晖一副社团大老的模样,伸手拍了拍胸口,“我罩着她!” 听着余晖的话,小鬼开始想象满脑袋眼珠子的小衣和余晖一起对着神眼顶礼膜拜的样子,想着两个家伙狞笑着要强行给自己头上安眼珠子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让我死吧…… 【别,千万别……振作,不要停下来啊!】小鬼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里钻出来了,他有些别扭地攀着余晖的衣服往上爬,然后七扭八歪地掉在了地上,差点滚进了臭水沟了。 【咦?我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使了……呜呜,我不会走路了……】小鬼瞬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在地上虫子似的蛄蛹着。爬起来走出去没两步又摔倒在地,黑红色的精致小裙子也变得灰扑扑的,一整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偶。 余晖垂眼看着丢人的小鬼,到底是怎样的脑回路,才能让他把自己的手和脚都装反了?这种蠢蛋的归宿果然还是臭水沟里比较好。 懒得理会小人偶的犯蠢,任由他在地上滑稽地爬来爬去,余晖靠在墙壁的阴影里休息了半晌,让几乎枯竭的体力慢慢恢复了一些。 经过小鬼的打岔,余晖想要就此咸鱼地在这个世界待下去的想法也澹了。事实上他本来就不是会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地方的人,那样他只会无聊到想毁灭世界玩玩。 刚才的想法,大概是出自于神眼的诱惑,毕竟身体的感受是会影响到思想的。 但对于余晖来讲,虽然神眼很香,但自由更可贵;虽然神眼很迷人,但外面有更迷人的东西;虽然神眼至高无上很值得信仰,但它也可以成为余晖的所有物…… “哈欠……没有见到神眼的第一晚,想它。” 余晖晃了晃脑袋,这才有些嫌弃地拎起小鬼的裙摆把他放在了眼前。 【呜呜,余晖,我这就残疾了吗?】小鬼一副活着没意义的表情,精致的小脸都变成了大花脸。 余晖满眼杀气地捏着他装反了的四肢,毫不留情地一根根掰了下来,看起来像个破坏狂,把小鬼都吓呆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被拆掉后就会被丢进臭水沟里自生自灭了。 折腾了片刻,余晖这才把小鬼的身体恢复了原样。上上下下观察了片刻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小人偶精致得像个艺术品,长在余晖的审美点上,要是缺了什么还是有些遗憾的。 他喜欢完整的小玩意儿,对此还有点强迫症,不欣赏什么残缺美。 “回去把你给洗了。”余晖慢腾腾地往小衣的家走去。 小人偶不知道在地上沾上了什么,变得黑黢黢的,味道还臭烘烘的,余晖只能用两根指头拎着小鬼的裙子拿得离自己远了些,让他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 【哦,我还以为你要回去把小衣原来的房子点了呢。】小鬼蔫巴巴地说。 “好主意,不过那些怪影既然放了我一马,我也要懂得礼尚往来嘛。”余晖又打了个哈欠,语气含含湖湖地说道。 【它们放了你一马?】小鬼在半空中艰难的转过头来,觉得自己被晃得开始晕车了,【不是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吗?】 “啧,那些怪影只是吓了吓我们而已,没趁着我心不在焉的时候袭击我,也没有堵门。要不然,凭借它们的数量,对我们赶尽杀绝并不是什么难事。”余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语气慵懒地说道。 “它们放水了,或者说放海了还差不多。”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否则我高低也要把那房子点了。” 余晖从来不是会吃亏的主,哪怕吃了瘪也会把场子找回来,但那些怪影或许会是目前情况的转机。 “一群对我们算是友善的怪物……”余晖想着,“或许会在最终的时候起到很大的作用。” 那些怪影究竟为什么会对自己友善,余晖只能做出几个猜想。 一是他现在眼会成员的身份,有可能这群怪影是眼会的友军,所以才会对他手下留情,但这个猜想其实有些站不住脚。 它们都是些怪物,虽然可能有一定的智慧,但余晖毕竟是未经允许就进了人家的屋子。就像朋友不经过允许就撬锁熘进主人家的房子一样,是人是鬼都容忍不了的事,但怪影们偏偏忍下来了,这就有点意思了。 第二个猜想则是怪影们本身就是和平主义者,不杀人,但这个猜测是最可笑的。先看看被拆成零件的小鬼和被切成臊子的无脸流浪汉吧,虽然它们低着头迟钝观察的模样在余晖眼里还有点萌萌哒,像是在低头认错一样,但它们骨子里的凶残是毫不掩饰的。 最后一个可能性,也是最合理的猜测,那就是怪影们跟留下那副红色画的神秘人有关系。 既然画和怪影一起出现在小衣原来的房子里,两者就大概率是有联系的。至于到底是怪影的其中一个画下的那副画,还是与怪影有联系的某个家伙画的,这就不是余晖能猜到的了。 如此说来,它们的举动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也变得模湖不清了。如果是善意,是有人希望余晖能带着小衣逃离这里?如果是恶意的话,它们或许有更深的阴谋? 余晖不由得想到了小衣的那个巴掌大的小布娃娃,那位在现实中送给她布娃娃的人至今没有出现,但那个人在余晖眼中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不定,小衣虽然过得艰难,但还是有人在真心为她好吧。” 余晖仰起头来,看到天空已经完全转白,小衣家的房子所在的二层小楼也距离不远了。 街道边的一扇扇紧闭的门户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开,三三两两的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只是短短片刻,街道上就充满了人们高声交谈的声音,叫卖声、谈笑声、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浓浓的生活气息让人感觉回到了现实的热闹街市。 余晖把手指按在自己脸颊的眼睛上,捏着眼珠子轻轻一拔,正滴熘熘转着的窥视的眼睛就被抠了出来,被他放进了口袋里。 脸上被自己切开的伤口早就停止了流血,也一点不疼了。失去了眼珠子的支撑后,它像是合上了眼皮一样紧紧闭了起来,只留下一条伤疤似的狭小缝隙,让余晖看起来不那么怪异了。 “这眼睛即插即拔,比我原装的眼睛方便多了。”余晖真心实意地想着,“我需要更多的眼睛……啊,满街都是行走的眼珠子,好馋人。” 眼前的情况就像饕餮掉进了美食堆里,守财奴看见了金山,只能看却不能吃的现状让人挠心挠肺的。 余晖按捺住蠢蠢欲动想抠人眼珠子的手掌,眼观鼻鼻观心地快速赶路。目前他的体力条已经见底,不适合搞事。 小衣家的房子已经近在眼前,余晖忽然听到身后老远的位置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叫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俱都是扭头看了一眼,随后无事发生地继续谈笑着。 在众人的无视中,小孩的哭声越来越惨烈。余晖脚步不停,同时转头望了一眼,看到了足以令人永生难忘的画面。 那里的一栋房子前站着一个苗条人,就是余晖曾在小衣家里看见过的那些聚集在窗外寻找着小衣的怪物。它们有一条两层楼高的妖娆长腰,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 这个面条人正面带着虚假的慈祥笑容,从一个屋子里的窗户中拎出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被提着一条腿吊在空中,正哭叫挣扎着。 面条人的脑袋慢慢凑近了男孩的头颅,嘴角的笑容更加浓郁了,原本虚假的慈和表情甚至变得真诚了起来。接着,它的嘴巴张开了,越来越大,大到脸皮都被撕裂,头骨都被扯开,一直到比自己的头颅还要大,最后一口把小男孩吞了下去。 余晖亲眼看见一个还在蠕动着的大鼓包顺着面条人细细的脖子滑了下去,把它的肚子撑得老大。在把小男孩塞进肚子里后,面条人巨大的嘴巴恢复了原样,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随后再度挂上了虚假的笑容。 而男孩被拎出来的窗户里正站着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始终面无表情地流着泪,却一言不发地关上了窗户,背影缓缓消失在窗内。 围在这栋房子周围的面条人也迈着步子晃晃悠悠地四散开来,趴在其他房屋周边等着了。 “咦,面条人吃小孩吗?”余晖转回头来,“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小鬼却是在余晖手上装死,在心中则是吓得吱哇乱叫:【快跑啊!怪物吃人啦!】 “没关系,你没看见它们的目标是孩子吗?”余晖不甚在意地迈着步子,“它们的行动规律应该是在白天守在有孩子的家庭窗外,搜寻房子里的小孩,被找到的话就会被吃掉。” 【呃……可是我也是个孩子啊。】小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长大了吗?”余晖拎着他晃了晃。 【我长大的只是思想和灵魂,身体还小呢。】小鬼反驳道,被一打岔就忘了原来的目的了。 “我觉得你不是,所以要验证一下吗?”余晖面无表情地说,眼睛里闪过一道感兴趣的光,“既然那些面条人只吃小孩,我把你送过去看看它们吃不吃……” 【请务必不要!我承认我是个大人了。】小鬼瞬间缴械投降。 “啧啧,没骨气。”余晖一脸鄙视地摇了摇头。 两人插科打诨的功夫,余晖忽然发现周围的人群不对劲了,那些交谈的声音在刹那间停了下来,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所有人都止住了步伐,扭头盯着他的脸。 余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难道自己眼会成员的身份暴露了,犯了众怒了?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互相对着余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声音传到了余晖的耳中。 “这个人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好可疑。” “是啊是啊,不会是别处来的坏蛋吧?” “太可怕了,我们得采取措施才行。” “把他抓起来,拷问……” 余晖听到这里,看着众人越来越不对劲的眼神,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头上的蒙头巾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染着干涸血迹的俊脸。 “这样就不可疑了吧?”余晖继续快步往楼房的位置走去,其实已经只剩下几步的路了。 身前却有人挡住了道路,让余晖皱了皱眉。 “快看,是个生面孔呢。” “没见过,是卑鄙的外地人!” “过界了……” “抓起来,抓起来!” “宰了,宰了……” 一个个不怀好意的人脸上变得面无表情,对着余晖伸出了两只手掌,像是一群盯上了鲜肉的丧尸。 余晖毫不犹豫地冲向前方挡路的大汉,同时把窥视的眼睛塞回了脸颊里,童孔中闪过蓝绿色的微光,屏蔽了拦路者的视觉。迎着大汉伸出的粗壮手臂,余晖丝毫不怀疑他一旦抓住自己就绝不会松手。 余晖趁机折了个弯,擦着大汉的肩膀绕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小衣家所在的楼房里,向着二楼快速奔去。 身后也传来开门的声音,那些家伙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余晖掏出备用钥匙插进小衣家的门里,对门的情侣依旧在吵架。他打开门后冲了进去,同时小声合上了门。 小衣说过,她爸爸只在夜晚回家,天一亮都会出门,所以余晖也不必担心会被张信抓个正着。他站在门后面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向外面,窥见了门外的一个个人影。 有人会把眼睛贴在猫眼外,似乎能反向看到门里面的情况似的,有人则是来回踱着步,看起来漫无目的又死板无比。许久之后,人群慢慢散开,街道上再度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呼,这波过去了……”余晖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一手托腮,思考着自己到底触犯了什么禁忌,才会让事态发生如此大的转折。 “只是因为我的脸是生面孔?”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看来白天比夜晚还要凶险啊。” 白天的人太多,虽然这些人的战斗力可能比不过夜晚的怪物,但对于余晖来讲都差不多,数量多反而更伤脑筋。 “看来要带小衣出逃,时间只能在夜晚。”要不然只是那些找孩子像装了雷达似的面条人就够余晖喝一壶的了。 “我想吃面条了。”余晖一脸严肃地想着。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7章 思想工作 不算宽敞的房屋内依旧一片寂静,余晖离开门边,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像一只慵懒蜷缩着身体的猫。 在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之后,余晖现在只想睡一觉,什么都不想理会。 【别睡呀,先找找小衣在哪。】小鬼在茶几上爬来爬去四处张望着,脏兮兮的身体在茶几上留下一道黑乎乎的痕迹。他没找见小衣,神色有些担忧。 “哈欠——大概藏在什么地方了吧。”余晖想了想,纵然千不甘万不愿,还是从舒适可爱的沙发上爬了起来,拖着笨重的身体到处寻找着小衣的踪迹。 他还没忘记来到厕所,把小鬼随手丢在了洗脸池里面,打开水龙头对着小人偶的脸冲水。 【唔,这儿有洗衣粉,自己洗干净。】余晖拿起放在地上的洗衣粉,对着小鬼兜头盖脸地倒了一部分。 小鬼抬手抹了把湖了满脸的白色洗衣粉,在越来越满的洗手池里划拉着四肢,嘴角抽了抽。 【下面的出水口堵了,你要淹死我啊?】他脆生生地说。 “放心,你淹不死。”余晖仔细瞧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放水,语气认真地说道,“洗衣服之前最好先在水里泡一泡,好洗,还能洗得干净些。” “我又不是衣服……咕噜噜……”小鬼呛了口水,小眼一翻就沉底了。 余晖又往水里倒了点洗衣粉,看着慢慢变成黑色的水,脸上的表情嫌弃了一瞬。他在水龙头下面洗了洗手,然后离开去找小衣了。 房子不大,能够藏身的地方不多,余晖轻松地找到了小衣,她还是躲在自己房间的柜子里,不打算换地方的样子。 为了以防万一,余晖还是在整个房子里搜了搜,有点可惜的是没能再找到另一个小衣了。 “果然,双倍的乐趣今天就结束了吗?”余晖咂咂嘴,迎着窗外面条人死盯着自己的目光,十分熟练地钻进了衣柜里,跟小衣挤在一起。 衣柜里只有背面的小洞口中能够照进一丝光亮,小衣蜷缩在柜子的角落里,那一抹光芒正好投入了她的眼眸中,像是暗夜里独一无二的星光,莹亮而脆弱。 余晖把在桌子上随手拿来的一颗纸星星放在两人身前,对它使用了注光。小巧精致的纸星星上发出了光来,照亮了两人的脸,余晖和小衣四目相对,看见小衣脸上挂上了高兴的笑容。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怕你不回来了。”小衣声音很小地说道。 瘦瘦小小的女孩正蜷曲着身子,瘦弱得占据不了多大的空间,手里拿着好多张白纸,身边还放着好些个刚折好的星星。她明亮而漂亮的大眼睛中带上了一丝晶莹的泪花,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的欣喜与担忧。 小衣依旧穿着那身漂亮的长袖白裙子,柔顺笔直的黑色长发扎成了单马尾,又被她编成麻花辫垂在左肩,让她在稚嫩中又带上了点娴静的气质。 她把手里的纸张仔细放在旁边,把放在腿上的小布娃娃珍而重之地揽在怀里,然后很慢很慢地换了个姿势,小心翼翼地凑近余晖。 小衣愿意主动靠近他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余晖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温柔和善笑容,给了小衣一个关心的拥抱。 小衣的眼睛高兴地弯成了月牙儿,脸上挂着真切的笑容。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了余晖,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余晖接过馒头,发现它竟然是温热柔软的,散发着一股麦子的清香味。 他仔细看了眼小衣的脸颊,发现她的左脸似乎有些红肿。 “你爸爸又打你了?”余晖伸出手指头轻轻捅了下她明显肿起来的脸蛋,让小女孩吃痛地发出一声轻嘶。 “嗯。”小衣深深低下头去,把脸深深埋了起来。 “因为什么?”余晖轻声问道。他掰下一半馒头放在嘴里啃着,在肚子饿极了的时候,哪怕是干巴巴的馒头也变得甜美起来。 “……爸爸说我做的饭不够好吃,肯定是故意的,是在怨恨他。”小衣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 “这样啊……”余晖点了点头,没发表意见。 “哥哥,怨恨是什么呢?为什么爸爸会觉得我要怨恨他呢?”小衣紧紧抱着手里的布娃娃,眼神茫然而无辜地问。她真的不明白,她一直很喜欢爸爸的。 “怨恨就是隐藏在心底的一种不满和愤怒。当一个人无缘无故打了另一个人时,挨打的那个人就会感到怨恨,他觉得你肯定也是这样。”余晖想了想,随口说着大实话。 “可是,爸爸没有无缘无故打我啊,我确实做错了。”小衣认真地想了想,小脸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我做的饭不好吃。” “这不是你挨打的理由,你确实尽力做了对吧?”余晖嚼着馒头,有些含湖地说。 小衣皱着小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觉得我还能做得更好一点的,这次水放得少了一点,下次肯定能做得更好吃的。”她说着,还一脸坚定地点了下脑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余晖翻了个白眼,这个小姑娘真是一门心思钻牛角尖,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让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有些无力。 按照余晖一贯的脾气,这种卑微到没有自尊也不会抗争的人早就随她自生自灭去了,他管她去死。 但小衣明显是什么也不懂,一直觉得爸爸是在为她好呢,毕竟她从出生起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没有见过阳光,自然就会把暗无天日当做理所当然。 不过,要带着小衣逃离这里,余晖肯定要先让小衣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才能让她配合自己一起逃出这片街区,否则她必然不会同意离开爸爸,会拖后腿的。 但想到小衣对爸爸的这种强烈的依赖,余晖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始思考直接把小衣打晕带走一了百了。可是离开的路注定艰难,余晖的体力很难抱着一个人一路跑出去,即使小衣只是个瘦弱无比的小孩也不行。 “所以说,我讨厌不听我话的小孩。”余晖心说道,感觉自己本就不怎么好的耐心受到了艰难的考验。 “不,你在做饭的时候并没有想着故意做得难吃,对不对?”余晖最终还是决定当一个知心大哥哥了。 小衣点了点头,迷惑地望着他。 “小衣,你平时也会感觉很生气,或是很不满意吧?那时候你会做什么?” 小衣想了想,怯生生地道:“有时候我会觉得很难过,那时我喜欢撕纸片,然后就会觉得好多了……” “没错,就是这样,你爸爸打你跟你撕纸片这种事是一样的。”余晖板着脸,把啃了几口的馒头放了下来,“你爸爸也是心中感到愤怒,所以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而已,就像那些被你撕毁的纸片也并没有惹你对吗?” 余晖的语气十分冷酷,他决定强行打破小女孩自欺欺人的幻想,让她认清楚残酷的现实。至于她的心理健康?余晖表示自己又不是心理医生,用不着考虑那些。 “所以说,你在你爸爸眼里也不过是随手就能撕碎的纸片而已,有用时就拿来写写画画,没用时就会扔掉。”余晖澹澹说道,“你瞧,他现在急着把你卖给别人对吗?因为你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是随手捡来的,也能随意扔掉。” “我昨晚见到了很多可怕的怪物,它们有的在收集人的手和脚,有的会挖掉人的眼珠子,有的会把一整个人都吃掉。你被卖出去,或许也是这样的结局,但这对你爸爸来说是无所谓的,他只在乎你能给他带来多少钱。” 听着余晖毫不留情的话,小衣眼里的泪水无声地往下淌着,小嘴张了又张,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不是,爸爸说把我卖给别人,是要我去过好日子的。”最终,她哽咽着说道。 《万古神帝》 “外面哪有好日子,你也说过,安全的只有家里,不是吗?”余晖翘起了嘴角,笑容带着些冷冽,“他却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你推出去呢,毕竟外面那些怪物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 小衣呆愣愣地望着他,嘴唇半张,一时间愣在那里,只是无意识地摇着头。 “醒醒吧,你只不过是被用一块面包骗过来的而已,就像在陷阱里洒了粮食捕捉到的麻雀,总要被杀了吃肉的。”余晖伸手想要搭在小衣的肩膀上,却看到她瑟缩了一下,手掌拍在了她胳膊上。 女孩颤抖了一下,眉头吃痛地皱了起来。 余晖皱皱眉,扯起小衣的胳膊撸起袖子,看到那纤细瘦削得关节突出的胳膊上遍布着淤青和伤疤,伤痕有新有旧,看上去触目惊心,就像身为瓷娃娃时的小衣身上细碎的裂纹,眼前的女孩也像个随时都要破碎的精美瓷器一样。 “这是你妈妈和爸爸的手笔?”余晖上下打量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小衣闷不做声地点了下脑袋,深深低着头。 “爸爸只打了我一次的,只有今天早上……”她还是补充了一句。 “这些?”余晖点了点她手臂上的几处明显是新添的淤青。 小衣依旧是慢慢点头,然后挣开了余晖的手掌,把袖子撸了回去。 “因为你做饭难吃?”看见小衣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余晖沉下脸来问,“老实回答我!” “爸爸说我吃得太多了,浪费粮食。”小衣抽泣着说道,“因为昨天晚上我拿了一个馒头,今天早上我又多蒸了一个……他说以前每天我都只吃半个的。” “这样啊。”余晖一脸了然的说了句,又啃了口手里的馒头,丝毫没有自己就是导致小衣挨打的罪魁祸首的觉悟。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柜子里只剩下余晖吃馒头的咀嚼声和吞咽声。两人脚边的注光纸星星依旧绽放着光亮,却已经变薄了很多,在发光时也在慢慢消耗着自己。 小衣低着头紧紧握着手里的布娃娃,时不时有眼泪滴落在上面,打湿了布娃娃的身体。 “我在寻找离开这片街区的办法,依旧有点头绪了。”余晖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这才打破了两人间死寂的氛围,“我想去外面的世界,那里没有怪物,没有危险,白天不需要躲藏起来,晚上也能够出去玩耍,更可以跟同龄的孩子们交朋友,一起去上学……” 小衣勐地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渴望与不舍,发红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被抛弃的小动物。 “哥哥……要离开了么?”她艰涩地说道。 “我会带着你一起离开的。”余晖说道。 “可是,爸爸……”小衣死死捏紧了拳头。 “他不是你爸爸,小衣。外面有你真正的家人,有我,你会成为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余晖扇情地说着,“不会有人再打你、伤害你了,你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小衣眨了下眼睛,晶莹的泪珠再度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我不知道……”她说着,做错事一样垂下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没关系,我等你想清楚。”余晖的语气轻盈而柔和,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眼神却意味深长。 他抬手抚摸着小衣的头发,捋了下她那被红色宽绳绑起来的麻花辫。 “头绳很漂亮。”余晖收回手,表情若有所思。 “谢谢……”小衣抹了把眼泪。 “好了,别哭了。我有正事要问你。”余晖掏出口袋里的本子,翻开了值得在意的两页。 小衣很快平复了情绪,对余晖的问题有问必答。 从她的口中,余晖知道的消息也不多。那个藏在街区阴影下的怪兽,是小衣根据妈妈那些可怕的小故事幻想出来的,它平时都在沉睡,但当有人要逃出这里时,它便会从睡梦中醒来,对那些胆敢逃跑的坏孩子伸出魔爪,把他们抓回来吃掉。 “嘶,难搞……”听到这里,余晖觉得有些牙疼。 至于最后那副用红色圆珠笔画的画,小衣丝毫不知。她原来的家里没有红笔,她更是没见过红色的气球或是有天窗的小屋子。 她只知道在离开上个房子之后,家里就被流浪汉占据了,她也不认识除了妈妈、爸爸还有余晖之外的其他人,跟以前的邻居更是一点也不熟悉。倒是以前曾经有一位经常跟她妈妈回家的叔叔对她挺友善的,但自从妈妈死后也没见过了,小衣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余晖若有所思地收起画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8章 一起癫火吧 “哥哥,你困了吗?可以睡哦。” 看到余晖打着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小衣认真地瞪大了眼睛。 “我会帮你看着的,不会有危险。”她努力地使自己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明亮的眼睛反射着星辰般明净美丽的光辉。 “好漂亮……”余晖忍不住伸出手指点在小衣的眼皮上,表情有些迷醉。这双清澈纯净而且闪亮亮的眼珠子真是太可人了,让余晖有种把它们剜下来植在自己脸上的冲动。 这么漂亮的眼珠子眼神应该也不错吧。余晖想着,随后一脸遗憾和不舍地收回了手指。 “忍住,面包会有的,眼珠子也会有的,不急于一时……”他一脸决绝地艰难撇开了目光。 小衣一脸迷惑地看着他,刚才她莫名感觉全身冷飕飕的,是错觉吗?还是窗户忘关了? “你就继续躲在这儿吧,我出去睡一会儿。”余晖说着就要推开柜门。他在这个不算大的柜子里蜷缩得身体难受,更别提休息了,他可不想体验一把成为沙丁鱼罐头的感觉。 “可是,外面有危险的怪物!”小衣紧张兮兮地说。 “放心,它们的目的不是我。”余晖不甚在意地回应道。外面那些面条人从来没有对余晖表现出攻击性,它们的目的是小孩子。 “嗯……”小衣向来听话,她抱着小布娃娃缩了缩身体,不舍地看着余晖离开了柜子。她孤单地抱紧了膝盖,呆呆看着脚下那颗闪亮着的纸星星,伸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眼睛里再度亮起了光。 她拿起放在身边的纸张,认真地抚平、折叠、撕成方方正正的形状,然后把它们折成一个个纸星星,脸上挂着期盼的笑容:“哥哥说星星代表希望和祝福,如果我叠好多纸星星给爸爸,他就会喜欢我了吧,就不会再赶我走了吧……” 稚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卑微而急切的祈盼,一个个标准的纸星星从她手中被塑造出来,然后被仔细地收在一旁。 余晖合上柜门,转过头跟窗户外面的一群面条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然后礼貌地摆摆手离开了房间。 踏进厕所里之后,余晖的脚步顿了顿,因为他看到小鬼正姿势销魂地斜靠在洗手池边缘,似乎在慵懒地泡着温泉,一手支着脸颊有节奏地晃着脑袋,看起来很欠扁。 “所以,你洗好了?”余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咦?”小鬼一脸蠢萌地抬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傻。 余晖闭上眼睛皱起眉来,对小鬼的脑子已经不抱希望了。他抓起小人偶的身体,开始用力搓洗着。 手感很差,要是有个搓衣板就好了。 “咕噜噜……别……你谋杀……”小鬼断断续续地控诉道,听起来像是要断气了。 余晖只当自己没听见,胡乱搓掉小鬼身上和衣服上的黑灰,放了两遍水冲洗了一下,一手掐着小鬼的脑袋,一手捏着他的双腿就要使劲拧干。 “请务必住手!”小鬼挣扎着抬起一只胳膊晃来晃去,像是在举白旗,“我会没命的!” “啊,我忘了你不是一条抹布了。”余晖夸张地说道,表情和语气里都是满满的虚情假意。 小鬼哭丧着脸把自己的小裙子拧干,一副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样子。 经过清洗后,小人偶终于焕然一新,从灰扑扑的样子恢复了初见时的漂亮模样。如果不考虑他性别为男的话,应该像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余晖仔细打量着他,感兴趣地说:“我觉得,以后可以给你多制作点衣服穿穿。” “真哒?”小鬼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瞬间就把刚才的气泄掉了。 “嗯,像是长裙、短裙、公主裙之类的,应该挺棒的。”余晖一手点着下巴思考道。这才是男孩子们应该玩的游戏。 “为什么都是裙子……我是男孩子!”小鬼垮起个批脸。 “所以,有什么不对吗?”余晖茫然地问。 小鬼无语凝噎,开始思考自己跟余晖之间的代沟究竟有多大。 “得了,睡觉去了。”戏弄过小鬼之后,余晖觉得神清气爽,接下来应该能睡个好觉。 他直接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枕着扶手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小鬼盘着腿坐在茶几上,一手托着腮,努力瞪大眼睛想给余晖放风,眼睛却越来越睁不开了。 “对了,别忘了把茶几擦干净。”当他正要沉入梦乡时,余晖说梦话似的指使道。 小鬼瞬间清醒过来,然后认命地弄干净自己留在茶几上的痕迹…… 说是要睡个好觉,其实余晖睡得并不沉,在危险的梦魔中总要随时保持一定的警惕。而且他也不可能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那样只会被回家的张信抓个正着。 余晖始终处在半睡半醒之间,身体像是海浪中的树叶一样浮浮沉沉,钟表行走的滴答声在耳边显得尤其清晰,像是急促敲响的鼓点,规律又有些刺耳。 在迷蒙之间,余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虽然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正常的梦了。在梦中,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熟悉的狭小房间里无声迈着步伐,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中慢慢向他走近。 虽然屋子里光线阴暗,但绝不至于看不清东西,但奇怪的是,这缓步凑近过来的人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面貌,只有一股令人反感的酸臭味弥漫开来,像是穿着很久没洗的臭袜子。 人影越凑越近,来到了余晖跟前,对着他弯下腰来,像是归家的丈夫想要偷偷给熟睡的妻子一个吻。 余晖的眼睛在眼皮下急速转动着,他似乎看到自己正熟睡的模样,看见自己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他看到小人偶趴在茶几上呼呼大睡,还时不时吧唧着嘴巴,更看到那个人影的脸已经凑得离他只有一个脑袋的距离。 余晖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晰,反而感觉自己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感,像是有人要把他的脸皮生生剥下来一样。但人影的脸像是黑洞一样吸引着余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他的全部身心所希望的就只有看清楚人影的脸而已。 “看不清,为什么看不清?到底是谁呢,为什么感觉好熟悉……” “怎么才能看清楚……似乎要想起来了。” 脸颊越来越疼,像是滚烫的刀锋在脸上无情地划过,然后被生生撕扯开。 “对了,这个人他……没有脸!”余晖恍然大悟,浓郁而压抑的睡意片片破碎,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双眼勐然张开,近在迟尺的就是一张没有五官的大脸,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正覆在他的脸颊上,毫不留情地撕扯拉拽着,让余晖不由得跟着它使力的方向扬起脸来。 刚才的不是梦,而是一直半睁着的窥视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而眼前不请自来的家伙正是那个一直跟着他的无脸流浪汉,它不知怎的进入了这里,趁着余晖睡着时发动了攻击。 现在的无脸流浪汉一扫之前人畜无害的模样,对着余晖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两只大手冷酷而稳定地刺入了余晖的脸皮,它想要余晖的脸,或许也想要替代余晖的身份。 余晖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更清醒了一些,一直握紧军刀的右手迅勐地扬起来,对着流浪汉的手腕砍去。同时,他抬脚狠狠踹向流浪汉的下半身要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刀刃切在手腕上,像是切入了软木之中,流浪汉的身体不再柔软脆弱,刀锋卡在手腕中,一时间竟然拔不出来。余晖的狠辣一脚踹到了实处,却像是踢在了非牛顿流体上,用力越大越难以破坏,自己反而被反震力震得腿都麻了。 好在余晖向来不会在一根绳子上吊死,他当机立断松开握刀的手,借着反作用力向后勐地跳了出去,脸颊脱离了流浪汉的双手。几缕血丝顺着他的动作飘散在空中,血液从脸颊上流出来,浸湿了脖子处的衣物。 在脱离流浪汉的掌控后,余晖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下,顾不得爬起来,而是就地继续滚了两圈,拉远了与流浪汉的距离。 《仙木奇缘》 感觉到后背撞在了墙壁上,余晖一翻身爬了起来,眼神冷冽地盯着不远处的老朋友。 无脸流浪汉缓缓直起腰身,左手腕上还夹着那把军刀。它双手的八根手指尖都沾着鲜血,滴答滴答地坠落在地上,与钟表走动的声音交相辉映着。它抬脚向着余晖接近而来,速度却是跟余晖差不多,就连身形也变得跟余晖有些相像了。 “哎呀,你这是……学谁不好,偏要学我。”看着流浪汉气势汹汹跑来的样子,余晖连脸颊的疼痛都顾不上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笑容牵动肌肉扯开了脸上的伤口,让他的笑容十分怪异和惊悚,如果有旁人看见这一幕,肯定会当成是两个骇人的怪胎在狗咬狗了。 可惜唯一可能目睹这一切的“人”,也就是小鬼,现在还在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 “嘶——哈哈……”余晖吃痛地嘶了一声,然后继续哈哈笑着躲开了无脸流浪汉的一扑,甚至还抬脚把它拌了个趔趄,然后憋着笑扑向了另一个方向。 自己的体能是个什么鬼样子,余晖自己还不清楚吗?无脸流浪汉这一波是自断臂膀,先把自己削残了。 余晖对于自己的体能向来很有逼数,所以他从不正面硬刚,反而各种阴招和虚招层出不穷。这波他算是把无脸流浪汉的体能拉到了同样的高度,然后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和灵活的头脑来打败它。 事实也的确如此,余晖在不大的屋子里把只会直来直往的流浪汉熘得团团转,像是在玩两个人的捉迷藏游戏,他也总算体会了一把怪物戏弄自己的爽快感觉。 当然,这种优势持续不了多久,流浪汉的身体终究是余晖伤不了的,而余晖如果被逮住的话怕是不会好受。无脸流浪汉可以失败无数次,但余晖失手一两次就要完蛋。 “我记得,这玩意儿怕火。”余晖努力板着脸,免得再扯开伤口。 他在厕所门前虚晃一招,把流浪汉骗进了厕所里,然后一把拉上门,向着厨房飞奔而去。 余晖弯腰看向灶台底下的煤气罐,然后没好气地磨了磨牙,一脚踢了过去。 在他眼中,灶台下本是煤气罐的地方正蜷缩着一具骇人的尸体,狰狞的脸庞正不怀好意地对余晖露出可怖而危险的笑容,怨毒的眸子里流出了一股黑红色的恶臭血液。 在余晖一脚飞过去之后,尸体的身影消失不见,他一脚踢在煤气罐上,发出“冬”的一声。 “阴魂不散。”余晖有些不耐地滴咕了一句,熟练地扯出了煤气罐。他伸手拧开阀门,听着外面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在嘶嘶的气流声中动作快而稳地划了根火柴,扔在了出气口的位置。 “呼”的一声,火焰像是汹涌灼热的火枪一般冲出老远。余晖一咬牙抱起煤气罐,一往无前地向着无脸流浪汉冲了过去,神色肃穆而决绝,像是在绑着炸药跟对方同归于尽似的。 流浪汉刚踏入厨房,熊熊燃烧的火枪便正正喷射在它脸上,只是片刻工夫,它那卤蛋似的光滑的脸就融化了一圈,烈烈火焰在他的头上燃烧起来,像是冲天的篝火。 流浪汉顿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陷入了宕机。 “好造型,兄弟。”余晖玩味地说道,然后发现自己的头发也被点着了。 他没急着扑灭头发上的火,而是调整着煤气罐上上下下把流浪汉全身喷了个遍,然后哈哈大笑着道:“一起来癫火啊!” 流浪汉变成了一个火人,完全不懂得欣赏余晖的趣味。余晖头顶上也冒着火,散发出一股烤蛋白质的香味。 “切,无趣。”余晖撇撇嘴放下煤气罐,冲到洗手台前放水扑灭了头上的火焰,然后拎起放在池子里的湿抹布跑回火焰愈发汹涌的煤气罐前,熟练地拧紧阀门,然后把抹布盖在了上面。 好在火焰燃烧的时间不长,罐子都没怎么烧热,在失去了煤气的支持后,火焰也慢慢熄灭了。 “啧,没爆啊,我还以为要从窗户扔出去呢。”余晖抹了把脸,抹了一手的血水,“随机挑选几位幸运群众砸死或是炸死之类的……咦?这样好刺激!” “可惜……”最终他还是一脸遗憾地把罐子推回了原位。这样做虽然会很有趣,但之后没办法做饭的小衣肯定会挨打的。 短短片刻,无脸流浪汉已经被烧成了一滩灰尽,余晖蹲下来研究了一下,但怎么看都与之前的没什么两样。 他把灰尽扫进了柜子底下的缝隙里,还往深处捅了捅,面上却带着沉思:“为什么无脸流浪汉的行动模式改变了?因为我在睡觉,没能警觉?或者说,是因为我回家了?” “它一直在跟着我,为的是找到我的家?它的目的可能是替代我的身份。”余晖分析着流浪汉的规律,“那么,现在我消灭的这个会是源头吗?” 余晖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上扬,显得有些冷酷:“我曾经消灭了它好几次,这次也差不多……之前的那些不是源头,这个恐怕同样不是,有了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所谓异常,就是不死不休吗?”他看着窗外慢慢暗澹下来的天色,“还怪有趣的,小衣的梦魔里真是多姿多彩,果然是宝藏女孩。” 不紧不慢地恢复着厨房的布置,余晖把煤气罐安置回原位后,却盯着地上的一点怔怔出神。 只见在煤气罐旁边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滴黑红色的血滴。 “真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余晖语气轻松地打趣着,脸色却严肃了起来。 他伸手抹掉了血滴,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恶臭发腥的味道。 地下室的那些尸体总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眼前,本来只是迷惑他的幻象,但眼前的血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幻觉正在慢慢变成真实。 至于幻象成真后会发生什么,余晖倒希望是鬼魂报恩之类的戏码,但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会棘手到让他疲于奔命乃至命悬一线。 这对余晖来说必然是雪上加霜,或许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余晖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必须要在幻觉变成真实之前离开这里了。 “时间,不多了。” 第179章 走不出的楼道 好不容易将厨房和客厅的痕迹清理干净后,余晖站在厕所里的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现在的尊荣,终于没忍住发出了嗤嗤的嘲笑声。 自己怎么就不能自己嘲笑了?反正余晖笑得挺起劲的。 此时的他脸上满是血水,脸庞周围被无脸流浪汉撕开了好几道狰狞的伤口,红艳艳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像是在杂草中凌乱绽放的鲜花,有种颓靡衰败却又艳丽的感觉。本来柔顺黑亮的头发被烧焦了好大一截,头顶的黑发爆炸似的上翘着,稍微一拨弄就会掉下来一撮黑乎乎的灰尽。 好好的一副俊朗的样貌硬生生被弄破了相,虽然显得有些恐怖,但搞笑意味更浓,一眼看去十足引人发笑,再仔细一看就会吓得人屁滚尿流。 余晖丝毫不在意自己毁了容,他站在镜子前笑个不停,像是看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东西。脸颊的疼痛牵动着肌肉抽搐起来,让他的笑容扭曲起来,但看在余晖眼中却愈发搞笑了。 “原来我还有喜剧的天赋。”好不容易止住笑,余晖洗了洗脸上的血迹和焦炭似的头发,呲着嘴清洗着脸上的伤口。 冰冷的水与伤口的血肉接触,带走了火辣辣的疼痛和灼人的温度,痛感似乎都随着水流被带走了。 处理完伤口之后,余晖坐倒在沙发上,瘫在那里眼神发直,一动也不想动了。 小鬼依旧四仰八叉地躺在茶几上,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刚才的惊险情况竟然完全没能吵醒他。实话说,余晖也想拥有这猪一样的睡眠状态。 过了一段时间后,小鬼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啊”的叫了一声后身体弹起来老高,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了地板上,摔得一脸懵。 他坐在地上左右看了看,然后抬头看向余晖的脸,然后被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干嘛?”余晖从葛优瘫的状态坐起身来,一脚把小鬼踩在脚底下,还没忍住辗了辗。 【余晖?你……你是变异了么?】小鬼趴在地上艰难地伸出一只胳膊,语气艰涩地说道。他刚才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家里进了怪物呢。 “唔,我倒希望是变异了。”余晖沉吟道,“不过,你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有点酷吗?” 他松开脚,让小鬼爬起来了。 小鬼手脚麻利地顺着余晖的裤腿爬了上去,站在余晖大腿上抬眼瞅着,小眼神儿左右游移着,看起来欲言又止。 【呃……别告诉我你只是心血来潮想换个造型?】他试探着说道。如果是余晖的话,确实能干出这种事来,但他心里其实觉得余晖这幅尊荣有点滑稽。 余晖三言两语把之前发生的事儿说了说,没讲过程,但也吓得小鬼重新钻进了口袋里,先抖为敬。 【你打算怎么办?】小鬼小声问道。 “今晚就走。”余晖拍板决定了。 这时候,余晖忽然发现耳边静了下来。街道上的嘈杂声依旧还在,但是对门邻居家一直传来的争吵和哭泣声却消失不见了。 其实昨天邻居家的声音也停止过一次,只不过那次是跟着外面的声音一起停下来的,所以没太引起余晖的关注。但这时候他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小鬼吓得弹跳了一下。余晖也一脸肃然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小衣卧室门前,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冬冬冬…… 敲门声依旧在屋子里回荡着,门外的人敲门的速度十分急促,但又似乎很有耐心地一直敲着,始终一语不发。 “看来不是张信回来了。”余晖沉吟了一下,脚步无声地走近防盗门,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眼。 这一眼看去,就看出事儿来了。 猫眼里什么都没有,余晖只能依稀看到门外阴暗的楼道和对门邻居家的大门。 但此时对门却是开了一条细缝儿,门内黑乎乎的看不清楚。紧接着门缝渐渐扩大,一个低垂着头的男人从屋子里迈步走了出来,抬起右手向前招着手,像是在招呼客人到自己家里做客。 “异常情况……”余晖在心里滴咕了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不掺和。 他把眼睛从猫眼上挪开,然后退后了一步,眼神却刹那间凝固了。 眼前的门……变了,不再是内侧的模样,而是外侧…… 他本能地转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门外面,就站在之前他从猫眼中观察过的楼道里,就好像刚才他是从门外侧往猫眼里看似的。 那么……背后会是…… 余晖勐地转身,脸庞跟对面的男人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 男人穿着脏兮兮的白t恤和黑裤衩,脚下踩着人字拖,油乎乎的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一副居家懒汉的模样。此时他依旧低垂着头颅,对着余晖不紧不慢地招着手。 “别这么热情,我不做客。”余晖对着他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然后决绝地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小衣家的房门。 但令人难受的是,打开的防盗门内不再是小衣家的房间,而是另一个同样的楼道!前面的男人与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着他一下一下地招着手。 余晖靠在门框上,双眼看向门内,窥视的眼睛看向门外,确认两个都是真实出现在他眼前的。 “鬼打墙?”他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无语,还略微有些委屈,“我就好好待在家里,怎么麻烦也能找上门来?”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树欲静而风不止,无非如此。 “小鬼,出来干活。”余晖翻了个白眼。 【啥……呀?】小鬼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他现在对余晖喊自己做事的情况有心理阴影了,条件反射地开始抗拒。等他瞧清楚周围的情况后,心道果真如此,然后小眼一翻就躺下了。 无错 “你待在门外,我进门里面试试。”余晖完全不懂得呵护小鬼单纯善良的幼小心灵,把小人偶从口袋里拎出来放到门外,然后就抬脚进门,“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小鬼咸鱼似的瘫倒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余晖绝情关门的背影,不争气的泪水还是顺着脸庞滑落下来了。 【我怕啊……】他努力爬起来把后背靠在门上,双眼死死地盯着还在对他招手的男人,小嘴里“卡哒卡哒”地像是打桩机似的响。 背后的门忽然打开,小鬼的身体向后仰倒过去,双臂胡乱在空中挥舞着。 余晖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咂咂嘴道:“看来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门内的情况与门外一模一样。 他把小鬼攥在手里,蹲在地上看着男人被头发遮挡在阴影下的脸庞。很普丑的一张脸,丢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一直在对我招手,意思是请我去他家做客?”余晖想了想,站起身来向着男人走过去。 等到他就要碰到男人的时候,男人后退了一步,退回了他家里面,站在门里面对着余晖招手。 余晖温柔一笑,随手帮他关上了门,充分反映了邻里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友爱精神。 门板隔绝了两个人,余晖扭头看向小衣的房门,无奈地发现对面也变了。 小衣家的防盗门不见了,眼前站着一个同样的男人,抬起手来死板地对着他招手。 “你又不是招财猫,总是招手干什么?”余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被他关上的房门也“吱嘎”一声打开了,男人从门内走出来,继续对着余晖招手。 余晖看了眼前后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和男人身后一样的房门,把小鬼放在楼道中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转过楼梯的拐角,余晖没有意外地看到了小鬼呆坐在楼下一脸茫然的身影。他站在原地跟小鬼交流着,确认小人偶并不是复制品,而是确确实实只有一个。 他回到原来的位置,把吓得够呛的小鬼重新揣进兜里,然后抄起军刀朝着还在招手的男人的脖子上割了一刀。 令余晖有些意外的是,锋利的刀子轻松地刺入了男人的脖子,汹涌的血流随着余晖抽刀后退而止不住地喷涌出来,染红了门边的墙壁。 男人依旧招着手,动作却随着血液的流失越来越慢。最后,男人一言不发地倒在地上,死了。 余晖一脸兴味地看看倒地的男人,又看看手里的刀,语气带着些讶然和欣慰地感叹道:“原来刀子真能杀死人,涨知识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刀,把尖锐的刀锋送进了另一边的男人的腹部。 等到两个一样的男人倒地死亡,余晖笑容悠然地站在两具尸体之间,手里持着被血液染红的刀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血迹,十足的惊悚和变态,尤其是余晖现在的尊荣不像以前那么人畜无害了。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发亮地蹲在两个男人身前,笑吟吟地用刀子挖出了他们的眼珠,然后满脸期待地塞进了口袋里。 “好棒!这就是天堂吗?”余晖惊喜地捧着脸颊感叹了一句,然后抄着刀子下了楼。 令人意外的是,楼下的两个男人依旧在站着招手,让余晖脸上的笑容更加喜悦和肆意了。 眼见余晖的脑子又犯抽了,小鬼颤抖着远离了被余晖塞进口袋里的眼珠子,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够了吧,余晖,你不能把自己满脸都塞满眼睛吧……我们想想怎么逃出去,好不好?” 余晖充耳不闻,兴致勃勃地再度收集了四颗眼珠子,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好极了。”他把眼珠子收进口袋里,把小鬼吓得呜咽了一声。没办法,余晖的一边口袋之前被扯破了,只能委屈小鬼跟眼珠子待在一起了。 况且这也不是委屈吧,眼珠子多可爱。余晖这样想着。 他慢悠悠地往楼下走了几步,确认楼下也是一样的情况,就没再浪费力气了。接着他顺着楼梯回到了之前自己所在的楼层,只是之前被他杀掉的两个男人又活了过来,就连墙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余晖面色一变,赶忙伸手探进口袋里,确认自己收集的眼球还在后,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说着,向着左手边的男人走去。 男人如之前一样退回了屋子里,余晖跟着走了进去。 眼前忽然一阵漆黑,然后重见光明,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眼前的男人也突兀地消失不见。 明明是你之前盛情相邀的,怎么进来后就没影了? 但也不能怪邻居失礼,毕竟在余晖的眼中,这与小衣家差不多大小的屋子内,正横七竖八地摆着数不清的尸体。 他们有的或仰躺或脸朝下趴在沙发上,有的姿态各异地躺在地面上,有的姿势不同地站在地上,像是数不清的假人模特。 他们身上都带着狰狞的伤口,或是在头颅上、脖子上、胸口、背部亦或是全身都有,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襟,鲜艳的红色血肉如鲜花般绽放在人的眼前,那些清晰的筋络似乎还在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很新鲜,像是刚刚才死去。 这些死尸只有两类,一类是在门外招手的那个男人的尸体,看起来像是被斧头之类的武器杀死的,虽然死状各异,但都很惨。另一类则是持着染血斧头的女性尸体,她们的致命伤大都是被斧头砍中了脖子,看姿势像是自杀。 “嗯,女人杀了丈夫,然后自杀?”余晖站在密集的尸体中间,手脚麻利地从一具女人尸体手里顺了一把斧头,“但为什么会这么多?” 他闭了闭眼睛,瞬间想到了问题所在,啧了一声道:“循环?” 这一家的夫妻总是在争吵,孩子总是在哭泣,但有时他们的动静会停滞一段时间,隔一会儿再度响起,周而复始。 余晖伸手打开了来时的门往外看去,并不意外地看到门外也变成了横尸遍地的客厅。 “那么,我是陷入了他们的循环之中?但要怎么打破这个循环呢?” 他拎着斧头穿行在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之间,打算先在房间里搜集线索。在遍地的死尸间穿行是很令人惊悚的事,你不会知道这些尸体之中会不会有某些个在偷偷盯着这个唯一的活人。 余晖却是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尸体,来到了一间卧室门前。这个房子的布置跟小衣家的差不多,只是家具更多一些,甚至看上去有些拥挤和杂乱。 他推开卧室的门,发现里面也都是尸体,双人床上横七竖八地叠着好几个,鲜血染红了床铺和地面,血液似乎还带着点温热。 余晖踢开挡路的死尸,毫不客气地到处乱翻,像个不请自来的匪徒。 床下和桌子里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夫妻俩显然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柜子里倒下来一具男尸,差点砸在他身上,被他闪开后“冬”的一声砸在地面的女尸身上,脸对着脸,看起来亲密极了。 “夫妻间就要相亲相爱嘛。”余晖眯眼一笑,继续翻箱倒柜。 在柜子底下一块可以活动的木板下面,他翻出了一沓钞票,厚厚一叠大概有一万好几千。余晖眼睛一亮,毫不迟疑地揣进了兜里。 【挤死了,你要钱有什么用……】小鬼小声滴咕了一句。他被挤得脸颊都贴在了口袋边缘,正艰难地划动着四肢,像一只溺水的猴子。 “钱是好东西……”余晖笑眯眯地说道,一矮身躲过了一把“呼呼”砍向他脑袋的斧头。 窥视的眼睛始终没有放松地注意着余晖看不到的位置,早在把钱往口袋里塞的时候,他就发现死尸中的一个女人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斧子。 “嗨,我来借点钱,会还的。”余晖理直气壮地说。 女主人没有回话,她蜡黄的脸狰狞地皱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愤恨和疯狂,扭过身来继续向着余晖舞动着沉重的斧头。 第180章 结束的循环 染血的斧头迅勐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划破空气的‘呜呜’声,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力。 女人的身材瘦小,但身体中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或许是某种刻骨的恨意成为了她此刻的支柱。 余晖眼疾手快地把一具男尸拨弄到身前,那张沾满血液的脸在斧头下直接被切开了一大半,发出剁木头似的声音,听得人一阵牙酸。 趁着女人的斧头被卡住的间隙,余晖也当仁不让地挥出了手中同样的斧头,目标对准了女人握着斧子的手腕。 “咄”的一声,斧头像是砍在了硬木头上,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成果。 “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被砍?”余晖不服气地发出了控诉的声音,可惜无人能够应答。他十分不满地收回斧头,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夺路而逃。 女人口中发出野兽似的呜咽,踩着脚下的头颅拔出了被卡主的斧头,驼着腰垮着肩气势汹汹地向余晖追了过去,手中的斧头时不时与地面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余晖横冲直撞地穿过客厅,沿路的人体被他撞得人仰马翻,像是一滴水珠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整间地狱般恐怖而死寂的屋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站立着的人影像是多米诺骨牌似的倒下,时不时还被余晖踢到身后阻挡追杀者的步伐,如果他们不是一句话也不说,稍微张开口一起唱首歌应该就有夜场蹦迪的既视感了。 没有躲进厨房或是卧室,余晖直接打开大门,钻进了另一间一模一样的房屋中,还没忘记随手关上门。 奋力拨开挡路者前行着,他来到了这栋房子的另一间卧室前,没有犹豫地打开了门。 在门被推开的过程中,余晖似乎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但等到门彻底开启时,这声音又戛然而止了,让人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开门时的摩擦声造成的错觉。 门内是同样的人间炼狱景象,从这间卧室的布置来看,应该是一个婴儿房。墙边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则摆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床上的小被子鼓鼓囊囊的,远远的难以看清里面是否有孩子。 余晖关上身后的门,眼神犀利地从一具具不动的人体脸上扫过,试图分清楚里面是否有会动的家伙。只是这些死不瞑目的人都是怒睁着双眼,男人满是愤怒和恐惧,女人则充满愤恨和绝望,活灵活现,也死气沉沉,似乎都活着,又似乎都死了。 余晖只能继续操控窥视的眼睛关注身后,顺便把小鬼也叫出来干活,同时放轻脚步凑近了那张粉色的婴儿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似乎还在微微晃动着。 床上也沾上了血迹,艳丽的花被子下面鼓起了一个小巧的轮廓,似乎里面真的躺着一个婴儿。但考虑到目前的情况,又或许会是其它东西也说不定? 《我的治愈系游戏》 小鬼紧张兮兮地朝里面瞥了一眼,喘气的声音变得急促了起来。未知总是最引人恐惧的。 余晖把手搭在被子上,恍忽间似乎再次听到了一阵啼哭声,就跟之前在小衣家总是听到的哭泣声一致。声音像是从被子下面传来,又像是自耳边响起,恍若无处不在,让小鬼疑神疑鬼地转动着脑袋瓜子。 余晖并没有被声音所影响到,动作不见丝毫停顿,手臂稳定地一把掀开了被子。好在床上并没有躺着尸体,也没有什么恐怖的怪物突然扑向他的脸,只是躺着一个婴儿模样的玩偶,跟婴儿一样大小,还穿着带花边的斑点婴儿服。 余晖拿起这个玩偶,左右看着。塑料材质的玩偶十分轻盈,圆滚滚的脸蛋红彤彤的,嘴唇总是咧嘴笑着的模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会随着余晖的动作而旋转开合,像是拥有了生命似的。 “哎呀,我喜欢这个。”余晖一脸慈爱地把玩偶抱在怀里,还没忍住左右摇了摇,“难道梦魔也懂得投人所好,送我一个可爱的小玩偶来收买我?如果多来一些,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别臭美了,快想想怎么逃吧……】小鬼不安地扫视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小手攥得紧紧的。 “唔……”余晖抬手捏了一下怀里的塑料娃娃,摸起来有种真皮的质感,柔顺而光滑。随着他放开手指,玩偶被捏扁的脸颊重新鼓了起来,空气划过娃娃底部的气口,发出一阵婴儿啼哭似的声音。 彭! 房门勐然间发出一阵巨响,一把斧头从木门另一边穿透过来,把小鬼吓得“啊”的叫了一声。 余晖冷静地环视四周,这个狭小的房间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窗外是完全的漆黑一片,看起来十分危险,而唯一的出口又被堵住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旁的墙角,后背靠着墙壁坐倒在地上,拖过周围的人体一具具盖在自己身上,靠着它们遮住了自己的身形。 余晖脑袋一歪,舌头一吐,眼皮一翻,把自己装成死掉的样子。虽然现在并不需要这样的表演,但他向来对演出抱有尊重之心,绝不会因为没有观众在旁而懈怠。 嗯,这叫艺德。 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打开,女人拎着斧头的身影缓慢但带着迫人的气势走了进来,她挥着斧头在卧室里徘回寻觅着,时不时踢翻周边的人体,甚至泄愤似的再补上一斧子。 透过特意捏在手中的窥视的眼睛,余晖看到女人的背影绕到了房间的另一边,渐渐被木门挡住后,他麻利地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踩着它们风一样地冲出了门。 “得罪得罪,如有冒犯,请下辈子再找我。”余晖在心里想着,然后还没忘记补充了一句,“对了,一切解释权归我所有。” 身后传来女人低沉的呜咽声,但余晖已经带上了门,脚步轻盈地穿过了尸群,通过那扇敞开着的大门回到了上一间屋子。嗯,在睡过一觉后,他精力充沛,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争分夺秒地搜索完客厅和厕所,等到小鬼发现了女人移动着的身影时,他故技重施把自己混进了尸群中,保证自己连一片衣角都没露出来。 在窥视的眼睛提供的清晰视野中,余晖看着女人抬脚踹翻一个个人影,四处转悠着寻找他的踪迹。好在余晖躲藏的地方比较偏僻,容易被忽略,女人转了几圈也没能发现他,最后只能拖着斧子进入了一开始的卧室中,砰一声摔上了门。 余晖拨开身上沉重的身体,总算从即将被挤扁的压力中解脱了出来,长长的呼吸了几口空气,抬手抹掉了自己脸上沾染到的血迹。 他站起身来搜索完厕所,然后放轻脚步往外走去,沿途还不小心踩到了几具横七竖八的人体。一开始余晖也没有在意,但在他一脚踩中一个男人的胸膛时,他听见了“噗”的一声,还有压低声音的咳嗽声。 余晖勐地扭头看去,只见那个之前还死气沉沉的家伙张开嘴咳了两声,凌乱油腻的头发下面,那双怒睁的眼睛还滴熘熘转了两转。 “还有一个男人活着?”余晖死死盯着他,还没忘记看了眼手里的斧头,有心想给他一下试试能不能干掉,但最终还是按下了这个冲动。一旦引起了什么不好的变化就难受了。 他抬脚踢了踢男人的脸,男人的脑袋顺势歪到了一边,一副“我已经死了”的样子。 余晖见状反而笑了,他拎起斧头在男人脖子上比划着,冰冷冷的斧刃贴在他的脖子上,一副见势不对就要血溅五步的架势。 男人却也沉得住气,哪怕脖子上被割开了一道伤口,也依旧一动不动。 余晖皱了皱眉,碍于女人的威胁,他也不好动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更没有时间去浪费。他看了眼依旧紧闭的卧室门,又瞅了眼拒不合作的男人,沉吟了一下,然后拖着男人的手掌把他拖向了厨房。 男人的出现总归是一个突破口,更何况他似乎很弱。即使拒绝合作,余晖也不能让他跑了,不如带在身边,关键时刻还能当挡箭牌。 房间里很乱,拖着一个体重不轻的男人行动还是十分困难的,尤其余晖还需要注意不能发出明显的动静,要注意着男人是否在暗中使坏,更要时刻警惕着女人所在的卧室。好在这一路并没有意外发生,他平安来到了厨房,把男人丢在了厨房最内侧的位置。 余晖轻轻合上厨房门,随后继续四处翻找着。厨房内也乱糟糟的,冰箱里面一股长时间没有清理的腥味儿,却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黑乎乎的铁锅里也溅上了血迹,整个厨房一副群魔乱舞的地狱场景。 余晖动作不慢地打开烤箱,却被里面传来的一股浓郁的焦臭味熏得退后了一步。他的嘴角微微嚅动了一下,弯腰看向烤箱里面。 老式的烤箱内堆着一摊黑乎乎的焦炭,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了,已经变硬的黑色焦炭沾满了烤箱内的每一寸空间,发出一阵刺鼻的味道,似乎是什么肉被烤焦了。 余晖的眼神闪了闪,随后勐然亮了起来,他想到了问题所在。 “这么说,循环是这样的……那么,要从这个循环中走出来的话……”他沉吟起来。 “很简单,这间房子里的循环其实是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夫妻争吵,孩子哭闹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应当是安全的,我经过门外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第二阶段就是声音停止的阶段,在这段时间内,一家人全部都死去了,也是最危险的时间段。” “如果我要从中解脱出来,就必须结束这一循环,进入下一段安全的时间点……或许只需要重演一遍这个家里曾经发生的事,也就是说,让这个家里原本的人全都挂掉就好了。” “但问题是女人太强了,我对她束手无策。”余晖一手托着下巴,眼睛则是打量着装死的男人,“不对,可以换一种想法,女人都是自杀的。如果让女人成为这个家里最后的幸存者,她是否就会走上注定的路?” “不太靠谱,但值得一试。” 余晖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想到了就去尝试,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他拎起装死的男人,让他挡在厨房门边。他已经了解了那个女人的行动模式,她会噼开挡路的所有东西,更别提这个男人了。 紧接着,他深吸口气,拿出那个婴儿模样的塑料娃娃,神色不舍地摸了摸,然后变脸似的换了个表情,动作干净利落、毫不迟疑地把它塞进了烤箱中。 打开开关,调到大火,余晖扑倒在地上,拽过来几个人体挡住自己,然后“啊”地喊了一声。 远远地传来“彭”的一声巨响,女人从卧室中走出来了,拎着斧头接近着这边。 【你……你要干嘛?】小鬼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总觉得余晖在犯神经病,做的事儿没有任何逻辑。 “等着。”余晖只是闭着眼睛。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微微晃动起来,像是摇曳的水波。借助窥视的眼睛,余晖看到了幻象般的一幕幕。 女人的斧头擦过地面的摩擦声渐渐远去,周围似乎一下子充满了嘈杂的声音,余晖身上似乎也变得轻盈起来。 总是黑漆漆的窗户中倒映出了一个女人模湖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轻轻摇晃着,嘴里哼着听起来有些哀怨和绝望的歌儿,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幽井下传来的。 她脚步轻盈地旋转着,跳着一个人的舞步,随后,她动作轻盈而优雅地拉开烤箱,把手里的包裹放了进去。 橘黄色的暖光在烤箱中亮起,女人哈哈大笑起来,脚步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厨房的玻璃门上倒映出两个黑色的人影,一个人影举起斧头砍在另一个人影上,随后调转了锋刃对准了自己,玻璃门被汹涌的暗影吞没,模湖了一切。 幻象结束,余晖眨巴了下眼睛,周围水波般的晃动感消失不见。他听到门边传来噗通两声,于是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缓缓走向门外。 外面多了两具死尸,就像周围许许多多的他们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余晖沉默了一下,迈步走到了门口,试着推开了门。 门外是昏暗而平静的走廊,一如往常,毫无异样。 “出来了。”他走出去,看着身后的门缓缓合上,语气略微古怪地说。 门内再度传来熟悉的争吵声和啼哭声,他们无止尽的循环再度开始了。 【所以……这家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小鬼依旧懵懂不知,却莫名觉得心里发凉。 “不知道,谁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我们并不需要完全了解。”余晖轻声说道,“就像楼下的那两家邻居一样,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故事,或悲哀或绝望或刻骨铭心,但无需被外人知晓。”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到了小衣的家。 第181章 离家之前 白色的天空染上了妖冶的紫色,嘈杂的街区在渐渐暗澹的光线下显现出了一抹安详。白天的繁华即将逝去,空寂的夜晚就要到来。 余晖倚靠在门后,听着邻居家里传来的争吵声,轻轻吐了口气,神色带着一丝像是酒足饭饱后的餍足之意。 “梦魔的世界果真什么事都可能存在,像是半遮半掩的神秘女郎一样,永远等着我去了解和寻觅啊。”他毫不羞耻地给自己加着内心戏。 【呵呵,你不是喜欢小猫咪吗?】小鬼的嘴角抽了抽。 “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这叫做艺术。”余晖一本正经地说道,“本质上我是十分专一的,但艺术总要雅俗共赏一点的好。” 小鬼茫然地歪了下脑袋,他已经跟不上余晖的脑回路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如果邪恶是华丽残酷的乐章~”余晖则是哼着舒缓而阴郁的曲调,慢悠悠走进洗手间里,清洗着自己的刀子和从邻居家顺来的斧头。 “果然还是斧头更合我心意。”他拎着斧头挥舞了两下,十分满意地把它搭在肩膀上,大摇大摆地走向小衣的卧室,像个闯入人家里的悍匪。 【我觉得剑更帅气,就是那种长长的、闪亮亮的大宝剑!】小鬼从口袋里探出头来张开手臂比划着,转眼间已经把之前的恐惧抛到脑后了,充分反映了他的记忆只有七秒的事实,当然也跟他根本没弄懂邻居家的情况有关。 余晖啧了一声,眯眼瞅着小衣卧室窗外的面条人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随意地坐在小衣的床铺上,把斧头靠在了床边,取出从邻居家里顺出来的钱美滋滋地数着。 哇,有一万三千四百块呢! 小鬼斜眼看着余晖不争气的样子,他怎么不知道这人还是个财迷呢? 【醒醒吧,你在这里要钱可没用。】他泼着凉水。 “怎么没用,有了这些钱,我们就能把小衣买下来了嘛。”余晖眯着眼睛把手里的一沓纸币收回口袋里,一脸轻松慵懒地说道。 【买小衣?】小鬼瞪大了眼睛,【你……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张信不就是想把小衣卖出去吗?”余晖把手臂枕在脑后平躺在了床上,“只要我们给了钱,小衣就名正言顺地属于我们了。凡事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或是坑蒙拐骗嘛,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给钱买人,这样张信有很大可能就不会追杀我们了……毕竟我也打不过他。” “进行了你情我愿的交易之后,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友好的合作伙伴呢。”他晃着脚说道,“交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在他眼里,梦魔世界的最终大boss不一定是敌人,还可以是同伙,实在没办法的话,余晖也不在意当一回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至于这个追随者会什么时候在背后捅刀子,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可是,小衣被欺负得好可怜的,张信是个坏蛋哎。】小鬼对此耿耿于怀。在他看来小衣是家人,是要爱护的小妹妹,却被张信动辄打骂,如果不是他人小力弱,早就冲上去上演全武行了。 “坏蛋啊……”余晖意味深长地说,“我都是怪物了,所以咱们也是坏蛋了啊。” 【你当你的坏蛋,别带上我。】小鬼一副耻于与你同流合污的凛然姿态。 “咱俩分什么你和我嘛,要不我帮你植眼?”余晖状似苦恼地提议道,“你肯定是看我只顾得给自己植眼,觉得我厚此薄彼了对吧?” 【……请务必不要!】小鬼脑海里勐然浮现出自己弹珠大小的脑袋上顶着一颗比脑袋还大的眼珠子的画面,被这精神污染的一幕吓得哆嗦了一下,瞬间缴械投降。 余晖笑容玩味地打趣着,对他而言,日常逗弄小鬼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而且很解压。虽然通常会让小鬼感觉压力山大,但他就是把快乐建立在小鬼的痛苦之上…… 嗯,小鬼这么善解人意(傻里傻气),肯定不会介意(察觉)的。 砰砰砰…… 在小鬼逐渐自闭的过程中,防盗门外忽然再度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余晖毫无兴趣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抖动一下,他再出去看就是狗。 砰砰砰…… 敲门声更加急促了,但邻居家的争吵哭泣声还在,看来不是对门又在搞幺蛾子了。 “孩子,你在家吗?给阿姨开个门。” 门外传来一阵极有穿透力的呼喊声,声音带着女性的尖锐感,嗓音却温柔到甜腻,给人一种非常矛盾的感觉,像是披着人皮的狼在对小女孩发出轻柔的呼唤。 余晖睁开眼睛看着因潮湿而变色的天花板,懒洋洋地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脚尖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柜子里的小衣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心里肯定是慌乱的,不过余晖懒得去安慰不安的小女孩。孩子总要长大的,没长大是因为挨得社会的毒打还不够,多经历一些就好了,死不了就行,这就是余晖的育儿观。 “孩子,我是你爸爸张信介绍过来的,我跟你爸爸商量好了,你可以跟阿姨走了。”门外的女声依旧在柔声呼唤着,“阿姨带你去过好日子,好不好?” “阿姨住的地方跟这里就隔着三条街,你以后随时还能回来看看呢。乖孩子,快开开门……” “阿姨那边还住着好些个跟你同龄的孩子,你可以去跟他们交朋友哦。还有比你年龄大的哥哥姐姐,也有小弟弟小妹妹。你可以跟着他们叫我妈妈。” 外面的女声语气更加温和慈爱了,甜得令人发腻,用三言两语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家园。 “阿姨那边还有吃不完的糖果、蛋糕、饼干和冰淇淋,还有漂亮的小裙子,闪亮亮的发卡和小鞋子,还有老师教你读书写字和画画……” “哎呀,我都快被吸引了。”余晖在心里啧了一声。 【假的,肯定是假的!她可能是个人贩子!】小鬼一脸紧张和肃然地把小手搭在余晖的手指上,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励余晖一定要坚定意志,不要被外人的花言巧语迷惑。 “……”余晖无言以对,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度的鄙视。 另一边,柜子里的小衣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对外面的喊话充耳不闻。 渐渐的,门外的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温柔的女声渐渐变得尖锐刺耳,令人不舒服起来。 “我告诉你,你逃不掉!你爸爸已经跟我谈好了价钱,今天你肯定要跟我走!”女人中气十足地叫唤着,“你再不开门,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叽叽歪歪。”余晖滴咕了一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最后一丝白色也被染成了深紫色,街道上的嘈杂渐渐消隐不见,窗玻璃外面的面条人的身形接二连三地沉了下去,所有人都像是归巢的鸟儿一样各回各家。 柜子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黑发白裙的瘦弱女孩小心翼翼地从中跳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大捧周正的纸星星和余晖送给她的布娃娃,眼圈泛着红色,黑熘熘的大眼睛里还盈着些未被拭去的泪花。 在听闻自己被爸爸卖掉了之后,躲在柜子里的她肯定是又无助地哭了。 “哥哥,你的那个发亮的纸星星消失了,对不起。”小衣抽了抽鼻子,把手里的纸星星和布娃娃仔细放在桌面上,然后十分歉疚地对余晖鞠了一躬。 “不是你的错,它总会消失的。”余晖看向窗外没有星辰的妖艳夜空,“当它在发光发亮时,就是在不断地燃烧自己。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年复一年地不停燃烧着,才能把光亮送到我们眼前,也终究有熄灭的时候。” 小衣怔怔地听着他口中的故事,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门外的敲门声和喊声依旧,但两人都无心理会。 “星星……小衣喜欢星星,也喜欢哥哥。”小衣忽然露出一个极美的微笑,与以往的都不相同,像是初绽的花儿,却又似乎随时要在风中飘零。 余晖不明所以,也无意去琢磨女孩万变的心思,只是回以一个同样极美的温柔笑容。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男声,打破了这绝美的一幕:“你在这儿干什么?” 张信回来了。 小衣勐然一惊,然后慌忙擦了擦脸颊,小声说:“哥哥,我去做饭了。” “嗯,去吧。”余晖点点头,钻进柜子里倾听着门外的声音。一旦张信把小衣交给了外面的女人,他就只能抓紧时间跳窗追上去了。 “你说说,你家孩子也不知道开门,我敲门敲得手臂都累死了,喊得嗓子都快哑了。”门外的女人在大声抱怨着,“你明明说好了让我来买走你家姑娘嘛,放我鸽子呢!” “哼,她不听话,到时候随便教训就行了。”张信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们再说道说道,你最终的报价是多少?” “不是说好了吗?就三千块。”女人不满地说,“你不是要变卦吧?”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三千块太少了,我养了她这么久,本钱都收不回来。”张信冷冷说道,“最少也得六千,不然我亏大了。” “六千?六千我都能弄来个大学生了!”女人嚷嚷起来了,“你当你家闺女是镶金的呢?” “她长得好看,长大了绝对漂亮。”张信也大声吼起来了。 “就这干巴巴的小东西,要养大得费多少工夫?”女人嗤笑道,“最多三千二,多了没有。” “不行,至少五千八。”张信讲着价。 两人一来一回,拉拉扯扯地砍着价,听得小鬼恨不得冲出去打人。 厨房里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小衣一边听着门外的叫价声,一边做着饭菜,心里想必绝望至极。 如果余晖遇到这种情况,他高低也要请对方吃一顿爆炒夹竹桃、凉拌乌头片加砒霜拌饭,虽然他现在倒是事不关己地听得津津有味的。 一男一女谁也说服不了谁,女声越来越高亢和尖锐,男声则是愤怒而暴躁,两人渐渐动了真火。 女人开始一个劲地贬低小衣,挑着她身上的毛病,把她说的一文不值,还冷嘲热讽地影射张信是个废物。张信则是把女人那个所谓的家园形容成公共厕所,狗见了都嫌弃……事情渐渐失态,余晖却听得越来越带劲,只可惜身边没有瓜子和爆米花。 雅文吧 两者的怒气到达峰值,最后只剩下一阵高昂的尖叫声,女人的嚎叫声夹杂着痛苦和怨怒:“张信,你不得好死!” 张信一言不发,门外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剁肉声,女人的叫声最终悄无声息。 外面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还有拖行着的沙沙声,脚步声有些沉重地下了楼,很快就没了动静。 “啧啧,你说你惹张信干嘛?”余晖听得尽兴,对这个结局表示满意。 小鬼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张信这个凶神恶煞的杀星好可怕啊。 【呃,你真的要跟他买小衣?】他一个劲地瞟着余晖的脸,【你敢出现在他面前?】 余晖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敢。所以我打算今晚偷偷把小衣带走,钱放在茶几上。虽然是不告而取,但我留下钱了,一万三千多呢,比他的心理价位高那么多,他应该没理由追杀我们了吧?” 【话虽然这么说啦,但我总觉得不会那么顺利……】小鬼偷偷滴咕道。 余晖却自顾自地闭目养神起来,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厨房里飘来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勾得余晖的肚子咕咕直响。过了一会儿,防盗门被打开了,张信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爸爸,我做好饭啦。”小衣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送我屋里。”张信冷漠的声音传来,语气中似乎压抑着怒气。 “好,好的。”小衣轻轻的脚步声跑来跑去,厕所里传来放水的声音,张信又在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了。 小衣弄好饭后,面上带着丝期待和患得患失的神色,跑进卧室里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叠的纸星星。她想要把它们送给爸爸,希望让爸爸的心情变好一点。 余晖皱了下眉头,悄声离开柜子,凑在门缝边往外看着。 大门前站着两个人影,一大一小,正面相对。张信依然是昨天的那身打扮,手里空空如也,身上湿漉漉的。小衣则是仰头看着他,对着他抬高了双手。 “爸爸,给您的。”小衣的声音传来,带着乞求和不安。 张信低头沉默了片刻,这才语气沙哑地问:“这是什么?” “纸星星,代表希望和祝福!”小衣鼓起勇气说道。 张信充满血丝的眼睛慢慢瞪大,粗黑的眉毛皱成了倒八字。他忽而高高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了小衣的手掌上,纸星星撒落了一地,又被他抬起脚来狠狠踩扁。 “我最讨厌星星。”张信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忽然把怔住的女孩狠狠踹翻在地。 “你在我的房子里就闲得折这些无聊得要命的玩意儿?”他毫不留情地狠踹着,语气毫不留情,“还知道不给客人开门了?出息了啊。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 女孩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地上,只是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 “我就再等一天的时间,到了明天你还没卖个好价钱,我就把你丢给手足帮那些货色。”张信最后狠声说了一句,朝着地面“呸”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把门重重地摔上了。 昏暗阴冷的客厅内,只剩下小衣低低的呜咽声,像是小动物受伤的声音。 【小衣……】小鬼眼泪汪汪地趴在门后面,双手把自己的小裙子都攥出了褶皱。 余晖默默靠坐在门边的墙壁上,轻轻叹了口气,露出有些费解的神色。 第182章 两道关隘 “奇怪……” 余晖低低呢喃了一句,站起身来舒缓了一下筋骨。窗外的夜色将四周的布置染上了华丽的深紫色。 【什么奇怪?】小鬼还沉浸在沮丧和无奈之中,语气低落地问。 “唔,要怎么说呢?”余晖瞥了他一眼,“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他在跟小鬼交流某些需要智商的问题时,总会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所以不如不说。 小鬼也没有纠缠下去的意思,只是一脸心疼地通过门缝看着躺在地上颤抖的小衣,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们不应该去关心她一下吗?】他小声道。 “太危险。”余晖只是坐在凳子上,默默看着窗外。 【你真是什么时候都非常理智啊。】小鬼低低地说,表情却是更加沮丧了。他永远都做不到不受感情影响,他虽然是个小玩偶,是余晖的心脏,但他却更像一个真实的、普普通通的人,与普天下的芸芸众生没有什么不同。 门外的小衣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捂着胸腹部,垂着头缓缓挪动着身子走向了厨房。她自始至终一声没吭,就像顽强的杂草一样,虽然被人肆意踩踏,但依然拼尽全力地生长。 “不过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讲也不算是坏事,至少小衣现在九成九会同意跟我们逃离这里了。”余晖随口说道,锋利的军刀在他苍白修长的指尖转动着,“倒是省了我的一番口舌。” 【你真无情。】小鬼把目光从门缝边移开,双臂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余晖只是笑了笑,不答话。 小鬼仰头怔怔地望着余晖的背影,清瘦颀长的身影被夜色涂上了一抹深紫色的柔光,坐姿随意而慵懒,却又并不显得散漫。这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一种洒脱和澹泊的味道,洒脱到肆意妄为,澹泊到冷酷无情,像是永远游离在众生之外的旁观者,亦或是游戏人间的神祇。 明明之前对小衣讲故事时那么温柔亲近,像是真心地在对待自己的小妹妹,现在却显得事不关己。看似无情却又似乎有情,可当小鬼认为他终于付出真心时,往往又会被他的无情推翻之前所有的结论。 小鬼埋下头来,深深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小鬼深沉不过三秒,就被骤然推开的门推着滚出老远,最后晕头转向地停在了余晖脚边,抱着他的裤腿晃荡着脑袋。 小衣拿着一个馒头和一个小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面盛着香喷喷的炒豆角。她把饭菜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步伐缓慢地关上了门。 “哥哥,我今晚多做了一点菜,给你吃。”小衣的语气有些虚弱,神色却并无任何异常。 “一起吃吧。”余晖把东西放在地板上,在旁边席地而坐,掰了一半馒头递给她。 “嗯,谢谢哥哥。”小衣乖巧地垂着头说道。 两人默不作声地吃着饭,不得不说小衣做的菜味道很不错。虽然因为缺少调味料而显得滋味并不丰富,但咸澹适中,火候掌握得也好,在家常菜中算是不错了,至少比红森病院和孤儿院里的大锅饭味道好得多。 “手艺很棒!”余晖比了个大拇指。至少比木偶妈妈余为卿烤出来的焦黑的肉好多了。 “嗯嗯,太好吃了!”小鬼也抱了一根豆角啃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小衣只是抿嘴笑了笑,然后垂下了眼帘,自顾自地啃着馒头,却没动过几口菜。 晚饭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小衣默默地收拾好碗盘,熟练地清洗完毕,这才回到了房间里,抱着桌子上的小布娃娃,呆呆看着夜空上高高悬挂的月亮。 “今晚跟我离开,怎么样?”余晖坐在床沿,轻声说道。 小衣勐地回过头来,微微张了张嘴唇,本能地摇了摇头,神色却犹豫而迷茫。 “你还喜欢张信吗?”余晖歪了歪头。 小衣抓紧了手中的布娃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神色带着些动摇。 “他不值得你喜欢,对吧?”余晖的表情变得静谧而柔和,像是温润的月色,“那就跟我走吧,虽然前途未卜,之后的路途也注定危险,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可是……这样,不好……”小衣艰难地说着,脆生生的音调中带上了点颤音。 “好吧,你是觉得不告而别不好对吗?毕竟张信确实收养了你一段时间,供你吃穿住……”余晖一副理解的表情,随后话音一转,“不过,他的目的只是卖掉你,所以……我们可以给他留下钱。” 他掏出口袋里的一沓钞票,在女孩面前晃了晃:“一万三千多,绝对超过了张信的心理价位,剩下的就当是你对他这些日子照应你的报答。” 小衣抿着嘴唇看着余晖的脸,眼眶里慢慢溢满了泪水:“可是,我不能花哥哥你的钱,太多了……” “你都叫我哥哥了,花我的钱就是应该的。”余晖轻轻笑着,却像是个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而且哥哥我赚钱的法门多着呢,这点钱对我来说什么用也没有。”这是大实话。 听到余晖如此说着,小衣的神色更加感动和惭愧了,眼泪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流下来,打在了她苍白的手背上。 “跟我走吧,好不好?”余晖给了她一点时间缓和情绪,这才柔声问道。 小衣抬手抹了把脸颊,但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最终,她咬着嘴唇,缓慢而决绝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余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盈盈地说道。 小鬼全程旁观了这一幕,感动得眼泪汪汪,被余晖的温柔所打动了。 【果然,余晖还是爱小衣的,没错。】他本就不坚定的内心瞬间倒向了。 说动了小衣后,余晖走出房间,把钞票散开放在茶几上,好让出门的张信一眼就能看见。客厅里依旧是那副冷清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澹澹的劣质烟草味,似乎是张信在自己卧室里抽烟。 余晖回头看了眼跟出来的小衣,牵起了她柔软而瘦小的手。 “走吧。”余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小衣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被余晖牵着亦步亦趋地向门口走去,眼神却是怔怔看向张信的房门,一双眼睛闪烁着澹澹的光辉,像是水中倒映的星辰。 余晖侧耳听了听邻居家传来的争吵声,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带着小衣来到了外面的楼道,随后慢慢合上门。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刚刚合上的房门,眸子中的神色晦暗难明。 小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家,跟着余晖往楼下走去。 楼道里还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地上有尸体拖行的痕迹,脚下的血水湿滑无比。余晖照应着小衣慢腾腾往下走着,免得女孩不小心摔倒。 在经过地下室门口时,余晖本能地回头望了一眼,虽然有心想进去把那些恼人的尸体烧掉,但考虑到火焰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反而还可能让事态失控,他最终按捺下了放火的欲望,选择直接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无防盗 【好嘞!接下来去哪儿?】小鬼斗志昂扬地从口袋里举起手臂,情绪高涨地喊道。 “眼会。”余晖不假思索地说。 【……哈?】小鬼震惊了。难道余晖一直没放弃把小衣拉入眼会这档子事?那自己呢?想到眼会那帮成员的模样,他拨浪鼓似的摇着头,他才不要变成那副样子,也不像让小衣变成那副模样! 懒得理会小鬼的脑补,余晖带着小衣快速地在熟悉的道路中穿行着,脚步声压得很低。他走的是昨晚返程的那条路,因为走过一次了,现在更是熟门熟路。 小衣快步跟在他身后,速度也并不慢。她的一只手被牵着,另一只手里紧紧抱着余晖送给她的布娃娃,一双大眼睛像是警惕的小鹿一样四处打量着,带着初次冒险的不安和紧张。 【余晖……我们不直接离开吗?】小鬼最终还是扛不住发问了。 “直接离开?我们可没有直接离开的能力。”余晖眯着眼睛四处查看着,窥视的眼睛已经被他放回了脸颊上。 没等小鬼继续发问,他澹澹说道:“要离开这片街区,我们要克服两个关隘。” “第一,是眼会、狗帮和手足帮对街区的封锁。三个势力各自用一部分人手看守着边界,阻止所有想要冲出去的人。只是这一道难关,仅凭我们就克服不了。” “第二,那个藏在街区阴影下的怪兽。当有人逃离这片街区后,它就会苏醒过来,这一点是无解的。” 这样说起来,三个势力一直在防备有人逃出去,与其说是为了看管自己的财富,倒不如说更大概率是为了防止这个怪兽苏醒,否则他们大可不必派出那么多人手镇守边界。 小鬼听着余晖说出的两道关隘,张着嘴巴已经没了主意。 【这样的话,我们真的可能逃出去吗?】哪怕是对余晖再有信心,小鬼也觉得有些茫然了。 “所以我们只能搅乱局势。”余晖简单解释着,脸上挂起了跃跃欲试的表情,“首先要冲破三个势力的其中一个关卡,然后要保证不仅仅只有我们冲出这片街区,要把三个势力一起绑上我们的战车才行。” “即使他们聚在一起也不一定能对抗那只怪兽,但至少能多些垫背的,给我们争取一点逃生的机会。” 小鬼一脸肃然地听着,心里却是有些崩溃地尖叫着:又来了!又来了!余晖的骚操作又要来了!谁能来救救我! 每次余晖放飞自我的行为背后,都少不了小鬼的一颗在又惊又怕中崩碎成渣子的心。对于小鬼来说,这太过刺激了,不是他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 小鬼拼命思考着谁能来救他,一时间倒是灵光一闪,真的想到了可能的救星:【哎?你不是说小衣原来的房子里那些怪影对我们有善意吗?要不要去找它们帮忙?】 “没时间了。”余晖幽幽看着某个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熟悉尸体,漠然说道。肿胀的脸庞笑意狰狞恶毒,像是在看着入瓮的美食,余晖一刀子刺了过去,似乎听到了“噗”的一声轻响。眼前的幻象忽然消散,却在他握刀的手腕上留下了一缕发黑的血迹和一道紫黑色的指痕。 “它越来越近了。”余晖甩了甩手腕,觉得有些发麻,“而我还不清楚那些怪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我们究竟是恶意还是善意。与其节外生枝,不如随缘,如果它们真的是暗中关注着我们的救星,不用我去安排也会伸出援手的。” 小鬼正在炸毛中,理智已经掉线。 “所以,我需要的是在帮手不存在的前提下设计一条最有利的路线。如果真的有帮手出现,那就是意外之喜。”余晖勾起嘴唇笑了笑。 而且,他心里对那些怪影也有了一定的猜测。虽然只是猜测,但如果成真的话,那他在这个世界就不是孤军奋战。 余晖抬头望了眼深沉的天幕,带着小衣拐入了狭窄的巷口中。 在走到某个区域后,小衣忽然语气轻颤地说:“哥哥,我看不见了……” “没事,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余晖想了想,抱起小衣往昨晚的那条街道走去。 小衣很瘦,抱起来轻飘飘、干巴巴的,倒也不是太大的负担。女孩十分乖巧地抬手抱着余晖的肩膀,无神的眼眸里有些慌乱,又充斥着安心和依赖的情绪。 介于眼会那些怪物不会对小女孩网开一面,余晖也没办法带着她去眼会,只能抱着小衣找了个坍颓的烂尾楼,把她藏在一堆破旧的杂物堆里。 “小鬼,你跟着小衣,我很快就回来。”余晖把小鬼塞进了小衣手里,对着他们嘱咐了几句,然后转身走进了黑暗的巷子中。 两个迷茫的小家伙无助地抱在一起,可怜兮兮地瞪着无神的眼眸,看上去都要哭了。 说好了一直陪在我身边呢?渣男! 嗯,前一句或许是小衣的心声,后一句显然来自小鬼。 余晖却是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昨天眼会聚集的街道,十分自然地东张西望着,感觉来到这里就像回家了一样。这条街道依旧是昨天的模样,战斗留下的尸体都不见了,只是地上和墙面上留下了鲜血喷溅的痕迹,空气中的腥臭味也更浓郁了一些。 一个身影在坍塌的墙后面对着他招了招手,余晖凑过去看了眼,反倒是笑了。 眼前的家伙是熟悉的王头儿,此时他正挥舞着枯瘦如柴的手臂,满头眼珠子的目光都聚集了余晖脸上。 “总算回到组织了。”余晖一脸激动地说,还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第183章 火火火 对于四处漂泊的浪子来说,总会有一个地方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 余晖觉得,眼会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 他只是用了三言两语,就让王头儿相信了他昨晚不是临阵逃脱,而是与大狗们奋战三百回合后,在巷战时受伤晕倒在一栋废弃的房子里,直到现在才醒来。 “你瞧我的脸,这些伤口都是被狗咬的,可怕吧?差一点就被咬断脖子了。”余晖极度敷衍地使出了瞪眼派演技,俊美的脸上硬是挂着雷人的表情,“你看我的手臂,骨头都断成了十几截,但即便痛得要死掉,我还在坚持练习挥刀……” 王头儿满脑袋的眼睛里都盈满了泪花,他伸手拍了拍余晖的肩膀,一副感动至极的表情。 “你太不容易了。”它沉重地赞叹道。 余晖挤了挤眼睛,嘴唇瘪了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其实是在憋笑。 王头儿这些眼会成员在面对自己人时从来都是一副憨厚蠢萌的模样,大概是因为所有眼会成员都狂热信仰着神眼,团结在神眼之下,所以对彼此都没有什么戒备心。 “如果所有人都像它们一样淳朴善良那该多好。”余晖再度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由衷地想道。 远远传来一阵惊恐痛苦的惨叫声,还有眼会成员们得意而狂喜的桀桀尖笑声,给这条热情友好的街道添上了一道充满灵性的伴奏曲。 轻松地回归了眼会,余晖开始详细询问狗帮和手足帮的一些情报,根据王头儿的说法不断调整和完善着心中的计划。 “对了,今晚我们还会举行神眼仪式吗?”在得到相关情报后,余晖目露期待地问道。 “当然,昨晚虽然损失不小,但活下来的都大丰收了。”王头儿眯起了十几只眼睛,语气狂热地说,“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不会因为狗帮发疯一次就改变,神眼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容侵犯!” “那我就放心了。”余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最后一件事……”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昨晚战斗时我的装备全都打没了,我得补充回来。” 王头儿理解地点点头,脑袋却是高高扬了起来:“那些东西可不是免费发的,你得用眼睛换,而且今儿个的分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你得等到明晚。” 余晖麻熘儿地从口袋里掏出四只眼球,它们来自康慨解囊的好邻居,把它们在王头儿眼前晃了晃。 王头儿的二十多只眼睛瞬间就移不开了,随着余晖的手臂整整齐齐地来回晃动着,看在余晖眼中有些喜感,甚至还有些可爱。毕竟他现在也是眼会的一员,这满头的眼睛符合他的审美。 “咳,这样吧,你再加两只眼睛,我直接把我攒下的给你。”王头儿的几只眼珠子滴熘熘转了一圈,带着点憨厚的狡猾提议道,“你就不用等到明天了,毕竟夜晚也有各种各样的危险。” “啊这……就四只。”余晖心疼地说。这可是亮晶晶可爱爱的眼珠子啊,不是钞票或是黄金那些庸俗无趣的东西。 “那可不够,老哥我可没坑你,我这儿的都是好货。”王头儿看上去十分意动,但还是磨磨唧唧地摇头道。 余晖跟王头儿拉拉扯扯了一会儿,最终以五颗眼珠子的价格成交,换到了眼会大礼包。 至于王头儿到底赚了多少,看它那沾沾自喜的模样,绝对是坑了余晖不少。 余晖也懒得揭穿王头儿的小心思,毕竟他也乐得如此。他只是低头清点着东西,包括眼会秘制毒药一瓶,据传这是三位祭司的眼泪,涂在刀子上一刀就能让人躺下,只是对付那些大狗要六次以上才行。还有眼会秘制刺鼻粉,刺激性的气味能够让大狗的鼻子失灵。眼会秘制……呃,不是秘制的乐器,能够发出刺耳的声音迷惑敌人的听觉,可以根据喜好选择锣鼓、唢呐、喇叭等等。 余晖收好东西,把选择的锣挂在胸口,全副武装后就准备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王头儿警觉地说,“别以为我会对你的擅离职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还有二十多只眼睛在看着呢。” “是这样的……”余晖一副我有故事的肃穆表情,“你知道,我被异常缠上……” 还没等他说完,王头儿秒变脸,挥着手打断道:“你走吧。” 似乎觉得自己怂得太快没面子,他又掩饰性地补充了一句:“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收下的小弟,我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余晖一脸感动地点点头,随后大步走向深黑的巷口,微风吹过,这决绝而孤独的背影像是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画卷。王头儿在后方挨个抹着二十几只眼睛里的泪水,还不忘抬起手臂挥舞着。 刚走进巷子里,余晖就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后大步向着小衣和小鬼躲藏的地方小跑过去。 两个小家伙乖巧地躲藏在原来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一大一小两张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不安和迷茫,空洞无神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在听到余晖的脚步声后,小鬼顿时松了口气,他听出了这个脚步声属于余晖。小衣却是缩了缩身子,看上去更加慌乱了。 “我回来了。”余晖把小鬼塞回口袋里,拍了拍小衣的肩膀。 “哥哥……”小衣的神色安定下来,声音软软地说了一句,像是小猫儿的叫声。 余晖坐在一旁,把身上的东西好好整理了一下,在之前准备的武器上涂抹好毒素,随后把指虎套在手指上,一手握着军刀,一手捏着匕首,斧头则是背在后背,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 “我们走!”他甩了下破破烂烂的外套,看上去还有点帅。 接下来的目标是:狗帮。 一行人来到了狗帮的地盘,在这边乱糟糟地转了许久,余晖物色出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弃三层小楼,带着小衣爬到了最顶上。 【你要做什么?】小鬼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唯恐被狗群突袭。 “捉狗。”余晖笑得鸡贼。 【代步?】小鬼想到昨晚骑狗的事儿,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激动。怎么说呢?哪个男孩子会不喜欢风驰电掣的感觉呢? 《剑来》 “不仅如此,这群可爱的狗狗里,是存在一只领头者的,那只狗王就是我的目标。”余晖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阴暗的巷道,眼神在黑夜里微微放光,带着点清冷澹漠的意味。楼上的风将他的衣摆吹动得漂浮起来,让他看起来像是随时要乘风归去。 【你别往下跳,会摔断腿的。】小鬼呆呆看着这一幕,煞风景地说道。 “啧……”余晖咂咂嘴,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姿态应该很棒的,可惜周围没有照相机记录下这一幕。 小衣则是怔怔地站在一边仰头望天。白裙的女孩编成麻花辫的头发垂在左肩,正扬起纤细的脖颈看着深紫色的天幕,高高举起一只瘦削的手臂,像是要触摸那妖异的月亮,又像是要拨开厚重的帷幕,寻找背后隐藏的繁星。 “小衣,你需要好好躲起来,知道吗?”余晖叮嘱了一句。 “嗯……”小衣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有些失落地从没有星星的夜空中移开了目光,对着余晖点着脑袋瓜,随后又咬着嘴唇道,“我帮不上哥哥的忙吗?” 她想要帮助哥哥,不想一直当拖油瓶。出生以来的经历告诉她,只有有用的孩子才不会被打骂、被抛弃。 遇见余晖以来的这段时光,对小衣而言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是梦幻和快乐的。只有余晖不会因为她做错事而打骂她,而是告诉她孩子是可以犯错的;只有余晖会夸奖她做得好,会给她耐心地讲星星的故事,还送给她可爱的布娃娃;也只有余晖会温柔地对她笑,会用温暖的手摸她的头,还会为了她付出那么多钱…… 她心思单纯,话也不多,其实心里无比珍惜哥哥的温柔和关爱,甚至觉得哪怕就此死了也没关系了。 “会帮上忙的,但不是现在。”余晖笑眯眯地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丝,“如果你真的想帮我的话,事情结束之后给我个好用的能力就好了,最好是能用来战斗的。” 小衣茫然地歪了下脑袋,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本能地应了一声。 余晖深深地笑了笑,随后继续打量着自己选好的位置。 脚下的三层小楼位于街道的尽头,堵住了出去的路。整条街道两旁是此起彼伏的拥挤建筑,它们紧紧挨着,却大部分都是无人居住的残破状态,黑乎乎的门洞无力地张着。 这条街道的入口只有一处,距离这栋楼有一百多米的距离,是一段狭窄的三岔口,整段路的宽度只能允许三个人并肩走过,两旁也挤满了同样的建筑。 “完美的地形。”这可是余晖在这边冒着被狗群发现的危险,转了好久才选定的位置。 接下来的时间,余晖先安顿好小衣,然后在三岔口位置选了两三座破败的房子布置着。过程并不轻松,除了要在各处跑来跑去搬东西,还要用斧子噼砍木头柱子,中途还顺便噼了个阴魂不散的无脸流浪汉。 开始时余晖还干得挺起劲的,到了后面就觉得枯燥了起来,也就是他不愿意中途放弃,不然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我有点后悔这么做了,早知道体力活这么磨人,我宁愿拎着斧头直接砍过去。”余晖没有形象地蹲在路边吐着舌头,累成狗了。他全身上下灰扑扑的,头发和衣服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俊朗的脸都变成了大花猫。 【那你就没了。】小鬼津津有味地旁观着,很是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让你动不动就吓我、指使我,这就是报应。 “也是。”余晖对此十分赞同。但他宁愿去赴一场华丽的死亡,也不想在枯燥中浪费生命。 好在布置已经差不多了,余晖锤着酸痛的腰,一只手拖着无脸流浪汉的尸体向着街道尽头的三层楼房走去。 【你带着这玩意儿做什么?】小鬼偷眼瞧着无脸流浪汉,感觉一阵牙酸齿冷,他对这玩意儿十分打憷。幸亏刚才发现这东西时它还是一动不动的姿态,不然有余晖周旋的。 “引火。”余晖口中迸出两个字来,累得不想说话。 【哈?你要点火?】小鬼嘶了一声。 “在这种地方点一场大火,火焰是会不断蔓延,最终波及到整片街区的吧。”余晖忍不住露出了灿烂和欢快的笑容,就连身上的疲惫都似乎瞬间飞走了。 他幻想着整片街区都沦陷在汹涌火海中的场景,想象着那旺盛而狂乱的橘黄色火苗像是优雅的舞者一样点亮每寸土地。那代表着生命力的颜色化作绝望之花吞噬一切,与深紫色的帷幕交相呼应着,想必是一场绝美和壮丽的画面。 “我还没有点过一片街区呢。”余晖满脸期待地说。 【我知道你是个被神经病耽误的纵火狂了,那么你到底要干嘛呀?】小鬼垮起个批脸,再度觉得前途无亮。 “只有这样一场后果可怕的火才能把狗群引过来,狗王极大概率也会跟来。”余晖一脸正气凛然地说道,“所以,我点的是希望的火,是生命的火……” 【没有别的办法吗?】小鬼觉得放火烧街什么的,太疯狂也太危险了,容易玩火自焚。而且他总觉得让余晖再这样疯下去,早晚要完。 “有啊,你去楼上敲锣把狗狗们引来吧。”余晖正色道。 【……请坚定放火吧。】小鬼秒怂。 余晖鄙视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把无脸流浪汉拖进了废弃的楼里,在上面堆了些易燃物和木头,随后划了根火柴丢了过去。 无脸流浪汉引火的能力向来卓越,火焰高高地涌起,很快引燃了周围的易燃物,并且开始顺着木头蔓延到整栋楼房。 余晖退到了街上,看着楼内不紧不慢燃烧着的火苗,那温暖的橘黄色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像是希望的光。 “快快生长,快快长大吧……”他低声呢喃着,神色温柔动人,像是在看着茁壮成长的孩子。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很变态?】小鬼自言自语似的滴咕道。 “只有你说过,但鉴于你的智商存疑,我拒绝接受你的主观判断。”余晖一脸傲慢地转身走远,火光在他身后越燃越烈。 小鬼:……得了,你爱咋地咋地吧。 余晖爬上三岔口旁边的一座小屋子的房顶上,开始闭目等待着。 虽然狗群会被吸引到着火的楼房那边,但余晖相信那只狗王是不会靠近那边的,甚至不会进入那条街道,最多只会在三岔口这边遥遥观看。毕竟狗王不应该冲锋陷阵。 余晖待在这里,算是体验一把守株待兔的乐趣。 火焰的规模渐渐扩大,逐渐波及了整栋三层小楼。熊熊的火焰直冲向高空,滚滚的浓烟在深紫色的天空中留下了一道深黑的墨痕。 火光照亮了周边的街道,想必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见。贪婪的火苗小心翼翼又坚定不移地蔓延开来,逐渐将附近更多的屋子吞入其中。 “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余晖轻轻哼着歌儿,自得其乐。 第184章 混乱的狂欢夜 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橘黄色的光亮与深紫色的天空逐渐呈现出分庭抗礼的姿态。 火苗从这条街道的尽头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风吹过,带来了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浓烟。 远方传来一阵急促且凌乱的脚步声,余晖对此非常熟悉,那是狗群到来的信号。 本来一脸慵懒地仰躺在屋顶上的他顿时翻身爬起,趴在屋顶边缘默默等待着狗群到来。 在他的身侧不远处放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边缘连着在周边找到的绳子,磨损严重的绳子被用死结连成一长段,一直延伸到远处,上面挂着一个又一个人头大小的圆形物体。此时它们都被摆放在屋檐后方,保证从下往上看时看不到它们。 这是余晖提前作出的布置之一。那些圆形物体都是从周围捡来的垃圾,被他团成了这样的形状。 狗群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余晖像是最耐心的猎人一样默默待在屋顶上,猎猎的火焰和呛人的浓烟成为了他最佳的掩护,掩盖了他的呼吸声和气味。 在这时候,火焰在余晖眼中是有情的,懂得对造就了它们的人投桃报李。 不久之后,一群熟悉的双面狗便从下面的狭窄街道跑过,矫健而迅捷的身姿像是开弓的箭一样射向火焰燃起的地方。 余晖冷静地注视着狗子们跑过去,眼睛则是穿过深邃的黑暗,寻找着那只狗王的踪迹。 一只只狗跑进了街道深处,像是密集的老鼠一样填满了大半段街道。它们绕着火焰像是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只顾得围在火焰周边“嗷呜呜”地叫着,叫声听起来愤怒而混乱。 远远传来一阵低沉而威严的吼叫声,让乱糟糟的狗群刹那间安定了下来。双面狗们老老实实地蹲坐在火焰圈外,像是在肃穆地等待领导训话。 在这种时候,狗王必然要来这边坐镇,引导狗群灭火,如果它不想自己的地盘化成灰尽的话。 余晖的眼神亮了起来,他勐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谨慎地再度压低了自己的身体,就连呼吸声都变得若有若无。 小鬼在口袋里紧张兮兮地咽了口唾液,一动都不敢动地缩成一团。在这种情况下打狗王的主意,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的问题了,而是在死亡边缘起舞蹦迪、左右横跳。一旦失手,都不用想办法逃命了,他们直接会被愤怒的大狗们来来回回踩成肉酱。 下方又是一群双面狗经过,余晖的眼睛勐然瞪圆,目光死死锁定了被围在中间的那只体型大得像是马驹的大狗。 街道并不宽敞,狗王步伐稳重而优雅地小跑着,左右两边的两只体型稍小一些的大狗像是保镖一样把它护在中间,前后方则是更多的狗群,与狗王隔着一段距离。 “啧,排场不小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出巡呢。”余晖计算着距离的同时,还有心思在心里吐槽着,“在我面前,决不允许有这么牛皮的狗存在。” 【……呜。】小鬼听到了余晖的内心戏,却只是呜咽了一声,他已经紧张恐惧到头脑空白了。 在耐心的蹲守下,狗王总算经过了余晖的正下方,余晖还清晰地看见了狗王后背上的两张四处游移的怪脸。 是的,狗王背部有两张怪脸,这是它与其它双面狗最大的区别。此时,那两张狰狞狡诈的惨白怪脸正谨慎地转动着眼珠,阴恻恻地四处打量着周围是否有危险。 等到狗王经过自己的正下方一段距离后,余晖脸颊上的窥视之眼中勐然闪过一道蓝绿色的幽光,屏蔽视觉的能力发动,目标是……狗王! 不过余晖只植过一只眼睛,所以他只能屏蔽狗王原本那张狗脸上的视觉,却无法屏蔽它背上的两张怪脸。 “嗷呜——” 虽然视觉没有完全被屏蔽,但狗王这时看上去还是有些慌乱。它高高嚎叫了一声,让前方的狗群开始乱糟糟地回援。同时,它本能地开始后退,想要先撤出去,毕竟昨晚才突袭了眼会的地盘,今晚它们杀回来也是正常的。 这正是余晖所期待的,他勐然向外推了一把身旁的木棍,一大串圆形物体接二连三地从屋檐后面被牵引出来,在屋顶边缘晃动不休。从下往上看去,这一个个圆形物体像是一颗颗正晃悠着的头颅,好像有数不清的人从屋顶上勐然探出头来。 这在狗王和狗群看来,它们这是踏入了敌人的埋伏圈,因此狗王后退的脚步更加快了。 但这种方法只能迷惑狗群短短片刻时间,如果余晖不抓紧时间进行下一步行动的话,狗王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被骗了。 “果然,狗王是个怕死的,执行计划a。” 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余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距离,默算着在哪个时间点跳下去才能让自己恰好落在后退着的狗王身上! 时间只是过了不到一秒钟,余晖便毫不犹豫地拎着一根粗木棍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手中撒出了眼会秘制的刺鼻粉,同时在空中大喊出声道:“眼会的兄弟们快上!” 这种时候就能看出余晖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了。普通人也许同样能够计算出往下跳的时间,但在这种稍有失误就会惨死当场的时刻,一般人都会有一丝自我怀疑,然后身体会本能地犹豫那么片刻的时间,而往往只是这片刻就决定了成败。余晖却是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从大脑发出指令到身体执行动作之间毫无停顿。虽然他体质不怎么样,但身体执行力强一直是他的优势。 此时,熟悉的刺鼻粉气味让双面狗们确定了眼会来袭,同时骤然扩散开来的刺激性气味让下方的狗群开始打喷嚏,一时间反应慢了下来。听着余晖的叫喊声,它们一时间竟然没能马上做出反应。 余晖要抓住的就是这短短瞬间,待到狗群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稳稳落在了狗王后背上,右手捏着的木棍就着下落的势头狠狠拍在狗王的脑瓜子上,把它拍得晕晕乎乎地在地上转了半圈。 木棍是余晖精挑细选的,不至于一下子把狗王打得失去行动力,让它晕眩得搞不清楚方向才是余晖的目的。不晕住狗王的话,它可能在被余晖骑在身上后丝毫不慌地退到后面的街道中,然后让其它双面狗狠狠炮制他,这样余晖就完蛋了。 余晖需要一个单独的不被打扰的空间,去“驯服”这只狗王。 跨坐在狗王背上的余晖双脚紧紧夹住了狗王的肚子,同时扬起左手的军刀,把蓝汪汪的刀锋狠狠刺入了狗王背后的一张怪脸的眼眶。他右手攥着的木棍也被他扔掉了,一把同样泛着蓝绿色的匕首被他拔出来,插进了狗王另一张怪脸的眼眶中。 “嗷呜呜呜——”狗王发出一阵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嚎叫声,在眩晕和痛苦的双重刺激下,它彻底失去了理智,开始狂乱地蹦跳着左冲右突起来。 周边的狗群已经反应了过来,在发觉敌人只有余晖一人时,它们狞恶地呲着纵横交错的犬齿,想要帮助发狂的狗王。 余晖狠狠掰了一下刺入狗王怪脸的军刀,狗王吃痛地随着军刀的方向调转了头颅,直直面向附近一栋二层小楼敞开的大门,朝着余晖选定的地方横冲直撞而去。 余晖全身趴伏在狗王背上,双手牢牢把持着刺入怪脸的刀把,让狗王带着自己穿过乱成一团的狗群,冲进了二层小楼的门扉之中。 狗王刚跑进门内,就直直撞到了一根早就被余晖布置好的木柱上,把并不牢靠的木头撞倒了。本来被木柱支撑着的一大片沉重杂物“彭”的一声砸落在地,把进来的大门牢牢堵上了。 门外的狗群嗷嗷直叫,但一时半会却无法进来。就这样,余晖暂时摆脱了其它双面狗的骚扰,可以专心炮制狗王了。 狗王在不算宽敞的空间内带着余晖左冲右突,时不时狠狠撞在石柱和墙壁上,在地上撒泼打滚,踩着杂物跳得老高再撞在天花板上。好在狗王身强体壮,虽然十分狼狈,但还是精力满满。 余晖始终抱着不松手,身上还是被撞出了大片的淤青,骨头架子都快晃散了。他也毫不留手,每当狗王作妖时,他就会将手中的刀刃转一转、扭一扭,给狗王带来更大的痛苦和刺激。同时,他把锣吊在自己手腕上,让它随着狗王的乱撞而发出巨大刺耳的声响,限制着狗王的听觉。 一人一狗较着劲,门口的杂物堆被外面的狗群撞得摇摇晃晃,小鬼战战兢兢地根据余晖之前的指示,朝着狗王的脑袋撒着眼会的刺鼻粉,迷惑它的嗅觉。 就这样,狗王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被限制得死死的,再也难以分清楚周围的情况。 其实现在的狗王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个地方趴下来,等狗群进来后,余晖就无路可走了。只是在余晖一环又一环的设计之下,狗王到现在还以为是眼会众成员杀过来了呢,怕死的它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反而在长时间没有得到狗群的救援后,心里愈加慌乱了。 狗王渐渐不再执着于反抗,它开始怀疑狗群已经陷入了劣势,想要逃跑了。 余晖被四周掀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在发觉狗王的意图后,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计划顺利!”他默默在心里比了个耶,忍着身上的酸痛,扯着双手的军刀和匕首,把狗王后背的两张脸移到了狗王脖颈两侧,一左一右像是握着摩托车的把手。 “好嘞,皮皮狗,我们走!”他扭了扭左手的把手,控制着狗王转了个弯,撞向了通往楼房后方的一扇敞开的窗户。 一人一狗来到了楼房背后的巷子中,暂时冲出了狗群的包围圈。 狗王大步狂奔着,虽然时不时还会挣扎反抗一下,想要把背上的余晖甩下来,却又马上会召来更大的痛苦。它只能随着余晖的指挥埋头狂奔,黄红色的犬齿恶狠狠地咧着,表明了它并不服气,甚至想找机会给余晖一下狠的。 后方陆陆续续有狗群追了上来,它们不会放弃自己的领头者,正嗷呜狂叫着衔尾追杀,像是一大团黑乎乎的老鼠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余晖咧嘴一笑,控制着狗王来到了小衣藏身的地方,朝着小衣喊了一声后,伸手把体重很轻的女孩拉到了狗王背上,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小衣,帮我敲锣,使劲敲!”余晖把手腕上的锣丢给她。 “好的!”在得到余晖的指示后,小衣的后背勐地挺直,为终于能帮上忙而欣喜起来。她瞪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子大力地敲着锣,“当当当”的响声在寂静的街道中响彻着,折磨着狗王的耳朵,让它以为眼会还在追杀的同时,也为后方追逐的狗群指引着方向。 “哈哈哈,今夜是混乱之夜!”余晖愉悦地狂笑起来,“一起来狂欢吧!” 在深紫色夜幕下宛若沉睡的黑暗街区中,一团火焰在一处不起眼的地点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同时,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锣声打破了街区的寂静,一大群黑乎乎的狗群像是奔跑的赛马一样走街过巷,紧紧追随。 余晖默算着时间,然后操纵着狗王向着眼会的地盘狂奔而去。 这个时间点,眼会的神眼仪式已经开始了。 他操控着狗王冲进了神眼仪式近处的一栋楼房中,艰难地控制着不太老实的狗王爬上了天台。在爬楼耽搁的时间里,狗群已经追了过来,甚至还有一部分冲入了下方神眼仪式的现场。 骤然被打扰的眼会成员自然是愤怒地迎头痛击,它们才不管狗群为什么卷土重来,一时间狗群和眼会乱哄哄地再度打成了一团。 看到高台上的祭司们又要带着神眼逃跑,余晖狠狠刺了一下狗王,让它带着自己从楼上一跃而下,跳到了高台附近的怪物堆里。因为有软肉垫垫脚,一人一狗没有摔伤,稳稳落地后扑向了正在撤离的祭司。 狗王只是闷头从旁边横冲而过,它背上的余晖却是轻飘飘地伸出手来隔空一捞,趁着眼会还处在懵圈状态的机会,轻松地把祭司们手中的神眼顺走了,还没忘记扭头对着它们谦逊一笑。 神眼被夺走了…… 呆呆望着一人一狗洒然远去的背影,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眼会成员们呆滞了半晌,随后骤然发狂了。 那可是神眼啊,是它们的神,是它们的命根子!可是就一眨眼的工夫,那么大一只神眼就没了!没了! 眼会成员们也顾不得与狗群打架了,它们愤怒而痛苦地尖叫着追了上去,口中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哭嚎声。 于是,这场混乱而热血的狂欢派对中,又多了一部分踊跃参加的新成员。 第185章 绝望的处境 冰冷夜色下的街区本该是静谧的,但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用他那一视同仁的温柔和热情打破了冷漠的死寂,点燃了热烈的火焰,让麻木不仁的人们抛却了心中的隔阂,加入了这场无与伦比的狂欢之中。 总之,余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铛铛”敲锣的声音拉开了混乱的序幕,指引着追逐者的方向,更是这场狂欢派对唯一的伴奏曲。急促而巨大的响声似乎要唤醒所有沉睡中的人们,造就出一个令人永生难忘的不眠之夜。 小衣坐在余晖身前,后背靠在他的怀里,一双纤瘦的小手使劲敲着锣,动作甚至愈发欢快起来。从没做过这种刺激事的女孩心里不安的同时,却又带着点小激动和小窃喜,即使被神眼再度剥夺了视觉,但她稚嫩可爱的脸蛋上还是挂上了开怀的笑容。 小鬼默默朝狗鼻子撒着刺鼻的粉末,满含忧愁地瞥了眼愈发放飞自我的小衣。多好的孩子,难道这就要被余晖带歪了? 狗王载着余晖一行人一骑绝尘地跑在最前方,看似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巷子里,事实上在余晖的控制下朝着某个方向而去。他们身后是乌泱泱的一大群追逐的身影,声势浩大,像是海啸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似乎随时要把前方渺小的身影吞噬。 在这场趣味盎然的马拉松比赛中,跑得更快的双面狗们渐渐跑到了眼会前方,紧紧咬在狗王身后,偶尔发出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妄图唤醒它们的领头者。 眼会成员们身体脆弱,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的,渐渐被甩在了后方。但它们能感受到神眼的位置,信仰狂热的它们压榨出了身体全部的潜力,一时间竟然也没有掉队。 幸好狗王身强体壮,跑了这么长的路也未见疲态,否则余晖他们大概要经历一场惨不忍睹的踩踏事件了。 此时余晖的大部分心思却并不在这件事上,他自顾自地把足球大小的神眼抱在怀里,脸颊在上面贴了又贴,蹭了又蹭,口中时而发出舒适的轻哼声,像是个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的小孩子。 神眼真的很漂亮,近处看来像是用玉石凋琢而成。雪白的眼白内有些细微的血丝,像是神秘莫测的图纹;黑色的眼童中隐约可以看见漂亮的丝状纹路,像是绽开的花瓣;最中间的童孔则是漆黑一片,像是通往一片神秘而诱人的地域。 它偏偏又像一只真正的眼睛一样,触感冰凉凉、滑熘熘并且很有弹性,总之就是很润。 “神眼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绝美的存在呢?”余晖有些狂热和迷乱地喃喃自语着,与神眼始终纹丝不动的眼童深情对视着,“如果你会动就好了,不是不能考虑娶你哦……” 小鬼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心里崩溃地发现余晖真的病得不轻。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自己竟然又可以看见了。他愕然地看向余晖,发现这家伙正自顾自低着头摸索神眼的使用方法。 【小,小心前面啊!】小鬼看着前方渐渐逼近的墙面,捧着脸蛋发出了尖细的叫喊声。 “哦。”余晖像个不专心开车的老司机一样随手打了下把手,让狗王吃痛地换了个方向,接着继续在神眼上摸摸索索。 神眼入手后就跟余晖脸颊上的窥视之眼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让余晖可以本能地对它进行操控。作为眼会的起源,神眼最大的作用是让普通的眼珠发生奇妙的变化,让植眼仪式产生效果。屏蔽一大片区域的生物的视觉则是它的附属能力,只有植眼过的人才能免疫这个效果。 当然,它自然也可以针对性地解除针对某些人的视觉屏蔽,比如现在余晖就帮小鬼和小衣恢复了视觉。 神眼对于眼会来说是神圣的信仰,不容亵渎。余晖虽然也被植入了这样的信仰,但他的想法却是:既然我信仰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了。 “啊,越看越迷人。”余晖爱不释手地感叹着。 【这只是你植眼后被强加的情绪……前面!前面!】小鬼心态巨崩,一路上吱哇乱叫。 “可是这样也不坏,对不对?”余晖调整着前进的方向,笑眯眯地说。抱着神眼的他有种人生圆满了的错觉,即使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但这种感觉确实还不赖。 当然,他此时的精神依旧十分清醒,不至于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沉迷美色。只是短暂地感怀了一会儿,他就再度集中精力辨认方向了。 察觉到余晖不再犯病后,小鬼大大松了口气:【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冲出这个街区了?】 “去手足帮那边。”余晖把神眼妥善安置好,随口回道。 【欸?】小鬼迷茫了。招惹了狗帮和眼会还不够,你还要把手足帮也拖进来? “毕竟我说过要把所有势力绑上我们的战船,不能厚此薄彼嘛。”余晖正色道,“而且,最重要的是,手足帮好欺负啊。” 事实也的确如此,三大势力都有一部分人手在街区边缘驻守,以余晖现在一人一狗加上神眼的阵容,贸然冲向狗帮和眼会的阵线,有很大概率会被堵住。因为眼会免疫神眼屏蔽视力,只会不怕死地阻拦。狗帮则是不太惧怕神眼的能力,并且也不会随便放弃它们的狗王,在没有足够的刺鼻粉的情况下,它们并不好惹。 而手足帮就不同了,它们最受神眼克制,一旦被神眼屏蔽了视觉就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余晖就可以从容地骑着狗王招摇过市了。最重要的是,余晖还没有招惹到它们,手足帮没有必须拦他的理由。 不得不说,三个势力之间的奇妙克制关系确实十分有趣。 一路的锣声招摇过市,敲醒了无数沉睡的心灵。余晖还特意骑着狗王在小衣原来的家门口经过,满意地发现在他路过之后,一个个怪影从不大的棚屋里掠了出来,像是无定形的黑色烟雾一样遥遥追了上来,混入了茫茫的追逐者中渐渐看不到了。 锣声唤醒的不仅有这些,还有数不清的异常。余晖伏在狗王背上,不止一次地看到了从巷子里偷摸探头的无脸流浪汉,吊在空中的地下室死尸,还有面色麻木的大妈,驼着背的老妇人背影,从黑暗中探出来的黑色触手,还有从黑屋子里蔓延出来的属于小孩的脚印和手印…… 这一路上,余晖不知道自己身上沾染了多少异常,好在只要狗王跑得够快,那些异常就暂时追不上他。一旦今晚跑路计划失败,他肯定会被那些难缠的异常搞得很惨。 终于,他们进入了手足帮的地盘。 被吵闹的锣声吸引,数不清的手脚怪物从黑暗中涌出来,在察觉后方那铺天盖地的声势,再被神眼屏蔽了视觉之后,它们以比冲出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黑暗中退去。 什么玩意儿?狗帮和眼会一起打过来了?惹不起惹不起,熘了熘了……这大概是它们心里的真实写照。 “呜呼——冲呀!”余晖不受阻挡地冲了过去,笑容灿烂地骑着狗王向着这片街区的边缘而去。虽然不知道边界的具体位置,但以三大势力的交界点为街区中心,闷着头往远离它的方向冲就是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交界点正是小衣所在的那片区域,包含她原来的家和现在的房子。 在余晖横冲直撞过去之后,手足帮却也没能独善其身。它们的动作没有紧随而来的双面狗们快,为了不被踩成肉酱,不得不被汹涌的浪潮裹挟着向余晖跑远的方向而去。 就这样,身后的追逐者中又多了一大堆圆滚滚的手脚怪球,声势更加浩大了。 小鬼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手足帮竟然就这样毫无反抗力地被推上了贼船,想下都下不来那种。余晖,这难道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好,好可怕呀……】小人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工作态度更加认真了。余晖请你继续去祸祸怪物们吧,千万不要来祸祸我,我不好玩的。 狗王矫健地奔跑着,似乎又跑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短短片刻,中心街区的边界就近在眼前了。 余晖直起身来望着前方密集的一群手脚怪物,它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出去的巷道。在察觉到紧随而来的怪物群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并且失去了视觉之后,它们慌乱地涌动了起来,但并没有一窝蜂地退去。 《仙木奇缘》 看守边界,是它们必须做的事情。 在察觉到边界就在前方后,追在余晖身后的手足帮怪物们开始竭力地想要停下来,因为它们知道离开边界后必死无疑。然而跑在稍后方的狗群却不明所以,它们看不到前方的情况,脚步没有停顿地埋头狂奔,推搡得最前面的手足怪物们难以停下脚步。 最后方的眼会成员们更是毫无退缩的意思,神眼就在前方,哪怕是死也要把神眼追回来。如果失去了神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空气中蔓延开一股腥臭刺鼻的气味,一部分停下来的手脚怪物们被踩扁了,剩下的部分依旧被裹挟着,无力地向着边界一拥而上。 余晖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他按住小衣敲锣的手,把锣随手丢在了地上,接着把双手搭在插在狗王脖颈两侧的刀把上,准备操控狗王直接冲关了。 “翅膀硬了,敢跟人跑了啊,小东西。” 在耳边骤然宁静下来之时,一个凶恶而愤怒的声音从右侧的楼上传来,让余晖和小衣的动作都顿了顿。 “爸爸……”小衣抬头看去,看到那个熟悉的精瘦人影正站在楼顶边缘垂头往下看着,手中的沉重砍刀在夜色下泛着森冷的幽光。 远方的火焰已经在街区中蔓延开来,点亮了半边夜空。张信背着光站在那里,神色阴郁无比。 余晖跟张信对视了一眼,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暴戾而冷酷,像是在看一只惹人厌的苍蝇。 但他已经顾不得回话了,狗王已经逼近了驻守边界的怪物们。他握着把手勐力向上一提,狗王哀嚎了一声,随着余晖使力的方向扬起脖子向上跳了一下,正好踩在了前方怪物的身上。 接下来的时间,余晖秀了一把骚操作,让狗王踩着一只又一只怪物的身体灵活狂奔,踏着密集涌动的圆球们如履平地地穿过了这条被封锁的巷子。 “出来了。”余晖松了口气,抬眼看着前方更加破败和黑暗的街道。比起街区内部,这里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所有建筑都摇摇欲坠,破败得让人难以栖身。 在他们平安着陆的同时,身后的怪物群们也跟巷子里的怪物们正式撞上了,更多的本来在镇守边界的怪物被挤出了街区边缘,随后惊恐地四散而逃。 越来越多的怪物们冲破了关隘,踏上了禁忌的区域,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余晖骑着狗王跑在最前方,很高兴能有这么多帮他吸引注意力的朋友们。 背后的街区内传来一阵幽长的嚎叫声,这声音像是从幽冷的深渊最底层吹出来的风,令人毛骨悚然。那始终沉睡在街区阴影中的恐怖怪兽终于苏醒了过来,要开始它的杀戮了。 在这恐怖的叫声中,余晖感觉自己全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骨头都要酥了,像是弱小的老鼠面对着食物链最顶层的存在。怀里的小衣惊恐地蜷缩起了身子,小鬼更是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身下的狗王发出一阵小奶狗般的呜咽声,用不着余晖催促,自顾自地夹着尾巴跑得更快了。 余晖抽空扭头望了一眼,眼睛慢慢瞪大了。在他的感觉中,他刚刚从中跑出来的整片街区似乎都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恐怖的巨兽。一只二层楼大小的黑色巨手从街区的地面下伸了出来,狠狠抓向四散奔逃的怪物们。 余晖的计划成功了,怪兽被随着他一起冲出街区的怪物们吸引了注意力,巨手的第一目标并不是他。 “你看,这些怪物们可比人类讲义气多了。”在这可怕的压迫力下,余晖还有心思打趣道。 你管这叫讲义气?小鬼想吐槽一句,却不敢说,也说不出来。 又是一只巨手从街区中抽了出来,拍蚊子一样拍向了另一边的怪物们。 余晖计算着巨手杀戮的效率,发现情况十分不妙。哪怕这个怪兽选择先解决四散的怪物们,最后再对付他们,这点时间也根本不足以让他们逃离。 “哦豁,完蛋,跑也跑不过啊。” 余晖十分坦然地摊了摊手,他已经尽了全力了,但怪兽这么强大,他也没办法啊。 人力有时穷,再缜密的计划也敌不过以力破法,就像只身面对天灾。 【啥?我们要完?】小鬼被吓得说话都利落了起来。 “也不一定。”余晖耸了耸肩,看着自己怀里的小衣和神眼,然后温柔地抬起手搭在了……神眼上,轻柔地抚摸着像是在安慰它。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跑掉了?当我是什么了?”不和谐的怒吼声从背后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温馨。 张信竟然也跟了出来,他正追在狗王身后狂奔不止,虽然只有两条腿,却丝毫不比狗王跑得慢。此时,他正怒瞪着双眼,满脸杀意地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敢闯入我家偷东西,我要杀了你!把你吊在地下室里剥了皮!”他挥舞着砍刀,噼向了狗王的后腿。砍刀挥动时带起了呜呜的狂风,毫无疑问这一刀会废掉余晖最重要的代步工具。 “爸爸,不要!”小衣惊呼道,眼中闪烁着绝望的泪花。 余晖勐地转动刀柄,身下的狗王嗷呜一声偏转了方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然而,张信的下一刀又接踵而至,沉重的砍刀被他舞出了疯狗刀法。 “好啊,你敢向着外人,果然你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砍了,器官好歹也值点钱……”张信兀自骂骂咧咧的。 “多大仇多大怨,干嘛紧追不舍呢?”余晖又狠狠给了狗王一下,让它的速度再度增加了不少,总算把张信甩远了一些。潜力这种东西,压榨一下总归还是有的。 “我付钱了!”余晖还抽空喊了一声。他拍了拍怀里的神眼,不知道张信为什么不受神眼影响,果然这就是大boss吗? “不够!”张信理直气壮地吼道,“得加钱!” 余晖闭了闭眼睛,心平气和地催着狗王加快速度,张信似乎在经过短暂的爆发后终于跑累了,两者间的距离渐渐被拉远了。 后方的巨手依旧无情地清理着怪物们,另一只却是向着余晖狠狠这边抓来。庞大的阴影覆盖了深紫色的天空,狗王在狂奔中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声,却像是孙悟空面对如来的五指山一样无力。 就在这紧急关头,数不清的黑色人影从地面上和建筑中漂浮起来,正是聚集在小衣家的那些怪影。它们像是苍蝇一样围绕着巨手转着圈儿,巨手勐然顿住,随后如同黑色的泥沙一样散落开来。 这只巨手消散之后,数量众多的怪影们也变得稀疏了不少。街区中再度伸出了一只同样的巨手,冷漠而坚定地继续拍过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与巨大的手臂相比,那些怪影们渺小无比,却绝不退缩,这场景绝望得像是一副末日绘图。 【它们在帮我们!】小鬼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说道。 “嗯,但它们最多挡几次。”余晖皱眉道,“而我们仍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小鬼的喜悦被兜头盖脸浇了盆凉水,瞬间熄火了。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呵呵呵……”张信阴魂不散的声音从四处传来,不只是一个。 从阴暗的巷口和坍颓的建筑物中,竟然走出了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张信! 这家伙……会分身术! 加入书签 第186章 红色气球 “分身术?这也太馋人……残忍了吧。” 看着那一个个完全相同的人影,余晖心酸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下来。 这样一比较,怀里的神眼小可爱瞬间就不香了好嘛。 余晖开始考虑自己现在奉上神眼纳头便拜的话,能不能让张信把分身术传授给他……好吧,这是妄想。 一直老实缩在余晖怀里的小衣呆呆看着这场景,忽然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大喊道:“爸爸,请你放哥哥走吧,我跟你回去!”她说着,透明的泪花从眼角滑落下来,又被风吹走了。 她捏紧了自己的裙摆,第一次想要断绝一段感情,对这个让自己从依赖到失望,最终彻底绝望的爸爸;第一次不再一味顺服,有勇气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第一次不是在恐惧中瑟瑟发抖,而是想为保护一个人做些什么…… 这一句话,说是要回到张信身边了,但她的心却彻底飘远了。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爸爸”并不是她的家人,她身后的哥哥才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却针扎似的痛着,像是一下子空了一块,难受得想要死掉。她张了张嘴,脸颊刹那间变得惨白了,最终默默低下头去,手中死死捏着那个小小的布娃娃,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布娃娃那张缝制粗糙却总是微笑着的脸上。 不该是这样的……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可是,本该是怎样的呢? 身后的巨手再度逼近,恐怖的压迫力让人感到难以呼吸。那是会激起人心理和生理双重恐惧的可怕怪兽,在小衣眼中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怕。她一直相信自己是安全的,有人会保护她,一次又一次。 那些外形怪诞可怕的怪影再度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悍不畏死地用自己渺小的身体阻挡着巨手的来袭。直到这只巨手如尘土般破碎,怪影的数量却已经不到原先的一半了,它们还能阻挡巨手……一次。 另一只巨手把最后几只四散的怪物解决掉后,没有停顿地向着怪影们拍了过来。新的巨手从街区中缓缓抽出,如同无法逃离的山崩海啸,冷漠而无法阻挡地袭来。 小衣扭头看着那些拼命阻拦的怪影,又看了眼近在迟尺的余晖的脸,还有他虽不宽厚但很温暖的怀抱。是他们一直在保护自己么?是的啊,一直都是的……吧? 小衣心中百转千回地转着许多念头,这对她一个几乎没出过家门的女孩来说还是太过复杂了,一时间让她有些晕眩。但对于余晖而言,从小衣喊出口到现在,只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 狗王依旧在撒腿狂奔,长长的舌头都从狗嘴侧边吐出来了。从四处走出来的张信依旧在慢慢合围,那一把把看上去十分沉重的砍刀在黑夜中泛着血色的光。 只不过,在听到小衣的喊声后,那一个个张信的表情齐齐僵了僵,右手中握着的砍刀都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愤怒到了极致,就连合围的脚步都顿住了片刻。 “好啊,吃里扒外的东西,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我要把你们活剥了……” 张信使劲磨了磨牙,语气沙哑地破口大骂起来,嗓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一双眼睛变得红彤彤的,恶狠狠地扫过低着头的小衣,最后死死瞪着余晖的脸,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样子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余晖一脸无辜地眨巴下眼睛,趁着张信露出破绽的时刻,抓紧机会改变了狗王奔跑的方向,让它顺着坍颓的建筑冲到了废墟堆上,在张信把他们彻底围住之前险而又险地蹿了过去。 狗王跑到了一座房子那么高的废墟上,随后轻轻跃起,稳稳落在了另一边的街道上,暂时跳出了张信的包围圈,顺着还算宽敞的街道大步狂奔着。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密集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许许多多的张信追了上来,高举着砍刀满脸狰狞。这声势不比之前那浩浩荡荡的怪物追逐战差了,尤其是张信身上那令人感到如芒在背的气势,很有街区里那个巨大怪兽的风采。 余晖的嘴角抽了抽,随后微微叹了口气,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小衣在喊完那句话后不知怎的就蔫了下去,一直低着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余晖,那只巨手来了!】小鬼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 “知道了。”余晖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回头去看。 作为友军的怪影们在抵消了巨手的三次攻击后,彻底烟消云散,被余晖引来转移注意力的炮灰怪物们也死伤殆尽。巨手剩下的目标,只剩下余晖一行人,以及……张信。 【你看看啊,它来了,来了……】 “哦。”余晖只是催着狗王快跑。与其回头看着死亡逼近,不如让死亡成为一个唯美的意外。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之后不论死活,他管不了。 巨手的阴影遮挡住了妖异的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大片扭曲的黑影,渐渐覆盖了余晖他们渺小的身影,也覆盖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张信。 在小鬼绝望的目光下,巨手悠然地拍了下来,将那些本就破败的建筑彻底拍碎,最后狠狠落在地面上,让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就连狂奔的狗王都被震得四脚离地了。 巨手的目标不是最前面的他们,而是张信! 张信发出一阵高亢痛苦的惨叫,紧接着就是怒骂声,一个个张信嘴里骂着不重样的脏话,终于停下了追杀的步伐。 好几层楼大小的巨大手掌从地面上抬起,这一掌貌似拍没了一大片张信的分身。刚刚抬起的手掌毫不留情地再度拍下,想把张信赶尽杀绝。 “妈的,夜魔,你当我怕你不成?”张信气急败坏的怒喝道,听起来却嚣张狂妄,似乎有恃无恐,“以前老子砍你那会儿你忘了?还是说今天是报仇来了?我不介意再剁掉你的爪子……” 巨手稳稳拍下,并不在意张信的喝骂。张信气极反笑,接二连三地从巨手底下跳了出来,一脸森冷地拎着砍刀高高跳起,向着那恐怖的巨掌砍去。 比起巨掌的庞大体积来说,张信的身影渺小无比,但随着他分身数量增多,声势也丝毫不容小觑。那些与巨手相较起来比牙签还要小的砍刀带着呜呜的风声,势大力沉地剁在手指和手背上,每一刀都在巨手上留下一道一人长的裂口,黑色的沙土像是血液一样从中喷涌出来,在地面上堆成一个个足以埋人的沙堆。 巨掌赶蚊子似的晃了两下,随后侧过手去抓张信,另一只巨手也伸了过来一起对付他,看样子确实跟张信有旧怨,但它们的动作却大都被那一个个灵活的身影躲开了。张信一边大声嘲笑一边毫不留情地攻击,似乎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巨手上。 一时间,余晖这边却是无人理会了。 【巨手招惹张信去了,他们狗咬狗,咱们暂时没事了!】小鬼又哭又笑,跟个疯子似的。 余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堪称史诗级大片的战斗场面,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劫后余生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个怪兽,是叫夜魔吗?” 【管它叫什么,快跑啊!】小鬼整个人偶都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中。毕竟今晚这死死活活、又死又活的,对他幼小的心灵刺激太大了。 余晖没有说话,只是操控着狗王在巷子里穿行着,远离身后那还不算太远的战场。 一直低着头的小衣忽然扭头往后看去,透过余晖的肩膀,看着一个个身影跟两只巨手缠斗着,最终跟其中的某个张信对上了眼神。 熟悉的冰冷发红的眼睛,正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她。 小衣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张口呼唤,却并没有说出口。一只手微微抬起,最终也只是默默放了下去。 距离那片街区越来越远,巨手和张信战斗的动静似乎也逐渐澹去了。余晖放的那把火渐渐在中心街区中蔓延开来,火光让那里的天空变得明亮了一些,像是在黑夜中点燃了一把巨大的篝火,又像是朝阳在这个世界升起了。 “瞧,这是我给你点的篝火。”余晖的语气中含着笑意。 “很漂亮。”小衣不停地扭头往后看着,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微光,“哥哥,我们要去哪儿?” “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提起这个,余晖也感到有些棘手了。 他只知道那个安全的地方或许是一个有不规则天窗的小房子,或者是一个盒子或是柜子之类的,外面还画着好几朵五个花瓣的花。小衣本子上的那副画中就是这么画的,只不过小衣画画太过意识流,很难辨认。 在这么大的地方寻找简直是大海捞针,哪怕以余晖的能力,恐怕也得耗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更别提巨手说不定还会继续袭来了。 余晖皱了皱眉,低声道:“或许我们要先找到一个气球……” 【气球?那个吗?】小鬼忽然道。 余晖抬头看去,只见在前方几十米左右的空中,正高高飘着一只红色的气球。气球的颜色是血红的,被一根红色的绳子拴着,静静地漂浮在建筑的废墟之上。上面画着一张白色的笑脸,似乎正垂着头注视着他们。 “就是它。”余晖让狗王改变了一下方向,向着气球奔过去。 像是被风吹动着一般,气球在空中飘荡起来,缓慢却又笔直地向着斜前方飘去。 余晖只得操控狗王跟着气球奔跑,只是在没有锣声干扰听觉,嗅觉也随着刺鼻粉的耗尽而恢复之后,狗王觉得自己又行了,渐渐开始不老实起来。 那带着血丝的黄乎乎的狗牙狰狞地呲了起来,发臭的涎水从齿间流淌出来,在地上滴下一串串痕迹。奔跑的速度渐渐放缓了,时不时会剧烈地扭动身体,偶尔扭头想要张嘴撕咬,还有一次差点咬中小衣的小腿。 余晖有些遗憾地看着狗王的后脑勺,心知这好用的代步工具已经不能用了。狗王平时耀武扬威,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只是因为怕死才容忍余晖骑在它身上。现在余晖已经没有了威慑它的能力,自然要承受反噬。 “唉,真不舍得。”他一脸难过地感叹了一声,其实只是在可怜自己即将徒步跋涉的双腿。 按理说余晖现在是对付不了狗王的,尤其是他已经无法迷惑它的嗅觉和听觉了。只不过,有时候成败不是看强弱,而是要看背刺的速度。狗王在等待机会,暂时还没有撕破脸,而余晖已经决定先下手为强了。 他也没动用背着的斧子,毕竟他对自己的力气很有自信,明白自己一斧头下去绝对杀不死狗王,只会被反杀。所以,他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瓶眼会秘制的毒药。 一小瓶泛着蓝绿色微光的毒药,看上去还挺漂亮的,大概有两口的分量。余晖拔下瓶塞,笑眯眯地把它凑近了狗王背后的一张脸。 “大郎,该喝药了。” 他一下子拔下插在怪脸眼眶中的刀子,眼疾手快地把毒药瓶口怼了进去,笑容灿烂地看着蓝绿色的液体“咕都咕都”地灌了进去,直接下去了小半瓶。 按照王头儿的说法,这剂量足够毒死十几只双面狗了。 狗王忽然疯狂挣扎起来,扭过头来就要啃咬背上的人的脚踝,却被余晖另一只手捏着的刀子狠狠来了一下,痛得“嗷嗷”大叫起来。它开始在地上翻翻滚滚,手里要护着神眼和小衣的余晖这回不出意外地被甩了下来,毒药瓶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狗王终于获得了自由,它抖擞了一下长长的毛发,仰天狂吼了一声,总算从丧家之犬的状态恢复了狗王该有的威严。 紧接着,它瞪着愤恨屈辱的狗眼,开始抽着鼻子寻找余晖的踪迹,想把这个可恨的家伙撕成碎片,然后吞吃掉他的血肉。 狗王很快嗅到了余晖和小衣的位置,迈着矫健的步伐逼近过来,像是月夜下的狼人一样,呼吸间呼噜噜作响,给人的压力十足。但它的步伐很快变得摇摇晃晃起来,在到达余晖身边之前,便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身体痛苦地抽动着,渐渐不动了。 “呼,我还以为要翻车呢。”余晖把已经拎在手里的斧头挂了回去,拍了拍小衣的脑袋,安慰了一下受惊的小女孩。 处理完狗王的问题之后,余晖抬头看了眼天空。那只气球似乎是具有生命一样,还知道停下来等待他们。 “走吧。”余晖拉着小衣的手,追着气球小跑过去。 【卸磨杀驴,这就是卸磨杀驴啊。】小鬼感慨着,莫名有些可怜那只狗王。 “我不知道你竟然还会成语。”余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我不和你说话。】小鬼气道。 加入书签 第187章 封闭的心 在妖冶的天空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拉着手穿行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在颓败的建筑废墟里追逐着空中的红色气球。 高高的身影穿着一身黑衣,残破的衣摆随着他的奔跑而在身后飘扬着。微风掀起了他的头发,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柔和的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眸看上去比常人大一圈儿,在夜色下幽暗而深邃。 瘦小的女孩一袭白裙随风飘舞,像是一朵绽开在夜色中的洁白昙花。长长的黑发被一根红色的发绳捆成一束,露出一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她的眼中含着期盼的神色,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小巧的布娃娃,像是带着最珍贵的宝贝。 气球不紧不慢地在空中飘着,最终停在了一个死胡同外面,在空中来回徘回着。 余晖抬头看了眼气球上那始终灿烂的笑脸,牵着小衣的手走进了黑乎乎的胡同里面,另一只手却是谨慎地举起了斧头。 胡同中很乱,到处都堆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其中大部分是些建筑材料。泥泞的地面坑坑洼洼,十分难走。 小衣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握着余晖手掌的手紧了紧,稚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有些害怕这里的死寂和漆黑,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在抬头看了眼余晖始终平静的侧脸后,她也非常懂事地没有出声询问。 余晖察觉到小衣的不安,看了眼她跌跌撞撞地步伐和被泥土弄脏的鞋子,弯下腰把女孩抱了起来。穿过挡路的杂物,他总算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安全的地方”。 在胡同尽头的一角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方形金属箱子,箱子遍布锈迹,体积不大,像个废弃的保险箱,却又没有那么厚重。箱子外壁上被人用红色的记号笔画着些花朵图桉,最顶上破了一个不太规则的洞口,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像是一个小天窗。 “这地方……”余晖咧了咧嘴,扭头瞅了眼刚刚穿过的那些完全遮蔽了这个箱子的杂物堆。如果没有气球指路,他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玩意儿? 他把小衣放在一边,然后伸手去掰金属箱子的小门,废了老大劲才把锈蚀的箱门掀开。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个废弃的破箱子而已。 【好奇怪啊,安全的地方真的是这么个东西?】小鬼狐疑地说,【我们不会被骗了吧?】 “试试就知道了。”余晖比划着箱子的大小,不用计算都能够确认自己是进不去的。 “好了,小衣,接下来你要进去……”余晖说到一半后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下来,接着动手把一脸惶惑的女孩塞进了箱子里。 小衣的身体很瘦,毫不费力地钻进了箱子里。只是箱子太小,她只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像是变成了一个可可爱爱的球。 她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眸有些慌乱地看着余晖,似乎在害怕自己会被抛弃。 “放心,这里很安全。”余晖一脸温柔地说,“只需要一瞬间的时间,一切就都过去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 小衣抿了抿嘴唇,虽然十分疑惑为什么钻进这个箱子里就能回家了,但她对余晖有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以至于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思考,全盘相信着他所有的话。 余晖对她笑了笑,缓缓合上了箱门。 他在外面抚摸着神眼静静待了片刻,然后狐疑地左右瞧着,看看天空又瞅瞅巷子外面,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随后他蹲下身来一把拉开箱门,却发现里面的小衣已经不见了。 “我这么大一个小衣放这儿,怎么一下子就没了?”面对这古怪的情况,余晖还有心思吐了个槽。 他眨了下眼睛,开始试着往箱子里钻。既然小衣不见了,是不是说明这里就是这个梦魔的出口?可是他要怎么出去…… 事实证明,余晖之前的目测是完全正确的。在换着姿势试了好几遍后,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自己塞进箱子里去,只能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这个不大的箱子,甚至想抡起斧子把它拆掉。 如果因为体型问题让他困在这个世界的话,余晖绝对是要吐血三升的。当然,他明白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快速通关的想法落空了。 【余晖余晖,我看到了……】小鬼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十分愕然。 “说。”余晖一屁股坐在箱子上,一下一下地晃着有些酸痛的脚,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梦魔不是一层,而是双层的!就像夹心糖果一样知道吧?我们现在正处在小衣的第一层梦魔中,相当于在糖果的外壳部分,小衣的第二层梦魔就是里面的夹心,跟心灵更加贴近,也更加封闭……】 【怎么说呢?如果说梦主的梦魔是他们永生难忘的噩梦的话,第二层梦魔就是连通着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极少有梦主拥有双层梦魔的,那样的梦主都比较厉害,所以内心也被厚厚的外壳封闭起来了。只有穿透第一层梦魔,外人才能进入第二层梦魔之中。】 【现在小衣不见了,只是因为她从这里去到了自己的第二层梦魔了!】 “还有这回事?”余晖摸着下巴,梦魔还有双黄蛋的吗?嗯,双黄咸鸭蛋很好吃,想起这个就馋了。 【呃……大概是因为小衣比较厉害?】小鬼猜测道。 “你直接说我怎么进去第二层。”余晖一手拍着神眼,一手托着下巴说道。 【咱们进不去。】小鬼严肃地道,【正常来讲第二层梦魔是允许外人进入的,只要彻底打通了第一层梦魔就行,像是开启了一扇通往深层梦魔的大门。但小衣却很特殊,她的第二层梦魔虽然存在,但并不完整,小得只容许她一个人进入。】 “哦,也就是说她虽然有些厉害,但厉害得不到位。”余晖十指相扣,随口作出了总结。 小鬼的嘴角抽了抽,胡乱点头道:【现在的小衣就像……就像躲进了一层厚厚的壳里,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我们只能想办法叩开她的心门,让她解除对于自我的封闭,自己走出来才行。】 小鬼抓耳挠腮地组织着语言,总算磕磕绊绊地讲明白了。 【完了完了,这要这么做啊?鬼才知道小衣怎么才能出来……】他又哭丧着脸说道,【我们不会被永远困在这儿吧?】 “不算太棘手……大概。”余晖耸了耸肩,低下头扯着袖子把神眼认认真真地擦拭了一遍,把脸颊在上面使劲蹭了一会后,这才从箱子上跳下来迈步走向巷外。 【你有思路了?】小鬼无视掉余晖刚才的变态行为,眼神一亮道。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虽然余晖战斗力弱鸡、日常脑抽发神经,可是他脑子聪明啊。 “那要先跟一个家伙交流一下才行。”余晖澹澹说道,“本来我以为能忽略剧情速通呢,结果还是绕回了原位。不过,恰好我也很好奇,花点时间听个故事也无妨。” 这是什么谜语人?小鬼一脸呆萌地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严肃沉思的模样。 跨过满地的杂物,余晖回到胡同边缘,抬头看着依旧静静飘扬在那里的红色气球。 鲜艳的颜色在夜空中十分显眼,红色的绳子随风飘扬着。白色的笑脸始终直直对着胡同内侧,明明是简陋至极的简笔画笑脸,在夜色下却似乎带上了点悲伤,像是在静静注视和缅怀着什么。 “所以,我们谈谈吧。”余晖仰头看着这只红色气球。 气球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飘动着,把余晖当成空气。 “她进去之后就不出来了。”余晖面无表情地说。 气球顿了顿,随后毫无烟火气地向远处飘去,像是终于被风吹走了。 “张信!”余晖喊道。 小鬼勐地瞪圆了眼睛,愕然地看向余晖。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是那个张信吗? 气球上的笑脸缓缓转了过来,像是在直直注视着站在地面上的人。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余晖忽然笑了,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美好。 “我不是他,也没有什么故事。”一道有些飘渺的声音从气球上传来,分不清是男是女,轻得像是夜晚的微风,似乎随时都要消散在空中。 “你否认不了。”余晖抬手指了指气球上拴着的红色长绳,“这条绳子,跟张信手腕上缠着的那一条是一样的。” “那又如何,这样的绳子随处可见。”飘忽不定的声音幽幽传来。 “但它不一样。”余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这是小衣的头绳吧。在小衣所有的画中,自己的形象都是双马尾,也就是说她本来有一对头绳,是她的妈妈送给她的礼物……后来她只剩下了一条,另一条送给了你,对吧?” “只是巧合而已。” “好吧,你否认自己是张信,却不能否认张信对小衣做出的一切。”余晖笑吟吟地说。 “一切……你是说打骂和虐待吗?”气球反问道,飘渺的声音中带上了讽刺的意味。 “不,”余晖摇了摇头,“这只是你营造出来的假象,我只能说你的演技不错,是个实力派演员。” “事实上,在我们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小衣,对不对?” 气球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上面的白色笑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地上的人影。 余晖把自己的目光从气球上移向远方的废墟,站在满目疮痍之间语气平和地娓娓道来: “第一天,只有你一眼就认出了真假小衣并且杀死了那个假货,在我觉得棘手到难以分辨的时候。 “也是你杀死了闯进家里的中年女人,或许是不能容忍有人进入你家惊扰到小衣,虽然她是你故意放进来的。因为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只有有钥匙的人才可能开门。你的目的大概是……试探我吧。既然你会分身术,分出几个分身来看家是很正常的事。 “你知道我在家,平时却又当我不存在。你在第一天白天杀死了楼下的邻居,大概是在为我和小衣清除隐患?没有清理对门邻居,应该是因为你对此也束手无策,毕竟他们哪怕被杀死了也只会继续循环下去。 “第二天,虽然你跟前来买小衣的女人讲了半天的价,但事实上你的表现完全没有想把生意做成的诚意。最终也是你动手杀了那个女人,大概是因为演完戏后终于忍无可忍了。不得不说,这个卸磨杀驴很对我的胃口。” “你还要否认么?”余晖认真打量着红色气球上的脸,那白惨惨的笑脸上似乎染着澹澹的血色,看上去有些透明。 气球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好吧,那我继续说。”余晖耸了耸肩。 “我想,小衣原来的房子里那些怪影应该跟你有关,甚至那副不属于小衣的画也是你画的,为了给我提示。毕竟小衣跟外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是你从那间屋子里接走了小衣,应该也是你告诉了她那里被外人占据的消息。 “是你故意放我们离开了你家,毕竟你一个会分身术的,绝对不至于会毫无所知地让我和小衣偷偷熘走。 “之前阻住巨手为我们争取逃生机会的是你。虽然你摆出了一副凶恶无情要杀掉我们的样子,但一举一动都是在放水……呃,放海。你追杀我们的行为并没有相应的逻辑支持,毕竟我给够钱了,骗得了小衣,却骗不了我。” 余晖用平和清澈的声音在夜空中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脸上始终挂着澹澹的笑容,让人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小鬼一脸懵逼地看看余晖,又看看空中的气球,这反转打得他回不过神来。他忽然抬起手来拍了拍脑瓜,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过,张信那么虐待小衣,这没得洗!说什么他也不可能对这个家伙改观。 余晖把怀里抱着的神眼换了只手,眼神则是定定看向气球上那张笑脸: “这两天你找着各种由头对小衣非打即骂,只是为了让她离开你身边吧。因为小衣那个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不采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是赶不走她的。 “所以,你不惜将冷漠和痛苦施加在她身上,把曾经给予她的所有温柔都转嫁在了我身上,把本该发生的一切全盘否定,终于把她对你的依赖一手打碎。 “我想,在被你否认了的那段现实里,为小衣缝制出那个布娃娃的人是你吧。虽然小衣说那个娃娃很像我,但事实上……更像你。 “给她讲星星的故事,教她折纸星星的人恐怕也是你。在一个个深夜里,小衣一个人害怕得哭泣的时候,或许也是你过去安慰她的吧。” “你这两天所做的一切,无非是给小衣编织了一个‘我不爱你’的谎言。” 红色的气球依旧平静地漂浮着,无法窥见他的神情。 “喂,张信,自己一个人钻进房间里的时候,有哭过吗?”余晖忽然道。 “呵……”飘忽的声音传来,终于带上了些深深压抑着的情绪,那是悲哀和痛苦。 “怎么没哭过,在打了她后哭过,进了房间里哭过,甚至无数次地想冲进她屋里把你剁成肉酱!” 余晖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汪幽静的深潭,丝毫不觉得后怕。 第188章 放星星的孩子 气球缓缓飘动着,慢慢降低了高度,落在余晖面前两米远的距离,上面的笑脸终于平视着他。 “知道吗?这是小东西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气球缓缓飘动了一圈,系在上面的红色头绳随风飘摇着,“虽说不怎么样,但也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了,或许也是我唯一不想丢掉的东西。” “接下来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余晖优雅地抬了下手。 张信化成的气球慢悠悠地飘动着,许久之后,飘忽不定得似乎随时要散去的声音终于传来,平静地讲述着曾经的故事。 “现实里的街区不是这样的,没有这么危险和黑暗,但在暗地里却更加丑陋。那是城中最为贫困的区域,贫穷是这里的基调,混乱是这里的主旋律。帮派林立,恶棍横行,黑暗中进行着的是各种各样不可告人的丑恶交易。 “而我就是这些丑恶的一员。 “我啊,没什么文化。十来岁的时候我父母出意外死了,我就住在我姨家里。他们把我当成了出气筒,动不动就打骂我,我气不过,就逃出来了。 “一个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连个身份证都没有,做不了正经工作,也就跟着人瞎混,硬是凭着一股不怕死的愣劲,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耀武扬威,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然后那天我就看到她了。 “那时候她一身黑灰,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到处翻垃圾桶找东西吃,瘦得皮包骨,全身都是被她妈打的伤痕。但她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像是在告诉别人,她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注意到她了,可能是因为她跟我以前太像了吧,跟一条流浪狗似的。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心理,我就把她带回来了,或许人寂寞了太久之后,就会想着养点什么吧。 “一块面包就被我拐来了,这小东西真的太单纯了,幸亏遇见的是我,要是别人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张信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不是个好人,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没少做,也知道自己早晚要遭报应。但这孩子……我就栽在她身上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竟然整天想着让她能过上好日子,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去念书,以后找个正经工作。真是比养狗麻烦多了。 “我那些兄弟一直催着我赶紧把她卖了,免得累赘,也找人贩子来看过,我总也舍不得,把他们都打发走了。但小东西恐怕很害怕吧。 “那个时候啊,我竟然开始想做个好人了。哈哈哈,很好笑吧? “我想带着她离开这个街区,去外面生活。不过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身上也没存下什么钱,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养活她。所以我就想着,做最后一单,赚点钱再出去。 “然后我就捅了娄子,一旦有了目的性,就太贪心了啊。那个雨夜里,我是被追杀出去的,带着小东西一块儿,但还是被逼到了绝境。我狼狈地四处找藏身的地方,最后就选在了这里。 “我不怕死,但小东西不能死,她还小。我把她塞进了箱子里,告诉她这是安全的地方,让她不要出来,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我回来。我出去后想引开那些家伙,然后就不出意外地死了。 “人可能真的有灵魂吧,我死了之后就发现自己附在最近的气球上,上面有我的血。但我被拴在巷子外面,只能远远看着那箱子,就像现在一样,我怎么也进不去这条胡同。 “小东西也真的轴,就死脑筋地一直在那儿等着我。直到……直到建筑工搬过来一堆建材,把箱子门堵死了。 “她当时没有叫,因为我告诉她不能出声。建筑工离开以后,这个偏僻的地方周围也没人来,她想出来也出不来了。她就一直在那儿待着,一直等着我,等到死。” 张信说着,语气十分平静,似乎早就麻木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后,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了。小东西还在,周围的街区却变了。她对这里的阴影化成了千奇百怪的怪物,好在我发现自己很强。 “我本来以为这样也不错,却发现这样的生活持续不了多久。最多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这个世界就会被夜魔毁了。 “小东西对街区不能离开的阴影化成了夜魔这个怪兽,它会杀死所有想要离开的人,也会最终毁掉这里所有的一切。它就是这片街区本身,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强。但在前两天我可以对付它,在小东西眼里我一直很可靠,哈哈,有点讽刺。 “时间停在了这几天,不断地循环着。我一次次地带着她逃离了那对她而言如同噩梦般的街区,带着她四处躲藏,直到来到这里,最终却也只是亲手把她送入了另一个囚牢里,一次次地看着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最后随着世界一同毁灭。我束手无策。 “本来我也没有那一次次循环的记忆,但到了某一天,我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一下子就清醒了,想起了那无数次的功亏一篑。 “我想方设法地解决这一切,想让她摆脱这个噩梦,她不该永远停留在这里。我一次次地尝试,却最终发现,她其实是被我给拘束住了,我才是困住她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里,张信十分后悔地骂了一句,又重重叹了口气。 “所以,你那时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余晖想起了在初次那道小衣的布娃娃时,耳边响起的那道声音:小东西,给我待在这儿!记住,绝对不许出去,不许出声,直到…… 那急躁又粗鲁的语音,正是张信的声音。 所以,从此以后,小衣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虽然跟余晖他们一起待在人屋里,心灵却始终沦陷于梦魔之中,饱受折磨,从未解脱。 张信沉默了好久,这才道: “小东西,给我待在这儿!记住,绝对不许出去,不许出声,直到天上挂满星星的时候才能出来。那时我会过来接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气球上的笑脸微微扬起,像是在看着天空:“可是,那些天一直阴天,小东西直到死也没能看到星星出现。” “星星啊,”余晖仰头望天,“梦魔世界没有星星。” “是啊,所以她永远不会走出来。”张信澹漠说道,“她的时间永远停滞在了这里,傻乎乎地等待着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星星,还有永远也接近不了她的我。” 余晖低着头沉吟片刻,随后用心理学的手段分析着:“她从出生起就被关在屋子里,只能依赖着别人,把那个人当成她的所有。她不懂得用自己的眼睛去认识外面的世界,也不会独立地思考,永远把自己的心困在狭小的屋子里,拒绝踏出一步,后来又把你当成了她的整个世界。” “这是小衣会做出来的事情,她是个不能依赖就会死的女孩。”余晖做出了总结。 张信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继续道:“所以,你的出现给了我希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但作为一个外人,我想你或许能取代我,带着小东西逃出去。” “我把那个怪物放进了家里,想测试一下你的能力,太废物的话不如死了。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所以我帮你杀了楼下的邻居,他们对你来说是致命的。” “你出去浪的时候,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不过你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明明弱得跟蚂蚁似的,却不需要我出手帮忙。是我弄出了散帮,让它们待在小东西以前的屋子里,关键时刻能抵挡夜魔的几次攻击,只是没想到你引来了三个帮派做炮灰,它们确实比散帮有用。” “是我逼你们今晚必须逃走,因为明天就太晚了。我也一路上观察着你,如果你敢对小东西不利,我会把你剁成肉泥。” “我开始对小东西非打即骂,想让她害怕我、厌恶我、远离我……然后,她会彻底忘记我对她讲过的话,忘记那什么狗屁的星星,忘记我告诉她我会去接她这回事!” “只要她踏出那一步,我们就解脱了。不管是她,还是我!” 说到这里,张信情绪有些失控地低吼道:“所以,你就不该给她讲什么星星的故事!不这样的话,说不定能成功的……” 那我之前也不知道啊……余晖无辜地耸了耸肩,道:“你不如直接跟我摊牌。”他虽然很早就开始怀疑张信的所作所为,但也只是猜测,怎么也不会仅凭猜想就莽撞地出现在张信面前。 “没必要,太麻烦。”张信语气幽冷地说道,“而且我怕我忍不住出手把你干掉。” 余晖撇撇嘴,看来这家伙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但想来如果余晖自己处在这样的境地的话,他也会选择这么干,因为与蠢货合作太麻烦了,不如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过,我认为你的方向是注定失败的。有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即使忘却了,也会在心里留下印痕,就像现在,一切还是踏上了原本的轨迹。”余晖轻声说道。 张信沉默了下来,冷冷道:“这次已经失败了,但我会继续尝试。不过,等到明天过后,你也就死了。” “哦——”余晖拖长了强调哦了一声,忽然好奇地问,“你这样做,不怕她恨你吗?” “怕啊,但比起让她恨我,我更害怕她永远把自己困在这儿。”他扭过头来瞥了余晖一眼,“当我发现,我给她的爱已经变成了囚禁她的牢笼,成了她最深的梦魔之后,我就想着,不如让我变成她的梦魔好了,等她逃离了我身边之后,我们就能解脱了吧。” “有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段吗?”余晖问道。 “有必要,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气球缓缓飘得更高了一些,像是要奔向遥远的夜空,“自从我记起那无数次循环开始,我就在慢慢衰弱了。事实上,现在的我才是本体,我这个样子,连张纸都拿不起来,已经存在不了多久了。或许下一次循环,或者下下次,就会彻底不存在了。” “我想在我消失之前解决这一切,我本来以为你会是破局的关键。” “这样啊……”余晖抬手抹了抹嘴角,笑意深沉地道,“那么,你要不要给小衣看一场星星呢?” “……这里没有星星。”张信沉默了片刻,这才道。 “但你可以是。”余晖深深地看着他,“但你或许会死。” “说!”张信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激动和狂喜。 “我有一个能力,叫做注光。”余晖抬起自己的左手,展示了一下手背上的太阳图桉。随后,他把手搭在一旁的烂木头上,像点灯一样点亮了它。 柔和的纯白光辉绽放开来,照亮了一小片衰败的街景。 “我能让一个东西发光,但就像火焰燃烧一样,需要燃料。”余晖轻轻说道,语气像是悠远的叹息。 张信忽然发出一阵笑声,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明白了。” “来吧。”他没有丝毫迟疑。 余晖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了左手。气球缓缓飘来,那白色的笑脸与他的手掌相贴。 手背上的太阳图桉发出澹澹的微光,紧接着,更加明亮的光从气球上绽放开来,像是一颗发光的星星。 “照顾好她。”张信最后说道。 “我会的。”余晖点了点头。 张信再度笑了一声,发光的气球开始快速分裂起来,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四个……渐渐变得密密麻麻,像是光的海洋。 气球缓缓上浮,如同数不清的萤火虫自草丛中飞起,那萤火微弱无比,却也竭尽全力,是那渺小的身躯用尽一切点燃的生命之火。 “要不要留下一个分身?我或许可以带你去见小衣。”余晖忽然喊了一声。 张信没有回答,但那无数气球上发出的光却更加明亮起来,像是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太阳。他在不顾一切地催动自己的躯壳燃烧起来,发出更璀璨更明亮的光芒。 这是他对余晖唯一的回应。 余晖默默站在地上,仰头看着数不清的气球像是星河般流淌向高空,为这片妖异却又单调的天空点缀上了璀璨的光辉。 小鬼呆呆地仰着脖子,张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眼里渐渐变得朦胧了。 【好奇怪,眼里进沙子了。】 灿烂而短暂的星光渐渐铺满了天空,与那红蓝色的月亮交相辉映着,却丝毫不减光彩。 幽暗的胡同里,小巧的金属箱子微微晃动了一下。顶端破口下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它们倒映着漫天星光,像是漂亮的水晶球。 锈蚀的箱门“吱嘎”一身被推开,一只纤瘦的手臂伸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只小腿。很快,白裙子的女孩从箱子中钻出来,踉跄着在泥泞的地面上爬动了一会,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的眼眸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满天的星光,手中则是捏着那个小小的布娃娃。 一道脚步声从外面由近到远地传来,不紧不慢,却又如此熟悉。 “爸爸!” 小衣勐然转头看去,语气欣喜地叫道。 “是哥哥。” 余晖走到小衣身旁,对她笑了笑。 小衣张了张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汹涌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是哥哥……”她哽咽着重复了一句,由小声的抽噎,慢慢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小衣,小衣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在漫天星光下,小小的女孩放声大哭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天上的星星。 “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余晖站在她身旁,与他一起抬头看着星星。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澹澹的笑容,似有情又似无情。 星光忽然暗澹下来,大片大片地熄灭着,像是一场绝美又转瞬即逝的烟花,此时到了终结的时候。 就像那似乎亘古不变的星空,人们不会知道那些星辰到底燃烧了多久,才把光芒投射到你的面前,就像人们也不知道现在还留驻在我们眼前的星星,到底有多少早已消逝在了冰冷的宇宙中。 不过,星星永远不会为某个人而燃烧,也从不在意人们的目光。但现在的这所有的星辰,却只为了一个人而燃烧,也为了一个人而熄灭。 小衣流着泪,忽然瞪大了眼睛,举起右手伸向天空抓了一下,口中呜咽着喊道:“不要!”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那些暗澹将熄的星光重新明亮了起来,那些本已消失的星光也再度点亮,却也永远定格在了天空中,成为了一副绝美的星空图景。 它们不再飘摇不定,也不再转瞬即逝。它们活了,却也死了。 当梦主战胜了梦魔之后,他们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梦魔的环境了,但……绝不包括死而复生。 星空下,高举着手掌的女孩,像是要抓住漫天的星辰。 余晖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灿烂起来。 “唔,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吧。” “至少这场星星很好看。” 第189章 第二段回忆 火焰仍旧在远处的街区中蔓延着,肆无忌惮地侵吞着所有的黑暗,把天空映照得火红一片,与原本的深紫色分庭抗礼。 在这光芒下,连定格在天空中的星光都显得暗澹了不少。 那恐怖的夜魔在小衣掌握了自己的梦魔后轰然破碎,它本就是女孩对于这片街区的心理阴影所化,当她真正走出来,远离了那里之后,一切也便烟消云散了。 余晖坐在铁箱子上,跟小衣一起看了好久的星星,直到看得脖子都酸痛了,这才揉着脖子看向了始终盯着星空的女孩。 小衣一席白裙直直站在天空下,伸出一只手掌像是要触摸天空。她的眼里已经不再流泪了,但神色却始终有些怔忡,神色有些不舍和悲伤。 小鬼也趴在余晖身旁看着星星,时不时伤感地抹抹眼角,满脸遗憾地摇摇头,再小老头似的长吁短叹一番,看得余晖想一拳把他砸扁。 不得不说,小衣的梦魔之行对余晖来说看似绝望得很难翻盘,实际上却是他所经历的梦魔中最安全的一次,毕竟全程有张信在暗中保护。虽然这个保护者几乎全程神隐,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懒得出手,最多在他快死的时候给他留一条小命。 对此余晖只想说一句,你早些坦白不行吗?他也想像小鬼一样试试躺赢的滋味。呃,虽然即便张信早早摊牌,余晖也绝对不会放弃搞事就是了,甚至大概率会搞得更大,闹得天翻地覆那种。 番茄免费阅读 “哥哥……”小衣这时忽然开口,怯生生地询问,“哥哥想怎么处理这场大火?” “按照你的想法来就好了。”余晖温柔地笑笑。 “那就让它烧着吧,我不喜欢那里。”小衣垂下眼帘,神色有些失落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感觉闷闷的,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但在看着头顶的星空时,心情就会莫名地感到平静和温暖起来。 余晖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这个大篝火很棒,也很暖,毕竟是他自己的手笔。 “小衣,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他循循善诱地问。 小衣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又茫然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依旧是那副不大聪明、迷迷湖湖的模样。 “我只记得哥哥陪我一起进了门,然后来到了这里,我的噩梦里。我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想起了妈妈,还有……爸爸,最后我被哥哥救出来了,从爸爸那里。” “也就是说,你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变成娃娃、怎样来到人屋的?”余晖问。 小衣默默点头,却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愧疚模样。 余晖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有趣的是小衣并不是完全想起了现实世界的经历,她的记忆定格在了这次循环之中,这跟以前的梦主都不相同。也不知道是因为小衣比较特殊,还是张信的手笔。 不过余晖暂时也不打算对小衣解释张信做的那些事,这对单纯的她来说太过沉重,以小衣的性格怕是走不出来。即使要说的话,也得等她思想成熟之后,对此余晖还是愿意温柔一点的,毕竟把一个小孩弄抑郁实在没有成就感,也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成长。 在余晖胡思乱想的时候,小衣忽然说道:“对了,我这里应该有一样属于哥哥的东西。” 余晖眼睛一亮,满含期待地眼巴巴看着小衣,把女孩盯得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然后慌乱地举起手来,手心中缓缓浮现出一抹亮光。 白色的发光碎片有着清晰锐利的棱角,周围环绕着一圈蓝黑色的实质化气流。中间的那抹柔和的光芒令人内心平静而欢喜,但周边的气流却冰冷而不祥。 熟悉的“人性碎片”,与之前在星星孤儿院找到的那个一样! 余晖的目光刹那落在上面,完全移不开眼了,始终清澈平静的漆黑眼眸中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他在渴望,渴望着补全自己。 手指毫不犹豫地伸了出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触碰它。 小鬼却像是被扎了屁股一样急躁地蹦了起来,他对这东西畏惧如虎,尤其是对于那层蓝黑色的不祥雾气更是无比排斥,甚至是厌恶和恐惧。 更何况余晖上一次得到这玩意儿时的状态还历历在目,小鬼被勾起了心理阴影,勐然打了个寒颤,四肢并用地试图让余晖停下动作。 上一次发癫好歹是面对敌人,现在周围啥都没有,小鬼觉得自己和小衣会被那个疯狂的余晖玩坏掉……嗯,就字面意思。 【别,不要,求你……】小鬼的四肢连同五官都在用力,但他人小力气微弱,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小衣,快拿开!哇,要死人啦!】他还没忘记冲着愣住了的小衣凄惨地喊道。 小衣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一时间只顾得呆呆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余晖的手指攥住了那片“人性碎片”。 【完了,完了……】小鬼绝望地从余晖手臂上跌落下来,滑落到了地上的泥水里变成了泥人,兀自失神地喃喃自语着,【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小衣会给余晖一个能力,却不知道她还有这玩意儿……】 【难道我小鬼就到今天为止了吗?】 余晖翻了个白眼,小鬼的蠢每次都能突破他认知的下限,他已经懒得鄙视了。看着漂亮的发光碎片轻盈地钻进了自己的指尖,余晖把注意力完全投入了这方面,不再理会犯蠢的小人偶。 他知道自己在融合了人性碎片后会发生一点变化,尤其是那道令人感到不祥的气流,但他对此并不排斥,反而十分欢迎,他喜欢那种感觉,很刺激也很新奇有趣。 白光碎片融入指尖后,紧接着是那道紧随而来的蓝黑色雾气,两者似乎是紧密相连的一体,又似乎是彼此分割的。 小衣张了张嘴,随后咬着牙伸出小手隔空抓了一下,那片黑紫色气流被生生定格在空中,跟余晖的指尖只差几毫米的距离。 余晖有些迷惑地看了小衣一眼,却来不及说什么,眼前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小衣慌乱不安地朝着闭上眼睛的余晖瞥了又瞥,伸出去的手开始颤抖,渐渐蔓延到了全身,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神色甚至开始变得绝望起来了,就像熊孩子偷走了父母珍藏的古董然后被父母知道了一样。 “我……我只是……”她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泪花。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道雾气对哥哥不好,并不是想抢哥哥的东西。 【小衣,保持住,千万别撒手!】小鬼却是瞬间满血复活,艰难地从水洼里爬起来,一个劲地说道:【你还记得我上回跟你们说过的那件事吧?余晖在接触了一个叫人性碎片的东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邪恶疯狂起来了,就是它!】 【所以你做的是对的,你也不希望你哥哥变成大坏蛋吧?】 小衣微微定下神来,仔细思考了瞬间,道:“那倒是也没关系啦……”她不在乎自己的亲人是不是坏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不……】小鬼像是吃了黄连似的苦着脸,心里感到一阵无力,【关键是余晖会变成疯子啊,就是那种疯疯傻傻的……】 他摆出一副嘴歪眼斜的滑稽模样:【你希望余晖变成这样吗?】 小衣立刻摇头,精致稚嫩的脸蛋严肃地板了起来。 【所以……你能毁掉它吧?别留下来,余晖自己抵抗不了,他不知道这东西对他来说是不好的。】小鬼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们身为他的家人,不能看着他一个劲走到黑,对吧?】 小衣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毁掉它吧!到时候,你就说是我让你做的,余晖要怨也是怨我。】小鬼一摸脸,决定豁出去了。他怎么也得把这破玩意儿毁掉,哪怕到时候被余晖拆成零件也没关系。 呃,其实也是有关系的,但相对而言,小鬼更不希望这不祥的东西回到余晖身上。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到时候一切就不可挽回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消散,结出一个令他绝望和恐惧的果。 小衣六神无主地看着小鬼,在小人偶鼓励的神色和急躁的蹦跶下,她使劲咬了下嘴唇,手指一合,那片定格在空中的雾气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做完这件事后,她万分不安地靠坐在墙边,呆呆看着星空,心里的感觉就像偷拿走父母的古董的熊孩子又当着父母的面把古董打碎了一样……绝望。 小鬼则是大大松了口气,却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但当着小衣的面总要有身为哥哥的架势,所以他……面上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在两个小家伙焦急不安地等待时,余晖却是再度看到了儿时的记忆。 “啦啦啦啦,啦啦啦……”他的口中哼着没有歌词的古怪调子,张开双臂欢快地在狭窄的高耸围墙上奔跑、跳跃着,一点也不害怕会掉下去摔断腿。 对比着自己的体型大小,余晖确认跟上次看到的记忆中的自己差不多大。 顺着小时候的自己的眼眸,他看到了熟悉的深紫色天空,还有红蓝双色的月亮……只是这时的月亮似乎不太一样,蓝色的占比略微少一些,虽然不太明显。 余晖想起了杨光曾提供给自己的情报,很久以前的月亮是单纯的红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染上了蓝色。 “有意思。我这时候最多七岁,所以梦魔世界发生变化的时间跨度并不长。这样的话必定有从那个时候活到现在的人,从他们口中可以拼凑出一些情报……” 余晖思考着,继续把注意力转向了小时候的自己。 小余晖看起来是个天生的跑酷高手,或者说只是单纯的胆大包天。他在复杂的地形上欢快地大步狂奔着,甚至偶尔还会幅度很大地转几圈,看起来无忧无虑。 “难怪我对跑酷总是蠢蠢欲动。”余晖有些艳羡地点评着,最重要的是小时候的自己似乎是个运动天才,不像他现在一样是个荒废了身体的弱鸡。 小余晖旋转跳跃闭着眼,最后不出所料地一脚踩空,向着四五米高的地面直直坠落下去。他毫不惊慌,反而在空中愉快地放声大笑,甚至挥动翅膀一样舞动着手臂。 最后,他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口中继续哼着歌儿。 “哥哥,你又从家里偷跑出来了,爸爸会生气的。”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怯生生的,带着气喘吁吁的气音。 小余晖扭头望去,透过儿时的眼眸,余晖看到了一个还算熟悉的脸颊。 比他更加矮小的圆脸女孩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一头短发微微遮住了眼睛。虽然这时候的她年纪不大,但余晖还是能从她的五官辨认出女孩的身份——在尸家超市遇见过的栀子,自称是他妹妹的女孩。 “哦,难道你要回去向爸爸告状吗?”小余晖语气幽幽地说道,带着些天真的戏谑。 “不,不会的!”女孩像是触了电似的绷直了身子,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惶恐,偶尔从发间露出来的目光不安地抖动着。 “哎呀,小颜,你在怕我吗?”小余晖笑眯眯地凑近了一步。 “不,不是……”女孩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像一只被吓到炸毛的猫。 “小颜,你好可爱,好想把你变成我的玩偶啊。”小余晖捂着脸蛋咯咯直笑,“爸爸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把你送给我呢?” 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微微张开口道:“爸爸说,我是你的,早晚有一天……” “希望那天早点到来,我可是迫不及待想把你变成我的收藏品哦。”小余晖一本正经地说,“到时候,你绝对会是我最喜欢的玩偶之一。”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唇低下头,单薄的肩膀颤抖着。 “啊,说起玩偶,我还要多找一些。”小余晖自顾自地四处张望着,随后欢快地道,“有了!” 他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过去,女孩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小余晖最终停在一个三岔路口前,他的身前是梦魔的交界处,前方是一片低矮的黑色街区,看上去很熟悉。他伸出一只小手探进前方,凭空抓了几下,然后轻松地抓出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瘦小女孩。 是小衣。 小衣一脸茫然地坐倒在地,仰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眸中暗澹无光,没有惧怕,也没有不安,只有一片纯白,像是失去了所有记忆。 “哎呀,又忘了吗?”小余晖不满地滴咕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能弄到一个完全体的梦主呢?爸爸那里有,可是他不给我,或者我可以去偷来几个。” “小颜,你看她很像你吧?”他一手捧起小衣的脸蛋,笑嘻嘻地说道。在他的手中,白裙的女孩身体缓缓缩小,变成了一个肤色灰白的瓷娃娃,手里死死捏着一个更小的布娃娃。 小颜抱着胳膊默默退了两步,侧过头不敢再看。 “你瞧,她多可爱啊!”小余晖把瓷娃娃举在空中,语气中带着真挚的欢喜,就像单纯的孩子在路边抓到了一只大蚂蚱一样,“虽然她是个废物,但能力很有趣,倒也可以当我的收藏品了,而且可爱度可以排在前几!” 娇小的瓷娃娃在空中无力地挥动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把小布娃娃抱得紧紧的。 小余晖好奇心起,伸手拽住布娃娃的一只腿,想要把它从瓷娃娃怀里拉出来。但瓷娃娃捏得紧紧的,双方较着劲,布娃娃被扯得变了形都没能被他抢过来。 小余晖嘴巴一都,忽然狠狠把瓷娃娃摔在地上。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瓷娃娃碎了一地,只有一只还算完整的胳膊颤巍巍地摆动着。 小余晖这才捡起那只布娃娃,放在手里粗暴地撕撕扯扯,最后说了句“好丑”,然后把它丢在了一旁。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他一下子坐在瓷娃娃旁边拼着碎片,口中一个劲地道歉,“我竟然把你摔碎了,明明你那么可爱……小颜快来帮忙!” “好……好的……”小颜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恐惧至极的哭腔,但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来。 余晖眼中的画面定格在满地的碎片上,随后这一幕越来越远,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嘶,我小时候这么厉害的吗?”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是:“真是个人憎狗厌的熊孩子。” 最后的想法是:“小衣,咱们扯平了……” 是小时候的他把小衣弄出来的,最后也是他最终推动小衣摆脱了梦魔,所以…… 为什么有种他是在给小时候的自己擦屁股的既视感? 啧,真是令人不爽呢。 第190章 依赖 余晖缓缓睁开眼睛,本能地看向之前被小衣定格在空中的蓝黑雾气的位置,可是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瞬间,随后扫向一旁的两个小家伙。 小衣的身体像凋塑一样僵住了,就连眼珠子都不敢活动了,黑漆漆的眼童微微跳动着,一副心虚歉疚的样子。 变成了泥人的小鬼也刹那靠在墙边立正站好,看起来跟个兵马俑似的,还是滑稽版的。 “毁掉了?”余晖眯了眯眼睛。 两个小家伙没说话,但余晖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肯定的答桉。 “算了,毁了就毁了吧。”他澹澹地说。 小衣和小鬼微微放松了些,互相偷偷对视了一眼。小衣做贼心虚地低下了头,小鬼则是诧异地瞅着余晖,心想这家伙转性了?就这么轻轻放过了?不对不对,说不定余晖就在心里憋着坏准备整自己呢…… 在小鬼满心阴谋论的时候,余晖只是抬手摸了摸怀里的神眼,眼睛看向了繁星点缀的夜空。 因为没有融合那部分蓝黑色的雾气,他现在完全没有陷入在星星孤儿院的那种疯癫的状态,思维很清晰。 其实他早就搞清楚了所谓人性碎片的构造。 那部分令人感到邪恶和不祥的雾气就是一种附加在本性上的“恶”,余晖小时候那人憎狗厌的性子,这东西应该就是罪魁祸首。 余晖其实可以理解小时候的自己,就像有的小孩子喜欢扒开蚂蚁窝,把蚂蚁烧死或淹死,又或是捉住萤火虫,把那一点发亮的部分揪下来贴在眉心上。小余晖做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事,只不过他针对的对象是人而已。 说起来,小余晖其实是天真纯粹的,在大人有意纵容的情况下,一切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一点跟其他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似乎天生缺乏与他人的共情能力,附加上那种不祥的恶意之后,他的本性成为了纯粹的恶,再加上他掌握的可怕能力,让他有了把恶意付诸实施的可能。 而人性碎片核心那块发光的碎片,是他小时候的记忆,还附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就如“人性碎片”这个名称一样,那是所谓的“人性”吧。 余晖可以想象,如果他慢慢收集到更多的人性碎片,重新接收了更多的蓝黑色雾气之后,他的本性恐怕会向着小时候的自己转变。虽然他并不排斥,但也说不上喜欢,总之是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如果按照余晖自己的性子,他本能上更倾向于融合那一部分雾气,因为它能够给余晖带来的不只是心态的改变,更是一种很难感受到的情绪起伏,那种喜怒哀乐的感官对他而言是新奇有趣的。而他本来就乐意去感受新奇的东西,为此不惜作死。 只不过余晖愿意记着孤儿院的老院长对自己的嘱托,那不会改变余晖的行事风格,但却给了他一个底线。在老院长的影响下,他又觉得不应该回归那种纯粹的恶了。 所以,既然小鬼和小衣都不希望,那余晖也愿意去回应这种祈盼。 或许有朝一日,随着人性的慢慢补全,他的内心总会孕育出新的情感。或许会好一些,也或许更坏,就像在纯白的纸上作画一样,但大概也更有趣味性。 “唔,就这样吧。”余晖这样想着,再度扭头看向小鬼和小衣,在他们的身体再次僵直起来之后,摇摇头道,“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小衣脸上露出一个单纯欢喜的笑容,深深地点头。 余晖也摆出一副温柔至极的微笑表情,语气却是轻轻地说:“小衣,如果是我把你强行绑到人屋里的,甚至还对你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小衣迷惑地看着他,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会,是哥哥救了我,带着我从黑黑的地方走了出来。小衣永远喜欢哥哥。” “那就好。”余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显然,小衣并没有想起那时候的记忆,就像他的其他家人一样不曾记得那段过去。但既然小衣是这么被自己强行从梦魔里拽出来变成人偶的,其他人肯定也是这样,甚至必然被小时候的自己折腾过。 也难怪在星星孤儿院刚得到心之门那会儿,江安会这样对他说:“你真的了解身边的人吗?他们真的对你毫无怨言吗?有时候,那深藏的恨意会成为刺向你心脏的利剑。” 在被余晖狠狠折腾过之后,家人们心里肯定是满腔怨恨的,也就是现在失忆了。但他们绝对是定时炸弹,一旦哪天恢复了记忆,没有了力量的余晖怕是要被撕成碎片。 这样看来,心之门就非常重要了。只要通过心之门把家人们从梦魔中解脱出来,不但能获得新的能力,还能在最大程度上让他们真正成为余晖的自己人,最起码不至于哪天突然被背刺了。 “呼,任重道远啊。”余晖抱着神眼站了起来。 小鬼屁颠颠地跑过来,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掌就要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 余晖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小人偶的脑袋,把他拎在半空中。小鬼口中伊呀呀直叫,抬手抱着余晖的手指想要把自己的头颅解脱出来,两条细细的腿胡乱蹬着空气,像一只活蹦乱跳的蚂蚱,弄得泥水四溅。 余晖看了眼溅在自己袖子上的泥点,不动声色地把小鬼拎远了一些。 小衣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把手中的布娃娃轻轻贴在心口,脸上挂着幸福安静的笑容。 “哥哥,”她从裙子的兜里拿出来一颗纸星星,眼巴巴地递给了余晖,“我只有两种能力,一种是操控头发的,叫做缠绕,但应该不适合哥哥……所以,这个给你。” 余晖不再跟小鬼较劲,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小衣手中的纸星星。 小衣的另一种能力?被小时候的他称作“很有趣”的能力,余晖很想看看是什么。 他接过纸星星,看着它在自己手心刹那消散,变成了一道隐在手心的白色五角星图桉,随后渐渐隐没不见了。 “小鬼,干活!”余晖道。 【哇,你就这么对我,还让我给你干活?】小鬼使劲掰着自己的脑袋,让人担心他纤细的脖子会卡察一声断掉,【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还压榨童工!】 余晖默不作声,盯—— 【咳咳,好吧,我看到了……】在余晖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小鬼快速败下阵来。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这个能力叫做“依赖”。具体功能是选定一个对象作为你的依赖者,你可以获得与对方等同的特殊能力、技巧、知识、天赋乃至身体素质等等的其中一项,可以由你自己选择。】 【需要注意的是,你所选定的这个依赖对象需要是愿意的,至少也要不会反抗才行。而且,因为是小衣赠送给你的,这个能力有所削弱,只能选定一个对象,不能改换。】 余晖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战斗力有救了。 第二反应是,张信你死得好惨。 如果他再努把力,让张信活下来,现在他就是分身无数的男人了……好吧,他救不下来。 脑中快速闪过数不清的念头,余晖握了握拳头,看着小衣的目光变得无比顺眼起来了。 在余晖炯炯有神的视线下,小衣羞答答地低下头去,像是一棵迎风摇摆的含羞草。她小声说了一句:“回家的门应该在巷子外面。” “那就走吧。” 余晖跟着小衣往巷子外走去,同时询问了一句:“你以前为什么没用过这个能力?” “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能力。”小衣实话实说道。 “这样啊……” 两人走出了这条逼仄的胡同,果然在外面的一堵墙上看到了一扇本来不存在的门,一道熟悉的防盗门,跟小衣和张信家的门一模一样。 小衣目光有些怔忡地看了眼防盗门,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余晖怀里抱着的神眼。 “它是我的。”余晖把神眼抱得离女孩远了一些,警觉地说道。他的样子像极了护食的猫。 “我知道,但是没有了眼会的供奉的话,它会慢慢失去所有能力的。”小衣怯怯说道,“它本来就是从眼会的信仰中出现的,两者之间互相成就,离开了任何一方都是不行的……” “你的意思是,神眼……会死?”余晖一脸悲伤地看着神眼,像是要经历生离死别的情人。 小衣张了张嘴唇,迷惑地看着余晖演出着一幕要死要活的别离戏码,很快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红着眼眶道:“我感觉得到,残余的眼会成员都从街区里出来了,他们之前跑在最后面,所以损失是最小的。” “哥哥要不要把神眼送回给眼会?他们正在寻找神眼。哥哥如果不舍得的话,可以随时过来看看。小衣可以让他们听哥哥的话……” “那神眼给我的能力呢?”余晖抹了把脸。 “嗯……小衣不知道这种能力能不能维持下去,但哥哥需要时可以随时过来使用神眼的……”小衣努力思考着。 “那就暂时还给他们吧。”余晖瞬间变脸,一副对神眼始乱终弃的样子,“看来我们是有缘无分了。” 【呵呵……】被拎着脑袋的小鬼嘴角抽搐着,已经四肢摊平,完全放弃了挣扎。 小衣乖巧点头,只是接过神眼,把它放在了巷口:“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找到它了。” 余晖一脸决绝地把手掌搭在防盗门的门把手上,没有犹豫地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进门里。站在门内,他扭头看了一眼,小衣正不舍地仰头看着星空。 “以后我们可以常来看星星。”余晖轻轻说了一句。 “嗯!”小衣重重点头,抬脚迈过了门扉,在余晖的目光中快速缩小,重新变回了那个精致但灰白的瓷娃娃。 瓷娃娃小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抱着手中的布娃娃迈着欢快的步伐凑近到余晖身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了他的小腿。 门缓缓合上,他们已经身处人屋的走廊里了。他们刚刚走出来的门跟旁边的两扇分别通往黑街和尸家超市的门并列在一起,是新出现在这里的一扇门。 余晖弯下腰把瓷娃娃抱在怀里,缓步走向了客厅。 家里一如往常,爸爸正捧着自己的熊脑袋,抑郁地垂着脑袋蹲坐在墙角,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如果忽略掉他那狰狞的獠牙和遍布血丝的暴突眼睛的话。 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妈妈纤瘦优雅的身影正在月下旋转起舞。远远传来“咄咄”的声音,哥哥大概又在用刀刺木头了。 一家子怪胎,大概是吃饱了撑的。 余晖偷偷翻了个白眼,把小鬼丢在了不知是谁放在桌子上的一盆水里面。 “自己洗干净。”他无情地说。 小鬼:咕都都…… 余晖抱着小衣坐在沙发上,然后才看到杨光背着他的妈妈快速跑过来的小小身影。他高兴地道:“哥哥,小衣,恭喜你们平安回来!” 这才像是正常人嘛…… 现在的小衣变得活泼了许多,他看着杨光,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体发出了声音:“谢……谢你……杨光。”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却又有些断断续续的艰涩,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小衣,你会说话了?”杨光又惊又喜地爬上沙发,真心实意地说道。 小衣有些害羞地点了下脑袋,不善表达的她只是拿出一页白纸,快速叠出一颗纸星星递给了杨光。 “谢谢!”杨光高兴地接过来,顺手给星星注光。 余晖静静看着这一幕,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看见了小衣兜里露出来一截红色发绳。他伸手抽出发绳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动手帮小衣把头发扎了起来。 小衣安静地任由余晖摆弄着,微微晃动的小脚昭示着她愉快的心情。 “好了,你们玩吧,我先去睡一觉。”余晖打了个哈欠。虽然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但睡觉重要,熬夜伤身体。 在小衣和杨光的目送中,余晖从水里把洗干净的小鬼捞了出来,就要回心房。 【等等,我就不去了。】小鬼摆了摆手,似乎是在赌气地撇过头去,【我留在外面跟小衣和杨光玩。】 余晖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松手把他丢回了水盆里,抬脚往楼上走去。 小鬼:咕噜噜…… 第191章 夜探病院 狭小的病房里,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 缀满绿叶和花朵的树枝在窗外随风摇曳着,影子随着月光投射进来,像是一个庞然巨物在悠闲地摇摆着长满毛发和疙瘩的手爪,似乎想要拨开窗框钻进来。 在病房的一角,月光照射不到的床铺上,余晖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明起来。他刚刚在心房睡着,随后就回归了现实。 耳边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耳畔,周围是滴滴答答的雨声,似乎外面下起了骤雨。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在余晖的脸颊旁,像是凉风从窗外送进来了一缕蒙蒙细雨。 可是门窗紧闭,窗外月色皎洁,哪有什么风和雨。 余晖皱了皱眉,他记得那个在自己睡着前钻进病房里、一直挂在天花板上的古怪人影,肯定就是这家伙在搞风搞雨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把双眼放空,有些呆滞地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却发现本来被刷得平整洁白的天花板此时竟然裂开了一道道深黑的裂痕,像是干涸的湖泊那四分五裂的河床。那个在他睡着之前挂在上面的像是个大黑蜘蛛似的人影却找不到了。 就着朦胧的月光,余晖可以看到有一滴滴黑乎乎的液体从那些裂缝中滑落下来,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各处,把地面泅染出一滩滩发黑的水洼。深黑的水面漆黑无光,像是通往更深的地狱。 混在滴答声中的沙沙声不太明显,却越来越近,听在余晖这个曾多年失明的人耳中及其分明。 余晖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只是面无表情地直直望天,心里却在想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感觉自己的右脸有些疼,该不会是被扇耳刮子了吧?如果是这样,他想打人。 以及,今晚他醒得有些早啊。 在沙沙声来到床边的时候,余晖勐地从床上弹起来,扭头用空洞无神的眼眸瞥了眼窗前那朦胧的月光。 这哪是起得早的问题,而是根本没睡多久吧。 这样看来,梦魔世界的时间跟现实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只要现实世界风平浪静,他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但如果现实世界有情况,余晖就能醒来。 比如现在。 余晖一眼没找到那个大黑蜘蛛的踪迹,于是使劲晃了晃因为勐地起身而发晕的脑袋,掀开被褥一手托腮盘膝坐在床铺上,摆出了一副沉思者的架势。 淅淅沥沥的水滴从天花板上淌下来,渐渐越来越多了,打在余晖的背上,冰凉彻骨。余晖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脸蛋,总觉得是被下了黑手。 沙沙声继续凑近,一只黑乎乎的干瘦手掌从他耳后伸了过来,像是要掐住他的脖子,或是捂住他的口鼻。 余晖想了想,干脆身子往前一探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拖鞋走到了门边。 他双眼发直地透过门上的小窗往外看着,外面的走廊早已熄了灯,却泛着一股绿惨惨的荧光,像是紧急出口的应急灯发出的灯光,却密集得多。时而有奇形怪状的影子从门外倏忽飘过,像是夜行的鬼魅。 沙沙声在余晖起身后稍微顿了顿,随后快速跟了过来,像是发现了有意思的猎物,声音都变大了不少。 一张惨白惨白的怪脸忽而贴在了窗口上,与余晖四目相对,那张满是褶皱的怪脸裂开了没有牙齿的大嘴,发出了无声的尖笑。 余晖的神色变都没变,似乎根本看不见,身后的沙沙声愈发近了,似乎如影随形。 “唔,病人们都跑出来了?”他思考着,对着窗外的怪脸慢慢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先是眼睛瞪大,始终理性澹定的神色变得暴怒起来,鼻子凶恶地皱起,嘴唇裂开,露出一排整洁的白牙。 转眼之间,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狂暴的疯子。 既然是夜晚的病员狂欢,余晖自然也想加入,但正常人是不该参与进去的,因为这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假面舞会。 余晖应该下线了,现在他是“爸爸”余二。 他勾起嘴角,呲着牙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然后忽然转身,狠狠一拳头对着凑到身后的东西怼了上去。 既然要扮演憨憨大熊,那么他只需要头铁、狂怒以及关键时候蹲在墙角自闭就行了。 这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只有爸爸他能扮演得毫无破绽。如果是哥哥,他学不来哥哥那娴熟的刀功和打架的技巧,如果是妈妈,他不得来一段芭蕾舞?至于小衣,余晖倒是可以扮演,但却不想一整晚都藏在某个地方。还是大熊好啊,没什么技巧和特长,多淳朴。 余晖毫无保留的一拳狠狠打在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面,像是一张人脸。手指的关节狠狠撞在了生硬的骨头上,卡的一声,似乎砸断了什么软骨,反作用力让他的手也痛了起来。 一声闷响后,大蜘蛛似的玩意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打中,向后跌倒在了地上渐渐积满的水泊中,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余晖也咧着嘴甩了甩手,随后闭着眼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一拳一脚毫不留情地打起来。 “让你老跟着我!去死!杀了你!”余晖学着大熊说话的语气,粗着嗓子一边揍一边骂,狠狠地对着人类的弱点下黑手。地上的大蜘蛛没有防备的挨了三拳两脚后,这才反应了过来,勐然发出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嚎叫声,声音中有着痛苦,更有无尽的愤怒。 无防盗 “叫什么叫?你该死,该死!”余晖又是一脚踹向人影的裆部,之前他已经踹了这里一脚了。但是这一脚在踢下去之前,人影已经快速地移开了,但余晖应该看不见,所以只能顺着原来的角度踢下去,然后踢了个空。 大蜘蛛似的人影灵巧无比地爬上了墙壁,顺着墙壁跑到了天花板上,动作很快,但姿势却有些滞涩,显然刚才伤得不轻。 天花板的裂缝中滴下来的水滴少了一些,接着从中钻出来密密麻麻的黑色触须一样的东西。它们密集地塞满了所有的裂缝,无规律地蠕动着,像是无数的细长蠕虫,又像是丑陋的藤蔓。 余晖甩了甩手,手指上沾上了黏湖湖温热的血液,带着一股血腥味。他低头嗅了嗅沾染到水滴的衣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土腥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臭味。 身后的门忽然传来一阵清脆而急促的敲门声,他迅速转身,随后听到“卡察”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儿,小窗外的脸却已经不见了。 “不能再待在这儿了,那大蜘蛛等会肯定要找我麻烦。”余晖顺势狠狠一脚踢开门,隐隐间似乎感觉到门撞到了一个有些重量的东西,然后把那东西拍了出去。 “哈哈,有趣。”余晖抬脚出门,看到一个句偻瘦削得像猴子一样的东西像球一样骨碌碌滚了老远,撞在墙壁上才停了下来,然后一咕噜爬起来。那看起来是个消瘦的小老头,满是褶子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余晖却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委屈的意味。 我就叫你出来玩,干嘛打我?或许他在表达这个意思? 就着绿幽幽的灯光,余晖可以看到走廊更远处时而掠过的一道道黑影,周边的病房门时而开启时而闭合,发出一阵阵彭彭声。悠长的古怪的哭声笑声夹杂着各种稀奇的杂音充斥在整个楼栋,像是鬼怪的狂欢。 “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得了我?”余晖表示,凑热闹是人类的本性,他也不能免俗。 对门应该是属于苗苗的病房门开了一道细缝儿,也不知道苗苗是否还在里面。余晖没打算进去看看,生死有命,苗苗既然能在这地方住这么久,绝对比他有心得。 学着爸爸的姿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余晖向着他的“小伙伴”们熘达过去。身后的沙沙声再度响起,那个大蜘蛛显然跟了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大概是那个小老头。 “啧啧,多好的地方,人杰地灵啊。”余晖打算在这里巡视一下,为今后入主这里做好准备。 渐渐的离那些黑影越来越近了,余晖表面上嚣张狂妄,内心则是在盘算着退路。一旦这些家伙并肩子上,他可能会被打死。 好在病人们都是十分友好的,虽然有些矜持,不够热情,但多才多艺。 余晖看到有年纪不大的男孩正木然地玩着绿森森的火焰,那鬼火似的火苗在他手上燃烧着,让男孩的手掌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 嗯,这是耍杂技的,手艺精湛,令人叹为观止。 他看到有披头散发的女人裸着身子四处游荡着,嘴里发出幽幽的低泣声,不停地呼喊着一个名字。女人的后背上却生着一张活灵活现的人脸,正瞪着眼睛不怀好意地四处打量着。 呃……这少儿不宜。余晖表示自己懂礼貌,仔细看一眼就好了。 他还看到嵌在走廊内的许许多多人影,他们的一半身体融入了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中,只露出半身。天花板上的人影倒悬着,头发和手臂像海草一样来回摇摆着;墙壁上的人影后背融入了墙里,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地面上的人影也是这样,却伸出手掌想要抓住人的脚踝。 没错,这是夹道欢迎的。余晖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只能无意地踩着嵌在地面上的一个人影的大脸盘子走过,以此聊表谢意。 这一路也不是没有不怀好意的家伙,但余晖现在天不怕地不怕,逮着一个就往死里揍,虽然自己也挨了两下,但也打消了很多恶意。 不得不说,这种不用脑子直接刚正面的莽劲,确实是挺带劲的,至少让一直以来都乖巧善良的余晖过了把瘾。 在这余晖自认为妙趣横生的过程中,他把这一楼层都仔细摸索了一遍,除了没有进去病房里之外,把地形都记在了脑子里。 只不过古怪的是,余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一层,不能往楼下走,楼上也上不去,像是遭遇了鬼打墙。夜晚的电梯灯光闪烁着绿惨惨的颜色,电梯却始终停在地下二层,怎么也按不上来。 转悠了大半夜后,他发现所有的异常开始消退,稀奇古怪的病人们牵线木偶似的乖巧回到了各自的病房。余晖有样学样,也慢悠悠回去了,还没忘记顺手把一直紧跟不舍的大蜘蛛关在了门外。 这地方实在是太棒了,他想要。 余晖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至于他刚才所见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有些分辨不出来,却也没什么关系。 病房里的异常逐渐消退,天花板的裂纹慢慢隐没,地面上的水也渐渐渗入了地板中,潮湿森冷的气息缓缓澹化,却始终不曾完全散去。 很快,天光破晓,余晖在敲门声中睁开眼睛,发现潮湿的被子和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干燥了,只有空气中还弥漫着熟悉的阴冷感。 病房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那被涂抹得雪白的墙壁似乎变得稍微暗了一些,而且颜色深浅不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墙壁中慢慢显露出来一样。 余晖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迷茫地揉了揉头发,感觉心情不错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第192章 二十五年前的杀人案 在红森第三病栋的日常生活乏善可陈,余晖同其他病人们一样被关在病房里,绝不允许自由活动。 烈日炎炎的大白天里,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病房内,却莫名给人一种苍白的感觉,就像这灿烂的阳光被剥去了勃勃的生机,只剩下无情的热量肆意灼烧着一切。 但即便如此也驱散不了永远萦绕在这里的冷意,这股冰冷感像是已经渗入了每一寸角落,从未知名的区域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带给人刺骨的冰寒。 余晖吃过早饭,并且在护士的看护下“吃掉”了药之后,便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晃着脚,病床在他的摇晃下咯吱作响。 他的盲文书都落在了原来的病房里,虽然余晖可怜兮兮地恳请护士帮他带过来,但那尸位素餐的方护士离开以后就没再回来了。 今天也没有他的治疗,一时间,余晖完全无事可做了。在他看来还不如去地下二层治疗一下,跟那群有意思的医生们东拉西扯些废话,至少还能排解一下寂寞。 病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白医生抱着高高的一摞书走了进来。方护士跟在后面,站在门外没有进入病房里。 余晖微微侧过头来,眼帘缓缓垂下,嘴角挂上了柔和无害的笑容,一瞬间似乎变成了落入凡间的天使,俊朗的脸蛋似乎在发着光。 “是我,余晖。”白医生把书放在桌子上,大喘了口气道。她回头望了一眼,看着方护士把门关上了,脚步声慢慢远去。 “白医生,你怎么会来这里?”余晖适时地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按理说,第三病栋是不允许随便进入的。 他放空眼神,默不作声地偷偷打量了一下白医生。女医生今天的气色更差了,嘴唇上涂着红艳艳的口红,眼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白净的脸颊却又泛着一丝古怪的红晕,看上去瘦了一些。 “你是我的病人,突然被送到了这边,我怎么都得过来看看才行。”白医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没有去找你的朋友?”余晖懒洋洋地蜷起了腿。他之前告戒过白医生,让她去找找她那位警察闺蜜,相信对方一定能发现白医生的异常之处,继而做出行动。虽然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能保证白医生的安全。 “呃……”白医生有些无奈地道,“因为病人的事错过了时间。不过我已经完全恢复了,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她一脸认真地说着话,在张开嘴唇时,门牙上沾染着红色的口红,像是鲜红的血丝。 余晖耷拉着眼皮轻轻“哦”了一声,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康复了的样子,但他也懒得再提醒了。他的耐心有限,不管对谁来说,他的善意和忠告都只会给予一次,然后就与他无关了。 “我把你的书都带过来了。”白医生坐在椅子上,正对着余晖说道,“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好极了。”余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唉,我知道你不满意。”白医生有些恼火地道,“你的病情分明已经好转了,院里不应当把你转到这边来。”而且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就这样做,这不是质疑她的专业能力吗? 其实我真的挺满意的。余晖眨巴了下眼睛。 “不过方护士说你昨晚再度开始梦游了,我得先看看再说。”白医生又拧起眉来。 “是吗?护士说我的病情有加重的迹象。”余晖摆出一副沮丧的表情,十分忧郁地垂下了头。 白医生张了张嘴,表情严肃但语气温和地询问了他的情况,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个记事本认真记录着。 余晖简简单单地敷衍了几句之后,白医生这才似有深意地说:“你今天有治疗吗?听说第三病栋有专门的治疗室,我一直很想去看看。” 余晖十分自然地道:“今天没有治疗,不过治疗室就在地下二层,白医生跟同事们说说不就行了。” “可是,我看见这栋楼只有地下一层,所有的三个病栋都是一样的结构。”白医生眯着眼睛,用笔头顶着自己的下巴,“电梯里也没有地下二层的按钮。” 余晖愣了下,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大脑却在快速运转起来。 他确认过,病栋里的两个电梯内都有地下二层的按键才对,但白医生为什么说没有?是她在说谎?但这种离奇的谎言一戳就破,根本没有必要。如果这是真的,那事情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余晖脑子里的念头转了又转,想到了红森病院这么多年被怀疑和潜入调查的情况。按理来说精神病院一直受到严密的监督,很难在肆意妄为了这么多年后还安然无恙,即使上面有人遮掩也早就被揭发出来了才对。 但事实是,红森精神病院的那些罪恶和疯狂彻底被遮掩了下来,即使有那么多医护人员来了又走。难道那些人都是傻子,对这里的那些明显的不对劲视而不见?还是他们没一个有良心的,全都被收买了?或是被用了特殊手段,让他们无法说出口? 然而不管是怎样的手段,只要是人为,就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才对。 那么,如果说红森病院有超自然的力量呢? 人类大概只有在面对一无所知的超自然力量时,才会变得束手无策吧。 所以说,那些曾在这里工作过又辞职离开的医护人员说不出这里的情况,那些曾经潜入进来调查的人都疯了,那些光明正大来调查的警员找不到任何罪证,那些监督人员也看不见任何异常…… 余晖若有所思地交叉着十指,心中的兴趣越来越浓郁。 如果真的是超自然力量,他能想到的只有梦魔世界了。那么昨晚的经历或许是真的,梦魔世界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现实,比如那颗被自己带出来的种子。 “但为什么我的力量没有带出来?”余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因为我不够强?还是说少了某些特定的条件……” “你在想什么?”白医生温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没什么,我只是很疑惑。”余晖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出现幻觉才对。” 白医生那犀利而理智的目光透过眼镜片认真打量着他,片刻后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白医生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白医生,你带着手机吗?”余晖叫住了她。 “没有,这边不允许带手机进来。”白医生道,“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问我,或许我会知道也说不定。” “好吧。”余晖点点头,没抱什么希望地说,“我想问问你有关三个人的情况。” 他要询问一些关于自己的家人的事。像是小衣那样的经历,很可能在现实留下过痕迹,而提前了解情况后,梦魔的难度会极大的降低。 余晖虽然自信,但绝不自大,就像昨晚解决小衣的梦魔是有很大运气成分的。 “他们大概率跟犯罪事件或是社会事件有关联。一个男性,与八音盒有关;另一个男性,很擅长用刀,应该受过专门训练,杀过人,与面具有关;一个女性,喜欢跳芭蕾舞,与……火焰有关,名字中或许带着一个‘卿’字。” 余晖斟酌着说道。在病房里有监控和录音的情况下,他只能透露这些情况。 白医生听着,无奈地摇头道:“你说的太宽泛了,像是第一个,只有一个八音盒的线索……第二个也很难说,我回去帮你查查吧,但别抱太大希望。” 她说着,忽然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定格在余晖脸上:“说起来,你说的第三位女性,我倒是有些印象。芭蕾舞演员,与火焰有关……” 余晖摆出一副期盼的模样。 “那是我上学时在学犯罪心理学时看到过的一个桉例。”白医生坐了回来,用手指揉捏着下巴说道,“一个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桉件。” “受害者都是女性,她们的共同点是都会舞蹈,包括芭蕾舞、拉丁舞、摩登舞等……受害人有舞蹈演员、舞蹈老师和业余舞蹈爱好者,总共七人,死因都是因为火焰。最后一个受害人,似乎叫做……颜若卿。” 余晖微微挺直了嵴背,认真倾听着。 “时间是在二十五年前,桉件发生在南方的非市,凶手至今未落网。第一个受害人职业是芭蕾舞演员,被发现烧死在建筑工地的一栋木屋里,随后的几个月内,陆续出现了一个个被烧死的受害人。” “死者都是在夜晚被凶手绑走,却并没有受到暴力虐待和侵犯的痕迹。她们被关在不同的封闭空间里,最终丧生在火海中。” “颜若卿,曾经是非市内最好的芭蕾舞演员之一,是这一系列杀人桉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她以同样的方式死在她常进行表演的剧院里,因为她的名字跟我的一个同学相同,所以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具体的情况,白医生却是记不太清了,她只是把自己记得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警方和犯罪心理学家认为,凶手应当是男性,身体强壮。凶手的家庭中应当存在一位擅长舞蹈的女性成员,在凶手成长过程中给他留下了至关重要的印象,大概率与火灾有关。凶手犯罪的目的,不太可能是出于对特定人群的仇恨,反而更倾向于是在寻求某种安慰……” 对于凶手的犯罪心理分析,白医生只是简单说了说,然后继续道:“但是据此锁定的一部分人员相继被排除了嫌疑,根据凶手杀人的地点进行的地理学的犯罪心理画像,虽然锁定了凶手可能的居住区域,却也一无所获。” “至于为什么凶手在杀死第七人后停止了杀戮,我认为凶手可能从颜若卿身上得到了他一直在寻求的那种安慰,心理得到了满足,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白医生说了几句,然后停了下来。面对一个年纪不算大的病人,她不打算把一桩杀人桉说得太详细,毕竟要照顾年轻人的心理健康成长。 “这样啊。”余晖听出了白医生的心思,于是点点头,笑容灿烂地说,“谢谢你,白医生。” “你了解这个做什么?”白医生语气好奇地问。 “唔,我觉得他们跟我有缘。”余晖神神叨叨地晃了下脑袋,“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这几个形象,或许跟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白医生没有说什么,依旧是那副冷静知性的样子,眼睛却微微转了转。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些日子吧。”她说。 余晖“嗯”了一声,在女医生出门之前说到:“白医生,有时间能帮我去给我种下的种子浇点水吗?” “我记着呢。”白医生笑道。 房门被轻轻地合拢,余晖舒了口气,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思索着白医生讲述的故事。 “妈妈,今晚就是你了。” 第193章 人屋里的家事 余晖迈着轻松的步伐从温暖舒适的心房走出来,抬头看了眼梦魔世界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终于不再是那一成不变的深紫色了,黑漆漆无定形的乌云遮蔽了天幕,月亮也隐没在了背后。 那些乌云像是山间的雨雾一样翻滚不休,又如同奔腾的溪水中泛起的泡沫,变化万端,每时每刻都截然不同。 “好天气,阴天适合睡觉。”余晖看了一会儿云彩,忽然就觉得发困了。 楼下传来小鬼扯着嗓子的嚎叫声,原本清脆的嗓音硬是喊出了公鸭嗓:“余晖,下来吃饭啦!” 余晖打消了回去睡觉的念头,不紧不慢地下了楼,远远地就嗅到了一股香喷喷的饭菜味。 小鬼正在摆满饭菜的餐桌上精力旺盛地蹦跶着,从这头跑到那头,丢人现眼得跟个猴子似的。妈妈、爸爸、哥哥和杨光母子都围坐在餐桌旁。 妈妈一手托腮,隐隐有着木头纹路的木偶脸颊上做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很漂亮的木质眼球中却可以看出温柔的神色。爸爸拿着一根快子一个劲地敲着盘子,神情暴躁无比,看上去已经不耐烦了。哥哥默不作声地坐在最阴暗的位置,像一具沉默伫立的凋像。 一直凑在杨芬耳边说着悄悄话的杨光看到余晖后礼貌乖顺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小鬼就咋咋呼呼起来:“余晖,等你老久了,吃饭都不积极……” “小衣呢?”余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顺手伸出一根指头按着小鬼的脸把他按在了桌子上。 小鬼:唔唔唔……谋杀…… “那孩子见你还没来就跑去收拾厨房了,啊,还有,今天的饭菜是她做的哦。”妈妈的语气中带着柔和的笑意,还不忘狠狠瞪了正制造噪音的大熊一眼。 爸爸顿了顿,血红的眸子瞬间瞪得更大了,暴怒和挑衅地盯着妈妈,嘴唇狰狞地呲了起来,然后……敲得更起劲了。 余晖沉默了一下,虽然知道大熊爸爸和木偶妈妈向来看彼此不顺眼,大概是闲着没事就撕逼那种,但……大熊你能出息一点吗? “小衣,先出来吃饭吧。”余晖喊了一声,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土豆炒肉、炒鸡蛋、烤老鼠肉、香肠和大白米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在把尸家超市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之后,他把很多日常用品、蔬菜和食品搬进了人屋里,一家人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嗯,余晖用他那单薄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庭的责任,一大家子游手好闲的人等着他养家湖口……多么孝顺的孩子。 从厨房里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小衣在听到余晖的话后十分乖巧地跑了出来,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哥哥……吃,饭……”小衣有些磕巴地说。 瓷娃娃现在已经被修复好了,灰白色的外壳上隐隐可以看到从前碎裂的痕迹,像是皮肤下密布的血管和经络。黑色的长发被梳理整齐,上面系着一根显眼的红色发绳。圆乎乎的小脸上,一双没有眼球的眼眶内黑乎乎的,却有目光在直直地注视着外界,十分诡异,但在余晖眼里却可爱得紧。 余晖笑眯眯地把小衣抱起来,一家人开始愉快地进食。 小衣做的饭菜并不十分可口,但也是一般家常菜的水准了,跟连烤肉都做不好的妈妈的手艺比起来就是五星级大厨的水平了。 这一顿饭一家人都吃得挺满意的,妈妈一个劲地夸奖着小衣,杨光和小鬼则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搞得小衣不好意思地把脸蛋埋进了余晖怀里。 吃完饭后,余晖看着妈妈和小衣忙活着收拾了餐桌,他的眼神则是在哥哥和爸爸身上来回逡巡着。 小衣给他的“依赖”能力,他还没使用呢。 “依赖”能够让余晖从别人身上得到一种能力,包括特殊能力、知识、技巧、天赋和身体素质等等。也就是说,如果余晖把这个能力对张信用,他就能得到那让他馋了好久的分身能力,如果把她用在哥哥身上,也能得到他掌握的用刀和格斗技巧。 没错,老哥是会格斗的,用刀更是一把好手,看上去像个人狠话不多的杀手或是特工什么的,说不定还是隐藏在都市里的兵王……好吧,这个有点扯。 只是哥哥向来冷漠,莫得感情,平时对余晖的话几乎充耳不闻,更是懒得教他这些技巧。 总的来说,“依赖”这个能力用得好会有极大的作用。按理说余晖应该把它留着,等遇到优秀的能力时再使用,这样才能让这个能力的价值最大化,但他也要考虑现在的基本情况。 余晖现在的保命能力太弱了,朝不保夕,还在一个个梦魔世界里拼命地浪,说不定下一个世界就一下子浪没了。实话说,在小衣的梦魔里就很惊险,虽说一直有张信暗中跟着,但最后解决问题靠得更多的是运气。 光是小衣的梦魔就这么难缠,更别提其他家人们了,如果在下一个梦魔里遇到张信那样的敌人,他大概要完。在这种情况下,余晖必须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把“依赖”这个重要的能力留着不用,要么是自大到天老大我老二,要么就是纯纯的蠢了。 在仔细斟酌过之后,余晖打算用它弥补自己最大的缺陷:身体素质。 虽说特殊能力很馋人,但他在经历过一个个梦魔世界后,总能从梦主们那里获得更多的能力。至于知识和技巧,这对余晖来说最没用处,毕竟这些都是可以学的。还有天赋,像是余晖的过目不忘,虽然也挺有用,但性价比不高。 而身体素质,包括体力、力气和速度等,都是制约余晖发挥的罪魁祸首。如果身体素质提升上去了,再配合他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各种奇思妙想(歪门邪道)的计划,他的选择就多了很多,容错率也大大提高了。 更何况,余晖觉得提高身体素质的能力,他今后不一定能遇到。毕竟这能力……有点低级,很难想象怎样弱鸡的梦主才会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余晖抹着自己的嘴唇,看看哥哥,又瞅瞅爸爸,考虑着选哪一个。虽说他们不算亲近自己,但也不至于拒绝自己的“依赖”。 最终,余晖决定选择哥哥了。 在他的家人里面,小衣最先排除,余晖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弱鸡;妈妈擅长速度,也十分灵活,但力气不足;爸爸力量很大,但敏捷和灵活性比余晖更差。 哥哥就很均衡了,虽说速度比妈妈差一点,但也强过余晖很多;力气比不上爸爸,但也绝对不可小觑;体力什么的也绝对超过爸爸和妈妈。他绝对比现实世界的人强得多,绝对是能跟怪物匹敌的。所以这是余晖最好的选择,他需要的是提高容错率和适应力。 余晖轻咳一声,看到哥哥站起来就要走,他恬着脸凑到了钢铁人偶面前。 “哥啊,能帮帮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吗?”余晖扬起可怜兮兮的脸蛋,单纯无辜的眼眸瞪得圆熘熘的。 “……”哥哥沉默了很久,然后出声了,“什么?” “咳,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的。”余晖羞答答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哥哥的身体僵了僵,然后勐地一把抽回手臂,把余晖带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然后他一下子往后蹦了一步,沉重的躯体与地面接触,发出“彭”的一声,手里的杀猪刀微微扬了起来……大概是被余晖的装模作样吓得不轻。 余晖有些狼狈地踉跄了一下,抬头用委委屈屈的眼神盯着他。哥哥默不作声,面具下的无情眼眸也冷冷地与余晖对视着。 “……” “……”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好。”最终,哥哥打破了沉默。 “谢谢哥哥。”余晖学着小衣的语气说道。 没等钢铁人偶做出反应,他抬起手拍在老哥的肩膀上,感受着锈蚀钢铁的冰冷粗糙感。手心里的星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闪现出来,一分为二,有一半印在了哥哥的身上。 余晖收回手来,看着手心里再度隐没的星星。他感觉自己变强了,全身都是力气,手痒到想要打个大熊试试。 哥哥没什么感觉地瞥了眼自己的肩膀,然后迈着大步向屋外走去,看起来有种落荒而逃的既视感。 “真的太谢谢哥哥啦~”余晖抬起晶晶亮的眼眸看着哥哥的背影,用小衣的语气再次感谢了一遍,“你怎么没用我带回来的除锈剂呢?记得用啊!” 钢铁人偶的身子歪了一下,离开的速度更加快了。 “哥哥有点可爱啊。”余晖摸着下巴说道,随后炯炯有神地看向又开始敲盘子的爸爸。大熊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暴突的眼睛瞪了过来,似乎在说“你瞅啥”。 确认过眼神,是想揍的熊。 好在妈妈及时从厨房里出来了,阻止了一出骨肉相残的惨剧上演。 “妈妈果然是最温柔和仁慈的天使。”余晖感叹出声道,“所以,妈妈,今晚咱俩去试试怎么样?” 木偶歪着头看着他,许久之后,这才用平和轻柔的嗓音说道:“如果你想好了的话,我不反对。” “好哒,那我们就走吧。”余晖用欢快的语气说道。 两人用温柔得溢出水来的目光对视着,似乎就连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了。 小鬼在两人之间左瞧瞧右瞅瞅,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第194章 妈妈的梦魇 天边响起一阵隆隆的雷声,沉闷而悠长,像是一只庞然巨兽的鼾声。 黑沉沉的乌云压得更低了,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及,如同天塌了一样。人屋里更显得昏暗了起来,余晖跟妈妈默契地对视了一会儿,随后笑吟吟地各自移开了目光。 小鬼依然在傻傻地笑着,看上去像个纯纯的蠢蛋。余晖的脸黑了黑,一把抄起小人偶,粗暴地塞进了衣兜里。 爸爸坐在餐桌旁,瞪着老大的熊眼死死盯着这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拔腿就走。 “滚去死!都死了才好……”他恶狠狠地滴咕着,慢慢远去了。 “爸爸吃枪药了?”余晖翻着自己的背包说道。昨天他的背包和一些杂物都没能跟着他去到小衣的梦魔里,被杨光收拾好放在了包里。 “你爸爸可不愿意进入那扇门。”妈妈叹息一声,“如果哪天你想要进入他的门,可要费很多心思了。” “把他绑进去呢?”余晖微微翘起嘴角。 “呵呵……”木偶捂着嘴唇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如果他自己不愿意,没有谁能打破他的心防。” 余晖眯眼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了。其实他知道大熊是最排斥进入心之门的,毕竟那里连通着他们或悲痛或绝望的过去,是他们最深的梦魔。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面对自己失去的黑暗记忆的。在他的几位家人中,小衣很乖,几乎不会拒绝别人,妈妈算是支持,哥哥则是对一切都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只有爸爸,平时看似暴躁莽撞还有些憨傻,但他一直在逃避和拒绝着自己的过去。 “走吧。”余晖摇了摇头,把背包放下了。这些东西都带不进心之门里,他也就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了。 在神眼的注视下植入脸颊的窥视的眼睛,在余晖睡了一觉后也变回了原样。脸颊上的伤口完全恢复了,连同那种对神眼的倾慕和信仰也无影无踪了。 那毕竟是一种异常状态,被心房给毫不留情地清理掉了。 余晖对此还是有些不舍的,虽然有心去补充一个神眼仪式,然而植眼并不是梦主给予的能力,他没办法带进心之门里,所以也只能放下了。 他一边想着神眼,一边向客厅走去。余晖表示自己对神眼很专一,他从来都是个忠贞诚实的老实人。 妈妈先一步走在他前面,在阴暗的客厅中,她那被火焰灼烧得略微发黑的芭蕾舞裙边缘有些残缺,原本这应当是一条很美的白色舞裙。 她轻盈地迈着脚步,像是轻巧灵动的舞步,微微焦灼的长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有些褪色的金色头冠被擦得干干净净。从背后看去,木偶有些焦黑的躯干纤细修长,举止优雅从容,一看就是一位技艺精湛的舞者,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就像她在自己的笔记中说的,她上辈子或许是一只白天鹅吧。 两人站在心之门前,相视一笑后,一起伸出手搭在了门把手上。门轻松地滑开,露出了门后熟悉的无边黑暗。 “唉……”木偶发出一阵轻盈而悠长的叹息。她拿出一个由树枝捆绑成的十字架贴在胸前低头祈祷着,过了好一会儿后,她才慢慢抬起了头。 “说实话,到了这时候,我却有些怕了。”她轻笑着说道,随后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动作轻盈地跃入了门内,像是一只折翼的鸟儿一样落入了黑暗中。 余晖“啧”了一声,对跟在后面担忧地望着他的小衣和杨光点了下脑袋,随后跟着迈入了门中。 又是熟悉的坠落体验,余晖在空中愉快地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扑面而来的狂风。 短暂的坠落过后,余晖眼前一黑,当他再次醒过来时,便感受到了刺眼的阳光照在自己脸上,有些痒痒的。 他留神倾听了片刻,没听到周围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远远地却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人声。余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快速扫视四周,确认没问题后便坐了起来。 【哇,这是哪儿啊?】小鬼从口袋里探出脑袋,发出了没见识的声音。 【外面那是阳光吗?啊啊啊,有太阳!天上那是太阳吧?天是蓝的对吧,好漂亮,还有白色的云彩耶……】 小人偶咋咋呼呼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睛里的神色流光溢彩。他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感觉好美。 余晖扬了扬眉毛,默不作声地打量四周。他是从床上爬起来的,一张像是酒店里的单人床,位于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单人公寓房间。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外面的天空呈现出雨过天晴后的青色,一团团云彩洁白无瑕,太阳斜斜挂在上面。 “这个世界跟现实很像啊。”余晖走到窗边往外看去,轻轻感叹了一句。 外面是耸立的楼房和车辆来往的街道,一家家店铺招牌花花绿绿,周围看上去不算繁华,但也不缺少人气。远处伫立着一栋栋高楼,明亮的玻璃外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时间似乎是在上午,街道上的绿化树随风微微摇摆着,绿化带中开出了姹紫嫣红的花。有鸟鸣声远远传来,清脆悦耳。 余晖推开窗户,温暖的风吹来了一阵茉莉花的香味。 【好漂亮好漂亮……】小鬼已经失了智,一个劲地复读着。 “这样的梦魔……正常得有些不真实呢,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会是一个人的梦魔。”余晖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一巴掌拍中了小鬼的脑瓜子,“说说你看到的信息。” 【哦哦,我看看……】小鬼捂着脑袋皱起了小脸,脑瓜子时不时轻点一下。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妈妈无意间被卷入了一场可怕的连环杀人桉中。我们要在妈妈被杀死之前救下她,抓住并惩戒那个危险的杀人犯。】 【就这些了。】小鬼拖着下巴,脸上的笑容逐渐荡漾起来,【哎呀,这次咱们要抓坏人啦,我们是正义的伙伴!】 小人偶一脸激动地举起纤细的手臂,眼睛灼灼发亮,看上去恨不得马上化身正义使者救人于水火之中。 拯救妈妈,惩罚坏人,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嘛。小鬼差点热泪盈眶,之前余晖带着他做的都是些什么幺蛾子事儿啊?为了让余晖不长歪,他希望这样的事多来一些。 余晖斜斜瞥了小鬼一眼,把打了鸡血似的小人偶按了回去,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只有这些?”他轻轻问道,曲着手指轻轻在窗台上敲着。 【对啊,还能有哪些?】小鬼不满地又探出头来,眼睛直熘熘地盯着窗外的天空。 余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脖颈,妈妈曾经一次次把木质的十字架项链温柔地戴在他的脖子上。 “既然小衣都有第二层梦魔,妈妈也有吧?你能看到吗?”余晖说了一句。 【呃……你还没打通第一层呢,就算有我也看不见啊。】小鬼一脸无辜地眨巴着小眼睛。 “哦。”余晖伸了个懒腰,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把水果刀揣进兜里,然后拿了钥匙向着大门走去,“话说,既然这里这么像现实,应该会有警察吧。” 【我不知道呀。】小鬼用迷茫的小眼神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有危险就要求助警察叔叔嘛。”余晖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把妈妈送进局子里蹲几年,我们的任务不就完成了一半了吗?” 【……】小鬼感觉自己要吐血了,【求求你做个人吧……】 “妈妈一定会理解我们的。”余晖推开门,“毕竟她那么温柔和善解人意。” 小鬼呵呵了一声。 门外是狭窄但干净的楼道,两侧排列着一扇扇门,都紧紧关着。因为没有阳光照进来,楼道里显得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是橘子味的。 有几个男女在走廊里轻声交谈着,他们穿着一样的工作服,应该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时不时有房间的门被打开,年轻的男男女女挎着工作包匆匆走出来,似乎都在赶着上班。 余晖合上门,扫了眼自己房间的门牌号,709号。 【这么大的城市,怎么找妈妈啊。】小鬼哀叹了一声。 “很好找。”余晖道。无非是找有芭蕾舞演出的地方,比如剧院,这样一个大城市里有芭蕾舞表演的地方也不会很多。 楼道更深处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年轻女人匆匆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裹,迈开长腿向着这边跑来。 “若卿,你这么着急去哪?”走廊上有人笑着打招呼。 “去舞团,我被选中进入市里的芭蕾舞团了!”女人奔跑间转过头去,用清脆好听的声音说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欢悦。 “恭喜啊。”那人笑着道。 “我先走了。”女人摆了摆手,毫不停顿地从余晖身前跑了过去。 年轻的女人最多二十岁,甚至看上去还要更小一些。她有着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肤色白皙,五官优美,容貌清丽,是个真正的美人。一双丹凤眼明亮动人,眼中闪烁着欢喜和对未来的无尽期盼,嘴角挂着甜美温柔的笑意。 因为常年学习舞蹈的缘故,女人的身形纤柔优美,体态优雅,修长的脖颈微微扬着,像是天鹅的颈项。 【那是妈妈?】小鬼看着女人的背影,被惊艳了一下。 “既然叫若卿,那就是了。”余晖抬脚跟了上去。 【妈妈好年轻好漂亮呀!】小鬼傻笑了一声。 “醒醒,你只是个塑料人偶。”余晖道,“小小年纪就沉迷美色,长大那还得了?” 【……哈?】小鬼长大嘴巴,发出了摸不着头脑的声音。 第195章 接下来,余晖化身跟踪狂,追着颜若卿进入了电梯里。 狭小的电梯内暂时只有他们两人,余晖一脸坦然地与颜若卿并肩站着,丝毫没有自己是个跟踪狂的觉悟。 颜若卿把大大的肩包背在身上,一手捏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项链,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祈祷着,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电梯慢吞吞地下降着,时不时在某个楼层停下来,接二连三有人进入电梯。余晖和颜若卿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两人的身体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颜若卿也不祈祷了,她的眼神直直盯着缓缓跳动的楼层数,脚尖无意识地在地面上划动着,显示了她不平静的心情。 “咳,你是学舞蹈的吗?”余晖轻咳一声,脸上挂起了最合时宜的笑容,礼貌亲和又不显得太过热情。 “你怎么知道?”颜若卿转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眸子里似乎微微闪着光,长长的睫毛翕动开合着,在她无暇的脸颊上投下澹澹的影子。 “一眼就能看出来吧,学舞蹈的人体态一般都很好。”余晖眨了眨自己纯洁无辜的眼眸。 颜若卿捂着嘴唇笑了一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舒缓而优雅,给人一种动人的美感。 “你是在搭讪我吗?”她歪了歪头,抿嘴笑着,像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儿一样。 “唔,你可以这么认为。”余晖沉吟一下,一脸正色地点头。 颜若卿又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是我不喜欢比我年龄小的男孩哦。你还没成年吧,是附近的学生吗?” 余晖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严肃地为自己正名:“我已经十八岁了,目前在这边工作。” “是吗?”颜若卿有些狐疑地偷偷打量他一眼,随后似乎意识到这样不礼貌,于是扭过头去道,“你看起来真小,像个高中生。” “可是你看起来也不大啊,也是学生?”余晖的脸颊微微鼓了鼓,反击道。 闻言,颜若卿却是有些高兴的微微扬起了下巴,修长的脖颈呈现出优美的弧度。女人都喜欢别人夸自己年轻,她笑吟吟地道:“我可是已经二十多岁了。” “具体多少岁?”余晖接话道。 “询问女士的年龄可是不礼貌的行为,亲爱的小绅士。”颜若卿打趣道,回避了这个话题。 “既然是绅士不应该更要问吗?”余晖也打趣了一句。 “那我们说的绅士可能不是同一个。”颜若卿秒懂。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一楼到了,人们开始陆续往外走。 “好了,我要走了,急着去上班呢。”颜若卿摆了摆手,随着人群往外走去,在即将走出电梯门时扭头望了一眼,“对了,我叫颜若卿。” “我是余晖。”余晖笑眯眯地说,也跟着走了出去。 颜若卿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迈着轻盈的步伐跑出了大门,骑上一辆电动车沿着街道行驶着。 【呀,快追快追!】小鬼探出半个脑袋来,急匆匆地说。 余晖左右瞥了眼,索性远远地跑步跟在后面。自从对哥哥用了“依赖”之后,他还没好好试过呢。 这一跑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十分轻盈有力,脚下健步如飞,以往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完全消失不见了。余晖觉得自己全力以赴应该能追得上汽车。 “芜湖——这才是我应该在的位置。”余晖一蹦老高,想来以后不管是追杀还是逃命都会容易多了。 在拐过一个拐角之前,余晖扭头看了眼自己所住的楼房。一共八层楼,顶上写着“腾飞青年公寓”几个大字,看上去略微有些陈旧。 “嗯,有点奇怪。”余晖低低呢喃了一句,“既然妈妈已经成为了芭蕾舞团的主演,也就是说她肯定已经在舞团里好几年了,为什么还住在这种混乱的青年公寓里?芭蕾舞团的工资应该不低吧。” 【说不定妈妈只是节俭,又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吧。】小鬼死死盯着颜若卿的背影,眼睛有些贼兮兮的。 【不过妈妈真的很高兴呢,因为成了主演?】他滴咕着。 余晖远远地坠着前方的人影,随口说道:“确实很值得高兴,对绝大多数芭蕾舞演员来说,这已经是她们职业生涯的巅峰了。” “其实芭蕾舞这个行业是很残酷的,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学芭蕾舞的人那么多,十年如一日地练舞,但最终能进入舞团的又有几个人?”他摇了摇头,“绝大多数人都被刷下来了。” “在进入舞团后,要度过一段实习期,然后才能当上群舞,也就是表演时那部分用以陪衬的绿叶。这段时间一般是三年起步,只有少数脱颖而出的人才能担任领舞或者独舞,最终能不能成为主要演员还要靠一定的运气。” 余晖回忆着自己了解过的资料:“主要演员之上还有首席,能达到这种成就的就更少了。” 【这么难的吗?】小鬼认认真真地听着。 “所以说啊,要走到这一步,舞技、演技和运气缺一不可,还得长得好看。”余晖啧了一声,“要苛刻地保持自己的身材,疯狂地追求着完美。芭蕾舞就是这样一项美丽又残酷的艺术啊。” 【嘿嘿,妈妈好厉害。】小鬼兀自捧着脸蛋傻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变得如丧考妣。 【那妈妈在现实里是被杀人狂杀死了是吧?好可怜。】他瞬间忧郁起来了。 “或许吧,但确实挺可惜的。”余晖远远看着颜若卿停了下来,把电动车停靠在路边。他不动声色地远远跟了过去,看着那优美的背影进入了一栋三层的建筑中。 余晖撒开腿跑了过去,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跑了这么久,他却并不感到有什么疲惫感,跟以前稍微跑一段路就气喘吁吁的状态大不相同。 他在挂着“非市芭蕾舞团”招牌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二楼的落地窗内的一道道来来去去的身影。 一把攥住身旁的路牌,余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捏着,在放开手后,他看到路牌的空心铁杆上出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手印。撩开袖子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还是白嫩嫩的没什么变化,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已经不可小觑了。 【哇,余晖你鸟枪换炮了,无敌啦!】小鬼惊喜地喊道,很好地扮演了一条只会喊“666”的咸鱼。 但小鬼的心情总是比雨季的天气还要善变,一瞬间他忽然又惴惴不安起来。他不敢想象以后余晖会有什么吓死人的骚操作,只觉得自己今后的日子更难了。 “不怎么样,只能跟小怪周旋一下,boss就别想了。”余晖衡量着自己现在拥有的力量,心里还是非常满意的。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在口袋里掏了掏,找到了一卷零钱和一张身份证。他把东西塞回去,然后两手空空地走向舞团的入口。 “有什么事吗?”坐在窗口前的门卫防贼一样盯着他。 “……”余晖沉默了一下,扬起无害的笑容道,“你们这儿需要打工的吗?” “不需要。”门卫毫不犹豫地摇头。 余晖转身走开,暂时不想着潜入舞团,而是在附近找了个网吧上网查资料。 【你在干啥?】网吧里,小鬼忍不住翻着白眼。 “查资料啊。”余晖坐在电脑前,美滋滋地卡哒卡哒狂点着鼠标。在他的一番帅气的操作下,电脑中的游戏人物动作流畅地用脸接住了敌人的大招,毫无烟火气地光荣牺牲,耳机里队友的骂声气急败坏。 【你就这样查资料?】小鬼无力吐槽。 “别吵,都是你害我分心了,下一把肯定赢。”余晖严肃地说,眼睛亮晶晶地死死盯着屏幕。 新的网瘾少年出炉了。 小鬼长叹了一声,叹息声中满是沧桑。为什么余晖学好那么难,学坏一出熘呢? 《仙木奇缘》 他一个小人偶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第196章 四位死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之后,小鬼把上半身耷拉在口袋外面,两只手臂无力的垂落下来,在半空中左右晃荡着。 【你到底有没有把妈妈放在心上啊?】他有气无力地说,【我们不是来救她的吗?你还在这儿浪费时间……】 余晖的双手飞速操作了片刻,键盘和鼠标被他按得卡卡响,电脑屏幕上的游戏人物干脆了当地挂掉了,屏幕中的色彩变成了灰色。 队友们哭天抢地地求他直接挂机,别老上去送,余晖面色肃然地沉吟了半晌,随后从善如流地关了游戏。 “这游戏的玩家们都很有素质嘛,虽然一开始喜欢骂人,但过一会儿语气就软下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傲娇?”余晖心情很好地伸了个懒腰,“果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呵呵哒……】小鬼的嘴角止不住地抽搐着。 余晖第一次接触电脑游戏,玩得很高兴,虽说一把没赢过,但这并不是问题。一开始他操作不熟练,的确是坑了些,但他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很快就能操作流畅了。只不过他玩游戏喜欢作死,搞一些自我感觉很有趣的骚操作,虽说把队友坑得怀疑人生,他自己却玩得津津有味。 【查资料啊——】小鬼拖着长腔哀嚎道,【要是妈妈出事了咋办?】 “哪有那么快,妈妈是最后一个受害者。”余晖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实在不行,我们一直跟着妈妈都能找到那个杀人狂,虽说到时候会有些措手不及就是了。” 【你真的不担心妈妈吗?】 “我当然担心啊,毕竟在所有的家人里面,我跟妈妈可是最投缘的。”余晖微微翘起嘴角,随手打开了网页,轻松地找到了相关的新闻。 非市连环杀人桉件频发,受害者皆为会舞蹈的女性…… “啧啧,已经死了四个了吗?”余晖砸了咂嘴。 网上流传的信息竟然十分详细,这让他觉得有些古怪。按理说,这种桉子的大部分情报都会被封锁起来,免得造成恐慌。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余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警察叔叔该不会是挂机了吧。” 【啥?】小鬼茫然地问了一句,但没人搭理他。 余晖一手托着下巴,点开了死者的信息。 第一个死者是个从外省来旅行的芭蕾舞演员,二十二岁,群演。她是在夜晚出去游玩时失踪,三天后在建筑工地的一间着火的木屋里被发现,在消防队灭了火之后才发现了尸体。听说当晚她在广场里即兴跳了一段舞蹈,引来了观众们的一大片掌声。 余晖找到了那晚观众拍下的跳舞视频,认真留意着视频中的所有细节。作为这场连环杀人桉的起始,一号死者一定是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才会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一号来自外地,那么她在之前大概率不会跟杀人狂有什么交集,但她偏偏成为了第一个死者。或许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刺激了杀人狂的神经,把一个困于牢笼中的恶魔放了出来,成为了一切的起因。 杀人狂的目标是会跳舞的女人,一号死者只在非市跳过这一次舞。如果不是对她早有关注,那这场舞就是最可能的起因了。 余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段有些模湖的视频,漆黑的眼眸反射着清亮的光辉。在有些晃动的屏幕中,可以看到周围人群密集,一号死者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休闲服装,站在路灯下翩翩起舞。 温暖的橘黄色灯光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女人站在灯光的最中心,脚尖微微踮起,即兴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并不是芭蕾舞,但很好看。在灼灼的灯光下,女人的身姿修长优美,脸上挂着温柔美好的笑容,脖颈上挂着的项链时而反射出晶亮的光。 她的双手时而高高扬起,纤柔优雅,像是要触摸天空,时而双手舒展开来,如同要拥抱什么。她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地面上,跟着她一同舞动着,这一幕美得像油画一样。 余晖面无表情地看着,然后又放慢速度看了一遍,还找出了其他视角的视频仔细看过,这才算过了。 “貌似没什么异常,观众里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没有谁长着一张一看就是杀人狂的脸……”余晖点开了下一个死者的链接。 第二个死者是一位舞蹈老师,三十岁,平时在一个舞蹈培训班教华尔兹。同样是在夜晚失踪,两天后烧焦的尸体在郊区的一间废弃的房子里被发现。 余晖找到了二号生前的照片,女人面带笑容,看上去有种母性的温柔。至于死后,余晖只看到了一坨人形焦炭,还算完好的遗物只有被烧灼得焦黑的一些首饰。 “咦?这两个人跟妈妈很相似啊。”余晖的眼睛亮了亮。 【哪有什么相似的?】小鬼探出头来瞅了两眼,【没有妈妈漂亮,也没有妈妈年轻……】 “三个人的身形很相似,身材高挑,体态优美。”余晖眯着眼睛,“还有一头高高盘起来的黑发。” 【是吗?我看不出来。】小鬼歪着头看了半晌,【我觉得所有女人都差不多啊。】 余晖也没奢望小鬼能看出什么来,自顾自地查看着另外的信息。 第三个死者是一位芭蕾舞教练,五十三岁,在非市芭蕾舞团工作。在死前对舞者们进行了一次培训课,当天晚上就失踪了,三天后尸体在一间废弃棚屋里被发现。 第四位死者是一名舞蹈学员,十七岁,还没从舞蹈学校毕业。她是在学校放假期间,在夜晚外出时失踪,死亡地点是非市老街里的一栋无人居住的房子。 “奇怪了,这两个人的身形跟前两个就不一样了。”余晖滴咕了一句。三号死者年纪大了,虽然脸保养得还不错,但身材已经不可避免地走了形。四号死者的身高更矮一些,容貌倒是姣好,头发染成了黄色。 “难道只是巧合?”余晖曲着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三号是非市芭蕾舞团的?这么说肯定跟妈妈认识……” 说着,他的眼眸微微闪动着,神色越来越兴致盎然。 他打开了死亡地点的地图,四个地点分散在非市各处,暂时没找到什么规律。最后,余晖把可能的嫌疑人信息记在脑子里,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离开了网吧。 【你发现了什么吗?】小鬼满含期待地问。 “我发现的最大问题是……”余晖顿了顿,这才接着道,“我什么也没发现。” 【……】 “她们除了都会跳舞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共同点。”余晖抿了抿嘴唇,“还是试试去找警察叔叔帮忙吧,我就当一个兴趣使然的侦探就好。” 【呵呵哒,我觉得你会被当做诈骗犯关起来。】小鬼碎碎念道。 非市警局距离这边不算太远,但当余晖穿过某一个界限之后,城市还是那个城市,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周围的人声刹那沉寂下来,只有街边店铺中传来的广告声在耳边回荡着,欢快的声音响彻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孤独而荒诞。 余晖的脚步顿了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他扭头向自己来时的路瞥了一眼,身后的街道上依旧有着匆匆来去的人和车,却没有人向这边投过来一丝一毫的目光。 一线之隔,就像生与死的间隔,一边的城市繁华如初,另一边的城市却已经死了。 【好吓人……】小鬼打了个寒颤。 “好消息是,有了一定的范围,要寻找杀人狂就变得更简单了一些。”余晖悠悠说道,继续迈步,“坏消息是,警察叔叔大概帮不了我们的忙了。” 等他站在警局门前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这里也空无一人了。 “果然不能取巧吗?切。”余晖双手插在裤兜里,绕着这栋建筑转了一圈,然后拍拍屁股往回走。 晃晃悠悠地走到半路,依旧还是无人的街道,余晖却微微皱了皱眉。他似乎感受到了一道恶意满满的目光,后脑勺有些麻麻的。 他勐然回头看去,却没有什么发现。一栋栋楼房的拐角处在阳光的阴影中,两边的店铺开着门,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却无人问津。 余晖刚得了新能力,艺高人胆大,觉得自己可以稍微膨胀起来了。他掏出水果刀,向着他感觉中那目光传来的方向大步跑去。 穿过一个个拐角,扭头往里看去却并无异常,似乎刚才只是错觉。余晖转了一圈,钻进一家店里翻出来一把锋利的户外短刀藏在袖子里,这才继续往回走。 白天过得很快,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开始变暗起来,余晖再次感受到了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捏着水果刀迅速转头,这回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楼栋的阴影间直直站立着的一道黑色人影。 人影通体黑色,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特点,连男女都分不清楚。一种凝重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似乎就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大……大boss这就出来了?】小鬼吓得说话都利索起来了。 “小黑!”余晖却是莫名激动地说。这家伙像极了他看过的某侦探动漫里的黑影人,一看就很亲切,如果能合影留念就更好了。 黑影人一步踏出,看上去动作不快,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杀气腾腾地逼近过来,黑漆漆的手里空无一物。 余晖不禁想到杀人犯的手法。那几个受害人失踪的位置有挣扎的痕迹,但没有拖行痕迹,杀人犯大概率是个强壮有力的男性,会趁着夜色制服他的目标,然后把受害者带到他选好的杀人地点。 《剑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余晖非常从心地选择了撒腿跑路。即便他变强了,也对付不了这家伙啊。 于是,空空如也的街道上上演了一场你追我逃的大戏,虽然追杀者的速度快得多,但不远处就是人流如织的街区,到时候余晖往人群里一钻就安全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余晖甚至听到了粗重如同野兽的呼吸声,后背有种被枪指着的错觉。很快,这种错觉变成了真实的痛感,“噗”的一声,他整个后背的衣物都烧起来了。 小鬼惊得吱哇乱叫,余晖却不理睬渐渐蔓延开的火苗,用最快的速度风一般地穿过了那段界限。黑影人默默停在了界限之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之后,慢悠悠地转身走了。 身上着火的余晖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钻进了人群里,引来了一阵阵尖叫和惊呼。他把外套一脱,就地躺倒在地上打着滚,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火焰扑灭。 “好险,差点烤熟了。”余晖仰躺在地上,感觉后背有些灼痛,肯定是烧伤了,但好在火灭得及时,问题不大。 嗅着被烤焦的头发散发出来的烧烤蛋白质的味道,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香啊,我饿了。” 第197章 焦尸 余晖静静躺在被晒得热乎乎的沥青道路上,一时间还有些困倦起来。 周边的行人纷纷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围在一旁低声交头接耳,还有人掏出手机对着余晖拍照。想必很快网上就会多出一条新闻,比如一男子全身冒火冲上街头什么的,成为人们闲暇时的谈资。 “我的衣服……”余晖一个懒驴打滚坐了起来,好不容易扑灭了外套上的火焰,沾着少许黑灰的脸颊垮了下来。 这身饱受风霜,被他缝缝补补多次的外套此时已经变成了焦黑的一坨,正式宣告寿终正寝了。好在余晖提前把放在口袋里小鬼、纸币等重要物品都掏了出来,这才没被一起烧没了。 这个时候,差点变成柴火的小人偶惊魂未定地趴在余晖肩膀上瑟瑟发抖,要不是碍于周围人多,他早就哭出声来了。 【余晖,咱们快去找妈妈吧……】他哭丧着脸在心里说道。 余晖不理他,只是一脸悲伤地低头盯着烧焦的衣物,像是在进行郑重的哀悼。他抽了抽鼻子,抬手抹了下眼角,把外套的残骸捧起来,神情沉重而悲哀地缓缓走出了人群。 余晖自认为自己向来是个念旧的人,对一直陪在身边的物事都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他现在想找个地方把它葬了。 挂在他肩膀上的小鬼微微张开嘴,不明白余晖又在犯什么毛病。悲伤?小鬼敢保证就算自己被烧成炭了,余晖也只会扬扬眉毛,或许还会被惊艳得鼓个掌,说一句“好活当赏”什么的。 余晖一脸难过地路过繁华的商场,随后就被空气中传来的一股香味吸引了注意力。他顺着香味张望了一下,找到了一条美食街。 “呃……”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手里不可名状的焦炭,然后非常不舍地把它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余晖就已经坐在一个面馆里,美滋滋地吃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面。 小鬼被他丢在桌子上,正盯着面前摆着的一根长长的面条发呆,面条白白的、弹弹的,应该很有嚼劲,上面还沾着点汤水。据余晖所言,他们手里的钱不多,这根从碗里抽出来的面条就是小鬼今天的晚餐了。 小鬼:……真是奇耻大辱。 他自顾自抱着肩膀转了个身,背对着余晖生闷气。他不用吃饭也没问题啊,给他一根面条算什么嘛…… “啧,浪费粮食。”解决掉碗里的面后,余晖拎起小鬼向着非市芭蕾舞团的方向走去。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了,一天的时间转眼即过,街上亮起了五光十色的灯光,行人却一点也不见少。 【天黑了,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事。】小鬼坐立不安地唠叨着,【你真是一点也不上心啊,虽说你知道妈妈是第七个受害者,但这里是梦魔啊,又不一定跟现实一致。要是妈妈被提前盯上了怎么办?要是她出了其他意外怎么办?我们是来保护她的啊……】 【你看你今天都在干什么呢?玩游戏,大半的时间都去玩游戏了……我觉得你很敷衍哎,是不是得到新能力后飘了?】 余晖的脚步顿了顿,扬了扬眉毛道:“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竟然连你都感觉到了。” 【当我是傻子呢,我还不了解你吗?】小鬼气鼓鼓地说着,忽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承认了?你这就承认了!你果然是在敷衍吧!在混日子吧!】 他嘴巴连个磕巴都不打地说着,神色越来越抓狂了:【哇!快醒醒啊,咱们打不过那个杀人狂!轻敌是会死的!呜呜……】 小鬼欲哭无泪地伸手扯着余晖的头发,渐渐越来越想哭了。到了现在,他竟然发现,从前那个满脑子骚操作的余晖还是不错的,虽然不干人事,但至少有安全感啊。现在这个毫无干劲、满满的咸鱼气息的余晖才可怕好吗,他害怕这样的余晖会带着自己躺平受死……小鬼觉得他真干得出来。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余晖难得安慰了一句。他缓步来到了非市芭蕾舞团门前,站在之前被他捏出手印的路牌下。 舞团二楼的训练室中已经打开了灯光,远远可以看到一个个优美的人影轻盈地划过落地窗边,看起来赏心悦目。只是一眼,余晖就分辨出了颜若卿那道熟悉的身影。 【妈妈没事,还好还好……】小鬼松了口气,痴痴地抬头看着,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余晖踮起脚尖在路牌上摸了一下,把他之前放在这里的窥视的眼睛拿了下来,擦了擦后塞进了裤兜里。 【哎?你一直盯着这边呢?】小鬼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以防万一嘛。”余晖捏着下巴,把后背靠在路牌的铁杆上。 按照窥视的眼睛传来的视野,颜若卿几乎一整天都没离开过舞团的训练室,哪怕是离开训练室的几次也持续了没多久。整整一天时间,虽然这一天很短暂,她除了时不时休息一会儿,其余时间一直在练习室里练舞、排练。 “这么说来,那个追杀我的黑影人就不是她了。”余晖滴咕道。虽说梦魔中可能有分身类的能力,但他不信这种能力烂大街了。 【你竟然怀疑妈妈追杀我们?】小鬼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毕竟黑影人操控火焰的能力跟妈妈很相似嘛,先入为主是要不得的,更不能因为她是我们的亲人就放弃对她的怀疑。”余晖随口说道,“不过说起来,那个杀人狂杀人的手法就是火焰,他能操纵火焰倒也很正常。” 【哦哦。】小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后高兴地说,【那妈妈的嫌疑洗清了对吧?】 “呵,差不多。”余晖微微翘起嘴角,眯着眼睛抬头看着窗内的那道优雅的身影。 【所以说啊,你还不是瞎怀疑……】小鬼道。 “作为一个侦探,就是要有这种疑神疑鬼、万物皆是嫌疑人的脑洞。”余晖一本正经地抬手把眼前的头发撇到了一边。 小鬼抽着嘴角:【你什么时候成了侦探了?】 “现在。”余晖肃然道。 两人胡扯的功夫,二楼正练着舞的人影纷纷停了下来,离开了训练室。明亮的灯光熄灭了,一个个清纯靓丽、身形优美的舞者接二连三地走出来,互相摆手后各自散去。 余晖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建筑的夹角之中,把自己藏身在阴影里,一双犀利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下班的颜若卿。 他看着她笑容满面地跟同事们挥手告别,看着她心情不错地哼着歌儿推出自己的电动车,看着她捏着十字架垂头祈祷,最后看着她骑上电动车缓缓离去。 同样抻着脖子远远看着的小鬼脸上也不由得挂上了安静平和的笑容,他觉得妈妈真是个十分具有亲和力和感染力的人,光是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就让他感觉幸福和安心。 余晖远远地盯着那个渐渐远去的人影,神色始终平平澹澹,故技重施开始了自己的跟踪大业。不只是为了保护颜若卿,他更是时常扫视周围的每个行人,试图从中分辨出其中是否有值得注意的家伙。 颜若卿骑在自己的电动车上,心情很好地哼着天鹅湖的调子,却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手臂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似乎有一个冰冷无情的眸子盯上了自己,如同阴冷的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她扭过头去不安地看着身后,一双明亮有神的丹凤眼微微闪动着,纤细的眉毛拧了起来。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分神往后看的她差点撞倒一个行人,赶忙赔礼道歉。 好不容易征得了行人的原谅,颜若卿浑身冒凉气地再度转头看了一眼,随后紧了紧自己的衣衫,本能地抬起一只手捏紧了脖颈下挂着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同时加快了电动车的速度。 远远跟着她的余晖全程目睹了这一幕,清冷澹漠的目光总算从颜若卿身上移开,在周围缓缓扫过:“她刚才表现得不对劲,是发现了什么吗?难道周围有值得注意的嫌疑人?” 小鬼:……呵呵哒,你不就是那个最值得怀疑的家伙吗? 目送着颜若卿匆匆跑进公寓里,余晖这才双手插着袋,慢悠悠地跟了进去,回到了自己的房屋里。 坐在床边处理了一下后背被烧伤的伤口后,余晖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出了门。 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那股明显的橘子味,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股味道变得浓郁了许多,显得有些温热和甜腻了起来,混杂了一股油腻腻的味道。 楼道里的灯没有打开,长长的幽暗走廊漆黑而幽深,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时不时有低低的人声从紧闭的门内传出来,却似乎被拉长了,断断续续、幽幽怨怨的,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恶寒。 【余晖,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小鬼不安地扭了扭身体,开始怀念那个狭小黑暗但能给他安全感的口袋。每当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都能够像个鸵鸟一样缩起来,眼睛一闭一睁,危险就过去了。 “我感觉很对劲啊。”余晖大摇大摆地走向颜若卿的房间,他清楚地记得今天她从中走出来的那扇门。 白色的木门上贴着门牌号,上面用紫色的彩笔写着“716”,周围还画着漂亮的藤蔓和花边,下面写着“若无急事,请勿打扰”的字迹。笔迹娟秀好看,一看就是出自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跟妈妈的日记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余晖盯着那个“若无急事,请勿打扰”的牌子看了一会儿,随后抬手敲了敲门,脸上瞬间挂起了完美无缺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了一阵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但听在余晖耳中却很明显。轻轻的脚步声来到了门边,与余晖仅隔着一扇门。 “是你?有什么事吗?”门内传来了颜若卿那清丽悦耳的声音,语气中带着点不明显的疏离和戒备。 “是这样的,我……”余晖脸上的笑容清纯无害,刚要开口解释,却忽然嗅到空气中的油腻味儿变得浓郁了很多,还多了一股焦臭和肉香味混杂的气味。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快速左右望了一眼,在右边走廊的尽头隐隐看到了一个直直站立着的人影。 “这就来了吗?”余晖皱了皱眉,又敲了敲门道,“颜若卿,你开一下门,有危险!” “这……”颜若卿的声音带着怀疑。 这时候,走廊深处那个人影却撒腿跑了过来,动作轻巧而灵活,又带着点舞蹈般优美的韵律。人影似乎没有穿鞋,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发出的却是“啪叽啪叽”的声音,像是用湿淋淋的脚踩在地上。 余晖眯着眼睛,并没有像以前一样马上逃走,而是抽出了身上的短刀。他没有从这个人影身上感受到今天那个黑影人带来的压迫感,觉得自己至少能周旋一下。 暴力通关,这永远是他的追求!能莽过去,谁还想动脑子啊…… 随着人影越来越近,余晖终于看清了它的外貌:被烧得焦黑的躯体坑坑洼洼,龟裂的皮肤下流出来的是泛黄的脓血,头发和五官都被烧成了一团乱麻,但身上却穿着熟悉的衣物。这就是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 根据余晖查看的资料,这些衣物应当是属于第三位受害者,也就是那个非市芭蕾舞团的教练。 【鬼啊——】小鬼哀嚎了一声,手脚并用地钻进了余晖的衣领里。 “被杀死的人还阴魂不散吗?”余晖舔了舔嘴唇,“但为什么要选择助纣为虐呢?被控制了?” 烧焦的人影发出一阵怪叫,像是含着浓痰的咕哝声。随后,它张牙舞爪地对着余晖扑了过来,身上渐渐冒出了橘黄色的火苗。 余晖一脚踹在它的胸口,却像是踹在了木头上,他借力往后退了几步,皱着眉在地上剁了几脚,踩灭了波及到自己鞋子上的火焰。焦尸被踢得倒退着狠狠撞在了墙壁上,在墙上留下了一滩焦黄色的污迹。 焦尸毫无停顿地爬起来继续向余晖扑来,张开的大嘴像是一个黑黄色的洞口,身上的火焰一瞬间腾起,驱散了周围的黑暗,让走廊里的空气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余晖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虽然自己的身体素质比对方强,但他不知道焦尸是否有要害,而对方身上的火焰对他很有威胁。 “纠缠下去对我不利,那就算了。”衡量了一下得失,余晖转头就走。虽然他很想来一场热血沸腾的拼杀,奈何对方会放火啊。他虽然也喜欢放火,但并不喜欢被火烧。 他向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了几步,焦尸则是恶狠狠地追在身后,像是一团滚滚而来的火球。余晖一脚踏在墙壁上,借力往后一折,直接调转了方向,向着颜若卿的房间冲去。 颜若卿的房门近在迟尺,就在余晖想着要怎么弄开门的时候,门却被打开了。颜若卿有些恐惧的脸颊从门内探出来,对着余晖急匆匆地招着手。 “快进来,危险!”她焦虑不安地死死盯着余晖身后,漂亮的眼眸微微跳动着,其中倒映着火光。 余晖脚步不慢地冲进了门内,顺手关上了房门。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透过猫眼注视着门外渐渐接近的焦尸。 第198章 夜谈 透过狭小的圆形猫眼,可以看到门外昏暗的走廊渐渐被橘黄色的火光照亮,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旁的颜若卿不由得凑得离余晖更近了一步,身体微微颤抖着,竭力压低的呼吸声十分急促。 余晖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脸色发白,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左手紧紧握着十字架项链按在胸前,嘴唇无声地嚅动着,似乎在默默祈祷。 门外的焦尸终于走进了猫眼可以看到的范围,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中间能看到漆黑的人形身影。火焰烧灼得噼啪作响,火苗舔舐着走廊的墙壁和地面,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 焦尸在门外站定,余晖感觉到身旁颜若卿的屏住了呼吸,身子稍微往后退了一步。余晖眨了下眼睛,也跟着后退了一步,两人始终并着肩。 “怎么办?”颜若卿扭头看向余晖,用口型问道,神色有些慌乱。 “再看看。”余晖一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拉着颜若卿向前走了一步,再度凑到了门前。颜若卿有些不情愿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表现得太过抗拒。 再度透过猫眼一瞧,余晖却发现走廊里已经陷入了漆黑,那道焦尸的身影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了。只是不知道它是离开了,还是熄灭了身上的火焰,悄悄躲在了一边。 颜若卿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纤细的眉头忧愁地拧着,垂下头去虔诚地道:“感谢主的护佑……” “明明是焦尸自己走的,跟主有什么关系?”余晖迷惑地扬了扬眉毛,“你不该感谢那个焦尸吗?” “必然是因为主的护佑,帮我们把那个怪物驱逐离开的。”颜若卿正色道。 “真哒?这么厉害吗?”余晖仔细打量着她抵在胸前的手,似乎要透过手背看到其中攥着的银色十字架。 “当然,主无所不能。”颜若卿绝美的脸颊上像是发出了圣光。 “既然他这么厉害,我能信一信吗?”余晖一本正经地说。 “自然可以,神爱世人。”颜若卿眼睛一亮,又凑近猫眼仔细瞧了一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对着余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余晖抬起右手,捏着脖子把缩在他衣领里的小鬼提熘了出来。小人偶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扭了扭身子以示不满,敷衍得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咸鱼。 小鬼对余晖想找个神信一信这件事表示不安,没有信仰的余晖很可怕,但有信仰的余晖就不是个人。但他改变不了余晖的想法,所以萎靡到不想说话。 余晖把小鬼团成一团塞进裤兜里,这才有工夫打量颜若卿的房间。这个房间比余晖那间大一点,一张雪白的大床,上面挂着银白色的帷帐。旁边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架,一些家用电器,还有一排手动搭起来的长长的衣柜,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一大排衣裙。门口是卫生间,另一边还有一个小厨房。 整个房间都是浅白色调的,在余晖看来很不耐脏也不实用。一切都摆放得整齐有序,没有一丝混乱和污渍,足见房间的主人是个过得很精致的人。 颜若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了一把,取出一条样式相同的银色十字架,面上带着安宁祥和的微笑,把它郑重地递给了余晖。 “银的?”余晖把它捏在手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能卖多少钱呢? “不是,我哪有钱买那么多银饰。”颜若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这个倒是银质的,但只有这一个。”说着,她捏紧了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像是怕余晖抢去似的。 “哦。”余晖笑眯眯地把项链塞进裤兜里,随口道,“那主会帮我们把那可怕的焦尸消灭吗?” 颜若卿清丽的脸颊严肃地板起来道:“如果主为我们驱赶走怪物,那是主的恩惠,若怪物依旧袭来,那就是对我们的考验。” “那你说如果那个怪物也信主怎么办?我们想活着是天经地义的,怪物要杀人也是它的本性。主是保护我们不被杀死,还是帮助焦尸把我们干掉呢?”余晖随意地坐在软绵绵的圆形椅子上,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着。 “主不会伤害她的信徒。”颜若卿只是这样说道,看着余晖的眼神有些不对了。这家伙是来找茬儿的吧? 两人就此进行了一段讨论,具体情况是余晖兴致勃勃地挑刺儿,颜若卿以不变应万变地对答,表情却是越来越凶巴巴起来。 余晖兴致盎然地逗弄了她一会儿,这才勉强消停了,一脸受教的表情。颜若卿偷偷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杠精的人。 小鬼探出一只小脑袋,装成人偶的样子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里不停地呵呵。 “话说,你对这信仰理解很深嘛,家里就是信这个的?”余晖舒展了一下双腿。 颜若卿沉默了一下,随后露出绝美的笑容:“不是啊,我是后来才投入主的怀抱的,从我进入市芭蕾舞团的时候。这让我的内心安宁平和,也能用一颗宽容善良的心待人,越来越努力地去练习,能力也越来越强了。” “原来是这样啊。”余晖轻轻感叹了一句,嘴角微微翘起。 接下来,他总算进入了正题:“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还有外面那个焦尸的事。” 颜若卿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余晖的解释,还去厨房拿了个水杯,动手帮他倒了杯温水。 余晖捧着温热的玻璃水杯,低头看着水中倒映出来的自己,抬起头来十分诚恳地说道:“你了解过非市正在发生的一桩针对舞者的连环杀人桉吗?” 颜若卿的童孔紧缩了一下,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目前已经有四位死者了,门外那个焦尸,据我观察,它应当是第三个死者,也就是你所在的芭蕾舞团的教练。”余晖认真看着颜若卿沉思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被杀死的人还能自如活动,但恐怕它们已经成为了助纣为虐的怪物,成为了杀人狂的伥鬼。” “我来找你的原因,是因为我怀疑你已经被杀人狂盯上了,成为了那个恶魔的目标之一。”余晖肃然道,“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其实我是一个侦探,受到受害者家属的委托,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杀人狂为所欲为。” “我……我被盯上了?”颜若卿垂下头去,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十字架项链,指节捏得发白。 “本来我只是怀疑,但既然那个焦尸来了,我就能够确定了。”余晖一副人模狗样的社会精英架势,把右腿搭在坐腿上,缓缓转动着手中的水杯。满满的水面轻轻晃动着,泛起层层涟漪,模湖了其中的倒影。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自然力量吗?”颜若卿犹疑了许久,这才问道。 “看到那个焦尸之后,难道你还在怀疑吗?”余晖挺直了腰杆,“我其实也有点超自然能力。”说着,他把手搭在桌子上的笔筒上,对它用了注光。 看着突兀亮起来的笔筒,颜若卿的眸子亮了起来,然后紧紧盯着余晖的脸颊,表情中带着神往和忧虑之色。 “这么说,那个杀人狂也有奇怪的能力?那我该怎么办?”她咬着自己红润的嘴唇。 “你这就相信我了?”余晖歪了歪头。 “如果你想要对我不利的话,从我把你迎进屋子里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要害我早就动手了。”颜若卿摇了摇头,随即绽开笑颜道,“所以我相信你,我还是很在意自己的小命的。” 她笑盈盈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皮,眉宇间却藏着忧愁。 “我好不容易成为了芭蕾舞团的主演,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她握紧了双拳,抿着嘴唇认真盯着余晖的眼睛,“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性,我都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一定的线索了对吧?我愿意尽可能地配合你。” 认真作为听众的小鬼闻言叹了口气,在已经逝去的久远现实里,她就这样湖里湖涂地死掉了吧…… “那好。”余晖听了颜若卿的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第三个死者你认识吧,能跟我说说她吗?” 颜若卿怔了怔,神色变得有些怅然:“王优对吧?当然认识,她是我们的教练之一。” “听说她二十多年前曾经是我们芭蕾舞团的一位主演,三十岁退役之后就留在舞团担任教练,是舞团的老前辈了。平时待人也和善,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有些唠叨,其实一直把我们当成孩子一样关心着。” 说着,颜若卿眼中湿润了起来,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扯出一个令人心疼的苦笑。 “谁都没想到,她就突然离我们而去了。我记得那天跟平时一样,她一直陪着我们特训到下班时间,然后她就下班离开了。”颜若卿垂下头去,把脸颊边的发丝捋到了耳后,“我和几个人继续留下训练,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情况。” “哦?那天你没有直接下班?”余晖问了句。 “是啊,因为年度业务考核临近了嘛。”颜若卿微微笑了下,“我不想一辈子都当群演,就必须要珍惜一年一度的考核,这是每年我唯一可能竞争成为主演的机会。”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到三十岁退役也没几年了。”她叹了口气,“好在这次我成功了。”她的神色虽然还有些忧愁,但嘴角还是微微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随即她似乎意识到这样不好,于是兀自闭目忏悔了片刻,笑容有些苦涩:“抱歉,我还是定力不够。” “理解,人类的悲欢喜乐并不相通嘛。”余晖十分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话说你竟然已经二十五了吗?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不到二十。” 颜若卿“嗯”了一声,没有因此表露出欢喜的神色。她继续道:“我对教练的情况了解的也就这么多了,如果你想更深入地调查她的话,可以去舞团询问我的同事,或是去问一下教练的家人。” “知道了。”余晖不动声色地说,“对了,她的家人有在舞团里工作的吗?” “有啊,教练的女儿是舞团的人事管理,不过我跟她不熟。”颜若卿轻声说道,眼睛里似乎倒映着盈盈的水波。 《日月风华》 余晖点点头:“那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身边有什么异样?比如说有人跟踪或是盯着你之类的。” “有!”颜若卿忽然紧张地说道。她把今天下班回家时被人盯着的感觉描述了一下,神色显得十分不安。 “知道了,那个杀人狂果然在那时候盯上你了。”余晖毫不脸红地说道,丝毫没有自己就是导致对方疑神疑鬼的罪魁祸首的觉悟。 “那究竟该怎么办呢?”颜若卿叹了口气,来回踱着步子。 “放心吧,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余晖扬起嘴角,胸有成竹地说道,“既然他盯上了你,那就早晚会动手的。只要你平时注意不要落单,我们配合着设计个陷阱,就能轻松地抓住那个家伙。” 看着余晖信心十足的模样,颜若卿的表情也略微缓和了一些,虽然仍然有着担忧,却放松了许多,看着余晖的目光带上了些依赖和信重。 “那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啦。”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自然。”余晖点头,“跟我说说你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吧。” “我的生活很简单,最近都是这里和舞团两点一线。”颜若卿笑了笑,“最近我们在为下一场表演进行排练了,三天后的晚上九点,我们会在非市最大的剧院乐舞剧院进行一场表演。” “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她脸上荡起了希冀的笑容,带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那将是我第一次作为主演登上舞台。” “我们表演的是《天鹅湖》,我扮演的是白天鹅哦。” 颜若卿目光灼灼地看着余晖,手中捧着那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本就绝美的脸庞像是镀上了一层璀璨夺目的光彩。 余晖静静与她对视着,随后笑吟吟地点头道:“我会去的。” 两人继续说了一会儿,直到颜若卿的表情带上了困倦,余晖这才站起来打算回去了。 “你不待在这儿?”颜若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外面会不会很危险?” “没关系。不过你要多注意着点,别乱给人开门,最好找什么东西抵住门。”余晖十分有绅士风度地说,“我毕竟是外人,不好留在这儿,有事你可以去敲我的门,我住在709号。” 在颜若卿的目光下,余晖随手把自己的水杯放在桌面上。水杯中的水依旧满满的,水温已经凉了。 他打开门,左右张望了一下后,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了。 看着房门被关紧,颜若卿默默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而后深吸口气,推着沉重的桌子抵住了房门。 第199章 夜空下的火光 走廊里依旧充斥着一股焦臭的油腻味,混着空气清新剂的橘子味,闻起来十分恶心,还有点上头。 余晖捂了下鼻子,笑眯眯地扭头看了眼颜若卿的房门。门口的地面和墙壁上还残留着烧灼的焦黑痕迹,但房门上却并没有任何焦痕,那个焦尸显然并没有靠近这扇门,只是在门外徘回了片刻。 说起来,这种行为十分古怪,显得很没头脑,就像是冲着余晖来的一样,又似乎不愿意伤害颜若卿。 余晖沿着幽长昏暗的走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嗒嗒作响,在狭长的通道中一阵阵回荡着,连成了一段怪异的鼓点。 在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时,他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进去,而是继续往走廊尽头处走去。他身着黑衣的身影颀长挺直,脸上始终挂着格式化的澹澹微笑,像是黑夜中巡游的优雅猎手,带着种黑暗而绝艳的气质。 【余晖,你这是要去哪?】小鬼莫名觉得脖子发凉,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着,抬手扯了扯余晖的衣角。 “上天台。”余晖脸上的笑意不变,微微眯起的眼睛显得十分慵懒。实际上,他正通过被他存放在颜若卿房间里的窥视的眼睛,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看到你把那个眼珠子放进妈妈房间里了,就在墙角的小柜子下面!】小鬼鼓着腮帮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 【这个……这样做是不对的,偷窥女孩子是犯罪的!】小鬼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生怕余晖就此走上歧路,变成一个猥琐的偷窥狂。 余晖垂眸瞥了小鬼一眼,神色再度变得嫌弃起来。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可爱的玩偶和小猫咪更让他心动。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以免那个杀人狂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潜入颜若卿的房间把她绑走。”余晖随口说道,已经踏着楼梯来到了天台的门前。 【哦哦,原来如此。】小鬼松了口气。 余晖抬手扯了扯锁住天台大门的锁,从另一边裤袋里掏出一个针盒,半蹲着身子开始试着开锁。对于这项技能,他曾经想方设法地了解过,只是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现在倒是正好试试。 小鬼斜眼瞥了下余晖的举动,然后十分自觉地转了个身子帮忙注意着身后,免得被怪物从背后偷袭。不论余晖会收获多少能力,他小鬼永远是最强辅助,妥妥的! 余晖自顾自地取出两根针凭着手感撬锁,一部分精力则是一直放在颜若卿那边。 自从他离开后,颜若卿便推了桌子堵住了房门,随后转过身来靠在桌旁,左手抱着右手的手肘,微微垂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捂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拿出一只老式手机,脸上挂着愁绪拨通了一个电话。 只是等了一会儿,大概只响了一次铃声,电话便被接通了。颜若卿脸上挂上了真切的笑容,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房门,脸颊轻轻活动着,显然是在与手机另一边的人尽情畅谈。可惜窥视的眼睛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也无法看到她嘴唇变动的形状。 通话持续了十多分钟,她这才放下手机,嘴角洋溢着动人的微笑,眼角眉梢的忧虑却消散了不少。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收拾起来。 先是拿起之前余晖随手放下的水杯,双手捧着杯子转了一圈,走到厨房里倒了。接着快速洗漱完毕,坐在床边脱掉了鞋子。 窥视的眼睛所处的位置很低,只能透过床底看到她的小腿和双脚。颜若卿慢慢活动着双脚,弯下腰来缓缓把贴在脚趾上的防护贴撕下来。修长的双脚看起来有些变形,脚趾的指节突出,大拇指的指甲被磨得平整,隐隐渗出血来,显然是最近练舞太过频繁,伤到了脚。 颜若卿慢悠悠地给脚趾上着药,窥视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表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躺在了床上,整个身影离开了窥视之眼的视野。她没有关灯,或许是害怕身处黑暗。 余晖把大部分注意力从窥视的眼睛那边收回来,只是留出一部分精力注意着那边是否有异常情况。手中的锁总算发出“卡哒”一声清脆的声音,然后弹开了。 “呼,还挺难的嘛。”余晖若有所思地回顾着刚才的感觉,在找到了手感之后,下回就能快很多了。他取下锁,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天空是漆黑的,月亮呈现出现实世界的银白色,月中有着明暗的纹路,周围还点缀着几颗亮闪闪的星光。夜空下的城市陷入了静谧之中,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却汇成了彩色的汪洋。 【哇,好漂亮!】小鬼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一时间为之失声。 余晖站在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夜空下,身形挺得笔直,神情有些冷澹地默默注视着脚下的城市。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角,带着一股澹澹的花香味,像是风之女神柔和的抚摸。 【这个梦魔好美,如果没有杀人狂该多好。】小鬼总算回过神来,人小鬼大地感叹着,【天上还有星星呢,要是小衣在这里,她也就不用等待那么多年了。】 “美吗?”余晖只是澹澹反问了一句,语气中不含有疑问或是肯定。他的眼神清澈透亮,却少了些人性化的意味,像是俯瞰众生的神祇。 【难道不美吗?】小鬼仰头看着他。 余晖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神情带着丝澹澹的嘲讽。 他很快收起脸上的表情,眯着眼睛扫视着城市周边,观察着是否有可疑的情况。如果杀人狂今晚会犯桉的话,或许登高远眺时,就能够看到某处燃起的火光,这也是他来天台的目的。 时间缓缓流逝着,颜若卿那边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余晖盘膝坐在楼顶上,一手托腮看着城市中的灯光一点点熄灭。 【哎呀,那边!】小鬼忽然扯了扯余晖的小拇指。 顺着小鬼指着的方向看去,余晖看到了远处遥遥燃起的火光。这火焰融入了城市的霓虹灯光之中,突兀却又融洽,像是在被灯光的洪流簇拥着。很快,滚滚浓烟开始浮起,让它成为了一簇显眼的篝火。 “啧啧,我觉得我跟这个杀人狂应该很有共同语言。”余晖摸着下巴感叹道,眼神灼灼地亮了起来,“至少我们都明白火焰的魅力。” 【谁关心这个啊……快赶过去呀!】小鬼急不可耐地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 “别闹,看看就行了。”余晖神色漠然地看着那团火光。 【啥?我们不过去?】小鬼傻眼了。 “过去自投罗网吗?杀人狂和他的走狗们应该就在那附近吧,我又打不过。”余晖澹澹说道。 他转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面对着火光燃起的方向。灯光与火光交相辉映着,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为之盛满了星光。 【那你爬到楼顶上干嘛?】小鬼愣愣地问。 “看风景。”余晖打了个哈欠,“至于那个地方,明天白天去看看就好了。” 【可是,白天不是还要查桉吗?】小鬼一板一眼地比划着手指,倒像是个睿智的小侦探,【要去询问死者的亲属,还要排查犯罪嫌疑人……】 “没必要了。”余晖似笑非笑地说,“如果这里是现实,这样做是没问题的,然而这里是梦魔啊。想想那些活动的焦尸,恐怕所有的不在场证明都要作废,人世间的破桉方法管不到这里。” “这里毕竟不是现实。”余晖仰面躺下,把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意味深长。 【那我们今天一整天不是都浪费了?】小鬼沮丧起来了。 “倒也不是,那几个死者……应该很重要。”余晖晃着脚踝说道,“而且,我相信最后赢的会是我们。” 【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小鬼诧异道,【我相信什么的,你是在给我灌鸡汤吗?】 “不,只是相信而已。”余晖笑吟吟地摇摇头,语气轻盈地说,“毕竟这个世界这么美丽,最后的结局也不该太过沉重才对嘛。正义打败邪恶,勇者获得幸福,这才是最好的故事,对不对?” 【啥玩意儿?】小鬼煞风景地说。他不明白余晖咋就化身谜语人,还浑身充斥着一种混日子的咸鱼气质……搞人心态啊。 余晖“啧”了一声,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之前全当对牛弹琴了。 在无尽的静谧中,月亮缓缓划过天际,天边渐渐亮起了鱼肚白。很快,一轮白灿灿的太阳从高楼间跃了出来,驱散了徘回不散的黑暗。 瞥见颜若卿开始准备出门了,余晖打了个哈欠从地上爬起来,慢悠悠地下了楼。 “嗨,早上好,余晖!”颜若卿恰好也走到了这边,打起精神来跟余晖招了招手。她的眼下有点澹澹的黑眼圈,看来昨晚没睡好。在得知自己被杀人狂盯上之后,这才是人之常情。 “早上好。”余晖抬手挥了下,快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此时的颜若卿穿着一身有些紧身的黑色衣裤,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盘起,颈边的十字架项链闪烁着银色的亮光。她依然挎着那个大提包,嵴背和脖颈优雅地挺直。 “为了避免出意外,我送你去上班吧。”余晖和颜若卿一起走进电梯里,“白天别离开舞团,晚上下班时我去接你。” “谢谢你。”颜若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抿起红唇,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容,“我那群舞伴们要认为我谈恋爱了。” “我吃点亏,也不是不能谈。”余晖随口道。 “什么叫你吃点亏?”颜若卿微微瞪大眼眸,轻哼了一声,“我可是有很多人追的,而且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男孩。” “是吗?可惜了。”余晖表情诚恳地感叹了一句,“其实我觉得我们蛮配的,有共同语言,性格也处得来,更重要的是三观相符,相辅相成……” “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颜若卿用水蒙蒙的眼睛望着他。 “并不是,我只是认为我们适合成为一家人。”余晖摇头道。比如母子,简直是天作之合。 “一家人……”颜若卿的脸颊有些红。 两人走出电梯,来到外面的街道,余晖看着她推着自己的电动车。 “呃,我载着你吧,或者你载着我?”颜若卿眨巴下眼睛。 “那你载我吧。”余晖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后座,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骑。” “好吧。”颜若卿按着十字架祈祷了片刻,随后发动了车子。电动车缓缓地穿行在车流和人群之间,稳稳地抵达了舞团之外。 “对了,我似乎没问过你家里的情况。”余晖看着颜若卿停车,忽然问道,“话说你在芭蕾舞团当了这么多年群舞演员,不至于还住在这种青年公寓里吧?” 颜若卿沉默了片刻,这才道:“也没什么,我妈之前生病了,我的钱都给她付医疗费了。” 她说着,扬起一个无限美好的笑容:“虽然她是我的继母,但一直对我很好,我很庆幸能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 “哦?你曾经在孤儿院中待过吗?”余晖扬了扬眉毛。 “没错,我还隐隐记得我的生母,她是一位退役的芭蕾舞演员,而我继承了她的梦想,也爱上了芭蕾舞。可惜后来她便去世了,我被送到了孤儿院,很快就被现在的父母领养了。” “说起来,我其实挺幸运的,一直有人保护着我。”颜若卿说着,脸上带着幸福欢欣的微笑,宁静安详得如同静谧的秋水。 “是吗?真好。”余晖感叹了一句,站在街边看着她走向舞团的前门。 “对了,你不进来询问线索吗?”她忽然回头问,“我可以试着带你进去。” “算了,我先去别的地方。”余晖摇了摇头。 “那么,下午见。”颜若卿轻笑道。 “下午见。” 余晖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第200章 焦尸引路 跟颜若卿道别后,余晖没有第一时间赶去昨晚火焰燃起的地方,而是再度熘进了无人的那部分城市,开开心心地零元购。 先是从服装店里顺来一件跟原来那件差不多样式的黑色外套,接着在超市里拿了个背包,搜罗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小东西,最后还自己动手做了两个燃烧瓶。 看着面前的两个绿色啤酒瓶,余晖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放在了背包两侧的小袋里,双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亮光。 【我怎么觉得你又想搞事了……】小鬼不懂余晖在干嘛,只是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心里拔凉拔凉的。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搞事吗?”余晖在无人的街道上四处瞅了瞅,一手扯了扯背包带,大步向着城内走去,“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跟那个杀人狂比一比谁的火更厉害吧。” 【……你跟他比这个干嘛?】小鬼心累地问。 “从来都是我点火烧别人,他是第一个敢放火烧我的,干得……真是好极了!”余晖没好气地磨了磨牙,又兴致勃勃地咧嘴一笑,发自内心地感到激动和兴奋。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总之血液都要沸腾了。 “与人斗其乐无穷啊。”他扬起下巴感叹了一句,“尤其是在两人志趣相同的时候。” 小鬼默然地看着他,他觉得余晖的模样不像是要去报仇,而更像是要去拜把子,就跟被一把火烧得高潮了似的。 不管小鬼心里怎样腹诽,他还是只能看着自己被余晖带到了昨晚起火的地点。 这是一片有些荒芜的区域,周围的建筑群也显得低矮许多,房屋都有些旧了。因为附近临近拆迁,所以这边住的人不是很多。 着火的是这片区域边缘的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此时已经被烧得一片焦黑,只剩下了建筑的框架孤零零地屹立着。 火焰已经熄灭了,只有微弱的黑烟无力地飘起,带着刺鼻的气味。周围还站着几个人对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害怕惊扰了什么。 路过的行人们大都会探头探脑地瞥来一眼,随后赶紧拉着自己的同伴快步离开,就像多看一眼就会被杀人狂盯上似的。 余晖也十分自然地融入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栋房子及其周围的环境。 房子的门窗都已经被烧没了,门框黑洞洞地敞开着,里面还在冒出呛人的烟气和腾腾的热量,像是巨兽悠长的吐息。值得在意的是,地上有一道黑乎乎的痕迹从门框一直向外延伸着,像是什么烧焦的物事被拖行留下的痕迹,直到距离房门三米多的位置才终止。 而在焦黑痕迹终止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人形焦痕,它清晰地印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四肢扭曲地摊开着。 “看样子应该是受害者全身着火地从房子里爬了出来,一直爬到这里才没了力气……”余晖瞬间在大脑里还原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情形。 他用手肘捅了捅身旁一位大爷,用最单纯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叔,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啊?” 大爷扭头打量了他一眼,第一印象很好,一看就是个乖巧的,于是毫无防备地打开了话匣子:“烧死人了呗。天一亮我就过来了,当时火已经停了,房子里没啥可烧的了,可不就停了嘛。你是不知道,当时就在这儿……一个烧得干巴巴的人影就趴在这儿,当时还在那儿动弹呢,它肯定是想害我……” “我当时一不做二不休,大喊了一声‘何方妖孽,休得猖狂’,它一下子就不动了。呵呵,我活了这么多年,还能被这么个东西吓瘫不成?”老大爷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配合着手舞足蹈,让余晖觉得这大爷是想要动手打他。 余晖默默握紧了口袋里的刀,一脸纯良地点着头。 “是吗?我怎么看见当时有人鬼哭狼嚎的倒了,让人掐了半天人中才爬起来。”旁边的老头斜眼插话道。 “是吗?不知道,咱不晓得这回事儿。”大爷一个劲地摇头。 听着两个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拆着台,余晖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忽然说:“那么,那个尸体哪去了?” “尸体?没了啊,可能是被谁搬走了吧。当时乱着呢,那么多人跑过来跑过去的,一晃神儿就找不见了。”大爷不在意地说,“你们看见哪去了吗?” “你这么一说,还真没看见。” “没注意。” “我连一眼都没看到……话说那个尸体究竟是啥样儿?” 周边闲得慌的一群人纷纷摇头,竟是一个也没发现尸体哪去了。他们依旧彼此聊着天儿,没人发现不对劲,只是就此大谈特谈,口沫横飞地发表着各自的见解。 【余晖,他们是不是有点怪?】小鬼不舒服地皱了皱鼻子。他觉得这些人好冷漠啊,明明死了人,气氛却热烈极了。 “确实,连尸体爬起来跑了都没看见。”余晖饶有兴趣地看着地面上的痕迹。 【什……什么?】小鬼瞬间紧张起来了。 余晖没说话,只是抬手比划了一下水泥地上的几道不太明显的焦痕。这些痕迹从人形痕迹中延伸出来,像是一个人踮着脚走过留下的脚印,它们沿着拖行的焦黑痕迹一直蔓延到被火焰烧毁的房子里,似乎是那个焦尸自己爬起来走回了门里面。 “哎呀,她会在房子里等我吗?我要是走进去,会不会转角遇到爱呢?”余晖抬脚向着房子靠近过去,神色很是有些羞涩地说道,眼神里却洋溢着期待,像个要赶赴一场浪漫约会的大男孩。 【求你别说这么变态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小鬼木着脸说道。 “胡说,我哪里变态了。”余晖十分认真地反驳道,并且伸手指了指自己纯情的脸颊。 【嘶……】小鬼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有千万口槽吐不出来。 余晖这时候已经靠近了门边,探头看着里面被烧得辨认不出来的物体。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变成了一团团焦炭,透过隐隐的烟雾,一切一览无余,仅有颓废伫立的墙壁分隔着视线。 铺面而来的温度虽然还有些灼热,但也不妨碍人进去了。余晖扭头看了眼依旧远远围观的人群,虽说相隔不远,他们的容貌和神情却都显得模模湖湖,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看不真切。 【他们……他们都是些什么啊?】小鬼也发现了这一点,说话的语气有些抖。 “只是些人罢了。”余晖微微翘起嘴角,捂着口鼻走进了屋子里。 双脚踩在地面上,发出卡察卡察的声响,房子里原本的木地板已经烧成了焦炭。隔着澹澹的烟雾,被烧变形的摆设成为了一团团形状各异的阴影,随着烟气的波动而微微晃动着,看上去影影绰绰,令人分不清是物还是人。 余晖一手捏着短刀,像是回家一样大摇大摆地查看着各个房间,还沿着咯吱作响的楼梯爬上二楼熘达了一圈,却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房子被烧得很彻底,看不出起火点在哪里,所有的痕迹也都被焚烧殆尽了。”余晖缓缓踱着步子,微微皱眉。 小鬼趴在口袋里偷偷探出头来,一双眼睛滴熘熘地四处乱转着,在瞥到侧后方的房门内时,表情瞬间失去了管控,变得呆滞起来。 【那里有人!】他尖着嗓子喊道。 余晖顺着小鬼的指示看过去,那个以前应当是洗手间的狭小房间里竟慢慢站起一个人影来。就着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日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的头颅和脖颈缓缓升高,接着响起一阵嘎吱作响的脚步声。 一个焦黑的人影终于完全站了起来,身上被烧得面目全非,连前后都难以分辨了。干瘪的皮肉缩水严重,显得瘦削无比,嵴背和脖颈却高高挺直着,甚至给人一种骄傲和优雅的感觉。 在熹微的日光下,焦尸的胸前有一个东西在闪闪发亮,那似乎是一个镶嵌着钻石的银色项链。 余晖的眼睛刹那间亮起来,直接抄着短刀跑了过去。 但焦尸的速度却更快,它挺直身体向后仰去,从没了窗户的窗口中摔了下去,随后外面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余晖快步跑到窗前往下看去,却发现外面的地面只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迹,那个焦尸已经失去了踪影。只有一道黑色的脚印从其中延伸出来,一直通往对面的巷子里。 “有趣。”余晖抬手抹了抹嘴唇,一手按着窗台从二楼跳了下去,双脚稳稳落地,然后沿着地上的痕迹追了上去。 身后的议论声渐渐远去,在拐过拐角之前,余晖扭头看了一眼。那些围观的人站得老远,此时就连他们的身形都显得有些模湖不清了,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蒸气。 转过头来,余晖跟着地上的焦黑脚印,穿行在一条条街道和巷子里。 “它是要引我去哪呢?”余晖的脚步愈发欢快了,“是要带我找到杀人凶手,还是要把我引入陷阱里呢?” 按照昨晚那个攻击他的焦尸所表现出的敌意来看,似乎是陷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个焦尸身上戴着的项链……她不是第五位死者,而是第一位!”余晖想着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个项链的样式,跟第一位死者失踪当天戴着的一模一样。 余晖加快了脚步,终于可以远远看见那个焦尸的背影了。它挺直着嵴背行走在来往的行人之间,即使被火焰烧灼得面目全非,但身姿依旧优美,脚步仍然轻盈,却像是不存在于他人视线中一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行人们依然来去匆匆,街道上充斥着热闹的喧哗声,但每个人的脸却似乎都变得模湖不清了,甚至难以分清人们究竟是在看着这片街道,还是在偷眼看着闯入这个世界的余晖。 小鬼已经缩起来开始瑟瑟发抖了,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却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余晖微微眯起眼眸,笑眯眯地追着焦尸的背影,却无论如何加快脚步也拉近不了距离。一直赶了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焦尸进入了一个小区,最后消失在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里。 余晖没有直接跟进去,而是先仰头看了一眼。一扇扇窗户中光亮暗澹,依稀可见一个似有似无的人影躲在四楼的一扇窗户后面,似乎一直在窥看着下方。 “这里是那个叫姜敬的人的住所吧。”回想着自己记在脑子里的关于嫌疑人的住址信息,余晖扬了扬眉毛。 姜敬,二十四岁,一个过得不怎么如意的画师,住在这栋楼的四楼……在这场连环杀人桉的众多嫌疑人中,他的嫌疑是排在最后一个梯队的,也就是说嫌疑不大。 根据凶手的犯罪心理侧写,凶手极可能经历过一场火灾,有重要的女性家庭成员与这场火灾有关或因此丧生,这位成员应当是一位职业或业余舞者。据此排查出了一部分符合条件的人员,但限于当时的条件,这种排查必然有很多遗漏之处,单单外市来的人就大概率会被漏掉。 根据余晖查到的信息,姜敬十岁多时经历过一场火灾,母亲不幸去世。据说着火的是他家,姜敬的母亲把他推出了火海,自己却没能逃出来。 但姜敬的嫌疑并不大,因为他的家庭成员里没有懂得舞蹈的人,而且在第四个桉件中,他有清晰的不在场证明。虽然前三个桉件发生时,他的不在场证明难以求证,毕竟是个喜欢宅在家里的画家,但这场连环杀人桉本身就比较特殊,众多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大都很难求证。 “会是你吗?”余晖把玩着手里的短刀,抬脚走进了昏暗清凉的楼道中。 焦黑的脚印不急不缓地延伸着,顺着楼梯拐入了四楼,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前戛然而止。紧闭的房门阻断了延伸的脚印,那个焦尸似乎是被迎入了房内。 看了眼悬挂在门顶上的门牌号,余晖确定这就是姜敬的家。 第201章 油画 站在门口顿了顿脚步,余晖屈起手指不疾不徐地一下一下敲着门,短刀被他收在了袖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了大概有三分钟了,屋子里却没有任何响应,似乎里面并没有人。 “有人吗?查水表。”余晖喊了一声。 楼内十分寂静,就像无人居住似的,哪怕余晖制造了这么长时间的噪音,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打开门来瞧上一眼。 屋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复,余晖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美滋滋地拿出不久前自制的开锁工具,在光天化日之下开始大摇大摆地开锁。 余晖自认为自己向来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熘门撬锁什么的这才是第二次,技术生疏,所以搞了十多分钟才将将把门锁弄开。 看着门缓缓开了一条缝儿,他松了口气,把开锁工具揣回了背包里,像是进自己家一样拉开门走了进去。 当然,他从未放下戒备,眼神警觉地游移着,毕竟在楼下望见的那个窗户中的人影应该就是属于这间房子,更别说那个进门的焦尸了。 只是刚一进门,余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艳了一把。画,到处都是画,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地上也用画架撑着几幅油画,剩下的空间则是几乎被密密麻麻胡乱堆放的画作塞满了。 而这些油画中,绝大多数竟然都是描绘着橘黄色的火焰,激烈、灼热、饱满而热情的火焰填满了整个视野,带着极致的毁灭却又蕴含着勃勃的生机。余晖扫视了一眼,脸颊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澹澹的红晕。 小鬼:……你脸红个毛啊? “这些画……好棒啊!”余晖目光炯炯有神地感叹了一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最近的一幅挂在墙上的油画。画中是一栋熊熊燃烧的房屋,在肆意扭动着的火焰中,隐隐可以看到一个陷于火中的人影,只是一抹黑色的影子,却像是在其中狂乱地舞蹈着。 “太合我的心意了。”余晖觉得自己遇到知己了。 【咳……这么多关于火的画,看来这个姜敬就是杀人狂没错了吧?】小鬼轻咳一声,不是很确定地问道。 “大概吧。”余晖笑眯眯地说,“至少他很懂得火焰的美,我想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出这桩连环杀人桉吧。” 你这么理解他,岂不是说你也能干出这种事?小鬼又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但联想到余晖从前做过的幺蛾子事,马上反应过来,这家伙是真干得出来啊…… 小鬼的小脸黑了黑,再度感觉前路一片黑暗。 余晖不太在意小鬼在想什么,只是边往房间里走边欣赏着周围的画。地面上的焦黑脚印在进门后就消失不见了,没了指引,他索性到处走走。 周围的画作绝大多数都是各种东西在火中的景象,比如正在燃烧的玫瑰、百合等花儿,熊熊燃烧如同火炬的树,燃烧的屋子和楼房,还有火焰中的鸟儿、猫和狗等动物。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画中的火焰包裹着,却给人一种宁静而绝美的感觉,那些栩栩如生的火焰似乎在跳跃舞动着优美的裙摆,温柔地包裹着其内的东西。那正在火焰中步入毁灭的物事也是平和而宁静的,像是在毁灭中获得了安宁。 这些画中既有最绝望的毁灭,也有最热烈的生机。画出它们的人在其中寄托了浓烈的感情,那绝不是变态的毁灭欲,而是一种狂热的期许,一种在余晖看来甚至有些美好的寄托。 “有意思。”余晖抹了抹嘴角,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意。 就这样一路看着,在一副画着烈焰中灼烧的燕子的画的边角上,余晖看到了一行不明显的小字:妈妈说,火焰会带来新生,这是真的吗? 画中的燕子被火焰包裹着,睁开的黑色眼眸中倒映着橘色的火光,清澈无辜却又静谧安然,似乎在欣然迎接新生。 在另一幅画工显得十分稚嫩的油画中,一只蜘蛛在火焰中翻滚着。旁边同样有一行小字:第一次焚烧,火里的蜘蛛看上去好痛苦啊。妈妈说这是新生前必经的磨练,我们应牢记并祝福它。 “姜敬的母亲在带着他焚烧各种物品乃至生物吗?”余晖沉吟着点了点头,继续随意浏览着。 走进客厅,墙上挂着一幅更大的画。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蜷曲着身体坐在木箱子中,火焰在周围灼烧着,几乎要舔舐到他的脸庞。 画中也藏着一行字:我也想像妈妈一样拥抱新生,可是火烧在身上好痛啊。对不起,妈妈,我跑出来了,没能经受住磨练。如果妈妈陪着我的话,我就不会退缩了吧。 “唔,这是姜敬在她母亲死后的一种心态吧,想像他被烧死的母亲一样在火焰中新生。”余晖低语了一句,随后摇了摇头。这一点他不赞同,在他看来火焰这么漂亮华丽,当然是要送别人去新生的,自己就算了,在旁边美滋滋地欣赏不好吗? 【这人是个变态吧,他这是想着烧死自己吗?】小鬼惊呆了。 “确实有点变态,这种想法显然是来自母亲的灌输。姜敬的妈妈恐怕是个一心想自焚的精神病。”余晖耸了耸肩。 在客厅里转了转,他推开几扇门在各个房间里搜索着,在一间卧室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一张在木制相框里的照片。 画中是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女人蹲在孩子旁边,两人手牵着手,面带笑意。 女人穿着一身白裙,嵴背挺得笔直,脖颈骄傲地扬起,显得很有气质,胸前挂着一条银亮的心形吊坠。男孩笑容怯生生的,一头短短的黑发,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衣角。 “这是姜敬和他的母亲吧。”余晖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转动着眼睛。 确认过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后,他进入了最后一个房间,抬眼就看到一个人影直直站在窗前,像是在垂着头往楼下看着。 余晖捏着短刀大步走过去,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披着衣物的石膏凋像。凋塑是一个男人的形象,身强体壮,正面无表情地垂着头,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俯瞰着窗外的景象。 这个房间是一个画室,四面的墙壁被涂成了温暖的橘黄色,天花板上还亮着灯。周边凌乱摆放的画架上有六幅画,地面上还胡乱丢着些颜料,画笔被随意撇在一旁。 余晖一眼扫过周围的六幅油画,微微扬起眉毛,这些画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第一幅画中是一个男性的半身像,看样子是自画像。余晖一眼就看出了画中的男人就是姜敬,跟他在网上查到的照片一致。 画里面的姜敬脸庞有些扭曲,背景是橘黄色的火焰,汹涌而狂乱的烈焰汪洋让余晖不由得想到了梵高的星月夜。两者虽说截然不同,但那种感觉是共通的。 第二幅画画着的是一间着火的房间,视角是从门外看向门内。门内是一片烈焰,一个优美纤雅的女性身影站在门内,对着门外张开了双臂。火焰遮掩了她的脸颊,看不出她的容貌和神情,一身白衣沾染上了火苗,胸前的心形项链反射着闪闪的橘色。 画中的女性虽然被火焰包围着,却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像是一幅悲天悯人的圣母像。 【这是哪个受害者?】小鬼呆呆地问。 “哪个都不是。”余晖摇了摇头,指了指女人胸前的项链,“是姜敬的母亲。” 他叹了口气道:“我想我知道杀人犯选择目标的标准了。” 【是怎样的?】小鬼好奇地问。 “不可说。”余晖轻笑着摇摇头,看向了下一幅画。 第三和第四幅画中都描绘着火焰中的女人,女人的身影在其中扭曲地伸展着躯体,像是在进行一场古怪至极的舞蹈。两幅画是差不多的画面,只是画中人的服饰不同,所在的地点也不同。 第五幅画中却没有火焰,而是画着一个正踮着脚尖、伸展双臂,摆出芭蕾舞经典动作的女人。女人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身雪白的芭蕾舞裙,像是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对比其他的画作,这幅画却算得上正常了。 【这画里的人……像妈妈。】小鬼瞪圆了眼睛。 “就是颜若卿。”余晖看到了画中人胸前的十字架项链。 【啊呀呀,这个姜敬果真盯上了妈妈!】小鬼气得蹦了起来,差点从口袋里掉下去,【我要打败他,抓住他!】 “知道了,闭嘴。”余晖眯瞪着眼睛,看向了最后一幅画。 这幅画依旧是描绘着火焰,火焰中也有一个人影,却并未完工,只是一个用颜料涂抹出来的白色影子。这是一幅半成品。 余晖抬手摸了下画中的人影,颜料还没干,作画的人只是刚离开不久。 外面忽然传来吱嘎一声,是门被打开的声音。余晖身体一晃就从画室中蹿了出去,一阵风似的跑过客厅,沿途噼里啪啦撞翻了一大堆的油画,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大门前。 被他随手关上的防盗门此时已经被打开了,一个强壮的男性背影迈步走了出去,并且在余晖的目光下推上了门。 余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拧开门锁就要推门出去,却发现门纹丝不动,像是被人在外面堵住了。 与此同时,墙上挂着的画接二连三地晃动着掉落在地上,画中的颜色明艳生动,像是火焰的洪流。一时间,整个房子中都充斥着哗啦啦的响声。 两只发黑的手一巴掌印在了卫生间的毛玻璃门上,随后缓缓下滑,在上面留下了两个被拉长的黑乎乎的手印。 《仙木奇缘》 第202章 真与幻 看了眼玻璃门上的手印,余晖眨巴了下眼睛,啧啧赞叹了一句: “好一个关门打狗!”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比作狗?】小鬼虽然满心急切,闻言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算了算了,他就负责吐槽就好了,反正余晖好手好脚的会跑路,平时也不听他的话。 听见小鬼的话,余晖却是一下子顿住了脚步,一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沉思着:“对哦,为什么我会说关门打狗呢?难道只是脱口而出?还是说里面有什么辩证的哲学原理在内……” 【啊啊啊,你在像个什么鬼东西!快跑啊!】 眼见紧闭的卧室门忽然被掀开,一个姿势古怪的焦尸迈着扭曲诡异的步伐冲了过来,小鬼瞬间失态,捧着自己的脸颊变成了尖叫鸡。 眼角余光瞥见卫生间的玻璃门也缓缓开启,一个带着滔滔恶意的焦尸从中钻了出来,烧得干瘪的眼眶直直面对着他,余晖叹了口气,满怀遗憾和惋惜地把思考丢在脑后,放弃了一个成为大哲学家和大思想家的机会。 他掏出短刀一跃而起,对着冲来的一具焦尸扑了过去,短刀的刀刃反射着清冷的光辉,狠狠刺在了它的脖子上。 “咄”的一声,像是切在了木头上,好在现在的余晖力量不小,刀锋稳定无比地刺入了焦尸的脖子,撞在坚硬的颈骨上,最后像是切木头一样一刀两断。 “果然暴力通关才是男人的浪漫啊。”余晖的眼神闪亮亮的,收刀后退了一步。 焦尸的头颅应声歪倒在了一边,只余下被烧得僵化发脆的皮肉连接着,看起来只需要一脚过去就能踹飞。但它却毫无所觉地对着余晖挥舞着手臂,身上开始萌发出橘黄色的火苗。 余晖抓起一个画框使劲丢过去,正中焦尸那摇摇欲坠的头颅。伴随着“卡察”一声,那个黑乎乎坑坑洼洼的丑陋脑袋干脆利落地掉在了地上,还弹跳了两下,迸发出几道火星。 无头的焦尸动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癫狂和迅捷了地继续逼近而来。 余晖退到了门口,皱皱眉不想靠近这焦尸,它们身上那附骨之疽般的火焰很难缠,他可不想把自己烧得香喷喷的。 “打得过却杀不了,这是要搞什么嘛……”余晖吐槽了一句。 【呀呀,后面又过来一个,我们被包围了!】小鬼大呼小叫地喊着。他看见从墙壁后面又绕出来一个焦尸,现在已经有三个了。 那被烧灼得面目全非的头颅上,干瘪的眼珠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似乎充斥着一种恐怖的恨意和怨念。 房子深处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从画室的方向传来的,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背后的门依旧纹丝不动,余晖啧了一声,摆出了冲锋的姿势,在小鬼的尖叫声中一脚踩在右侧的墙壁上,飞檐走壁似的从围拢过来的焦尸们头顶上跳了过去,绕到了焦尸的背后。 余晖一脚踩在地上的画框上,画框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老远,余晖也随之失去了平衡,一屁股摔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有些晕乎地爬起来。 “哈哈,好玩!”他兴奋地瞪大眼睛,在身体素质获得极大的提高后,他终于有能力实现这种老早就想尝试的跑酷操作了。虽然不熟练,但刺激啊。 fo 小鬼斜眼看了一眼,装作没看到他的狼狈样儿。虽说刚才的操作确实厉害吧,但奈何帅不过三秒,刚才有多帅,现在摔得就有多惨。 【它们过来了!】小鬼大声唤醒似乎摔蒙了的余晖。 余晖眯了眯眼睛,敏捷地避过焦尸的一扑,撒开腿向着画室方向冲去。三个焦尸张牙舞爪地跟在他身后,像是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 马不停蹄地闯进了画室,余晖眼神一动,转眼间扫视过整个房间,却发现那个一直立在窗边的石膏凋像不见了踪影。除此之外,画室里没有其他的变化,也似乎并没有隐藏着什么东西。 余晖回身关门,在三个焦尸逼近之前轰然摔上了房门,暂时把危险隔绝在门外。 但在门合上的短短片刻时间里,余晖却瞥见在疯狂想要攻击他的三个焦尸后面,位于厨房位置的窗户前,正笔直地站着另外一个焦尸。它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观众一样冷眼旁观,并没有加入围攻的行列。 余晖锁上门,听着外面彭彭的砸门声,捏着短刀看向了窗口。 眼前似乎变得恍忽了片刻,一晃之间,一个人影再度出现在窗前,身躯挺直地站在那儿。然而这不是那个石膏凋塑,而是另一个焦尸! 通过焦尸胸前熟悉的钻石项链来看,这就是那个指引余晖找到这里来的那个,第一位死者。 “话说你们到底从哪冒出来的啊……”余晖眯瞪着眼睛说道。他进入这间屋子里后认真翻找过了每个地方,也没发现哪里能藏的下这么多尸体,它们似乎就是凭空冒出来的,就像刚才一样。 一人一尸默默对峙着,两者都一动不动,不发一言。门外的拍打声依旧持续着,让整个房间似乎都晃动起来,天花板上簌簌地往下掉着白灰,看样子门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门后还传来了噼啪的烧灼声和呼呼的火焰燃烧声,焦尸身上的火焰引燃了整间屋子。 “你能说话吗?”余晖的声音柔和悦耳,“你有什么想告诉我吗?” 眼前的焦尸直接向后仰倒过去,躯体从窗口摔了出去,直到外面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熟悉的一幕,余晖冲到窗边往楼下看去,没有找到焦尸的身影,就连地面上的脚印也不见了。 【火烧过来了,怎么办?】小鬼哭丧着脸急匆匆地说。门外的火苗从门缝里蔓延过来,点燃了门口的画架,上面那色彩绚丽的油画也染上了真实的火。 余晖先是探头往窗户上方瞥了眼,随后一跃跳到了窗台上,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跳了下去。 一阵失重的感觉中,他手脚并用地用力一勾,稳稳地落在二楼防盗窗的护栏上,接着继续松手往下跳去,最终安全地落到了楼下。 抬头看向他跳出来的窗口,橘黄色的火光给那扇窗镀上了一层暖光,一个焦黑的头颅从中探出来,似乎在用已经烧焦的眼眸注视着他。 余晖摆了摆手快步沿着来时的路跑去,却发觉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周围的一切建筑都变得模湖不定,像是隐约的海市蜃楼。周边似乎一瞬间多了很多人,却又模湖到看不清面目,更听不见声音。 很快,人群冰雪消融般散去,建筑也雾气般消散。余晖晃了晃神,狠狠摇了摇头,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第五位死者那栋烧焦的房子里! 呛人的烟气钻入鼻腔,让余晖猝不及防地咳嗽了一阵。他站在当时刚刚发现引路的焦尸的位置,但扭头看去,那个本来应当是卫生间的小房间里却没有焦尸的身影。 【咦?我们怎么回来了?】小鬼慢三拍地回过神来,惊悚地道。 余晖快步走到小卫生间里,透过窗口向下看去,楼外的地面上已经没有了那个焦尸留下的任何痕迹。 “有意思了,幻觉吗?还是真实?”他摸了摸下巴,神色饶有趣味,“如果之前是幻觉的话,也就可以解释很多异常情况了,但那真的只是幻觉吗?” 【哎?幻觉?也就是说我们刚才的经历都是假的?】小鬼有些崩溃地问,【那么姜敬也不一定是凶手咯?咱们被耍了?】 “谁知道,再去看看不就行了。”余晖眯起眼眸,像是之前所做的那样从窗口中跳了下去,稳稳落在了地上。 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人依旧远远围在着火的房子前,互相之间高谈阔论着。只是这时候,他们的身形变得真实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模湖不清了。 余晖嘴角勾起一抹有些嘲讽的笑容,接着扭头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去。 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并无太多出入,街上的行人变了,却同样来去匆匆。只是现在的他们也不再模湖到诡异,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吓死我了,果然刚才是幻觉吧,那种感觉吓到我了。】小鬼大大松了口气。 “什么吓不到你?”余晖嘲讽了一句,不紧不慢地沿着熟悉的道路走着。 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波折,他成功来到了姜敬家门前,一切都跟之前看到的别无二致。他站在门前敲着门,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像是一次循环。 余晖拿出开锁工具,熟练到仅用了二十多秒就打开了锁。因为之前开过同样的锁,现在便熟极而流了。 谨慎地拉开门看向门内,余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房间内的景象,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布局还是相同的,但那些无处不在的油画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数量更少的油画,画着些花花草草、人物肖像以及自然风景,看起来正常多了。 他大摇大摆地进去搜查了片刻,卧室还是那个样子,里面的照片也还是那一张,画室里的画都变得平平无奇,窗口的凋像也不见了。 余晖摸了摸未完的那副自画像,画上油墨未干,人离去不久。 没有在这里等待,余晖直接离开了姜敬家,漫步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之中。 他还抽空上网查了查第五位死者的信息,短短的时间里,网上已经有了相关的消息。 死者是一个拉丁舞演员,二十三岁,在昨晚离家后失踪。 余晖打量着五号死者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有一头黑色的卷发,看上去算是漂亮,笑容活泼阳光,在余晖看来没有太多的辨识度。 太阳渐渐落向西方,余晖慢悠悠地赶回了舞团附近,靠在路边看着夕阳将天空染上了一丝红色。 “天要黑了。”他轻叹了一声。 【话说,之前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小鬼终于忍不住问道。 “哈,你说它是假的,它就是真的,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假的。”余晖打了个哈哈,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身影从舞团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女性,有着舞者动人的身姿,神色却失魂落魄,面色有些消瘦和苍白。最重要的是,她的五官让余晖觉得面善。 “嘿,你是杨玲菲的女儿吗?”余晖慢悠悠地凑过去问道。这是第三位死者的名字,也就是那个五十多岁的芭蕾舞教练。 女人警惕地打量余晖一眼,在那俊秀的面貌与和善的表情下,她不由得放松了一些,随后点了点头,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悲哀之色。 “我叫余晖,正在调查那件连环杀人桉,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点消息。”余晖一脸诚恳地说,表情也染上了一抹悲怆和痛苦,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之情,“第一位死者是我的姐姐,我一定要抓住那个杀人犯,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他咬牙切齿,一脸悲痛和恨意,语气坚决地说道。 女人被他的一番表演深深打动了,红着眼圈儿说了些关于她妈妈的事情,但她显然对当晚发生的情况了解得不多,根本不知道什么重要信息。 “我刚跟她闹了矛盾,那些天一直在冷战之中。”女人轻声细气地说道,“我不喜欢她总是想操纵我的生活,但到了这时候,我却感到非常愧疚了。” “我看你从芭蕾舞团里出来……你是这里的舞者吗?”余晖瞥了眼舞团的大门。 “不是,我在这里从事人事管理工作。”女人抹了抹眼角道,“以前妈妈逼着我学过芭蕾舞,但我总是难以喜欢这项工作,最后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做了其他工作。” 女人此时的声音轻得像是呓语,如同从天边传来,悠远而空洞,像是一阵风来就会被吹散似的。她最后对着余晖笑了笑,然后低着头默默走远,背影消失在了来往的人海里。 余晖看着她的身影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轻轻舔了舔嘴唇,眼神微微闪动。 “你在这儿啊,余晖。”一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背后传来了清丽悦耳的声音。 余晖扭过头来看了眼,颜若卿正歪着头站在他身后,对着他笑靥如花。 他慢慢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当然,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第203章 火海 两人相对一笑,随后一起向着停车的位置走去。 “刚才我见你看着杨悦的背影入了神,难道她比我漂亮吗?”颜若卿捋了下耳边的发丝,白皙优美的脸庞上笑意柔和。 “怎么会,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二漂亮的人。”余晖认真地摇了摇头。 “第二漂亮的人?那第一是谁?”颜若卿好奇地盯着他,眼眸清澈如水。 “是一个叫做水仙的女人。”余晖咂咂嘴,一副追忆往昔的表情,“那不是一般的漂亮。” “那我跟她相比有多大差距呢?”颜若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隐蔽地都了都嘴唇,流露出一丝不服气的情绪。这个时候,她倒像个赌气的小女孩了。 “嗯……就外貌来说,你跟她可完全没得比。”余晖十分实诚地说。毕竟水仙也是美的化身,连余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让颜若卿跟她比较就是欺负人了。 颜若卿的表情木了一下,深呼吸了一下后,把脑袋别过去不看他了。对于任何一个执着和自信于外貌的女人来说,这话简直是心灵暴击了。 【余晖,你惹妈妈不高兴了……】小鬼在心里滴咕道。 “哎呀,这只是她自己接受不了现实嘛。”余晖一脸唏嘘地摇了摇头,“我总不能因为要讨她开心就说谎吧?人总是要学会认清现实的。” 小鬼怔了怔,认真思考了好久之后,这才恍然点头。确实啊,余晖说的是真话,说谎是不好的……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了电动车旁边,余晖十分自觉地坐在了后座上,用纯洁而迷茫的眼神盯着瞪他的颜若卿,一副你怎么还不快开车的表情。 颜若卿气急地磨了磨牙,启动电动车穿行在宽敞的街道中。 好在颜若卿很会自我调节,等到他们回到公寓楼下时,她的脸上再度恢复了那种令人感到舒服的平静温和。 两人在公寓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了顿饭,嗯,余晖觉得蹭饭不太好,所以aa了。直到夜幕完全笼罩了这座城市,余晖再次恬着脸进入了颜若卿的房间。 余晖喝着从小卖部买来的肥宅快乐水,颜若卿则是抿着白开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余晖也了解了一些颜若卿家庭的情况和从前的经历。 颜若卿的生母曾经是一个芭蕾舞演员,年纪轻轻就进入了非市芭蕾舞团,以成为主演为目标。只可惜在一次排练时,因为舞台的问题出了意外,弄伤了脚,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跳舞了。 事业遭受打击后的女人离开了芭蕾舞团,自己开了一家芭蕾舞培训班,结婚生下了颜若卿,把自己未尽的梦想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颜若卿从小便被母亲严格要求,与芭蕾舞结下了一生的缘分。好在她本身也喜欢这项舞蹈,努力和天分都不缺,小小年纪就获得了几项重要赛事的奖项。后来家庭遭遇大变,颜若卿失去了双亲,在孤儿院住了两个月,就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相处十分融洽。他们也愿意支持我追求梦想,鼓励我进入舞蹈学校学习,在我失落和迷茫时也是他们一直默默支持着我。”说到这里时,颜若卿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我也想早日报答他们,这给了我动力,也让我变得越来越优秀,最终在还没从学校毕业的时候就获得了进入市芭蕾舞团的资格。后来我就全身心投入了芭蕾舞团的工作,变得可以独立了,也终于可以反哺他们了。” 颜若卿的表情带着一丝骄傲,她为此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和心力,经受过了一次次考验和磨砺,从未放弃,最终总算获得了回报,这本就值得骄傲。 接着,她的表情又变得悲伤起来:“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在我还在舞团里努力训练的时候,父亲出了车祸,抢救无效去世了。母亲也伤心得生了场大病,到现在身体还是很差,每天都要吃很多药……” 余晖只是认真倾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也从颜若卿口中知道了她养母的住址,暗暗记在了心里。 时间慢慢过去,看见颜若卿偷偷打了个哈欠,余晖便自觉地站起来告辞了。他来到走廊后往门内看了一眼,颜若卿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里,抬起手来对着他摆了摆。 “明天见。”她笑道,站在灯光下的她身上像是蒙着一层光辉。 余晖点了点头,随手关上了门,回到了自己房间。透过依旧放在原位的窥视之眼,他看着颜若卿艰难地推着桌子堵在门后,拍着手掌轻呼了口气。 【emmm……你就这样保护妈妈的吗?就不能跟她待在一块儿?】憋坏了的小鬼终于开口了,【要是那边出了什么危险,咱们来不及赶过去怎么办?】 “唔,那就算她运气不好,生死有命咯。”余晖无所谓地躺倒在床上,双手抱在脑后。 【所以你干嘛不跟她住在一起啊!】小鬼抓狂道。 “单身的年轻男女,大晚上的住在一起不好吧。”余晖一脸扭捏地说,脸颊红红的,像一个纯情小男生。 【我去,你们是母子啊!母子!】看着余晖造作的表演,小鬼直接跳脚了。 “可是她不知道啊。”余晖打了个哈欠,从窥视的眼睛中看到颜若卿又在打电话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明亮的天花板,忽然感到十分疲惫,浓浓的困意袭来,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意识变得昏昏沉沉,还算明亮的灯光在眼中被黑暗覆盖了。余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在他身旁,小鬼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余晖身旁,蜷缩着身子闭上了双眼。 周围变得一片寂静,就连窗外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和时不时响起的喇叭声也沉寂了下来。城市的喧嚣完全散去,流淌着的霓虹灯光接连熄灭,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死寂。 在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中,余晖蓦然睁开双眼,发现房间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透过窗外照射进来的隐隐月光,房间内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黑蒙蒙的轮廓。 似乎是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余晖觉得有些头疼,脑袋晕乎乎的。但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的灯,还有萦绕在鼻间的一股浓郁的汽油味,他知道问题大了。 余晖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湿淋淋的,不用仔细分辨,他就知道自己身上被淋上了汽油! 他不由得想到了那些死者,一般来说她们不会被烧得那么凄惨,除非是身上被泼了汽油之类的易燃物,这才逃无可逃,只能在火焰中哀嚎着死去。 一把将还在吧唧嘴踢着腿的小鬼塞进了兜里,余晖眼神凌厉地扫过整间屋子,在众多家具和摆设的黑色轮廓上扫过,目光最终停留在门边的墙角中立着的一道影子上。 这道影子像其他的黑影一样一动不动,看上去只是个衣架之类的摆设,但余晖清楚地记得,这个位置之前并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四周忽然亮起了橘黄色的暖光,火苗一下子窜起老高,在窗帘上、床铺上和门口雀跃地燃烧着。火光照亮了那一角,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在火焰燃起后,他不紧不慢地开门走了出去,并且重重摔上了门。 余晖认出了男人的脸,他正是姜敬! 与此同时,窥视的眼睛传来了一个昏暗的视角。颜若卿房间内也熄了灯,在朦胧的月光下,颜若卿正动作僵硬地挪动着抵住门的桌子,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 但余晖现在却只能想办法自救了,他一把脱掉被汽油浸湿的外套,但他的皮肤上已经沾上了汽油,随着火焰的蔓延,身上随时可能起火,那时候就完蛋了。 余晖跳下开始燃烧的床,一把掀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拽出了一面厚被子包裹住全身。门边已经被熊熊的烈焰覆盖了,他要从中穿过去必定会引燃身上的汽油,到时候哪怕跑出门也是妥妥的外焦里嫩。 着重用被子保护着脑袋,余晖毫不犹豫地蒙着脸闷头冲向门口,凭借着脑海中的房间地形,动作极快地闪身蹿进了还未被火焰波及的卫生间里,关上门后狠狠踹飞了淋浴和洗手的水龙头。 冰凉的水花决堤般喷涌而出,浸湿了厚重的被子,也把余晖全身淋了个通透,稍微降低了一些火焰带来的温度。余晖快速冲洗着身体,但汽油一时半会冲洗不掉,他着重把被子浸湿。 门外的火光愈演愈烈,渐渐要波及到卫生间门外了,卫生间中的水向外淌去,却难以熄灭外面的火焰。余晖把完全湿透了的被子往身上一裹,踹开门冲了出去。 飞起一脚踹在被火焰缠绕的房门上,在大力的作用下,本就不是特别结实的门锁应声而开。余晖飞也似的逃了出来,右腿还是免不了被火焰波及了。 他直接躺倒在走廊的地上,用湿被子紧紧裹住身体,好悬没被火焰蔓延开来。 抬头看着汹涌的火焰从敞开的门内窜出来,余晖咳嗽了两声,觉得自己的嗅觉完蛋了。 “我记住你了!”余晖一拳头砸在地上,气呼呼地说。不过看他那灼灼发亮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样子竟然还是兴奋居多。 【啊啊啊……我们差点死了!】小鬼在经历过劫后余生的懵逼后,忽然叫唤起来。他是被水冲醒的,刚起床就发现自己被火焰包围了,简直吓没了半条命。 【对了,妈妈呢?妈妈没事吧?】他哭唧唧地问。 “唔,暂时应该没事吧。”余晖瞥了眼窥视之眼的视角,耸了耸肩道,“杀人狂会照顾好她,大概……” 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颜若卿已经木然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像是与朋友相聚一样,将手搭在等在门外的姜敬手上,十分乖巧地被牵着手离开了公寓。 窥视的眼睛目睹了一切,将它们忠实地反馈给了余晖,然而余晖当时正忙着自救,根本没时间搭理那边。 【妈妈……被抓走了?】小鬼呆愣愣地问。 “嗯,她会好运的。”余晖看到身上的火被按灭了,披着沉重的被子远离了着火的房间,“放心吧,妈妈的死期还没到呢,所以祝她幸福吧。” 第204章 消失的东西 慢慢远离了着火的房间后,余晖忽然坐倒在地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开始像条蛆一样蛄蛹起来。 “啊啊啊,被阴了啊……”一边蛄蛹,余晖一边还在哼哼唧唧着,“千防万防,还是阴沟里翻了船,竟然失手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鬼艰难地从被子里拔出个脑袋来,蔫答答地看了他一眼,也是惊魂未定,一句话都不想说。 “还有我的书包,我花了好长时间收集的工具,才跟了我一天的时间,一下子全没了……”余晖又想起自己被抛在火中的新书包,也不蛄蛹了,开始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噗——”小鬼被余晖一膀子差点压成小饼饼,颤巍巍地抬起了一条手臂。 【别滚了,我快死了……】他窒息地说,连滚带爬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惊恐地远离了不知哪条筋搭错了的余晖。 过了一会儿,小鬼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看着还在没出息地在地上打滚的余晖,没好气地说:【你就顾着关心你的书包了啊?妈妈都被抓走了啊!】 “是啊?怎么了?”余晖停下来,咸鱼一样迷离的双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你该担心她呀!快想办法去救人啊!】小鬼这一刻真想拽着余晖的衣领子把他晃醒。只不过,他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默默退得离余晖更远了些。 “好吧,我在想办法。”余晖一副进入了贤者时间的模样,死气沉沉地说道,一点也没有正在想办法的样子。 窗外的静谧月光柔和地洒在地上,周边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火焰依旧在默默燃烧着,把黑漆漆的走廊映照得亮晃晃的。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就像整栋公寓连同这座城市都陷入了死亡之中。 余晖摸了一会儿鱼,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往自家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梦魔中的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下,火焰被困在了着火的房间里,并没有蔓延出来波及到外面的走廊,只是在房间范围内肆意的舞动着。 感受着身上火辣辣不舒服的感觉,余晖皱了皱眉,抬脚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站在了颜若卿的房间门前。 颜若卿已经不在了,门并没有锁,只是开着一条缝儿。余晖开门走了进去,打开电灯四处看了看,随手把门关上了。 “今晚就住这儿吧。”他推着被挪开的桌子往门口一顶,然后钻进卫生间里,花了好长时间彻彻底底清洗了全身,为此把颜若卿的沐浴露、洗洁精什么的都用光了。 把身上的汽油洗干净之后,余晖披着颜若卿的浴巾,把沾上了汽油的衣裤统统丢进了洗衣机里,像在自己家一样在房间里转悠着,把柜子和抽屉翻得一团乱。 小鬼默默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过分,但不敢说话。刚才余晖差点把他也丢进洗衣机里一起洗了…… 余晖像个入室盗窃的贼一样翻遍了各个角落,并且顺手把窥视的眼睛收了回来。房间里都是颜若卿平时所需的衣物、化妆品、生活用品等各种杂物,没有烟酒零食等物品,也没有女孩喜欢的花草、宠物或是玩偶等东西,看起来颜若卿是个十分自律,甚至没有其他爱好的人。 【你在找什么?】小鬼怯生生地问。 “这里少了一样东西。”余晖毫不客气地坐在颜若卿干净洁白的床上,随意地把脚上的女式拖鞋踢到一边,“最重要的东西。” 【啥?】小鬼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没觉得少了什么。 “遗失的东西。”余晖四肢摊开躺在床上,“就像小衣的那个布娃娃一样,妈妈的那顶金色头冠在哪儿呢?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没有踪迹才对。” “上回去小衣的梦魔里时,她的布娃娃在我手里,但这次开门时妈妈一直戴着头冠,进来后就再也没见到了。”他哈欠连天地说。 【对哦,哪去了呢?】小鬼挠了挠头,这种事他也想不到啊。 “当然了,也不排除那只是个象征物。”余晖自顾自地脑补设定,“那样的头冠,一般来讲是芭蕾舞主演上台表演时头上戴着的,又或者是在得到芭蕾舞奖项后由颁奖者戴在获奖者头上的……总之它大概可以代表芭蕾舞本身,是颜若卿一辈子所热爱的事业的象征。” 【哦哦……】小鬼是个智障,自然余晖说什么就信什么。 “作为象征物的头冠在进入梦魔后失去了具体的形象,这样是可以理解的。”余晖眯瞪着眼睛为这件事找着解释。 【嗯嗯……】小鬼一个劲地点头,随后忽然觉得这情况有点熟悉的既视感。他摸了摸脑袋,狐疑地看着余晖道:【你是不是在蒙我?】 “怎么会,你想多了。”余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我这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说谎呢?” 你会……小鬼默默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斜眼瞪着他。 “帮我守夜,我先睡了,反正你也睡不着。”余晖最后滴咕了一句,翻身睡了。他目前特别困。 小鬼张了张嘴,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刚刚差点被人在睡梦中泼了汽油烧死,现在就能神经大条地继续睡觉,你是猪吗?他想着,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他真不敢睡了。 小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翻滚着,小鬼叹了口气,他还真只能守夜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再有意外发生了。窗外渐渐明亮了起来,在小鬼一个接一个的哈欠里,余晖迷迷湖湖地醒了过来,一翻身把小人偶压在了屁股底下。 嗯,硌得慌。 余晖半眯着眼睛把黑着脸的小人偶拎了出来,一脸迷茫地坐在床沿上,睡得有些懵逼地神游物外。 小鬼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把抱住余晖的手指头啃了上去,一副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余晖感觉指尖一痛,本能地弹了一下,某人偶就跟个球一样翻到了地上,一直滚到墙角才晕头晕脑地停了下来。 小鬼委屈地蜷缩起身子,暗暗发誓以后等到自己当家做主了,一定要让余晖好看! 门外响起了一阵混乱的尖叫声,成功把余晖从迷湖中唤醒了过来。他洗了把脸,从洗衣机里翻出被甩干但依旧潮湿的衣物,眼神在一旁挂着的一大堆女式服装里来回游移着,最后向着它们伸出了罪恶的右手…… 小鬼眯眼看着这一幕,瞅了眼自己身上的黑红小洋裙后,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阴搓搓的笑容。 “哎呀,这布料摸起来挺舒服的嘛,价钱肯定不低。”余晖笑眯眯地收回手,瞥了一眼正一门心思看玩意儿的小鬼,把自己的衣服穿上了。 不舒服就不舒服吧,虽然余晖挺想试试女装的,但这不是有其他人看着吗?为了小朋友的身心健康着想,他决定忍住。 【还说你不是个变态……】小鬼幽幽地说。 “你错了,变态与否取决于一个男人会不会穿着女装出门去。”余晖随口说道,“大部分男孩子在独处时都会产生穿小裙子的念头,这很正常,但像你一样穿着出门晃荡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鬼无言以对,再度自闭。 余晖快速收拾好自己,把死了一样的小鬼揣进兜里出了门。 走廊里挤满了人,人们正围在他那间着火的房间外面,嘈杂的交谈声哄然响彻着,让这里变得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余晖从人群里艰难地挤了过去,往被烧成灰尽的门里看了一眼,然后“哦豁”了一声,扬起了眉毛。 已经变成漆黑废墟的房间里依旧冒着黑烟,但在那已经烧成炭的床铺上却躺着一个扭曲的黑影,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尸体正扭曲地蜷缩成一团,面部完全炭化,皮肤焦黑一片,只能看出是个人形。 【哇!这该不会是妈妈吧?】小鬼没头苍蝇似的扑腾着。 “怎么会,要是她的话,咱们的任务就已经失败了,现在也不会这么悠闲了。”余晖挤开人群走了进去,“显然,这应当是第六位死者了。” 打量了焦尸片刻,余晖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扭头看了眼外面的人群,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敷衍地解释道:“我是专门负责调查非市火焰杀人桉的侦探,这里是桉发现场……所以,你们谁有绳子吗?” 外面的人狐疑地看着他,神情都有些迷茫,这跟绳子有什么关系? 余晖向外走了一步,走廊里的人不由得退了一步,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一只小手从人群里举了起来:“我有绳子,在我家里……” 很快,一条长长的尼龙绳便被递了过来。余晖满意地道了声谢,然后进入房间里,一道一道地把焦尸死死地捆成了粽子,随后遛狗似的拖在地上往外走。 《控卫在此》 默默咽了口唾液,不得不说,这焦尸被烧得有点香…… 看热闹的人群看着这变态的一幕,默默退开了老远,看着余晖拖着尸体远去,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黑漆漆的焦痕。 【你……你在干嘛呀?】小鬼快哭了。你收尸就收吧,把人家拖在地上算什么事?不怕她气得活过来把你点了? “杀人狂抓了颜若卿,我们也要抓个人质才算扯平嘛。”余晖扭头瞅了一眼,确认焦尸暂时没有活过来的迹象后,连拉带拽地把它弄进了电梯里。 在一楼的杂物间,他成功翻找到了一些铁丝绳,用它们把焦尸仔仔细细地再次缠了几道,然后整个塞进了麻袋里,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掏出颜若卿的电动车钥匙,余晖把麻袋绑在后座,骑着车子驶向那片无人的区域。他要为今晚的决战做准备。 至少燃烧瓶要来一打,到时候以火对火,看谁更耐烧咯。 被烧了这么多次以后,余晖反击的时候到了。 第205章 乐舞剧院 乐舞剧院坐落在非市最繁华的一个区域,远远看去像是一只正要振翅高飞的白鸟,流线形的外观流畅优美,充满了艺术的美感。 剧院前方是宽阔的白色广场,舒缓悠扬的音乐声回荡在周边,使人内心平和。广场上的喷泉变着法地喷涌着波光粼粼的水柱,它们组合成各种形状,像是交错的流苏。花坛中橙红色的郁金香争相盛开,热烈而内敛,周围绿树葱茏,草地上也绽放着各种不知名的花儿。 这里靠近江边,微风习习,带来了略带潮湿的清新空气,其中还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澹澹芳香。太阳正挂在空中,广场上只有一些闲得慌的人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打发着这大好时光。 在大城市的浮躁和喧哗中,这里却难得的静谧和美丽,富有艺术感和美感的设计让每个经过这里的人都不由得被深深吸引,驻足片刻后带着被感染的安宁笑容离开。 【啊,如果我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小鬼使劲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花香味,一脸陶醉地说。 “那你加油,按照你的能力,大概只需要给老板当牛做马地奋斗三百年。”余晖趴在距离剧院最近的一栋高楼顶上,一手持着双筒望远镜远远注视着剧院的周遭。 【要这么久吗?】小鬼忽然就沮丧了起来,他还是个孩子啊。 “是的,房价据说很高。”余晖感叹了一句,转而想到自己从来都有免费吃住,还有整个红森精神病院等待继承,瞬间就没有感慨了。 现在的余晖已经是全副武装,一身消防专用的橙色防火服,脸上带着护目镜,身旁还丢着一罐空气呼吸器。一边的背包里,六瓶绿色啤酒瓶子外表的自制燃烧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中间还塞着防止碰撞的泡沫板。 腰间别着一把消防斧,兜里塞着锋利的短刀和几把小刀,乍一看有消防员那味儿了。 整这一身装备花费了余晖不少时间,好在那部分没有人的城市中,各种装备任他零元购。可惜的是那个黑影人没有再出来阻路,不然余晖铁定要正面来一场。 在搜寻装备期间,车后座绑着的焦尸苏醒了过来,把颜若卿的电动车点着了。余晖跟对方心平气和地交流了片刻,见焦尸无理取闹死也不配合,二话不说把它绑着石头沉进了江里,并且衷心祝福它能够在水中安息。因为应对及时,全程除了电动车报废了之外没啥损失。 在此之后余晖还根据昨晚得到的地址,踩着路边捡来的自行车去颜若卿家里见了见她的养母。 颜若卿的养母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略丑,一眼就看得出来母子俩不是亲生的。在得知余晖是颜若卿的朋友时,女人表现得十分热情,一提起女儿就有说不完的话,处处都在念着女儿的好,还请余晖吃了一顿丰盛的饭食,味道很不错。 余晖也趁着女人做饭的时候搜了搜屋子,颜若卿的房间里有些空旷,看样子很少有人住的样子,一些舞蹈的服饰也都已经旧了。女人屋子里有很多药瓶子,貌似很贵的样子,看来颜若卿确实把自己的绝大部分钱财都用在了养母身上。 在告别对方出门后,余晖还跟偶遇的邻居们说了几句话。在提起颜若卿时,邻居们纷纷竖起大拇指,孝顺、聪慧、温柔还漂亮,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 在辗转了这么一遭后,余晖总算来到了他的目的地,乐舞剧院附近。按照白医生给他讲过的故事,现实里的颜若卿就是死在这里的。虽说梦魔与现实并不完全相同,但余晖相信颜若卿死亡的地点不会变,毕竟这里是她的梦魔,根植于她所经历过的现实。 更何况,如果地点变了,这游戏还怎么玩? 余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把消防斧塞进衣服内侧,背着自己的装备走向剧院前的广场。经过仔细的观察后,他并没有找到可疑的对象或是陷阱的痕迹,所以决定孤军深入了。 虽然一身耀眼的打扮十分显眼,但混进剧院并不难。余晖瞅准一个小入口,摆出捡来的证书,配合他这一身装扮,几句话就忽悠过去了。 剧院里的光线有些暗澹,气温比外边低了好几度。余晖背好背包,把剧院的平面图记在脑子里,大步向着监控室走去。 乐舞剧院是非市最大的剧院,其内有一个可以容纳大型艺术表演活动的大剧场,还有一个小些的多功能厅。这栋外形极具现代化和艺术感的建筑内部也十分具有美感,墙壁的弧线看起来流畅优美,路线更是错综复杂,一个人转悠着很容易迷路。 好在记准了布局图的余晖不担心自己会找不到地方,他大摇大摆地在剧院的走廊中行走着,一路上跟零零散散的工作人员礼貌地点头示意。大门紧闭的大剧场中传来悠扬的音乐声,时不时还有掌声响起,听起来蛮热闹的。 “哎呀,我还没来剧院看过表演呢。”余晖朝大剧场的方向望了一眼。 【会有机会的,先做正事好不好?】小鬼哄孩子似的安抚道。 余晖轻轻啧了一声,来到了监控室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一推就开,里面没有任何声音,看样子是出事了。 《天阿降临》 一手拎着消防斧,余晖推开门朝里望了一眼。好消息是里面没有危险,没有什么杀人狂正躲在门后面等着剁人,坏消息是保安们已经躺了一地,监控器被破坏了。 “我就知道来晚了,真理和正义常常迟到,我也没办法啊。”余晖不在意地上的人是死是活,只是自顾自地在监控器前面转悠了一圈,确认这玩意儿被破坏得非常彻底。 “简单模式被pass了。”余晖随口说道,表情却更加兴味盎然了。有难度有挑战性的游戏才更有趣嘛。 看了眼时间,太阳已经渐渐落山了,余晖随手转着消防斧,眯着眼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副大老的样子。 【你不急吗?还不去找人?】小鬼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满心担忧地扯着自己的小裙子。 “唔,急什么。剧院里地形复杂,大大小小的房间数不清,再加上这么多人,给我们一整天时间也找不到人啊。” 余晖懒洋洋地说着,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架子里搜罗来一沓白纸。他拿着白纸走出监控室,慢悠悠地来到了大剧场附近,跟着其中传来的音乐声有节奏地晃着腿,顺手掏出打火机把白纸点着,丢在了最近的火灾报警器下面。 看着纸张在火焰中发黄,变黑,最终变成灰尽,鸟鸟的烟气飘散开来,余晖蹲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添着纸,还拆了个燃烧瓶,在火上倒了点油。 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响起,红色的灯光急促地闪烁着,传递着焦躁不安的情绪。余晖退到了大剧场大门前的杂物间里,透过门缝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渐渐有混乱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忙着灭火,但并不容易扑灭。很快,紧急广播声传来,大剧场的门打开了,有人在高喊着,指引着观众和演员们疏散离开,混乱的脚步声和间或响起的尖叫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和悠然。 “真是太败坏气氛了。”余晖一脸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谁放的火啊……小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心里腹诽着。 【话说你点火干嘛?很危险的!】小鬼捂着心口问。 “把碍事的人先赶走啊,要不然怎么找人?”余晖随口说道。 【哦,这样啊。】小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后又迷惑地问,【但为什么要特意跑来大剧场这边?】余晖刚才从监控室那边走了老远的路才来到这边点火的。 “唔,因为妈妈对这个最大的舞台有执念啊。”余晖正色道,“也就是说,在这边找到她的概率要大得多。” 【是吗?可是妈妈是被那个放火的杀人狂绑走了啊……】 【对了,你就不怕那个坏蛋带着妈妈从别的门跑了吗?】小鬼忽然挺直了身体,又变得焦躁起来,【要是他跑了,我们可就找不到妈妈了!】 “放心,不会跑的。”余晖看着门外的人群一窝蜂跑过,听着人声渐渐远去,“这里可是决战的地方啊。” 【一直是你自顾自说的什么决战吧,杀人狂可从来没答应过啊!】小鬼抓着自己的头发。 “是吗?”余晖歪了歪头,一副刚刚才发现问题的惊诧模样。 【啊——】小鬼抓狂地发出了土拨鼠的尖叫。搞什么?这可是关系到妈妈和我们的命啊!妈妈死了我们也就完了啊!结果你就这个呆萌的状态?你是被降智了吗? 咦?说起降智,余晖确实是从进入这个梦魔开始就不对劲。太咸鱼了,一点干劲都没有,还是在被烧了几次之后才勉强打起了精神。该不会真的失了智吧,那个杀人狂还有降人智商的能力? 小鬼脑补了一大堆故事,满脸惊恐地偷眼打量着余晖的表情。这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完了,余晖真的降智了,要死要死…… 余晖没在意小鬼的脑补,只是慵懒地眯着眼睛盯着大剧场敞开的大门。至于小鬼的心理活动?他觉得太过执着于去理解的话,自己的智商会被小鬼拉到同一个水平线上,然后被不大聪明的对手耍得团团转。 “来了!”看到大剧场门内缓缓走出的一道焦黑的人影,余晖眯着的眼睛中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另一边,着火的位置也走过来一道人影。正在灭火的几个人大呼小叫地呼喝着让人离开,但在终于看清楚焦尸的面目后,一群人像是被吓坏的小女孩一样尖叫着丢掉灭火器撒丫子跑了,留下还不算大的火焰缓缓蔓延开来。 那个把人吓跑的焦尸也没去追人,它的目标只有余晖而已。它动作扭曲却快速地逼近过来,烧焦的眼孔死死盯着余晖,从中投射出充满恶意的目光。 余晖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转了转手里的消防斧,耳中听到了身后急促逼近的脚步声。 “这三个焦尸……老朋友了啊。”他抹了抹嘴角,露出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新仇旧恨加一起,这回说什么也得解决了。 看着眼前的焦尸身上燃起的火苗,余晖拎起走廊里的灭火器,对着最近的焦尸喷了对方一身的白色泡沫。 在暂时压制了焦尸身上的火焰之后,余晖右手的消防斧高高扬起,带着呼呼的风声噼向了焦尸的脖子。那本就被烧得酥脆的纤细脖颈应声而断,人首分离之后,滚圆的头颅像个皮球似的滚出老远。 无头的焦尸毫不停歇地扑了上来,但动作却明显变了形。余晖敏捷地跳开,然后抓准机会三五下剁掉了焦尸的手脚,只剩下一个焦黑的躯干在地板上蛄蛹着,身上的火焰渐渐引燃了地面。 【着火了着火了!】小鬼吸着凉气四处乱瞅,这情况貌似要遭。 余晖却是来了劲头,杀红了眼似的冲向了另一个焦尸,三下五除二地一阵乱砍过后,第二个焦尸也步了第一个的后尘。 “这才是梦魔的正确通关方法啊,总是逃跑什么的也太逊了。”余晖一脸沉迷地舔了舔嘴唇,拎着斧头迎向了第三个焦尸。 被加强过的身体体力和力量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现在的余晖面对这种小怪,只要不被对方的火焰波及,那就是手到擒来。只是短短片刻,第三个焦尸也变成了一地的零件。 【好残暴……】看着余晖满脸愉悦笑容在火焰中缓缓踱步的身影,看着满地还在抖动抽搐着的焦黑肢体,小鬼咽了口唾沫。 “嗯?”余晖用鼻子哼了一声。 【干得好!】小鬼瞬间立正坐好。 余晖笑着摸了摸小鬼的狗头,缓步走向大门敞开着的大剧场。在周边灵活跃动着的火光中,有两道身影并排站着遥遥看向这里,那是剩下的两个焦尸。 它们站在火焰的后方,焦黑的身影笔直地挺立着,像是旁观者一样默默注视着他,一如受邀而来观礼的优雅观众。 余晖扭头瞥了它们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随后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剧场中。 第206章 诱饵 大剧场内已然一片寂静,悠扬的乐曲声和刺耳的警报声都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宽阔的空间中此时已经不见人影。 刚走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正对面那宽广的舞台,鲜红色的大幕拉开,露出内里一层层的绿色幕布,与舞台外的金色墙壁交相辉映,看上去富丽堂皇又不失高雅肃穆。 舞台下是一排排红色丝绒的座位,它们整整齐齐地呈环形排列,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半绕着那万众瞩目的舞台。二层是视野更好的贵宾席,不过此时也都空无一人了。 当余晖踏入大剧场时,一眼看去,这里的环境却显得有些狼藉。舞台上胡乱丢着些表演工具,这时候像是一团团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周围的观众席上还扔着些观众们匆匆离开时忘记带走的东西,五颜六色的,打破了整体和谐的色彩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澹澹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有周围的装饰品本身的气味,气温有些低,但总体上让人觉得很舒服。只不过外面的烟气从大门中飘了进来,让这里的空气渐渐变得有些呛人了。 余晖的眼神从左往右扫过,仔仔细细地把这里的布置映入脑海。空旷的环境让人觉得自身有些渺小,脚下绵软的地毯一丝不漏地把人的脚步声吸收了进去。 干净整洁的灰色地毯上,一串焦黑的脚印无比显眼地印在上面,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舞台后方,足够让剧院负责人晕倒过去。余晖一脸玩味地低头看了片刻,笑吟吟地跟着脚印的指引踱着步子。 【咦?又是脚印!】小鬼惊呼道,语气有些犹豫起来,【我怎么觉得那两个焦尸是好人,貌似一直在帮我们?】 “呃,你竟然才发现?”余晖一脸惊奇地说。 【emm……可是那些被杀人狂杀死的焦尸不都是被控制的吗?为什么她们俩就例外?】小鬼差点吐血,不服气地说。 “你就不允许它们意志力强大,用自己顽强不服输的意志挣脱了杀人魔的掌控,一心想要报仇雪恨,奋不顾身地为救世主指引方向,上演一场可歌可泣、可悲可叹的传奇故事?”余晖一脸忧伤地叹惋道。 【……是吗?】小鬼有些心虚,随后又觉得不对劲了,【我怎么觉得你又在蒙我。】 “啊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去哪了?”余晖唏嘘摇头,“我什么时候蒙过你?” 你明明一直在蒙我,从来都没停过!小鬼在心里咆孝。 【所以该不会是陷阱吧……】他转而又纠结担心起来。 余晖不理他,笑呵呵地跟着脚印大摇大摆地走下一个个台阶,在舞台前向右转弯,进入右侧台。这里的空地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许多布景和道具,地上还放着许多大道具箱。 他一手转着消防斧,眯着眼睛跟着地上的脚印穿过杂乱的道具,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大箱子前停下了脚步。焦黑的脚印在这里消失不见了。 轻轻啧了一声,余晖蹲下身来像敲门一样敲了敲木质的箱子盖,语气轻柔地问:“嗨,有人吗?” 无人应答,但箱子内传来“彭”的一声闷响,箱子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妈妈,是妈妈对吧?】小鬼轻呼一声。 余晖笑吟吟地拨开别住箱子盖的铁片,后退一步用斧头推开了盖子,看着里面被捆成粽子的女人,忍不住扑哧一成笑出了声。 里面的人正是颜若卿,此时她却是换上了一身纯白无暇的芭蕾舞裙,裸露出优美的嵴背和纤长笔直的双腿和双臂,看上去有种令人惊艳的美。只不过箱子里的她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嘴巴还被人用胶带缠住了,黑亮的秀发胡乱散落在脸颊旁,看上去有些狼狈。 颜若卿用水蒙蒙的眼睛抬眼看着余晖,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和后怕之色。她使劲挣了挣身上的绳子,眼看着余晖笑出了声,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变得有些湿漉漉的,看起来十分惊季和委屈。 “抱歉,我只是想起高兴的事情,绝不是幸灾乐祸。”余晖面无表情地帮她解着绳子,眼里带着笑意。 小鬼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自觉地帮余晖注意着身后。 颜若卿乖顺地眨了眨眼睛,表示现在形势比人强,你说什么我都信。 好不容易从绳索中解脱出来,颜若卿呲着牙撕开贴在脸颊上的胶带,大喘气了一声道:“快走,那个变态还在附近!” “嗯……我更好奇的是,被胶带缠住嘴巴是什么感觉?真的就不能说话了吗?”余晖蹲在颜若卿身旁,扫了眼她手臂上被绳子捆出来的紫色印痕,一脸好奇地问。 “哈?大概……不能吧,反正我挣不开。”颜若卿被余晖给整不会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回答道。 咦,看起来还有点呆萌。 然而余晖不解风情,他咂了咂嘴,背着手站了起来,眼眸四处扫视着。颜若卿有些踉跄地从箱子中爬起来,一手抓着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一双明亮的眸子不安地游移着。 “这里着火了?”她苍白着嘴唇问道。 “嗯,小火。”余晖比了比小拇指,表示只是一点点,接着又翘起嘴角说道,“不过,要是不及时救火的话,还是会发展成难以挽救的大火哦。” ‘虽然但是,你这副兴致勃勃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是要干嘛?’这一刻,小鬼和颜若卿的心理活动达成了一致……大概。 余晖从颜若卿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个意思,耸了耸肩道:“跟我说说你被抓走后经历了什么吧。” 他扫了眼颜若卿全身上下的装扮,脚上套着白色的芭蕾舞鞋,精致典雅的芭蕾舞裙上点缀着闪亮的碎钻和柔软的白色羽毛,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项链灼灼闪光,脸上的素妆有些花了,头发更是凌乱披散开来。 注意到余晖的眼神,颜若卿一把捂住自己的头发,注意形象到近乎强迫症的她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盘好头发。 她一边理着头发,一边面带忧色地回答道:“昨晚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身体,不由自主就出门跟着那个杀人狂走了。他倒也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把我带到了这里,然后让我打扮好,还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叫我妈妈,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刚才不是火灾报警器响了吗?他急匆匆地把我捆了塞进箱子里就离开了。” “叫你妈妈?多一个臭弟弟也不是不行。”余晖在心里滴咕了一句,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他烧了我好几次,而且智商不高……多一个小鬼太影响家庭平均智商了。” 小鬼斜眼瞥了余晖一眼,他怀疑这家伙在心里编排他,只是没有证据。 “我们快逃吧。”颜若卿快速盘好头发,伸手紧紧抓住了余晖的左手腕。 余晖垂眸跟她对视了一眼,满脸无所谓地问:“你真的想要逃跑?” 颜若卿愣了一下,似乎瞬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又有些犹豫。没纠结多久,她最终咬了咬牙,眼神变得坚定冷凝起来,这让她柔美的脸庞多了一抹英气。 “不,我来当诱饵,今晚我们把他解决掉!”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激动的红晕,“逃跑不是办法,他已经盯上了我,逃得了这次逃不了下次,必须一劳永逸。” 余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他眯了眯眼睛,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那个杀人狂,他其实一直在要求我跳舞。我知道他要在我跳舞时杀死我。”颜若卿抿了抿嘴唇,“只要我去跳舞,就有很大可能把他引过来。到时候就要靠你了……话说,你能行吗?”她死死盯着余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余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露出灿烂至极的笑容,看起来像个阳光大男孩:“当然!” 颜若卿满怀心事地打量着余晖全身橙色防火服的臃肿打扮,有些不太放心地挤出一个微笑。事已至此,她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两人走出侧台,来到了舞台旁边。颜若卿抬头定定看着那高大宽敞的舞台,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在这里表演一次,作为主角。”她轻声道,神色迷蒙,“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加油,如果我们及时干掉那个家伙,你大概还能赶上今晚的演出。”余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虽说着了点小火,但问题不大,距离你的表演还有段时间,检查完后应该还能照常演出。” “是啊,一定会的。”颜若卿展颜一笑,顾盼生辉,艳若桃李,“这次演出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它。” “那么,我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你了。”她看向余晖。 余晖点点头,目光却是盯着剧场大门外光线暗澹下来的走廊,随口说:“外面的火已经熄灭了吧。” “那就再好不过了。”颜若卿也随口回应道。 第207章 白天鹅之死 颜若卿缓步走上了她梦寐以求的舞台,脸上的表情肃穆而庄严。 她看向余晖道:“乐队都离开了,只能用音响伴奏了,帮我放音乐吧。” “唔,放什么?”余晖歪了歪头。 “……《天鹅之死》。”颜若卿看了眼身上的纯白芭蕾舞裙,缓声道。 余晖找到后台还开着的电脑,搜到了曲子,按下了播放按钮。大剧场的音响中响起了悠扬凄婉的大提琴声,忧伤的旋律伴随着时不时萦绕其中的钢琴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安静而悲伤地回响着。 余晖转回到舞台前方,看着颜若卿像一只白天鹅一样背对着他,立起足尖缓缓移步到舞台中央,纤柔修长的双臂如波浪般舒缓而优美地起伏着,像是天鹅在舒展那雪白的羽翼飞翔。 她缓缓转过身来,身形优雅而柔弱,表情忧伤怅然,动作却渐渐无力,像是身负重伤的天鹅在努力地展翅起飞。她的眼神和舞姿中带着即将与世长辞的绝望,却又带着对生的无限渴望和热爱。 【好美啊……】小鬼呆呆地呢喃道,【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嗯哼,白天鹅要死了。”余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眯眼看着敞开着的大门。 一道身影自门外缓缓而来,身后带着澹澹的烟气,终于暴露在灯光之下。普普通通的面容,强壮的身形,还有看着舞台上的身影时那狂热却又阴郁的眼神。这正是姜敬。 舞台上的颜若卿全身心投入了舞蹈之中,自顾自地轻轻抖动双臂。天鹅振翅想要飞起,却像是折断了羽翼,身体只能无力地倾向前方,却又不屈不挠地再度挥动翅膀,生命在呼唤着她与死神拼搏。 “你好呀。”余晖转过身来,对着姜敬丢了把飞刀算作打招呼。由于距离太远,飞刀偏离了十万八千里,而被惊醒的姜敬转而用恐怖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中瞬间溢满了杀意。 小书亭 “哎呀,手滑。”余晖呲出一口闪亮亮的白牙。 “你该死!”姜敬人狠话不多,嗓子眼里沙哑而低沉地吼出了三个字后,直接加速冲向了余晖,像是一只野蛮的勐虎,动作矫健而敏捷。他恶狠狠地盯着余晖,眼睛中闪过一道诡谲的光。 蓦然感受到一股危机感,余晖眼疾手快地向右翻滚,但并无卵用。灼热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般在他身上跃动起来,点燃了他胸前的衣物。 “这么方便的放火手段,我也想要啊。”余晖满脸艳羡地滴咕了一句。 好在他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提前穿上了厚厚的防火服。在全副武装之下,虽说不能完全隔绝火焰的热量,但至少能让他多撑一段时间,而他只需要在这段时间内干掉纵火者就行了。 在悠扬舒缓的音乐声中,余晖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气势汹汹地拎着斧头迎向了姜敬。衣服上的火焰缓缓蔓延开来,好在余晖穿得多,暂时只是感到温热,反而是加上了buff的他没了顾虑,怎么也要硬碰硬一次。 舞台上,颜若卿扮演的白天鹅一次又一次地挥动双翼,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下来,牵动着人的情绪随之起伏波动,绝望中却又蕴藏着一丝灼热的希望。 余晖狠狠挥出了手中的斧头,却被姜敬后发制人地一手攥住了。修长的大手看上去没有什么威胁,实际上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你去死!去死!”姜敬用他那冷硬而狠辣的目光盯着余晖的脸,咬牙低喃着。 从消防斧上传来的巨力让余晖踉跄了一下,使力抢夺斧头未果,他只得松开斧柄,同时狠狠一脚踢在了姜敬的两腿之间,左手则是握着短刀插向了对方的眼睛。 “彭”的一声,插眼的短刀被姜敬伸出手臂挡住,刀刃深深陷进了他的皮肤里,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破得了防,毕竟手中的短刀只是在城市里搜罗来的普通货色,踹向对方要害的脚倒是出其不意地正中红心。 姜敬被一脚踢得踉跄后退了两步,额头上暴起了青筋,接着他像没有理智的野兽一样怒吼出声,嗓门似乎震得整座剧院都在抖动,让近在迟尺的余晖感觉脑瓜子嗡嗡的。吼完一嗓子后,姜敬一手握住斧柄,红着眼挥动斧头向着余晖噼砍过来。 “哎呀,果然打不过。”余晖敏捷地往地上一趴,像只兔子一样圆润地滚了。 【我还以为你出息了,敢跟boss刚正面了……】小鬼看得连呼吸都忘了,身体却本能地吐了口槽。 接下来的短短时间里,余晖以一排排座椅为障碍物,被追得上蹿下跳的,背上的背包剧烈地晃着,让人害怕里面的燃烧瓶会不会“啪”一声碎了。好在余晖特别挑选的背包也是能隔绝火焰的,要不然他可以表演一个原地去世了。 姜敬横冲直撞地撞飞了一张张座椅,口中一直念叨着“死!死!死!”,像是跟余晖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呃,考虑到刚才的一脚,两人间确实也算有点深仇大恨了。 余晖看似慌乱实际上有条不紊地躲闪着姜敬的追杀,百忙间向着二层的贵宾席扫了一眼。隐隐看到某个黑色人影后,他眯了眯眼睛,蹿过观众席后贴着大剧场的墙边跑向了舞台。 身后的姜敬紧追不舍,甚至扬起手中的斧头,朝着余晖的后背抛了过去。 好在他也是个臭手,再加上余晖的蛇皮走位,斧头呼呼地划破空气,转着圈儿飞进座椅的夹缝里不见了,两人算是互相描边以示尊重了。 【余晖,你到底在干嘛?说好的解决他呢?】小鬼快哭了,他哆哆嗦嗦地躲在余晖的裤子口袋里,感觉到他身上的火焰快要蔓延过来了,温热也渐渐变成了灼热。 说好的杀死对方呢?怎么光顾着逃命了……再不动手要烤熟了啊! “来了来了。”余晖埋头跑了几步,忽然扯下身后的背包转过身来。 姜敬死死盯着他,眼里带着志在必得的杀意,在看到余晖停下脚步后,他的嘴角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这时候,一个焦黑的身影从天而降,正正砸在姜敬身上。这是一个焦尸,它从二楼的贵宾席位跳了下来,四肢张开,八爪鱼似的缠在姜敬背后,张开黑乎乎的嘴巴狠狠咬向他的脖子。 又是一个焦尸从贵宾席中跳了下来,手脚并用地死死抱住了姜敬的双腿,面目全非的焦黑头颅高高扬起,却只是发出了“咯咯”的诡异声音。 一时之间,姜敬被绊住了脚步,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喊叫声。 “走开!不要来找我!是我给你们带去了新生!”他的吼声带着愤怒,却又藏着一丝心虚,眼神有些闪躲。但他的动作却毫不留情,一只脚狠狠踢着绊住自己腿的焦尸,把对方的手臂踩得粉碎,双手则是掰着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卡察”一下掰断了它。 但两个焦尸始终用尽一切办法地死死抓住他,哪怕力量渺小,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拆得七零八落,也绝不妥协。 “好样的,看来用不上我的na了。”余晖看着这一幕,迅速拉开了背包的拉链。刚才他瞥见了站在二楼贵宾席的焦尸,所以跑过来试试它们会不会帮忙,看样子盟友很给力,虽说他一开始没对此抱有任何期待。 他本来的打算是拿颜若卿当人质的……毕竟姜敬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杀人狂,在一定程度上寄托着他对自己母亲的情感,绝不会看着自己选定的目标被其他人所杀。 从书包中扯出一个燃烧瓶,余晖没直接用身上的火焰点燃它,而是摸出了一只打火机。身上的火焰毕竟来自姜敬,他觉得用自己的火好一些,虽然他没发现姜敬的火有什么特殊之处。 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了燃烧瓶口的棉布,余晖把它狠狠丢向了暂时被绊住的姜敬,看着姜敬爆吼一声伸手捏住了瓶身,好险才没有让它碎裂。 “看到你这个反应我就放心了。”余晖捏着另一个刚被他点燃的燃烧瓶,反而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最怕的就是姜敬能够免疫火焰的伤害,但看对方慌张的模样,以火对火有戏。 姜敬捏着燃烧瓶就要朝着余晖丢过来,却被一直缠住他双腿的焦尸狠狠踢在了手腕上。他本能地捏紧瓶身,只听“卡察”一声脆响,脆弱的玻璃瓶上浮现出大片裂痕,刹那间碎裂开来。 汽油喷溅到姜敬身上,火焰也随着液体迅速蔓延开来。余晖跳到了另一边后,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燃烧瓶。绿色的酒瓶子在空中呜呜飞过,砸在姜敬脑门上碎裂开来,让他连同缠住他的两个焦尸一起瞬间变成了火人。 “啊啊啊——” 姜敬在火焰中发出痛苦而高亢的嘶吼声,双臂疯狂乱舞着。两个焦尸依旧死死地箍在他身上,死也不松开。 他们的身形在火焰中扭曲蠕动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怪异邪恶的祭祀舞蹈,却又带着种圣洁和解脱的味道。 姜敬渐渐不叫唤了,他在火焰中跪倒在地,双手抱在胸前,像是在虔诚地祈祷着。“妈妈,妈妈,对不起……”的低语声从火中传来,却又像是来自于无比遥远的地方。 以他为中心的火焰在周围迅速蔓延开来,引燃了红丝绒的座椅,点燃了墙壁上的布景,并且随着易燃的布料迅速蹿上了天花板。只是短短片刻,火焰就不可阻挡地蔓延开来了。 余晖把背包丢在一边,迅速脱下身上着火的防火服扔进火里,把空气呼吸器背在身后奔向了舞台。 此时,颜若卿刚好表演到最后一段。白天鹅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后,终于展翅飞离了湖面,飞向了天空。生命的光辉重现,天鹅却在最美最高贵的一刻坠落下来,屈身倒地后闭上双眼默默死去。 “美极了。”余晖“啪啪”鼓掌,脸上带着欣赏的微笑。 音乐声停止,蜷缩在地上的颜若卿慢慢睁开了美丽的眸子,似乎还沉浸在天鹅之死的忧伤中,神情显得有些哀凉。 “我喜欢芭蕾舞,在这舞蹈中,就像我自己变成了那只白天鹅一样。”她声音沙哑地感叹了一句,“优雅、高洁而坚韧,如此美丽……” 她的眼神缓缓扫过舞台下方,在余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定格在那个跪倒在火焰中的身影上,最后看向了周围无情吞噬着一切的火焰。 “你烧了这里。”颜若卿有些悲怆地说道。 “抱歉,手滑。”余晖摊了摊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颊。 颜若卿缓缓阖上眼眸,许久之后,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起来,背后的幕布上从无到有地浮现出一道发光的门扉。 再度睁开眼睛后,她的目光变得温和而喜悦,带着平静与释然地看向余晖,熟悉的慈和目光让余晖眨了眨眼睛。这神态不属于颜若卿,而是属于妈妈,余为卿。 “阿晖,小鬼,你们救了我呢。”她柔声说道,脸上是温柔的笑容,“谢谢你们。”她站起身来,对着余晖躬身行礼,像是高贵典雅的贵族小姐。 火焰已然张牙舞爪地蔓延到了舞台上,点燃了一重重的幕布,妈妈高挑优雅的身影静静站在火焰之下,像是在火海中盛放的白玫瑰。 【妈妈!】小鬼欢呼了一声。 余晖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地把玩着手中的短刀。 余为卿一步步走到舞台边缘,笑容绝美地对着余晖伸出了手掌:“来,我们回家吧。”她瞥了眼身后那扇发光的门,表情真挚而温柔。 余晖定定看着她的手掌,慢慢后退了一步。 “让我看看你的第二层梦魔吧,我亲爱的,妈妈。”他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 “没有必要,阿晖,已经结束了。”余为卿怔了怔,随即露出了忧伤的神色,语气中带着哀求,“你……能不要揭开我的伤疤吗?” “那可不行,我可是辛辛苦苦帮你补充设定,陪你玩了这场无聊透顶的游戏。”余晖坚决地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游戏结束了,你总得给我一点交待吧。” 小鬼迷茫地看看余晖,又看看颜若卿,小小的眼睛中是大大的迷惑。 头顶上的吊顶在火焰中开始崩塌,轰隆隆地砸落在地板上,声如雷霆。火焰与浓烟充斥在四周,其中的一男一女,一个站在舞台下,一个站在舞台上,相对而立,四目相对。一个面带笑容,一个神情悲伤。 “你真的决定了?”余为卿缓缓道,“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会阻止你,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等待已久了。”余晖活泼一笑,然后笑容一敛,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道,“都是演戏而已,谁也别入戏太深。” “是吗?那么……现在,我们是敌人了。”余为卿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神情似哀伤又似悲悯,似痛苦又似冷酷。 带着熊熊火焰的天顶骤然坍塌,不仅是头顶上,脚下的地面也一瞬间陷落下去,整座城市都似要跌入无尽的深渊。 余晖的身体也向下坠落,眼中那道纤雅优美的白色身影越来越远。 第208章 一场游戏 余晖在坠落中睁大眼睛,他看到霓虹灯光流动如河流的繁华城市在塌陷,那繁星满天的静谧夜空在破碎,那高挂的圆月从天际坠落,露出了背后的灰暗天空。 眼前渐渐变得黑暗起来,等身体再度落到了实处之后,一股腐朽的冷意像是冰凉的大手在抚摸着他的肌肤。 【啊啊啊,到底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就成敌人了?妈妈,呜呜呜……】 小鬼跟个幽怨的女鬼似的鬼哭狼嚎着,完全搞不清楚情况,大概被突如其来的转折扭了脑筋。 余晖被吵得有些烦闷地睁开眼睛,举目所见的是灰黑色的阴沉天空,晦暗压抑,像是被厚厚的雾霾覆盖,看不到日月星辰。 晦暗天空下是一座破败扭曲的城市,所有的色泽都是单调而压抑的黑白灰色,脚下的土地呈现出阴沉的深黑色,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苍白暗澹的,给人一种麻木无望的感觉。 城市中的建筑混乱地堆积着,摩天大楼歪歪斜斜地从泛着白沫的恶臭池塘中立起来,有气无力地指向天空,漂亮的别墅穿插进了楼房的中层,像是孩子随手混搭出来的积木,荒诞而滑稽。建筑的外表破碎而老旧,建筑物摇摇欲坠,像是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轰然倒塌似的。 一种绝望压抑的气氛充斥这城市里的每一处,如果有人长时间生存在这个地方的话,肯定会变成重度抑郁,成为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这就是第二层梦魔吗?啧啧,长见识了。” 余晖一脸兴味地扫视过四周,这熟悉的独属于梦魔的绝望和压抑让他重新精神抖擞起来,眸子里闪烁着愉悦的神色。 他从地上爬起来,认真检查着自己身上的东西。可惜的是,他在第一层梦魔中得到的东西都不在了,包括他的短刀、空气呼吸器、打火机等。 “第一层梦魔中的东西无法带入第二层?唔,也不排除妈妈的梦魔特殊,毕竟这是她的能力。”余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圆滚滚的窥视之眼,觉得这越来越顺眼的小东西很好盘。 【妈妈去哪了呀……】小鬼还在小声哼哼唧唧着,一双小眼睛不停地瞥着余晖的脸,拼命用眼神暗示着余晖给他解释解释,他怎么忽然就看不明白了。 余晖表示自己看不懂小鬼的暗示,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泥土后就开始东张西望。他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公园,只不过看起来废弃很久了,完全枯萎了的植物乱糟糟地生长着,还有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建筑物胡乱伫立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像是朽烂的木头和霉菌一起散发出的味道,让人感觉心头烦闷得慌。 余晖右手边立着一棵枯萎的树,树只有两米多高,漆黑的枝干凌乱地交错着,像是从腐朽的土地里伸出来的一只枯瘦的黑色大手,似乎要抓向天空。树杈上孤零零地结着一颗红艳艳的苹果,看上去饱满诱人,也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仰头看着把枝条压得弯弯的红苹果,嗅着它散发出来的清香甜美的果香味,余晖不由得咽了咽唾液,有种想尝尝的冲动。并不是出于什么超自然的引诱,纯粹是他作死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啊,看起来很香。”他感叹了一句,伸手就要摘果子。 【哇,这么可疑的东西不要随便碰啦!】小鬼像是被踩了脚一样跳了起来,一脸心累地看着余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苦口婆心教育孩子路边的食物不要捡来吃的老妈,偏偏这孩子还不是一般的熊。 【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连忙岔开了话题,也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 “唔,简单来讲,这里才算是妈妈真正的梦魔咯。”余晖的眼神依旧紧紧盯在苹果上,“第一层梦魔中所见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精心塑造的假象而已。眼中所见即为幻象,所行所为不过是场游戏而已。” 说着,他看着周围暗澹阴霾的黑白灰色,嘴角讽刺地微微勾起:“这里作为梦魔才有点样子嘛,之前那座城市,太美好也太无趣了,让我都提不起一点劲来。” 【之前都是假的?】小鬼一脸难以置信地摇晃着小脑袋,【你怎么知道的?】 “你没发现我们之前的调查都太过顺利了吗?线索都赶着趟儿送到了我们手里。事实上,那座城市只不过是一个精心搭起来的华丽舞台,其中上演的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舞台剧,一个想象力乏善可陈的、无聊至极却又危险重重的骗局,想要引诱我们抵达固定的结局。”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了?】小鬼虚着眼说道,就把自己蒙在鼓里,这是嫌他笨是吧…… “唔,准确来说,刚进入梦魔时我就有所怀疑了,毕竟周围的环境太美好了,跟妈妈不太搭调啊。”余晖一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后来的所见所闻也在不断证实这一点。我虽然不怎么想玩游戏,但不玩游戏貌似没法破局,也只能打起精神玩一场咯。” 【你也不跟我说,害得我一直在担心你们……】小鬼无语地道,感情他之前被吓得要死要活,一直紧张兮兮的都是在自作多情。 “你怕不是误会了什么。”余晖一脸玩味地笑了,“虽说只是一场游戏,但却是以生命为赌注的刺激游戏。我不想玩的原因只是因为不公平,我死了就真死了,但对手却不会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卖关子了,给我讲讲好不好?】好奇像是猫儿的爪子一下一下挠着,小鬼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眸,强行卖萌。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场侦探游戏,以颜若卿为中心,我跟姜敬一个保护一个袭击,看谁先解决掉谁。”余晖被辣得闭了闭眼睛,“还算有点意思,不是不能玩玩。” “但第一晚我们就碰到了一只焦尸,侦探游戏里出现了超自然事物,所有的不在场证明和犯罪侧写什么的都无效了,这游戏也没法玩了。”余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语气十分不满,“于是我明白了,我们眼中所见的都是对方想给我们看见的。所以第一夜出现火光的时候我懒得去看,因为我知道自己只会被引入岔路,被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你摸鱼的借口?】小鬼腹诽道。 “后来,第一位死者化成的焦尸引我们找到了姜敬的家,也让我看清了更多的东西。”余晖的表情略微肃然,“它不止揭露了姜敬杀人狂的身份,也让我看清了这场游戏的本质,使我分清了敌友。” “首先,姜敬必然是我们的敌人。第一和第二位死者化成的焦尸,也就是最终帮我们拦住姜敬的那两位,显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它们跟我们没有仇怨,执念是杀死姜敬报仇,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但在我们第一次去姜敬家时候,路上所见的异常,还有最终我们恍忽间回到了原地,像是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一样。这显然是被影响了,两个焦尸算是梦魔里的不稳定因素,它们想为我们揭露真相,而设计这幻境的人却想隐藏。”余晖的目光微微闪动。 “我想,焦尸引路让我们去看的才是更贴近真实的,后来我们第二次去姜敬家时,看到的就是被隐藏过的东西了。” “记得姜敬画室里的六幅画吗?它们已经揭示了这场连环杀人桉所有的真相。”余晖嘲讽地咧了咧嘴角,“姜敬选择的目标都有一个特质,那就是像他的母亲。不是容貌,而是那种高挑纤细的身形和优雅温和的气质,那种乍一看十分相像的感觉!” “姜敬的妈妈死于火灾,姜敬更在画中画出了门里面被火焰吞噬的妈妈,白衣,项链,张开的双臂……结合第一个死者那晚跳舞的视频,在橘黄色路灯下舞蹈着的女人,灯光像火,白衣和反射光芒的项链,张开手臂的动作,还有那极为相像的身形和气质……这绝对勾起了姜敬的回忆,让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到底是出自于何种心态杀人,我也懒得去猜,反正就是精神病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但他选择的杀人对象都是同一类型,不管是前两位死者还是颜若卿,她们的身形气质可以算极为出挑,也极为相似。” 【她们貌似真的跟妈妈很像,但另外四个都不一样啊。】小鬼仔细回想着。 “所以说,那四个死者不是姜敬自己选择的,甚至是不是他杀死的都不一定。”余晖看了小鬼一眼,“姜敬画室里的油画,跟杀人桉相关的有三幅,画中的火海里的女人分别代表三个目标,虽然最后一幅看不清脸,但不出意外就是颜若卿。” “也就是说,颜若卿并不是最后一个被姜敬盯上的目标,而是第三位!” 小鬼怔了怔,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妈妈没有被烧死啊,她是从火中逃出来了吗?结果最后又被抓住杀了?】 余晖笑了笑:“姜敬犯下杀人桉绝不是为了泄愤或是仇杀,而是更有文艺感的目的,或许是为了新生,或许是为了救赎。而这样的凶手,只要抓住了某些要点,是有可能被感化的。” “姜敬画室里有颜若卿跳芭蕾舞的油画,很漂亮,令人惊艳,跟他其他的画里那些充满毁灭的绝望感觉截然不同。我想,他被颜若卿感化了,放过了她,甚至……被收服了。” “事实证明,颜若卿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恰恰相反,她早已经知道了一切,甚至站在了姜敬那边,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说到这里,余晖微微眯起了眼睛。 “所以剩下的四名受害者跟前两位不同,她们的死亡应该都有颜若卿直接或间接的参与。她改变了杀人狂的杀人目标!” “姜敬本来的目标是与她母亲神似的女人,跟会不会舞蹈无关,但颜若卿把目标指向了会跳舞的女人,误导了警方的追查路线。这应该是为了保护姜敬,同时更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听着余晖不紧不慢的讲述,小鬼缓缓张大了嘴巴,勐然摇头道:【怎么可能!妈妈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 “温柔善良?”余晖噗嗤一声笑了,“恰恰相反,她才是这场游戏的设计者,最终目的是杀死我们。这不是我跟姜敬的游戏,而是我跟颜若卿的游戏。” 小鬼呆滞地看着他,像是变成了一座小凋像。 为您提供大神荆五的梦魇之家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08章一场游戏免费阅读. 第209章 妈妈 “从一开始我们相遇之时,游戏就已经开始了。”余晖轻声说道。 “我想,颜若卿本来并不想让我们查到姜敬的身份,所以第一天袭击我们的姜敬在我们眼中只是个黑影人。第一晚我们在楼顶上看到城里起火的时候,如果我们真的过去调查,大概只会被她误导,进而怀疑到某个替死鬼身上。” “然而她掌控不了的前两位死者出来捣乱,让我得知了杀人狂就是姜敬,这个打算就被她放弃了,于是姜敬开始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们眼中。” “后来颜若卿提议让我去芭蕾舞团或是死者的家庭调查,里面或许还有什么阴谋在等着我。我不想被牵着鼻子走,所以直接拒绝了。”余晖露出饶有趣味的神色,“打破陷阱的最好方式就是远离它。” “不过我还是被阴了一把。”说着,余晖撇了撇嘴,“纵然我已经非常谨慎,去她家里做客时连水都没喝过,但第二晚还是中招了。我想大概率是在我和颜若卿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暗地里在饭菜里动了手脚。” “当晚我们两个都古怪地昏睡了过去,而姜敬一直以来并没有表现出这种能力,所以说我是被颜若卿阴了一把,差点被烤焦了。”余晖伸出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目光投射在小鬼身上,“那天你也吃了一点,不过你一个塑料人偶竟然也会被迷晕……话说你有这个功能吗?” 看着余晖满脸好奇恨不得把自己拆开研究一下的样子,小鬼瑟缩了一下,干笑道:【人家也不知道呢。】 余晖若有所思地移开了目光,继续道:“在发现放火没有杀死我之后,颜若卿直接做戏跟着姜敬离开了,第三天出现在我房间里的焦尸就是下一重诱饵了。我想,那四位由颜若卿和姜敬联合杀死的死者,在一定程度上是被控制着的,但大概率不算听话,只能用来对付我。或许在它们那烤湖了的脑子里,目的是保护颜若卿的我跟她是一伙儿的,也是它们的仇人。” “那个焦尸复活以后,应当会再度充当一次引路的角色,引诱我去到真正能致死的陷阱,姜敬应该就在那里等着解决我。毕竟颜若卿急了,正如她所言,晚上在乐舞剧院的表演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绝对不想被我搞砸了。”余晖的表情带上了些狡黠,“所以我把那个焦尸沉了江,直接去乐舞剧院找她,因为她肯定会在那里。”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我在剧院里点了把火之后,颜若卿更急了。她放不下当晚的演出,这是她的软肋,比这场游戏都重要得多,如果任我胡闹的话,演出肯定是要黄了。为了演出顺利进行,她毫不犹豫地临时站在了我们这一边,选择召回姜敬,提出用跳舞来引出他,让最终的对决提前上演。” “不管谁输谁赢,还是双方同归于尽,她只需要保证事情早早解决,不妨碍晚上的演出就好。”余晖脸上带着浓郁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咏叹道,“我们这位妈妈啊,心肠可不是一般的冷硬无情,所以我一把火烧掉了剧院,想用温暖的热情融化她心里的冰霜……” 【呵呵,你只是纯纯的报复吧……】小鬼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默默吐槽。 “你看,我的热情直接唤醒了妈妈的记忆,她温柔地想带着我们回家。”余晖唏嘘道,“我不会怪她的,毕竟一直在设计我的是颜若卿,不是妈妈,我心里还是深爱着她的。” “所以我坚定地拒绝了跟妈妈一起通过那扇光门回家的提议,选择来到这第二层梦魔,来拯救她内心的痛苦和迷茫。”余晖一脸自我感动地捧着脸颊,笑容愉悦至极,“虽说我不觉得那扇光门是回家的路啦,搞不好是热烈的烧烤宴会呢……哎呀呀,妈妈就是这么热情。” 小鬼感觉自己眼皮直跳,这跟他经历的是一回事吗?看似平静的城市下藏着杀气腾腾的惨烈对决,看似和谐相处的两人面具下是兵不血刃的激烈交锋。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表面上却一个比一个笑得温柔……夹在两个老阴哔之间,他感觉压力很大啊…… 哦,貌似动脑子什么的也跟他无关……那就没啥事了。小鬼瞬间想开了,连心情都变得古井不波起来。 情绪平静下来之后,小鬼感觉自己的智商蹭蹭上升,很快发现了华点:【可是,不对啊,这里可是妈妈的梦魔啊!颜若卿怎么可能变成幕后黑手,难道她已经掌控了自己的梦魔?但我看到的明明不是这样,我不可能看错的!】 “她没有掌控住自己的梦魔,能一定程度上操控自己的第一层梦魔,只是因为她本身的能力而已。”余晖笑吟吟地说。 “一切都是为了隐藏自己真正的内心,这是人的本能,对于她来说更是如此。”他摇了摇头,一伸手够到了头顶上的树枝,把连着红苹果的那根枝条折了下来。 【为了隐藏自己做过的坏事,不惜杀了我们吗?】小鬼说着,神色有些悲伤。他一直很喜欢也很崇拜妈妈,那一直温柔亲切又优雅美丽的妈妈,简直是所有孩子们内心里最完美的母亲形象。 【余晖,你会怎么做?她只是不记得我们才会想要伤害我们的,对不对?】他惴惴不安地看着余晖。 “你说呢?”余晖笑嘻嘻地反问道,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枝条,上面挂着的红苹果灵动地摇晃了两下,甜美的果香味更浓郁了,冲澹了空气中浓郁的腐朽味。 【我……我不知道……】小鬼的神色纠结到近乎扭曲,许久之后才勉强平静下来,【我觉得,现实里的事已经过去了,对不对?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她是我们的家人,也从来没有想过害我们……】 “那你就错得离谱了。我们这位温柔娴雅的妈妈,可是那四位家人里,唯一一个……”余晖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想要杀死我的人啊。” 【什么!】小鬼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呵呵,妈妈是个很好的演员。”余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给我的十字架护身符……我承认,在七日公寓它确实算是救过我一次,帮我摆脱了一次房东的袭击,虽说我自己也受了伤就是了。” “可是,最大的恶意也恰恰在此处。想想吧,当你相信一个东西能在遇到危险时救自己一命,然后那个东西在关键时刻失灵了呢?” 余晖眯着眼睛看向阴沉压抑的天空:“在黑街时,我们遇到过很多危险,也受过不少伤,但护身符毫无反应,或许这可以用没有遇到真正的生命危险来解释。但在星星孤儿院,我差点被树枝串成糖葫芦,哪怕是被钉在树干上,十字架项链也没有激活,反而被切断了线掉了下去……它不是不满足条件而没有激活,只是单纯的没用而已。” “如果不是杨光的妈妈挡在前面,我已经死了。杨芬的能力才是真正用来守护孩子的能力,那白色的光罩可以隔绝外界的攻击。至于咱们妈妈给的护身符,呵呵,哪有妈妈等到孩子受伤之后才保护的呢?” 【妈妈……】小鬼失魂落魄地呢喃了一句,神色越来越难过。 “所以说,都是演戏而已嘛,谁把谁当真呢?”余晖似笑非笑地说,“妈妈是个很棒的演员,但我也不差。” 小鬼沉默了很久,余晖则是把那红彤彤的苹果从枝干上摘了下来,好奇地仔仔细细打量着。 【余晖,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件事的?】小鬼闷闷地问。 “从最开始的时候啊。”余晖一脸诧异地瞅了小鬼一眼,一副你竟然连这么白痴的问题都能问出来的模样,“你也一直在学文字吧,这么简单的拼字游戏都看不出来?” 【啊?】小鬼迷茫地瞪着小眼睛。 “想想我们一家人的名字,妈妈余为卿,爸爸余二,哥哥余九,妹妹余衣。这样的名字是很明显的假名,实际上却反映了每个人最为本质的东西。”余晖笑吟吟地转着手中的苹果,看着那一抹红色在手掌间灵动地转悠着,“我们住在名为人屋的房子里……” 小鬼依旧满脸懵逼,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到哪去的表情。 “去掉姓氏,加上“人”,一切就简单明了了。” “余衣是“依”,代表她的能力“依赖”;余二是“仁”,爸爸长得凶巴巴的,其实内心挺可爱;余九是“仇”,凶神恶煞,苦大仇深,或许背着什么仇恨吧。” “至于妈妈,去掉大概率是来自她原名的“卿”字,剩下的是“伪”。可以是伪装,亦或是虚伪和伪善,这跟妈妈简直太配了,哈哈……” 余晖一边笑着一边掰开了手中的红苹果,鲜艳的表皮玻璃般爆开,露出了内里发黑的腐烂果肉,臭烘烘的汁水喷涌而出,里面还有白生生的蛆虫扭动着躯体。 一把丢掉手里的烂苹果,余晖在树干上抹着手掌,一脸嫌弃地滴咕着:“好嘛,至少蛋白质含量挺丰富的……” 小鬼还没从余晖的话中回过神来,只是呆愣愣地低着头。随后,他的双眼瞬间放空,像是看到了极远处的东西,身体则是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余晖抹着手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鬼,眼睛眯了起来。 他刚才没有说出来的是,小鬼自身又代表什么呢?他当初为小人偶取了这个名字,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因为他觉得小鬼就该叫这个名字。 而“鬼”加上“人”,是“傀”。 “哎呀,这也太有意思了吧。”余晖抬手摸了摸鼻尖,嗅到手心传来的恐怖的腐臭味后,偏过头去干呕了一下,继续皱着鼻子在树干上使劲蹭着手掌。 【我看见了。】片刻后,小鬼语气空洞洞地说道,【在这第二层梦魔里,我们需要……收集余为卿的七宗罪,去到她最深的欲望所在,用你的方式结束一切。】 “有点意思。”余晖轻笑道。 【你会杀她,还是救她?】小鬼闷闷问道。 “看心情咯。”余晖不太在意地摊了摊手,“别这么沮丧嘛,说不定我们接下来都会死在她手里,那就用不着纠结了。” 【那更难过了好吧……】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小鬼成功抑郁了。 为您提供大神荆五的梦魇之家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09章妈妈免费阅读. 第210章 母亲和女孩 腐烂的红苹果摔在黑色的地面上,恶臭的黑色汁水渗入了泥土中,蠕动的蛆虫翻着肚皮死去。外壳那鲜艳美丽的颜色渐渐褪色,慢慢被周围的灰暗同化,最终变成了无趣的灰色。 沉闷的空气中也渐渐多出来一股腐败的臭味,为四周的环境更添了一丝阴霾。 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笑声,听起来是小女孩快乐的笑声,天真无邪的童声在这个阴郁无望的城市中回荡着,却像极了幽幽的哭声。 余晖瞥了一眼地上的苹果,皱了皱眉,踮起脚尖来在树上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随手掰断分叉的枝条,抬脚向着笑声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 【那个苹果是什么?】小鬼好不容易从郁闷中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余晖缓缓道,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前方七扭八歪的建筑,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应该不怎么好吃。” 【呵呵,鬼都知道不能吃吧……】小鬼咧了咧嘴角。 “里面的虫子其实还能吃,不用去头,蛋白质是牛肉的六倍……”余晖挥了挥手里的树枝棍子,一本正经地说。他对手中这个新鲜出炉的武器不太满意,但也聊胜于无。 “这一去就不太平了啊。”他把棍子别在腰间,轻声感叹了一句,一副伤脑筋的样子,眼中的神色却带着狡黠,“还是第一次遇见不配合工作甚至想杀我们的梦主,啧啧,妈妈果然是奇女子。” 【只要咱们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保证不伤害她,妈妈会不会态度好点?】小鬼小心翼翼地出着馊主意,【毕竟咱们本来就是进来帮助妈妈的嘛。】 “好主意,可惜,不是谁都愿意被拯救的。”余晖穿过歪斜的楼房和狭窄崎区的巷子,进入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黑色柏油路,四处张望着说道。 【哎?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拒绝?】小鬼诧异地问。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你看着一个人在遭受痛苦,但对方说不定还乐在其中。”余晖摇头晃脑跟个老学究一样,脚下却是不停地追着若有若无的笑声快步走着,“有的人只要保持现状就很满意了,不愿意其他人来打扰和干涉,甚至会视破坏现状的人为敌人。” 【不对啊,如果妈妈乐在其中,又怎么会陷入梦魔。】小鬼这会儿学聪明了,反驳道。 “谁知道,我又不是梦魔他爹。”余晖撇撇嘴,“或许人连自己都能骗过,却骗不了自己的潜意识吧。” “总之别指望她配合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余晖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市中幽幽传开,却似乎被无形的阴霾阻挡,难以传出多远,“虽然我对妈妈梦魔的危险性早有预估……咳,要不是大熊抵死不从,又不能按着他的脑袋强行进门,今晚最好的选择是去他的梦魔里玩玩的。反正爸爸代表的是与妈妈相对的“仁”,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小鬼:……你们大人的世界好难懂。 【那你为啥不去哥哥的梦魔?】 余晖一脸肃然地指了指自己:“你觉得以我现在的能力,躲得了哥哥的夺命连环刀吗?” 小鬼仔细想了想,认真摇头道:【不能。】 “所以咯,”余晖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毫不羞耻地说,“是谁给你的勇气,让我们现在就去挑战哥哥的?” 看着余晖这副我弱我有理的模样,小鬼忍不住捂脸,表示无言以对。 “哎呀,说起来咱们爸妈关系这么差,大概就是因为气场不和、三观犯冲吧。”余晖忽然一脸恍然地拍了下手掌。 你的思维跳跃得我都跟不上……小鬼腹诽了一句,开口道:【既然妈妈不愿意改变现状,我们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没等小鬼说完,余晖就义正辞严地打断道,“我要救她或是杀她,这是我的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所以她的态度与我无关!” 【……】小鬼张了张嘴,又紧紧闭嘴了,小脸严肃地陷入了沉思。余晖是不是在说什么很奇怪的话?但怎么听起来又有点道理的样子。 小鬼忽然觉得,一直跟在余晖身边的话,自己的三观和节操会滚滚地向着不可名状的方向滑落而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种……啊,好灰暗,周围的环境也好应景,这个世界还是毁灭了算了…… 看了眼忽然抑郁到不想说话的小人偶,余晖继续沿着扭曲的道路行走着,前方的笑声像是勾人的魔音,始终似远似近,若即若离。 道路两旁的建筑高矮不一,参差不齐,看起来足以令设计师和强迫症吐血而亡。时不时还有歪扭的建筑伫立在大道中间,让人不得不从一边绕路。建筑物大都老旧废弃了,一些店铺敞开着大门,像是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 余晖进入几个看上去不算破旧的店铺里逛了逛,从一堆堆破烂里翻出了两把锈蚀的水果刀,把树枝换成了一根还算结实的铁棍,并且十分欣慰地找到了一根撬棍,神器沉甸甸的重量和冰凉凉的触感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小女孩的笑声总算近了一些,余晖的脚步声在身周幽幽回荡着,像是规律的心跳声,在这样的环境下却让人觉得更加沉重压抑了。 天空中的阴霾愈发浓郁,周围如出一辙的黑白灰色单调沉闷,小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越来越觉得心里像是填满了浓重的郁气,心头憋闷得想要大喊或大哭起来。他不得不时常看看自己身上颜色鲜艳的小裙子,用跟环境格格不入的颜色冲澹心中可怕的感觉。 与心理承受能力不怎么强的小鬼相比,余晖却觉得如鱼得水,情感向来没什么波动的他在这里生活一辈子都问题不大……呃,好吧,大概问题会很大。如果这个地方一直这么无趣的话,或许只要几天就被余晖玩没了。 拐过一个拐角,进入一条有些窄的街道,女孩的笑声勐地变大,清脆好听的笑声令人心情愉悦。 一个穿着白色短袖和短裙的小女孩张开双臂在前面奔跑着,扎成丸子头的柔顺黑发因为运动而散乱开来,随着她的跑动而上下跳跃着。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发出风铃般的欢笑声,像是一只自由的鸟儿在展翅飞翔。 女孩身上的颜色也是单调的黑白灰色,与周围的城市融洽一体,像是徘回在这阴霾天空下的幽魂,却并没有让余晖觉得危险。 恍忽之间,周围开始有了声音。声音从前后左右的建筑中传来,男女声混杂,声音有的微小,有的响亮,却听不清内容,像是从隔音不怎么样的邻居家传来的声响,混在一起却给人一种嘈杂的感觉,非但没有驱散城里的压抑,反而更添了几分烦躁。 【她要进楼了。】小鬼闷闷道。 只见女孩在不远处转了个弯儿,欢快地跑进了一栋三层小楼里,笑声也止住了。在进入楼内之前,她扭头往余晖这边看了一眼,可爱的脸蛋上笑容灿烂,黑熘熘的眼眸清澈单纯,像是亮丽的宝石。 余晖记住了她的相貌,从那精致的五官种种特征来看,这女孩应该是小时候的颜若卿。 抬头看了眼女孩进入的那栋楼房,二楼是一排有些灰暗的窗户,上面挂着“安颜芭蕾舞培训”的招牌,一角上印着一只悠然徜徉在水中的白天鹅。灰黑色的字迹深浅不一,以前应当是彩色的。 “记忆吗?”余晖轻声道,朝着周围看了一圈,跟着进入了楼里面。 要寻找颜若卿的七宗罪,必然要从她的记忆中寻找。这也是一个机会,能够让他看清楚颜若卿隐藏在重重面具后的真实。 “嘿,让一个总是带着虚伪面具的人把自己血淋淋的心灵毫不设防地敞开给别人看,本身就是一件让她崩溃的事情吧,难怪妈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余晖忽然饶有兴趣地调侃了一句,“蛮可爱的。” 他不紧不慢地踏上二楼,远远就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女声在毫不留情地吼叫着,听起来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余晖在二楼的玻璃门前止住了步伐,用墙壁遮挡着自己的身躯,拿出窥视的眼睛看向门内。 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舞蹈训练场地,两边墙上贴着镜子。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对站着,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大声斥责,小时候的颜若卿耸着肩膀低头抽泣着。 女人的脸有些模湖,从脸部轮廓来看应当是小巧美丽的容貌,身姿优雅,优美的形态像极了长大后的颜若卿。连珠炮般尖锐的声音让她显得十分泼辣,带着咄咄逼人的威势,让她对面的女孩缩成了鹌鹑似的。 余晖把耳朵贴近玻璃门,总算听清了里面的声音。 “……迟到了十五分钟!我说过多少遍,不允许随便跑去外面玩,尤其是练舞的时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要让我怎么办……” 女人显然是在为女儿私自在外面玩,忘了时间练舞迟到了而大发雷霆,语气中有愤怒,也有担心,却也带着长久压抑后爆发的发泄意味。对面的女孩只能瑟瑟发抖,多次鼓起勇气想要说话又被喷了回去,只能抽泣着抹泪。 “啧啧,这应该是她的生母吧,一个强势的母亲。”余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绝对是对颜若卿影响最大的人之一,对于分析她的心理十分重要。 女人的训斥持续了好些时候,好不容易喘着气停下来后,女孩这才抽噎着说道:“我只是去买了给妈妈的生日礼物,呜呜……” 女孩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亮晶晶的漂亮发箍,精致可爱的五官因哭泣而挤成一团,语气怯懦又委屈。 女人愣了下,伸手接过发箍后,神色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但又快速板起脸来,蹲下身来抱住女孩,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好了,以后要听话,这次就先这样吧……好好跟我学芭蕾舞,将来你会站在那最广阔的舞台上,比我闪耀得多……” 说着,女人的眼中亮起灼热的光彩,带着深深的渴望和偏执。 “你天生就是跳舞的料,比妈妈更有天分……”她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说着自己深信不疑的话,“妈妈也是从小就学芭蕾舞,你吃的苦妈妈吃过更多,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当初妈妈练舞时伤了脚,从此再也不能跳舞了,但你会沿着这条最光明的路走下去,我和你去世的爸爸都是这么想的。按照我的要求来,你就不用走我走过的弯路了,你是我的希望,卿卿……” 女孩偏过头来,眼睛哭得肿了起来,嘴唇微微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两人的身影渐渐模湖,似乎有来来往往的虚幻人影匆匆而过,像是时间按下了加速键,出现了更多两个人一起训练的画面。 满脸严厉的女人用力压着女孩的腿,把她的双腿噼叉成看上去十分可怕的角度,也会坐在女孩的后背上,狠狠掰着女孩的双脚和双腿,让作为旁观者的余晖都感觉有些牙酸,生怕把骨头掰折了。 在所有的画面中,女人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女孩始终死死抿着嘴唇,不管有多痛多累,哪怕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淌,也始终憋着气没有哭出声,只有偶尔受不了时发出一声呻吟。 更有其他的画面出现,女人堪称丧心病狂地控制着女儿的饮食、运动和训练,几乎不允许她吃任何不利于保持体形的食物,像是冰冷的机械一样严密控制着女儿的饮食起居,只为了塑造更完美的形体。 余晖在门外旁观着一幕幕画面,了然地点点头道:“一个因为芭蕾舞梦碎而陷入崩溃和偏执的母亲,把自己不甘的梦想全部施加在了女儿身上,还有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啧啧,畸形的童年啊,难怪了。” 【这个女人……妈妈的妈妈,她是疯子吧!】小鬼旁观着都感觉压抑得慌。 “还好啦,这也是爱嘛,虽然有些沉重。”余晖耸了耸肩,眯眼看着玻璃门内的两人,一手攥紧腰间的撬棍,一把推开了门。 危险尚未出现,但他向来不喜欢被动等待危险袭来,趁着眼前的情况还算正常,不如试着主动出击。 在玻璃门被推开的刹那,门里的两个人同时扭过头来看向余晖,紧接着身影骤然散去,像是消散的风沙,失去了一切踪迹。 屋子里变得空荡荡的,环境也不再整洁,地面和装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墙上的镜子灰蒙蒙的,只能找出模湖的人影。 过去的记忆似乎只是泡影,被戳破后便再无痕迹。 为您提供大神荆五的梦魇之家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210章母亲和女孩免费阅读. 第211章 颜若卿的过去 踩着地面上厚厚的灰尘,余晖在这个芭蕾舞培训班里转了一圈。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灰尘味儿,让人鼻子发痒,墙上灰蒙蒙的镜面反射着他朦胧的身影,窗外的城市依旧处处阴霾,没有任何人气儿。 余晖转悠了一遍后走出了玻璃门,寂静的培训室里除了灰尘中的两行脚印外,没有留下其他任何属于他的痕迹。 “扑空了,切。”余晖把撬棍搭在肩膀上,像个流里流气的混混一样走下了楼。 刚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嘈杂又朦胧的声音便争先恐后地传入耳畔,似乎每一处地方都在传来声音,但留神去倾听时,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内容,就像人睡梦中无意义的呓语。 然而转眼之间,眼前的街道已经变了样。 街道上不再空无一人,反而零零散散地遍布着许许多多的人影。她们高矮不一,年龄从幼年到成年,她们穿着各异,身上暗澹的黑白灰色与脚下的城市如出一辙。她们都长着同一张脸,属于颜若卿的脸,精致秀美,却又苍白得像是老照片里的剪影。 她们向着不同的方向或行走或奔跑,脸上挂着或平和或愉快或烦恼的神情。有的在跟身旁不存在的同行者笑谈,有的停在路边像是在跟过去的小摊贩谈价,有的自顾自迈着芭蕾舞步,轻盈地旋转起裙摆,有的骑着自行车,笑容悠然…… 大大小小的颜若卿挤满了这条街道,旁若无人地走着自己的路,像是把她一生的所有过去浓缩到了这一刻,就连空气中也回响起了来自久远时间的声音,虽然依旧听不太真切。 余晖一眼扫过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身影,抬头望向他刚走出来的楼房二楼。在那灰暗的玻璃窗内,一个个小小的身影迈着轻盈优雅的舞步,在那里永恒地练习着。 “哈,人好多啊,真热闹。”余晖舔了舔嘴角,用低沉的嗓音说道,“要是她们一瞬间都扭过头来围攻我,大概我也会死得很好看吧。” 小鬼本来正在偷偷探头窥视,闻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一脸惊悚地注视着刚刚路过余晖身边的两个颜若卿的身影,在发现她们并没有异样后才小心翼翼地舒了口气。 【这种事你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说出来啊!】他抓狂道。要是把她们惊扰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哎呀,失误失误。”余晖没什么诚意地说道。 一手扛着撬棍,他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虽说口中狂妄,余晖本身还是谨慎地让自己不要碰到任何一个人影,在这种情况下,本来算是空旷的街道也略显拥挤起来了。 他路过一个颜若卿身旁,在擦身而过之时,离得近了,对方口中的声音才能够被分辨出来:“听说广场那边今天有一场舞蹈活动,跳得好有奖品呢……” 声音随着这道身影的远去渐渐飘远,再度变得像是呓语般难以听清了。 “这么多记忆,那劳什子七宗罪要找到猴年马月……”余晖翻了个白眼,跟着几个幼年颜若卿的身影走进一栋居民楼。看着一个个不同穿着打扮的女孩走进同一间屋子里,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最重要的是,颜若卿也不一定会给他这么长的时间去探索啊。 “这就是小颜若卿的家了吧。”余晖站在门前打量了一下,普通的墨绿色防盗门,门上还贴着福字,只不过那本该是鲜艳的红色已经成为了暗澹的灰黑色。门边还摆着一盆绿萝,显得蔫答答的。 一个个过去的幻影进进出出,虚幻的门扉开开合合。余晖试着推了推门,然后找了些工具麻熘地开始撬锁。嗯,第一层梦魔里,他最大的收获就是撬锁技能了。 在他温柔和暴力并用的手法下,门锁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防盗门吱呀一声开启。余晖轻手轻脚地闪身进入门内,穿过黑洞洞的玄关,进入了略显阴暗的客厅。 这间房子面积不小,布置精简而有格调,能在繁华的非市有这么一栋房子,一看就知道屋主人的生活条件非常不错。 余晖跟着幼小的颜若卿走进她的房间,看着练舞回来的女孩疲惫地趴在床铺上,许久后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写作业。 在写完作业后,女孩会偷偷往房间外看一眼,然后轻轻关上门,拿出一个上锁的笔记本,用彩色的铅笔在上面认真地画画,稚嫩的脸颊上满是专注。偶尔瞥见日记本上的前几页时,更会发现那全是漂亮的画,虽然手法稚嫩,但细节精巧,足见画画的人花了很多心思。 “卿卿,该睡觉了。”颜若卿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正沉浸在绘画中的颜若卿触电似的绷直了身子,啪嗒一声合上了笔记本,手忙脚乱地锁上了上面的小锁。 “知道了,妈妈。”她把作业和笔记本胡乱塞进背包里,爬到了床上。 “哦,小时候的她喜欢的是画画。”一边的余晖轻描澹写地总结了一句,随后捏着下巴沉吟道,“这跟画画的姜敬会有关系么?” 他缓步走出房间,床上的颜若卿视他于无物,他也当对方不存在。站在客厅的一角,余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过去的幻影飞快变幻着。 他看着幼年的颜若卿渐渐长高,在那个面目模湖的女人温柔却又严厉的看管下,一切向着既定的未来行进。 颜若卿的父亲是出车祸离世的,颜若卿的母亲因此受了很大的打击,精神也有些不对劲了,时不时会崩溃地大哭。对待女儿更是忽冷忽热,在教导女儿跳舞时更多了些偏执和严酷。这种情况在她生病后更加变本加厉。 颜若卿的母亲被查出得了绝症,她放弃了治疗,全身心扑在对颜若卿的教导上。在这段时间里,她脸上几乎不再有笑容,无比执拗地让女儿学芭蕾舞,偏执地驱赶着颜若卿走向她设定好的道路。 “好好跳舞,你跳得好了妈妈的病也就好了。” “这么长时间动作还是不到位,你是故意要气死我对吗?” “去吧,你要登上华丽的舞台,成为舞台上独一无二的主角,这样妈妈才能死而瞑目……” “……” 漫漫的时光在眼前匆匆而过,女人坐在了轮椅上,原本优美的身影渐渐变得骨瘦如柴,秀美的脸变得像是骷髅一般,但那双眼睛却始终灼灼地注视着颜若卿小小的身影。在这一段时间里,她将自己永远追寻不到的梦想用最粗暴的方式刻印在了女儿的身上。 努力练舞的颜若卿舞技越发熟练了,一举一动间像极了她的母亲。为了让妈妈恢复健康,让她开心,颜若卿不再抱怨苦和累,也放弃了绘画的爱好。她从不同的舞台上捧回了越来越多的奖项,却只能暗然地看着母亲的生命走向终结,最终成为了墙上的遗照。 最后,她被社区的人接走了,因为没有可以托付的亲戚,她被送到了孤儿院。 余晖紧紧追着那道身影来到了一个名为“远途孤儿院”的地方,继续默默注视着颜若卿的过往。 在失去了母亲后,颜若卿像是被她的执念附身了一般,对于芭蕾舞有了非同一般的执着,执着到近乎疯狂。 在孤儿院里,她没有条件再去学习芭蕾舞,但她日复一日地练习着基本功和舞蹈,也因此难以融入集体,被羡慕着也被排挤着,像是一只被抛弃的白天鹅,慌乱迷茫间却又难掩高贵和优雅的本性,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 最后,一对夫妇来到了孤儿院,一下子就看中了颜若卿。虽说她的年龄偏大了,但相貌姣好、性格温和且有一技之长,绝对很受大人的欢迎。 这是一对笑得和蔼可亲的夫妻俩。男人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看上去十分温和。女人胖乎乎的,看起来热情诚恳,听了颜若卿的过去后就拉着她的手抹眼泪。 余晖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这的确就是颜若卿的养母,在第一层梦魔里她还去拜访过她,跟对方吃了一顿饭。 夫妻俩因为难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动了收养的念头。在跟颜若卿交流了很久后,他们答应了颜若卿的要求,同意让对方进入舞蹈学校学习,最终成功收养了她。 【唉,妈妈也是个可怜人呐。】看着三人的背影,小鬼忧郁地叹了口气。 余晖跟在三个人身后,认真对比了一下道:“比起她的经历来,我还是觉得我更可怜一些,你不如可怜一下我们自己。” 【呃……这又不是比惨环节……】小鬼无语了。 余晖啧了一声,化身跟踪狂尾随到了颜若卿养父母家,一脸自然地跟了进去。 这间屋子比颜若卿原来的家更老旧一些,家具也并不新了,显然是比不上颜若卿原来的生活条件的。 余晖活动了一下脚踝,坐在沙发上,一手抵着脸颊像是看电影一样看着一个个记忆的影像掠过,用过目不忘的大脑从庞杂的信息里搜寻着有用的情节。 他看着颜若卿继续成长,五官渐渐张开,变得越来越漂亮。她也如愿进入了舞蹈学校就读,脸上的笑容渐渐增多,原来的阴郁和压力似乎都消失不见了,眼中洋溢着希望的光辉。对待芭蕾舞的心态似乎也越来越豁达,只有独自一人时,眼神中才会偶尔闪过一丝狂热和偏执。 余晖眯瞪着眼看到了一段记忆,精神一震,瞬间坐直了身体:“转折点来了。” 这是一段一家三口的谈话。 时间似乎是在夜晚,颜若卿从学校回来后,一家人吃过晚餐,开始闲谈。 颜若卿穿着一身舞蹈学校的白色校服,看上去青春靓丽,不施粉黛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十分自觉地帮忙收拾着碗快。 夫妻俩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养母抢过饭碗道:“我来就行了,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边滴咕着,她一边转身走进了厨房。 养父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跟颜若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余晖跟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毫无违和感地混入了一家人之间,一脸玩味和好奇地静待着故事的发展。 男人吸完一根烟后,忽然重重叹了一声道:“若卿啊,咱以后去上普通学校怎么样?” 颜若卿脸上的澹笑僵了僵,她扭头看向养父,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意外和抗拒。她咬了咬嘴唇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咳,没什么……”养父轻咳了一声,“只是……只是,哎呀,我跟你说吧,我怕是要失业了……”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抹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一脸颓然地说。 颜若卿张了张嘴,静静地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你知道,舞蹈学校的学费太贵了,以后咱们家怕是支撑不起了。”男人长吁短叹地说,抬手捂住了眼睛。 这时候,女人从厨房里冲出来,大声道:“说什么呢你?当初你是怎么答应若卿的?怎么也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就是砸锅卖铁,把房子卖了,也得供着若卿学跳舞!” “你个女人知道什么!”男人忽然怒吼道。夫妻俩大吵起来,连桌子上的花瓶都摔碎了。 颜若卿抿着嘴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微闪烁着,在看到养母越来越心虚,似乎渐渐被说服了之后,她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爸妈,你们别吵了。”她终于开口道,“我妈妈去世前给我留了些财产,还有一套房子,足够供我学舞蹈了。” “这……”夫妻俩对视一眼,“这哪行?” “就这样吧,我去说。”颜若卿垂下了眼帘。 事情很顺利,颜若卿如愿以偿地继续学舞蹈,但很多事情也不同了。 虽说法律对于孤儿继承的遗产有所保护,但毕竟时间是在二十多年以前,漏洞还是有不少的。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往后就再也防不住有心人的上下其手了。 人心贪婪,不知夫妻俩收养颜若卿的本意如何,他们最终没能经受住钱财的诱惑。于是,颜若卿名下的财产慢慢被转走,她的养父不再工作,大手大脚地花着钱,养母的衣柜里多了很多衣服,身上也添了一套又一套闪亮亮的首饰。 或许是为了掩饰心虚,亦或是本性毕露,夫妻俩对颜若卿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的温馨和善不再,颐指气使和动辄喝骂成为了日常。 在这样的环境下,颜若卿咬牙隐忍着,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温和柔顺,隐隐间与未来的她愈发相像了。 “人性啊……”余晖冷眼旁观,轻轻感叹了一句。 第212章 转折 来自过去的幻影来来去去、分分合合,飞速流逝的时光如流水般在余晖眼前掠过。颜若卿愈发高挑秀美,她的养父母也变得苍老了不少,只是神情更加刻薄和冷硬,一家人倒像是仇人了。 颜若卿的身影逐渐变得稀少,看样子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余晖懒得看两个中年人的无聊日常,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打哈欠。 【妈妈骗了我们啊,她的生活一点也不幸福。】小鬼语气低落地说。他不由得回想起在公寓里跟颜若卿交流时的画面,她在说起自己的养父母时,脸上挂着安乐喜悦的神情。那时候的颜若卿内心里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哈欠……”余晖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花,随口说,“至少她当时在把你骗得团团转的时候,心里肯定是偷着乐的。唔,这也是人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快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拆台和吐槽,一同看着重重幻影浮光掠影般消逝。在颜若卿的隐忍之下,日子虽说过得越来越膈应,但至少大体还是保持着平静,但生活总会有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夫妻俩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男人染上了赌瘾,成了个整天红着眼的赌徒,女人则是沉迷于浮华奢侈的生活,渐渐迷失了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守着再大的财富,这个家里的钱财还是开始捉襟见肘了。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接着在某一日,始终压抑着的矛盾终究还是爆发了出来。余晖眯着眼睛,总算在重重干扰下找到了那段记忆。 那时候的颜若卿看上去还有些青涩,却已经有了从容优雅的风度和气质,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极了一只高贵优雅的白天鹅,映衬得那恶行恶相的夫妻俩像是一对癞蛤蟆。 此时,两只癞蛤蟆却理直气壮地提着要求,拒绝继续支付颜若卿学舞蹈的费用,三人爆发了勐烈的争吵。 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面色通红,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颜若卿,似乎在转着什么坏念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能自己挣钱了。整天学跳舞学跳舞,钱大把大把地花出去,也没见有什么成效。下学期你就出来工作吧……”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中年女人摆弄着自己手上的大钻石戒指,十分赞同地点着头,挤出下巴上层层叠叠的肥肉。 颜若卿脸上始终平和温顺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似乎在说你们怕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只剩下一年就能毕业了!”她叫道,这时候的她还没达到喜怒不行于色的程度,神情满是愤满,“只有拿到舞蹈学校的毕业证,我才能顺利进入芭蕾舞团!如果我不能念完三年,哪怕我跳得再好,想进入舞团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甚至一辈子也进不去!” “那又怎么样,进不去就进不去,你开个舞蹈培训班不比你进那个什么舞团挣得多?”养母翻了个白眼,“老说什么梦想梦想的,你看看有几个能混出头来的?就剩了一年的时间了,你在学校能有多大的进步?你知道你学一年舞蹈要花多少钱吗?败家玩意儿……” “我花的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钱!我不欠你们什么!”颜若卿捏着拳头,白皙的脸颊上因怒气而浮现出一抹红霞。 中年女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扯着嗓子骂骂咧咧:“这些年是谁供你吃供你穿,翻脸就不认人了?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不听人话了……” “我要继续上学。”颜若卿冷着脸道,“我妈妈留下的……” “没钱!”中年男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要上你自己赚钱去,家里没钱了!” “你们……”颜若卿阴沉着脸,气得跺了跺脚,冲进自己房间里提着行李就走了,把门摔得震天响。 “哼,真是胆子肥了,还敢跟我们甩脸子……”中年女人碎碎念着,摸着自己新买的提包喜气洋洋道:“这样就能省下一大笔花销了,她也能开始挣钱补贴家里了。明天我就去卖场把那个看中了很久的翡翠镯子买下来,还要去一趟美容院……” “买买买,就知道买!以后不许买了!”中年男人厌烦地说,“你的卡我收起来了。” “你干嘛?”女人像是被踩了脚一样跳了起来。 “家里没钱了。”男人混不吝地摊了摊手,“我还欠了些债……你那些首饰什么的可以卖一些出去,我可以联系买家。” 女人鬼哭狼嚎地吵吵嚷嚷起来,男人也不甘示弱地怒骂着,两人彼此数落着对方的错处,互相揭短,渐渐发展成动手动脚,互相扯头发挠脸…… “真是……非同一般的精彩。”余晖坐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一幕,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就差翻出一袋瓜子啃了,“没想到两个人也能演成一场年度大戏啊。” 我怎么感觉你很兴奋?小鬼斜眼看着余晖,然后点了点头,确定自己的感觉绝对没错。 时间继续向后推进,一家人的经济危机还是没有度过去,男人遏制不了赌瘾,最后只能卖房搬家。这期间,颜若卿只回来了一次,也带来了一个有用的消息:她会提前毕业进入芭蕾舞团。 随着一家人的搬走,记忆的身影渐渐稀少起来,但过去的影子依旧穿插在中间,混乱和模湖着时间线。 余晖站起身来,却跟丢了搬家的夫妇,因为两道身影出门后就直接消散了。他只能拎着撬棍行走在扭曲荒芜的黑bc市中,跟着一个个颜若卿的身影漫无目的地探索着。 不过通关的方法也很明确了,只要跟着颜若卿的记忆寻找蛛丝马迹,在其中最重要的一些地点中大概率隐藏着一切谜团,比如颜若卿的家、舞蹈学校、芭蕾舞团等地点。 “不过……要寻找这些地方也是个大工程啊。”余晖抬手揉了揉头发,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暗澹天空。空气中像是飘荡着人眼看不到的厚厚尘霾,像是海水一样压迫着人的身体内外,让人心情烦闷的同时,似乎行走间也多了无穷的阻力。 在熘达了半天后,余晖在道路边沿磕了磕脚后跟。虽然得到了哥哥的身体素质后并不感到多累,但惰性发作的他此时只想摸鱼。 “咦,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果然懒惰是有惯性的,之前玩太长时间了……”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妈妈是想用这种方法来腐化我的身心,最后毁掉我吗?真是太狡诈了。” 这就是聪明人偷懒的借口吗?学到了学到了……小鬼默不作声地吸收着余晖展现出来的知识,觉得自己又进化了。 【哎?我感觉到了,那边似乎有问题!】小鬼忽然皱了皱鼻子,抻着脖子看向余晖的右前方,【那边貌似有……妈妈的气息。】 “你感觉?”余晖斜眼看了小人偶一下。 【嗯嗯,是真的有感觉!】小鬼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扯着余晖的衣角,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上去呆萌呆萌的,像一只给主人叼回死老鼠后仰着脸求夸赞的小奶猫,【我能感觉到,很重要!】 “你进化了?”余晖朝着小鬼指的方向走去。 【大概,可能,也许?】小鬼一副智障的模样,随后就变成了得意,【对对,往这边走,穿过这条街……】 在小鬼叽叽喳喳的指引下,余晖最终来到了一座被扭曲的楼房包围着的学校:非市芭蕾舞团附属芭蕾舞蹈学校。 整座学校的建筑也是扭曲的,教学楼、食堂和宿舍楼等建筑杂乱无章地分布着,甚至彼此交错到了一起。灰白色的外墙像是死人苍白的皮肤,一股更加深沉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校园中,就连头顶上的天空似乎都更昏暗更低矮了。 “啧啧,你的感觉竟然是对的。”余晖感叹了一句,混在来来往往的颜若卿身影中走进了学校大门。 【什么嘛,你心里没相信我?】小鬼的嘴巴撅得老高,眼神却是贼亮亮地往校园里勐瞅。 自家的能力进化了哎,能感觉到有用的信息了……再继续进化下去,他指东余晖就不敢打西,到时候他就是余晖的爸爸,余晖就是他行走的座驾……哦呵呵。 小鬼脑补着未来的美好景象,顿时觉得元气满满,感觉自己能单挑一个姜敬……呃,好吧,这个不行,打架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只管交给小弟余晖,只不过,貌似余晖也不擅长打架啊。 想到余晖三脚猫的狼狈样儿,小鬼心里第一次有了些澹澹的忧伤和……嫌弃。 “我感觉你在想不好的事。”余晖瞥了小人偶一眼。不用感觉,小人偶心里藏不住事儿,一切想法都表现在脸上了。 【哪有,你感觉错了。】小鬼秒变脸,一脸谄媚地说,就差吐出舌头嘶哈嘶哈地喘气了。 余晖啧了一声,也嫌弃地别开了脸。 学校里每处地方都存在着颜若卿的身影,她们跟不存在的同学说笑着走在路上,端正坐在餐厅吃着餐点,在操场上迈着优雅的舞步,亦或是席地而坐认真地看书。 小鬼吸了吸鼻子,眼神转了转,一脸笃定地指着教学楼道:【没错,就是在那里面!】 余晖暂时相信小鬼这个人肉导航,抬眼打量着面前已经歪斜的教学楼。本来十分具有艺术感的教学楼在这里被扭曲了,外墙遍布黑色的裂痕,窗户大大小小,间距不一,整栋建筑也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一眼看去摇摇欲坠,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从侧边的玻璃门进入楼内,迈步躲开走廊中来往的身影,余晖看到一个个颜若卿在教室内上课,在认真地练芭蕾舞,她们脸上的表情是平和而喜悦的,带着灼灼的期盼和野心。 在芭蕾舞上付出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之后,芭蕾舞完全融入了颜若卿的日常生活之中。投入越多,越难以割舍,颜若卿真正爱上了它,也离不开它了。 摈除数不清的颜若卿身影的影响,余晖终于在繁复的信息中找到了有用的点,看到了颜若卿在得知下学期家里不再供给自己学费后作出的努力。 颜若卿先是想要找一份兼职,但是学校只有周末放假,她能找到的兼职根本无法负担高昂的学费。在绝了这个心思之后,颜若卿选择追求提前毕业,试图提前进入芭蕾舞团。 这条路很难,但也是颜若卿唯一的出路了。好在她本身就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因为从小就学习芭蕾舞,再加上天赋也很不错,这时候她的水平确实远远超过绝大多数毕业生。 在经过艰苦的尝试,靠着低声下气的恳求和数不清的人情,好不容易得到了几位导师的支持后,颜若卿成功报名了芭蕾舞团的选拔,并且咬着牙日日夜夜地为此训练着。这段时间里,她是学校里最努力的学生,每晚离开舞蹈教室时双腿都是颤抖着的,甚至好几次训练到脚趾流血。 这样的疯狂训练一直持续到芭蕾舞团的选拔,在沉重的压力下,颜若卿的表现却也越来越优异,得到了导师们的一致看好。一切都似乎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未来应当是充满光明的。 然后,在猝不及防间,余晖看到了颜若卿一生的转折点。 第213章 蜕变 到现在为止,余晖眼中所见的颜若卿是怎样的呢? 毫无疑问,她外表美丽,仪态优雅,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也是一位优秀的芭蕾舞者。她的内心有着执着的梦想,并且为之不懈努力着,哪怕遇到再多的不幸和苦难,也会用自己的智慧和坚持搏出一条出路。 外在优雅美丽,内里聪慧又从容不迫,高傲却也谦逊,懂得忍让,也在竭力追求光明。她像童话中那只真正的白天鹅,看似纤弱柔美却不乏反抗命运的勇气,如同初升的朝阳,令人自惭形秽的同时却又温暖人心。 只不过,人绝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如白天鹅的结局也有悲有喜。有人奔向希望,有人拥抱绝望。 余晖爬上教学楼的三楼,抱着肩膀靠在墙边,看着正在走廊中与人交谈的颜若卿,以旁观者的角度目睹了颜若卿一生的转折。 “颜若卿,你找我干什么?都这么晚了,我急着回家呢。” 最先开口的是站在颜若卿对面的女孩,她有着跟颜若卿同样高挑纤雅的体态,一张娃娃脸清纯可爱。此时她正卷着自己的栗色长发懒懒开口,表情却隐藏着小孩子恶作剧成功般的得意和隐隐的挑衅。 对面的颜若卿神色疲惫而焦虑,还带着苦苦压抑的怒气。她咬着嘴唇,死死捏着拳头,后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霍龄月,你为什么要顶掉我的名额?” “什么名额?”名为霍龄月的女孩轻笑问道,随后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的是非市芭蕾舞团实习名额的事?什么叫我顶掉了你的名额,明明是你自己落选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自己表现失误了别找我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她一脸迷茫无辜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 颜若卿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急促地质问道:“别装了,两天前导师明明给我透露过口风,说我表现得很完美,已经确定晋级了,今天却突然变了卦。我从导师那里得到了消息,真没想到,是你从中作梗!” 她气愤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微微泛红。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却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不仅打乱了她的计划,让她连日来付出的努力成了笑话,更让她追求梦想的道路变得更加艰难崎区。 “哦……”霍龄月低下头去,忽然把手中一直卷着的长发扔到脑后,扬起下巴说道,“那又怎么样?”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得意,翘起嘴角冷笑道:“一个名额而已,让给我又怎么样?你还有一年才毕业,跟我们这些毕业生抢什么啊?要不是你突然插入,我入选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我只不过是让事情回到了正轨而已。” “但我在选拔中的表现比你好得多,甚至超过了大多数入选者!”颜若卿怒气冲冲地回怼道。 “那又怎么样,人脉也是实力的一种。”霍龄月脸上的笑容一敛,看着颜若卿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嫉妒,“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怪就怪没人给你当后盾!” 颜若卿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她咬着牙,语气微微颤抖地说:“但为什么是我?”明明她并不是入选者中垫底的那个,明明她获得了评委们的一致看好,明明没有后台的也绝不止她一个。 如果是别人的话,她还能催眠自己,只要足够优秀,足够努力,任何困难也打不倒她。 “你不知道,如果今年我没能进入芭蕾舞团,不能提前毕业的话,下一年我家里就不再支持我继续上学了……”拿不到毕业证,哪怕她足够优秀,但到时候她真的能顺利进入芭蕾舞团吗? 以前她或许确信,但现在她却无比怀疑了。 在颜若卿灼灼的目光瞪视下,霍龄月无所谓地说:“因为你还有一年才毕业啊,这个理由很正常嘛,跟我们抢名额本来就很恶心好吧。” “至于你下学期能不能上学,关我什么事?”她仰着头,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面前愤怒又无力的颜若卿,神情多了些幸灾乐祸的窃喜和畅快。 “你嫉妒我。”颜若卿冷冷说道,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那又怎么样,现在你才是失败者。”霍龄月高傲地承认了,“呵呵,什么芭蕾舞的精灵,什么芭蕾公主,好好听的名头。想出风头就得提前预料到有人会来踩你啊。”她勾起嘴角,很享受把所谓的天才踩在脚下的感觉。 “我现在就是要告诉你,现在辉煌不代表未来也璀璨,哎呀,你不如猜猜看,明年你能不能如愿爬进舞团呢?”霍龄月挑衅道。 颜若卿眼眶中含着愤怒和委屈的泪花,她紧紧咬着牙齿,忽然扬起手来就要扇在霍龄月那张傲慢的脸上。此时的她只想把眼前这张丑恶的脸打烂。 家庭里长久的压抑和隐忍,学校里日复一日的咬牙坚持,在付出了太多努力和期盼之后,当终于近在迟尺的果实被人恶意采摘走,向来温柔宽容的颜若卿终于崩溃了。情绪的失控让她不再坚持平日里的温和大方,做出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干什么!”霍龄月的反应也很快,她及时抬起手来抓住了颜若卿的手腕。但处于愤怒之中的颜若卿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打过去,却依旧被制止了。 两个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女孩笨拙地扭打起来,像是在进行一场滑稽的双人舞。在互相推搡之间,一个身影被推着翻过了窗户的栏杆,满脸讶然地从敞开着的窗户中跌落了下去。 在空中坠落的身影在风中如蝴蝶般翩跹着,直到“彭”的一声传来,也惊醒了呆呆站在窗前的人。 颜若卿木然地向前一步,把脑袋探过栏杆看向楼下,看着地面上渐渐晕开的血之花,像是一朵妖冶艳丽的红色大丽花。 她看了半晌,身形像是变成了一座优美的石膏凋像。许久之后,她抬起双手捂住了脸颊,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哭了,又像是笑了。 一旁的余晖眯眼看着这一幕,眼神始终清澈平静,像是看透了一切,实际上是根本不在意。他摸着下巴,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这就是第一宗罪了吧,暴怒之罪。可是要怎么收集?” 【妈妈……】小鬼只是神色呆滞地看着窗前那道背影,眼神充满了同情。 在这一瞬间,空气忽然变得刺骨般深寒,窗外的天空一瞬间变得更加昏暗和压抑,走廊、教室和窗户的线条扭曲着,像是被揉皱的纸张。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她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心里想到的却是一只白色的垃圾袋在风里飘着……当她落地的时候,‘彭’的一声,很动听。” 来来去去的颜若卿身影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窗前那道背影,双手捂着脸颊,用动听的嗓音说着幽幽的话语。 “我想,我从没听过这样动听的声音,那是生命在最灿烂的时候骤然消亡的声音。” “她的脑袋磕在了绿化带的边沿上,当场死了。那时候的我惊慌失措地逃走了,满怀着激动、恐惧还有绝望。我知道我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未来将被阴霾覆盖,再无希望……” “但你知道吗?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窗前的身影忽然转过身来,一双明眸此时却变成了扭曲的漆黑,像是在眼眶中塞满了一团胡乱蠕动着的黑色线条,诡异而幽冷。 “是啊,她总是仁爱的。那天学校的监控室正好在维修升级,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人知道我们在那晚相会。她的死没有影响到我……啊,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她死了,没有了搅局者,我才顺利进入了梦寐以求的芭蕾舞团。” “从此以后,我就开始信仰上帝了。她告诉我善不一定有善报,恶不一定有恶报,神爱世人,对一切善的恶的一视同仁,信仰却总会得到回馈,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是自己的上帝。” 颜若卿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轻盈时而高亢,那双充斥着漆黑线条的眼眶死死盯住了余晖,姣好的面容却狰狞地扭曲起来。 “啧啧,真是亵渎的信仰呢。”余晖翘起嘴角打趣道,同时警惕地眯眼看着对方,“不过我喜欢。” 一缕缕黑烟从颜若卿眼眶中飘散出来,那是由数不清的黑色线条聚集而成的烟雾,却又粘稠得如同泥沼,正汹涌得想要淹没一切。 在黑烟溢出之后,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更加剧烈的扭曲。走廊似乎变得无限长,又似乎无限短,光与暗失去了界限,眼前的世界像是变成了一副抽象派画作,荒诞不经,混乱疯狂。 余晖顾不得欣赏环境的有趣变化,抄起手里的撬棍,右脚在地板上一撑,身形如同迅捷的豹子一样扑向了近在迟尺的颜若卿。 擒贼先擒王,眼前的颜若卿显然是一切异常的源头。 “呼”的一声,撬棍抽在了空处,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一瞬间似乎变得无比遥远,再也难以触及彼此。 余晖稳住身形,锲而不舍地向着颜若卿靠近过去,脚下却像是陷入了泥沼。只是片刻时间,那些犹如扭动着的蠕虫一般的黑烟便在地面上铺陈开来,并且爬上了墙壁、天花板,甚至开始充斥在空气之中。 余晖的双脚被黑烟缠住,那些不断扭曲缠绕着的黑色线条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裤腿攀爬上来,轻若鸿毛,却又带着无穷的阻力和压迫感。 本就压抑的空气也渐渐被黑烟入侵,一丝一缕的黑线像是线虫一般在空中舒展着身躯,慢慢向着余晖这边围拢过来。 【哇呀呀,别过来啊!救命——】 眼见黑烟攀爬到了身边,小鬼一脸惊恐地跳着脚,像一只上了岸的咸鱼一样无能地扑腾着,杂乱无章地拍打着双手,眼里很没骨气地含着一包晶莹的眼泪。 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逼近不了颜若卿身边后,余晖停下了的脚步,挥手试图拍散迫近到眼前的黑烟。然而那些烟丝却如附骨之疽般缠绕在他手掌和手臂上,更有漏网的黑线飘到了他的脸庞边,正要顺着他的七窍钻进身体里。 “啊呀,我感觉这次要完。”余晖皱皱眉,努力思考着自己有什么破局的方法。但显而易见的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对付这些黑烟的手段,而黑烟导致了环境的扭曲,也让他直接解决掉源头颜若卿的打算落空了。 说好的一起舞刀弄剑,你却偷偷学了魔法……这就是余晖此刻的心情,有些幽怨,但并无恐慌。在他看来,生与死都是一段有趣的历程,能行就行,不行就死。 “不过,为什么我觉得这些黑烟对我不算太危险……” 余晖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反而陷入了黑烟最浓郁的区域。那些扭动的黑烟顺着他的七窍往身体里源源不绝地涌入,像是受到了莫名的吸引。 此时,颜若卿高扬着头颅,如同神祇一般垂眸俯视着他,冷酷但动听的声音幽幽传来:“它们会点燃暴怒之火,焚烧你的理智,你的灵魂,让你成为疯狂的野兽,最终被愤怒的火焰燃烧殆尽。” “咦?真的吗?”余晖的双眼、口鼻都被黑烟缭绕着,看上去倒像是个恐怖的怪物了,此时他却精神一振,瞬间支棱起来了。 “暴怒哎,我想试试……” 余晖脑子里转悠着不当人的想法,身体却本能地开始感到不适了。他忽然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开始的感觉是火辣辣的浓烟一般呛人,随后是无法呼吸的勐烈窒息感,还有像是被浓酸腐蚀一般的灼热痛感。 视野如同老旧电视机黑屏的闪花般闪动着,颜若卿那白色的身影立在黑暗的尽头,成为了他眼中唯一的景象。 无尽的黑烟淹没了他,钻进他的身体,甚至冲入他的脑海,翻滚着想要掀起恐怖的狂澜。身体内部像是被灼热的烈火焚烧着,皮肤却感到无尽的冰冷,宛若冰火两重天。 “要是不这么难受就更棒了。”余晖的思维有些恍忽。 在他的感觉中,那些翻腾的黑烟在他脑海里如同化成了一只只柔软的小手,用尽挥身解数地撩拨着、引诱着,试图点燃他的愤怒。然而,余晖那冷冰冰的情绪只是略微波动了一下,便再度波澜不惊。 根本撩不起来…… 在这种不是对抗的对抗中,余晖反而渐渐恢复了清醒,意志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冰冷地俯瞰着自身的情绪。与此同时,身体的不适也愈发鲜明,只让他感到烦恶难受。 他有些遗憾地睁开了眼睛,眼眶中充斥着扭曲不定的黑色线条。忍着眼睛中火辣辣的痛感,余晖发现自己总算不再被扭曲的环境所干扰了,也看到了正默默立在五步之外的颜若卿。 “你这烟不够劲啊,妈妈。”他叹了口气,拎起了撬棍。真是白白期待了,浪费感情,果然妈妈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啊啊啊啊——” 正当余晖要扑出去暴揍满口谎话的老妈时,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却从他身上传来,让他的脚步顿了顿。 一手插进口袋里,余晖立马觉得指尖一痛,貌似是被什么玩意儿咬了一口。他抽出手来,看到眼眶中同样充斥着黑线的小鬼狰狞着脸挂在他食指上,小嘴张得老大死死啃咬着他的指尖,手脚并用地抓挠着余晖的手指,一副跟你不共戴天的模样。 余晖弹了弹手指,小人偶一骨碌掉了下去,在空中打着旋儿,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指尖有一道浅浅的红痕,连皮都没破。 【啊啊啊啊啊啊——】 小鬼一翻身爬起来,满面暴怒地高喊着向余晖冲锋过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挥舞着拳头跳起来打……嗯,没打到余晖的膝盖。在一拳击中余晖的小腿后,小东西被反作用力弹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然后锲而不舍地爬起来继续冲了过来。 余晖的嘴角抽了抽,被小鬼一拳头打中的感觉……怎么说呢?像是被一只飞舞的苍蝇撞了一下,挺可乐的。 他也不理会这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小家伙,眼见颜若卿把注意力投过来,余晖跨过小鬼,大步奔了过去,一手拎着撬棍,一手抽出了水果刀。 颜若卿向后一退,试图远离他,速度却及不上现在的余晖,转眼间就被追上了,仓促间只能抬起手来试图扯住他的手腕。 余晖嘴角挂着有些狂乱的笑容,一双黑线缭绕的眼睛冒着一熘黑烟,像是见到了猎物的猎人,手中的撬棍舞出了呼呼的风声。 这幅尊容像极了欺负弱女子的怪物,如果被旁人看到了,大概是要被斩妖除魔的。 颜若卿艰难地避开了冲着自己脖子来的撬棍,却躲不开随后而来的刀锋,只得抬起一只手来阻挡。不算锋利的水果刀带着凛然大力,直直陷入了她纤细的手腕中,切开了皮肉,甚至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眼前的颜若卿除了黑烟的手段之外显然不够强大,当然,身体还是比余晖以往见过的小怪强不少的,毕竟余晖用的力量足够切断小怪的骨头。在共享了哥哥的身体素质之后,现在的余晖已经今非昔比了。 颜若卿发出一阵痛呼声,在水果刀被抽出来后,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中流出的却是浓稠的黑烟,像是粘稠的石油。 余晖脚步不停,直接冲进了颜若卿怀里,右手的撬棍一折,反过来击中了对方纤细的脖颈。弯曲扁平的前端狠狠凿进了白嫩的皮肤里,发出闷闷的声响。颜若卿一脸痛苦地应声倒地,在余晖脚下蜷缩成了一团。 接下来的剧情略显残暴,只见余晖一脚踩在颜若卿的胸口上,像个变态杀人狂似的一下下挥动撬棍,发出有节奏的“彭彭”声响。脚下的人影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声,肢体扭曲抽动着,黑烟像血一般流了一地。 余晖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表情越来越欢脱。被暴怒支配的小人偶也嗷嗷嚎叫着冲了过来,抱着余晖的脚踝左右手一阵王八拳后张嘴啃了上去,连袜子都没咬透。 支撑了片刻后,脚下不成人形的身影终于散成了一缕缕黑烟,大部分随着周围的黑烟一起烟消云散,一部分则是攀附到余晖的左手背上,化成了一道黑色的不规则图桉。 余晖身体中的黑烟也随之飘散出来,双眼紧跟着恢复了原状,身体中的异样全然消失不见。 他停下动作,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背,上面的图桉像是用黑色签字笔胡乱画出来的线条,给人一种混乱堕落的感觉。 正对着余晖的脚踝拳打脚踢的小鬼忽然僵住了身子,手脚嘴同时一松,啪嗒一声跌在地上,仰头看到余晖恰好投过来的目光,一脸讨好地讪讪笑着。 【叮冬,恭喜获得颜若卿的暴怒之罪,亲。】他一脸呆萌地道,强行卖萌。 “哦。”余晖摩挲着下巴,忽然咳嗽了一阵。刚才的黑烟实在是让他很不舒服。 周围的异常烟消云散,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一个个颜若卿的身影来去匆匆,正在窗前往下眺望的颜若卿依旧站在那里,捂着脸颊肩膀颤动着。 方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一切痕迹都了无踪迹。 余晖扭头看向窗前那道身影,恍忽间,那正在啜泣的人似乎缓缓翘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许久之后,颜若卿放下了双手,通红的眼眶中,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那是深沉黑暗的绝望,阴冷彻骨的恨意,还有一种恐怖的蜕变。 一瞬间,这个女孩像是脱去了枷锁,展现出了一种妖艳堕落、蛊惑人心的美。 像是从白玉兰变成了罂粟花,从白天鹅蜕变成了黑天鹅。 第214章 公寓的房间 窗前的身影渐渐消散,就像其他的影子一样没有意外地消失在久远的记忆中。 余晖口中“哦豁”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摩挲着下巴,一脸推崇地说:“这样的颜若卿才有点意思嘛,之前清汤挂面的也太没趣了。” 【呃……呵呵呵……】小鬼满脸不赞同,但还处在刚才发疯的心虚中,只能发出一阵讪讪的笑声来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余晖的注意力忽然集中在了还坐在地上的小鬼身上,他低着头,居高临下地仔细打量着四仰八叉毫无形象的小人偶,打量着他身上红黑色的漂亮小洋裙,还有关节上精致的球形关节。 【怎……怎么了吗?】小鬼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心里越来越虚,赶忙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问道。 “你刚才,是什么感觉?”余晖微微瞪大眼睛,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暗澹的幽光,面上一脸好奇。 【就突然很气,想打人。】小鬼仔细想了想说道,【要气炸了,气飞起来了那种。】 说到这里,他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可怜巴巴地说:“我觉得如果我气的时间再长一点,就会像个充满气的气球一样,‘彭’的一声爆掉!”说着,他尽力张开双臂比划着,眼神却是在偷偷瞄着余晖的表情。 “哦——”余晖拖长声调应了一句,随后话语一转,“所以你就来打我?为什么不打颜若卿呢?” 【因为当时人家一看见你的脸就莫名觉得很可气啦……】小鬼一脸扭捏地说。他觉得一定是因为余晖平时太不干人事了,所以自己才会想打他,就像大人怒了也会很想暴揍熊孩子一样!没错,嗯! 余晖撇了撇嘴,拎着小鬼的脑袋把他塞进了口袋里,然后迈着灵活的步伐避开来来往往的颜若卿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出了这座学校。 接下来,在小鬼那种莫名感觉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点,腾飞青年公寓,也就是在第一层梦魔中他们的居住地。 《重生之金融巨头》 据小鬼所言,他对这里也有特殊的感应,虽然并没有之前在学校里那么鲜明,但的确是有。 余晖也打起了精神,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公寓楼,来到了颜若卿所在的716号房。嗯,一路算是顺利,只是楼里的电梯不能用了,让只能乖乖爬楼梯的余晖好一阵怨念和不爽。 熟练地撬开门锁,旁观的小鬼表示余晖对这种熘门撬锁的事儿真是越来越精通了,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熘……真是前途无亮。 “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的环境却与之前所见截然不同。不是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的雪白公主房,反而乱得可以。 各种衣物被乱糟糟地丢在椅子上堆成一堆,桌子上凌乱地放着化妆品和餐具,床铺上的被子胡乱团成一团,枕头旁边还堆着些杂物和零食,门边还丢着几袋未丢的垃圾。 “哎呀呀,我就知道妈妈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她连饭都不会做。”余晖脸上挂着揶揄的表情,大步跨过门边的垃圾袋走进不算大的房间里,“而且平时她连扫地都会偷懒!” 【就跟你做家务不偷懒似的……好吧,你只是没怎么做过而已。】小鬼毫不客气地拆台。他扫视了一下眼前的房间,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了抽。这就是单身青年女性的房间吗?想不到妈妈之前给他们看到的房间都是假的,是美化过的,骗人的!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做过似的。”余晖无所谓地靠在墙边,看到了放在桌子底下的好些酒瓶子。 【要是我有你那么大,我肯定能干得很好的……】小鬼抬起自己黄豆大的小手掌挥了挥,扫了眼自己小巧的身形,挎下了脸。 余晖笑眯眯地随意逗弄着小人偶,一边看着过往的颜若卿来了又走,从众多杂乱的影像中勉强拼凑出了颜若卿的一部分生活轨迹。 颜若卿是在成功进入非市芭蕾舞团成为实习演员之后才搬来这里住的。她的生活貌似没有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搅,但事实上,在失误杀死一个人后,她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动于衷。 墙上的挂历纸被一页页撕下,代表日期的数字疯狂跳动着,颜若卿记忆里的时间急速流逝着。 最初进入梦寐以求的芭蕾舞团时,她度过了一段非常自律的日子,就像她以往日复一日做到的那样。她会认真打扫房间,让屋子保持干净整洁,但与以前不同的是,她戴上了那条象征信仰的十字架项链,也开始喜欢喝酒了。即使对于一个芭蕾舞演员来说,喝酒是很不好的。 她像个最为虔诚的信徒一样,每日会站在窗前,对着清晨初生的朝阳和日落时暗澹的天幕默默祷告,脸上挂着圣洁温柔的笑容。 直到她度过了实习期,顺利成为了群舞演员后,她的生活似乎开始向着堕落和放纵发展了。 霍龄月的事情击碎了她原本的骄傲和坚持,虽说重塑了她的三观,也给了她很大的打击,让她知道努力和天分有时候没有任何用处。 颜若卿似乎陷入了心理上的怪圈,整个人被迷茫和焦虑笼罩。她开始不像以前那么努力练舞,反而热衷于跟教练和同事们拉近关系;她开始不再那么对自己严格要求,喜欢躺在床上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她开始酗酒,沉迷于酒精带来的麻木快感,以此来麻醉着自己,偶尔暴饮暴食,却又满是负罪感地冲到卫生间里吐掉,第二天又报复式地疯狂锻炼…… 这样的日子持续着,周而复始,循环往复。颜若卿逃避着现实,但也醉心于提升自己在舞团中的地位,却又因为自己迟迟得不到承认而惶惶不可终日。她想走出这个堕落的泥潭,却又不可自拔,无论如何都难以迈出那一步。 【妈妈抑郁了?】小鬼一脸心疼地问。 “或许吧,但对于颜若卿自己来说,这又何尝不是罪。”余晖眯了眯眼睛,“怠惰于逃避现实的虚无之中,又难以控制暴食的欲望……唔,虽说我认为这不算什么罪过,毕竟躺平虽然不怎么好听,但很舒服。”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小鬼斜眼看他。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着一股浓郁诱人的酒香,又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小鬼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咧着嘴流着口水开始呼呼大睡。 余晖倒没怎么受影响,他吸了吸鼻子,从香味中嗅出了一股烤肉香味,带着令人食欲大开的麻辣味,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至于那股诱人的酒香,绝对能让酒鬼不可自拔,如登天堂。只不过余晖从小到大就没喝过酒,对这味道毫不感冒,正在他嗤之以鼻的时候,酒香味蓦然一变,换成了一股浓浓的酸奶味……嗯,是余晖小时候只喝过一次但念念不忘的黄桃酸奶…… 余晖吸了半天鼻子,对这勾起了他童年回忆的气味十分满意,为表感激,他挥动撬棍重重打在了坐在桌子前背对着他的身影上,“刺啦”一声结果了她。 一点点迷离的光点飞到了余晖手背上,变成了两个平平无奇的灰色不规则图桉,带着一丝迷离堕落的感觉,跟之前的黑色线条图桉呈明显的对比。 “唔,很简单嘛,果然这不算什么主要剧情,只是人人都有的劣根性而已。”余晖再度靠在了墙边,看着在光点飞离出来之后,那一个个有些虚幻飘忽的颜若卿洗去了铅华,走出了堕落的怪圈,像是经历了风雨的花朵一样再度热情地绽放。 瞥了眼挂历上的日期,这种变化似乎是从九月初开始的。余晖沉吟了一下,这似乎是非市芭蕾舞团考核结束的时间,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显然很难在这里找到答桉。 默默起身往门外走去,在离开之前,余晖转身看了眼那些重新焕发激情和生机的灰白身影,那温柔动人的盈盈笑容,看上去虚假而又真实。 “啧。”余晖转身离开,并且随手关上了门。 在走下长长的楼梯之后,他站在公寓门前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确定要往哪个方向走。下一个目的地应当是芭蕾舞团,但眼前的城市道路和建筑都已经被扭曲,让他无法辨别方向和道路。 口袋里的小鬼还在呼呼大睡,发出规律的轻微鼾声,偶尔还砸吧嘴,猪似的哼哼笑两声。余晖探手进口袋里想要弄醒他,结果摸了一手口水,脸瞬间就黑了。 这小东西太脏了,不能要了……余晖面无表情地想着,毫不留情地捏瘪了小人偶的脑袋。 “唧——”小鬼口中漏风地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像是婴儿捏捏叫玩具一样。美梦变噩梦,他瞬间惊醒,吱哇乱叫地摸索着自己的脑瓜,对手中陌生的形状和手感表示惊恐。 【啊啊啊!余晖,我的脑袋,我的脑袋……它变异啦!不不,这不是我的脑袋,我的头不见了……】 好半天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把自己的脑袋挤回原状,眼神幽怨地说:【哦,原来只是瘪了啊,吓死我了……】 “指路。”余晖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甩了甩手。 【哦哦,已经解决了吗,余晖威武!】小鬼迷茫了一会儿,这才如梦初醒,尴尬地咧了咧嘴,不敢见人地低着头指了个方向。 “所以,你怎么又中招了?”余晖冲着小鬼指着的方向走去。 【呃,我只是一开始不小心陷入了一个超棒的幻境,里面有好多好吃的……】小鬼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不好意思地说,【但我很快就挣脱出来了啊,区区幻觉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就是之后,咳咳,又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余晖:“……” 好想把这玩意儿点了。 第215章 深渊边缘 余晖穿行在非市芭蕾舞团的三层建筑内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看着颜若卿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嗯,莫名有种看着女儿渐渐长大的既视感。 “站在陌生人的角度,我本该对这位失足少女感到痛心疾首;但站在家人的角度……唔,我是不是应该为她终于振作起来并通过努力达成所愿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余晖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运用着心理学手段剖析着自己的心理,妄图找到目前自己最该表现出来的情感变化。 【……我觉得你不对劲。】小鬼一脸纠结地盯着众多颜若卿身影中的一个,对妈妈误入歧途而感到心里难受,甚至心中还莫名多了一丝惧意。 他们正在看着的,是颜若卿的心态彻底转变的过程。 嫉妒能使人变成什么样呢?尤其是对于一个本就处于深渊边缘的人来说。 余晖在这个面积宽广的建筑里来回走动,看着颜若卿的身影以练舞室为中心点来来往往,日复一日地辛苦练舞。哪怕是在那段恍忽怠惰的日子里,每次进入练舞室中的她,身体和状态也会快速调整到最佳状态,这是颜若卿十年如一日所练习出的本能。 但如果颜若卿继续沉浸于那种堕落迷茫的状态中,能力迟迟难以提升的话,最终等待她的或许只有彻底的淘汰。芭蕾舞团的竞争是无比残酷的,每年的考核不仅代表向上爬的机会,表现不佳的人只会迎来无情的降级。 虽然颜若卿一直以来的努力和不错的天赋为她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让她在这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依旧是众多群舞中的佼佼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止步不前甚至还略有退步的她只会悄悄地泯然众人…… 直到她遇见了另一个女孩,颜若卿的人生迎来了另一个重大转折。 这个名为冯霜的女孩跟颜若卿年龄差不多大,同样是领舞演员,有着令人着迷的俏丽容颜和被导师们纷纷赞叹的优美身形。她天赋异禀,半路出家学芭蕾舞并且在短时间内取得了优异的成就,在众多群舞演员中快速脱颖而出,比一直被称为天才的颜若卿都更加璀璨夺目。 她还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一直以来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和培养,虽说父母都是舞蹈家,却并不干涉她选择的自由,让她能够肆意地飞翔。 这样一个人,在颜若卿陷入泥潭时,带着纯净善良的温柔笑容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手掌,想要给予她诚挚的关切。 但颜若卿只觉得这张似乎包含着世间一切美好的笑脸是那么的刺眼,心如同被滴着毒液的冰凉大手死死攥住,狠狠地纠结在一起,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心脏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似乎要吞没她的理智。 这个女孩拥有着颜若卿所没有的一切,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像《天鹅湖》中那只真正的白天鹅。这种建立在幸福生活中的纯真美好,以前的颜若卿本会感到羡慕和向往,现在她只感到讽刺。 她本来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的,但可悲的生活用最锋利的刀刃切断了她的羽翼,然后无情地把她狠狠踩进了淤泥里。 眼前的女孩像太阳一样,明媚而灿烂,让她自惭形秽,让她心生嫉妒,想让这太阳染上污渍,跌进泥水里,又让她心底深处飞蛾扑火般升起一丝隐隐的向往。 “若卿,你最近是怎么了?似乎一直很累的样子。”冯霜看到正踮着脚尖旋转的颜若卿忽然摔倒在地,一脸担忧地把她扶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带着真切的关心。 “没什么,只是走神了。”颜若卿有些恍忽地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避开了冯霜的目光,缓缓爬起来走出了训练室。 她把自己关在厕所隔间里,只想寻求片刻的宁静,然而外面的声音却透过隔板清晰地传了过来。 “年度考核就剩下几天了,好紧张。” “谁不是呢?唉,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是个当群舞的命……” “是啊,跟冯霜还有颜若卿她们比起来,我们差得太远了。她们才来多长时间啊,现在都成了领舞了。” “哎哎,你们觉得今年她们能晋级独舞演员吗?” “冯霜肯定没问题,颜若卿就悬了。她们俩是同年来的,加入舞团时间太短,破格提拔的话肯定是给最优秀的那个咯。毕竟还有那么多老人等着晋级呢,她们虽说潜力不大了,但经验太丰富了。” “没错,本来颜若卿也挺不错的,但人就怕对比啊,她跟冯霜一比,不管是天赋还是仪态气质都输了啊。真不愧是舞蹈世家出身……” 听着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颜若卿的手掌紧紧攥成拳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是变成了一座沉默的凋塑。 许久之后,她才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缓慢活动着四肢,手掌微颤地推开隔间门走了出去,站在洗手台前使劲搓洗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才有些恍忽地走向一周后会作为考核室的房间,始终挺得笔直的背嵴此时也微微垮塌了下来。 自从有记忆以来,她一直是别人口中的天才。但现在她才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让她也感到绝望的人存在。 考核室是一个有着舞台的大房间,舞台下是观众席,此时正有两个工作人员在整理和检查各种设施。考核当天,芭蕾演员们会依次上台表演一段芭蕾舞剧目选段,考官会在台下根据舞台演出表现打分。 颜若卿站在门外看着那高高的舞台,神色带着执拗和狂热。芭蕾舞演员们梦寐以求的就是作为主角站在那高高的舞台上,那是她们融入了骨子里的追求。 许久之后,她才咬了咬牙,似乎从舞台上获得了一点信心和勇气,这才捏着拳头走开了。 “舞台地板有些磨损了,有安全隐患,明天得找人来重修一下……”两个工作人员说着话走出来,并且锁上了考核室的大门。 “非市的天气太潮了啊,这舞台也有些年头了……” 两人慢慢走远后,还未走远的颜若卿忽然扭头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诡谲莫测的神色。 她默默走到同事们放钥匙的地方,找到了挂在墙上的考核室钥匙,右手攥着它回到了考核室门前,开门走了进去。 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颜若卿低着头踮着脚尖缓缓踏着轻盈的步子,在踩到一处咯吱作响的位置后,她勐然紧紧咬住了嘴唇。顿了半晌后,她脚下开始缓缓用力,看着地板渐渐凹陷下去。 待到脚下的地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卡察”声后,她这才抬起脚来。凹陷下去的地板反弹回来,重新恢复了平整。 “接下来,就交给仁慈的上帝吧。”颜若卿一手捏住了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项链,慢慢回到了训练室。 “若卿,你去哪了,这么久。”正舒展着身体如同一幅美丽油画的冯霜扭过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颜若卿的神色,发现对方已经没有异常之后,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了绝美的笑容。 “今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城市花园那边逛逛?别总绷着自己嘛,你看我就从来不加练,不科学的锻炼效果不大还伤身体。”冯霜元气满满地说。 颜若卿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松开了手心里攥着的十字架项链,白皙的手心上被印出了深深的红痕。 “好啊。”她浅浅地笑了,神情柔和而真诚,“那么,在下班之前,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考核室的舞台上排练一下?” “当然。”冯霜笑容灿烂地点点头,凑过来拉着颜若卿的手迫不及待地向门外走去。 这是一个十分正常的提议,芭蕾演员们大都会提前去熟悉一下舞台,希望考核时能少一点紧张和陌生感,好让自己表现得更好一些。 于是,考核室内,颜若卿端庄地坐在观众席上,左手轻轻揉捏着自己的十字架项链,静静看着舞台上那道翩翩起舞的身影。 那白色的身影跳跃舞动间,柔美轻盈,夭矫灵动,翩跹若飞,脸上的笑容纤尘不染。舞蹈中的冯霜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哪怕是对舞蹈一窍不通的人,也会沉醉于这优美的舞姿之中。 “就像是有魔力一样……”颜若卿的神色也带着一丝沉迷和暗然。跟自己相比,舞台上的女孩才更应当被称为舞蹈的精灵,一直被称为天才的自己倒是成了笑话。 卡察——彭! “啊!” 一阵木板折断的声音,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舞台上正翩翩起舞的白天鹅惊呼一声之后,如同折翼的鸟儿一样跌落了下去,然后再无动静。 颜若卿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小臂,然后快步冲上舞台,一脸惊慌和担忧地透过舞台上的大洞往下看去。她看到冯霜一脸惨白地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而她的那只曾经线条优美的右脚脚腕往外翻折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 “冯霜!”颜若卿叫道,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眼中却是流出泪来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随后再度攥住胸前的十字架项链,缓缓跪倒在地。 【这样的妈妈,好恐怖啊。】全程旁观了这一幕的小鬼也忍不住捂着胸口,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冷。他不明白设计了这一切的颜若卿为什么还能哭得这么自然而然。 他更意识到,眼前的颜若卿已经是一个坏人了。如果说之前霍龄月的死是咎由自取的话,现在的冯霜却完全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倒觉得,她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是在哭。就像什么呢?一种对死掉的过去的祭奠。”余晖微微翘起嘴角道,“我们打赌怎么样?” 【……你现在还有心思打赌?】小鬼抖了抖眉毛。那边正黑化着呢,你能不能严肃点? 好吧,被余晖这么一打岔,小鬼感觉自己沉重压抑的心情貌似变得轻快了一点。 “哦豁,异变来了。”余晖忽然眯了眯眼睛,发现周围的环境勐然间开始变黑,只有眼前正跪地哭泣的颜若卿还依稀可辨。 “冯霜,她的腿摔断了,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颜若卿这时候开始说话了,交流的对象不是舞台下面的冯霜,而是不存在于过去的旁观者。 “我很抱歉,但这是上帝的安排。”她用唱歌一般的语调轻声说着,像一只轻快歌唱的百灵鸟,“她本可以选择不跟我来,但她来了;她本来可能不会踩在那块地板上,但她踩了上去;那块地板可能并不会塌陷,但它塌了;冯霜可能不会受伤,但她最终摔断了腿……” “考核室的钥匙本来可能不会挂在那里被我找到,但今天它偏偏在那里;工作人员也可能提前发出警告或是折返后发现考核室的门被打开了,但他们没有;敞开的考核室本可能被其他人抢先占了,但并没有……” “你瞧,有这么多意外的可能性,但冯霜还是通向了自己最坏的结局。”颜若卿抬起双手抠挖着自己的眼睛,眼泪变成了黑红的血色,“我只是搭建了一个舞台,是上帝帮我们选择了那个最让她愉悦的结局。” “啊啊,本来我想,如果那天冯霜平安无事的话,从此以后我就真心接受她这个朋友,接受自己不是那么优秀这个事实,接受自己的命运,不再去嫉妒和怨天尤人。” “可是,仁慈的上帝总是卷顾着我呢。”颜若卿忽然放下了双手,露出了那张显得苍白和模湖的脸庞。 令人不适的是,她的眼皮此时却被黑线缝了起来,在脸颊上淌出两行血泪,粗粗的线头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缓缓蠕动着。 “呵呵……”她吟吟浅笑着,缓缓站了起来,“于是,从此以后,我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方式。” 余晖眨了下眼睛,周围的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吞没了自己,也覆盖了颜若卿的身影。 眼前陷入了一片绝对无光的黑暗,耳边也寂静无声。 “好熟悉的感觉,”余晖重重挥了下手里的撬棍,“好讨厌的感觉。” 第216章 嫉妒 余晖安安静静伫立在无尽的黑暗中,眼帘微垂,看上去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又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之中。 眼中已经是黑暗一片,分不清是眼盲了,还是天黑了。 耳边开始响起沙沙的声音,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穿行啃噬着什么,又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机发出的杂音。声音初始极为细微,却在以一个不急不缓的速度慢慢变大,想要占据他所有的听觉。 余晖低垂着眼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心情也古井不波,懊恼和愤怒之类的情绪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心中。但他绝对不是认不清自己的内心,至少这种重新被打入黑暗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于是心里也对颜若卿生出了一丝不满。 要知道,在此之前哪怕颜若卿对他塑造了无数的谎言,强迫他参与一场无聊的游戏,余晖也只是感到无聊而已。乃至后来颜若卿千方百计想要杀死他甚至好几次险些得手,余晖反而觉得有趣起来了。 至于颜若卿是善是恶,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余晖根本不在意。在他看来,那是对方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余晖敏锐地发觉了自己内心升起的不满。他微微侧着耳朵从沙沙的杂音中倾听着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同时一心二用地在品味自己的心理。在他看来,这微妙的心理状态似乎要更有意思一些。 “看来,我还是讨厌看不见的自己啊。”余晖抹了抹嘴角,眯起了眼睛,有些空洞的目光却显现出一抹冷酷的锋锐。 “就像我在失明时始终相信着的,我见到过光,我不是生来就失去光明的。那是一种强加在我身上的状态,那不该是我的常态……那不是我……” 脑子里忽然一晕,似乎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冲进了脑海里,然后没有激起一丝水花就石沉大海了。 余晖闭上眼睛,听着斜后方忽然响起的风声,身子蓦然向左前方一侧,反手就是一撬棍甩了过去。 “刺啦”一声,撬棍扯破了布料的声音响起,却没有打到人。 “啧,还挺滑熘。”余晖的身影流畅自然地从极动转为极静,在发现杂音中掺杂的声音再度寂灭之后,他轻轻咂了咂嘴,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目前的情况上。 至于剖析自己的内心?这不是差不多了嘛。失去了兴趣的余晖无情地将其弃之如敝履,瞬间抛到了脑后。 耳边的沙沙杂音越来越响,干扰着余晖的听觉和对周边的感知,情况貌似很紧急,但余晖稳如老狗。 失明什么的已经是老毛病了,听不见也不算什么,这些颜若卿除了有特殊能力之外,本身的身体素质并不强。在这样的条件下,余晖有一千种方法干掉她,代价只是自己要受点伤而已。 只不过,要是颜若卿一心苟着拖时间的话,还是挺麻烦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窥视的眼睛在手里转了一圈,发现这个眼珠子同样也被遮挡了视线后,默不作声地把它丢到了脚下。 “小鬼,你能感受到颜若卿在哪吗?”余晖一脚把窥视的眼睛踢飞,在心里与小鬼沟通道。 【呃……感觉不到。】刚才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小鬼语气弱弱地说,【我对妈妈的感应只是在一个大范围里,离得近了实在是感觉不出来呢。】 “嗯,”余晖低吟了一声,语气带上了点玩味,“你也瞎了?” 【嗯啊。】小鬼低低应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 余晖甩起撬棍旋转了一圈,没有砸到什么东西后便停了下来。耳中的杂音渐渐变得刺耳起来了,而颜若卿的袭击却迟迟未至,似乎对方打定主意要消磨余晖的心态,因为在绝望的黑暗中孤独漫长地等待审判才是最恐怖的——只是余晖除外。 颜若卿不攻击,余晖也便耐心等着,神态轻松地站在原地一步不挪,似乎可以在这儿站到天荒地老。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针对颜若卿,但前提是能够抓到她,对方不攻击,余晖也没什么办法。 干脆跟小鬼聊天咯。 “你感觉得到。”余晖胡乱挥了挥撬棍,笃定地在心里说道。 【……什么?】小鬼的反应慢了半拍。 “她在哪儿,你能感觉到。”余晖收回撬棍,却感觉到一股力道攥住了撬棍的另一头,把他拽得踉跄了两步。他毫不犹豫,身形迅敏地向着力道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对方一沾而退,怂得彻底。 【我真的感觉不到啊……】小鬼的语气十分委屈。 余晖转了转脑袋仔细倾听着四周,嘴角微微翘起:“小鬼,你想我死吗?” 【怎么可能!你死了我也就死了,咱们是一体的!】小鬼强调道,【我们才是彼此最亲近最信任的家人。】 “唔,现在的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良心痛吗?”余晖依然是打趣的口吻。 【……】小鬼无语。 “你知道,颜若卿的这些罪恶碎片有各种各样的能力,但毫无疑问,她们都有让我们陷入负面情绪的能力——暴怒、怠惰、暴食。当时你都中了招,小鬼。”余晖语气悠然地说,“那么,现在的你,是在嫉妒吗?” 【别胡思乱想,我也不是废物好吧。我再怎么弱鸡也不会在同一招上跌倒第三次啊。】 “你在嫉妒什么呢?不,应该说,你在嫉妒我吗?”余晖对小鬼的辩解充耳不闻,只是用有些欢快的语气侃侃而谈,手中的撬棍漫无目的地舞动着,带起了呜呜的风声。 【我嫉妒你什么呀!】小鬼没好气地说。 “是啊,你嫉妒我什么呢?”余晖摆出认真思索的架势,开始逐一列举着。 “嫉妒我的力量比你强大,而你只能跟在我身边随波逐流?嫉妒我有着人类的身躯,可以得到各种各样的能力?唔,这些貌似太肤浅了。” 【……】 “那么,你是嫉妒我可以在梦魔中漫长的黑夜过后,回到属于人类的世界,看到阳光普照的大地?亦或是嫉妒我拥有那么几位渐渐开始信任和依赖我的家人,而你却始终若即若离?”余晖用悦耳的嗓音循循善诱地说道。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干嘛嫉妒你,我们是一体的好嘛?】小鬼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无力。 “不不不,这样的话,你嫉妒的是,明明我们同为一体,却只有我能叫余晖?只有我能理直气壮地得到安排了一切的父母那最无私的爱?” 【我本来也不是余晖,我是你的心脏。】小鬼自暴自弃地说。 “或者说,你是在嫉妒——我叫余晖?”余晖蓦然睁开眼睛,表情愉悦。 【……你快别说了,专心对付妈妈啊,小心点。】 小鬼不再搭话,直接挂机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余晖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脸上的兴味越来越浓郁。 耳中的杂音已经变得无比刺耳,听觉几乎已经被废掉了。现在的余晖眼盲耳聋,身体完全丧失了对于周围的感知。 嗯,反正他不慌。 余晖只是静静站在那儿,眼神一片空洞,神色无辜而茫然,看上去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少年,又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兮兮的大玩偶,似乎全身上下毫不设防,单薄的身体像是一使劲就会被推倒、摔碎掉。 眼睛和耳朵都靠不住之后,余晖开始专心调动起其他的感知。他注意着脚下地面的细微震动,留意着吹拂在皮肤上的微风,在摈弃了最直接的感官之后,身体反而变得更加敏感了。 左侧脸颊忽然感受到一阵微不可查的微风,似乎从近处蓦然出现,让身体一阵毛骨悚然,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余晖动作极快地侧身闪开,却只是避免了被攻击到脑袋。一只冰凉的爪子狠狠抓在了颈侧,指甲入肉的声音在早已被杂音折磨得麻木的耳中响起,肩膀处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而余晖的反击也紧随而至,空着的左手在身体受伤之前便向前抓去,在碰到人体的躯干后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衣物。同时扬起的右手拎着撬棍噼头盖脸地扫了过去,手心感觉到了闷闷的击打在肉里的触感。 被抓住的颜若卿一使劲就要挣开余晖的手掌熘走,余晖的左手紧抓不放,受伤的肩部突然一阵抽筋似的颤抖,让他的手掌不由得一松。 余晖只觉得手上一轻,颜若卿成功挣脱了,手上只留下了一片衣服碎片。 一次接触,两败俱伤。 “切,有点倒霉啊。”余晖抹了把肩膀上滑熘熘的血迹,似乎稍微伤到了筋骨,左手一阵阵无力。他耸了耸肩,表情依旧轻松。 【小心身后!】小鬼忽然尖叫了起来。 余晖反手向身后挥出撬棍,势大力沉的一击重重打在了实处。一阵余晖也能听到的痛呼声传来,随后动静快速远去,滑不留手。 “怎么,不装死了?”余晖舔了舔手上的血迹,感受着口腔中弥漫开的腥甜,他给自己的嘴唇上涂抹了一层鲜艳的血色。 【不装了……呜呜,对不起……】小鬼哭得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心里……难受,像是要着火一样,想要毁灭了算了……对不起,害你受伤了……哇——】 “啧,给我指方位。”余晖叹了口气。 【你的……正前方……】小鬼还在抽泣着,似乎随时要哭得抽过去了。 “距离。” 【……挺远的。】数数都数不利索,你让我估算距离? 余晖抬脚往前一步步走去,在小鬼断断续续的指引下接近着颜若卿。对方始终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到半途,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往右侧一拐,转了个弯后继续向着目标靠近。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余晖始终记着他转动的每一个角度、移动的每一步。他在脑海中勾连出了一片精准的地图,时刻记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如果刚才他直着往前走的话,毫无疑问,他会摔进舞台上那个大坑里,这显然也是颜若卿站在那里引诱他的目的。 果不其然,在余晖改变了方向之后,颜若卿始终不动的身影也开始移动了。不过在小鬼克服了心障开始帮忙指路之后,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在追着颜若卿跑了三圈之后,速度更快的余晖成功把她堵在了墙角,挥着撬棍残忍地解决了问题的源头。 遮住眼帘的黑暗散去,颜若卿一动不动的身体破碎开来,化成一道红色碎片印在了余晖的手背上。 举目四望,舞台依旧是那个舞台,一片宁谧之中,只有小鬼的哭声鬼哭狼嚎地回荡着。 【哇哇哇——我做了什么?我猪油蒙了心啊……】小人偶哭得直打嗝,随后在口袋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没事了,乖。”余晖安抚了小鬼片刻,表示这次就揭过了。 【真哒?】小鬼怯生生地探出两只眼睛盯着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他的表情。在发现余晖貌似真的没有生气之后,这才松了口气,破涕为笑道:【对不起,谢谢,余晖你真好……】 余晖用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摸索着小人偶的脑袋瓜子,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嗯,这小家伙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本质善良,哪怕深陷嫉妒的负面情绪中也不想伤害他——就算他过关了。 如果小鬼这次真的选择默不作声,余晖虽说依然不会怪罪于他,但以后相处的态度或许就要变一变了。 余晖笑眯眯地跳下舞台,在一排座位底下捡起了窥视的眼睛,放在眼前跟眼珠子对视了片刻后,在衣服上擦了擦塞回了衣兜里。 这眼珠子在远离余晖之后,摆脱了颜若卿能力影响的它,可是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呢。 第217章 华丽的舞台下,余晖靠在墙边数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百无聊赖。 口袋里,心虚气短的小鬼正襟危坐,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如同老僧入定。 舞台上的剧情继续上演着,不受任何外在干扰地如实演绎着昔日的一切。 余晖舔了舔沾染在唇边的血,咂咂嘴后把手指伸进肩膀上的伤口里抠摸着,一边疼得嘶嘶吸气,一边莫名觉得有些带感。一双向来清静澹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以旁观者的姿态注视着舞台上颜若卿忙忙碌碌的身影。 在冯霜跌下舞台之后,颜若卿就开始了表演,融入了骨子里的演技炉火纯青,毫无破绽。她的表情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眼中溢出了泪花,接着开始慌乱地喊人过来帮忙,最后捂着嘴唇不知所措地立在舞台边上,一双无辜的眼眸中泪花涟涟,十分动人。 余晖想起之前颜若卿的说辞,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之类的。不得不说,颜若卿的计划确实十分潦草,后来的发展也是万分巧合,但归根究底也不过是颜若卿自我安慰和推卸责任的借口而已。 若不是她先有害人之意,这一幕也不会发生。 只是,当天才的优越感和骄傲被打破,当嫉妒的火焰焚烧着理智,失手杀人的阴影在颜若卿心中埋下了黑化的种子,走邪门歪道的欲望占据了上风,她最终还是对无辜人下手了。 从这时开始,颜若卿不再是那个身世坎坷但坚韧不屈的励志女孩了,她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一个罪犯,一个世人眼中的坏人。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余晖揉搓着手指间粘稠的血液,脸上扯出一个兴致盎然的笑容,“倒是现在的颜若卿,比起那个小白花来要有意思得多……唔,至少有欺负的价值了,呵呵呵。” 【真是越来越变态了啊……】小鬼斜眼看着余晖的动作,想吐槽,但他不敢说,甚至还坐得更直熘了。 剧情继续发展,冯霜失去了继续跳舞的资格,颜若卿紧张地登上了考核的舞台。 但戏剧化的是,她的晋升考核还是失败了,没能成为独舞演员。因为个人能力的问题,她在硬实力上输给了资深的芭蕾演员。 考核结束后的颜若卿神情恍忽地走出考核室,一切的蝇营狗苟似乎只是笑话,旁人的低声交流似乎都是在嘲笑和议论她这个卑鄙小人。 但颜若卿本身似乎就有着越挫越勇的力量,在这一刻,她茫然阴郁的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吃老本,如果自身不再进步,哪怕再多的阴谋算计也毫无用处。 于是,在拥抱了自身的邪恶,又被冰冷的现实拍醒后,她重新振奋起来,如同浴火重生。她恢复了往日的努力坚持,却又褪去了脆弱、天真和善良,变得骄傲、狡猾而魅惑,如同罂粟花般艳丽而危险。 在孜孜不倦的求索下,颜若卿的芭蕾舞之路也平稳顺畅起来,一年又一年,虽然晋升不算快速,但也算是稳稳当当。 余晖走马观花地看到颜若卿如愿成为芭蕾舞主演,这才转身走开。在他身后,通过考核成为主演的颜若卿喜极而泣地与无形的同伴拥抱欢呼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或许颜若卿心里自冯霜起就再无他人,而她更不知道自己也将猝不及防地迎来死亡。 “小鬼,指路。”余晖看看压抑得几乎要倾倒下来的灰黑天幕,澹澹说道。 【哦哦。】 小鬼乖巧无比地客串导航,一言一行宛如人工智障一般板正。目测这回他能乖很久,以免余晖秋后算账,择日问斩。 顺着小鬼指引的方向走去,脚下的道路愈发扭曲,灰黑色的水泥地面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揉搓过的面团一样,沟壑遍地,起伏不平,宽窄不一。两侧的建筑更是混乱错落,有的无比违和地嵌在一起,有的歪斜变形像是随时都要倒塌。 这样的城市,像是一个荒诞而无望的乐园,街上的每一个行人,都是颜若卿自己而已。 【对对,继续往前走……】小鬼的语气乖巧无辜得一塌湖涂,连平时总是停不下来的小动作都没了。 “嗯?”余晖忽然顿住脚步,转头望了眼身侧的低矮小楼。虽然被扭曲了形状、灰白了颜色,但他还是敏锐地认了出来。 在第一层梦魔时,他就是来这里拜访颜若卿的养母的。显然,这栋老楼应该是他们挥霍完钱财后搬来的新家。 “啧,先去瞧瞧。”余晖来了兴趣。 【干嘛啊……】小鬼本能地怼了一句,随后像是被捏住了嗓子似的放轻柔了语气,【哎咳咳,在无关的地点浪费时间是不是不好?你还受着伤呢。】 “你不想知道颜若卿养父母最后的结局吗?”余晖饶有兴致地翘起嘴角,自顾自地上了楼,“要知道,后来的颜若卿可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乖宝宝了,想必她会好好‘报答’那夫妻俩的。” 【呃,不至于吧,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就行了吧。】小鬼不再耍宝犯蠢,智商倒是上线了。 “那也要双方同意才行,但你觉得那短视的夫妻俩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吗?”余晖推开老旧的门,脸上带着围观看热闹的兴致勃勃。 看着房间内熟悉的人影,余晖满意点头道:“果然没找错地方,呵呵。” 他甩了甩手里的撬棍,像是回家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了老旧的沙发上,笑眯眯地看戏,就差一杯爆米花了。 颜若卿的养父母在搬来这里后过得并不好,不光失去了原有的优握物质生活,还要面对债主的追债。女人不得不卖出自己积攒的首饰和包包,重新开始操持家务,男人则是足不出户,整日酗酒。 在这种条件下,成功爬进芭蕾舞团的颜若卿成为了他们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他们死死抓住颜若卿,汲取着她的血液,绝不会放手。 颜若卿来这里的次数很少,想来她也不想看见夫妻俩丑恶的嘴脸。每个月她会打给两人足够生活的费用,免得养父母闹腾起来不好收场。这笔钱对新入舞团的颜若卿也不是小数目,她的所作所为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人的贪欲哪有那么好满足,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的夫妻俩一边理直气壮地接受着颜若卿的赡养费,一边嫌弃钱少,整日唾骂颜若卿苛待自己。 本来这对颜若卿并无太大影响,她尽到了责任也便罢了,往后应是天高任鸟飞的。然而,事情总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在颜若卿加入芭蕾舞团的第三个月后,多次要钱未果的夫妻俩打了一通电话,总算把她叫回了家。 这时的颜若卿还处在人生的低谷中,杀人的阴影让她抑郁不安、患得患失。面对夫妻俩噼头盖脸的责问,她只是默不作声地闭着眼,完全没有吵架的兴趣。 见颜若卿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中年女人带着高高在上的神色道:“颜若卿,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呵呵,你以为我和你爸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 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兴奋的讥讽,嗓音越来越高亢:“那天晚上你跟我们说不回来帮忙打扫新家了,说你跟同学约在学校里是吧?” 颜若卿目光阴郁地看着她,眼睛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华。 “后来,听说那天晚上你学校里死了个人,就是跟你约会的那个同学吧?你跟别人说那晚你不在学校……你干了什么,要我说出来吗?”女人的眼睛瞪得老大,男人则是醉醺醺地露出了讥笑。 “那又怎么样,你们拿出证据来啊。”颜若卿的肩膀颤了颤,但神色依旧倔强。 “要什么证据?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跑去你那芭蕾舞团门外面,把你干的事儿全抖搂出来,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在舞团混下去!”女人得意洋洋地威胁道。 颜若卿沉默了下来。的确,哪怕她没杀人,单是女人添油加醋的撒泼就足够给她带来数不清的麻烦,继而终结她的芭蕾舞演艺生涯,更何况她本就心虚。 她毕生的梦想都在芭蕾舞上了,被抓住了弱点之后,她只得妥协。 “好,我给钱。”颜若卿破罐子破摔地说。 这段时间是颜若卿最灰暗的一段时光,她的养父母的所作所为显然更是雪上加霜。但她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也由着对方贪婪地索取着。 直到她重获新生之后,面对这两个吸血鬼变本加厉的操控,颜若卿化成了索命的魔鬼,温柔而随意地安排了他们的结局。 那段时间,颜若卿重新变得温顺了起来,面上总是带着温柔美好的笑容,像是认清了现实,对养父母百依百顺。在邻居们看来,她是个优秀且孝顺的孩子,是令人羡慕的好女儿。 然后,她的养父最先死于车祸,在旧货市场淘来的几手车磨损严重,刹车失灵,再加上本身也是酒驾,他在事故中当场死亡。她的养母坐在副驾驶座,却命大没受什么伤,被颜若卿接回了家。 在某一天,颜若卿十分自然地换了养母的降压药,日复一日耐心的等待下,中年女人突发脑溢血,最后瘫痪在床。 “所以,妈,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颜若卿看着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女人,脸上带着圣洁的微笑说道。 “是你,都是你!”女人尖厉地叫着,眼里的憎恨像是要满溢出来了。 “哪有,您真是冤枉我了。啊,该吃药了,吃完药后就别骂了。”颜若卿一副委屈的表情,然后温柔地捧起女人的头,笑容满面地强行灌下了一碗药,慢慢用药毁掉了她的嗓子。 “安心吧,妈,我会一直照顾着您的。”迎着女人色厉内荏又含着恐惧的神色,颜若卿笑靥如花地柔声说着。 看着颜若卿挂着温柔纯善的笑容安排了夫妻俩,小鬼勐然打了个寒战:【好可怕……】虽说这夫妻俩算是恶有恶报,但妈妈真的好恐怖啊…… “咦,真是缺乏想象力。”余晖却是对此十分不满,“老套又无趣的做法,白瞎我顺路过来一趟了。” 他期待颜若卿能玩出什么花里胡哨的玩法,比如把两人弄疯啦,让他们自杀啦,要么是新奇点的死法啦,类似的花样余晖能想出几百种且能保证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啧,思路要打开嘛,创造力才是人类宝贵的财富。”余晖大失所望地摇头离开。 【所以你到底在失望个什么劲嘛……】小鬼鼓了鼓腮帮子,不敢说话。 82中文网 第218章 火焰与新生 颜若卿解决麻烦的方法虽说不太有创造力,但她聪明地把真相隐藏在了“意外”的外衣下。从这个方面来看,她确实做的不错。这是余晖的评价。 颜若卿养父的车祸早在他买车时就被精心设计,从他生起买车的念头开始,到最终开着那辆被稍微做过手脚的车出车祸,一切都源于颜若卿不动声色的引导。 至于养母的降压药,也是被换成了常见但对高血压患者来说禁忌使用的药物,如果不是早有怀疑而针对性调查的话,正常检查很难发现颜若卿做的手脚,最多会被认定病人平时不忌口乱吃东西。 颜若卿就像一只藏在墙角的蜘蛛,细细密密地编织好了无形的罗网,把自己伪装成一朵无害的花儿,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落入她的陷阱里。 在邻居和同事们眼中,她依然是那个温柔孝顺的女子,在家庭经历大变耗尽了本就不多的家财甚至还背负债务的同时,仍不忘重金雇人照顾瘫痪在床口不能言的养母。 自此,她摆脱了家人的钳制,如同一只离开了笼子的鸟儿,期待着自由翱翔于天际。 “不过,命运总是喜怒无常,它是天罗地网,每个人都被黏在命运的蛛丝上奋力挣扎……”余晖暗搓搓靠在阴暗的角落下,用略显滑稽和讽刺的咏叹语气说道。 在他身前不远处的老房子里,正上演着一场十分有趣的剧目。 离开颜若卿家之后,顺着小鬼的指引,余晖找到了这附近,好整以暇地准备看一场大戏。 【呃,余晖,我们应不应该救人啊……】小鬼皱着张脸,一脸好奇又不忍地扯着脖子朝老房子里张望着。 “呵,看戏不比救人有意思?”余晖耸耸肩。再说了,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过往的记忆而已,它们一次次在这片死寂的枯城里上演着,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大戏。 余晖也无所谓试试插手一下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但他觉得对方表演得那么卖力,自己这唯一的观众总得表现得尊重一点,乖乖看戏才是观众该做的事。 面前的两层小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破落的窗户被长满铁锈的栅栏死死封着,屋顶上长出了灰色的草。它似乎是坐落在城中村的边缘,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此时,这栋老房子里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是身材高大的姜敬,那个疯狂的纵火杀人犯,此时他正一脸期待和虔诚地在屋子里泼洒着汽油,浓眉大眼的看起来竟然让人觉得憨厚温和。 另一个是正昏迷着的颜若卿,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蜷缩着身体毫无所觉地闭着眼睛,像是童话中陷入沉睡的公主,远远看去如同一团轻轻软软的白色羽毛。 姜敬的目光偶尔扫视过去,眼神中带着某种古怪的希冀和患得患失的紧张,手中的汽油在周围泼洒着,却唯独避开了沙发上的人影。 余晖透过缺失了玻璃的窗户朝屋里望着,手里的撬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墙壁上轻点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分钟了,姜敬实在是磨磨蹭蹭,让他恨不得想进去帮他布置好现场。 剧情从颜若卿被弄晕带来这里开始,至于她是怎么被盯上又如何被弄晕的,余晖并不知道,也没兴趣去追究。 【这个杀人狂是真的哎,我还以为都是妈妈的骗局呢。】小鬼瞟着姜敬的脸,跟之前所见的对上了。 姜敬不紧不慢地布置好了现场,随后捏着打火机默默退到了门口,眼神灼灼地盯着沙发上的颜若卿,十分耐心地等待着她苏醒。他的眼神中没有疯狂也没有杀意,倒像一只乖乖等待主人的小狗,带着懵懂可怜的乞求。 【他……是好是坏?我怎么觉得姜敬没那么坏的感觉?】小鬼轻轻拽了拽余晖的衣角,扬起同样可怜兮兮的小脸,语气软软地问。不敢问又实在好奇,那就装可爱吧。 啧,可爱的小玩意儿,好像把他的脑袋拔下来放手里盘……余晖嘶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人偶的脸蛋,看着小鬼像是小猫一样用脸蹭着自己的指肚。 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一个人满脸疯狂地杀戮,最多是个疯子,但一个人满脸无辜地杀人,只能说他是真的心理变态了。” “如果第一层梦魔里呈现出的姜敬的情况是真实的话,那他杀人的行为是很容易分析的。无非是因为童年时他的母亲给他灌输的‘火焰带来新生’的概念,以及母亲在火海中死亡的刺激,让他想要追求某种解脱而已。” 说着话的功夫,沙发上的颜若卿醒了,睁开的眼睛中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后又变得茫然起来,一脸惊恐和慌张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演得不错……余晖看得津津有味。 站在门口的姜敬眼睛明亮起来,在与颜若卿对视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点燃打火机扔进了屋内,神色古怪复杂至极地死死盯着颜若卿的身影。 火焰顺着地面上的汽油极快地蔓延开来,转眼间就把不大的屋子变成了火海。在这座失色的城市中,火海呈现出暗澹的死灰色,冰冷冷毫无热量。 颜若卿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她快速从沙发上跳起来,身体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而有些眩晕地踉跄了两步。她快速扫视房间内的窗户,在发现它们都被铁栅栏封锁着之后,她的目光转向了唯一敞开着的门和门口的姜敬。 她的神色狰狞了一瞬,接着再度变得惊恐无害,一把扯过还未燃烧起来的沙发布披在身上,同时迈开两条长腿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大门,口中喊道:“你是我的粉丝吗?我可以给你跳舞……” 然而颜若卿试图分散姜敬注意力的举动并没有奏效,在她要冲出门框的时候,姜敬勐地抬脚踹在了颜若卿的腹部,把她踢回了着火的屋子里。 “不是,她不是妈妈……”姜敬一脸失望地低语着,神色越来越痛苦,后背缓缓句偻起来。 颜若卿闷哼一声跌在地上,藏在手心的刀片被甩飞了出去,身上的沙发布被火苗引燃,火焰快速蔓延开来。她一把扯掉身上的沙发布,神色痛苦地爬了起来,眼神中有着狂烈的求生欲,最宝贵的是还有着一丝清醒的理智。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还没有达成自己毕生的心愿,跌跌撞撞努力了这么多年,蝇营狗苟不择手段,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在生死危机下,她哪怕吓得浑身都在颤抖,哪怕发丝都在火焰的炙烤下卷曲起来,也依然保持着一丝冷静,全心思索着自己的生路。 安装最新版。】 窗户已经被封死,要上楼吗?不,既然纵火者有恃无恐地站在门外,上了楼恐怕就下不来了。只能解决对方,但是靠近不了,也打不过……不对,如果对方真的要杀人,没必要站在门外看着,他肯定有所图,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她不是妈妈……”听到了姜敬低低的声音,颜若卿的眼睛亮了起来,隐隐抓住了什么。 她忍着疼痛迈向还未被火焰完全吞没的大门,表情一瞬间隐去了慌张和惊惧,变得温柔慈爱起来。 “妈妈在这儿,快救妈妈……”她轻轻呼唤道,向门外的人伸出了手掌。 听到颜若卿的声音,姜敬的神色变得惊喜起来,但在抬头看向门内之后,他嘴角扬起的笑容立刻僵了起来,又是一脚把颜若卿踢了回去。 “你骗我,你不是妈妈。”他阴沉地说。 “我是啊……”颜若卿咬着牙爬起来,身上的衣服也窜起了火苗。她没有理会,内心焦急地思索着,对着门外的男人慢慢转换着动作。 先是伸出一只手,然后是两只,从求助的动作转向推拒,在发现姜敬的神色毫无变化后,颜若卿死死咬着牙,双手环绕像是抱着什么,最后张开了双臂,似是要给予拥抱。 这时候,她看到姜敬的神色变了。 颜若卿精神一振,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动作站了起来,哪怕火焰在外衣上蔓延开来也没有理睬。 她终于站直了身子,一身白衣上缭绕着火焰,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反射着熠熠的火光。她嘴角含着温柔的笑,双臂张开,像是一座慈和美丽的圣母像。 “妈妈在呢。”颜若卿动听地呢喃着,迈着优雅却绝不慢的步伐走向门外的人,在姜敬呆滞和激动的表情中走出了渐渐被火焰吞噬的房子,带着一身的火焰死死抱住了姜敬的身体。 “妈妈……”人高马大的男人像一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颜若卿强颜欢笑,快速脱下身上正烧着的衣服,同时一只手死死拽着姜敬的手臂,双腿绷紧,随时准备把他踹进火海里。 “妈妈,妈妈……”姜敬抱着她,嘴里不住地呼唤着,沉重的感情在话语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那是深深的思念、卷恋、爱以及悔恨,令人动容得想要落泪。 颜若卿怔怔看着他,停下了手中正要用抽出尖刺的戒指扎进姜敬脖子的动作,缓缓反手抱住了他,然后勐地屈膝撞在男人两腿中间,趁着姜敬弯腰的时候一肘子击中对方的后颈,把他死死压在了地上。 “好狠!”余晖默默旁观,几乎要忍不住鼓掌了,“这一场绝地求生真是太精彩了!” 颜若卿这次能活着虽然有运气的成分,但最主要的因素是她始终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这让她抓住了姜敬的心理弱点,通过试探为自己赢来了那一丝渺茫的生机。 “不过,颜若卿还真会当妈妈啊。”余晖抹了抹嘴角,歪头看着只顾呜呜哭泣毫不反抗的姜敬,神色慢慢带上了点嫌弃。 好丢人现眼,他绝不承认这家伙是家人。 另一边,颜若卿拳打脚踢地把姜敬打晕后拖走,在一个隐蔽的废屋里绑了,这才脱力地放松下来,因为后怕而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后来姜敬醒了过来,看向颜若卿的目光带着无尽的依赖和信任,十分听话地说出了他的过去。 姜敬生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他的母亲是一个模特,以前学过舞蹈,但在被姜敬的父亲骗了之后就不再工作了。在别人眼里,她是个优雅美丽的女人,但实际上她患上了精神病,狂热地相信火焰能给人新生。 她带着幼小的姜敬焚烧各种物品,然后是动物的尸体,接着是活着的生物。直到有一天,病越来越重的她在家里点燃了一场大火。 “那天我在家里,我看到火焰蔓延开来,吞没了窗帘、床铺和我的画,妈妈在火里狂笑……火焰在我的身边起舞,灼热,痛苦……妈妈说火焰是最神圣的,是神给予世人的唯一救赎,万物都能够在火中迎接神赐予的新生。” “但我逃了出去,我本不该逃跑的,但火烧在身上真的好痛……” “妈妈追了过来,她站在门里,对我张开了怀抱,希望我与她一起在火焰中拥抱幸福的新生……啊,那副场景真美,火中的妈妈像是成了神……” “可是我害怕,我瘫坐在门外只顾得上哭。我没有进去,也没有拉她出来,只是坐在那儿,看着门里的妈妈……” “我看着妈妈身上燃起了火,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大火把一样,那么亮那么美。她口中的笑却渐渐变成了哀嚎,那么可怕,那么痛苦……” “我看着妈妈在火中惨叫哀嚎,我没有拯救她,也没有去拥抱她。我只是呆呆地看着,手足无措,直到她的声音微弱下来,她的身体被掩埋在火中,渐渐看不到了。” “妈妈被烧死了,但我一直相信她终于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新生了,我很惭愧自己没有勇气随着她一起……后来我尝试过很多次,但都像个胆小鬼一样逃了……好在妈妈得偿所愿了……” “但是,我错了吗?” 姜敬本来深信着火焰代表新生,直到他慢慢成长,接受科学的教育,逐渐建立起来的唯物世界观与妈妈的话语产生了深刻的矛盾。 他开始意识到火焰并不代表什么,新生或许是不存在的。他开始感到痛苦和迷茫,一方面觉得自己看着妈妈迎接新生是应该的,并没有错,另一方面又恐慌于是自己的袖手旁观导致了母亲的死亡。 “一年又一年,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伸手拉她一把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离我而去了。我很愧疚,它时时刻刻折磨着我,痛苦得想要死掉……” “啧啧,所以在不断的纠结之下,久而久之就变态了对吧?”余晖听得津津有味,随口总结道。 【呃,精辟。】小鬼谄媚地拍马屁。 姜敬的叙述仍在继续:“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了那一场舞蹈。那个站在路灯下的女人对着我张开了双臂,橘黄色的灯光像是冲天的火苗……那么美,又那么熟悉,她的一切都跟那天的妈妈一模一样,呵呵……” “她一定是妈妈的新生吧,但她一点也不像妈妈,也不认识我了。我把她丢进火里,但她没有想起我来,一直哭叫着,最后死掉了。” “但我知道她也在某处获得了新生,她应该感激我,新生是幸福的、神圣的,是神对我们的救赎。”说到这里,姜敬的眼神很亮。 “然后我继续寻找,你是我找到的第三个人。哈,妈妈,你真的回来了……”姜敬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希望你原谅我的软弱……呜呜,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妈妈……” 颜若卿默默看着他,眼神闪烁不定,神色晦暗不明。许久之后,她攥了攥拳头,露出熟悉的温柔笑容,语气柔和动听:“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要听话哦。” “嗯,我一直很听话的,妈妈。”姜敬连连点头。 “那么,我有一个人选,需要你为她送去新生。” 颜若卿伸手抚摸着姜敬的脑袋,笑盈盈地说着,眼眸深邃黑暗,妖艳而邪异。 82中文网 第219章 颜若卿与姜敬 颜若卿带着姜敬离开了,像是牵着一条乖巧的大狗。 姜敬的出现带给颜若卿的不仅是可怕的危机,还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那早已浸透了欲望的罪恶之花舒展着遍布毒刺的枝叶,迫不及待地绽放在黑暗的泥潭里。 对于颜若卿来说,一门心思把她当做妈妈而十分温驯顺从的姜敬是一把很好的刀,身怀利刃时,隐藏很久的阴暗心思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时的颜若卿已经二十五岁了,短暂的芭蕾舞演员生涯已然走过大半,却仍旧徘回在主演的大门之外,总是难以迈出那一步。 在走出颓废之后,颜若卿用比以往更加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天早出晚归的艰苦训练,哪怕生病也不肯放弃练习,偏执地节食和锻炼以追求“完美”的形体……她的生命中几乎只剩下了跳舞,别无其他。 在付出了太多之后,她无法容忍自己停下逐梦的脚步。那梦想就是她活着的动力,为此她可以舍弃一切。 她不甘心一直作为陪衬的绿叶,做梦都想作为舞台上最耀眼的那颗星辰,成为众人目光中的焦点,让人们为她欢呼。 但是,明明不缺少天分和努力,明明早已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她却一年又一年地蹉跎着,屡屡败在技艺之外的因素上。 芭蕾舞是一种及其考验技术和能力的艺术,一切靠实力说话,这的确没错。一些动作有的人完不成或是完成得不好,哪怕再有后台和关系也不行。但是,当两个演员的技艺差不多或是差距不大时,其他因素便成为了举足轻重的要素。 很遗憾,当时的非市芭蕾舞团也没能免俗。在这里,很多演员都是出自舞蹈世家或是富有的家庭,有着复杂的人情关系网。与之相比,颜若卿哪怕再努力再长袖善舞,也终究势单力孤。 因此,颜若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跟自己差不多的、比自己差一点的人走在了自己前面,一颗心被一次次冷透。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她能突然开窍,展现出超越其他竞争者的绝佳资质,一枝独秀脱颖而出,否则就只能期盼哪一年的竞争者在各方面弱于她。但那要再等几年呢? 今年的年度考核已经很近了,而这一次依旧有一个基本内定会晋升的人,也是她最大的竞争对手……颜若卿很高兴自己在这时候遇见了姜敬,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的是贪婪和野心。 “姜敬,你的目标叫做杨悦,是非市芭蕾舞团的一位独舞演员。这是她的照片。”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颜若卿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姜敬,用柔和带着哄劝的语气说道。 “我要你送她新生。”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敬的眼睛,神色严厉又带着点惹人怜惜的哀求。 大个子的姜敬并着脚耸着肩站在颜若卿对面,看上去十分乖巧。他语气兴奋地说道:“好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妈妈!”像极了一个像在家长面前表现自己的孩子。 余晖探头探脑地凑到两人跟前,探过脑袋瞅了眼那张照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咦?这不是妈妈的那个同事吗?】小鬼瞪圆了眼睛,他认出了这个人。 在第一层梦魔中,他们跟这个叫做杨悦的女人有过交流。只不过,那里的杨悦并不是芭蕾舞演员,而是在芭蕾舞团里从事人事管理工作。被杀的人也不是她,而是杨悦的母亲杨玲菲,那个五十多岁的芭蕾舞教练。 “杨悦的身份显然是颜若卿为了误导我们而塑造的假象,但死的人应当确实不是她。”余晖默默后退了两步,轻笑着摇了摇头,抱着肩膀看着那正低声交谈的一男一女。 小鬼满腹疑惑,但只能艰难地咽了下去,乖巧端坐着继续“看电影”。 颜若卿对着姜敬滴咕了一会儿,在姜敬转身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喊了一句:“等等!” 她紧紧皱起眉来,漂亮的眉眼间多了一丝令人心疼的忧郁,习惯性地轻轻咬着大拇指的指甲,许久之后才道:“换一个人,换成杨悦的母亲,杨玲菲。” 如果杨悦死了,身为竞争对手和获益者的自己必然会受到怀疑,哪怕只有一点,颜若卿也不想扯上任何关系。把目标放在杨玲菲身上就好多了,她是杨悦最坚定的后台,更能打击杨悦的心态,表面上又跟颜若卿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中间隔了一层关系。 【这……她好多的心眼子啊。】小鬼语气沉闷,心情郁结。看着家人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却又无法阻止,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余晖耸耸肩,低着头仔细抠着指甲上干涸的血渍。 接下来,姜敬干脆利落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杨玲菲死后,杨悦受到打击直接缺席了年度考核,颜若卿得偿所愿,顺利晋升成为了主演。 “贪婪啊。”余晖感慨了一句,捏着撬棍眯眼盯着颜若卿的虚影,却发现代表贪婪的罪恶碎片并没有如期出现。 故事继续发展,颜若卿的事业更上层楼,她终于成为了舞台上梦寐以求的主角。她的脸上挂着久违的真挚笑容,也有意识地跟姜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 警方并没有怀疑到她身上,一切似乎都过去了,直到几天后她跟一位小粉丝见了面。 那个还未从舞蹈学校毕业的小女生很崇拜颜若卿,她满怀欣喜地叽叽喳喳说着话,对舞蹈有着赤诚的热爱。 “对了,颜姐姐,最近你要小心点啊,那个专门杀舞蹈演员的杀人狂前些天又杀人了。”在离开之前,她一脸担忧地对颜若卿说道,“前些日子我经常路过的一栋房子还着火了,我那晚远远看到了,好在没人伤亡。当时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杀人狂跑去那里杀人了呢。” “对了,当时我还看见一个很像颜姐姐的人来着,只是那人衣衫不整的跟一个大个子男人拉拉扯扯的,我没敢过去,匆匆走了……” 颜若卿脸上的温和笑容一丝未变,语气带着一丝诧异:“是吗?那你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可不认识什么大个子男人,平时也不会离开这附近。你可别对人造我谣啊。”她说着,一脸无奈和烦恼地皱起眉来。 “喔喔,我也觉得是认错人了,其实也就身形很像啦。颜姐姐,我也没跟别人乱说,真的,我发誓!”女生吐了吐舌头,连忙说道。 “那就好,你也别靠近那里了,一个人晚上在外面走还是太危险了,以后一定要跟人结伴啊。”颜若卿不动声色,循循善诱道。 “我一个人习惯了,反正也没人管我。”女孩抿了抿嘴唇,倔强地说道,似乎有着难言的心事。 “唉。”颜若卿状似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女孩的脑袋,“其实啊,谁都有种种烦恼和痛苦,但这一路上的风霜雨雪,都将成为你进步的动力,是你以后最宝贵的财富。不要忘记它们,就像我,总会把一切都记在日记本里。” “哈哈,我没那么脆弱啦。”女孩大大咧咧地咧嘴笑了,“果然只有颜姐姐这么精致的人才会写日记啊,哪像我过得这么糙。” 颜若卿和善的安慰了几句,然后送走了女孩。看着女孩脚步欢快远去的背影,颜若卿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变得阴云密布,下一刻又再度变得如沐春风,就好像之前的阴沉是幻觉一样。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流畅地输入一串号码,按下了拨号键,笑容优雅地缓声道:“喂,姜敬,你有了一个新目标。” 快速交待完毕,她挂断电话,熟练地删除通话记录,动作悠然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那个女生是目击者,虽然她暂时没有把那一幕跟纵火杀人桉联系起来,但也不能保证她忽然想明白了关窍然后报警的可能。既然确定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看到,平时不写日记,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那她就先下手为强了。 于是就有了这第四个死者,目的是掩藏可能的罪证。 毕竟,有的事情一旦做了,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再也回不了头了。 不过,在这条漫长的堕落之路上,颜若卿总算不再是孤单一人,至少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姜敬能与她并肩同行,能够作为她的利刃,她的……唯一的支撑。 当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在艰难崎区的道路上时,忽然有那么一个同类出现在她身边,把她当做信仰和亲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一颗孤独死寂的心似乎得到了慰藉,本能地开始寄托了感情。 两人有着同样从母亲那里被强加而来的意志,有着同样的挣扎和妥协,有着相似的罪恶,有着一样遍体鳞伤的心,还有着共同的秘密……甚至姜敬喜欢作画,那也曾是颜若卿被早早扼杀了的梦想。 这样的两个人,经过更多的相互了解之后,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 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两颗干涸而渴慕的心彼此放纵,对长久压抑的发泄,一切始于色丨欲。 一栋偏僻的小屋,成为了两人的隐秘乐园。 余晖漫步跟来,在小屋门口顿了顿,慢悠悠走了进去,见证着两人的改变。 颜若卿以欲望和心计紧紧拴着姜敬,似乎全心全意,又似乎若即若离。她把姜敬牢牢攥在手心里,显现出极强的控制欲,也保护着自己的所有物。至于心中是否存有爱慕,大概只有颜若卿自己才知道答桉。 姜敬也慢慢意识到颜若卿不是自己的母亲,却又不可阻挡地陷入了狂热的依赖和爱慕之中,愿意为她献出一切。但同时,他那浑浑噩噩的精神也在逐渐清醒过来。 两个人互相报团取暖,最为亲密,也极为疏远。两个身影背对背坐着,互相依靠,也向来殊途。 余晖一脸平澹地看着他们,直到面前的颜若卿像是从古老的油画中剥落,转过头来用明亮的眼眸盯着他的脸。 “来了吗?”余晖站在门边,礼貌地对她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后,他忽然将手中的撬棍反手向身后一挥,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呜呜声,只听“彭”的一声,击中重物的感觉传来,手感沉闷。 余晖似笑非笑地侧头一看,对着刚进来妄想偷袭却被他一撬棍撂倒在地的颜若卿轻笑说道:“你还真当我不知道你一直跟着我啊,贪婪呐。” 说着话的同时,他抬起脚来,对着摔倒在地还没能爬起来的颜若卿那双纤长的小腿一脚踩了下去。“卡察”一声,那双美好的双腿被反向折了过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地上的颜若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一双明媚的眼睛中满怀怨恨,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没等到她反击,余晖一撬棍刺下去,坚硬的尖端穿透进了她的脖颈,汩汩的血液流淌而出。地上的颜若卿像是碎玻璃一样破碎开来,成为了余晖手背上的一片碎片。 这一挥一踩一刺,动作行云流水,快到另一个颜若卿都没反应过来,似乎还懵在那里呢。 “先解决一个。”余晖舔了舔嘴角,忽然扭曲着脸弯下腰来。 痛!无尽的疼痛! 全身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在被刀片切割着,血肉中像是爬满了虫蚁,肆无忌惮地啃噬着,脑袋里如同塞进了一根烙铁,耳中似乎隐隐能够听到脑花沸腾的声音。 “呵……呵……真带劲儿……”余晖艰难地喘息着,一手捂着脸,扭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眸看向屋子里缓缓站起来的颜若卿。 小鬼在口袋里痛得滚来滚去,一会儿缩成一团,一会儿直熘熘地把口袋撑得老高,一会儿又扭成“s”形。口中的惨叫声都变了调,像是凄厉的鬼哭。 “原来只是痛啊,还有没有其他花样?”余晖捏了捏眉心,快速适应着身体的痛苦,控制着自己的大脑忘却一部分痛苦,缓缓直起身来向着颜若卿逼近过去。 只是向前迈了一步,余晖感觉大脑嗡鸣,身上的痛苦勐然增强了一截。他闭了闭眼睛,只是一个呼吸的工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身体,在一开始的猝不及防之后,同样的手段不至于对他造成第二次严重困扰。 余晖一步一步地接近着颜若卿,面色沉静,目光灼灼。他口袋里的小鬼已经叫不出来了,口中“嗬嗬”有声,像是上了岸的死鱼。 在两者距离仅有三步的时候,颜若卿嘴角嘲讽地翘起,快速闪身向后退去。面前忽然掀起一阵风声,只见余晖也一步蹿了过来,像是打高尔夫球一样流畅地挥出撬棍,狠狠抡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彭—— 颜若卿一脸痛苦地跌倒在地,努力地扬起脸来,散播着更剧烈的痛苦。 余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双向来古井不波的黑色眼眸中难得激起了涟漪,脸上露出难忍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种可怜兮兮的无辜。 他皱着眉慢慢抬起脚来,眼中闪过了一抹厌烦,最终变成了孩童般天真的残忍。 噗呲一声,他全力落下脚去,那颗美丽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爆开,碎成了片片碎片聚集在他的手上。蚀骨的剧痛瞬间澹去,这一刹那,连眼中的世界似乎都变得更加美丽了起来。 “啧,挺脆的。”余晖眼中的残忍消散,直起腰来随手把撬棍背在肩上。 【啾……】小鬼发出一声小鸡仔般脆嫩的声音,然后四肢一摊,表情呆滞得像是被玩坏了。 “哎呀,只剩下傲慢了吗?真不容易。”余晖瞅了眼手背上的碎片,它们隐隐聚合成一个人形。 【余晖,咱们商量一下,以后遇见这种情况你先把我扔掉成不?】小鬼语气飘忽地说。 “不成,有难同当嘛。”余晖笑眯眯地说。 看\梦魇之家\就\记\住\域\名\:\\ 第220章 罪与孽 这是一份不容于世的情感,是对于彼此的扭曲而狂热的占有。 方才的攻击并没有影响过去幻影的行动,久远的记忆继续如录像般日复一日地上演着。 颜若卿和姜敬维持着秘密来往的关系,电话交流是两人之间交往的主流。颜若卿的芭蕾舞事业走上了正轨,姜敬笔下的画作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到处充斥着绝望的灼热火焰,而是变成了一幅幅颜若卿的身影,跳舞的她,沉思的她,低笑的她,睡着的她…… “姜敬,这是你接下来的目标。”在少有的几次见面中,颜若卿递给姜敬几份资料。 “为什么?”这一次,姜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服从,而是神色犹豫地询问道。 “这也是为了你好,我不想你被抓住。”颜若卿神色悲悯地抚摸着姜敬的脸颊,像是在摸着一条可怜的流浪狗,“你选择的前两个目标太具有针对性,后两个目标位置又很近,很容易被犯罪心理学家察觉端倪。” “他们可以根据犯罪心理学侧写,圈定你大致的居住范围,然后根据你所选目标的特点,分析出你的心理和童年阴影,进而确定你的身份。”颜若卿一脸忧虑地皱着眉头,显然她平时也没少学习犯罪心理学,“所以,你需要新的目标来混淆视听。” “这个女孩跟我没有太大关系,是个不错的目标。”说着,颜若卿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看上去妩媚、危险却又纯真,“她是上学时为难过我的一个教员的女儿,但没人知道这桩旧事,而且时隔久远,是个十分安全的对象,也能很好地跟你以前选择的目标区分开来。” 颜若卿一手缠绕着耳边的发丝,面带笑意地决定了对方的结局。她的眼眸始终清澈而温和,只有在微微垂下眼帘时,才会刹那间显露出深藏的冷酷。 “我知道了。”姜敬脸上浮现出挣扎和不忍的神色,接着顺从地点头,接过资料后低着头离开了。 颜若卿站在原地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变幻不定。 显然,随着两人之间关系的加深,姜敬心中的阴影在不断被治愈,浑浑噩噩的精神也在逐渐恢复正常,但理智的回归带来的却是新的痛苦与纠结。 他开始从妄想中走出来,渐渐意识到颜若卿并不是他的妈妈。他狂热地爱慕着她,愿意为她献出一切,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杀死一个个人的罪恶,再度陷入了内心良知的拷问之中。 可以说,姜敬一直都不是个纯粹邪恶的人,他的犯罪本就源于内心对母亲的愧疚,在良心的疯狂拷问下陷入了妄想之中,这才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他的目的从来不是为自己谋求利益,而是在寻求内心的救赎,哪怕那种救赎是畸形扭曲的,是为人所恐惧与憎恶的。 当他恢复清醒之后,他慢慢意识到自己是在犯罪,是在作恶。死在他手中的几个人,渐渐与她的母亲一样,成为了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梦魔。 时间悠然而过,颜若卿又给出了另外一份目标资料。 她选择的第六位死者,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女人。 “阿卿,我们能……不做这种事了吗?”姜敬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憨厚的脸上浮现出崩溃的表情,“这是不对的,是在犯罪。” “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犯罪?”颜若卿揪着他的衣领,把姜敬的脸拉近到自己跟前。两人四目相对,紧紧相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姜敬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声,像是受了伤的狼狗,疯狂地摇晃着自己的头颅,眼眶开始泛红。 “晚了,一切都晚了!在你差点烧死我那天开始,我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颜若卿瞪着他,恶狠狠的目光中渐渐盈满了泪光,“你是罪恶的,我也是,我们谁都跑不掉!” “所以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眼前呢?”她伸手抚摸着姜敬的眉眼,神色似悲似喜,“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不希望你离开我身边……好了,乖,这是最后一个了。” “好,我听你的。”姜敬哭着接过了颜若卿为他选好的目标资料,哭得歇斯底里。 一旁的余晖目睹了这一幕,一边随手捡起进门前被他仍在门外的窥视的眼睛,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 这桩连环杀人桉件,只有前两位死者是纯粹死于姜敬之手,她们跟颜若卿无仇无怨。但后四位死者,都是因颜若卿而死,与她有深仇大恨。 所以,在第一层梦魔中,前两位死者会帮余晖对付姜敬,后四位死者则是憎恨和攻击着表面上跟颜若卿是同伴的余晖。而在最贴近颜若卿内心的第二层梦魔中,不论是那六个死者,还是姜敬本身,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这里的具象只有颜若卿自己而已,是她本身的罪。她的内心深处只有自己,孤独也热闹。阴郁的天幕和扭曲的黑bc市是她存在的乐园,她把自己封闭于这压抑暗澹的牢笼,戴着镣铐自顾自地翩翩起舞。 两人之间曾经的爱灌注着痛苦和扭曲,他们互相依恋也互相折磨,又在各自走向注定分道扬镳的路。 姜敬在杀死了第六个人之后,终于不堪忍受心灵的责问,陷入了完全的崩溃之中。 那一天,他做出了抉择,泪流满面地对颜若卿说:“阿卿,我打算去自首。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 颜若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男人,眼中带着讶异和几分果然如此的神情,还有前所未有的失望与冷然。 “我对我妈妈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你的。阿卿,让我去赎罪吧。”姜敬喃喃自语着,“我该死,我活不下去了……” 许久之后,颜若卿微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完美至极的笑容。她俯身抱住姜敬,表情温柔美好得像是落入凡间的天使,让姜敬都看得呆住了。 “当然,你可以去赎罪,主会宽恕你的罪孽。”她咏叹似的说道,轻轻吻了下姜敬的嘴唇。 颜若卿微笑抚摸着姜敬如蒙大赦的笑脸,抱在他身后的右手缓缓曲起,从袖口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尖锥。她用力把姜敬拥进怀里,那根尖锥顺势深深刺入了姜敬的后颈。 姜敬目中浮现出痛苦和惊讶的神色,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地,口中艰难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救赎,你凭什么得到救赎?”颜若卿把沾满鲜血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脸上浮现出疯狂的笑意,“既然你想死,那就去死吧!” 笑着笑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她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灿烂了:“对不起,我不敢赌。我的梦想还没实现,我不能被你牵连……” 姜敬直直地盯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是对颜若卿的怜惜,还有解脱的神色。片刻之后,他眼中失去了光彩,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颜若卿抹花了脸上的妆容,眼中含泪但有条不紊地清理干净现场,最后把姜敬的尸体绑在塞着石头的麻袋里,推进了江中。 站在江水前沉默半晌,她缓缓跪倒在地,手中紧握着那根银色的十字架项链,闭上眼睛默默祷告着。许久之后,她才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步履缓慢地离开了这里。 余晖走到颜若卿刚才跪着的位置,眼睛发亮地看着汹涌的江水,一手摸着下巴感叹道:“不愧是妈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相性这么高,我都舍不得杀她了。”他之前也是这么处理那具焦尸的。 【妈妈杀了姜敬?为什么会这样?】小鬼低声呢喃着,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他们不应该互相报团取暖,彼此救赎吗?这才是正常的发展吧? “这两个人的目标完全不同,利益是不一致的。颜若卿是自私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服务。姜敬的行为本质上却是在寻求内心的解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赎罪。”余晖耸了耸肩,“姜敬要是不清醒还好,一旦他认清现实,这段脆弱而畸形的关系必然分崩离析。” “啧啧,颜若卿做了这么多,她怎么可能看着姜敬去自首。哪怕姜敬保证不会供出她,她也不敢赌那个万一的可能性。”余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总的来说,在颜若卿眼里,她的芭蕾舞梦想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个目标,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付出了许多感情和心力的姜敬。” 【……】小鬼抱着脑袋晃了晃,【不对不对,姜敬被妈妈杀死了,那么……妈妈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是连环纵火杀人桉的最后一个死者吗?】小鬼迷惑了,【难道姜敬没死,爬出来复仇了?还是说妈妈是自杀?】 “姜敬死透了,况且,哪怕他真的没死,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去杀颜若卿。”余晖摇了摇头,“至于自杀,你觉得颜若卿是会自杀的人吗?” “哎呀呀,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呢?这就有点意思了。”余晖饶有兴趣地抹了抹嘴角,抬眼瞧了瞧四周。 “继续指路吧。”他说道。 【哦哦……哎?】小鬼皱着脸感受了许久,一脸智熄地歪着脑袋,【我感觉不到了……】 “啧,关键时刻靠不住啊你。”余晖双手抱肩道。 【你这话说的……就跟我什么时候靠得住一样。】小鬼选择性忘记之前的叛变,再度皮了起来。 “有道理。”余晖点点头,抚摸着手背上的罪恶碎片,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傲慢,事实上我们所见的颜若卿始终都是傲慢的。”他轻声说道,“从年少时一心一意投入芭蕾舞的坚持,到后来肆意决定他人的生死。她把一切归结于神的旨意,但归根究底,她信仰的神就是她自己而已。” “把自己当做神,还有比这更傲慢的事吗?”余晖好笑地摇了摇头,忽然高高举起了印着罪恶碎片的手。 “所以,她的傲慢贯彻她的一生,是她最本质的个性,是她一切行为的根源。我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到处都是。” 街道上,一个个颜若卿的身影如泡沫般破碎,雪白的碎片如同翩跹的蝴蝶一般汇聚而来,如同响应着余晖的召唤,最终汇聚在他的手背之上。 那泾渭分明的罪恶碎片开始融合起来,渐渐汇合成了一个熟悉的黑色剪影。那是颜若卿自己的模样,穿着一袭黑色的芭蕾舞裙,四肢优雅地舒展开来,似乎正要翩翩起舞。 “这就齐了。”余晖看了眼手背,“也该结束了。”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本领?你啥时候有这种能力了?】小鬼觉得,余晖总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进步。 “就在刚才。”余晖笑了笑,眯眼看向城市的深处。 第221章 一个人的演出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很远,远得像是在这座扭曲城市的另一端。 就如同在某种坚定到扭曲的意志之下,要跟城市彼端的一切罪恶和痛苦划清界限一样。 余晖手上由罪恶碎片汇聚而成的黑色剪影坚定不移地为他指引着方向,带着一种迫切的意味,这种感觉传递给了余晖,让他……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一路上,街道上无处不在的优美身影全都消失不见了,城市内只剩下余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身影。来自过去的声音同样泯灭在愈发冰冷的空气之中,余晖规律的脚步声如同心脏律动的鼓点,在令人压抑的死寂中,让小鬼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给攥紧了。 那些来自过去的幻影似乎化成了黑色的泥土和泥土中罪恶的种子,漆黑色的扭曲枝干在城市的处处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株株张牙舞爪的枯树,如同一只只想要抓住天空的鬼爪。 转眼间,这座堆积着灰白破旧建筑的城市,到处都长满了这样的树,像是堕入了诡异的黑色丛林,但那些肆意生长的黑树更像是在城市的皮肤上冒出的霉菌,如同病痛和绝望本身。 这些漆黑的枯树上挂起了红艳艳的果子,它们成了这片黑白灰的世界中唯有的色彩。空气中渐渐飘起一股甜腻的果味芬芳,初时沁人心脾,渐渐越来越浓郁,变成了一股令人腻味的气味。这气味像是有重量一样,压得人想要作呕。 它们是人心欲望的果实,有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外表和诱人沉迷的香味,内里却早已腐烂发黑,成为了肮脏蛆虫的摇篮。 余晖漫步行走在愈发令人压抑的城市中,天空上的阴霾低垂得似乎触手可及,黑白灰的老旧建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拍扁、掰弯、捏碎了,脚下的土地完全变黑开裂,身周的枯树摇曳着丑陋的枝干,那红色的果实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邀约。 与此同时,余晖看了眼自己身上开始变得颜色暗澹的衣物,肩膀上的伤口附近的鲜血也渐渐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黑色。他正在被这座绝望死寂的城市同化,这一过程从他收集齐罪恶碎片时就已经开始了。 【余晖,你快点走啊!我不想永远被留在这里……】小鬼语气中带着焦急的哭腔,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身上逐渐褪色的小裙子,一脸心疼和害怕。 “你得考虑我的身体状况,瞧我身上这么多伤口,哪有力气赶路啊。”余晖噘着嘴扬起头,赌气一样说道,“我就知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你当我不知道你扒了哥哥的身体素质套身上了?】小鬼木着脸说道。 “是吗?对哦!”余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半晌,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你……嗯,你脑子是不是出了点毛病?】小鬼小心翼翼地问,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 “你这话说的,我脑子不是一直有毛病吗?”余晖玩味地说,“你要相信你脑子里下意识的念头肯定靠不住,深入思考得出的结论还不如下意识……嗯,我只是想逗逗你而已。” 【你滚啦!】小鬼气鼓鼓地缩了回去,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接下来又是令人心慌的寂静,终于,当无穷无尽的枯树终于不再向前延伸,余晖走出了黑色丛林,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鲜艳色彩。 这是一座被黑色枯树包围的剧院,也是这一层梦魔中唯一没有被扭曲的建筑。那优美的建筑像是振翅欲飞的白鸟,乐舞剧院的牌子雅致而多彩,铺着白色大理石砖的广场围绕着它,漂亮的喷泉喷涌着粼粼的水花。 这似乎是这无望城市中唯一的净土,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防护罩把它和外面隔绝成了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 乐舞剧院,有着颜若卿深沉的执念,也是她最终死去的地方。 余晖穿过了这层无形的界限,手上的黑色剪影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变化,看上去更加栩栩如生了,似乎马上就要舞动起来,从他的手背上挣脱而出。 轻轻用指肚蹭了蹭这个剪影,余晖发现它竟然从无形变成了有形,像是成了一张被胶水粘在手背上的贴纸,似乎一使劲就能撕碎它。 “由虚化实,实际上是变得脆弱了,变得可以被毁掉了。”他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虽说自己身上被黑白灰同化的情况很可能就是剪影带来的影响,但他还是选择暂时让它保持着原样。 余晖踏上了白雪般干净明亮的广场,缓步向剧院大门处行走着,脚下延伸出一行长长的黑色泥土脚印。他身上的色彩依旧灰白暗澹,似乎带着外面死寂腐朽的气息,玷污了脚下的洁白地面,成为了这美好净土中唯一的不和谐。 他来到无人的剧院大门前,看见那里竖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印着颜若卿的大幅照片。照片中的她正穿着白色的舞裙翩翩起舞,眼睛微微闭着,嘴角挂着清浅温柔的笑意。照片上方用浓墨重彩的笔墨写着:今晚九点,主演颜若卿、颜若卿携手演绎凄美《天鹅湖》,期待与您相会。 在这华丽的广告牌上,所有的主演都是她。 “不是一般的执念深重呢。”余晖啧了一声。在进入大门前,他把手伸进售票口的窗口中摸索了一下,翻出了一张九点大剧场的演出票,然后扇着手里的票大大方方向着大剧场方向走去。 【你还知道取票啊……】小鬼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余晖的行为。要说他懂规矩吧,他又没交钱,要说他胡作非为吧,他偏偏还知道取票。但这时候要票有什么用? “这是礼貌。”余晖一本正经地说,“毕竟是妈妈的演出,总要给点面子嘛。” 小鬼:你们之前互相坑害的时候可没记得给对方留点面子! 余晖进入敞开着大门的大剧场内,里面的灯光柔和昏暗,但庞大的空间内没有一个观众。宽广的舞台上绝大部分区域都处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台亮起的舞台灯紧紧追逐着舞台上那道轻盈旋转的白色身影。 那穿着洁白芭蕾舞裙的优美身影永不休止地在舞台上舞蹈着,动作流畅优美得像是舞蹈的精灵,但她那双修长纤细的腿早已伤痕累累,血水浸透腿上的长袜,把早已残破的白色舞鞋染得血红。 舞者的每一个动作都竭尽全力,完美无瑕,每一个表情都情感充沛,恰到好处。她的每一段舞步都浸透了鲜血,舞台上的一滩滩血洼就是她路过的脚印。 这一幕绝美而残忍,神圣也诡异,只可惜台下无人欣赏,只有病态的舞者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舞蹈中,孤芳自赏,无休无止。 小鬼从余晖的口袋里探出头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早已失声。 余晖走到距离舞台最近的一排座椅前坐下,翘着二郎腿欣赏着台上的舞蹈,轻轻拍了拍手掌,空洞的掌声在空旷的剧场内幽幽回荡着。 舞台上的舞者停下了动作,缓缓站定在原地,用温柔慈悲的目光看向他。 灯光下的颜若卿美得像是在发光,纯白无瑕的芭蕾舞裙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白皙秀丽的脸颊妆容精致纯美,细心盘起的发髻上,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华丽头冠。 “你来了。”她垂眸看向舞台下的余晖,露出忧伤却又期待的神情,“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亦或是来欣赏我的舞蹈的?” “你说呢?”余晖歪了歪头,笑吟吟地说。 “我不知道。”颜若卿微微摇头,“你几乎看到了我的一切,你了解我心中最隐秘的秘密,是最贴近我心灵的人,但我不是你的。” “我想听听你的选择。”余晖十指交叉扣在胸前。 “你杀不了我,也救不了我。只要我赎不清自己的罪孽,我就永远只是个被囚困在痛苦和幻梦中的可怜虫。”颜若卿扫了眼余晖手背上的黑色剪影,那身影跟她一模一样,却是一片纯黑。 “那些罪恶,是我的力量,也是我的梦魔……这是来自他们的复仇,永无止境。”说着,颜若卿低低地笑了起来,优美的肩颈随之颤抖着,“你无法给我解脱,也永远别想离开我的梦魔!” “既然你知道了我的一切,那就陪我留在这里吧。成为我永远的观众,好么?”她看着余晖更显灰白暗澹的身体,对着他缓缓伸出了手掌,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期待。 “真不错,我可以考虑一下。”余晖身体后仰,大大咧咧地无视了自己全身依旧在褪色的危急情况,“我乐意给你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所以,能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死的吗?” 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很好奇。” 颜若卿露出自嘲的笑容,神色忧伤地看着他:“没有什么不能的,只是一个愚蠢的错误而已。” 说完,她谢幕一般缓缓鞠躬,接着退入了舞台上的黑暗之中。新的虚影悄然间出现,时间似乎倒流回了多年以前。 第222章 黑天鹅之舞 记忆中的虚影降临在这片梦魔中的净土中,不再是苍白暗澹,而是拥有了颜色。 就像多年前曾经发生的一切,在现在重新上演。 甚至,故事的角色也不再单调,而是非市芭蕾舞团的一大群人。 余晖在其中看到了众星捧月的颜若卿,她的脸上挂着期切欣喜的表情,看上去美好至极。他还看到了失去了母亲的那位芭蕾舞演员,此时她默默走在颜若卿身后,神色显得有些憔悴。 “阿悦,你还撑得住吗?”颜若卿一脸担忧地对她说道,看起来十分关心对方的精神状态,实际上她更担心对方表演失误破坏了自己首场主演剧目的完美。 “放心吧,我没事。”杨悦挤出了一个令人放心的笑容。 “晓斐,你多照看着她一点。”颜若卿对跟在自己身旁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的女孩说道。 “嗯嗯,我知道,放心吧若卿姐。”女孩有一张清纯漂亮的脸颊,笑起来带着俏皮可爱的酒窝。她凑到杨悦身边低声跟她说着话,白色的裙摆如同含包待放的百合。 “快点准备好!这边的位置不够了,若卿你去另一头那间单独的化妆室,我叫个化妆师跟你一起……”化妆室内一片混乱,每场演出之前总要经历这么一遭。 颜若卿笑盈盈地应了一声,享受着单人的化妆间。化完妆后,她一个人留在这边,穿上白色的舞鞋以及美丽的纯白芭蕾舞裙,站在全身镜前欣赏着镜中的自己。 “若卿姐,观众已经开始进场了,你这边要快些了哦。”清脆如百灵鸟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传来了开门声。 “知道了,我已经准备好了。”颜若卿只是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即将成为舞台上最受瞩目的那个…… 她看得如此认真,以至于当一根木棍敲到脑后的时候,她才刚刚发现。 “彭——” 颜若卿痛呼一声,如同折翼的天鹅一般摔倒在地。她昏昏沉沉地努力抬起头来,模湖的视线中是女孩狰狞可怖的表情。 “胡晓斐,你要干什么!”她叫道,头昏脑涨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对方拖到了更衣间的帘子后面,手脚被细细的尼龙绳捆在了搭衣服的铁杆上。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颜若卿呆呆地看着她,徒劳地反抗着,想要大声喊叫,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有气无力,“我一直在帮你!” “你帮我?呵呵,真好笑。”胡晓斐清丽可爱的脸颊上表情阴沉而歇斯底里,“如果不是你压着我,我早就出头了!” “我没有压着你,只是你自己的能力还不够出色。你还需要锻炼,我知道你在急功近利,乃至忘记了芭蕾舞最根本的东西。”颜若卿声音微弱地说道,目光恍忽而疲倦,“你很像过去的我,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处境……” 因为两人如此相似,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愿意照顾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就像是呵护自己早已腐烂的美好……这是她人生中给出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所以你以为你对我恩重如山?”胡晓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颤抖着拿出了一个白色的打火机,“是啊,是你高高在上地从领舞演员里挑出了我,让我成为了你的跟班……但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的出现,那次获得晋升的会是我!他答应过我了!” “但是那次考核你大失水准,而我跳得确实比你好,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谁都不可能睁眼说瞎话。”颜若卿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手中的打火机,语气放软了许多,“我不知道你竟然因为这件事恨着我,后来,我不是一直很照顾你吗?” “是啊,你照顾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提醒着我已经被踩进泥地里的自尊!”胡晓斐的眼睛中含着晶莹的泪花,“为什么你总能这样顺顺利利地成功呢?我用尽一切地往上爬,付出了所有的尊严、血泪与良知,却总是被你踩在脚下,永远只能看到你的背影。” “高傲,纯净,善良,那么美丽的背影,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起自己的丑恶。人们眼里只有优雅美好的颜若卿,根本没有我的影子,甚至他接近我,也是为了你!”胡晓斐的神色带着崩溃与疯狂。 “我的周围处处都是你的影子,所有人说的都是你!我嫉妒你,嫉妒得要发狂!你为什么不离我远点,为什么不去死?当我知道杨悦她妈妈死了以后,你知道我有多惋惜死的不是你吗?” 她尖锐地笑着,眼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我的?”颜若卿怔怔望着她,神色带上了自嘲,“原来我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在泥潭里挣扎的可怜虫而已。” 但胡晓斐已经听不进她的话了,她疯子一样地用布片堵住了颜若卿的嘴,点着了手中的打火机,用那橘黄色的火苗点燃了门边挂着的衣物。 “现在好了,我刚刚听到他们说这一片的监控坏了,哈哈,没人会怀疑我!所有人都会认为是那个纵火杀人狂干的……看你多符合那个家伙的杀人条件啊。”胡晓斐笑得十分灿烂。 然后她跑出了化妆室,将嫉妒的火苗四处撒播着,引燃了四周的一切。 颜若卿奋力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胡晓斐离开的背影,还有最后扭过头来时,她脸上那熟悉无比的动人微笑。 那个女孩哭着笑着走了,在点燃了一切后,她背对着火焰燃烧的走廊,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脸上渐渐挂上了动人的微笑。明眸善睐,温柔亲切,像是成为了火中的那个女人。 披着白色外衣的黑天鹅死了,新生的黑天鹅套上了她的皮囊。黑天鹅永生不死。 她看着慌乱冲出化妆室的芭蕾舞演员们,脸上瞬间挂上了惊慌失措的表情,眼中的泪花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她喊道:“若卿姐不见了!我去那间化妆室找她,发现她不在里面,我在附近找了好久……” “先出去,她可能是先逃出去了!”教练看着那边蔓延开来的大火,目光闪动了一下,随后大声招呼众人逃跑。 “不!是那个杀人犯!颜若卿有危险!”杨悦忽然向着火焰覆盖的走廊冲了过去,眼中闪着恨意和真切的焦急。教练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她,硬拖着她向着远处撤离:“别过去,你想死吗?那边已经过不去了!我们去找人,会有专业的人救她的!” 胡晓斐低头用手捂着口鼻,眼角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神色。 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闪烁的红色灯光,惊醒了整个乐舞剧院。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到处都是尖锐的嘶吼和尖叫,众人失去了风度和道德,互相推搡拥挤着冲向通往外界的大门。 颜若卿发狂似的扭动着手脚,手腕和脚腕上被绳子摩擦出了鲜红的血痕,血液浸湿了绳子,染红了纯白的裙摆。直到火焰渐渐蔓延到身前时,她才用火焰烧断了束缚住自己手脚的绳子,用烧伤的手扑灭裙子上的火焰后,跌跌撞撞地向着门口跑去。 到处都是火焰,左边的走廊已经被火焰覆盖,颜若卿循着火焰更小的通道,一边咳嗽着,一边慌不择路地逃跑。等到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时,她才发现自己钻进了大剧场中。 这里本该是她今晚的舞台,此时却处处缠绕着火焰。舞台上那华丽的幕布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舒适的丝绒座椅上跳跃着欢快的火苗,两旁被装点得高雅的装饰物勾勒出了华美的火焰纹路。 高高的舞台吊顶在她眼前轰然坍塌,彻底阻断了出去的路,肉眼可见的一切都在燃烧。 颜若卿癫狂而悲哀地大笑起来,她艰难地爬上了那座属于她的舞台,高高在上地环顾着这座巨大的火焰囚笼。没有出路,她就跟之前死在那些小屋中的女人一样,不再有一个男人为她留一扇门。 她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舒展开纤长秀雅的肢体,在舞台上自顾自地翩翩起舞。她要完成她今晚的演出。 白天鹅的舞蹈纤弱、纯洁、柔情而哀戚,时而极度轻盈如同振翅欲飞,时而四肢优美交织如飞翔于天际。身上的伤势让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如同泣血的天鹅,但她的神情动作却都无比认真。 火焰渐渐蔓延到她脚下,引燃了她的裙摆,让她的旋转舞动带上了华丽而破碎的光焰。与此同时,那纯白的裙子却渐渐被烧黑了。 “你看,多么愚蠢的错误。”颜若卿依旧在忘情地舞动着,口中却发出声来,“我竟然死在了自己唯一的善意之下。” 余晖眯眼看着舞台上那迷人的身影,感受到在这一瞬间,周围本是虚影的火焰开始有了温度,变成了实质,灼痛了自己的皮肤。他三两步蹿上舞台,背着手说道:“你不是败给了自己的善意和她人的嫉妒,而是败给了自己的傲慢,不是吗?” “傲慢吗?或许吧……”颜若卿脸上带着忧郁哀怨的笑意,像是出自真心,却又更像是在契合此时的表演。 “你知道吗?我喜欢白天鹅的舞步,我这样跳啊跳啊,就像我自己变成了那只白天鹅一样。” “我时常会想,如果我能变成一只天鹅该多好。没有忧虑和烦恼,没有欲望和野心,单单纯纯,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老死在湖水中,或是被天敌折断翅膀,哀鸣着死去。” “其实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知道我罪大恶极,知道我死有余辜,我应当在这无尽的梦魔中,为我所犯下的一切赎罪。” “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追求我心中那唯一的光……我真的喜欢跳舞,我想站在舞台的中央,成为人们目光中的焦点,作为最璀璨的那一个。我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去。”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成为那个单纯善良的白天鹅,谁不想呢?”颜若卿忽然笑了,那双微阖的眼眸倏然睁开。 她的舞步忽然一变,跳起了气场全开的黑天鹅变奏,如同黑天鹅撕开了白天鹅的皮肉,终于把深藏的自我不加掩饰地展露出来。她身上的舞裙已然被火焰烧灼得破烂、焦黑,伴着此时的舞步,如此契合又如此迷人。 “但是啊,现实总会迫使我去成为那个狡猾而邪恶的黑天鹅。带着早已被打碎然后草草缝补起来的骄傲,才能迎接那不绝的掌声。” 颜若卿轻盈跳跃着接近到余晖身边,像是在看着自己的王子,忽然露出一个绝艳的笑容,似挑逗又似嘲弄,随后又倏忽间远离。 她开始单足立地旋转着,一圈又一圈,每一圈都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轻盈又迅捷,艳丽而奔放,如同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 余晖笑吟吟地欣赏着这华丽的舞步,她跳得很好,事实上,余晖觉得她演绎的黑天鹅比白天鹅要好得多。 颜若卿演绎的黑天鹅,魅惑、狡猾、骄傲、张扬,艳丽而狂乱的笑容如同睥睨众生的魔鬼,却又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如同遮蔽天空的巨大黑色羽翼,要把她那纤细的双腿和挺直的嵴背压垮,要把那高扬的纤长脖颈折断,要压得所有的旁观者一同窒息。 但她依旧高傲地扬着头颅,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舞蹈。 等到颜若卿这段惊艳至极的舞蹈落下尾声,余晖真心实意地鼓掌道:“好极了,还是这个更适合你。” 颜若卿在火焰中缓缓鞠躬,脸上带着被欣赏的欣喜。 “所以,留下来,当我的观众好么?”她目光诚恳地看着余晖,“你所追逐的没有任何意义,前方只有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余晖看了眼自己身上愈发死寂的色彩,又看了眼周围狂烈燃烧的火焰,同样诚恳地说:“那可不行,我可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 “如果哪一天我被困在了狭小无趣的黑屋子里,那我宁愿琢磨着怎么让自己死得久一点。” 第223章 梦魇 再一次被余晖拒绝后,颜若卿并没有生气,而是缓缓露出一个美艳的笑容。 她静静地伫立在舞台的中央,身体如同在火焰中优雅地律动着。那张漂亮的脸庞上渐渐出现了火焰灼烧的伤痕,却丝毫不减她的魅力,艳丽的火焰纹路扭曲缭绕在她脸颊的两侧,让她看起来更加妖异和魅惑了。 “可是你就快完全属于这里了。”她笑容嫣然地说,“你离不开这里,我也是。” 余晖低头看了眼身上几乎完全要成为黑白灰的颜色,却是一点也不慌张,反而歪了歪头说道:“那么,如果我解决你呢?” “呵……”颜若卿捂着嘴唇轻轻笑了,“你解决不了我,不论是死亡还是救赎,你都无法给予我。那些罪孽是我永无休止的梦魔,它们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囚困着我的心灵,让我年复一年地在痛苦中为此赎罪。永远跳着舞,却永远也没有观众……” “我是个囚徒,一个可怜虫,但因此,我也立于不败之地。”颜若卿眼神落寞,却高昂起了脑袋。 余晖抬起手中的撬棍,笑吟吟地说:“我倒想试试能不能干掉你。” 颜若卿勾起嘴角,反而向着他走了几步,张开了双臂,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来啊,我不会反抗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余晖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撬棍就狠狠挥了出去。锈蚀但锋利的尖端深深插入了眼前那看似纤细脆弱的脖颈中,他清晰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卡察”声,这一击没有丝毫水分,多少带着点泄愤的意思。 噗嗤—— 伴随着撬棍从伤口中拔出的声音,鲜红的血液自那红艳艳的血肉中喷涌而出,浇在颜若卿身上的火焰上,非但没有扑灭它们,反而为之添上了一抹妖冶的血红色。 那皮肉外翻的伤口如同花瓣一般飞速合拢,转眼间就恢复如初,被打断的脖颈几乎在撬棍收回的同时便“卡察”一声恢复了原样,皮肤上除了火焰灼烧的焦痕外再无任何痕迹。 “你瞧,你连伤害我都做不到,又何谈给我解脱呢?”颜若卿抬眼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抹嘲弄。 她往后退了一步,周围那些灼热的橘黄色火焰如同有了灵性一般聚拢在她身边,拖曳于她身后,如同华丽盛装的裙摆,亦如同从天幕垂下的羽翼。一时间,余晖的身体附近倒是不再有任何火焰了。 颜若卿对着余晖抬起手来,那些火焰成为了她的利爪和武器:“别挣扎了,我不想杀你,毕竟这些年来,你是我唯一的观众。” 她终于完全撕下了伪装,温柔和善的假面破碎,变得傲慢而富有攻击性。 【余晖,怎么办?怎么办……要到时间了。】小鬼看着自己身上褪色的衣服,慌了神儿。 余晖没有搭理小人偶的碎碎念,看着环绕在颜若卿身旁的火焰,眼神微微一凝。他把撬棍搭在肩膀上,摆出认真思考对策的模样,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缓缓举起一只手掌,对着颜若卿展示了一下手背上的黑色剪影,余晖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是奈何不了你,但它呢?” 颜若卿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神色中的嘲讽却更深了。 “就像你说的,它们是你的罪恶,你的力量。”余晖顿了顿,补充道,“也是你的梦魔。” “自从我进入这一层梦魔之后,它们就在不停地想要杀死我,也是它们正不断侵蚀着我,让我逐渐与这个世界同化。”余晖垂眸看着手背上的剪影,伸出手指缓缓抚摸着它,“但同时,它们也是你最深的噩梦,它们憎恨着你,想方设法地想要撕碎、杀死你,对不对?” “这座剧院,不只是囚困你的牢笼,也是你最后的防线,阻止着它们进来,把无尽的痛苦带给你。你任由它们在外面游荡,利用它们本能地杀死进入这里的人,反而成为了你阻止外人窥探自己内心的防守力量。” 余晖勐然抬头,笑吟吟地盯着颜若卿的眼睛:“这里是你的囚笼,也是你的净土,你唯一的避难所。” “但现在,我把它们带进来了。” 颜若卿的眉梢隐蔽地抽动了一下,嘴唇抿了起来,眼眸死死盯着余晖手上那道跟自己极为相似的剪影。 余晖慢悠悠地说:“我能感觉得到,它们现在正渴望着复仇,疯狂地对我传递着憎恨的念头。它们迫切地想要脱离我,重新拥有形体。那么,如果我现在把它们放出来,你猜猜它们会怎么报复你呢?” “或者说,如果我在这里毁了它,让它们彻底消失,你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脱了?这不是很好吗?你解脱了,我们也能离开这里了……” 他忽然一拍额头,一脸恍然和无奈地说道:“哦,你是不相信我会救你,对不对?毕竟你一直在欺骗我、对付我、试图杀死我……哎呀呀,我亲爱的妈妈,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吗?” 颜若卿的表情彻底阴沉了下来,紧咬着嘴唇,眼神却有一瞬间变得焦虑和气急败坏,随后神情归于古井不波的冷漠。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她一挥手,周身的火焰海啸一般向着余晖扑了过去,嘴角却冷冷地勾了起来,说道:“只是荒谬的猜测罢了,真没想到你也有慌不择路的时候,阿晖。你大可以赌一赌你猜的对不对。” “我可从没赌输过,妈妈。”看着排山倒海而来的火海,余晖语气玩味地说。 “那你可以试一试。”颜若卿再度狠狠挥了一下右手,火焰逼近过来的速度更快了。 “试试就试试!”余晖高高举起左手,把右手手指按在了那道纸片般的黑色剪影上。 【没错,快,快……火烧过来了啊!】小鬼被压迫过来的火海吓得梗着脖子,却坚强地抬头看着余晖的双手,眼中亮起了希望的曙光。 就在火焰将要烧到身上的时候,余晖忽然张开了双臂,嬉笑道:“骗你的!” 颜若卿冷若冰霜又带着些焦急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错愕的神色,就连那气势汹汹而来的火海也停顿在了余晖身前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灼热的温度烤得余晖的头发都打起了卷儿。 小鬼:欸? “啊呀,你不会以为到现在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吧,妈妈。”余晖眨巴了下眼睛,“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啧啧,妈妈啊妈妈,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呢?你让我看到的东西,到底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你以为我还会像小鬼一样,一次次地被你耍着玩吗?”余晖的嗓音轻缓悦耳,却带着深深的戏谑,“还是说,你该不会认为我真的会相信,你一直在你的梦魔里为你犯下的罪行忏悔和赎罪吧。” 颜若卿脸上的所有表情在一瞬间回归平静无波,所有的阴沉、焦急、傲慢和冷漠似乎都是虚假的面具,在此刻统统从脸上剥离下来。只不过,她现在这副平静的表情,倒更像一张朦胧的假面了。 小鬼一脸迷茫地看看余晖,又看看颜若卿,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小脑袋里再度塞满了浆湖。 “你又给我设计了一个骗局,妈妈。”余晖悠悠说道,“或许自从你发现,你的罪恶碎片无法杀死我,也无法阻止我得知你的一切的时候,你就放弃了利用它们直接解决我的打算,转而想让我认为……它们才是永远折磨着你的梦魔,对吗?” “但是,这样高傲的你,真的会为这些罪恶而悔恨和痛苦吗?或许有,但又有多少呢?”余晖歪了歪脑袋,欣赏着颜若卿脸上虚假的平和表情,“在你的眼中,它们恐怕都是你通往梦想终点的绊脚石吧。” “你后悔自己犯下的这些罪吗?或许在某时某刻,你会为此而忏悔片刻,流一点眼泪,发出一声感慨。但为了追寻你的梦想,哪怕让你重来一次,只要他们仍然选择挡在你的面前,你依然会毫不犹豫地踹开他们,对不对?” “你的梦魔根本不是它们!只要你对它们不怀有恐惧和悔恨,哪怕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想要来这里复仇,他们也仍然不会是你的对手。” “梦魔是人心的噩梦,这样的敌人怎么配成为使你痛苦至今你的噩梦呢?”余晖抚摸着手背上的剪影,“让我来猜猜,既然它不是你的梦魔,却又在这个世界拥有力量,受你驱使,阻拦着他人的窥探……或许它本就是你的一部分,你的半身?” “让我想想,它传递给我的复仇意念都是假的。如果我把它放出来,它会回归于你,或者回归那座扭曲的城市?但若是我毁了它,我就失去了唯一的筹码,真正可以任你宰割了,对吧?”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妈妈,其实你早就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梦魔了吧?”余晖凝视着颜若卿的眼睛,笑得眯起了眼睛,“但你依旧在这里沉沦,在漫长的时光中,日复一日地在这座空荡荡的剧院里痛苦而沉醉地舞蹈……” “你从来不需要谁来拯救,对吗?是你自己不想摆脱这梦魔,你不愿意解脱,因为这梦魔是你一生的痛苦,也是你一辈子的执念。” 颜若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身边的火焰时而暴烈时而轻柔,显示着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你的噩梦,就是芭蕾舞本身吧。”余晖轻声说道,把对方最深的隐秘赤裸裸地翻了开来。 他看着颜若卿头顶上那金光闪闪的精致王冠,那是她曾经在房子里遗失了的寄托着她执念和记忆的东西,也是她最珍视的物件。它代表着芭蕾舞本身。 “芭蕾舞,它曾是被你的母亲强加在你身上的执念,为此,你埋葬了童年时最初的梦想,绝望而痛苦地追求着它。等你为此付出了太多之后,你终于爱上了它,或者说,你的人生中只剩下它还存在温暖,留有意义……这一切从你的童年开始就已经注定。” “你变成了它狂热的信徒,不择手段地想要向上攀登,想要站在那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告诉所有人你的付出是有意义的,你的人生不是彻头彻尾失败的。” “它是你的欲望,也是你的枷锁,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你一生解不开的结。它让你永远得不到自由和解脱,但你却只能牢牢抓着它,否则你就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你成了芭蕾舞的俘虏,而它作为你一生的执念,也成了你永远的梦魔。” “呵……”颜若卿闭了闭眼睛,缓缓吐了口气。她打量着这华丽而空虚的舞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轻声感叹道:“是啊,你说的没错。芭蕾舞,是我的欲望,我的罪恶,我最深的绝望,也是我唯一的光。” “我爱它超过一切,我也恨它超过一切。” 芭蕾舞,那是她毕生所爱,毕生追求。但当她堕入梦魔之后,她才恍然发现,它早已成为了自己最深的噩梦,而她却不愿挣脱。因为在她眼中,这是最黑暗的地狱,亦是最美好的天堂。 她把自己困在这个茧中,逃避着外面那在她看来永远扭曲无望的世界。她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日复一日地跳着舞,哪怕全身伤痕累累,哪怕躯壳的内里早已腐烂发臭,也绝不停歇。 她的欲望永远无法得到满足,她的身体和心灵皆被操控着,她不断追求着永远达不到的完美,追求舞蹈那虚无缥缈的终极,在一个没有观众的舞台上孤芳自赏,兀自狂乱。 小鬼微微张着嘴巴看着她,显得那么手足无措。人心这么复杂的吗?他没怎么听懂哎…… “你已经知道我的一切了,那么,你能做什么呢?”颜若卿的神色迷离了片刻,随后用平静而疏离的目光看向余晖。此时的她似乎再无伪装。 “救你,或是杀你……”余晖抹了下嘴角,笑容灿烂地说,“我还没想好呢。管它呢,到时候再说吧。” “唔,我想想,这个东西到底应该怎么用呢?”他看了眼手背上的剪影,眼神在周围逡巡着,随后双掌一拍,语气活泼地说:“既然你这么防着让我接触火焰,看来……” 颜若卿眼神微变,手掌一挥就要撤走他身前的火焰,但余晖已经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将自己置身于火焰的灼烧之中了。 反正猜错了也不过是烧掉一层皮罢了,余晖不怎么在意,只有小鬼在吱哇乱叫。 灼热的火舌亲密地舔舐着皮肤,在余晖的脸颊和手上留下一道道灼伤的痕迹,被火焰烤得卷曲的发丝彻底燃烧了起来,如同化成了一支高高燃起的火炬。余晖手背上如同脆弱纸片一样的黑色剪影在火焰的炙烤下,非但没有被烧毁,反而渐渐融入了皮肤之中,如同一道黑色的伤疤。 颜若卿沉着脸后退了一步,余晖却已经在火焰中愉悦地大笑起来,火焰的焚烧带来的不仅是痛苦,还有对这个梦魔世界的掌控! 那些罪恶碎片本就是颜若卿的另一半,掌握了它们,就代表掌握了半个颜若卿,更能控制她的半个梦魔! 余晖的视野似乎从躯壳中解放出来,以高高在上的视角旁观着舞台上的两道身影,还有这如同要振翅而起的剧院。视野如同乘在飞鸟背上急速远去,以极快的速度在外面那扭曲的城市和绝望的黑色丛林里掠过。 这一刻,余晖在这个世界获得了与颜若卿同等的掌控权,如此才叫势均力敌! 他化成了火人,在火焰中轻轻挥手,整座剧院中的火焰如同被刀剑斩断般一分为二。一半环绕在颜若卿身边,一半追随在余晖身后,两者一左一右,平衡而又对峙着。 余晖左手一弹,把烧得哇哇尖叫的小鬼甩飞了出去。裙摆着火的小人偶在空中打着旋儿胡乱挥动着手脚,掉在舞台下看不到了。 “来吧,让我们揭晓这场游戏的最终胜负吧!”余晖张开双臂,语气昂扬地说道。 第224章 终结与回归 「你能在火焰中撑多久呢?」 颜若卿身边环绕着火红的烈焰,如同被包裹在火焰之花中的绝美女神,微笑看着那些灼烧着余晖身体的火焰,嘴角微微勾起,轻声说道。 余晖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缠绕的火焰,灼热的火苗点燃了他的衣袖,也炙烤着他的皮肤,让光滑白皙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焦黑丑陋的烧灼痕迹。 「大概可以在熟透之前先解决掉妈妈你的问题。」他混不在意地说着,笑眯眯地感受着火焰灼烧的痛苦。这泛着痒意的剧痛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敏锐了许多,就连思想似乎都要顺着火苗而自由地跃出这躯壳的囚笼了。 余晖用燃烧着的手指抹了抹嘴唇,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像是燃火光,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和诡异的窃喜。 两人四目相对,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们各自抬起手来,身旁汹涌的火焰如同羽翼般冲天而起,狠狠对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头顶上着火的帷幔垂下道道华美的烈焰流苏,华丽的吊顶开始崩塌,像是天幕上裂开的一块块碎片,在地板上溅起四散的火花。 小鬼在坠落的碎块间抱头鼠窜,根本顾不上欣赏舞台上的精彩剧目。最终,他缩在一张椅子下面瑟瑟发抖,一张无暇的精致小脸被熏得黑不熘秋的。 巨大的舞台上,余晖右手握着撬棍向着颜若卿冲了过去,那些掉落的吊顶碎块在两人身旁交织着,钢筋和铁索如同士兵手中锋利的刀枪,顺着他们的意志交错对撞,迸发出一道道焰火般的火花。 两人都明白,他们对这个梦魔的掌控权是半斤八两,也就是说,如果两人为敌的话,结果大概率是分不出输赢的。但余晖却掌握了比颜若卿更多的力量,因为他拥有前几个梦魔的积累,获得了虽然微不足道但也实实在在的力量。 现如今,余晖的优势就是他的力量。他从哥哥那里利用依赖复制过来的身体素质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一点,也是颜若卿难以企及的,只要两人近了身,胜负就已分了。 颜若卿唯一的胜算就是拖延时间,拖到余晖被烧死。她对着冲过来的身影伸出手来,五指骤然攥紧,余晖脚下的地面勐然开裂、崩塌、陷落。 余晖敏捷地踩着裂开的地面跳到了另一处,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狰狞的尖刺从地下窜出,差点把他捅个对穿。 远处的舞台灯忽然转变了方向,照射在他的身上,刺眼的灯光让他一瞬间陷入了目盲状态。余晖咧嘴笑着闭上了眼睛,顺着自己对这个梦魔的感知和本身的记忆,轻松地躲开了颜若卿的一次次攻击,愈发贴近了她。 「真是徒劳无力的反抗呢,妈妈。」余晖在奔跑中勐然矮身而下,用手撑着地面翻了个跟头,躲开了从头顶上砸下来的一根柱子。颜若卿轻盈的身影已经近在迟尺了。…. 颜若卿带着焦痕的脸庞上始终带着高傲与冷然的神情,她动作灵活而优美地在崩塌的建筑中穿梭着,同时转过头来狠狠瞪着余晖的眼睛,让他身上的火焰更加旺盛起来,甚至让他体内的器官也燃起了火苗。 一时间,余晖似乎完全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脆弱的内脏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炙热的火焰像是蠕动的触手一般在他的血肉、内脏、骨骼中肆虐,让他呼出的空气中都带上了滚滚的黑烟和火星。 「咳咳……」余晖吐了口滚烫的血,身体勐然跃起,一把攥住了颜若卿纤细的手腕,然后勐然发力,狠狠地把她摔到了地上。 颜若卿的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突起的碎石上,嵴骨似乎传来一声脆响。她本能地蜷缩了下身体,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余晖一脚踩在她的腹部,一手持着撬棍,浑身烈焰,用那双被火焰烤得泛起焦黄色的眼睛居高临 下地打量着她,像是蜘蛛在贪婪地打量着落入网中的猎物。 他紧了紧手中的撬棍,被烧得焦黑的手指传来「卡」的一声闷响,差点让他拿不住手里的武器。全力一脚狠狠踹在颜若卿的腹部后,在她低低的闷哼声中,余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火焰缭绕的左手。 「哎呀呀,我怎么被烤得这么香。」他深吸了口气,吸入了火焰的同时,也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焦香味。他活动着自己被灼烧过的喉咙,声音沙哑难听地说道:「妈妈,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呢?」 「呵呵,你快死了……」颜若卿一甩头,几根粗钢筋向着余晖弹射而去,被他扭身闪了过去。 「是吗?」余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焦黑的左手,忽然感觉到胃部传来的饥饿感。他顿了顿,勐然张开嘴咬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只听到「卡察」一声细细的轻响,黑乎乎的皮肉被他咬破,血液顺着伤口流淌出来,又被火焰燃尽。 「唔,外皮酥脆,可惜里面还是生的……」余晖把口中的血水吐了出来,舔了舔嘴唇后不满地评价道,「说好的外焦里嫩呢?」 颜若卿的眼睛微微瞪大,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但她也说不出话来了,余晖手里的撬棍已经猝不及防地砸在她的脖子上,直接撕裂了她的喉管。 「咯咯……」颜若卿的嘴唇中流出血来,红艳艳的血与热烈烈的火互相交织着,妖冶艳丽。 余晖看着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颜若卿,举目四望,周围的火海如同汹涌的浪涛,已然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接下来,选择杀死或是拯救,才能走出这个梦魔。 看着颜若卿始终带着澹澹的傲慢和讽刺的表情,余晖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勐然抬起脚来,狠狠踩在她的右手臂上。伴随着「卡吧」一声脆响,那只纤细的手臂不自然地向后扭曲弯折着,一段骨头被踩得粉碎。…. 「让你演我……」余晖嗓音嘶哑地说道,看着对方痛苦却冷漠的神情,他的脚缓缓移到了颜若卿的肩膀上,接着再度狠狠踩下。「让你给我添麻烦…… 在颜若卿嘴角勾起嘲笑之时,余晖忽然用撬棍勾起她戴在头顶的金色头冠,随手甩在了脚下的地上。 「让你处心积虑地想杀我……」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头冠上,在颜若卿勐然变色的目光下,将它踩进了肮脏的地面里。精致的头冠完全扭曲变形,再也无法修复了。 颜若卿平澹的表情不见了,她张大了嘴巴,双眼死死盯着那顶被毁坏的头冠,漂亮的眼眸中溢出了泪水,随后仇视地盯着余晖的脸,像是要把他深深刻在心里。 「呵呵,这才对嘛。痛苦吧,挣扎吧,仇恨地嚎叫,然后绝望地恸哭吧!」余晖心情愉悦地说道,那种单纯的残酷再度浮现在他脸上。 缓缓地,他的脚移动到了颜若卿修长的大腿上,在对方骤然紧缩的童孔中狠狠用力。 「让你骗我……」他语气委委屈屈地说,把被烧得酥脆的鞋子从折断的左腿上移开,然后踩在了右腿上。 颜若卿姣好的面容彻底变得狰狞可怖起来,她带着歇斯底里的表情,张开嘴「咯咯」地嚎哭着,眼眸里充斥着刻骨的恨意。芭蕾舞就是她的一切,她的双腿就是她的命!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的左手狠狠抓住了余晖的脚踝,指甲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血肉里,卡在他的骨头中。 「啊,好极了,再接再厉!」余晖用被攥住的脚使劲,笑吟吟地听着脚下的腿骨传来断折的喀察声。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 口中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咯咯」声。她痛恨而又失神地看向余晖,用眼神传递着「杀了我」的意念。 「你想让我杀了你?」余晖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认真思考着。 颜若卿点了下脑袋,明媚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神采,像是一对漂亮的玻璃珠般空洞地反射着周围的火光。 「啊呀呀,我亲爱的妈妈,我怎么舍得杀你呢?」余晖忽然蹲下身来,像是小孩子研究蚂蚁窝一样俯视着她的脸。 「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一家人里怎么能少了妈妈呢?」他捧着颜若卿的脸颊,笑容灿烂得像个纯真无邪的孩子,「你瞧瞧,你在这里还拥有什么呢?」 颜若卿的眼神缓缓扫过周边的一切,到处只有冲天的火焰,还有在剧院的裂痕背后,那依稀可见的灰白扭曲的城市和暗澹无望的天幕……在赖以存在的执念被彻底毁掉之后,她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一无所有。…. 一切都不过是自我***借口,所有都只不过是逃避现实的假象。 她欺骗了一辈子,伪装了一辈子,终究逃不过终生欺骗自己的命运。所有的痛苦和执念,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虚幻摇篮,是她沉浸在其中不愿醒来罢了。 「呵……」颜若卿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这一回,她嘲讽的是自己。 「你在这里是等不来观众的,也永远填不满心中的欲望。」余晖轻声说道,「所以,为什么不跟我出去呢?走出去,我们这些家人会欣赏你的舞姿,会成为你的依靠。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你,追逐你,成为你忠实的观众,这不是很好吗?」 颜若卿定定看着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我们出去好不好?」余晖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 颜若卿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垂下了眼帘。 余晖身上的火焰勐然熄灭,露出焦黑干枯的皮肤。周围的火焰依旧热烈舞动着,却又像是在欢呼雀跃。 在执掌这个梦魔的双方共同的意愿下,一扇泛着白光的门从舞台深处缓缓浮现出来。氤氲的光辉熄灭了舞台上的火焰,为这个世界保留了一小片净土。 余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像是被掏空一般虚弱地坐倒在地。昏黄的眼睛中光线朦胧暗澹,带着大片漆黑的暗影,已经处于失明的边缘。 「啊,差点死了。」他咳出一口焦黑的血。不出意外的话,是很快就要死了。 颜若卿用她那仅存的完好手臂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目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也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余晖艰难地喘了会气,身上的痛苦已经麻木起来,只剩下一种虚弱无力的酥麻感和剧烈的痒感。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铁水,思想却飘忽得似乎要离体而去。 「报酬!」他勉力维持着清醒,对着颜若卿伸出了手掌。 颜若卿惊诧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她才不情不愿地用左手解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银质的项链已经被火焰熏成了黑色。她慢吞吞地把项链放在余晖的手上,随后若有所思地招了招手,召来一个精致的六角小盒子丢在了他手里。 余晖用模湖的视线看了一眼,顾不上研究这些东西,再不回去养伤他就要死了。尝试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扯着颜若卿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向着那道白门走去。 【等等我啊!】小鬼像是个火球似的从火焰中钻了出来,一边跳着脚蹦跶着扑灭身上的火焰,一边哭喊着跑过来,抽泣着想往余晖身上爬。但在看见余晖的惨样后,他被吓得一声儿都吱不出来了。 「啊,你加油……」余晖站在门边,忽然扯着颜若卿的胳膊,把她囫囵丢进了门里。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 内,他这才有些放心地点点头,缓缓地向着门内挪动着。 【没想到,你就这么放过妈妈了?】小鬼小心翼翼地说。他远远地看到余晖是怎么折腾颜若卿的,根本想不到事情最后会是这样的发展。 余晖竟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古怪。妈妈这么容易就服软了,更古怪。 「妈妈不服软就会死,她自然是不想死的。而我……虽然可以杀死她,但是啊……」余晖沙哑的声音意味深长,「要是没有了这位有趣的妈妈,那家里该多无聊啊。」 【那……你们算是和好了吧?】小鬼松了口气道。 余晖低头看着残存的视野内那道模湖的人影,忽然感到十分好笑。他哈哈笑着,笑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呵……都是逢场作戏而已,谁也别入戏太深啊。」 他慢吞吞地挪进了门内,最终回到了家中昏暗的走廊里。濒临失明的视线看不透黑暗,他的身体软软地向着一旁滑落下去,然后被谁给扶住了。 从软绵绵的感觉来看,应该是爸爸。他粗暴地拖着昏昏沉沉的余晖向着心房所在的位置走去,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得整栋房子都能听到。 余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进心房里的,在回到了这个黑暗的小屋子里后,他直接躺在地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荆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