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富在深山》 第001章 坑闺女的陆家 大元最北有安州,安州城外山脉连绵,山高林深,野物众多,自然也是猎户聚集,几乎大元每年所用毛皮,大半出自这里。 安州府城不大,每年也只在秋日热闹那么三个月,如今还有一月多就要过年,商队尽皆南归,免不得城里城外都冷清下来。 距离府城之北三十里有个村寨叫老熊岭,据说很久之前最得黑熊的喜爱,常有出没,后来有英雄好汉出手,几年间灭了十几头黑熊,岭上得了安宁,也招了很多猎户定居落脚。 岁月静好,如同小河一般慢悠悠流过,村寨渐渐壮大,凑足了十八户人家。 人多了,自然矛盾也多,但老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 猎户们都没读过什么书,结伴打猎时候也互相照料。所以,即便姓氏不同,祖籍也是天南海北,但平日相处倒是如同一家人一般。 老熊岭的十八座院子,大半都是木屋,取材容易又便宜,远远望去倒是淳朴粗犷。 但是岭上最高的一座院子却是砖瓦结构,前后两进,院墙砌的坚实,灰瓦也看着干净,很是有些鹤立鸡群的傲然。 陆小米苦着脸折断手里的枯枝塞进灶堂,末了第一百次探头望向院子门口。 今日,陆家老大第二次拉了家里的粮食进城去粮油铺子换钱。日头不等出山就走了,这会儿太阳已经过午还没回来,实在让她担心。 正房屋子里,年过中旬的陆老爹正一手旧书一手支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许是又想起了过世没多久的发妻白氏,也就是陆小米的亲娘。 陆小米原本想喊老爹给炭盆里加点儿炭,眼见他这样也就把话咽了回去,低头把树枝当了莫名的敌人奋力折断再折断。 “我不郁闷,我要知足,知足!” 说起来,她来到陆家也有两月了,不,准确说,应该是“借住”在陆家两个月了。 前世里,她是个被扔在孤儿院门前的弃婴,好不容易长大成人读完大学,刚刚工作得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正兴冲冲赶回孤儿院,买了老院长的药,弟弟妹妹们的文具,鞋袜,没想到一场车祸,睁开眼睛就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成了陆家最小的女儿。 好吧,她自小没有亲人,如今多了记忆,多了一个爹三个哥,有人疼爱也不算坏事。 但是,这爹和三个哥哥真是拥有随时随地让她火冒三丈的本事! 陆家老太爷,就是那位让黑熊闻风丧胆的英雄,几乎是踩着黑熊的血泪建起了这座大院,山下也开了三十亩肥田,只要陆老爹不是傻子,就能保证一辈子吃穿不愁。 可是,偏偏如今陆家就是硬是过得差点儿喝西北风了。 陆小米初初醒来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多梳理几日原主的记忆,就开始接手了陆家大院的日常。 原因无它,她既然幸运获得了再活一次的机会,总不能没几日就饿死啊。 雇人抢回了田里的可怜巴巴的一小堆苞谷棒子,两垛高粱,十几袋子小麦,冬日就已经来临了。 陆老爹自告奋勇去交税粮,顺便卖点儿钱回来居家度日,没想到最后只带回一本古籍。 陆小米气得半月没跟不靠谱的爹说话,今日又分了全家三分之一的口粮,让大哥进城了。 事关家里整个冬日的油盐酱醋,棉袄棉鞋,她怎么可能不惦记? 许是老天爷到底愧疚把陆小米扔到了陆家,大发慈悲早早让陆家门外想起了马蹄声。 陆小米立刻扔了“热情”的灶火,奔去了院门口。 “大哥,你回来了!怎么样,卖了几两银子?” 陆老大天生一副红脸膛,浓眉大眼,身形魁梧,典型的庄稼院憨厚后生,是那种农家妇人一见就要拉回家做女婿的好形象。 可是,这会儿眼见妹妹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他却缩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那个,小米啊,我那个…” 陆小米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咬牙问道,“大哥,你别说一整车粮食,连一文铜钱都没卖回来?” “没有!没有!有八百文呢!” 陆老大赶紧从怀里把带着体温的铜钱串子扯了出来,讨好的塞到妹妹手里。 可惜,陆小米脸色却更难看了。 “一车粮食,高粱谷子对半分,按照如今的粮价,最少也有二两银子。大哥,你说怎么会是八百文?” “呃,小米啊…”陆老大眼里满满都是愧疚,大手下意识搓了搓,“那个进城的时候,看见那些流民太可怜了,我就…嗯,送了他们半车。” “可怜?”陆小米再也忍耐不住,恼的跳脚喊起来,“陆老大,你知不知道这是家里的口粮!咱们家里冬天都要饿肚子了,你还有心情可怜人家!你是不是要把整个陆家大院也换粮食救济流民啊!娘的忌日,让流民整治祭品?三哥的束脩也让流民出?一家五口的棉衣,要让流民去缝?是不是!” 陆小米是真生气了,自从做了陆家小女儿,她是禅精竭虑算计过日子,可是这陆家父子四个半点儿帮不上忙,还就知道拖后腿。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气得她要跳楼! 陆老大眼见小妹扯了旧袄的袖子抹眼睛,立刻慌了神。原本家里日子还好,但是先前娘亲和妹妹都生病,花光了家里积蓄,娘亲过世之后,老爹又执意大半丧事,更是雪上加霜。 否则也不必妹妹如此操心过日子,原本他也想帮忙,盘算着卖了粮食给妹妹扯几尺好料子做个新袄,可是那城外的流民实在太可怜,他一心软… “小米,你别哭,哥错了,哥下次再也不敢了…” 陆老大急的团团转,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只要妹子能止住眼泪。 屋子里的陆老爹这会儿终于收回了不知道云游到哪个世界的心神,扔了书本刚跑出来,就听见院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爹啊,大哥二哥啊,快来帮忙啊!” 声音不等落地,门外就窜进来一个身穿蓝色棉袍,头扎方巾的年轻秀才。同样的浓眉大眼,但身形却是瘦弱,比之陆老大却多了几分书卷气,但也让人一见就知道是陆家的种。 陆老大欢喜的拉了年轻秀才,嚷道,“三弟,你回来了,我还想着明日去路上迎一迎你呢。” 不错,年轻秀才正是陆家在外地书院读书的老三,陆谦。 陆谦这会儿也顾不上跟大哥叙旧,赶紧求助,“大哥,我回来路上遇到山贼了,多亏冯大哥救命。但是冯大哥受伤了,我带他们一起回来了。” “啊,人在哪里,快把人请进来啊。” 陆家几口都涌到了院门外,就见门口停了一辆青布小马车。马是老马,车是破车,甚至窗帘上都开了几张“大口”在欢快喝着北风。 但车门旁却站了个红衣小童,七八岁模样,白白胖胖,头顶扎着朝天辫,若是忽略他脸上的桀骜不耐,倒是个可爱的孩子。 车里一个穿了灰袄的老仆,正扶了年轻的主子下车。 年轻的主子约莫二十岁左右,身穿靛蓝色锦缎袍子,木簪束发,斜斜伸出的右腿上,大片干涸的血迹很是惹眼。 许是下车碰到了伤口,他微微皱起了剑眉,黝黑的眼眸里闪过痛色,双唇紧抿,但依旧能看出他眉宇间残存的一丝痛色。 陆家人许是没想到陆谦带回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如此人物,一时都有些愣神。 倒是陆小米仔细看了看年轻公子腿上胡乱绑着的布条字,赶紧推了陆老大一把,“大哥,你快去请毕三叔,他最擅长接骨。记得告诉他带上最好的伤药,若是他喝酒不肯来,你就说以后我卤了鸡脚再也不送他下酒了。” 说罢,她又撵了陆老三,“三哥去把你住的东厢打开,被褥铺上,预备让这位公子歇息。炕是早晨烧的,你再把堂屋火盆挪过去。我去烧水,一会儿毕三叔来了要用。” “好,我这就去。” 陆老大应声就跑去了岭下,陆谦也是赶紧转身进院子。 一番分派,利落又干净,比厉害的当家主妇也不差什么了,倒是完全让人想不到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 别说那灰袄老伯,就是疼得皱眉的年轻公子都有些好奇抬头。 可惜,陆小米已经甩着两根辫子匆匆跑去了灶间,只留给众人一个细瘦灵巧的背影。 陆老爹上前给年轻公子行礼,谢他救了自家儿子,末了帮忙把这主仆三个让进了东厢房。 这几日备着陆老三随时休冬假回来,陆小米提早烧了大炕,早起塞几块木绊子,这会儿大炕正是热的滚烫。 依靠在宣软带着皂角气味的被褥上,身下热力传来,冯简苍白的脸色很快就缓过来几分。 灰袄老伯也是侧身坐到了炕沿儿,至于红衣小童早就不客气的上了炕。 陆小米端了热水,夹了一卷白棉布进屋的时候,陆老大正背了半醉的毕三叔赶到了。 待得剪开染血的棉裤,翻卷的皮肉,还有隐隐露着白茬的骨头就露了出来。 陆家几人都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村里人打猎总有损伤,陆家老二也是个习武的,但是这么重的伤,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这么年轻的公子,看穿戴也是个富贵人家出身,到底是多坚韧的心性,居然能忍了这么一路… 第002章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这伤势也是出乎毕三叔的意料,本来迷糊的脑袋立刻就清醒了,但他也没忘了讨要“诊金”,“四丫头,你可看见了,这人伤不轻,我今日出手可是耗神着呢。你可记得多给我做几次卤味补补啊!” “知道了,毕三叔你快点儿开始接骨吧,伤药也要好的,这位公子是我三哥的救命恩人!” 陆小米实在不敢看血淋淋的伤口,一边催促毕三叔赶紧接骨,一边四处张望。 冯简因为伤口被翻动,脸色比先前又白了几分。出门不过半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实在让他懊恼。 陆小米正好看过来,神色里更添了几分感激。就算这个时空流行路见不平,人心比之前世淳朴又善良,但因为救一个陌生人而忍受断腿之痛,实在让人佩服之极。 这般想着,她就投了一个温热的布巾坐到冯简身边给他擦抹手脸。 “公子,若是你不介意,我就同三哥一样喊你冯大哥了,这次真是太感谢你出手相救。你放心,毕三叔是我们这里方圆百里内最好的接骨大夫,去年后院的小刀哥也是断了腿,就是他给接好的,如今小刀哥照样打猎,一点儿都不耽误呢。” 冯简忍痛忍的额头冒汗,想要说话却怕开口就会惨叫出声。这会儿被温热的布巾擦去额头的汗珠,双手,让他舒服很多,眉头都松了一些,也下意识望了过去。 小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柳叶眉,双眼大而灵动,秀气的鼻子小嘴儿,皮肤白皙,算不得如何美貌,但这般一边柔声说话一边忙着照料他,居然有种别样又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温柔。 可能是穷人孩子早当家,先前院门外听她分派,显见陆家也是她在操持家务吧。 他这般分了心神,倒是觉得腿上痛楚又轻了一些。 毕三叔手脚很快,仗着伤骨完整,没有粉碎,所以比想象中要容易很多。 很快,他就把伤骨重新接好,烈酒擦洗干净,撒药缠好白布条,末了寻了几根木棍固定。 “成了,先养三日,然后我来换药。记得去城里开几副药给他喝,好的就更快了。” 冯简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同毕三叔道谢。 “劳烦你了,大夫。” “不劳烦,”毕三叔笑的同叼了母鸡的黄鼠狼一般,摆手示意冯简不必谢,末了望向陆小米。 “四丫头,我可等着你的卤味下酒了。” “三叔再叫我死丫头,别说卤味,连卤汤都没有!” 陆小米一边嗔怪抗议,一边端起水盆送了毕三叔出去。 陆老爹带了儿子嘱咐冯简主仆好好歇息,然后转到了堂屋。 陆小米琢磨着冯简主仆肯定是没吃饭,就端了陶盆去耳房里取荞麦面。路过堂屋正好听见自家三哥手舞足蹈同老爹和兄长吹嘘他如何不畏生死,同冯家主仆一起大战十几个山贼。 陆老爹读书读得半傻,陆老大又憨厚老实,跟着听得是惊呼连连,后怕之极。 倒是陆小米从中挖掘出了陆老三作为累赘,严重拖累了冯简主仆的事实,于是对冯简也就更加愧疚了。 大铁锅里的水哗哗翻着花儿,陆小米两手捞起切好的荞麦面条抖了几下,这才洒了进去,水花儿立刻就平静了下去,但是灶堂里木绊子烧的红火,很快就又沸腾了。这一次白色的水花翻滚着浅淡黑色的面条,颜色分明,又奇异的有些和谐之美。 陆家剩下的唯一一块腊肉掉在灶间屋梁熏了好久,这次也被陆小米狠心摘了下来,切成细丝,扔进另一口小锅里爆炒,添上葱姜丝,一瓢水,末了再把八分熟的面条挑进去,最后点些细盐,几粒葱花碎,热腾腾的热汤面就算出锅了。 屋子里,陆家父子早就没了闲话儿的心思,三双眼睛齐齐望着院角,那处香气逸散的源头… “放桌子,吃饭了!” “好咧!” 方才还一直沉默的陆家大哥,笑得咧着大嘴,好似瞬间从炕头上的老猫进化成了猛虎,跳起来就跑去了隔间,眨眼就搬出来一个丈许宽窄的松木方桌。 就是陆老爹也赶紧扯了屁股底下的椅子,直接霸占了主位。 陆老三陆谦眼见老爹和大哥如此,很有些吃惊。 于是,陆小米端了面条进屋的时候,就见父兄三个同猪圈里等待喂食的小猪一般,满脸渴盼盯着她手里的陶盆。 陆小米就是生气都没力气了,也不管父兄们如何分面条,赶紧又回灶间端了托盘去了东厢房。 烧的暖融融的屋子里,冯简主仆都脱了棉衣,老仆人居然在看书,红衣小童则上蹿下跳,好似要找出陆家深藏的秘密或者宝藏… 眼见陆小米进来,冯简冷冷扫了红衣小童一眼,小童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但到底老实了下来。 陆小米倒是没有生气,忙碌着摆上炕桌,撤了托盘,想了想又郑重行了一礼。 “冯大哥,多谢你救了我三哥一命。如今天寒地冻,冯大哥又行动不便,若是不嫌弃我家贫苦,就在我家养伤,可好?” 冯简受伤如此之重,出门的时候又只拿了十两银子,路上早就花用的所剩无几,如今不在陆家养伤又能去哪里? 虽说救命之恩大过天,陆家替他治伤,供给吃食用度都是应该。 但陆小米这般主动留人,就是知礼又周到。 “陆姑娘客气了,我们正巧也是无处可处,以后就要多叨扰一些时日了。” 冯简语声淡淡,但神色里并没有异常。 陆小米双眼随意在屋里转了转,又替冯简挑了一碗面条,这才退了出去。红衣小童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后悄悄开门跟了上去… 冯简好似没有看到,慢慢端起面碗。浅黑色的面条沉淀在汤里,褐色的腊肉,浅黄的姜丝,碧绿的葱花碎,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青花大碗里,简单又透着香气。 一口面汤下肚,鲜香适口,多日奔波的寒苦,好像就轻易随着这口汤散掉了… 堂屋里,陆家父子刚刚放下碗筷,见得小女儿进来陆老爹赶紧招呼,“闺女,还给你留了一大碗,赶紧吃了吧。” 陆小米懒懒应了一声,手里筷子挑着面条却是没有什么胃口。 陆老爹有些担心,就问道,“闺女,怎么了,是不是冯公子那里说什么了?事是你三哥惹得,一会儿让他过去照应就是了。” 陆老三正抱了碗喝面汤,听了这话也是赶紧道,“冯大哥发火了?可是腿疼?我一会儿就过去!” 陆小米放下筷子,摆摆手,给神经大条的父兄们“上课”。 “冯大哥没说什么,就是因为人家没说什么,我才犯愁。人家是为了救三哥受伤,在咱家好好养伤是应该的。但是,今日大哥就拿回八百文,抓药怕是都不够呢。再说了,我看冯大哥他们没带什么行礼,这铺盖的被褥,袄裤鞋子,都要添置…甚至,家里粮食怕是都坚持不到过年了。难道,大过年的,村里都是大鱼大肉,咱们带着客人一起喝西北风?” 一席话说的陆老爹带着俩儿子都是面面相觑,转而有些脸红。 陆老大低了头抠着桌子缝儿,很是后悔今日心软送了大半粮食。 陆老爹也是尴尬的干咳两声,狠狠心应道,“那…明日把我那本书拿去当铺换银子吧?” 陆小米这次连叹气都没力气了,说起来陆老大先前去卖粮是第二次了。第一次,足足两车粮食卖了四两银子,她就去买了二斤细盐的功夫,陆老爹就把四两银子换了一本古籍。 她当时气的半死,可也不能打老爹一顿出气啊。 但如今急用钱,当真把古籍送去当铺,恐怕就是“破书一本,铜钱一百”了。 “爹还是留着吧,我再想想办法。” 果然,陆老爹听了这话立刻就笑了起来,“啊,好…” 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又赶紧改了口,“我是说,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陆小米草草扒了几口面条,剩下半碗吃不下,被陆老大接过去打扫了。 陆老三生怕妹子责怪他,抢着要帮忙洗碗,可惜上手就碎了俩… 陆小米忍无可忍,撵了哥哥出去,末了把锅碗瓢盆当做父兄堵塞的脑回路刷了又刷… 一夜北风紧,原本初雪就蓬松又轻浮,这般被北风吹过,只余下了三分之一的顽固分子,倒是让原本已经穿了白色素衣的山林又露出了大半本来面貌。 陆小米早起见灰袄老仆主动帮忙扫了院子,很是过意不去,待得打听昨晚冯简不曾高烧,就赶紧做了早饭,然后催促着陆老大进城去抓药。 昨日天晚关城门也就罢了,今日再不赶紧喝药,冯简的腿伤万一严重就麻烦了。 陆老大也知道轻重,抓了两个苞谷饼子就进城了。 陆小米熬了小米粥,凑了几样小菜,又把苞谷饼子切开用菜油煎得金黄,这才喊了陆老三送去东厢。 一家人正要就着剩粥对付一口的时候,院门又被拍响了。 后院的刘家后生小刀,连同几个伙伴笑嘻嘻问向开门的陆小米,“小米妹子,你二哥呢,老冯爷说这天气怕是有两三日不会下雪,我们打算再上山去碰碰运气,过来喊你二哥一起啊。” 陆小米听了这话,暗暗咬牙,真是恨不得把自家二哥暴揍一顿。自小他跟了山上那个什么高人习武之后,就时不时消失几日,美其名曰行侠仗义。 第003章 高仁?高人? 先前正是秋猎圈钱的时候,他就不在家,若不然家里也不能一点儿余钱都没有。如今是大雪封山前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居然还是不在家!” “小刀哥,我二哥出门了,你们自己去吧。” 陆小米鼓着两腮,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句,这模样倒是同秋日里偷了粮食的老鼠没什么分别,惹得几个后生都是笑起来。 “妹子别生气,等我碰到雪兔打两只送你缝个手筒子。” 先前的陆小米被陆家上下娇惯的刁蛮又傲气,很不得村里人喜欢,如今大病一场,母亲又没了,倒是知道管家照顾父兄了,所以村里人也开始怜惜她一个没娘的小丫头,平日里多有照顾。 刘家同陆家前后院住着,自然也就更亲近些。小刀一向拿小米当妹子,这会儿也不觉得送两张雪兔皮有什么不妥。 陆小米原本要拒绝,但是突然想到厢房里的冯简,立刻就应了下来。 “谢谢小刀哥,手筒我倒是不用做,但家里来了客人,我想给客人做些用物。你也知道我二哥整日里到处疯跑,指望他去给我打两只雪兔,还是小刀哥更实在。” 小丫头说话脆生生,神色里带着对自家哥哥的气恼,惹得几个后生都笑起来。 “那妹子你在家等着,我们这就走了。” 后生们说着话,摆摆手就走掉了。初冬日头短,不抓紧功夫上山,怕是天黑都走不到村人惯常狩猎的地点了。 陆小米关了门,眼见最后增加一点儿进项的机会都错过了, 实在有些沮丧。 她去不知,方才的一番对话早被东厢房里的主仆三个听得清清楚楚,毕竟习武之人,没有几个耳目不清明的。 冯简放下手里的筷子,扫了红衣娃娃一眼,随口说了两个字,“去吧。” 红衣娃娃很是不满,想要反驳几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还是跺跺脚,摔门出了屋子。 老仆笑呵呵上前拾掇碗筷,嘴里劝慰道,“少爷,高仁就是这个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冯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而拿起了出门时候唯一带着的一本书。行动间不自觉又动了伤腿,剧烈的疼痛惹的他闷哼出声,额头上也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老仆人不放心,又道,“少爷,要不要同家里传个消息,送个大夫过来?” 冯简皱眉忍过了剧痛,却是摇头,“既然出来游历,这样的事也是难免。不要传信回去了,以免打草惊蛇。这山村偏僻,大夫医术还算不错。” 老仆人闻言,眼里闪过一抹赞许,快的几乎捉不到。 “是,少爷。” 晌午刚过,陆老大就从城里赶了回来,先前卖粮食唤回的八百文钱,又换成十几包药材。 陆小米心疼的嘴角直抽抽,双眼冲着自家三哥“嗖嗖”甩刀子。陆老三心虚,扯了个借口赶紧躲回房里读书去了。 小小的陶罐坐上炉子,咕嘟嘟炖了一个时辰,倒得晚饭后,冯简终于吃上了第一碗药。 陆小米很是愧疚,好在冯简身体壮,硬生生扛了一日,不曾发烧不曾痛叫。否则有个好歹,他们陆家一辈子都别想良心好过了。 但陆家就是这么穷困,倒也不是不愿意尽心照料冯简,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又是一晚过去,早起陆小米见得院子里被风吹来的薄雪上踩了一行脚印就猜得是陆老二回来了,于是伸手团了两个雪球就冲去了正房西屋。 正房东屋住了陆老爹,西屋原本住着陆老大和陆老二,如今老三的东厢房让给了冯简,兄弟三个也就像小时候一般挤在了一个炕上。 这会儿天色刚刚亮,外边寒风凛冽,被窝里暖意喜人,正是好睡的时候,陆家三兄弟都是睡得香甜。陆武在外边跑了几日,餐风露宿,疲惫至极,这会儿更是呼噜震天响。 陆小米狠狠心,抬手就把雪团塞进了二哥的被窝。 陆武光着膀子,突然被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一翻身就跳了起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陆老大和陆老二听得动静也惊醒过来,纷纷起身四下探看。 陆小米叉着腰,手指点着二哥胳膊上的肌肉疙瘩,恼的更厉害了。 “陆武,你吃着家里的粮食,长了一身的肉,居然天天往外跑。秋猎秋收都错过了不说,昨日小刀哥他们最后一次进山,你也不在家!你说,咱家要你什么用,你还不如住在外边别回来了!” “哎呀,小妹,你别生气啊!”陆武被妹子数落也不恼,一连声的笑着赔罪。 “秋猎秋收时候,我被师傅抓去办点事儿,实在赶不回来。但是二哥可不是不顾家里啊,这几日我跟师傅劫了一个贼窝,脏银本来分了府城外的流民,但我偷偷留了一块给你买了件新袄呢!” 说着话,他赶紧讨好的抓过炕头的小布包,七手八脚扯出里边一件桃红色缎子小袄,显摆道,“妹子你看,这可是锦缎啊,颜色多亮,你穿上一定好看。” 陆小米忍了又忍,才把几欲喷薄而出的一口老血咽了回去,“二哥,娘亲百日还没过呢,你确定我可以穿桃红?” “呃…”陆老二楞了一下,顺口应道,“我忘了…” 这次不用陆小米出手,陆老大和陆老三齐齐抬起了拳头,打定主意帮着神经宽的可以跑马车的老二长长记性。 陆小米也不拉架,抱着肩膀看热闹。 结果,热闹没看一会儿,就听自家远门被拍的山响。 陆小米赶紧去开门,陆老大三个也是穿了衣服撵出去。这么一大早上门,怎么想也不会是哪家婶子大娘来闲话儿。 果然,陆家院门一开就涌进来七八个后生,打头的正式刘小刀。 不等陆家三兄弟开口,刘小刀已经是兴奋的大声招呼,“快跟我去扛猎物,你们家的客人打了黑熊和老虎!” 陆家兄妹都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虽说老熊岭带了一个熊字,这些年却是很少有人猎到黑熊,更别提还有老虎了。这个时候野兽刚要冬眠或者猫冬,最是野性暴躁的时候,不是四五个老猎人聚在一块,轻易都不敢尝试。 “我家的客人…”陆小米一脸疑惑,赶紧摆手澄清,“小刀哥,我家来的客人受伤了,走动不方便,可能是哪里弄错了吧?” “不能啊,那位高人确实是从你家门里出来的啊…” 几个后生也是有些懵,好在很快远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正是冯简身边的红衣小童,这会儿他小小的肩膀上正扛了一头大马鹿。这马鹿很肥壮,几乎把他的小身子都淹没了,远远看去,倒像是马鹿自己在行走。 陆小米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怪不得昨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来是没看到这个红衣小童。 红衣小童把马鹿重重摔在地上,末了扫了一眼呆愣的众人,翻了个白眼,嚷道,“还不快去把村口的猎物扛回来,等着别人偷去啊?” “啊,好!好!” 陆家三兄弟连同小刀几终于回过神来,一窝蜂似得跑了出去,留下陆小米上上下下打量了红衣小童好半晌,最后憋出一句,“娃娃,你受伤了吗?要不要去喊毕三叔?” 小童好似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是关心之言,很是别扭的摇摇头,转身回了东厢。 很快,众人就扛了猎物满载而归了,后边跟着闻讯出来看热闹的村人,老老少少足有几十口。 陆小米围着那毛色金黄的老虎,还有小山一般的黑熊,肥壮的马鹿,还有一只野猪,一堆雪兔山鸡,兴奋得满眼都是小星星。 原本还犯愁怎么给冯简这个病号补补身体,这么重的伤,只喝汤药哪里成?方才去折腾自家二哥也是想撵着他进山,不想冯简的小书童就突然变身超人,光芒万丈的带着猎物回来了。 村里人也是啧啧称奇,纷纷议论着,“这老虎毛色可真好啊,一定能卖个好价!” “就是啊,你看这黑熊掌多厚实,怕是熊胆也大,毛皮不算,就这两样儿,最少也要几两银子。” 几个妇人倒是瞧着那野猪眼热,虎肉熊肉都不中吃,野猪却是全身都能吃,特别是肥肉榨油,比菜油香了十倍不止啊。 孩童们更是欢喜的连连拍手,村里人相处亲近,一般打了野猪之类的好猎物都是要吃顿大锅饭热闹一下的。 陆小米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猎物是冯简的小厮打回来的,她也不好擅自做主啊。 正是这样的时候,冯简的老仆人却从东厢里走了出来。 老头花白了头发,身形很瘦弱,许是有些怕冷,穿的棉衣也厚实,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带了几分书卷气,惹得村人都是把目光从猎物上挪开,齐齐望向了他。 老头儿笑的随和,拱手同众人行了礼,末了转向陆小米,“陆姑娘,我们少爷说以后留下养伤,最少也要几个月,免不得劳烦姑娘帮忙张罗吃食用物。我们出门时候又走得急,不曾带银两。这些猎物随姑娘处置,所得银两,若是不够用,尽可让高仁再上山去猎。” 第004章 大块肉大碗酒 “高人?” 不等陆小米应声,众人倒是先笑了起来。原来先前那个恶声恶气的小童叫高人啊,明明没有三尺高,却得了这么个名字,实在是好笑。 陆小米眼见红衣小童正探头从东厢望出来,很是恼怒得瞪了眼睛,显见不喜欢众人拿他的名字取笑,赶紧开口揽过了话头儿,“我猜着应该是仁义的‘仁’字吧?若我说啊,倒是应该叫高手才是,毕竟这老虎和黑熊可不是谁都能猎回来的。” “这倒是,高手这俩字名副其实。” 花花娇子众人抬,一通马屁拍下去,果然新冠名的“高手”虽然下巴抬得几乎上了天,却是没有什么怒色了。 陆小米偷偷一笑,转而就赶紧开始分派了。 既然冯简说了猎物由他做主,老仆人也说了,以后还要相处几个月呢,伺候病号要操心事情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她如今就不可客气了。 “二哥,你带着小刀哥几个把野猪赶紧剥皮割肉,中午留大伙吃肉热闹一下!熊掌不许动!老虎也不许动!明天就送进城,若是碰到迟归的皮货商,兴许能卖个好价格呢。刘婶子,张嫂子,王大娘,劳烦你们帮我烧水切酸菜等着炖肉!” 少女欢快又清脆的声音听得众人都笑起来,村人们几乎都是以打猎为生,性情豪爽之极,“客套”俩字自然是不会写的。 陆家既然请客,这些猎物,自家孩儿多少也算出过力气抬回来,分几碗炖肉吃正应该。大不了,以后家里猎了野猪再回请陆家人就是了。 于是,众人呼啦啦涌进了院子。男人们去了堂屋喝水,说说这趟行猎的过程。女人们则挽起袄袖,帮着陆小米烧水点火,准备大锅炖肉。 北风吹过陆家院门,调皮的掀动东厢房的窗扇。冯简慢慢挪动伤腿,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耳里听着外边的说笑声,眉眼间又舒展很多… 陆家的堂屋里,火盆里的炭火正烧的红彤彤,全村老少爷们几乎都挤了进来。平日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很是熟悉,也没什么嫌弃一说。 一个大陶碗装了热水,这个一口,那个一口,倒也分享的亲近又热闹。 糙汉子说话可不懂什么细声细气,各个都是高声大嗓门,恨不得吓死几个小娃娃。待得听说高仁一箭射杀了已经冬眠又被惊醒的黑熊,几拳打晕老虎,都是跟着连连叫好。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陆武天生喜武又年轻气盛,免不得就有些不服气。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在高仁身上转了又转,很有些当场就要比试一番的想法。 幸好陆小米进屋送茶水,一见哥哥模样哪有猜不到的,直接抓了他去劈柴干活。倒是高仁那里,被她悄悄塞了几块芝麻糖。 在陆小米看来,高仁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既然是孩子就没有不爱吃糖的,为此,她还顺手给高仁重新绑了绑头上的冲天辫。吓得刘小刀几个差点儿扔了手里的水碗,万一高仁一个翻脸,那打虎的拳头招呼到陆小米身上,她的小命可就没了。 但不知道高仁是被芝麻糖黏住了嘴巴,还是顾忌着主子要在陆家养伤,他的两只小拳头握了又握,却是没有挥起来… 高仁猎回来的野猪不是当年的小猪,起码也活了两年以上,很是肥壮。如今被剥皮分肉剔骨,皮子挂起来阴干,大块肉分肥瘦切开,而大骨棒就直接扔进大锅,连同大块的生姜,大葱,八角花椒,一起熬汤。汤水泛起第一次水花儿,切好的大盆酸菜,还有打成小块的冻豆腐,连同几条子五花肉也被送下锅,凑了个热闹。 劈成后生手臂粗细的木头板子在灶堂底下熊熊燃烧,烤得一众妇人们都是红了脸,有的甚至脱了大袄,只剩里边的衫子。 五花肉熟透就被捞了出来,厚背刀起起落落,肥瘦相间的肉片就雪花一般堆叠满了大陶盆。 酸菜锅里铺一层,剩下的大半,配上蒜泥就是一道最解馋的荤菜,蒜泥白肉。 陆小米忙碌的额头都是汗珠子,但脸上的笑意却从来没收起过。 她一边可惜猪血太少不能做血肠,一边盘算着这些猎物能卖多少银子,够不够给冯简买药补身体,顺便再给家里人添些棉衣,置办个肥年。 陆家的两张桌子都被摆了出来,所有条凳也都扯出来见世面,左右邻居家里的桌椅兄弟赶来助阵。 到得开席的时候,男人们坐满了堂屋和东西卧房的大炕,女人和孩子们则霸占了灶间。 有好酒的猎户吆喝着儿子回去搬了几坛子烈酒,众人齐齐满了大碗。不必说,第一碗是要敬给打虎英雄高仁的。 陆小米本来还想拦着,毕竟高仁才八九岁,这么一大碗烈酒下肚儿不得大醉几日啊。 没想到,高仁根本不在乎,端起大碗一仰脖子,“咕咚咚”,酒干碗净! “好!” “是个爷们!” “就是啊,好汉子就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对,就是这话儿!来,走一个!” 一众猎户们本来敬酒也是有玩笑的成分,没想到高仁这么痛快,他们免不得都是高声叫好起来,心里因为他年纪小而生出的那么一点儿轻视都散去了。 桌上的菜色很简单,一个蒜泥白肉,一个酸菜粉条炖冻豆腐,一个大骨棒,还有一个凉拌白菜丝。 可谓是简单之极,但是每样都是装在足可以给娃娃洗澡的陶盆里,就很是壮观了。 高仁是酒来就喝,肉来就吃,半点儿不拘束,就是说话总是带了些傲气。 但他有本事,自然就是骄傲的资本,众人也不介意,反倒说笑起来更是热闹了。 陆小米瞧着高仁脸色都没变,猜得他是不怕喝酒的,于是也就放心去了东厢房。 冯简有伤在身,又喝着药汤需要忌口,陆小米方才特意做了一份小灶。 一小陶罐瘦肉粥熬得软糯又香浓,配了一碟芥菜丝,一碟酱瓜条。旁边是一盘回锅肉,没放辣椒,但嗅起来鲜香诱人,还有一盘凉拌黑木耳。 虽然吃食简单,但荤素搭配,一见就是用了心思整治的。 冯简即便因为腿伤疼痛,心下烦躁,但是一口肉粥下肚儿也舒坦很多。 “多谢陆姑娘。” “冯大哥客气了,”陆小米怕杨老伯吃不饱,又拿了两个饼子给他,顺口问道,“冯大哥,明日我要跟着进城去卖猎物,不知道你可有什么想要添置之物,我一同买回来。” 冯简垂着眼眸没有开口,倒是老杨应声道,“我们出门匆忙,不曾带行囊,姑娘多给我们主子添置些换洗衣物吧,我和高仁都好说,不必多破费。” “那怎么成?”陆小米却是不赞同,“我们这里冷着呢,别的都能节俭,这穿戴可是不好简薄了。冯大哥伤了腿,不好出门,但老伯和高仁却要出去走动,一人一身羊皮袄,可是缺不了。另外还有羊皮靴,絮些乌拉草,走多远都不怕脚凉,还有…” 陆小米掰着手指头算起要添置的物事,倒是越算越多,她也是个急脾气,转而扔下两人就道,“我先去列个单子,一会儿怕是都忘了。杨伯记得把碗筷帮我送去灶间啊!” 说着话,她开门就跑掉了。 老杨堵好露了缝隙的棉门帘,笑道,“这陆姑娘真是个爽快又伶俐的。” 冯简点点头,待得吃完一碗肉粥,吩咐道,“明日你跟着去一趟府城。” “是,少爷。” 老杨应了下来,笑眯眯喝了剩下的半罐肉粥,还有剩菜。末了,端了碗筷盘子送去灶间。 陆家的灶间里,妇人孩子们也没什么讲究,桌椅不够,灶台就充当了饭桌儿。 这个娃娃喊着要喝汤,那个娃娃闹着要啃骨头,妇人们说着闲话,无非是谁家婆婆厉害,谁家媳妇儿手巧,甚至是谁家后生对谁家闺女有心,说到兴起,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般,差点儿把陆家的灶间房顶掀起来,比之堂屋里还要热闹三分。 自从小米娘亲走后,刘婶子因为离得近,总是多照料小米几分。 这会儿小米不在,刘婶子就充当了半个主人,笑着招呼妇人们,“大伙可别客套啊,放开肚皮吃,等再下了雪,彻底封山,就没这好机会了。我记得,那边案子上,小米还藏了半坛酒,你们不怕醉就赶紧搬下来喝一碗啊。” “哈哈,那可太好了,赶紧趁小米不在,咱们解解馋!” 北地苦寒,无论男女都好酒,妇人们一听这话都是欢喜起来,寻了酒坛子出来就每人分了一碗。 刘婶子眼疾手快,赶紧把锅里最后一根大骨头捞出来藏到大碗里,预备留着给小米吃。 旁边的小娃许是早就盯着这块骨头,见此咧了嘴巴就要哭。刘婶子赶紧夹了一片五花肉塞进他的小嘴,那张小脸立刻就笑了起来。 正是这样的时候,杨伯端了碗盘进来,免不了就要被天性爱八卦的妇人们拉住闲话几句。 老熊岭虽然离得安州府城只有几十里,但中间隔了几道山岭,也算偏僻。平日里连货郎都少有人来,更别说什么贵客了。 今日高仁这个冯家小厮又露了这么一手,自然惹得众人都对冯简这个主子的身份更好奇了。 第005章 山高皇帝远 老杨许是看出众人没有恶意,就含糊着说了几句。 “我家少爷觉得家里气闷,就带我们出来游历。路上,碰巧高仁去办事了,结果遇到了大股山贼,这才受了伤。如今天寒回不去,倒是要叨扰众位乡亲了。” 众人先前是听过冯家主仆是为了救陆老三受伤的,如今再听了这么几句,脑子里自动就补了无数好戏。例如嫡母苛待庶子,或者嫡子受后母刁难,家里不得存身,负气带了仆人出来,却因为行侠仗义受伤。 这故事怎么想都带了那么几分可悲可叹,妇人的心本就柔软,当下众人就齐齐拍了胸脯同老杨保证,“你们就放心在村里住着!别说你们救了俺们老熊岭的人,就是赶路留下歇歇脚,那也是我们老熊岭的客人。这方圆百里,谁也不敢欺到我们老熊岭来!” “就是,毕老三说冯少爷的腿伤可是不轻,我家还有一瓶虎骨膏呢。虽说,今日猎了老虎,但虎骨膏可不是立刻就能熬出来的。让小米把老虎整个卖了,也多卖几两银子,我家的虎骨膏拿来给冯少爷用!” “哎呀,老嫂子就是心善又大方,来,咱姐俩喝一个!” 妇人们解了心疑,也就不再缠着老杨了,转而商量起明日都把家里的干菜或者攒下的鸡蛋之类送些过来给冯简补身体。 老杨站在门外,听得门里说的热火朝天,也是咧嘴笑了起来。 世人都说猎户粗鄙,多半不通礼数。却是不知道,越是礼数周全之辈,兴许越是心狠手辣,而这样偏僻又穷苦的山村,村人们倒是淳朴又良善的让人心安…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男女老少才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一众妇人们也都是利索能干的,七手八脚帮忙刷洗了碗筷,顺道夹着自家的桌椅,顶着西斜的略显青白的日头回家去了。 陆小米列了长长的采买单子,兴致勃勃盘算着明日进城卖了猎物就开始大采购。 晚饭,她也没有心思仔细琢磨。如今杀了猪,不缺肉,直接下了一锅热汤荞麦面。 自然,冯简那碗是用细面,也就是小麦面做的。 放在前世,荞麦是种有利于健康的粮食,很多人喜欢食用。 但是放在安州这个地界,荞麦却是穷苦人家的主食,不想饿死,就要顿顿吃。 原因无它,安州这里苦寒,作物生长期短。很多时候,不等庄稼成熟,就被早早赶到的霜冻打得蔫头耷脑,自然也活不下去了。 荞麦是生长期最短的,只要种下去,没有多少时日就可以收获,自然不必担心绝产。于是,多半人家田里都是种了这个,也是活命的希望。 但猪肉却绝对是个好东西,恨不得树叶子炒肉也能成为一道美味佳肴。 虽然陆家人吃荞麦吃到厌烦,但面汤里加了很多的肉片,也就吃的很是高兴。 夜里,北风不知为何越刮越大,不安分的雪粒子被吹起砸在窗棂上,扑簌簌作响,越发衬得山村静谧安宁… 若说这世上女人有什么共通之处,那除了逛街,没有别的答案。 虽然老熊领上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先前置办好了年货,但第二日一大早,妇人们依旧一边穿上最好的袄裙,一边催促着自家男人拾掇了马爬犁,早早赶去陆家大院门口集合。 对于女人来说,逛街这事,从来不在于买什么,而在于一个逛的过程。 陆家原本有匹黄骠马和桦木爬犁,加上冯简主仆带来的枣红马,又从隔壁邻居那里借了一辆爬犁,倒也把需要带进城的猎物,还有陆武陆小米兄妹,外加老杨都装下了。 陆老爹带着陆老大和老三,眼巴巴望着小闺女一早晨,到底没得到一同进城的准许,很是有些委屈的模样。 陆小米强忍着没有点头,倒不是她心狠,实在是父兄们太不争气。 若是带了陆老爹进城,怕是又要买回几本不当吃喝的古籍。 陆老大更不用说,兴许半路上就把猎物送给哪个“可怜人”了。 “爹,大哥,你们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我做好了午饭温在锅里了,大哥记得中午给冯大哥端过去,骨头汤也送一碗。” 陆小米仔仔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在妇人们的催促声里上爬犁走人了。 陆家两架马爬犁,加上村里四架,一路走在被白雪覆盖的山路上,倒也显得浩浩荡荡。 前几日的大雪,虽然被北风搜刮的没剩下多少,但笼罩个田垄平原还是足够的。 偶尔有些田垄倔强的挺起黑漆漆的脊梁,颇有些不屈的意味。 相比于马车,爬犁确实是雪上行走的好工具,速度快又平稳。 老杨生平第一次乘坐,很有几分新奇,倒没觉得北风刮在脸上如何冷冽。 陆小米披着陆家老爹的皮袄,头上也扣了一顶皮帽子,原本就不大的脸孔更是衬得小巧,两条辫子黑黝黝的,大眼眨巴着,偶尔有马蹄带起的雪花飘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之后就变成了水雾。这般模样倒是不同于平时的伶俐泼辣,平添了几分娇俏柔弱。 陆武虽然平日是个贪玩又心粗的,但对自家妹子那也是一百一千个心疼。 一路上,不时挪动身子,严严实实挡住了吹向妹子的北风。 陆小米正琢磨着一会儿要如何把猎物卖个好价格,待得终于发现自家哥哥的“保护”,脸上也是带了笑。 平日她即便被陆家老少爷四个气得鼻孔冒烟,却也不是当真就如何厌烦他们。为的就是回报这份疼爱,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对于前世做了二十几年孤儿的她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此事,正值农历十月,离得年关还有不到俩月。 安州这里素来有雪乡的美称,虽然先前那场雪不算大,但说不定哪日一早醒来就发现天地一色,大雪封路,寸步难行了。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皮货商人们也就走的差不多了。 陆家爬犁上的老虎和黑熊,陆小米嘱咐过家里人不曾剥皮切割,就是为了保持最新鲜的模样。若是卖到皮货行,说不定不会多卖钱,还要搭上几百斤虎肉熊肉。她昨晚怎么琢磨都是整个拉进城的好,当然要想卖个好价格,还要另外想个办法… 老熊岭距离安州府城也不过是几十里,马儿拉着爬犁飞跑,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到了。 远远见到城门,陆小米就喊着陆武停了马车,村里人撵上前,陆小米随口扯了个借口让大伙儿先走了。 众人猜的是冯家主仆有事,也没多说什么就笑嘻嘻进城去了。 陆武脾气急,跺着脚催促道,“小妹,怎么不进城?上午是周扒皮把门,下午可就是刘三尺了,到时候怕是还要多交一半铜钱呢!” 不等陆小米应声,一旁的老杨却是问道,“安州的进城费怎么收取?” “官府是说一人五文,马车十文,但也要看周扒皮和刘三尺的心情,有时候还要翻倍!” 陆武显然对进城费很是不满,说起来半点儿不客气,“万一哪日这俩畜生想着吃桌好酒菜,说不定就要收银子了!” 老杨眼里闪过一抹惊色,追问道,“这实在太贵了,京都也没有这么高…” 陆武不等他说完,不屑的摆摆手,“杨伯,你怕是不常在外边走动吧?皇上老儿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动手脚啊。倒是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就是皇帝老儿知道了我们这里如此不公平,难道还能为了特意跑来看看安州进城收几文钱啊! 再说了,咱们好赖还能拿出这么几十文钱,你看那边还有人连城都进不去呢!” 他这话说的极为不恭敬,老杨脸色更是不好,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顾不得计较一句了。 老熊岭位于安州南边,自然也是从南门进城。冬日里常刮北风,这处城门左右也就成了最避风的所在。 如今,城墙下不知什么人用树枝草席搭建了一片棚户,偶尔有淌着鼻涕的孩子和神色麻木的妇人进出,很是凄凉冷肃。 “这是…” “流民!”陆武想起前日之事,赶紧借机拉着小妹给大哥平反。 “小妹,你看他们也实在是可怜,你就别再生大哥的气了。大不了,明年再卖粮食,我跟着大哥一起过来就是了。” 陆小米根本也不是心狠之人,这会儿别说还埋怨自家大哥,就是她自己都要把爬犁上带的干粮送过去了。 但是想想这棚户里怕是要住了几百人,几个馒头饼子只是杯水车薪啊。 “我知道,二哥别说了。我也是生气大哥只可怜人家,不记得咱们家里也是艰难。算了,明年家里农活忙不过来,到时候过来雇两户老实人好了。” “哈哈,我就说嘛,我家小妹最善良了。” 陆武见妹妹不再生气,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二哥,你先跟留下看着爬犁,我同杨老伯进城寻找买主,若是顺利,多卖几两银子也给山上的师傅做件新袄。” 陆武自小跟随深山里的一个隐居江湖人习武,虽然陆家人从未见过这个江湖人,但多年下来也看得出这人待陆武不错,于是一年四季的衣衫也替这位师傅准备一份。 “哈哈,新袄倒是不用,师傅最近总念叨你做的烧兔肉,到时候给他炖一盆就成了。” 第006章 发财了 他们兄妹俩说的热闹,老杨却是插话儿道,“陆姑娘,还是让二少爷同你一起进城吧,我这老头子上了年岁,不爱走动,留下看着爬犁更好。” 陆小米迟疑了一下,也没有坚持,倒是陆武听得能进城很是欢喜。 缴纳了二十文铜钱,陆家兄妹就一同进了城。 陆武性子跳脱,这里看看,那里站站,很是耽搁功夫,惹得陆小米扯了他的袖子。 “二哥,商街那头有几家大客栈,还有一个很热闹的茶楼,听说南边来的皮货商人最喜欢聚集在那里,咱们挨家问问,万一碰到大主顾,咱们的猎物肯定比卖去皮货行要赚多了。” “好,那就去商街。” 安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地处大元之北,每年一半时日天寒地冻,出产的粮食只勉强够安州百姓果腹,朝廷也没指望这里上缴。好在,这里的皮毛很是不错,商税上总能有些收入。 陆小米圈定的几家客栈都是平日皮货商人们喜爱喜爱落脚的,如今落雪入冬,人去楼空,进入淡季,很是有些冷清。 突然见得有客人上门,无精打采的小伙计各个都是打了鸡血一般窜上来。 可惜,陆小米只是想问几句话,免不得让人失望。 好在,陆小米也不小气,当先塞个十文八文铜钱开路,倒也顺利。 只不过,几家走下来,也没什么收获。 待得到了最后一家茶楼,终于有了转机。 陆小米照旧塞了几枚铜钱给小伙计,还不曾开口问询,就听得窗口那桌上有客人再同友人道别。 “赵兄,虽然我此行不曾寻到好皮货,但承蒙王兄盛情款待,实在感激不尽。” 那友人赶紧劝慰,“王贤弟不必客气,明年早些过来就是了。我到时候也提前给贤弟多留意一下好皮货,放心。” 陆小米听得眼睛发亮,顾不得小伙计问话,三两步就凑了上去,笑问道,“这位大叔可是要寻好皮货,我家正巧刚猎了老虎和黑熊,不知大叔可要看看?” 那两人听得话声,回头一瞧,原来是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于是被打断谈话的恼怒就收敛了几分,那王姓皮货商随口应道,“小姑娘,我收皮货是预备送礼,隔年的皮毛可是不能要。” “大叔放心,我家昨日刚猎的老虎和黑熊,整只拉过来,还不曾剥皮,简直不能更新鲜了!” 陆小米笑得灿烂,也喜的那皮货商立刻就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他这话问向陆小米,但双眼却是望着陆武。毕竟相比一个小姑娘,他更相信明显年纪更大一些的男子。 陆武点头,赶紧替妹妹打了证言,“猎物就在南门外,不信你就先去看看。” “哎呀,真是太好了!” 那王老板拍手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今日真是走了好运!放心,若是猎物足够好,银钱方面我一定不会亏待。” 那赵姓友人也替他欢喜,“赶紧去看看,晚了小心被人捷足先登。” “对啊,对啊!” 王姓皮货商扔下一角银子,火烧火燎的催着陆小米赶紧带路。 就如同村里老人说的,晴好的日子真的只有三日。这会儿还不曾到正午,天边已经又有黑云堆积,眼见风雪就要再次卷土重来。 陆小米一行终于赶到的时候,老杨正往城门处探望,见得他们出来就露了喜色。 “要变天了,我还惦记你们在城里有事耽搁了。” 陆小米来不及解释,直接招呼陆武把蒙在爬犁上的草席掀开。这是出门时候特意准备的,一来不愿路上惹人眼,二来也是防备守城门的那些兵痞打什么坏主意。 如今突然掀开,那只毛色花纹极漂亮的老虎,和胸口白毛处还插了半截箭头的黑熊就彻底露了出来。 这会儿的日头没有那么热烈,但也足以给两只大野物的皮毛蒙上那么一层浅浅的光辉,惹得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历来买家都要贬低货物,以便于压价,但这么好的东西,王姓皮货商实在是不能违心说出半点儿不好。 加者旁边已经有路过的马车远远见着,打算停下来,他生怕被人劫了胡,赶紧手忙脚乱重新盖上草帘,末了扫了陆家众人一眼,极其精明的选定了陆小米谈价格。 “陆姑娘,说实话,这两只野物都是好东西,我肯定要买下来。价格方面,先前各处交易,一张好虎皮开价是八十两,黑熊皮是六十两。我再填个零头,凑足一百五十两,如何?” 陆武先前也进城卖过皮货,听得这价格却是比送到皮货行要好很多,于是开口就要应下来。 不想陆小米却是变了脸色,干脆恼道,“这位大叔,早知道你如此不实诚,我就不带你过来了。先不说,这个时候还能见到如此猎物是多难得,就说这老虎和黑熊可是整只运来的,不是只有一张皮!老虎身上除了虎皮,还有虎肉虎骨,哪样拿出去不是好东西?更别说黑熊还有四只熊掌,一挂熊胆了!您不买就赶紧让让,我们另外找人!” 说着话,她就一边吆喝一边去掀草席,“大伙儿都来看看,刚猎回来的老虎黑熊,骨肉皮齐全,送礼佳品,进贡好货…” 所谓无奸不成商,多赚差价几乎是所有商人的本能,王姓皮货商没料到陆小米拒绝的如此干脆,吓得死死抓了草席,生怕猎物被人抢了。 他那个好友也是个有眼色的,赶紧开口帮忙圆场。 “哎呀,王兄,我知道你这次过来,银子带的不多,但是碰到这样的好皮货可不能错过啊。不如这样,我先替你周转一些如何?” 说罢,他又转向陆小米,笑呵呵安抚道,“陆姑娘,你们也是远路而来,再寻买主怕是还要耽搁功夫,我这好友也是诚心想买,不如再商量一下吧。” 陆小米自然借坡下驴,收回冻红的小手,撅着小嘴应道,“那大叔再重新开个实在价吧,若是还当我们好骗,我们就直接把东西卖去皮货行了。” 一听这话,王姓商人彻底收了占便宜的心思。只要这两样猎物进了皮货行,他想再买到手怕是价格要翻几番,而且还只能得到一张皮毛… “那好,陆姑娘,先前也是我心急了。这样吧,这只老虎我出价一百二十两,这只黑熊一百两,总价二百二十两。你看看如何?” 说罢,他好像生怕陆小米又嫌弃价格低,赶紧又添了一些,“我从南边来的时候带了一批棉布,还剩了五六匹,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算作搭头儿。” 陆小米听得眼睛发亮,这个价格比她预计的高一些,毕竟送去皮货行,她同样要受剥削。更何况人家还添了几匹棉布,虽说不多,买下来也要几两银子呢。 “那好,稍晚恐怕要下雪,我们也急着回去。这两只野物就卖给大叔吧!” “太好了,姑娘爽快,走,咱们赶紧进城!” 王老板这次可没有再小气,就连进城税都是从他荷包里出的。 本来城门口的兵卒还想掀开草席,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好在那个赵姓友人家里有些根基,抱了个府衙师爷的名字,兵卒就麻利的收回了“爪子”。 一行人很快到了王老板下榻的客栈,卸去野物的时候,另一只爬犁上的马鹿和雪兔山鸡又被客栈掌柜看在了眼里,一番讨价还价卖的爬犁上空空如也。 但是陆小米的荷包却是前所未有的饱涨起来,她生怕丢了,王老板给的银票被她小心叠好包在帕子里,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塞到了陆武的怀里。 剩下客栈掌柜给的那么十几两碎银子正好拿去买东西,老杨自愿留在暗巷里看守马爬犁和王老板搭的那几匹棉布。陆小米则抓了陆武做劳工,四处扫荡购物去了。 昨晚就列好的采买单子,这会儿直接拿出来迎风一展,兄妹二人就“杀气腾腾”冲去了各处杂货铺,粮油铺… 原本进入冬季,城里还好,还有人出来走动,城外各村落家家户户几乎就是媳妇孩子热炕头,天塌下来也不出头的状态。所以,冬初这个时候,各个铺子的生意最好,毕竟家家户户都要买下足够的粮食用物,储备过冬,甚至过年。 但杂货铺掌柜见多了大买主,今日还是被陆小米的疯狂吓了一跳。 上好的粳米六十文一斤,顶上二斤猪肉了,她足足买了一百斤,就是糯米也要了二十斤。白生生的细面一百斤,外加素油五十斤,灯油十斤,细盐十斤。各色调料也是样样都要,酱油醋更是成坛子买。昂贵的糖霜同样来二斤,更别提那些大小陶罐,砂锅,碗盆了。 买到最后,杂货铺掌柜都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多加几块火石,还有几颗拳头大的圆球。 “这位姑娘,送你几个地蛋尝尝新鲜。” 结果陆小米看都没看火石一眼,倒是抱了那几个圆球不松手。对于她来说,碰到这东西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运气。 别人不知道,她对这个小圆球可是太熟悉了。这哪里是地蛋,这就是前世最普遍的一种蔬菜,马铃薯,俗称土豆! 第007章 满载而归 原来的陆家幺女是个不爱读书的,她霸占了人家的肉身之后忙着填饱肚子,操心家中里外,更是没工夫研究一下这个大元帝国到底是什么来路,到底是同前世的某个历史岔路发展而来,还是平行空间的镜像倒影。 但这会儿想来,既然西域的黄瓜,东南的辣椒,这里都有的种,再看见土豆也就不稀奇了。 “掌柜的,这地蛋怎么卖?我想多买些!” 陆小米欢喜之极,一连追问掌柜。 那掌柜有些迟疑,这地蛋是先前一个南边来的客商作为搭头给他的,算不得金贵,据说南边多山地的府城都有种植,遇到丰年恨不得拿来喂猪。说起来,全卖掉他倒是没什么不舍。但陆小米这般两眼放光,总让他怀疑这地蛋是不是纸皮一层皮,里边藏了金子… 陆小米这会儿也明白她着相了,于是收了笑意又道,“掌柜的舍不得卖就算了,我不过是想多买些,明年春日试种几垄罢了。这样,我去别家看看吧。” “哎哎,别走啊,姑娘,我不是舍不得卖,家里总共也就一袋子,既然姑娘喜欢,就都卖给姑娘好了。” 掌柜一听这话,可是不愿意得罪陆小米这个大主顾,赶紧拦人,也没多敢多要银子,直接算了个零头,连同先前那些米面之类,收了个整数十四两。 陆小米乐开了花,特意要陆武扛着装土豆的袋子。陆武还有些不乐意,陆小米直接甩了一句,“不背算了,做了好菜你别吃!” 陆武立刻死死抓了土豆袋子,一副捍卫大元领土的英雄模样,“小妹放心,就是把我丢了,这袋子都不会丢。” 陆小米捏了捏干瘪的荷包,果断去钱庄换了一张银票,又杀向了路旁的布庄。 家里老少都要添置新棉衣,棉被因为冯简主仆三个到来也是不够盖了,还有鞋袜,枕头,零碎小针线,可又是一笔大支出。 但那只老虎和黑熊实在贡献巨大,她也不心疼,棉花四十斤,细布粗布各五匹,锦缎也挑了两匹,绣线两盒… 林林总总实在太多,布庄掌柜是个会做买卖的,直接使唤小伙计把东西送到了暗巷爬犁上。 本来陆武还吵着要去酒楼大吃一顿,但天上居然落下了雪花。 顶风冒雪赶路可不是闹着玩的,兄妹俩不好耽搁,加紧又添置了一些东西就赶紧去寻老杨,一起出城汇合了。 一同进城的村人们早就等在了城门口,见得陆家众人如此大包小包赶来,都猜的猎物买了个好价格,于是都替他们一家欢喜。 来时雄赳赳,归去气昂昂,满载来去,苦了两匹老马,但却笑了陆小米。她终于不是没米下锅的巧妇了! 倒是老杨,眼见城墙外的棚户区眉头依旧皱着。 另一个爬犁上的刘婶子许是肚子饿,掰了一半饼子,趁着两个爬犁交错的时候递给陆小米。 “小米饿了吧,先吃个饼子。方才你大叔要把干粮都给那些流民,好在我留了一块。这肚里没东西,就是不抗冻。” 陆小米笑着道谢,那赶车的刘大叔却是回头望了那些棚户叹气,“都是些可怜人,这个冬日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怕是不好熬啊,听说去年足足冻死好几十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都是一脸的悲色,虽然同那些流民不是沾亲带故,但都是贫苦人家,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说安州,道安州,安州是个好地方啊。天高皇帝远,当官手臂长。山上猎野兽,野兽把人尝!” 刘大叔苦笑叹气,转而唱起了安州这边特有的一种长调。 风雪越来越大了,虽然未到黄昏,但天色却暗的厉害。 苍凉的歌声穿暮色,风雪,飞向远方的群山,惹得众人都沉默了。 无论何时何地,对于百姓来说,活命都是个艰难的问题。 老熊岭上,因为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进城,所以,这个时候村口聚了很多老人孩子。老人惦记儿女安危,孩子则盼着老娘老爹会不会大方一次,买些糖果吃食回来。 好不容易盼着马车到了村口,众人几乎是立刻围了上来。这个喊,“狗娃子,给我买烟叶了吗?” 那个喊,“娘,我要吃芝麻糖!” 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之极,倒是把先前的那点儿郁闷冲的彻底散掉了。 陆小米不愿自家这般大采购扎了众人的眼,催着陆武直接回了自家大院。 陆老大和老三,简直见到救星一般从堂屋跑出来,忙里忙外从爬犁上往家里倒腾东西。 陆小米琢磨着大伙儿都饿了,正该做些方便又迅速的吃食垫垫肚子。 但前世最爱米饭的她,自从到了陆家居然从来没见过米粒,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暴动了。这会儿大米买回来了,怎么也忍不住,更何况还有土豆这个最好的下饭菜。 索性,她也不理众人折腾东西,一头扎进灶间就忙碌起来。 大盆洗米,大锅烧水架好木格楞,直接坐上开蒸。 刚买的土豆,忍着肉疼削上七八个,昨日剃下的排骨洗干净也不用焯水,直接下锅炒得出油,葱姜爆锅,酱油花椒大料凑个热闹,添热水炖上一刻钟,再把土豆扔进去,撒两截红辣椒增色。一锅土豆炖排骨,眼见就要出锅了。 肉末切一碗,白菜片得薄薄,大火炒的白菜边缘金黄,烹上糖醋,一点儿酱油,一点儿盐,酸甜香气直接把高仁勾引进来,死活不出去了。 陆小米抓了他看着添柴,转身又把昨晚剩下的一条八分熟五花肉切片,加上酸菜粉丝,爆炒一盘。 只有菜,没有汤,稍微有些单调。 一把紫菜,一个鸡蛋,一把小葱花,清淡又养胃的紫菜鸡蛋汤就搞定了。 陆小米一把拍掉高仁偷肉片的黑手,想了想就撵他,“高仁,去问问冯大哥,若是他不介意,今晚的饭桌就放在东厢房吧?天气冷,饭菜不多,分出来太麻烦,也容易凉掉。不如一起吃,还热闹一些。” 高仁偷肉不成,转而又抓了一块排骨,末了晃悠悠出了灶间。 没一会儿,老杨就开了东厢房的门,喊着陆小米,“陆姑娘,我们少爷说一起吃饭也好,人多热闹。” “好咧!马上开饭啊!” 陆小米欢快应了一声,早早等在堂屋门口的陆家兄弟赶紧跑过去帮忙端饭菜。 很快,东厢房的大炕上,那张原本陆老三用来读书习字的方桌儿摆的端端正正。热腾腾的饭菜一样样端上来,陆家的晚饭终于好了。 三菜一汤,有排骨有肉,有菜有汤,若是比之富贵人家的酒宴自然多有不足,但在陆家却是难得的丰盛。 陆小米眼疾手快的端了盘子,每样菜色都夹了几筷子,转身递给坐在炕头的冯简,转而又添了一碗汤,一碗饭,一起送到他手边,这才招呼众人。 “忙了一日,赶紧吃吧。” 陆老爹第一个动了筷子,陆老大等哥儿三个紧随,高仁和老杨也没落后多少,六双筷子瞬间就把排骨和回锅肉夹空一半。 倒是陆小米抱了饭碗,专门夹了排骨锅里的土豆,吃的是一脸满足又欢喜。 冯简偶尔看到她如此模样,筷子就也夹了一块土豆送进嘴里,末了有些惊讶的挑眉。 “这地蛋如此烹煮倒是美味。” “咦,冯大哥你是在哪里看过这地蛋啊?卖给我的杂货铺掌柜很小气的模样,我还以为这地蛋是稀奇之物。” 陆小米捞起一只干净木勺子又舀了几块土豆回身送到冯简碗里,冯简点头道谢,末了应道,“地蛋在大元南方几州都有种植,只不过多半用于喂牲畜。” 陆武正一口一块土豆吃的欢喜,突然听得这话,差点儿被噎着,脸色很是古怪,不知道是该咽下,还是该吐出来。 陆小米抬手给哥哥拍背,嗔怪道,“穷讲究什么,山上哪个兔子野猪不吃野菜,你不是也照样吃了好多年,也没见你就变成兔子野猪啊?” 陆武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冲着妹妹讨好傻笑,转而筷子越发往土豆上招呼。 “这地蛋吃法多着呢,又耐储存,可惜我就买回来一小袋,还要留出一大半,春日做种。” 陆老大想问问妹子,就算有了地蛋做种,但是没人会栽种也是难事儿。但是眼见二弟把最后几块土豆都要抢光了,也就把这事扔去脑后了。 吃过饭,众人拾掇了桌子,陆小米送了一套白底青花的茶具和半包茶叶过来,就兴致勃勃去拾掇她今日的战利品了。 高仁吃饱喝足,直接上炕睡了。 倒是老杨一边沏茶一边说起了城外见闻,末了叹气道,“听说去冬就冻死了几十,今冬怕是更多…” 冯简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冷声道,“前年秋,南方三州流民北下,朝廷曾有文书发到各州府,就地赈济安置。如今怎么滞留在最北的安州?” 老杨没有应声,这话虽然是问句,但主仆两个却是都知道答案。说不得是各州府都舍不得钱粮,不断驱赶流民北下。若非安州再往北就出了大元地界,怕是这里也看不到一个流民,一派歌舞升平吧。 “玄冥可有消息?” 冯简压了怒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老杨点头,低声应道,“有,据查探那些山贼当日路过破庙也是巧合,背后无人谋算。” 第008章 一个姑娘三个帮 冯简脸色终于缓和一些,待得低头扫过伤腿,眼里懊恼之色又翻涌上来。 “既然要在此地暂留,就让玄冥多探查一番。” “少爷放心,明日就让高仁跑一趟。” 睡在炕头的高仁翻了个身,呼噜声随后又响了起来,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们主仆的对话,但两人却也不担心… 陆小米不知道东厢的主仆如此忧国忧民,就是知道也无心顾及。 这会儿,她刚刚把各色烹调配料分别放进小陶罐,米面都入缸,末了依次盖上盖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就是老人常说的,缸里有粮,心中不慌吧。 今日添了这么多细粮,加上先前留下的高粱米,黍米,还有半缸荞麦面,半缸苞谷,这个冬日,全家人终于不怕挨饿了。 陆老爹和陆老大父子原本跟在一旁帮忙,见得自家小闺女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欢喜的好似要飞起来。父子俩个对视一眼,都是摸了摸鼻子,心里又添了三分愧疚。 身为陆家闺女,摊上他们这样的父兄,真是不走运。以后可一定要长记性,即便帮不上什么忙,总不好再拖后腿啊。 当然,他们的决心是下的很坚定,但还有句老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陆小米过足了“有粮巧妇”的瘾头,就催着陆老大帮忙把白日买回的布匹和棉花等物都送去了她的后院。 那个皮货商送的几批棉布搭头,果然如他所说一般,质地很是不错,只不过颜色有些老气,两匹石青,一匹烟灰,一匹藏青,还有两匹象牙白。 不过,白氏过世才三月,陆家上下都要守孝,这颜色倒是正合适。 买棉花的时候,她又添置了几匹颜色鲜艳的缎子,准备给冯简主仆缝被褥和新衣衫。 这般林林总总加下来,布料和棉花堆了半铺炕。 忙碌了一日,这会儿银子到手了,东西也置办回来了,陆小米着实松了一口气,疲倦也就潮水一般涌上来了。 她索性也不拾掇了,直接在炕头放了被褥睡下。左右,第二日刘婶子几个还要来帮忙,这时候拾掇好了,最后也要拆开。 果然,第二日吃过早饭,刘婶子带着几个交好的邻居妇人,不等陆小米去请人就主动上门了。 陆小米笑嘻嘻迎了她们进来,玩笑道,“婶子们是不是知道我今日要炖小鸡蘑菇,所以早早跑来堵我被窝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刘婶子点着她的脑门嗔怪,“好心来帮你做针线,还被你编排,下次就让你自己做针线,看谁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 “哎呀,婶子,我错了!” 陆小米自小不擅长活计,如今换了“芯子”自然更加笨拙了,听得这话,赶紧抱了刘婶子撒娇,“婶子不帮忙,我就跟到婶子家里去哭!” “好,好,这还被你赖上了!” 刘婶子没有闺女,这会儿见陆小米如此爱娇模样,喜的不成。 众人说笑几句就扯出布匹和棉花开始翻检,小米当先把那些准备给冯简主仆缝制被子和衣衫的料子指了出来,嘱咐道,“婶子,这块褐色隐花绸布给冯大哥缝一件长衫,袖口紧一些,方便他过些时日下地走动。这匹烟灰色的棉布再给他做两套中衣,还有这个象牙色的棉布,包四斤棉花儿做内胆,外边我想套个被罩,就用这宝蓝色的缎子,绣只展翅雄鹰,一定漂亮着呢!还有这个藏青的棉布,给我爹做套袄裤,这匹石青给我二哥做个棉袍,这个…” 陆小米早起就爬起来列单子,对所有料子和棉花都是心里有数,这会儿说起来半点儿不磕巴,安排的明明白白。 一众妇人们听得是好笑又心疼,像小米这个年纪的闺女,家家户户都是疼爱着呢,偶尔跟着娘亲给自己绣条裙子就算极能耐了。只有小米,操心着整个家里,上上下下的吃喝穿戴,怎么是辛苦两字能形容的了的。 这就是没娘的闺女,必须吃的苦啊。 刘婶子自小没了娘,这会儿更是心里酸的厉害,一把抓了小米的手嗔怪道,“你这孩子,我怎么听了半晌,这些衣衫被褥都是做给别人,你一件都没有?” “就是啊,眼见过年了,你如今就算在守孝,也该裁剪一件新袄裙啊。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姑娘,可不好委屈自己!” 别的妇人也是劝,陆小米这几个月到底是紧紧巴巴过日子习惯了,昨日真没想起来给自己买块料子做新袄,更何况银子还是人家高仁打猎所得,就算冯简发话说全权交给她分派,她也不好厚着脸皮给父兄做完衣衫,自己也跟着浪费银钱啊。 “没事啊,婶子,我原来的袄裙还都八成新呢,再说我二哥前日给我买了一件新袄呢,我不缺穿的。” 可惜她才说到一半,就有眼尖的小媳妇儿伸手把那件桃红小袄扯了出来,笑骂道,“你家老二抡拳头是好手,但这过日子细节却是半点儿不通啊。” “就是,这袄子只能出了孝穿,怕是还要等两年,到时候就小了。” 刘婶子伸手打开象牙色的棉布比了比,拍板定了主意,“我看这匹布也用不了,不如给小米裁件小袄,绣几朵浅色小花也不算坏了规矩。若是石青和烟灰两色料子也有剩余,就拼条裙子,说不定还能再做个鞋面,凑一套呢。” “婶子这主意好,咱们先把尺寸量了。” 一众妇人们都是做活儿的好手,几个年轻媳妇儿脱鞋上炕铺棉花,隔壁的王大娘去给陆老爹父子量尺寸,小米则带了刘婶子去了东厢房。 “杨伯,冯大哥醒着呢吗,我带刘婶子来量尺寸,预备做新袄呢。” 小米话音落地没一会儿,老杨就笑呵呵挑开了门帘,屋子里残存了几分药气,但却拾掇的很干净,炕上的小桌儿刚倒好两杯茶。冯简略显苍白的大手握了一杯,听得门帘响动就望了过来。 刘婶子自从听说陆家来了贵客的时候就惦记着看个究竟,倒不是她如何想要看个新奇同村里妇人闲话儿,纯粹是心疼小米。陆家毕竟只有她一个小姑娘,父兄又是个心大的,万一遇到那心思不好的恶人,故意坏了小姑娘的名节可就坏事了。 不过,这会儿她却是彻底放了心。 所谓相由心生,不见得说心思龌龊之人一定生的獐头鼠脑,但冯简这般五官俊朗,眉宇间隐含贵气的人,却绝对不会是阴险尖刻的恶人。 “冯少爷,小米托了老婆子给您做衣衫,怕是要冒犯您量量尺寸。” “不会,劳烦婶子了。” 冯简放了茶杯,语气淡淡,却半点儿不会让人觉得受到轻视。抬手投足间,很是恰到好处。 另一边小米也在给杨伯量尺寸,一边忙碌一边念叨着,“杨伯,我让嫂子们给你的棉被多絮了二斤棉花,你睡炕梢儿,就是后半夜炕凉一些也不怕。另外,羊皮靴子要多等几日才能做好,你早起就别扫院子了,凉了脚容易生病。左右我二哥早起要练拳,让他扫就成了。” “好,谢谢陆姑娘。” 老杨眉眼都笑弯了,一张老脸皱褶堆叠,显见是很欢喜小米待他如此贴心。 一旁的冯简也是听得多看了小米几眼,小米毫无所觉,待得问起不见踪影的高仁,就问询刘婶子,“婶子,你也见过高仁,尺寸比量着王大娘家的狗娃就成吧?” “我看也差不多,咱们先缝着,过后不成再修改。” 两人商量妥当,就回了后院。 这年头,可不流行去铺子里买成衣,但凡家里有女人的都是亲手缝制衣衫鞋袜。 刘婶子几个都是做活儿麻利又干净,不过是一个时辰,就把所有衣衫和被褥都裁剪大半了。 珠玉在前,陆小米可没有丢脸的打算,送上茶水,还有城里买回的几样点心,外加一盘瓜子一盘花生果,她就果断钻进了灶间。 前日高仁猎回的山鸡和兔子,家里也留了六七只,自觉犯错连连的陆武早就拾掇好,冻在了雪堆里。 先前小米取了两只山鸡和两只兔子化了冻,这会儿一只整鸡放在沸水锅里焯去血水之后,另外换了陶罐添大半清水,加了大枣枸杞和毕三叔那里要来的几根野参须子,直接大火煮开又小火炖煮。 剩下一只山鸡直接切块,加上秋日时候采回晒干的蘑菇,也一起下了锅。 小米在装了土豆的袋子前转悠了半晌,还是狠狠心又拿了几个土豆,削皮切块扔进了大锅。 至于两只野兔,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加了红辣椒,麻椒八角做了一锅麻辣兔肉。 米缸的盖子也被打开了,满满一瓢白莹莹的粳米倒进陶盆,洗涮干净又倒进炉子上的陶瓮了煮到水花翻响片刻,再重新捞进陶盆。小鸡炖蘑菇的锅里支起木格楞,陶盆坐上去,鸡肉炖熟的时候,米饭也就蒸好了。 灶间外边窗下冻了一排白菜,都是秋日里选了没有菜心的劣品,但这会儿冻得硬邦邦,却很好的保持了菜叶里的水分。摘下几棵切碎,冲洗干净,扔进热水锅煮熟沥干。 再炸上一碗鸡蛋酱,就是下饭的最好搭档。 高仁在外跑了一上午,跳进院子嗅着香气就直接进了灶间。 第009章 争执 小米正好从锅里往外盛兔肉,手下直接捏了一块塞进高仁嘴里,忍不住埋怨道,“天气这么冷,你又跑哪里去了?村里溜达几圈儿就算了,可不能再进山!先前有小刀哥他们带路,雪又小,如今山里可是凶险着呢!” 高仁低着头啃着兔肉,眼神闪了闪,却是没有应声。 小米前世管教众多弟妹也是习惯了,抬手就敲了他一个爆栗子,“问你话呢,怎么不应声?再跑出去,我就跟冯大哥说一声,回来不给你饭吃。” 高仁吐了兔骨头,脸上戾气骤起,猛然抬起了手,“你…敢打我?” 陆小米正弯腰掀开炖了鸡肉的大锅,半点儿没发现身后的凶险,嘴里依旧嗔怪着,“打你,我还想饿着你呢!这里是老熊岭,可不是府城,周边深山老林凶险着呢。你若是不听话,以后我做好吃的,可不带你份儿了!” 大锅的木盖子很是严实,这般突然被打开,憋闷了好久的香气突然有了宣泄之处,几乎是撒着欢儿的逸散开来。 肉香,蘑菇的山野清气,掺杂着米饭的甜味,真是难以形容,又让人分外陶醉。 高仁的肚子立刻就咕咕叫起来,他下意识收回了手,再望向前边忙碌的小姑娘,就翻了个白眼。 看在美食的颜面上,就暂时饶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命好了… 没有什么比美食更能安慰疲惫的身体,刘婶子几个忙碌了一上午,见得小米端上来的饭菜如此丰盛,都是欢喜坏了。 身为猎户,山鸡和兔子倒是不算稀罕,但那白生生散发着甜香的米饭可就太难得了。 毕竟六十文一斤,平日谁家趁着手头宽绰称个二斤回来,也都是留着老人孩子不舒坦的时候熬碗粥。哪有像陆家这样直接装了大盆端上来的啊! 有的小媳妇儿只看了一眼就咽起了口水,“小米妹子,这也太浪费了!这些粳米掺了高粱或者黍米,足够吃半月了。” 陆小米笑嘻嘻让众人赶紧上桌儿,招呼道,“大娘婶子们帮我做针线,自然要好好招待了,否则以后没人帮我,我可没地方哭去啊。” 可惜听了她这么说,妇人们还是踌躇着不肯上前。 倒是刘婶子猜出众人的心思,干脆开口,“小米,你这份儿心意大伙领了,但是家里老人孩子都吃高粱饭,啃饼子呢,你让她们这些当娘的,当媳妇儿的,大口吃白米饭,谁心里也不落忍。不如这样,你寻几个大陶碗,把饭菜给我们分一下,我们端回去吃。正好这些针线也不是一日就能做好的,我们也分一下,一起带回家,过几日做好了再送回来。” 小米听得心酸又脸红,倒是她考虑不周了。 想起前世,几个好友拉着她去改善伙食的时候,她也是一直想着孤儿院里的弟妹们,这都是同一种心情吧。 “好,就听婶子的。” 小米赶紧去灶间寻了七八个大号陶碗过来,每只碗盛了大半下米饭,用木铲子压了又压,然后再盖上一层小鸡炖蘑菇,一层麻辣兔肉。 每个妇人都分了一大碗,乐得合不拢嘴,又有些羞愧。邻里之间帮个忙,吃顿便饭也是应该,但这般把饭菜端回家去,倒是有些脸皮厚了。 但是想想家里的孩子见到白米饭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子,她们也就把那点儿羞涩都掀开了。 停了有半日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落了。 妇人们同小米告辞,末了用棉袄罩着大碗,一手拎了装着布料包裹的棉花匆匆回家去了。 小米目送众人远走,刚要关大门的时候,不想刘婶子又拐了回来。 “小米,方才忙乱,倒是忘了问你点儿事?” “什么事,婶子尽管问啊。”陆小米拉了刘婶子到门里避风处,好奇她有何事。 刘婶子也是爽快脾气,开口就道,“你娘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按照你爹的脾气怕是还得大办吧?” 陆小米苦笑,应道,“我还想着跟我爹商量看看,到底怎么办娘的百日祭呢。虽说先前卖猎物得了银子,但到底是冯大哥的,不好太过铺张。” “这话对,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刘婶子怜惜的替小米掖掖领子,劝慰道,“你也别上火,跟你爹好好说说。到时候,记得喊了婶子来跟你一起忙。” “好,谢谢婶子,我自己还真忙不过来,少不了要劳烦婶子。” “客套什么,你娘在的时候也没少帮我的忙。如今她不在了,我多照管你也是应该。你娘啊,若是在天有灵,看你如今这么懂事,也要欢喜坏了。” 刘婶子又说了几句,终于快步回家去了。陆小米关了院门,一路进了堂屋。 陆老爹正同三个儿子大口吃饭,见闺女进来就把堆满了鸡肉的饭碗推过去,讨好招呼道,“小米啊,快吃,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陆小米拿起筷子,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爹,过几日就是娘亲的百日祭了。先前因为我病着,娘出殡又是大葬,家里底子都掏空了,如今百日祭是不是简单祭奠一下。等明年家里日子好过了,再给我娘…” “不成!”不等小米把话说完,一向好脾气的陆老爹却是发了火,“你娘的忌日一定要大办,绝对不能轻慢!” 说罢,他饭也不吃了,直接扔了碗筷转身进屋去了 陆小米自从在陆家醒来,还是第一次受到老爹呵斥,很是有些委屈,眼圈儿忍不住就红了。 陆老大带着陆老二老三都是放了碗筷,赶紧上前哄劝,“小米,你可别恼了啊。爹也不是故意凶你的,他也是惦记咱娘在那边过得不好。” “是啊,当初出殡的时候,你还病着,爹甚至要卖了家里的地凑银子,还是老冯爷他们拦着,这才勉强罢休。如今…虽然是百日祭,不比出殡,但也不会简慢了。” 陆小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送出去的却是一声叹息。 她虽然接收了原来的记忆,但那些记忆更多的是像电影一样,她看过,也明白理解,却没有多深刻的感受。 记忆里,白氏待女儿真的是疼爱之极,但有一段记忆却是空白的。 “大哥,我先前病糊涂了,有些事情忘了很多。爹说我跟娘去了外祖家,回来路上染了风寒,娘过世了,我也病得厉害。但是我怎么不记得去外祖家在哪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听娘说过吗?” 陆老大皱眉想了想,摇头应道,“娘带你走得时候,我们三个要跟去照顾,娘恼了,死活不答应,只带了你一个上路。我们问了去处,娘也不说,倒是爹那时候也不愿意让娘回去,为此还跟娘怄气了,你们走的时候,爹都没出屋。我们也不敢多问啊,好不容易盼着娘带你回来,结果没到半月娘就过世了,我们也没机会问询外祖家的事。” 陆武也是挠着后脑勺,无奈道,“我也没听娘说过,倒是你啊,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还以为你做那些新奇的饭菜,会管家,都是在外祖家里学的呢。” 陆小米听得心头一跳,生怕牵扯出“换芯”的事,赶紧把话头收了回来。 “我当初烧的厉害,脑子都糊涂了,也是想不起来了。娘的百日祭,我再想想办法吧。” 小米摆摆手,饭也不吃了,转身回了后院。 陆家三兄弟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叹了气 。作为兄长,还要妹子操心家里的生计,这实在让他们愧疚之极。 陆老三想了想就道,“左右明年秋日才大考呢,书院那里我先休学半年,等明年夏末再回去也不耽搁。” “那怎么成?”陆老大和陆老二都是异口同声的反对,“娘还在世的时候就说,家里再困难也要供你读书。将来你出息人了,还要护着家里和妹子呢。” 陆老三苦笑,“别说护着小米了,我听着实在脸红,如今是小米在费心照料咱们呢。” “那你也不能不读书,明日我就上山去打猎!” 陆老二一巴掌拍在陆老三肩膀上,疼得他差点儿掉下凳子,这事也就定下来了。 小米不知道三个哥哥刚进行完一场“民主”会议,这会儿她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翻检着先前卖猎物的几张银票。一百五十两,外加三十几两碎银子。 虽然冯简已经说过这银子归她支配,但人家为了救陆老三受伤,如今又自己打猎赚银子用于养伤,说出去陆家就已经很失礼了。若是再拿这银子去给白氏做百日祭,给陆老三做束脩,陆小米想想就觉得脸红。 但如今陆家的境况实在太窘迫了,不打这些银子的主意还真不成。 陆小米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拿了银票去了前院儿。 东厢房里,高仁不知道在哪里得了一把枣子,正一边吃一边吐得满地都是枣核,老杨笑呵呵的拿着扫帚在清扫。 冯简依靠在窗户边,顺着轻启开的窗缝望着远处的山峦。昨日的大雪,执拗的终于给所有山林换了素衣,如今风停雪住,别有一番安静的美丽。 陆小米从后院角门绕过来,素袄蓝花的小姑娘,刚刚抽条的身形有些细瘦,两条黑黝黝的辫子摆动,衬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更白皙了三分。只是眉眼间却少了往日的灵动,蒙了一层愁绪… 冯简挑挑眉,回身问道,“陆家可是有事?” 不等老杨应声,高仁吐出一个枣核,撇嘴应道,“那几个蠢物要大办祭礼,为难那小丫头呢!” 他还想说几句,却听小米在外边扣门问道,“杨伯,冯大哥醒着吗,我有事要说。” 第010章 借鸡生蛋 冯简冲着老杨点点头,老杨赶紧开了门,笑呵呵迎了陆小米进来,应道,“方才我还念叨要去寻姑娘呢,我们少爷伤腿该换药了。” “杨伯,我记着呢,早晨已经让大哥去唤毕三叔了,午饭后就过来。” 陆小米说话干脆又利落,家事也安排的妥当,特别是对冯简主仆的事很是细心,听得老杨笑的更欢喜了。 “那好,劳烦陆姑娘费心了。” “杨伯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 陆小米坐在炕沿上,扫了一眼炕桌儿上的笔墨纸砚,这是她先前进城特意给冯简添置的,备着他平日书写之用。没想到今日她先派上用场了。 冯简瞧着陆小米进屋不曾说话,先望着笔墨纸砚,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开口问道,“陆姑娘可是要用纸笔?” 陆小米赶紧收回心神,笑道,“许是一会儿要用,我有事先同冯大哥说一说。” “好,陆姑娘尽管说。” “嗯,冯大哥这几日住下来,想必也猜得出我们家中窘迫,否则也不会让高仁跟着小刀哥他们去打猎。如今我们家中又要给母亲准备百日祭礼,我三哥也要交束脩了…” 陆小米前世即便日子再艰苦,她宁可一天打四份工也没开口同别人借过钱,不想如今到了这里,有家有亲人反倒要厚着脸皮开口,一时间很是有些尴尬,话才说到一半,手里已经把衣角揉的不成样子。 冯简双眼在陆小米通红的耳根上划过,难得打断她的话,“若是家里银钱不够,明日让高仁再上山一趟。” 高仁翻个白眼,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拒绝,反而舔着嘴唇琢磨着,先前那红烧排骨真是好吃,若是上山,一定再猎头野猪回来。 陆小米却是变了脸色,赶紧摆手拦阻,“不行!冯大哥你不知道,山上已经落了第二场雪了,彻底封山了。在山下猎些雪兔野鸡还好,若是上山就危险了。高仁就是功夫再好,也容易冻死在山上呢。” 这般说着她也不好再磨蹭了,赶紧又说了来意,“我今日过来,不是要高仁再去打猎,反倒是要跟冯大哥谈个买卖。” “买卖?” 冯简挑眉,就是老杨和高仁也好奇望过来。 陆小米郑重点头,“冯大哥,明年开春,我打算沤肥耕种家里的田地,看看能不能让庄稼早些收割。另外,还有几样小东西也要试做,也许都是财源。但是,我手里一两本钱都没有。所以,才来寻冯大哥说说。先前卖猎物剩下的那一百八十两银子,可不可以借给我?待得明年秋末,我愿意双倍偿还。口说无凭,我可以立下字据。若是明年秋末,我还不上欠款,嗯…我做饭的手艺还算不错,到时候我愿意跟着冯大哥做个厨娘,用工钱还债,直到还完为止。” 最后四个字,陆小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自由,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之一,若是有一点儿办法,她也不会赌上自己的自由,但事急从权,她要发家致富,要周全陆家老少好好活下去,要替原来的陆小米报母恩,就只能这么办了。 冯简其实真没把这一百多两银子放在眼里,更何况先前又已经说过银子归陆家支配花用。如今听得陆小米说完,他皱眉就要开口,却见杨伯在陆小米身后轻轻摇头。 他愣了一下,转而再望向陆小米梗着的细白脖颈,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就按照陆姑娘所说立字据吧。明日秋时,我让高仁再过来一趟。” “好,谢谢冯大哥。冯大哥放心,我明年秋日一定能还清。” 陆小米欢喜之极,巴掌大的笑脸就像钻出层层乌云的太阳,微微有些耀眼,惹得冯简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老杨帮忙拿了笔墨,见陆小米字迹很是清秀,赞道,“姑娘写的好字!” “都是我娘教的,”陆小米仔细写好借据,最后想了想,又沾着墨汁按了个手印,嘱咐道,“过几日就是我娘忌日,家里要操办一下,到时候许是有些吵闹,怕是要扰到冯大哥清静了。” “不会。” 冯简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暗了暗,“到时候,容我也上一炷香。” “多谢冯大哥。” 陆小米达成了心愿,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出门去了。 “穷人孩子早当家,这陆姑娘是个有骨气又懂事的。” 老杨低声赞了一句,高仁却是把枣核当了暗器到处弹玩,反驳道,“死丫头,敢小瞧爷爷,明日…” “明日不准上山!”老杨难得冷脸呵斥,“先前若不是你擅自离开少爷身边,少爷怎么会被山贼伤了!你再敢如此,莫怪我不留情面。” 高仁被骂得脸色涨红,窜起来就要回骂,甚至动手,但到底还有顾忌,最后一巴掌劈开窗户跳了出去。 老杨神色淡淡的关了窗子,好似对于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再看冯简也是倚在厚厚的棉被上合眼养神… 再说陆小米回屋再拿起那几张银票,心里滋味真是又复杂了三分。 这些银票,以后就是她发家致富的本钱了,也是她肩头沉甸甸的负担。 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整个老熊岭的乡亲都以为她疯了。 不过,压力也是动力,如今这般,她可是没有退路了,只能绞尽脑汁儿想办法赚钱了。 到底有什么买卖,见利快,还不需要投入多少本钱呢,最好人工都不搭… 冬日的太阳,没有了夏日的活力,每日出来就是应付一下。中午刚过,就有气无力的躲进云层,打算彻底偷懒了。 毕三叔背着药箱拍响陆家院门的时候,陆小米正在灶间里忙碌。 生气跑掉的高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照旧扎进灶间里,打着帮忙的名义,行偷吃的小目的。 今日倒是反常,就是陆老二也堵在门口探头探脑。 听得有人拍门,陆小米赶紧擦了鼻尖上的汗珠子,一手一只糖葫芦塞到陆武和高仁手里,撵了他们出去。 “一定是毕三叔来换药了,快去开门,给冯大哥报信儿。” 陆武和高仁得了觊觎已久的吃食,都是眉开眼笑,一边撸着山楂一边出去了。 毕三叔迈进院门,一见陆武啃着亮晶晶的山楂串子,猜着又是小米做新奇吃食了,就一伸手抢了过去。 陆武跳脚,抗议道,“三叔,灶间里还有,你怎么抢我的?” “你自己再去拿,不知道我忙着吗?”毕三叔半点儿不客气,边吃边点头,“这山楂漫山遍野都是,怎么小米一拾掇就好吃多了呢!去,再给我拿两串。” 小米在灶间里听说,就跑到门口笑嘻嘻招呼道,“三叔喜欢吃就好,回去时候多拿几串。” “好啊,家里几个孩子,怕是更喜欢这小玩意儿。” 毕三叔说着话就进了东厢,陆小米不好进去,就站在门外听动静。 冯简有习武的底子,身体比常人要好得多,这几日吃喝都精细,三顿药汤不离口,腿伤恢复自然很快。 众人都是跟着欢喜,毕三叔也不客气,走时一手拎着卤好的猪肚,一手捏着几串糖葫芦,也是喜得眉毛胡子满天飞。 老熊岭本就不大,淘气小子们从来也没有因为大雪就改了贪玩的脾气。毕三叔一路捏着糖葫芦招摇,自然也就把陆家做了好吃食的消息传了出去。 于是,陆家的院门口很快就挤满了小脑袋。 陆小米也不小气,一人一串糖葫芦,打点的孩子们笑嘻嘻跑掉了。 东厢房里,冯简因为伤腿被挪动,疼得有些烦躁。老杨瞧见就出了门,很快就拿了一串糖葫芦进来。 冯简倒不是嘴馋,下意识里就是想找什么事转移一下痛意,但是一口咬下去,满口的酸甜冰凉之意,口水瞬间泛滥,就是满心的烦躁都好像散了很多。 老杨瞧着主子神色带了惊奇,就笑道,“陆姑娘怕是要卖这小玩意赚银钱呢!” 冯简点头,慢慢吃完,虽然很是喜欢,但心里实际上很有些不以为然。这样的小吃食就在于新奇两个字,仿制起来根本没什么难度。若是想长期做这个买卖,根本行不通。 陆小米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根本没打算长期经营。 晚饭时候,陆小米实在没有空闲准备精细饭菜,就擀了热汤面。几瓣独头蒜,外加两样酱菜就对付一顿了。当然,冯简那碗是用鸡汤做了底子,又暖又补。 众人照旧聚在东厢一起吃喝,陆武刚要开口说他明日上山,陆小米就抢了话头儿,“二哥,你一会儿去寻小刀哥他们,最好凑齐十个人。明日帮我进城去卖糖葫芦,还有,赶着让刘叔今晚加紧扎十个草把子出来。一会儿我给你图纸,特别简单。” 陆武吸溜溜喝了一口汤,疑惑问道,“小妹,你要卖今日做的那个山楂串啊?能卖的出去吗?山楂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你不是也很喜欢吃吗?怎么卖不出去!再说了,山楂不值什么,顶多搭二斤糖霜进去,不试试怎么成?你就别管了,帮我把这两件事办好就行了。” 陆小米没心思同哥哥多解释,胡乱吃了几口面条就又跑回灶间去忙碌了。 若是只卖山楂糖葫芦,还是有些单薄了,她准备多琢磨一些花样儿。 做买卖从来都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总保持在领先位置,哪怕坚持不了多少时日,进项也定然很可观。 第011章 开门红 第二日一早,刘小刀几个敲响陆家门的时候,小米忙碌了一宿,实在懒得回后院睡觉就依靠在灶台上睡了一个时辰。 众人进来见她鼻尖上蹭了黑灰,都是笑起来。 “小米昨晚是给灶王奶奶帮工去了吗?” 小米胡乱用袖子抹了抹,也没工夫开玩笑,直接取了糖葫芦,每人发了一根儿。 “小刀哥,你们尝尝,这是我做的糖葫芦。今日要劳烦你们进城帮我叫卖了,一根糖葫芦三文钱,若是有人买的多,可以十文钱四根儿。当然,进城一次冻个半死,我也不好让你们白挨累,一日给你们二十文的工钱,怎么样?” 一众后生们啃着糖葫芦都觉得新奇又好吃,原本他们以为白帮工,没想到还有工钱,于是就赶紧推辞,“小米妹子,都是一个村里的,帮点儿小忙,可不好要工钱。回家说出去,我们怕是要挨藤条!” “哥哥们放心,还有我呢。这糖葫芦也不是卖一日,若我估量不错,怎么也要卖上半个多月。哥哥给我帮忙,耽误家里活计,我怎么好不给工钱。哥哥们别嫌少,攒起来,过年时候也给没过门的嫂子们买朵绢花戴。” 一众后生们倒是大半都成亲或者订亲了,听得这话就都红了脸笑起来。 他们也没在推辞,平日打了猎物也常进城售卖,倒是不打怵沿街吆喝,再说了,若是糖葫芦不好卖,他们不要工钱就是了。 这般想着,众人就麻利的帮着把糖葫芦插上草把子,陆武套了爬犁。冯家的枣红马又被借用了,两辆爬犁坐了一群后生,浩浩荡荡进城去了。 北风调皮的在爬犁上飞过,带了丝丝酸甜香气吹回老熊岭,惹得孩童们又跑去陆家门口张望。 可惜,陆小米耐不住困倦,草草做了早饭就回房睡得昏天暗地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做了该做的,至于小小的糖葫芦能不能卖个开门红,就真的要看运气和一众后生们的本事了。 再说,陆武和刘小刀等人进城时候很因为这十几草把子的糖葫芦惹了些热闹。 守门的兵痞子们见过无数运货进城的,轻的重的,长的短的,活的死的,但是这样插的跟刺猬一般的草把子,还是第一次见。 刘小刀是个机灵的,每个兵卒送了一串。小小的糖葫芦,兵卒们一人三五口也就撸完了,算不得多喜爱,但他这份眼色和谦恭却是让人受用,于是破天荒的,众人居然没花一文钱就进了城门。 风雪新停,城里也算热闹,特别是商街左近,女人们出来买块料子做新袄,男人们逛个茶楼听个曲儿,住在两侧巷子的孩子跑进跑出玩耍儿,倒也热闹。 后生们聚在一处商量几句,就分散开去,有的站在了茶楼下面,有的去了街头,有的去了点心铺子门前。 待得吆喝声一起,红通通晶晶亮的糖葫芦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特别是女人和孩子。 待得听说只要三文一只,很快就有人买去尝尝。 酸酸甜甜的味道,隐隐还带了一点儿蜜香,这味道不得守门兵卒的喜爱,却受到了所有女人和孩子的欢迎。 三文钱,只能买一个肉包子,甚至交个进城税都不够,但买了糖葫芦,小小的红果子拿在手里新奇又漂亮。偶尔咬上一粒,酸甜儿,满口生津,滋味真是美妙。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个买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一百个。 十只草把子,每只一百根儿糖葫芦,总共一千只,不过两个时辰居然就卖光了。 一众后生们都是欢喜的不能相信,陆武眼见天色到了正午,还要张罗着买些干粮垫肚子,却被刘小刀扯出了城。 来时速度就不慢,众人急于报喜,回去一路更是风驰电掣一般。 陆小米睡到日上三竿,等着城里的消息,总是有些患得患失,于是耐着性子把昨晚发好的面揉出来,准备包酸菜肉梭子馅儿的包子。 先前那头野猪,请客那日吃了四分之一,昨日卤了下水做谢礼给了毕三叔,剩下的肥肉,她就割出来炸了半坛子荤油。 荤油里捞出来的油梭子,多少还含了一些油脂,咬一口喷香,混上剁碎的酸菜包包子,最是美味不过了。 陆老大在院子里劈柴,大冬日的居然热的满头大汗。陆老三也没有如同往日一般苦读,跑来灶间帮着妹子干活儿。 可惜,他一个男子,自小也没下过厨,哪里是帮忙,简直是捣乱来了。 陆小米当然能猜得出两个哥哥是因为昨日之事愧疚,有心想拒绝,又怕他们更难过,只能撵了大哥去挑水,三哥去烧火。 陆老爹在屋子里听得动静,却是伸手关上了小小的窗缝儿。陆小米手下照旧忙碌,好似没有看到,其实心里却已经叹了气。 有些事,有些深情,她理解,但却还是忍不住埋怨… 都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第一锅酸菜大包子出锅的时候,陆武就带着一众后生们得胜归来了。 黄橙橙的铜钱装了满满三布兜子,待得哗啦啦倒进柳条簸箩里,陆小米差点儿喜疯了。 “呀,居然卖了这么多钱!” 一众后生们都是抬了下巴,挺着胸脯,笑得合不拢嘴。 “那些人都说糖葫芦好吃,有人都三五串的买回去。有没买到的,还问我们明日去不去呢!” “去,当然去了!” 这簸箩铜钱,不足三千文,兑成银子也就三两多 ,但却是陆小米醒来之后第一次利用前世的记忆赚到的第一桶金。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这么看来,她剩下的那些安排必定也会顺顺利利。 这个好兆头,让她脸上的喜色怎么也落不下去。于是,白嫩的小手一挥! “二哥,带着小刀哥他们去洗手,我煮个紫菜鸡蛋汤就吃饭。酸菜油梭子馅儿的白面包子,管够吃!” “呀,居然有包子吃啊!” “太好了,刚才在城里还馋人家卖的包子,不想回家也能吃到啊!” 一众后生们都是欢呼起来,争抢着去井边打水洗手。 冬日的井水凉的刺骨,但是傻小子们本来就火力旺,又急着吃包子,哪个也没感觉到冷意,甚至有两个淘气的还互相甩了两把在脸上。 陆家的院子,也因为多了这些后生热闹起来。 老杨掀开门帘看了一会儿,回屋笑呵呵同主子报喜,“少爷,陆姑娘的糖葫芦都卖出去了,好似生意很不错。” 冯简点点头,眼底也是添了三分欢喜。不被困难吓倒,敢于尝试的人,从来都更容易获得别人的尊重。更何况,还是一个小姑娘… 陆小米不是小气的人,包出来的包子也极实惠,每个都同小海碗一般大小。后生们也不见外,大手抓了包子吃的是热火朝天。 陆小米忙着又烧了一锅热汤给他们分了,然后才把陶罐里焖煮了一上午的骨汤粥,连同包子和几样酱菜送去了东厢。 她也来不及同冯简主仆闲话几句,就赶紧跑去寻了麻绳串铜钱。 二十文一串,总共十串,刘小刀那串额外多给了二十文,算是谢刘叔的草把子。 很快,后生们吃的饱足,又喝了汤溜缝儿,几乎都撑得不会走路。 待得拿上小米给的工钱,人人都是有些脸红,想推辞又觉得舍不得。好在,小米又嘱咐他们明日早些过来。 于是众人纷纷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一定卖更多糖葫芦,这才欢天喜地回去。 陆老大和老三听着陆老二说起白日里的好生意,都是起意明日一同进城。 陆小米胡乱吃了两个包子,却是死活不同意陆老三进城卖糖葫芦。 虽然她并不觉得卖东西有什么丢人的地方,但商贾在这里却是贱业,若是被陆老三的同窗遇到,恐怕他以后在书院要遭人背后鄙视诟病。 不必说,这一晚,陆家的灶间又是灯火通明。 好在,这一次陆家三兄弟都来帮忙,陆老大老二串山楂,陆老三帮忙烧火熬糖浆,不到夜半就又蘸了一千多串糖葫芦。 第二日一大早,后生们就早早聚来了,各个都是一脸喜色,怀里还揣了老娘或者媳妇儿给准备的干粮。 村人们淳朴,在他们看来,后生们已经是赚了陆家的工钱,就不该再吃陆家的饭,否则就有占便宜的嫌疑了。 陆小米列了单子,仔细嘱咐陆武回来时候买齐全,这才送了他们出门。 这一日,众人照旧是正午就赶回来了,又是一簸箩铜钱进账。 但第三日却是拖延到太阳将要落山才回来,第四日干脆人人都扛回了半把子糖葫芦。 陆小米早有所料,迎了众人进来,笑嘻嘻问道,“今日生意不好?可是有人也做了糖葫芦在卖?” 后生们原本觉得拿了小米的工钱,却没有完成任务,都是有些愧疚,听得这话就嚷道,“小米,你怎么知道有人抢生意?好多人买了糖葫芦回去,偷偷照着样子仿造出来了,满大街叫卖,比咱们的糖葫芦还便宜一文钱!” “是啊,我们不愿降价,就被抢了很多生意。” 陆小米摆手,安慰众人道,“哥哥们放心,糖葫芦拿几串回去给家里人吃,剩下的明日再卖。” 这一次众人接过工钱的时候,都更是尴尬了。 第012章 贵在知足 后院的刘婶子耐不住脾气,当晚就抱了加紧赶出来的衣衫来了陆家。 许是见得小米脸上并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回去了。 小米把衣衫送去东厢,冯简试了新袄,眼见围着他忙来忙去的小姑娘,忍不住也添了一句,“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就尽管开口。” 陆小米惊讶抬头,对上那双深黝的眼眸,却是笑了起来。 “放心,冯大哥,我心里有数。” 冯简不知为何,喉咙突然有些痒,干咳两声就收了话头。 倒是高仁,跳着脚在一边喊着,“明日我也进城,打死那些抢生意的蠢货!” 陆小米敲了他一个爆栗子,末了扯了他换新袄裤,“小小孩子,别总把打杀放在嘴边。再说了,都是辛苦求生的穷人,顶风冒雪的赚点儿辛苦钱也不容易。糖葫芦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凭什么我能卖,人家就不能卖啊!” “哼!好心当做驴肝肺!” 高仁气得翻白眼,手下却是没有推开替他系扣子的陆小米。 生意遭到冷遇,一众后生们都是没有睡好,早起再赶到陆家的时候,各个都带了黑眼圈儿。 但是看到陆小米搬出的草把子,却是人人都欢喜起来。 “呀,小米妹妹,这也是糖葫芦?怎么不是山楂串儿?” 陆小米笑的得意,晃着两条小辫子,应道,“谁规定糖葫芦只能串山楂?” 说着,她指着草把子上五颜六色的糖葫芦,一一嘱咐。 “这小黑枣儿糖葫芦两文钱一串,这个山楂蒸熟撒芝麻的糖葫芦还是三文钱一串。这个山葡萄的太难得,家里就冻了那么一篓子,所以卖五文钱。这个橘子瓣和苹果块,卖八文钱…”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摩拳擦掌预备着再次进城“大杀四方”,让那些抢生意的对手都看看。他们就算跟风仿制,再如何都跟不上他们创新的速度。 果然,这一日商街上已经占好地盘的糖葫芦小贩,见到“陆家军”如此出奇出新,都是郁闷。有那聪明又脸皮薄的,主动扛着草把子穿街走巷叫卖去了。别说,两文钱一只,倒也有很多人家经不住孩子吵闹,买回去很多,生意实在算不得差。 陆家的糖葫芦,这一次重新独占了商街的鳌头。山楂毕竟酸涩,虽然挂了糖浆,但除了孩童们喜欢一边酸的挤眉弄眼一边啃个不停,大人们却是尝过新鲜就罢了。 不过,那些黑枣,山葡萄,还有橘子苹果糖葫芦,保留原本的果香,又添了几分甜意,就真是老少咸宜了。 逛街的女子,出门采买的丫头婆子,酒楼里的客人都是纷纷掏出了荷包里的铜钱。 后生们再一次带着空把子归来,惹得整个老熊岭都是热闹起来。 虽然不是自家的买卖,但赚回来的工钱却是实实在在的。再说,老熊岭就这么十几户人家,谁家有点儿什么事业存不住。陆小米挖空心思赚钱,为了给老娘办百日祭的事,早就传的人尽皆知。 这般孝顺又懂事的小姑娘,谁能狠心盼着她的小买卖赔钱呢。 不过,这般欢喜只持续了两日就又消失了,原因无它,仿造者们紧跟了陆家的脚步,如今扛着草把子大街小巷里游逛的小贩们也卖起了杂果糖葫芦。 小米果断收了小生意,招待后生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至此,就算彻底收手了。 后生们每人赚了一百多文工钱,吃了几顿好饭,倒是没什么不知足的。唯一就是替小米可惜,若是没人跟风仿制,这小生意红火一冬,进项自然更多。 小米虽然早有预料,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不过看了满满一箱子的铜钱,她又笑开了花。 人活着,贵在知足,只不过熬了几晚,就有这么多进项,可不好再贪心了。 山楂是秋日山上捡回来的,山葡萄是自家冻的,采买小黑枣儿和苹果橘子,糖霜,蜂蜜,总共用了一千多文钱,工钱付出去一千二百文,其余零零总总再扣去几百文。 这次牛刀小试,总共赚了一万八千文,城里钱庄是一两银子兑换铜钱九百文,就是足足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 陆小米忍不住抓了铜钱,欢喜的满炕打滚儿! “俺赚钱了,赚钱了!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俺赚钱了,赚钱了,今日买新衣,明日买朵花儿!” 二十两银子也许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只是一桌儿酒席或者一罐好茶叶的价钱,但对于陆小米来说却是一份希望。 对,就是希望。 她在这个时空,凭借她的记忆和才智,带着一家人过上富裕生活,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的希望! 陆老爹站在风雪里,眼见小女儿映在窗棂上的身影,一会儿翻滚,一会儿手舞足蹈,难得的活泼,神色里就添了几分欢喜,但转而又都变成了深深的悲伤,复杂之极。 北风好奇的掀起他的衣襟,雪粒子灌进他的领口,到底催促着这个执拗懦弱的老书生,悄悄抬步回了前院。 屋顶上,高仁缩在新皮袄里,一边啃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边撇着嘴,“什么血缘亲人最麻烦了,还不如我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惜,他话音刚落地,就听老杨在前院喊着,“高仁,回来打水,少爷要洗漱!” 高仁咬牙,恨恨嘟囔了一句,到底扔了手里的木头签字,翻身下了房顶… 时日如同偷了母鸡的黄鼠狼,窜的飞快。 眨眼间,陆小米重生醒来也快三个月了,而娘亲白氏也过世有九十几日,再有几日就是百日祭。 依照陆老爹的想法,陆家三兄弟的默许,百日祭要大办。 陆小米出师大捷,手里终于宽绰了那么一点儿,也就打定主意好好张罗白氏的百日祭,算是补偿她占了人家闺女身躯的愧疚。 一家四口的孝服都存在箱子里,陆家也没什么亲戚,白氏那边的亲眷更是连个消息都没有,算下来,百日祭需要准备的就是祭品,酒宴,外加各色烧纸了。 陆老二同陆老三带着妹子画好的图纸,跑了一趟城郊专门扎纸活儿的匠人家里。原本准备的二两银子,居然一文都没花出去,又原样带了回来。 原来,那匠人见得新奇,居然要求把陆小米的几张图纸作为报酬,陆老三自觉吃亏,有些犹豫,陆老二却是一口就答应了。 陆小米就是再贪财,也没想在这些纸活儿上赚钱,摆摆手就开始列单子,末了求了左邻右舍几个叔伯帮忙进城采买。 村里辈分最高的老冯爷那里,她也送了两封点心,两坛老酒,请他老人家百日祭那日到陆家来坐镇。 至于村里各家的妇人们,这几日内陆续来送衣衫的时候都说了,到时候必定早早赶来帮忙。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陆小米一通分派下来,操办这个百日祭倒是比想象中简单清闲很多。 东厢房里,冯简主仆三个都换上了新被褥。 新棉花被缝在粗布里做了棉胆,虽然有些素,却分外显得干净。棉胆外边不是普通的被里被面,居然套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布袋子,边角上绑着几根细布带,换洗时候把棉胆直接拿出来,很是方便。 冯简那床被子的布袋是象牙色细棉布缝成了下边大上边小的回字形,中间部分镶嵌了宝蓝色的缎子,缎子上用金黄色和褐色绣线绣了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刺绣出自刘婶子家里大儿媳桂枝儿之手,难得的好手艺,雄鹰栩栩如生,双目锐利的让人见之望而生畏。 杨伯的棉被厚了三分,多了二斤棉花,分外厚实。被套也是象牙底子,绣图却是寿星捧桃子,桃子粉红,寿星笑呵呵,看着就喜庆。 倒是高仁的被子,绣了一个踩着祥云的孙悟空。这穿了虎皮裙子的猴子,居然遭到了高仁的嫌弃,一直嚷着让陆小米换了。 陆小米无法,简单同他讲了讲孙悟空的“光辉事迹”,结果高仁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同样喜欢“大闹天宫”的猴子。一直吵着要陆小米多讲几句,就连陆小米抓了他帮忙烧火都没再反抗。 很快,百日祭前一日,陆武带着后生们出了三辆爬犁取回了扎纸。 不得不说,这个时空的匠人真是有本事的。 陆小米不过是照着前世所见,还有一些想象,画了些简单的图形,却收到了大大的惊喜。 匠人不知道怎么处理了纸张,前后三进的砖瓦院子扎得只有方桌那么大,红墙灰瓦,看上去比陆家还要干净大气。小巧的八角亭子,精致之极,甚至能看到亭子上刻着的匾额。 八男八女的纸人仆役,两匹枣红马拉着马车,还有各色首饰,春夏秋冬四季衣裙,成箱子的金条,元宝… 村里的妇人们原本赶来帮忙整治祭品,切菜,打扫,见此都是围上来看热闹。 有年纪大的,甚至忍不住羡慕叹气,“小米娘真是个有福的,先前见小米不懂事,我还背后念叨过几句。如今看看,小米真是个好闺女。” “可不是,先前有娘亲在,小姑娘免不得有些娇气,如今倒是一把管家好手。” “别的不说,赚钱更是厉害。我家栓子跟着卖了几日糖葫芦,拿回来的工钱足够给自己做身新袄了。可惜就是没有合适的闺女,否则趁着这时候相看一个,明年就能成亲了。” 妇人们聚在一起,多半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男人孩子不离口。 说起儿女亲事,自然更是热闹。 第013章 百日祭 陆小米不好插口,就笑着去开耳房,招呼人手帮忙往外搬猪头等物。 有那精明的妇人远远看了,就心头一动,琢磨起自家儿子能不能娶了小米回去。 但陆家虽然也住在老熊岭,平日乡里乡亲相处也亲近,但陆家有宅院有田地,陆老爹和老三又都是读书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考个官身,光宗耀祖了,怕是舍不得小米嫁给猎户。 更重要的是,白氏才过世三个月,小米要守孝二十七个月,还剩了整整两年。 如今说亲,实在是太早了,不是好时机啊。 这般想着,这些妇人也就转开了心思,说起了旁的闲话儿,手下也忙碌开了。 陆小米不知道她已经被众多妇人划上了儿媳名单,这会儿她正犹豫是不是要多替白氏攒些福德。 先前家里添了粳米和细面,留下的苞谷面和荞麦面就有些吃不完了。 与其留到明年春日,又怕受潮,又怕生虫,不如都贴了饼子舍给城南的流民,也算是做桩好事。 妇人多心软,先前进城时候又见过那些流民的可怜模样。这会儿听小米说要舍饼子,几乎所有人都嚷起来。 “好,小米出粮食,咱们出力气。” “对,这可是积德的好事。” 半缸苞谷面,半缸荞麦面,倒出来,足足装了五只大陶盆。 刘婶子带着老少妇人们,整治完了祭品,就开始发面预备贴饼子。 灶间里的活计,算不得重活,就是琐碎又麻烦。 这一晚足足忙到三更天,妇人们回家去好似才打了一个小盹,天色就亮了。 陆家三子一女,说起来也算很多了。但本家和外家都没有人,外甥外女堂兄堂妹一个晚辈帮手都没有。 好在这次是百日祭,在院子里摆了灵位,烧了扎纸就好,不必跑去三里外的陆家祖坟。 说起来,陆小米倒是对那位踩着“熊尸”,打下陆家这份基业的祖父很好奇,原本还想顺路拜祭一下。后来听得刘婶子说,百日祭不必去坟头,遗憾的同时,也庆幸差点儿没闹了笑话。 陆家院子本来很是宽敞,正房加东西厢房,还有两间做了灶间的倒座房,马棚,耳房俱全。 但这一日聚了整个老熊岭的人进来,就显得有些狭小了。 一张松木大案漆成了红褐色,放在了院子中央,大案上摆了白氏的灵位,灵位前的三足黄铜香炉里插了香,袅袅烟气被北风追赶着,逃的四散。 大案下还有长条桌儿,这会儿已经堆叠满了祭品。 先前高仁猎回来的野猪猪头,拾掇的白白净净,放在中间做了主祭品,左侧是羊头,右侧则是一只全鸡。细面馒头点了红点也堆了两大盘,其余大枣,柿饼,城里买回的各色点心,还有几个苹果,橘子,林林总总又凑了十几样儿。 有不懂事的孩子,咬着手指躲在老娘身后,偷偷咽着口水,直等着陆家祭奠完了,分食祭品。 多日不曾露面的陆老爹,换了一身孝服,孝服里是前些时日做好的新袄裤,早起洗了头发,刮了胡子,这般拾掇下来,比之平日倒是多了三分儒雅,少了几分颓废。但他眉眼间的憔悴,还是轻易就让人看出了他的脆弱。 少时丧母,中年丧妻,老来丧子,可谓人活在世不能承受的三大苦痛。 先前陆老爹同白氏如何夫妻恩爱,如今就是多难过悲伤。 陆老爹当先上了香,陆家三兄弟带着陆小米也是跪倒磕头。 小米半点儿没躲懒,磕头磕得真心实意,细瘦的身体跪在青石地面上,很快额头就见了红。 如此大办了白氏的百日祭,磕头谢过她的养育之恩,以后再周全陆家父子平安富足度日,她心头也不再存了亏欠,可以安心过日子,享受她重生一世的幸运和福气了。 她心里这般想,旁人却是不知道。 刘婶子几个看在眼里,心疼的不成。这般小小的姑娘,放在谁家里都是心头宝一样疼爱着呢,如今没了娘,还要操持家里家外,实在是可怜之极。 不等拜祭完毕,刘婶子就伸手想要搀起了陆小米。 “地上凉,你娘生前最是疼你,若是见你这般模样,怕是在下边也不安心。快起来,去灶间暖暖。这里有我们呢!” 陆小米早起忙碌,没有吃早饭,这会儿又磕了头,当真有些头晕,但她却推开了刘婶子的手。 “婶子,我多跪会儿是应该。你先帮我照应这灶间,我这里马上就好。” 前边的陆老爹本来听得动静已经冷了脸,见闺女拒绝,眼底神色更是复杂,好似有些埋怨又有些心疼。但他还是没有开口让闺女起身… 刘婶子无法只能退回了妇人们中间,她家的大儿媳感激当日那碗白米饭,又念着家里剩下的碎布给儿子做了件小袄,就悄声替小米抱起了不平。 “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陆大叔没续弦,怎么就不疼给闺女了。小米若是再病了,看他急不急?” 其余妇人也是点头,望向陆老爹的眼神多半带了责备。 但她们心里腹诽归腹诽,总不能开口拦着,毕竟闺女归娘亲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在这样的时候,东厢房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冯简一手扶着杨伯,一手支着手杖,皱着眉头挪出了房门。 好不容易站稳,他抬了双眸扫向院中众人,神色淡淡。 老熊岭上人人都知道陆家住了一位贵客,因为救了陆老三免于丧命山贼之手,却因而断了腿,一直在养伤。 但是一直听说有这么个人,除了刘婶子和毕三叔,却是没人见过颜面。 如今,冯简终于露面,众人却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要在“客”字前边加一个“贵”字。 眼前的男子长身玉立,英俊挺拔,即便因为受伤,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分毫不减他眉眼间隐含的尊贵大气。 那双黑黝黝的眸子只这么淡淡扫过来,但凡同他目光相触的人都是下意识低了头。 “哒哒!”手杖轻轻敲击在石头地板上,青色的棉披风擦过薄薄的雪面,不快也不慢,却像百兽之王漫不经心的走过山林,自有威仪镇百兽… “陆大叔,可否容冯某上一炷香?” 陆老爹正盯着牌位不知道想些什么,听得这话,愣愣的点点头。老杨立刻点了三支香送到自家主子手里,冯简郑重拜了几拜,老杨又把香插进了香炉。 就在众人以为冯简要返身回屋的时候,他却站在到了陆小米身侧。 村人下意识闪开,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冯简低头扫了一眼陆小米,她正半垂了头,微微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泼辣伶俐,更似受伤的小兽般倔强防备又脆弱。 他心头不知怎么突然一软,伸手解开棉披风就披到了她的身上。 陆小米正在怔愣出神,不知是不是眩晕导致出现了幻觉,还是寒风冻得她发了烧,方才脑海里好似多了一些记忆,或者说只是几个简单的画面一闪而过。她想抓住,最后却是徒劳。 但这记忆带给她感觉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 那是一种冷,冷到绝望,即便前世自小被抛弃,她也不曾如此绝望,到底真正的陆小米经历了什么,她又忘记了什么… 突然,一件带着淡淡暖意的棉披风落在身上,挡去了冷风,也把她好似正慢慢坠入冰窟的心一把提了出来。 她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冯简那双深黝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但她却从其中看出了一点点不同… 北风依旧,吹着扎纸烧过后的黑灰,满天飞舞。天空之下,小小的院落里,因为燃烧的火苗,或者还有别的原因,隐隐有了一丝暖意。 这正应了那句话,冬天来了,春,还会远吗? 烧过纸扎,村人们纷纷上前烧了拿来的黄表纸,算是尽了邻里的情分,这忌礼终于结束了。 陆小米强撑着起来,揉揉发麻的膝盖,转而开始给众人分祭品。 猪头羊头和整鸡直接送去灶间,下锅卤煮,煮熟切盘就是压桌儿大菜。 剩下的果子和点心分了村里的老人,那些点了红点的馒头却是重中之重。 老话儿里传下来的规矩,祭礼上的馒头,小儿吃了可免惊吓,也就是不受那些看不见的生灵骚扰。 陆小米倒是不知道这话准不准,但她也不至于小气到舍不得几个馒头,直接分了村里年纪小的孩子,刚好一人一个。 孩子的娘亲们都是喜的连连道谢,帮着整治酒席也更麻利了三分。 正房堂屋,东西屋子,加西厢房,总共放了四张桌子。后院小米的房间放了两张桌子,加灶间一张,倒也勉强把众人都安顿好了。 先前卖糖葫芦赚回的二十两银子,陆小米都拿出来采买了食材等物,加上扎纸省了二两,酒席上的菜色也就更丰盛了。 雪白的米饭,大片的猪头肉,小鸡炖了蘑菇,羊脸肉炒了辣椒,白菜木耳,骨汤炖了豆腐,酸菜粉条五花肉… 外加大坛的烈酒,一口喝下去,从嗓子眼一直辣到肚肠。稍微脸嫩一点的后生,几乎是一碗就醉倒了。 第014章 出行在即 陆老爹一反平日的沉默寡言,酒来碗干,大声说笑,好似要尽扫丧妻的悲伤,努力打起精神奔向新生活。但偏偏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坚强外壳不过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果然,不过两刻钟,陆老爹就醉倒了,眼泪混着鼻涕,狼狈的一踏糊涂,即便被扶着躺在炕上,依旧摸索着翻出柜子里的一只青花罐子不撒手。 众人就是傻子也猜出了罐子里装了什么,怪不得平日不见陆老爹常去坟头,原来他把…留在了家里!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说到底,人家的媳妇儿,人家愿意怎么葬就怎么葬,愿意留家里就留家里,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但这是毕竟还是有些犯忌讳,正好也是吃饱喝足,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家去了。 陆小米在灶间忙碌,见众人这般还有些莫名。 刘婶子从自家男人那里得了底细,悄悄同小米说了几句。 陆小米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烧了一碗醒酒汤让三哥送了过去。至于为什么不是陆老大,因为他去南城门外舍饼子了。 果然,夜色黑透的时候,陆老大赶着爬犁带着帮忙的刘小刀回来了。 陆老大走时穿着羊皮袄,带着狼皮帽子,外加一双棉靴子,回来时候只剩了一件夹袄… 面对冻得半僵,舍东西舍到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的大哥,陆小米实在是没力气再说话了。 曲总人散,白氏的百日祭,终于体面的办完了。 陆小米拾掇完厨房,喊了杨伯把熬好的药汤端回去,待得再去关院门,突然有股疲惫涌上心头。 记忆里莫名诡异的一段空白,迂腐古怪的老爹,过于善良的大哥,空有蛮力的二哥,酸秀才一枚的三哥…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慢慢织网,而她就是那张网极欲想要捕捉的猎物。 风雪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鹅毛一样的大雪片从天空慢慢落下,从容又优雅,可惜被蛮横的北风一吹就乱了节奏,狼狈的落在尘埃里。 陆小米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前世那般艰苦,她都挣扎了出去。这一世有亲人,有淳朴善良的乡亲邻里,有前一世的记忆做依靠,一个小小的糖葫芦就赚了家里半年的日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发家致富,吃香喝辣的伟大目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东厢房的窗子不知道何时开了半扇,映出的灯光,正好照着少女握着拳头向天挥舞的倔强模样。 高仁蹲在窗口翻着白眼,嗤笑不已。 冯简扔了书,关上窗子,随口吩咐道,“睡吧。” 老杨自然应下,高仁却是瞧瞧主子,再扫一眼窗缝儿,眼珠儿滴溜溜转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鹅毛大雪下了一夜,这句话很多人听过,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若是家里房子矮一些,一夜鹅毛大雪过后,几乎就要推不开门了。若是房子后边碰巧长了两棵树,拦阻了北风吹拂,那么房顶到地上这段距离窝下的积雪就足以成为淘气小子们滑行小爬犁的赛道。 托那位陆家祖父的福,陆家大院是老熊岭上最气派最结实的,自然没有这个忧虑。 但陆家上下却也不省心,原来陆老三的冬假过了,又要回书院去读书了。 说起来陆老三就读的荒原书院在整个大元也算有名,位列四大书院之一。当然其中也有它是北地唯一书院的原因,平日里文名也算不错,先生也都是饱读诗书之辈。 陆老三自小极有读书天分,三年前,以十二岁稚嫩之龄,连过童生秀才两关,明天秋日就要参加举人试了。 如今正是关键时候,自然不能放松。原本因为白氏的百日祭已经耽误了六七日,再不尽早赶回去,耽误课业不说,各位先生那里也容易留下一个怠慢懒散的评语。 所以,昨日刚过了百日祭,陆小米就开始给三哥收拾行李,预备让皮糙肉厚耐冻耐寒的陆老二同行送去书院。 虽然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放年假,这次回去在书院很快就会再回来,但陆小米却给哥哥准备了很多行李。 她本身对大元这个国度是俩眼一抹黑,半点儿不了解,可是无论什么时候,财富都要有权利保驾护航,否则就是待宰的肥猪,财富积累越多就是死亡越近了。 将来,她的发家致富计划若是顺利实施,不敢说成为大元首富,但在小小的安州城必然会首屈一指。免不了就要被宵小觊觎,陆家没人功名加身,再无人依靠守护,怕是就麻烦了。 如此算来,陆老三的学业就是陆家所有事里的重中之重了。 当然,抛开这些不说,作为妹妹,为出远门读书的兄长多费心准备也是应当的。 天寒地冻出门,最怕的就是薄衣和寒食。 陆小米针线不好,无法之下只能又求到刘婶子头上。先前杀鸡宰兔子,羽绒和毛皮都存了下来。 羽绒难得,三十几只野鸡才凑了那么一斤多,陆小米很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决定做两条羽绒棉裤,一条给冯简,一条给自家三哥。 至于兔皮就不算稀罕东西,十几张拼在一起就是一件披风,就算加了帽兜儿和两只袖子,也不超过二十张就够了。 陆家后院只有陆小米一个住,刘婶子也不用避嫌,干脆带了儿媳桂枝儿一起搬了过来。 这婆媳两个都是做活儿又麻利的,一个做棉裤,一个做披风,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就大致完成了。 织得细软又密实的象牙色棉布包裹了羽绒,仔细缝成了小儿巴掌大小的方块,一丝羽绒都钻不出来,拎着又轻又软,外边罩上石青色的裤棉,更是齐整。比之又厚又沉的棉裤,真是分外惹人喜爱。 刘婶子爱不释手的看来看去,笑着夸赞道,“小米就是聪明,用鸡毛代替棉花做棉裤,这么巧妙的心思,亏她想的出来!” 刘家两个儿子,桂枝儿嫁了老大大林,平日也同婆婆相处亲厚,但只要是人就都有私心,她最近一直听着婆婆夸赞小米,猜的她是准备把小米娶回去给小刀做媳妇,心下就有些不喜。毕竟有小米这样的妙人儿进门,她再是勤快贤惠也要被比的成了笨蛋。 但这会儿她可不能傻的直说,于是抬手咬断手里的线头,抖抖兔毛披风也是笑道,“就是啊,娘,你看这披风比城里卖的式样都好。帽子还戴抽绳的,系上之后护着整个脑袋呢,还有这袖子和前襟的扣子,包裹的太严实了,再大风雪都不怕了。” 刘婶子也是扯了披风过去看,嘴里更是啧啧有声,“对啊,就是城里富贵人穿的那些披风也不过是一根带子系着,碰到风大的天气,不拢着前襟,都容易把人勒死。还是这个好!” “家里也有兔皮,明日我给爹和大林小刀都做一件儿。” 桂枝儿笑眯眯接口,果然婆婆连连点头,满意之极,“好,还是你孝顺,想的也周全。” 陆小米因为劳烦刘家婆媳连夜帮忙赶工,很是觉得过意不去,方才去灶间下了几碗面疙瘩。 这会儿端着正好进来,听得这话就笑道,“婶子,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刘婶子赶紧帮忙接了她手里的托盘,应道,“我们娘来在夸你聪慧呢,这披风实在太好穿了,桂枝儿琢磨把样子偷回去也做几件呢。” “我也是随便想出来的,怎么就用嫂子‘偷’回去了?说出去人家还当我小气,嫂子看中什么,随便拿!” “呀,妹子这么大方,那我看看你的钱匣子呗?” 桂枝玩笑,小米自然知道,却是双手一张,一脸“气恼”的护着身后的柜子,嚷道,“那可不成!婶子快把嫂子带走!” 刘婶子笑的东倒西歪,伸手点了点儿媳和小米,“你们凑在一起可真是淘气!” 小米和桂枝儿也是笑起来,三人闹过了就洗了手吃宵夜。 小米平日照料冯简的吃食很是尽心,几乎隔两日就要熬一锅肉骨头汤,盛在陶罐里放在角落。冬日天寒,肉汤凝固,不会腐坏也冻不结实。待得做饭的时候,挖上两勺子,无论炖菜还是煮面都极香浓。 就如同今晚这几碗疙瘩汤,温水浇在细面上,拨出一个个指甲大小的疙瘩,大锅里烧开水,添两勺凝固的如同果冻一样的肉汤,一把葱碎姜丝,一把白菜丝,点两滴香油。 在这样的冬夜里,喝进肚子里,就是对疲惫最好的回报了。 刘家婆媳免不得又夸赞了一番,吃完就发力把针线活儿都做了。末了,三人草草躺在热炕上打了一个盹儿,天也就亮了。 刘家婆媳告辞回去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小米则更忙碌,还要给陆老三准备带走的吃食。 正房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摘下半串儿,剁得细碎。猪肉挑偏瘦的一块切成黄豆粒大小,葱姜切末。各色调料罐子都搬出来,一一排队列好… 陆家父子还有东厢的冯简主仆,尚且没有醒来就隐隐嗅得一股香辣之气,很是霸道的把他们从美梦里拉了出来。 第015章 好吃不过饺子 高仁儿第一个就开窗窜了出去,惹得刚刚起身的冯简被吹了一头一脸的残雪,倒是把些许残存睡意激得瞬间没了踪影。 老杨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手下却是赶紧关了窗户,“陆姑娘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食?这般住上几月,怕是老头子都要胖的走不动路了。” 冯简嘴角不自觉就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以前忙碌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这般一夜好眠,醒来就有美味可期待,是这般幸福的一件事。 灶间里,陆小米一手叉腰一手拎了高仁出门,恼怒嗔怪道,“不洗手就跑来偷吃!赶紧去洗漱,否则今早不给你饭吃!” 高仁暴跳如雷,晃着头顶松散的冲天辫,恨不得抬手就把这个胆敢冒犯他的小丫头捏死,但是偏偏拳头握了又握,就是没有挥下去。 他狠狠嗅了一口灶间里的香气,恨恨转身跑去了井台边,也不管冬日的井水凉的刺骨,提起一桶就稀里哗啦洗开了。 哼,吃过这顿早饭,一定要给小丫头一点儿颜色看看!不过,听说中午要吃冻豆腐,难道还要再拖一拖… 陆小米眼见高仁把脑袋都浸进了水盆,替他大大打了个冷颤,赶紧返身去盛面条。 老杨穿了棉袄,擦了一把脸,出门到灶间帮忙的时候,被两大陶盆的面团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陆姑娘,你这是要…擀面条!” 陆小米抹了一把脑门的汗珠子,笑道,“也不是啊,我准备多包些饺子和包子,让我三哥带去书院,晚上读书累了就热几个垫肚子。” 老杨忍不住又扫了一眼那两盆足有几十斤的面团,很是为这姑娘对兄长的照顾有加而感慨。 这么多面,怕是一整日都包不完吧… “姑娘若是信得过,不如饭后喊我们一起帮忙吧。” 陆小米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头,“好啊,那就劳烦杨伯了。” 老杨眼珠儿转了转,却是又笑道,“我们少爷也有双巧手,如今腿不能动,动手包饺子也是个打发时辰的好事儿。” 陆小米倒是没有多想,端起面条盆应道,“好啊,那咱们先吃饭吧。” 自从进了陆家的大门,好似一晃眼的功夫就已经过了小半月,冯简也习惯了一家子人聚在他的房里吃饭。这会儿若是再让他像先前二十年一般独自用饭,反倒提筷无味了。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这会儿眼见众人面前的大碗里都是白生生的面条浇了红艳艳的肉酱,碧绿的葱芯儿碎,细细的酱瓜丝,还有金黄的蛋饼条,颜色鲜艳,极尽诱惑之能事。而他的碗里也算丰富,唯一缺了那勺辣酱。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端了碗学着陆家三兄弟的模样用筷子拌一拌,但眼神却是不时往众人碗里溜一圈儿。 陆小米自然发现了,赶紧解释道,“冯大哥,这肉酱里放了一半辣椒,你腿伤还没好要忌口,只能委屈你了。” 冯简眉梢挑起,显见很是不喜。 高仁不知到底有什么依仗,还是脑子被熨斗熨得没了皱褶,从来都是跟主子唱反调。这会儿眼见主子被区别对待,简直乐得差点儿跳起来。一边大口吃着面条,一边摇头晃脑大声夸赞着,“这肉酱真香,太香了,比京都刘家老店的招牌肉酱可好吃太多了!” 果然,冯简的脸色明显又黑了一分。 陆小米狠狠瞪了高仁一眼,“好吃就赶紧吃,故意显摆什么,再惹事,中午不给你饺子吃!” 高仁恼的鼓着腮帮子,瞪了眼睛,手下越发狠狠夹了面条往嘴里塞。 陆小米手里拌着面条,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软,到底还是舀了半勺肉酱盖在了冯简碗里。 冯简抬头,眼里亮色一闪,晃得陆小米有些脸红,低声道,“只能吃半勺,再多了就不成了。一会儿还要吃药呢,必须忌口。” 冯简点点头,低头时候,嘴角却是高高翘了起来。 小小的肉丁被炸去了少量的油脂,有些焦香,混合了辣椒的辛辣,葱姜的鲜,豆瓣酱的咸,统统包裹在筷子粗细的面条上,一口下肚儿,仿佛人间所有美味都被肠胃据为己有,当真是满足之极。 高仁气恼的瞧着主子吃得一脸满足,抬手又狠狠挖了一大勺肉酱… 一顿早饭吃光了一大盆水煮面,老杨帮忙撤去碗筷,却是没有搬动桌子。 陆老三要动手,却被他笑呵呵拦住了,“三少爷,小米姑娘要带着大伙儿包饺子和包子给您带去书院呢。” “包饺子?” 出乎老杨的意料,听说要动手做厨活儿,刚要出门的陆老大和陆老二立刻就转了回来,不但不恼,反倒欢喜之极。 唯有陆老三皱眉问道,“我回书院不过一月多就又放假了,准备这么多吃食,是不是太多了?” 陆武却是搓着手笑道,“不多,不多,小米调馅儿最好吃了,你嫌多,路上我帮你多吃点儿就是了。” 陆老大拍了粗神经的二弟一把,还要说话的时候,小米却端了面盆进来了,后边跟着端了肉馅儿的老杨。 冯简本来已经靠在棉被上,手里抄起了书,见此微微皱了眉头又放下了。 陆小米招呼众人洗了手,就开始张罗着揉面,揪剂子,擀皮儿。 连同高仁在内,老少爷们儿围坐在桌子边,人人手上都托了一张圆溜溜的饺子皮,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陆小米抄起猪肋骨磨制的扁匙子挖了一勺油润的酸菜猪肉馅儿抹在面皮上,十指灵巧翻飞,眨眼就捏出一个漂亮的元宝饺子。 众人看着都觉还算容易,但自己动手时候却发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看花容易绣花难啊。 “哎呀,漏了,漏了!” “妹子,面皮太小了,装不下啊!” 陆小米变身救火队员,一会儿给二哥手里的大肚子饺子减肥,一会儿又拍开高仁偷吃肉馅儿的小爪子。 好不容易总算教得众人都勉强上手了,回身时候才发现,冯简身前已经放了两个饺子。虽然没有她包的那般漂亮,但也算的上整齐。 于是她忍不住笑道,“呀,冯大哥好巧的手,怪不得早晨杨伯还夸呢!” 众人闻声都是看过来,自然免不得表达一下羡慕嫉妒之意。 冯简没有应声,但耳根儿却是蒙了一层红色,眼角眉梢都带了几分得意,手下也越发力求完美了。 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儿。陆小米负责擀皮,众人动手包饺子,一上午包出的饺子就摆满了六只大高粱杆儿盖帘。原本陆小米还想分一半包包子,见众人好似对饺子更偏爱也就没开口。 灶间里最大的铁锅烧了大半下热水,水花儿翻滚的时候,饺子就下了锅,一只只沉浸在水里,片刻又翻出来挤在水面,好似一只只可爱的小白鹅。 高仁蹲在灶前,美其名曰烧火,实质上不时从锅里抓只饺子尝尝生熟,惹的陆小米惊呼不断,最后却发现他的手居然不曾被热水烫到半点儿。 待得饺子上了桌儿,众人早就舀好了蒜酱等候多时了。 就连几日不曾出门的陆老爹都在座儿,虽然他神色还是憔悴,下筷子的速度却是丝毫不落后。 陆小米心里欢喜,连连招呼众人多吃。 老熊岭上家家户户都习惯在八月末或者九月初的时候腌渍酸菜,人口多的人家常常要腌满两口最大的陶缸,人口少的也是一小缸。 这会儿,酸菜腌渍发酵了两个多月,最是口感爽脆的时候。冬日新鲜菜蔬太少,白菜萝卜包饺子味道都太寡淡,所以陆小米昨晚准备馅料的时候,犹豫了半晌还是捞了酸菜。 先前卖糖葫芦的时候,犒赏一众后生们,已经把油梭子都包了包子,如今只能多挖几勺荤油,多添几勺骨汤冻了。 不想,饺子出锅之后,咬一口却是喷出了烫人的汤汁儿,倒是同南边的灌汤包很是相似。 劳累了一上午,众人享受着劳动果实,都是异常满足。 陆小米瞧着高仁不时探头探脑望向外边经受风霜塑形的几盖帘饺子,赶紧吃了碗里饺子就跑去把冻结实的饺子尽数装进了布袋子。气得高仁翻着白眼,扫光了桌子上所有剩饺子。 酒足饭饱,众人都是不想动,空空的碗盘就继续霸占了饭桌。 正是这样的时候,家里却是来了客人。 刘小刀抱了一只黑乎乎的铁家伙进了院子就喊道,“小米妹子,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陆小米从耳房出来,只扫了一眼就笑着嚷道,“哎呀,小刀哥,刘大叔这么快就把炉子打好了?” “当然,我也在一边帮忙了。” 刘小刀笑的一口白牙在寒冬稀薄的日阳下隐隐发着光儿,看得开窗探看的冯简突然就觉得有些刺眼。 好在陆小米围着黑疙瘩转了几圈儿,又道,“这只炉子先给我三哥带去书院,剩下那只要安在冯大哥屋里,倒是不那么着急,小刀哥回去告诉刘叔一声,别太累了,过几日打好也没关系。” 说罢,她就跑去灶间端了一碗饺子塞到刘小刀怀里,“家里煮饺子,方才我还想着给刘婶送过去呢,小刀哥来了正好,省着我跑腿儿了。” 第016章 惊人的束脩 刘小刀乐得眉开眼笑,抬手又把背后的大柳条筐摘下来嘱咐道,“铁筒子在这里,有不合适的地方赶紧拿去让我爹改。” “好。” 送了小刀出门,陆小米就兴致勃勃喊着二哥帮忙组装铁炉子。 铁炉子不大,上下细中间粗,有些大肚汉的模样。下边有小童拳头大小的灶眼,上边有四层圈盖儿,后边还有抻出的圆筒,连接了几节铁皮筒子,掀起一格窗棱纸伸出去。 待得塞了茅草和树枝到炉子里,点火之后没一会儿就烧的红彤彤。 陆小米又拎了那只配套的平底铁锅直接坐到炉子上,很快就烧了半锅热水,末了笑道,“刘叔真是巧手,这炉子正合我意。” 不必多猜,这炉子就是后世东北农家多见的铁炉子,冬日里取暖或者烧水很是方便。 但在土生土长的大元众人眼里,这炉子却太新奇太实用了。 相对于炭盆来比,这炉子自然是更暖和。特别是小小的铁皮筒子导出了烟气,更是安全之极,再不必担心睡梦里被炭气熏得早早去寻了阎王爷。 而那个平底锅也是神奇,炒菜或者烧水都极容易。 “好,这铁炉子如此简单,却是有大用。” 老杨第一个赞出口,冯简也是连连点头。 大元铜贵铁贱,这么一个铁炉子造价不过三百文,却绝对是北地百姓过冬的好帮手。 若是能推广开去,绝对利国利民。 陆小米正低头仔细查找平底铁锅有没有漏水之处,末了满意的拍手笑道,“刘叔真是好手艺,过几日我得找他说几句,今冬就算了,若是开春儿开始就打制铁炉子,到了明年初雪时候进城售卖,一定会发笔小财。” “那可太好了,到时候我进城去卖!”陆老二大包大揽,扬着巴掌把自己的胸口拍的砰砰作响。 陆老大也是笑着点头,倒是陆老三没想到妹妹会为他出行如此费心准备,甚至连取暖的炉子都安排了。他心下几乎被愧疚淹没,作为兄长,不能担起家里的生计,照顾妹妹衣食无忧,反倒要妹妹事事打算,实在是枉为男儿! “小米…” 陆老三有些哽咽,看得小米怔了一瞬却是立刻醒过神来,笑嘻嘻岔开话头儿,“三哥可是舍不得家里,放心,我一定留着好吃的等你回来再吃!” 众人都是笑起来,也是凑趣道,“那可坏事了,这一个多月我们要怎么熬啊!” 即便再是不舍,再是准备齐全,陆老三还是在第二日天亮时候坐上了马爬犁。陆武天生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浪子,手下甩起鞭子,不等众人多说几句话就兴奋的催着枣红马跑出了村子。 安州多雪,即便天上没有落雪,北风催着残雪也常常到处肆虐。 很快,陆家兄弟的身影就被雪原吞没了。陆小米惦记着三哥书呆,二哥鲁莽,很怕他们路上碰上什么祸事,但又不能跟着上路,只能勉强收了心事回转。 没过几日,刘小刀又把第二只铁炉子送了来,陆小米把先前准备好的木架子扛出来,指挥大哥一并安放在东厢里。 铁炉子烧起来,屋子里暖和许多,冯简下了地,穿着轻软的棉鞋,扶着围拢在屋子四周的木架子,慢慢在屋里走动起来。 许是终于能够站着看世界,盘亘在他心里多日的郁气一下子就散掉很多。 待得看见陆小米抱了新作的披风和羽绒棉裤进来,剩下那么几丝也都消失无踪了… 陆小米一手搅着陶碗里的鸡蛋,站在门口笑着望向已经扶着杨伯转战到院子里的冯简,“毕三叔的药膏真是好用,这般下去,用不了过年,怕是陆大哥的腿伤就好了。” 冯简闻言脚下一顿,老杨赶紧问道,“少爷,可是腿伤又疼了?” 冯简点头应了一句,“还是吃不得力。” “那赶紧进屋去歇着,我这就炖蛋羹,冯大哥吃了睡一会儿,睡觉对养伤最好了。” 陆小米赶紧回了灶间忙碌,倒是没看到冯简脚下如何不能吃力… 这一日,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为下一场大风雪养精蓄锐,居然难得的出了太阳,照在雪面反射回来,田野山林村庄,一片亮晶晶,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淘气娃子们再也忍耐不住,堵着耳朵隔绝了老娘的喝骂,疯跑出家门凑在一起打爬犁,抽冰尜,热闹呼喊的震天响。 陆小米正在院角推磨,打算把浸泡几日的黏苞米和糯米磨成浆,待得控去多余水分就成了黏面子,包上豆馅儿下锅蒸,就是北地最有名也最常见的吃食,粘豆包。 虽然这种吃食不容易消化,却最顶饿,也最方便。前世小米所在的孤儿院经常吃,她常跟着老院长没日没夜的包豆包,对于这套活计熟练的闭眼睛都能做好。 刘婶子带着几个年轻小媳妇上门的时候,小米已经磨好了一桶浆水,想要倒进布袋子里又力有不逮。 刘婶子赶紧上前帮忙,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不找你大哥搭把手儿,小心抻了腰。” “就是啊,你们家里若是你倒了,可就没人做饭了!” 几个小媳妇也是七手八脚接过陆小米手里的袋子,搬桶的搬桶,撑袋子的撑袋子,眨眼间就装好了米浆。 末了,一个推磨,一个放粮食,又帮着开始磨浆水,真是麻利又干脆。 陆小米推不过众人好意,赶紧进屋去拿了茶水和点心招待众人。 “婶子和几位嫂子今日怎么来窜门了,家里都不忙?” 刘婶子是个脾气爽直又不爱啰嗦的,平日同小米也最是熟识,这会儿见几个小媳妇儿都笑嘻嘻不说话,于是就开了口。 “眼见就进腊月了,家里怎么可能不忙。但是再忙也不能耽误正事啊,你几个嫂子求我来帮忙说和呢。” “什么事啊?”陆小米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众人看上了她的某样吃食方子,或者衣衫式样?难道是想借银子? 好在刘婶子没有吊她胃口,直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村里人眼见着你大病一场之后如此聪慧能干,都是羡慕。想要家里孩子,特别是小丫头们也读书认几个字,所以才寻了我一起来问问。” “读书学认字?”陆小米下意识望向正房东间,陆老爹许是还没有走出丧妻的苦痛,这些时日一直很安静。 她犹豫了一下就道,“我爹最近身体不好,饭菜用的都少,我怕…” “哎呀,不是,你想岔了!”刘婶子赶紧笑着摆手,“陆先生的学问自然是好的,但村里孩子,谁也没指望将来能像谦哥儿一样考功名光宗耀祖,不过是学几个字,能写信,卖皮毛能算个银钱,别被人家骗就成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陆小米如释重负,笑道,“婶子这么说,那我就可以胜任啊。” “傻丫头,就是来找你的。” 听得陆小米这般说,一直提着心的小媳妇们都是欢喜起来,推磨的两个也放了手里活计围过来。 “我家三丫聪明着呢,我就想着她学个写算,将来找婆家也比人家容易。” “就是,我家狗剩儿也不笨,跟他爹学剥皮,一学就会呢!但当猎户有什么出息,若是学的好了,将来去城里铺子做个学徒都好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儿女都是一脸的期望,看得小米很是羡慕。不管什么时候,有娘的孩子都是个宝儿。 还是刘婶子人老成精又心疼小米,立刻摆手止住众人的话头,笑着拉了小米。 “小米啊,大伙儿知道你家里事都是你在张罗,很少得了空闲。你也不必整日教孩子们,每日抽出一个,不,半个时辰也成。你这些嫂子们都是做活儿好手,你这里有什么活计,让她们帮你做。每个月每个孩子再给你交十斤苞米面儿做束脩,你看成不成?” “呀,当然不行。一个村里住着,平时婶子和嫂子们可是没少帮我忙了,怎么能教娃子们几个字还收束脩?” 陆小米极力摇头拒绝,“左右冬日也是没什么大活计,不过是一日三餐算不得忙碌。明日我就把西厢房收拾出来,让我大哥搭个土炉子,烧的暖和就能让孩子们来识字了。刚开始学写字也不必用笔墨纸砚,树枝和沙盘就行。不过,我家倒是没有多余桌椅,嫂子们谁家有多的,搬来暂时用用就好。” 众人听得小米几句话就安排妥当,更是欢喜,自然更不好要她白辛苦,于是纷纷开口,“桌子好说,谁家都有。但是束脩可一定要收,否则把孩子送来我们多亏心啊。” “就是,就是,跟着师傅学个箍桶还要白做三年活计呢,娃子们学的可是写字,怎么能不交束脩?” 陆小米被几个小媳妇吵得头疼,心里一琢磨倒是灵光一闪。 “对了,我还真有一样东西想要,若是嫂子们坚持想给束脩,不如就用那样东西顶了吧。” “什么东西?”众人都是听得好奇,有心眼多些的小媳妇甚至悄悄摸了头上的银簪,猜测着小米是不是想要金银首饰。 结果小米开口吐了两个字,却是惊得众人都是瞪眼张嘴巴,十分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米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子,笑嘻嘻又道,“嫂子们没听错,我就是要粪尿做束脩。别管是猪粪,还是人粪尿,统统给我拉来就成。” 第017章 陆家识字班 “这个…小米啊,这粪尿也太脏了。平日家里孩子爹拾掇茅房,我都嫌弃的不成,不让他里外洗干净就不能上炕。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要这东西做什么?” “就是啊,这也太脏了!若是你不愿要苞谷面做束脩,那换成粳米或者皮毛都成,怎么也不能是那腌臜物啊!” 小媳妇儿们也是七嘴八舌,很是不理解陆小米为什么要这么古怪又脏污的粪尿做束脩。 一个女人顶一百只鸭子,被七八个小媳妇儿包围的陆小米被吵得脑袋嗡嗡响个不停,赶紧举手投降。 “嫂子们,我错了,都怪我没有说清楚。”她借着给众人倒茶的功夫,赶紧钻出了包围圈,“嫂子们不要误会,粪尿是脏了些,但我在书上看到过,粪尿整治好之后最是肥田。开春之后,我打算试试。但是我家里就这么几个人,马粪又性热,容易烧庄稼根须,我才开口同嫂子们讨一些呢。” “真的?” 众人还是不信,陆小米实在没办法拉了刘婶子帮忙,刘婶子想起先前的糖葫芦,还有陆家常有的新鲜吃食,倒是对小米的聪慧有些信心,于是迟疑着劝说道,“行了,小米聪明着呢,怕是讨要粪尿真有大用处。左右咱们家里也没用,就都给她算了。若是春日里,小米拿这粪尿没用处,咱们再装了苞谷面送来就是了。” 这话很是有道理,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也就应了。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小媳妇们就纷纷告辞回家了。 孩子读书,在任何家庭来说都是大事,特别是身为猎户,更盼着儿女能学个一字半句,万一能脱离刀口舔血,整日同野兽斗生死的命运就更好了。 自从家里媳妇儿出了门,老少都抻长了脖子等着,好不容易盼回了人,免不得就要拉着仔细问问。 于是,陆小米讨要粪尿做束脩的事,没有片刻就传遍了整个老熊岭。 有性子急的汉子已经是指了媳妇儿骂开了,“是不是你又小心眼儿了,不愿意给陆家粮食做束脩,小米一生气才要了这些脏东西?” “不是,小米真的就要粪尿做束脩,不信你们去问刘婶子!” 小媳妇儿们委屈的掉了眼泪,拉了男人去刘家找刘婶子打证言,不必说,刘婶子因为热心肠,在村里人心里还是很有些份量的,很快给小媳妇儿申冤昭雪了。 不说脾气急的汉子回去的路上,被媳妇儿在腰上软肉招呼了多少次,只说小米忙碌着拾掇西厢房。 前世她几乎是从小学二三年级就开始教孤儿院里更小的弟妹写字数数了,这会儿要教十几个村童,倒也不打怵。 西厢房里打扫干净,烧热大炕,空了许久的房间也就有了几分生气。 东厢房里听得动静,杨伯就穿过院子里赶来帮忙。 小米哪里好意思让老人家干活儿,拉了他在热炕上坐了,一边忙碌一边说些闲话儿。 杨伯许是先前听了几句,这会儿就忍不住问道,“陆姑娘,那粪尿脏物真能肥田吗?不知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小米早就想好了借口,听得这话半点儿没有迟疑,开口就应道,“我好像是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具体是什么名字,我也忘记了。可惜我娘过世的时候,我爹烧了很多书给她,许是就是其中一本,否则还能找出来给杨伯看看呢!” 老杨好似也没什么怀疑,笑着点头道,“我家里也有几亩薄田,也做过农活儿。若是陆姑娘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帮倒忙,到时候就喊我一声搭把手。” “好啊,杨伯。粪尿看着脏,其实沤成肥料对庄稼特别有好处,秋天时候多收粮食,这么想想也就不那么脏了。” 一老一少说的热闹,忙完出来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小米拎了水桶正好见到陆老爹站在堂屋门口,于是就走上前把答应教授孩子们读书的事说了一下。 果然,陆老爹没有反对,只是微微点头就回屋去了。 他原本就有些消瘦的身形,这几日更是又缩水了一圈儿,石青色的棉袍随着走动晃动,如同挂在衣架上一般,很有些可怜模样。 陆小米张口想说几句,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即便她不能感同身受,但是记忆电影里那些夫唱妇随的恩爱场景,还是常让她羡慕。对于陆老爹来说,若不是记挂这几个儿女,怕是早就追随爱妻去黄泉双宿双飞了吧… 第二日早起,天上又飘起了不知道入冬之后的第多少场小雪。早饭刚刚端上桌子,送弟弟去书院的陆武就赶了回来。 他原本带了满身的寒气,直接被一碗肉粥驱的无影无踪。 陆小米本还想抓他问问书院的事,结果各家各户就送了孩子们。 先前来探陆家的口风,可以是女人们开口,毕竟爷们更要颜面一些。 但如今陆家应下了,孩子们以后就要拜在陆家门下,身为一家之主再不出面,就是待陆家不够尊重了。 于是,男人们押着自家的鼻涕娃子们同陆小米磕了头,或者憨厚笑笑,或者吓唬娃子们几句,然后就被听得动静接出来的陆老爹迎去堂屋喝茶了。 陆小米猜得这些当爹的必定惦记看看孩子们如何读书,于是简单安排了孩子们坐下来之后,就开始了陆家识字班的第一课。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 稚嫩的童声钻出厢房的窗棱缝隙,隐约传到堂屋里。 男人们齐齐闭了嘴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这是自家的淘气小子和丫头的读书声吗,真是从未有过的清脆好听,惹得他们胳膊上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至此,他们的孩子虽然不能说完全说脱离了成为猎户或者猎户娘子的命运,但起码读过书了,识字了,已经比他们更能耐了。若是祖坟冒青烟,兴许也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 陆老爹眼见坐在旁边的狗剩儿爹,捏着他最爱的青花杯子都已经指节发白,生怕再等下去,杯子就要粉身碎骨,赶紧干咳两声,劝道,“来,喝茶。不要惦记孩子们,小米那丫头不会亏待他们的。” “那是,那是,小米可聪明着呢,我家丫头要是能学到小米半分,将来就不愁嫁人了。” 应声的是家里有闺女在西厢房的,平日听自家媳妇儿念叨多了,如今一开口就盼着闺女嫁个好人家。不要因为出身猎户被人嫌弃粗鄙,嫁去婆家也被轻看。 狗剩儿爹终于放下了茶杯,也是瓮声瓮气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当猎户的虽然比种地少受管束,但也是靠天吃饭,刀口舔血,谁知道哪日就被野兽吃了。万一狗剩儿有几分小聪明,多学些写算,将来进城做点儿小买卖或者当个学徒也比在家有出息。” “就是,就是啊,学了写算就是不进城,起码卖皮子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家骗了银钱。上次,珍宝阁的那个冯扒皮,欺负我不会算银钱,硬是少给我一百文。” 这话倒是勾起了猎户们不曾读书,不懂写算的悲惨过往,众人纷纷义愤填膺说起来,倒是让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陆老爹这里招呼众人喝茶,陪着众人说笑,倒是没有多留意自家闺女教了孩子们什么。当然就是发现,他也没有心思多琢磨。 倒是东厢房里,杨伯正搀扶着冯简扶着木架在屋里走动,听得读书声传来,初始也没在意,但不过几句,两人却是齐齐停了脚步。 冯简眼里闪过一抹惊奇,开口却是淡淡,“杨伯,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启蒙书?” 老杨皱着眉头想了想,末了应道,“不知,老奴自问读书也是不少,但陆姑娘今日所教却是从未听说。‘人之初,性本善’。三字一体,朗朗上口又蕴含深意,给孩童启蒙,倒是很合适。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冯简点头,没有再多说,重新上炕,轻轻把窗扇推开了一条缝隙。 对面厢房里,小米根本不知道她正在教授的三字经,是这个世界里从未出现的书籍。 一来陆老三已经在准备考举人,这些启蒙书籍早就卖回书画铺子换成了别的书籍,她昨晚死活没翻到半页。二来前世的老院长最是喜爱国学,孤儿院的弟妹们就是用三字经启蒙,她简直是倒背如流,今日也就顺手拿来先顶一下了。 学习最忌讳贪多嚼不烂,特别是对于几岁的淘气孩子来说。 陆小米带着孩子们读了一遍三字经,简单给孩子们说了说其中的道理。末了就开始教每个人写名字,狗剩儿,二丫,桃花,铁柱子,小栓子… 爹娘们的愿望从来都是儿女平安健康长大,所以遵循着老人们“贱名儿好养活”的规矩,给自家儿女的名字都取的很…朴素! 但写起来却是不容易,陆小米把着孩子们的手写了几个,就觉得很累。于是琢磨着,哪日是不是请老爹给孩子们都取个大名。 她教起来容易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小子们还好说,丫头们若是长大了,嫁人生子了,难道还要被人喊着“二丫头”,“傻妞”之类,那可就太尴尬了。 第018章 朴素的回报 这般想着,她也没犹豫,直接同孩子们说了几句,果然,孩子们都是兴奋嚷起来。 “小米姐姐,我要叫美玉,首饰铺子里的玉镯子最漂亮。” “我要叫将军,我爹说将军最威风!” 孩子们七嘴八舌吵成一团,陆小米挥手止不住,就直接拍了手里的戒尺。 这戒尺可是方才猎户们亲手递给他们的,淘气小子丫头们都知道,戒尺打身上,家里不但不会心疼,反倒回家还要挨揍,就立刻都安静下来。 陆小米眼珠儿转了转,果断放弃了教写字,跑回后院搬了零钱匣子,每个孩子发了二十文铜钱。 用铜钱学算术,就如同幼儿园里用水果一般。孩子们还从未经手过这么多钱,都是兴奋的小脸通红。 小米带着他们从头数起来,做些简单的加减组合,待得每个孩子都学会十以内的加减法,天上的太阳已经到了头顶。 陆小米又取了点心盒子,每个孩子发了一块桂花糕做奖励,打点的孩子们喜滋滋下课回家了。 喝了一肚子茶水的汉子们领了儿女走在寒风里,忍不住问起了今日所学。孩子们藏不住话,都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汉子们都是听得欢喜,末了又开始犯愁,陆家待孩子们如此重视,又是取名又是教读书习字,最后还送点心。他们若是真的只用家里的粪尿做束脩,是不是有些太吝啬太不近人情了。 于是,几个汉子凑在一处商量了半晌,到底琢磨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开春之后替陆家种地。 身为猎户,除了会射箭剥皮,就剩了一身力气。 先前陆家农忙时候都是在城外招了闲汉做工,据说那些闲汉欺负陆老大心软,很是糟蹋了不少庄稼。 今年陆家是小米张罗管家,还要了粪尿做肥料。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怎么能接触这些赃物,不如他们这些人帮着处置就是了。也不怕做错,多问问,多听小米的话就是了。 众人打定了主意,回家把娃子们扔给惦记了一上午的妇人们,就直接去了茅房或者猪圈。 冬日天寒地冻,刨起茅坑自然是要多花费很多力气,但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味道小。 很快,家家都有汉子挑了旧箩筐,快步出村往老熊岭下陆家的田地走去。 每家负责二亩地,陆家的三十亩旱田也就被瓜分一空了。 陆小米还不知道家里多了十几个帮工,这会儿刚刚端了饭菜上桌儿,就同陆老爹说起帮孩子们取名字的事。 陆老爹听了居然难得打起了一些精神,应道,“这是正事,只要娃子们家里应了,我倒是不介意帮忙取几个。” “那好,爹吃过饭不如翻翻书,估计明日就用得到。” 陆小米欢喜给老爹多夹了两块肉,琢磨着是不是以后要多给老爹寻些事情做。也许忙起来就没闲暇想念过世的白氏,自然也就不会再颓废消瘦下去了。 老杨在一旁听着父女俩说话,一脸羡慕,望向小米的时候目光也更柔和了。这样的好闺女,托生在谁家就是难得的福气。 倒是冯简还记得启蒙书之事,难得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开口问道,“陆姑娘今日教授的那三句一体的诗文,出自哪一本书?” 小米听得停了筷子,下意识反问道,“三字经啊,你启蒙时候没读过?” 问完,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这其中的“凶险”,立刻找补道,“我也忘记了在哪里看来的,只是觉得朗朗上口又简单,很适合教孩子们识字,于是就顺手拿来用了。” 冯简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却是让陆小米更提心吊胆了,暗暗敲打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小心。一个谎言就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小心最后谎言多到连她自己都记不过来了,那就麻烦了。 倒是陆老爹听得闺女说出“忘记”俩字,微不可觉的变了脸色,干咳两声岔开了话头儿。 冯简同老杨对视一眼,都是没有再说什么,但神色里的疑色更浓了。 原本以为陆家不过是个普通农户,若说有些什么不同,那也就是闺女聪慧了一些,娇俏了一些,让人忍不住多疼惜一些… 但如今看来,陆家倒好像蒙了一层又一层面纱的美丽少女,很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惹人想要探寻… 第二日,淘气孩子们被老爹领着上门的时候,都是得了一个文雅或者寓意美好的名字,喜得粗豪的汉子们搓着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而陆小米也知道了自家田里已经多了十几个粪堆。 于是,午后,她赶紧带了陆老大还有一身蛮力无处发泄的陆老二去了地头。老杨见了,也是披着羊皮袄跟在后边。 堆肥可不是简单的把粪尿混合一处,特别是猪粪要混合了黑土,碎干草之类一起发酵的。人粪尿还好说,只加了黑土风干就好。 至于马粪,只能用来细秧苗的时候隔凉,撒进田里就要烧的庄稼烂根子呢。 不提家里这边,陆小米如何兴致勃勃盼着开春堆肥种田,只说一百里外的荒原书院。当初书院初建的时候,取学子们“不畏艰难,勇攀书山”的寓意,选址当真在一处荒原。 书院占地足有二百亩大小,书楼,学堂,宿舍,甚至还有亭台楼阁,流水处处,也算是样样俱全。 但书院外边却因为荒僻,怪石嶙峋,而人烟稀少。 不过,随着岁月轮转,某些书生的家仆,或者做些小买卖的商贩,先生的家眷,慢慢聚集,如今也在书院外形成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 这会儿,正是午后,阳光虽然算不得暖,也聊胜于无。 小镇唯一的一间茶楼上,几个书生身着锦袍或者裘皮,也不惧怕寒风,就倚在窗口一边喝茶一边高声谈笑。 今日是书院每七日一次的休沐之日,这样的书生到处都是,走出书院花些银钱改善一下伙食,或者干脆寻些乐事,发泄一下在书院憋闷多日的郁气。 这个时候也是小贩们最欢喜的时候,无论卖小食的,还是卖小玩意的,甚至茶楼里唱曲的小姑娘都能多赚几文钱。 茶楼拐角,不知道何时安了一个小小的桌子,桌子上笔墨纸砚俱全,有个穿了披风的书生正在替老大娘写信。 老大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那书生一直笑着边听边写,偶尔还要把砚台放在黄铜手炉上烤一烤,省的墨汁结冰。 待得送走老大娘,得了几文钱他就塞进荷包,笑的一脸满足。 楼上几个书生见了就忍不住露出了不屑之色,闲话儿道,“陆谦那家伙,难道放假时候被家里的毛驴踢了脑子不成?居然摆摊子给贱民写信,真是有辱斯文!” “就是,他也算是个读书人,正该远鲍厨,远铜臭。平日里常在宿舍捣鼓吃食就算了,如今居然又为了几文钱出来卖字,实在是…自甘堕落!” “先生们也是瞎了眼,先前就一直夸赞他文章好,这些时日越发挂在嘴边上了。” 楼下的陆谦却是没有听到这些话,当然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偶尔伸手摸着荷包里硬邦邦的铜钱,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不多,但每个休沐日都能赚上百十文,积攒在一起,回家时候也能给妹子买支银簪了。待得明年妹子及笄时候,挽起头发,正好得用。 正是这样的时候,茶楼里跑出个笑嘻嘻的小伙计,手里拎着小茶壶,到了书桌跟前,快手快脚倒了一杯热茶给陆谦。 “陆公子,您今日生意很好啊!我们掌柜说了,让您一会儿进去吃饭呢。” 陆谦喝了一口热茶,拢了拢身上那件看着轻薄但却异常暖和的羽绒披风,虽然他并不觉得冷,但依旧开口道谢。 “谢谢小哥儿跑出来给我送茶,也替我谢谢洛掌柜。至于午饭,我就不吃了。若是厨下有空闲,替我把带来的吃食煮一煮就好了。” “今日是饺子还是冻面条加肉酱?”那小伙计喜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每个休沐日陆谦过来摆摊子,都会让他帮忙热饭。偶尔分他两个饺子,有时候也会赏他两文钱,总之很是客气。 陆谦从桌子下拿出一只小布袋子,眼里有些不舍。 虽然离家时候,妹妹没少给他准备吃食,但架不住狼多肉少,同宿舍的两个好友自从跟着吃了一次之后,就整日盯着他的饭碗。 如今,肉酱已经彻底被瓜分没了,擀好冻成一块块的面条也吃光了。只剩了这么十几个饺子,吃过这一顿,再就要回家才能吃到了。 正这个时候,茶楼里又出来一个老掌柜,身形微胖,笑得也和气,他先是撵了小伙计去煮饺子,末了好似不经意扫了扫周围,这才把手里的银票塞给陆谦。 “陆公子,老朽派去南边两城的人回来了,方子卖的银钱不多,这是您那一半,正好五十两。” 陆谦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开口道谢,“辛苦洛掌柜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这里今日也开始做糖葫芦了,明日这街上就有卖的了。没想到不起眼的一样小吃食,获利倒是颇丰。以后再有这样的好生意,陆公子可一定想着老朽啊。” 洛掌柜摸了两把胡子也是眉开眼笑,当初陆谦拿着方子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没想到会当真赚银钱。 第019章 陆谦的转变 不过是听着陆谦说,只派个精明伙计去南边两城,每家茶楼或者点子铺子卖张方子,只收二两银子就成。 他壮着胆子试试,没想到就真收了一百多两银子回来。扣除伙计的盘缠赏钱,一家分了五十两,实在是意外之喜。 若不是陆谦在书院读书,走动不便,又不好顶着秀才的身份做买卖,怕是也不会把这样的好事分他。 “这不过是家里人平日琢磨出来的小吃食,以后若是还有,自然还要劳烦洛掌柜。” 陆谦不愿妹妹传出个贪吃的名声,含糊应了几句就改了话头儿。老掌柜有心再问问那肉酱的方子,先前后厨给陆谦煮面条时候,他可是尝过一次的,味道实在不错,若是能买下来,再开个面馆定然生意兴隆。 可惜,陆谦这里不松口啊。 很快,小伙计就送了饺子出来,洛掌柜不好再耽搁就进去了。小伙计收了陆谦的赏钱也笑嘻嘻走了,留下陆谦一个人就着寒风,吃着饺子,当真是幸福。 当然若是能把宿舍里的铁炉子搬来就更好了,不过,自家妹妹明年冬日还要卖炉子赚银钱呢,他倒是不好拿出来惹人眼。 街上人来人往,偶尔有顽童滚了雪球互相打闹,没有人知道这街边坐的书生,怀揣巨款,心早就飞回了百里外的山村… 风雪不知时日,山林却知岁月流转。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越临近过年,越是轻易能发现春日的隐约踪迹。 安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安静了大半个冬日,慢慢又开始热闹起来。 街边的店铺,小伙计们穿着厚厚的棉袄,顶着冷风卖力吆喝着,“南边新来的锦缎啊,京都最流行的花色!都进来瞧,进来看啊!” 扛着草靶子的小贩也是到处晃着,草靶子上一支支晶亮的糖葫芦惹得淘气孩子们跟在不远处不时咽着口水。 陆小米拉着陆武走在街上,半点儿不曾把目光放在布庄或者首饰楼上,只挑着杂货铺和粮油铺子钻来钻去。 眼见没有半月就是过年了,家里一群大肚汉居然把先前备下的粳米和细面都吃没了,那头野猪也几乎没剩下几斤肉了。 高仁和陆武倒是张罗着要上山再去猎一头,但是冬日大雪封山,野兽踪迹难寻,而雪下危险重重,她死活拦着,没让这两个艺高胆大的吃货去送死。 但过年总不能饭桌上空空如也啊,就只能再办一次年货了。 进城一次不容易,村里照旧又是来了四五辆爬犁。陆小米也不怕买太多拿不回去,只管挑拣,末了统统扔给陆武。 肉铺门前,有父子俩赶了三头猪要卖给屠夫。屠夫嫌弃其中一头瘦小,出不了多少肉膘,倒是陆小米欢喜买了下来。 有了先前那头野猪垫底,家里众人肚子里都有了油水,如今倒是对瘦肉更青睐,菜盆的肥肉倒是常常剩下。这头猪,倒是正合适。 屠夫也是爽快的,接了陆小米给的二十文钱就直接把猪赶去后院,一刀下去给阎王爷送个猪魂,然后扒皮抽骨,麻利的把猪肉切成规整的长条。 听得陆小米要猪血和下水,他虽然好奇也没多问,反倒把另外两头猪的血和下水也一起送了。 于是陆家的晚饭桌上,就多了一道血肠。猪血里混了葱花,姜末,盐和一点儿胡椒,灌在薄薄的猪肠子里煮熟,切成厚片,夹上一片送进嘴里。猪血嫩如鸡蛋羹,猪肠不但没有臭味还带着一种韧劲,让一众原本还有些嫌弃的吃客都是赞不绝口。 高仁更是拨了半碗,拌了米饭一起往嘴里扒拉。 陆小米惦记三哥,算计着日子就催陆老二却接人。 陆老二背足了路上的干粮,穿得暖和,这才上路。没几日就接了陆老三回来,一家人再次团聚,自然更是热闹。 当晚,吃了丰盛的晚饭,陆老三就去了后院。 陆小米见了银票很是吃惊,第一反应是拉了陆老三问道,“三哥,你可是做了什么坏事?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陆老三好笑又得意,低声把自己同洛掌柜合作的事说了。末了又道,“那洛掌柜据说有个远房侄儿是太子东宫舍人,平日的声名也不错,我这才找了他合伙,没想到还真卖了银子回来。” 说罢,他突然想着这事没经过妹妹同意,赶紧小心翼翼瞧着妹妹脸色,又道,“这方子,我卖出去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陆小米笑的脸上都开了花儿,自家这书呆子三哥突然开窍,再没有人比她更欢喜了。 在她看来,陆老三将来是一定要走仕途的,心思活络一些,总比倔强木讷要好很多。 “我原本也想着要把方子卖去南边,但大哥心软,二哥脾气急,都不是出远门的好人选,这事也就耽搁下来了。不想三哥倒是把事情办了!” 陆老三得了妹子的夸奖,笑的更是欢喜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三哥,这事以后你还是少参合,万一传出去一个贪财,不务正业的名声就不好了,你如今读书考个举人给家里撑门面才重要。当然,你也别太累,就是不读书考举人,咱们兄妹联手做生意种粮食,说不定没几年,咱们陆家就成大元首富了。” “好,三哥什么时候不想读书了,就给你打下手!” 陆老三倒是没有文人那种对商贾农人的轻视,应的很是爽快。陆小米小心收起银票,预备以后给三哥做束脩,或者等他进京赶考的时候做盘缠。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整个老熊岭上喝过了腊八粥,家家户户即便没有肥猪可杀,也都忙碌起来。 冬日的风雪隔几日就要下上一场,但男人还是把房前屋后都扫的干干净净。 女人们则拆洗被褥,蒸豆包馒头,擦洗木器,忙的不可开交。 淘气孩子们因为去了陆家学堂,每日上午都不在家里,倒是让妇人们做起活计来更专心跟更顺手了。 出于感激,众人忙的差不多就结伴去了陆家。 陆家两进院子,房间比谁家都多。小米正犹豫是不是拉着父兄一起帮忙,见得妇人们上门,分外欢喜。 她也不客气,分派了活计,就去灶间蒸三角红糖包,末了每家塞个三四个,哄得妇人和孩子们都是笑嘻嘻。 冯简养了俩月,如今不必扶着木杆也能走上几步。这会儿正走到灶间门口,被陆小米拉着塞了一个糖三角,他犹豫了一下就趁热吃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就道,“陆姑娘,晚上不如包些饺子吃吧!” “冯大哥想吃饺子了?”陆小米手里忙着揉面,家里人多,她打算再炸一些麻花,肉丸和干果,备着待客或者过年守岁时候垫垫肚子。 冯简这是第一次开口要求吃食,她自然不能拒绝,笑着应道,“好啊,正好前次进城,我还买了半斤虾米回来,不如就包萝卜猪肉海米馅儿的吧。” 冯简点头,又是低头吃糖三角。冬末的太阳从他身侧照过来,映着他的半边轮廓都蒙了一层光晕,越发显得挺拔俊美。 陆小米手下一顿,心里猛然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那次百日祭,他披在自己肩头的披风。 前世一直忙着填饱肚子,忙着赚钱拿回孤儿院养弟妹,实在是没心思也没时间谈恋爱。如今两世加一起足有三十几岁,居然对一个二十岁的男子动了心,这实在有些…可笑! 陆小米慌忙扭过头,拿起水瓢舀水就要往锅里倒。 冯简看到却是变了脸色,顾不得腿疼,一个箭步冲过来,猛然把陆小米扯进了怀里。 水瓢里的水受不得晃动,大半撒到了两人身上,但免不得有几滴还是调皮的跳了出去。 于是,烧了半下热油的铁锅里就热闹开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陆小米吓得傻了眼,若不是冯简拉了她一把,一瓢冷水倒进油锅,她这会儿怕是都被炸成爆米花了吧? “小心一些!”冯简也是吓得不轻,想要呵斥几句,但眼见陆小米脸色泛白,出口就成了这么轻飘飘的四个字。 陆小米回过神来,赶紧跳开去,伸手就去摸冯简的伤腿,“冯大哥,你腿疼不疼,要不要找毕三叔来看看?” 冯简感受着腿上那只软软的小手摸来摸去,足足僵了好半晌才干咳应了一句,“无事。” 说罢,就一瘸一拐回东厢房去了。 陆小米看的更是后怕,万一方才连冯简一起被热油溅到,那就更坏事了。 不过,这么危险,他难道不怕,怎么还把她护在怀里? 陆小米拍拍猛然红起来的脸蛋儿,转身越发把案板上的面团揉来揉去。 一旁铁锅里的热油这会儿也停了吵闹,安静的冒着青烟,若是不仔细,谁也看不出平静的油面下蕴含了怎样惊人的热情… 许是有了前例,众人又都心疼小米,只要吃饺子,面盆和馅料儿就会送进东厢房。众人团团围坐,一边闲话儿一边集体包饺子。 陆小米一时兴起,卖弄好手艺,教众人包花样饺子。出乎众人意料的,倒是冯简学的最好,包出的麦穗饺子居然比小米还要好。 小米自觉失了颜面,撅着小嘴改回了元包饺子,倒是冯简不知存了什么心,只包麦穗饺子。 第20章 偷吃贼 一时饺子包完,下锅煮了一半,剩下动起来留着以后给冯简做宵夜。 但是,第二日早起却是出了怪事。 冻在院里石磨上的半盖帘饺子居然没了踪影,陆小米围着石墨转了好几圈儿,死活没找出到底是黄鼠狼干的好事,还是家里遭了贼。 陆老二再次背了黑锅,被窝里又被妹妹塞了雪团,凉得跳起来之后,大喊冤枉。 “不是我干的,我昨晚吃饱就睡了,才没半夜偷饺子吃!” 陆小米显见是不信的,手里最后一个学团也砸了过去,“谁说你偷吃了?定然是你拿去山上了!再要拿吃食送去给你师傅,就大大方方跟我说,再当小偷,我就让爹爹请家法!” 陆老二气得跳脚,好在他心粗,眼见妹子走了就抖搂了被窝里的雪渣子就继续同热炕亲密接触了。 左右不过是半帘饺子,也不值什么钱,陆小米还是同兄长玩闹的成分更大。这会儿,不管兄长说的是真是假,就忙着去灶间走油儿炸吃食,彻底把这事扔到了脑后。 新年在满村淘气孩子们的盼望里,终于来了。陆小米在小年那日就给淘气孩子们放了假,让他们疯玩几日,过了正月十五才继续开课。 淘气小子们回家,给爹娘表演了一下歪歪扭扭的书法,写了自己的名字,又背了一遍三字经,拿着铜钱加加减减,惹得全家都跟着骄傲的不成。 于是送到陆家的年礼也就更大方了,你家送三只兔子,我家就多添几串干蘑菇,这般下来,陆家做了库房的耳房里又堆了半满。 陆小米也不是小气,但凡上门的人家,都回送一盒子麻花和干果。至于肉丸,不是她不想送,实在是家里吃货太多。高仁和陆老二守着肉丸子,比小狗对待肉骨头都上心,她想大方也不成啊。 这般忙忙碌碌,到了年三十除夕那一日,陆小米早起就开始忙碌,早饭午饭都是草草对付了一顿,到了晚上,饭桌儿上丰盛的菜色几乎要把桌子压塌了。 麻辣兔肉,小鸡炖蘑菇,四喜丸子,红烧排骨,清蒸鱼,溜肥肠,蒜泥白肉,萝卜肉丸汤… 满眼都是肉,乐得陆家上下都是举着筷子不知从哪里下手。 陆武跑去山上给师傅送新衣和酒菜,待得回来,第一个就抓了鸡腿大啃,被陆老爹狠狠敲了手背,也掀开了陆家的年夜饭的序幕。 陆小米笑嘻嘻抱了一坛子烈酒出来,众人连同冯简在内都满了一碗。 陆小米还要看热闹,高仁却闹着给她也倒了半碗。 陆小米也是欢喜,这是她在这里过得第一个新年,有家人陪伴,于是也没拒绝。 众人酒来碗干,边吃边说笑,分外愉悦。就是冯简,借着酒意,同陆老三都对了十几副对子。 待得还要做诗词诵风雪迎春的时候,陆小米却是歪在炕里,枕着冯简的被褥打起了呼噜。 少女白嫩的脸颊,这会儿因为醉酒带了红晕,健康又可爱。不知道梦里见了什么,她不时撒娇般嘟起红润的嘴唇,好似等待采撷的花朵。 冯简垂了眼眸,悄悄侧身挡了刺眼的烛光,末了又扯了披风盖了上去… 天下同夜色,大元同迎春。这样的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团聚,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远处的某个城池里,某个铺设很是豪华大气的屋子里,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人,正对着一碗白生生的饺子发怔。 象牙筷子翻了翻边沿锁成麦穗一般的饺子,中年人嘴里骂道,“臭小子,出去游学,本事没学到,倒是学了这样的妇人本事。” 但说是这般说,他的嘴角却是慢慢勾了起来,眼里暖色涌动。 象牙筷子起起落落,没有片刻就把饺子吃光了,露出底下白瓷盘上精美的折枝花儿… 辞旧迎新的爆竹在夜半准时响起,惊醒了陆小米,也让昏昏欲睡的淘气小子们重新精神起来。 小小的老熊岭上,到处都是提着小小的纸灯笼到处乱窜的孩子,正拿了叉子挑着爆竹的汉子们,难得没有呵斥儿子闺女,反倒笑呵呵嘱咐道,“玩一会儿就进屋,你娘煮饺子呢,早起去给你们先生拜年磕头。” “好啊,爹。”孩子们嘴上应着,双脚却是不肯听话,到底玩个够,才被端了饺子的老娘喊回去。 陆家东厢的残席早就撤了下去,陆老二和高仁醉的东倒西歪,陆老爹被陆老大扶着送了回去。 倒是陆小米猛然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冯简身边,盖着冯简的披风,很有些反应不过来。捶捶混沌的脑袋,这才勉强想起一点儿。 于是,她抬手在高仁白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这才红着脸匆忙下地煮饺子去了。 一旁的冯简慢慢睁开眼睛,嘴角勾了起来。 酸菜猪肉和豆腐鸡蛋粉条馅,陆家的饺子包了两种,一荤一素。 先前只顾喝酒,众人也没吃太多菜。这会儿抱着热腾腾的饺子碗,大口吃了起来,倒是比平日胃口更好。 陆老大端了回去同陆老爹一起吃了,陆小米想起先前同冯简睡在一处,怎么都害羞得抬不起头,匆匆吃了几个饺子,末了交代陆老二拾掇桌子,也回屋睡去了。 早起天色刚刚亮,村里的娃娃们就在老爹的陪伴下赶来磕头拜年。 陆小米早有准备,杂货铺买回的红纸裁成了一个个小红封,装了十文铜钱,喜得孩子们差点儿一蹦三尺高。要知道平日爹娘难得给个零花钱也才两三文,如今一下就进账十文,怎么可能不欢喜? 汉子们已经是打定主意把陆家的农活承担下来,也就没矫情推让,这自然更让孩子们惊喜,悄悄退出去就一窝蜂似的跑回去,预备把铜钱藏起来,等着过几日就会有货郎来村头售卖小吃食,到时候他们就能买可心的东西了。 老熊岭上家家户户都是门户大开,陆小米眼见陆老爹招呼众人,就准备去给毕三叔和老冯爷拜年。这两位一来年长,二来平日对陆家没少照顾,这样新年伊始,去探望一二实在是应该。 可惜,不等她出门,腿脚麻利的妇人们就上门了。 女人们磕着瓜子,榛子,吃着点心,喝着茶水,闲话儿起来热闹又冗长,陆小米想了想,就喊了大哥二哥先出门。 冯简在厢房听了,也是吩咐老杨跟着一同去道谢,特别是毕三叔那里。先前还以为乡野村医,医术不好,没想到却是妙手回春的高人。如今他虽然已经能自行走动,但还不能走太远,只能让老杨代替他去道谢… 初一拜年,初五送年。 热闹又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好像眨眼间,年就被众人撵着跑的不见了踪影。 淘气孩子们收了玩心,被老娘关在家里抓了树枝在沙盘上写写画画,争取把那些就着猪肉和饺子吃进肚子的字再抢救回来。 孩子爹爹们则背着手,顶着依旧寒冷的北风在村头和山下等地转悠。 今年雪下的不算多,越冬的野兽日子好过,春时再多繁育一些幼崽,秋时就是他们这些猎户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了。 若是运气好,也打头黑熊或者老虎回来,家里孩子的纸墨笔砚就有着落了。 毕竟读书习字,也不能总用树枝和沙盘对付啊。 陆家大院里,陆小米也是心里猫抓一样的急躁,吃过早饭就抓了陆老大去了岭下的旱田。 老杨见了,照旧是跟在两兄妹身后。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小米今年打定主意要好好折腾一下家里的三十亩旱田。这里是大元,可不是物质极度发达的现代社会。 关键时候,金子银子都不顶事,还是要家里有粮才成。 特别是陆家,陆老三走的是科举仕途,注定陆家做买卖只能小打小闹,或者假借别人的名义,总之绝对不能担个商贾的名头。 不说同外人合伙多不容易,就是寻到那么个值得信任的人,也得功夫啊。 至于同村里人一般打猎为生,也是根本不可能。就算陆武武艺高强,总不至于总是能猎回老虎和黑熊吧。到时候要供给陆老三读书,进京赶考,给陆老爹养老送终,三兄弟还要娶媳妇,甚至小米自己也要出嫁… 这些林林总总算下来,负担不可谓不大。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陆小米算来算去,发家致富的希望大半还要落在这三十亩的旱田里。 前世她倒是同老院长一起种过菜,玉米之类。但如今是在大元,安州又是大元最北,气候时节如何,她几乎是半点儿不知。 什么时候育苗,什么时候起苗,什么时候下地,若是衔接不好,可就麻烦了。 好在陆老大虽然心软的有些懦弱,但干活却是好手。他一路带着妹妹在田里走动,但凡被问到就回答,能多仔细就有多仔细。 老杨跟在后边,不时也插言几句。 陆小米手里捏着眉黛石,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终于把自家这三十亩旱田完整的装进了心里。 安州的冬日长,别处出了正月就是春耕种,但这里却要等到二月末,生生晚了一整月。 秋时霜冻又常常早早光临,于是粮食生长期不够,就会减产或者干脆绝产。 说到底,缩短生长期,或者琢磨早熟良种才是根本解决办法。 第21章 温室育苗 但是,陆小米不是农业大学毕业,对于育种是半点儿不知,就只能在缩短生长期上多费心了。 而缩短生长期的最好办法,就是提早育苗,这在现代社会几乎人人皆知,无非是扣大棚而已。她在孤儿院和老院长早就折腾过了,院里弟弟妹妹碗里的蔬菜多半出自她的小菜棚。 陆小米心里有数,也就放了心。 回家照旧给预备回书院的路老三准备行李,吃食和用物。陆老三生怕有人偷瞧了铁炉子,害得妹妹失了生意,于是死活不肯再把炉子带去。 陆小米骂了两次,见哥哥还是不肯,无法之下只能厚着脸皮去村里各家“借”了很多羽绒,做了个毛垫子。到时候垫在褥子下边,也能填几分暖意。 老熊岭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先前小米给陆老三和冯简用羽绒缝了披风和棉裤又轻又软,家家户户的妇人们羡慕,过年时候杀鸡宰鹅,就把绒毛都留了下来。不想还没凑起来做件衣裤呢,就被杀上门来的小米借走了。 猎户人家,哪里有小气的,况且眼见开春也用不上厚衣衫了,所以,家家妇人都应的很痛快,甚至刘婶子又上门帮着缝了毛垫子。 陆小米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以后一定要回报一番。 这一次陆老三要在书院住够大半年,直到秋收时候才能回来。陆小米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东西都给哥哥带走,不说衣衫鞋帽准备齐全,就是肉酱都带了三坛子,但饺子和面条却是不成了,毕竟天气越来越暖,一旦腐坏,陆老三吃下肚子就遭殃了。 即便再不舍,分别的时候总是来临了。 陆老爹拉着儿子嘱咐了几句好好读书之类,陆小米则直接给三哥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有束脩,还有他足够零用的银子… 家里突然缺了一个人,特别是饭桌上少了一个主力军,很是让小米有些不习惯。 但她可没有功夫多感慨,实在是陆家识字班又开课了。 孩子清脆的读书声再次在每日上午准时传出陆家大院,听得出门转悠的男女老少们都是蹲在墙外,一边高高支起耳朵,一边笑眯眯沐浴着依旧寡淡的阳光。 小米上午教孩子们读书,下午就忙着拾掇后院的东西厢房。 许是建房子的时候,考虑到子孙后代成亲时候再重新间隔装扮。陆家后院的东西厢房都是空旷一片,开门进去,除了支撑房梁的十根松木大柱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倒是极合陆小米的心意,只要把存在房间里的杂物搬出去,就能直接做育苗的温室了。 其实,这样的好房子做温室,实在可惜了。毕竟湿气会腐坏门窗房梁立柱,但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地方了,也就只能忍痛割爱了。 温室育苗,最重要的是取暖,温度达不到,什么苗也长不出来。 小米拿着本子进进出出,画了平面图,计划在东西厢房各搭两个土炉子,就是用土坯代替青砖,散热自然是差了一些,但剩在不需要花费什么本钱。 不过,送烟的炉筒子却依旧要用铁皮,说不得还要劳烦后院刘叔。 除了土炉子,还要添置木架木箱子。 东西厢房地上铺的都是青石,根本不可能育苗。索性不如在屋里搭上木架子,木架子上摆木箱子,箱子里下种育苗。这样更合理利用空间不说,由于热气上走,也更便于保暖。 两个厢房加一处,足有二百平,需要的木箱子和木架子,实在不少。 于是,小米第二日过了午就拎了一盒子油炸糕跑去后院寻刘婶子一家。 刘家大儿媳桂枝儿正在院角喂鸡,身形比之去年冬日胖了不止一圈儿。 小米笑嘻嘻在外边拍门,嚷道,“桂枝儿嫂子开门啊,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桂枝儿扭头见了她,立刻就笑起来。如今她的大儿子可在小米跟前读书呢,昨晚趴在她怀里背书,听得她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会儿见得小米上门,她怎么可能不欢喜? “呀,小米,快进来!方才我娘还说要去前院看看你呢,不想,你倒是先来了。” 陆小米进了院子,抬手把盒子递给她,俏皮的眨眨眼,笑道,“我炸了一些油炸糕,正热乎呢,嫂子赶紧吃,到时候生个白胖的淘小子!” 桂枝年前查出了身孕,这个时候刚刚过了孕吐,就好像肚里一夜间就冒出个黑洞,填多少吃食也填不满。刘家虽然因为刘叔什么杂活都会做一些,平日常有额外的银钱进项,但也没有奢侈到整日给儿媳吃大鱼大肉的地步。 于是,桂枝儿就盼着去小米家里走动,每次都能得些吃食,安抚一下肚里的馋虫。 这会儿眼见小米又送了油炸糕来,她就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但公婆在堂,她一个儿媳也不能擅自独吞好吃食啊。 这么犹豫的时候,刘婶子就迎了出来,见此怎么会猜不出。于是挥手撵了儿媳,“小米给了,你就收着回屋吃去吧,一会儿大柱回来,你就更舍不得了。” 说罢,她笑着拉了小米进屋。 小米扫了一眼屋里没有人,就笑问道,“我刘叔和小刀哥呢,这么早就上山了?” “没有,山里还被大雪封着呢,怎么可能上去?你刘叔去溜达窜门了,小刀也跟着一起。” 两人闲话儿几句,小米也没啰嗦,直接说了来意。 刘婶子听得自家男人又有活计赚外快,自然欢喜。刘家没有地,一年的嚼用都靠打猎,虽然一家人饿不死,但也富庶不到哪里去,如今儿媳又怀了身孕,马上添人进口,正是该多赚些银钱的时候。 不想瞌睡时候送枕头,小米就上门了。 “成啊,一会儿你刘叔回来,我就让他去你家量尺寸。” 她的话音刚落地,屋门就被打开了,正巧微微有些驼背的刘叔回来了。 听得小米又来找他做活计,闲了一冬的刘叔哪里还等得了,直接拿了木尺就同小米回去了。 出门时候,小刀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回来,不必说,去陆家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人。 若是放在大户人家,闺女的院子轻易是不能让外人进来的。 但刘叔几乎是看着小米长大的,小刀也算青梅竹马,这次东西厢房要改温室育苗,总少不得人进进出出,也就顾不得这些规矩了。 再说了,山村人家,本就没那么多规矩,女人上山打猎,夏日结伴去河里洗澡都有,更何况只不过是开个院门。 不过,这事落在东厢房主仆眼里,却是另一番心情了。 老杨咳嗽了两声,笑道,“少爷,我去帮着陆姑娘搭把手。” 冯简却是下了地,穿了披风应道,“一起去。” 老杨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抬手推开了门。 陆小米正跟在刘叔身后在东西厢房间走动,虽然天气尚且寒冷,她却忙碌的鼻尖见了汗珠儿。 刘叔手巧,几乎老熊岭里有什么杂活都要寻他帮忙。先前连姑娘的嫁妆箱子都打过,如今不过是些装土的简陋木箱子,还有土坯砌成土炉子自然也难不倒他。 倒是陆小米说起的育苗,让他很是好奇。不过人老成精,他心里再如何嘀咕也没有问出口。 小刀到底年轻,一边帮着老爹量尺寸,一边笑嘻嘻问着小米,“小米妹子,你真要用箱子装土种什么苗啊。没有太阳晒,能成吗?” 小米刚要应声,不想刘叔却是一巴掌拍到自家儿子头上,骂道,“你当小米同你一样不长脑子呢,老实干活,到时候就知道了。” 小刀揉揉后脑勺,扭头同小米扮了一个鬼脸,惹得小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简正好进了角门,见此脚下就是一顿。 陆小米眼尖,赶紧跑出来笑道,“冯大哥,你怎么过来了?这院子雪还没清,小心滑倒啊!” 说罢,她又赶紧替他扯扯被北风掀开的披风。小姑娘黝黑的头发,好似昨晚洗过,这会儿尚且残留了一丝淡淡的花香,灵巧的钻进冯简的鼻孔里,惹得他脸色立时就暖了起来。 “屋子里憋闷,出来走走,正好听得你这里有动静就来看看。” “那快进屋吧,我正好请刘叔钉箱子,准备育苗呢。” 陆小米一手扶了冯简的胳膊,把他搀进厢房,问道,“冯大哥,你们从南方来,可是见过有人育苗。我也是在杂书上看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心里没底啊。” 冯简听得好笑,应道,“南方天暖,不必育苗。” “啊呀,可不是吗,我又忙糊涂了!” 小米也反应过来,忍不住同样笑了起来。 两人站在一处,男子俊美挺拔,女子娇俏如花,看的老杨眼里带笑,但刘小刀却是心里有些不舒坦。 他还要找个借口喊了小米过去,心急的老爹却是喊了他匆忙告辞回家准备木料去了。 小米送了父子俩出门,又嘱咐了一通,这才放了心… 北地的春日即便来的很迟,但终于有到来的时候。 好似一晃儿的功夫,正月就要到了尽头。天上的太阳洒下光辉,照在大地上,依旧算不得暖和。但北风却渐渐变的温柔了,吹在脸上没有那种刀割一般的痛意了。 刘家父子忙碌了半月,终于把陆家后院的东西厢房砌好了土炉子,也搭上了木架子,整齐摆满了木箱子。 陆老大和陆老二,这几日累的半死,刨开依旧冻得石头一样坚硬的田垄,挖了很多黑土回来。直到黑土足足堆了半院子,小米才开了金口,让他们停了手。 第22章 踏破铁鞋 可惜,两兄弟没歇上一日就又被派了另一场艰巨的活计,掏茅厕。 陆老二直接在当晚跑的没了影子,不必说,定然是躲到山上那个小米从未见过的隐居师傅那里去了。 好在,陆家还有一个任劳任怨的顾老大。 这一日,冯简也是破天荒没有到后院来,惹得小米哭笑不得。 其实混合了黑土,里外倒换几次,农家肥并没有太大的味道。但是放在箱子底部,做基础肥料却是最有养分,最旺秧苗。 待得土炉子点起来,小儿手臂粗细的木绊子很快就把东西厢房烧的温暖如春。 陆小米也没有避讳冯简主仆,先前准备种子的时候,还是杨伯帮忙做的记录。 芫荽的菜籽泡在水里浸了两日夜拿出来,包在布袋子里又发了五日,如今已经冒出了小小的白芽,看着脆弱之极。 青瓜,也就是后世的黄瓜比之芫荽还要容易,只泡在温水里一日夜,就出芽儿了。 至于小白菜和菠薐菜,还有数量最多最重要的苞米种子,连生芽儿这一步都省了。 东西厢房里,所有木箱子都装满了黑土,浇透了水,待得水落下去,各色种子就细细密密撒了一层。 一粒粒小小的种子落在黑色土面上,颜色分明,看的众人都不舍得把干土再覆盖上去。 这般忙了足足两日,所有的箱子里都种上了“希望”。 小米虽然忙里忙外,指挥众人干活儿,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前世多半是跟在老院子后边搭把手,这般做主心骨还是第一次。 万一不成,岂不是白忙活了。 更重要的是浪费银钱啊,这些木架木箱子还好,都不是什么好木料,连人工在内,刘叔一家才要了二两银子,实在是便宜的很。 但为了节约地方,育出更多的苞谷苗,点籽的时候太过细密,后期怕是还要分一次青苗,那就需要在外面扣棚子了。 大元没有塑料布,就算找出替代品,怕是价格也不会便宜。 不过做都做了,小米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更加兢兢业业的守着两处厢房,守着陆家致富的希望。 老熊岭上众人从刘家人或者自家孩子嘴里,听得小米把好好的房子折腾着种庄稼,都是替陆家心疼。 有老人聚一起蹲墙根儿闲话儿,就免不得说起陆家太娇惯闺女,陆老爹怎么就不拦着。 但小米用的是陆家的房子,花的是陆家的银钱,外人说几句就罢了,却没有拦阻的资格。 小米也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但她实在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在意这些。 温室里的箱子里,不过几日功夫已经开始有小苗长了出来。特别是那几箱子芫荽,也就是香菜,还有小白菜,菠薐菜,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出淡淡的新绿。 只不过,屋子里见不到太阳,菜苗没有足够的光照,像营养不良的小娃,很是有些娇弱。 陆小米无法之下,就只能带着家里众人倒腾木箱子。上午时候,把西厢房里的木箱子轮流搬去窗前晒太阳。下午时候又把东厢房里的箱子轮流倒换一遍。 这般折腾下来,实在累死人,但好在小苗们长的越发好了,也算是辛苦有回报。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就在陆家上下都为了温室忙碌的时候,天上的太阳终于开始变得热情起来。 北风许是已经预见了即将离去的事实,留恋的吹拂着山林,比之先前又温柔了三分。 山林里阳坡儿的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山林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有心急的小兽也开始钻出了洞穴。 陆小米偶尔被屋顶落下的雪水滴在了脖子里,凉的蹦跳起来,这才发现春日就要来了。 于是又赶紧张罗着要大哥赶紧平整陆家院子外边的大半亩菜园,清了积雪,埋下烧好的干马粪隔凉,上边盖上半尺后黑土,最后拱上棚条,盖上棚膜,就可以把东西厢房的几样小菜挪出来了。 饭桌上儿,冯简听得陆小米要进城,就道,“我也一同去走走。” 陆小米琢磨着他这些时日,走路倒是同常人无异,于是也没拒绝,随口应道,“好啊,陆大哥,你要买些什么,可要我给你备些银子?” “不用,就是随便看看。” 冯简不想多说,陆小米也没有多问。第二日一早,陆老二套了马车。进城的路,因为走得人多,积雪化的最快,如今坐爬犁,反倒没有坐马车快了。 有耐不住兴奋的鸟雀,在尚且覆盖着白雪的田野间飞舞,寻找着露出雪面的草籽或者秋日里掉落的粮食颗粒。 也有府城附近村落的匠人,挑着担子,一路疾走,打算进城找些活计,抢在春日来临前,先赚一点儿银钱。 青黄不接时候,正是穷人最艰难的日子。 不同于富人们盼春日的美景,穷人更多的是盼着山上的野菜发芽,盼着河里的鱼浮出水面。 冯简主仆带来的枣红马,连同陆家的黄骠马,这两兄弟联手,虽然马车上坐了五个人,速度也没有慢多少。 太阳不过半人高就到了安州府城门口,城墙下的棚户区里,多半人家的草棚都被吹得七零八落,看不出还有人生活的迹象。谁也不知道原本住在里边的流民哪里去了,或者说,心里明白却不忍心说出来。 陆小米偷偷叹气,低了头不敢多看。 偏偏今日守门的兵卒,不知道是不是过年花光了存银,入城的人头税居然提到了二十文一个,五个人加马车,足足花了一百五十文,心疼的她直咬牙。 “这帮看门狗,越来越不是东西了。有这些铜钱,买了饼子舍给流民,兴许还能救几条性命呢!” “妹子别生气,等晚上我…”陆老二拍着胸脯刚说了一半,就被陆小米直接封了嘴巴。 “二哥,你可别给我惹祸了。有话回家说!” 他们兄妹俩在前边快走,倒是没有看到后边冯简同老杨的脸色都蒙上了一层怒意。至于高仁,早被打发去看马车了。当然代价是回家后小米给他做一盆他最爱的麻辣兔肉,他一个人吃,谁也不给! 买完吃穿日用,小米就开始在各个杂货铺子和布庄里游逛,但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可心的东西。 首先,要代替薄膜扣棚子,必须保暖,否则小苗直接被冻死了。第二,就是要透光,光合作用,促进迅速生长,否则不如还放在屋子里算了,省得挪来挪去。 但是要满足这两个条件,可不是一般的艰难。 市面上卖的油纸很便宜,也不透气,很保暖,但是太厚,根本不透光。 布庄里寻到了白娟,透光性极好,可惜不保暖,价格也贵的让小米想杀人。 一行人走得腿肚子转筋,小米总算想起来冯简腿伤刚刚痊愈,羞愧的慌忙找了家茶楼歇息。 茶楼里人很多,点心和茶水也算不错,众人都是疲惫,吃点心垫了肚子,又拿茶水溜缝儿,这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冯简悄悄捏一捏隐隐作痛的伤腿,再看向小米,这小姑娘早就没了往日的精神奕奕,好似被风霜打蔫的小花儿,惹人怜惜。 他皱眉想了想,刚要开口,不想茶楼外边却是突然跑来一个蓝衣小伙计,窜进大堂瞧了一圈儿就一脸喜意的朝着小米等人奔了过来。 “哎呀,太好了,陆姑娘你们还没出城呢。” 小伙计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道,“我们掌柜让我来追姑娘,说是刚刚从南边运来一批布料,有一种叫海布的,许是能合姑娘心意,请姑娘回去看看呢。” “真的?这可太好了!”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如此了。陆小米本来都要放弃了,没想到事情居然出了这样的转机。 她欢喜的站起身就要走,但是想起冯简的伤腿又停了下来。 “陆大哥,不如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了,买完东西再来接你一起回家。” 本来她以为冯简不会同意,结果冯简却是轻易点头就迎了下来。 “好,我正巧也有一些事要处置。” 陆小米听得愣了愣,转而却是笑道,“那好,冯大哥,一会儿见。” 陆老二自然是要跟着妹子的,小伙计前头带路,很快三人就钻进了人潮汹涌的大街。 陆小米想了又想,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于是开口问道,“二哥,你说冯大哥有什么事要处置?他跟你说过吗,在安州城有朋友还是有生意?” 陆武惊奇得瞪了眼睛,很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妹子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当然是准备回家的事情了!他的腿伤好了,当然要回家或者继续游学了,难道要一辈子住在咱家吗?” 陆小米脚下一绊,心里好似有什么突然就沉了下去。 相处这么几月,她早就把冯家主仆三个当了家人,怎么就没想过他们终究会离开?特别是那个人,好似任何时候,她只要回身都会看到他在身后,在窗内… 离开? 这两个字,真是陌生又冰冷… “陆姑娘,到了,请进吧!” 蓝衣小伙计高声招呼,终于让小米收了心神,勉强打点精神进了布庄。 布庄老掌柜是个身形瘦弱,长了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头儿,眼见小米被自家小伙计追了回来,很是欢喜。 上前拱手行礼,笑道,“陆姑娘,方才南边有批货到了,中间夹了那么几匹海布,我瞧着倒是同姑娘要找的东西很像。这才冒昧请姑娘回来再看看!” 第23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是劳烦陈掌柜了,”陆小米先前在这家布庄买过棉布,倒也算是认识老掌柜。 “陆姑娘客气了。”陈掌柜笑眯眯引着众人去了后院,果然如同小伙计所说,马车上的箱子才刚刚落地,有些开了盖子,正有伙计往库房里搬送布匹。 其中一只大箱子锁的严严实实,由陈掌柜亲自打了开来,露出里面象牙色的布匹。 陆小米上前,托起一匹布细看。 前世她没有机会接触这些锦缎之类,但自从来了大元,逛了几次布庄也认识了很多绸缎种类。可是手里这匹布却有些特别,材质同素绢差不多,但其中好似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似油非油,似胶非胶,低头嗅嗅,带了浓重的海味。 再扯开一块对着日阳照了照,果然阳光很容易就透了进来。顺风吹上一口气,布下也是半丝都感受不到。 果然是好东西! 陈掌柜人老成精,扫了一眼小米的神色,就猜的她对这布匹很满意。 于是笑着又加了一把火,“陆姑娘许是不清楚这海布的来历,说起来,这海布只在南边月牙海滨出产。当地的渔家姑娘们一边刷鱼胶一边织布,据说这样的布沾了海味,男人们穿了出海,会受到海神保佑,平安归来。平日轻易收不到这样的奇货,我家那小子在京都给大户人家做大掌柜,常跑南边,这次碰巧遇到了,买了一批回来,分了我这里几匹。姑娘也是运气好,再早几日,或者晚几日怕是都遇不到呢。” 陆小米如何不知道老掌柜这般说也是在提高这箱子海布的身价,但所谓奇货可居,这批布合了她的心意,又是急用。陈老掌柜就是直钩钓鱼,她也得自己跳上去啊! “陈掌柜,这些海布我很满意,开个价吧!” “好,陆姑娘年纪不大,但做事真是爽快。”陈掌柜笑着捋着山羊胡,顺口夸赞了一句,就报了价儿。 “这些布匹来的价格就不低,一路从月牙海滨运来,路上人吃马嚼都不便宜…这样吧,一匹布,我算姑娘十一两银,如何?” 陆小米挑眉,这个价格实在有些高,毕竟一匹上好的蜀锦也才八九两银子。但有钱难买合心意,蜀锦不能用来扣棚子,这海布却能啊,就是再贵也得买。 “陈掌柜,这箱子海布总共多少匹,长宽都是多少?” “这箱子总共十匹,幅面四尺宽,三丈长。” 陆小米算了算,长宽正合扣棚子,于是就咬咬牙道,“这些海布,我都要了。但也请洛掌柜帮个忙,以后见到这种海布,都给我留下来。也不必太多,三四十匹总是要的。” “好,好。”陈掌柜本来留了陆小米还价的余地,没想到她这般大方,于是眼珠儿转了转,又道,“陆姑娘这般爽快,我这老头子也不好一点儿不让。这样吧,我再送一匹细棉做搭头儿,眼见开春了,陆姑娘也做两件新夹袄。” 买家爽快,卖家大方。这生意谈的是皆大欢喜,陆小米挨个检查了布匹,然后就付了银票。 先前在冯简那里得来的借款,花用了一冬,如今只剩了一百六十两,这般一下就去了大半,她心疼的恨不得心头滴血。 但想想以后的回报,也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陆老二有的是力气,本想自己扛了布匹回茶楼,但陈掌柜却是极有眼色的派了个小伙计帮忙,哄得陆老二不时同妹子夸赞老掌柜会做生意。 陆小米倒也真心跟着应和了几句,虽然都说无奸不成商,但陈掌柜这般和气又精明的,还是让人生不出厌烦的心思。 冯简也不知道处置了什么事,脸色算不得好,见得小米兄妹回来,就起身同他们一起出了茶楼。 高仁不知道在哪里得的银子,买了很多吃食,左手烧鸡,右手点心,正坐在车辕上吃的不亦乐乎。 陆武平日同他打打闹闹,早就熟识了,见此也不客气,上前抢了一只鸡腿就吃。末了想起妹子,又抢了另外一只。 可是小米想起先前的谈话,却是没有胃口,垂着眉眼递还给高仁。 难得高仁没有接手,有些别扭的劝道,“你吃吧,我吃饱了!” 小米却是转手又给了陆武,“我也不饿,回家一起吃吧。” 这下别说高仁,就是老杨和冯简都看出小米有心事了。 冯简扫了老杨一眼,老杨会意,快走两步跟在陆武身边,问道,“东西不是买到了吗,怎么小米姑娘闷闷不乐?” “是吗?”粗神经的陆武正同鸡腿“搏斗”,听得老杨问话,回身扫了妹子一眼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原因,“啊,没事,她估计是在琢磨给你们准备什么吃用的东西。高仁说你们要走呢!” 老杨眯了眼睛,转而却是笑道,“我们少爷的腿伤还是没好利索,而且小米姑娘琢磨育苗,正需要人手帮忙,我们怕是还要多住些日子。” “真的?”陆武不是小气的人,家里热闹他也欢喜,听了这话就回身大着嗓门喊道,“妹子,你别上火了,冯大哥他们暂时不走呢!” “真的?”陆小米坐在车上,无精打采的翻捡着海布,听得这话下意识就抬了头,一脸的惊喜。 冯简本来也正在打量那些海布,听得声音也是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陆小米立时红了脸。慌乱间想找借口遮掩一二,可惜脑子又罢了工。 于是,她的脸色就如同夏日天边的晚霞,红的越发灿烂,越发娇艳… 马蹄声声,踩在路上,铃铛摇摇,清脆悦耳,归家的路,真是轻快又欢喜… 许是知道小米要移苗,这几日的天气特别晴好。赶在一个正午,小米带着众人开始给棚子扣海布。 陆老大虽然心软又稍显懦弱了一些,但做活却是把好手,仔细又周到。 棚条和棚条之间的距离几乎都是一致的,而且插得又深又稳。 陆小米到底心疼海布太贵,连夜把海布两侧缝了油。这样油纸埋入土下固定,全部海布都覆盖在棚子上,也能多装两排青苗。 老熊岭实在不大,十几户人家分在山岭之上方圆三里的平坦之地,又因为陆家老太爷当先建了大院子,其余人家再建木房或者草房的时候,隐隐就把陆家围在了中间,暗含了拱卫之意。 如今,陆小米这里一动作,素色的海布一展开,覆盖在半边棚子上,就如同给陆家大院围了一条白色披肩,很快就惹得村里老少都跑来看热闹。 陆家东西厢房的木箱子都被挪了出来,上边两层木条一拆开,丝毫不废力气就把根须纠结在一起,犹如地毯一般的菜苗们起了出来。直接挪移到棚子里,浇一层透水,盖上剩下半边海布,用黑土掩盖好边沿儿保暖。 这般,一口气挪了三个棚子,村里人眼见着活计简单,就纷纷上手帮忙。 当然,也实在是因为陆老二毛手毛脚,常把黑土扬在海布之上。 那么干净的布料,如此轻易就被弄脏,真是心疼的村人们恨不得打陆老二几巴掌。 要知道,这样的好的白绢,贫苦人家轻易都见不到,就是偶尔侥幸得了一块,也是要给新生婴儿或者出嫁的女儿做里衣的。怎么就这么直接埋进土里呢,实在是太糟蹋东西了! 旁人还罢了,刘婶子等几个妇人仗着同小米熟悉,趁着不忙的间隙,拉了她唠叨个没完。 “小米啊,你怎么把这么好的绢布埋土里了,真是糟蹋好东西啊!” “就是啊,我也就是在成亲的时候,我娘才舍得买了一块素绢放进嫁妆里。你这整整十匹啊,怎么就…” 妇人们心疼的说不下去,嘴里啧啧有声,全是心急恼怒之色。 陆小米知道她们也是好心,被劈头盖脸埋怨了一通,她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应道,“婶子,嫂子,你们这是不信我呢。我什么时候糟蹋过好东西啊!这不是素绢,是一种特殊的布料,特别适合扣棚子,保暖又透光,我也是好不容易找到的!” 刘婶子小心翼翼摸了一把海布,却是依旧眉头皱的紧紧,“就算不是素绢,怕是也不便宜!” “哈哈,婶子们既然猜到了,平日可要捎带着帮我多看几眼啊,否则丢了一块,我够买十块细布了!” 陆小米哪里还敢多说,寻了个借口就跑掉了,留下一众妇人猜的这海布几两银子一匹,心疼的直拍大腿。 但小米不是从她们肚子里蹦出来的,再如何心疼也没有办法,只能又去寻了家里的男人,平日无事,让他们也来菜棚这里看看。万一被野兽或者哪个贪心的糟蹋了这些棚布,可就太可惜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是十个棚子,两炷香的功夫就扣好了。 菠薐菜,芫荽,小白菜,还有发的春韭,这四种小菜凑了三个棚子,其余青瓜,紫茄和豌豆三种蔬菜的秧苗又凑了一个棚子,其余,六个棚子则都是苞谷苗。 如今刚刚从日照极少的厢房挪出来,幼苗们很是娇嫩,惹得所有人都担心这些小苗能不能扛得过冬末夜晚的寒冷。 好在,小米早就有准备。太阳西斜之后,立刻就在棚子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茅草帘子。村人们看了,倒是勉强收了一些担心。 第24章 大雪将至 也许,陆家并不是一时新奇糟蹋东西玩耍,准备这般周全细致,说不定还真成事。 带着这样的疑惑和好奇,之后的时日,村里人只要闲着就会到陆家菜棚周围转转。 日上三竿帮忙揭开草帘,日头西斜又帮忙盖上草帘,那个勤快模样,惹得小米心头暖极,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般一晃过了五六日,小米趁着日头最好的时候,揭开了一段插着香菜标牌的棚子。 原本细瘦又娇弱的黄色菜苗,每日晒饱了太阳,完全大变了模样。 棚子里满眼都是翠绿,三寸高的香菜挤满了所有空间,在这样的冬末,实在是看得人愉悦之极。 小米压下满心狂喜,轻轻摘了折了两棵,一棵身旁的冯简,一棵送进了自己嘴里。 鲜嫩的口感,清新的香气,让先后尝得如此美味的两人都是笑了起来。 “冯大哥,我成功了!” 小米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抓了冯简的胳膊就欢呼起来。 冯简手里捏了一片香菜叶子,眼里三分喜意,还有七分复杂。 虽然他一开始就支持小米折腾这些菜棚子,但多半是出于宠溺,实际上并没有相信她一定会在这样寒冷的北地,提早将近俩月种出青菜。 要知道,这样的时节,就是江南怕是也没几家能吃上青菜。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一个聪慧的有些怪异的小姑娘,偏偏顶着所有人的议论和不信任,就这么成功了… “妹子,你别吃独食啊,快给我也摘一棵尝尝!” 陆家众人和村人们站在后边,听得小米这般说,都是心急往前凑了凑。陆老二更是跳着脚,闹着要一起尝尝。 “二哥,你不是不吃香菜吗?” 小米嘴里嗔怪着,但手下还是贴着棚子边沿摘了一把,大方分给所有人。 陆武直接把香菜塞进嘴里,一边大嚼一遍咧嘴大笑,“哈哈,真是太好了。也不枉老子跑了多少趟府城,顶风冒雪的,到底还是…” 不等他说完,闻讯赶到的陆老爹就挥起大巴掌拍上了儿子的后脑勺。 “你是谁老子?满口胡话的东西!” 陆武扭头一看自家老爹的黑脸,嘿嘿一笑,拔腿就跑。 正月十五开了课没几日,小米就借口活计太多忙不过来,把识字班交给了陆老爹。 陆老爹十六岁得了秀才功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不曾再科考,但学问那可是一等一的好。 村人们自然不会反对,反而悄悄盘算着是不是儿孙因此考个功名更容易些。 倒是淘气娃子们,因为陆老爹教课没有小米那般生动有趣,很是嘟了几日嘴。最后在爹娘的巴掌,还有陆老爹的戒尺下屈服了。 果然就像小米盼望的那样,陆老爹有了事情忙碌,留在屋子里擦抹青瓷罐子的时候就少了,眼见人就胖了起来,气色也好了很多,这倒是让全家都跟着欢喜起来… 见得陆老爹赶来,村人们嘴里叼着半截香菜,都是围上去夸赞个不停。 “先生,小米真是厉害,这菜还真种出来了!” “就是啊,大伙本来还以为她是瞎折腾,糟蹋好东西呢!” “如今还是天寒地冻,这些青菜若是运进城里,怕是要卖个好价钱呢!” 众人七嘴八舌,免不得说的乱糟糟,但陆老爹却是听着难得脸上见了笑,“她也是瞎折腾,能把本钱收回就不错了。平日也是没少劳烦大伙儿帮忙!” 小米也是个伶俐又聪明的,见老爹同村人这般,适时插话儿道,“如今还不到时候售卖,不过再有几日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我进城去寻买家,不管卖多卖少,一定多整治几桌酒席,请大叔婶子们来家里热闹一下啊。” “哈哈,那自然是好啊!”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众人同陆家都在老熊岭上住了多年,特别是最近半年,更是没少走动,相处的亲近之极。 这会儿听得小米开口邀请,有酒有肉,自然欢喜应下。 有人忍不住又问道,“小米啊,这青菜挑进城,怕是谁见了都要买二斤!你还特意去找什么买家啊?” 小米不好多说,就含糊应了一句,转而扯开了话头儿。 冯简站在一旁,扫儿一眼小狐狸一般笑得狡黠的小姑娘,也是翘起了嘴角… 虽然辛苦有了回报,陆小米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山上刚刚越冬醒来的野兽嗅着味道糟蹋了菜棚子,晚上就让陆老二裹了羊皮袄去院外菜地里守着。 村里后生们都是同陆老二自小一起长大,光腚子娃娃的友谊还是很经得住考验的。左右家里也没事,都是揣了半葫芦老酒跑来陆家菜园,同陆老二一起吹吹牛皮,打闹玩笑,倒也让陆老二觉得守夜这活计没那么难熬。 至于白日里,陆家根本不用派人照管菜棚子。村里老少只要出门,双腿就自动走到陆家来。别说鸟雀小兽,就是来个老虎黑熊也被吓跑了。因为这些平日拿起弓箭就是杀神附体的汉子们,对待棚子里的小苗笑的那个憨厚喜庆啊,实在是…让“兽”太难以适应了。 虽然进步不大,但阳光总是一日比一日更暖一点。 眼见菜苗已经是半尺高,小米就预备第二日进城找买家了。 不想,这日刚刚吃过午饭,已经是七十岁高龄的老冯爷就佝偻着脊背,手里托着黄铜大烟袋上了门。 这老爷子可是村里年岁最大的长辈了,生平也是没少经历苦难,村里人有事时候都愿意找老爷子给出出主意,威信很高。 如今这般亲自上了门,惹得陆小米赶紧跑出来扶了他进屋,又是张罗点心茶水,好好把老爷子安顿坐在了最宽敞舒服的一张太师椅上。 陆家父子听得动静也都聚到了堂屋,陆老爹亲手给这个同陆家祖父一辈的老爷子倒了茶。 末了开口问道,“老叔,这路上雪还没化,您怎么来了?有事让娃子们喊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老冯爷笑眯眯看着陆家众人为他忙碌,好似很满意,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条。 他也不急着说话,手里的烟袋在椅子腿上磕打两下,又重新续了金黄色的烟丝,点燃抽了两口,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小米啊,你那菜棚子里的青菜是不是该卖了?” 小米没想到老爷子开口就是冲着她,心下很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应道,“冯爷爷说得对,是该卖了,我明日就要去城里寻买家呢。” 老冯爷点点头,抬眼望望外边的天色,却是扔出一句话,瞬间炸翻了陆家上下。 “今晚怕是有大雪呢,很大的雪!” “什么?”急脾气的陆武第一个跳了起来,“那可不成,菜苗冻死就白忙这么久了!” 陆老大也是急得搓着手,“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只有陆小米虽然变了脸色,却没有惊慌失措。 老冯爷暗暗点头,倒是替陆家欢喜。 他原本同陆家老太爷很是要好,多少年前也曾一起进山打猎。当然,他的本事比陆老太爷要差很多,自然没有赚到陆家这样的家底,但也是在老熊岭上生儿育女,平安无事活到如今这个年纪。 先前他还看不过陆老爹不如老友那般勇武,嫌弃他读书读得傻了。白氏过世后,陆家更不像样子了。 好在陆家最小的闺女还不错,聪慧懂事,小小年纪就把陆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更是带着兄长们折腾着种菜赚银钱,陆家倒是慢慢显露出一股兴旺之气,惹人羡慕。 所谓家和万事兴,陆家这个模样,就是碰到一点儿难事,怕是也不会有妨碍。 果然,小米的眉头皱了一会儿,却是慢慢松开了。 她摆手示意两个哥哥安静下来,这才扭头望向老冯爷,“冯爷爷,往年咱们老熊岭上,是不是也常在冬末春初的时候下大雪?” “是啊,几乎每年这时候都有场雪。但也有例外的时候,不多。” 老冯爷点头,又道,“不过这场雪来的快,化的也快。之后,天气就一日比一日更暖了。” 小米听得这话,神色又轻松几分。 “那就好,谢谢冯爷爷特意赶来告知。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冯爷爷多坐一会儿,灶间大锅里,我熬了骨头汤,一会儿您喝两碗,热热身子再回去也不迟。” “好,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了。” 老冯爷倒是没有推辞,笑眯眯点头应了。 小米不敢再耽搁,招手带两个哥哥就跑了出去。 高仁这个专业听墙角的,早就把老冯爷的话传到了东厢房。 冯简穿戴整齐,已经等在院子里。 “可有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陆小米虽然想到了对策,但面对突然袭来的灾难,还是心里忐忑难过。 但这会儿冯简就那么站在身前,肩膀宽厚,身形挺拔,神色平静,仿佛一座最坚实的山岳,轻易就能帮她担负起一切。 不知为何,陆小米心头又狂跳了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道,“我需要棉被棉袄,或者一切能够御寒的东西。草帘子挡不住大雪骤冷,只能用更厚更保暖的。” 冯简点头,扭头扫了一眼老杨。老杨立刻转身回屋去拾掇他们三人的棉被褥。 小米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但是她的被褥连同父兄的,不过五套,勉强也就遮得下两座菜棚子,实在是杯水车薪。 这时候,能多一分帮助总是好的。 第25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谢谢冯大哥,过后我给你再做新被褥。” “自家人,不必客套。” 冯简摆摆手,说出的话却是让小米红了脸。但她也没有功夫多顾及什么,赶紧分派活计。 “大哥,二哥,你们去村里各家问问,谁家有旧棉被,旧棉袄,或者破皮袄都成,暂时借来盖几日棚子。大伙儿若是问起,就实话实说。” “好,我们这就去。” 陆老大和陆老二赶紧冲出了家门,陆小米收拾了全家的被褥和旧袄。冯简主仆帮忙抱了,一同到了墙外的菜地。 陆家这么热闹,老熊岭上自然很快就都听了消息。 十座菜棚,小米投入了多少心力和银钱,家家户户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突然听说要下大雪,马上就能换钱的菜苗可能要被冻死,男女老少们都跟着着急了。 妇人们立刻开了仓房的破木门,翻拣的烟尘滚滚,吓得老鼠们都搬了家。 你家一套旧被褥,我家一件破棉袄,他家甚至拿出了两张狼皮。 这般,众人迅速凑了一堆东西,待得送到陆家菜园,居然正好把剩下几个棚子遮盖的严严实实。 待得再把草帘子重新覆盖在最上面,压了木棍石块防备大风掀开菜棚,众人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陆小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带了两个哥哥给众人行礼,真心道谢。 “多谢各位叔叔婶子们帮忙,陆家上下感激不尽。”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说外道话。”猎户们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小米这般郑重道谢,反倒让他们觉得生份,不自在。 有人就笑着嚷道,“就是啊,等小米发了财,多买几坛酒给大叔们喝个够就行了。” “好啊,大叔放心,等卖了菜,大块肉大碗酒,管够!” 小米应的也是爽快,末了又道,“那今晚还要劳烦大叔们帮着我家二哥守夜啊,若是雪太大,怕是要不时打扫一下,否则容易把棚子压塌了。” “好,这是小事。” “我家里还有两坛子酒,先取来,今晚点几堆篝火,咱们先喝着!” 猎户们闲了一个冬日,对于聚在一处喝酒熬夜,各个都很是兴奋。于是,纷纷回家去穿上最厚的羊皮袄,抱着狼皮褥子,准备酒葫芦,倒是有几分预备上山行猎的架势。 妇人们也不拦着,帮着又检查了一遍菜棚是不是遮盖的严实,这才结伴回家去了。 果然,不久之后,天色就阴沉了下来,空气暖的有些不真实。紧接着就平地刮起了北风,云层越来越厚。 不等天色彻底暗下来,鹅毛般的大雪就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若是平日,这样难得的雪景,小米一定会站在廊檐下接几片玩耍。 但今日却是没有了这样的心情,毕竟承载了她大半希望的菜苗们实在太过脆弱。若是躲不过这场大雪,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没过两个时辰,菜园里已经点起了几堆篝火,从树枝到木绊子,烧的越来越旺。猎户们刚刚扫了一遍菜棚身上的积雪,于是裹着皮袄,挤着坐在狼皮褥子上,不时传着酒葫芦,分享一样的烈酒,很快就各个都是红光满面了。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远远望去,怕是还要吓出个好歹,以为菜园里什么时候聚了这么多“大野兽”? 陆家灶间里灯火通明,一口大铁锅里正翻滚着猪骨汤,熬煮了足足半日,让汤色已经有些奶白,表面浮着淡淡的油花儿,馋的高仁一直在锅边转悠。 小米把大盆里切好的白菜丝和冻豆腐都统统倒了进去,待得烧开锅,尝尝味道,又放了一把大粒盐。 “高仁儿,赶紧帮我烧火,一会儿给你捞冻豆腐吃。” 自从冯简伤了腿,住进陆家,陆家的骨头汤就没断过。陆武被打发进城,最多的原因就是猪骨头用没了。 以至于城里的肉铺屠夫,把骨头都积攒下来,就等着陆武去取。虽然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钱,但平日里都是扔弃的东西,如今卖了铜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陆家众人跟着冯简整日喝骨头汤,是不是当真补钙,没人知道。但陆武和高仁可是整日上蹿下跳,也不见半点儿疲惫。 高仁也是奇怪,这骨头汤里也没加什么好东西,怎么就是喝不够呢。 就像这会儿,明明心里不愿意被小丫头支使,但手里却已经拿了树枝塞进灶堂了。 难道这丫头是南疆蛮人出身,悄悄给他中了什么蛊? 陆小米可不知道高仁在心里给她按了这么个极具武侠风格的身份,她正忙着揉面。 村里人如此下力气帮忙,陆家暂时别的回报不了,供给一碗热汤,几个白馒头,还是应该的。 本来白日里发了面,她是打算烙馅饼的,突然出了众志成城抗雪灾这事,下午时候就又添了面,直接发成两大盆,准备多蒸馒头。 后院刘婶子猜得小米一向大方懂事,怕是要给众人准备饭食,于是安顿了家里的孙儿睡觉,就寻了过来。 小米正累的手臂酸疼,见得来了帮手很是欢喜。 娘两个干活就快多了,没用一个时辰,就蒸出了一百多个白馒头。 小米当先掰了一个给刘婶子,两人吃个大半饱,这才赶紧把骨汤炖白菜豆腐盛进大木桶,馒头装进新的柳条筐。 正要出门时候,冯简带了老杨走进来,老杨拎起了木桶,冯简也要搬动柳条筐。 小米赶紧拦了下来,“冯大哥,你怎么还没睡?若是饿了,我灶上给你留了一份呢!” 冯简淡淡一笑,坚持搬了柳条筐,“别的不成,这样的活计,我还帮得了。” 小米也没坚持,笑眯眯跟在他身后赶去菜地。 刘婶子看的皱了眉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米却是突然想起,转身跑回来,麻利的给她捡了几个馒头装在小盆里。 “婶子,你晚上别跟着熬夜了。这馒头拿回去给我桂枝嫂子和大柱吃啊!” 刘婶子回了神,也没有客套的推辞,跟着他们一起出门了… 男人们本来嗅着陆家院子飘出来的香气,猜着晚上有顿宵夜吃,但也没想到这么丰盛。 要知道,一斤细面可是丁七八斤苞谷面了。平日家家户户不是过年时候,谁也舍不得买啊。 但是今晚,陆家居然蒸了这样的大白馒头,而且还添了炖菜。 “小米,你这也太客气了。这么多馒头,要多少细面才能蒸出来啊!” 众人咽着口水,嘴里却是客套着。 “大叔们帮我守夜,挨冷受冻的,不给大叔们准备点儿吃喝,我哪里过意得去。” 小米麻利的给众人盛菜,装馒头,笑嘻嘻招呼着,“大叔们别嫌弃简陋就成,等青菜卖了银钱,再请你们好好喝顿酒。”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都是乡里乡亲,以后有活计,尽管喊一声就是了。” 村人们大口咬着馒头下肚儿,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就只顾着埋头大吃了。 陆武用筷子串了三个大馒头,一边咬着一边在菜棚间乱窜,突然大声嚷道,“哎呀,雪停了!”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抬头望天,果然没有雪花再落在脸上,于是纷纷欢喜嚷道,“可不是吗,真是太好了!” “咱们吃完赶紧再多点几堆火,左右也不缺柴。雪停了才是最冷的时候呢,多给菜苗暖暖。” “对,就是这话。” 众人手里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扒光了炖菜,塞了几个馒头下肚儿。末了,再次忙碌起来。 小米到底惦记菜苗,揭开最外一座菜棚,伸手摸了摸里面的菜苗,虽然凉了一些,却也没有冻冰的模样,于是稍稍放了心。 再黑再寒冷的夜晚,总有过去的时候,待得东山上露出隐隐的阳光,困顿厉害的众人都是长长伸了懒腰笑起来。 “这场雪真是过去了!” 再看四周,原本已经露出半边本来面目的山林,再次被大雪覆盖了,家家户户的房顶也是积了半尺厚。 只有陆家菜园,菜棚上没有一点儿雪花,就是空地也因为点了很多篝火,熏烤的积雪化尽。就如同白色冰雪世界里的一粒黑珍珠,黑的耀眼… 小米昨晚也没心思回后院睡觉,一锅一锅烧着热水,往菜园里送。最后实在太累,就依靠在灶台上睡着了。 突然听得院外动静,她惊得醒了过来,却是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披风。而冯简正拿着枯树枝塞进灶堂,许是从未做过这样的杂活儿,他的脸上抹了两道黑灰,但灶堂里却是没有半点儿火光。 他皱了眉头,低头把树枝扒了一个洞,想要低头吹一吹的时候,却听得灶堂里一声巨响。 “咚!” 塞得满满的灶堂,因为终于透了气,猛然喷出一口黑烟,呛得他大声咳了起来。 小米赶紧扔了披风上前扶人,“冯大哥,你快喝点水,把烟气咳出来就…” 冯简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抬起头刚要说话,却见小米神色很是古怪,脸颊鼓了起来,嘴唇抿的紧紧… “怎么了?” 他疑惑问道,却是换来小米的放声大笑。 “不行了,我实在忍不住…太…咳咳…” 冯简下意识抹了一把脸颊,却是被手上的黑灰惊得瞪了眼睛。 他顺手揭开水缸盖子一看,水面上立刻映出一个满面黑灰,头发倒竖,眼下还有两道明显泪痕的…丑八怪! 第26章 误打误撞 活了二十年,冯简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他伸手想要抹干净水面,毁灭犯蠢的证据,却猛然想起这于事无补,于是又要寻了盆子舀水洗脸。 待得转身见到笑得直不起腰的小米,他难得来了孩子脾气,伸手在自己脸上擦两下,然后直接抹上了小米的脸颊。 小米哪里想到,她上一刻还在笑话人家,下一刻自己也成了小丑。 于是伸手赶紧擦抹,却是越擦越脏。原本只有脸颊染了黑灰,最后却成了包家后代,彻底成了黑脸姑娘。 “哈哈!”冯简忍耐不住,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小米气得跳脚,末了瞧着冯简,也是笑得不成样子。 小小的灶间,藏了两个黑面神,却是没有半点儿阴森的味道,反倒让笑声传了出去,撕裂了天边残留的云朵,使得太阳越来越亮了。 春日,终究是越来越近了… 陆老二从院外跑进来,一脸的疲惫,听得动静就跑来灶间问道,“妹子,不用准备早饭了,大伙儿都回去…呃!” 结果说到一半,见得陆小米和冯简的模样,着实惊了他一跳,转而却是笑的惊天动地。 “哎呦,笑死我了,你们这是怎么了,钻灶堂里打滚儿了不成?” 这样暧昧的样子被人看个正着,小米羞的脸色红透,好在她这会儿满脸黑灰,也看不出来。 她快手快脚的从锅里舀了温热的水,催着冯简洗干净,末了又自己洗了。这才鼓着两腮,问向陆老二,“大伙儿走了,你不会拦一拦啊!冻了一晚,总要喝碗热粥再回去。” “我哪里拦得住,到是你们怎么蹭了刚才那个模样?” 陆老二神经粗的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暧昧,反倒是好奇两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米恨得咬牙,敷衍道,“柴火太湿了,灶堂喷烟了呗!一会儿进城,回来之后,你别忘了把烟筒通一通。” 陆老二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妹妹恼羞成怒了,一边笑着一边跑去套车了。小米撵着到门口又嘱咐他保密,也不知道这家伙听到没有… 陈记布庄,就是上次小米买了海布的地方。不知这布庄背后是什么人做靠山,大大方方占据了安州府城唯二的两条商街上最好的位置。不但店面大,而且左右都是胭脂铺子,首饰楼之类,邻居间互相照顾,生意都是不错。 小米先前也猜测这陈老掌柜的底细,但想着人家对陆家没有恶意,她若是特意打探,反倒好似存了什么坏心思。 这次进城寻找买主,她路上想了好久,就琢磨着先去一趟陈记布庄。就算新生意不成,也不耽误再买些布料和棉花回去。 村里人昨晚拿出了自家的被褥和棉袄,眼见大雪彻底融化还要几日,到时候,总不能让人家把沾染了泥土雪水的棉被褥,再原样拿回去吧。 索性,不如把旧的都留下给菜棚做保温被,每家送块布料,几斤棉花,让妇人们自行缝了新被褥,算是陆家小小的补偿了。 春日将近,虽然天气还很冷,天地间尚且没有见到一点儿绿色,但天生喜爱装扮的女人们去是按捺不住了,纷纷结伴上街去寻新绸缎料子,寻亮色的胭脂,寻新式样的首饰… 不必说,商街上显见就热闹起来了,比之腊月时候也是不差什么。 陈老掌柜穿了一身烟灰色暗花锦缎夹棉袍子,还是那么笑呵呵的站在铺子里同客人闲话儿,不管客人如何难伺候,脸上都是笑意不减,当真把“和气生财”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眼见陆武同小米兄妹俩进门,陈掌柜脸上立时笑意就更浓了,他喊了小伙计引着陆家兄妹去后院小坐,手里却是加紧给客人找料子。 小米不过喝了半盏茶,陈掌柜就赶了过来,远远拱手赔礼,“哎呀,真是怠慢陆姑娘了!” “陈掌柜客套了,咱们常来常往,多等会没什么,可不好怠慢了别的客人。” 小米很是善解人意,这话听得陈老掌柜心头熨帖,赶紧问起正事,“陆姑娘家中怕是很忙吧,今日到我这小铺子可是有事要交代?” “倒是没什么大事,家里需要一批棉花和棉布做新被褥,就来劳烦陈掌柜了。” 陈掌柜听的生意上门,赶紧把手边的点心又往小米面前推了推,“多谢陆姑娘照抚老朽的买卖,这是早晨新买的点心。你尝尝,咱们边吃边说。” 陆小米捡了块核桃酥咬着,笑着把需要的棉花和布匹数量说了。 陈掌柜听的眉开眼笑,想了想就道,“姑娘若是做了被褥自家用,棉花当然要用好的,但布料就不用了吧?我这库房里还有些去年存下的棉布料子,做被褥也是极好的。姑娘先看看如何?若是看不中,我再给姑娘寻新式样。” “好,劳烦掌柜了。” 陈掌柜喊了小伙计,很快就搬来四五匹棉布。小米上手摸了摸,布料很厚实,但却不硬,花色虽然不流行,也称得上精美,给村里各家做被褥倒是足以胜任了。 “行,陈掌柜,这几样布料一样给我来两匹,外加八匹象牙色做被里,一百斤棉花。” “好,好。陆姑娘收了老朽这些旧布,可是帮了大忙。老朽投桃报李,只收姑娘个本钱就成了。” “那就谢谢陈掌柜了。” 陆小米笑着道谢,转而示意陆武把手里的两只小柳条篮子分了一只递过来。 “陈掌柜,先前在您这里买了海布,我回去之后派上了大用场。这是家里新割下来的青菜,送一篮子给您尝个新鲜。” “青菜?”陈掌柜连同正拾掇布匹退出去的两个小伙计听得陆小米这话,都是好奇望了过来,猜度着她是不是说错了。 小米笑的狡黠,也不解释,直接掀开了篮子上包裹的小棉被。 小小的柳条篮子里,塞了一把宽叶韭菜,一把大叶菠薐菜,一把小白菜,仔细探看又发现这两样中间还夹了一缕小叶芫荽。 四种菜,模样不同,但却有一点儿出奇的一致,那就是颜色。 那种翠绿的颜色,映在门外照进来的阳光里,好似浓郁的要滴出来一般。在这样漫天遍地都是白雪的世界季节里,颇有些傲世独立的清姿… 陈掌柜主仆三个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仿佛肺腑里都因为沾满了菜香的空气而清新许多… “这…这可才出了正月,哪里来的新菜?” 陈掌柜伸手想要去摸菜叶,又觉唐突,很是惊奇的望向小米。 小米直接摘了一片菜叶放到老掌柜手里,“老掌柜尝尝,这是我耗时许久才种出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带出来见人,出了掌柜这里,我打算去各家酒楼走走,寻个好买家呢。” 陈掌柜把菜叶放进嘴里嚼了嚼,熟悉又陌生的清新香气,让他激动得更是连连惊叹。 “这真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这个时节,怕是皇上他老人家也吃不到这么鲜嫩的青菜啊!陆姑娘真是…太厉害了!” 小米听得心里得意,脸上不但没有露出来,反倒做了着急走掉的模样。 “陈掌柜既然喜欢,改日我进城,再给掌柜带一篮。过些时日,家里的青瓜紫茄和豌豆怕是也能采摘了。我这就告辞了,还请陈掌柜赶紧结算。” “哎,哎,不忙着结算。” 陈掌柜的一双老眼放出的精光,几乎都要把一篮子青菜烫熟了,这哪里是一篮子青菜啊,简直就是聚宝盆。若是这生意运作好了,可是顶的上几百匹布料的利润了。 “那个…陆姑娘,老朽如今虚岁也有五十多了,托个大,也算把姑娘当家里晚辈看待。这会儿就跟姑娘多说几句,”老头儿暗暗在袖子里搓着手指,笑的也更是慈和,“这城里的酒楼,背后都是大户人家在撑着,甚至还有府衙那位老爷的亲眷。这青菜在这会儿可是新奇,若是冒然送上门去,兴许生意谈不成,还要落个被巧取豪夺的下场。” “巧取豪夺?”不等小米说话,陆老二却是听明白了,“掌柜的是说,有人要抢我家的青菜!谁敢?我拍碎他的脑袋!” 陆老二点心也不吃了,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茶壶茶碗都跳了起来,直接滚到地上摔个粉碎。 陆小米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二哥,这不是在家里,你给我老实点儿。” 陆老二扫了一眼地上的茶杯尸体,脸上尴尬了一瞬,但还是坚持道,“我知道!但是谁要抢咱家的菜,绝对不行!” 小米拿他没办法,赶紧给陈掌柜道歉。 陈掌柜眼角瞄了瞄明显塌了一块的红松木桌面,嘴角抽了抽,很是庆幸自己这辈子坚持公平买卖,不曾欺负了陆家,否则他的骨头可没有这红松硬啊。 “没事,没事,方才也是老朽没有说明白。”他挥手示意伙计赶紧拾掇了碎瓷片,末了又给小米倒上新茶水。 这次他没有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不瞒姑娘,这生意我想接下来。姑娘有所不知,我那犬子在京都唐家做二管事,唐家是北地最大的布商,唐家主母是威远侯的姨母,满京都也没人敢欺负。 我沾了儿子的光儿,开了这家铺面,这安州城里上下也卖唐家的颜面,所以才安稳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平日自觉也识得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姑娘信得过,不如把这青菜交给我来售卖如何?” 第27章 以新换旧 陆小米先前只是考虑到挨家酒楼问询,客户分散太麻烦,倒是没想到可能被人强抢的问题。毕竟她以前所在的社会,即便也有很多不足,但强买强卖的事,还是极少发生的。 陈掌柜这番话给她狠狠提了个醒儿,也庆幸自己想要偷懒,先寻到了陈家布庄来… “陈掌柜这话有理,那我们来谈谈如何合作吧?” 小米如此爽快应了下来,倒是让陈掌柜很意外,他愣了好半晌才是拍手大笑。 “好,好,陆姑娘就是爽快,咱们这生意做得!” 既然订了合作,一老一少两人就开诚布公谈了起来。 小米说了家里的菜量,预计收割的日期,老掌柜则列举了熟悉的几个酒楼,还有大户人家,末了说起府衙里的那位老爷要开诗会迎春,这青菜若是送上去,必定立时被追捧,再不愁买家上门。 小米越听越欢喜,果然没有选错人,陈掌柜经商多年,确实比她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假商贾要好太多了。 两人足足说了一上午,末了陈掌柜直接扔下铺子里的生意跟着小米去了老熊岭。 待得把各色青菜都割了一篮子,老掌柜又风一般上车返回了城。 他这般来无影去无踪,除了陆家上下,连村里人都没听得半点儿消息。 晚饭时候,小米同陆老爹还有冯简说了合作卖菜的事,两人倒是赞同。陆老爹生性迂腐,怎么会希望闺女抛头露面去卖东西,先前那次卖糖葫芦,若不是村里后生出面,他怕是也要拦着的。至于银钱,他一向不放在心里的。 但是,冯简更多的却是自责。 眼见小米吃过饭就去分拣买回的布料和棉花,琢磨着给一家人做新被褥,他微微垂了眼眸,暗暗决定以后但凡小米进城,一定要陪在左右。 想起她因为辛苦所得被抢走而哭红眼睛或者求告无门,他心里就是疼得一缩,怒气直接攀到了头顶。 这天下,果然如同父亲所说,并不是他自小看到听到的那般太平无事,这乾坤也不是郎朗无暇… 山村的夜晚总是来临的特别早,为了省些灯油,家家户户没有什么重要事就都早早睡下了。但长夜漫漫,总躲在家里做那些阴阳调和,延续后代的大事,也是无趣。于是常常三五家要好的聚在一起,点一个油灯,男人们说说闲话儿,吹吹牛,女人们就围着油灯做针线。 一家老小的所有衣衫鞋袜,几乎大半都是这般一针一针缝出来的。 这一日刚吃过晚饭,女人们拾掇了碗筷灶间,还没出门,就有娃子们疯跑回来,嚷着,“娘,娘,小米姐姐要你去大院拿棉花。” “棉花?”妇人们都是听得一头雾水,难道先前遮盖菜棚的那些棉被褥不够,陆家又打算做什么新奇东西? 左右也无事,妇人们就拿了针线筐和疯完一半的衣衫鞋袜聚去了陆家。各个心里盘算着,有事就帮陆家一把,若是没事就做会儿针线。陆家有炉子,烧的暖,灯油也不缺。 这般想着,很快,陆家后院就聚了十几个妇人,还有死皮赖脸跟着老娘跑来凑热闹的娃子们。 陆小米前世带了那么多弟妹,这一世又做了一月的小先生,自然不会厌烦孩子。 她先取了一包城里买的芝麻糖分给孩子们,这才搬了新布和棉花出来。 刘婶子第一个扯了布匹细看,喜爱的不成,“这花色真好啊,摸着又软又厚实。” 末了,又问道,“小米,你不会是打算用这么好的棉花和棉花缝被褥盖菜棚吧?” “对啊,实在有些糟蹋好东西了。” 众人也是七嘴八舌,一脸心疼的摸着棉布。若是秋时收获好,皮毛贵,过年时候,家家户户才能买几块布料做新衣衫。老人要孝顺,孩子要疼爱,男人常出门要穿的体面,轮到自己身上,妇人们就是能省则省了。一件衣裙破旧的不成,还要缝缝补补,这里绣朵花,那里缝几针,再对付穿两年。 如今眼见这么好的布料就要做被褥,扔去菜园沾染泥水,她们真是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在火烧火燎。 小米笑嘻嘻听她们数落,也不恼,末了应道,“这些布料和棉花确实是做棉被的,但…却不是要遮盖菜棚。这是分给婶子嫂子们的,先前你们家里的送来的旧棉被棉衣遮盖菜棚正合适,我不打算还你们了。 这些棉布和棉花,你们分一分,一家做套新被褥。若是我这里占了便宜,你们也别跟我讲道理啊,我可小气呢,东西都拿来给我盖了菜棚,就别想拿回去!” “什么?给…给我们的?” 众人都是听得惊愕,转而却是兴奋起来,“这么好的布料和棉花,居然是给我们的吗?” 小米点头,“我是按照棉被四斤,棉褥三斤,让布庄准备的,你们看看,若是不够,明日再让我二哥进城去补买。” “哎呀,够了,够了!” “对啊,足够了,四斤的棉被盖在身上,再冷得天也不怕。” 倒是刘婶子扫了众人一眼,干咳两声,待得小媳妇们都安静下来,这才拉着小米劝道,“小米,婶子知道你懂事又大方,不肯占村里人便宜。但先前大伙儿拿出来的那些破棉被棉袄,平日都是压在仓房里的,于其看着发霉捂烂,拿出来盖菜棚也算有个好去处。但你这般送新布料和棉花,顶了那些破烂,岂不是大伙儿占了你的大便宜?这不妥!” 小媳妇们当然也知道占了陆家便宜,但女人哪有不爱美的,这些新布料和棉花若是到了她们手里,给家里人缝棉被,或者给孩子做套新夹袄,甚至节省一点儿还能给自己做条新裙子。她们实在太想要了,也就昧着良心没有提起。 这会儿听得刘婶子几句话挑开了,于是都有些尴尬,怯懦了半晌,才纷纷说道,“对啊,方才只顾高兴了。这布料…不能要,我家送来的就是一个破羊皮袄,都被虫子蛀过了…” “我家也是,破被里的棉花都弹了三四次了,糟烂的快要拎不起。” 小米赶紧摆手,笑道,“婶子,嫂子们听我说。先前那般紧急的时候,是婶子和嫂子们毫不犹豫的拿了家里的东西来帮忙。东西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如今我给嫂子们买些布料棉花,那新旧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谢婶子嫂子们的援手大恩!” 她这话说的真诚,没有半分客套模样,听得小媳妇们反倒更愧疚了。 刘婶子也是心里暖和,拉着小米一再轻拍她的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呢。你娘若是还活着,怕是不知要多欢喜呢!” “我娘不在了,不是还有婶子和嫂子们心疼我吗?” 小米生怕扯出白氏,众人再说起她那段记忆空白,被人发现了“换芯”的端倪,于是赶紧岔开话头儿,“嫂子们也知道我针线不好,还要你们搭把手,把我家那几套被褥也缝了。这几日,连同冯大哥他们都是睡在光板炕上,烧得再热也是不舒坦呢!” “好,这是应该的,包在我们身上了。” 这样顺手的小事,小媳妇儿们哪有不应的,私心都放在一边,开始叽叽咋咋配花色,先给冯简主仆定了式样,然后是小米自己的,陆老爹父子四个的。 这般忙完,众人才把剩下的料子和棉花分了。 有人家里棉被够用,就要了块鲜亮的料子做衣衫,有的嚷着要给孩子缝夹袄,甚至有的最后收了碎布头回家做鞋面。 总之,所有棉花和布料,都被彻底瓜分一空,半点儿没有浪费。 小米点了三盏油灯,通长的大炕上,处处都能借上光。 妇人们直接抄起剪刀,就把各自的布料裁剪了出来。待得回家时候,就是婆婆有什么不同意见,也是没办法了。 冬末的月色算不得明亮,照射在未曾融化的白雪上,又分外清冷。但是小媳妇们却是管不得这些,各个都是脚下轻快,欢喜的要飞起一般。 待得回到家,家里大半人都睡了,只能同男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说起。 男人们听说自家借了破烂给陆家遮盖菜棚,陆家却还了新布料新棉花,都是忍不住感慨叹气。 “这陆家,真是个大度又仁义的。以后人家有事,咱们可要多多帮忙。不说一个村里住着,就冲人家对咱们这群刀口舔血的杀才这般看重,咱们就不能不上心。你们女人家也是,小米年纪小,你们平日多去走动,有活计就多干点儿。” “看你说的,”小媳妇儿嗔怪道的掐了男人腰上软肉,小声抱怨,“好似你们男人都是有情有义,我们这些妇人就没心没肺一样。小米待咱们这般好,谁不记在心里啊。陆家的八床被褥,我可接了两床回来做呢!” “嘿嘿,我媳妇儿心眼最使了!” 男人被媳妇儿掐的心里痒痒,忍不住就凑上来想要亲近。 可惜,不老实的大手立刻就被拍了下来。 “我跟你说,小米给的布料,我做了一条裙子,给咱家大闺女也做了一套新衣。明日娘若是问起来,你可得替我说几句。小姑出嫁是得攒嫁妆,但真让娘把布料又藏起来,可是不好。毕竟小米指名道姓说料子是谢我的,我也不好连半根儿布丝都不上身啊。” 第28章 物依稀为贵 “好,知道了,知道了。不就一块料子吗,眼见就开春了,等我打回好皮子,多换几块回来就好了。” 男人的大手终于得了逞,窗外的冷风偷偷听了听,就羞红了脸色跑远了。 这样的对话和场景几乎在老熊岭上大半人家都上演了一遍,第二日早晨起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婆媳斗法。 但婆媳这两种人,就是无事都互相看不顺眼的,更何况还有鸡毛蒜皮参合。众人都习惯了,不过是互相吵两句,日子还是照旧要过的。 陆小米却是不知道这些,当然,就是知道也没办法。现代那些金牌调节节目,全国人民跟着讲道理摆事实,都整不明白的家务事,她更是不成了。 她如今一心在盼着陈掌柜的消息呢,虽然老头儿有些人脉,做买卖也是精明之极,但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她这心还是放不下来。 这般过了两日,早起吃过饭,眼见阳光暖了很多,陆家人同往日一般,聚在菜园里掀草帘和棉被,阳光必须直射到菜棚上才能透进去,暖着小小的菜苗,也催着他们快快长高。 刚刚忙到一半,村里的小媳妇儿就聚了过来。 小米看的奇怪,就问道,“嫂子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帮忙啊,昨日狗剩儿他爹回去说,这些盖棚子的破被破袄,都太零碎了,掀起来盖上去太麻烦。我们这就拿了大针和麻绳过来帮着缝一缝!” “呀,还是嫂子们想的周全。我只觉得麻烦,却是没想到把这些零碎被褥缝起来呢!” “你的脑子留着琢磨赚钱的法子就好了,这些小事,有我们呢!” 妇人们说笑几句,就两人一座棚子,掐头儿开始缝起来。 虽然有太阳晒着,但也算不得暖和,小米生怕众人冻着,回家烧了热水,不时分众人喝一碗。 冯简帮着陆老二铲土压好翘起的油纸,眼见如此,神色有些羡慕之意。老杨端了热水上前,笑道,“少爷,这老熊岭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倒是难得。” 冯简点头,淡声道,“这般不必防备,不必猜疑,日子过得倒是轻省。” 老杨刚要应声,就听高仁在地头儿高声喊着,“小米,小米!陈老头儿来了!” “真的?”小米惊喜的立时跳了起来,跑到地头时候还不忘了敲高仁一记,“记得叫我姐,还有,那是陈掌柜,年纪做你爷爷都够了,不许无礼!” 说罢,也不理会跳脚儿的高仁,远远迎向了陈掌柜的马车。 陈掌柜等在马车旁,根本没有进院子的意思,眼见小米从菜园出来,也是疾走两步,上前极力压低声音,欢喜笑道,“陆姑娘,大喜,大喜啊!” 虽然不知道如何个喜法,但小米心里大石头却是迅速落了下去。 “同喜,同喜,全赖陈掌柜辛苦奔波!” 陈掌柜笑的眉眼都挤在了一起,“前日那几篮子菜都送去府衙,那位老爷果然大喜,说是应和了迎春俩字,特意赏了银钱下来。昨晚,就有人寻到我那铺子要高价预定了。我今早把人都叫到一起喝茶,争抢之下,最后定了价格。菠薐菜,韭菜,是一两银子一斤。香菜和小白菜便宜一点儿,只有八百文。” “这么高?”小米惊得瞪了眼睛,要知道她也了解过这里的菜价,据说最贵时候,菠薐菜也不过十文钱一斤,便宜的时候,甚至一文钱二斤都有。这般直接翻了百倍,实在是同抢钱没什么分别啊。 “物以稀为贵!”陈老掌柜得意的捋着山羊胡,“就是这般,我还不准备把菜都卖在安州城呢。正好开春了,城里多有车队去南边。我准备让人带些青菜送去邻近的青州和丰州两城,说不定赚头儿更多。” “好,我这里只管把菜种好,至于卖到哪里去,价格如何,都是您老说了算。您老的两成银子里,包括运送的车马费,我这八成里还包括本钱。到时候做到账目清楚,不至于为了银钱吵架就成。” “那是,姑娘放心。” 一老一少说完,也就进了菜园。众人听得要割菜,送给陈掌柜带走卖进城,于是,都盯着老掌柜上下打量。那眼光里满满都是质疑和防备,恨不得把老掌柜里外透视个清楚,生怕小米被他骗了。 陈掌柜也是人老成精,姿态放的极低,当先给众人做了个罗圈揖,笑呵呵自我介绍,“各位父老乡亲好啊,我是陈记布庄的掌柜,大伙儿叫我老陈就好。先前陆姑娘来我家铺子买布料,相处熟识,正巧陆姑娘这几日说要卖菜,我又认识几家酒楼的掌柜,就把这活计接了过来。以后,怕是要常来咱们老熊岭,还望各位乡亲多多照拂。” “陈记布庄,是不是商街中间那家?” “对,就是那家,我还进去买过一块料子,价格公道。走时候,小伙计还搭了我一块布头,给狗剩儿做了一双鞋面儿。” 不等男人们说话,常逛街的妇人们却是想起了陈记布庄是哪家。陈掌柜这么多年做买卖的好名声,这时候终于派上了大用场,迅速卸掉了妇人们的防备。 男人们听了这些话,脸色也好很多。毕竟人家有铺子在城里,万一胆敢骗小米,他们拿上弓箭去讨公道也能找到地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是这个道理。 陈家跟来的小伙计,这时候也送了柳条筐来,柳条筐里边早缝了一层薄棉被防冻,待得打开,先掏出来的却是几包点心和几包松子糖。 陈掌柜笑嘻嘻散给娃子们分了,并不因为娃子们拖着鼻涕而嫌弃半点儿。众人见他想的如此周到,渐渐也就把心全都放下了。 一两银子一斤的青菜,实在太金贵了。小米撵了要帮忙的陆老二和凑热闹的高仁,亲自动手割菜,可惜她也不算熟练。 陈掌柜心疼的不成,好在刘婶子几个很快接了过去,割的是又快又好。小米脸红,跟在一边卷了草绳打捆。 陈掌柜虽然精明,做买卖确实也是公道。他特意让陆老大帮忙打了一桶水,青菜捆好就拎起来轻轻在桶里把菜根上的泥土涮洗干净,这样看着更赏心悦目,也不占买家一丝一毫的便宜。 众人见此,都是觉得这老头儿厚道,也就更热情了三分。 老掌柜这个法子倒是让小米想起了一个简单的保鲜法,就像鲜花插在水瓶里能多盛开几日一般。青菜多留一截根须,整齐码在装了少量清水的木盆里,也是能多保持几日新鲜。 她趁着空闲把这事同陈掌柜说了,老头儿自然更是欢喜了。 陈家的马车装了满满的菜筐,就连陈掌柜都坐在车辕上,一路笑呵呵回城去了。 村里人有心问问这青菜什么价格,但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第二日,陈掌柜赶着日头好的正午又来了。这一次,他带了两辆马车,还有十几个菜筐。 小米猜着这是要割菜预备送到临近府城了,于是掀开长势最好的一个菜棚子。 先前清空的两个棚子,已经被去了菜根,翻整过了,今日正好把温室后续的第二批幼苗挪过来。 田里众人在忙碌,陈掌柜就同小米进了大院儿结算菜钱。 正好冯简从东厢房出来,小米就喊了他一起。陈掌柜很是好奇冯简的身份,毕竟菜金可不是小数目,怎么好轻易让外人看到。 但他眼见小米待冯简亲近又熟悉,也就没有多嘴。 前几日送去府衙的青菜算是敲门砖,就算那位老爷赏了银子下来也被陈掌柜给了帮忙的管事,真正需要分配的菜金就是昨日的几筐青菜。菠薐菜六十斤,韭菜五十斤,小白菜和香菜都是五十五斤,加一处卖银一百九十八两。 陈掌柜的两成,应该是三十九两六,小米随手给凑个整数,四十两。 陈掌柜欢喜的眼睛眯了眯,倒不是这四钱银子如何多,实在是看重小米的性情,没有女子的斤斤计较,如此大方,很是难得。 小米更是欢喜,第一次卖菜就进账一百五十八两,实在是太多了。 要知道,改建温室,买海布扣棚子,这次种菜的成本全加一起也不过一百三十几两银。 如今一次回本,之后再卖菜,不管多少都是利润了。 当然,随着天气渐渐转暖,这般高价肯定保持不了多久,但待得别人家青菜下来,陆家菜园里的青瓜,紫茄和豌豆也能摘了。 时刻奔跑在众人的前列,是赚钱的不二法门。 冯简扫了一眼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儿的小米,忍不住也是笑了起来。他本就俊美,这般笑起来,更是耀眼,惹得陈老掌柜又多看了几眼。 小米收了银票,正要给老掌柜再倒杯热茶的时候,院外的菜园里却好似吵闹起来。 陈老掌柜听得有自家小伙计的声音,就赶紧起身出门。小米也是翻个白眼,因为吵得另一方,她也听出来了,除了陆武那个莽汉,还有谁! 果然,菜园里,陆武正同小伙计吵得脸红脖子粗。 “我说不让你割菜,你非要割!你看,好好的菠薐菜,就这么废了一刀!这一刀就是半斤,五百文钱,太糟蹋东西了!” 小伙计心疼的差点儿哭出来,他这几日跟着老掌柜后头跑,老掌柜可是说了,到时候做完这单买卖,要拿出一部分菜金给他们包红封的。陆武割废了青菜,就是同糟蹋他们的银子一般啊。 第029章 黄金菜 “我家的菜,我割废一刀怎么了!别说五百文,就是五百两…呃!” 说到一半,他终于后知后觉听明白这一刀青菜五百文意味着什么了。 旁边一个正拿着草绳捆菜把的小媳妇儿更是惊得手一松,掉了一地的青菜,慌忙还要再拾掇起来,又扎着手不敢动了。 一刀菠薐菜半斤重,能卖五百文,也就是说一斤就卖一两银子! 这可是一两银子啊! 买了粮食够一家五口吃两月,买了布料够做上下全新衣衫两套,够买两坛子好酒外加两封好点心… 菜园里一片安静,除了北风吹着草帘子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再没有旁的声音。 那菜棚里的菜苗,一棵棵正迎着风小心翼翼打量这个世界。它们原本翠绿的颜色,如今在众人眼里已经变成了金黄。 对,就是黄金那般的颜色。这哪里是青菜,就是金子打成的宝贝啊! 正这个时候,陈老掌柜和小米都赶了过来。 没心机的陆武第一个跳上前抓了妹子的胳膊,焦急问道,“妹子,咱家的青菜真的卖一两银子一斤?” 陆小米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众人,有心想要含糊混过去,无奈自家最没心眼的二哥提了话头儿,而且这事以后许是要从城里传回消息,也不好一直瞒着。 于是就点头道,“这是头一茬青菜,吃个新鲜,价格自然是贵了些,过些时日肯定要下滑。” 村里人听得这话,虽然没有明确承认,但也足够他们明白了。 先前还曾私下说起小米种菜是在瞎折腾的人,这会儿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谁瞎折腾能折腾出一斤一两银子的金菜,赶紧给他家来一打儿! 几乎是二十斤青菜,就够一家老少舒舒服服活一年。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谁能相信? 但如今这事就清清楚楚放在眼前,羡慕吗,嫉妒吗? 当然有一些,这么好的闺女,怎么就偏偏没有生在他们家里… 小米这会儿同菜棚里的青菜感受一致,实在是要被众人灼热的目光烫熟了。 她干咳两声,赶紧岔开话头儿,“又空出两个菜棚啊,一会儿,大叔婶子们帮我再挪一批菜苗出来。另外,再割些青菜,每家拿二斤回去,尝个…” “哎呀,这可不成!”不等小米把话说完,一众妇人和汉子们几乎是跳起来嚷道,“这么贵的菜,可不好再割了!” “对啊,还是留着卖银子啊!” “又不是没吃过青菜,过几月怕是要天天吃到吐!这会儿金贵,怎么好随便糟蹋了!” 说着话,几个小媳妇生怕小米坚持,直接动手把菜棚都盖了起来。 小米看的是哭笑不得,想了想只好喊了小刀几个后生,“小刀哥,等我列个单子,明早你们帮着我大哥进城去采买一些酒肉回来。” 小刀几个后生自然眉开眼笑应了下来,“放心吧,小米妹子,保管给你办的利利索索!” 小米谢过他们,又转向所有人,“婶子大叔们,我们家里种点儿青菜,从开始就折腾大伙儿跟着费心挨累。如今卖了菜金,本钱也收回来了,正该庆贺一下。明日中午,大块肉大碗酒管够!大叔婶子们可一定要来啊!” “小米太客气了!” “好啊,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娃子们也都去,万一学了小米一点儿的灵气,家里也不用愁他们的出路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倒是都痛快应下。 多日辛苦终于见了成果,小米心里的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看见日头想笑,看见山林想笑,看见锅碗瓢盆想笑,总之,翘起的嘴角就是落也落不下来,甚至走路都带着风一般。 她这般心情大好,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陆家的晚饭桌子,再一次差点儿被压塌了。 过年时候剩下的年货儿,都被一股脑做成美味菜色端了上来,吃的众人再次肚皮圆滚滚。 小米刷洗了碗筷就要去列单子,按理说,如今家里青菜收获,老冯爷和毕三叔那里都要送一些青菜去做谢礼。但今日村里人知道了青菜的价格,怕是送去也要被两位老人家数落。莫不如,明日采买一些烟叶或者点心茶叶一类的东西,看着整齐,也拿得出手。 她正盘算着,就见陆老爹在堂屋门口招手。 这些时日,陆老爹做了满村淘气娃子的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娃子们的活力,饭量好了,精神也难得健旺很多。小米看着欢喜,就笑嘻嘻奔了过去。 “爹,你喊我有事啊?” 陆老爹神色有些复杂,引着闺女进屋坐下,甚至还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末了才说道,“小米啊,爹知道,为了这个家,实在是辛苦你了。” 小米听得儿一愣,一向不靠谱的老爹,几乎就是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俗事的典型,怎么突然想起表彰她这个言行出格的闺女了?难道有什么事不好开口? 她这般想着,就小心翼翼应声,“爹,我不辛苦,都是应该的。” 陆老爹干咳两声,手里的青花茶杯转了又转,这才说道,“那个,小米啊,你看这段时日,村里人实在没少帮咱家的忙。那个,圣贤有言…” “爹,”眼见老爹又要长篇大论,小米赶紧抢着打断了话头儿,无比真诚的说道,“您有话直说,我能答应的,一定答应。” “好,那就好。”陆老爹没听出闺女话里留了余地,明显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说啊,村里人先前没少帮忙,你是不是把种菜的法子也教他们一下啊。你看,咱家卖了那么多银子,都住在一个村里,人家心里必然不舒坦。天长日久,人心不足,容易生出一些贪念。况且,咱家…将来许是还要仰仗这些乡亲帮忙。你…” “爹,原来是这事啊。你放心,就是您不说,我也打算在明日的酒席上同大伙儿说说呢。若是谁家想要学种菜的法子,我保管绝不藏私。就是这种菜的成本太高,别的不说,就是海布,一匹都要十两银子。怕是他们有心,也无力张罗。” 对于传授种菜法子这事,小米早有打算,这会儿听老爹原来是要说这个,当即就放了心,好好应了下来。 “是不是有心无力,那是村里人的事。教不教,却是咱们陆家的事了。总之,你一定要待村里人好一些,将来,兴许还要他们帮忙护着你呢。” 陆老爹生怕闺女敷衍他,又是嘱咐了一通。 小米听得好笑,“爹,看你说的,谁还能跑村里来抢我回去做媳妇儿啊!放心,你闺女聪明着呢,不会随便惹祸。家里这些事,有我操持呢。爹就好好养身体,有功夫进城去溜达一下,会会同窗好友。我这里有银子,爹见到喜欢的古籍,就买一两本。” “好,好,我早就想去书铺走走了。上次还是去年秋日…呃,”许是想起上次花了家里卖粮的钱买书,陆老爹红了老脸,赶紧补救,“那个,我这次一定不买贵的。” 小米听得心里又酸又疼,赶紧劝道,“爹,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就是花个十两八两,闺女也拿得起。不过,你最好同杨伯结伴进城,杨伯虽然是奴仆,但极有学问,又通世情,你们一起进城去逛,我也放心。” “好,我明早就同老杨说。” “家里中午要开酒席呢,爹可别逛太久,最好同大哥一起回来。” “好,好,一定早回。” 陆老爹得了闺女的同意,又想着明日就能抱回几本最爱的古籍,难得欢喜的眉开眼笑。 父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小米进里间替老爹铺了被褥,又摸了摸炕面热不热,这才转身出了门。 院角的两棵大杨树下,冯简正站在晕染了整个天地的黑暗里,许是已经要睡下又出来的关系,长长的黑发没有束起,被调皮的晚风吹起,张扬又肆意。 前世,小米最讨厌长头发的男人,偏执的认为,长发就是女人的专利,男人留了那么长的头发不够清爽和阳光。 但这会儿,暗夜里,只有清冷的月光照着眼前的男人。黑直浓密的长发不但没有损毁他的俊美,反倒添了三分邪魅,实在太过诱人… “冯…冯大哥!”小米极力压抑着自己狂跳的心,轻声唤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冯简没有说话,抬手招了招,待得小米上前,他的双眸转动,仔细打量了她并没有哭过的痕迹,这才淡声说道。 “若是你不想,这天下就没人能拿走你的东西。” “啊?”陆小米愣了愣,转而心头却突然好似被人撞了一下,鼻子酸的厉害。 虽然三个兄长事事听她安排,从来不会违背她的话。陆老爹干脆是放羊吃草,直接让闺女当家,她好似拥有了这个时空所有女子都羡慕的自由。 但是,没人知道,她一个人支撑起整个陆家,心里有多惶恐。 对于这次种菜,她费了多少心血,担起了多少忐忑。 如今辛苦有了回报,老爹一句话就要送出去,没有考虑过她的辛苦和付出,她虽然也早就想到了,但还是有些委屈。 而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但眼前这个男子,严格意义上说还是陌生人的男子,只有他看出了她的委屈,甚至如此坚定的告诉她,只要她不想,就可以不必做! 第030章 爽口海带丝 “冯大哥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我爹就是不说,我也想把这种菜的法子教给村里人,甚至整个安州和大元所有想学的人。” 小米努力拾掇了所有委屈,重新笑了起来。 “先不说村里人这些时日帮我太多忙,平日一处住着,乡里乡亲,怎么也不可能我家发财,却看着村里人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有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天长日久,总是容易出现矛盾。 再说,北地贫瘠,冬日里百姓几乎没有别的谋生手段,若是学会了种菜,多个进项,总能养一家人温饱。 大伙儿都吃饱穿暖了,就不会起恶念,这天下也就平安无事了。到时候我就是赚回金山银山,也不怕世道不太平,反倒因为富庶而为家里招来灾祸。” 冯简耳里听着,眼里看着说得兴奋而小脸通红的姑娘,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陌生的情绪。好似想要抓住什么,又在怕些什么。 他自出生起就一直在忙碌,读书识字,学礼仪,学处理事务,甚至习武射箭,几乎人人称赞文武全才。 女人,他也见过无数,环肥燕瘦,但多是端庄又沉静,美丽温柔。 说的难听一些,就像一只只美丽的花瓶,美的没有生命。 而眼前的姑娘则不同,她鲜活的好似聚集了这世间所有灵气。她不需要男子保护,不会因为困难就哭泣,不会因为委屈就萎靡下去。 反倒像一个精灵,时而化成慵懒的猫咪,时而聪慧的像只小狐狸,更多时候却是坚强的好似笔直朝着天际生长的白杨。 这样的女子,如何叫他不喜爱… 爱? 冯简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想起某些时刻的某些谈话,脸色渐渐有些复杂… 陆小米见了,还以为他是冷到了。于是赶紧停了话头儿,伸手替他拢了拢披风,然后扯了他往东厢房走。 “陆大哥,你腿伤虽然好利索了,但毕三叔说伤了气血,还是要多养一些时日。晚上天寒,你少出来走动啊。若是有事,你就让高仁去喊我。他年岁小,不怕出入我的院子。” 正说着这话,高仁就开了门,惹得小米又敲了他一记爆栗子。 “你们少爷出门,你也不知道烧个手炉给他抱着。明日再做好吃食,不带你的份了!” 高仁真是被敲习惯了,挠挠头顶,翻了个白眼就跑掉了。 小米无法,只能再嘱咐冯简,“冯大哥,你早点儿睡,明日家里人多,怕是要闹腾一整日呢。” 冯简不知道在想什么,点点头就进去了。 陆小米眨眨眼睛,好似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想起明日的忙碌,也就没心思多想了,转身跑回后院列单子去了。 毕三叔和老冯爷那里要送谢礼,后院刘婶子那里,她也想偷偷贴补一点儿。还有明日酒席的菜色,总要凑够六个大菜,烈酒也要买上二十坛子… 第二日一早,陆老大带了足够的银钱,同小刀几个赶了马车,载着兴高采烈的陆老爹和老杨进城去了。 陆武本来闹着一起去,小米早起炸了肉丸子,直接装了小半篮子,外带两只熏兔子,就撵他去山上见那位隐士师傅。 自从年后家里忙着种菜,陆武进山少很多,他这个心粗的不觉什么,倒是小米很是过意不去。 就算隐居之人再安于平淡,总是会寂寞吧。偏偏收了陆武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徒儿,估计没少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所以,只要力所能及,小米总是多给老人家送些吃食酒水,算是谢他照管自家这个智商只有“幼儿园大班水平”的二哥。 平日人来人往的大院子,突然就剩了陆小米一个,她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不,东厢房里倒是还有冯简主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冯简今日没有出门,连早饭都是杨伯端进屋吃的。 小米还想去门口问问的时候,刘婶子就带着一众小媳妇儿们赶来帮忙了。 妇人多的地方,一向都是最热闹的。刷碗洗盘子,切酸菜熬骨汤,众人忙的不亦乐乎。 小米虽然只是打个下手,但也是陀螺一样团团转。 待得日升三竿,出门采买的马车终于回来了。 淘气娃子们早就聚到了村口,盼得脖子都抻长了。几乎是一见到马车的影子就疯跑回来报信,妇人们笑骂了几句就接去了门口。 陆老爹喜滋滋的当先跳下车,那身手没有半点儿平日的弱不禁风,很是矫健。他甚至没有同闺女说话,一路护着手里的布包就奔去了屋里,再没出来。 小米看的好气又好笑,谢过了杨伯就去查看采买回来的东西。 陆老大和小刀几个正往下倒腾筐篓,见小米上前,就笑着显摆道,“小米,你快看看我们买到什么了?” 小米嗅得鱼腥味,扒开篓子上的草盖子,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喜道,“呀,哪里买来的大鱼,这么鲜活?” 刘小刀笑的见牙不见眼,应道,“我们去市集的时候,正好碰到城北三合庄的人,他们昨日把镜湖砸了个冰窟窿,捞了不少大鱼,我们就抢着买了十来条。” 说罢,他又指了旁边的柳条筐,“还有,市集上有人家卖大鹅呢,许是这个时候家里没有东西喂了。我想着野鸡太柴,就买了三只回来。” 刘婶子在一旁听了这话,抬手就拍了儿子一记,嗔怪道,“小米赚银子不容易,你花起来倒是不心疼啊!” 刘小刀笑嘻嘻也不回嘴,倒是憨厚的陆老大在一边帮忙讲情,“是我让小刀兄弟买的。” 小米也是赶紧笑着挽了刘婶子,撒娇道,“婶子,我还没谢过小刀哥考虑周全呢,您倒是打他做什么,以后我再有事要帮忙,都不好同小刀哥开口了!” “呀,我也是怕他糟践银子啊。你可别客套,有活计尽管喊他就是了。” 刘婶子真是恨不得儿子多跟小米亲近呢,听得这话立时改了口,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小刀也是脸红,赶紧扯了一块颜色晦暗的干海带说道,“小米妹子,这个海带也买回来了。不过人家都说这东西不好吃呢!” “买回来就好,这些是留着以后吃的。我家先前就吃过,今早也泡了一盆,一会儿我下厨做给大伙儿尝尝。若是觉得好吃,以后大伙儿家里也常吃几顿,吃了这东西,不得粗脖根儿病。” 安州地处北地,不知道粗盐细盐都是从哪里运来,好像不含碘,先前进城时候,她就看到过有人得了粗脖根儿,如今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给村里人科普一下。 村里人本来还没当回事,但是听得这话倒是都放进了心里。 男人们自然是聚到堂屋去喝茶歇息,女人们就涌进了灶间,催着小米赶紧动手。 小米好笑,也不拿乔,直接把早晨洗净切好的海带丝,放进沸水锅里煮了一会儿,尝着微微有些脆就盛出来,用井水冲凉,控出水分。然后撒上盐,糖醋,蒜末,一点儿酱油,香油,还烧了两勺菜油炸了碎辣椒,最后还有一小把香菜切断扔了进去。 妇人念着香菜的价格,都是心疼的嘴角抽抽。 小米怎么会不知道,但在她看来,这东西再金贵也是为了调味,自家都不舍得吃,那还种它做什么。 如此制作简单的小菜,美味却出乎妇人的想象。海带特有的鲜,糖醋的酸甜,辣椒油的焦香,还有香菜的清香点缀,在这样的冬日里,实在是清爽之极。 小米趁机又加了一把火,“这么一大盆海带丝,才用了一条干海带,不过十文钱,特别实惠!” “这么便宜,一家子吃一顿才两文钱不到,太便宜了!” “就是,明日咱们也买些回来拌一下试试。” “哎呀,咱们怎么试,也不会有小米做的好吃。这香油,这香菜,实在太金贵了。我看咱们今日还是抢着多吃几口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分头忙了起来。 大鹅杀了退毛,鹅绒留起来,拾掇干净剁成大块,小米舍不得放土豆,就添了干蘑菇一起炖。 买回来的鱼,切成大块,混上豆腐炖得奶白,有营养又美味。 昨晚就熬进锅的骨汤,下了酸菜和冻豆腐。 年前留下的猪肚儿猪肺等下水,添了红辣椒炒的喷香。 最后再爆锅加汤,把早起炸好的肉丸子倒进去,扔上两把菠薐菜,可谓老熊岭上有史以来最丰盛的酒席就准备好了。 妇人们先前还没看见,待得端菜时候才发现,肉丸汤里的飘着的菠薐菜,心疼的嘴唇都在哆嗦。这么金贵的菠薐菜怎么就这么糟蹋了,若小米是自家闺女,她们真是要抡起笤帚疙瘩好好教训她一下,什么叫节俭! 可惜小米姓陆啊,她们也不好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倒是刘婶子仗着平日小米待她亲近,很是在小米额头点了两下。 有了白氏百日祭的先例,陆家正房照例开了三桌儿,坐了老少爷们同陆家几口,还有冯简主仆。 小米的后院也是三桌儿安顿女客,几个小媳妇儿留在灶间也开了两桌儿看着淘气娃子们吃饭。 酒坛子一只只被拍开了泥封,酒香立刻就溢满了院子。 菜色丰盛,烈酒也够醇厚,几乎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第031章 仗义疏财 陆老爹举起酒碗,文绉绉说了一通,谢过乡亲照拂陆家。村人虽然听不太懂,但也都觉心里熨帖。 刀口舔血的汉子,没那么矫情,就是在意个颜面。 平日不过是帮些小忙,陆家就这般开酒席款待,郑重道谢,这让他们自觉很受尊重,如何会不欢喜。 陆老爹放下酒碗,一直沉默的冯简又端了起来,自然先敬的是毕三叔,这些时日他进出陆家给冯简治疗伤腿,确实没少出力。 这半大老头儿没有家小,大约十年前到了老熊岭落脚,平日进山采药,偶尔给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看看病,收些诊金,日子过得逍遥,也没人听说过他的底细和来处。 但作为大夫,他极为称职,很得村人敬重。 这半大老头儿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美食,倒上二两烈酒,就能喜的好几日走路哼着歌。 先前小米病重,也是他给下的药,之后冯简又在陆家养伤,所以,但凡小米做了什么好吃食,都是要送去毕家小院一份。 毕三叔很是满意,怎么会计较冯简是不是怠慢。 他爽快喝了酒,嚷着冯简再有毛病一定来找他,包治百病。 众人都是听得好笑,这般说着岂不是咒人家冯简再病一场吗? 但眼见冯简没有什么恼色,众人对这个平日寡言少语的外来贵客也就多了三分亲近。 酒桌上,历来是最容易拉交情的地方。 三碗酒下肚儿,划拳,吹牛,勾肩搭背,再清冷脾气的人也要变个模样。 冯简一反平日的节制,酒来碗干,眨眼间就喝了半坛子烈酒,惹得猎户们都是高声叫好,拼起酒来更卖力了。 老杨在一旁瞧着不好,扯了个借口出门去后院寻小米。 女人们不喝酒,吃饱喝足,正撤了桌子在说闲话儿。 小米眼见老杨在外边招手,想了想就笑道,“婶子嫂子们,正好我有件事要同大伙儿说说,不如咱们一同去前院凑个热闹啊。” “什么事?家里有活计要大伙儿帮忙,那你尽管说就是了。” 众人好奇,纷纷问出口,但小米笑嘻嘻不肯说,起身出了门。 老杨见她走进,低声说道,“陆姑娘,我们少爷不知为何,喝了很多酒,这会儿已经醉了,你能不能…劝劝?” “冯大哥?”陆小米听得惊奇,冯简平日饮食都偏清淡,行事很是克制,今日怎么这般放纵,难道有什么事心烦,借酒消愁? 这般想着,她就快步进了前院堂屋,果然,冯简的脸色已经变了,眼神有些迷蒙,但一手还扶在酒坛上。 陆小米看得担心,但开口却是笑着问道,“各位叔伯可是喝得尽兴?若是还算尽兴就暂时停一停,我有几句话要说。” 老杨趁机上前扶了冯简,也是笑道,“我们少爷醉了,我先伺候他回去歇息,不耽误陆姑娘同各位好汉商议大事了。” 说着话,他们主仆就出去了。 众人有心想拦,又好奇小米要说什么,于是就轻易放走了冯简这个酒友。 小米眼见冯简进了东厢房,这才站到自家老爹身后,说道,“先前我折腾着种菜,没少给叔伯婶子们添麻烦。如今看来,结果还不错。昨晚我同爹爹商量了一下,以后若是叔伯婶子们不怕麻烦,也想试试种早菜,尽可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众人听得都是班上没有说话,互相瞧了又瞧,到底确定自己没有因为喝了太多烈酒而出现幻听。 “小米,你是说要教大伙儿种菜?” “对啊,是冬日种菜的法子,不是别的?” “是啊,”小米笑的真诚,看不出半点欺骗和勉强,“咱们老熊岭上十八户是一家,怎么能吃独食发独财?只要叔伯婶子们想学,我一定教。” 说罢,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叔伯婶子们也知道种菜这东西,就怕天灾,本钱又高。万一将来不但不得利,反倒受了折损,叔伯婶子可不要怪我啊!” “那当然了,怎么可能怪你!” “就是,这般发财的法子,你能教给大伙儿,就是天大的恩德,谁若是敢做白眼狼,我就一箭射死他!” 男人们都是激动坏了,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妇人们则是欢喜的差点儿抹了眼泪,为人妻为人母,没有谁喜欢男人和儿子上山打猎,同野兽搏命。先前淘气娃子们在陆家学习读书习字,将来就多了一条路,一条不再做猎户的路。 如今,小米又亲口说要教大伙冬日种菜的法子,这可是把聚宝盆送到了他们的手里。 别说家里的男人和儿子,就是子孙后代都会因为这个法子受益。 这是什么恩德啊,简直是一家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小米,你真是太好了。我们…” 几个小媳妇儿拉着小米的手,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米最受不了这个,毕竟她这般做,也不是没有私心。这个时空可不同于前世,没有宗族,没有乡亲的庇护,富有就是催命符。 若是老熊岭十八户都是同富贵,同进退,起码有外人觊觎的时候,百十把弓箭上弦,自保是足够了。 “哎呀,嫂子们,你们可别外道了。若是你们真感谢我,以后多帮我做做针线就好了,你们知道我最头疼这个。还有,待得天气好了,家里房前屋后再开块空地出来。我挪到菜园里那几棚子包谷苗,到时候各家都挪回去一亩的数量,秋时收获也够半年口粮了。” “什么,还有苞谷苗?” 这下众人更是激动了,纷纷站了起来。 种菜这法子,虽然是个聚宝盆,但今年已经来不及了,种苞谷可是近在眼前。 往年,开春转暖的太慢,秋时霜冻又太早,苞谷常常绝产或者减产,家家户户开出的那么二三亩荒地多半是种了荞麦。如今突然听得小米送包谷苗,怎么不欢喜? 要知道菜棚里的包谷苗已经有五寸高了,过些时日栽下去,平白就比人家点籽早了一个月啊,就算秋时霜冻来的再早,也足够收获金黄的大苞谷棒子了。 “那,小米啊,苞谷苗分了我们。你家田里种什么啊?” 众人到底没有喜的彻底晕了头,有人高声问出口。 小米摆摆手,“我拜托陈掌柜在南方给我买了些地蛋种,秋时看看能不能再开个作坊,琢磨条新路。兴许明年春日,各位叔伯连苞谷都不愿意种,改跟我种地蛋了呢。” “啊,那还好,可别为了我们这些杀才,耽误了你们家里的收成。” “就是啊,别管你种地蛋赚了多少银子,大伙也不眼红。你送了大伙儿这些苞谷苗,就是半年的口粮,大伙儿都念你的好。以后有活计,尽管开口。山下的三十亩旱田,我们包了。” “对啊,对啊,家里今年就别招短工了,那些人都太奸猾,不实在!”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今年的安排,都是兴奋的拎了酒坛子当水喝了。 没过一会儿,男人就东倒西歪,被嗔怪恼怒的妇人们扶了回去。 淘气小子们端了大陶碗,装了剩菜,足够一家人明早热热,又是一顿好饭。 小米忙着给老冯爷和毕三叔带了一份谢礼,虽然是些烟丝和茶叶等普通东西,但还是打点的两人眉开眼笑。 刘婶子同桂枝儿婆媳留到了最后,帮着小米拾掇了灶间,洗刷了碗筷。 小米也不必想办法避讳旁人,直接塞了她们一块大红色的细棉布。 刘婶子还要推辞,但这料子是小米特意嘱咐陆老大买的,细软之极,颜色也鲜亮,极适合给小孩子做小衣和包被。她到底舍不得,很是过意不去的收下了。 热闹忙了一日的陆家大院,送走了最后的客人,终于安静下来。 小米倚在门口望着夜色里越走越远的乡亲,听着晚风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嘴角忍不住也是翘了起来。 自此,老熊岭所有人算是心甘情愿,绑上了陆家的战车。 只要有人敢伤害陆家的利益,敢觊觎陆家的东西,那就是挖了老熊岭所有人家的活路。 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陆姑娘,我们少爷有些醉得厉害,能劳烦你烧一碗醒酒汤吗?” 陆小米正在望着夜空出神,突然听得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待得回过神见是老杨,就赶紧应道,“啊,杨伯,醒酒汤太难喝了。我家还有毕三叔配置的醒酒药丸,不如我取一粒,你喂冯大哥吃下吧。” 老杨却是苦了脸,手下揉着肚子央求道,“陆姑娘,我这肚子有些不舒坦,要去趟茅房,高仁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要劳烦你给我们少爷送药了!” 说罢,他也不等小米应声就急急奔去了茅房。 小米眨巴了两下眼睛,总觉得这老头儿有些想要偷懒的意思,但又想想,不过是送粒解酒药,也没什么矫情的。毕竟先前冯简行动不便的时候,她还架着他满屋子里溜达过不知道多少圈呢。 若是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她怕是都要被浸无数次猪笼了。 这般想着,她就跑回后院取了药丸,转去东厢寻冯简。 东厢房内间里,冯简已是脱了外衣,散了头发,这会儿脸色红得很是厉害,额头上满是汗珠子,显见醉的厉害了。 第032章 只能道晚安 小米赶紧去屋角水盆里投了湿布巾,替他擦了手和脸,末了又喂他吃了药丸和半碗温水。 待得起身的时候,不想却突然被抓住了右手。 男子的大手许是没有做过什么粗重活计,并不如何粗糙,反而宽大又温暖,手心甚至隐隐有些烫意,一如小米想象中的模样。 她前世忙着生存,忙着照顾孤儿院里的弟妹和年长的老院长,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那个多余时间。 偶尔在电影或者电视里看到甜蜜的情侣,她也不是没羡慕过。 若是有一日,有那么一个人爱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愿意接过她肩头的重担。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躲在怀里痛哭一场。哭什么呢,哭她的委屈,哭命运的不公… 可是,如今跨越了时空,终于有这么一个男子握了她的手。 这个人长得英俊,读过书,人品也好,待她也好,但为什么她心里却越悬越高,吊在半空中落不下来,忐忑又恐慌。 好似随时都要摔下去,把一颗心碎成一块块,再也无法拼成完整形状… “你到底是谁呢?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像一只自由的鸟雀,停留在我这根树枝暂时歇息,还是打算再此筑巢安家?” 小米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冯简的睫毛动了动,手指慢慢握成了拳,却是没有说话。 小米的心一点点落了回去,嘴角的弧度也松了开来,轻轻的叹息在房间内响起。 “晚安,好梦。” 许久不曾浇过油的门轴有些涩,往日没有觉得,但今夜,这般的“吱嘎”之声,听在小米耳朵里,却好似哭泣一般伤怀。 房顶上,高仁望着穿过角门,背影落寞的姑娘,恼怒的瞪着身下的屋脊,狠狠踢碎了一片灰瓦。 老杨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闪了出来,很是无奈的叹气。 究竟是他低估了陆家姑娘的心胸和气魄,还是高估了屋里那位的勇气? 夜,安静又沉默,白日里已是有些温暖意味的北风,重新变得冷酷起来,呼啸着吹过山林院落。 乍暖还寒,说的就是这样的时节吧。原本坚信春日已经到来的小兽和草木,被迎头的冷风一吹,再次缩了回去。 还是再等等吧,等到这春风当真变得暖透,不再有半点儿改变的时候… 不论夜晚经历了怎样的伤痛和冷酷,白日到来的时候,世界依旧是车水马龙,崭新一片。 陈掌柜让人送来了二十几匹海布,顺带又割走了一棚青菜,结算的银子据说勉强够换这些海布。小米倒是不心疼,待得传出消息,安州内外都知道海布是扣菜棚的关键,怕是海布就要涨到一个让人惊恐的高价。 如今屯一些存起来,无论是自家用,还是留给村里人用,都是极好的。 但小米抱了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半晌,发现即便自家菜园接连不断的卖菜赚银子,账目上的存银还是没见增长。 第一批菜金是种菜投入的本金,第二批菜金买了海布,第三批菜金下来,怕是又要付采买土豆种的银钱。 也许第四或者第五批菜金就是盈余了,但形势多变,谁知道菜价是不是突然就落了下来,或者天上再降一场大雪绝了所有菜苗的活路啊。 总之,还是要另辟财源。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她多半是要忙碌起来,不想脑子想太多无用的东西… 但赚钱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而且以陆家如今的状况,还要投入少,收益高,又不惹眼的买卖。想要符合这些要求,简直太难了… 午饭桌上,小米一直在皱着眉头扒米饭,忘了夹菜。 晚饭桌上,小米在夹了她几乎从来不碰的盐水豆子,没吃一口饭。 早饭桌上,小米端了粥盆,没有拿勺子,待得去取勺子,顺手把筷子又送回了灶间… 如此,即便心粗如陆武这样的人,也发现了她的异样。更何况人精似的冯简主仆,还有陆老爹和陆老大这爷俩儿了。 这日,又是吃过午饭,眼见小米撤饭桌,端了碗盘差点儿送去茅房,陆武再也忍不住了。 他大步追上妹子,瓮声瓮气嚷道,“妹子,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说,二哥给你出气!” 说着话,他的目光就恶狠狠瞪向刚刚走出堂屋的冯简主仆。 别以为他平日贪玩心粗了一些,就当他是傻子。 这几日妹子不对劲,这小子也是神色不好,往日碰到好菜,这小子虽然没有高仁抢的凶,但筷子也是下的又狠又准。这几日却是明显吃的少,说话也少。 怎么看都是他心虚,不是他欺负了自家妹子,又是哪个? 冯简却是好似没有看到陆武的意有所指,他只那么静静站在廊檐下,任凭阳光照在他的脸孔上,神色莫测。 陆小米只看了一眼,心里就骤然缩成一团。有些委屈有些倔强,但更多的是茫然… “二哥,你想多了,哪有人欺负我。我是在犯愁怎么多赚银子呢?” “赚银子?家里不是有菜园吗,怎么还缺银钱?” 陆武听妹子这么说,为难的挠挠头。打打杀杀他擅长,但是论到赚银子,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找个山寨黑吃黑一把… “天气越来越暖,菜就没那么贵了。”陆小米笑嘻嘻打趣哥哥,“再说了,多赚银子总是有用处的,大哥和你不科考,总要给我娶个好嫂子回来,生几个小侄儿小侄女玩啊。” 陆武听得红了脸,连连摆手,“这事去找大哥,他最大,自然是他先娶媳妇,我…我还没玩够呢,可不想找人管着。” 说罢,他好似生怕妹子立刻就塞个媳妇儿给他,飞一般跑掉了。 留下陆小米慢慢收了脸上的笑,望向廊檐下的冯简,轻轻点了头算是打招呼,转而出了门。 陆家墙外的菜园里,早有勤快的村人溜达过来,帮忙打开了草帘子和棉帘子,象牙色的菜棚,在晨光里很是惹眼。 小米挨个掀开菜棚的一角,探看菜苗和苞谷苗的长势。天气越来越暖和,地温升高,加者最下边的土层铺了马粪,即便在晚上,小范围的降温,青苗们也不怕。 再过些时日,太阳最足的正午,甚至可以掀开海布,让青苗们直接来个日光浴了。 村人们跟在小米身后,初始有些扭捏,但几句话说开,打开了话匣子,就七嘴八舌问起怎么种菜。 小米也不藏私,从怎么育种,到播撒,底土配比,到最后海布的价格,都说的很是详细。 村人一边欢喜于种菜不如他们想象中麻烦,一边又犯愁海布太金贵,家里的存银加一处也不见得能买一匹回来。 小米虽然家里囤积了几十匹海布,却是没有说起为众人准备这事。 老话说,升米恩,斗米仇。 有些好,若是任凭索取,就会被当成习惯,最后若是有一次不顺了心意,怕是先前所有的好也都没人记得了。 不论前世今生,人性都是个复杂的东西。一百减一,很多时候不是等于九十九,而是等于零。 当然,陆家库房里的海布,最后还是要分给村人的,但怎么分,是签借条,还是村人种出的菜卖了银子分陆家几成,这就要等到明年正月再琢磨了。 果然,有那平日脑子活络的小媳妇儿犯愁了半晌,就开始左一眼右一眼的瞄着小米的脸色,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被男人瞪眼吓唬回去。 小米好似一无所觉,正好翻捡到苞谷苗的棚子,她就笑道,“苞谷苗长势真好,再有半月就能栽下地了吧?也不知道陈掌柜那时候能不能帮我把地蛋种买回来?” 有人好奇就问道,“陈掌柜从哪里运地蛋回来,很远吗?” 小米点头,“很远啊,听说从京都南边的东洲运过来。在东洲当地,这地蛋也算不得贵。但一路车马花费都算进去,一斤地蛋平均也要十文一斤了。” “这么贵?” 村人惊疑,掰着手指头算道,“三十亩地要用多少斤地蛋种啊,一斤十文,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今日是陆家识字班的休沐日,一月只有这么三日,淘气小子们难得不必早起背书,正跟着爹娘屁股后边笑嘻嘻玩耍。这会儿眼见老爹掰着手指的模样,实在很糗,于是就闹着帮忙算账。 小米自然说好,一边忙碌一边说给他们听。 一亩地最少要三百斤土豆种,总共三十亩地,每斤土豆种十文钱。 淘气小子们折了个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不时为难的挠挠后脑勺,看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好在,他们到底没白读这么些时日的书,憋了足足一刻钟,终于算了出来。 “九十两!” “对,就是九十两!” 村人听得都是瞪了眼,下意识望向小米。 小米笑着点头,“算对了,下午我炸麻花,一人奖励你们一根儿!” “谢谢小米姐姐!” “谢谢小先生!” 淘气小米们欢呼着,各个喜的不成样子。 村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里却是有些愧疚。陆家的包谷苗给了他们,才需要额外采买地蛋种,一下子就要拿出去九十两银子啊! 这菜园总共十个菜棚,四个替他们种了包谷苗,一个钟了青瓜豌豆等的秧苗,只有五个菜棚子有出息。就是价格再金贵,也禁不住这么花费啊… 他们有心说不要苞谷苗了,但又开不了这个口,毕竟这可关系这全家老少半年的口粮。 第033章 手工玩偶 正是这样的时候,菜园外边却是哭啼啼跑来一个小姑娘,平日因为长的白净可爱,读书识字又快又好,很得陆小米的喜爱。 这会儿眼见她小辫子也散了,哭得两眼通红,小米立刻就站了起来,正好拥了冲过来的小姑娘。 “二丫,怎么哭了,可是狗剩儿他们不带你玩了?” “呜呜,小米姐姐,呜呜,我娘抢我的兔子,兔子!” 兔子? 小米听得迷糊,转而却是突然想起,先前还是她教授孩子识字的时候,二丫每日都是学的最好的,正巧她那时候为了练习针线,就用兔子皮缝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彼得兔,最后送了二丫做奖励。小姑娘很喜欢,几乎日日抱在怀里。 这会儿,小姑娘虽然穿戴很整齐,但怀里确实没了兔子。 “二丫不哭,以后小米姐姐再给你缝一只啊!” “不要,我就要我的兔子!” 小丫头上来了倔脾气,无论小米怎么哄,都是哭个不停。惹得周围的村人都是冲着随后撵来的二丫爹娘玩笑,嗔怪道,“你们怎么看的孩子,小米整日都够忙了,还要替你们哄孩子啊!” 二丫姓冯,是老冯爷最小的孙女,她的爹娘却是老冯爷的长子长媳,平日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今这般被闺女抹了颜面,很是懊恼,上前强硬扯了闺女,恼道,“这死丫头,不过就是个兔子吗,回家再做一个就好了,怎么就要死要活一路从城里跑回来!” 二丫被老娘抓着手腕,小身子却依旧在地上使劲翻滚,“呜呜,你还我兔子,兔子!你把我的兔子卖银子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二丫的娘叫翠兰,听得闺女揭了老底,很是脸红,还想打闺女两把的时候,村里人却是好奇问开了,“翠兰,到底怎么回事?那兔子可是小米做给二丫的,你怎么给卖了?” “是啊,谁要买只假兔子啊,山上活兔子可是到处都是!” 翠兰被众人问的无法,这才说了实话。 “我今日带二丫想回她姥娘家串门,进城买东西的时候,一个富家小姐看中我们二丫手里的兔子,给了二两银子,硬是把兔子买去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好得罪人,就…”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人人都猜得出来。 二两银子,足够一家人吃饱穿暖一月了。若是采买东西送回娘家,也是颜面有光。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只丑兔子。这事放到谁身上,怕是也要卖了… 但二丫却不是这么想,这兔子是先生因为她读书好给的奖励,她平日抱着在玩伴之中,收获了无数的羡慕。如今被老娘一句话就卖了,她怎么可能不委屈? 众人都是望向小米,指望她说句话劝劝二丫,但小米却蹲在地上出了神。 有小媳妇想要扯小米一把,却被旁人拦了。 果然,没一会儿小米就欢喜的一蹦而起,嚷道,“真是瞌睡送枕头,太巧了。我正犯愁银子不够用,就有这样的好生意上门。” “什么生意?小米快说说!” 众人都是好奇,纷纷问出口。 小米却是笑着摆手,“这会儿还不能说,晚上吃过饭,嫂子们带了家里的兔子皮到我院子来一下,到时候咱们再细说。” 说罢,她就领着二丫出了菜园,直奔后院。 二丫也不抹眼泪了,论起信任,小丫头信任小米可是比父母都要强多了。 小米姐姐教她写字,奖励她兔子,常给她好吃的。但爹妈却常说她是赔钱货,好吃的都给哥哥,最可恶的就是今日,哪怕她哭得半死,也要卖了她的兔子… 小米给二丫拿了点心,答应明日就还她一只更可爱的兔子,然后就抓了纸笔开始画图。 若不是陆老二跑来敲门,嚷着肚子饿,她甚至都忘了做午饭。 陆家上下虽然不知道小米又要忙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是欢喜她又活蹦乱跳折腾开了。 老杨笑眯眯问了几句,高仁也嚷着要帮忙,只有冯简依旧沉默。 小米该给他夹菜就夹菜,该盛饭就盛饭,好似那晚什么都不曾发生。 众人谁也没有看出有何异样,唯有冯简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目光不时扫过放在菜盘边沿的“公筷”,眸底有抹晦暗。 以前她夹菜给他,可是用自己的筷子。到底还是疏远了吗… 村里各家各户也因为小米先前的话,热闹了大半日。如今小米的招财童女形象可是深入人心,既然她说是好买卖就一定是好买卖,而妇人们给她帮忙,怎么也不会空手而回就是了。 于是,吃过晚饭,各家的婆婆们难得接过了碗盘去洗涮,撵了儿媳早早赶去陆家。 妇人们看的好笑,拾掇了库房里存下的兔皮,用包裹拢了,一路去了陆家。 小米屋里的大炕早烧的热乎乎,茶水也沏好了,桌上和窗台上分别点了两盏油灯,照的各处都是清清楚楚。 没有婆母在旁边看管,没有孩子叫嚷,妇人们都是欢喜得了这样的悠闲时刻,于是直接脱鞋子上了大炕。 刘婶子带了桂枝儿,小米特意给桂枝儿端了一盘点心,这才扬着手里的图纸说道,“婶子,嫂子们,今日二丫的兔玩偶被城里人强买了去,我倒是突然想做这个生意呢。正好陈掌柜门路广,常去南边进货,到时候玩偶做好了,我托他送去南边几城售卖,说不定价格更高!” 众人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买卖,听得这话就有些失望。但接过图纸一看,都是惊呼起来,“哎呀,这是兔子吗,太有趣了!” “就是啊,这兔子怎么还穿衣服啊!” “这个一定是公兔子,这个穿裙子戴头花的是母兔子!” 前世,小米忙不过来的时候,可是没少哄弟妹们看动画片。对于这些动画玩偶的经典形象,已经是烂熟于心。 如今随手画上几张就足够用了,不过她却是不准备一次消费,细水长流才好。最重要的是,这个时空虽然商贾也是足够精明,但眼界还是过于极限了。 这次制作售卖玩偶,她准备学学前世商家那些办法,若是能经营出一个小品牌,也是条不容小看的财路。 “来,嫂子们,听我再说几句。” 小米拍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又道,“嫂子们知道,但凡做生意就有风险。这事是我挑的头,自然也是我担着风险。今日用了多少张兔子皮,各家多少,刘婶子帮我记一下。我出的价格比照市面高两成,毕竟是各家留下的好皮子,毛色好很多。另外,一只兔子按照图纸缝出来,手工钱我给二百文。兔子穿的小衣衫,一套是五十文。嫂子们觉得如何?” “什么?” 妇人们原本还笑嘻嘻,听得这话却是坐不住了,纷纷摆手嚷道,“这可不成,这可不成!” “就是做套大人衣衫,手工也不过几十文钱啊。缝只兔子怎么给二百文,太多了,太多了!” “就是啊,兔子的衣衫能用几根线,可用不了那么多。” “嫂子们听我说,”小米倒是知道众人好心,不肯占便宜,但她却是打算把有些话说在前头。 “从来都是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付高价工钱,自然也要求嫂子们精益求精,活计一定要好,否则别说我不给工钱,还要嫂子们返工,甚至陪我材料钱。要知道,这些玩偶,我也许要送去京都呢,给那些贵人小姐们抱在怀里玩耍的,做工差了,人家可是要笑话的。 你们只看了兔子的衣衫觉得小,但可不简单,衣襟上的一道绣文都不能歪,不能少。 若是嫂子们存了轻视的心思,或者糊弄一下就算了,那嫂子们还是别接了,我宁可再多花银钱进城去找好绣工。”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想了想都是难得认真起来,再仔细去翻看那些兔子和衣衫的图纸,这会儿才发现,确实如同小米所说,有些物件虽小,却是一道工序也没省,有些甚至还比成人衣衫更繁复,怪不得要给这么多工钱… 刘婶子要过众人手里的图纸挨个看了一遍,还是开口说道,“小米,就算工序再多,再繁复,总是些小东西,不费什么功夫,你这工钱还是给的多了。” “不多,”小米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玩笑道,“到时候,我真把这些玩偶卖了高价,嫂子们别说我贪心,分你们少了就行。” “那怎么会,这好活计哪里去找啊。” “就是,你就是卖个金兔子的价儿,也是你的能耐,我们就能做些针线,自然就收个手工的工钱。” 小媳妇儿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拍着胸脯保证。 北地民风淳朴,老熊岭上的村人尤其实诚,倒是也不至于为了银钱打红了眼睛。 但小米也不准备因为银钱,坏了团结的大事。 于是,她又扔出几颗“甜枣”,“若是这买卖不赚钱就算了,若是赚了大钱,到时候扣除成本,再拿出一成利润给嫂子们买胭脂水粉或者布料,算是我谢嫂子们辛苦的。” “哈哈,好啊,跟着小米就是有肉吃,有新衣衫穿。” “小米妹子放心,我们别的不会,你吩咐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众人叽叽喳喳说的热闹,末了纷纷拿了图纸,按照自己放分到的兔子模样翻检同样毛色的兔皮。 第034章 先小人后君子 小米随手扯了张纸,又开始列单子,绸缎,绣线,甚至还要绘画的颜料,都需要采买。 既然决定走高端路线,就要精益求精,起码要让人看一眼就心甘情愿掏银子,再配上周边产品,一炮打响就最好了。 不过,这个时空的女人,可是不同前世那般内衣都要去商场买。这里,女人的基本技能就是针线活儿。 就算刘婶子等人做的再精细,只要价格好,怕是立刻就有人能仿制出来。 说到底,琢磨一个别人不能仿制的标志最好。 但什么标志好呢… 小米在屋子里一边转悠一边琢磨,众人习惯她这般模样,也不打扰她,继续说笑忙碌。 不想小米却是突然抓了桂枝儿手,指了她手里的布条问道,“嫂子,你绣工这么好,可会什么独特的绣法?就是那种大元就你一个人会绣的,复杂一些,别人不好模仿的?” 桂枝儿被吓一跳,差点儿扎了指头,听得这话就道,“我家祖母据说是南边的人,后来遭了水灾逃荒过来,嫁了我祖父。我小时候倒是跟着祖母学过一种绣法,祖母说是她自己琢磨的,绣了帕子送去布庄,人家掌柜说丑,不收呢。后来倒是教给我了,只不过确实有些丑。” “丑不怕,就怕人家轻易学了去!” 小米方才不过是看着桂枝绣工好,这才问一句,没想到当真捡到宝了,她当即就让桂枝儿绣了一个字。 果然,如同桂枝儿说的,这绣法要把绣线堆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个鼓起的小疙瘩,凑成一个字,又有些歪扭,实在算不上漂亮。 但小米琢磨着配上同样有些抽象拟人的彼得兔,倒也相得益彰,于是就道,“嫂子,你以后就帮我做这绣活儿吧,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但是你要保证,这绣活儿只给我做,不能教给任何人这种绣法。” 桂枝儿被她这般郑重,吓得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倒是刘婶子在一旁嚷道,“小米放心,这绣法既然你能用的到,又出了工钱,自然就是你的。谁也别想偷摸儿学走,一切有婶子呢。” “好,我信婶子和嫂子了。” 先小人后君子,订了工钱和细节,众人都是忙碌起来。这一晚,就选出了十几只兔子的皮料。褐色五只,白色五只,还有黑白花色的三只。 刘婶子见小米没准备棉花,就道,“小米,是不是没有棉花了,我家还有几斤新棉花,不如先拿来用啊!” “不用,婶子,棉花塞兔子里,时日久了容易压扁,不如放羽绒,抱起来又暖又轻。” 小米早就盘算好了,直接取了二两银子给刘婶子,“明日还是要劳烦小刀哥带人帮我去别的村寨走走,这些银子收十斤羽绒回来就行,其余都算哥哥们的工钱。” 羽绒这东西,还是因为小米先前给冯简和路老三做披风和棉裤,村人才算知道好处。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谁也没有传扬出去。 若是小刀带人去别的村寨收购,别说二百文一斤,怕是二十文就有人卖。怎么算,这都是个大赚特赚的好买卖! 刘婶子自然不好占这个便宜,极力推拒,“哎呀,不成,不成!不过是跑个腿儿,怎么好要工钱!” “婶子,你就拿着吧!你也知道我家二哥玩心重,这样的事,我也不敢托付他,没办法就只能让小刀哥几个挨累了。婶子若是心疼我,就帮我把收回来的羽绒洗干净拿来吧,我家里也没个帮手。” “好,这是小事儿,婶子保管给你拾掇的干干净净拿来。”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眼见月上中天,就纷纷告辞回家。 当然,毛皮和各色用物还是留在了小米这里。以后每晚都要聚过来做针线,带来带去多麻烦。 妇人们到了家,免不得又要被盘问一通。 待得听说,小米给了那么高的工钱,不过是做些针线。老太太们嘴里说几句败家,心里却是也极想去参一脚。 小媳妇儿们私心里却是不想婆婆也跟去陆家大院,毕竟她们一日里难得清闲那两个时辰。 更何况小米可说了,万一这玩偶卖了高价,还要给她们买东西做谢礼呢。就是工钱,除了交给家里,也能多少剩一些做私房。 若是婆婆也跟了过去,一切都在婆婆眼皮子底下,可不是半点儿自由都没有了。 于是,她们添油加醋把小米的严格要求说了一通,老太太们自然就打了退堂鼓。这么大年岁了,她们的绣工又没有年轻媳妇们好,万一被要求返工,这脸面可是丢尽了。 不说家家户户如何闲话儿,只说小米第二日吃过饭就带了自家二哥这个“挑夫”进城采买去了。待得冯简主仆听到消息,兄妹俩已经走远了。高仁跳脚嚷着小米不仗义,不带他进城去逛,好久没吃城南老店的烧鸡,他正馋得慌。 老杨却是扫了两眼主子黑沉的脸色,赶紧扯走了馋虫造反的高仁。 好在,小米惦记家里的大事小情,太阳不等升到头顶就回来了。 许是远隔几十里,她就感受到了高仁的怨念,居然当真带了城南老店的烧鸡。陆武累了一上午,不等卸车就同他抢起了鸡腿,两人吵吵嚷嚷间,陆家大院又热闹起来。 冯简正坐在窗前写些什么,听得院子里的动静,就顺手推开了窗扇。 小米拎着两只装满绸缎布头的包裹,笑颜如花,就那般突然映到他的眼里,也再次刻到了心头。 有些事就是这般,越想远离,偏偏就是越把这事放到了心上。也许凑的越近,反倒越生疏。 他沉默了几日,到底还是没想明白要如何待这个精灵一样鲜活的姑娘。 自私占有,还是忍痛放手… 小米眼见杨伯站在廊檐下,就同他笑着招呼,“杨伯,我给你买了半斤烟丝,还有黄铜烟杆,晚上让嫂子们再给你绣个荷包装烟丝,以后你就不用害怕老冯爷递烟了。” 杨伯连连点头,喜的见牙不见眼。老熊岭的人热情又朴实,自家觉得什么东西好,就一定要请客人或者好友尝尝。 他这些时日常在村里转悠,有时候同老冯爷几个老头儿蹲在一处闲话儿,总是要被塞上烟杆抽两口。 按说,烟丝真是个好东西,抽上几口就觉得精神健旺很多,写文章都更顺利了。只不过,这烟杆从人家嘴里拿出来,再塞到他嘴里,他怎么都觉得别扭。 不想,小米居然发现了这件事,不但置办齐全,还想得这般周到。 “多谢陆姑娘,老头子感激不尽。” “杨伯客气了,都是一家…呃,我先去后院放东西,一会儿还要杨伯帮我烧火做饭啊。” 小米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含糊岔开了话头儿就回了后院。 留下老杨回头瞧瞧合上的窗扇,很是无奈的叹了气… 晚上时候,妇人们又聚了过来,待得看见满满两大包裹各色绸缎布头儿,都是欢喜坏了。 “小米,这是在哪里寻来的布头儿,花色这么多?” “嫂子忘了,陈掌柜就是开着布庄啊,我给了二两银子就把所有布头儿都包回来了。”小米张罗着点油灯,随口应了一句。 “这也太合算了!” “就是,这块素缎都够做一套小衣了。” 女人爱美是天性,见到好布料,免不了爱不释手的挑挑拣拣。 还是刘婶子及时招呼她们回归正题,缝兔子的,裁剪小衣衫的,都是忙碌起来。 小米则趴在桌子上,单独点了一盏油灯开始画连环画的草稿。 虽然前世彼得兔的故事,她特别熟悉,但很多情节在这个时空根本说不出去,还需要适当改换一下。 她这般边想边写,累了一晚,也不过画了几十张。后来累的厉害,索性就开始画些迷你小篮子,小桌椅,小床,碗盘之类,琢磨着给彼得兔子配一套过家家玩具。 她就不相信,风靡前世的玩具,就俘虏不了这里常年关在后宅的千金小姐… 冬末春初的天气,就像老冯爷预见的那般,最后一场雪融尽之后,迅速温暖起来。 山林终于露出了全貌,隐隐有心急的小小芽苞儿钻出了枝头。 鸟雀成群结队飞过田野,留下春日即将来临的讯息,也扯开了新一年的序幕。 这一日,小米做好早饭,甚至都没有心思吃几口,只忙着把成型的彼得兔分类装箱,搭配相应的小玩意儿。 陆武端了饭碗,一边扒着鸡汤粥,一边围着箱子转悠。他一个习武的汉子,自然不喜这些小女孩玩意儿,不过扫了几眼就钻屋里同高仁抢那碟麻辣小银鱼去了。 小米撵着喊他,“二哥,你赶紧吃完饭套车啊!” 话音刚落,不等陆武应声,冯简却是收拾利落从东厢房走了出来。 “我同你一起进城。” “啊,”小米听得一愣,还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冯简却是走向了马棚,解开了枣红马的缰绳。 老杨也整理了车头的绳子,显见这主仆是打定主意一起进城了。 小米无法,她同冯简之间的尴尬说不清道不明,细究起来还是她在闹别扭。这般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是个事啊! 顺其自然吧,说不定哪日突然因为什么事就彻底解决了。 第035章 结善缘 陆家的青布小马车本来就不大,如今装了十六只一尺见方的箱子,就挤得没什么空间了。 老杨同陆武坐了车辕,剩下小米同冯简在车厢里对坐,实在有些尴尬。 小米别扭的动了动身子,抬手打开箱子挨个检查。 冯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古怪的兔子玩偶,想了想就也拿了一个,问道,“这兔子做的真是逼真,只不过样子怪了些。” 小米带着老少妇人们忙了七八日,只本钱就投了快二十多两,怎么能接受这样的评价。 于是下意识就嗔怪反驳道,“什么怪啊,这是萌,多可爱啊!” “好,是可爱。”冯简见她应声,心里一颤,又添了一句,“这兔皮里包了什么,不像是棉花?” “是羽绒,你那件披风和棉裤里都是添的这个,又软又轻快呢。” 小米顺手捏了个小小的草编篮子,很是满意的晃了晃,笑道,“刘叔的手艺就是好,你看这个篮子,彼得兔平时出门去野餐,拎着点心和水果,多可爱啊。但凡是小女孩,怕是就没有不喜欢的。” “你准备卖多少银子一套?” “嗯,五两?” 小米有些拿不定主意,虽然她信誓旦旦要走精品路线,但想想这个时空,尚且有无数人吃不饱穿不暖,一个玩偶兔子若是卖出几百斤粮食的价格,会不会遭天打雷劈啊… “五十两!” 不想冯简却是给出了一个十倍价格,小米反驳道,“虽然都说大元南边几州富庶,但也不会有人花五十两银子为孩子买个玩偶吧。若是五两银子太低,不如定价十两。一套玩偶的成本不到二两银子…” “不,既然要送出去售卖,不如直接送去京都。那里富贵之家最多,越贵反倒越好卖,若是定价低了,反倒卖不出去。” 冯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晦暗。小米正琢磨他说的话,倒是没看见什么,末了咬咬牙,小手一摆,“好,就这么决定了。若是卖不掉,大不了拿回来送二丫她们一人一套。” 村里的几个小丫头,前几晚偶尔同娘亲来陆家后院,见到完工的彼得兔,比之先前二丫那只,可是精致太多了,各个都是羡慕的恨不能直接把兔子装眼睛里带走。 不必说,最后被老娘几巴掌拍灭了幻想,好在老娘到底还是心疼她们,用碎毛皮拼了一个小号兔子。 若是能得到一套精装彼得兔,怕是小丫头们欢喜的睡觉都能笑醒了! 两人这般说说笑笑,倒是好像回到了当初的日子。待得小米终于后知后觉想起“尴尬”这个词的时候,城门也就不远了。 不知道是不少老天爷开了眼,守门的两只“扒皮鬼”,居然一个都没在,留下一些小兵卒极好打点,老杨帮忙塞了几十文铜钱也就过去了。 否则,这么一车货,加四个大人,没有一二百文是别想进门。 “呀,好兆头,好兆头!说不定,我的彼得兔子还真能卖得顺利呢。” 小米笑眯眯合上箱子,财迷的模样,惹得冯简也是翘起了唇角。 小米脸红,嗔怪道,“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债主,我是欠债的,不赚钱,拿什么还欠账啊。” 春日临近,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陆武跳下车辕,牵着马缰绳,一路到了陈记布庄的后院。 平日常来往,小伙计听得动静就直接开了门。 不等陆武把箱子卸下来,陈掌柜就迎了过来。 “陆姑娘,今日来的巧啊,我正要去村里给你送菜金呢。” “那个不急,陈掌柜一向守信,多隔几日再结算也没关系啊。” 小米喊了二哥搬上一只箱子,末了同冯简一起随着陈掌柜进了旁边厢房的小厅。 陈掌柜被小米赞的有些得意,捋着胡子却是说道,“陆姑娘有所不知,这青菜如今可是抢手货。若不是我这几个小伙计每次去村里拉菜都是避了人眼,怕是早有人跑村里抢生意去了。我再拖欠了菜金,到时候岂不是自己把买卖断了。” “哦,这是好事啊。可惜青菜就这么多,我想卖给外人也没有啊。”小米神色里也不见什么惊讶,还是笑的那么娇俏。 陈掌柜原本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眼见小米这般,心里终于踏实许多。 虽然早有约定,但是小米若是因为高价就把青菜转卖旁人,他也没什么办法。 小米问了几句何时再去割菜的事,也没有多啰嗦,就喊了二哥把箱子搬到了桌子上。 “陈掌柜,我这几天做了些小玩意,想要您帮忙捎去南边售卖呢!” “哦,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看看。” 陈掌柜这些时日可是因为卖菜赚足了人脉,银子也是哗哗进账,几乎认准了小米是个聚宝盆。 这会儿听得她又琢磨了好东西,兴奋的立刻放了手里的茶碗就站了起来。 正是这样的时候,挡着屋门的帘子却是被人掀了起来。 一个年约三十许的青衣男子走了进来,他的长相同陈掌柜有五分相,唯一差别就是双眼精光外露,过于着相了。 “爹,我从外边回来,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就过来打个招呼。” 果然,这人开口唤了陈掌柜一声,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陈掌柜只有一儿一女,这儿子几乎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很得他器重喜爱。 这会儿见他冒然闯进来也没恼,反倒替他开口引荐。 “陆姑娘,这是老朽的犬子陈信,常年在京都做事,这几日正好回来走动。先前你不是托我寻些地蛋种吗,这次就是他带人运送回来的。” “哦,那还要多谢陈公子了。” 小米起身行礼,神色落落大方,并没有普通女孩见到外人的惊慌扭捏。 那陈信这几日常听老爹提起小米,方才也是听伙计说了,一时好奇才进来探看。没想到,小米如此年幼,比之家中幼妹还小上一两岁的模样。可是,她却琢磨出了冬日种菜的法子,实在难得。 “陆姑娘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说着话,众人都重新坐了下来。陈信偶尔扭头见得坐在小米身旁的冯简,却是下意识直起了腰背。 这人是谁? 一身褐色暗花的长袍,做工算不上精致,式样却有些特别,竖起的半寸领子,反衬着男子的五官更刚硬俊美。最重要的是,眉眼间遮也遮不住的贵气,连平日他跟随伺候的少主也多有不如。难道这位是哪个公侯世家出来的贵人? 冯简慢慢啜着手里的茶水,双眸仿佛不经意间扫了陈信一眼,那眼底的冷意和疏离,顿时让陈信把要出口的问话又吞了回去。 另一边,小米正同陈掌柜说起托卖玩偶。陈老掌柜听说小米要把这些兔子送去京都,很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这些玩偶确实很可爱,小姑娘见了定然能喜欢。但五十两银子一套,还是有些太贵了,就算京都王爷多如狗,一块砖头砸去都能倒下十几个官,但谁也不是傻子。 五十两银子,可是一个三品官一月的俸禄,用来买只兔子几乎是不可能。 但小米依旧给了两成的润手儿,他怎么都要试试。 “好,陆姑娘,这买卖老朽接了,自然一定尽力。若是当真不成,老朽也担一半成本。” “那怎么成?”小米摆手,却是笑道,“不过是我闲极无聊折腾的小玩意,就是不成也没什么。陈掌柜跟着费心就够过意不去了,怎么好让您跟着分担成本?” 陈掌柜想了想,也没再坚持。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约定了明日请陈掌柜多雇几辆车把地蛋种送去老熊岭,小米等人就告辞了。 陈老掌柜送了客回来,见儿子依旧坐着,动也不动,就上前问道,“怎么了,老大?可是你瞧着陆姑娘有什么不对劲?” “不是,”陈信摇头,问道,“爹,这陆姑娘看着是个精明又懂事的,难得的好姑娘。但是…” “但是什么?” 陈掌柜被儿子吞吞吐吐的模样搅和的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催促道,“有话你就直说。” “陆姑娘旁边那人是什么来路,我瞧着有些不一般。” “你是说冯公子啊,”陈掌柜皱眉,“这人据说是大户人家出来游学的子弟,先前因为在山贼手里救了陆家老三而伤了腿,一直在陆家养伤。至于他来自哪里,没人知道。” 说罢,陈掌柜很是担心,压低声音又问道,“老大,你是说这人不是好人?那我可要提醒陆姑娘几句…” “不是,”陈信赶紧拦了老爹,“爹想错了,我是瞧着这人气度不凡,好似出身富贵。爹以后想着,千万别惹这人恼怒,能敬着就多敬着些。” “哦,这样啊…”陈掌柜倒是相信儿子的眼光,毕竟儿子平日再京都混迹,若是没这点儿本事,怕是早就回老家了。 “我知道了,放心。” 陈信见父亲听劝,也就不再多说,待得再看向桌上的玩偶套装,眼珠儿转了转,又道,“这些箱子,我带回去京都,想想办法,若是能卖个高价,也算同陆家结个善缘。” 陈掌柜欢喜应道,“好啊,我看这陆姑娘有些奇特本事,说不定陆家以后就发达了。” 第036章 纷乱唐家事 不说陈家父子背后如何闲话儿,陆小米众人买了些日用之物,就直接回了家。 第二日不到正午,陈掌柜就带着雇佣的车马到了陆家。总共大大小小,几十麻袋的地蛋种,看着倒也很喜人。 小米不好让外人进温室,就许了一盆麻辣兔肉,撺掇着高仁和陆武来回搬运。 冯简掖起了长衫前襟,也是上前帮忙。 可惜,他到底没做过什么粗重活计。前襟掉落,很快就被麻袋剐蹭的抽了丝。 小米心疼得不成,不时撵着给他掖起来。正巧后院小刀听了消息赶来帮忙,见得两人模样,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了。 小米自然没有看到,倒是老杨笑眯眯举起了铜烟袋,美滋滋吸了一口… 夜色降临,忙碌了一日的陆家大院终于安静下来。妇人们不再上门做针线,小米难得早早睡下。前院正房里,陆家兄弟俩已经是呼噜震天,只有陆老爹屋里点着灯,窗棱上映出的的背影不时摇头晃脑,显见,他老人家正沉浸在书海里,难以自拔。 东厢房,冯家主仆三个也是洗漱,上炕了。高仁没有老实的时候,窜上房梁吃了最后一块点心,这才跳下来钻进被窝。 老杨笑眯眯问了一句,“你不漱口了?小米可说了,小孩子吃完点心不漱口,容易烂牙!” “老子才不是小孩子!”高仁狠狠翻了个白眼,很是凶戾的模样。老杨也不管他,慢悠悠叠好棉袄,躺了下来。 高仁瞄着老杨和主子确实都闭上了眼睛,犹豫了那么一瞬,迅速端起茶壶对着嘴就灌了一大口,末了直接吹了油灯,掀起棉被严严实实盖了脑袋。 黑暗里,老杨同冯简都是勾起了唇角,仔细看,神情居然有三分相似… “高仁,明日传信玄冥,帮陈信一把。”冯简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更加低沉,但闷在被窝里的高仁却是听得清楚。 他扭了扭身子,闷闷应了一句。 “知道了!” 后院的小米正睡的香甜,根本不知道有人已经张开臂膀把她纳入了一个最宽阔最温暖又最安全的怀抱。 她的梦里,难得都是美好,于是白净的小脸上也就笑的越来越甜… 再说陈掌柜拉着儿子嘱咐了又嘱咐,到底还是在黎明,城门初开的时候,送了儿子归京。 唐家的招牌即便在安州这样的偏僻州府都好用,守城门的小校尉根本没敢收一文钱。 倒是陈信想着爹娘还在这里讨生活,很是客气的坚持塞了二两银子,乐得小校尉把他送出城门多远。 安州离得京都,少说也有一千里,一路上风餐露宿,不必细说。 半月后的午后,车队终于进了京都的北门。早有唐家的小管事前来迎接,陈信仔细问了主家大宅里,还有各家铺子并不曾在他走后发生什么大事,这才放了心。 唐家大宅门前照旧是那般热闹,投帖子的文人,盼着得到唐家老少主子青睐,引荐到威远侯跟前的。也有全国各地铺子进京送货,赶来孝敬主子的掌柜。总之,形形色色,但无不卑躬屈膝,为权势折了腰。 陈信从侧门进了前院,正要回屋换身衣服就去寻主子回话。不想,迎面却是见到三少爷手拎马鞭走了过来,身后小厮牵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很是威风。 陈信眼里精光一闪,赶紧避让到路旁,弯腰行礼。 唐三少平日读书不成,习武不成,做生意更是只会赔银子,偏偏自诩风流,穿衣宽袍大袖,极尽艳丽不说,脸上还要敷上铅粉,美其名曰效仿古人。 若是白日还好,晚上突然撞见,怕是胆小的都要喊上一声,“鬼啊!” 陈信肚子里腹诽,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半点儿。 可惜,唐三少却好似长了千里耳,听到了他肚子里的声音。走到他身前时候就停了下来,冷笑一声问道,“呦,这不是二哥手下最得力的陈大掌柜吗?出门回来了?下次可不要走这么久了,没了你帮手,我们唐家的生意差点儿都经营不下去了!” 这话可是太恶毒了,唐家生意做得大,大少爷和二少爷手里都握了很多,大小掌柜也足有一百之数。若是被别的掌柜听到,他岂不是成了出头鸟,以后再想替主子办差事,别说外人,就是同他一起听命二少爷的同僚都要给他下绊子了。 “三少爷谬赞了,奴才愚笨,不过是做些分内事,绝对没有其他掌柜得力。” 那唐三少冷哼一声,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后边却是又走来一人,玉簪束发,锦缎长袍加身,五官普通但神色却极和善,“三弟,你不是说要去给姨母请安吗?怎么还没出门,再过一会儿,怕是侯爷都下朝了。” “谢二哥提醒!” 唐三少的亲娘是威远侯夫人的亲妹,也是唐老爷的续弦。而唐大少和二少的娘亲则是唐老爷过世的发妻,所以,唐三少自然常出入威远侯府。但威远侯身为武将,却不喜欢他这般女气,见一次骂一次,逼得他倒是如同耗子怕猫一般,常要躲避。 这会儿听得二哥揭了他的短处,恨得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句,却也不敢发火,毕竟唐老爷最看重儿子们一团和气,若是他敢吵架,先前被扣去一半的月例,怕是就彻底没了。 但是这火不发又实在难受,于是他抬手一鞭子抽向身后的小厮,“死奴才,给你脸了是不是?还不快走!改日一定扒了你的皮!” 不知是有意还是很无意,他抡起的鞭梢儿居然“路过”了陈信的左脸,立刻就现出了一道血檩子,分外显眼。 偏偏唐三少这会儿眼瞎,好似根本没看到,骂咧咧走掉了。 唐二少眼底闪过一抹厌恶,示意陈信同他进了偏院的书房。很快就有小厮送来了伤药,陈信自然要推拒,但唐二少却坚持亲手替他抹了药,末了甚至起身道歉,“常仁,让你受委屈了。平日帮我辛苦奔走就罢了,如今还要担着奴仆的名头…” “二少爷严重了,当年一同路遇劫匪,虽说是小人侥幸替二少爷挡了一刀,但之后全赖二少爷提携,就是我家老父的小铺面,也没少受二少爷的照拂,小人感激不尽。” 陈信可不是十岁小孩子,当真相信这些做主子的会把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当做朋友,神色还是那般恭敬,半点儿不曾怠慢。 果然,唐二少很是满意,抬手替他倒了一杯茶,这才问道,“家里老人身体还好?” “托二少爷的福,我爹娘身体都好。这次还念叨着要小人好好伺候二少爷呢!安州荒僻,没什么好东西。去年冬日,我爹碰巧收了两只雪狼皮,纯白之色,没有半根儿杂毛。一会儿小人就送过来,二少爷看看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雪狼皮可是难得,过几日就是侯爷的寿辰,正好拿去做了寿礼。” “都是托二少爷的福,小人已经请老父继续留意收购好毛皮,待得秋日还会送来一批。” “好,越多越好。倒是辛苦你家老爷子了,皮毛价格比照市面高两成。” “谢二少爷。” 陈信犹豫了几次,到底没有把那些玩偶的事说出来。 说来也是惹人叹气,当初他出了家门做个行脚商人,不想遭遇凶险,碰巧救了唐二少,本以为两人做个友人,有唐家依靠,他也能做番事业。哪里想到,这些富贵公子,又怎么会同他一个商贾之子称兄道弟。明面儿敬着,实际还是把他当仆人用了。平日无事还好,若是将来唐家三兄弟争产,他怕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挡灾了。 他有心想离开,但又不能得罪了唐二少,惹来什么祸事,于是就一直这么僵持不下。 不知为何,先前只见了冯简一面,他就好似着了魔,总觉得这人不简单,也许就是他打破眼前僵局的一个契机。 这般,陆小米托付他带来京都售卖的玩偶,最好就不能让唐家先知道了。 如此想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儿,陈信就告退出去了。 待得处置完带回的货物,他难得有了空闲,于是就换了一身衣衫,打算出去走走,逛逛各大银楼绣庄,顺带琢磨一下怎么把那些玩偶卖出去。 寄卖自然是最省心,但他总觉得不妥。 京都作为大元的京城,自然最是繁华热闹。即便天色将晚,街市上依旧人潮汹涌。 听说皇宫里那位至尊,因为小公主学会了写诗,特意下旨取消宵禁三日。可谓历代帝皇里最宠女儿的一个,但偏偏待唯一的儿子太子最是严苛,就算陈信这般不愿意八卦的人,都随口可以列出一堆。 当然,天家事与他一个平头百姓,总是太过遥远,他还是在发愁怎么把玩偶卖出去,而且要卖个高价。 可惜,走了大半时辰也没有好去处,最后只得进了茶楼落脚歇息。 这家茶楼不大,但胜在清静。一楼没有那些吵闹的戏台子,二楼都是小包间,直接带了窗子可以看夜景,端一杯茶吹吹转暖的春风,倒也惬意。 陈信正是倒茶的时候,隔壁的包厢居然也迎进了客人。包厢的间隔不是砖石,只是木板拼接,辅以盆栽妆点,自然隔不住什么声音。 于是,陈信的清闲时光就到了头儿。 第37章 大难临头见真心 隔壁两个客人好似是某个府邸的采买管事,一边抱怨主子难伺候,一边说起京都不如江南繁华,采买不到好东西。 陈信嫌弃吵闹,皱了眉头听了半晌就想走。 结果,隔壁两人又说了一句话,却是直接把他留了下来。 “你说小郡主能喜欢什么寿礼呢,听说去年有人送了贡缎,结果被这小丫头直接告去了皇上跟前。那人不但没得好,还被撸去了皇商的帽子。” “是啊,五六岁的小丫头,刁钻又泼辣,偏偏得了皇上和小公主的喜欢,平日就够难伺候了。后日寿辰,再寻不到好东西献上去,咱们怕是也要丢了差事了。” 两人说着话,都是愁得拿了茶水当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想,这时却是有人敲门,两人不等问询,那门又被推开了。 陈信厚着脸皮走了进去,连连行礼道歉,“两位大哥,小弟实在失礼,打扰了,打扰了!” 两个管事皱着眉头,有些不喜,但依旧问道,“你是何人,有什么事?” 陈信随手关了门,这才笑着继续说道,“两位大哥有所不知,我就在隔壁喝茶歇息。方才隐约听得两位大哥说起要给小郡主找生辰寿礼,正巧我在北地带回来一件精巧玩意儿,恐怕最合适不过了。这才鲁莽敲门,实在太失礼了!” 那两个管事对视一眼,都有些吃惊,但事以至此,又确实寻不到好东西做寿礼,于是就抱着试试的心态请了陈信坐下,攀谈两句。 结果,越问两人越放心,唐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因为威远侯府的关系,在京都也算有几分脸面。陈信既然是唐家的店铺管事,那就不怕他起什么歹心。毕竟唐家在那里放着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陈信也是欢喜这两个公主府的管事还算好说话,又寒暄了半晌就喊了小伙计给二人新换了茶水点心,然后迅速出了茶楼。 他先前多长了个心眼,进城时候就打发跟车的小伙计把那十六只箱子送回了自己的私宅。并没有送到唐家前院临时落脚的倒座房,如今取起来也方便,很快就带着家仆搬了一只箱子到茶楼。 两个管事倒也算有些眼光,开了箱子都是面露惊喜,仔细检查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妥,互相商量了几句就收下了。 其中一个管事掏了荷包扔出十两银子,陈信却是拦了他。他不耐烦的摆摆手,恼道,“我们公主府什么时候也没欠过外边银子啊,既然多了,就当赏你的了!” 不想陈信脸色极尴尬,小声应道,“不是,两位大哥,这玩偶我也是代人家售卖的。卖家说了,这么一只箱子,嗯…少了五十两绝对不能出手!” “什么,五十两!” 两个管事都是瞪了眼睛,实在很想大骂几句。别说一只兔子玩偶,就是真兔子,再名贵也不值五十两啊。 但他们先前已经把大话吹出去了,加者这次是替驸马给闺女寻寿礼,银钱上也没那么吝啬,于是就咬牙又掏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那锭十两的银锞子,也赌气不收了。 “走,回府!这玩意若是不入小郡主的眼,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两人喊了小伙计帮忙抬了箱子,一路回公主府去了。 陈信抹抹头上的汗珠子,捏了捏手里的银票,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有时候机会背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霉运,但若是不抓住,怕是就要后悔… 一日夜极短暂,但在陈信的忐忑惦记里,却变得极长。 好不容易盼到小郡主寿宴的早晨,陈信实在耐不住烦躁,就去了他打理的布庄,带着伙计盘点一下库房,又伺候几个上门的熟客选了几匹绸缎,日头就升到了头顶。 陈信饿的前胸贴后背,正要去对面面馆儿垫垫肚子的时候,唐二少却是突然冲了进来。 “陈信,快给我滚出来!” 小伙计自然是认得唐二少的,赶紧跑去后边寻陈信。陈信匆匆到了前堂,不等说话,就直接被甩了一巴掌。 “狗奴才,你到底怎么得罪了公主府?快说,若是你敢连累我们唐家,就想想你一家老小!” 陈信被打的晕头转向,再听得这话,心里恼怒的恨不能跳起杀人,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他只能忍着气,跪倒磕头,“二少息怒,可否把事情说仔细一些,容小人慢慢禀告。” “好,方才公主府派人来家里,点名宣你去回话。我买通了传话的太监,才探出话头儿,说是小郡主因为一件寿礼,大发雷霆!那寿礼就是公主府的管事在你手里买的!” 唐二少越说越恼怒,抬脚又踹了陈信两下,这才压低声音骂道,“狗奴才,你说,到底卖了什么给小郡主?” 陈信这会儿脑子里的念头急转了无数圈儿,怎么也想不出那软绵绵的兔子玩偶,外加一箱子小木器和草编,到底如何惹到郡主了。按照他的猜测,小郡主就算不喜欢就罢了,也不至于大发雷霆啊。 “二少爷,小人先前从安州回来的时候,受人之托带了一些毛皮玩偶回来,那日正巧听说公主府的管事在找寿礼,就卖了他们一只。实在不知,这毛皮玩偶到底哪里惹怒了小郡主?” “好,你在我唐家做事也有十年了,私带货物售卖,这是大忌。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唐二少神色里有些犹豫,但眼角扫到门口比着手势的小厮,到底还是狠心撵人。 陈信脸色一白,虽然他早就料到此事怕是有些波折,但也没想到会丢掉做了十几年的差事。 但即便是个掌柜,他也不是没有半点儿傲气。 “好,我陈信犯了唐家规矩,自愿辞去唐家掌柜的差事,以后生死福祸,再与唐家没有任何干系。这么多年,感谢二少照拂,容陈信后报。” 唐二少摆摆手,“你平日还算行事稳妥,账册也不必查验了。出了这个门,就好自为之吧。” 陈信起身,拍打一下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走了出去。 门外,公主府的太监带着两个小厮已经是等的有些不耐烦。眼见陈信这个狼狈模样,倒是有些惊了一跳。 但不等他说话,唐二少爷却上前笑道,“高内官,真是劳烦你久等了。这狗奴才本来是我早年在路上遇到的,因为看着还算憨厚就留在铺子里做活儿,并没有签卖身文书,就收进唐家。哪里想到他居然私带货物售卖,惹了小郡主不快。我已是把他撵出唐家,请您一定带话给公主殿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用顾念唐家。” 那太监听完,神色很是有些古怪,好似想笑又转成了怜悯。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就带了陈信走了。 唐二少不知为何,突然心头狂跳起来。难道他犯了什么大错? 一旁的心腹小厮忍不住上前问道,“少爷,虽然公主府很得皇宠,但我们唐家可是威远侯的姻亲,怎么也不至于这般惧怕公主府…” “闭嘴,蠢货!”唐二少恼得瞪了眼睛,压低声音骂道,“唐家是威远侯的姻亲,但威远侯夫人只是老三一个人的姨母,不是我的!若是得罪了公主府,威远侯夫人怎么会出面保我?不踩一脚,替老三清除对手就不错了!” 小厮吓得缩了脖子,赶紧老老实实躲去了后边。倒是唐二少又开了口,“去,滚去公主府外看看陈信是个什么结果,速速回报!” “是,少爷。” 不说这主仆两个如何安排,只说陈信一路跟着高内官赶去公主府,眼见高内官问话很是和气,并不像要打杀他的模样,心里就犯了猜疑,弯下的腰背也慢慢直了起来。待得还想打探几句的时候,却是进了公主府。 小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幺女,因为极得皇帝的宠爱,自然寿辰之日,聚了京都一众权贵为她贺寿。 公主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堂,宫女太监来回奔走,热闹之极。 陈信因为是外男,带进后宅的时候,被蒙了眼睛,实在有些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停下,跪倒,没有等上片刻就听得身边突然热闹了起来。 不知哪里来的少女们,叽叽喳喳围着他问个不停,“这就是那个卖兔子的商贾?好似也不算粗鄙?” “当然了,能琢磨出那般新奇有趣的玩偶,怎么可能是个粗鄙之人!” “哎呀,你们都在说什么呢,赶紧问问他,那兔子还有没有,我一定要一套。” “我也要,我也要!” “第一个给小郡主啊,她那套被九莲郡主踩脏了,正恼着呢!” 陈信的双耳几乎竖成了兔子一般,待得听完这些话,却是彻底放了心。 果然,少女们没吵几句,就被一个慵懒的妇人之声拦了下来。 “怪不得花厅里没了声音,原来都跑这里来了。” 少女们纷纷行礼,末了撒娇,“公主殿下,我们就是羡慕郡主的兔子玩偶,想看看什么人寻了这么有趣的寿礼,这才…” “你们啊,好在高内官准备周全,都坐下听听吧。” “谢公主。” 陈信听得屋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下来,赶紧磕头,“草民陈信给公主殿下和各位贵女请安。” 第038章 福兮祸兮 “免礼,”公主的声音听着依旧温和,但问话却很犀利,“我们府里的两个管事找了许久也没有合适的寿礼,倒是在你这里得了,说起来也是缘分。不过,本宫瞧着这玩偶很精巧,倒像是女子的手艺?” “公主睿智,这玩偶有个名字叫彼得兔,是草民回安州探望老父亲的时候,偶然所得。据说是猎户村路的少女琢磨出来的。草民瞧着还算新奇,做工也精致,这才带来京都售卖。能有幸遇到公主府的两位管事,献到郡主眼前,实在是草民的荣幸。” “哦,猎户家的姑娘?倒是好巧的心思!” 公主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惹得陈信只能更小心,半点儿不敢说假话。 “是的,公主殿下。那家人实际也不算是猎户,虽然满村住的都是猎户,但这小姑娘的父兄都是读书人。小姑娘在母亲病逝后,就接过了家事,父兄一心读书,难免照顾不到家计,小姑娘平日就多费心琢磨些小东西卖些银钱,贴补家用。” “呀,这般说,这还是孝顺孩子。” 公主不知道是当真听得感慨,还是不好放着无数宾客空坐,终于替心急的贵女问了一句,“这样的玩偶箱子,你手里还有多少,都送过来吧。银钱就按照双倍算,也是赏了那个孝顺姑娘。” “谢公主殿下厚赏,草民当初一共带来十六套,一套献给了郡主,还剩十五套,过会儿就马上送过来。” 公主满意了,起身扶着宫女的手出了门,留下一群闺女立刻丢了娴淑安静的模样,变得活泛起来。 “哎,你这管事,方才说的是真的吗?只有十五套?” “对啊,这也不够分啊!” “就是,若不然咱们找人照着缝几套!” 陈信听得这话,想起陆小米同父亲说起的那些细节,也顾不得很多,赶紧插话儿道,“各位小姐,容草民多说两句。这彼得兔的玩偶,每只尾巴的隐蔽处,都有一个小小的绣文标记,证明出自安州那位姑娘之手。别说大元,就是整个天下只有这么十几套。也就是这样稀罕之极的玩偶,才衬得上小姐们的尊贵。 另外这玩偶的箱子里只有一本画册,不是彼得兔的全部故事,后续还会有画册送来,当然这画册只送十五套,也是天下唯一的十五套。那位姑娘还说了,每一季度还会有新品玩偶推出,比如开地猫,米老鼠。小人也不知都是什么,但想来也定然同彼得兔一样可爱,故事一样精彩。” “哦,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郡主喜爱,被踩了一下就恼了,原来这箱子里还带了画册啊。彼得兔的故事是什么,有趣吗?”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即便她们身份再金贵,也是吵得陈信头疼,于是磕头又回话道,“各位小姐,因为这稀罕玩偶只有十五套,小人哪敢随便打开箱子啊。不如草民这就回去取了箱子,马上送来给小姐们细细查看,可好?” “好,你还不赶紧去!” “对啊,磨磨蹭蹭的,一会儿万一被铺子里不懂事的小伙计把兔子卖了就遭了。” 陈信心里苦笑,同这些身份尊贵的小姐们真是没有道理好讲,他只能赶紧站起身,晕头转向摸索出了门,笨拙的模样又是惹得小姐们笑个不停。 好在,很快就有人扯了他,待得出了内院就卸了眼罩。陈信也不敢耽搁,几乎是一路飞跑回了自家,带着小厮赶着车,把剩余十四只箱子都送到了公主府侧门。 先前那茶楼遇到的一个管事正等在门口,因为这兔子得了小郡主的青睐,他已经被驸马重赏过了,兴许过些时日,就要荣升二管家。这会儿正是春风得意,见得陈信这个“贵人”,自然也是眉开眼笑,同他勾肩搭背,亲亲热热说了好久,这才把银票塞给他,末了押着箱子进了后院。 陈信尚且来不及查看银票是多少,就被人围了起来。那些想攀上公主府这棵高枝儿的读书人,商贾,甚至还有些品级很低的小官。 方才瞧着陈信同公主府的管事如此熟识,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纷纷上前打探消息,攀交情。 陈信惶恐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更加了小心,什么也不肯多说,虚应几句就看中一个机会溜之大吉了。 当然,比他跑的更早的,还是唐家的小厮。 唐二少听说陈信不但被公主府放了出来,甚至还送了十几只箱子进去,就知道事情不好。 他赶紧厚着脸皮,借口有事寻父亲,好不容易进了公主府,却听说后宅里,各家小姐们为了分几只兔子差点儿吵起来。若不是长公主发话,怕是宫里那位深受皇上疼爱的小公主都分不到一只。 “陈信,你这个狗奴才!” 唐二少不觉自己如何绝情绝义,倒是把满腔怨恨都撒到了陈信头上。这等好机会,若是交到他手上,得到的何止是几百两银子! 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几乎是固若金汤一般的城堡。若是公主不发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唐二少这番失态,自然在晚上被报到了公主跟前。高内管在一旁,少不了又说了说白日之事。 公主听得冷笑,一边亲手摘了头上的凤钗,一边说道,“唐家虽然有威远侯府依靠,但到底还是根基差了些,养出的孩儿又能好到哪里去。改日,唐家人再上门就挡了吧。” “是,主子。” 待得过了几日,唐夫人跟随威远侯夫人一起到公主府走动的时候,却听说公主不在府里,被挡了驾。 但是威远侯夫人独自上门的时候,却极顺利,公主也热情相待。 这般两三次过后,唐夫人就是再愚钝也明白了,公主不待见她的事实。 对于一个混迹于权贵阶层的商贾之家,惹了深受皇宠的公主厌恶,这绝对是件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大事。 于是,很快,唐二少撵了陈信,甚至追去公主府发怒的事就被查了出来。 唐夫人正愁找不到这样的机会,火上浇油几句,就让唐二少被抽了一顿藤条,除了一半铺子的管事大权。 唐三少顺利上位,春风得意,日日在府里耀武扬威。恨得唐二少立刻找人去寻陈信,想要出一口恶气。 哪里想到,陈信居然又找到了差事,在另一家布庄做了掌柜。若是布庄的东家是普通百姓,唐二少也不惧,偏偏那布庄的东家有个外甥是东宫太子的陪读。 打狗看主人,如今已经失势的唐二少连公主府都不敢招惹,又怎么敢招惹东宫太子,大元未来的主人。 于是,他这口气就生生憋了下来,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当然这些京都的热闹事,远在安州老熊岭的小米是不知道的。 这些时日,她也是有些心烦。 倒不是家里如何缺了银子,还是父兄几个闯祸,实在是被外人所扰。 陈掌柜那里虽然做足了防备,但依旧有消息流传了出去。 几乎每日都有几拨人马找到陆家大院来,有高价利诱的,也有好语相求的,更有直接放狠话威胁的。 高价利诱的,自然要拒绝,虽然小米是女子,但信义两个字还知道怎么写。好语相求的,小米耐着性子笑眯眯听半日也能打发了。至于那些叫嚷着要陆家如何凄惨的人,就直接交给陆武和高仁。 这两个吃货加闯祸精,整日里精力多到无处发泄,不时惹得村里鸡飞狗跳,如今有人送上门同他们“玩耍”,自然是欢喜之极。 小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同客人们玩耍的,总之以后再没见到那些人就是了。 这般闹了几日,城里那些动了心思的人都明白了陆家守诺的决心,也就偃旗息鼓了。 陈掌柜再次笑眯眯上门取了一车青菜,留下了一笔沉甸甸的菜金。 小米本以为能松口气了,没想到,老熊岭上的家家户户却几乎都有亲戚来访。 老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如今老熊岭出了个招财童女,冬日里种出了金菜,可谓是名声在外。免不得就惹人好奇,有妇人想娶了小米回去做儿媳,有心思深沉的想看看出产金菜的棚子。当然也有想把闺女嫁进老熊岭,将来最好能从陆家分一杯羹的,真是什么奇葩打算都有。 各家各户初始并不知道,后来看明白了,也就把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打发了。 但有些人还真是不好打发,小米就是有心躲出去也不成。 那一日,小米正在灶间扎了围裙忙碌。原因很简单,陈掌柜准备送一批菜去丰州,正巧路过荒原书院。她就琢磨着给陆老三送些吃食用物过去。 自从过完年,陆老三也走了快俩月,怕是先前带去的肉酱之类早就吃完了。 虽然嘴上平日总是数落父兄,但小米却是个实打实的豆腐心,陆家上下,连同冯简主仆,各个都被她装在心里呢。 如今虽然天气转好,到底还不算太暖。除了肉酱,还可以带些不易腐坏的吃食。 小米昨晚发了面,早起又剁了肉馅儿。准备炸麻花和肉丸子,一起放在筐子里送去书院,陆老三只要扔笼屉里蒸一蒸就能吃了。 正是忙碌的时候,桂枝却是带了一个小姑娘上门了。 第039章 可怜之人 小米赶紧迎了人进来,又寻了凳子搬到跟前请两人坐。 桂枝是常来走动的,同小米也亲近,直接坐到灶堂前帮忙烧火。 小米瞧着那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面色枯黄,身形瘦弱,身上的衣衫瞧着也像桂枝穿过的,就猜着是桂枝的娘家人。 于是就笑道,“嫂子,这是你娘家妹子啊?” 不想,桂枝没等说话,那小姑娘却是先抢了话头儿,“我可不是,我是俺姑的侄女。” 小米听得一哽,不明白她嘴里说的姑姑是谁,再看小姑娘的两颗眼珠子一个劲儿乱转,最后停在她耳朵上的银丁香狠狠剜了一记,好似想把银丁香直接挖走一般。 她本能就有些心下不喜,但还是笑着应道,“这个妹子是刘婶子的娘家人吧?” 桂枝儿生怕小姑娘再失礼,赶紧应声,“对,这是大柱他爹的表妹,叫招娣儿,今年十五岁了。原本我娘让小刀带着她到处走走,结果小刀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想着过来借一缕绣线…” 桂枝儿说的含糊,其实她很不喜欢这个表小姑。 先前刚来家里,招娣就说她的衣裙好看,公婆都在跟前,她只能装大方,把自己的衣裙取了一套给招娣。招娣儿不但不感谢,还挑挑拣拣,硬是要了一套八成新的穿上了。 刚才听说她要来陆家,眼见陆家院子盖的气派,招娣硬是跟了上来,真是讨人嫌之极。 小米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再说总是别人家的事,她不好参合。 于是主动捡了一碗肉丸子递给招娣,末了又寻了别的闲话儿同桂枝说起来。 两人一个往油锅里下丸子,一个烧火,倒也说的热闹。 待得盆子里的肉馅儿都炸没了,小米就停了手,打算捡一碗热乎的,同桂枝一起垫垫肚子。 不想,旁边盛肉丸子的陶盆里居然只剩了浅浅一层,其余丸子不翼而飞。 桂枝儿也是惊奇,顺口问道,“咦,丸子呢,难道高仁又…” 但说到一半,她却是猛然红了脸。 原来招娣儿正捏着一个丸子努力往嘴里塞着,小小的肚子鼓的高高,那模样好似走动一步就要立刻吐出来… 显然,高仁受了冤枉,丸子真正葬身之处的是招娣的肚子。 农家人即便直爽朴实,但去别人家做客,也很少放开肚皮吃东西。第一是谁家都知道粮食金贵,你若是吃个饱足,兴许人家老少就要喝几日稀如清水的苞谷粥了。第二就是礼数问题,再粗鄙的人也知道要脸面。 但偏偏招娣就是那个不懂事又不要脸面的,足足半盆肉丸子啊,五斤肉外加两瓢面,都被她不声不响的吃了进去。 而且还是在主人家没有准许的前提下,这真是…太丢人了! 桂枝儿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站起身,一连声的同小米赔礼,“小米,真是对不住。这个…招娣,哎呀,我…” “行了,嫂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别着急。” 小米其实也很生气,倒不是多心疼那些猪肉,实在是过会儿陈掌柜来取菜的时候,就要把这些东西取走。这般被招娣儿吃了个干净,又来不及再准备,自然就没了陆老三的份儿。 但桂枝儿挺着肚子,吃了肉丸的又是刘婶子的侄女,她也不好发火,反倒还要劝着。 招娣好不容易塞进去最后一个丸子,撑得差点儿翻了白眼,最后狠狠打了个饱嗝儿,才算缓过这一口气。 “撑死…我了,真香,我打小也没吃过这么多肉!” 招娣嘴里赞着,眼睛还盯着盆里剩下的丸子,很有些想打包带走的模样。 小米实在怕她撑死过去,或者吐出来也是够恶心的。 显然,桂枝儿也想到了这点儿,急忙忙扯了招娣儿告辞了。 “哎呦,我的肚子,你慢点儿,我走不动!” 桂枝儿心里有气,难免手下力气就大了些,扯得招娣有些踉跄,抱怨连连。 “赶紧跟我回去,真是…太…气死我了!” 桂枝儿这辈子从来没丢过这样的脸,气得眼泪都在眼睛里含着了。 不巧出了灶间,正遇到冯简推开窗子换气。 他不知道正专心写什么,手里执着毛笔,眉头微微拧着,沐浴在初春的日阳里,有种别样的高贵儒雅。 招娣儿下意识就要奔过去,却被桂枝儿死命拉住了。 “你拉我干什么,我要过去说句话!” “你说什么?快跟我回家!” 桂枝儿急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及,死死把招娣扯出了陆家的大门。 冯简抬头望去,眉头皱的更深,转而问向出了灶间的小米,“可是有事?” 小米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本来想说忙了一早晨的肉丸子都进了别人的嘴巴,但又怕冯简觉得她小气,只能独自心疼了。 高仁和陆武从外边跑进来,嗅着院子里的香气,都是欢喜之极,疯跑进灶间,结果一见浅浅的一层肉丸,都是嚷起来,“怎么才炸这么点儿丸子?” 小米翻了个白眼,干脆也不说了。 “二哥,去菜棚割一把菠薐菜,中午做肉丸汤,再烙盆葱油饼,这肉丸啊,也不给三哥送了。” “好啊,一会儿我跟着陈掌柜一起去书院,到时候路上给老三再买些烧鸡什么的,他也喜欢吃。” 陆武心粗,听得妹子安排也没多想就跳去割菠薐菜了。倒是高仁眼珠子转了又转,手里捡了几个肉丸子塞嘴里了。 再说桂枝儿哭着回到家的时候,刘婶子正在院子里喂鸡,刘叔带着大儿子大林在琢磨小木器。虽然小米那里说暂时用不到,但左右闲着无事,多备一些总是好的。 众人突然见得桂枝儿红着眼睛回来,都是一惊。 特别是大林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媳妇儿跟前,很是担心的先瞄了一眼她的肚子,这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桂枝儿不等说话,招娣儿已经扶着石桌坐了下来,撇嘴嘟囔道,“谁知道她了,就是娇气,哭咧咧的也不怕晦气。” 桂枝儿一肚子话被堵了回来,气得眼前发黑,捂着肚子就叫了起来。 “我疼,气死我了,我肚子疼!” 刘家人吓得慌了神,七手八脚把她扶到躺椅上半靠着。刘婶子生怕未出世的小孙子有个好歹,伸手替儿媳轻轻揉着肚子,安抚道,“桂枝儿,你可别气,你肚子里还有孩儿呢,有事你说,娘给你做主。” 桂枝儿忍着肚子疼,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哭得更厉害了。 “人家小米一句难听话没说,倒是招娣路上一个劲儿骂小米小气,连个肉丸子都舍不得。那哪是一个,是满满一陶盆,是小米要捎带去书院的。呜呜,我真是没脸见小米了!” 刘家人都是听得脸色发黑,虽然平日没少得小米贴补,但他们可是付出辛苦的,绝不是乞求施舍。有时候生怕外人说闲话,甚至还抢着多做些活计。 没想到,今日却是被招娣儿把这点儿坚持了许久的骨气砸的是干干净净。 招娣儿尚且不认错,揉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嚷道,“她家住的院子那么大,她耳朵上还带着银丁香呢,怎么会差这么几个肉丸子。怪不得我娘说,富贵人家就是小气。” “你给我闭嘴!”刘叔发了火,但到底不好喝骂一个妻族的外侄女,于是狠狠扔了手里的器物进屋去了。 大林也是扶了桂枝儿回屋了,一时间院子里就剩了刘婶子和招娣儿。 刘婶子也是气得不成,刚要训几句,招娣儿却是哭开了,“呜呜,姑姑,我就是想吃肉!在家时候,没有一顿吃饱过,我娘就顾着我弟弟,恨不得把我饿死。那个什么小米也没说让我吃多少,我就多吃了几个。姑姑,我真不是故意的,呜呜,我饿,我想吃肉!” 招娣家里姓王,三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招娣爹爹好赌成性,平日极少做活儿,招娣娘也是个不着调的脾气。一家六口原本靠着老人留下的微薄家产度日,但几年前家产就卖完了。于是,家里就吃了上顿没下顿,艰难起来。 原本,他们一家同早早嫁出去的姐姐也没什么来往,偶尔听说老熊岭有招财童女降世,带着家家户户发达了,这才猛然想起这个姐姐就住在老熊岭。 当年,王家几乎是半卖半嫁把闺女给了无父无母的打猎小子,之后一直不闻不问,如今再上门实在有些抹不开脸面。但不想有人这时候上门,给他们一家添了一把柴火,越发烧的抓心挠肝,于是,把招娣撵了来探探虚实。 没想到,招娣还是这个招人厌烦的模样,连亲姑姑都看不下去。 “行了,你也别哭了。以后长点脸,多大的姑娘了,去人家做客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丢脸事…” 刘婶子还想说几句,教教侄女做客的规矩,可惜招娣儿一听说不追究了,立刻站起来拍拍屁股问道,“姑,咱们中午吃什么啊?” 刘婶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儿也伸手捂了肚子。可惜,她肚子里却是没有小娃娃,只能狠狠喘着粗气进屋去了… 前院里,小米本以为招娣儿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当真出乎她的意料,晚饭时候,她刚刚把肉粥盛到盆里,再去端蛋羹的功夫,招娣儿又站在灶台边流口水了。 第040章 可恨之处(补更) “小米啊,我在外边闻着香味,实在饿得走不动了。我姑说你最心善,家里也有银子,你不会不舍得分我一碗粥尝尝吧?” 小米实在想说,“我跟你不熟啊,随便跑人家讨东西吃,你不脸红啊?” 但是,刘婶子一家平日待她实在不错,她就是看在她们的颜面上,也不好说的难听。只能拿了个大陶碗盛了肉粥,“你吃完赶紧回去吧,这会儿饭口,刘婶子怕是找你呢!” “好,好!” 招娣儿也不要勺子筷子,端了大碗站在门口,一边顺着碗沿儿稀溜溜舔着肉粥,一边转着眼珠儿瞄向东厢房。 小米看的实在是反胃,一再提醒自己,招娣儿走后,那只碗就拿去喂鸡。 可惜,招娣胃口实在不小,吃完肉粥,又盯上了蛋羹。 小米实在怕不分她一碗,那蛋羹会被她的眼神烤糊… 陆家的晚饭桌儿一向是人口最齐全的时候,大伙儿说说白日的事,听小米指派一下明日的活计,最是方便。 但今日每人身前都有蛋羹,唯独缺了小米那碗。 冯简挑挑眉头,想起方才出门那个眼熟的背影,大约有些明了,伸手把自己那碗送到了小米跟前,“我胃口不好,吃不下。” 小米其实也被招娣儿惹得胃口不好,蔫蔫应道,“我也胃口不好。” “咦,你们都不吃,那我吃啊!” 陆武虽然习武,崇尚力量,但偏偏最爱吃的就是滑嫩软绵的蛋羹,这会儿平白多了一碗,欢喜的不成,张开大嘴就倒了进去。 小米无奈,扯了帕子替他擦拭掉落的蛋羹。 倒是陆老爹难得开了口,“小米,今日来的小姑娘是刘家的亲戚?你平日难得有个同样年纪的小姐妹,可要好好相处着。” 小米强忍着没有翻白眼,难道要跟老爹说,这个小姑娘是个没皮没脸,特别讨人嫌的性格吗? 她还做不到背后说人长短,更何况还有刘婶子一家的颜面呢,只能闷闷应着,“知道了,爹。” 好不容易吃了饭,小米端了碗筷去灶间,高仁儿随后跟了进来,笑嘻嘻竖起一根手指头,“我帮你把那个小丫头收拾了,只要一盆麻辣兔肉,如何?” “千万不要,人家小姑娘不过是路过,碰巧进来看看。明日就不会来了,你可别随便动手。”小米可是太清楚高仁的手段了,上次来家里威胁要买菜的那几个地痞,如今怕是已经变成了爬行动物。若是让高仁去处理这事,肯定要出大事。到时候怎么跟刘家人再相处啊! “你想吃兔肉,我给你做就是了。你可别瞎参合!” “好吧!” 高仁应的有些不情不愿,小米生怕他嘴上答应,背地里行事,只能使出撒手锏,“麻辣兔肉怎么做都股土腥味,不如我明日给你做红烧肉好了,保管你爱吃。” “当真?那个肉当真好吃?”高仁欢喜的一蹦三尺高,小米趁机抓了他的劳工,“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赶紧帮我剁肉馅,我贪黑再炸一盆肉丸子。好在今日陈掌柜有事没来,还来得及捎带去给三哥。” 有了美食做动力,高仁还真没偷懒,剁了足足半盆肉馅儿。小米忙碌半晚,终于炸好了肉丸子,直接端去了后院凉透装了筐子。 末了钻进被窝时候,想想自己这般防备人家一个小姑娘,倒好似真有些小心眼了。明日不如先送些吃食去刘家,隐晦提醒一下刘婶子。毕竟这般赖在人家讨吃食,太过失礼。她们陆家日子好过,不差这一口吃食,旁的人家却是不成。万一因为招娣儿这般行事起了口角,刘家就尴尬了。 她盘算的倒是很好,但偏偏招娣儿吃香了嘴巴,又认准小米心软好欺负,早起陆老爹一开了大门,她就钻了进来,直接在灶间翻开了。 小米洗漱好,刚到灶间就看她上蹿下跳翻捡筐篓,于是再也忍耐不住,冷声问道,“招娣儿,你在做什么?若是我没记错,这是我家灶间吧!” 招娣儿吓了一跳,不情不愿收回手,尚且抱怨道,“我不过是嗅着有肉丸子的味道,翻翻放到哪里了。” 说罢,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又问道,“早晨吃什么啊?昨天那个肉粥不错啊,我还想吃!” 小米狠狠翻了白眼,真是不想再跟这种人费心了,直接指了门口,“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去喊刘婶子带你回去?” 招娣儿显然没想到小米会这么说,愣了一愣,才嚷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不就吃过你一碗粥吗,干什么撵人?你家里有钱了不起啊,住大院子了不起啊! “对,我就是了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 既然撕破脸了,小米也没打算再留手,憋了几天的郁气怦然爆发,“我家有银子是我的事,我家住大院子也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家有肉粥,我不愿意给你喝,怎么了?我是你爹娘啊,我凭什么养着你!给我出去!” 招娣儿黑了脸,开口还想骂什么,却是突然收了回去,转而哭哭啼啼出了灶间门。 小米皱眉,跟着招娣儿走到门口,这才发现冯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东厢屋檐下,晨光替他披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越发丰神俊朗。许是听见了先前的吵闹,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很是有些不耐的样子。 招娣儿还以为冯简如此是替她抱不平,冲上前,哽咽抹着眼泪。 “公子,奴家实在是饿的受不了,听说陆姑娘最是善良不过,就来讨口残羹剩饭,哪里想到,她…呜呜,并不如外边说的那样…呜呜,可怜奴家…” 小米听得差点没吐出来,实在没想到这没脸没皮的丫头片子,还是个心机婊。 方才还自称“俺”,叫她小米,转眼功夫,她就成了陆姑娘,人家也成了“奴家”。这画风也转变太快了,妥妥的英雄救美或者怜香惜玉节奏啊。 可惜,冯简显然不打算配合演出,冷了脸,直接甩出一个字,“滚!” 末了,慢慢走去灶间,问询同样有些惊愕的小米,“早上做什么,我来烧火。” “哦,好。” 小米扫了一眼站在院子里被晨风吹得凌乱成狗的某个可怜女子,再也忍耐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包馄饨吃吧。芫荽猪肉馅的,特别鲜亮!” “好。” 招娣儿僵硬的转过身子,眼见灶间里的两人,一个烧水一个和面,配合默契,欢声笑语。 她的脸色是红了白,白了黑,最后一跺脚,恨恨跑出了院子。 冯简眉梢挑了挑,把手里的干柴扔进灶堂,劝道,“没必要为了这样不相干的委屈自己。” 小米心里一暖,停下手里揉着的面团,甜甜一笑,“好,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小气。” “我说过,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若是你不愿意,这天下就谁也拿不走。” “好,我记着呢。” 门外的春风,悄悄凑过来听了几句,到底害怕被满屋子的甜蜜味道沾上身,以至于飞起来太沉重,于是半是羡慕半是羞涩的跑掉了… 一张方方正正的面皮,裹了肉馅儿,那么一对折,再一捏合,一只元宝馄饨就包好了。 锅里的骨汤煮的繁了花儿,下了馄饨,撒了紫菜,虾皮,还有少少的盐,滴两滴香油,难得的美味就可以出锅了。 陆家老少围着桌子吃的是心满意足,陆武即便吃饱了了,又狠狠添了一碗,一边吃一边抱怨,“我今日去寻老三,来回七八日,少吃多少好东西啊。” 说罢,又嘱咐妹子,“小米,做好菜,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好。” 小米对贪吃的二哥一向当弟弟疼爱,自然无有不应,免不了又嘱咐几句路上小心,别管闲事之类的。 陆武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小馄饨却是一个个进了肚子。 小米无奈,只能琢磨着一会儿好好托付陈家管事一路照应了。 不说陆家这里吃喝的热闹,只说后院刘家这会儿也正热闹,但同样的字词,却表现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桂枝儿这几日实在是看不上招娣儿,但作为刘家儿媳,她又不好说什么。于是昨晚就同大林说了一下,想要带着柱子回山下镇上的娘家去看看。 大林惦记媳妇儿肚里的娃子,舍不得她被气到,于是就打算饭桌儿上同老娘说说。 可是不等上饭桌儿,桂枝儿开了箱子取私房钱,盘算着给爹娘买些东西的时候,却发现箱子里的那几十文钱没了踪影,就是当初娘家陪嫁的那对儿银镯子也不见了。 她当即就哭了起来,要知道为了这对儿银镯子,她娘把家里的秋粮卖了一半,惹得嫂子吵闹了半个月。 每次回娘家她都要带去让家里人看看,一来证明刘家不曾贪图她的嫁妆,二来也是让外人知道她过的好。 没想到,一年戴不了两次,压在箱底的宝贝居然不翼而飞了。 “大林,大林!呜呜,怎么办?” 桂枝儿跌跌撞撞就跑了出去,差点儿绊着门槛摔进院子。 大林一把扶了媳妇儿,不等问询,刘婶子已经骂了起来,“到底怎么了,一大早就闹起来,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你当自己呢,折腾什么!” 第041章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 桂枝儿听得这话,知道婆婆对自己不满,更是委屈,大声哭了起来。 “娘,我的银镯子不见了!那可是三两银子买的!” “什么?” 这下刘家人都着急了,纷纷问着,“怎么就丢了,你是不是忘了放哪里了,快好好翻翻。” “我就一只嫁妆箱子,布料早给大林和柱子做衣衫了,就剩一个布包裹着镯子,一开箱子就看到了。” 桂枝儿哭得打嗝,不知道怎么同娘家交代,刻薄的嫂子还不知道怎么嘲讽她呢。 刘家人也是脸色不好,传扬出去,怕是还以为他们贪图儿媳的嫁妆,“丢”字是假,偷偷卖掉才是真吧。 刘婶子烦躁的一摔手里的抹布,恼道,“哭什么,还不好好找找去。家里也没来外人,怎么就丢了?” “谁说没来外人?”小刀硬邦邦扔下碗筷,冷笑道,“娘的侄女不是在家吗?” “什么我的侄女,”刘婶子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骂道,“那是你表妹!” “什么表妹?”小刀也火了,跳起来就嚷开了,“就是个破落户,先前多少年怎么没听说有这门亲戚,这时候跑来打着什么主意,娘别说不知道!我是豁出去了,娘,你别管怎么安排她,别往我跟前塞。我就是打光棍,也不会娶她!” “死孩子,你说什么呢?” 女子偏向娘家,这几乎是本能。刘婶子这几日听招娣诉苦,很是有些心疼,先前要小米做儿媳的心思就有些动摇。一来小米越来越能耐,好似连粪球都能变成金子一样,她有时候也怕儿子配不上人家。二来,招娣儿是娘家侄女,做了儿媳,总好过外人。但这毕竟只是她偷偷琢磨,没敢跟家里说一个字。 如今被儿子当场戳破,她很是心虚,赶紧找补道,“你舅舅说不定都给招娣儿寻婆家了,你想娶,人家还不嫁呢!” “那就好,娘你可记住了,到时候别怪我不孝顺!” 小刀可不是好哄的孩子,直接把话头儿按死了。 刘婶子还想再打儿子两巴掌,找回当娘的权威。 不想,这时候,招娣儿却是揉着肚子进了院子。 “姑啊,早饭吃什么,饿死我了!” 刘家人都是嫌恶的扭了脸,倒不是招娣这些时日吃了家里多少粮食,实在是吃相太差了,但凡菜盆里有一片肉,她都要翻个底朝天,根本不理会自己是客人,不理会长辈在旁边。可谓是半点儿礼数都不懂,惹人讨厌。 但桂枝儿却是顾不得这么多,嚷道,“招娣儿,你是不是进过我的屋子?你拿了我箱子里的银镯子吗?” 招娣儿脚下一顿,眼珠子滴溜溜在众人脸上转了半晌,这才梗着脖子应道,“嫂子说什么呢,我知道你嫌弃我来做客,吃了家里的粮食,但你也不能把我当贼啊!” 说完她又转向刘婶子就抹了眼泪,“姑姑,我是住不下去了,我这就回镇上去了。我爹娘虽然常打我,不给我饭吃,但也没把我当贼骂。我走了!” 她抬腿就要往院外走,连平日半讹诈半搜刮的那些衣衫鞋袜都不准备要了。 刘婶子还以为侄女是气急了,桂枝儿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于是一咬牙豁出去了,上前扯了招娣的袖子就闹开了。 “你不能走,你还我的银镯子!” “哎呀,你放手!”招娣儿也不是善茬,死命的往回扯袖子,甚至抬脚还要去踢桂枝儿的肚子。 这下大林可是忍不住了,上前护了媳妇儿,也加入到了拉扯的行列。 桂枝儿有了男人帮手,越发扯住招娣不放了。 “咔擦!” 招娣儿的袖子终于禁不住桂枝儿夫妻的“热情”挽留,突然断裂开来,闪的桂枝儿夫妻一个趔趄,也掉落出来一个鼓囊囊的布包。 小刀眼尖,窜上前就扯开了布包。 一对儿银镯子,外加几十文铜钱,就这么沐浴在晨起的阳光里,分外刺眼… “招娣!” 刘婶子气得两眼发黑,奋力吼了一嗓子。 招娣眼见事情败露,没有办法就耍了赖,“我没偷,我是在院子里捡到的。” 可惜,刘家众人谁也不是三岁的傻孩子,哪个会相信这借口啊。 刘叔直接摆了手,“拾掇拾掇,送她回去,以后别再来了!” 桂枝儿拿了布包,扶着大林的手,又扯了儿子大柱直接回了房间。 小刀这次倒是积极,直接操起院角的弓箭,嚷到,“我去送,回来路上说不定还能打只兔子。” 刘婶子在家里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对招娣也是失望之极,“走吧,别再来了。” 招娣儿一见姑姑都不帮着她了,终于慌了神。 “姑姑,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招娣死死抱了刘婶子的大腿,差点儿把刘婶子掀倒在地,吓得小刀赶紧上前帮忙,但他一个后生,怎么也不好拉扯表妹,只能扎着双手一个劲儿的嚷着,“你快放开我娘,快放开!” 招娣却是不肯,眼珠子狠命转了半天,终于想到个缓兵之计,“姑姑,你就让我留下多吃两天饱饭吧,我后日早起就走,一定走!” 刘婶子死命扯着滑落的裙子,实在没有办法,又急又气,只能答应着,“行,行,你快放手!” 招娣如愿了,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讨好道,“姑姑,我帮你洗碗去啊!” 说罢,一溜烟钻进了灶间。至于是洗碗还是偷吃,就没人知道了。 小刀气得跺脚,刘婶子也是脸色不好,但终究是她娘家人,于是劝道,“算了,再忍一忍吧。左右就一日,也惹不出什么祸事来。” 小刀不好对娘亲发了脾气,拿起弓箭就去寻山上那些兔子山鸡的晦气去了… 时日即便过得再慢,终是一步步向前走着。 眼见天色越来越暖,整个老熊岭的男女老少都忙碌了起来。 家家户户恨不得一日三次去看陆家菜棚里的苞谷苗,哪里舍得好好的青苗栽进新开的荒地,都是倒出了最好最肥的一块好田。 末了,选个日头最足的晌午,才把一箱箱苞谷苗拉回家,坐了一瓢水,栽进了地里。 而小米堆在温室里的那几千斤土豆种,因为温度湿度适中,也是长出了白生生的细芽儿。 昨日贪吃的陆武出发去给弟弟送吃食了,留下高仁也不消停,抱了几个生芽的土豆要放进锅里炖肉,吓得小米打算寻了村人帮忙,把土豆种按照芽眼儿切成块儿。 要知道,发芽的土豆可是有毒的。为了防止这个吃货把自己小命搭上,还是早日种到田里才放心。 山下的三十亩旱田,地头地尾都堆了很多粪堆,整个老熊岭,十八户人家,一冬日的“五谷轮回成果”都在这里了。 经过北风和日光的照料,如今这些“成果”已经风干了。村里的汉子们用叉子挑开,混上黑土再攒成堆。如此折腾几次,就能直接扬到田里做底肥了。 小米烧了茶水,晾得温热,就拎去田间给众人解渴。 冯简换了粗布衣,正同村人闲话儿,有心想要学学这沤肥的活计,又实在过不了心里的关卡。 正是犹豫的时候,小米就笑嘻嘻到了。 一身水绿色的棉布衣裙,袖口和裙角绣了鹅黄色的迎春花,趁着她白皙的笑脸,更显娇俏了。 冯简眼里笑意更深,迎上去接了沉重的茶壶。 小米抹了抹额头细密的汗珠子,笑道,“冯大哥,这么脏,你怎么还过来了?” “我想学学沤肥。” 冯简倒也不瞒着小米,“若是这农家肥之法传出去,变废为宝,多收粮食,可是造福天下的好事。” “当然了,多收粮食就能多养活几个人啊。不过,我也是瞎琢磨的,还是先在我家这三十亩旱田试试,若是秋日收成当真不错,就是咱们不想往外说,怕是别人都要千方百计来打探了。” “倒也是这个道理,”冯简点头,末了扭头望向远处的山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长舒一口气,又道,“仓禀足而知礼仪,百姓吃饱了,安居乐业,天下也就太平了。” 老杨拎着铜烟袋走了过来,笑着插话道,“就是这苞谷苗培育起来太难,否则当真都像岭上人家一样直接栽了青苗,可是太节省时日了,秋时北地必定处处丰收啊。” “对啊,就是海布太难得,价格也高。若是能普及,天下农家都会受益。” 小米抬手给冯简倒了一碗茶,刚要抬脚去寻村人,就听老杨说,“小米姑娘,你说若是把稻种培育成秧苗再下水田,是不是也能缩短成熟时日?” “啊?”小米听得一愣,好奇问道,“难道你们这里不育秧,都是直接把稻种撒在水田里?” 你们这里? 老杨和冯简都是敏锐抓到了她话里的蹊跷,但却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老杨笑呵呵说道,“是啊,南边的十几个州府都是把稻种直接撒水田里。” 小米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很是觉得自己方才的问题有些蠢笨。既然这里人不知道用海布扣棚子种反季节蔬菜,自然也不知道扣棚育秧了。 “那南边州府的稻米是一年几熟?” “天下的稻米不都是一年收割一次吗?” 这次倒是轮到冯简和老杨惊疑了,四季轮回,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难道不对吗? 第042章 粪土浇头 “你们不知道庄稼能轮种吗,或者说稻米一年两熟?” 小米想了想,好似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于是扫了一眼远处的村人,开始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去。 “嗯,那个我也是乱想的,做不得数啊。我先去给大伙儿送茶水…” 可惜,老杨和冯简两人四只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她,不催促也不责怪,却让她觉得压力山大。 说话说到一半就停口,确实不厚道。小米突然想起前世她也曾咒骂那些无良作者,如今怎么也做了同样的事。 这般想着,她就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我也忘记从哪本书里看到的。虽然节气不好改变,但是可以适当的加以利用。比如在相对暖和的州府,可以在种过苞谷之后,再播种一茬冬小麦,小麦雪下越冬,春日里生长,大约四月收割。然后再种苞谷…” 小米越说越是小声,实在是因为杨伯和冯简盯着她的目光太吓人了。 “苞谷是三月播种,晚了一个月,秋时赶不上成熟…”老杨说了一半,却是猛然扭过头去。 在他的身旁,就是陆家的苞谷地。村人分走了绝大部分苞谷苗,剩下的只够陆家种两亩,昨日晌午刚刚种下,如今已经缓了过来,正迎着春风舒展手臂… 原本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的轮种,若是有了扣棚育苗帮忙,还有什么实现不了的。 三月苞谷可以扣棚育苗,四月收了小麦直接栽苞谷苗,还有什么来不及… “两熟的稻米,是怎么回事?” 小米既然说了苞谷小麦轮种,这两熟水稻也就没什么好瞒着了。 “湖广以南更暖和的州府,可以把稻种像菜籽一样扣在菜棚里育苗,等到稻苗有五六寸高了,再分成两三棵一组,隔半尺栽倒水田里,省过了稻种在田里自行发芽的功夫,自然就熟的快了,而且产量也高。一年种两次,收两次,很容易啊。” 老杨同冯简对视一眼,都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米说的很容易,他们听了也很简单明白。但偏偏这些道理和方法就像一层窗户纸,未曾捅破之前就是没人知道… 小米生怕两人再问她什么不好回答,就蹑手蹑脚打算偷溜儿。 不想两个淘气娃子,趁着众人没看到,偷了木锹跑附近的粪堆倒土玩,一时兴起就当这是秋时扬谷子了,手下没个准头儿,那两锹粪土就奔着小米三人甩了过来。 冯简下意识一转身,张开臂膀就把小米护在了怀里。 老杨用袖子挡了大半,末了笑骂两个闯祸的小子,“二娃,狗剩儿,还不道歉?明日让你们先生加功课,看你们还有没有功夫出来淘气!” 两个淘气小子挠挠脑袋,都是傻笑着上前行礼。 可是冯简却没有如同往常一笑而过,他侧头死盯着肩头的某片物事,脸色变换,实在诡异。 小米顾不得害羞,扫了围过来的村人一眼就跳出了冯简的怀抱,还不等说什么就见冯简一歪头,大吐特吐起来。 老杨眼疾手快,赶紧替他拍去肩头的“不明物”,开口想要劝什么,却生怕出口的是笑声。 小米也是上手帮忙拍去其余灰土,极力压低着脑袋,生怕做了“出头鸟”。 但高仁可是不管那么多,从远处窜过来就嚷道,“哈哈,少爷,你被粪土浇头了!放心,粪尿都干了,不臭! 这话听着是劝慰,但偏偏他脸上的幸灾乐祸,连天上飞过的鸟都看的出来… “那个啥,冯大哥,你好点了吗,回家去洗个澡吧?” 小米好不容易忍了笑,生怕村人们粗豪,拿了冯简开玩笑,惹他恼羞成怒,赶紧拉了他往回走。 果然,没走多远就传来村人的笑声。 “冯少爷一定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沾点儿粪尿就受不了了。” “是啊,老子当年还掉进过熊洞呢,那个味道啊,顶风臭十里。回家之后,我媳妇儿硬是让我去河里泡了大半日,晚上还不让我上炕呢!” “哈哈,老子倒是被狐狸崩过一屁股,别提了,那个骚臭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的热闹,小米已经是不敢看冯简的脸色了。 冯简顾不得仪态,边走边脱了外衫,还想脱中衣,却顾忌着小米在身旁,死死忍住了。 小米红了脸,冲进灶间就开始舀水。好在家里大锅时常备着热水,这会儿倒是方便。 即便这样的时候,冯简也没忘记照顾小米是个姑娘,等在灶间门口,一见水桶舀满,就直接提回了东厢房。 东厢房内间用屏风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洗漱空间,放了澡桶和马桶,平日洗澡和冬日晚上出恭都方便。 小米帮忙又送了一桶冷水,听着房里的水声,就赶紧退去了灶间。原本中午准备做炸酱面的,但这会想想炸酱面的颜色,实在和某物很相像,没办法只能临时改一改。 昨日陈掌柜上门的时候,送了一小块牛肉,可谓是意外的惊喜。 大元王朝,极度缺少耕牛。一头耕牛的价格足够一个小户人家攒二十年了,就是小米这样的“富婆”再问了价格之后也打了退堂鼓。 听说每头耕牛在府衙里都是登记在案的,无故杀害或者损伤一头,都要吃官司的。 小米来到陆家这么久,爱做美食,又爱吃,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牛肉啊。 她原本还舍不得吃,这会儿冯简“受了委屈”,就需要牛肉安抚一下了。 不过,安州地处北疆,临近外蛮,马匹价格倒是不高,也许以后可以试试训练马拉犁杖,起码比人力要效率高吧。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揉了早起发好的面,剁肉馅,切小葱,忙的不亦乐乎。 结果,肉馅也包进了面饼里,正躺在案板上,等着进油锅镶金边儿的时候,却是听得院子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 小米惊了一跳,扔了手里的面碗就跑了出去。 招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院子,这会儿正仰面倒在地上,胸口一只湿淋淋的脚印儿,沾在浅红色的纱裙上尤其显眼。 “这是怎么回事?” 小米皱了眉头,不等上前再问,尚且在晃动的东厢门又打开了。 冯简的头发湿透散落在肩上,身上的外衣虽然系好了带子,却还是能看出狼狈模样。 他眉头狠狠拧着,目光冷得吓人,不等抬脚出来,招娣儿已经是缓过一口气,尖声惨叫起来,“救命啊,姑姑救命啊,我要被打死了!救命啊!” 老熊岭本就不大,为了防备野兽,各家的房子也挨得很近,否则平日也不能陆家有什么事,大伙儿很快就赶来帮忙。实在是十八家一体,同生活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 这会儿,招娣叫的惨厉,各家准备午饭的妇人们,还有慢悠悠往岭上走的男人们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扔了叉子木掀都是跑进了陆家院子。 可是,所见之事并不是他们想象里的野兽进村或者外人欺压,反倒很是有些诡异。 招娣儿虽然没来几日,但人人都是认识的,原因自然不用多说。 但这会儿她不在刘家呆着,不顾春日寒凉就穿得如此单薄,甚至湿了前襟,躺在陆家院子里,到底怎么回事? 再看东厢房门口脸色黑沉的冯简,同样狼狈半湿的衣衫… 有脑子活络的人就猜出了大半,正想跑去找刘婶子一家的时候,刘家人终于赶到了。 若是平日,刘家必定是第一个赶到的。但先前招娣儿惹下的事,刘家人都觉得在小米跟前有些抬不起头,有事也就不好往前凑。 方才又没听出招娣儿的动静,后来还是桂枝儿做好饭回屋,瞧着自己箱子又被翻开了,闹起来才让众人想起招娣儿不见了,而陆家正巧闹出了动静… 果然,一家人跑来一看就见招娣儿穿了桂枝儿的夏衣,如此狼狈,丢人现眼! 刘叔恨得咬牙,但刘婶子是招娣的姑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招娣儿,到处喊你吃饭,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回去!” 招娣一见来了自家人,叫喊的更尖利了,她也不吝惜身上的衣裙,直接滚到姑姑脚下,伸手就抱了她的大腿。 “呜呜,姑姑,你要给我做主啊!我的清白毁了,我不能嫁人了,我还不如去死啊!” 说着话儿,她就拿脑袋撞地,手里却是依旧抱着姑姑的大腿不撒手。 刘婶子被闹的慌了手脚,即便再不喜欢这个侄女,但清白对女子来说可是天大的事。若是处理不好,她那个破落户兄弟和弟媳妇儿怕是也要找来闹一场。 她瞧了半晌不知道问谁,最后就抓了小米问道,“小米啊,这是怎么回事?你在家,你可看到了?” 众人也是望向小米,冯简是陆家的贵客,招娣儿是刘家的侄女,这两人之间闹起来,还在陆家的院子,问询小米这个主人自然最稳妥了。 小米就算没谈过恋爱,但是那部红遍大江南北的宫斗剧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没想到这样的好戏,如今就在她的眼前上演了。 她不是不相信冯简的人品,但这个时候,多一点儿倾向都容易让人家误会是偏帮,不如实事求是,只说看到的,听到的。 第043章 杖毙 “方才冯大哥在地里沾了粪土,我帮他烧了热水送去东厢房,原本我还想送壶茶水,但听着里面有水声,我就去灶间准备烙馅饼。刚忙到一半,招娣儿就在院子里惨叫,我出来一看,就是这个样子了。” 众人扫了一眼她手上半干的细面,对她的话半点儿都不怀疑。 刘婶子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望向冯简。 “那个冯少爷,这…” 冯简不等她说完,就冷冷接口道,“我正洗澡,身后有人搓背,我回身见是这贱婢,开口撵人,她不出去。我披了外衣踹了她出门!” “什么!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自甘下贱,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啊,刘家家风不错啊,怎么有这样的侄女?” “瞧着这姑娘还不错,居然是这样!” 老熊岭上多少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丑事,众人即便还记得给刘家留脸面,但还是忍不住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刘叔父子几个气得脸色红透,恨不得羞恼的找块石头碰死! 招娣儿偷偷趴在地上,原本还存了一丝侥幸,这会儿一见众人这般,也是急了。 家里好赌的老爹已经卖光了所有能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她了。老娘也是不着调的,整日里说起隔壁孙家在花楼做丫鬟的闺女得了多少赏银,那模样怕是准备把她也送去。 她原本来姑姑家,是存了心思要嫁给小刀的,但小刀却不好笼络,怎么都不肯看她一眼。倒是冯简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夜里偷听姑姑和姑父说话,也都猜测他身世尊贵,今日就咬牙冒险拼一把。若是成了,她兴许从此就过富贵日子了。若是不成,有姑姑一家在,总不至于送命吧… “呜呜,不是这样。冯少爷,你不能这么害我啊。是你说喜欢我,要收我在身边,我这才舍了脸面,伺候你沐浴。呜呜,我一个姑娘家,你不说,我怎么敢。呜呜,我以后嫁不了人了,只能死啊!” “呃…” 众人正说的热闹,突然剧情如此反转,就都闭了嘴,眼神莫名的望向冯简,还有小米… 虽然猎户们天生莽直,但多少看得出,陆家这个贵客对小米很是不同。偶尔晚上躺在被窝里,两口子闲话儿也说起过。 小米这般聪慧能干,就算不是财神座下童女降世,那也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村里这些后生再好,怕是也娶不得她。将来不知道要便宜哪个大户人家,兴许就是陆老三高中之后,嫁个官家公子也说不定呢。 但冯简腿伤养好了,却留恋不去,众人再傻也看出点儿端倪。 如今,不管是招娣自甘下贱,还是冯简主动勾引,这事都不光彩。那小米会如何… 陆老爹同陆老大父子倒是没有村人想过这么多,实在是不愿意小米多听多看多参合到这样肮脏的事情里。 陆老爹摆摆手,示意陆老大把小米带去后院。 冯简眼见小米半垂着眼眸,看不出神色如何,心里急迫,恼意翻涌,再望向招娣,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好,你既然说我答应收你在身边伺候,那就签卖身契吧。” 他的话音落地,众人都是惊了一跳,实在没料到,方才还是暴怒,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再看半躺在地,胸前衣衫半透的招娣儿,也还算有那么几分颜色,于是众人,特别是男人们对视一眼,都自觉猜到了原因。 大户人家收妾室,若是女子娘家身份高还好,直接一顶小轿子从后门抬进去,若是女子身世卑贱,就会签个卖身契做奴婢,伺候在屋子里,待得怀孕或者寻个借口再抬成妾室。 这招娣儿家里太上不得台面,自然要先做奴婢了。 显然招娣也想到了这些,她脸上的狂喜掩也掩不住。 “好,我签,我签!” 倒是刘婶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开口拦阻道,“招娣儿,这事以后再说,你还是跟你爹娘商量…” “姑姑,就算我平日不得你喜爱,你也不能拦着我过好日子啊。以后我有了银钱,一定加倍还给你!” 招娣儿正忙着爬起来整理衣裙和头发,哪里听得进去,气得刘婶子跺脚。 笑眯眯的杨伯倒是个快手快脚的,进屋不过片刻就拿了一张写好的契纸出来,墨迹新鲜。 招娣儿偷偷瞄着脸色莫测的冯简,心里一丝犹豫都没有。她娘说了,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就算她今日惹恼了他,过后只要撒个娇,掉几滴眼泪,多说几句倾慕他,想要跟着他,实在无奈才出此下策,这事也就过去了。 等着她的是山珍海味,华衣美服,荣华富贵… 她激动的手指都在颤抖,也不怕疼了,咬破食指就按了上去。 老杨仔细看了看并无不妥,就收了契纸,扭身问道,“少爷,这奴婢要怎么处置?” 冯简双眸冷冷扫过众人,慢慢吐出几个字。 “以下犯上,杖毙!” 杖…毙! 众人都是齐刷刷打了个哆嗦,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贪图招娣的美色才买了她做奴婢,准备抬姨娘吗,怎么转眼就要打死了? 难道签了契纸,就是为了名正言顺打死招娣… 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众人头顶,下意识退了又退。 平日瞧着这冯少爷话不多,待人也和气,就把他当普通人了。但大伙儿都忘了,富贵人家出来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高仁在一旁看着,早就觉得无聊,这会儿听得主子亲口下令打杀招娣,喜的一蹦三尺高,拖着墙角寻来的一跟手臂粗细的树枝就到了招娣跟前。 许是嫌弃树枝太长,有碍施展,他直接抬脚踩了上去。 咔擦! 那树枝应声而断,露出中间白刷刷的茬口,一如招娣的脸色。 “啊!救命啊!” 她尖叫着躲去刘婶子身后,没命的喊了起来。刘婶子也是吓傻了,这会儿反应过来一把护了招娣。就算侄女再不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乱棍打死。 “冯少爷,招娣年纪小,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吧。我们不卖身了,不卖了!” 冯简仿似没有听到一般,转身回屋去换衣衫了。今日这般形容狼狈,可谓是他平生之耻,更何况还是在心爱的姑娘面前… 刘婶子还要上前求情,老杨却是拦了她。 “刘婶子,你既然知道侄女不好,就该严加看管。这些时日,怎能让她不分早晚,日日跑来这院子呢。” “啊?不能啊,招娣儿每日都在家…”刘婶子下意识分辨,却是惹得旁人插嘴道,“原来招娣也来小米这里了,我还以为她就去我们那几家了呢。每次都赶上饭口,桌子上有肉,她就吃,我们还以为在…嗯,吃不饱呢…” “不是吧,她也来我家了,足足吃了一只山鸡呢,急的我家虎子哭了半晚。” “这么说,她是家家的饭碗都端过了,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知礼数,怪不得让冯少爷厌恶,原来是早晚都往小米这里跑啊。” “也是,小米是出了名的会整治吃食,招娣没肉都不下筷子,来这里最多也不稀奇。” 虽然这两月有小米带着众人赚了些日用零钱,平日里吃食用物也不少贴补大伙儿,但家家户户的日子同原来也没好过太多。 桌子上好不容易有个肉菜,除来孩子,大人都舍不得吃。但偏偏村里来了个招娣儿,进门也不客套,见到肉菜就上桌抡筷子,不管不顾吃饱喝足就走人。留下哭闹的孩子,就好似同她没干系一般。 妇人们心眼小,多少都有些不满,这会儿听得满村都是受害者,就忍不住议论起来。 刘家人这才知道一到吃饭时候就找不到的侄女去了哪里,羞恨的真想抢了高仁手里的棒子,直接把她打死。 冯简换了干净衣衫出来,扫了一眼高仁,冷声道,“动手!” “好咧!” 高仁眼里嗜血之意渐浓,舌尖舔了舔嘴角,一个闪身就冲了上去。 招娣儿吓得抬手护着脑袋,张嘴想要尖叫,但不等出声,就觉左臂剧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啊!” 满院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惊得愣在当场。 高仁举了棒子还要再落下,却是被刘婶子生生抱住了。 “饶命啊,饶命啊!” 她也是吓得狠了,只记得说这一句。村里人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不好眼睁睁看着招娣被打死,毕竟平日同刘家处着也不错。于是,都要上前帮忙拦一拦。 高仁却是不管这些,还要再挥棒子的时候,手臂却被小米拉住了。 招娣儿只昏了那么一瞬就醒了过来,她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岁,这会儿被打断一条胳膊,疼得钻心,下意识望向站在台阶上一脸冷漠的冯简,终于明白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死我!我不想死!” 招娣儿挣扎着爬起来,疯狂磕着头,“我爹娘要我卖去窑子,我害怕,我不想去。他们说学了种菜法子,就给我爹银子,我娘就给我找好婆家。可我学不会啊,我不想死啊,饶命啊,饶命啊!” 她是真的吓疯了,嘴里颠三倒四说了一大串,末了抱了刘婶子的大腿又求起来,“姑姑,我嫁给小刀哥,我一定好好干活,我不馋了。姑姑救我,我不想死!” 第044章 内情惊人 村里人原本听着还觉得可怜,但后来就有些觉得不对味了。 小刀生怕老娘真把招娣给他做媳妇,急的跳脚,“娘,你要是把她娶回来,我就去死!” 刘婶子不等发飙,小刀后脑勺已经被人拍了一巴掌。 老冯爷扶着大儿子的手,沉着脸色走上前,看向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招娣,开口问道,“丫头,我问你话,你只要老实说明白,我就替你求情。” “啊?”招娣认出老冯爷是村里年岁最大的老头儿,若是有他求情,她活下去的希望自然更大,于是赶紧点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说有人给你爹银子,要你来学种菜的法子?” “是,是,有一个人穿着绸缎衣衫,晚上来我家,说我姑姑家里发财了,冬天能种菜,若是学会了,就一辈子吃穿不愁。还说,我爹要是不愿意种菜,就把法子卖给他,他给二十两银子!” 说着话儿,她又哭了起来,“我娘说,实在不行就嫁给小刀哥,以后慢慢学。呜呜,我不想被卖去窑子,我想天天吃肉…” 众人听得都是变了脸色,小米说过,种菜的法子要教给大伙儿,甚至平日做活儿的时候,她也传授了不少。 有了这样的法子,以后老熊岭上家家户户的子孙,就是不上山打猎,也足够养家糊口,生儿育女了。 如今,种菜的法子,已经不是陆家的,而是整个老熊岭的。 他们尚且没有学会,没有防备,外人却早早起了觊觎之心。 招娣儿是年岁小,这些时日去了菜园几次,看不出什么门道,就想着攀上冯简这棵大树,同样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走捷径不成,这才露了本意。若是没有这事,是不是村里人要等着明年冬日外人种出了青菜,才知道他们的聚宝盆被人家盗走了… “真是该死!” “谁敢背后捅咕,老子打死他!” 男人们立刻就恼了,抡着拳头恨不能抓了那觊觎之人,直接砸成肉泥。 女人们原本围了刘婶子同招娣,还想帮忙求情,但这会儿也散了开来。 大伙平日相处是不错,但刘家的侄女如今可是涉及到盗取全村的聚宝盆,这却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老冯爷捋着胡子想了想,转向小米,“小米啊,这事怕是要大伙儿一起商量一下了。” 小米听得出老爷子意思,心思转了转就走到冯简身边低声道,“冯大哥,刘婶子一家平日帮了我很多。虽然招娣行事不妥,但她已经折了一只胳膊,就算惩罚过了。这事…就算了吧!” 冯简没有应声,眼眸里神色莫名,良久低声反问道,“你是信这贱婢的话,还是信我的?” 小米愣了愣,下意识应道,“当然信你的!” 简单几个字,就像一朵小小的火花点燃了冯简的整个眼底世界。小米这种全然的,没有丝毫迟疑的相信,立刻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阴霾… “好。” 冯简摆摆手,老杨笑着瞄了小米一眼,直接撕碎了手里的卖身契。 没了卖身契,招娣就不再是冯家的奴婢,自然冯简也没了随便打杀的权利。 招娣自觉逃过一命,一屁股坐到地上起不来了。 小米对她是又可怜又觉得可恨,但这会儿不好说什么,就低声劝着冯简,“冯大哥,你进屋看会儿书吧。一会儿开饭,我喊你。今日烙牛肉馅饼,煮土豆丝汤,保管你爱吃。” “好。” 冯简深深望了她一眼,带了老杨进了屋子。 院子里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虽然冯简不曾动手,但他这种眨眼间治人于生死之地的手段,确实让人太过忌惮。 “走吧,今日这事要好好商议一下。” 老冯爷一挥手,众人就跟着他出了陆家院子。几个强壮的妇人听了男人们的吩咐,也不管招娣儿喊着手臂疼,架了她就走。 刘婶子匆匆同小米道谢,转而也是追了上去。 刘叔叹气,撵了儿子儿媳回家,这样丢人的事,就别抢着去露面了。 可惜,他却是躲不过,即便再不情愿,招娣儿都是刘家的亲戚,总要给大伙道个歉。 众人来的快,去的也不慢,眨眼间,陆家院子就空空如也。 陆老爹想了想,嘱咐大儿子,“你也别跟着参合了。” “是,爹。”陆老大笑的憨厚,拿了扫帚去打扫马棚。先前半点儿用处没有的马粪,如今可是好东西,都要晒干攒起来,明年再扣菜棚还要做底土隔凉呢。 陆小米也是回灶间继续烙馅饼,还想喊着高仁烧火的时候,却哪里也寻不到这小子的影子,倒是冯简扔了书出来帮忙。 小米自觉方才没有第一时间站在冯简身边,给他支持信任,很是有些不该。冯简则觉得方才的事太丢颜面,也不愿多说。 两人有志一同做了选择性遗忘,再次说起田间轮作种植,还有水稻育秧的事。 小米其实懂的不多,前世她所在的孤儿院在一个镇子边上,院外就是居民们种的水稻田,平日耳濡目染学了那么一点儿。很多关键之处都是一知半解,但这些对于冯简来说,却还是太过惊喜新鲜了。 两人边说边烙着馅饼,待得满屋子都是香气的时候,高仁就跑了回来。 小米见他一头的汗珠子,就扯了帕子给他擦抹,嗔怪道,“又跑哪里去了,寻你烧火都找不到人。” 高仁笑嘻嘻抓了一个馅饼,一边烫的吸气一边大口吃着,很是享受这般被宠溺的模样。 冯简在一边看的心头冒火,手里的木棍捏的噼啪断裂,落进灶堂烧成了灰。 偏偏高仁还气死人不偿命,摇头晃脑,指挥小米继续擦擦抹抹。 小米看着冯简脸色不好,还以为他不喜高仁到处玩耍,就推了高仁出去,“你快去安桌子,一会儿就吃饭。” 末了待得高仁出去,她又劝着冯简,“高仁就是个小孩子,你也别太严厉了。” “以后离这个孩子…远一些!” 冯简一口气哽在喉咙,眼角都在抖个不停。 孩子… 到底谁是孩子? 小米却是无奈,本以为二哥走了,就没人同高仁一起吵闹了,没想到冯简却加入到了“吃醋”的队伍。 吃醋? 小米猛然红了脸,赶紧含糊迎了一声,就端着馅饼跑了出去… 美食从来都是治愈最好的良药,没有什么是一个牛肉馅饼,一碗热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么就吃两个! 陆家老少吃的满嘴流油,一会儿赞馅饼好吃,一会儿赞土豆汤清爽。小米给这个夹馅饼,给那个添汤,笑的合不拢嘴。 高仁吃饱喝足想起方才去偷听,于是就说道,“那些人说怕外人来偷学了种菜的法子,要在山口搭窝棚呢。轮流去守着,不认识的外人一个也不准进来。刘家因为那个丑侄女,比别人家要多守一个月。” 陆老爹和陆老大都是心软,忍不住叹气道,“刘家是个好的,倒是被外人连累了。” 小米倒是欢喜,老熊岭既然叫岭,自然地势有些高。岭上住人,岭下就是她们陆家的三十亩旱田,岭坡上因为土质不算太好,又存不住多少水分,所以,村人胡乱开了些地,种点荞麦之类。如今种的都是苞谷苗,日日都有人在地里走动,生怕被野兽糟蹋了。 若是真的同高仁所说,村人在岭下山口盖个草棚值守,那外人真是一个都别想进来。 到时候,她不管是试种新粮食,或者干脆把旱田改了水田,育秧种水稻,都不怕有人来去看在眼里,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这般想着,她就开口劝道,“爹,咱家的地都在岭下,村里人这般守了山口,几乎就是在给咱家守地盘呢。不如,咱家出银子和粮食在谷口建两座土坯房子吧,值守的人少遭罪不说,将来万一家里来客人,也有住处。” 陆老爹从来不管家计,琢磨着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自然应道,“好,一会儿我就去说。” “那我去给老冯爷装几个馅饼,毕三叔那里也让高仁送两个过去,省的他又生气。” 小米麻利的安排妥当,陆老爹就端着盘子出门了。 冯家院子里的人还没散去,突然见得陆老爹上门都是忐忑起身,暗暗猜测着,陆家是不是要反悔,收回教授村人种菜的承诺。 没想到,陆老爹提都没提,只说众人出力守村寨就好,陆家出银钱米粮建房子。 村人听得羞愧,都道陆家仁义,纷纷道谢。老冯爷就着茶水吃着馅饼,笑的也是老眼眯成一条缝儿了。 老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好虎架不住群狼。只要村里人有良心,记得陆家的好,团结一致对外,老熊岭早晚都会发达起来,子孙后代的日子是不用愁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老冯爷慢悠悠擦了嘴,又把没吃完的馅饼给了小孙子,为今日之事下了个决断,“今后老熊岭上,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小米琢磨了什么新奇东西,还是村里人跟着种了什么,都不许漏出一句。若是谁家里,有一个不听话的,就全家撵下岭去,永远不能回来!” “是,老冯爷放心。” “对,谁也不是没良心的。” “都看好家里媳妇儿,只要她们不回娘家胡说,就没什么大事。” “还有城里的货郎就别让进村了,这些人走村串寨,最是碎嘴。” 第045章 喜讯 众人都是七嘴八舌应和,转而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散掉了。刘家连半个时辰都没耽搁,直接就把招娣儿送回了家。刘婶子顺带把兄弟骂了个半死,狠狠抓了弟媳妇个满脸开花,这才回了老熊岭。 第二日小米寻了众人切土豆种,如同往常一样,第一个喊了刘婶子和桂枝儿婆媳,闲话儿时候又把过些时日众人建房子时候的一日三餐交给刘婶子负责。 这份信任让刘婶子感激的偷偷抹眼泪,村里小媳妇儿们见了,也就抹去了那么一点点隔阂,重新待刘家婆媳亲热起来。 几千斤土豆,听起来很多,但十几个妇人围在一起,边说笑边用小刀掰起来,也不过一日就忙完了。 第三日一早,村里的汉子们就到了陆家,两人一只犁杖,一人前边拉,一人后边扶着,另外还有一人挎着篮子往犁杖豁开的垄沟里埋土豆种块。 这相比栽苞谷苗可是个费工夫的活计,妇人们眼见这般,也是取了筐露帮忙埋土豆种。 小米带着刘婶子在山口和地头交接之处转了好半晌,选了个平坦又遮风的地方,喊了村里后生帮忙先建了两间草棚。 不过是木杆子埋进地里做支撑,左右和后侧用木板围住,棚顶蒙一层厚油纸和树枝,遮挡日头和风雨,不过半日,草棚就建成了。 一间装粮食菜蔬和杂物,一间搭两个土灶,安上大铁锅,以后建房子或者秋收时候都能在这里张罗饭菜,省的岭上岭下来回折腾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取水不方便,山上倒是有小溪流淌下来。但那只是雨水丰沛的夏季,其余三季,窄窄的河道都是干涸的。 解决办法也简单,就是挖井。 小米是个直爽又不拖泥带水的脾气,宁可晚建几日土坯房,也要把水井先挖出来。 于是,田里栽完土豆之后,刘叔就同陆老大去镇里请了一个小包工队回来。带队的老头儿姓钟,看着很是老迈,头发都白透了,但实际年岁却没比陆老爹大多少,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困苦和艰难。 小米心软,谈价格的时候,不但包了三餐,还多给了五百文工钱。 钟老头儿带着几个子侄,很是感激,连连保证一定把水井挖深挖好。 小米把挖井的事托给了刘叔,做饭的事托给了刘婶子,再有陆老大时不时帮把手,若是还不够,还有杨伯和冯简更是整日去田里转悠呢。 这般下来,她倒是难得清闲了。偶尔算算账,练习一下针线,甚至还把菜棚里的豌豆苗和青瓜,紫瓜秧都挪去了山下特意留出的一片菜田。 日子过得平顺,她就惦记起了去给书院送东西的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不想,二哥没盼回来,倒是陈掌柜兴冲冲上门了。 小米还以为老掌柜又来割青菜,很是有些后悔。当初一是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二来也是海布太贵,总共也没种几棚子青菜。 时日越久,离得春日越近,青菜价格越是掉的厉害。所以,几乎菜苗不到五寸高就割掉卖了,而新播的种子还不曾长出来,倒是有些青黄不接了。 “陈掌柜,怕是您今日要白跑一趟了,青菜这两日割不下来。” 不想,陈掌柜却是摆手,笑道,“不是啊,陆姑娘,我今日可不是来割菜的,是另一件大喜事。” “大喜事?”小米疑惑,但转而却是想起先前送走的毛绒玩偶,于是惊喜问道,“可是那些彼得兔卖掉了?” “对,对,就是那些兔子,简直卖疯了!” 陈掌柜多年经商,自问也见过大场面,不至于为了一桩买卖就欢喜的如此失态。但小小几只兔子,卖出了天价,还是让他忍耐不住,几乎是一接到儿子的信,就立刻赶了过来。 小米也是欢喜,跑去门口高声喊了高仁,“快去田里请冯大哥回来,就说我的兔子卖掉了!” 这几日,陆老爹不知道在哪里寻了一本古籍,拉着杨伯夜夜研读到很晚。小米就琢磨着给他们做些好克化的点心,夜里饿了就垫垫肚子。正巧,村里小媳妇儿们念着孩子们每日在陆家都要得些吃食,就合伙送了一篮子鸡蛋。她就蒸了最简单的白蛋糕,绵软又香甜,几乎立刻得到了全家的喜爱。 特别是高仁,怎么吃也吃不够,今日更是从蛋糕一上蒸笼就守在灶间不肯动地方。 这会儿听小米支使他跑腿,他自然有些不情愿,低了头装作听不到。 小米好气又好笑,赶紧利诱,“快去,一会儿多分你两块蛋糕!” 果然,高仁的听觉立刻就恢复了,一溜烟跑出门去了田里。 很快,冯简就回来了。初春的暖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那般施施然迈过门槛,就如同从阳光里走出来一般。 小米欢喜的扑了上去,嚷道,“冯大哥,我的兔子卖掉了,卖掉了!” “好,恭喜你还卖了个高价!” 冯简扫了一眼堂屋里的陈掌柜,极力忍耐着没有把欢喜如同精灵一样绕着他飞舞的小米抱在怀里。但开口时候却是出了纰漏,惹得小米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高价,我还没问陈掌柜呢?” 冯简眉梢一挑,赶紧补救,“当然是猜的,若不是高价,陈掌柜也不至于特意赶来报喜。”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堂屋。陈掌柜起身同冯简行礼,笑眯眯接口道,“冯公子猜的不错,犬子特意谴人送了书信说的明白。他运了那些兔子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巧赶上大长公主府上的永宁郡主生辰,犬子费了一番功夫献了一只箱子上去,结果那些赴宴的贵女们都看中了,把剩下十几只箱子一抢而空。长公主也被惊动了,听说陆姑娘苦心操持家务,供给父兄读书,很是赞赏,特意多给了一倍银子做赏赐。” 说着话儿,他就掏出了一只方方正正的荷包,荷包微微鼓起,装了厚厚一沓银票。 “十六只兔子,第一只卖了五十两,其余都是一百两,总共一千五百五十两。我换了大通钱庄的银票,都在这里了。” 小米看着银票,怔愣了好久,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些毛绒玩具也许会大卖。但多半猜测买家会是家境殷实的大户小姐,却从来没想过,这小小的兔子会杀进公主府,跳进那些郡主闺女的怀抱。 随手做个小东西,就能得到推崇喜爱,这剧情不是那些玛丽苏穿越文的节奏吗?她一个老老实实种田的,就打算吃穿不愁,小富即安,怎么也乱入了一把? “这…实在太吓人了!” “哈哈,可不是嘛,我刚接了信,也是吓了一跳。” 陈掌柜眼见小米惊得张口结舌,心头倒是莫名舒坦很多。本来就是嘛,一个小姑娘即便聪慧了些,总是历事少,怎么可能比他一个老商贾更沉稳? “不过,这可是大好事啊,陆姑娘。你看,是不是趁着京都那边大卖,咱们再缝制一批?” 即便先前早有约定,陈掌柜也明白物依稀为贵的道理,但白花花的银子实在诱人,谁都想多赚一些啊。 小米却摇头,坚持道,“陈掌柜,你也知道京都那些贵女,之所以追捧咱们的玩偶,多半是因为新奇和稀罕,若是卖得人手一只,怕是到时候就没人喜欢了,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高价了。” 陈掌柜心疼的嘴里啧啧有声,到底还是忍痛叹气道,“好吧,姑娘别忘了早些把那些画本画出来,我家那小子还眼巴巴等着呢。若是不能按时送去,怕是那些贵女都能让人打上门去了。” 说罢,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我家那小子已经不在唐家做事了,换了新东家。不过因为这兔子卖得好,我家小子也因祸得福,在京都认识了很多人,以后姑娘有事,尽管开口让他去办。” 小米听得疑惑,还要再问的时候,冯简却是岔开了话头儿,“京都可还有旁的大事发生?” 陈掌柜摇头,“那倒是没有,咱们这位君主英明,边境又是多年无战事,自是政通人和。太子又在太庙祈福,学习帝王之道,京都很是安静。” 冯简眼底闪过一抹莫名,脸色却是和缓很多。 小米数了四百两银票出来,推到陈掌柜跟前,“按照约定,这是掌柜该得的辛苦银钱。” “哎呀,多了,多了,只要三百两就好。” 陈掌柜见多了几十两,赶紧推拒。 小米却是坚持,“掌柜的不要客气,多出那几十两银子就置办一些土产给陈大哥送去,算是我谢他辛苦奔走了。”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陈掌柜这才笑眯眯收了,转而夸赞道,“陆姑娘就是大方,若是身为男儿,怕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退避三舍了。” “不会,姜是老的辣,我还指望您老人家多提点我呢。” 小米笑嘻嘻捧了一句,哄得陈掌柜眉开眼笑,随后又问道,“陆大少爷呢,我方才瞧着豌豆青瓜那些秧苗都栽下地了,若是大少爷不忙,带我到处看看,可好?” “这有什么难的?您稍等!” 小米出了堂屋,正好见到自家大哥从院外进来,于是喊了他,嘱咐几句就送了陈老掌柜同他去了菜园。 没了外人,小米立刻卸掉了沉稳的模样,捏了银票,小蜜蜂一般欢快的满屋乱飞。 “哈哈,发财了,发财了!这可真是一本万利啊,早知道我就缝一百只兔子了,一只一百两,就是一万两!” 第046章 有福同享 冯简笑的翘起了嘴角,脸上刚硬的线条软的不能再软,脚下不着痕迹踢开挡路的小物件,生怕绊了她,口中打趣道,“你如今再缝也不晚。” “哎呀,不成,真送一百只兔子去,怕是就卖一两银了,太亏,太亏!” 小米也不过是说着玩儿,哪里就真那么贪财。 “一会儿提醒我啊,请陈掌柜回去之后送些衣料来。先前不知道兔子卖这么多银子,给嫂子们的工钱太少了。如今怎么也要补一些,正好春日来了,每人给块料子做新衣最好。” 冯简最爱小米这个大方爽朗的脾气,心善又不心软。有了好东西,从来不会忘掉给予她帮助的人,遇到恶人也不会委曲求全。 “好,你自己也多做几套好衣裙,买些首饰。” “我看看再说,倒是你和我爹他们都该添薄衣衫了。还要添一套粗布的,下地走动时候方便…” 两人这样边笑边商量,倒是同普通人家的小夫妻话家常,没什么两样。 偏偏两人都没什么知觉,倒是惹得跑来催促开锅的高仁翻着白眼又跑掉了。 这时候,再贪吃也不能进去,主子的眼刀太吓人,毕竟小命还是比蛋糕重要… 陈掌柜是个精明又本分的,带上一盒子小米准备的蛋糕,回城之后,才过午后就让小伙计送来了几只箱子,各种花色的布料塞得满满当当。绸缎颜色艳丽一些,细棉布就偏于素雅,但看得出都是好东西。 小伙计笑嘻嘻行礼,说道,“陆姑娘,我们掌柜说了,请你用多少记个数目就好,剩下就等我们下次来运菜时候一起带回去。” “好,替我多谢陆掌柜。” 小米本来就觉得料子有些多,这会儿听说陈掌柜是存了让她挑拣的心思,自然欢喜。记得去年秋日,她还为了家里没有余粮犯愁,如今不过半年,居然就如同大户人家一般,居然可以足不出户,坐在家里挑拣布料了。 有时候想想,真是恍然如梦一般。但她却并不觉得哪里忐忑,或者不踏实。这样的日子是她一步步走来的,是她竭尽全力拼出来的! “杨伯,帮我给这位小兄弟取两块蛋糕路上垫肚子。我先选选料子,咱们全家都做两套新衣。” “好啊。” 杨伯笑眯眯拎着烟袋锅带了小伙计出门,从护食的高仁手里抢了两块蛋糕,送走了满脸惊喜的小伙计。 陆家老少听得消息,正好天色也将近黄昏就都凑了回来。 小米如同春日里的蝴蝶一般,上下翻飞,这匹布料给老爹比比,那匹铺到冯简身上量量,忙的满头汗珠,依旧笑嘻嘻的不肯停手… 陆家的晚饭,难得擀了面条,简单配了肉酱就糊弄了一顿。 但却没人抱怨,就是高仁都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凭小米在身上比来比去,不时参合几句。 “我不要领子太高的!” “我要大红!” 可惜,最后都在小米的“爆栗子”下,被无情镇压了。 “老实呆着,又不是成亲,整天穿什么大红色,春日了也穿点儿鲜嫩的,这个荷叶绿最好,做条裤子也耐脏。” 一家子吵吵嚷嚷,倒也热闹。 陆老爹一手拿着书,却是不肯进屋去看,不时扫两眼众人,脸上笑的欢喜。 老杨更是笑眯眯的,嘴里吧嗒着烟袋,吐几个惬意的烟圈儿… 待得全家都量好尺寸,又定好花色,天色已经都暗了下来。 想起出门在外的陆老二,还有书院的陆老三,小米很是惦记,但陈掌柜已经答应再去丰州的时候顺路打听一下了。本身陆老二又是个武艺高强的,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倒是不用担心他被人欺负。 于是,这事也就被她扔去了脑后。 自从进了春日,天色就一日比一日长。虽然山林里已经重新热闹起来,但猎人们却是遵循祖上传下的规矩,绝对不在这个时候进林子。 因为春日野兽繁衍,若是大肆捕杀绝了根儿,暂时是富庶了,却也绝了子孙后代糊口活命的根基。 好在,今年有陆家帮扶,家家户户的田里都栽了包谷苗。男人们白日里去帮陆家做活儿,又带出去一张嘴,孩子们在学堂也是常常吃饱肚子回来。这么里外一算,家里粮食就省下很多,老人和女人们也就能放心吃饱了。 这般下来,整个老熊岭的男女老少,不但没有如同往年春时苦熬的干瘦,反倒各个红光满面,胖了许多。 年轻小夫妻免不得夜里就多“活动”一下,于是,年后村里已经接二连三听得很多次好消息了。 小米还是在喊了老少妇人们来家里分布料的时候,听得刘婶子说起的。 原本这话不该跟她一个小姑娘说,但陆家没有女主人,小米又是掌家的,平日聪慧的不像小姑娘,刘婶子也就同她说说,备着到时候走个礼之类。 小米倒是替那怀孕的两个小嫂子欢喜,转而想起自家没成亲的三个哥哥,算起来,陆老大已经有十九了,足够成家立业了。 虽说要守娘亲白氏的孝期二十七个月,但农家一般过了半年就允准儿女成亲的,毕竟亡者已逝,活人还要继续活着啊。 小米心里把这事划了一笔,眼下却不是着急这事的时候。 “嫂子们,今日寻你们过来,是有件大好事要说。那些送去京都售卖的兔子,卖了个好价钱。我当初说过,要给嫂子们分些布料做新衣裙。今日陈掌柜那里派人送了不少绸缎,花色特别好,你们赶紧选选。春日了,咱们都做套新衣裙穿!” “哎呀,兔子卖出去了!” “昨日我们闲话还说起,就怕兔子卖不出去,可惜小米妹子投进去那些本钱了。不曾想,真卖出去了,太好了!” “就是,就是,昨日我家狗剩儿爹抓了一只活兔子回来,我还念叨呢。一只兔子的本钱都够买十只活兔子了!” 妇人们没有一个问起兔子卖了多少钱,倒是都替小米没有折了本钱欢喜。 这就是淳朴的乡情,无时无刻不让人心暖,也是小米有了什么好事都愿意拉着老熊岭家家户户的原因。 她伸手打开地上的几只大箱子,招呼道,“嫂子们别只顾说话,赶紧上手。我家里需要用的,我都挑完了。嫂子们喜欢哪个花色的料子,尽管拿。怀了身孕的嫂子多拿一块细棉给没出世的小侄儿做包被,算是我这个当姑姑的提前疼他们了。” 屋子里照旧点了两盏油灯,很是明亮。这会儿照在满箱子的布料上,五颜六色,喜得老少妇人们都是激动起来。 “哎呀,这么多料子!” “这花色真好啊,我前日进城看一个富家小姐穿了这样的裙子!” “这怕是要不少银子吧,”有小媳妇儿特别懂事,犹豫着不肯伸手,“小米,你留着自己做衣裙吧,我们都有衣衫穿,再说平日已经没少得你的贴补了。” “嫂子们,我让你们拿,你们就尽管拿。我可是小气着呢,若是不赚银钱,怕是你们先前的工钱,我都要讨回来,哪里还能给你们分布料做新衣!” 小米笑的得意,伸手扯了一块松花绸缎往刘婶子身上比量着,“婶子,这料子你做件衣衫,下边再配条棕裙,出去走动时候穿着,保管体面。” 刘婶子摸着顺滑无比的绸面,哪有不喜欢的,忍不住感慨,“咱们京都那位皇上最是开明,早年下旨,不分贵贱,均可穿绸缎。否则就是小米有心,咱们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小米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也不好多问,暴露自己不是“土著”的秘密。于是,笑嘻嘻拉了小媳妇们选料子。 猎户们都是日子过得紧吧,平日去布庄多是选便宜的粗布料子,如今这么多绸缎和细棉放在跟前。 爱美的小媳妇儿们都兴奋了,叽叽喳喳讨论着配色,绣什么花纹,做什么式样的衣裙,真是比过年都热闹。 小米挑了一块天水碧的料子打算给自己做件衣衫,配一条白底撒花裙子。 桂枝儿直接把料子抢了去,笑道,“你可别糟蹋好料子,还是我来做吧。” “好啊,嫂子手艺好,以后我出料子,嫂子出手艺,你肚里小侄儿的衣衫我也包了。” 小米也不客气,直接当了甩手掌柜,听得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嚷着,“哎呀,这样的好事,我们也要分一份。” 说笑了一阵,料子也分好了,就有心思活络的小媳妇儿试探问道,“小米,既然兔子卖了好价钱,咱们是不是多做一些啊?” “不用,咱们的兔子卖给了京都的贵人,她们喜欢的就是‘稀罕’俩字,若是满大街卖的都是,人家以后也不买了呢。” 小米拾掇着箱子里剩余的布料,笑着应道,“我同那边的商家约好了,每三月出一种新式样的玩偶。这样算下来,针线活也不算太多。以后嫂子们,每隔三日的晚饭后,聚到我这里来,咱们一起做做针线,说说闲话儿,也就足够把活计都忙了。” “好,左右家里也没有活计,大长夜的,一起做活说话最好了。” “哎呀,你可别说晚上没活计。若是都闲着,你那肚子是怎么鼓起来的?” 小媳妇儿们玩笑惯了,说着话儿就打闹起来。 小米假装听不见,笑嘻嘻不肯应声。倒是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媳妇儿被刘婶子狠狠瞪了一眼,捂了嘴笑个不停。 第047章 声名远播 很快,夜色就深了,众人纷纷告辞。 临出门前,小米每人又塞了一样东西在她们手里,悄悄笑道,“这是贴补嫂子们的,怎么用我可是不管的。别人问起,我也不知道啊!” 众人听得疑惑,但是夜色黑沉,来不及仔细探勘,倒得家里借着昏暗的油灯,这才发现,居然是一串铜钱。 数一数,足有一百之数。 已是睡了一觉的男人们被吵醒,含糊问道,“怎么还不睡?可是小米又寻你们帮忙做活儿了?” “没有,”小媳妇儿赶紧把铜钱串子藏到了暗处,笑着应道,“小米的那些兔子卖出去了,一人分了我们一块料子做新衣衫呢。” “卖出去就好,快睡吧。” “好。” 小媳妇儿麻利的把铜钱藏进箱子,躺在炕上悄悄盘算着,改日回了娘家,就把铜钱带去。自己日子过好了,总不能忘了受苦的爹娘。 这般想法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几乎没几日,老熊岭上的小媳妇儿都提出要回娘家。 没有公婆的还好些,男人们那里打个招呼就成了,有公婆的自然要费一番口舌,但也终于成行了。 老熊岭先前实在太过贫穷,能嫁到这里的姑娘通常都是娘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或者在家不受重视,没人疼爱的孤女。 如今这般穿了新衣裙回娘家,或者拎着点心烟叶酒坛子,或者干脆塞了私房钱给爹娘。 即便她们记着村里的规矩,不肯多说半句,但总免不得让老熊岭发达的传言更盛了。 很多事情,若是敞开了大大方方邀请人来看,兴许还没人感兴趣。但越藏着掖着,神神秘秘,反倒越多人想要一探究竟。 之后,老熊岭这个名字在十里八村算是彻底红火了一把。 往日,半个人影儿都找不到的山路上,居然繁忙了起来。 赶来拜访亲家的,探望闺女或者姑姑姨母的,或者挑着担子叫卖点心小食和针头线脑儿的小贩,还有眼睛像钩子一样的媒婆,都是聚到了老熊岭。 可惜,不管什么人,尽皆都被挡在了老熊岭的山口。 钟老头儿带着子侄儿忙了这几日,对陆家可是感激的不成。以往给别人家做工,别说供给饭食,最后不克扣工钱就算厚道了。 但陆家呢,早饭是粥和两合面儿馒头,中午晚上还有炖菜,菜里甚至有肉片,吃的他们老少几个,即便整日累得挥汗如雨,居然眼见着都胖了起来。 人与人相处,从来都是两好合一好。陆家如此厚道,钟老头儿爷几个越发想把活计做好,恨不得把井壁青石都雕出花儿来。 这一日正是歇晌儿的时候,村里两个后生用筷子穿了馒头,端了菜碗,一口馒头一口菜汤,守了山口说笑。 结果,外人都聚在山口的时候,他们就有些拦阻不住了。 钟老头儿一见这样,赶紧撵了小儿子去岭上报信儿,然后饭也不吃了,带了其余几个儿子侄子赶过去帮忙儿。 待得岭上人家得了消息,老冯爷喊了一众汉子,亲自赶到了岭口。 尚且离得很远,就听得一个老婆子扯着脖子叫嚷,“怎么的,我们家闺女嫁了过来,我这当娘的来看看都不成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把我闺女怎么着了?不成,我就是要进去!” 老冯爷听得眉头紧皱,回身问一众村汉,“这是谁家亲戚?” 有个中年汉子站出来,黑着脸应道,“是我们亲家,石头媳妇翠兰的娘。” “去喊翠兰来!” “好。” 那中年汉子拔腿就往回跑,很快众人就到了谷口。老冯爷到了地头儿,一改往日的慈和模样,直接拱手同岭口外几个陌生人行礼,末了冷淡说道,“各位,不知有何贵干?我们老熊岭虽然是山野之地,可也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有话赶紧说,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哎,你这老头子,怎么说话呢?我闺女嫁过来了,我这当娘的来看看,还不成啊?” 那一脸横肉的刁婆子第一个开了口,翻着白眼的模样,很是有些讨厌。老冯爷没理她,又看向另外几人。 另外几人却是没那婆子刁钻,或者说是货郎,或者说是来买毛皮。 老冯爷这才恢复了笑脸,同几个外来人寒暄,“多谢各位有生意的时候,想着我们老熊岭。但是,大伙儿可能也听说了,我们岭上正种着春菜,如今别说外人,就是娃子们都关在家里,不许随便行走。 说起来也是丢人,穷日子过怕了,突然有个好日子的奔头,大伙儿也是小心加小心。所以对不住了,几位爷们,今日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待得秋时丰收了,爷们不嫌麻烦就再来一趟,必定大碗肉大碗酒,一道邀请你们喝个痛快。” 老头儿说的直白又坦诚,礼数也不差,那几个小商贩不好再勉强,毕竟他们的双脚还踩在人家地盘上呢。 于是,纷纷草草回了礼,就挑着担子,或者牵着驴子走掉了。只留下那刁钻老婆子带着个眼珠儿乱转的儿子,见此,她倒是把脖子梗得更直了。 “正该这样呢,他们都是外人,我可是自家人啊。我能进去了吧,我闺女听说娘和兄弟来了,怕是欢喜坏了。” 说着话儿,她就要往里走。不想老冯爷身后的几个汉子都拦了她,“不行,你不能进!” 山里汉子,打猎为生,各个都是五大三粗,鞋底当旱船,手臂能跑马的彪悍模样,这般恶声恶气一喊,倒是吓得老婆子后退不迭。 “你们干什么,我是翠花的娘!” 几个汉子还要说话,翠花终于从岭上跑了下来,远远就气急败坏喊着,“娘,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让你过来吗?” 老婆子有些心虚,干咳两声,这才强装硬气骂道,“死丫头,我想你了,来看看你还不行啊!” “我前日刚回家去,你不是看到我了吗?再说,我嫁来两年,你都不想我。怎么如今刚两天,你就想的撵来了!” 翠花也是气得厉害了,前日回去明明给家里说过了,不要来人,有事捎信儿,她回去就是了。 没想到,这样的时候,偏偏老娘和哥哥跑来给她添堵。再偷偷瞧瞧村里众人的脸色,她恨不得急的撞墙。这以后,让她怎么在村里人跟前抬头做人啊? “娘,你赶紧回去!” “凭什么回去啊,我还没听说嫁了闺女不能探望的。亲家呢,赶紧出来,怎么老熊岭还没发达,就不认亲戚了?” 老婆子被闺女下了脸面,也是有些恼了,张罗着找亲家。 可这个时候,谁出面不是擎等着吃挂落儿吗? 翠花儿婆家人根本一个都没来,翠花气得跳脚,但老娘就是不听劝。 到底还是老冯爷不耐烦了,摆摆手,说道,“这位老妹子,我们村里如今就是不准进外人。你有事以后捎信来告诉翠花一声就成,自然没人拦着她回去。但是你若是强硬要进村,那定然是想闺女厉害了,不如你直接把翠花领回去,住上几年都好,老熊岭保管没人去接。” 说完,老爷子背着手,拎着铜烟锅,转身就往回走。 几个汉子分了一个跟着,另外几个还是虎视眈眈望着老婆子。 翠花眨巴两下眼睛,终于听出来老冯爷这是要撵她回娘家,吓得立时就哭着骂起了老娘。 “娘,你赶紧回去!我都说什么了,不让你们来,你偏来!好,我被休了,你就高兴了!” 刁钻老婆子也是有些傻眼,没想到老熊岭这般硬气,当初求取翠花的时候,她可没少要聘礼,据说老熊岭有一家算一家都给翠花婆家凑了东西,这才把翠花娶回来。这怎么才两天,就敢说休了翠花的话。难道真是发达了? 那可不能让翠花回家了,如今进去看看,也不定能看出什么门道。还不如等一等,也许能拿到的好处更多。毕竟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闺女,她过了好日子,娘家总不能半点儿好处捞不到啊… “行了,行了,你也别哭了。娘就是想来看看你,难道还来错了。我回去了!你可好好的,受了欺负就捎信回家,娘给你撑腰!” 老婆子说了几句,甩了几个白眼,到底带着儿子走了。 留下翠花儿低着脑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跟在众人后边悄悄回岭上了。 老冯爷早派人等在村口,直接喊了几个汉子去了自己家院子。先前因为帮着陆家种土豆,打井,耽搁了时日。如今看这形势,守山口的土坯房还是要尽早建起来。 不只这样,就是东西两座山头,平日无事也要让后生娃子们不时去溜溜,一来防野兽下来糟蹋青苗,二来也防着外人从山外过来。 陆家院子里,刚刚吃了午饭,正是歇晌的时候,安静的不能再安静。就是陆武和高仁两个,不知道跑去哪里疯玩儿了,回来时候说了岭下的事给小米听,小米这才知道。 随后,刘婶子就过来借簸箕,顺带说了说村里人明日就开始建土坯房的事。 小米自然点头应下,粮食用物早就备好了,到时候有什么短缺再进城去添就是了。 刘婶子本来借簸箕就是个幌子,目的达到也就回去跟众人报信儿了。 第048章 甜水井 第二日一早,村里有一个算一个,老少爷们都扛着木掀,镐头,拎着土坯模子聚到了岭下山口。 小米带着刘叔走了一圈儿,最后到底没有把房子建在山口,毕竟那两座山不是陆家的。万一有人挑事,说不定房子还要扒了。 倒是穿过山口那小片树林之后的大片旱田是陆家的产业,而且只要大元不灭亡,就不会变主子。所以,房子建在上边最稳妥了。 地方定了,村人也就动了手。 一半人手挖地基,一半人手挖土和泥掺麦秸摔土坯,刘婶子带着几个小媳妇儿在不远处的草棚里,刷锅烧水,切菜蒸馒头。 钟老头儿带着子侄儿在砌最后的井口,眼见众人忙碌的如此热闹,很是羡慕,忍不住感慨,“人心齐,山岳移。老熊岭的好日子真是要来了,可惜,咱们一家不住这里。” 他的几个子侄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可惜,“咱们这马上就要完工了,以后可吃不到带肉的炖菜了。” 钟老头儿气得笑了,一巴掌拍在小儿子后脑勺上,教训道,“你好好做活儿,以后吃肉的时候多着呢。” 小儿子还想反驳两句,但是眼见老爹的白头发就把话咽了回去。 小米既然把灶间交给了刘婶子,就绝对信任,每日同冯简到工地走动,从来不进两间草棚,就是刘婶子赶来闲话,也只是问问粮食够不够,嘱咐一定要让大伙吃饱吃好。 惹得村里人一边摔泥坯,一边笑着应和道,“小米就别惦记了,我们这一冬,肚里没少攒油水,不缺力气!” 小米笑嘻嘻给大家倒茶,玩笑道,“叔伯们多吃才能更有力气啊,别的不说,秋时打猎,我还指望叔伯们多给猎些好皮毛回来做玩偶呢。到时候卖了银子,大叔们一冬的烈酒,我都包了!” “哈哈,还有这样的好事!” “可是占便宜了,小米放心,你要白皮毛,我们绝对不猎黑的!” 众人说笑的热闹,太阳上来的时候,有人就脱了外衣,只穿了汗衫。虽然只露了两条胳膊,但小米一个姑娘家还是不好多在跟前。 正巧钟老头儿来请,要验看水井。 冯简就招招手,示意她一起去。 钟家人自觉得了小米的照顾,做活儿很是用心。 水井挖的直径足有三尺,从地下到地上一尺,都用小块请石砌了起来。不知道中间用了什么粘合石头缝,居然半点儿看不出渗水的迹象。 小米小心探头往井中看了看,这处位置选的极好,水面很高,硬着蓝色的天空,很是纯净。 “钟师傅真是好本事,这水井看着就整齐。” “是啊,”冯简站在小米身后,隐隐把她半环在怀里,随时备着她摔倒时候拉一把,“就是不知道井水味道如何?” 钟家小儿子抢着说道,“我们早就喝过了,甜的!” 钟老头儿瞪了儿子一眼,赶紧解释道,“陆姑娘,老熊岭这里实在是风水宝地,我这些年也打过几百口井了,但出水这么甜,水量又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 “真的?”小米欢喜起来,远远见着翠花在草棚里进出就喊了她拿些陶碗,末了把井台上的连绳木桶扔下了井。 前世,孤儿院即便穷困,用的都是自来水,到了陆家,有三个哥哥在,也轮不到小米打水。导致的结果就是,小米扯了绳子半晌,那木桶就是飘在水面上不肯倒下。 倒是冯简虽然也没打过水,但是瞧了几眼就看出了门道。 他接过了绳子轻轻一抖,木桶就倒了下去,井水入桶,木桶立刻下沉。 “哎呀,冯大哥,你真聪明!” 小米兴奋的帮手,同冯简一起把水桶拎了上来。 翠花儿正巧送了碗来,一人舀了半碗,喝完都是更欢喜了。 “这水真是甘甜!” “可不是,比岭上还好喝。” “可惜,咱们村里不酿酒,否则说不定还要出个名酒呢。” 一旁忙碌的村人,听得消息都跑来凑热闹,一人一碗井水下肚以后,也是赞道,“以后不用烧茶水了,直接喝井水就好了,又凉又甜!” 末了又朝着早就混熟的钟家人比起大拇指,“老钟,你们一家真是好手艺!” 老钟难得直起了微微驼着的脊背,略带骄傲的应着,“我打了一辈子井了,这样的好井水也没见过几次,还是老熊岭风水好。” 这话果断取悦了所有人,纷纷嚷着以后打井就找他们一家。 小米也是笑着嘱咐,“这些时日辛苦钟师傅了,中午留下好好吃顿饭,下午结算了工钱再回家也不迟。” “好,谢陆姑娘,那我们就厚脸皮再蹭顿饭吃。” “钟师傅客气了,应该的。” 众人说笑几句就散了过去,钟家人也不闲着,都是帮着建起了房子。 小米被钟师傅说的起了野心,拉了冯简在旱田边上游走,双眼打量着整个老熊岭,越看越是满意。 老熊岭其实不单单指十八户人家建宅子所在的山岭,还包括东西两侧的矮山,北侧的山口,外加中间被山林环绕的一块平地。 如今平地被陆家开垦成了良田,占了中间最好的位置。四周若是再拾掇一下,边边角角还能再添二十亩良田。两侧的小山不高,一侧山林茂密幽深,一侧却是长着矮松和灌木,若是改种果树,再放养些家禽最好不过。 至于北侧山口的位置,投些银钱建上围墙和木门,那老熊岭就真的如同城堡一般,水泼不进,安全之极了。 到时候,她想琢磨什么新奇东西,种什么“古怪之物”,都不怕被外人看去大惊小怪了。 冯简站在小米身侧,一时见得她皱眉沉思,一时又兴奋莫名,分外鲜活有趣,忍不住心头更软。虽然不想打断这一时一刻的甜蜜,但日头渐高,总不好一直让她晒着。 于是,他就笑道,“想到什么,这般欢喜?” 小米双手一拍,喜滋滋把方才琢磨的城堡计划说了个彻底,末了问道,“冯大哥,你说我这主意怎么样?” 冯简听得也是双眼发亮,环顾老熊岭,笑道,“若是真如同你所说,老熊岭倒是同世外桃源一般了,可惜没有桃花。” “那有什么难,山脚栽几株桃树,春时赏花,花落吃桃子,最不济,桃子吃不完还可以酿酒啊!” 小米越想越欢喜,“明日我就进城去问问,若是银钱不多,就把这几座小山都买下来。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就坏事了。” 冯简扫了一眼山下的苞谷田,提醒道,“买卖田地山地,府衙要派人实地勘察走动。” “啊,”小米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沮丧道,“那好吧,只能再等两月,到时候苞谷苗不那么扎眼了,再去府衙问问。” 冯简眼见她的脸色冷落落,小嘴撅着,肉嘟嘟,粉嫩嫩,娇俏可爱之极,忍不住心头越发火热。待得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高仁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小米,咱们中午吃什么,我饿了!” “没大没小!叫我姐姐,小心我不给你饭吃!” 小米上前敲了高仁一个爆栗子,转头喊了冯简,“冯大哥,咱们回家啊!出来之前桂枝嫂子送了一篮子野菜,不如中午吃春饼,把野菜也拌一拌,尝尝春日的味道。” 冯简甩了高仁一记眼刀,扎得他莫名奇妙,这才上前同小米并肩往回走。 “好,我给你烧火。” “不用,不用,还是让高仁来吧。你身上这件暗花袍子,上次被火星溅了两个小洞,还是桂枝儿嫂子帮忙缝补的呢。” 小米手里折了一根儿树枝,边走边欢快的挥过路旁的草木,根本没看到冯简尴尬的脸色和高仁偷笑的得意… 待得吃了午饭,小米下了一趟岭,亲自谢了钟家人,结算了工钱,末了送了他们出山口。 钟老头儿人老成精,低声同小米保证不会把老熊岭所见之事告诉外人。 小米喜他知趣,自然也承诺以后再打井,一定找他们一家。 山路旁的树林和草丛,好似几日前还枯黄晦暗,但如今已经透着新绿了。 草丛里嫩嫩的草叶,已经快要把那些枯黄之色彻底掩盖掉了。而树林里,枝头更是热闹。蛰伏了许久的芽苞都已经施施然抻开了懒腰,望向了阔别一冬的蓝天。 春日啊,终于彻底来临了,世界在一片新绿里,热情呼吸,好似风里都满是欢喜之意… 小米忍不住伸开手臂,松松拢住了这片安宁又自在的天地。 远处的山林,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也许是哪个淘气的小兽,也许是斑斓的飞鸟… 钟老头先前赞老熊岭是风水宝地的时候,多半是存了奉承的心思,但老天爷却真是顺了他的话头儿,当真变得风调雨顺。 自从陆家的旱田栽种下土豆之后,不过三四日就下了一场透雨,之后太阳更是勤快的早起晚归,晒得大地暖洋洋。 陆家菜园里的菜苗,拼命疯长几日,如今豌豆的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黄瓜更是开了小小的花儿,茄秧虽然只低调的长了几片叶子,却也偷偷积攒了开花的力气。 土豆田里,也有小小的芽苗儿钻出了土面,春风吹拂,太阳关爱,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长的飞快。 村人们刚刚建完两栋土坯房,土豆田就已经是不起垄不成了。 第049章 雌雄莫辩 照旧还是两人一张犁,一人拉,一人扶,吃力之极。 但陆家伙食好,大伙儿惦记秋时丰收,冬时种菜,都觉得日子有奔头,自然也没感觉到累。 小米偶尔站在岭上望着自家田里几乎汇聚了老熊岭所有青壮,为的不过是给三十亩旱田起垄,就皱了眉头。 若是放在前世,一台四轮农用车就连种再耕都搞定了,可惜这里生产力还是太落后了。 最重要的是,她没学过机械,完全不能做机械改变时代的金手指情节。于是,她只能寻找最笨也最实用的方法了。 当初,老院长带着她们这些孩子开荒地种菜种粮食的时候,旁边镇上的农人看到也曾来帮忙。 她记得那人赶着马,拉着犁杖,那马很温顺,犁杖中间弯的同弓一般,比起这里直来直去的笨拙家伙,破开土层的时候,显得更轻盈省力。 也许,这事值得琢磨一下。 晚上吃过饭,又是妇人们聚来做针线的日子。小米也不参合她们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儿,闷头画了又画,终于在刘婶子回去的时候,请她把图纸带回去给刘叔。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陆老大一开院门就见刘叔等在外边,头发上都是露珠,显见是等了一阵子。 陆老大吓了一跳,“刘叔,您这是有什么急事?怎么不拍门?” “不急,不急!”刘叔憨厚的搓着手,末了从怀里小心取出两张图纸,“我是来问小米几句,这图纸有不明白的地方。” “那快进屋子!” 小米正好梳洗完,从后院出来,眼见刘叔这么早来也是惊奇。待得听他说起缘由,倒是有些脸红,她前世见过自然觉得简单,人家刘叔要凭空想象,怎么可能看一眼图纸就做出来。 这般想着,她就把刘叔让进了屋子,然后麻利的做了早饭,留着刘叔吃了早饭,末了才擦抹干净桌子,同刘叔一点点讲解起来。 两人如此模样,众人自然都知道小米又琢磨什么新奇东西了。 陆老爹一向不管闺女的,拿了书本去看着淘气娃子们读书,陆老大照例去了山下。留下冯简主仆都是围在桌子旁,小米顿觉亚历山大。 “我也只是瞎琢磨的,不见得能好用,就是请刘叔先做出来试试。” 老杨笑眯眯不说话,心里却是腹诽,自从来到陆家,陆小米琢磨的任何一样东西可都没有玩闹的,或者用于生财,或者实用。若不是他不信教,怕是都要相信这丫头是传说中的智慧圣女下凡了。 冯简也是笑的宠溺,安慰道,“不怕,做出来再看。” 刘叔终于弄懂了图纸的每一处细节,匆匆打个招呼就回家去了。 留下小米想了想,还是道,“就算新犁杖不好用,家里也要买几匹马顶耕牛用了。总不好让村里人拉着犁杖满地跑啊!” “进城?” 冯简隐隐翘了唇角,果然小米立刻笑着应和,“好啊,好啊!” 老杨忍不住也是笑起来,“我去喊高仁,你们尽管迟些回来,家里有我呢。” 小米听着这话别扭,倒像长辈鼓励小儿女约会的模样。 她腾的红了脸,赶紧遮掩道,“那我去换衣衫!” 先前陈家送来的布料,早被巧手的妇人们裁剪缝制好了。 小米同冯简两人身上的,都出自桂枝儿嫂子之手,最是精致合身。 小米穿了天水碧色的对襟衫子,袖口和衣襟没有绣什么花色,反而绣了两只小巧的黄色翠鸟,黑色的眼珠儿,暗红色的嘴巴,活灵活现。下边配了一条象牙色的百褶裙,裙角绣了小小的桃花朵朵,衬得她多了几分少女的柔美,又不失灵秀可爱。 冯简则是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白色袖口外翻,领口衣襟都镶嵌了金色的牙边儿。他本就身形挺拔,气度非凡,这般拾掇整齐,更是丰神俊朗,看的小米红了脸。 两人正要欢欢喜喜进城去,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陆老爹许是尿急,嘱咐了淘气娃子们写大字,出来时候见得闺女这般盛装打扮,又听说是去城外马市买马,直接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成,绝对不能去!马市那地方龙蛇混杂,偷摸拐骗什么都有,你一个姑娘家去了做什么。万一被人家欺负了,坏了名声,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小米如同秋日被霜打的茄子,顿时蔫了。 她只顾着同冯简出门“约会”,倒是忘了这个时空的诸多规矩。 冯简见不得她如此可怜模样,开口帮忙说情。 “陆叔,有我在一旁,小米不会受欺负。” 高仁也是跟着拍胸脯,“有人欺负小米,我一巴掌拍死他!” 但陆老爹还是不松口,有次他进城听说有女子在市集被无赖摸了屁股,回家耐不住邻里指点嘲笑,没几日就吊死了。 即便冯简和高仁都是武功高强,但谁也保证不了意外发生,他可不想闺女出事。 小米眼见老爹如此坚持,也是有些泄气,但转而又想起一个好办法。 “爹,不如我换了男装再去啊?这次家里要买几匹马,不亲眼看着挑选,我不放心。” 陆老爹皱了眉头,没有吭声。 小米赶紧再接再厉,“还要,我还打算买个人手回来帮我做粗活儿。平日洗衣做饭,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陆老爹原本还有些迟疑,听得这话,再看看闺女的小身板儿,心里倒有些愧疚了。 陆家就小米这么一个闺女,其余都是糙老爷们,砍柴挑水还成,但做饭洗衣这些细致活却要落在闺女身上。她不过十四岁,确实有些太辛苦了… “那早去早回,不准四处游逛。” “好,爹,你放心,我保准办完事就回来。” 柳暗花明又一村,小米欢喜的直接跳了起来。但家里又寻不到瘦小的合适男子衣衫,无奈之下,只能跑去村里借了一套。 待得终于出了村口,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小米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末了假装捋着胡子的老者模样,瓮声瓮气说道,“吓死老夫了,出门当真不易啊!”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高仁更是躺在车厢里直打滚儿,冯简抬手拍拍小米扎成一束的黑发,“一会儿先买套男子衣衫,以后怕是常穿。” 小米笑嘻嘻点头,脱了衣裙换成男子衣裤,确实走动方便许多。 许是两匹老马也知道今日要给他们添兄弟,脚步很是轻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城外。 高仁看了马车,小米同冯简进城去买了一套衣衫,待得出来寻高仁,又到了城北半里处的牛马市。 说是市集,其实不过是一个宽阔平坦之处,建了一处露天市场,市场周围搭了一圈草棚,晴日遮阳,雨日遮雨。府衙派了小吏守在市集门口,摆了桌子茶具,不管是谁,但凡要牵牛马出去,都要上一笔牛马税。当然,耕牛金贵,很少有买卖,多半从这里出去的都是马匹。 小米被冯简和高仁夹在中间,在市集里走动,倒是觉得大开眼界。 安州地处大元之北,西临西疆,北靠白草原,都是出产马匹的好地方。 如今又是春日好时候,出行的人多,马贩子抓住时机也送了很多好马过来。 小米初始只看着那些高头大马,两眼放光,但站在人群外听了几句闲话儿,倒是长了经验,开始搜寻那些矮壮又性情温和的母马。 冯简倒是懂马,初始见小米高兴就没有多说,这会儿见她转醒过来,就更不用开口了。 大元暂时没有人同小米一般“异想天开”,打算用马匹拉犁,所以矮小母马多半要卖给妇人。 但这个年代,有几个妇人能顶着众人的白眼和指点骑马招摇啊。于是,整个集市就没有多少。 小米寻来寻去,终于在市集一角见到四五匹母马,一时欢喜就忘了买卖之道,走上前直接问道,“这马匹怎么卖?多买又是什么价?” 那马贩子正在吃肉饼,许是味道不好,眉头皱的厉害,见小米穿着粗布衣裤,身后的冯简却是锦缎衣袍加身,就以为她是小厮。 于是,他扔了肉饼就跳了起来,眯着眼睛,藏了烁烁精光,笑着招呼道,“呀,这位公子要买马吗?不是跟您显摆,这几匹马可是我从西疆赶来的,正经的滇马,最是温顺,力气又大,最适合家里夫人小姐骑乘了。价格吗,别家都是二十两,我这里只要十八两银子。” 小米挑眉,方才明明听人家说这样的马匹只要十五两。显然,这马贩子见她要买,存心坑一笔好银子。 她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前世哪有几个女孩子不会砍价啊。一百的牛仔裤,她曾经杀到十八,马贩子这点儿小心眼还真不放到眼里。 “十八两,方才那家只要十五两啊。不如我回去问问,买上四五匹,肯定还会再便宜一些。” 小米说这话就干脆转身要走,冯简同高仁都是笑笑跟了上去,留下马贩子有些傻眼。 从来都是奴才跟着主子伺候,什么时候当主子的,给小厮当跟班了… “哎,哎,小兄弟别走啊,一切好商量,好商量!” 马贩子赶紧拦人,好说歹说把小米三人拦了回来,末了也不敢再耍心眼,说了实话,“我这一批赶了三十匹马,别的都卖了,就剩这么几匹矮马。不如本钱卖给小兄弟,一匹十三两,四匹马共收五十二两,如何?” “再抹个零头,五十两还差不多。” 第050章 惊马之因 小米又杀了一刀,马贩子苦了脸,犹豫了那么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成啊,你们验马吧。我这也是着急赶紧再回西疆,否则这个价格真是不能卖!” 无奸不成商,小米怎么会相信他的鬼话。于是笑嘻嘻也不接话茬儿,只跟在冯简身后,挨个看他掰开马匹的嘴巴检查牙口儿。 冯简见小米亦步亦趋的模样,倒是同乖巧的小厮一个模样,他心里好笑,就低声玩笑道,“以后你倒是可以常穿男装出来,很少有人发现。” 小米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抗议道,“冯大哥,你是说我长得像小子…啊!” 她刚说到一半却是突然惊叫起来,冯简正在检查的马匹受惊,抬起前腿,呜溜溜就嘶鸣起来。 冯简变了脸色,电光火石间搂着脸色苍白的小米就闪到了一旁。 高仁也是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死死勒住马笼头。 那马匹愤怒的刨着蹄子,想要再跳起,却是被压的抬不起脖子,于是只能喷着粗气,半晌才平静下来。 马贩子吓得目瞪口呆,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上前喝骂道,“瞎叫什么,惊了马要踢死人了!” 小米惊魂未定的死死抓了冯简的衣袖,冯简冷冷甩了马贩子俩字,“闭嘴!” 马贩子还想再骂两句,却是被冯简眼里的凌厉吓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别怕,我在!” 冯简的大手一下下拍在小米背上,温暖又有力,一点点拉回了小米几乎跑光的三魂七魄。 “冯…大哥,有人…有人抓我的脚脖子!” 冯简眉梢一挑,怪不得小米无故尖叫惹了这场虚惊。 这间马棚面北朝南,里侧实在有些昏暗,两人围着马匹走动,自然也没有看脚下。 那马贩子却是变了脸色,突然大步走去马棚里,伸手拎出个黑乎乎的人形,“噗通”一声扔到地上。 那人形低弱的呻吟了一声,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黑乎乎的脸,还有一双黑白分明,填满了愤怒绝望的眼眸… “啊!”小米忍不住又低低惊叫了一声,其实方才她也不能确认抓着她脚脖子的是人,隐约猜测是不是绊到绳子上了。 但这会儿当真看到罪魁祸首还是吓了一跳,她前后两世都不是养在温室的富贵花,活着困苦的人,她也见过很多。比如年前府城南门外的流民,可是相比这人来,那些流民都要幸福很多。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身高同她差不多,满头的小辫子,瞧着应该是个女孩子。但后背许是被鞭子抽打过,血肉模糊又发了炎,脓血染透了衣衫,脏污的看不出颜色的双脚那么裸着,实在太惨了。 “这人是怎么了,谁打的?” 马贩子听着小米的语气有些怨怪,心里很是不以为然。方才冯简那般护着小米,让他终于看出这小厮是假,怕是谁家的小姐改装跑来看新鲜是真。 老话说,最毒妇人心,但最好骗最心软的也是妇人… 马贩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悠了几圈儿,笑得谄媚,“这位小哥儿,对不住啊,方才就是这个马奴让您受了惊。这该死的东西,我这就打他一顿给您出气。” 说着话,他抽出后腰别着的马鞭,照着那奴隶就噼啪抽了起来。 小米哪想到他说打就打,惊的愣了半晌才高声喝止,“住手,快住手!” 马贩子心里暗喜,还要惺惺作态再抽几鞭子,不想鞭梢却是被冯简一把抓住引向一旁,倒是差点儿甩了他一个跟头。 小米扯了帕子,慌手慌脚替那个奴隶擦抹着背上重新渗出的鲜血,入手的滚烫,让她更是变了脸色。 “冯大哥…” “好!”不等她试着商量,冯简已经是点了头。他眼里全然的信任,包容,让小米鼻子喉头一哽,鼻子泛酸。相对这垂死的可怜马奴,她真是幸福的不能更多。若是再有所求,就是贪心了吧… 马贩子本来还有些气恼,但见两人模样,却是喜得不成,开口就要了十两的高价。 小米恨得咬牙,但还是点了头,连同四匹马,一同付了银票。马贩子验看了银票,也交付了马奴的身契和马匹。 冯简抬手帮着小米把马奴抱上马背,匆匆出了市集,赶往城里的医馆,好在门口的税官晒太阳晒得惬意,没有为难他们,要没多收税银。 小米跟在冯简身旁匆匆走着,眼见一滴滴血从马背上滴下来,忍不住骂道,“那个马贩子真是该死,怎么能把人往死里打!” “放心!” 冯简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小米听得疑惑,结果进城寻高仁的时候,却是不见了这小子。 小米正是急的慌,高仁却是笑嘻嘻赶了马车过来。 “马棚塌了,折断了一条腿。” “做得好。”冯简难得夸赞高仁一句,小米惦记救人,起初没有在意,待得到了医馆,老大夫给马奴看了伤,又让药童抬去后边处理伤口,她才突然醒转过来,抓了冯简的衣袖,兴奋的低声问道,“冯大哥,方才高仁留下是去…” 冯简轻轻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小米却是喜的握拳挥了一下,“高仁真是个好孩子,回去给他做卤肉!” 冯简眼里的忧色迅速散去,剩下是全然的欢喜。心善,却又不会不分是非,这样的姑娘,让他如何不喜欢。 小米被他看得脸红,赶紧寻了话头岔开,“虽然今日花了很多银子,但救人一命…” 不等她话说完,那去了后院的药童却是突然奔了出来,恼道,“这位小哥儿,你方才不是说伤者是个姑娘吗,我特意喊了隔壁程大娘帮忙,结果…那是个小子!” 小子? 小米惊得张着小嘴半晌没合上,明明满头都是小辫子,而且同她身形差不多,怎么可能不是姑娘?她本来藏了些私心,还想着救人回家,以后有个帮手洗衣做饭。如今真是泡汤了… “对不住,我方才没问清楚。还请继续救治,药费我们一定出。” 陆小米拾掇了满脸惊讶,很快应了一句。 药童有些脸红,扫了一眼冯简并没有反对的模样,就行了一礼跑回后院去了。原本他看着那垂死之人长的很不错,还以为小米几人是贪图人家美貌才救人。 没想到王大娘却说是个小子,他生怕小米等人贪图不成,就改了主意,到时候药铺找不到人要银子,掌柜的可要打杀他了。 结果,小米等人确实是善心,反倒显得他刻薄又恶毒了。 马童的伤虽然重,但多半在伤口发炎高热,未曾伤到筋骨和内脏,处置起来也不算难。 很快,马童就被从后院抬了出来,甚至还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 小药童送上了几包药材,末了笑道,“我瞧着这位小哥的衣衫太脏,容易再染了伤口,就寻了一件旧衣给他换了。” 小米付了药费,额外又赏了药童十几文铜钱,打点的他笑嘻嘻帮着抬了马童上车。 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车厢轻轻晃荡,小米耐不住好奇,悄悄拨开马童的头发,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孔,双目凹陷,鼻梁高挺,颧骨高,嘴唇厚,虽然还有些年幼,但轻易就能看出典型的草原男子模样。方才若不是他伤重,又满头的小辫子,她也不至于错认。 冯简见小米盯着马童看个没完,心头有些古怪的酸涩,开口岔开了话头儿。 “下次寻人牙子给你买个教好规矩的奴婢。” 小米点头,顺口应道,“好啊,冯大哥。我倒也不是真要什么帮手做活儿,不那般说,老爹不能放我出来。不过,这些人家里到底过得多艰难,要把这么小的孩子卖出来,受这样的折磨。” “白草原之人多半放牧谋生,许是去岁雪大,牲畜遭损多才…” “不会啊,”小米却是反驳道,“我听陈掌柜说,草原上去岁雪不大,城里商队开春还运了很多粗盐和茶砖去交换呢。” 冯简闻言,眼里眸光一转,和声安慰,“兴许这孩子家里遭了旁的难事。” 小米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自然没有继续。 山路一程程,马蹄一声声。青布小马车里,两坐一躺共三人,马车后栓了四匹马。这等架势回到老熊岭,怎么会不惹人注目。 男人们围了新马查看牙口儿,议论几句,女人们则帮了小米把依旧昏迷的马童搬去了屋里。待得听说马童的来历,心软的女人们一边骂着心狠的马贩子,一边忙着煎药烧水。 倒是小米,麻利的跑去同老爹说了马童一事。陆老爹即便不管事,也是陆家之主,这种添人进口的大事,怎么也要知会一声。 陆老爹正搬了梯子,翻检他那一屋子旧书,灰尘四起,呛的小米咳嗽不停。 “爹…咳咳,我在马市救了个…咳咳,马童,本来以为是女孩子当丫鬟…结果是男的,咳咳…” “行了,你快出去吧,家里事你做主。” 陆老爹不知道找到了什么好书,不耐烦的摆摆手就撵了闺女出去。 第051章 半亩稻田 陆小米好笑又无奈,出门就钻进灶间忙着张罗午饭去了。 先前冯简养了那么久的伤,她倒是做惯了病号饭。自家人吃米饭炒菜,马童就得了一罐肉粥。 许是嗅到了香味又饿得狠了,即便后背有伤,即便入眼之处太过陌生,但马童依旧大口喝下了所有肉粥。 小米拾掇了碗筷,眼见马童受惊小兽一般极力把自己缩起来,万般防备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世孤儿院里那些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心头酸软,于是伸手解开他头上的辫子,轻轻梳理,束好。 末了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已经把你买下来了,你以后就在我们家里做活儿吧。只要你不惹祸,就没人会打你。吃得饱,穿得暖,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马童好似听不懂大元话,神色有些怔愣,死死盯着小米手里的梳子不说话。 小米看的莫名,想了想就把杨木梳子放到了马童枕旁,转而端了碗盘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马童终于慢慢松开了绷紧的身体,好半晌,他慢慢伸出手,握了那只木梳塞进了怀里… 陆家东厢房分了南北屋,南屋住了冯简主仆,马童如今占了北屋养伤。小米惦记着高仁那个霸道孩子,怕他会欺负马童,就想寻他嘱咐几句。无奈到处也找不到人呢,倒是老杨笑眯眯应了一句,“少爷派他去办事了。” 小米好奇冯简有什么事要处置,但这疑问却只在她心里转了转,并没出口。 正巧冯简从外边回来,双手上沾了泥土,显见去了菜园。 小米走去井旁,帮忙打水,招呼道,“冯大哥,这里洗手!” 冯简笑着伸了手,小米替他挽好衣袖,两人配合默契,看着是那么自然亲近,惹得老杨笑眯眯冲着蓝天吐了个烟圈儿。 “小米,你先前说北地也能种稻米,如今这个气候可还来得及?” 冯简三两下洗去手上的泥土,比之平日的从容,神色里多了几分郑重。 小米把脏水泼到院子角落,边走边应道,“来到是来得及,就是水田要近河,便于灌溉,咱家可没有好位置。” 不想冯简听了却是没有放弃,又问道,“若是只试种半亩,挑水灌溉又如何?” 小米迟疑了一下,到底点了头,“也成,只不过辛苦一些罢了。” “明日我同你一起下种细秧苗。” 冯简的语声不高,但却有种不容更改的力量,小米耸耸肩,应道,“我先喊二哥在菜园边上再开一块地。不过,怕是城里没有稻种。” “稻种之事,我来想办法。” “好。” 简单几句话,两人就定了一件对于大元来说足以惊天动地,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 小米没问冯简为何对种稻如此急迫和执着,冯简也不曾说,但小米却是笃定,一个能在马蹄下拼却受伤,却把她护在怀里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伤害她。 当然退一万步来说,若是最后结果是残忍又痛苦的,那也只不过损失了一种种稻的法子,而她因此看清了一个人的本相,还是赚了吧? 春来万物生,大地彻底回暖,几乎每次太阳重新升起,天下都是另一个模样。 草丛疯狂生长着,山林也对茂盛痴心不改,鸟雀飞来飞去寻了草根枯枝,筑了更温暖坚固的巢,然后小心翼翼生了几枚蛋,兢兢业业呵护着,直到新生命的诞生… 陆家菜园边,不过半日功夫,就开出了一块三丈见方的小块田地,土块敲打的细碎之极。村人好奇,见得冯简亲自挽了裤腿挑水泡田,都更是瞪了眼,于是不到半日,村里老老少少就都跑来看新鲜。 有人耐不住好奇想要问几句,无奈冯简当日处置招娣儿实在给人印象太过深刻,即便他在那之后并不曾待众人如何冷漠疏离,但众人在他面前,还是下意识恭敬很多。这会儿自然也不敢缠着他问询,这一池烂泥是做什么用的。 而小米又忙着泡稻种,细秧苗,更是让人抓不到踪影。 直到半月后,细细小小的秧苗如同草皮一般被起出暖棚,送到水田边上,村人才问明白,这是要种稻米。 安州地处大元最北,贫寒人家兴许一辈子都见不得几次粳米,更别提是亲眼见得稻米如何栽种。 村人虽然已经习惯了小米的奇思妙想,但这事还是太过惊悚了。 老冯爷听得村人报信,亲自赶了过来。老爷子蹲在田埂边,一边吧嗒抽着旱烟,一边盯着田埂里刚刚安营扎寨的秧苗。 三寸一株,六寸间隔一垄,如同士兵一般排列整齐的秧苗们,在已经暖的让人沉醉的春风吹拂下,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悄悄的伸开手臂,贪婪的吸取着阳光和水分。那般脆弱,又好似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 老冯爷眼神莫名的凝重,末了抽完烟,磕打干净烟袋锅,沉声嘱咐村里人,“都给我听好了,秋日之前,任何外人不能进村。特别是小米的这块菜园,把淘气娃子们都赶远点儿,谁敢动一根手指头,别怪我心狠撵他滚出老熊岭!” 众人本来就看个热闹和新奇,没想到老爷子这般看重,虽然好奇,但还是纷纷应了下来。 “老冯爷,你放心,大伙儿都清楚着呢。” “是啊,您不嘱咐,我们也不会出去瞎说,谁知道小米又整出什么好东西,万一被外人知道了,说不定又来争抢。” 远处,冯简双脚踩在烂泥里,因为长时间弯腰插秧,头脸充血有些泛着潮红,头发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脸颊旁,衣裤上更是泥水点点,实在有些狼狈。但他却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神色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虔诚和盼望。 小米蹲在田埂上,原本想要下田插秧,但是不等脱鞋,就被所有人喝止了。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光天化日,光脚在人前进出。更何况还是踩在脏污的烂泥里… 小米无奈,想要试试抛秧,但又被老杨死活拦住了。即便一棵棵仔细栽种,他尚且担心秧苗会耽误成活,哪里又舍得小米这般糟蹋。 小米想说前世就有一种抛秧技术,但她也不过是听说,真分辨起来,绝对说服不了老杨,只能偃旗息鼓了。 眼见太阳越升越高,小米跳起来,打算回去烧些茶水给众人解渴。不料,马童却是拎了水壶转过墙角赶来了。 这小子养了半月伤,许是看出陆家都是好人,第二日就卸掉了防备,给药就喝,给饭更是吃的一干二净。草原人本就如同野草一样长的粗糙,这般养下来,即便后背的伤口刚刚结痂就能下地了。 小米寻了陆老二的旧衣托刘婶子改了改,给他替换着穿,教着他帮忙做些活计。许是草原同内地生活习性不同,马童初始显得很笨拙,但很快就学的八九不离十,惹得小米一个劲儿夸赞他聪明。 陆家的六匹马被他照料的妥妥帖帖,马棚也打扫干净,真是比不靠谱的陆老二和贪吃的高仁要勤快太多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孩子不懂大元话,害得小米每次同他沟通都要手舞足蹈,远远看去还以为两人在吵架。 好在,相处久了,默契慢慢增长,渐渐容易许多。 小米接了茶壶,同马童比了个大拇指,但揭开茶壶盖子,她还是好笑的叹了气。 满满一壶水,只放了十几片茶叶… 草原上的茶叶是多金贵啊,以至于她告诉了多少次,马童都不肯在水里多放一点儿茶叶。 可惜,夸赞已经送出去收不回,她只能抬手敲敲傻笑的小子脑门儿。 马童咧着厚嘴唇,露出两排白牙,怎么瞧着都有些得意的模样。 高仁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重重一巴掌拍在马童后脑勺上,嚷道,“喂马小子,又跑这里装傻是不是?哼,再敢抢蛋糕,老子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马童被打的痛了,窜起来就去追高仁。高仁有武艺在身,猫逗老鼠一样在前边跑跑停停,但马童就是追不上,气得他直接拔了路边的一株小树做棍棒,朝着高仁扔了过去。 村人见了,都是惊奇道,“这马童的力气也太大了!” “可不是,他们草原人同咱们吃的不同,听说那些东西都长力气呢!” 小米也是看得傻了眼,好半晌才想起开口拦阻两人。 高仁在陆家住了这么久,到底性子没有先前那般怪异狠辣了,否则一巴掌早把马童拍死了,哪里会给他拔树投掷的机会。 “高仁,初一,别闹了,都过来一下!” 初一是小米给马童取的名字,实在是因为语言不通,不知道马童的真正名字,她就随手拿了他到陆家的日子做了名字,倒也好记又好听。 马童初始听不懂,但小米唤的多了,也就知道这个名字代表自己了。 这会儿听得小米召唤,他哪怕气得不成,也是迅速跑了回来。 高仁撇撇嘴,无趣的扔下树枝,也是懒洋洋走了过来。 小米拍了初一的脑袋,转向高仁的时候,就开始利诱,“高仁啊,你看初一到了咱家,也是咱家的一份子了。以后他要照料家里的几匹马,免不得上山下河的,万一碰到野兽怎么办?不如你平日无事时候教他几招防身,然后…嗯,我每日给你做道菜,随你点。好不好?” 第052章 大半个天下 高仁眼珠儿转了转,不知道是小米话里那“咱家”俩字取悦了他,还是被美食诱惑,居然轻易点头应了下来。 这下倒是轮到小米惊奇了,要知道高仁平日可是最古怪,有时候冯简吩咐,他还要偷懒糊弄呢。没想到如今倒是应的痛快,难道是看出初一有什么天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初一学些武艺,以后冯简主仆走了,陆老二那个不靠谱的,就算不在家,有个人可以少少依赖一下也好。 初一还记着方才的事,倔强着不肯同高仁行礼,小米好笑,还想压着他低头,却是高仁跳起来又给了初一一巴掌,初一恼的厉害了,拔腿就追了上去,两人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 小米苦笑摇头,这就是俩孩子,她方才还想着给家里填个助力,纯粹是想多了。 冯简插下最后一棵秧苗,累得直接坐在田埂上了。抬眼望去,小小的水田里,黑色的泥土里插着嫩绿的秧苗,衬着点点水色,更是显得脆弱三分。 但这小小的水田,却关系重大,大了说,关系着整个天下人的性命,小了说,就是陆家的一块踏脚石,他心爱的姑娘稳稳踩着,就能站在他身边… 小米正倒茶水,见他望过来,笑得很有几分调皮,根本不知道,这个没有被文武艺难倒,如今却累瘫在田埂上的男子,已经开始为她们的将来谋算… 老杨记下最后一个字,放下纸笔,也是长舒一口气,脸上笑得开了花。若是知道出来行走,会遇这样的大机缘,他怕是早就出来了。 老冯爷凑了过来,笑着问道,“杨老弟忙完了,来,抽一锅儿!” 说着话儿,他就递上了装烟丝的荷包。老杨腰上也栓了这样的荷包,自然不缺烟叶,但这会儿却是笑嘻嘻接过了老冯爷的,麻利的塞了一烟袋锅,点燃之后,两个老头儿就蹲在田埂下一起吞云吐雾。 “老弟,你说这稻苗能活吗?” 老冯爷到底还是问出了口,老杨怎么会猜不出他话里隐含之意,想了想这事关系重大,还是要多说几句才好,于是就压低了声音笑道,“老哥,你有所不知,若是这半亩稻苗种成了,咱们北地以后就能种稻米了,而且南边也从一年收一次稻米改成两次。你想想,若是天下的粮食凭空多出一大半,那大元要少饿死多少人啊。” “天下的粮食多出一大半?”老冯爷惊得手里的烟袋锅都差点儿掉地上,下意识望向水田里娇嫩的稻苗。方才他隐约猜出一些,却没想到这稻苗如此重要。 “那…” 他还想问什么,却一时堵在嗓子眼出不来了。 老杨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老哥,你也别急,左右这稻米是种在你们老熊岭,只要成了,泽被整个老熊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但如今稻苗还小,说不得就要老哥多费心了。”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老冯爷激动的手指头都在哆嗦,想起方才对村人嘱咐的话,还是太过随便了。于是赶紧起身走了过去,高声吩咐村里人。 “三娃儿他爹,大林,石头,你们几个赶紧去给我割柳条子,把这水田边上围起来。记得一定要结实,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进来。” 说罢,他又转向看热闹的妇人们,“你们也听好了,家里的鸡都给我圈好了,敢跑来祸害水田,见一只杀一只!” 妇人们都是吓了一跳,家家户户的老母鸡都是宝贝,几乎家里一年的灯油盐巴等日用都是从母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平日轻易都不舍得杀一只。恨不得人饿着肚皮,母鸡也要吃饱。如今听得这话,妇人们麻利的扭头回家寻母鸡去了,宁可圈起来瘦一圈儿,也比要了鸡命强啊… 老杨笑眯了眼睛,还想再抽一锅烟丝的时候,高仁却是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伸手塞了他一只竹管,不等再说话,初一就气得脸色通红,双眼圆瞪着撵了过来。 高仁笑嘻嘻骂了一句,就跳脚跑掉,继续溜傻小子去了。 老杨低头一见竹管的颜色,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抬头扫着小米拎了茶壶正往大院走,于是就赶紧凑到了主子跟前。 “少爷,玄冥那里传了消息。” 冯简点点头,洗去脚上的污泥,穿了鞋袜,这才应道,“上次进城,马市里草原马奴买卖兴盛,就让玄冥查了查。” 老杨听得这样的小事就放了心,亲手拆了竹管,但只扫了一眼,他却是变了脸色。 “少爷,草原有变!” 冯简墨眉一挑,抬手接了纸条,却是沉了脸色。 “少爷,是不是去草原走一趟?” 老杨试探着问出口,神色里带了一丝莫名之意。 冯简扭头望向隔壁的陆家大院,小米已经生了火,灶间的烟筒里有青色的烟气正慢悠悠往外冒着。许是过一会儿就有丰盛的午饭端上桌子,一家人不论跑的多远,不论因为何事忙碌,都会准时聚回来,一边吃喝一边说笑… 他的眼里不舍之意越来越浓,但开口却道,“好,你留下照料稻田,我带高仁走一趟。” 老杨听得这话,神色里那丝莫名立刻消失无踪,甚至隐隐换了几分欣慰之意。 “是,少爷。” 春日晴好,陆家菜园里的菜秧疯长,豌豆偷懒,架上虽然花朵开的密密麻麻,但豆角却是没有几根儿。倒是黄瓜架下,几根黄瓜躲在最下的叶片下,偷偷长的有筷子长了。 小米摘下两根,又狠心糟蹋了三根刚有擀面杖粗细的紫茄,把两样切丝,配了肉丝,一起炒得喷喷香。末了又添了个菠薐菜汤,烙了满满一大盘的春饼,午饭也就做好了。 陆家老少乖乖洗了手,一手托饼,一手夹菜,虽然都嫌弃卷起来麻烦,但吃起来却是各个都不肯落后。 黄瓜的清香,茄子的鲜嫩,饼软,汤淡,在这样的时节,众人吃的哪里是饭,每一口都是春日。 小米想起几乎日日派人来催菜的陈掌柜,吃的有些心虚。这几根黄瓜茄子,放到老掌柜手里怕是又能卖个几两银子。 但她可不后悔,自家种的东西,若是都舍不得吃,岂不是白忙一场了。更何况,陆家如今可不是去年的窘迫模样了,几两银子一顿饭,还吃得起! 想起压在箱子底下的那一千多两银票,小米就觉得心情大好,底气十足,咬着卷饼也不自觉大口很多。 冯简坐在对面,眼见小米吃得欢喜,慢慢把涌到嘴边的话就着卷饼又咽了回去。 待得众人都是吃饱喝足,小米抬手刚要拾掇碗筷,冯简终是开了口,“明日,我要走…” “铛!”不等他说完,小米手里的筷子却是突然掉落了下去,砸在盘子边沿,声音清脆又突兀。 小米脸色白的吓人,想说什么,但双唇开合间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日到来,甚至她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冯简离开后的日子打算。比如,让初一同高仁学武艺…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迅速… 冯简望着小米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痛的一缩,但转而却又是全然的喜悦。她是舍不得… “咳咳,”老杨实在看不过两人这小儿女模样,又怕陆老爹发现端倪,赶紧插话儿解释道,“少爷,你放心,老奴留下照看水稻田。您带着高仁去草原看看,若是家里的生意没有大错,就早些回来。” 回来? 小米游荡在天边的神魂,突然被这两个字拉了回来,再看向冯简隐含笑意的双眼,她的脸色顿时红了个透彻。 她有心想跺脚就走,又实在想听听冯简怎么说。 好在,冯简实在担心她会因为全身血液都涌到头上而昏倒,没有在拖延,直接应道,“好,不出半月我就回来。” 小米的心终于飘悠悠落了下来,惹的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倒是高仁听说要出门那么久,跳脚抗议,“什么,居然要走半个月,那怎么成?小米刚封了两坛子肉,过几日就能吃了。我走了,不是便宜初一了!” 初一好似不懂众人说什么,照旧咧嘴傻笑,很有些得意的味道,看的高仁又是一巴掌拍了上去。 小米赶紧拦阻,“哎呀,高仁别闹,我多给你准备些吃食路上带着,至于坛肉,如今就能吃了,明日带着一起上路。” “真的?”高仁勉强点了头,“那好,我还要带着肉酱,小麻花,还有那个花生穿衣服…总之,能拿的,都给我拿上!” 小米听得好笑,却也没有什么舍不得,“好,都给你带着!” 冯简却是阻拦,“草原上行走不便,不能带太多东西。” 高仁却是跳脚,“不成,我自己扛着,到地方也就吃光了。” 小米记着方才冯简故意误导她,害他丢了颜面,这会儿坚决站在了高仁一边,“好,我再炸些肉丸子给你带着。到时候不给冯大哥吃!” “好,我给你烧火!” 高仁笑的得意,屁颠颠帮忙端了碗筷去灶间烧火了,留下冯简嘴角勾起就落不下来… 瘦马,青布小车,一如去年冬日的模样。但这一次,车上却不是坐了伤重的冯简,而是堆满了大小箱子,坛坛罐罐。 第053章 草原的夜 小米把手里的包裹塞进马车座位下的暗格,小声嘱咐冯简,“这里装了换洗衣衫,还有一双新靴子,一件厚披风,听说草原上还很冷呢。你们若是无事,就早些回来。” 说完这话,她许是生怕别人误会,赶紧又添了一句,“田里的稻苗一日一个模样,回来晚了,兴许稻米都打下来进锅了。” 冯简听得眼里笑意满满,目光透过春末暖极的风,温柔的日阳,最后落在心爱姑娘的脸上,终是狠狠心,说道,“放心,我走了。” 马车碾压着山路上的碎石子,高仁噘嘴甩了鞭子,赶着同样不情愿的老马下山去了… 直到马车走出了山口,彻底没了影子,小米才转回了自家。大院还是那个大院,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空落的让人心慌。 不,她又怎么不知道原因,只不过,这个时候承认反倒会让她心里更加难过。 初一许是没了高仁这个玩伴,也没了往日的欢快模样,默默跟在小米身边,垂着头,惹得一头发辫晃荡得如同秋风落叶,很有些凄凉味道。 小米扯了他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接过初一递来的梳子,一边给他重新编辫子,一边轻声说着心事。 “初一,你说冯大哥到底是什么人呢?他说草原上有生意,可是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难道他是官身,比如那个什么巡查天下的官儿?不,不,我家三哥读书就很厉害了,如今也没大考呢,冯大哥比我三哥也就大了五六岁啊。说起我家三哥,你还没见到呢,我三哥可厉害了,若是不读书,同我一起做生意,兴许我们家不出二十年就富甲天下了。还有我二哥,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让他给我三哥送些东西过去,居然都快一个月了,还不见影子。等他回来,看我不骂他!” 春末的杨树已经是枝繁叶茂,偶尔随着春风招摇手臂,无数叶片就唱起了动人的歌谣。 可惜,树下的少男少女却是无心倾听。一个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够听她说心事的“树洞”,一个则不知道想到什么,眯眼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岁月从来不因为人间的喜乐悲苦而停下脚步,一晃儿,冯简主仆也出来三天了,草原的夜晚格外寒凉,夜风里隐约传来的狼嚎,惹得冯简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朴刀。 马车里的高仁欢快的打着呼噜,好似根本不知道远处的狼群随时都能聚过来撕了他们主仆做夜宵。 冯简把手里的枯树枝扔进熊熊燃烧的篝火,末了冲着远处比了个手势。 不过片刻,草丛里就悉悉索索响了起来。 五个黑衣人好似从夜色里突然冒出来一般,眨眼间就出现了篝火旁。 冯简摆手止住了他们跪地行礼,招呼道,“都坐吧,玄一去车上取两只褐色坛子,我记得还有一壶烈酒。趁着高仁熟睡,你们也尝尝…陆家的手艺。” 几个黑衣人显见平日同主子也熟悉亲近,坚持跪地行了礼之后,四个坐下,另外一个就蹑手蹑脚跑去车旁,很快就拎了坛子回来,小声笑道,“少主,这里装了什么,高仁居然搂在怀里睡了。若不是给他嗅了安魂香,怕是还真抢不来。” “坛肉,”想起小米先前小蜜蜂一般在灶间里忙碌,冯简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倒是让他冷硬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温柔。 玄一差点儿摔了手里的坛子,他们都是自小跟在主子身旁的,即便被老主子夸赞,主子也不曾这般模样,难道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发生吗? 这般想着,他们再望向马车里的高仁,就添了那么几分嫉妒。不知老主子有什么考量,偏偏安排了高仁贴身伺候主子。他们就是传递个消息,还要通过高仁,别说跟在主子身边,平日连看一眼都不容易。 可是,这想法在坛肉入口之后,几个人心里的嫉妒就立刻蹿升为“仇恨”了。 “主子,高仁每日都能吃到这样的肉?” 玄一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问出口,玄二也是满眼通红的盯着坛子。 冯简嘴角笑意更浓,点了点头。 “玄三再去车里看看,有什么吃的都抢来!” “就是,吃光喝光抢光!亏得高仁这小子总跟咱们见面,这么好的东西,他日日都吃,居然一次也没给咱们带些尝尝!” “不揍他一顿就不错了,我说上次他手里正拿了什么吃,一见我立刻都塞嘴里了。” 玄冥兄弟几个义愤填膺,直接扫光了车里的所有吃食。两坛子坛肉,一罐肉酱,外加两盒子果脯,一捆干肠,半盒子肉丸,还有十几个酥饼,七八根油炸大麻花… 待得吃饱,几人都是满足的躺在火堆旁,偶尔吵上几句,“主子,以后让我跟在你身边伺候吧?我腿脚最快…” “屁,要跟也是我跟着主子啊。我暗器可是最好,保护主子周全最好不过了。” “你们都不成,还是我来!” 他们几个都明白,出门之前,老主子定好的事不可轻易改变,但如今痛快一下嘴巴肯定无关大碍。 果然,冯简慢悠悠吃着手里的干肠,并没有拦阻。 很快,天边就退了暗色,慢慢露出鱼肚白,太阳即将跳出地平线。 玄冥几兄弟,揉揉肚子,最后扫了几眼空荡荡的坛子盒子,末了笑嘻嘻重新跳进了草丛。 冯简拿了水壶涑口,毁灭了最后的证据… 马车里,高仁昏头涨脑的爬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待得扫了一圈儿身畔,却是一个高儿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头顶撞了车棚,惨叫道,“啊呀!我的坛肉,我的酒,我的麻花,我的干肠!” 车外,冯简深深吸了一口晨风里青草的味道,真是清新啊。 这就是吃独食的下场,当初不过拦了一句,这小子居然一路上当真一点儿都不分他。如今好了,之后的时日都清净了… 老熊岭上,家家户户依旧是那么忙碌,并没有因为冯简主仆出行而有什么改变。不过是遇到老杨问一句,你们主子出门了,也就罢了。 只有小米,每次望向安静的东厢房,还有窗台上不曾再挪动过得笔墨纸砚,都是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忙碌就是治疗孤单的最好良药,小米消沉了两日,到底也不敢让众人看出她的异样,于是打起精神,开始列计划,把自己当了陀螺,开始整日团团转。 陈老掌柜亲自上门寻来要青菜,小米庆幸,菜园里终于能够采摘一批了,自然也就不必担心她偷吃被抓。 照旧还是陆老大请了村里妇人帮忙,张罗着招待陈掌柜。 许是能让聪明人放心的,从来都是憨厚人。陈掌柜格外喜爱陈老大,每次来了都要同他多说几句话,很是亲近的模样。 小米琢磨了几次,瞧着陈掌柜不像存了坏心,也就不再管了,纯粹当这老头是儿子不在身边,把陆老大当亲生的疼了。 今年春日雨水不多,先前雪水融化浸透到土壤里,加者那场透雨,如今都被作物吸收的差不多了,土豆田里就显得有些干旱。 村里的汉子们,各个都是勤快之极。这几日趁着土坯晾晒的功夫,都是挑了担子,往返于田间地头,一瓢一瓢把井水浇到土豆秧脚下。 小米看的是感动又愧疚,别的不论,单单说老熊岭老少对陆家这份情谊,陆家不管将来如何荣华富贵,也要带着老熊岭上下鸡犬升天。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前还是要解决田里的问题。 水大排涝,旱季灌溉,这都是种田的常识了。 小米前世不过跟着老院长种过二亩菜园,自然没想到这么多,如今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钟老头儿再次被刘小刀赶着马车拉了来,这一家子实在是个可信的。自从拿了工钱回家,无论谁上门打探老熊岭之事,他们都没说过一个字。 好心有好报,如今就得了好消息。 小米仔细盘算过,三十亩旱田,加上后期要建的作坊,甚至山庄规划里的养殖场,都是需要大量用水。这般算下来,最少要打八口井,说起来也是个大工程了。 钟老头儿本来还以为小米唤他来,是误会了他们一家在外边传言,心里很是忐忑,盘算着子侄们是不是哪个不听话了。 结果,不想小米却是说道,“钟师傅,今年瞧着是个干旱的架势,我打算在田间地头再挖八口水井。不知道您一家能不能把这活计接下来?工钱还是按照先前的算,吃住也算我家的。您看如何?” “八口!” 钟老头儿喜的差点儿跳起来,先前挖那口井的时候,陆家待他们可是太宽厚了,吃喝好不说,也从来没有任何刁难。如今又是八口井,足够他们老少忙碌俩月了。拿了工钱,别说给大儿子准备聘礼娶媳妇,怕是小儿子那份也够了。 “好,好,陆姑娘放心,我们一定把井打好。” 老头儿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起身连连行礼,“多谢陆姑娘,多谢陆姑娘。” 小米看不得年纪这么大的老人给自己行礼,赶紧拦了他,笑道,“那我请我家大哥带你去田间地头走走,虽然我选了一些位置,但还要您这个行家再看看,万一不出水可就白费功夫了。” “好,好。” 第054章 夜半惊魂 钟老头儿千恩万谢的去了田间,走了一圈儿选定了地方,回到家里立刻就聚拢了子侄把事情说了一遍。 不必说,钟家老少都是欢声雷动。钟老头儿琢磨着消息传出去,怕是又有人动心思跑来探听什么,于是果断命令女人们帮忙拾掇行礼,天色刚刚过午,他就带了子侄赶去了老熊岭。 女人天生嘴碎,又藏不住心事。外人眼见钟家女人喜形于色,免不得要问几句,待得有心人听了风声上门,却是连门口都没进去,钟家一个男人都不在,就是八九岁的娃子都带去陆家做工了… 小米虽然对自家已经渐渐变成外人眼里一块肥肉的事实有些察觉,但到底还是历事少,没有那么警觉。 打井是为了抗旱,预备沟渠就是防备天涝了。 老熊岭两侧山下,外加山口位置,环绕三十亩旱田,若是都挖上一尺宽,两尺深的沟渠,甚至砌上石头,可是个大工程,不是村人一起上手,三五日就能完成的。 虽然陆家同村人如今好的“蜜里调油”,但该有的分寸,小米还是准备算的清楚一些。 毕竟家家户户都要过日子,谁也不能为了陆家不打猎了,不顾家里老少死活了。 即便真是这样,小米也不能同意啊。 于是,老冯爷父子,连同后院刘叔,毕三叔几个在村里有些威望的,又被请来了陆家。 六个好菜,一坛好酒,吃饱喝足,小米就说了用意。 “老冯爷,山下的三十亩肥田,我日后备着有大用,这些时日就琢磨着打井修水渠,防备旱涝。打井自然有钟家人忙活儿,但修水渠需要的人手太多了,外人我又信不着,就想老冯爷辛苦一下,帮我同村里叔伯们说一声。若是有不愿说上山打猎的,家里也忙的过来,就来帮我修水渠。每日我家供早中晚三顿饭,外加三十文工钱。” 老冯爷几个听得一愣,转而却是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小米原本也拿不准该给多少工钱,还是问了钟老头儿几句才定了这个价码。这会儿见老冯爷这般,就以为是少了。于是赶紧又道,“那工钱加到四十文…” 老冯爷连连摆手,急道,“不是少了,是多了!如今还不到秋日,皮毛不好,就是猎回来也卖不了几个钱。倒是修水渠,不用刀口舔血挣命,不过是出把子力气,就给三十文,实在太多了!” 小米偷偷松了一口气,倒是她想岔了。 “老冯爷,不能这么算。我们家里但凡有事,村里叔伯从来没袖手旁观过,帮了我太多,我可从来没算呢。如今,要叔伯们放下家里活计,再帮我修水渠,无论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工钱就这么定了,不能再推辞。倒是老冯爷,以后要劳烦您老人家给大伙记工分了。” “工分?那是什么东西,我这老头子可不识字啊,还不如找个娃子来了。” “很简单啊,老冯爷,等我写个表格,把叔伯的名字都写下来,出一天工,您就在名字后边画一笔。这样月末算工钱的时候,我这里也有个依据。若是哪个叔伯家里有事耽误工了,同您说一声就成了。” 小米笑嘻嘻给老爷子解释,听得老爷子眉开眼笑,“这活计好啊,我可成工头儿了,谁敢偷懒我就用烟袋敲他脑袋。” 众人也都是跟着笑起来,小米把一包烟丝放到老爷子手边,又道,“这是我先孝敬你老人家的,等水渠修好了,我再给您老人家算工钱,保管比叔伯们都多。” “哈哈,好,工钱就算了,这烟丝足够了。” 众人说说笑笑了半晌就回去了,很快,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了这事。自然是欢声雷动,就像老冯爷说的,这个时节本来就不是打猎的时候,自家的那点儿包谷地和菜地,女人们就伺候了。男人们就是不给陆家帮忙,也是闲着无事。 如今陆家要修水渠,不但带出去一张嘴,每月还有将近一两银子的工钱,两月修好就是二两银子,秋日再猎几张皮子,就足够一家人过上一年好日子,或者给儿女置办一副嫁妆聘礼了。 这般想着,几乎眨眼间就凑了二十个壮劳力。有年轻后生,也有中年汉子,但各个都是身强体壮,修个水渠不在话下。 小米又让陆老大带人进城买了些粮食和油盐等物回来,加上钟家老少,山口的草棚以后有三十几个人手吃饭,这消耗可是不少。 虽然不能日日供给大米白面,但苞谷面的饼子总要管够吧,一大锅炖菜也得添半斤肥肉啊。否则清汤寡水,众人也没力气干活啊。 刘婶子明知不是花自家的银钱,但还是心疼的不成,晚上的时候特意来寻小米商量,是不是在饼子掺些野菜。 小米听得是哭笑不得,赶紧拦了她的这个念头,最后免不得说了说先前那兔子的价格,惊得刘婶子嘴巴半天没合拢。一只兔子就足够把水渠修两次了,怪不得小米不担心… 小米拿了封点心让刘婶子捎回去给桂枝嫂子,末了说起在草棚里帮忙的嫂子们也要给工钱。 刘婶子死活不肯要,“不成,不成,我们又不是做的什么力气活儿,不过是烧火做个饭。再说了,我们每日还在草棚里吃两顿饭呢,家里的粮食省下不少,可不能再厚脸皮要工钱了。” 小米却是坚持,“婶子,这水渠要修两月呢。若是几日,我也不说什么。但一忙就是俩月,就是婶子家里有桂枝嫂子照料,那别人呢,家里老人孩子都在,可不好日日跑来给我帮忙。给了工钱,嫂子们在家里腰板也挺的直一些啊。”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心善呢,想的就是周全。” 刘婶子当然也知道这么个道理,但总觉得一个村子住着,帮忙是应该的,怎么老老少少都像钻钱眼里了,做一点活计就要钱,实在太丢人了。 可是小米说到这个地步,她也不能再推了,只好应了下来。末了匆匆拎着点心告辞,准备去寻女人们好好说说,以后可是要打起精神,多帮小米分担一些,总要对得起小米的这份心啊。 小米送了刘婶子,也是觉得忙了一日腰酸背疼,简单洗漱一下就进了被窝。 窗外的满月正是明亮,透过窗棱照进来,映到屋里,晃出各种形状的阴影。 有方形,估计是针线盒子,有圆形,估计是砚台,有人形,估计是… 小米倒抽一口冷气,惊得一下就坐了起来,想要大喊的时候,却是后背一麻,就再也动不了了。 瞬间,冷汗顺着她的脸颊就落了下来,什么时候屋子里进了外人? 一定是她去送刘婶子的时候了,回来也没有仔细看就吹了灯。 如今陆老二不在家,冯简主仆也不在,前院只有半点儿不会武艺的陆老爹和陆老大,还有杨伯更是年迈… 她要怎么办? 求救无门! 那个人影许是笃定小米没有帮手,沉默了很久才走了过来。小米睡下的时候,头冲着窗外,这会清楚的看着那人影慢慢在月光下显露出来。 这是个四十几岁的男子,身形魁梧,神色冷漠,并不是那种故意装扮出的冷酷,而是从眼神深处透出的漠然,这会儿即便打量小米,目光也好似在望着不知名的所在… 小米忍不住打了哆嗦,脸颊的冷汗淌的更急。这是她最怕的一种情况,若是来人是地痞之流,奔着陆家的种菜法子,或者家里的存银,那都是好事。她还有足够的空间为自己谋划,争取安全躲过。 但这人却如此诡异,让她完全摸不到门路,自然也就没有对策。 那人许是见小米眼珠子转的厉害,有些不喜的皱了眉头,那神色好似小米这般打破他的什么想象。 他转身取了纸笔,借着月光写了几个字,冷冷递到小米身前。 小米不能低头,极力压着眼睛往下看,纸上却是六个字,“陆老二在哪里?” 小米这一刻恨不得把陆老二抓回来,狠狠切了下锅炒菜。不靠谱的兄长,跑的没了影子不说,居然还招惹了这样的危险人物害得她待宰猪羊一般… 咦,不对,这人的袖子怎么有些熟悉呢… 那人瞧着小米不说话,更是不耐烦,甩了甩手上的纸张。 可惜小米却是不怕了,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甚至闭了眼睛,大有这么坐着睡一晚的架势。 那人眉头皱的更紧,却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指头点在小米身上。 小米应声倒了下去,手脚终于得了自由,嘴巴里也泼天盖地一般骂了起来。 “该死的陆老二,等你回来,看我再给你一碗饭吃,我就是…我就让爹扒了你的皮!” 那人好似惊了一下,转而手下越发用力甩了纸张。 小米喘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惊恐,抹了一把冷汗,额头上青筋气得绷起老高。 “陆老二去书院给我三哥送东西了,一走一个月没回来!你是不是他住在山上的那个师傅?亏我还做了衣衫被褥,无数好菜送上山给你。你惦记陆老二,写封信送来不成吗?非要大半夜跑到我房里来,传扬出去我怎么嫁人?好说不好听!还有,我家里也不是没有会武的人,若是我冯大哥在,看他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多大的年纪了,老不羞…” 第055章 吻裙礼 那人越听脸色越黑,好似想要伸手堵住小米的嘴巴,又觉得不合适。 小米说的更快更急,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般,把他结结实实钉在了不知礼义廉耻的背景板上… 他不过是惦记徒弟,又不愿意在人前出现,这才夜探陆家… “咣当!” 窗扇被猛然从里面撞了开来,剧烈开合晃动,显示着方才这里有人暴力破窗逃走的事实… 小米赶紧用力合上了窗扇,嘴里依旧骂着,却是越骂越小声,最后眼泪无声无息滴落了下来。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危险。若这人不是陆老二的师傅,那她的下场会如何… 想起那些看过电视新闻里的画面,她就忍不住哆嗦个不停。 “冯大哥,我想你。呜呜,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是天上的月亮也心疼起了小米,扯了一片云朵插着眼泪。天空暗了下来,一如小米的心情… “咯吱…”陆老爹用力嚼着嘴里的夹生米,眼睛不时瞄着对面的闺女,很是有些担忧。陆老大实在怕老爹咯坏了牙齿,偷偷把手里的苞谷饼子递了过去。 倒是老杨,如同往日一般笑眯眯吃着午饭,好似根本尝不出桌上的两盘菜,一道没放盐,一道齁死人。 初一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头大口扒了饭就出门了。 陆老爹清清嗓子,小心翼翼问着闺女,“小米啊,你可是身子不舒坦?要不要请毕三叔来给你把把脉?” “啊,我?”小米听得老爹问话,回过神来还有些懵懂,转而打起精神应对道,“没事,爹,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陆老爹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却是咽了回去。他虽然痴迷于读书,家里万事不管,但还看得出闺女肯定不是没睡好那么简单,否则平日最爱琢磨吃食的她,不至于早晨烧糊了粥,午饭又做的难以下咽。 可惜,他毕竟是当爹的,不好多问,这一刻他又想念起过世的妻子,若是她还在,闺女也有个依靠,有事也不至于自己闷着,让家里人干着急。 小米夹了一口菜,却是猛然吐了出来,抬头望望众人手里不知道往哪里落的筷子,赶紧说道,“哎呀,我好像放盐放多了,都别吃了,我再去擀几碗面条来。” “不用了,别忙了。你昨晚没睡好就歇着吧,少吃一口也饿不死,晚上一起吃就好。” 陆老爹赶紧拦了,又撵了陆老大赶紧拾掇桌子。 小米哪里舍得家里人饿着,到底去灶间擀了面条,好在这一次正常发挥,每人一大碗,添了几勺子肉酱,勉强安慰了委屈了大半日的肚肠。 小米刷了碗筷,从灶间出来,就见初一蹲在树下,背后隐约露出一角红色。 她好奇走过去,招呼道,“初一,你在做什么?” 初一抬起头,咧嘴笑的依旧灿烂,背后的手慢慢拿了出来,送到小米跟前。 那是一束红色的山花,红的火一般灿烂,耀的小米红了眼。前世今生加在一处,她居然是第一次收到花束,不是来自她爱的男人,或者是爱她的男人,而是这么一个机缘巧合救下的少年。 经历了昨夜的惊吓,没人知道她心里如何恐惧,如何不安,她甚至连说害怕的人都没有。 但就在这样的时候,这样一束花,让她的所有心防瞬间崩溃。 “呜呜,谢谢你,初一,谢谢你!”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小米的眼里流出来,落在她的衣襟上,初一的手背上,最后跌落尘土里… 初一如同被烫了一般,直接跳了起来,张口就是一串草原话,又快又急。 小米见他猴子一般摆着手,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末了把花儿放到石桌上,扯了他坐好。 初一默契的掏出了杨木梳子,小米接了过去,打散他的满头小辫子,重新梳理,一根根编好。 “初一,只有你最好,这样的时候,还好有你在。你一定要好好练武啊,以后再有恶人欺负我,你就帮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初一低着头,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小米也不在意,继续低声说着昨晚的事,末了笑着抹了又流出的眼泪,嘟囔了一句,“还好你听不懂,否则我真是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初一甩着满脑袋的小辫子,笑得一口白牙异常雪亮。 小米扭身去抚摸那束山花,心头轻松许多。 不想,初一却是突然单膝跪了下去,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裙角,吻了一下,“无路阿吉肯堪,及伽马山多拉。” 小米被惊了一跳,猜度着他该是感谢或者效忠的意思,赶紧扶了他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来了我家,就是我们家里人,不要这个样子啊。” 说罢,她又比比初一的头顶,笑得更欢喜,“初一,你好像长高了,哈哈,以后多吃饭啊,长得魁梧健壮,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初夏的鸟雀蹲在树上,眼见少年少女如此亲近,急的跳脚,奔着北方叫个不停。远方的某人,你再不回来,媳妇儿就被人家拐跑了… 糖醋鱼,蒜蓉菠薐菜,红油海带丝,鸡蛋紫菜汤,外加一盆雪白的米饭,陆家的晚饭就准备齐全了。 带着忐忑心情聚来的老老小小一见桌子上荤素搭配的菜色,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重要的不能更重要,但其实有个好女人才最关键。 毕竟吃喝穿戴用,大事小情,都要女人张罗那排。没了女人,就没有热饭吃,没有干净衣衫穿,没人打理琐碎,好似日子一下子就摔得乱七八糟。 陆老爹难得给闺女夹了一筷子肉,笑得慈爱,“小米啊,你多吃几口补补。明日还是进城买个丫鬟吧,家里活计也有人帮把手,别太累。” 小米把手里挑了刺的鱼放到初一碗里,许是草原上吃鱼不多,这小子第一次吃鱼就被鱼刺卡了嗓子,之后总要她照顾。 “爹,我也是这么想的,家里如今越来越忙,岭上岭下来回跑,我顾不过来。” 小米盛汤给老爹端到手边,又道,“另外,我二哥不知道又跑哪里去溜达了,都这么久了还不回来。陈掌柜捎了三哥的信,说二哥早就回来了。我惦记他是不是惹什么祸了。您说,是不是让大哥和后院小刀哥结伴出去找找啊?” 陆老爹对闺女还管教几句,对儿子一向就是放羊吃草,听得这话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老二不在家。于是赶紧应道,“好啊,小刀那孩子稳妥,你大哥也老实,多给拿点儿银子,穷家富路。” “好。”小米应了下来,陆老大也是点头,“爹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后院找小刀,一定把老二找回来。” “找不回来也没关系,二哥有武艺傍身,轻易不会出事。倒是你和小刀哥注意安全,找不到就赶紧回来。” 小米生怕自家的老实大哥吃了亏,仔仔细细叮嘱了,还想再说几句的时候,院门却被拍的山响。 “大哥,小米,开门啊,我回来了!” 小米惊得跳了起来,欢喜嚷道,“哎呀,是二哥!” 陆老大也是推了桌子就跑了出去,众人都放下碗筷望向堂屋门外。 结果陆老大已经是惊呼起来,“这是怎么了?老二,你受伤了!” 小米手下一哆嗦,摔了一个汤碗,她也顾不上了,几步奔到了门口,就见出门时候还面色红润,穿戴整齐的陆老二,这会儿狼狈的简直同街边乞丐没什么区别,甚至脸上还带了血痕。 “二哥,谁伤的你!” 陆老二见了自家兄妹也是激动之极,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踉跄着进了院子,转身露出捆绑在他背后的姑娘,苦笑道,“快找毕三叔来救命,小娥受了箭伤!” 陆老大同妹妹对视一眼,都是惊得不成样子。但这个时候,还真是不能多说。陆老大拔腿就跑去寻毕三叔,陆老二追着喊道,“哥啊,记得保密!” 陆小米一边帮忙把那个昏迷的姑娘解下来,一边忍耐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拍门拍的那么响,整个老熊岭谁听不到啊,还保的什么密!” 陆老二难得回家,就是听得妹妹这般敲打他都觉得欢喜。 堂屋里的饭桌儿被挪到了一旁,昏迷的姑娘倚在太师椅里,虽然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衫上血迹斑斑,但依旧看得出是个难得的美人。 小米还想问几句,却见陆老二饿狼一般对着饭桌实行了三光政策,“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陆老二嘴巴塞得鼓鼓,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抓了吃食直接送进肚子。 小米到底心疼,拦阻道,“二哥,你少吃点儿,我一会儿给你下碗面,小心别撑坏了肠胃。” “不用,不用,饿死我了,这一个月就吃生的了。好不容易回家,撑死也愿意!” 众人都是听得哭笑不得,想问个清楚明白的时候,毕三叔就赶到了。 美人姑娘的伤多半是外伤,除了两处箭伤发炎化脓之外,都是些剐蹭。倒是陆老二胳膊被划了一道,虽然上过草药,如今还是红肿,瞧着有些怕人。 小米忙着把姑娘安置在她房里,又给毕三叔打下手,找烈酒,烫刀具,裁剪布条,累的满头大汗,终于算是处置好了。 第56章 拖泥带水 送了毕三叔,她也没心思逼问一脸心虚的陆老二,直接撵人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窗外的鸟鸣实在有些吵闹,惹得小米有些头疼,可惜刚一睁眼,就见到脖子下一道明亮的刀光。 她真是极力忍着才没有翻个大大的白眼,“我说这位姑娘,你身上的伤是我找人诊治的,你的衣衫是我没舍得穿过的新衣,你手里的刀是我洗干净放在你枕边的。你如今这般,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啊?” 那刀光犹豫了一瞬,慢慢收了回去。 小米起身,慢条斯理穿了衣裙,末了下地就着昨晚接回的水洗了脸,隔夜茶漱了口。这才扭头看向炕上皱着眉头的美人姑娘,说道,“陆武是我二哥,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他带你回来,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但我们家里老老少少都是和气人,你最好别动不动就把刀子拿出来!你走,我不拦着,你留下就有个客人的样子!” 泥人也有三分土气,三天内被人威胁性命两次,小米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爆发了,毒舌数落了姑娘一通,转身就走了出去,完全不理会那姑娘脸色多难看。 原本就是啊,谁昏迷之后醒来,看到伤口被处置妥当,衣衫干净,旁边又睡了一个姑娘,就算猜不到这是救命恩人,起码也不会心存敌意动刀子吧。 小米一边走着,一边腹诽把姑娘又骂了一通。正好陆老二跨过角门进来,见得妹妹就问道,“小米,小娥醒了吗?” “什么小鹅小鸭的,我不知道!” 小米狠狠瞪了一眼自家二哥,扯了他的袖子就往外走,“你给我出来,我还没问你呢!让你去给三哥送东西,你怎么走了一个月?到底闯什么祸了?你若是不说明白,我就…我就让爹动家法,再也不给你做饭吃!” “不要啊,小米,不,妹妹,我说,我一定说清楚!” 陆老二虽然平日大咧咧,但最清楚妹妹嘴硬心软的脾气,一边打躬作揖一边可怜兮兮哀求,果然小米脸色就好转许多。 正巧陆老爹也开了窗,见儿子闺女如此,就招呼道,“进来说吧,正好我也听听。” 说着话,老头儿扬了扬手里的戒尺,惊得陆老二立时苦了脸。 小时候他不爱读书,可是没少被这铁戒尺打得双手媲美猪蹄… 刚从外边回来的陆老大也被小米喊进了堂屋,老杨自觉是外人,背着手去了稻田转悠,初一这个时候正是去村外放马吃草的时候,所以陆家一时倒是清静起来,只剩了陆家四口。 陆老二自觉实在躲不过去,坐在椅子里扭来扭去半晌,终于说道,“我从书院出来,没赶上宿头就想在树上睡一宿,结果半夜时候遇到一伙人在围杀一个姑娘。江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跳下去打了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救了那个姑娘,也就是小娥,钻进林子了,一路绕了好远才回来。” 小米听得皱眉头,追问道,“那些人都被你杀了?” “没有啊,他们人太多了,我能把小娥救出来就不错了。” 陆老二略带得意的抬了下巴,却是没看到妹妹脸色有些难看。 “你们就是翻山越岭回来,也不至于用一个月啊?” “还不是那些人跟苍蝇一样烦人,一直追在后边,我甩了几次也甩不掉,小娥又受伤,我还要背着她,耽误脚程…” 陆武说的痛快,却冷不防被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小米气得跳脚,恼道,“你可真是气死我了!不知道人家什么恩怨,你就随便救了人!救人也成,在外边解决利落了啊!如今居然一路把敌人引到家里来了,你是觉得家里人人活着舒坦,想要我们也尝尝万箭穿身的滋味,是不是?” “呃…”陆老二被噎的满肚子话都咽回了回去,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觉得这事是有些鲁莽了。于是赶紧补救道,“小米,你别害怕,那些人找不到咱家。我到山上时候让我师傅帮忙解决了,再说了,他们就是找到咱家,不是还有高仁和冯大哥在吗?” 说罢,他总算后知后觉想起家里好似有些空荡,于是问道,“冯大哥呢,高仁呢,进城了?” 小米气得真是想踹他几脚,先不说山上那位哑巴师傅如何解决追杀之人,就是全都解决了,难道先前追杀之人不曾给什么老巢啊,幕后主子一类的传递过消息?人家就是圈定安州地界,也总有找到老熊岭的一日啊。再说了,什么叫家里有冯简和高仁就不怕啊。御敌于门外的道理,陆老二是一个字都没学过吗? 陆老爹也是恼的厉害,眼见闺女气得这个模样,抬手操起戒尺就照着儿子挥了下去。 陆老二被抽得鬼哭狼嚎,又不敢躲藏,只能连连求饶。 “爹,我再不敢了,真不敢了!我下次不救人了,再不惹祸了!” 小米眼见陆老二胳膊上的伤口崩裂了,血色浸透了衣衫,就是再生气也顾不得了,赶紧又去拦了陆老爹的戒尺,“爹,消消气,二哥身上还有伤呢!” 陆老爹还想再抽几下,但又怕误伤了闺女,只能恨恨扔了戒尺,“看你妹妹颜面,先饶了你这一次。” 陆老二长松一口气,不等说话,又听小米接口道,“不成,爹,等二哥伤好了,你再打一顿!” 陆老爹累的气喘,正喝茶水,听得闺女这么说,差点儿呛到。陆老二已经是哀嚎起来,“小米,你可是我亲妹子啊!” 小米却是不肯松口,“身为男子汉,不想着扛起家里生计就算了,居然还不长脑子,就会为家里惹祸。不打的你长记性,以后怎么办?你将来娶妻生子,难道要他们都跟着你提心吊胆,随时担心被人杀上门啊?” “我才不…”陆老二还想反驳几句,但不找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红,又闭了嘴。 “吃过饭,你就上山,看看你那个师傅把尾巴给你收拾干净没有?收拾干净了还好,若是收拾不干净,哼!咱们全家,连同村里老少都得进山逃命!” 小米狠狠拍了陆老二胳膊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这才勉强解了气,去厨房准备早饭。 骨汤粥,咸菜条炒肉,凉拌山野菜,两合面的馒头,陆家的早饭很简单,但相比别的人家也很丰盛了。 陆老二吃的是欲言又止,小米就是装作看不到。陆老二好不容易熬到小米放下碗筷,就小心翼翼问道,“妹子,你给小娥做什么饭了?” 小米想起早晨醒来脖子上的尖刀,脑门上的青筋又崩了起来。 “已经送去后院了,你告诉那个什么小娥,再敢拿刀逼着我脖子,小心我下毒整死她!” “好,好,我一定告诉她…呃!” 陆老二说了一半才听明白,他倒也没有傻透气,想起一路上小娥的暴躁脾气,嘿嘿傻笑着赶紧跑去山上了。结果刚出门又折了回来,“妹子,给我师傅拿点儿吃的呗!” “没有!”小米重重把手里的筷子磕到桌子上,“以后别跟我提你那个师傅,老不羞,我不找他算账就不错了,还敢要我做吃的给他!第一个毒死他!” 陆老二惊讶的嘴巴都能塞进鸡蛋了,实在不明白原本贴心又善良的妹妹,不过是一个月就变成了…呃,这么泼辣?难道吃了什么毒野菜?不成,他得问问师傅才行… 眼见二哥被骂的抱头鼠窜,小米心里又有些后悔,这些时日确实有些火气太大了,难道是要… 小米端着碗筷站在门口,却是愣住了。自从在陆家睁开眼睛,她一直忙着操持全家生计,倒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如今也有十四周岁了,马上就及笄了,怎么还没见过“亲戚到访”? 难道是换芯导致的“水土不服”? 无巧不成书,她正皱眉琢磨着,下边肚子猛然一坠,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迅速浸透了内衣,肚子转而也抽痛起来… “啊!”小米猛然捂着肚子弯了腰,想放下碗盘又无人搭手,正是急迫间,老杨笑眯眯走到了跟前,“陆姑娘身子不舒坦吧,那今日我洗碗,你回房躺会儿吧。” “啊,不用,不用…” 小米下意识拒绝了,怎么也不能让老人家做灶间的杂活儿啊,但说话的功夫,她的肚子痛的更厉害了。这熟悉的感觉让她懊恼之极,前世因为婴儿时候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落下了寒凉的底子,成人后每月必定痛的死去活来,如今换了个身子,怎么还是逃不掉这个罪啊… “还是给我吧!” 老杨坚持端走了托盘,一路去了灶间,那笑眯眯的样子,倒好似遇到了什么喜事。 小米还要回身跟父兄再说一声,却听得陆老爹吩咐陆老大,“去山下寻刘婶子回来,就说…嗯,你妹妹身子不舒坦。” 陆老大有些听得不明所以,随口问道,“小米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要我去寻毕三叔?” “不要!” “不用!” 小米几乎同陆老爹一起喊出了口,惹得陆老大很是惊了一跳。小米捂了肚子,红着脸赶紧回了后院。 第057章 迟来的亲戚 留下陆老爹黑着脸撵儿子,“让你去就去,多嘴问什么?” “哎,好,好。” 陆老大不敢在耽搁,赶紧出门往岭下跑,心里很是纳闷,妹子到底哪里不舒坦,难道得了大病,否则老爹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好似预见了什么灾难一般。 这几日晾晒的土坯已经干透了,黏土惨了麦秸一类,混合在一起,摔得结实又被太阳晒个彻底,就成了土砖头,用来建房是保暖又方便,最主要是便宜。 草棚里,刘婶子正带了三个小媳妇儿一起忙着。两口大铁锅里,一口热着金黄色的苞谷面饼子,一口里干滚着苞谷面和小米混合熬煮的二米粥,案板上,去年秋日腌渍下的芥菜疙瘩被切成了细丝,混了辣椒油和几滴香油,添上一小把香菜,就成了最好的配粥之物。 一个小媳妇儿许是起的早,一边烧火一边肚子响个不停,惹得刘婶子心疼又好笑,赶紧从一旁的铁皮水壶里捞了一个煮鸡蛋塞到她手里。 “都是自家人,你饿了就说一声,管它饼子还是粥呢,先把肚子填饱。要知道,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不要让孩子还没生出来就挨饿。” 那小媳妇儿是个害羞的,红着脸拿了鸡蛋就想推拒,“婶子,我不要,一会儿干活的人吃完,我再吃点儿就行了。” “让你吃就吃,别整的这个外道样子。这鸡蛋可是小米特意嘱咐的,每日吃一个,生出来的孩子身子壮呢。先前安排人手来棚子里干活儿,她就说要找你们几个怀了身子的,一来咱们跟着男人们吃饭,总比家里油水大,二来活计轻省又有工钱,攒起来也够给孩子办满月或者做几套新衣衫被褥了。” 刘婶子唠唠叨叨,说的又多又快,小媳妇儿却是听明白了,感激的接过了鸡蛋,低声应道,“先前听说要嫁到老熊岭来,我姐姐哭着死活不肯,我后娘就把我送来了。如今看来,我倒是要谢她,真是掉进福窝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可不是,就是福窝呢!” 正是这个时候,棚外有人走进来,刘婶子还以为是男人们催饭,开口就道,“别着急啊,早饭马上就好了。” 不想来人却是陆老大,他一见满棚子都是女子就有些脸红,但还是说道,“婶子,我妹子有些不舒坦,我爹让我来请你去帮忙看看。” “什么,小米不舒坦?” 刘婶子立刻扔了手里的勺子,急道,“这是怎么说的,没去请毕三叔吗?” 陆老大挠挠后脑勺,也是疑惑,“我爹说不用请毕三叔,只让我来请婶子。” 刘婶子听得怔愣,转而却是明白过来,笑地一脸了然。 “好了,我知道了,这可是好事,你不用惦记,我马上就过去。” 陆老大点头,出门转去一旁的工地。村里的男人们天色刚刚放亮就聚过来,这会儿已经干了好一阵活计了。在他们看来,作为邻居,一个村里住着的乡亲,干活拿工钱已经是厚脸皮了,若是再不卖力气,那就真是彻底不要脸皮了。能多做一点儿活计,他们吃饭和拿工钱的时候,心里也踏实。 刘叔正举了陶碗大口喝着水,见陆老大来了,就道,“平哥儿,你来看看,今日就能把外墙摞起来。虽说是临时给大伙儿守夜落脚,但这房子可是不比任何一家差啊!” “叔,我妹子说将来咱们这岭里还要建作坊,山口怕是一直要有人守着。房子建的好,大伙冬夏都不遭罪啊。” 陆老大也没有隐瞒,说的实在,惹得旁边做活儿的村人都是笑起来。他们最喜欢听的就是小米又要折腾什么新东西,他们都有一膀子力气,只要肯出力帮陆家,陆家就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刘叔也是连连点头,远远瞧着自家婆娘匆匆往山上去了,忍不住抱怨一句,“这老婆子,越是忙的时候怎么越偷懒了?” 说罢,他又问陆老大,“排水渠那边挖好沟,就要垫石头了。小米有什么章程吗,是大伙儿去山上凿,还是…” “买!”陆老大赶紧拦了刘叔的话头儿,凿石头可是力气活儿,而且也需要熟手技巧,村里人虽然对陆家言听计从,可也不能这般使唤,万一出个差池,以后就没法相处了。 “小米说,请刘叔放出消息,咱们岭上买石头,价格比照市价多给一成,谁接了活计就送到山口外,一车一结算。到时候辛苦大伙儿再运进来,大伙儿也知道,咱们岭上好东西多,不能进外人。” “恩,是这个道理!” 村人们都是点头,转而拍了胸口,“让小米放心,不过是运几块石头,我们这点儿力气还有。” “对啊,外边的人可坏着呢,谁知道他们是进来送石头还是偷东西啊,绝对不成。” 众人说了几句,草棚里就开了饭,陆老大即便吃饱了,也端了一碗粥同众人蹲在一起吸溜… 不说山下如何热闹,倒是刘婶子一路奔回自家取了几样东西,碰到儿媳桂枝又偷偷说了几句,听得桂枝偷笑点头,这才往陆家去了。 小米正窝在炕上,身边放着针线筐,这一刻,她是无比想念前世的小翅膀啊。但没有办法,这么伟大的发明,大元还没有。她想做个开创的鼻祖,手艺却是在太拙劣… 小娥半依靠在被子上,半眯着眼睛,好似在养身,其实却是无比好奇琢磨着小米到底要如何,总不会要做个小人咒她,以报早晨她恩仇不分的冒犯吧… 刘婶子腋下夹了一个小布包,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进来的时候,见小米这般就笑道,“小米,你不好好歇着,又折腾什么呢!” “呀,婶子,你怎么来了?” 小米惊喜的直起身,结果肚子里猛然涌出的某物让她赶紧又半躺了下去。 “你这丫头,这个时候可不能乱动啊。赶紧趁热把红糖水喝了,要做什么,等你过了这几日再忙也不迟。” 刘婶子抢了小米手里的针线,塞了糖水过去。 嗅着熟悉的味道,小米差点儿红了眼圈儿,这样的时候,有人照料,真是太幸福了。 “谢谢婶子。” “谢什么,你娘不在,有事你就喊婶子,别自己一个人挺着。再说了,每个女子都有这样的时候,这可是好事,以后你就是大姑娘了,能嫁人生子了。” 刘婶子倒是真心替小米欢喜,原本他还想着娶了小米做儿媳,但不说招娣那事闹的多不好,就是小米如今硬是把陆家从吃不饱肚子,变成了如今富甲一方的模样,她就歇了心思。这样的姑娘,他们刘家要不起啊,索性不如把小米当自家姑娘待了。 小米听得叹气,她许是天生命苦,前世今生都不知道娘亲疼爱是什么滋味。 刘婶子见她小脸落寞,很是后悔提了白氏,赶紧岔开话头儿,“我拿了几根新袋子,你赶紧换上,别染了被褥不好收拾。” 小米只扫了一眼那长条物,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婶子,我可不用这个。” “这是新的!”刘婶子还以为她是嫌弃这东西脏,劝道,“原本是你桂枝嫂子做的,她这一怀身子也用不上了。” 小米赶紧三两口喝了红糖水,末了扯了针线筐里那个有些惨不忍睹的半成品,小声说了几句,解释了一下功用。 刘婶子听得瞪眼睛,心情很是复杂,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小米都能折腾出新花样,这丫头实在不是一般人家能容得下的啊。 “婶子,不好做吗?也不用绣花什么的,就是做几个棉布套,里边的棉垫下边缝一块油纸,不容易渗透…” 小米仔细解释了一遍,末了有些泄气,“是不是太麻烦了?” 倒是刘婶子醒过神来,笑道,“不麻烦,婶子手艺不好,但这东西还做的。” 说罢,她到底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啊,就是个富贵命,将来可一定要找个好人家。” 小米笑嘻嘻不接口,倒是坐在炕梢儿的小娥嘟囔了一句,“哼,富贵人家可乱着呢,她这样的,进去了没几日就被吃了。” “哎呀!”刘婶子进门只顾着围着小米转,居然没看到小娥,这会儿突然听得有人在屋里说话,惊了一跳,手里的针戳进手指,疼得她一哆嗦,赶紧把手指放到嘴里吸了吸,再抬头望去,却是更惊讶了。 陆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姑娘,丹凤眼,柳叶眉,高鼻红唇,衬着白皙的鹅蛋脸,真是画上的人儿一般。平日里看着小米就是个娇俏可人的,但同这姑娘一比倒青涩很多。 小米生怕刘婶子胡乱猜测,又气恼小娥随便插话,就冷冷反驳她,“我将来如何就不劳姑娘费心了,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富贵人家好不好,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嫁过?” “你!”小娥一个黄花闺女被小米这般说,也是有些恼了,想回骂几句又觉得寄人篱下,再想想自己先前在家里也是这般模样,可惜不过数月,疼爱她的家人就都魂归黄泉,留下她一个在这世间吃遍苦楚… 小米本来还等着小娥回嘴,不想她居然噼里啪啦掉了眼泪。 第058章 真假眼泪 小米惊了一跳,江湖侠女不都是流血不流泪吗,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她的毒舌堪比钢刀,扎疼人家了… “那个,那个,小娥…姐姐,我也没说什么啊,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伤口疼啊?” 小娥也不理会,就是低了头哭泣,眼泪断线珍珠一般落在被子上,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这若是让男人们看到,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小米暗自庆幸这是在她的闺房,刘婶子却是按捺不住好奇,低声又问道,“小米,这是谁啊?” 小米的一双大眼丢溜溜转了几圈儿,却是大声应道,“婶子,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兴许是哪个逃家私奔的,或者欠债被追的,甚至都可能是杀人放火被寻仇的…” 小娥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恼的猛然抬头,“你才是私奔逃债杀人放火的!我们顾家书香门第,百年内出过四位举人,名满江南,凭什么受你污蔑!” “哦,你家这么厉害,你怎么还跑出来?不会真是私奔吧?” 小米好似半点儿不相信,撇嘴又加了一把火。 那姑娘恨的咬牙,转而放声大哭,“呜呜,我不是,不是!我爹娘,我哥哥都被太子杀了!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小米即便有所猜测,也没想到结果会如此劲爆。 这桥段好似她也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难道如今还要上演一场现实版? 若这姑娘说的是真的,那…该死的陆老二,到底给家里惹了多大的麻烦啊? “你说的太子,不会是咱们大元京都那位吧?我听说太子文武双全,很得皇上欢心,大伙儿都说大元有了太子,就又有百年的天平日子呢。” 刘婶子本来听得目瞪口呆,小米还看过几集宫斗电视剧,她一个农村妇人接触最大的八卦也不过是谁家寡妇偷个野男人,如今满耳朵都是太子啊,报仇啊,她的脑子差点儿都不够用了。这会儿小米说话,她就跟着顺了一句,“是啊,大伙儿都说过几年太子登基了,一定大赦天下,兴许能少交一些税呢。” 小娥眼见两人不信,更是咬牙切齿,“都是假的,那就是一个刽子手!他支使了手下爪牙在外偷偷开铁矿铸兵器,我家大兄偶然发现了,回家告诉了我爹,我爹要写信到京都,结果当晚就来了很多人,把我家杀的血流成河!我爹我娘,我哥哥,我家所有下人,都死了…都死了!” 小娥哭得是声嘶力竭,听得小米同刘婶子心里也堵得慌。小米顾不得肚子不舒服,赶紧上前给她递帕子,刘婶子也是倒水塞到小娥手里,“这孩子,真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事!” 小米压下心惊,仔细琢磨了半晌,又问道,“那你怎么逃过一劫的?还有,那些人这么嚣张,事后怎么交代的?” “我自小好武,没少挨我爹的训斥,但是我娘疼我,替我找了女武师,那日我同师傅上山游玩耽搁,回家晚了。正好撞到他们杀人,我师父为了掩护我逃走…呜呜,也被杀了。 我躲在山里,好不容易下山寻府衙告状,府衙却说我家是被山贼血洗,山贼已经抓到都杀头了。 我找到外祖家,没人给我开门!我找到爹爹的门生和同窗叔伯家,都没人见我。我要进京告状,路上就开始有人追杀…本来想直接去京都,但一路奔逃就偏了方向,不知道怎么走岔路了,最后…最后被陆武救了。” 刘婶子已经听傻了,小米也是脸色沉得厉害。若是小娥没有撒谎,那这事真是太棘手了。 她有心赶紧寻人商量个对策,小娥就是个定时炸弹啊,处置不好,怕是陆家甚至整个老熊岭都要同顾家一样,鸡犬不留… 小米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扭头瞧着刘婶子模样,猜的她还没想到这一层,于是赶紧嘱咐,“婶子,这事事关重大,你出了我的房门就要忘了,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刘叔。” “啊,”刘婶子惊得回了神,忙不迭点头,“不会,不会,我绝对不说。但是小米啊,这事听着有些凶险…” “婶子放心,”小米急中生智扯了冯简做大旗,“冯大哥…也是京都来的,他出门马上就回来了,这事有他帮忙处置,很快就解决了。” 刘婶子想起当日冯简翻手间差点儿要了招娣的性命,那冷酷手段,漠然高贵的神色,她忍不住脸色一白,但同时也是放了心。有这样的人物在,怎么也不会让小米一家吃亏啊。 “那好,那好,”她赶紧扯了针线筐把做了大半的棉花垫子,三两针缝好,末了下地穿鞋,“你先用这个,剩下的我拿回去寻你桂枝儿嫂子帮忙,然后让她送来。这几日你别沾冷水啊,有什么活计都喊我一声。” “好,”小米谢了刘婶子,眼见她匆匆出门,神色还好,不见如何惊慌,就稍稍放了心。 小娥咬着嘴唇,埋藏在心里多日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有些轻松,又有些茫然。 小米倒是不缺同情心,但如今这事要连累自家就有些变味了。 她想了想,就道,“你如今也别多想,既然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人。暂时…对外先说你是我的丫鬟吧,等你伤好了,就帮我洗衣衫,烧火做饭。这些,你都会吧?” 小娥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应道,“会…” 小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家闺秀,娇生惯养,估计平日也是人家伺候习惯的。 她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她难道天生劳碌穷苦命?上一次想着买个丫鬟,结果救了初一这小子回来。这一次想着多个人手帮忙,又泡汤了… 小娥眼见小米下地转去屏风后边,双眸深处闪过一抹精光,双拳也隐隐握了起来。 娘说过,女人的眼泪就是最好的手段。先前她还不屑,如今却是不得不如此。要报仇,她就要什么都豁得出去! 小米把自己收拾赶紧,苦命的捂着肚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突然扭回头淡淡看了小娥一眼,冷冷道,“我不管你打了什么主意,但最好别轻举妄动!我二哥救了你,我们老熊岭百十口性命就绑你身上了。你若是敢连累大伙儿,不等那些仇家找到你,我第一个剁了你扔出去!” 说罢也不等小娥应声,关门就走了出去。 留下小娥神色变换,好半晌才忍着箭伤的疼处躺了下去… 小米赶去院外稻田的时候,果然就就见杨伯笑眯眯蹲在田埂上,于是就奔了过去。 杨伯赶紧迎了上来,引着小米离得水田远走几步,生怕她掉进去一般。 小米脸色一红,猜的老爷子知道她这几日是特殊时期,但这会儿也没心思多害羞了。 “杨伯,冯大哥走前可留什么话儿了?能不能写信?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杨心里疑惑,脸上却还是笑眯眯,“草原茫茫,我家少爷如今也不知在哪里走动,实在不好通信。但他走前说快马加鞭,不过半月就能回来,如今算着也快回来了。” 快回来这三字听着好,但还是遥遥无期啊。小米这会儿恨不得冯简立刻出现在眼前才好,陆家上下翻一遍,她硬是没找到能商量想办法应对小娥这件事的人。 但如今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等了。 老杨拉着她又问起稻田的事,如今稻苗已经缓过来了,见天的疯长,看着就喜人。 小米拾掇了满肚子的心事,认真同老杨说了几句,这才转回自家。 陆老爹交代孩子们写大字,远远透过窗户见闺女回来,就走了出来。 “闺女,你…嗯,还好吧?” 他一个当爹的,又是古板的脾气,想关心闺女几句,都不知道怎么说。自然,心里也更是想念过世的妻子,生生把一句好话说的肝肠寸断滋味。 小米也是心疼老爹,赶紧笑道,“爹,我好的很呢。就是家里活计,我怕是忙不过来,我想着要刘婶子找个人来家里帮忙。您看,成不成?” “成,当然成。你娘在的时候,针线活儿都舍不得你做。如今倒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爹同意就成。” 小米迟疑了一下,还是拉了老爹到背静处小声把小娥的事说了一遍。 陆老爹听得是脸色黑成了墨汁,只觉得先前戒尺抽少了。 “这该死的小子,咱家的事本来都够麻烦了,他还多惹这样的祸事回来。” 小米想问问老爹到底自家有什么事麻烦,但又觉得老爹是口误,于是就道,“爹,二哥上山去了,不知道他那个师傅是不是把那些人料理明白了。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再嘱咐二哥几句,他心粗,不明白这事严重,怕是还要坏事。” “你放心,有我呢。你就管好好养身体,这死小子,我非得好好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 陆老爹真是气得狠了,说着话就进屋去寻戒尺了,倒是让书房里探头探脑偷看的淘气小子们误会了,各个吓得缩脖子鹌鹑一般,赶紧认真写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小米看的好笑,倒是心头轻松那么一丝。山林里的鸟雀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盛会,结伴迅速略过,留在蔚蓝的天空一点儿痕迹。 第059章 江大娘 小米情不自禁望向北方,若是她长了翅膀多好,就能立刻飞到那人身边。 平日里时刻都能得见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小小分别才知道,她的心不知不觉间已经拴在了那人身上。 就是不知,他是不是也同样惦记她,同样把心栓过来… 桂枝儿手里拎了一只篮子,盖得严严实实,进门时候眼见小米站在院子里傻望着天空,就笑道,“小米,天上要掉银子吗,怎么不进屋?” 小米扭头,见她的模样猜得是为了送那些棉垫子,于是就挽了她去后院。 两人也没进屋,直接坐在了树下石桌上。 小米去灶间取了一碟子油炸桃李环,笑着推给桂枝儿,“我昨晚炸的,嫂子快吃!” 桂枝儿心暖,她的肚子月份越来越大,自然也越来越能吃,馋嘴的厉害。小米虽然没生过孩子,却很是清楚,每次见她都要塞吃的。 她也不客套,一手拿了东西吃一手把篮子推过来。小米笑嘻嘻进屋藏好,再出来就说起要找婆子帮忙洗衣做杂活儿。 桂枝儿同她太熟悉了,赶紧揽过话头儿,“这事简单,不用我婆婆去问,我就张罗了。平日你待大伙儿从来不亏待,怕是听得消息,又要抢破头了。” “那好,我就托给嫂子了。你也知道我家里爹爹和哥哥多,年轻嫂子上门怕是不方便,最好找个有些年纪的婶子,不多话最好。至于工钱,每日我给二十文工钱,每季度给一套新衣。” 桂枝儿听得连连拍手,笑道,“你这么说,还真有个人选特别合适。就是翠兰她婆婆啊,江大娘,她小时候家穷,上山胡乱吃蘑菇,不知道怎么就毒哑了嗓子,说个单字都难。平日又最是勤快本分,心眼儿也好使呢。” “啊,还是嫂子聪明,我都忘了,江大娘真是最合适了。” 小米迅速在“记忆电影”里翻检,果然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印象里江大娘果然是个好老太太,于是就果断定了。 桂枝儿也不吃东西了,风风火火立刻跑去翠兰家里。 先前因为翠兰老娘在山口闹了一通,江家都觉得丢了脸面。如今山下修水渠,翠兰的男人石头,从来都是最早一个去干活儿,最晚一个回来。 翠兰即便没被刘婶子喊去灶间做活儿,也时不时跑去帮把手。村里人见他们一家如此,倒是常劝着不必如此。 但江家还是觉得有愧,如今突然听得桂枝上门问询,是否愿意去给陆家院子帮佣。 江大娘急的哇哇回应,末了想起桂兰听不懂,赶紧又不停点头。 翠兰正好在家,也是笑个不停,待得婆婆跟着桂枝出门,就忙不迭下山去同公公和丈夫报喜了。 小米正在灶间忙碌做饭,江大娘来的时候,也不等她开口就蹲下帮忙烧火,舀水刷锅,很是麻利。 小米敬她被自己老娘的年纪大,很是客气。 她慢慢说着闲话儿,江大娘咿呀应几句,倒也和谐。 待得忙完,小米捡了几个肉包子放进竹编小簸箩,上边蒙了白色棉布挡灰尘,这才递到江大娘手里。 “大娘,以后就要劳烦你给我帮忙了。你也不要客套,我给你们什么,你就拿着。以后还要长相处,慢慢熟悉就好了。” 江大娘紧张的搓着手,很是觉得受之有愧。 小米坚持塞给她,“今日就这样,明日早晨大娘再来就好。” 说着话儿,她就送了江大娘出门,江大娘连连点头道谢。 正这样的时候,陆老二却是从山上回来了,鼻青脸肿的模样比昨日还狼狈几分。 显见,他是挨了师傅的教训了。小米忍不住腹诽,也不知道那哑巴是不是报复当晚在她这里受的气? 江大娘很有眼色,小心翼翼端着簸箩,欢喜回家去了。 陆老二嗅着包子的香气,忍不住嚷道,“妹子,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快给我整点儿,我要饿死了!” 小米狠狠瞪了他一眼,到底领他去灶间。 陆老二一手一个包子,一口下去就是大半个,噎得直抻脖子也不愿停口。 小米扫了一眼门口,见初一也回来了,就招手示意他进来,然后给他也捡了一个包子。 初一笑的灿烂,坐在门口小凳子上慢慢吃。 小米给他倒了一碗温水,惹得陆老二抗议,“我才是你亲哥,你怎么丢初一比对我还好?” 小米不理他,一边拍着初一身上的草沫子,一边问道,“你那个师傅怎么说,到底怎么收尾的?” 陆老二自己舀了瓢凉水,咕咚咚喝了,满不在乎的应道,“当然是都杀了,我师父说了,不用怕。” 陆小米真想狠狠翻个白眼,随手操起两个包子又塞到哥哥手里,“你多吃两个,然后去咱爹屋里一趟,爹有事喊你呢。” “爹能有什么事?”陆老二咬着包着,也没觉出哪里不对,抬脚去了正房。 小米回身,继续往大簸箩里捡包子。 果然,不到片刻,正房里就响起陆老二的鬼哭狼嚎。 “啊,爹,你轻点儿打啊!我师傅已经揍我一顿了!哎呀,小米,快来救命啊!” 初一听得惊疑,抻头探看,小米却是同没听到一般,又捡了一个包子给初一,“再吃一个,这馅里我放了豌豆猪肉,还有虾干儿呢,若是陈掌柜看见,又要念叨我了。” 初一果然听话的继续啃包子,小米拍拍他的头,笑道,“还是你最乖了,至于不乖的小孩,哼,就该打手板儿!” 初一耳朵动了动,陆老二的惨叫还在继续,他咧嘴笑的白牙森森,惹得小米也是好笑,“你们草原人还有非洲血统吗,怎么这牙齿都白得吓人?” 初一听不懂,依旧没有回应。 两人这般一个说一个听,很快就拾掇好了饭菜。 陆家的饭桌儿摆开,陆老二一脸怨念的用红肿的手掌托着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末了瞧瞧妹子,委屈的瘪瘪嘴,他只是不愿意动脑子,并不是真的愚笨。这会儿再看不出这顿揍,是妹妹借老爹的手收拾他,他就真是猪了。 平日没看出来,妹子居然不是聪明,而是阴险。倒是同那个出门的冯大哥一样… 陆老大瞧瞧老爹的黑脸,二弟的凄惨,妹妹的淡然,很是聪明的低头大口吃包子,一句没问。 在他看来,弟弟也确实错了。妹妹张罗着家里生计,已经很累了,做哥哥的不能尽力帮忙,怎么反倒添乱? 老杨默默吃着包子,喝着汤,把这一家子的神色看在眼里,嘴角的笑就没停过。这一次出来走走,真是太对了。这一家人就像神秘宝箱,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翻出什么惊奇和欢喜… 许是陈掌柜长了顺风耳,做饭时候小米同初一念叨几句,下午时候陈家的小伙计就上门了。 原来陈掌柜惦记青菜又能采摘一茬了,明日让陆老大趁早送去城里呢。 小米自然应了下来,顺手给小伙计拿了两个包子。小伙计欢喜的眉开眼笑,平日来陆家送信,铺子里的人都是互相争抢。 倒不是老熊岭这里能捡到金子,实在是这里的人和气,尤其是陆家老少,待人接物特别亲切,不管他们吃没吃过饭,走时总要送他们一些吃食。有时候,那些点心就连城里都没有卖的。 上次,他运气好得了几块蛋糕,回家给老娘吃了,老娘赞了好多天。 这次正好他饿着肚子,这肉包子就是对肠胃最好的犒劳了。 果然,咬上一口,那个鲜香的滋味,幸福的人不眯起眼睛吃,都觉得对不起这好东西。 小米见小伙计这个模样,赶紧又拿油纸给他包了两个。 结果,等小伙计走了,她才想起,先前还怕陈掌柜抓包,如今倒是自己把罪证送上门了。 不过转念想想,她又抬头挺胸继续忙去了。她自家种的东西,就是比金子还贵,那也要先可着自家享受啊。银子再重要,也没家人健康幸福重要。 再说小伙计也是个乖巧的,路上吃了三个包子,强忍着还剩了一个,回到铺子特意孝敬给陈掌柜。 老掌柜只咬了一口就尝出里面放了豌豆,好似还有紫茄,于是哭笑不得的举着包子去了后院。 布庄后院的小门正对着一条小巷子,而小巷子尽头的两进院子就是陈家老宅。 陈掌柜一家平日住在这里,清静自在,离得铺子也近,来往方便。 陈掌柜的老妻郑氏正带了丫鬟收晾晒的棉衣和被子,眼见自家老伴儿回来,就笑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陈掌柜摆摆手,应道,“杂事先放一放,我有事同你说。” 郑氏很是好奇,把手里的棉衣递给丫鬟,就一同进了正房。 陈掌柜脱了鞋,坐在窗下的矮塌上。郑氏投了布巾让他擦过手脸,老夫妻这才坐在一处说起了话。 “老伴儿,咱家月仙如今也有十八了,这个年纪实在是不小了。我最近相中了一个后生,很是不错,想把月仙嫁过去。” “哪里的后生?咱们府城的吗?”郑氏听说是闺女的婚事,很是紧张。 说起来,陈家小女儿月仙也是个可怜的。原本十三岁时候,就订了一门亲事,虽然越是商贾之家,但那后生却是个读书人,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了,陈家老少都替月仙欢喜,几乎她嫁过去就是板上钉钉的官夫人。 第060章 陈家旧事 不想,那秀才开春时候出去赏景,落进水里淹死了。秀才家里老娘不知道是心疼儿子太过,还是听谁挑拨,一口咬定月仙名字轻浮压不住福气,这才连累她家儿子。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热闹的闲人从来不怕事大,最后月仙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再没人上门提亲不说,就是陈家相中了哪个后生,让人去探消息,也无一不遭到拒绝。 老两口从来不曾为了儿子操心受累,倒是为姑娘吃不香睡不着。 如今,陈掌柜突然说相中了一个后生,要把闺女嫁出去。郑氏是又欢喜又忐忑啊,欢喜闺女有盼头了,又忐忑着怕人家听信风言风语慢待了闺女。 陈掌柜见老妻这般也是有些心疼又愧疚,当初闺女的那门亲事,是他看好定下的,没想到最后出了岔子,害得妻女都是郁郁不乐多年,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出岔子了。 不过,再想想陆家老少的行事,陆老大的人品,他又多了几分信心。 “我看中的这个后生,不是城里人,是陆家老大。” “陆家老大?”郑氏努力想了想,却是变了脸色。 “不成!我不赞成!陆家不是在老熊岭吗,那可是有名的穷山沟儿,月仙嫁过去,岂不是要整日伺候打猎的男人?” 郑氏当时就红了眼圈儿,抹起了眼泪,“我可怜的闺女啊,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先前那个短命鬼害了她一次,如今就要沦落到给猎户做媳妇儿吗?” “好了,好了,你听我说完啊。”陈掌柜也不敢喝茶了,赶紧哄老妻。 “你平日也不出去走动,怕是还不知道老熊岭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咱家的青菜生意,你是知道的吧?陆家就是种了青菜的那家人,如今老熊岭上可是一番新气象!” “青菜是陆家的?” 先前为了保密,陈掌柜可是连家里都没透露过青菜的来处。后来外人都知道了,才偶尔说过几句,所以,郑氏这会儿听得还是有些发懵。 陈掌柜没办法,只能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劝道,“如今人人都知道老熊岭让陆家小女儿变成了聚宝盆,都是脑袋硝尖了往里钻呢。我跟你说,若是不趁早提亲事,等别人都想起来,咱们家月仙还不见得能轮上呢。” “去,我才不信呢。”郑氏难得撇嘴做了不屑的样子,追问道,“若是像你说的,陆家倒是个书香门第了。但陆家姑娘那般厉害,将来月仙嫁过去岂不是要受小姑子的欺负?而且啊,陆老大是长子,将来要奉养老人,还要照顾那么多弟妹,怕是担子太重了。” 陈掌柜好笑,握了老妻的手,打趣道,“方才还说不同意,这会儿就开始费心闺女嫁过去怎么过日子了?” “哎呀,你这老不羞!”郑氏脸红,生怕丫鬟看到,赶紧把手抽了出来,末了催促道,“你倒是赶紧说啊。” “好,好。”陈掌柜干咳两声,喝了两口茶水,吊够了老妻的胃口,这才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考虑呢。陆姑娘,我冷眼瞧着的时候倒是比陆老大还要久。这姑娘是个有大本事的,将来陆家的荣华富贵说不定要应验在她身上。 都说有本事的人都是桀骜不驯,但偏偏陆姑娘不同,她很善良,行事周到,该决断的时候也从来不犹豫。最主要是待自家人特别好,二两银子一斤的豌豆,她说包包子给家里人就直接摘下吃了。爱财又不贪财,是个聪明透彻的。 我瞧着咱们闺女若是嫁过去,倒是要跟着小姑子多学学啊。陆老大不算聪明,但憨厚本分,心肠特别好。最主要是…身体好,壮实。不怕像先前那个一样…” 郑氏听得仔细,倒是也有些动心。 “那陆家的日子过得吗?” “当然过得,你不知道,先前陆姑娘让人缝了一些毛皮兔子,是咱家信哥儿帮手卖到京里的,总共不过二十两的成本,居然收了一千五百两回来。” “什么?”郑氏惊得咧嘴,“这可…这可真是跟传言一样,是个名副其实的招财童女了。” “可不是嘛,明日我让陆老大来家里送菜,到时候你看一眼,若是没什么差错,咱们就给陆家透个信儿吧。看看咱们家月仙有没有这个福气,嫁进陆家吧。” “好。” 老夫妻俩商量的清楚明白,却是不知道窗外站了带着丫鬟来送茶的闺女… 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每行都有每行的辛苦。 外人只见了陆家赚钱,却是不知道也同样要付出辛苦。 天色刚刚亮,陆老大就带了陆老二,还有初一进田里摘菜,紫茄和青瓜还好一些,毕竟个头儿在那里,顺着垄沟一路走一路摘下来就成。 但豌豆却有些麻烦,要翻开豌豆叶子搜寻,才能找到害羞躲在柳条架下的豆角。 这会儿太阳还没升起来,露水最深重,不过几丈远,三人的衣衫就湿透了。 小米站在菜园外边守着菜筐,每每想进去帮忙,都被三人撵了出来。 先前陆家兄弟还不知道妹妹得了什么病,后来被刘婶子隐晦点了几句,总算知道是姑娘家娇嫩,这几日养不好,可是容易一辈子落毛病受苦。于是,他们恨不得把妹妹供起来,做饭都是拜托了江大娘,更何况还是下地干活儿。 好在,到岭下干活儿的村人很快也出来了,眼见陆家要出菜,分了五六个进园子帮忙。 日头跳上东山头没多高,陆老大终于赶着马车出了山口,一路往城里去了。 陈家布庄刚刚开了门,小伙计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举着鸡毛掸子各处划拉。这般见得陆老大上门,赶紧笑嘻嘻迎够来,“陆大哥,我们掌柜交代说,这些青菜有大用,要你赶车送去老宅那边。” 陆老大虽然没进过门,倒也知道陈家的位置,于是同小伙计道了谢就拐去后巷了。 可惜开门的老苍头却说陈掌柜不在家,陆老大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郑氏就带了丫鬟到了门口。 老太太穿了松花色的对襟衫子,棕色马面裙,头上半白的头发挽着髻,很是干净利落的模样。 这会儿就招呼道,“这是陆家大少爷吧?真是不巧,我家掌柜有急事出门,怕是要半个时辰才回来。若是你不急,不如到客厅坐坐吧。” 陆老大赶紧行礼,有心想走,又怕太阳上来,青菜晒蔫了。于是犹豫了一下就道,“那就叨扰了,劳烦陈夫人喊两个人帮我把青菜筐子搬进院子阴凉处。” 郑氏笑着应了,却是示意旁边的美貌丫鬟上前。 陆老大有些吃惊,眼见那丫鬟弯腰去搬菜筐,他赶紧拦阻了,“这位姑娘快放下,我自己搬吧。” “多谢大少爷,还是奴婢来吧。” 那丫鬟坚持,许是有些不满主母的吩咐,神色有些委屈,眉目低垂,更是惹人怜惜。 陆老大却是如同没有看到一般,开口就道,“不是,我怕你摔坏我的菜!你一个姑娘家力气小,还是别沾手了。” 那丫鬟身子一僵,差点儿没跌倒,倒是让几步外的郑氏满意的不得了。 不被美色所动,也没有失礼之处,行事憨直却也不心狠,是个好后生。 陆老大不知道郑氏把他当了案板上的猪肉,正在挑肥拣瘦。他一手一只,三五下就把所有菜筐都搬到了廊檐下,惹得郑氏更是连连点头。这般好力气,可是比文弱书生好太多了。 郑老大忙完起身,眼角扫到廊檐拐角处站了个蓝衣姑娘,身条高挑,脸上因为蒙了轻纱,有些看不清楚,但夏风吹起她的裙角露出了鞋尖上的一粒大珍珠,颤巍巍晃动着,突然就拨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 他赶紧低了头,而眼角处的那抹蓝色也疏忽间不见了。 “哎呀,福生,你来的可真早啊!” 陈掌柜适时从院外走了进来,见面就喊了陆老大的字,两人平日相处极好,倒有些忘年交的架势。陈掌柜年长,这般称呼倒也不错。 陆老大赶紧行礼,憨厚笑道,“陈伯,我也是刚到。” “好,好,今日这事有些着急,我就知道托付给你准没错。”陈掌柜请了陆老大往屋里走,回身吩咐老婆子,“让厨房准备饭菜,福生出来的早,怕是也没吃呢。” “我家妹子给带点心了…” 陆老大还想拒绝,陈掌柜却是不理会。两人坐下不过闲话儿几句,饭菜就端了上来。 这会儿不早不晌,亏得陈家的厨子能这么快整治了四个菜,一小陶盆米饭上来。 陆老大见此,也不再客套了,早起吃了两个包子垫肚子,这会儿也是饿的厉害了。 他吃的痛快,自然没有见到陈家老两口眼里隐下的笑意。 吃饱喝足,陆老大就提出告辞,陈掌柜没有挽留,笑着送了他出门,叮嘱几句,眼见他拐出巷子,这才扭头问老伴儿,“怎么样,这后生不错吧?” 郑氏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丫鬟奴仆,嗔怪的瞪了老头子一眼,示意他进屋再说。 待得终于剩了两个人,郑氏才说道,“方才我让春喜试探了一下,这后生很是不错,身子也壮。吃饭时候,虽然饿的厉害,也没有失礼,看得出自小被教导的很好。” 第061章 春意盎然 “那是自然,福生若是不好,我也不能起意把闺女嫁给他。” “成,成,就你慧眼识珠,好了吧?” 老两口说笑不停,都是觉得心头轻松很多。后院里,陈月仙正慢慢解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白皙端庄的面孔,这会儿因为蒙了一层红晕,看着又添了三分娇艳。 一旁的贴身丫鬟春喜叽叽咋咋小声说个不停,“小姐,这个后生是个好人,我装可怜,他都不动心,但是又因为我是女子,不让我做活儿呢。而且他力气也大,那么沉的筐子,一伸手就拎起来了,看着就…嗯,不像短命的样子。” 陈月仙半垂了头,让春喜看不清神色,好半晌才听她说,“先前大哥送回来的料子,这几日裁了,我要给爹娘都做一套衣衫。另外,一会儿去前院跟爹说,铺子里的账册也该拢一拢了。” “啊…”春喜眨巴一下眼睛,很是有些莫名其妙,这时候不是该好好打探未来姑爷的人品行事吗,怎么小姐反倒要忙活计,但小姐一向有主意,她也不敢问,赶紧应着,“是,小姐。” 窗台上放着的几本书,被调皮的夏风吹得翻动,露出里面山川地理图,显见这是不该出现在闺房之中的旅行杂记… 四月的天,小孩儿的脸儿,说变就变。 早晨出门时候还是艳阳高照,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厚厚的乌云,就落了雨,正好浇了陆老大一路。 春雨贵如油,这话一点儿不假,年后就只在初春时候下过一场雨,农人们盼得眼睛都要红了。 如今终于如愿,各个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路边田埂上,到处都能看到披着蓑衣,或者干脆光了脑袋在雨里走动的人。 田地里,苞谷苗刚刚钻出地面没有多久,不过两三片叶子,小心翼翼在雨里抬了头,拼了命的喝水。 陆老大拐进自家山口,穿过树林,眼望那二亩苞谷几乎都长到了他的腰侧那般高,不自觉就挺了胸脯,心里的欢喜说也说不出来。 陆小米正好下山走动,刚刚看了一圈儿水井。钟家人很是卖力气,手艺依旧同第一口井那般好,恨不得每块石头都摞得整整齐齐。倒是小米看着过意不去,很是劝了几句。 第一口井是村里人吃水之用,水井建好一些自然更方便。但大田里的水井,只用来旱季取水,若是也建得那般规整,就是浪费力气了。 钟家人却是不肯,干活干得虔诚又认真。这倒是让小米很是敬佩,特意叮嘱刘婶子几个做饭的人手,千万不要节省,一定让钟家人和村里叔伯都吃饱了。 刘婶子自然是无有不应,陆家大方,她们也不会做那个恶人。这才多久啊,眼见男人们臂膀更壮不说,她们几个日日跟着蹭饭的,居然都胖了很多。 春雨下了半个时辰就改了牛毛细雨,把整个山林笼罩在蒙蒙雨雾里,有种别让的美丽。 陆小米眼见陆老大浑身湿漉漉的望着苞谷田傻笑,就戴了大草帽迎上去,嚷道,“大哥,怎么站在这里?” 陆老大回身见是妹妹,就笑道,“刚送菜回来,你回家不?” “回啊。” 小米跳上车辕,晃荡着双腿,一如家里读书的那些淘气孩子。 陆老大生怕妹子着凉,替她正了正草帽,彻底挡了细瘦的身子,这才扯了缰绳赶着老马往岭上去。 “进城还顺利?见到陈掌柜了?” 小米随手扯了路旁的树枝,欢快甩着,随口问了哥哥一句。 陆老大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说道,“嗯,陈掌柜有事,让我把菜送去了家里。” “啊,这老爷子做生意太精明了,不知道又盘算坑哪个有钱人呢。” 小米半点儿没发现哥哥的神色有些古怪,转而说起了家里别的琐事。 兄妹来一路说着闲话儿,很快就到了自家院子门口。 结果,小米刚刚跳下车辕,就听得后边有人追了上来,嘴里嚷着,“陆姑娘,陆姑娘!” 小米回身一看,原来是陈掌柜铺子里的一个小管事,平日很得陈掌柜信重,最近也常来陆家取菜,因此守在山口的村人没有拦阻,任凭他走到了陆家门口。 陆小米赶紧上前几步,笑道,“小刘管事,你怎么追来了,我家大哥刚刚从城里回来啊。” 那小刘管事狠狠喘了几口气,却是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裹。 “这是我们大少爷从京都捎带来给我们小姐做春衫的料子,我们掌柜的瞧着好,让我包起一块请大少爷捎回来给姑娘。结果我早晨忙起来就忘记了,没办法这才赶紧跑一趟。否则我们掌柜知道,怕是要念叨我好多日。” 小米结果那包裹,扯开缝隙瞧着里面花色素雅的绸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嘴里还是应道,“好,小刘管事劳烦你跑一趟了,回去之后也替我谢谢你们掌柜的。” “陆姑娘客气了,我们小姐很喜欢这个花色,但我们夫人说太素了,我们小姐还没定亲,正该穿的鲜艳一些呢。” 小刘管事笑嘻嘻又说了两句,这才告辞回去了。 小米抱了包裹进门,眼见自家大哥要去卸马车,就问了一句,“哥,你方才去陈家院子,都见到谁了?” 陆老大手下忙碌不停,嘴里应着,“先前陈掌柜不在家,我见了陈夫人,嗯…还有一个丫鬟,后来陈掌柜回来了,又留我吃了一口饭。” “哦,好。”小米点点头,也没在说什么,径直回了后院。 小娥这两日吃好睡好,伤口也坚持换药,药汤不离手,眼见伤势就好了很多。昨日,江大娘帮忙把西厢房拾掇出来,木器都擦抹干净,又晒了被褥账幔,今早就把小娥搬了过去。 这会儿雨后初晴,陆老二不知道在哪里抓了一窝兔子,正放在小娥脚旁。小小的兔子,许是开春第一窝,刚刚长了寸许的短毛,白色,灰色,还有黑白相间,远远看着,毛茸茸一团团,可爱至极。 小娥坐在石凳上,不时因为小兔子嗅闻裙角而笑个不停,想要抬脚躲避又怕抻到伤口,矛盾之下就笑的越发欢快了。 陆老二站在一边,笑的也同傻子一般。陆小米实在想扒开自家哥哥的脑壳,看看里边到底是放了鸡蛋羹还是豆腐渣? 平日一副没长大的模样,恨不得吃个包子都要同高仁抢的你死我活。如今居然突然间又开窍,懂得讨好女人了。 亏她平日替他操碎了心,最后还不如人家笑一下了。 小米努力按着心里的醋坛子,不愿打翻,但全身已经弥漫着浓浓酸味了… 陆武神经粗大的可以跑马车,哪里会看出妹妹神色不对,傻笑着招呼道,“小米,你回来了!我抓了兔子,你挑一只去玩啊?” 满地跑的兔子,没有十只也有八只,居然才分亲妹妹一只。这是典型的有异性没亲情啊! 倒是小娥有些脸红,添了一句,“我不过是看着好玩,不会养,都给…陆姑娘吧。” 小米偷偷翻个白眼,这两人一唱一和,倒好似她成了棒打鸳鸯的恶婆婆,或者是抢了小白兔的怀巫婆,总之形象都是差劲之极。 “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忙。” 小米懒得理会两人,直接进了屋子,待得翻开那块衣料,里外抖个彻底也没发现特殊在哪里,这才终于确定,陈掌柜怕是有心思把闺女嫁进陆家。 至于他看中的人选,小米也不必费心思猜了,除了陆老大没有别人。 陆老三常年不在家,陆老二那付缺心眼的样子,哪个闺女的爹也不会看得上,唯独陆老大沉默寡言,但却勤奋可靠,而且平日同陈掌柜打交道最多。 仔细想来,陈家虽然是商贾,但陈掌柜精明明理,陈信这个长子也很不错,起码还算守诺义气。而陆家,陆老三是要科考做官的,陆老二…不出去惹祸就算好样的了,只有陆老大要撑起门户,肩负照料弟弟,孝顺老爹的重担。 若是陈家小姐品行不错,性格也好,那将来帮着陆老大撑起陆家的门面,就最好不过了。 这般琢磨着,陆小米就坐不住了。简单换了一身衣服,她就去了前院,淘气小子刚刚放学,陆老爹累的坐在太师椅里喝茶。 小米同自己爹爹商量家务事,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试探道,“爹,虽然陈家是商贾,但平日看着陈掌柜行事很是不错,想必家里闺女也教导的不错,您看…” 陆老爹摆摆手,望着闺女的双眼里渐渐有愧疚之色聚集。 “小米啊,真是苦了你了。你娘去的早,家里生计靠你撑着就已经够累了,如今还要费心张罗你大哥的婚事,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用。” 陆老爹叹了气,又道,“你几个哥哥的亲事,只要你看好就定吧。爹没心思也不愿意参合。倒是你,若是看不中人家姑娘,即便你哥看中了,也不成!” 小米听的心里酸涩,有些意外老得对她如此信任和娇宠,想撒娇说两句话,但又觉得别扭,于是就笑道,“好,爹,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选几个孝顺又懂事的好儿媳。” 父女俩说了几句闲话儿,小米彻底放了心,就去忙着做饭了。 第062章 相看 隔了一日,小米早起说要进城去采买些日用之物,陆老大就套了车,打算陪着妹子。虽然一路还算太平,但也不能让妹子自己走,万一碰到恶人怎么办。 陆老二围着马车转悠,红着脸犹豫半晌,到底拉了妹子说,“小米啊,我昨晚梦见吃蜜饯,帮我买两罐回来好不好?” 小米眼见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哥哥,难得乖巧的同大狗一般,只能无力点头,“放心,我会买回来。” “太好了,妹妹,小娥喜欢吃黄杏儿和桃子,你可别忘了啊!” 说罢,陆老二欢快的跑掉了,留下小米实在是好笑又好气。 亲哥啊,咱能长点儿心吗,撒个谎都不完美,先前还说做梦吃蜜饯,转眼就露出真正目的了… 陆老大虽然忙着套车,也是听了大半,赶紧笑着招呼妹妹,“小米,走了。” “哎!” 小米挽着草编的篮子,跳上了车辕。一路上兄妹两个吹着风,赏着春景,很顺利就进了城。 郑氏这两日很是有些焦虑,吃睡不香,原因无它,那日小管事透了消息给陆家之后,陆家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陆家没听明白他们的暗示,毕竟陆家姑娘还没及笄,实在太过年幼了。又或者是陆家根本看不上他们陈家是个商贾,那可就太可气了,他们陈家还没嫌弃陆家穷困呢! 倒是陈掌柜半点儿不心急,坐在椅子上滋溜溜喝着茶水,很是悠然惬意。 郑氏忍不住恼怒,上手抢了他的茶杯重重放在一旁,嚷道,“掌柜的!你倒是说说话啊,陆家到底什么意思?” “哎呀,你这是急什么?”陈掌柜扯了老伴儿坐下,安慰道,“多少年了,你这脾气还不改改。儿女婚事放到世家都是大事,更何况福生是陆家长子,以后娶媳要做陆家主母的,陆家人多商量几日也是没错啊。” “我…我知道这事急不了,但是咱们闺女已经十八了,我怕错过陆家,就没这么好的人家了。” 郑氏扯了帕子,心浮气躁的自己倒茶水灌下去,这才觉得好了一些,“这几日我让人去街上打听了,都说那个陆姑娘有些本事,而且对相邻很照顾,是个心肠好的。咱们家闺女嫁了陆家,上边没有婆婆,只要不同小姑子起争执,日子就不会差。” 陈掌柜听的好笑,不过算算日子,确实陆家也该有动作了,难道真是看不上他们陈家商贾… 老两口正是各自猜疑的时候,突然门房来报,“老爷,夫人,老熊岭陆家大郎同姑娘来访。” “什么?”陈家老两口顿时喜出望外,赶紧一迭声的嚷着,“快请,快请!” 陈家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不过是一道门槛,小米跨过去就见到了接出来的陈掌柜老两口,于是同哥哥一起行礼,笑道,“陈伯,好久不见,您身子可好?” “好,好,我还惦记着去老熊岭转转呢,不想你们兄妹就来了。” 陈掌柜笑的弥佗佛一般,末了把身后的郑氏让了出来,“这是我家老婆子。” 小米赶紧再行礼,“大娘好,前日我大哥回去说给大娘添麻烦了,还在大娘这里叨扰了一顿饭,让大娘受累了,实在是过意不去。正巧今日进城采买,我就壮着胆子来了,给大娘带了几样家里做的粗点心,谢大娘照料我家大哥。” “哎呀,你这孩子太客套了,就是一顿饭,不值什么。福生是个好的,平日也没少帮你陈伯的忙儿。” 郑氏早把小米从头到脚打量多少遍了,十四的小姑娘正是水嫩的时光,一头黑发梳理的整齐,左右各簪了一只银翅蝴蝶,皮肤白皙,大眼灵动,怎么看怎么娇俏可人,衬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又添了三分文雅。 这会儿再听她说话,更是个懂事又爽快的,于是就更喜欢了。 老太太拉了小米的手就往屋里走,“自家人别客套,快进屋坐。” 众人分宾主坐好,小米送上了点心,又说了几句山上的趣事,逗得郑氏更是笑个不停。倒是陆老大规规矩矩坐着,不时瞧着妹妹,笑的也是宠溺又骄傲,半点儿不觉得妹子出头应对有什么不好。 这倒是让郑氏更满意了,陈掌柜自然更没有什么好挑拣的。 小米见此,就笑着说了来意,“大娘,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打算做两件新衣裙,但是城里流行什么式样都不知道呢。听说咱家有个姐姐,针线很好,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面,请教几句?” 听得妹妹这般说,陆老大突然就是心头一跳,平日家里的针线都是拜托给村里婶子们的,一向不擅长针线的妹妹怎么突然感兴趣了? 小米却好似没有看到哥哥的疑惑神色,笑嘻嘻望着陈家二老。 这是男方要相看自家闺女了,陈家二老对视一眼都是点了头。一来,成亲可不是两个小儿女的事,可谓是两个家族的融合,互相相看,总好过盲婚哑嫁,成亲后再有矛盾,那吃亏的绝对是女方。二来,自家闺女绝对是千好万好,怎么也不会让人家挑拣出毛病。 “好,”郑氏一口应了下来,转而吩咐一旁的丫鬟,“请陆姑娘去后院,告诉月仙好好照料。” “是,夫人。” 那丫鬟应了,恭敬引了小米往后院去。陆老大有些心慌,想追问妹妹两句,但却被陈掌柜拦着问询还有几日能再摘一茬青菜。 小米隐隐听得,有些好笑又无奈,自家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软,若是陈家小姐是个有主见又明理的,就最好了,毕竟顶门户过日子,夫妻两人总得有个掌家的啊。 这般想着,她就跟着丫鬟绕过角门进了后院儿。初夏天气闷热,后院正房的窗子都开着,阳光洒落,正好照在窗里桌旁的姑娘身上。姑娘穿了杏色的对襟衫子,侧脸柔美,发髻插了一根珠钗,这会儿许是在为了什么发愁,眉头微微皱着,让人一见又忍不住添了几分怜惜之意。 “小姐!” 那丫鬟唤了一声,惹得姑娘扭头望过来,见有生人就赶紧起了身。 小丫鬟跑上前低声了说两句,姑娘就转身没了影子,很快正房的屋门就打开了。 “陆姑娘,丫鬟不懂事,怠慢了。” “不会,陈姐姐客气了,倒是我冒然上门叨扰了。” 小米见了礼,末了一同进了门。 陈月仙吩咐丫鬟准备茶水点心,小米趁机在屋子里扫了几眼。 陈家日子富庶,但姑娘的闺房却布置很简朴。除了必备的桌椅等物,靠墙位置是两个书架,大小不一的书籍,新旧掺杂放在一处,屋子中间一架多宝阁,阁子上摆了花瓶,小巧精致的木盒子这类,隔开了内外室。 窗下的软塌上放了针线筐,里面有一件缝到一半的裙子,一旁的桌子上,纸墨笔砚俱全,翻开了两页的册子记录大半都是银钱,想必是布庄的账册。 这倒是给了小米一个惊喜,大元即便没有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女子地位比照男子差很多。陈家能让姑娘读书习字,甚至帮忙理账,足见陈掌柜夫妻开明,陈姑娘也聪慧。 陈月仙麻利的整理了桌上的东西,转而亲手给小米倒了茶,小米道谢,两人坐好不等说话,门外就进来一个小丫鬟,笑嘻嘻问道,“小姐,家里的点心不新鲜了,不如奴婢出去买两样儿啊?” 陈月仙嗔怪的瞪了小丫鬟一眼,笑道,“一定是你们几个昨晚又偷嘴,把点心吃光了,这会儿让陆姑娘笑话呢,赶紧去买来!” “是,小姐。”小丫鬟红了脸,转身就赶紧去张罗了。 陈月仙把茶杯往小米手旁推了推,神色很是有些歉意,“让陆姑娘见笑了,我这院子里的丫鬟都是自小跟着我的,难免有些没规矩。” “不会,陈姐姐多心了。我家里二哥,还有两个小弟弟都是贪嘴的,平日到了饭口,根本不必找人,他们嗅着香味就回来了。” 小米说的有趣,陈月仙忍不住也是笑了起来。 “我也常听父亲提起陆姑娘如何聪慧,就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于见面,果然是再好不过。” “陈姐姐,我比你小了几岁,不如你唤我小米吧,家里人都这么喊我,叫我陆姑娘太生分啊。” “好啊,那你也叫我月仙姐姐吧。” 小米平日除了忙着赚钱,就是照料家里老少,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么合适的同龄姑娘说说话。陈月仙也是整日圈在后宅,又对小米的来意猜的那么几分,自然更是多带了三分热情。 两人说完衣衫式样说厨事,说完厨事说理账,居然越说越投缘。若不是前院郑氏见小米久久不回,派人来问询,两人还不知道要说多久。 小米生怕大哥心急,赶紧起身告辞。 “月仙姐姐,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改日我再进城,一定再来叨扰。” “我也是,小米妹妹一定要常来。” 陈月仙起身送小米,两人牵着手,到了二门小米回身,想了想又说道,“月仙姐姐,不要送我了,以后兴许还有机会,咱们要天长日久相处呢。” 陈月仙红了脸,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抓了小米的手,“小米妹妹,你…怕是知道我爹娘的打算了吧?” 第063章 上门礼 小米没想到她会这么挑明,转而又欢喜她的直爽,于是点头道,“是啊,月仙姐姐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嗯,我大哥?” 陈月仙脸色更红,但依旧说道,“我想同他说几句话。” 小米可是惊讶了,这要求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但这是在陈家,只要陈家二老同意,就算谈不拢,闲话儿传不出去,对双方也都没什么影响。 “好,我去同大哥说。” 陆老大在厅里等着妹妹,简直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他平日是心肠软又憨厚,但却不是愚笨。陈家二老抓了他事无巨细的问个不停,他再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可就是傻子了。 想到前日见到的那水蓝色的身影,镶了珍珠的鞋尖,他脸色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 好不容易盼着妹子回来,他恨不得立刻出门回家去。 “小米,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去采买了?” “不忙,大哥,你稍等一下,我同陈伯说几句话。” 小米摆摆手就走到了陈家二老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陈掌柜有些犹豫,郑氏却是点了头。自家闺女,她自然最清楚不过,看着温柔懂事,其实最有主见,若是她看不中,怕是以后要波折不断。 小米见此就回身拉了陆老大,悄悄说道,“大哥,你怕是夜猜出来了吧,陈家有意把闺女许配给你。我方才见到月仙姐姐了,长得美丽又温柔,针线好,读书识字,最主还会理账。她也知道家里的打算,所以要见见你,同你说几句话。你不要紧张,想说什么说什么,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万一合不来也不要勉强自己,这事外人都不知道,不会传闲话儿。” 陆老大紧张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脸色红的怕人,“这个,小米…不成,我…” “有什么成不成的,就这么办了。” 小米拉了大哥起来,就往二门去了。 先前还大开的角门,这会儿关了一半,隐约能见到门后站了个高挑的姑娘。 陆老大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又看了一眼落后几步的妹妹,这才结结实实弯腰行了一礼,“陈姑娘,舍妹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陈月仙往门口挪了挪,眼见陆老大的窘迫模样,不知为何心里越发踏实了。 “陆大哥,我…我爹娘心疼我,怕是没有同你们家里说起实话。我先前定过一门娃娃亲,那人不小心失足落水没了。外边传言我…克夫,若是你介意,就当今日没来过我们陈家…” “不,不,”陈老大眼睛死盯着门里那只珍珠鞋,想要说什么却无奈嘴笨,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不怕!” “噗嗤!”陈月仙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倒是给了陆老大勇气,他迅速抬头看了陈月仙一眼,转而低头说道,“我是家里老大,读书不成,只能帮着妹妹操持家计,以后还要给父亲养老,照料弟弟妹妹,你若是…会受苦受累…你多想想,但若是你不怕,我会…对你好。” 陈月仙听得心头一暖,这般实诚的男子,不会甜言蜜语,就这么一句“对你好”,简单又直白,却是天下女子都渴望的话。 “好,我信你。” 角门吱呀呀响着,完全合了上来,门后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陆老大傻愣了半晌没有说话,倒是小米拽了他一把,小声问道,“怎么样,大哥,是不是要找媒人上门了?” 陆老大猛然回身,羞得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但不说一声又怕妹子误会,当真把他的媳妇儿拒绝了… “是,陈姑娘是个好姑娘。” “好,好!”小米喜的眉开眼笑,转身跑去寻了脖子都要抻出二里远的陈家二老。 “陈伯,大娘,今日我们就先回去了,过几日就让人上门来谈喜事。” 陈掌柜老两口听了,也是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送了小米兄妹,郑氏就直奔后院去寻姑娘说体己话儿了。 再说小米心情大好,抓了陆老大做挑夫,进出肉铺粮铺杂货铺,狠狠采买了一次,末了到城外取了寄放的马车就赶紧回老熊岭了。 陆老爹虽然平日除了教淘气娃子们读书,其余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埋头读书,但儿子相看媳妇可不是小事。 小米一进门就见老爹手里抓着书坐在廊檐下,一副焦急神色,于是就笑了起来,也顾不得喝口水,就跑去同老爹汇报了。 陆老爹听说陈家姑娘人品行事都好,又如此看中自家儿子,也是欢喜,捋着胡子点头道,“这般说来,倒是一门好亲事。” “是啊,爹,以后你还要在大哥身边养老,娶个好嫂子,我们也放心。” 小米想了想,还是把路上听哥哥说的事挑出来说了,结果陆老爹根本不相信那一套,“不过是市井的愚昧之人传言,不可相信。” 小米前世受了二十几年无神论的熏陶,自然更不会相信什么克夫克妻的鬼话,于是笑嘻嘻道,“爹,那我就张罗采买上门礼了,到时候还要您出面同媒人说几句才不失礼。” “我知道,你放心吧。” 陆老爹应的痛快,末了甚至换了衣衫,坐车去寻久未联系的同窗,天黑时候拿回几张礼单。不只是上门礼,还有聘礼都写的清清楚楚,倒是帮了小米的大忙。 老熊岭十八户住得极近,如今又拧成一股绳的忙建设,自然没什么消息能瞒得住。 小米刚寻了刘婶子问询可靠的媒人,几乎满村都知道陆老大要定亲的事了。 有喜欢打趣的,免不得说几句,看着陆老大脸红躲避,粗豪的老少汉子们就笑的惊天动地。 当然也有妇人开始后悔,很有些嘴边的肥肉被狐狸叼走的遗憾。 早知道陆家打算给陆老大议亲,是不是先让人提一提自家闺女啊。嫁在家门口,又是陆家这样富庶的,那可真是掉进福坑了。 可惜,如今小米已经张罗着寻媒人上门换八字,说什么都晚了,只等着看看陈家闺女是个什么模样,居然让小米那般精明人都满意的不得了。 小米可没有功夫琢磨众人的心思,她对比了几张礼单,总觉得上门礼只放几本书和一块布料太寒酸,估计是书香门第讲究的就是简朴。但陈家是商贾,怎么也要添些金银。 于是她挖空心思画了一对新式样镯子,送去银楼打制。 银楼掌柜只收了银料的费用,其余都没算,只要求留了图纸。小米倒是没什么不舍得,当结个善缘了,毕竟她别的没有,就是哥哥多啊。 陆老大成亲了,还有路老二,陆老三… 小米果断掐了自己的念头,先不为以后犯愁了,忙完一个是一个,先折腾着给大哥娶媳妇儿吧。 刘婶子帮忙找的媒人叫彭婶子,是个在十里八村都有些名气的。她上门时候,虽然是路老爹接待的,但小米借着照料茶水点心,把这彭婶子好好打量了几遍。 老太太也就是五十多岁,穿戴不如想象中那么艳俗,打扮的很是干净整齐,未语人先笑,喝茶吃点心也有模有样。这倒是要小米放了心,包辛苦钱的时候就多添了二十文,毕竟以后兴许还要常来往呢。 彭婶子被陆家马车接来的一路上,可是没少盘算,陆家子女四个,又是传言里富庶大方的,若是她把这门亲事帮忙跑下来,绝对少不了好处就是了。 果然,她的双脚还没踏进女方大门,就得了足足五十文的赏钱,简直喜的她合不拢嘴。 “陆老爷放心,老婆子别的不成,合姻缘却是最好的,这桩喜事就包我身上了。” 小米递上装了上门礼的盒子,惹得她抓住机会多看了两眼,末了心头更是火热,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陈家因为心里有底,倒是没有先前心急,但郑氏也是整日里招呼着丫鬟婆子们打扫庭院,招裁缝上门给闺女做新衣衫,好在家里就是开布庄的,好料子无数,倒也方便。 陈家平日一向不声不响,这般突然热闹起来,自然要惹得左邻右舍好奇,探问之下,有小伙计说漏了那么一句半句,就让长舌的妇人们猜出一二。 于是,陈家克夫的姑娘要定亲的话,不到一日就传的远近皆知。 郑氏从出门采买的婆子嘴里听说了,恼的摔了茶碗,末了抱着闺女哭了一场,直埋怨当初瞎了眼,选错了人家,害了闺女背了多少年黑锅,最后还要受这些口水荼毒。 若是陆家知道底细,不上门提亲,那姑娘岂不是又成了全城的笑柄。 陈月仙没有办法,就忍着羞意把那日陆老大的话说了,陈家二老这才算放了心。 这一日天气晴朗,躲在云层后边的太阳终于记起还要上班这事,于是终于露出了脸,晒得几乎快发霉的世界立刻就干爽温暖起来。 彭婶子上门的时候,陈掌柜已经去了铺子,郑氏立刻让人去喊了他回来。 这种男女两方都有默契的婚事,是媒婆们最喜欢的,不用费什么心思,多说喜庆话,把八字和上门礼一交,就等着拿赏钱好了。 果然,陈家二老痛快同意了陈家的提前,收了陈老大的八字帖子,然后痛快给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彭婶子嘴里的喜庆话如同流水一样,哄得老两口合不拢嘴。 第064章 黄金梯 待得打开上门礼的盒子,两人就更是欢喜了。 陆家算是半个书香门第,盒子第一层放了几本新书,第二层是一块大红色绸缎,第三层是一对儿镂空雕梅花的银镯子,第四层则是一盘百合。 这份礼,无论是寓意还是价值,都足见陆家是用心准备的。 陈掌柜精明,又是读过几天书的,托了那对儿镯子细看,忍不住心里酸涩又欢喜,这梅花纹路用的真好,梅花香自苦寒来,自家闺女可不就是吃尽了苦头,如今终于等到了好姻缘啊。 送走了彭婶子,郑氏急着让人拿了闺女和陆老大的八字去算,陈掌柜则取了自家账册盘算家底,打定主意给闺女的嫁妆再多添几分。 人家陆家看重,他们陈家更要给闺女撑腰啊。 后院里,陈月仙红着脸听了丫鬟禀报,心里也是甜如蜜。 当晚,郑氏的贴身婆子就把八字合了回来,据说是难得一遇的天作之合,而且还有黄金梯垫脚儿。 小米听得陈家传回的消息,还不明白黄金梯垫脚是什么意思,好在还有刘婶子在旁边。 “哎呀,小米,这可是大喜啊。” 刘婶子激动坏了,“能合出这样八字的姻缘都是带着财呢,就是说陈家姑娘进了门,日子会越过越富庶。我记得府城里那个最有钱的刘家儿媳就是这个命,全家都跟宝贝一样供着她,刘家也确实是生意越做越大。” 小米倒是不信这些,毕竟命运再好,不干活儿也是不能天上掉银子。 但这样喜庆的事,谁也不嫌少啊。于是,她又张罗着开始准备聘礼,给全家上下做新衣,特别是陆老大,从头到脚,一口气做了四套。惹得陆老大心疼,很是推辞一番。 但小米哪里容他反对,干脆告诉他,“大哥,你想早点儿把媳妇娶回来,就都听我的!” 陆老大闹了个大红脸,但也真是事事都听妹子安排了。 小米看得无奈,越发觉得给给这绵软脾气的大哥找个厉害媳妇儿是再明智不过了。 就在山下的苞谷秧上见了苞谷棒子,土豆田也开得满眼都是白色小花的时候,陆家的聘礼送到了陈家。 两家正式把亲事订了下来,成亲的好日子也算了又算,放到了冬月十八,宜嫁娶,又出了白氏的孝期。 如此尘埃落定,郑氏终于扬眉吐气,大开院门放那些早就好奇的抓心挠肝的邻居进来,好好晒了晒陆家的聘礼。 陆小米本身就不是个小气的,又惦记着陆老大是家里长子,陈月仙以后就是陆家长嫂。 所谓长嫂如母,怎么都要更尊贵些。以后陆老二和陆老三下聘,没有特殊情况,都不能越过陈月仙。 于是她拿了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好半晌,把家底折腾一遍,最后拿出了四分之一,也就是三百两置办聘礼。 全套的赤金首饰,各色绸缎,干货时鲜,一应俱全。 大元从来都是嫁女贵,娶媳易。一般人家娶媳妇,不过准备个十几两就成了。就算实在看重女方,那也不会超过五十两。 但陆家小米一来是待大哥真心,二来也没有长辈在一旁指点,于是就可着自己心意准备了聘礼,也意外在众人心里做了一把“暴发户”。 不必说,陈家得了颜面,收获了无数的羡慕嫉妒。 陆家也再次扬名于乡里了,只是这些小米根本不知道,忙碌的老熊岭众人也不知道。 山口的两座茅草屋早已经建好了,上梁那日满村人聚在一起,大吃一顿,放了几捆爆竹就算庆贺过了。 如今安好门窗,烧好大炕,摆上桌椅,两座茅草房就有模有样了。 有个叫水生的后生因为守山口,在房子里住了几晚,就玩笑说,“这房子别说当个守夜的落脚地儿,就是给我娶媳妇用都足够了。” 众人都是哄笑,小米刚从土豆地里回来,手里握了两个小儿拳头大小的土豆,听得这话就道,“马上就要建作坊了,到时候水生哥三五个月就能赚回一座瓦房,怕是就不稀罕这破草房了呢。” “小米,怎么又要建作坊啊?” 众人听着都是欢喜,毕竟他们有的是力气,只要陆家不差工钱,他们就不怕干活。但是如今水渠才建了一半,山外没人都有人送条石来,陆家付出的铜钱几乎都要用筐子装了。 若是再建作坊,倒是担心陆家步子迈的太大,万一周转不过来,可就麻烦了。 “没事,我心里有谱。就是又要劳烦叔伯们受累了!” “这不怕,自家人,就是没有工钱,我们也不能看着你没有帮手啊。” 村人都是淳朴的猎户汉子,神经比陆老二也细不到哪里去,小米说不必担心,他们就真不担心了。 倒是小米带着初一这个小尾巴,又在两侧山头转了一圈儿。 昨日陈家来取最后一茬青菜,捎信说要派人量两寸,预备打木器陪嫁。小米在自家前后院子转了好几圈儿,总觉得不顺心。 前院如今住了冯简主仆,陆老爹,陆老二和路老三,还有一个初一。 陆老大成亲总不能挤在前院,平日嫂子进出也不方便啊。 若是放在后院吧,她倒是觉得有种地盘被侵占,甚至做了兄嫂电灯泡的感觉。 但陆家总共就这么大,怎么安排都不成。 无法之下,小米就把主意打到了外边。 先前,她就琢磨着把老熊岭的山头整个买下来,经营成一个山庄。这样,以后行事方便,而且建作坊之类也都宽敞。 山口两侧如今建了草房,后生们都闹着搬去住几日。说不得以后哪个娶了媳妇,家里住不开,就真在草房附近建房子同老人分开住呢。 天长日久,也是两个小村儿啊。 既然如此,莫不如陆家也建两处院子,等陆老大和路老二成亲就分过来住。 一来,两个嫂子单独住肯定自在,牙齿磕碰不到嘴唇,自然就没有吵架的时候。二来,以后建作坊,种新粮,也算有自家人户山口了。 吃饭时候,小米就把这事同家里人说了。 陆老大心疼要花费很多银子,陆老二是甩手掌柜,一向不管这事,陆老三不在家,没有发言权。倒是陆老爹很是赞同,想起以后要同儿媳住一个院子,他也总觉得不自在。 如今直接把儿子分出去住,又不是分家,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陆老大的反对,被老爹和妹子联手华丽丽无视了。 陆家从年前开始就折腾个没完没了,老熊岭众人已经习惯,或者说麻木了。 陆家守着小米这个财神童女,也没有缺钱的担忧,想建什么就建吧。 但村里人的手艺建草房还成,二进的院子,还是两座,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小米寻了钟师傅问询,倒是真找对了人。 这老头儿一家子打井有名,平日没少给大户人家做活儿,自然也认识很多能工巧匠。 钟老头亲自回了一趟老家,第二日回来就带了两个年纪同他相当的老伙计到山口。 两座草棚,巡山的后生和钟家人占了一座,剩下一座就留着不好带去岭上的客人。 小米同陆老大一起见了两位师傅,简单说了说了家里建院子的用处。两个老头儿很是稳重,没有拍着胸口打包票,反而聚在一起皱眉商量好久,最后给出了一座院子二百两,包括人工木料石料。 简而言之,陆家把银子拿出去,只等着两月后验收院子,其余都不用管。 陆小米却是摇头,惹得两个老头儿脸色不好,其中一个看了眼钟师傅,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就道,“陆姑娘,我们已经把花费降到最低了,实在不能再降了,两进院子,只六根房梁就要六十两,还有诸多廊柱青砖灰瓦,地基石料,雕花门窗…” 不等他说完,小米就笑着摆手,“老师傅,您误会了,一座院子二百两的价格,我们陆家能接受。我摇头是因为人工,我要用自家村里的叔伯。实话说,外边很多人对我们老熊岭有些眼红,我们也不是太信任外人。您二位只要带了可靠的人手,剩下粗活儿都由我们自家人张罗。您们看如何?” “啊,这样…”两个老师傅完全没想到小米会这么说,愣着不知如何接口,倒是钟老头怨怪两人,“我路上都同你们说了,陆姑娘是个仁义大方的,你们还不相信?” 两个老头儿有些红了脸,赶紧行礼,“是我们误会姑娘了。” “两位师傅不必如此客套,以后还要劳烦你们二位呢。除了方才那事之外,我们这里所有做活计的人都是在一起吃饭,你们的伙食,我们陆家也包了。但是唯一一点,你们带的人手进了山口,轻易不能出去,可能做到?” “能,能!” 陆家包了杂工的活计,又供给了饭食,里外里就省了几十两银子,又有老友的颜面担保,两个老师傅自然是欢喜的连连应下。 小米也不啰嗦,直接拿了四百两银票分给两人。两人写了字据,又按了手印,这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第065章 拦路虎 陆老大又是感激妹妹如此费心费力替他操办婚事,又心疼银子,于是越发起早贪黑忙碌起来。 待得陈家接了小伙计捎回去的消息,听说陆家不让去人量尺寸,很是吓了一跳。 好在最后听明白,陆家居然要建座两进新院子迎娶自家闺女,简直是喜不自禁。 陈掌柜一巴掌拍在说话大喘气的小伙计头上,末了亲自上门道谢。 原本两家就相处不错,如今更是板上钉钉儿的亲家,自安然更是亲近。 小米下厨做了几个好菜,陆老爹陪着陈掌柜很是喝了几杯。 陈掌柜年轻时候也读过几年书,又是常在外边行走,早练就了好眼力和好口舌,若是想要哄得书呆子陆老爹欢喜,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顿饭,陆家的饭桌儿上,笑声就没断过。 陆老爹不胜酒力,早早就被陆老大大扶回房里睡下了。 老杨喊了初一去帮忙挑水灌溉稻田,陆老二则去了后院陪着小娥玩耍。 最后饭桌上,只留了陆老大和小米兄妹俩。 小米亲手给陈掌柜倒了酒,笑道,“我敬陈伯一杯,先前就没少得陈伯指点帮忙,以后是一家人了,自然还要劳烦陈伯多费心了。” 陈掌柜接过酒杯,看看小米,再看看未来女婿,喜的眉开眼笑,连连应道,“好,好,一家人,不客套,有什么事我能办的,你们就尽管开口。” 小米顺杆往上爬,立刻笑道,“还真有一件事,陈伯在城里人脉广,怕是要费心帮我打听一件事了。” “什么事?说说看。” 商贾的谨慎本能使然,陈掌柜没有一口就应下来。但也因为小米捧着一句,微微得意的抬高了下巴。 “陈伯,你也知道,我平日就喜欢瞎折腾,但山下就那么一块旱田,实在有些不够用。所以,我想要拿些银子,把两侧矮山都买下来,这样整个老熊岭成了一体,照料起来也更容易。” “对啊!”陈掌柜一拍巴掌,笑着赞道,“老熊岭这里的地势越看越像个聚宝盆,你这般打算再好不过了。如今山地便宜,我瞧着也用不了多少银子。这样吧,下午回去我就寻府衙里的小吏问问,明日一早你们兄妹去寻我,我带你们去写契纸。” 小米赶紧道谢,“那好,谢谢陈伯。我没经手过买山地这样的大事,您老人家帮我多把把关。” “自家人,没的说。” 老少三个又说了几句闲话,特别是听得陆家没有敷衍的意思,拿了二百两出来建宅院,连同先前送去的拼力,总共也有五白多两,陈掌柜更是满意,吃饱喝足就下山回成了。 郑氏等在家里,好不容易盼回了老头子,拉了他就要仔细问问,结果陈掌柜却是换了衣衫,匆匆又出门了。 无论换了多少时空,时光倒流多少年,吃皇粮拿薪俸的,总有那么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好习惯。这会儿已经过了午后,太阳没有夏日那般炽烈难熬,也没有冬日的寡淡,晒在身上懒洋洋的。 府衙里的大小老爷们都回家去了,留下的书吏们磨磨蹭蹭搬了账册出来晒晒,或者研墨写几个字公文,无聊打发着慢悠悠的时光。 陈掌柜上门的时候,手里拎了两封好点心,还有两只烧鸡,打点的众人都是眉开眼笑。于是极痛快的送了他同一个平日交好的小吏去府衙对面茶楼小坐,然后就着茶水,分烧鸡,吃点心。 小吏姓陈,因为同陈掌柜五百年前是一家,平日相处不错,就打趣道,“陈老哥今日怎么有功夫来寻我,家里侄女不是刚刚订了亲,还不忙着给侄女置办嫁妆?” 陈掌柜摆摆手,略带得意笑道,“男方那边要赶着新建院子迎娶月仙呢,打制木器都要往后退,暂时也几闲起来了。” 小吏忍不住也是替他欢喜,端了茶杯,“这般说,月仙可真是找了个好人家,来,我以茶代酒,提前恭喜老哥觅得半子。” “好,谢老弟惦记。” 两只茶杯撞在一起,清脆有声,隐约带着一丝喜意。 陈掌柜也不啰嗦,说了几句闲话儿就问了正事。 “我那亲家想要买座荒山头儿,不知如今是什么价格?” “那要看在哪里了,好地方自然贵,偏僻之处几乎是给银子就能拿到。” “我那亲家是老熊岭陆家,要买的山头自然也是老熊岭两侧的矮山。” 陈掌柜也不瞒小吏,低声道,“我家月仙那个小姑子是有能耐的闺女,怕是打算把老熊岭建成自家的庄园。我想着同你相熟,就提前来帮忙问问。她一个小姑娘,再能耐也要长辈照拂,这不就求到你头上了。” “老熊岭两侧的矮山啊?”那小吏皱眉想了想,最后点了头,“倒是没人来问询,定档的时候也是放在了三等山头里,两座加一处有二百两也就差不多了。” “这倒是不贵啊,果然朝里有人好办事,有兄弟在,就是心里踏实。来,这次是我以茶代酒谢兄弟了。等到月仙成亲,到时候一定同兄弟喝个不醉不归。” 两人又喝了茶,小吏也是爽快脾气,就道,“那你先跟我去交点儿定金,拿个黄契回去。明日府尹大人升座,你带了陆家人过来,我再帮你张罗签红契。” 大元的田契地契分两种,黄契相当于定金票据,待得交了全款,随时能够换成正式的红契。只要红契在手,不改朝换代,契约上的山峦或者田地就永远不会易主。 陈掌柜连连道谢,两人说笑着又回了府衙,小吏收了陈掌柜的一百两银子,麻利的开了黄契。 陈掌柜笑眯眯告辞,小吏连同嘴巴上还有油星的众人都是送了他出门。 结果,不等众人说笑着回转各自位置,就见一个穿了石青色锦缎长衫,腰上别了一把扇子的年轻公子晃悠悠走了过来,嘴里吆喝着,“都干什么呢,聚在门口不做正事儿?朝廷发薪俸,就是养着你们说闲话儿啊?” 众人都是被训斥的脸色不好,却也不敢反驳。说起来这年轻公子并不是府衙里的人,只是师爷的外甥,姓杜,字才高。但平日师爷得府尹信重,多半差事都由他处置,以至于这杜才高狐假虎威,常在府衙里乱晃,比正牌衙内都事多。 杜才高今日本来在赌坊输了银子,想要翻脸,又因为那赌坊的东家靠山太硬,只能憋了一肚子气回来。想找舅舅讨要,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正是恼的恨不能杀人的时候,这群小吏就送上门来了。 因为陈掌柜是来寻的陈小吏,众人都望向他,好似完全忘了方才还跟着沾光吃了烧鸡。 陈小吏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笑道,“杜公子,方才是我一位本家来府衙办事,我们多说了几句,刚刚把人送走。” “哦,你不会是因为你本家来办事,就徇私枉法了吧?” 杜才高一肚子邪火,简直是见谁咬谁,开口就给陈小吏扣了个大帽子。 陈小吏也是有些恼了,硬邦邦应道,“杜公子严重了,我本家不过是要买两块山地。小人怎敢徇私舞弊,一定公事公办,一文钱都不会少要!” “呦,你还不服气!” 杜才高一把扯开手里的扇子,骂道,“那你说,你本家买了哪里的山地,你收了多少银子?” “老熊岭左右两侧矮山,第三档地契,作价二百两,底档上写的明明白白,我收了一百两的定金,半点儿没有差错!”小吏也是急了,干脆说完,到底没忍住顶了一句,“杜公子若是还不相信,小人陪您去府尹大人跟前辨明是非。” 若是平日杜才高被人家这么顶撞,早就恼得大骂了,但偏偏他这会儿却是动都没动,只有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你说,你本家要买老熊岭的山地?那地方穷山恶水刁民也多,怎么想着买那里了?” 陈小吏心头一跳,总觉得这杜公子怕是要打什么坏主意,于是含糊应道,“我本家也是替别人问问,是老熊岭上的人要买。” “哦,这样啊,你可以下去了。” 杜才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匆忙挥挥手就转回后衙去了。 留下一众小吏都是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就鸣金收兵了。但这人实在招人厌烦,不在跟前最好,谁还能挽留他啊。 于是,各找各妈,各忙各事,很快就散去了。 再说,陈掌柜拿了黄契回家,自觉替亲家办了一件大事,晚饭时候让老伴儿做了两个好菜,又喝了一壶好酒。 第二日,陆老大同小米兄妹一早就套车出了门。 清晨,山间的雾气还有些没有散掉,远远望去,好似淡淡的白云落下来一般,有种别样的美。 陆家菜园的青菜已经摘了最后一茬,陆小米晃荡着双腿,一边赏景一边同大哥说起,早些把枯黄的菜秧拔走,种些白菜萝卜,秋时存起来,一冬的菜叶就不愁了。 陆老大对妹妹的话自然是无有不应,两人正说的热闹,就见对面路上远远跑来一队人马。陆老大谨慎,赶紧喊了妹妹进车棚里,他则跳下去,扯了马车避让到路旁。 第066章 事情有变 那队人马极其嚣张,纵马疯跑,根本没有避让路人的意思,踢到了一个农人的担子,到底陆家马车旁时,当头的那个年轻公子居然一鞭子抽到了车棚棚顶,吓了小米一跳。 待得人马过去,小米跑出来恼道,“这是哪的人?光天化日的,当大路是他家的啊!” 陆老大见妹妹没事,就赶了马车上前几步路,然后帮着那农人拾掇了担子,然后邀请他坐车一同进城。 农人感激的连连道谢,转而又欢喜可以省些脚程。 小米兄妹问了问庄稼长势,很快就进了城。 陈家院子里,陈掌柜才刚刚爬起来,换了衣衫,揉着有些抽痛的太阳穴出来,见小米兄妹已经到了,很是有些尴尬道,“昨晚高兴,多喝了几口。” 小米笑嘻嘻应道,“可是买山地的事情很顺利?” “哈哈,正是,小米真是聪慧,一猜就猜到了。” 郑氏带了丫鬟端着早饭进来,麻利的摆好,邀请陆家兄妹一起用饭。 “你们出来的早,怕是也没吃吧,一起垫垫肚子,再让我家这老酒鬼带你们去府衙。” “我不过喝了一小壶酒,怎么就成酒鬼了?” “那是什么,总不能是财神爷吧?” 老两口斗嘴,惹得陆家兄妹也跟着笑起来。 老话说,买猪看圈,娶媳看丈母娘。这话虽然粗俗了一些,却是极有道理。 若是后宅不宁,纷争不断,母亲又是刻薄的脾气,那这家的闺女多半也不是好相处的。 家庭熏陶最是重要,长在美满和乐家庭的孩子,心性自然也平和宽厚。 小米对于给自家大哥选的这门亲事,满意的不得了,欢喜之下,就是红枣粥都多喝了半碗。 先前她的“姨妈”第一次到访,赖了七八日才走,正好多喝点儿红枣粥补一补。 很快,吃了饭,陈掌柜就带了兄妹两人去了府衙。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太阳升到了头顶三尺高,府衙的侧门开着,形形色色的人进出,显见都是来办事的。 陈掌柜塞了守门的兵卒一角碎银子,就笑眯眯带了陆家兄妹往里走。结果到了班房前,却是怎么也找不到陈小吏。 老掌柜很是疑惑,就抓了一个平日也算脸熟的小吏问询,那小吏许是忙着处理什么公事,随口应付了一句,“陈老哥,听说是今日请了病假。” 病假? 陈掌柜挑眉,很是有些恼火,冲着平日的交情,就算陈小吏当真病了,也该托付别人把他的事情处理好啊。难道是昨日没给银钱,他挑理了? 但这会儿也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左右昨日也拿到了黄契,今日直接交了银子,公事公办也就是了。 老少三个在班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他们了。 陈掌柜这次吸取了教训,进门就借着袖子的遮掩,给坐在桌子后边的小吏塞了一角银子。 果然那小吏立刻就笑的热情了三分,“你们是要办理什么事啊?” 陈掌柜拿出了黄契,笑道,“我们要买两座山地,昨日下午办的黄契,今日来换成红契。” 小吏听得这点儿小事,就伸手接了黄契,但只扫了一眼,就愣了神。 “这…这怎么…” 小米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就是再傻也知道事情有变,她想也没想,一把抽出了小吏手里的黄契,脆声问道,“这位官爷,这黄契可有什么不妥吗?” “这个…倒是没有,”那小吏脸色有些难看,双眼下意识瞟向那些貌似很忙碌的同僚,怪不得今日陈老哥请假,他们都不肯接手,只把他按坐到了这里。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在中间… “既然这黄契没有不妥,那就请官爷帮我们赶紧办理红契吧,银子我们也带来了。” 小米神色淡淡开口,但说出的话却半点儿不和软。 那小吏脑门有些冒汗,想了想就笑声道,“你们来晚了,这两座山地…一早晨就被别人买走了。” “什么?” 陈掌柜听的立刻恼了,嚷道,“怎么可能,我们昨日已经得了黄契,这两座山地定下买卖,谁不顾契约,强抢山地?” 那小吏急的直抽冷气,早晨他刚坐到这里,师爷的那位宝贝外甥就拿了二百两过来,呼喝着他赶紧办地契,他哪里敢怠慢啊。结果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个败家玩意儿是抢了人家的东西,而且还把他留下背黑锅… “说卖就卖了,谁管你们拿了什么黄契黑契啊,赶紧走,别耽误我处理公事!” 小吏也是有些恼了,无法之下只能耍了无赖,起身伸手推了陈掌柜,“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拖你们出去!” 陈掌柜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几欲昏厥。这么多年,他在安州府经营极好,也算有几分脸面,什么时候让人家这样慢待过。而且还是当着两个晚辈的面前… “好,好,我去找府尹老爷告状,我就不信,手里握着黄…” “陈伯,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 如今站在人家的地盘,小米生怕这小吏起意抢回黄契,到时候自家可就一点儿证据都没有了。 她好歹劝了陈掌柜出了府衙大门,末了却是趁着众人不注意,拉了一个兵卒说了两句话,又塞了一只银锞子。 陈掌柜气得喘着粗气,愧疚道,“小米啊,这事…” “陈伯,都是一家人,您不用多心。事出突然,若是人家打定主意算计,咱们也是防不胜防。” 小米心头沉重,但依旧笑嘻嘻安慰老人,生怕陈掌柜气出个好歹。 陈掌柜到底也是常在外走动的,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琢磨了一会儿,点头道,“小米说的对,难道是我周日寻人说话,被有心人听去了?” 老少三个正猜测着,先前那兵卒就出来了。小米几个是外人,要问些内情自然不容易,但这兵卒却是府衙的自家人啊,进门晃一圈儿,拉着熟人问几句方才之事,自然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但他也不好多说,只简单说了几个字,“早晨时候,师爷的外甥来买了两块山地。” 陈掌柜连同小米兄妹立刻就明白了,果然是有人横插一脚,而且是明抢,原因不言而喻,只有两种,仇怨或者利益。 陆家自问平日行事也算低调,不曾得罪谁到深仇大恨的地步,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利益。 府衙里卖山头儿,不过二百两银子。但是落在外人手里,算准了陆家需要这两座山头,怕是两千两都未必肯卖啊。 陈掌柜恨得跺脚,他昨日就不该来,不如今早一把拿下红契。这会儿打草惊蛇,被人反将了一军… 小米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早起在路上碰到的那队人马,那嚣张的年轻公子… “不好,大哥,咱们赶紧回岭上,先前那队人马兴许就是去咱家的!” “啊!”陈老大一听这话也急了,拉了妹子就跑,“快走!” 兄妹俩也来不及同陈掌柜告辞,撒腿就跑回陈家取了马车,一路出城往老熊岭疯跑。 果然,半路就遇到了刘小刀打马迎面跑来。 “小米,大哥,你们可回来了!方才来了一群人,说老熊岭被他们买下来了,不让大伙儿再打井和建院子呢!” “好,我们知道了,回去看看再说!” 小米紧紧抓了手里的衣襟,心里火苗窜的三丈高。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关键时刻却被人直接踩了脖子,以后喘气都费劲,任谁也欢喜不起来。 老马许是也知道家里出了事,惦记它的那几个兄弟,脚下用力奔跑着,很快就下了大路转到了老熊岭的山口。 先前,村人砍了树木订成的两扇大门,这会儿被围的水泄不通。门里,不必说,正是村里的后生顶在前边,后边是村里老少爷们压阵。 门外,正是先前路上碰到的那队人马,除了当先那个贼眉鼠眼的富家公子,还有七八个家仆,五六个衙役,倒也凑了十几号。 那年轻公子很是嚣张,正一脚脚踹向木门,叫嚷着,“该死的贱民,本公子买了老熊岭,这就是我的地界,我说了算。你们想活命就赶紧给我跪地磕头,否则撵了你们出去,饿死你们这些下贱东西!” 老熊岭老少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操起弓箭,立刻把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狗东西射成筛子。 好在还有几个老辈人压伏,老冯爷瞧着老杨蹲在旁边大石头上抽着烟丝,根本没什么着急模样,心里也有了那么三分底气。于是开口劝着众人,“都别急,等小米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年轻公子却是嘴里不肯停歇,“老东西,本公子已经拿了地契,今日就是皇帝老儿来了,这块地盘也是我手里算!” “那可不见得!” 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惹得年轻公子猛然回过头,见得是个白净娇俏的小姑娘,就调笑起来,“哎呀,这穷山恶水,居然还养了个小美人?” 小米不理会他,径直带了哥哥和小刀走到木门前,转身站在村人面前,问道,“你可是杜公子?府衙师爷的外甥?” 杜才高挑挑眉头,手里扇子摇得更是自在,应道,“正是本公子,你既然知道,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第067章 狮子大开口 “我为什么要磕头?朝廷律法规定,见官才行跪礼,你一不是官,二不是我爹娘,凭什么要跪你。若是按照功名来算,我家三哥是秀才,马上就要大考进举人。杜公子怕是童生都不是吧?这么说,也该你跪我才是!” “放屁!”杜才高自小就是读书不成,不知道被人背后骂了多少句草包,自然最恨人家拿他头上没有功名说嘴,如今被小米挑破,恨得再装不住文雅公子模样,跳脚大骂,“小贱人,你敢让我跪,今日不拾掇的你半死,我…我跟你姓!” “不必,我们陆家都是懂礼守法之人,要不起你这样的子孙!” 小米半点儿不服软,“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杜公子横插一手,把我们已经下了定金的山地抢过去,到底是何用意?不如说个清楚,省的多费口舌!” “好,好!”杜公子一双贼眼扫过小米同众人,嘲笑道,“都说老熊岭出刁民,不想刁民还要一个小丫头出面争讲,传扬出去,真是颜面扫地啊。” “不用废话,我们就是听小米的,你赶紧说,不说就滚!” 站在老冯爷身后的江石头平日闷不吭声,这会儿却是第一个开口骂了回去,其余村人脸上也没有半点儿气恼羞愤模样,倒是惹得杜才高郁闷不已。好不容易耍一次心眼,挑拨几句,居然半点儿用处没有。 “好,好,算你们有种!本公子听说老熊岭是个聚宝盆,打算买下来养猪。不过,瞧着你们这个样子,凶神恶煞,本公子看着厌烦。若是你们给个合适的价码,这地契让给你们也不是不成。” “开价吧!” 小米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模样,开口还是那么两个字。 杜有才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恼得摔摔手里的马鞭子,不想鞭梢却是撩过坐下的马背,于是那枣红马长嘶一声,前蹄一抬差点儿把他掀下去。 旁边的家仆赶紧上前帮忙,好不容易稳住了枣红马,杜有才自觉颜面尽失,而且还是在一群猎户面前。 于是更添了三分恼意,开口就道,“一万两!拿出一万两,我就把老熊岭的地契转给你们!” 老熊岭众人听得是倒吸一口冷气,就算他们每家秋日猎到好皮毛,也不过卖个二十两。一万两要多少年能攒出来? 五百年! 这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欺人太甚! 小米也是冷笑出声,二百两的山地,转手就卖一万两。这人不是穷疯了,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这般明显的陷阱,她还不至于直接跳下去,左右岭下暂时也没什么太扎眼的东西,缓和几日,想到办法再说。 “一万两,我们肯定买不起。” 小米摆手示意村人,“打开木门,让杜公子进去!” “什么?小米这可不成啊!” 村人都急了,他们世代住在老熊岭,如今怎么也不会接受自家地盘成了别人的。宁可死,也不能让人家这么欺负啊! “叔伯们放心,”小米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取了两张地契出来,“当初先祖父落脚老熊岭的时候,也办了地契,岭下三十亩良田,岭上大院周围三里方圆都是陆家的地盘。外人就是花上十万两,买去的也只是两侧山头,没有任何资格撵我们搬家!” “是吗…这可太好了!”老熊岭上的家家户户,祖辈也是猎户出身,跟着陆家先祖聚集在这里落脚。说实话,这么多年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自家的房子是砍了山里木头建的,没人来买卖,谁也没打算搬家,自然就没考虑到房契地契这类富贵人家才能有的金贵东西。 不想今日被人打上门,眼见要被撵走的时候,还是陆家先祖有先见之明,护住了整个老熊岭。 众人如何能不感激,纷纷开了口,“咱们明日就去给陆太爷磕头上香,多谢他老人家想的远!” “就是,就是。” 杜有才昨晚不过是一时冒了坏水,想到这个趁火打劫的主意,却是不知道,他花了二百两拿到的地契,居然不是包括整个老熊岭。 他气急败坏喊了一个衙役,待得听衙役小心翼翼说起,这地契确实只是两侧山头的,就恼的更厉害了。 “山头就山头儿,我倒要看看,谁敢不经我同意就占了我的地方,以后没我的允许,一根草棍儿,一只兔子都别想拿走!” 小米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直接从村人打开的木门走了进去。村人自觉跟在她身后,快步穿过树林,到了草棚门前。 刘婶子带着几个小媳妇担心的厉害,一见小米等人过来,就赶紧迎了上前。 “小米,可怎么办啊,这些房子要拆吗,还有水井,水渠…” 众人也都是望过来,脸上全都是担忧之色。房子水渠虽然都是陆家的,但却是他们亲手所建,如今若是要推倒掩埋,就如同在毁掉他们的心血,谁也舍不得啊。 不想小米却是笑道,“为什么要拆啊?我当初就怕有人使坏,这房子和水井、水渠都建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了。” “真的,太好了!” 这下不止村里人,就是钟家老少,连同建宅院的十几个大师傅小徒弟也都跟着欢喜起来。 小米扫了一眼跟在她们身后进来,骑在马上四处探看的杜才高等人,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老冯爷,劳烦您老人家给大伙排排班,白日黑夜轮换看护咱们自家地盘。猎弓和柴刀都拿上,咱们不占人家一根草棍的便宜,也不能让人家踏进咱们地盘半脚。特别是岭上,外人绝对不能上去。否则,尽管给我打,出了事,我们陆家担着。” “好,小米放心,村里老少爷们杀过熊,打死过老虎,这些…哼哼,比山鸡强不了哪里去。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就剁了他!” 老少汉子们高声呼喝着,原本见外人气势汹汹上门,他们就带了家伙,但是听从老冯爷的吩咐藏了起来。 这会儿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纷纷拿了出来。 那弓箭闪着暗红的幽光,不知道浸透了多少猛兽的鲜血。柴刀锋利雪亮,砍树尚且容易,若是砍在胳膊腿伤,怕是立刻就能血溅三尺。 这般百十个汉子,杀气腾腾,摆弄着弓箭柴刀,眼睛更是钩子一般剜过去。 杜才高连同他身后的衙役奴仆,都是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杜才高自觉今日出师不利,恼怒的跳下马,用脚踢了一块石头,惹得一个村人立刻拉弓瞄了过来。 他赶紧退后几步,末了大骂出口。可惜那村人根本就当听不到,箭尖就是不离开。 几个衙役实在是抹不过面子,生怕得罪了师爷,这才跟着来装个门面。哪里想到这群猎户彪悍的根本不怕他们,反倒还有性命之忧。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就都有了退意,于是上前劝道,“杜公子,这些房子这类,确实都建在人家地盘上行,咱们一时也没办法。左右今日也来看过了,这群杀才也不敢轻举妄动,不如咱们先回去,让小吏们查查底档,说不定这些杀才的地契是假的呢。” 杜才高很蠢,但这么明显的台阶,他还看的出来。于是赶紧喊了两个仆役留下看守自家地盘,末了带人回了城。 老熊岭众人见此,除了负责巡逻的人手,其余照旧建房子的建房子,修水渠的修水渠。 一切都好似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但是平静中却蕴含着满满的担忧。不是这个砸了手指,就是那个错搬了石头。 小米心里也是堵得慌,但这个时候,她就是众人的主心骨,什么也不能表露在脸上。 刘婶子在草棚里探头出来,高声问道,“小米啊,眼见晌午了,你留下吃啊?” “好啊,婶子,大锅炖菜最香了,给我装一盆,我端回去家去吃。”小米笑着应了下来,末了又道,“前几日我哥进城不是买了十几斤五花肉吗?你也别舍不得,明日从盐罐子里捞出来,给大伙包顿包子吃啊!” “哎呀,你这孩子,就是不会过日子,吃什么包子 ,留着炖菜能将就半月呢。” 刘婶子舍不得,小米却是不在乎,“这样忙碌的时候,吃食要跟上,否则叔伯们该没力气干活了。再说,坏人肯定还会上门,咱们总得多攒点力气教训他们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这话说得对,吃饱再打架!” 这般说笑着,众人都是放松下来,工地上又想起了捩地基的号子声,很快草棚里也传出了饭菜的香气。 那被杜才高留下的两个仆役老老实实蹲在林子脚下,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暗暗把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是只挨饿还好,万一这些杀才一个不顺心,宰了他们下锅,明日只说他们被野兽叼去了,怕是官府也不能追究吧? 小米把两人的模样看在眼里,末了喊了小刀上前,低声同他说了几句,小刀笑嘻嘻应下。小米就端了一大碗炖菜,还有一箩筐两合面的饼子回家去了。 结果,半路遇到了匆忙下山的陆老爹。 “小米啊,我听说有人来闹事?” 小米实在想长长叹口气,真不是她要如何逞强撑起陆家,实在是父兄们不争气啊,人家打到家门口了,他好隔了一个时辰才知道… 第068章 束手无策 “没事啊,爹,不过是些小误会,我能应付。” “那就好,”陆老爹从来都是闺女说什么信什么,这会儿放了心就觉出肚子饿了,“你手里端的什么菜,山下做的?” “是啊,爹饿了就先吃,我还有些事要忙。” “好。” 陆老爹端了菜回去了,小米就在村里转悠开了。方才她说的笃定,其实也心里没底。毕竟这么多年了,村里老少加盖猪圈或者仓房之类,万一出了陆家左近三里的地界,杜有才可就抓到把柄了。 不等她在村里转一圈,刘小刀就兴冲冲跑上来了。 “小米,你让我问的事都打听到了。” “是吗,快说!” 小米拉了小刀寻块石头坐了,小刀正要开口的时候,初一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坐到了小米脚边。 小米拍拍他的头,问了一句,“你不饿吗,初一,回家吃饭去啊?” 初一却是咧嘴笑的灿烂,没有半点儿离开的意思。 小米也不为难他,催促小刀问道,“那姓杜的,当真是府衙师爷的外甥?平日可还受宠?这次横插一脚,那师爷知道吗?” 小刀扫了一眼初一,眼神有些莫名,还是应道,“那两个仆役吃了饭,又接了银子,倒是没什么瞒着的。据他们说,姓杜的爹娘死的早,被师爷收在家里当儿子养着,还要把闺女嫁他。但姓杜的读书差,又吃喝嫖…嗯,就是什么坏事都做,所以师爷家里夫人不同意,就这么悬着呢。前日在赌坊又输了银子,师爷发了脾气,不帮他还,他这才想了歪门邪道。” “这么说,也是我们运气不好了。不过,那师爷知道他抢地契,想要讹诈的事?” “两个仆役说,姓杜的昨晚跑去师爷的书房缠磨了半个多时辰,估计是得了师爷的默许。” 小刀说着觉得有些气闷,忍不住恼道,“不如,我们去敲府衙的鸣冤鼓吧!有黄契在手,是府衙里的人出尔反尔,我们占理啊!” “不成,”小米却是摇头,“官官相护,有师爷在,府尹老爷肯定要顾及几分。还给咱们一百两定金还是好的,若是心黑,直接把黄契骗去毁了,咱们银子拿不回来,证据也没了。” “那怎么办?” 小刀急了,起身团团转,“总不能让他们在老熊岭日日进出吧。” “只能想办法了,就是告官也要找个不会袒护的去告!” 小米知道了杜有才的底细,反倒没那么急了,眼见小刀这个模样就劝道,“小刀哥,你别着急,最后都会解决的。你吃了饭,寻我大哥,同他一起去趟陈家,看看陈掌柜那里是不是打听出了什么消息。” “好,我这就去。” 这个时候,就是小米说让他拿刀去杀了姓杜的,他也不会犹豫,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小事。 他抬腿就往山下去了,留下小米坐在石头上想了好久。虽然她方才说的笃定,其实当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初一眼见日头更烈了,起身站到了小米背后,把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影里。 小米突然觉得身周暗了下来,回过神见初一这个模样,心头一暖,起身拉了他一起回家。 不管多艰难的时候,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啊。 再说陈掌柜早晨送走了陆家兄妹,气得家都没回,直接找去了陈小吏住的小院。 陈小吏一大早晨就抱了一壶酒,就着一盘子花生米,皱眉滋溜溜喝个不停。 他家婆娘是个泼辣的,一边捡出厚衣服晾晒,一边数落他,“多好的天儿啊,你不去上工,跑家里蹲着做什么?喝酒,就知道喝酒,酒壶里能喝出金子啊?” 陈小吏也不理会她,想起早晨的事就觉得不舒坦。地契之类,原本就是他负责的职司,但偏偏师爷的外甥逼着他把昨日开出的黄契收回来,抢了老熊岭的两个山头。 他在衙门多年,手头自然称不上干净,但这次动手脚的却是熟人,甚至可以说对他有恩。他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于是当时装了病,躲回了家。 但他清楚,他不办,衙门里有都是人会巴结师爷的外甥。那两个山头肯定是被姓杜的撬去了… 他正是懊恼的时候,陈掌柜就上门了。 陈小吏的媳妇儿也是见过陈掌柜的,当初家里老爷子重病,陈掌柜帮了银钱不说,后来陈小吏在府衙里站稳脚跟,也多亏陈掌柜帮忙打点呢。 这会儿突然见得陈掌柜上门,赶紧就迎了上去,“陈老哥,您今日怎么有空闲?快进来坐!” 陈掌柜即便再气恼,也不好把气撒到女子身上,于是忍了气寒暄几句,但是一进门见得陈小吏居然在喝酒,立时就爆发了,“陈全,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办好黄契的山地,今日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你不给我说清楚,以后咱们两家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陈小吏苦着脸,起身连连行礼赔罪,“老哥,这事实在是我对不住你了…” 陈小吏的媳妇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赶紧替自家男人说话,“老哥,有什么事慢慢说。我家孩子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早晨就在喝闷酒,衙门的差事也不做了…” 陈掌柜长长叹气,心里也是清楚陈全一个小吏,人家要抢夺,他肯定是拦不住。毕竟以后还要在衙门走动,谁也不能为了这件事丢了养家糊口的差事。 陈小吏也不隐瞒,把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一遍,末了出主意道,“老哥,府尹老爷平日不大管事,府衙大半是隋师爷做主,这个杜草包可是没少做这样的事,但大伙儿都是忍气吞声过去了。如今,兄弟若是疏通一下,那一百两定金兴许还能拿的出来,但…旁事却是帮不上忙了。” “这天下就没有法理了吗,我真是恨不得去京都告一状。” 陈掌柜随手抓了酒壶,也给自己灌了一杯。 陈小吏的媳妇儿赶紧张罗了两个新菜,换了新酒,陈掌柜吃了几口,却是又站了起来。 “不成,我还是要去想想办法。不说陆家是我家月仙的婆家,就单看陆家平日行事,这时候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话,他匆匆辞别陈小吏夫妻就去寻人帮忙去了。 可惜,平日相处亲近的老友知交,一听说要得罪府衙二把手,都是把脑袋摇得秋日枝头枯叶一般,不是推脱家中有事,就是说身子不舒坦。唯一一个实在抹不开脸面,直接劝道,“听说你家信哥儿如今不在唐家做事了,你好好开布庄就成了,至于旁事,还是少管吧。泥菩萨过河,顾好自己日子要紧。” 陈掌柜气得差点儿吐了一口老血,原来众人不肯帮忙,不只是因为畏惧师爷,居然还因为陈家没了唐家这个后台… 之前多年的情义,在这样的时候被剥光了外衣,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郑氏在家里也是心急,先前陆小米兄妹匆匆取了马车赶回老熊岭,她就觉得有事发生,结果自家老头子又迟迟不回。 她忍不住就让小伙计去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是被小伙计背回来的。 这下,陈家彻底炸了锅,丫鬟婆子忙着烧水请大夫,就是月仙也从后院赶了过来。郑氏急的只会抱了昏沉的老伴儿掉眼泪,倒是月仙安排丫鬟婆子,接待大夫,很是沉着冷静。 陈掌柜也不过是一时气得狠了,没什么大病,喝了药汤,又见老伴儿闺女这般惦记他,慢慢就缓过这口气了。 不等郑氏问个清楚明白,陆老大同刘小刀就上门了。 陆老大一看陈掌柜这般,再木讷也知道是因为自家的事让老爷子跟着费心费力了。 于是,他脸上满是歉意的把山上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末了扫了一眼屏风后隐约露出的绣鞋,又道,“陈伯放心,人家有意算计,您就是再小心都躲不过。我妹妹说如今先拖一拖,慢慢想办法,左右家里的田地和宅院都在自家地盘上,那杜公子愿意折腾两侧的矮山,对我们也没什么妨碍。” “好,”陈掌柜怎么不知道陆老大这般说是在安慰他,虽然陆家先前也没在两侧矮山上搞建设,但如今矮山归了旁人,这就像卧榻旁睡了生人,米饭里掺了沙子,不至于多受影响,但总是让人心头憋闷。更何况那生人和沙子都不怀好意,随时能暴起伤人或者咯掉大牙。 但如今当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这样了。 “回去跟小米说,让她别太上火,我这就写信去京都问问我家信哥儿,说不定他能有办法。” “好,那我们先回去了,陈伯。” 陆老大同陈掌柜一家行了礼,末了喊了喝茶等待的刘小刀一起回了山上。 郑氏忍了又忍,还是撵了丫鬟婆子,低声说道,“老头子,你说陆家得罪了隋师爷,以后在这安州地界…岂不是要寸步难行?咱们家月仙若是嫁过去…” “你想说什么?”陈掌柜难得对老伴儿瞪了眼睛,脸色沉的怕人。 郑氏赶紧把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但到底有些委屈,“我不是也怕闺女将来受苦,这才白问一句。” 第069章 归来 “既然订了亲,月仙就是陆家的人,不管陆家是大富大贵,还是家业尽失。你别给我打这个主意!外人重利益,我们陈家绝对不能,无论什么时候,情义必须放第一。” 陈掌柜说的又急又快,惹得郑氏差点儿抹了眼泪,月仙听不得,赶紧出来劝慰母亲,“娘,你别多想。爹说得对,不能因为陆家眼下有了难事,咱家就…先不说这样做实在太有失情义,只说陆家能从默默无名的猎户,不过半年就变得远近闻名的富庶,定然有不为人知的本事。这次只是小事,兴许很快就解决了。” 郑氏想想闺女说的也有道理,但脸面还是挂不住,瞪了老伴儿一眼,嗔怪道,“你爹若是这么说,我怎么不懂?倒是他在外边受了气,拿我撒气了。” “是我爹不对,等我爹养好身体,让他给您倒茶赔罪。” “那倒不用…” 不说陈家三口如何说着体己话,只说小米当真没有陈月仙说的那般能耐。 村里人忙碌了一日,夜里躺在炕上睡不着,都是琢磨小米到底要怎么对付杜有才,是要告官,还是当真又从哪里赚一大笔银钱,把山地买回来? 其实,只有小米自己清楚,这事真就有些麻烦。 杜家如今是要权势没权势,要银子没银子,平日小富即安,做个土财主还不错,但是遇到这样仗势欺人的,哪怕是杜有才这样狐假虎威的草包,都足以让陆家上下,束手无策。 难道真要把两座山地拱手让人,从此以后就看着杜有才进进出出,癞蛤蟆一样的,不吃人却恶心人? 若是不忍耐,那有什么办法能把杜有才连同他得师爷舅舅一起拾掇了?否则只打退了杜有才,剩了师爷舅舅,以后陆家还要在安州发展,倒是平白竖起个大敌… 小米越想越心烦,手下揪乱了辫子都不愿理会了。 夏日的月色,比之冬日要明亮不知多少,清凉的月光照在山林村庄之上,有种淡然又安宁的美。 春有百花秋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可惜,小米心事满满,这般趴在窗口,再好的月色也无心欣赏… “噗通!” 暗夜里,前院好似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声响,小米立刻就直起了身子。先前两次惊吓,她对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恐惧之心也轻了很多。 毕竟,她就是害怕的缩成一团,也不知道要躲到哪里,只能壮着胆子面对了。 门后的柴刀被她紧紧握在了手里,悄悄开了屋门,又摸去了角门儿。 月光碰巧这会儿更是明亮,即便透过门缝儿,那个站在院子里的挺拔身影,也是清清楚楚映入了小米的双眸。 “冯大哥!” 她猛然打开了角门,飞奔过去,连手里的柴刀都忘了扔,就那么扑进了冯简的怀里。 “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呜呜,还以为你走了!” 冯简紧紧搂了怀里的姑娘,听着她哽咽难言,心里疼惜的发颤。 草原之事比他预料的要麻烦很多,匆匆返回路上就接到家里的消息,他跑死了两匹马,这才踩着月色赶回。 但依旧还是晚了,他心爱的姑娘,没了往日的精灵模样,受伤小兽一般不顾一起趴在他怀里,甚至微微颤抖着。 这一刻他恼怒的心头杀意肆虐,到底谁惹了他心爱的姑娘? “不怕,我回来了!” 温热的大手,一下一下,坚定又有力的拍在背上,终于让小米慢慢回了神。 这会儿各个房里也终于听到了动静,初一居然光着膀子第一个冲了出来,手里拎着不知道哪里寻来的木棍。 突然见得院子里抱在一起的两人,初一僵硬愣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米终于想到这般“投怀送抱”不合适,赶紧退后两步,扔了手里的柴刀。 随后,陆老大和陆老爹都跑了出来,惊慌之下两人辨认不出冯简的模样,但自家人还是识得清楚,冲上来就要把被坏人“劫持”的小米抢回去。 “恶贼,放开我妹妹!” 陆老大手里居然拎着茶壶,被小米眼疾手快抢了下来,赶紧高声说道,“大哥,自家人,是冯大哥回来了!” “啊,冯大哥?” 陆老大停了脚,仔细一看也是喜出望外,“哎呀,真是冯大哥回来了!” 他这一嗓子倒是响亮,别说陆家人,就是隔壁院子听得动静的村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陆小米真是万般庆幸,好在陆老二今日上山没回来,否则怕是以他那莽撞的性子,都要同冯简打上一架才能发现是误会。 “回来就好,先进屋坐会儿吧。” 陆老爹也是放了心,喊了冯简进屋。倒是老杨穿戴整齐,最后慢悠悠进了堂屋,惹得众人都是佩服这老爷子的稳重。 堂屋里点了两盏油灯,众人围了桌子坐了,灯火通明间,冯简脸上的疲惫之意也就掩盖不住了。 小米忍不住问道,“冯大哥,你是日夜赶紧赶路回来的?” 冯简笑笑没有应声,反倒问道,“灶间有什么现成的吃食吗?” “你不会连饭都没吃吧?”小米心疼的不成,赶紧张罗道,“我这就给你下碗肉丝面!”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喊道,“我也要吃面,两碗!饿死本大爷了!” 不必说,喊话的人除了高仁没有别人。 他平日梳理整齐的小辫子松松垮垮,红艳艳的衣衫也脏的不像样子,很是有几分狼狈,看得小米上前替他拍了又拍,嗔怪道,“你这是又去哪里疯了,脏成这个样子?赶紧回去洗漱换件干净衣衫,家里不缺面条,你想吃多少都有。” 若是平日高仁怕是要恼的四处躲避,这会儿却是任凭小米唠叨,反倒一副笑眯眯模样。 “冯大哥,你也先洗漱啊,面条马上就好。” 小米边说边跑去了灶间,初一默默跟了上去。小米刷锅,他舀水,小米添柴他点火,默契十足。 小米忍不住拍拍他的脑袋,笑道,“辛苦你帮我忙了,一会儿也分你一碗面条儿,肯定比高仁的肉丝多。” 初一笑的一如往日灿烂,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 小米顾不得想太多,合面,擀面条,切肉爆锅,添汤下面条,忙碌的如同花间的小蜜蜂一般。 平日,冯简常陪在她身边,她尚且不觉得他如何重要,如今小别大半月,却是让她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心。 这个男子虽然如同迷雾一般,让她迷茫又无力,但奇异的,他就是能给她无比的安全感。好似有他在,就没人能伤害她。 他是最广袤高远的天空,包容了她一切的喜怒哀乐,甚至暴躁和霸道… 什么时候,他在她心里已经这么重要,重要到让她无意识的去依靠,去全心信赖… 大铁锅里的汤花泛了起来,初一扫了一眼明显愣神的小米,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小米回神,瞧着初一黑白分明的大眼,微微有些脸红,赶紧把面条盛了出来。 初一不肯进屋,小米就单盛了一碗让他留下吃。 其余都一股脑儿端去了堂屋,陆老爹等人正陪着听得动静赶来探看的村人说话儿。 冯简和高仁都洗去了方才的风尘模样,除去眼角眉梢的疲惫之意,倒是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 小米给他们盛好面条,小童脑袋那么大的青花瓷碗,连汤带面装的满满,就着两样小咸菜,高仁几乎没嚼什么,几口就把汤面倒进了肚子。 再看冯简虽然吃相文雅很多,速度也不慢,没一会儿大碗也空了。 陆老爹看的心疼,就道,“慢点吃,家里也没什么大事,怎么赶得这么急。” 众人听得这话古怪,再看看小米笑嘻嘻的样子,都猜得其中缘由,也更是羡慕。陆老爹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这么个孝顺闺女,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居然半点儿不知道。 不过,小米既然有意瞒着老爹,他们也不好拆台,于是闲话儿几句就告辞了。 从头到尾,冯简也没说几句话,甚至面条也吃的有些像饿狠的灾民。但偏偏陆家上下,除了陆老爹,还有得到消息的村人们都是放下了压在心头一日的大石头。 好似有这个人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杜有才,什么抢山地,都会被这个人挥手间就轻易解决。 老熊岭上家家户户的灯火陆续亮起,又陆续熄灭,晚风里却是没了叹息,余下的都是惬意自在。 小米洗好碗筷出来,正房里的灯光也已经熄灭了。 但东厢房的窗子却是敞开着,冯简倚在窗边,远远望着她点点头。 小米双腿好似找了魔一般走了过去,月光洒在冯简的头发上,脸上,为他度了一层银光。 “冯大哥…” 小米想说的话很多,但这一刻却全都堵在嗓子里。冯简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顺了顺两条辫子,低声道,“是我设想不周,让你受惊了,以后天塌下来,都不必你再动柴刀。懂吗?” 小米红儿眼圈儿,咬着嘴唇点点头,“我爹和大哥不会武,二哥不在家,杨伯和初一…” “我知道,以后有我了。” 冯简伸手接了小米脸颊上落下的眼泪,那么浅浅一层水色在他掌心晕染开来,去比岩浆更炽热,烫的他心头战栗。 “放心睡吧。” “好。”小米红了脸,很为自己因为几句话就掉眼泪而懊恼,“我回去了!” 第070章 坑妹的陆老二 眼见她跑进了角门,冯简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说吧。” 屋里地下跪的笔直的老杨,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却还是详细把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请罪,“少爷,都是老奴疏忽…” “再有下次,你就回父亲那里,不必再跟随我。” 冯简摆摆手,打断老杨的请罪之言。奇怪的是,老杨居然也没有再辩解,起身安静上炕躺下了。 冯简皱了皱眉头,再望向窗外的月色,眼底的暴风渐渐形成… 许是放下了心事,陆家老少,连同整个老熊岭的人都睡得极踏实,早起的公鸡催了一遍又一遍,才让整个村庄重新醒了过来。 母鸡咕咕叫着催促主人快些打开鸡架门,放它们寻觅早起的虫子做早餐。猪圈里的肥猪也哼哼个不停,说好的野菜拌谷糠呢。 看守家门一晚的老狗最是厚道,默默下班回了窝,并没有期待肉骨头做奖励… 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了青烟,妇人们高声着孩子们起床,洗漱,吃过饭就要去陆家读书。 男人们则拿了工具,结伴往山下去了。趁着早起凉爽,先干半个时辰的活计,草棚里的早饭也就好了。 陆家的灶间里,因为冯简和高仁的回归,小米忙的团团转,即便是早饭,她也准备的丰盛之极。 待得摆上桌子,高仁直接欢喜的拍手叫好,末了大口吃喝,好似多少时日没吃过饭一样。 小米敲了他两记爆栗子,他也不在乎,惹得小米好笑,也不管他了。 众人正是团团围坐的时候,陆老二居然带着小娥回来了。 先前小娥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就要去给陆老二的师傅道谢。若是没有他老人家出手帮忙,她怕是不能活着坚持到陆家。就是活着,如今也还在被追杀呢。 左右家里没事,小米也没拦着。不想昨日就那般波折,所以,有时候小米对自家二哥真是恨得咬牙,每次都是需要他的时候,绝对找不到人。 陆老二伸手抓了一个黄金馒头,一边大口咬着,一边含糊招呼小娥,“小娥,坐啊,我家吃饭不分男女席。” 小娥扫了小米一眼,有些尴尬,她自小就男孩子一般粗养长大,别说耍手段,能听出别人话里的嘲讽就不错了。先前好不容易动一次心眼,博取个同情,就被小米毫不留情的拆穿了。 这会儿,她想同小米道谢,又有些抹不开脸面。 小米这些时日也看出来了,这个姑娘就是个男版的陆老二,怪不得两人合脾气。她又不是爱记仇的人,于是就扯了小娥到自己跟前坐了,张罗着替她盛肉粥,拿馒头,夹菜。 小娥自从家里人出事,倒是好久没有坐在这么热闹的饭桌儿上,一时感慨涌上心头,忍不住就红了眼圈。 冯简微微皱眉,望向小米的眼神里满是疑惑。 小米冲着他摇摇头,他也就没说话,专心招呼眼前的酸辣海带丝,再晚一会儿,怕是就被高仁吃光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高仁,陆老二,这两个吃货,几乎每次都包揽一半的饭菜,如今又添了初一,简直用蝗虫过境才能形容陆家的饭桌儿。 小米盘算着下顿饭一定要嘱咐江大娘多做一些,手下再去拾掇碗筷,却发现小娥比她下手快,但那碗… 去见土地爷的速度更快! “咣当!” “咔擦!” 小米眼见最喜爱的两个白瓷兰花碗从桌子上滚到凳子上,最后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心疼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我的碗…” “哎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就是想帮忙…” 小娥吓得扎着手,赶紧蹲下要把碎瓷片拼在一处,好像这般就能让瓷碗恢复完好。 结果,碎瓷片又差点儿扎了手,惹得陆老二扯了她劝道,“别捡了,不就两个碗吗,家里很多,实在不成,我妹进城再买就是了。” 小米狠狠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她是真不想当陆老二嘴里的“我妹”,恨不得骂一句“你妹”!可惜无论哪个都是她吃亏,只能任倒霉了。 “行了,以后这些杂活儿还是我来吧,最不济还有江大娘帮忙呢…” 小米默默端起其余的碗筷出了门,就听身后陆老二又道,“你看,我就说没事啊!你别多心,我妹最会赚银子,不差几个碗啊!” 小米脚下加紧,实在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拿了碗筷做暗器,彻底把这个神经粗的能跑马的二哥人道毁灭。 冯简喝着茶,忍耐不住,嘴角高高翘起,眼里笑意浓得都要溢出来。 这就是他日夜赶路也要早一刻回来的地方,时时处处都能让他觉得温暖又欢喜的所在… “小米,小米,那姓杜的又来了!” 正是这样的时候,刘小刀却是突然从院外跑了进来,高声喊着,“姓杜的说,咱们修水渠的石头放到他的山地上,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挪动。还说咱们打的井用的是他那山地的地下水,要把井封了呢!” 小米匆忙从灶间出来,腰上还扎着素花围裙,听得小刀连珠炮一般说了一堆,脸色恼的铁青。但不等她说话,已经从陆老大嘴里听说事情简单经过的陆老二却是炸开锅了,“什么,有人欺负到咱家头上了?我去,看我不活劈了他!” 说着话儿,他跳起来就要下山。小娥自觉伤势已经好彻底,做杂活儿又不成,眼见终于一身半吊子武艺有了用场,也是跟在陆老二身后,准备帮手打个群架。 陆小米赶紧拦了他们,劝道,“你们先等等,这事不是打架就能解决的。处置不好,要连累所有乡亲呢。” 陆老二急的跺脚,“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要怎么办?” 陆老爹这时候也发现好像事情不像闺女昨日说的那般轻松,起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山下什么时候来了外人?” 小米这一刻,真是焦头烂额,她实在不知道同老爹怎么解释,又怎么按住鲁莽到只能添乱的二哥… “高仁!” 冯简起身一步步走出堂屋,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好像战神一般挺拔威武,“把碍眼的东西撵出去,不伤性命即可!” “是,少爷。”高仁搓着手,眼里满满都是兴奋之色,难得痛快拍着胸脯保证,“少爷放心,看我给你们来场好戏!” 说罢,他一抬腿就窜上了墙头,还不忘回身同小米讨要好处,“小米,我撵了山下的蠢货,你别忘了给我做卤肉吃!” “好,给你做一盆,管饱!” 小米目光都没分他一丁点儿,嘴里应着,明亮的大眼依旧定在冯简身上。许是多日未见,这人瘦了,但为什么脊背却更挺拔了,好似能扛起天下任何的艰难困苦… 前世有个很经典的电影,其中有个姑娘说,“有一日我的意中人会穿着黄金战甲,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这一刻,阳光就是眼前这人的黄金战甲,脚下大地就是他的彩云,那么,他愿意娶她吗? 小米一时慌了神,心里两个小人在激烈争吵着。一个满脸鄙夷,仅仅因为遇到这样的小挫折,就要嫁人寻依靠。一个则满脸疲惫,只想做个大树上欢歌的小鸟,无忧无虑,有人保护有人疼爱… “走吧,咱们下山去看看。” 冯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小米跟前,伸手替她解开围裙。 “好。” 小米愣愣一句,随着冯简出了门,这才发现,陆老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众人走在了前边。好在小娥还知道避人,不知是钻进了林子还是苞谷地,总之没有露面。 东山脚下,陆家三十亩良田一侧的水渠已经修好了大半,如今就差砌石头。 前几日早有各村打零工的农人凿了条石,欢欢喜喜拿了工钱回去,留下的条石,村人们就运到了山脚下堆放,垒砌的时候,直接取用,方便之极。 但如今,杜有才却是大模大样站在石堆上,手里的马鞭挥动着,不是跺跺脚,别提多得意威风了。 “一群贱民,还想跟本少爷斗!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这山地的契书在本少爷手里,这就是本少爷的地盘。是龙落下,它得给本少爷盼着,是凤落下,嗯…它也得给我下蛋!” 他说到一半却是被诚实的小厮打断了,“少爷,凤是公的,不能下蛋…” “滚,没颜色的狗奴才,本少爷说它能下蛋,就能下蛋!” 杜有才恼羞成怒,一脚把小厮踹下了石堆,直接摔得脑门起了个大包。 老熊岭众人冷眼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但陆家作为主家,却是不能沉默。 陆老爹上前沉着脸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陆家虽然贫寒,但也是书香门第!你若是欺人太甚,我就递帖子告到府尹老爷跟前!” 可惜,杜有才昨晚铩羽而归,也是把陆家的底细打听个清清楚楚,这会儿怎么会被杜老爹吓到,于是翻着白眼嘲笑道,“呸,老酸秀才一个,还真当自己是人物了。你有能耐就去递帖子,看看府尹大人会不会见你?这安州,是我舅舅说了算!我劝你还是识相一些,赶紧拿银子出来,本少爷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把两座山头舍给你了。” 陆老爹气得浑身发抖,还要再说什么,无奈却是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偏偏没学到怎么骂人,憋闷的脸色苍白,几乎要昏厥过去。 第071章 飞貂来袭 小米本来还打算让老爹出面理论几句,最好能让不知人间苦的老头儿明白三分世事,没想到出师不利,差点儿把亲爹搭进去,于是赶紧上前扶了老爹,又扯了要冲上去挥拳头的二哥。 杜有才还以为小米这般,是被他吓住了,愈发得意猖狂了。 “本少爷改主意了,这两座山地,一万两银子还是少了些,若是加上小美人儿还差不多。” 他抬了马鞭指向小米,笑的淫邪,“小美人儿,跟本少爷回去,吃香喝辣,保管比在这穷山沟…” 不等他说完,却是手腕骤然一痛,马鞭再也拿不住,“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啊,我的手!谁敢打我?” 杜有才疼得握了手腕,叫嚣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村人都只盯了他看,哪里知道谁动的手。当然,就算知道,也不会告知这个蠢货。 唯有小米看的清楚,来路上,冯简折在手里玩耍的一根树枝没了踪影… 冯有才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还要再开口叫骂的时候,却觉脖子上一痒,好似有什么洒落了下来。 难道下雨了吗? 他旁边的几个仆役也是被波及,一同好奇望向碧蓝的天空,可惜哪里也没有乌云的模样… 空气里隐约有种古怪的味道在弥漫,有鼻子灵敏的村人下意识仔细嗅了嗅,转而却是脸色大变。 “快走,躲起来!飞貂要来了!” 老熊岭众多老少听得这话,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男人们背着老人,女人们抱了孩子,一股脑儿跑向了几间土坯房。 陆老二扛了还有些没缓过气的老爹,冲着旁边苞谷地喊着,“小娥,千万躲好,别出来!” 冯简眼里虽然也是有些疑惑,但抱起小米几个箭步冲进了土坯房。 留下杜有才同一众仆役们,都是懵在原地,进退不得。 明明方才对面还站了百十号老少,眨眼间就变得空空如也。 难得是杜大少爷熊威大发,这些山野贱民终于知道害怕了? 有狗腿的仆役已经是凑到主子跟前,开始拍马屁,“少爷,您看这些贱民,打杀个野兽还成,见到少爷发威,都吓得兔子一样跑了!” “哈哈!一群…”杜有才被捧的心花怒放,手腕也不觉得多疼了,还想要吹几句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得旁边树林里有尖锐凄厉的叫声响起。 他扭头想要探看,树梢上却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扑了下来,直接落到他头上,就是狠狠来了两爪子! “啊!救命啊,什么东西!疼死我了!” 杜有才疼得一个跟头就从石头堆上跌了下去,疯狂想要打掉头上的小兽,但无奈小兽两只后爪牢牢抓住了他的发髻,两只前爪得了空,对着他的脑门和扑了粉的脸颊就施展了“九阴白骨爪”! 旁边的仆役们不是不想上前解救主子,实在是自顾不暇啊。 “啊,救命!”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救命!” 方才还得意洋洋,如同胜利凯旋的将军一般威风的杜家主仆,这会儿鬼哭狼嚎,恨不得满地打滚,只为了躲过头上小兽的袭击。 小米等人悄悄开了一条窗缝儿,眼见那几个滚地血葫芦,都是倒抽一口冷气,转而又觉得万分解气! “活该,挠死他们这些狗东西!” “就是,让他们再来捣乱,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欺负咱们!” 村人都是议论纷纷,有人甚至笑道,“就冲今日飞貂给咱们出口气,以后老子再也不打飞貂了!” “我也是!不过飞貂这东西太活泛,轻易不出老林子,平日见都难得见一次,今日怎么都跑出来了?” 先前第一个喊了大伙躲避的汉子,嚷道,“有人撒了飞貂幼崽的尿,飞貂当然要疯了!” “怪不得呢,母飞貂一年才生一只崽子,嗅着尿味,就当这帮狗东西祸害了崽子,不生撕了他们就不是飞貂了!” 小米听着众人说话,胳膊肘碰了碰冯简,问道,“高仁方才出去就是寻飞貂尿了?亏他怎么收集起来的…” 冯简笑着不说话,伸手把窗缝儿又合上一些,疯狂的飞貂是不认人的,万一哪只窜进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小米。 旁边的陆老二兴奋的抻着脖子,大有从窗缝挤出去的意图,听得自家妹子说话,忍不住嚷道,“哈哈,原来是高仁那小子动得手脚,真是太好了!就冲今日这事,以后吃肉,老子让他三分!” 说完,他的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陆老爹黑着脸,“你是谁老子?” 陆老二挠挠后脑勺,老鼠见了猫一般,赶紧窜进人群躲起来了。 村人都是笑起来,又说起高仁如何厉害,到底如何学的武艺,小小年纪就这般能耐。 不说屋子里如何热闹安全,就说屋外,杜家主仆已经被飞貂折腾的完全没了人样。 杜有才拼命睁着几乎被血糊满的眼睛,磕磕绊绊跳上马背,疯狂逃出了山口。 上行下效,仆役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跟着逃命去了。 飞貂实在是个生性狠辣的小兽,并没有因为敌人逃走就放弃,跳起抓住旁边的树梢,当真如同飞行一般,迅速追了下去… 安州城里,随着天气越来越暖,一年里最好的时节终于到来了。 日子穷苦的农人在山上挖了野菜,或者抓了山鸡兔子,或者寻了些什么山货,都会送到城里换几文铜钱,再买些盐巴灯油一类回去。 有些干脆就是沿街吆喝走动,贩卖些小物件,寻个大户人家做杂活也好。 至于日子富庶的贵人们,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城里逛的厌烦了,就去城外寻个湖畔或者山脚,赏景游玩,分外惬意。 但这一日,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却是突然炸了锅。 远处的大路上,疯跑来七八匹马,马上的人张牙舞爪挥动着手臂,不知是中了邪,还是抽了疯! 赶路的人,有的被踢翻了担子,有些躲避不及掉进了路旁水沟,有些宽大的马车更是差点儿栽倒在地。 惊叫声,喝骂声,混成一片。 守卫城门的兵卒,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没头苍蝇一般寻了扔在角落的长枪和朴刀,壮着胆子迎了上去。 马队终于跑到了近前,马上之人半摔下马背,躺在地上哀嚎叫嚷,“狗东西,快打死这些狗东西!” 有眼尖的兵卒仔细辨认,猛然高声喊了起来,“哎呀,这不是杜少爷吗?” “什么,杜少爷?” 众人一听这话,知道不是什么外敌和匪类入侵,都是围了上去,因而也终于看清了折腾的杜有才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 一只全身乌黑的飞貂,几乎同头发一般颜色,正在他身上窜来窜去,每一爪子抓下去都要带起几缕丝线,甚至是血色,把杜有才当真挠的是满身桃花开。 “呀,快打死它,救杜少爷啊!” 兵卒们嚷了起来,手里的长枪就挥了上去。 也不知道他们是平日疏于练习,准头太差,还是有人看不惯杜有才狐假虎威,那枪杆居然有一大半避过了飞貂,落在了杜有才身上。 “哎呦,谁打我!哎呦,疼死老子了!” 杜有才哪里还记得颜面这俩字啊,两手护着脑袋,被打的满地打滚。 有那促狭的兵卒还在喊着,“杜少爷别怕,我们再打黑兽呢,马上,马上就打死了!” 飞貂许是见得人多,也彻底出了气,在棍棒下来回窜了几次,就一个纵身跳进了旁边的草丛。 有一个带头就有第二个,很快,一群小小的飞貂,来时如同神兵,去时如同潮水,眨眼间都跑没了影子。 兵卒们这才收了枪杆儿,干咳两声,嚷道,“杜少爷,可以起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杜有才悄悄睁开眼睛瞧瞧四周,除了兵卒,看热闹的路人,还有同样躺在地上的仆役,确实没了那些可怕的小兽,于是长松一口气。 这会儿终于觉得身上疼了,飞貂抓挠的伤口,还有枪杆儿打出来的青紫钝痛,让他直接哀叫起来。 “哎呦,疼死我了!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赶紧送我回去,大夫,快找大夫!” 兵卒们挨了骂,很是后悔方才没有趁机多打两下。但这会儿再打就是明摆着同杜有才结仇了,于是赶紧寻了马车,拉了杜有才主仆赶去了府衙。 留下一众看热闹的路人,眼见马车走远,这才轰然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杜草包在哪里惹得这么厉害东西?” “就是啊,看着像大耗子一样,下爪子真是不留情啊。我看杜草包的身上没好地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夜敲寡妇门,被人家撒泼挠了满头满脸呢!” “哈哈,就是,就是!” 当然也有知情人忍不住显摆一下他的消息灵通,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不知道,今日这事说不定是杜草包咎由自取呢。我三姨姥姥家的表舅母的外甥女的隔壁邻居就在衙门里当差,据说杜草包横插一手,抢了老熊岭的山地。人家本来都下了定金,就等着换红契了,结果杜草包直接强买过去了。” “啊,这可真是强买啊!” “对啊,老熊岭穷苦,先前那买主只能是陆家了?” “正是,”那人笑着拍手,“听说陆家很恼火,陈记布庄的掌柜从中牵线,也是气的不成。我还琢磨陆家会怎么办呢,告官还是忍下这口气。没想到…嘿嘿!” 第072章 谁动的手? “就是这话,陆家不动手,杜草包这也遭殃了。他也不看看老熊岭是什么地方!我小时候淘气,我娘都说,再淘气就把我扔去老熊岭喂熊!” “可不是,那可是凶地,杜草包这次被抓挠几下还算好的,若是被熊按住…哈哈,那可热闹大了!” 众人议论纷纷,平日杜草包没少在城里作威作福,比真正的衙内公子都要嚣张,如今他倒霉,众人自然是乐见其成,于是也瞬间把这个笑话传遍了全城。 隋师爷一家住在府衙后边的巷子里,平日府尹老爷若是召见,很是方便。 这也是杜有才有事没事就去府衙晃一圈儿,作威作福的原因,实在是住得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这会儿,隋师爷刚刚代府尹老爷处置完差事,正是端了紫砂小茶壶,一边品茶一边听着小曲的时候,却是突然见得宝贝外甥同血葫芦一般被人抬回来了。 他吓的差点儿扔了茶壶,一叠声的嚷着,“这是怎么回事?谁动的手?” 这一瞬间,他几乎把所有对头多想了个遍,但无奈平日实在结怨太多,外甥也不是一只好鸟,倒是猜不出仇家是谁。 杜有才这会儿见了舅舅,得了靠山,也不怕疼了,一个翻身就犯下了门板做成的担架,抱了舅舅的小腿就哭开了。 “舅舅,你可要替我报仇啊!呜呜,我差点儿就让人家整死了!” “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隋师爷想要扶起外甥,却又不敢下手,实在是外甥满身的伤痕瞧着太吓人了。 “呜呜,舅舅,我以为我要去黄泉寻我爹娘了呢!您一定要给我报仇啊,就是老熊岭那些刁民。他们养了那些什么黑兽,放出来咬我!” “老熊岭?”隋师爷倒是知道外甥抢了老熊岭的山地,打算讹诈一笔银子。这事说起来也是他点头同意的,病外甥在外边欠了赌债,家里老妻不肯拿银子还债,无奈之下,他也就只能默许外甥自己去寻银子了。 在他看来,老熊岭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猎户,没有任何根基,随便吓唬一下,这事就成了。 没想到,居然能让外甥这般狼狈回来。难道老熊岭出了什么厉害人物? 他正琢磨的时候,极有眼色的管家就带了大夫进来了。 黑掉的抓挠撕咬虽然不致命,但针织起来确实麻烦。要剥去衣衫洗净伤口再涂药,而杜有才这一路跑回来,血迹同衣衫都干了,要剥下来就需要用盐水浸透,于是,屋子里鬼哭狼嚎和咒骂声,真是此起彼伏,听得整个隋家上下都是清清楚楚。 隋夫人带了儿女尽皆装了个聋子瞎子,该读书读书,该做针线做针线,完全没有过去探看的意思。可见对杜有才这个表兄弟是多么厌烦。 但隋师爷作为亲舅舅却是不能不管啊,往小了说,他要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姐姐,往大了说,这事处置不好,可是要伤到他颜面。 杜有才的贴身小厮忍着满身的伤痕,跪在地上一五一十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待得听说自家外甥把二百两的山地要了一万两,甚至还要霸占陆家姑娘,隋师爷真是想狠狠给他两巴掌。就是讹诈也总得有个讹诈的规矩啊,这般哪里是讹诈,明显是把陆家人逼迫的拼命呢。 今日这些袭击外甥的小兽,即便是山林里的,兴许也是陆家做了什么手脚… 不说隋师爷那里如何想着给不长进的外甥出气,直说老熊岭上众人狠狠出了一口气,都觉痛快。但转而想起杜有才的身份,又都提起了心。 待得出了土坯房,男女老少们都是没有离开。 老冯爷干咳两声,对着陆老爹说道,“老熊岭自来是上下一体,虽然大伙儿都没什么本事,但只要有用得上的地方,一定开口喊一声。就算最坏结果,也不够是大伙再往山里搬一搬,只要还有打猎的本事,就饿不死。” “多谢老冯爷,多谢各位乡亲。” 陆老爹带着小米兄妹齐齐给众人行礼,心头温暖之极。 患难见真情,这样的时候,村人宁可离开经营生活了多年的家乡,也要护着陆家。 这份情谊,又怎么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冯简双目扫过村人同陆家几位,眼底也是温暖一片。高仁难得没有跳脚闹腾,老杨也是笑眯眯点着头。 村人们见陆家老少这般郑重行礼,都是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连连摆手,末了各自散去忙碌了。 打井的打井,砌石头的砌石头,给土豆地拔草的拔草,忙碌而又有序。 陆老爹沉了脸,免不得训斥闺女,“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想着瞒骗我?你一个姑娘家,能怎么处置这件事?” 说罢,他就拍打两下袖子吩咐大儿,“套车,我要去府衙告状。” 陆老大虽然憨厚愚孝了一些,但对自家老爹的本事还是很清楚的,于是嘴里应着,眼睛却盯着妹妹。 倒是陆老二直肠子,开口就拦了老爹,“爹,你就是一个秀才,去府衙告状,人家府尹老爷也不见得会见你啊。再说了,那师爷兴许正要给外甥出气呢,直接把你抓起来,我还要去劫狱…” “啪!”不等他说完,恼羞成怒的陆老爹就一巴掌拍了过来,“死小子,你跟谁说话呢?我不去告状,那你去啊?还嫌弃你爹是个秀才,有能耐你考个举人回来啊!” “我才不考,我看书头疼,让老三去考,他一定成。” 陆老二难得聪明一次,迅速躲到了妹妹身后,末了又拉了不在家的三弟顶缸。 冯简倒是担心陆老爹恼羞成怒,万一连小米一起打呢,于是开口劝慰道,“大叔息怒,我已经让人打听消息去了,若是一切顺利,这事也不难解决。” “真的?”陆家众人都是望向冯简,冯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偏偏他这般模样,就是让陆家众人都极放心。 “那可太好了,冯大哥要是需要人手去把那个狗屁师爷绑来,一定喊我啊!” 陆老二摩拳擦掌,对于马前卒这个角色是跃跃欲试。不必说,又被老爹照着后脑勺拍了一记。 “你以为谁都像你就长了对儿打架的拳头啊!” 路老爹拎了儿子一路上山去了,身后跟着偷偷摸摸的小娥,至于陆老大早就去跟村人一起干活儿了。 剩下陆小米陪着冯简慢悠悠往回走,路上忍不住就问道,“冯大哥,这事若是不好处置就算了。大不了山地不买了,村里人都处的好,家里也有这三十亩地,总不至于饿肚子就是了。” 她嘴上这么说,但双眼望向两侧山岭的时候,还是带了一丝不舍。毕竟她桌子上的那些山庄构图已经画了足足几十张,如今倒是有些可惜了。 冯简最爱她鲜活灵动的模样,哪里舍得她皱一点眉头。于是抬手摘了一朵路旁的野花递到她手里,“放心,一切有我,你只管继续规划你的山庄就好。” 小米盯着手里突然多出的野花,小小的,嫩黄色的,山风里微微颤抖着,羞涩又美丽。 前后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花,虽然这般的不起眼,但却瞬间让她心间溢满了甜蜜。 “好。”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山间响起,带着无尽的欢快,好似她是在回应心爱男子的求婚。 山林间瞬间灵动起来,花草在招摇,树叶在欢呼,一切都甜的几乎媲美山崖上那只野蜂巢里的蜜… 夜色再次来临的时候,一整日不知道跑去哪里的高仁终于跳进了院子。 陆小米第一个拎了他的耳朵埋怨,“你跑哪里去了?不是要吃卤肉吗,给你准备好了,你倒是没了影子!不是我护的好,怕是都被二哥吃了。” “哎呀,不成,那是我的肉!” 高仁跳脚,一抬手腕把手里的竹筒甩给冯简,就窜去灶间抢肉去了。 小米惦记给他再盛两碗米饭,又对那只竹筒好奇,犹豫的时候,冯简已经拆开了竹筒里的纸条。 良久,他的嘴角扯起一抹弧度,抬头望向小米,“卤肉分老二一半吧,他怕是要跑一趟远路。” “跑远路?到底怎么回事?” 小米忍耐不住走了过去,陆家人也是眼巴巴望着冯简。 冯简扬扬手里的纸条,笑道,“我让人打探到了消息,京都巡查北地的御史李林正好走到了丰州,这人最是耿直严厉,嫉恶如仇,若是把这事告到他跟前,必定会轻易解决。” “好,我这就出去去寻这个御史。” 陆老爹听得有机会惩戒恶人,激动地立刻站了起来,恨不得直接奔去御史跟前狠狠告一状。 可惜,冯简却是拦了他。 “大叔,这事最好还是让了陆谦去见李御史。” “为什么?”陆家人都是疑惑,陆老爹好赖是个秀才,若是求见御史,怕是也不会被拦阻在外。 “因为这李御史,也是明年开春大考的考官。三少爷中举后,总要寻个座师,李御史是最好的人选。” 不等冯简说话,老杨已经是笑眯眯同众人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让陆老三出面还有这样的深意。 “多谢贤侄如此费心安排。”陆老爹真心道谢,倒是陆老二听说自己又要出门去寻弟弟,立刻同妹子嚷道,“小米,给老三准备什么吃的,我也要一份,万一我路上饿的厉害,到老三那里就没剩什么了。” (御史名字写错了,悄悄修改一下。脑子不给力,以后一定多看前文,多写笔记,否则真是容易混淆。) 第073章 网 小米翻了哥哥一个白眼,实在对这个吃货没什么更高的期盼了。 小娥在旁边听说,激动的不成,难得开口说道,“我也一起去!” “不行!”不等别人说话,小米第一个拒绝了。如今因为一个杜有才,陆家上下,甚至老熊岭老老少少已经是焦头烂额了,若是因为小娥出门,再引回个什么仇家,简直就是不让大伙儿活命了。 “小娥姐姐留在家,正好我有事忙不开,小娥姐姐帮我一把。” “不,我一定要去。这个李御史既然官声清明,我就求他做主,给我们一家子伸冤!” 小娥脸色涨红,恼的站起来,恨不得立刻出门。 小米也没有客气,直接浇了她一瓢冷水。 “李御史官声清明,那也只是传说,我们陆家被强买了山地,手里是有凭证的,他即便不是如同传说一般,我们也有退路,不至于被刁难。但是你家的事,根本没有证据,都是猜测。而且你先前还被追杀,万一出去再惹了仇家回来。老熊岭上下难道要跟你陪葬啊!还是先等我们家的事解决了,试试这个御史到底如何,若是他真的秉公执法,我绝对不拦着你去告状!但如今,你给我老实在家住着!” 说罢,她又瞪了一眼陆老二,“二哥,你要是敢偷偷带着小娥走,以后就不要回来了!你看爹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说罢,她就起身去了灶间,陆谦自从春日出门,已经几月没回来,怕是想家的厉害,趁着这次机会,多给他备些吃食也算稍解他的思乡之苦。 陆老二虽然神经粗的厉害,但是自家妹子说一不二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他生怕小娥气恼,赶紧安慰,“小娥,你好好在家养身体,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上次去丰州,有家面人捏的特别好,很多人排队,我本来想给小米捏一个,但是…嘿嘿,银子花光了。这次我一定给你带个回来!” “咦,是不是丰州面人张?我也听人说起过…” 小娥不愧是男版陆老二,听说好玩之事,立刻把方才的沮丧扔去一边了,兴致勃勃问起丰州还有什么好玩意儿。 冯简扫了小娥一眼,眼底异色一闪而过… 事出突然,谁也料不到被整治的杜有才什么时候又会跑来生事,虽然有冯简主仆回来了,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万一有个照顾到的地方,倒霉的还是拉熊岭众人。 小米也不敢多耽误时间,夜里熬了半宿,做了半布袋子满口香,也就是花生穿衣服,剩下半袋装了香辣猪肉脯,最后又添了几十个肉馅小酥饼,简单拾掇好了,第二日一早就催促陆老二上路了。 陆老二一见妹子给自己准备的那份没有弟弟多,很有些不满,但眼见妹子瞪眼睛又把抱怨咽了回去。转而对小娥喊着,“小娥,你好好在家,我若是见了御史,发现他是个好人,一定回来告诉你,到时候再带你去告状喊冤,把那个什么太子拉出皇宫,使劲打一顿!” “好,”小娥重重点头,脸上那不舍的模样,就像眼见母亲离开的孩童。 小米狠狠闭了眼睛,真是被这一对儿粗神神经气个半死。家里大哥才定亲,嫂子不等取回来,这二哥又发春了。好在她原本就是预备要建两座院子,否则还真是措手不及… 陆老二依依不舍的走了,小米生怕小娥出尔反尔,脑子一热坑害了老熊岭上下,于是拉了高仁和初一很是嘱咐了几句,两个小子听说“酬劳”是肉脯,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 小米这才放心,进了灶间收拾昨晚留下的烂摊子。江大娘今日家里有事,请了一上午的假,她也就只能自己忙碌了。 不想冯简却是随后跟了进来,长衫前襟液在腰带上,就动手帮她拾掇,小米赶紧推辞,“冯大哥,你快去歇息吧,这些小事,我自己做就好。晚上我熬鸡汤,给你和高仁补补,这次回来,你们可是比出门前瘦多了。” 说罢,她突然觉得这般说有些过于亲密了,于是微微有些脸红的扭开了头。 冯简眼底笑意更浓,手下不紧不慢的帮着忙,当然,倒忙居多,好似漫不经心间又问了一句,“那个小娥姑娘是从何处来的,听着老二的话,好似有些缘由?” 这话可是问到小米心里去了,虽然说虱子多了不痒,但总是惹人心烦啊。 她放了手里的活计,拉了冯简坐到屋檐下,夏风吹拂着院角的大树,树叶沙沙作响,江大娘昨日拿来一篮子野果,放在井水里浸得冰凉,小米洗的干净,塞给冯简一个,然后一边啃着自己手里的,一边说起了小娥的事。 野果还没有熟透,微甜又含了几分酸涩,算不得好吃,小米偶尔会被酸得皱着小鼻子,但依旧兔子啃萝卜一般吃的津津有味。 冯简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果子,深幽的双眸不曾离开眼前的姑娘,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厚,直到… “平日,大伙儿说起太子都风评不错啊,起码没听说这人有什么恶行,而且皇帝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没人同他抢江山,他怎么会傻到祸害自己的江山?” 小米吃了几个果子,实在耐不得酸,就寻了个小刀,想要把果子剜去果核,塞上蜂蜜扔进锅里蒸一蒸,酸酸甜甜的也算一道甜品。 她手里忙碌,嘴里说着八卦,倒是没有看到冯简骤然冷肃的神色。 “那个小娥,家住哪里?” “好像叫铜州,”小米望了冯简,好奇问道,“但是小小娥说她家那里出产铁矿,那该叫铁州才是啊,为什么叫铜州呢?” “咳咳,”冯简清咳两声,忍不住高高翘起了嘴角,“同州的同字是取天下大同之意,不是金银铜铁的铜字。” “啊?”小米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乌龙,小小出了一个丑。她羞得脸色红透,吐吐舌头,抱了野果篮子跑去了灶间,“哎呀,我做饭了,冯大哥你快回屋去歇息一会儿吧。” “好。” 冯简应着,起身进了东厢,却是变了脸色。 老杨躬身站在门后,恭敬地上一封书信,“关于同州之事,老奴已经让人查过了,请少爷过目。” 冯简扫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接过信扫了几眼却是眉头皱的更深。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打在松木书桌上,声音沉闷又厚重,一如雨前之雷。 先前去草原走动,他就在奇怪,安静多年的草原各部族为什么会突然起了征战?摩尔部虽然一直野心勃勃,但没人在背后支持,总是难成大器,如今居然已经不声不响统一了三分之一的草原。若非小米买马,顺带捎了初一回来,他还不会关注到草原。是不是等到草原彻底统一了,大元君臣还不曾得到半点儿风声? 再说同州产铁,历来都是大元铁器的重要出产,可以说大元所有兵器供给,甚至日用铁器都出自同州,若是真的有人私下开采铁矿,那么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草原,同州,两处一同出了问题,是巧合还是一切早有预谋? 就像小米说的一般,皇家只有太子一条血脉,承继皇位是板上钉钉一样,无可置疑。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暗线,想要拔起这根钉子? 窗外,原本明媚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了几片乌云,迅速结成一个阵营,眨眼间就洒下了黄豆粒一般大的雨点。 冥冥中好似有一张网,黑暗的网,笼罩了整个天地,让人压抑又喘息艰难… “呀,下雨了,我的被子!” 昏沉黑暗中,小米惊叫着从灶间跑了出来,跳着去抢晾晒的被褥。荷叶绿的衣衫,象牙色的裙子,飘飞的两条辫子,好似风中的精灵一般,勇敢又无畏,意外成了这片天地里难得的亮色… 冯简的双眸随着那抹亮色转动,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天地无情又有情,任何时候都有变数,而这个姑娘就是他生命里的变数吧? “研磨!” “是,少爷。”老杨抬手在砚台里倒了清水,墨块在手,一圈一圈,很快,浓黑的墨迹就晕染开来… “稻米还要多少时日成熟?” 冯简回身问道,修长的手指拿起狼毫笔润满了墨汁,老杨曼声应道,“还有一月就足够成熟了。” “好,一月后…回京都。” 冯简落笔,又道,“另外,书院那边安排一下,陆谦的脚下不能有石头。” “是,少爷放心,老奴还有几个老友,定然能安排妥当。” 调皮的夏风偷偷在窗外听了几句,到底瞧不明白那白纸上一个个俊逸自由的墨字,无缺的飞去远处玩耍了… 书声琅琅,晨光昭昭,荒原书院里的日出总是这般热闹。 而今日尤其重要,甚至有些吵闹。原因无它,今日是书院一年一度的大考日,书院的先生会对所有生员考核,即便你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但过不了先生的考核,就不能参加明年春日的京都大考。 也就是说,书院大考是通往举人甚至仕途的一道关卡。 第074章 入室弟子 陆谦起床梳洗干净,小心取下床头衣架上挂着的雪青色长衫。窗外的日光照射进来,恍然映出长衫袖口和衣角上银线绣出的暗纹,隐含了那么一丝华丽,又不失清雅。 黑发簪了青玉,绸缎长衫衬了象牙白的中衣,脚下踩了白底青面儿绣了云纹的浅口鞋,翩翩佳公子也不过如此。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怕是都要认为陆谦出自哪个豪门,却不知他的家在深山之内。 门外等候了一会儿的小童听得门里动静,小心问道,“少爷,早饭好了。” “进来吧。” 小童小心开了门,把手里托盘放到桌子上,忍不住赞道,“少爷,今日大考,您不用做文章,只这么往人前一站,先生们就直接让您过了。” 陆谦好笑的敲了小童一记爆栗子,“顽皮!” 小童叫狗子,是春末时候陈掌柜帮忙买了送过来的,实在是小米担心兄长在书院吃住不好,左右家里也不缺这么几两银子,就托付陈掌柜寻了个家贫又懂事的小童买断了身契送来。 如今狗子跟着陆谦读书习字,平时洗衣张罗饭菜,很是尽心,陆谦也确实多了更多功夫读书。这次大考,自然是信心满满。 主仆两个围着桌子吃早饭,一只大碗一只小碗,都是堆着白生生的面条,大碗里肉酱很多,小碗里只有浅浅一层。 陆谦抬手舀了一勺肉酱拨到小碗里,狗子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红着眼圈儿吃了。 自从来到主子跟前这些时日,从来都是这般,主子从来不曾把他当奴仆看待,即便家里送来的吃食所剩不多,主子依旧不肯独自吃用,总有他一份。 待得以后见了陈掌柜,一定给他多磕头,能找到这样的好主子,是他几辈子的福气。 “少爷,小姐是不是又该捎东西来了?算着日子,二少爷回去也有一个多月了。” “馋小子,你是又馋家里的吃食了吧?” 陆谦小心挽起衣袖,生怕被酱汁沾染脏了。上好的丝绸不容易清洗,每次想起妹子在家辛苦操持,送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好,他就心里就愧意泛滥。身为兄长不能给妹子衣食无忧的深闺日子,总也不能糟蹋了妹子的一番心意。 “是啊,我虽然没见过小姐,但咱家小姐一定是最聪慧最善良的人。” 狗子这马匹拍的真心实意,因为自从他到了主子身边,每次家里送来的东西也有他一份,就冲着这份心思,自家小姐就同少爷是一般的好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小米是天下最好的姑娘。过了这次考核,就要放秋假了,一起回老熊岭去看看。” “好啊,好啊。” 主仆两个边吃边说,将将吃完的时候,门外就跳进来两个书生,一着宝蓝长衫,身形圆胖,一着朱色长衫,身长肩宽,但都是眉眼清正,难得的俊俏公子。 “呀,狗子这小子,昨日问起还说肉酱早就吃没了,怎么样,这会儿偷吃,让我抓住了吧?” 身形圆胖的书生第一个抗议出声,另一个也是紧随其后指责陆谦,“德敬也是不厚道!” 狗子手脚麻利的赶紧收了碗,笑嘻嘻应道,“二位公子快坐,家里送来的肉酱就剩最后这么一点儿了,特意留到今日给我们少爷添添气运呢!” “这小子!”圆胖公子拍了他一记,自然也不是当真气恼,不过是好友间玩笑罢了。陆家每次送来的好吃食,陆谦也不曾小气,总是要邀约他们一起吃上几次的。所以,平日即便书院里闲言碎语多如夏雨,他们也不曾在意。什么身份地位,不过是家族多年积累,做人还是要随心随性,特别是陆谦为人德行极好,又才学出众,实在是一生难得挚友。 “走了,先生们多少时日前就为今日做准备了,咱们过关可是要打起万分精神!” 陆谦整理衣衫,随手拿了扇子同友人出门。 三人三色衣衫,或者潇洒,或者俊逸,或者贵气,引得旁人都是看过来,越发对今日考核紧张起来。 荒原书院自创办以来,许是秉持刻苦求存的理念,比之其余几座学院,人才备出。如今也算桃李满天下,生员很多在朝中做官,声名渐高,自然对未曾走出学院的学子更加严格。 这一日,八名一等教习先生,尽皆穿了玄色长袍,衬着全白或者花白的胡须发髻,坐在长案后,愈发显得严肃庄重。 书院最大的大殿里,一溜排开了三十张几案,蒲团居中,案上纸墨笔砚俱全,陆谦等三十个严选上来的秀才生员端坐其后。 廊柱上悬着的条幅写了今日内考的考题,众人或者凝神琢磨,或者奋笔疾书,不一而足,却也尽皆全力以赴。 陆谦慢慢研墨,想起这个考题,居然是“烹菜同治国”,不禁有些好笑。若是家里小妹在此,说不定能拔个头筹。 托小米的福气,每月陈家进货的车队都有稍吃食用武过来。同窗小聚,他带一些,先生生辰,他送一份,几月下来,他居然交下几个挚友,甚至还成了先生得意弟子。这在之前,只知道死读书的他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两炷香很快就燃尽了,卷子收了上去,陆谦等人陆续出门等候。 留下一众先生们开始对着卷子评头论足,世人皆有私心,每个先生几乎都有得意弟子参加内考。如今自然要关照三分,但书院只给了二十五个名额进京大考。 这般算下来,就要有五个生员要等到下一次大考。 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五个名额多半是家境贫寒,门第低微,或者是没有先生保驾护航的生员。 而陆谦不可避免的符合这三个条件中的两个,剩下一个握在他的授业恩师手里,却因为另一个同窗背地里做了特别的“求恳”,恩师尚且有些迟疑。 最后的结果,不必说,陆谦在五人行列之中。 众多先生有人觉得可惜,但是让出自己得意弟子的名额尚且舍不得,于是都保持了沉默。 这时候,一直沉默得好似已经睡着的院长却是开了口,“把那个名叫陆谦的生员唤进来。” 门口的小书童赶紧出去传人,很快一脸疑惑的陆谦就走了进来,行了一圈儿礼后,却是没人说话。 陆谦也没有焦躁,安静垂手立着,直到院长看完他的卷子,开口问道,“你可愿做老夫的入室弟子?” “什么?” 不等陆谦应声,其余教习先生已经是尽皆惊得瞪了眼。要知道院长已经多年不曾收弟子,上一个弟子如今已经官拜吏部侍郎。也就是说,陆谦若是答应下来,还不等大考就已经多了无数坚硬的后台。 “院长,是不是慎重一些?” 有人开口提醒,但老院长却是摆手,“这少年对我的脾胃,特别是他文里举例说的这道坛肉。我也想尝尝!” 众人听得哭笑不得,别人选弟子或者因为才学出众,或者家世过人,如今老院长居然因为满足口腹之欲,这传出去实在有些过于儿戏了。 陆谦抬头,清亮的眼眸直直望向老院长,良久双膝跪地,磕头行大礼,“弟子见过先生。” “好,去吧。明年春日大考,看你的本事了。” 陆谦再次行礼,这才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门外两个好友早就抻长了脖子,对于学院的某些阴私之事,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暗暗担心好友被无情拙落。 这会儿急得火烧眉毛,扯了陆谦直接去了角落,问道,“到底什么事,可是让你下次再考?” 另一个也道,“若是这样,可是不成,这事交给我,只要名单不发布,就还有机会。” 陆谦听得心头一暖,笑容慢慢爬上眼角眉梢,“你们都错了,唤我进去是因为院长收我做了入室弟子。” “切!”两个好有齐齐撇嘴,还以为陆谦在安慰他们,但等了半晌不见陆谦改口,这才惊喜道,“这是真的?” 陆谦点头,笑的更是灿烂,“院长说想吃我妹妹做的坛肉!” “啊!你这小子也太幸运了,我也要个会做菜的妹子!” 两个好友欢喜之极,抱了陆谦摇晃,恨不得代替他做陆家男儿。 很快,伴随着大考名单公布,院长收了新弟子的事也传了出来。 陆谦一下子从籍籍无名的普通生员,成了全书院,甚至整个大元的幸运儿。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冷嘲热讽。但陆谦尽皆笑眯眯面对,依旧同往日一般。 晚饭时候,因为内考刚过,疏远破例给生员放了两个时辰的假。 陆谦随着好友出门去寻酒楼庆贺一二,不想刚出门就遇到了风尘仆仆的陆老二。 陆谦惊喜的抓了二哥的手,问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其余两个好友也是喜的围着陆老二转悠,但怎么看都没见到他身后有马车,于是就盯了他背后鼓囊囊的包裹笑个不停。 陆老二也是豪爽的,又急着同弟弟说正事,于是扯下包裹就递了过去。 两个好友可不知道还有客套俩字,直接坐到旁边的茶摊上,要了一壶茶水,就分吃了那些酥饼和糖衣花生。 狗子心疼的不成,有心提醒主子赶紧把包裹要回来,扭头时候却发现主子们神色不好,于是机灵的收回了话头儿。 第075章 这个陆家很有趣 陆谦放下手里的信纸,眉眼间满满都是愤怒之色。 “真是欺人太甚!先前只知道府尊大人不理政务,都是那个师爷出面打理,如今倒是连他的外甥都要欺压百姓,实在是可恨!” 陆老二也是恼得握了拳头,狠狠往空气里轰了两记,骂道,“狗官!若不是小米拦着,我真想半夜潜入府衙,直接…” “直接什么?”陆谦拦阻道,“你还是听小妹的吧,拳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听冯大哥的,找李御史,告状!” “好,咱们兄弟一起去!” 他们兄弟说的兴起,倒是忘了旁边还有别人呢。 圆胖身材的书生嘴里叼了一个酥饼,含糊问道,“这是怎么说的,怎么突然要告状呢?谁家有冤情!” 高瘦书生倒是听了大半,扔了一粒糖衣花生到嘴里,笑道,“德敬,这般热闹的好事,可不能扔下我们两个啊。” 陆谦听得心头犯暖,这样的事,一般人怕是都要担心受连累,但两个好友却主动要帮忙,可见情义之深厚。 毕竟他们两人代表着他们的家族,就算那个李御史不如冯简说的那般廉明耿直,看在他们两个家族的情面上也不会为难陆家。 “多谢二位,它日定有重谢。” “切,说这个就外道了。” 高瘦书生一把拍子陆谦肩膀上,笑的一脸奸诈,“以后家里再送吃的过来,分我一半就好。” “不成,”圆胖身形的书生也是抢了上来,嚷道,“要分也是给我一半啊!” “你个死胖子,哪次你不是别我吃的多,这会儿又跑来抢什么!” 两人说着话就吵了起来,惹得陆谦赶紧劝阻。这般闹了一阵,倒是让他忘了方才的愤怒,变得冷静许多。 陆老二虽然神经粗大的能跑马,但也看的出弟弟这两个好友实在是用心良苦。突然想起每次往书院送吃的,妹妹都要多备很多,原来倒是这个用意。 难得,他倒是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有个聪慧又手巧的妹妹,是多么幸运又幸福。 秋风渐起,北地的气温是一日冷过一日。别说比肩温暖如春的江南,就是比之京都都要寒凉很多。 小小的书童瑟缩着脖子,努力想要摆出个骄傲的姿态,可惜最后还是做了这个鹌鹑模样。 李林坐在刘家镇外的十里长亭里,一边喝着凉透的茶水,一边望着远处已经带了枯黄之色的田野,眼里透着喜悦。 他是贫寒农家出身的士子,即便如今身居巡查御史的高位,但依旧没有丢了农家子的本性。 丰收,是天下所有农人最盼望也最喜悦之事。 丰收意味着粮食多了,粮食多了,交过粮税,农人们留够一家人口粮,还能再卖个一二两银钱,给媳妇买块布料,给孩子买个面人或者芝麻糖。至于那些富户更是要大把的撒银钱,最后就是整个大元,越发的繁荣昌盛… “老爷,咱们还要往北去吗?” 小书童是自小在南方长大的,这会儿抹着鼻涕很是可怜的模样,惹得李林大笑,“瞧你那个样子,这才秋日,若是到了冬日,岂不是要把嘴巴都冻上了。” 小书童苦了脸,仗着老爷平日和气很是抱怨几句,“老爷,这北地也太冷了,别说冬日,小的现在都觉得难过了。咱们什么时候回京都啊,家里老夫人的寿辰还有一个月就到了。” 李林想起老母也是放了手里的茶壶,起身冲着南边行了一礼,这才道,“皇上信重,本官自然要尽职尽责。若是赶不回去,老夫人怕是也不会怨怪。” 小童差点儿听的哭出来,原本还有个盼头,听主子这意思是归期不定了。 主仆两个正拾掇了杂物,想要重新起身上路,不想官路上却是远远跑过来四匹高头大马。马上四个少年,三个带了书卷气,一个略有彪悍之色,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很是显眼。 其中打头的少年书生仔细看了主仆两人一眼,居然跳下马就赶了过来。 小书童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手里的包裹,想了想又拦在了主子身前。 李林看的好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拨去了一旁。 果然那少年书生走到跟前,长揖到地,很是恭谨的问道,“敢问,这位先生可是巡查御史李林李大人?” 小书童躲在主子身后,依旧忍不住尖声嚷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家大人在这里?” 随后赶来的陆老二等人听得好笑,瓮声瓮气应道,“你这小子,我们若是坏人,早就动手了。再说了,你家大人还没承认身份,倒是让你叫破了!” 那书童憋了嘴,还要说什么,却被李林拦住了。 “几位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必然有事而来,进来坐吧。” 陆谦几个道了谢,转而抬步进了亭子。 小小的亭子因为突然涌入的客人显得有些拥挤,但也暖和了很多。小童不甘不愿的取了茶具,重新开始煮茶。 很快,众人面前都多了一杯热茶。 北地百姓彪悍,几乎少有不会骑马的,陆谦赶了一路倒是没什么,一胖一瘦两个好友却是累的厉害,好在一杯热茶下肚,算是缓过许多。 三人依次起身重新通过名姓,圆胖书生姓程字子恒,高瘦书生姓刘字不器。 李林暗暗观察三人眉眼间神色都有几分正气,又是荒原书院的学生,于是心里就多了几分好感。 至于陆老二不耐烦喝茶,早就蹲在亭子角落,一边吃着糖衣花生一边打开酒葫芦大口喝起来。 小书童嗅着酒味,自觉他不懂风雅,坏了满亭茶香,很是不满。 陆老二误以为他是恼了自己吃独食,很是肉疼的塞了他一把糖衣花生。 小书童还要推辞,嘴里却被冷不防塞了一颗。他那里吃过这样香甜酥脆的小食,几乎是立刻就爱上了。 陆老二见他年纪不大,穿的也不多,倒是同家里小妹身量差不多,于是抬手扯了他站在自己身前,替他挡了北边吹来的秋风。 李林眼角扫到这一切,再看向陆谦几个,神色里又多了三分亲和。 “你们一路追来,怕是有事要说吧。” 陆谦也不含糊,直接从袖子里拿了早就写好的状纸,双后捧了上去。 “不瞒大人,学生家里今日遇到一事为难,还请大人做主。” 李林也不说话,接了状纸认真读了起来。 陆谦等着他放了状纸,这才又拿出那两张黄色契纸,正色说道,“大元立国起,就以法度森严治国。如今杜有才不顾法度,强抢山地,讹诈我们陆家,实在是可恶。恳请大人,为我们陆家做主,以证大元法度。” “若是实情真是如同你所说,本官必定会给你们陆家伸冤。但还要本官探查之后才能定论,状纸和黄契先放本官这里。” 李林说着话儿就收了东西,眼角扫着陆谦神色里并没有什么疑虑,显见待他很是信赖,于是免不得心里又多了三分喜爱。 小书童吃的欢喜,一时忘了上前烧茶倒水,陆谦就挽了衣袖亲自烹茶。 四人边说边些闲话,李林抛开官身,也是四大书院出身,天文地理,经史子集也是熟读,同陆谦三个越说越投机。待得火热时候,他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找到本官的?本官行路历来没有章法,兴之所至,随时改路?” 陆谦也没隐瞒,笑道,“去岁冬日学生结实了一位兄长,很是有些神通。这次家里出事,兄长说帮不上忙,但却听说大人您在北安州附近,您又清名在外,学生这才从书院紧急赶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陆谦这话虽然没有彻底解了李林的疑惑,但却是再次取悦了他。 众人又是闲话几句,陆谦等人就起身告辞了。 李林目送四人四马远去,良久没有说话。小书童被陆老二的糖衣花生收买个彻底,生怕自家主子不肯帮忙,就笑嘻嘻劝道,“主子,天色不早,咱们赶紧往北去吧。” 李林好笑,敲了他一记,骂道,“方才还嫌冷,这会儿怎么又不怕了?” 小书童笑的尴尬,冷不防手里的糖衣花生被捏走一颗。 李林嘴里嚼得嘎嘣有声,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这个陆家很是有趣,走吧,去北安州。” “哎,好咧!” 小童欢欢喜喜收拾了茶具,主仆两个再次踏上了征途… 陆老二送了陆谦三个回到书院,到底还知道家里人必定惦记,于是匆忙就要回去。 程子恒家里很是富有,四匹马都是他家管事买回的,于是大方送了陆老二一匹,以便他更快回家去。 陆老二欢喜之极,又是江湖人习气,豪爽一抱拳算是道谢就跑掉了。 惹得陆谦瞪眼睛,很是为这个二哥的神经大条犯愁。 倒是程子恒哈哈大笑,“德敬不必客套,我倒是喜爱二哥的脾气。你若是过意不去,下次家里再送吃食多分我一些就好了。” “这倒是好说,若是你们秋假时候不忙,不如随我回家去,我家小妹手巧,最擅烹制美食。” 陆谦过意不去,开口邀请两个好友做客。 第76章 收获 果然,程子恒和刘不器都是大喜过望,纷纷揽着他的胳膊,大笑道,“早就等你这句话了,可惜你待小米一直宝贝的很,我们也不好开口劳烦妹子啊。” 三人说笑着进了书院,虽然陆谦心头还惦记家中之事,但一来已经把事情托付给了李林,二来心里隐约对冯简很是信重,三来打铁还需自身硬,读书大考,明年若是顺利迈入官途,家里才不会再随便被人欺辱。 所以,很快他也就释然了,每日早起晚睡读书,待人接物越发平和圆滑。这倒是让收了他做入室弟子的老院长很是欣赏,暗暗欢喜老友送了他一块瑰宝… 再说陆老二一路快马加鞭,饿了马上吃口干粮,渴了路边小河喝口水,仗着皮糙肉厚,年轻力壮,居然两日一夜没合眼就回到了老熊岭。 老熊岭山下的院子已经建了大半,水井也都在收尾了。田里的三十亩土豆秧子都黄透了,小米正同村人一起拎着篮子起土豆。 后院的刘书闷头琢磨了几十日,终于把曲辕犁成功做了出来。 土豆秧子用镰刀一割,套马挂犁杖下地,颜色黄橙橙,足有小套碗那么大的土豆就纷纷露出了土面儿。 村民们春日里可是亲手帮忙把小小的土豆栽子按到土里,如今见得收获如此丰厚,简直喜的都要疯了。 平常年经还好,若是碰上灾年,种上半亩高产土豆足够救全家性命啊。 于是,全村老少都疯了。上到六十几岁的老冯也,下到还穿着开裆裤的鼻涕娃子,都是放下了一切,跑来田里帮忙拾掇土豆。 小米见得如此,照旧是要招待村人吃炖热饭的。 陆老大特意跑了一趟城里,买了一头猪的排骨。原本屠户都是习惯把骨头剃的干干净净,但陆家隔三差五就要这种带肉的骨头,也就习惯了。 一扇排骨带了二指厚的肉膘,那么放在案板上很是喜人。刘婶子撵了趴在门口探看的娃子们,然后亲自抄起锃亮的斧头,把排骨剁成小块。 案板旁边的大铁锅里已经烧了大半热水,这会儿咕嘟嘟冒着热气,直接把骨头扔进去,没一会儿肉就变了色。 捞出来控去水分,大铁锅刷洗干净,下油炒糖色,填了排骨,葱段,姜片,酱油,各色调料放个齐全,末了加了两壶滚烫的热水,大火烧开,小火炖煮,待得肉香弥漫了整个草棚时候,翠兰几个也把满满两大盆的土豆块切好了。 翠兰性子活泼,笑着帮忙塞了柴禾到灶堂下,问道,“婶子,小米说这土豆好吃,也不知道怎么个好吃法?” “我也没吃过,不过,小米那丫头嘴巴叼。你没看每次他们家里一做饭,馋嘴小子就要跑去趴大门吗?我瞧着这土豆肯定差不了!” “我觉得也是,别说味道如何,只要药不死人,明年我家死活也要种上半亩。万一赶上荒年,这东西可救命呢。” “就是啊,我也要种半亩,一会儿问问小米,这土豆种卖不卖?” “你们可算了,”刘婶子笑着瞪向几个小媳妇,“你们有心眼回去同男人使去,可别又跑来撺掇我这个老太太。小米向来大方,不过一家两篮子土豆栽子的事,她怎么可能收银钱?都等着吧,吃饭时候肯定有消息。” 小媳妇儿们都是红着脸笑起来,手下越发忙碌的起劲。 果然,田里众人忙完了,纷纷聚来草棚前开饭。 活计忙,也没人讲究那么多。老冯爷和陆老爹,冯简主仆,连同几个年岁大些的村人和工匠占了桌椅,其余人就端了足有娃子脑袋那么大的套碗,连汤带菜盛了满满一下,再抓两个参了苞谷面儿的馒头,稀里呼噜那么一吃,真是多少疲惫劳累都得到了最合适的慰籍。 “这土豆真是好吃,虽然是长在土里的,居然吃不出半点儿土腥味?” “就是啊,顶饱!” 村人纷纷夸赞个不停,筷子更是抡得几乎飞起来。 老冯爷吐出一块骨头,笑骂道,“傻小子们,这是肉汤炖出的东西,能不好吃吗?不过,这土豆确实是好东西。” 小米不等陆老爹开口,趁着给众人盛菜的功夫就笑着接了口,“今晚大伙儿上山的时候,一家拎一篮子回去,留作栽子,明年这时候,就都有吃不完的土豆了。” “呀,这怎么成?家里不是还要开那个什么粉坊吗?” 众人都有这个心思,但听得这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开口推拒。 “就是啊,这可是好东西,不好随便送出这么多。” “乡亲们就不要客套了,山大一堆呢,怎么也不差这么几篮子。”小米说完又转向钟家人和建院子的大小工匠们,“各位师傅也别客套,待得完工回去也拎上一篮子,算是老熊岭乡亲的一点儿心意。” “呀,这可真是受之有愧。”钟家人和大小工匠原本还听得羡慕,没想到还有他们一份,都是喜出望外,嘴里推辞,眼角眉梢都是笑得聚在了一处。末了纷纷同村人道谢,感慨道,“老熊岭真是灵秀之地,出了陆姑娘这样的招财童女。” 老熊岭众人自然是听得欢喜,但想起被赶回城里几日的杜有才,心头又添了三分沉重。 冯简远远忘了小米一眼,虽然隔着众多村人,但小米却清晰看到他眼底的沉稳和笃定,于是心头的担忧立刻就不翼而飞了。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像最伟岸的山岳,有他在,就不怕天塌,不惧任何阴谋诡计… “我回来了!饿死我了,快给我装饭!” 众人吃到一半,陆老二就打马跑了进来,扬起的灰尘差点儿盖了饭桌儿,但却没人抱怨。 这几日人人都知道他去搬救兵,心急于知道结果,毕竟这可关系到整个老熊岭的兴旺,哪里还顾及得到饭菜是不是蒙了灰尘。 “呀,老二你可回来了,到底怎么样?” “是啊,那个什么大人接了状纸没有?” “老三呢,没一起回来吗?” 陆老二拨开众人,抓了桌上的水壶就咕咚咚灌了大半,末了又抓了馒头狠狠咬了两口,还想拎两块啃的时候,高仁已经翻着白眼护住了菜喷子。 陆老二习惯性的抬手就要抢,却被陆老爹一筷子瞧在脑门上,“就知道吃,每看大伙儿等你说话吗?” “唔,爹,我饿死了,两日没吃饭睡觉了。” 陆老二抻着脖子,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一脸委屈。 陆小米心疼自家哥哥,赶紧招呼大伙儿,“左右我二哥回来了,说话的功夫多着呢,大家先吃饭吧。吃完了一起说!”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纷纷继续埋头吃喝。 小米特意盛了两碗排骨,一碗给了陆老二,一碗放到了冯简身前。 冯简嘴角轻轻翘了起来,就连高仁偷偷抢了两块都没有收到他的眼刀。 很快,众人吃喝完了,陆老二也是撑得直打嗝,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生怕众人忘了他的功劳,赶紧补充道,“我把花生都给那个李大人的书童吃了,他答应替我多催李大人查案呢。”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生怕老爹又训他,赶紧撵人道,“二哥,你先回家洗漱睡一觉吧。”末了推着他走出人群,低声嘱咐道,“这个李大人不知道具体如何行事呢,如今还不好说。你看好小娥,不要让她擅自出门。她家的事同咱家不一样,一个不好容易害了所有人。” “我知道,你放心。” 陆老二拍了胸脯,拔腿就往山上去了,那速度也不比方才骑马慢多少。 小米这才想起忘了问问马匹是哪里来的,但这等小事如今也不重要了。 村人听说大清官要来查案,山头的事马上就可以解决,都是欢喜之极。 于是,下午时候干起活儿来也就越发有力气。 土豆被太阳晒久了很是容易泛青,吃起来辣口。小米忙着带人把土豆送进前几日挖好的土窖里。左右家里如今也不缺条石,窖口到窖里砌了石级,上下极容易。 冯简换了粗布的衣裤,同村人一般扛了麻袋进出。小米有心想要拦着他,又不好开口,只能瞪着大眼睛追着他看个不停。 小刀混在人群中,神色越来也暗淡,最后扔了麻蛋跑去田里割土豆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把土豆秧子当了情敌… 不说老熊岭众人如何忙碌收土豆,接着种荞麦,只说李林主仆到了北安城,甚至不必特意打听,只扔给茶馆小伙计一把铜钱,就把北安城的趣事听了个完全。 当然,师爷外甥强抢山地不成,最后惹了山上的凶兽被咬得半死的事,也被小伙计绘声绘色说了个清楚。 末了,小伙计又忍不住感慨,“老熊岭的人虽说野蛮一些,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们欺负人。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陆家,眼见日子都好过了,居然又碰到了这么个假衙内,一开口就是万两白银啊,还要人家陆家姑娘做小妾,简直…哎,老熊岭怕是要被欺负死了。” 李林笑而不语,老熊岭若是果真如同小伙计说的那般软弱好欺,自己怀里又怎么会揣了状纸? 第77章 狐假虎威 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就没有无人知道的秘密。 李林带了小书童满府城的转悠,自认为无人认识他的庐山真面目,倒是自在之极。 可惜,这一日傍晚,府衙后正抱了小妾喝酒听戏的府尹赵志高还是得了消息。 一个管事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进了后衙,惊得刚脱了一半衣衫想要贪欢半晚的小妾,很是手忙脚乱的收拾一通,末了骂道,“瞎了眼吗,没看见老爷在歇息吗?” 那管事是从京都跟着赵志高过来的,平日也没把这个小妾放在眼里,这会儿更是不在意。他直接冲到皱了眉头的赵志高跟前,附在耳朵上说了几句话。 赵志高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一身肥肉晃得同被石头惊了的水面一般。 “什么,你可是看清楚了?” “当然,我就是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这事骗老爷啊。那李林可是有名的李阎王,手下从来不留情,京都里都立了名号,如今他来了咱们府城,老爷,这事…” “快,快去寻师爷来!” 赵志高慌的没了样子,下意识就要唤平日倚重的智囊。 但管事却是扫了一眼那小妾,没有动身。 赵志高也不傻,想起这小妾就是师爷的远房侄女,管事这般怕是有内情回禀,于是就挥手撵了小妾下去。 小妾有些不情愿,还想上前缠磨几句,却被赵志高一只茶杯砸到了脚边,于是委屈的哭啼跑掉了。 那管事心头自觉解恨,却也不敢怠慢,赶紧把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了一遍。 “小人特意挨个问过了,那李大人问询的事大半都是百姓日子如何,还有粮油盐的价格,但除了这些事,问的最多的就是老熊岭!” “老熊岭?”赵志高听得有些发懵,他本是京都大族赵家的长房嫡子,但后母强势,扶了亲子做族长,他一气之下放官到了北安州,虽然地方偏僻,但天高皇帝远,整日把政务扔给师爷,图个清净自在。 这般混吃等死,别说老熊岭这个小地方,就是几个县城都不曾去过啊。 自然是不清楚,最近一段时日百姓闲谈之中风头劲爆的老熊岭是什么地方了。 管事无法,只得又详细讲了许久,末了才道,“杜少爷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事情做的太下作,陆家告到李大人跟前也不是不可能。老爷,你看这事如何处置?” “狗屁的杜少爷!” 赵志高一听隋师爷的什么狗屁外甥,居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气得直接坡口大骂。末了撵了管事,“再去给我打探,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若真是陆家告了状,这事就要给赶紧推给师爷,本官廉明,不能替他们背了黑锅。” “是,是,老爷。” 那管事来去匆匆,又找人多方打听,待得夜半终于带了实信回来。果然,李林就是冲着老熊岭来的,因为府衙里经办地契档子的小吏都被问询过了。 赵志高哪里还忍得住啊,连夜就下了一道官文,直接撸了隋师爷的差事。 十几个捕快和衙役被紧急招到府衙,带了棍棒和长枪,踹开隋师爷的家门。 隋师爷这几日也是有些糟心,亡姐只有一个外甥留下,平日虽说不成器,可也总是他的亲外甥啊。结果先前被什么黑貂抓挠的不成样子,找了大夫开了药膏,却依旧每夜嚷着奇痒难忍,结痂的伤口反复被挠破,若不是秋日天色转凉,这般折腾下去都要腐烂生蛆了。 他有心替外甥报仇,找了老熊岭的晦气,又被老妻吵闹不已,这般耽搁也就过了几日。 这晚他刚刚喝了两杯酒,好不容易睡下就被拍门声吓醒了。 “什么事?” 老妻也是翻身起来了,睡眼惺忪问道,“是不是有才又惹事了? 这几乎是隋家上下所有人共同的想法,平日老妻也不会说出口,但这几晚就是心头难安,于是也就失了分寸。 果然,隋师爷很是恼火,呵斥道,“有才病着,他能惹什么祸?你若是看不中他,改日我另买了院子出去住就好了。” 老妻心头有气,也是不愿再忍耐,直接道,“那就最好不过了,有他在家里招摇,女儿都不能出房门!” “你…”隋师爷还想再骂几句,无奈却有值夜的婆子冲了进来,“老爷,夫人,捕快上门骂人呢!” “什么,捕快?”隋师爷听得很是不解,平日府衙的捕快都是听他调遣了,今日不曾有什么案子,又是如此夜半的,到底谁给他的胆子。 他披了衣衫就走出了门,却见十几个平日相熟的捕快已经闯进了内院。他恼得皱了眉头就骂起来,“李捕快,到底出了何事,半夜闯门?” 那李捕快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算是见过礼了,“呦,隋师爷,小的最后一次给您见礼了。” “什么最后一次?”隋师爷下意识听出不妙,汗毛都竖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府尹大人明镜高悬,查处师爷平日鱼肉百姓,纵容亲眷为非作歹,所以,特意下令躲了您的差事,下狱待审。” 李捕快说完也不等隋师爷反应过来,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兄弟上前。 隋师爷平日狐假虎威习惯了,完全把自己当了府尹一般,待这些捕快差役自然也不会如何客气。于是今日倒霉,就成了墙倒众人推的好机会。 任凭他如何挣扎,很快就被五花大绑个结结实实。 很快,住在东厢房里的杜有才也是同样狼狈的扔到了院子里。 隋家上下,这会儿完全都被惊醒了。 隋家长子要上前理论,却被隋夫人拦住了。隋夫人示意替身大丫鬟给李捕头塞了个荷包。这才低声问询起事情起因,她平日吃斋念佛,待人极亲和,李捕头的媳妇也是常来隋家走动,李捕头倒是念了三分好,左右这事也瞒不住,于是就低声说了几句。 末了,一众捕快抬着咒骂不已的隋师爷和杜有才出门下狱去了。 隋大少爷急得脑门冒烟,无奈母亲不发话,只能伺候着母亲进屋。 “娘,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 “老大,吩咐前院套车,去东厢房把那两张山地契纸翻出来,你同娘明日一早就出城,咱们去…老熊岭!” “老熊岭?”隋老大平日搭理隋家上下琐事,对于表弟的胡作非为也不是一无所知,几乎是立刻想到家里今日的变故是这个无赖惹来的。于是恼道,“都是爹平日不肯管教表弟,如今到底惹了祸事。” 老夫人叹气,“如今只能希望陆家是个好说话的,否则你爹啊,怕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好,娘,我这就去。” 不论隋家众人盼天亮盼得多么心焦,太阳依旧是准时准点出来上工。 老熊岭上家家户户如同每日一般忙碌,建房子的建房子,起土豆的起土豆,读书的读书,一派忙碌又和谐的气象。 今日负责守山口的后生正打着哈欠,远远见到马车还以为是有人送了条石来。虽然先前已经放出消息说条石够用了,但依旧有远路不知实情的百姓赶来,一般陆家都会照旧收下,不肯让乡亲白辛苦一场。 马车越走越近,后生才瞧出不同,赶紧上前拦阻… 山顶陆家大院外,小米同冯简和老杨主仆正围着半亩稻田转悠,虽然当日育苗有些晚,但老杨伺候的精心,几乎是把每株稻苗都照料到了。如今稻穗金黄,沉甸甸低着头,很是喜人。 “小米姑娘,这几日就可以收割了吧?” 老杨手下扶起一株稻秧,眼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小米很是敬重老杨的勤恳认真,平日待他就亲近,于是笑道,“当然可以了,随便你老人家高兴,随时可以收割。” 说罢,她望向冯简,又道,“冯大哥,你说呢。” 冯简点头,摊开手掌露出一粒饱满的稻粒,眼底的欢喜同样满满,“给我留几斤新米,几斤稻种,我有用。” “这稻田是你和杨伯辛苦照料,如今收获,当然是你们说了算。倒是我,煮米饭还要问问二位许不许啊?” 冯简同老杨都是笑起来,偶尔一只鸟雀落在稻田边,惹得小米跑去驱赶,跳跃间,灵活娇俏的如同失落人间的精灵。 冯简一时看得没有说话,嘴角高高翘起,神色里满满都是志在必得。倒是老杨,脸上笑意更深,略带一些神秘…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的后生跑来一个报信儿。 “小米妹子,山下来客人了,说是那个坏师爷的家眷呢。你看怎么办,让大伙儿取弓箭…” 小米同冯简对视一眼,都猜测是不是李林那里开始动手了。 “不用,大壮哥,你们别担心,把人领到门房儿去,我们马上就到。” “好咧!”那后生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听从小米的吩咐,是家里长辈嘱咐过多少次的。不说小米比他们聪明多少,就是如今修水渠或者值守山口,可都拿着陆家的工钱呢。哪有雇工不听主家吩咐的? 第078章 人性自私 小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冯大哥,同我一起下山啊?” “好,”冯简点头,衣襟掖在腰带上不曾放下,小米上前替他拉扯平整,惹得他嘴角轻轻勾起,嘱咐道,“不可心软。” “我知道了,就是怕心软,才让你同我一起去啊。” 小米笑得欢喜,还要去邀请杨伯,却听得老爷子拒绝道,“我就不去了,先割一捆稻子脱粒舂米,中午时候就可以蒸新饭吃了。” “好啊,我先去把红烧肉炖进砂锅,白米饭配红烧肉简直人间美味!” 小米果然拐去灶间,切肉过水,炒糖色下砂锅,又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喊了树下喝茶的冯简一起下山去。 山下那座土坯房里,虽然平日都是守山口的村里人在此过夜歇息,但偶尔,草棚做饭的女人们也会过来歇歇脚,于是拾掇的很是干净。 这会儿隋夫人同隋家长子正坐了窗下的桌子旁喝茶,因为主家没到,刘婶子不时过来照应一下。 先前杜有才害得村里人很是恼火,自然谁也不想待这母子俩客气。 但猎户生性莽直,恩怨分明,即便再不欢喜,也不会如何苛待上门的客人。 隋夫人想起大牢里的孩子爹爹,想起家里不曾婚配的女儿,想起翻脸无情的府尹老爷,心里焦灼一样的疼。 坐在一旁的隋大少爷更是皱着眉头,神色有些焦躁。 “娘,这陆家的人太失礼了,咱们回去吧!” 隋夫人放了茶杯,望着儿子的眼神添了三分冷厉。 “辉哥儿,先前你爹在赛安说一不二,你虽说被我耳提面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但多少还是傲气太过。如今,你爹失势,以后我们隋家遇到的诘难怕是比今日要严重许多,到时候你要如何,还是拂袖而去?再说,先前你表兄太过嚣张,说是生死仇人也不差,若是你身为陆家人,这会儿还会给仇人上茶吗?” 隋大少爷被老娘一句句逼问的低了头,“娘,是孩儿错了。” “难为你了,”隋夫人见儿子这般,又有些心疼的,但想想以后注定要面对的冷遇,还是硬起了心肠,“你爹这次就是平安无事,以后怕是也要消沉,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行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是,娘。” 门外,陆小米同冯简正要推门,不小心听到门里娘俩的话,很是意外,又添了三分佩服。不论先前隋师爷如何纵容外甥为恶,这隋夫人却是个明理的妇人。 “吱呀呀…” 两扇木门因为被秋风吹拂几日,有些干燥,推动时后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小米同冯简并肩走了进去,看得隋夫人母子有些晃神。 小米今日穿了嫩绿色的衣裙,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却越发显得她小脸白皙,发色乌黑,大眼灵动,含着聪慧,辫梢儿垂着两只银色蝴蝶,晃动间更是活泼。 冯简还是最爱的石青衣衫,绣了竹纹,墨绿腰带,发髻高束,插了一只黄杨木簪。眉眼间的正气和尊贵,即便他没有刻意展现,但眼眸转动间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谦卑。 升到半空的日阳,从两人身后照进来,好似替两人又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走动时,地上修长的影子交织,有种难言的亲密… 隋夫人最先清新过来,赶紧起身,犹豫了那么一瞬,却是直接跪了下来。 隋大少爷惊了一下,也是跪在了母亲身后。 “陈隋氏携子,给陆姑娘赔罪。” 小米也是惊了一跳,完全没想到隋夫人行这般大礼,她赶紧弯腰要拦阻,却被冯简扯了一把。 小米疑惑望过去,冯简却是不说话,引着她坐了主位,这才坐了一旁不再抬眼睛。 小米猜到他的用意,调皮的吐吐舌头,这才装了严肃神色,淡淡说道,“隋夫人,我们陆家就是普通人家,但也懂得上门就是客的道理,您请起吧,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陆家不知礼。” 隋夫人暗暗叹气,原本她是瞧着小米年纪小,想豁出面皮占个先机,只要小米心软扶了她,今日这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可惜,小米并不曾伸手,倒是让她被动了。 “陆姑娘不要误会,老妇实在是因为先前之事心头愧疚,这才疏忽了礼节。” 小米不搭腔,又道,“请起,粗茶一杯,还望客人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 隋大少爷扶了母亲起来,他到底还是年轻,自觉受了冷遇,扫向小米的眼神就有些不善,结果触碰到冯简的双眸,却是被其中的冷厉激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猛然低了头。 隋夫人察觉到了那么一点儿,生怕儿子闯祸,刚一落座,就赶紧说道。 “陆姑娘,我知道先前陆姑娘因为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受了很大委屈。但这事实在都是他胡作非为,同我家老爷半点儿干系没有。昨夜,府尹大人突然撤了我家老爷的职司,又抓了他下狱,实在冤枉之极…” 她还要再说的时候,陆小米却是有些恼了,先前在门外生出的那点儿好印象顷刻灰飞烟灭。 果然,人都是自私。从来都是宽以待已,严以待人。 “隋夫人这么说,是否有些偏颇。若是没有隋师爷在后边撑腰,杜有才怎么敢抢了我家定好的山地,而且欺负到我们老熊岭山下来。你敢说这里面没有隋师爷的默许或者支持?如今,府尹大人如此做,很是公允。隋夫人不必说了,请回吧。” 小米说着话,就要起身,隋夫人见此真是有些急了,再次跪了下来。 “陆姑娘请恕罪,老妇实在是心急之下口不择言。家中突然遭此变故,一时乱了分寸。老妇长子刚刚婚娶,幼女却不曾定亲,如今老爷进了大牢,隋家已经倒了大半。老妇长于后宅,并不通外情,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陆小米眼见隋夫人花白了头发,若是白氏还活着,怕是也这般模样,心头就有些软了下来。 “你起来吧,有事好好说。” “多谢姑娘。” 隋夫人起身时候有些踉跄,毕竟上了年纪,熬了一夜,又等了一早晨,隋大少爷扶了老娘,眼圈儿就有些红了,印象里老娘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把老爹又怨怪了一番。 “陆姑娘,我家老爷因为过世姐姐的情分,待外甥很是纵容,这次说起来也是他默许外甥作恶。按理说,我家老爷跟着吃些苦头也是应该,但这么多年,我家老爷行事很多也是听命府尹老爷,如今若是担了所有罪名,实在冤枉。这次,老妇携子前来,一来是诚心诚意给姑娘及乡亲们赔罪,二来也是为了归还两张山地的契纸。” 一旁的隋大少爷接到母亲示意,赶紧从袖子里把契纸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小米扫了一眼并没有动手去拿,隋夫人眼底有些绝望,小米微微有些不忍,想了想就开口问道,“隋夫人到底想求什么?” “很简单,陆姑娘,只要在上官传唤的时候,您不要过分苛责我家老爷就好。老妇只想一家人平安回去老家,守着儿女安生过活。” “那杜有才…” “事情是他做下的,自然随姑娘处置,即便姑娘不处置,也有国法惩治。” 隋夫人说的干脆,果断抛弃了一直厌弃的外甥,只求保全一家人平安。 小米望向冯简,冯简点点头。这件事说到底,隋师爷只是帮凶,真正动手的是杜有才。如今若是牵扯进府尹,陆家一个不小心就有被人当枪使的危险。不如答应下来,先把自家摘出来,再行决定。 “好,我们陆家可以不追究隋师爷的纵容之罪。但是府尹老爷如何行事,不是我们陆家能左右的。夫人,可明白?” “姑娘放心。” 隋夫人长出一口气,起身想要告辞的时候,小米却是把地契又推了回去,“这地契,你拿回去,我们陆家只从府衙买山地。” 隋夫人愣了愣,到底还是收了契纸。 村人眼见隋家母子上了马车走掉,都是忍不住凑到门口问询,“小米,这人到底来做什么?可是吓唬你了?” “对啊,咱们可不怕他们,大不了再往山里搬一搬。” “叔伯们不要多心,人家是来赔罪的。先前那是很快就能解决了,若是顺利,兴许明日就能把山地买回来呢!” 小米不愿说太多,笑嘻嘻告知了众人结果。 果然人人都是听得没开眼笑,“那可太好了,这老熊岭大伙儿住了几十年,若是离开,还真舍不得。” 这话说的可是转向太大,好像方才信誓旦旦嚷着搬家是别人一般。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纷纷转回去继续忙碌。 小米去草棚看了看伙食,有馒头有炖菜,还算不错,这才同冯简一起上山。 她想起先前下山时候冯简的嘱咐,很是有些脸红。 “冯大哥,那个…我又心软了,你没生气吧?” “没有,你欢喜就好。”冯简伸手握了小米的手,说起来,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小米有些惊慌,但想要挣脱又有些舍不得,于是脸色愈发红的像个枝头的山果,可爱至极。 第079章 秋来新米香 收割,脱粒,舂米,老杨抓了初一和高仁当小工,一老两小忙的不亦乐乎。 若是平日,初一还算听话,高仁肯定是要罢工的,但今日,灶间里的大砂锅隐隐透出的肉香,让他不得不乖乖听话。 小米笑嘻嘻同他们打了招呼,拍拍高仁的脑袋,又替初一挽气袖子,末了端了春好的新米进了灶间,淘洗,添水,入陶锅,柴火像世间最热情的姑娘,围绕着强壮的铁锅缭绕,彻底烧开他的冷漠,变得沸腾,渐渐逸散出最香甜的味道。 十八只大碗一字排开,每只里盛了大半下白米饭,铁锅里就空了一半,再添上两勺红烧肉,肉盆也空了一半。 高仁心疼的直跳脚,嘴里嚷着,“哎呀,不要再添了,家里不够吃啊!” 初一虽然没有这般喊,但是双眼盯着米饭和肉盆,也是一脸心疼模样。 小米看的好笑,挨个敲了他们一记,转手扯两块锅巴包了米饭和红烧肉,做了两个简单的饭团塞他们手里,末了吩咐道,“别小心眼,村里人平日待你们可都大方着呢。赶紧挨家送过去,你们回来,家里就开饭,我再蒸几碗蛋羹,炒几个青菜。” 果然,高仁和初一有红烧肉饭团堵了嘴,立刻就收了满肚子的不满,边吃边跑腿儿送东西去了。 冯简站在门口,干咳两声,好似秋燥有些伤了嗓子。 小米笑的不成,双眼弯弯如同初月一般,悄悄递了一个饭团过去,“冯大哥,你也吃一个饭团啊,我多放了两块红烧肉。” 冯简脸上浮起一团可疑的红色,手下却是接了过来,“嗯,好。” 小米笑的更是清脆,跳进灶间继续去忙碌了,留下冯简瞄瞄院子四周,若无其事的吃起了饭团。 大院里不起眼的角落,隐约有些杂音传来,很快又消失无踪。 雪白的米饭浇上暗红的肉汁,足有麻将大小的肉块颤巍巍盖在最上面,这简直是世间最诱人的美食啊。 更何况这米饭还是村人们日日看在眼里,亲手拔过草,撵过麻雀,盼望了整整四月的宝贝疙瘩。 如今就这么捧在手上,几乎接了大陶碗的老人都是激动不已。 这个时候,山下的草棚也已经开饭了,家家的汉子和女人孩子,大半都填饱了肚子,这碗米饭配红烧肉自然就成了老人的囊中物。 老冯爷提起筷子,犹豫了多少次都是舍不得下手。惹得一旁的老伴好笑,催促道,“老头子,你倒是下筷子啊,我还等你分我几口呢。” “好,好,吃,一起吃。” 老头儿也疼老伴,听得这话,就拿碗拨了一半出来,末了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啊,好米,好吃!” 老伴儿也是眉开眼笑,“就是啊,我怎么吃着比城里买来的精米更好吃。” 说罢,她想起先前惦记之事,又道,“老头子,你说,咱们以后都能在家门口种这稻米吗?那以后岂不是…” “闭嘴!” 老冯爷难得虎了脸呵斥老伴儿,“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事小米自有打算,你们这些长舌头妇人别坏了小米的事。你当这稻米说种就种啊!” 老伴儿有些委屈,但也知道自己多嘴了,赶紧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这米饭实在好吃,就想着家里都能吃到就好了。” “贪心,”老冯爷低头吃饭,慢慢道,“如今日子比先前好过太多,若是大伙儿都这么想,怕是福气立刻就散了。平日你们这些妇人在一处,你都嘱咐两句,谁敢不听话,就扔进山里去喂狼。” “哎呀,说得这么吓人做什么,大伙儿不过是闲话几句,谁也不傻,难道还真把自家的好事宣扬的满天下都知道啊!” 老太太也有些恼了,老头儿想了想,夹了一块肉送过去算道歉了,果然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这事也就算揭过去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在家家户户都有发生,虽然众人都是兴奋,但财不露白的道理,人人都懂,于是整个大元第一份也是独一份的北地稻米,就被一群猎户做了尝鲜人。 陆家大院里,小米见得秋日的太阳实在好,天空蔚蓝,秋风凉爽又不冷冽,于是就把饭桌摆到了廊檐下。 大盆的白米饭,大碗的红烧肉,金黄的蛋羹,还有烧豆角,肉沫茄子,红椒土豆丝… 林林总总,摆满了桌子,众人团团围坐,陆老二兴奋的拍开一坛子老酒。家里老老少少,除了小米和小娥,人人都满了一碗。 “丰收酒,庆丰收,年欢喜,人团圆!来,庆贺我们家里第一次丰收,以后年年岁岁皆有今日!” 陆老爹难得没有泡在他的书房,第一个端了酒碗,笑呵呵同众人碰杯。 众人也是欢喜,一口闷了半碗烈酒,末了却是齐齐伸了筷子扫荡饭菜。 就是平日斯文的冯简也不例外,不但给自己,还给小米抢了半碗红烧肉。 小米笑的不成,分了初一几块,又被高仁抗议,没办法,赶紧塞过去几块堵他的嘴。 杨伯一反平日的沉默恭谨,一碗碗烈酒下肚,很快就醉的脸色通红。 “大喜啊,这是整个大元朝的喜事啊。” 杨伯拍了手,欢喜的几乎要眼里淌出泪来,他踉跄着绕过了半面儿桌子,突然跪倒小米跟前,“陆姑娘,你是整个大元朝的福星啊。北地有了稻米,南地一年两熟,天下的粮食若是增长半数,就不会再有人饿死,大元不在怕旱涝灾荒!陆家祖上有德,大元有福!滔天功德,尽归你一个小女子之身,非凤…” “杨伯,快起来啊,地上凉!”小米被老爷子这般举动惊了一跳,听得他越说越离奇,就伸手要去搀扶,不想却被身旁的冯简接了过去。 “杨伯醉了,”冯简不知在杨伯身上哪里按了一下,老头儿就软倒睡了过去,高仁正巧也转了过来,直接接手扶了老爷子就回去东厢房了。 小米眨巴两下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就问道,“杨伯也是个读书人吧,方才说话,很有些忧国忧民的味道。” 冯简点头,随口应道,“好似是科举不第,因事被我父亲留在身边。” 说罢,他抬手替小米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又道,“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 “好。”小米也没多想,边吃边替另一侧的初一抢了几块红烧肉,初一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赶紧把红烧肉填到了嘴里。高仁回来,发现红烧肉吃光了,很是闹了几句,陆老二那个坑妹高手果然没有辜负这个名号,高仁刚瞪了他几眼,他就把妹子出卖了。 小米又气又好笑,赶紧许了高仁过几日再单独给他做,这才算是平息了这场“事端”。 小娥手里的筷子拨弄着米饭,很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小米自然猜的她的心事,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如今虽然说形势一片大好,明日去府衙就能把山地买回来,但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小娥家里的事,实在太大,陆家担不起,一个巡查御史也不见得担得起… 陆老二倒是难得细心,刚坑完妹子,转头就发现心上人不高兴,于是放下碗筷就带她上山散心去了,顺手又从灶间“偷”了几个馒头,一碗剩下的“红烧肉”。 小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装作没看到… 山风吹拂着已经换了深绿外衣的树林,鸟雀成群飞回了枝丫家的巢,叽叽喳喳说说白日里的新鲜事,炫耀一下自己寻回的嫩虫,安宁平静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早起,小米洗漱干净过后,转到前院的时候,见得冯简同杨伯正坐在石桌儿旁仔细挑拣稻粒,旁边还有半口袋春好的米,就笑道,“冯大哥,杨伯,你们起早了?怎么不都睡一下,这些活计交给初一和高仁就好了。” 冯简笑着拍拍手上的灰尘,“这些东西要送给我父亲,总要亲手挑拣才好。” “哦,这样啊。”小米眼珠儿转了转,脸色添了三分红晕,试探问道,“前日炸的酥脆小麻花还有一盒子,被我藏的严实,高仁和二哥都不知道。嗯,那个,若是你不嫌弃,一起捎带回去给…孝敬长辈啊?” 冯简楞了一下,转而眼底却是笑意渐满,惹得小米脸色更红,赶紧胡乱解释道,“哎呀,二哥他们吃甜的太多了,容易烂牙齿,小麻花又不容易腐坏,我才想着…哎呀,你爱要不要,我去做饭了!” 小米实在羞得厉害,掉头就跑去了灶间。 冯简忍不住笑出了声,惹得一旁的老杨羡慕不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过来的高仁却是开口就道,“少爷怎么了,笑的跟傻子似的?” 不必说,他立刻收到了两把“眼刀”。老杨赶紧解围,“一会儿东西准备好,送出去给玄冥,尽快送到京都。” “知道了,”高仁撇撇嘴,转身进了灶间,没片刻,灶间就传出小米的笑骂,“不许动盒子,想吃改日我再做,这是要孝敬长辈的!” 冯简嘴角重新翘了起来,桌上的稻种沐浴这晨光,越发显得饱满,一旁的袋子敞着口,青白的米粒也在莹莹发光… 第080章 见官 吃过了早饭,小米想起昨日隋家母子上门的事,就琢磨着进城去府衙问问看。 冯简换了长衫,打算陪着小米一起,老杨想要拦阻,却被冯简摆手挡了回去。 小米不明就里,就问道,“杨伯有事吗,还是有什么要捎带的?” 老杨苦笑,应道,“正是,我没有烟丝了。” “好啊,杨伯,我给你捎二两最好的烟丝回来。不对,还要多买二两,昨日看老冯爷的烟袋子也空了。” 陆老大套了马车,一路慢悠悠下山去了,所有水井几乎都要完工了,两座院子也是基本成型。小米想着马上要给工匠们结算工钱,于是就道,“冯大哥,提醒我换些碎银子和铜钱回来。” “好啊。” 冯简也不避嫌,初秋微风不算寒凉,车厢里开着窗子,车辕上坐的是陆老大,所以也不必担心有人说闲话。 路旁不断有村人摆手打招呼,小米不是趴在窗口说笑几句,路过草棚,刘婶子追出来要小米帮忙买些绣线回来,马上要换季,老少女子都爱美,就算没有新衣衫,也总要在裙子上绣几朵新花儿啊。 今日守山口的是刘小刀,这半年家里吃喝好,平日常在外走动,他比之先前更圆滑机敏很多,但见到车厢里的小米和冯简,还是微微变了脸色,僵硬的同小米摆摆手。 小米同样摆摆手,嚷道,“小刀哥,辛苦你了,我一会儿买烧鸡回来,我二哥说要喊你一起上山探探,过几日就要开猎了。” “好,小米妹子,进城小心,如今坏人多。” 小刀扫了冯简一眼,显然是意有所指,可惜小米并没有觉得她身侧之人就是那个坏人。 “好啊,小刀哥放心,有冯大哥在呢。” 马蹄声声,拉着马车走远了,小刀依旧没有收回目光,脸色实在有些不好,看的一旁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狗剩,憨声憨气问道,“小刀,你想要小米做媳妇啊?” 小刀被问的激灵灵回了神,恼道,“瞎说什么呢,我倒是没什么,小米是姑娘,传扬出去坏了名声怎么办?” 狗剩儿挠挠后脑勺,有些被骂的没了主意,低声嘟囔道,“我就是问问,我娘说小米以后要嫁富贵人家,不会留在咱们老熊岭呢,让我娶个老实能生娃的媳妇回来。” 小刀听得脸色越发黑沉,目光穿透山林,好似追上了远走的马车,又见到了冯简那张看着亲和,实际却高傲又尊贵的脸孔。 难道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富贵人家出身,要娶小米的富贵之人? 小刀暗暗握了拳头,狩猎最重要的就是耐心,不到最后,谁也猜不到输赢… 许是眼见的大丰收,讨好了北安州所有人,城里城外比之往日都热闹很多。路人脸上好似都带了笑,脚步都轻松很多。 就是守城门的小吏也没有无故多加铜钱,陆老大交了十几文铜钱就顺利进了城。 他如今是陈家板上钉钉的女婿,既然进城就不好不去陈家看看。小米帮忙参谋买了四样随手礼,然后就同大哥分开了。 陆老大去了陈家,小米和冯简则去了府衙。倒不是她信不过陈掌柜,实在是先前因为山地被抢这事,陈掌柜已经病倒一次了,如今万一再有个变故,老爷子一命呜呼,陆家可没办法担待,索性不如先去探探口风,顺利办成更好,若是不顺利,再想办法。 府衙这一日,虽然依旧忙碌,但里里外外却隐约有种紧张气氛。 能在府衙里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不说精明的眼睫毛都是空心儿,起码也是耳聪目明,看得懂风向啊。 前晚,在北安州一手遮天多年的隋师爷突然倒台了,府尹老爷翻脸无情,直接抓了他下狱,连带着师爷平日培植的亲信都倒了霉。 这样的大变故,几乎让整个北安州风声鹤唳。除了绵羊一般低头度日的百姓,几乎有些头脸的人家都知道这个消息,当然也在观望,不知这场变故到底为什么,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陆小米同冯简到府衙的时候,办事的人不多,小吏百无聊赖的在喝茶,见到两人进来很是有些不耐,随口问了句,“有什么事啊?” 小米皱了皱眉头,但想起前世的某些窗口部门也是这个德行又平衡了,于是笑道,“这位大人,劳烦您办个档子,我要买两块山地。” “买山地?” 小吏抬手倒茶,问道,“哪里的?” “老熊岭东西两侧的偏岭。” “老熊岭…啊!” 小吏原本还没当回事,待得反应过来却是吓了一跳,手下的茶壶偏了方向,直接浇到了他的左手上,烫得他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但他也没心思去擦抹,只是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小米同冯简两人,末了小心翼翼问道,“姑娘,你可是老熊岭陆家…” 小米隐约猜到一些什么,但依旧点头应道,“正是。” 那小吏眼珠子转了转,起身道,“这个…陆姑娘请坐,这两块山地早晨刚刚收回,上边暂时还没有定论,姑娘不妨等一下,我去请示几句。” “好,劳烦了。” 小吏得了小米的回话,立刻就跑了出去。小米牛头望向冯简,低声问道,“冯大哥,怎么办?” “放心,你只要打定主意,谁也没有办法。”冯简拉了小米坐下,小吏沏好的热茶还在,两人也不客气,寻了干净茶碗就喝起来,早起赶路,这会儿都是有些口干。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壶茶水喝完,那小吏才赶了回来,他好似有些心虚,干笑道,“两位,那个…我们府尹大人有请。” 小米没有如同他想象中的惊慌,起身应道,“好啊,劳烦你引路。” 冯简随在小米后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淡然的气度惹得小吏更是怀疑这两人身份。如今的平头百姓都这么胆大吗,那可是府尹老爷啊,一府的父母官,平日他见了都是卑躬屈膝,怎么这两人半点儿不觉得惧怕? 怪不得人家说老熊岭的人野蛮,如今看来,不只是野蛮,还有些痴傻… 府衙的后院,比小米想象中大的多,雕梁画栋,假山花园,修建的很是清雅美丽,倒有些世家大族宅院的意味。 赵志高正端了茶杯盘算,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有些虚胖,眼下隐隐透着青黑,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他就眯了眼睛看去。 小米倒还罢了,看着不过是个聪慧些的小家碧玉模样,但冯简通身的气派却是让他下意识直起了脊背。 他可不同于买办契书的小吏,自小在京都混迹练就的直觉告诉他,冯简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但搜索脑海角角落落又没发现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同眼前人对的上。于是,他放了茶杯,不动声色笑道,“二位请坐。” 小米本就在纠结要不要下跪磕头,毕竟她是平民百姓,见官跪拜是应当的礼节,可是前世根植在脑海里的“膝下有黄金”,实在让她舍不得丢弃自己的“金子”。 正好,听得赵志高这般说,她顺势就蹲身福了一福。冯简更是随意拱拱手就拉着小米坐了下来。 这下,赵志高不但没有恼怒,反倒更是小心翼翼起来。 “听说二位要买老熊岭的山地?” “是的,大人,先前原本我已经下了定金,但被人强抢了去。今日听得大人为民除害,抓了那恶人,于是这才同兄长过来看看,想要买回两块山地。” 小米瞧着冯简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当先开了口。 赵志高眼珠儿转了转,捋着白胖下巴下仅有的几根胡须笑道,“姑娘谬赞了,本官不过是尽了本分。本官身体不好,平日多有依赖隋师爷,不想这恶贼仗着本官的名头,多有欺压乡里,作恶累累。先前抢了那两块山地也是隋师爷一手所为,姑娘不妨仔细说说,本官也好早日定案,还姑娘一个公道。” “咦,大人再说什么?”小米听得一脸疑惑,反问道,“抢了我家山地的不是杜有才杜少爷吗,怎么变成了隋师爷?我没有见过隋师爷啊,上门要挟我家的也是杜有才啊。” “呃,”赵志高被噎的有些意外,他眯了眼睛仔细打量小米半晌,并没有从她脸上发现什么异常,心下就有些嘀咕起来。 这小姑娘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猜得他的目的在故意装傻? “杜有才是隋师爷的外甥,没有隋师爷在背后支撑,杜有才自然不敢欺压百姓。陆姑娘,你可明白?” 小米摇头,坚持道,“我爹说眼见为实,一直都是杜有才来家里捣乱,我没有见到隋师爷跟在后边啊。所以,大人还是问问别的苦主吧,我们家里并没有被隋师爷欺压,只是杜有才可恶。” “这个…”赵志高皱了眉头,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冯简已经冷冷扫了过来,他下意识把话咽了回去。 小米却是主动问道,“大人,既然您大发神威抓了杜有才,是不是我们老熊岭的两块山地也归到府衙了?我是不是可以重新买回去?” “啊,这个吗?”赵志高有些犹豫,有心压一压,但是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巡查御史,到底还是应道,“自然。” “那谢谢大人,我家里人还等着呢,我这就交银钱换契纸了。” 小米说着话站起身,照旧福了一福,很是乖巧的模样,但同冯简出了门却是立刻凑过去,偷偷问道,“冯大哥,吓死我了,刚才没有犯错吧?” 第081章 南归 “没有,”冯简眼底慢慢都是宠溺,低声应道,“好的狠。” 小米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个坏府尹,还要拿我当枪使唤呢。” 两人低声说笑,很快汇合等在外边的小吏。 上有决策而下行顺,即便小米手里没有定契,先前那一百两的定金也都返还了,合计在买山地的银钱里,又另外付了一百两,老熊岭东西偏岭的两块山地终于变成了陆家的产业。 从此,老熊岭就是铁桶一只,山口的木门,只要陆家不开口,谁也不能随意进出。大元铁律,私产不受践踏。别说是杜有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陆家不答应,就是不行。 陆小米欢喜的不成,几乎是蹦跳着出了府衙,若不是冯简扶了一把,差点儿跌下了台阶。 小米脸红,兴奋笑道,“冯大哥,我终于能建山庄了,粉坊也可以开始建了!我的地盘,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好,以后这…都会随你折腾。 小米没听清,还要问一句的时候,却听得旁边有人招呼,“小米啊,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来了?” 陈掌柜走得气喘吁吁,身后跟着脸色有些尴尬的陆老大,显见这一路上,他已经被未来岳父埋怨过了。 小米赶紧迎上前,笑道,“陈大叔,你别着急啊。事情已经办好了!” 她说着话就把地契递了过去,“而且先前的定金也退了,如今两块山地都是家里的了。” “真的,”陈掌柜仔细验看了地契,这才欢喜起来,“不错,不错,这次是我疏忽了,以后再买地可要仔细打算好了。” 说罢,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招呼小米等人走去背静角落,小声道,“小米,我听说府衙里有些阴私事情,你既然办好事了,就赶紧回去,无论谁找到你家头上,都别胡乱搭话…” “陈大叔,你放心,我省得,就算家里人不懂,不是还有冯大哥嘛!” 小米眼见陈掌柜比之先前清减很多,显见没少为自家事费心,心头感激,就改了话头儿。 “我家山下的院子马上要修好了,陈大叔过几日记得派人去量尺寸啊,整个院子以后都是我大哥和月仙姐姐的,只要他们住的舒坦,随便怎么摆设儿,我家没有意见。” “是吗,这么快就建好了。哈哈!” 果然,陈掌柜听的眉开眼笑,“那我过几日先去看看。” “好啊,咱们两家人马上就是一家了,大叔来老熊岭就是回自家一样,不要客套啊。” “不会,不会!”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陈掌柜就心满意足的回去寻妇人和闺女商量嫁妆和打制木器的事去了。 其实,小件木器早就打制完了,只有床需要精准的尺寸。不过如今陆家大方的给了一座独立院子,陈家就不能小气,总要把院子里填满新木器才能显出陈家待闺女的看重啊。 不说陈掌柜一家如何商量,也不说小米如何换了散碎银子和铜钱,回家报喜。 只说,赵志高没有抓住陆家这只最趁手的枪,很是有些懊恼。 好在下午时候,隋夫人从后门进了府… 城南最是偏僻的一座小客栈里,一楼大堂装点的并不算多宽敞富丽,但是左近几条街的乡邻们却最喜欢聚到这里说说新鲜事,偶尔同友人见面也喜欢约到这里。 李林端着茶壶,笑着谢过热情替他续热水的伙计,末了继续听小厮禀报。 小厮很是懊恼,皱了细细的眉头,嘀咕道,“老爷,这个姓赵的府尹太奸诈了,到底在哪里知道了您过来的消息啊,居然提前动手了。您说会不会是那个陆家…” “不会,”李林摇头,手下摩挲着茶壶问道,“你说那个陆家姑娘进了府衙,而且还被赵志高叫去问话了?” “对啊,府衙里的人都知道了,听说她们走后,那姓赵的很是恼火呢。” 小厮很是疑惑,“就是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了,惹了姓赵的发火。万一姓赵的记恨陆家,以后岂不是…” 当日陆老二可是没少同他吹嘘自家妹妹如何手巧,他至今还对那个酥脆甜香的糖衣花生念念不忘,于是就有些替陆家担心。 李林却是笑了,“放心,陆家这是有高人指点呢。赵志高不过是恼怒无人做枪罢了!” “那,老爷,咱们怎么办?那个师爷都被放出来了,实在可恶!” 小厮有些心急,李林敲了他一记,扭头望向说的热闹的众多茶客,漫不经心应道,“陆家的状子上本来就只写了杜有才一人,虽然明知杜有才背后有隋师爷撑腰,隋师爷身后又是赵志高。但陆家可是一字未提,可谓聪明之极。如今隋师爷被扔出来背黑锅,赵志高手段…哼!” “那老爷,到底怎么办啊?” “放心,隋师爷必定被挤干净油水了,就是放走也无关大局。再者说,他这么多年,到底没有做下欺男霸女,伤人害命的大恶。倒是赵志高这等尸位素餐的人,绝对不能姑息。” “那老爷,您这是…” “回京,参他一本,正好也给老夫人过寿。”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小厮欢喜的忍不住叫嚷起来,惹得一旁的茶客都是扭头望过来,很是有些疑惑。 这个季节,野兽们马上就要还完越冬的皮毛,正是狩猎的好时候,无数的皮货商都蜂涌而来,只恨来的不够早,怎么还有人盼着离开呢… 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就没人再关注李林主仆了。 老熊岭里,一众村人都是兴奋的传看了两张山地的契书,虽然没有几个人看的懂,就是看懂知道那上边写了陆老爹的名字,但那又如何。 老熊岭上下一体,十八户是一家,老熊岭归入陆家名下,只要大伙儿不对陆家起坏心,这老熊岭就人人有份,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这般想着,男女老少们都放了心。 水渠修好,男人们帮着工匠们和钟家,齐心合力把两座院子和水井也都收了尾。 眼见着,整个老熊岭内就换了个新模样,有了大庄园的雏形。 山上,高仁蹦跳着送了一只竹管进东厢房,末了就跑去找初一进行每日例行的“追打“训练了。 小米端了陶盆出来,见得冯简站在窗前同她招手,于是就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冯大哥?” “李御史今日南归京都,你要不要送一程?” “什么,李御史今日就要走,难道不会惩治那个坏府尹吗?” 小米没做过朝官,反倒前世受古装剧荼毒太深,还以为但凡御史都有尚方宝剑,可以随时斩贪官… 冯简听得好笑,耐心为她解释了几句,“大元律法森严,府尹隶属三品文官,即便巡查御史查证无误,也要经过中书省,还有皇上御笔,才能罢官或者下狱。” “哦,这样啊,是我想的简单了。” 小米有些脸红,转而笑道,“无论如何,李御史是因为我们家的事跑这一趟,如今回去京都,怎么也要送送他啊。” 冯简被那“我们家”三个字取悦,眼底笑意更浓。 “让高仁骑马带你,快去快回。” 小米想问为什么他不同去,但到底有些害羞,于是跑去灶间拾掇了一些东西,装了满满两个大包裹,这才抓了弃妇初一的高仁做马夫,两人共乘一骑出了老熊岭。 秋风送爽,麦田堆浪,即便地处大元最北,但上天更是没有亏待勤劳又朴实的北安人。 府城外的田野里,到处可见忙碌收割庄稼的农人。 反倒是往日热闹的十里长亭难得安静下来,李林主仆栓了马,一如往常,打算喝杯热茶就继续上路。 结果茶碗不等掏出来,路上马蹄声声,陆小米和高仁就赶到了。 小厮原本还有些紧张,但瞧着马上坐的是一个小姑娘一个梳着朝天辫的胖娃娃,于是就放下了戒心。 不想,小米仔细辨认了半晌,却是跳了下来,问道,“可是李林李大人?” 小厮听得差点儿失手打了茶具,他家老爷是微服私房,替天子巡查天下,但什么时候老爷的画像被传的天下皆知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直接认得出来,万一有恶人起了歹心怎么办? “你是陆家姑娘吧?” 李林倒是无惧,而且立刻就猜到了小米的身份。 小米笑着点头,几步进了亭子,重新行过礼,这才应道,“李大人,多谢您为我家之事,特地跑一次北安州。虽然事情同预料不同,但我们陆家上下依旧对大人感激不尽。今日听闻大人要回京都,小女子家贫无以为谢,只能送一些吃食过来,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说着话,小米就示意高仁把包裹拿过来。高仁的嘴巴几乎都能挂油瓶了,方才小米可是席卷了整个灶间,除了肉馅酥饼,酥脆小麻花,糖衣花生几样儿小食,居然还搬了两坛子坛肉。 这些坛肉他可是盯着好久了,还盘算着过几日进山捕猎时候带上呢,不想便宜了李家主仆,他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了。 小米眼见他这个样子,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真是好气又好笑。 “好了,回家马上就给你再做几坛子。” “这还差不多。” (不知道哪里能请假,只好写在这里,家里有些急事,需要赶路,30日,和1日,2日三天,不能更新。之后我会陆续补上更新,希望大家理解。祝大家节日愉快!) 第082章 完工大吉 两只大包裹终于放到了石桌上,小米生怕李家主仆多心,赶紧解释道,“这是我家小弟,平日贪吃护食,让大人见笑了。” 说罢,她解开包裹找到一只小布袋子递给小厮。 “这是我家二哥特意叮嘱我送给小哥儿的,他说你爱吃这个。” “呀,还有我的。”小厮欢喜坏了,赶紧接了过去,嚷道,“陆老二果然够义气,好在我也不差,很是劝着我们大人找那个师爷和府尹的晦气呢!” 李林抬手又敲了他一记,末了扫了一眼包裹里的东西,确实都是吃食,倒也不算坏了规矩。但两只坛子看不透,于是就问道,“这坛子里可是酒水?” “不是,不是,我还没有酿酒的本事。”小米小心拨开其中一只坛子的油纸封口,寻了勺子给李林盛出一块褐红色的肉块,笑道,“李大人尝尝,这是我琢磨的一种肉食,路上无论是佐粥还是配干饼,都是极好的。” 李林忍耐不住那肉味道的诱惑,也不用筷子,抬手一仰脖子,直接把肉块连同少量汤汁都倒进了嘴里。 入口的软糯和咸香,让他惊喜的眼睛都亮了三分,“正好家中老母要过大寿,出门一载,不曾有好物事带回孝敬,这两坛子肉却是最好不过了。” 李林起身同小米行礼道谢,惹得小米赶紧躲避。 以他的聪明,先前即便猜到小米身后站了某个了不得的人物,居然都不曾待小米多几分客套,如今因为一坛子适合带回给老母的坛肉如此郑重道谢,可见他是个至孝之人。 小米心里敬佩,想了想就同小书童要了纸笔,迅速写了百十字,末了折叠好双手捧给李林。 “李大人,这坛子肉既然拆了口,就要在几日内吃掉,否则容易腐坏,另外一坛子倒是可以带回去给老夫人尝个新鲜。这张纸上我写了方子,若是以后老夫人还想吃,就让家里人照着方子做,很是容易。” “这可不成…”李林还要推辞,毕竟好吃食的方子,不论是一道菜,还是点心,大户人家里可能让一个新娶媳妇站稳脚跟,小户人家开个铺子,就是活命的本事。 小米却是不在意,眼见李林不收就转而塞给了一脸好奇垂涎的小厮,“我平日别的喜好没有,就是喜欢琢磨吃食,所以这些方子随手能写出几十张,李大人就不要客套了。这次托李大人的福,我们陆家逃得大难,就是倾尽家财也不足以报答李大人的恩德,如今若是一张小小的房子李大人都不肯收,我们一家如何能够心安?” 李林扫了一眼已经往怀里塞方子的小厮,无奈一笑,“那就谢过陆姑娘厚赠了。” “李大人客气,小女不耽误大人赶路,还望李大人以后再来北安州,一定到陆家做客。” “好,后会有期。” 小厮嘴里塞着糖衣花生,麻利的把装了主仆两个行囊的竹箱子,还有陆家送的两只大包裹都放进青布小马车,待得主子也上了车,这才一甩鞭子赶了老马上路。 小米同他欢快挥手道别,惹得小厮也是把鞭子甩的飞起来,吓得老马以为要落到它屁股上,四蹄纷飞,眨眼间走得没了踪影。 高仁撅着嘴巴,催促道,“走了,赶紧回家!” 小米敲了他一记,嘱咐道,“你啊,别总是小孩子脾气。冯大哥说,这位李大人会是明年大考的考官呢,我家三哥还指望他提携,怎么也不能失了礼数,更何况这人真是个好官呢。” 她说着话就要往马背上爬,可惜马镫有些高,一时有些费力。 高仁看不过,拎了她的衣领,一窜就一同上了马背。 小米惊了一跳,抱怨道,“吓死我了,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大力气,难道娘胎里就吃了大力丸?” 高仁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神色,脚下用力踢打枣红马肚子,枣红马就箭一般窜了出去,惹得小米再次惊叫抓了马鞍。 高仁哈哈笑着,一手扯了缰绳,一手搂住她的腰。 “死小子,再吓唬我,以后不做红烧肉吃了,就是做了也都给初一吃。” “啊,我错了,你慢点儿骑啊!以后顿顿给你做红烧肉!” 秋风吹过收割了一半的田野,露出偷偷藏了苞谷粒在嘴里,以至于两腮鼓鼓的田鼠,结果跑到半路就被疾驰而过的马屁,惊叫喝骂的姑娘,笑闹的顽童,惊得直接把苞谷粒都咽进了肚子,噎得差点儿翻了白眼… 说来话长,岁月却短暂,好似一眨眼的功夫,老熊岭山口的两座院子就建成了。 先前还显得有些空旷的院子,安好雕花门窗,居然就是另外一番气象了。 两进的小院,前院正房三间,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一间堂屋,东西厢房都是三间,做个客房或者给孩子做书屋都便宜,东边角落是牲畜棚,西边角落是灶间。 后边的院子稍小,同样是正房三间,以后生儿育女,安置娇贵的姑娘或者至亲女眷最好不过了,左右两侧的厢房,平日做个库房或者绣房,也是怎么安排怎么合适。 陈掌柜几乎是一进院子就替闺女欢喜起来,人家闺女嫁出去都要伺候公婆,小心照料小姑小叔,平日被婆婆立规矩简直是家常便饭,娘家人别说替姑娘出头,就是流露出一点心疼都要被外人诟病。 毕竟,谁家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二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一个“熬”字,其中包含多少心酸苦痛,只有媳妇自己知道了。 但月仙先前婚事波折,受了太多委屈,终究老天爷还是开眼,送了陆家这样的好姻缘上门。 陆家没有主母,只有一个书呆子陆老爹,就是想立规矩也没人可立啊。 陆老大又老实本分,勤快心善,莫说打骂之事,怕是一句狠话都不会说。 当然,这是在不犯了陆家忌讳的前提下。 陆家的忌讳只有一个,陆小米。 这小丫头就是整个陆家的根基,陆家能够有如今的模样,随便扯了老熊岭一个小娃娃都知道,这是陆小米的功劳。 这丫头就是整个陆家,甚至整个老熊岭的主心骨,谁也欺负不得。 只要月仙敬着小米,疼着小米,她过门之后的日子就是万事无忧… 陈掌柜特意赶了一个大早,带了木匠在陆家的心院子里转悠,木匠量尺寸,他就琢磨着回去之后要如何嘱咐姑娘。 大元以左为尊,陆老大作为陆家长子,自然占据了老熊岭山口左侧的院落。为了区分,前院也比右侧的院落向前多抻出了三尺长。 原本那些工匠,还有些惦记陆家老二会不高兴,但陆老二除了对“黑吃黑”感兴趣,暂时就是一个小娥了,至于院落大小,那同他有什么关系,有地方睡觉,有妹妹做了好吃食喊他一声就完了… 草棚里,刘婶子正带了小媳妇们张罗着散伙饭,早起陈掌柜上门时候帮忙捎带了一些鲜肉,还有粳米,今日的饭桌儿注定是几月来最丰盛的一次。 众人都拾掇了手头的活计,围在草棚前临时摆好的桌子旁。 小米简单扫了一眼,包括村里为陆家帮工的老少爷们,还有建院子的大小工匠,还有钟家老少,足足七八十口。 山上的娃子们因为昨晚帮忙核算工钱,都是半晚没睡好,这会儿顶着黑眼圈儿,却各个瞪着眼睛守在一边不肯离开。 小米姐姐可是说了,这次帮忙核算工钱,算是他们的一次大考。若是分到谁头上的工钱错了,是要挨戒尺的,当然若是全都正确,那也是有赏。 陆老二手上一较劲,提起沉甸甸的竹筐放到了桌子上。 小米第一个念了钟师傅的名字,老头儿笑呵呵上前,陆老二取了最大的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钟师傅辛苦,所有工钱和账目都在荷包里,您老核对一下,若有差错,尽管开口。” “好,好。”钟师傅也知道今日的工钱是娃子们核对的,生怕有错,当场就打开荷包过目,末了却是惊讶道,“呀,错了!” 负责核算钟家工钱的娃子叫拴住,听得这话差点儿没哭出来。好在钟老爷子随后又说道,“工钱多了一成!” 小米赶紧摆手补充道,“是我忘了说,这些时日各位叔伯和师傅们不只做工辛苦,在我陆家艰难的时候,也都是鼎力相助,我们陆家感激不尽,工钱尽皆涨了一成。另外,以后陆家再有活计,一定优先寻师傅们再来帮忙。所以,这工钱没算错!” 不等钟师傅说什么,拴住第一个跳起来欢呼道,“啊,我没错,我没算错!” 拴住爹是个糙汉子,有心担心儿子扰了大事,抬手想拍儿子一记,到底没舍得,轻轻踢了一脚儿子屁股,家里媳妇可说了,儿子将来兴许要考状元呢,可不好拍脑袋,万一拍坏了耽误读书,岂不是罪过大了。 众人都是看的好笑,都是夸赞道,“拴住好样儿的,这学堂可是没白读!” 拴住脸色羞红,但小胸膛却是挺得老高。 钟师傅惦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回身再看看自家子侄,突然动了心思,如今日子好过,是不是也让家里孩儿读书去… 第083章 少年人的爆发 众人一个个被叫到名字,都是上前领了属于自己的工钱。 老熊岭众人还罢了,陆家大方,他们一向清楚,也不推辞,无非以后把陆家的活计当自家,甚至更用心就好了。 但建院子的大小工匠师傅们确实感激的不成,要知道在别人家做工,吃食差到堪比猪食不说,最后还经常拿不到足额的工钱。哪里像陆家这般,吃喝比家里好上多少倍,先前不过是拿着斧头凿子帮忙站脚助威,就多得一成工钱,简直是难以想象。 众人纷纷同陆小米兄妹道谢,陆小米眼见那些大师傅都是头发花白,还对自己弯腰,实在不适应,于是一边客套一边赶紧招呼刘婶子开饭。 娃子心急没有拿到奖励,围着小米嚷个不停,小米笑嘻嘻逗了他们几句,就许了每人一套文房四宝,顺便加一块布料,于是草棚前后就响起了娃子们的欢呼,还有缠着老娘做新书包的央求… 草棚前,秋日下,威风中,新打好的木桌一字排开,足足开了十桌,连同陈掌柜主仆,老熊岭上下的老少男丁,所有做工的师傅们,团团围坐,满满当当。 四菜一汤,大盆的白米饭,几乎让所有人吃的心满意足。 陆老爹带了陆老大和陆老二端了酒碗,挨个桌子敬了酒,待得回身时候就有些走路打晃儿了。 陆老二直接扛了老爹送去门房的大炕上醒酒了,小米嘱咐刘婶子烧醒酒汤,然后寻了建宅院的马师傅,约了一下两人后再带十几个人手来帮忙建粉坊。 马师傅正可惜以后怕是遇不到陆家这样得好主顾,听得这话简直欢喜之极,连连应了下来。 若不是几月没回家,他都恨不得直接留下开工。 小米也没忘了先前应下的土豆,下午众人离开老熊岭的时候,没人都分了最少一篮子,于是各个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 晚上再心院子里再开酒席,就都是陆家至亲近邻了,算是替新居暖锅子。 小米和江大娘,刘婶子一起下厨,小娥依旧是帮了倒忙,最后整治了两桌儿酒菜,正好小刀几个后生晚上巡守山口,于是都被喊来一起吃饭。 冯简同老杨主仆这两日把新稻都收了回去,一半舂米一半留了稻种,刚刚忙完,也是一同来看新房,吃饭时候就坐了主桌儿。 陆家一直把冯简当半个自己人半个贵客,谁也没觉得这般有何不妥。 倒是小刀喝了两碗烈酒,望向主桌儿的眼神越来越是不忿。 小米忙着张罗添菜添汤,倒得陈掌柜身旁时候就被老爷子留了下来。 “小米,你别忙了,先坐,正好我有事同你说。” 小米笑着把手里的汤碗递给刘婶子,然后就坐到了冯简身旁,问道,“陈大伯,白日里不是量好尺寸了?是月仙姐姐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没有,”陈掌柜赶紧摆手,生怕自家闺女给陆家人留下不懂事的印象,再者说陆家已经做到做好了,他们陈家再挑毛病,那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 “你月仙姐姐特别好说话,就是建这座院子,还一直惦记你累到,让我捎信说能住就好呢。” 客套话人人爱听,小米自然也不例外,毕竟陈月仙是陆家长媳,真是不好相处又事事挑剔,陆家以后的日子怕是就不和谐了。 “月仙姐姐客气了,要想迎来金凤凰,我们陆家总要栽下一棵好梧桐啊。” 小米嘴甜,哄得陈掌柜眉开眼笑,“说起来,你才是整个老熊岭,甚至北安州的金凤凰,你月仙姐姐顶多是只金麻雀。” 众人都是笑起来,附和道,“小米是个好闺女,以后月仙嫁来也是我们老熊岭的好媳妇。” 说笑几句,陈掌柜才说起正事,“我家大儿从京都送信来,问询第二批毛绒布偶,什么时候能送货过去,很多大家小姐都派人寻到他探问呢。” 陆家最近大搞建设,花的多赚的少,小米早就把毛绒玩具这条能够起到“立竿见影”效果的财路看成了重中之重。 这会儿听的陈掌柜催促,就道,“陈大伯放心,我早就开始准备了,旁的还好说,只不过如今新毛皮还没下来,要稍等半月。” “这样啊,那我先给京都去封信,省的我家信哥儿没话答对那些贵人。还有,信哥儿问这一季要不要多做一些玩偶…” “不能,大伯,还是那个道理,物依稀为贵,若是随手可得,那些贵女怕是就不稀罕买我家的玩偶了。” “也是,我就是舍不得那些银子啊。” 一老一少两个说的热闹,村人听得也是认真,特别是女人们,连同刘婶子在内都是满脸雀跃之色。毕竟小米给的工钱太丰厚,而且还会额外分些布料之物,除了交给家里一些,大半都能落下做私房钱,不论是补贴娘家还是自己小家添置点儿东西都便宜,又有哪个女人不欢喜呢。 “左右田里的荞麦还要一些日子收割,粉坊也没建好,不如明日就上山去打猎算了。” 刘婶子按捺不住,当着满屋子人第一个开口嚷了出来。 另一个平日还算泼辣的小媳妇儿紧随其后,“是啊,昨日我家娃子爹还说山上野兽都换完皮毛,是时候去猎皮子了。” 刘叔喝了两碗酒,脸色有些红,见媳妇居然越过他主动开口,有些恼,呵斥道,“妇道人家瞎说什么,开猎要等老冯爷掐算好日子才成。” 刘婶子脸面上过不去,就瞪了男人一眼嘟囔道,“谁也没说不敬着老冯爷啊,掐算日子也容易,让人去问一声就成了。” 小刀立时跳起来,应和道,“娘,你等一下,我这就去问问。” 说着话,又有一个心急的后生跳起来,同小刀一起出门就跑的没了影子。 刘婶子得意,忍不住玩笑道,“你们看,女人还是要生儿子啊,什么时候男人都没儿子靠得住!” 刘叔喝了剩下的半碗酒,反驳了一句,“没有老子,你和谁生儿子去!”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听说刘嫂子当年可是村里一枝花,若不是嫁到咱们老熊岭,怕是也是进了大户人家。” “可不是,偏偏嫁了这个愣木头,吃苦还受气。” 刘婶子嘴上说的厉害,手下可是撤了刘叔的酒碗,生怕他喝多了难受。 众人自然免不得要打趣,一时间酒桌上倒是比方才还热闹了三分。 许是老冯爷早就掐算好了日子,专等后生去问,很快小刀两个就带了满身的暮色跑了回来。 “老冯爷说明日就是开猎的好日子!” “哈哈,那可太好了,家里的猎刀都磨好了,弓也拾掇好了,就等着这一日呢。” “可不是,今年若是运气好,猎上几只大牲口,那大伙儿可都能过个好年了。” 一众老少男人们听说明日就能开猎,都是兴奋起来。虽然这大半年跟着陆家做工,不缺吃喝,也不缺工钱,但猎户本性里,多半藏了嗜血和追逐,怎么可能不喜欢狩猎? 小米生怕众人只顾着猎大野兽,忘记了她的小要求,赶紧嘱咐道,“叔伯们,别忘了给我猎些纯色皮毛回来。白色的雪兔最好!” “好,我们都记得呢,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你的皮毛。不过是几只兔子,大伙儿捎带手就猎了。” 男人们混不在乎的摆摆手,小米还要再说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冯简却是抬手夹了一块蘑菇到她碗里,低声道,“放心…” 不等他说完,一直盯着这边的小刀却是忍不住了,大声道,“小米妹子,你要什么皮毛,我都给你猎回来。听说白狐皮做袄子最好,我一定给你猎一只!” 农家人淳朴,对于规矩礼仪,男女大妨都不如大户人家森严,若是有同村的后生和闺女看对眼,父母也是乐见其成,毕竟都在自己眼皮底下,知根知底。 但后生和闺女再互相恋慕,也不过是长辈在侧的时候,红着脸偷偷瞄几眼,如同小刀这般几乎是明摆着表达恋慕之意,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就有些太让人惊讶和失礼了。 陆老爹几乎立刻黑了脸,他虽然准许闺女抛头露面,操持家计,但可不代表别人能随便对待他的闺女。 陆老大也是放了筷子,倒是陆老二神经粗大,又同小刀自幼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这会儿扯着脖子嚷道,“小刀别逞能,你那两下子还不如我呢。我妹子要白狐皮,我给她猎就是了。” 说完,他发现屋子里有些安静的诡异,挠挠头还想说什么却被陆老大一把扯了回去。 刘叔和刘婶子都是急的恨不得咬牙把儿子刚才的话吃回去,不得不承认,他们夫妻先前也存了让小米当儿媳妇的心思,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一年小米一个小丫头,硬生生把吃饱肚子都成问题的陆家,经营成了整个北安州府都知名的大户,甚至带着老熊岭十八家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这是何等的手段,说得好听小米是聪慧过人,若是有什么人嘴巴歪一歪,小米绝对就要被冠上“妖孽”的名头啊。 刘家小门小户,小刀又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后生,根本没那个福分娶回这样的姑娘啊。 小刀被他们不分昼夜念叨的也是有些打了退堂鼓,但不知怎么,进了秋日,这小子却当春日过了,反倒起了思春争胜的念头。 第084章 狐假虎威 刘叔站起来就要骂儿子,无奈小刀却比他跳起来更早,梗着脖子挑衅道,“除了我,还有谁敢为小米妹子猎白狐吗?若是没有,那凭什么我不能猎?” 他这般说着,眼神却是直直望向小米身旁的冯简。 屋子里的人就是再傻,也看出小刀所问为何了,于是屋子里安静的更诡异了,就是想劝几句的人也闭上了嘴巴。 谁都不是瞎子,平日小米同冯简亲近,冯简待小米也是百般维护,谁都看得出两人有好感。但人人都猜测冯简身份尊贵,却隐约总有几分排斥,如今小刀明摆着争胜,就都有些护短的心思,或者趁机掂量一下冯简的本事。想要摘走老熊岭的第一朵花,可不是容易的事。 小米有些愣神,她身体里来自现代的灵魂,还有些不能同这个时空完美接轨。不过是一张白狐狸皮,怎么就让人人都变了样子? 再说,她要雪兔皮做布偶,也不要白狐狸皮啊。 她开口想要问,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犹豫的时候,就听身旁的冯简淡淡开口道,“不过一张白狐皮而已,又有何难。” “夸口谁不会,有能耐就进山试试?” 小刀就等着这句话呢,两眼亮的怕人,开口就追了一句。 “好,明日一同上山。” 反观冯简还是神色淡淡,没有半点儿惧怕模样,轻松接下战书,好似上山搏命狩猎,就是在家里后花园转悠一圈儿那般容易。 小米这会儿终于明白,原来她才是冯简和小刀想要狩猎的“真正对象”。 这让她有些害羞,但又焦急恐慌,开口想说什么却是无声。 桌子下边,冯简却是握了她的手,坚定又有力。 “吃饭,有空闲就想想得了白狐皮做件什么式样的新袄。” “哦。” 酒席依旧在继续,却是比方才沉默很多,但沉默之下又有暗流涌动,人人都在打量看冯简同小刀两个,怎么看瘦弱书生一般的冯简不是小刀的对手。 几个平日交好的后生,更是偷偷给小刀鼓劲。这个凑上前说把家里的硬弓借他,那个又说得了两把匕首极锋利… 这一夜,因为陆家酒桌上的不成文的赌约,也因为明日就开猎,注定让很多人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但太阳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盼望或者留恋就加快或者拖慢脚步,照旧准时准点出现在东山头。 村里妇人们在山下摆了香案,老冯爷拄着拐杖上前,带着众人如同多年以来一般,杀了公鸡祭拜山神,诚信祈祷山神保佑猎人们平安归来。 他的身后,但凡上山的老少爷们尽皆跪倒磕头,末了喝了混合鸡血的烈酒,就算同山神打了招呼,只要不坏了规矩,给山上的生灵留下根基,就可以尽情狩猎了。 冯简没有跪,鸡血酒倒是在小米担忧的目光里喝了个干净。 陆家这次进山足足有四人,陆老二先前错过了两次几乎,这次自然不能再放过,加上一个因为小米放走李林,不能伸冤而满怀怨怪之意的小娥,还有冯简和高仁主仆。 小米怎么可能不提心吊胆,但这还针对冯简一人。自家二哥的本事,她还是担心满山野兽更好,高仁更是去年冬初时候就显过威风了,至于小娥,若是没有陆老二,她同陆家实在没有什么干系,这些时日吃着陆家的饭菜却当小米是仇人一般,小米很欢喜把这个随时爆炸的“炸弹”扔进山,正好她也能得个清静,好好想想怎么“处置”她。 唯一就剩下冯简这个平日只见读书习字的,如何能拉得了两担的硬弓,拼得过满山的野兽… 冯简早换下了碍手碍脚的长衫,同猎人们一般的短打衣裤,裤脚用布条绑的利落,套在鹿皮靴子里,头发也是用布条缠好,背上背了箭筒,腰侧悬了猎刀,手拎长弓,倒别有一番硬朗霸气模样。 小米看的心醉,脸色忍不住有些泛红,琢磨了半晌还是嘱咐道,“冯大哥,我不要白狐皮。你平安回来就好!” “这天下之物,你可以不喜欢,但猎回来放到你面前,却是我必做之事。” 冯简轻弹手里的长弓,弓弦如同收到召唤,发出嗡鸣… 一旁的高仁翻了个白眼,凑到小米跟前,显摆道,“小米,白狐皮不好,我给你猎一只白虎怎么样?” 小米一腔担忧焦灼正是没有发泄之处,听他这般说,抬手就敲了过去。 “别逞能,好好护着你家少爷平安回来就好了。只要你能坐到,以后你想吃什么,随时开口都给你做!” 不想高仁听了却是没有欢喜,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晨雾在太阳的照射下,慢慢散了开去,露出通往山林深处的小路,狩猎的队伍鱼贯走了进去,最终消失在已经变成了深绿之色的灌木之后,也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帘里。 许是今年家里不缺吃穿,狩猎已经不是那么迫切的事,亦或者有了那个带着桃色气息的赌约,众人心里更多的是对结果的一种猜测,并没有往年那般的沉重。 小米忙着描画粉坊的布局结构图,还有一些木器用具图,直接送去了刘叔那里。倒是让忐忑不安的刘家见了图纸安心许多,不管小刀这次是胜是负,小米待自家不变就好。 刘婶子同儿媳桂枝儿坐在一处做针线时候,连连叹气,不知道是盼着小刀胜好还是败好。总之,怎么算,小米都是与自家无缘,于是也就叹气更多了。 白日里还好,小米忙碌起来,心里惦记少一些,晚上却是心惊肉跳,时刻听着门外有响动就要起来看看。 不说她这里如何,只说上山狩猎的村人先前还都跟着大队,但随着遇到的猎物不同,也就渐渐分散开来。好在每人都带了木哨,又多是三两人同走,若是遇到麻烦也能有个照应。 唯一有些出格的就是冯简主仆了,一来他们同村里人不熟悉,二来碍于小刀的颜面,两人渐渐就落了单,远远坠在狩猎队伍之后。 早晨进山,太阳偏西时候,有人突然发现不见了小刀的身影,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小刀发现白狐的影子了?” 旁人赶紧扫了坐在树下歇息的冯简主仆一眼,小声道,“随时听着些哨音,万一有事也能搭把手。” “成。” “哎呀,有麋鹿!” 九月的山林是慷慨的,休养生息了一年的野兽几乎是随处可见,更别说小米挂在嘴边念叨的雪兔了,为了积蓄过冬的体能,奔走在灌木间,白白一团,猎起来很是容易,比之冬日雪地上要好分辨很多。 有初次进林子狩猎的后生被支使去猎兔子,懊恼的撅了嘴巴,待得连大带小端了一窝兔子全家,就发现冯简主仆没了影子。 “呀,冯公子和高仁也没了?” “不会是也发现白狐了吧?” “没办法,这时候真是各凭本事了。” 众人议论几句,也就各自忙碌开了。毕竟等待了一年,这可是收获的好时候,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北安州冷的早,也许再过一月就要下雪了,这宝贵的一月,能猎到多少皮子,就是家里最大的一宗财源了。 奔跑,急速奔跑! 小刀觉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但前边的白色影子始终远远吊着他,他实在不能放弃。 白狐,一只成年的白狐,身形矫健在树林间跳跃翻飞,夕阳照在它腰背上,那皮毛如同银色的锦缎一般发着光,分外的诱惑。 若是得了皮毛给小米做件袄子,必定会衬着她的小脸更粉嫩,大眼更灵动… 到时候,冯简还有什么脸面留下来,小米也定然会待他更看重三分… 这般想着,小刀心头更是火热,提着最后一口气力拼命追赶,完全顾不得已经离开狩猎队太远了。 那白狐好似也累了,不断回头望向小刀,渐渐眼底就多了几分阴狠,愤然掉头转了方向。 小刀脚下不停,背上弓箭已经取在手里,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箭,最好能穿透白狐的眼睛,这样才能保下最好的皮毛。 可就在这时候,白狐突然停在一个山洞前,洞口有些深幽,借着黄昏太阳的余光,看不清里面住了什么。 小刀小心提着弓箭摸了过去,想要借着山风分辨一下气味的时候,那白狐却是突然放了一股骚气。山风调皮的立刻把骚气刮的四散,小刀迅速掩盖了口鼻,再想搭弓的时候,那白狐狸已经没了踪影。 不必说,肯定是钻进洞里去了。 若是平日小刀肯定要多探查一下,但这会胜利就在眼前,让他脑里兴奋的根本冷静不下来。 若是这个山洞是白狐的老巢,说不定还会多猎两只回去。 小刀拨开洞口的灌木,一步步摸了进去,甚至连灌木上几根在夕阳余光下闪着金光的毛发都没有看见… “嗷!” 闷闷的吼叫声从山洞里传出去,震得整个山林都在发抖。 这是山林王者,老虎的咆哮。 小刀眼望着身前身后的两只吊睛老虎,握着弓箭的双手都在哆嗦,若不是靠在山洞冰冷的洞壁上,他几乎都要软倒下去。 出生在猎户之家,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大虫凶猛。陆家那位祖父,凶名传遍北安州,也不过是猎了几头黑熊啊。 第085章 千钧一发 老虎这等真正的凶兽,除了去年高仁侥幸猎到一只,再没听说过。 即便箭术最高超,胆子最大的猎人也不敢单独面对山林之王,更何况还是两只? “完蛋了!” 小刀极力握着手里的弓箭,想去摘腰侧的猎刀,又觉得手脚僵硬的不听使唤。 怪不得老辈人都说白狐有灵性,怕是方才那只白狐被逼急了,这才引了他陷入这等绝地,借老虎的爪子,把他这个猎人变成了猎物。 若是离得狩猎队不远,他还能吹哨子求救,这会儿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两只老虎哪里知道小刀如何后悔,倒是欢喜这等送上门的美食。熟睡被打扰的恼怒,尽皆都发泄出来。 公虎按耐不住,第一个扑了过来。 小刀双腿一弯,一个滚地躲到了一边,不想母虎已经近在眼前,许是有些猫戏老鼠的恶趣味,母虎并没有动口,只是一爪子挥过来,抓破了小刀背上的衣衫,几道血痕立刻出现,随即渗出血来,疼得小刀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斯斯抽着冷气。 两只老虎越发对这个新玩具感兴趣,互相对视一样,摇晃着大脑袋又扑了上来。 小刀终于扔了半点儿用处没有的弓箭,直接抽出了长刀,一边拼命舞动,一边往洞口退去。可惜,一只老虎就已经是王者,两只绝对是无敌的存在。 还没等离得洞口近几步,小刀全身的衣裤已经没有完好之处,丝丝缕缕的血迹渗透出来,疼得他暴怒。 “该死的畜生,老子今日和你们拼了!” 自知生存渺茫,小刀也是豁出去了,所有的恐惧都化成了愤怒,抡起手里的猎刀就疯狂砍了出去。 可惜两只老虎平日别的不会,闪躲腾挪的身法最纯熟,抓扑腰甩的本事也是独步山林,哪里会惧怕一个小小“食物”的威胁啊。 小刀的挣扎反抗,不过是“食物”自身加热的一个过程罢了。 母虎许是有些饿了,不耐烦继续陪着食物玩耍,趁着公虎一爪子拍翻了小刀的间隙,张开血盆大口就扑了上去。 这一嘴下去,若是咬实了,就是神仙也保不住命啊。 小刀剧烈的喘息着,迎面的腥气熏得他脸色发白,想要躲闪却是被公虎爪子按得结结实实。 如此关键时刻,千钧一发,命悬一线,一只闪着幽光的匕首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刁钻又狠辣的直接插在了母虎暴露的胸口,尽根而入! 母虎疼得大吼一声,翻滚在地,前爪好似想要拔出匕首,却百般不成,于是只剩了惨嚎不已。 公虎惊了一跳,松了爪子立刻护在母虎身边,扭着硕大的头颅往洞口看去。 这会儿,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银色的晒月光在山林里,偶尔反射进洞口,微微有些光亮。 这丁点的光亮,又被一个人遮的严实,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神色,但身形却是被月光勾画得淋漓尽致。 “嘶!” 小刀满眼的希望却被这个身影击得粉碎,他想说话,出口却是痛得吸气。 情敌,很大程度上就是死敌。无论是远古时候,一棒子打翻女人拖回山洞,还是如今明媒正娶,其实归根到底都是男人的战争而已。 昨晚在陆家,他可是用尽一切本事把情敌逼到了山林里,以他最擅长的方式,想要占尽先机,赢得心仪姑娘的芳心。 不想,在他命悬一线,最是危险的时候,情敌却突然出现了。这还要什么好说的,帮忙救命绝无可能,怕是眼尖老虎吃了他,再拎根骨头回去给村人,就是莫大的“恩情”了。 冯简看似随意的站在洞口,其实整个人却是微微前倾,脚下丁字步,右手搭在腰带上,双眼眯着,随时准备再甩匕首。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小刀,微微皱了眉头。方才看见一只白狐在附近奔跑,本来还要追击,却见小刀紧随其后。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虽然先前有些意气之争,倒也不至于让他下手抢夺。不过,那狐狸引诱小刀进洞却是意图太明显了。 果然,白狐进洞之后直接山体缝隙钻了出去,当真是悄无声息。而小刀窜进去,却有虎啸传出。 他顺手射杀了狡猾的白狐,再进来时候正巧救了小刀一命。 公虎却是没有小刀和冯简那么多的心思,自家媳妇儿挨了刀,惹得它立刻暴怒,几乎在锁定洞口目标的时候就纵身扑了过去。 虎身修长,肩背线条,即便在这样昏暗的夜色里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划过洞口时候那般敏捷又优美。 可是,落地时候,公虎却是同母虎一般惨嚎起来,洞口里的血腥味道更加浓重了。 冯简不知合适已经卧倒在地,手里的匕首反射了月光,更显森冷,刀尖上的虎血刺眼的红。 小刀瞳孔猛然缩紧,心底即便再不愿意,也是对冯简生出了三分钦佩之意。 从公虎起跳到洞口,不过短短一瞬间,冯简倒地挥匕首,直接给公虎开了膛,这对眼力,武艺,胆量,都是绝大的考验。 别说他一个毛头后生,就是整个北安州的老猎人也没这个本事… 冯简鱼跃而起,一脚踩了尚且在挣扎的公虎,直接在脖子上插了一刀,末了抽刀又往洞里走来。 小刀没来由的心慌,伤痕累累的身体僵硬之极。 但是刀光落下,却是母虎也被送去同公虎一起见了阎王爷。 “你…” 小刀只觉浑身一松,还想要说话的时候,洞外却是窜进来一个小小身影。 “少爷,你也跑的太快了,我不过是猎了一只野猪,你就没影了!为了娶小米,是不是也太…” 扛了一只半大野猪的高仁抱怨到一半,突然见得地上的小刀,就惊疑问道,“咦,这不是要抢小米的刘家小子吗?少爷,宰了他?” 小刀猛然抬头,不知为何,这般昏暗的山洞,他依旧清楚看到了高仁眼底的冷酷狠绝,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好似他是蝼蚁一般渺小,这样的眼神非杀人无数不能练就。一个小小的孩子,难道出生就在死人堆里混迹? 小刀狠狠打了个寒颤,突然为了先前诸事后悔起来。 老熊岭的后生里,他是头一个,却忘记了天下之大,他也不过是某些人抬手就能碾死的臭虫… “罢了,唤人来帮手。” 冯简拔出母虎心口的匕首,冲着高仁摆摆手。高仁撇撇嘴,低声抱怨了一句什么,到底还是跑了出去,但转而就扔进来两只白狐,嚷道,“少爷,你方才猎的狐狸啊?既然都赢了,留着这小子的命倒也没什么。” 冯简没有接话,寻了洞口的枯枝点了篝火,这样的夜晚,浓重的血腥气会引来旁的野兽,篝火就是最好的屏障。 高仁转悠了两圈,许是也担心杀了小刀,回去小米要埋怨他,于是不情不愿的几个纵越钻进山林去了。 果然,很快就有野兽寻了血腥气赶了过来。绿莹莹一般的眼珠,那是狼群。咆哮着的黑影,是野熊。夜枭一般在树上跳跃的,却是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冯简坐在洞口,依靠着死去的公虎,不时往篝火里添加枯枝。偶尔有胆子大的野兽上前,他就抬手打发了。 那般闲适优雅的模样,倒好似这里不是危机四伏的山林,反倒是自家后花园一般。 小刀忍着撕裂的痛处,扶着山壁走到洞口,看到如此,就沉默的依靠着坐了下来。 空气好似凝固一般,终于,山林里隐约传来嘈杂之声,老熊岭的乡亲们赶来了。 小刀嘴巴动了动,狠狠咬牙说道,“小米是你得了,我不会再争!还有,谢你救命之恩。” 冯简好似没有听到,起身展望慌乱犹豫的野兽,良久才应了一句。 “不必,本就是我的。” 小刀冷了一瞬,转而明白其中含义却是胸口剧烈起伏,转而又长叹一声。 愿赌服输,对于他来说还是好的,原来从赌局开始之前,他就输了。这实在有些伤人… “小刀!冯公子!” “别怕,我们来了!” 猎户们有的敲打这手里的猎刀,发出金铁之声吓退野兽,有的举着火把在身侧挥舞,有的搭弓上箭,尽皆满脸急色的赶了过来。 头狼瞧瞧身后不多的十几员属下,不甘心的长嚎一声退进了山林深处,野熊狠狠撞了几下树干也是掉头走了,剩下一众野兽更是神速,早就没了影子。 人类虽然个体弱小,但只要集结成群就绝对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猎户们赶走了野兽,顾不得抹去头上的汗珠子,几个箭步窜到洞口就嚷道,“冯公子,你没受伤吧?” “对啊,对啊,小刀呢?” “这臭小子…” 猎户们说到一半,见冯简让开身形就要进洞,结果抬脚就被洞口的死虎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老虎绝对在山林里笑傲三五年了,小刀撞到它嘴边,还有命吗? “小刀!” 一个临行前受了刘家夫妻嘱托的猎户惊得厉害,声调都变了。 然后就听他的脚旁传来一声虚弱的应和,“郭叔,我没事…” 猎户们赶紧伸出火把去看,就见血葫芦一般的小刀依靠在山壁上,虽然脸色白的怕人,狼狈不堪,却是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都是欢呼起来,这个去寻了水替小刀洗伤口,那个从包裹里取伤药,忙个不停。 第086章 开猎第一杀 一时间倒是冯简主仆被冷落在洞口,高仁翻着白眼跳上一块石头,嚷道,“新人进洞房,媒人扔过墙!” 冯简正往火堆里扔树枝,闻言差点儿被火燎了手。以后是不是要杨伯教高仁读读书,否则这般用词,实在有些贻笑大方。 高仁却是不管这些,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取出一根三寸长,苞谷杆儿粗细的腊肠,笑嘻嘻刚要递到嘴边,到底还是耐不住自家少爷的眼刀,不情不愿的掰了小半截… 主仆两个烤火,吃完腊肠,猎户们也忙完了,这才想起方才失礼,于是纷纷上前代小刀道谢。 “冯公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否则小刀就没命了。” “就是,这小子平日就是个鲁莽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一般计较。” 显然众人都在小刀嘴里听说了事情经过,对于冯简不计前嫌,冒险出手救了情敌,这般仗义宽厚的胸怀,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佩和喜爱。 “以后冯公子就是我们老熊岭的恩人,但凡冯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各位见外了,”冯简笑的温润,哪里还有先前一刀把老虎开膛破肚的凶狠,“就是生人遇到也会路见不平出手相救,更何况还是乡里乡亲。” “这话不错,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众人见冯简不曾端架子,又想起先前待他冷落,都是羞愧,于是更加热情起来。 “冯公子,你当真一刀就扎中了虎心?” “对啊,真是好刀法!” “还有这公虎,一刀开膛破肚,实在太厉害了!” 众人七嘴八舌问询个不停,冯简话不多,偶尔几句却是没有让任何人觉得被怠慢。 待得众人安顿下来,冯简这才说道,“再有两个时辰,天色就要亮了。不如直接去县城把皮毛卖了吧,顺便也给小刀寻个医馆看看,开两副药吃。” “这…” 众人有些犹豫,毕竟才进山一日,收获不多,但不回去又当真怕小刀伤势加重。 正是这样的时候,照料小刀的后生却是突然嚷道,“哎呀,小刀身上发烫了!” “快去打水,浸湿布巾给他盖头上。” 众人都是急了,哪里还有什么方才犹豫的模样,虽然狩猎重要,银子重要,但老熊岭十八家是一家,什么也没有自家孩子重要啊。 几个没什么收获的猎户帮忙抬了两只老虎,高仁自己一个就扛了半大的野猪,外加拎着白狐跑在了前边,几个后生轮流背了小刀,其余猎户则带着自己的猎物或者皮子,前后照应着,踩着夜色一头扎进了山林… 秋日的清晨,风色已经很是寒凉,山林间的雾气更是湿冷的好似要浸透进骨子里一般。 北安州府外的田野,苞谷已经被收割干净,只剩了荞麦还在顽强的吸收着秋阳的余热,还有土壤里的所有养分,争取再给百姓添上三月的口粮。 偶尔有鸟雀在田间地头飞舞,找寻着不小心落下的苞谷粒或者麦粒,转而欢快的叫嚷几声。 早起的匠人拎着养家糊口的工具,农人赶着牛车进城送税粮,几乎把城门挤的水泄不通。 守城门的兵卒们打着呵欠,懒洋洋的收着铜钱,偶尔呵斥百姓几句,惹得百姓点头赔笑。 当然也有远路赶来的车马,一块银子送上去就能提前进城,免不了被百姓羡慕嫉妒之下,低低咒骂几句。 就在这样的时候,远处却是走来一队古怪的人,尽皆都是穿了短大衣裤的壮汉和后生,腰侧有刀,背后有弓,剪头有滴着血的野兽… “哎呀,是猎户进城了!” “今年秋猎已经开始了?这些杀才的好日子可是到了!” “就是啊,哪里像我们整日在田里刨食,过得苦哈哈,人家进山射两箭就有白花花的银子进兜呢!” 城门口的百姓,有的羡慕,有的嫉妒,都是议论起来。 然而待得队伍走进了,眼见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些小伤,一个被背着的后生更是血葫芦一般,众人又惊得瞪了眼睛。 “哎呀,这是出什么事了,被野兽咬了?” “你眼瞎啊,没看到那两头老虎啊,这是踢到铁板了。” 百姓们议论两句就算了,那些车马里却是有南边来收皮货的商贾,见到众人肩头的猎物,几乎是喜得差点儿直接跳下车,吆喝着马夫就追了上去,不断攀谈抢问着价格。 可惜老熊岭的汉子们心急给小刀看大夫,哪里顾得上这些。甚至有些人惦记城门口的兵卒刁难,右手都握上了刀把。 结果,城门口的小校尉今日居然一改“周扒皮”的本性,只公事公办收了几十文铜钱,连野鸡兔子都不曾截去一只。 老熊岭众人都是惊奇,却也没有上赶着给人家送好处的道理啊。 倒是冯简眼底有异色一闪而过,待得老熊岭众人走得没了影子,有平日自觉受校尉厚待的兵卒凑到跟前,小声问询,“老大,方才那些猎户可是没少整好东西啊,您怎么没撸点儿下来,就是留个兔皮给嫂子镶个袖口也好啊。” “放屁!” 不想平日笑呵呵的校尉却是瞪了眼睛,低声喝骂道,“你瞎眼睛了,想死也别拖累兄弟们啊。你也不看看那是哪里的猎户,还敢随便下手,也不怕手被剁了!” 那兵卒被骂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好在还有同僚幸灾乐祸给他解惑,“那是老熊岭的人,咱们府尹老爷如今可还提心吊胆怕乌纱不保呢,就是因为这个老熊岭。你还敢伸手,纯粹找死呢,不等巡查御史抓你尾巴,咱们府尹老爷就先把你扔大牢去了。” “哎呀,我可真是昏头了!” 不说城门口的兵卒和百姓如何议论,皮毛商们如何心急,只说小刀被送进医馆,灌了一碗药汤,重新换了药,虽然没有立刻退烧,却是让大伙儿安心许多。 眼见太阳升到了三竿高,众人都是疲惫不堪,医馆门口隐约有人探头探脑,冯简就喊了高仁上前交代几句。 高仁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走了出去,没多大会儿,医馆外边的人就聚得更多了。 有猎户出去看看,末了兴奋回来嚷道,“哎呀,怎么几个皮货行的掌柜都来了,难道都是奔着咱们的猎物来的?” 冯简却是点头,“方才高仁去几个皮货行走动,透了消息出去,这些过来倒是省了我们一番手脚。” 猎户们都是有些兴奋又忐忑,毕竟平时都是他们带了猎物去皮货行,往往猎物被东挑西拣掀起一番,最后价格也压得极低。 如今,居然有让这些精明掌柜撵上门的时候,真是不容易了。 冯简却是不管这些,家里的小米昨夜不知道如何担心呢,早些回去比什么都重要。 他问小药童借了纸笔,写了几个数字,末了又嘱咐猎户们如何行事。 猎户们虽然觉得惊奇,但天生对于读书人的敬畏,外加冯简独立杀死两头老虎的战绩让他们信服之极,于是谁也没有多话,出门就忙碌起来。 很快,暂放在医馆门口的猎物就被分成了三处。 公虎同两只麋鹿,十几只毛色艳丽的山鸡放到了一起。 母虎则伴着两只雪狼,最后一堆是两只红狐狸外加四只紫貂。 至于那只白狐和半大的野猪,早被高仁扛进了屋子。 几个皮毛行的掌柜,同行是冤家,即便恨不得对方立刻关门大吉,但聚在一起总是免不得皮笑肉不笑打个招呼。 正是琢磨怎么进去同猎户们说几句,花最少的银钱独吞这批猎物,不想猎户们却是手脚麻利的把猎物折腾的整整齐齐。 有人就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猎户们憨厚,嘴笨,若不然往年也不会被压榨了那么多银钱。但这次却是不同,高仁跳出来直接在每堆猎物上拍了一张纸,嚷道,“这些猎物分三堆,每堆有底价。我们少爷说了,任何人出价不能低于底价,其余随便加价,价高者得。” “什么?这可…” 七八个皮货行的掌柜都是有些皱了眉头,无奸不成商,他们自然想的明白这其中关隘,不但占不成便宜,怕是还要多掏一些银子,才有可能把猎物拿下。 这同他们初衷太大不同,但若是放弃,扭头看看各个同行,再望望阳光下闪着金光的虎皮,紫色幽光的貂皮,红似火的狐狸,若是被别人都去,以后还能不能碰到这样的好皮毛。 也许狐狸和雪狼,紫貂都能再看到,但老虎可是难得。听说去年有人冬初时候捡了个一个漏儿,最后那张虎皮可是进了大将军府,成了大将军的心头爱,自然献虎皮之人也没少的好处。 如今可是一公一母两只,实在罕见。 抢,即便多花些银钱也要抢! 高仁那里厌烦看这些掌柜打着肚皮官司,每人扔了一张纸,又递了笔就高声吆喝起来。 “要买赶紧出价,不买就让路,急着回家吃饭呢,老子饿了好几日了!” 小小的孩子,是谁家老子啊! 几个掌柜都是心下腹诽,却也没有功夫计较,要防备同行比自己出价高,又不舍得多加太多银子,这实在是个伤脑筋的活计。 第087章 何物能得你欢喜? 好不容易几人都出了价,高仁收上去看了一眼,末了扬着其中一张问道,“谁是杨三掌柜?” “老朽就是。”一个身形微胖,五十左右年纪的老头儿笑眯眯走了出来。 “就你出价最多,总共…嗯,四百一十两,赶紧交银子把猎物拉走。” 高仁生怕算错了账目,没办法同小米交代,仔细掰了手指头,晃了头上的小辫子,那模样倒是有几分童子的可爱,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杨掌柜也没想到他居然得了所有猎物,欢喜同一众脸色不好的同行们拱拱手,当真交了银票,喊了小伙计把老虎雪狼之类拉了个干净。 一众掌柜们都是恨得跺脚,后悔没有再多加个二三十两,北安州开猎第一批猎物,甚至还有两头老虎,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有人想起高仁扛进去的白狐,就高声喊道,“小兄弟,你那只白狐卖我吧,我出价…六十两!” “不,还是卖给我吧,我出七十两!” 眼见几人要争起来,高仁却是不耐烦摆手道,“多少钱也不买,那是要给小米做袄的!我们少爷还怕不够用呢,你们就别想了。” “这真是太…”有人想说浪费,但突然想起闺蜜叫小米的姑娘,确实赶紧住了口。末了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散了开去。 倒不是他们胆小,畏惧一个小小的老熊岭,畏惧陆家这个半猎户半农户,实在是先前陆家招惹来的巡查御史,把府尹老爷吓得成了鹌鹑,跺一脚府城都要颤三颤的隋师爷更是被撵回了老家,至于那个纨绔杜大少还在牢里望天呢… 和气生财,陆家这样的人家,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还是少惹为妙! 高仁是没把这些商贾放在眼里,猎户们则是被薄薄的银票晃的想要昏倒,这可比往年多卖了一倍的银钱啊。 冯简招来小伙计换了几十两碎银,末了付了药费,又加了二两赏银,打点的药铺掌柜同小伙计都是欢喜起来。 剩余银两,冯简取了二百两,之后全都推给了猎户们。 两只老虎的价格几乎卖出了三百两,如今冯简这般分配可是太吃亏。猎户们自觉占了大便宜,想要推辞,冯简已经摆摆手带了高仁出去,显见是要去采买带回村里的东西。 猎户们聚在一起商议了几句,到底还是把银子留了下来。毕竟都在一起住着,天长日久,总有回报这份情义的时候,而且狩猎的日子起码还有一个月,到时候多猎些好皮子送去给小米也没分别啊。 这般想着,众人就留了两个后生照料渐渐退了热度的小刀,其余都是咧着嘴上街了。 开年第一次打猎,家里人都盼着呢,媳妇儿那里可以将就一下,但老人总要孝敬两包点心,孩子也要抓半斤芝麻糖甜甜嘴巴啊。 冯简带着高仁走在街上,反倒是有些茫然。自小家里可谓是富庶已极,很多时候不需要银钱,天下最好的东西就送到眼前了。如今第一次凭借本事赚了银钱,少的可怜,花用起来更是艰难。 到底要买什么,还能讨小米的欢心,又兼顾照料到陆家人? 街边一个姑娘正带了丫鬟挑拣小摊上的泥人,不时欢快笑出声,冯简瞧着她同小米年岁相当,就走了过去,开口问询,“姑娘,若是备礼给你,何物能得你欢喜?” 那姑娘突然被问及,吓了一跳,慌忙扯了袖子掩脸孔,待得看清冯简模样却是又娇羞的放下了手臂,扭捏应道,“嗯,这位公子真是…当然是首饰了,只要奴家戴在身上,见一次就会想起公子…哎,哎!公子,你做什么去?” 姑娘才说到一半,冯简却是点点头就走了,惹得姑娘伸手要拉,却被高仁笑嘻嘻拦了下来,“我们主子为给主母买什么礼物犹豫不定,多谢姑娘指点了。” “什么,他娶妻了啊?” 姑娘极是失望又羞恼,带了丫鬟扭头就走掉了。 高仁笑的更是欢快,抬脚追上已经进了首饰楼的冯简。 首饰楼的掌柜是个眼睛厉害又精明的,介绍了两支玉钗之类,见得冯简摇头,并不为他的吹嘘打动,就猜的是碰到了眼界高又识货的,于是当真捧出了一对儿玉镯儿,碧绿的色泽好似夏日里一片最嫩的新叶,透彻又明朗,隐隐又有幽光涌动。 冯简轻轻翘起了嘴角,掌柜开价二百两,冯简直接扔了一百五十两银票,掌柜也笑呵呵收了起来。 冯简弃了雕工精美的檀木盒子,直接把镯子包好放在胸口,末了又进了旁边的布庄买了衣料… 自从猎队进了山,老熊岭上就安静的厉害,这是开年第一次狩猎,男人们不在家,老人女人们守紧门户,娃子们除了半日在陆家读书,其余时候也都被看在家里,轻易不能出去玩耍。 陆家大院,少了冯简主仆,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东西,吃饭时候,眼见空了两个位置,小米的筷子扒着米粒就有些难以下咽。 当然,陆老二和小娥的位置也空着,被她华丽丽的无视了… 这日午后,小米盘算着明日建房子的马师傅就要来建粉坊,就要去山下看看草棚里的粮食菜蔬是不是足够。初一刚好牵着家里的几匹马从外边回来,已经开始抢秋膘了,几匹马如今比之刚进门时候可是雄壮威风许多。 小米忍不住拍了拍初一的肩膀,夸赞道,“初一辛苦了,这些马可是膘肥体壮啊,哪日给你做好吃的,奖励你。” 初一许是听不懂,但却最是喜欢亲近小米,笑地灿烂,露出一口白牙,惹得小米羡慕,“你啊,真应该去拍牙膏广告。” “牙膏是什么,好吃吗?” 高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接口嚷道,“饿死我了,小米快开饭!” 小米习惯性的抬手敲了他一记,“天天饿,你是饿死鬼投胎…啊,不对,你怎么回来了?” 小米嗔怪到一半才想起,高仁跟着冯简进山了。如今高仁回来,那么… 午后的阳光,温柔的洒在陆家门前。门槛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盼望着赢得“赌局”的某个男子吗? “我回来了!” 冯简扬起嘴角,笑容前所未有的明朗,他扬起手里拎着的白狐,“看看这是什么?” “呀,太好了,冯大哥,你赢了!” 小米欢喜疯了,冲上前就要抱着冯简跳跃,转而却是想起她作为“彩头”,这般欢喜,是不是太不知羞,于是捂着脸又扭头跑进了院子。 “爹,大哥,冯大哥回来了!” 冯简望着精灵般跳跃着跑远的姑娘,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这一瞬,他万般确信,他以后的日子里不能没有这个姑娘,那么有些事就该放到案板上,开始进行了… 陆老爹和陆老大听得声音都是迎了出来,待得见到挂在树上的白狐都是笑的灿烂。虽然小米成了两个男人赌注,这让陆家上下都恼怒,父子两个打定主意,小刀就是赢了,也绝对不能把小米嫁他,但如今冯简赢了,这可是自家人,当然最好不过了。 不得不说,这父子俩的脑子有些呆,却也呆的可爱。 陆老大寻了尖刀就开始给白狐剥皮,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尽早把皮子鞣制出来,也好给妹子做袄子了。 高仁见陆老爹拉着冯简问起上山行猎之事,小米借着倒茶的机会也是凑到跟前,他自觉受了冷落就开始捣乱。 于是一抬手就把硕大的包裹放到了桌上,“卖虎皮得了银子,这是给家里买的新料子,都是…不,一大半都是我挑的!” 小米见包裹露出的一角显出了绸缎的光泽,就伸手边打开边问道,“冯大哥怎么还买了绸缎,是不是花了很多银子?” 冯简抿了一口茶水,眼里闪过一抹促狭,简单应了两个字,“做袄。” 果然,小米刚刚退了红晕的脸色又重新爬满了红霞。 陆老爹居然没看出自家闺女在他眼皮底下被“调戏”,反倒埋怨道,“都是一家人,狩猎赚了银子,你就自己放着,总有用处。若是觉得缺了衣食,只管跟小米说就是了。” 小米实在很想翻个白眼,在老爹心里,她这个姑娘是不是外号叫田螺啊,无所不能… 冯简嘴角不自觉又翘了起来,他之所以滞留在老熊岭,一来是被小米层出不穷的古怪财路吸引,二来也是留恋陆家老少这般亲近的相处。虽然有些时候,当爹的要被闺女“管教”,当兄长的要被妹妹“支使”,有些不合礼法,但他自小长大的地方,最是重礼法,却很难寻到一点儿温暖。 而陆家却是每日暖的他都想不顾仪态,睡个懒觉,伸个懒腰… “少爷回来了?” 老杨听得消息,从院外赶回来,上下打量主子并没有受伤,神色如常,于是才笑眯眯说道,“门外有后生从车上卸米粮呢,少爷买回来的?” 高仁跳起来,嚷道,“哎呀,我忘了还有旁的东西了。小米,快来,我还猎了一头野猪!” “真的?”小米也是欢喜,放下料子就跑了出去,转而又回身嘱咐,“冯大哥,你帮我把包裹放回房间,别沾了油花儿,不好洗呢。晚上,咱们开桌儿酒席,庆贺你们得胜归来!” “好!” 第088章 双喜临门 小米突然想起一件大事,赶紧问道,“我二哥和小娥呢?” 不等冯简应声,高仁已经不耐烦的扯了她出门,“你二哥上山之后就带着那个小鸭还是小娥的去寻师傅去了,我去看过了,人家山顶洗温泉呢!” “温泉?我二哥居然没带我去过!今晚回来不给他肉吃!” 小米碎碎念着的,带着高仁穿过院子,迎着帮忙搬了米粮等物进来的村人,笑着招呼他们送去灶间。 冯简同高仁都不是擅长厨事之人,本身又不耐烦货比三家,选了一家粮油铺子,可着手里的银钱买了一通,免不得就闹了笑话。 小米惦着手里足足二斤沉的一包八角,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再看看那几袋子粳米和细面,几坛子素油,又觉得庆幸。 江大娘惦记一起出猎的儿孙,转悠着有些不好开口,小米赶紧借口家里没有面肥,让她回家取一块。 于是,江大娘喜滋滋的回去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灶间堆得满满,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鱼肉蛋,应有尽有,院子里,陆老大剥完狐皮又开始收拾那头野猪,猪肉直接从猪身上割下来,真是新鲜的不能再新鲜了,小米翘起了嘴角,挽了衣袖就准备大展身手了。 萝卜丸子汤,鲜蘑炒鸡丝,火爆肝尖,肉片焖扁豆,烧樱桃肉,椒盐排骨,宫爆鸡丁,糖醋鱼… 江大娘匆匆看过家里儿孙回来,见得小米忙的团团转,赶紧上前帮忙,她也是上了年纪,居然把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了。 待得饭菜准备的差不多时候,刘婶子同刘叔背了小刀上门来磕头,她才突然想起,扯了有些惊疑的小米低声说道,“小米啊,我听说小刀在山上闯了老虎洞,若不是冯公子冒险救他,怕是就没命了。” “啊,还有这事。” 小米听得惊了一跳,转而望着堂屋里弯腰搀扶刘家人起身的冯简,突然心头就涌起了一股骄傲。 这般心胸豁达,又文武双全的男子,居然是她的… “小米?小米,你怎么脸色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哎呀,这事可不能耽搁,听说小刀先前在山上就发热,差点儿没命…” 江大娘微凉的手心摸上小米的额头,羞得她更是厉害,赶紧遮掩道,“大娘,我没事,就是忙的有些热。你帮我给锅下再添些柴,我要蒸米饭了。” “好,这个粳米虽然好吃,我却是不常做,不知道放多少水呢。” 江大娘应着就忙碌起来,小米也是收了心,继续整治饭菜。 院子里,磕头道过歉的刘家三口路过灶间时候,小刀到底忍不住往灶间望过来。 灶间门口散溢着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隐隐的饭菜香气惹得人想要吞口水,但是其中忙碌的姑娘,好酒好菜都是属于另一个胜利者。 这个认知让小刀沮丧却又生不出什么仇恨的心思,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有人比你高一点儿,你可能会加倍努力超越,有人比你高一截,你会嫉妒,但若是有人同你是天地之差,云泥之别,往往就只剩了仰望和敬畏了。 冯简就是这般的存在,面对两只老虎,他几乎是颤抖着做好了成为“食物”的准备,但是冯简却沉着冷静,挥手间毙命两只老虎。他不知道冯简一个贵公子,如何练就这等本领,但却是他一辈子做不到的… 许是听得儿子叹气,走在一旁的刘婶子心疼的不成,低声安慰着,“儿啊,年底娘就找媒人给你挑个好姑娘。” “好。”小刀同样低声应了,最后看了一眼灶间里隐约的身影,好似想要刻在心头一般… 多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少年再想起曾经的恋慕,实在有些觉得惶恐。但如今却是只有满满的遗憾和苦痛… 秋高气爽的时节,秋风里带了冬日的预报,免不得就多了三分寒凉。陆家的饭桌没有再开在院子里大树下,重新挪回了堂屋。 大大的圆桌,被小蜜蜂一般忙碌的小米,带着高仁同初一两个我小帮手添的满满。 高仁忍不住偷吃,被小米抓了现行,笑骂几句,撵了他同初一去洗手。 陆老爹笑眯眯坐在主位上,同坐在客位的冯简,一个端碗,一个倒酒,都是眉眼间带了笑。 江大娘也是笑呵呵掩盖好篮子,同小米挥挥手出了大门。 篮子里,有小米拖他给刘家送去的一碗排骨,还有分她的一大碗米饭,一碗樱桃肉。 想着小刀那日的无礼,陆家如今还能这般照料周到,可见仁厚。这可是她这老婆子的福气,也是整个老熊岭的福气。 这般想着,她的脚下越发轻快了。 而这会儿,老熊岭上家家户户院子里都飘着肉香,虽然开猎第一次收获不多,但男人们拿回家的银子却比往年还要多,这实在让一家子老少惊喜之极。 好的开始就是好兆头,今年肯定会是个大丰收啊。 老百姓最欢喜的就是日子有奔头了,平日被女人们藏得严严实实的酒坛子也被搬了出来,男人们吃的伶仃大醉… 老熊岭外的山路上,一辆青布马车正载了陆老三和两个同窗,狗子充作车夫,就那么兴冲冲赶了回来。 不等到得山口,就见到外边堆了很多条石,再走进了,先前进出不限的山口,居然拦起了木栅门。 陆老三刚要下车,就有守门的后生惊喜的从里边跑了出来嚷道,“谦哥,你回来了,今日家里热闹呢,听说小米开了酒席!” 陆谦眼睛一亮,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石头和木栅门是什么时候建的啊?” “哈哈,谦哥,让你惊喜的还在后边呢,以后你慢慢看。这老熊岭都被小米买下来了,以后都是自家得了。” 两个后生直接大开了木栅门,狗子兴奋又好奇的一甩鞭子就赶着马车走了进去。 陆谦眼见山口两侧簇新的院落,排列如同士兵的水井,长龙一般的水渠… 这变化也实在太大了! 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个也是从窗口望出去,忍不住笑道,“好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山庄啊。” 说罢,两人一左一右扯了陆谦,玩笑道,“亏我们平日还以为你家贫寒,不肯要你请客喝酒,原来你家里这般富庶。哼,以后可不能再被你骗了!” “就是,你小子不仗义啊。” 陆谦听得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几月,我家小妹…” 说道一半,他突然想起不好说起小妹太多,于是又改了话头,“我家小妹今日开了酒席,咱们赶紧回去凑个热闹。” “好啊,这一路可是折腾死本公子了,先祭一下五脏庙!” 三人说笑着,车外的狗子根本不用催促,鞭子甩的几乎要飞起来,顺着山路就往岭上赶去。 陆家的饭桌,众人也是刚刚提起筷子,突然听得有人拍门,小米还以为是陆老二回来了,忍不住就扔了筷子跑过去,抱怨道,“二哥,你还知道回来啊,让你打猎你居然…啊,三哥!” 陆谦欢喜的摸摸妹子的头顶,也是欢喜之极,“小米,我回来了,你又长高了!” “你都走多久了,再不回来大哥都要娶媳妇了!” 小米嘴上抱怨,手里却拉着哥哥的袖子不撒手。突然见得门外还站了两个陌生书生,于是就道,“哥,你带了客人?” “啊,这是我两个同窗好友,我邀请来家里小住几日。” 陆谦简单说了一句,眼见陆老爹和冯简等人站在台阶山,就赶紧迎了上去。 程子恒假意擦擦嘴角的口水,扯了陆谦抱怨,“怪不得你先前不让我们来做客,原来是家里藏了个这么美的妹子?” “就是,我赖着不走了。” 刘不器也是附和,惹得陆谦翻白眼,直接扯了这两个不知道客气的吃货上前给老爹行礼。 陆老爹也是欢喜儿子带了同窗回来,先前一直惦记儿子在书院被欺负,如今倒是放心不少。 程子恒同刘不器都是大家族出身,礼数自然不差,待陆老爹也亲近如同晚辈子侄,几乎立刻得了陆家上下的喜欢。 陆家人口多,饭桌儿本来就大,这会儿多了三个人也不算挤,小米忙着添碗筷,眼见狗子缩在门外不肯上桌儿,就直接给他盛了半碗米饭盖了半碗菜,喜的狗子连忙把双手在衣衫上搓了好几下,这才小心翼翼接了过去。 小米拍拍他的头,嘱咐道,“不够吃就去灶间盛饭,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拘束。” “是,小姐!”狗子重重点头,鼻子酸的厉害。 本来就是庆贺冯简狩猎大获全胜,如今又是一家团圆,这顿饭自然吃的是热闹之极。 不说高仁和初一原本就是吃货的中坚力量,如今加上离家多日的陆老三,还有程子恒和刘不器这两个新生力量加入,陆家的方桌简直是杯盘狼藉,菜汤都没剩一滴。 这还是在小米紧急又下厨炒了几个快手菜的情况下,否则今日就要闹笑话了,客人上门填不饱肚子,陆家可丢人了。 酒足饭饱,加者路途疲惫,陆老三直接直接带了两个同窗回正房西屋睡了。至于陆老大,最近一直睡在山下的门房儿。还有一个陆老二,直接被忽略了,他不是喜欢往山上跑马,直接睡山上得了。 第089章 难舍 江大娘是个极勤快又周到的,家里吃完饭特意赶来帮着小米又拾掇碗筷,洗洗涮涮。 即便这般,小米忙完也是天色昏暗了。 小米送了江大娘,关了院门,扭头望望自家院子,虽然比之先前安静许多,但每个屋子里都住了人,都是她熟悉又亲近的人,这种满足让她满足之极。 前世最害怕的就是孤单,是无根浮萍一般没有归处,如今这般忙碌却分外充实,让她忍不住想要感谢上天,给了她如此幸福的家园… 冯简站在东厢廊檐下,眼见门廊上悬挂的红色灯笼照在心爱的姑娘身上,好似替她披了一件红色霞衣,美则美矣,却隐隐有丝虚幻,他心头没有来由的一慌,下意识开口唤道,“小米…” 小米醒过神来,闻声望去,灿然一笑,“冯大哥,你怎么出来了,今晚早点儿睡,上山打猎太累了。” 冯简上前几步,就那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往后院去了。小米有些脸红,犹豫了那么一下,也没舍得把手抽回来。 晚风吹着院角的树梢,有些像最温柔的陶笛,丝丝缕缕的甜蜜让人心醉。 小米正有些晃神,突然觉得手腕上一凉,低头想看的时候,左手腕同样也是一凉。 她疑惑举了双手,却见月色下,两汪碧绿的清泉缠在手腕上,于是惊喜道,“这是…” “送你。” 冯简轻轻把小米拥进怀里,小心翼翼,如同分外贵重的珍宝,“不要摘下来。” “好。”小米心头暖的好似有岩浆要爆发。 冯简主仆在陆家住了这么久,衣食住行都由她安排,她虽然知道他是个有身份不一般,但到底没见他同任何人有什么银钱来往。如今打猎归来,就送了她这么贵重的桌子,不必说也知道定然是他用售卖皮毛的银钱买的。 说不定,这还是他生来第一次亲手赚银钱呢。 小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突然在冯简脸颊上亲了一记,转而捂着热辣的能够煎鸡蛋一般的脸颊窜进屋子,用力关上了门板。 冯简伸手摸摸同样有些烫手的脸颊,嘴角慢慢翘起,夜色里笑的无声又欢喜… 院外大树上,玄一摸摸怀里的信件很是有些犹豫,难得主子这么欢喜,是不是等一等再把查探的消息递上去。 院子里,冯简已是转身出了二道门,夜风送来淡淡一句,“呈上来!” 玄一身形一僵,无声跳下树枝,影子一样顺着后窗钻进了东厢房。 高仁正抱了一碗排骨,就着馒头啃得香甜。这原本是小米备着陆老二和小娥突然回来,特意留下的。 没想到,两人未回,初一抢不过,自然落到了他嘴里。 玄一突然蹿了进来,高仁下意识就要摸向腰侧,待得看清来人又立刻下手去护着大碗。 可惜却是有些晚了,玄一眼疾手快早就抢了一块最肥美的肉块塞进了嘴里。 “高仁,你最不够义气。整日跟着主子好吃好喝,从来不分兄弟们一口。唔,好吃,再给我一块!” “不给,别说的那么好听。哼,草原上是谁把我的坛肉都吃了!” 高仁挑着脚同玄一闹成一团,老杨坐在炕尾整理他的种稻记录,偶尔抬头笑眯眯看看两人,末了又低头去忙碌。 冯简推门进来时候,高仁同玄一已经消灭了碗里的排骨,玄一迅速抹一把嘴角的油渍,单膝跪地把怀里的信件呈了上去。 “主子,南边的消息回来了,好似有些不妙。” 冯简挑起眉梢,取了信件拆开,却是越看脸色越黑沉,最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老杨同高仁对视一眼,都是穿鞋下地,束手站在了炕下。 “少爷,可是有什么变故?” 老杨开口问询,冯简抬手把信纸递给他,沉声吩咐玄一,“继续查,卢世杰死前有何诡异之处,同谁来往过密,速速承报。” “是,主子。” 玄一难得见主子发火,早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闻言立刻翻身出了窗子,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老杨皱眉想了半晌,到底开口建议道,“少爷,是不是该回京都…” 冯简扭头望向窗外,目光越过屋脊落在后院的上空,那里好似还有甜蜜的气息没有消散。 稻米已经收获,土豆的产量也让他震惊,曲辕犁也有详图,青菜种植术也有记录,而草原异动频频,东宫詹士畏罪自杀,林林总总加一处,都是他回京的理由。 但偏偏双腿不听使唤,心里也沉甸甸,难舍难分… 想起他草原之行回来后,小米眼里的渴盼惊喜,他的头就点不下去。 “罢了,再等一段时日吧。” “太好了,”一直盯着主子嘴巴的高仁,第一个欢呼起来,“京都有什么好的,整日里圈在四方城里,憋也憋死人了,哪里有小米这里好…” 老杨忍耐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闭嘴,拾掇碗,小心明早挨骂!” 老虎屁股摸不得,高仁的暴躁虽然改了很多,却也容不得被主子外的人告诫,但听得最后却是冷哼一声,到底端了碗跑出去了。 民以食为天! 他可不是怕小米,他是怕小米再不做好吃食! “少爷,老爷那边怕是一直惦记您了,要不要早日…” 老杨试探着催几句,却听得院子里传来说笑之声,原来是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个醒了酒,说笑着拉着陆老三摆了茶水点心,对月吟诗… 冯简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淡淡道,“这三人看着不错,多留两日,也算为国选才。” 说罢,他干咳两声,就推门走了出去。 “冯大哥,你也没睡啊,一起来坐啊。”陆谦笑着招呼冯简一起坐了,四人年岁相当,都是读了多年的书,即便有些陌生,先前那顿酒席,外加几篇诗文随着秋风飘走,就彻底熟悉了。 程子恒同刘不器也唤了冯简为兄长,说起朝廷政事,指点江山,也是唾沫横飞,叫嚷着要再喝一场。 小米听得动静,去灶间寻了些坛肉,干肠,连同几样小咸菜端了上去。 程子恒和刘不器都是欢呼,恨不得把小米是他们亲妹妹才好。 对酒当歌,众人兴致更高,就是冯简都恢复了几分年少轻狂。 酒碗做钟,筷子做锤,酒尽歌高,惹得巡夜的老狗不时跑到陆家门前狂叫几声,结果很快就被主人扯了脖子上的链子带回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若不是怕打扰了陆家贵客的兴致,家里淘气娃子也是睡的鼻涕冒泡,所有人恨不得把孩子送跟前听几句,沾点儿仙气,脑子灵光几分,将来也尽书院读书考状元啊。 狂欢的夜,总有散场的时候,月上中天,陆家大院终于安静下来。 老杨躺在炕尾听着炕头儿上传来的绵长呼吸,好似隐隐都带了三分欢喜畅快,忍不住就叹了气。 罢了,难得出来透口气,多住几日也不碍大事… 喝酒畅快,醒酒却是痛苦。 陆家的早饭桌上,多了三个抱着脑袋的鹌鹑,陆谦忍着难受抬手盛粥,刘不器却是抬手拍了程子恒,抱怨道,“让你多灌了我一壶酒,我这脑袋还要做文章考状元,出了问题就唯你是问。” “我还想找你算账呢,德敬都说这酒烈了,你还逞强,一定要喝!” 程子恒也是不甘示弱,两人这般斗嘴,惹得陆家人都是笑起来。 “北地严寒,非烈酒不能御寒。若是让我们喝软绵绵的果酒,还有些不舒坦。” 陆老爹这般说,倒是让程子恒和刘不器都是有些尴尬,毕竟是做客,居然醉酒,实在有些失礼。 好在,两人的脸皮已经锻炼的刀枪不入,三两句就把话头岔了过去。 冯简也是微微皱着眉头,太阳穴疯狂蹦跳着,但眼前突然多出的一只青花碗。 浅黄色的汤水里,有碧绿的海带,雪白的冬瓜片,几粒小小的海米,伴着几片碎芫荽,看上去就分外的清爽。 冯简抬头望向脸色隐隐有些泛红的小米,末了低头拿起了勺子… 程子恒同刘不器对视一眼,都是苦了脸。 原本还存了点心思,哪里想到,还没下手,果子早成人家的了。 姻缘难定,良人太迟啊。 小米哪里知道两人的古怪心思,自家哥哥的好友自然就是她的兄长一般,手里的汤碗盛的满满,盘子里的金银小馒头也是往两人跟前推了又推。 “刘大哥,程大哥,你们别客气啊,当自己家一样。” “好,我今日还要吃那个糖醋鱼,弥补一下我终生的缺憾…” 程子恒倒是真不客气,开口就点菜,不必说又得了刘不器的嘲讽,但转而他也添了一句,“我也要吃那个宫保鸡丁!”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原本以为这两个大家出身的书生难相处,不想居然比陆老二更活宝… 因为京都那里的陈信催的急,小米也不敢耽搁,马师傅带了徒弟休假回来,她直接把粉坊的图纸交给陆老三就甩手不管了。 虽然大考考的是八股文章,圣人之言,但小米可是对书呆子深恶痛绝,毕竟她可是有切身体会到的。陆家有一个陆老爹就成了,大哥憨厚,二哥不靠谱,三哥可不能再不同俗务了。 陆老三本来就心疼妹妹,自然不会拒绝,带了两个好友就去了山下。 第090章 新生 小米则招了先前的针线班子,重新在二进院子开了布偶小作坊。 上一次的彼得兔大卖,给众人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也得了莫大的信心。 这一次,小米分发下去的凯蒂猫图纸,半点儿没受到质疑。 村里各家收藏的雪兔皮先拿出来派用场,自然都要算成本,待得忙完这些,先前新猎回来的,也就鞣制好了。 小米其实也有些忐忑,必定没有前世那些海量的动画片在背后支持,这种有些古怪的猫咪模样,会不会得到京都那些大家闺秀的喜爱,她也没把握。 不过,先前已经画好了画册,也准备了全套的居家小木器,各色粉嫩可爱的小裙子,伴手小物件,已经把“过家家”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想必也不会太差。 虽然心里这般想,但她脸上可没露出来,这里指点两句,哪里说笑两声,倒让妇人们更安心。 刘婶子在家照顾小刀,这次过来的是桂枝儿,她的肚子已经足够大了,眼见就要生产,若是平日轻易不出门。倒不是她如何娇贵,农家妇人把孩子生在田间地头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天气寒凉了,若是当真把孩子生在外边,大人孩子都容易落下病根儿。农家人,日子不清苦,也不会富庶到哪里去,不得病就相当于赚银钱了,否则一家子的微薄家底都可能搭进去。 但小刀不懂事,先前那事虽然没有什么大妨碍,但刘家人见到小米总是有些亏欠,公婆实在觉得没有颜面登门,桂枝儿就借着绣标记的事过来了。 众人倒是平日一般,待桂枝没什么两样,毕竟谁家都有几个熊孩子,小刀在村里后生中,还是懂事又聪明的一个呢。 但桂枝儿就觉得身上不自在,肚子里的孩子也好似闹腾的厉害… 小米自然看在眼里,到了一杯红枣水递过去,笑道,“嫂子,你这肚子不小了,是不是我小侄儿要到日子出来了?” 桂枝儿很是有些惊喜,赶紧接了杯子,末了应道,“可不是,算着是中秋前后,但这几日安静的厉害,我娘说怕是这孩子脾气急…哎呀!” 桂枝说说话,突然惊叫了一声,惹得众人都是望过去,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说这小子坏话,他还闹脾气了?” 桂枝儿却是往腿间望去,哆嗦着嘴唇说道,“破了…我好像要生了。”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突然乱了起来。 “哎呀,这怎么就要生了,不是还有十日吗?” “赶紧去刘家喊人,咱们把桂枝儿先抬回去,小米还是闺女呢,不好在她这里见血。” 众人都是扔下手里活计,七嘴八舌的赶紧帮忙张罗起来。 好在外边青天白日的,又将近正午,难得很是暖和。 小米扯了一只刚缝好的被罩,众人也顾不得心疼东西,赶紧兜了桂枝儿就抬出了院子。 前院里,陆老爹正带着淘气娃子们摇头晃脑的读书,突然听得动静,淘气娃子都是趴了窗口探看。 妇人们也是笑骂,“都看什么,你们桂枝儿婶子要生小弟弟了,你们好好读书,以后教弟弟认字儿!” 淘气小子们都是欢呼起来,惹得陆老爹找了戒尺,挨个把他们拍了回去。 老杨打开东厢房的门,笑眯眯看着众人出门,冲着陆老爹嚷道,“老熊岭,添人进口,这可是喜事啊。” “是啊,人多了,日子才兴旺。” 陆老爹也是应和,笑道,“刘家必定要摆酒席,到时候一起去凑个热闹。” 小米抱了两块细软的棉布,还有灶间拎来的半篮子鸡蛋,参合了一句,“爹,我去给刘婶子送点儿东西,马上回来。” “不成!”陆老爹却是变了脸,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陆老二却带了小娥从外边回来,肩头的猎刀上挑了几只山鸡雪兔,手里居然还用草绳牵着一只幼鹿。 他一见老爹同妹子都在,很是心虚,赶紧讨好一般把小鹿送到前边,笑道,“那个,小米啊,我帮师傅点儿小忙儿,耽搁了一些功夫,没打到猎物,不过我可是特意抓了一只小鹿回来给你玩耍。你看…” 小米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个神经大条的二哥,她已经无力吐槽,只有摆手的力气。只要不给家里惹祸,她真的就满足之极了。 倒是小娥,还记恨着小米送了御史,不曾让她去告状的事,冷着脸直接回了后院。 说起来这事也是有些复杂,陆家收留小娥,冒了莫大的风险,算是对小娥有恩,但是如今拦阻她告状,又有些不够光明磊落。所以,很难界定到底谁对谁错。 不过,小娥平日的吃喝穿戴都是小米张罗,这会儿的模样就有些太无礼了。 冯简伸手合上半扇窗子,手下的毛笔在纸上行云流水一般转动,待得老杨进门时候就吩咐道,“那个小娥妥善处置一下。” 老杨会意,明白这是小米受了冷眼,惹得自家主子不喜了。于是赶紧应道,“是,少爷放心。” 末了,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主子,他却是心头更沉。好似主子比他想的更看重小米,这到底是好是坏… 小米尚且不知道她如何被人呵护疼爱着,倒是因为老爹不让她去刘家凑热闹有些撅了嘴巴,但还是喊了二哥帮忙去后院送东西。 初一放马回来,一见小米牵着小鹿很是欢喜,拿了割回的草给小鹿吃。 这小鹿也不知道是陆老二在哪里抓了回来的,浅红色的皮毛上边印了浅浅的白色花朵,湿漉漉的大眼睛,白鼻梁,很是可爱,惹得小米少女心爆棚。一会儿摸摸它光秃秃的脑门儿,一会儿它的拍拍脊背,笑个不停。 陆老二送了东西回来,讨好的在旁边转悠个不停,得意道,“妹子,你若是喜欢,我就再去捉几只回来。” “一只就够了,抓那多做什么,开动物园啊?” 小米没好气的瞪了哥哥一眼,还要在说话却是猛然愣住了,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陆老二早在妹子跟前练就了无敌厚脸皮,还在笑嘻嘻问着,“什么是动物园啊,妹子?你不要小鹿,那要紫貂好不好,我去捉一窝回来。” 说着话儿他就要出门,却被小米一把扯了回来。 “二哥,你说这鹿很好捉?” 陆老二挠挠头,疑惑道,“也不算好捉,跑的快着呢,但是你二哥我跑的也不慢啊…” 小米打断了哥哥的吹牛,直接道,“这样吧,哥,你这几日有空闲就进山去给我捉活鹿回来,最好是这种梅花鹿。村里人也去帮我说一句,若是有送活鹿过来的,我高价收买。” 陆老二有些想不明白,瞧着小米不像玩笑,就问道,“小米,一只小鹿还不够你玩耍吗?” “我有用处,冬日闲着无事,不如开个鹿场试试。” “你要养鹿,杀了卖肉?那也没几个银钱啊?” 陆老二还是有些不懂,惹得小米恼了,“不抓鹿回来,没有肉吃!” “好,好,这就去抓。” 陆老二无辜傻笑,正好淘气娃子们下课出来,围了小鹿叽叽喳喳说笑,听得这话就嚷道,“小米姐姐,我也帮你上山抓鹿去!” “对啊,我们也跑的快,我们也能抓到。” 这个时节,因为马上要进入冬季,所有野兽都是努力猎食的时候,小米哪里敢让淘气娃子主动送上门做“点心”,于是赶紧拦阻道,“你们可不能进山,这时候正危险呢。” 娃子们不服气,很是撅了嘴巴不应声。 小米无法,只能让步换了一个说法,“抓小鹿容易,但是有一件事很难,还真要你们帮忙。” “什么事?” 淘气娃子们异口同声,眼睛亮晶晶很是喜人。 小米挨个敲了一记,这才笑道,“前些日子,咱们老熊岭这几座山头上,哪里出蘑菇多,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 “那你们下学了,若是有空闲就去寻蘑菇多的地方,替我把地面两只深的浮土背回来,若是浮土上有干蘑菇的那种就最好了。” 小米说的仔细,淘气娃子们听得也认真,但还是问道,“为什么要蘑菇土啊?” “我当然有用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不过,记住了,一定要能吃的那些伞蘑,小灰蘑,松树蘑这类,可不要毒蘑菇土啊!” “好,知道了。” “你们背一筐这样的土来,就给两块点心,五筐土可以换半斤芝麻糖,怎么样?” “哦,太好了,太好了!” 淘气娃子们都是欢呼起来,抱着书本就开始往家跑,生怕自己知道的好地方被别的伙伴抢去。 家里的男女老少见孩子们不着急吃饭,反倒拎着筐露往外跑,免不得要问询啊。待得听说原因,也是哭笑不得,都道,“小米到底年纪不大,还是小孩子心性,见到小鹿要养,这会儿又要买土,难道要冬日种草给小鹿吃?” “小米可是聪慧着呢,兴许有别的打算。等明日上山,遇到鹿了,也抓两只活的给她送去。” “成,马上就要见冷了,小米不是说要教大伙儿种菜吗,怎么没有消息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在家家户户都提起了,无奈小米早把这茬儿忘到脑后去了。 但有一个人却是绝对忘不了啊,那就是陈掌柜。 第091章 月饼飘香 老爷子带人送了第一批木器过来,也顾不得监督伙计们好好安放,就直接上山寻小米说话。 两家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陆老爹也不同亲家客气,一听他说找小米,立刻就回房去继续翻检一堆不知何处寻来的古籍了。 因为还有十几日就是中秋,小米原本想要偷懒,在城里点心铺子买些月饼,过节时候走礼。 没想到,大元这里居然没有月饼。或者说,只有一种月饼的雏形,一种圆扁的白面饼,中间夹了一些糖桂花,实在是颜值太低,味道也让人不敢恭维。 无法之下,她只能张罗着自家搭烤炉烤月饼。 昨晚桂枝儿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虽然没有完成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的愿望,但多子多福,刘家也是欢喜的不成。 刘家老大过来报喜,被陆老大抓着一起帮忙用青砖砌烤炉。 陆老大宠妹子宠得恨不能上天,言听计从,但有时候对于妹子古灵精怪的想法,也是头疼不已。他出力做活计还成,这等精巧活计却是为难。 好在,刘大石上门,冯简也是脱了长衫动手帮忙。 至于陆老二借口抓鹿,跑的没影子了,陆老三还是带了两个吃货同窗去山下粉坊了。 秋假不过才短短十日,不等中秋,他们就要回书院去。不在离家前见到粉坊建好,他也不放心啊。 当然,这也不得不说,眼见家里日子红红火火,他作为陆家的一份子,无论如何也要出些力,否则以后面对妹子送去的各色吃用之物,怕是要更愧疚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两个,也是打着以后分吃食更有底气的主意,比陆老三还要卖力气。有时候甚至还要挽袖子,下场子帮忙做力气活,惹得一众工匠很是惶恐又感激。 陈掌柜上门,小米就扔了众人独自同烤炉“奋斗”,转而洗了手跑进屋子,笑道,“陈大伯,你这是送木器来了?” “是啊,”陈掌柜笑眯眯指了院子角落忙碌的众人问道,“你这又捣鼓什么新奇东西了?” “啊,没什么,就是城里卖的月饼不好吃,我打算自己烤几个。” 小米笑嘻嘻说着,惹得陈掌柜捋着胡子玩笑,“那烤好了可忘了我这个老头子,你的手艺,城里点心铺子一定多有不如。” “好啊,一定多给大伯送一些,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您的。我还指望您放心把月仙姐姐嫁过来,有人帮我分担一下,我最近都要长白头发了。” 小米说的有趣,又变相的夸赞了陈家闺女会持家,自然哄的陈老掌柜眉开眼笑。 但他到底也没忘了正事,喝了茶水就道,“小米,天气转凉了,马上就没青菜吃了,你家的菜棚子是不是该支起来了?” 小米听得有些心虚,居然把这样的大事忘记了。 不过她也有理由,想了想就道,“大伯,如今就支起才棚子还早,不过也可以开始准备了。我这几日就同村里叔伯们商量一下建土坯温室,但是海布怕是不够,您那里再给我张罗一些。” “这个倒是好说,我早就给信哥儿打过招呼了,虽然海布涨了很多,却也不算太困难。” “今年种什么菜,大伯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一老一少说的热火朝天,外边男人们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刘家等了半晌不见孩子爹回去就让小刀来喊人,小刀先前不过是皮肉伤,退了热,养了几日就活蹦乱跳了。 许是想开了,这会儿再来陆家也不觉得尴尬,笑嘻嘻同众人问好,然后替换了哥哥忙前忙后,当真是没有半点儿不自在。 小米送了不肯留饭的陈掌柜,正好迎了带着两个小姑娘来帮忙的江大娘进来。 一个小姑娘是江大娘的小女儿,叫荷花,一个是江家隔壁郭家的大女儿叫腊梅,都是同小米年岁相当,平日多半在家里作绣活儿,不太出门。 自从小米撑起陆家,村里人也是羡慕,就愿意家里闺女同她多走动,哪怕学到几分本事,将来嫁出去也会过个日子。 这不,一听说小米要烤点心,需要人手帮忙,江大娘立刻把自家闺女和隔壁丫头带来了。 这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对小米来说,却是谁都欢迎,也没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 左右老熊岭所有人自从春日就达成一个共识,无论从陆家学了什么都不会说出去,肥水不流外人田。 前世,小米在面包房后厨兼职过那么一个月,累个半死,倒也学了一手好本事。 这个时空没有各种添加剂,酵母粉,各色辅助食材,但有一个好处,所有食材都是绿色食品,放心又味道自然,足以弥补一切。 这次的月饼,她准备做枣泥,豆沙,五仁和鲜肉四种馅料,前三种比较废功夫,第四种就是取个“鲜”字。 白氏在世的时候,太过娇惯闺女,只圈了小米在家读书,做针线,很少同村里姑娘一处玩耍,以至于村里小姑娘待小米都是好奇又陌生。 如今荷花同腊梅两个就是,一边跟着江大娘忙碌一边左一眼右一眼偷瞄小米。 小米难得玩笑,趁着他们偷瞄的时候,突然抬头做了个鬼脸,吓得两个小姑娘差点儿扔了手里的盘碗。 小米笑的不成,挽起的衣袖里,露出两只缠了白色棉布的镯子。院子里歇息的冯简闻声望去,眼底就溢满了暖甜之意。 青砖砌成的烤炉下很快就架上了木头,烧的整个炉子都冒着白腾腾的水汽,很快水汽散尽,整个炉子也就烤干可以正式上岗了。 小米生怕浪费了好食材,第一炉只烤了十二只鲜肉月饼。果然,第一炉掌握不好火候,出炉的月饼彻底成了包公的徒子徒孙,黑的有些怕人。 但掰开面皮却发现,至表面糊了一层,内里还是不凑,面酥,肉馅鲜美。 嗅着味道跑回来的高仁同初一,可是不管那么多,直接连同微糊的面皮都吃掉了。 小米吸取教训,调整了一下火候,第二炉的卖相就很不错了。 金黄的面皮,在秋日的太阳下,炫耀着华丽的外衣,散发这迷人的香气,惹得众人都是淌口水。 一炉二十几个月饼,一抢而空,就连背了蘑菇土来换点心的淘气小子们都只能两人分一块。 陆家的午饭倒是省了,直接换了月饼做主食。 许是月饼的香气太喜人,也许是腊梅同荷花回去没少显摆,总之,下午再开工,陆家的院子就聚了老熊岭所有的丫头,足足十二三个。 小米的差使也彻底被“剥夺”了,江大娘居中坐镇,一圈儿小姑娘们边说笑边忙碌,青砖烤炉旁守着小刀,倒是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小米见此,倒是欢喜,索性同冯简一起进城又买了些食材,打算多烤些月饼,村里家家户户多分一些。 如此忙了两日,陆家足足烤了几千块月饼,为了防止老鼠偷吃,都是整齐码放在后院厢房的大箱子里“走油”。 小米不知道这是何用意,但前世面包房的大师傅可是说过,新烤的月饼最好存放几日,这样才会更美味。 高仁自告奋勇要看守厢房,被小米撵了出去。以这家伙贪吃的脾气,别说看老鼠,他自己恐怕就是最大的老鼠。 小米瞧着冯简不知道在房里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于是就扯了赖在家里的高仁和初一下山去溜达。 程子恒和刘不器在工地上混迹几日,早就没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身上换了陆老三的粗布衣衫,正同工匠们蹲在地上喝着大碗茶,旁边的粉坊已经建的有模有样。 一见小米过来,马师傅就笑呵呵站了起来,但不等他说话,却有人早就窜了过去。 “小米妹妹,你看看,这粉坊见得怎么样?我跟你说,我可是出了大力气了,就同我亲手建的一般。”陈子恒围着小米得意指着粉坊,不时还炫耀一下粗糙很多的手掌。 刘不器一把扯开他,也是赶紧表功,“小米妹子,我可比子恒做活更多,不瞒你说,这粉坊闭眼睛也能修出一座来。” 众人都被两人惹得笑个不停,小妹自然也知道俩人这般耍活宝是为了什么,就笑道,“辛苦两位哥哥帮忙了,你们上门第二日我就备了十几坛坛肉,待得过几日你们回书院一定带上,另外再添几盒月饼。若是两位哥哥还有别的要求也一起提出来,小妹必定办到。 “哈哈,如此已经是最好了,最好了。” 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个目的达到,倒是想起方才有些过于狗腿了,干笑着跑去继续喝茶。 陆老三这才上前,哭笑不得同妹子说道,“小米,让你挨累了。” “不累,我就是高兴哥哥有这样的好友,省的惦记你在书院没人说话玩耍呢。” 小米拉了哥哥的手臂,笑道,“走啊,三哥,看看咱家的第一个作坊。” 马师傅这时候也走到了跟前,见过礼之后,他就带着小米兄妹进了作坊。 当初早有约定,作坊外边那些垒砖石之类的饿粗活,马家带来的工匠都参与了,但是内部的一些东西,却只有马师傅一人带着陆谦三人,还有少数几个村人一起动手。 第92章 天山雨落 这是小米留的一个小心思,毕竟土豆粉这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聪明人若是有心仿制,用不了多久就会琢磨明白。 而且知道了粉坊结构,更是能立刻猜的八九不离十,所以晚一天曝光,陆家就能独占一天财路。 二十几亩地的土豆,收获起来足有山那么大一堆,但是做成粉条,供给整个北安州,甚至整个大元就多有不足了。 陆家的粉坊也没有建的太大,暂时看来够用就好。明年扩大土豆种植,再扩大生产也不迟。 小米瞧着崭新的木器和各色摆设,一时技痒,就挽了袖子要做第一批粉条。 “谁来帮我一下,咱们试试,兴许晚上就有粉条吃了。” “我来!” 门外闻声进来一人,正是青衣罩身的冯简,门外的阳光晃得他头上同色玉簪幽光一闪,他的身后是笑眯眯的老杨。 众人都是下意识躬身行礼,只有小米笑嘻嘻嚷道,“冯大哥,你不是正在忙?还以为你不能下来呢,赶紧帮我一下,晚上吃小鸡蘑菇炖粉条,蚂蚁上树,宽粉炒肉!” “好,”冯简同众人点点头,拎了篮子就要去地窖里取土豆。 最后进来的程子恒和刘不器赶紧抢了篮子,笑嘻嘻道,“晚上有好吃食,我们也出把力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村人引了两人去地窖取土豆。 马师傅人老成精,自然不会等着陆家撵人,借口去看徒弟打窗扇出去了。 很快,土豆就拎回来了。陆老三帮着洗去泥土,小磨盘也刷去了浮土,小土豆直接塞进磨盘眼儿,大土豆就切成两半,很快就有土豆浆流进了木桶里。 第一次试验,小米也不准备做太多,一篮土豆只得了搬桶土豆浆,紧接着倒进掉在半空的细棉布包裹里过滤掉渣滓,浆水直接落尽大缸沉淀,待得舀出上边的清水,缸底就刮出半盆白色的纯淀粉。 小米舀了一瓢扔进小锅里加水熬煮,变成浆糊后,直接又把剩余的生粉参合进去,揉得均匀。 作坊里最大的一口铁锅里,已经烧得沸腾,水花翻飞,一只三脚架子架在大锅上方,架子中间是一只浅口木勺子,勺子底下有很多筷子粗细的孔洞。 小米舀了一勺子揉好又稀薄适当的粉面子投进去,然后就伸手拍打勺子,那粉面子就变成了细细的粉条落了下去,直接进了大锅被瞬间烫了个三分熟,随着翻滚的水花飘上来。 小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有些心急,“是我力气太小了吗,怎么不成条呢,应该是不断头的粉条啊?” 冯简掏出怀里的帕子递给她,末了同她换了地方,说道,“我来试试。” 他本就聪慧,又悟透了小米的用意,大手按上粉面子的时候,用力均匀,果然漏下去的粉条就又长又匀称,落尽锅里如同连绵不绝的雨丝一般。 “呀,太好了,冯大哥,就是这样的。” 小米喜的拍手,末了赶紧捡起一边的长筷子把锅里三分熟的粉条往紧挨着那口冷水锅里挑。 粉条进了冷水,立刻变得硬了很多,小米喊了陆老三接替自己,然后又冷水锅捞了粉条,麻利的把粉条缠成线锭子一般,最后成型就捅上竹竿送到外边阳光最好,风最烈的地方去干燥定型。 一篮子土豆,最后得了一挂细粉条,半挂宽粉,悬挂在外边实在算不得多,但却惹得所有人忙碌之余都要抬头看一眼。 一来这东西实在新奇,二来小米出手,哪一次不是财源滚滚。众人望着不起眼的粉条,恨不得都是金光闪闪一般… 许是知道被寄予厚望,秋风卖力的吹着,秋阳痛快的晒着,大半日功夫过去,天色暗下来时候,八分干的粉条就被摘了下来。 小米直接分了一半细粉,送去了草棚,告诉整治饭菜的小媳妇儿们,直接洗干净扔到炖菜锅里,熟了就可以吃,小心别沉底糊锅就成。 小媳妇儿受宠若惊,捧着粉条,好似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惹得小米笑道,“嫂子,不必这样小心,以后啊,如今刚开始漏粉,瞧着是新奇,以后吃多了,大伙儿怕是都有见到粉条就跑的时候。” “那可不能,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那般嫌弃?” 小媳妇儿们不相信,到底分了两个人对待家里好不容易得到的胖儿子一般,小心翼翼洗干净,扔进了大锅。 大锅里的白菜炖豆腐,正是半熟,下了粉条正好凑一锅。 小米笑嘻嘻出去汇合了冯简等人,一起上山回了家。 陆老爹饿的不成,好不容易离开他的书堆,出门找吃的,结果见得闺女回来,就放了心,掉头回去了。 众人洗漱,换了干净衣衫坐在院子里喝茶,嗅着灶间里隐约透出的香气,还有偶尔门口闪动的小小身影,都是觉得分外满足又期待。 小娥不知今日怎么,今日难得也进了灶间帮忙。小米虽然疑惑,但不好撵人就安排她烧火,这可是最简单最安全的活计,也算是保护了家里的碗盘免于粉身碎骨的下场。 院子里,刘不器用胳膊肘拐了拐陆老三,笑嘻嘻道,“德敬,你吃了这么多年的好吃的,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若是我怕是早就同子恒一般模样了。” “我什么模样?”无辜成了坏榜样的程子恒听得这话自然不赞同,开口反驳道,“心宽体胖,我胸有沟壑,自有广阔天地。” 陆老三想起母亲去世之前,小妹娇气又刁蛮的模样,倒是莫名感谢那场凶险的高热,否则小妹也不会一夜长大般,撑起了陆家,为书痴父亲和三个不成器的哥哥撑起一座温暖又满是香气的小院。 即便走遍大元,远赴天涯海角,也会念着这样的家… “开饭了,安桌子啊!” 小米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陆老三的思绪,也彻底唤醒了整个安静的院子。 高仁第一个跳起来窜进了屋子,初一随后,狗子回来几日,自觉熟悉了,也是笑嘻嘻跟进去。 待得冯简几个进屋时候,桌椅已经都安好了。 陆老爹揉着眼睛从东屋出来坐了主位,众人这才依次坐好。 江大娘力气大,一只大大的托盘就端了四样菜进来。 菜色都是放在暗红色的小陶盆,一盆子小鸡蘑菇炖粉条,一盆子蚂蚁上树,一盆宽粉炒肉片,一盆子虾仁蒸粉条。 小米随后又送来一盆萝卜粉条汤,外加一大碗凉拌菜。 六个菜,不多,但是量大,每样里都有粉条,不重样儿。 陆老爹挑了一筷子,就招呼众人道,“辛苦一日了,赶紧尝尝这新吃食吧。” 众人就等这句话呢,哪里还会客气,都是伸了筷子奔着看中的菜盆子下手。 “咦,这粉条很是软糯啊,老人家吃着应该不错。” “不,我觉得滑溜溜的,很好吃啊!” “天山落雨冻成银丝,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边说边吃,都是赞不绝口,只有冯简瞧着小米没有在座,就问门边站着的江大娘,“小米呢?” “还有一道菜,小米倒了足足半锅油,看着就心疼,我躲躲懒儿。” 江大娘这些时日跟着小米一起,倒是沾染了些活泛气儿,说话也有趣很多。 众人都是笑,又忍不住望向门口,就在高仁忍不住要窜去灶间探看的时候,小米终于端着大盘菜远远走来了。 她尚且没有进门,众人就嗅得浓烈的酸香,但瞧着盘子里大片金黄的物事,也不见酸菜,就更是疑惑了。 小米放下菜盘子,第一个给陆老爹夹了一块,转而又麻利的抢了一块给冯简,末了才招呼道,“大家尝尝,这是我裹了湿淀粉炸出来的锅包肉,趁热吃菜酥脆。” 程子恒和刘不器扫了一眼冯简碗里的肉片,心里更酸,明明都是客人,怎么就不同对待。 但他们可是不敢耽误,高仁的筷子已经眨眼间夹走了两块肉片。 几乎有小儿巴掌大小的肉片切得薄厚适中,穿了酥脆的外衣,沾染了酸甜香气,咬一口下去,酸甜,酥脆,鲜香,一起在舌尖爆开,新奇的感觉,让众人半晌没有说话,待得醒过神来,筷子却是疯狂往盘子里伸去… 一顿饭酒足饭饱,饭桌撤去,众人捧了茶碗半晌都没喝一口,实在肚里太饱了,空不出装茶水的位置啊。 别人还罢了,小米平日常有新奇之物琢磨出来,已经从习惯到麻木,如今成了理所当然。若是小米哪日循规蹈矩,一点儿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众人反倒会诧异。 但是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人却是一次来陆家,先前跟着陆谦吃吃喝喝,见得坛肉啊,各色肉酱啊,轻薄暖和的披风啊,会给砚台加热的小炉子啊,虽然都觉得新奇,可也不过认为陆家四姑娘是个聪慧过人的。 但今日亲口尝到粉条,甚至亲手参与了粉坊建设,两人可是真切体会到了陆家四姑娘的不同。 他们两家也算有些根基,自然少不得这些作坊铺子一类的财源,他们偶尔也去逛几圈儿,算是接触一下实务,免得变成五谷不分的傻子。 可是那些作坊铺子也都是染布坊或者布庄,粮铺一类,小米这般随手画几张图纸,就起来一座作坊,随便捡筐土豆就做出一种大元从未有过的吃食,简直是一本万利的滚滚财源路。 最重要的是,这等大事,居然让他们这两个外人参与其中… 第093章 留书出走 难道陆家不怕他们学会,回去让家里抢了这独门生意? 这是太过信任他们,还是陆家根本不在意这等“小生意”? 两人一时都有些愣神,转而又隐隐有些激动。这是一份难得的信任,由衷的信任,毫不怀疑的信任。实在是难能可贵,甚至在家族里都未曾得到的珍贵之物,如今居然在同窗友人家里如此轻易得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眼底溢满了坚定之意。绝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家族再艰难的时候,也不能窃取陆家的财源… 陆家众人哪里知道这两人转念间已经成了陆家的坚定盟友,以至于多年后,依旧同陆谦是挚友加兄弟,成了不同姓但是同心的陆家人。 当然这是后话了,若是这会儿问询小米,两人怕是要自觉自作多情了。 因为小米根本就没打算把粉坊这个生意当做独门买卖多久,因为技术太简单了,就算没有刘家和程家,杨家李家冯家… 这生意,唯一就贵在一个新奇,陆家抢个先机,赚一桶金就不错了。 倒是冯简同老杨这对儿主仆看出了程子恒和刘不器的心思,却都是笑笑不语。 墙外的稻田地已经收割完毕,又翻土整理好了,早就看不出先前那里曾经种了大元北地第一批稻米。 曲辕犁也入了库房,青菜棚子还没有支起来,后院里女人们忙碌的小“玩意”,因为他们不曾踏足也没有看到… 否则这两人怕是更要惊掉眼珠子了… 冯简抬头望向抬手倒茶的心爱姑娘,那白皙的手腕上,素色的布条里,缠着他亲手套上的碧玉镯,隐约间,盈透灿然,仿若生命的光芒… “小米,小米!” 老熊岭的早晨,鸡鸣狗吠,算不得安宁,却是别有一番风采。往日陆家都是陆老大第一个起来,但自从陆老大住到山下,开院门这事就落到了小米头上。 这日早晨,她刚刚大开了院门,拐去旁边的灶间琢磨做什么早饭的时候,就听得自家二哥扯着嗓子喊起来。 于是走去门口问道,“二哥,喊我什么事?” 第一次狩猎,陆老二自觉脱离了大队,没有猎回什么好猎物,很是愧疚。当然,主要是愧对妹子每日做好的美味饭菜。 于是,这几日他很是自觉的,早起晚归,倒是收获满满。 今早本来早起,想着先去同小娥打个招呼,然后就进山的,哪里想到却在小娥房里只找到一张纸条。 “小米,你看,小娥是不是走了?” 小米有些诧异,接了纸条扫了一眼,再看向自家二哥就有些不忍心了。 “二哥…小娥确实走了。” 陆老二虽然自小喜武,但也不是没读过书,自然是认得纸条上的字迹,这会儿问一次妹妹,实在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她怎么走了?她要去哪里寻人给家里人伸冤,她万一被抓到…” 陆老二如同困兽一般在院子里团团转,少年不识情滋味,经历了同小娥的相遇相知,又相处这么久,他早就喜欢上了小娥,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如今突然失去,就好像胸口被生生剜去一块,疼痛甚于任何一次受伤… “不行,我要去找她!” 他说着话就要往外冲,小米怎么会允许,赶紧扯了他的手臂劝道,“二哥,你不能去,小娥纸条上说了,她是有信任的人来接,可以护她平安。她替家人伸冤之后,还会回来,你就…” “不行,我要去找她!” 陆老二犯了牛脾气,哪里顾得听妹妹说许多,抬手就推了一记,结果没跑几步就被迎面进来的冯简一脚踹倒在地。 冯简脸色铁青,直接越过惊怒的陆老二,蹲身扶起抱着胳膊忍痛的小米,“如何,胳膊摔疼了?” 小米忍着胳膊上钻心的疼,小声说道,“我没事,别让我二哥走!” “放心,”冯简点头,转而吩咐也是脸色不好的高仁,“看住他,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说罢,他抱起小米就出了院门。 毕三叔正背了竹篓要出门,这个时节是猎人忙碌的时候,也是采药的最好时节,很多药材成熟等待采摘。 突然见得冯简抱了小米赶来,老爷子很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小米伤了?” 冯简点头,“方才…摔了一跤。” 毕竟是陆家的家事,兄长伤了妹妹这事可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 好在毕三叔也没追问,赶紧给疼得脸色泛白的小米检查伤势,半晌才道,“还好,只是骨头脱臼了,算不得大事。等我正骨,然后内服外敷,养上半月就好了。” 小米抬头,忍不住懊恼道,“半个月…那可不成,粉坊…啊!” 她才说道一半就疼得惨叫一声,原来毕三叔趁她说话分身的功夫,一抬手已经把脱臼的胳膊装了回去。 冯简心疼的手下一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但转向小米时却是满脸温柔,“别怕,这就好了。粉坊的事,也不必你日日费心,有我呢。” 小米的胳膊疼得轻多了,也算松了一口气,只能点头应道,“好。” 毕三叔进屋取了药出来,立刻撵人,“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忙着上山呢。”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只能应道,“好,三叔,晚上…嗯,过些时日我给您做最爱吃的红烧猪蹄。” “这还差不多,记得好酒再来一坛。” 毕三叔摆摆手,也不管两人和自家院子,匆匆走了。 小米想要下地走回去,无奈冯简却是不许,照旧抱了她回了陆家。 一路上,早起的村民见到,免不得要问几句,小米红着脸只说自己不小心拉伤了胳膊。反倒是冯简脸色不曾有半点变化,好似他同小米这般亲密,就是天经地义一般。行走间,龙行虎步,坦然之极… 陆家院子里,陆老二满头是汗,暴怒的好似一头野兽! “你让开!” 高仁翻着白眼,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若不是看在小米的情面上,他恨不能一巴掌把这个没脑子的家伙拍死。 “怪不得小米越来越瘦,有你这样的哥哥,简直倒霉透顶!为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女人,居然打伤了自己妹妹,亏你还有脸说走!哼,我若是你,撒泡尿自己淹死得了!” 高仁嘴巴本来就损,主子不在跟前,骂起来也没个顾忌,听得开门出来探看的陆老爹和陆老三,连同刘不器和程子恒都是瞪了眼睛,纷纷问道,“小米怎么了?” “老二,你打了小米?” 陆老二眼见众人如此,脑子终于有些降了温,愣了那么一瞬嘟囔道,“我好像没用什么力气啊?” “你敢,我打死你!” 一向崇尚圣贤之道的陆老爹,听得儿子打了宝贝闺女,立刻变成了武圣人的忠实弟子,扬起手里的古籍就奔着儿子砸了过去。 可惜,准头儿有些差,眼见离得陆老二还有一尺远就要擦过去。好在还有高仁,抬手一拍就帮古籍修正了路线,直接糊到了陆老二脸上。 陆老二气急,想要跳脚又觉得不对,只能捂了发麻的脸颊,含糊嚷道,“小娥走了!” “就是你爹走了,你也不能打小米!” 陆老爹真是气得狠了,操起廊檐下的扫帚还要上前,却被陆老三拦了下来,“爹,爹,二哥虽然莽撞,可是也心疼小米,怕是哪里有误会!” 陆老三不是不心疼妹子,但一来怕老爹气坏了,二哥也伤了,一家五口倒下三个,这实在有些不好。 说罢,他又赶紧冲着陆老二喊,“二哥,还不跪下给爹认错!” 陆老二鼓着脸颊,到底跪了下来,一副认打认罚,就是不认错的模样。 陆老爹跳脚还要再上前,却见冯简抱了小米从院外进来。 于是,众人赶紧围了过去。 “小米,你伤哪里了,疼不疼?” “是啊,毕三叔怎么说?” 小米偷偷把剐蹭的有些破碎的衣袖往身后藏了藏,极力笑着安慰家人,“爹,你们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就是扭了一下胳膊,一点儿也不疼。” 冯简扫了一眼低头跪地的陆老二,眼里闪过一抹闹色,却是说了真话,“胳膊脱臼,差点儿骨裂,毕三叔说内服外敷,将养半月,否则落病根,阴雨寒凉日麻痛不止。” “什么?”陆老爹本来瞧着闺女脸色不好,但且说且笑,还以为真没什么事,这会儿一听冯简说,抬手就抽了儿子两记。 刘不器同程子恒想拦着,但脑海里一想起小米伤了,他们后日回书院就没了各色吃食。于是这手下就慢了下来… 陆老二也没想到他不过随手一推,妹妹就真伤的厉害,这会儿心里也是愧疚,老老实实挨了打没吭声。 倒是小米舍不得,赶紧用没伤的胳膊拦了老爹,“爹,小娥姐姐走了,二哥一时心急…” 陆老爹却是不听,抬手又给了儿子两记,末了气喘吁吁骂道,“自小让你去习武,就是为了保护你妹妹,如今你为了一个外人伤了你妹妹,那留你什么用!从今日起,留在家里做活儿,敢上山一步,打折你腿!” 说罢,他转身就回了屋子,再不肯理会想要求情的众人。 第094章 突如其来 陆老二眼见老爹是真发了火,又望望妹妹忍痛忍到额头冒了细汗,再想想不知远在哪里的心爱姑娘,心里简直油煎一般,仰天长啸一声,窜起来就冲出了院子。 小米急的不成,想要追出去却被冯简抱住了。 “冯大哥,你快放开我,二哥怕是…” “无事,高仁跟去了。” 冯简却是不理她,照旧弯腰抱了她送回后院。 小米缩在炕头,依靠着宣软的被子,眼泪却是掉了下来。 “冯大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李大人是个清正的,但是求他给家里解决了麻烦,却是不想小娥姐姐也去告状,就怕连累我们家里…” “不会,她家的冤情,李林也解决不了。小娥此去,自有人替她安排,不会有事。” 冯简伸手替小米盖了被子,虽然只是简单几句,但他声音里隐含的坚定沉稳,却让小米极安心,好似胳膊上的隐痛都轻多了。 “是吗,那就太好了。否则,我良心不安,二哥怕是也要怨我。” “放心。” 两人说了一阵话,老杨就送来了药汤和早饭。 小米问了两句,知道江大娘来了,家里人不会饿肚子,于是放心吃了半碗粥,喝了药汤,许是药汤里有安神药材,许是冯简陪在身边,让她安心,居然慢慢睡了过去。 睡梦里好似慢慢落进了一个炙热的所在,无尽的热力整烤的她皮开肉绽一般,她想喊热,却发不出声音。 偶尔好似又有无数的人在她耳边吵嚷,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之极。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绝望了,想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却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好似炎夏里的急雨瞬间滋润了干涸的大地,那般清凉,那般冷冽,又隐隐含了三分愤怒绝望… 绝望? 小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睁开了眼睛。眼睑打开,好似连带着驱散了整个炙热的世界。 入眼的人,脸颊瘦削,眼睛泛红,头发有些凌乱, 下颚和脸侧被胡茬侵占的一塌糊涂,这简直让她有些陌生。 “冯…冯大哥?” 若说有什么能称为天籁之音,活了二十几年的冯简,绝对会想起这一幕,无论是此时,还是多少年之后。 他猛然抱起小米,紧紧的,好似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肉,再也不会给她半点儿受伤受苦的机会。 “你终于醒了…” 小米脑子晕的厉害,但脖颈里隐隐的湿意让她强提着一口气,低声安慰道,“我没事…” 可惜,也只能说了这三个字,她就再次昏了过去。 待得再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点起了油灯,足足七八盏之多,照的四周亮如白昼。 不等她出声,已是有无数人扑到了跟前。 “小米,你怎么样了?” “还热不热,哪里难受?” 冯简照旧坐在小米身边,虽然没有说话,但手下却是握了小米的手,眼底满满都是惊怒和恐惧。 恐惧? 小米心头一跳,难道她以为的一个梦,居然是病的凶险? “都让让,让我看看,”毕三叔撵了众人,搭手给小米诊脉,末了瞪了一眼冯简,恼道,“我就说小米醒了就没事了,你们偏偏不信。” “当真无事?若是有反复,你担得起?” 冯简却是不理会,冷冷问了一句,惹得毕三叔跳脚,却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罢了,小米这病来的突然又凶险,以后还是小心一些,我回去也翻翻医书。瞧着倒是同她娘…” “咳咳!”陆老爹却是突然咳起来打断了毕三叔的话,末了撵人道,“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小米赶紧好起来,你以后也有酒菜吃。” “你这书呆子说的,好似我平日就拿小米当厨娘了一样,这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丫头!” 毕三叔同陆老爹相熟,也是不怕他板着脸,半玩笑半抱怨说了两句,当真就挎起药箱回去了。 小米双眸在身边扫了一圈儿,见得老爹憔悴很多,大哥和三哥更是脸色脸色蜡黄,隐约藏在他们背后的二哥更是鼻青脸肿,比猪头好不哪里去。于是赶紧问道,“我是发热了吗?怎么你们…” “没事,小米,你那日怕是吓到了,如今熬过来就马上好了。” 陆老爹难得开口安慰闺女,说罢好似生怕她再追问,起身就往外走。 小米忍不住好笑叹气,这个时候老爹还这般守礼,不肯再闺女房里多停留,但他怎么就没想到,冯简这个最不该进来的外男还在握着自家闺女的手呢… 冯简却是扫了一眼陆老爹略有些仓皇的背影,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陆老二鼓起勇气,挤到跟前,低声道,“小妹,都怪我,我…不走了,你别着急,赶紧好起来。你不是要活鹿吗,我再去给你抓!” “二哥,不怪你,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们谁跟我说说。” 小米其实也很奇怪,她怎么就病的这么厉害,但冯简显然不想说,陆老大口拙,只得望向了三哥。 果然,陆老三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几句话把事情说了个清楚,“那日你喝了药睡过去,没一会儿就开始发热,毕三叔被高仁从山上背回来,诊脉开了药,你还是不退热。高仁和冯大哥都给你输过内力,城里最好的大夫也都被请来了,都说没有办法…不过,好在你自己醒了,真是太凶险了。” 虽然陆老三说得简单,但小米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凶险。这几日,她在梦里被烤的死去活来,家里人也是不好过啊。惊醒她,把她从梦里拉回来的…是冯简的眼泪! 这个一向沉稳,好似万事都不能让他为难的男子,这个让她猜测了无数次来历,这个让她彷徨又沉醉的男子,居然为了她落下了男儿泪。他…是真的爱她吧?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小米虽然对着大家说,但眼里却明显只有冯简。 陆家三兄弟互相瞧瞧,默默开门走了出去。 冯简仔细探看小米神色,好似越来越好,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手下却依旧抓着不肯松开。 “冯大哥,我真没事了,先前不知怎么就发热了。嗯,你别怪我二哥,他就是莽撞了些,不是故意的…” 冯简半垂着眼帘,看不出他眼底到底藏了什么情绪,但开口却是温和,“只要你好起来,就什么都好。” 小米有些脸红,却也分外安心,“我累。” “累就睡会儿,不过一会儿要起来吃药。” “好。” 小米闭上了眼睛,听着耳边隐隐约约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心头莫名的安宁,渐渐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醒来,屋子里却只有她自己,油灯也没有点燃,映出了窗子上一个浅淡的黑影。 “初一?” “唔…”窗外有人低低又惊喜的应和,小米撑起神开了窗子,果然初一趴在床沿上,眼里的担忧藏也藏不住。 小米猜得她这次生病吓坏了这小子,于是探手拍拍他的脑袋,笑道,“我好了,你别担心。” 初一死死盯了她半晌,紧绷的脸色终于松懈了下来。随后他抬手往窗里塞了一把东西,扭头就跑掉了。 因为接近中秋,这晚的月光很亮,照在窗台上,明亮了那束红色的野花。 小米拿起花束,低头清嗅,鼻子有些泛酸。这样百花凋零的秋日,少年是如何在山野里搜寻,才找到这么一束花期迟来的野花… 二道门口,高仁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神色里明显有些不甘和羡慕,身后手里牵着的麻绳上栓了一家梅花鹿三口…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样的话到了小米身上却是半点儿不相符,先前恨不得把自己烧成傻子,不过三日,她就活蹦乱跳了,恢复的速度惊了毕三叔和所有人,也惊了她自己。 好似先前生病的是旁人一般,有些消息不灵通的村人,甚至都不知道小米病了,她就重新穿梭在山上山下,进出粉坊忙碌了。 当然,所有知情人看到她这个模样,都是非常欢喜。 这其中又以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人为罪,因为拖延了三日的,但他们终于同陆谦要回书院了,来时空空的马车上,装满了小米赶制出来的吃食和用物。 虽然这么想不厚道,但两人还是衷心盼着小米一辈子不要生病,这样他们才有口福啊。 陆老三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舍,惦记家里,又心疼妹妹,但他终究比大哥看的深远,比二哥要聪慧。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小米这般聪慧美貌,如今只是折腾些吃食和小物件儿,就招惹来了外人觊觎。好在,杜有才和隋师爷都是小人物,陆家虽然波折,到底度过了难关。 可是下一次呢,下一次若是更大的利益当前,是不是就会有更强大的敌人来犯,权势威胁之下,也许陆家甘心交出财路,敌人都不见得会好心放过陆家。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他要尽快成长起来,护住整个陆家周全,也要护得妹妹平安喜乐… 离别的前一晚是八月十一,月色更明亮,星星都自惭形秽的藏到了云层后,独留月亮一个人称霸天空,肆意挥洒着它的美。 第95章 女子也顶半边天 陆老三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半壶酒倒了两杯,被秋风吹散酒香,很快东厢房就开了门,冯简踱步走了出来,一掀衣襟坐了下来。 陆老三没有问询,为何他知道自己在等候,当先双手捧了酒杯递了上去。 冯简沉默接了酒杯,陆老三随后端了自己的酒杯,低声道,“冯大哥,明日我就要回书院了。无论如何,明年春日的大考,我一定要夺取功名,护佑陆家。但…在此之前,恳请冯大哥帮我护着陆家,护着…我妹妹。陆谦感激不尽,有生之年,但凡冯大哥有所差遣,定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罢,他猛然抬手干了杯中酒,转而死死盯着冯简。 冯简挑眉,同样一口喝干酒水,末了却道,“我会护着陆家,护着小米,却不是为了你的嘱托。” 陆谦起身,一揖到底,“不论如何,陆谦先行谢过。冯大哥对陆家的恩德,我陆谦自会相报。但若是我妹妹…受了委屈,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说罢,他扭身回了房间。留下冯简独坐,不知何时老杨到了石桌旁,抬手轻轻替主子倒了一杯酒,低声问道,“少爷,是不是该回京都了?” 冯简皱了眉头,低头啜了一口酒水,“不急,再等些时候。” “少爷,您出来也快一年了,老主子不催促,怕是心里也惦记。您看…” “再等半月,玄冥那里有了消息再走不吃迟。” “是…” 雪白的面粉加了水,烫一半,留一半,揉开,醒好,再擀成皮子,包上白菜和碎粉条、豆腐、肉沫,混合而成的馅料,就是最美味的豆腐包子。 小米凌晨就起床,包了足足三大锅包子,待得一家人聚到饭桌儿边,吃饱喝足,就把剩下那些半凉的包子尽皆装进铺了油纸的竹篓,让狗子背了。 陆谦的马车上装了众多坛坛罐罐,还有大包小裹,又要出发去书院了。 这一走,再回来就是过年了。甚至陆老大成亲,他都不能赶回来。 小米很是舍不得哥哥,任凭高仁跳脚,几乎把家里所有能带走的吃食都搬了出来,喜得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个眉开眼笑。 陆老爹待儿子从来都好似买东西送的附赠品,向来不上心,除了嘱咐儿子好生读书之后就一头钻进屋子,继续同那堆古书奋斗了,也不知道他这般勤奋是为了什么… 陆谦也是习惯了,同两个兄长,特别是陆老二说了又说,最后才抱了抱因为生病瘦了很多的妹子。 “小妹,不要太累,也别委屈自己,有事就写信给我。” “好,三哥,家里人都在,怎么能让我受委屈,你就放心吧。” 小米也是红了眼圈儿,即便再是不舍还是要送哥哥上路,奔赴属于他的前程。 山下田里,没有进山打猎的村人正帮着陆家收荞麦。 虽然荞麦不受吃,但总是粮食,关键时刻兴许就要靠它活命呢。 淘气娃子们这日休沐,年纪小的挎着篮子帮忙捡拾麦穗,年纪大的,就奔波在地窖和粉坊之间,帮忙搬运土豆或者干脆推磨。 因为暂时还要保密,粉坊里没有用一个外人,几乎都是村里的妇人们在忙碌,不断有热气从门里逸散出来,笼罩在半山处,很有几分人间仙境的味道。 马车一路走过,村人纷纷挥手道别。 直到出了山口,陆谦才观上车窗,嘴里咬着包子的刘不器,忍不住说道,“老熊岭真是个好地方。” “就是,以后若是家里再撵我出门,我不如就直接过来算了。” 程子恒也是应声,惹得陆谦笑起来,“好啊,只是你们要自备粮食,否则我家的粮缸要被你们吃空了。” 赶车的狗子早就心疼的不成,听了这话也是抱怨道,“四小姐给少爷拿的包子,还没出门就要被吃光一半了。” 刘不器翻个白眼,笑道,“小气,等到了书院,请你吃祥和楼的二两酒席。” “不吃,祥和楼若是好吃,你每次还抢我们少爷的肉酱面条做什么?” 狗子可是个精明的,哪里肯吃亏,惹得程子恒同陆谦都是笑起来。 马车就这般载着欢笑,吹着迎面而来凉爽的冷风奔去了书院的路… 小米送了哥哥,很是有些不舍,好在粉坊里还没走上正轨,常有事情要她处置。 新一批的玩偶也在加紧缝制,不时也要她监督检查,忙碌起来,倒是很快就适应了。 不只她如此,如今老熊岭上的妇人可是都忙碌的不成。 针线好的,在做玩偶。针线不好的,可以去粉坊。再不济,也可以去草棚里烧火做饭。 总是,比之家里的男人们可是忙碌很多。 男人们眼见媳妇儿一日忙的脚不沾地,工钱哗哗往家拿,居然难得生出一种危机感。 于是,山林里的野兽们再次倒霉了。 猎户们拿出了他们的看家本领,今日你打一只野猪回来,明日我就猎一只红狐狸,后日合伙又扛回几只雪狼。 简直如同比赛一般,所有皮子都先送到陆家,小米若是需要就留下,不需要才会送去城里。 当然,所有人都没忘了给小米抓活鹿。 众人拾柴火焰高,加者武功高强的高仁,还有进步良多的初一,满怀愧疚的陆老二。陆家院子外边圈起的小小鹿场里,没几日就聚齐了二十几只大小梅花鹿,各个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来人,让小米喜爱的不成,只要有功夫就要去看看。 眼见天色越来越冷,这般下去不能越冬。 小米就去寻了老冯爷,请他老人家帮忙张罗做主建一个鹿场,村里老人家不论谁,找那么两个帮忙割草储藏,平日照管,工钱比同山下做饭的妇人。 冬日清闲无事,特别是老人,睡觉都嫌弃夜长,有个差事,自然都是欣喜,最后一商量就决定轮流负责,有个活计打发功夫,也都赚个买烟丝的零钱。当然,小米平日都不曾缺了他们的烟丝,却也没人嫌多就是了。 淘气小子们也是忙碌,但依旧每日一筐,往陆家送蘑菇土,换了点心当时就送进嘴里,完全把这份活计当做打牙祭的好途径了。 山下的荞麦,正好先前种的两亩白菜和萝卜大葱也能收获了,直接拾掇干净,送进地窖。土豆每日里都被巨额消耗,早就倒出了很多空地,足够放置这些秋菜了。 就在这样的忙碌里,中秋节匆忙也过去了。 村里每家都得了二斤月饼,小媳妇儿们因为为家里赚了很多工钱,跟着小米用处大,所以很得脸面,分了一斤月饼,连同一条肉,一坛九,一张皮子送回娘家,简直让全家人都跟着脸上有光。 陈家不必说,足足得了十八斤,都是用油纸包得整齐又漂亮,放进食盒就能直接走礼了。 陈掌柜欢喜之极,送了京都给儿子一份,剩下大半送了人。居然在城里掀起了一次小高潮,因为比之点心铺子里买的那种面饼子,实在是太过漂亮又美味了。 很快,就有精明的点心铺子掌柜寻到陈家门上,陈掌柜又捎了信儿给小米问询。 小米正在教训高仁,家里月饼送出大半,剩下的不多,高仁居然又不知藏到了哪里一批,害得十五晚上赏月,老老少少,每人才分了两块… “你说你,贪吃也有个限度啊。若是实在喜欢吃,同我说就是了,烤炉还没拆,我再烤几炉就是了。” 高仁没有回嘴,但神色里很有几分恼意,双眼不断在院子内外的阴暗处搜寻,好似要把那些让他背了黑锅的“黑手”找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陈家小伙计就带着陈掌柜的信到了,小米拿了茶水点心待客,待得看完信,却是瞪了高仁笑道,“这下好了,城里有点心铺子要买月饼的方子呢,以后你想吃,即便家里不烤,进城也能买到了。” 高仁却是撇嘴,“点心铺子做的再好,也没有家里好吃。” 不知是巧合,还是初一心有灵犀,居然难得点头认同了“对头冤家”的话。 小伙计听得小米这般说,知道事情成了,也是笑道,“陆姑娘,您不知道,我们掌柜送出那些月饼,可是得了人家的追捧,还有相熟人家又上门来讨要呢。” “不过是随手做的,无非是新奇而已。月饼里面糖霜太多,老人吃多了也是不好呢。” 小米倒是没有什么得意样子,不过她也不打算烤月饼赚钱,卖个方子也不错。 更何况,这事给她提了个醒儿,粉丝和淀粉想要推广出去,若是没有一定的铺垫和宣传,怕是也要艰难。 而送菜方,绝对是个好主意。 待得小伙计笑嘻嘻带着月饼方子回去,小米就拿了纸笔,预备写菜方子了。 高仁自告奋勇帮忙研墨,可惜到底性子不稳,没一会儿就溅得墨汁到处都是,差点儿染了小米最爱的象牙色裙子。 好在冯简忙完,从门外进来,见此撵了他出门,从容接过了墨块。 小米抬头望了他一眼,笑的眼角眉梢都鲜活起来。 两人一个研墨铺纸,一个奋笔疾书,倒是配合默契,很快就写了十几张菜方子。 待得完事,小米捶了捶酸疼的胳膊,很是怀念前世的鹅毛笔,有心想要试试,又想起家里没鹅,于是作罢。 “正巧昨日郭叔送了一头野猪来,大哥拾掇好了,家里不缺肉,今日咱们就把这些菜色都做一遍,家里人吃顿好的。” “好啊。” 第096章 热湖惊魂 冯简帮忙纸张晾干收起来,又道,“不如做些方便携带的吃食,明日带你上山去走走。” “上山?打猎?” 小米听得立时眼睛就亮了,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之意,“能成吗,万一遇到什么大野兽…” “不怕,有我。” 冯简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宠溺之极,“万一再遇到白狐,猎回来,做件披风,先前那张皮子不够用。” 小米连连点头,她倒不是如何喜欢白狐皮披风,实在是欢喜能上山去野游。自从醒来到如今,也有一年功夫了,却是还没上过山呢,一来不想给家里添麻烦,二来也是怕小命不保。 但这会儿有冯简这个打虎英雄护身,若是再说不去,那就真是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好啊,好啊,家里的吃食拿去吃不新鲜,不如我备上调料,路上打两只野鸡,有河的话再捞两条鱼,烤来吃一定好极了。” 小米越说越兴奋,转而又道,“我记得高仁说,山里还有一个温泉来着。哎呀,我喊他问问具体位置。” 说罢,她就蹦跳着跑了出去,高声嚷着,“高仁,高仁,快出来啊,躲着我就不给你吃晚饭!” 冯简抖抖手里的纸张,笑着叠放整齐放好,心头微微有些不舍。过些日子定然要回去京都一趟,如今就多陪陪心爱的姑娘好了。 这日早起,山峦间难得的没有霜冻之色,初冬的风也不算冷,实在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小米拾掇了一只简单的竹篓,冯简穿了短打衣裤,带了猎刀和弓箭,背起篓子,两人就轻快出发了。 初一同高仁如同被抛弃的宠物,可怜兮兮的望着两人背影,很有些想要追去的意图,结果被老杨一手一个抓了腰带,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你们别没有眼色,过了正午就回来了。再说灶间不是还有小米留下的熏鸡和兔腿吗?” “啊,我倒是忘了,”高仁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可惜几步窜进灶间的时候,却是发现哪里还有熏鸡和兔腿的影子? “玄一,老子跟你没完!” 偌大的陆家院子里,瞬间想起高仁的恼怒叫声。 走在山岭间的小米,如同出笼的小兽,这里捡一片火红的落叶,那里采一朵迟开的野花,欢喜之极。 冯简跟在她身后,不时扫向四周山林,倒是不担心地上有虫蛇之类,只防备着不时出没的小兽惊了小米。 小米走得累了,坐在路边大石上,不等说话,小小的鼻子却是翕动不停,疑惑道,“冯大哥,你嗅到什么味道了吗?怎么好像家里的熏鸡?” 冯简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上风口处的两丛灌木,嘴上应道,“山里无人,怎么会有熏鸡可吃?是不是我背的篓子带了家里味道出来?” 小米也觉不可能,于是笑道,“许是我早晨在灶间久了,鼻子熏得不灵光了。这会儿,高仁怕是都把熏鸡吃光了。” 冯简一向对小米“疼爱”高仁,很是吃味,劝道,“高仁贪嘴,却不是小孩子,你不要为他忙碌太过。” 小米吐吐舌头,笑嘻嘻不接话儿。高仁虽然脾气古怪又贪吃,但平日待她却是多有维护,她也如同弟弟一般疼爱他。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同冯简说,在情人眼里,心仪之人的一切都该是自己的,吝啬到半点儿不能分给别人。 “还有多远才到那个温泉啊?”小米跳上大石头,手搭凉棚张望,好半晌指了远处一个山谷嚷道,“呀,冯大哥,那里有雾气,是不是就是温泉啊?” 冯简其实早就知道温泉所在,不过是带着小米到处游逛,盼着多相处片刻罢了。 这会儿听得小米说,日头也升到了半空,于是就道,“那就过去看看吧。” 两人分开半人高的枯草,绕过灌木丛,穿过一片树林,顺着越来越浓郁的雾气指引,终于到了山谷。 这处山谷,与其叫做山谷,不如说是个小小的盆地,四周山头不算高,却是长满了红松,参天挺拔,又没有那么多的枝枝蔓蔓,如同威武的雄兵看守着一片人间净土。 许是多少年前,这里是座火山,如今火山沉睡地下,偶尔泄露的热力温暖了一个小小的湖泊,也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秋日,山林冷肃萧瑟,唯独这里犹如被冬日遗忘了一般,小湖旁边居然还长着绿草,偶尔有小花点缀其中,有种别样的美。 小米欢呼着冲了过去,高声笑着,“啊,真是太美了,太美了,我要在这里盖座小房子,我要在这里常住。” “好,明日就让人上来砍树造房子。” 冯简笑着应声,放了背篓,又围着小米脚边的草丛走动一圈儿,生怕有虫蛇跑出来耀武扬威。 小米心里甜暖,抱了他的胳膊,嗔怪道,“我是开玩笑了,这里离家太远,来回走动不方便啊。” 冯简不置可否,指了一处大石头说道,“你先坐会儿,我在周围猎只山鸡,再拾些干柴回来生火。” “好,先拾干柴,我生火,你再去猎山鸡。” 小米挽了袖子,在大石头旁边寻了一个空地,踢开石子。刚刚拾掇妥当,冯简就拖了一棵干枯的小树回来了,小米取了柴刀把小树砍成小段,待得架在一处生了火,小小的热湖边就有了人气。 可是,她左等右等都不见冯简回来,就有些无趣的走去湖边赏景。 不知是不是含了硫磺成分,湖水的味道微微有些刺鼻子,但颜色却是惑人的浅碧色,望一眼,好似就要沉醉其中。 小米实在耐不得诱惑,犹豫了好久,就脱了鞋袜,想要泡泡脚。 温柔的湖水足有四十度,浸泡在其中,别样的舒坦,小米一发不可收拾,狠狠心脱了衣裙放到大石头上,想着冯简回来看到衣裙,她再提醒一声就不会有什么尴尬之事发生。 于是,小小的热湖里,沉静了多少年之后,迎来了第一位女访客。 小米前世趁着在游泳馆打杂的空闲,学会了游泳,但这一世还没有机会下水,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碧绿的湖水里,美丽的姑娘在尽情畅游,天上的日阳也笑的欢快,生怕美丽的姑娘冷到,努力释放着最大的热力。 四周的山林都好似安静下来了,微风也停止了吹动… 不远处的大树上,冯简依靠在树枝上,半垂着双眸,嘴角微微上翘,心头好笑又宠溺… 调皮的姑娘,他若不是依仗着有玄冥在暗中守护,怎么会扔下她去打猎。结果她还以为湖边空无一人,居然下湖游水… 小米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看光光,待得游得累了才想起害羞,想要上岸穿衣衫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湖边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腿上路过。 湿滑寒凉的触觉,惹得她尖声惊叫起来,手忙脚乱想要上岸的时候却是紧张到极点,右腿抽了筋… “救…” 小米只喊了一个字,却是结结实实灌了一大口湖水,再想上浮却是腿上又被那软滑寒凉之物缠住了。 惊恐绝望,第一次占据了小米的心头,恍然间她开始后悔不该下水,若是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溺死了,家里父兄怎么办,冯简怎么办…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好吃,湖水已经彻底灌进了她的口鼻,挤压干净了所有的空气,她的眼前开始恍惚起来…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有人揽了她的腰开始向上游动,眨眼间已是露出了水面。 冯简脸色泛青,抱了小米到火堆边,对着她的后背就拍了下去。 小米到底呛水时间不久,呕吐出一滩湖水,就算缓了过来。 这会儿她正趴在冯简腿上,虽然穿了中衣,但因为湿透,贴合在身上,几乎透明,脊背让人一览无余。 冯简抬手扯了衣衫想要替她盖上,却发现她背心好似有什么图案,枣子大小,红艳艳很是晃眼,但想要仔细探看的时候,那突然却是渐渐消失了,只剩了光裸又白皙的皮肤,好似方才是他的错觉一般。 冯简心头突然一跳,伸手想要去抚摸,小米却是缓过气哭了起来,“呜呜,湖里有蛇!呜呜,呛死我了!” 冯简即便再气恼,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责备她,伸手扯了衣衫把她裹紧放在火堆最近处,低声安慰道,“不怕,没事了。” 小米劫后余生,又这般狼狈,羞恼惊恐之下,眼泪是擦也擦不完,惹得冯简无奈,把她重新揽在了怀里。 山风寒凉,但火堆却是因为重新添了柴很是热辣,待得小米终于平静下来,也把两人的衣衫烤的半干了。 小米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多尴尬,于是不安的动了动。 冯简正极力忍耐着,压制着心里的“野兽”,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清心咒,眼见怀里的姑娘动个不停,就哑着声音说道,“别动,一会儿就好。” 小米僵硬着身子,再也不敢动一动。 好半晌,冯简慢慢放开了小米,跳起身,扔下一句,“我去猎只山鸡。” 说罢,就几个纵越没了影子。 小米扫了一眼石头旁,被绑了腿脚,正在挣扎的山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的惊恐,也随着这一笑,消散了大半。 第097章 诡异 有人受惊之后会大睡,有人会大哭,不一而同,小米却是个奇葩,经过方才那么惊险,居然胃口大开。 待得冯简回来时候,她已经把两只鸡杀了,掏光内脏,又塞了家里带来的各色调料,皮毛上裹了湖边的湿泥土,直接扔进火堆烧成了火红的泥疙瘩。 冯简还以为野鸡跑掉了,伸手把另外捉回来的两只倒霉蛋儿扔到地上,就挽了袖子要去拾掇山溪里抓来的三条鱼。 “你坐一会儿,我先拾掇鱼,一会儿再杀鸡。” 小米却是摆手,笑嘻嘻嚷道,“不用了,冯大哥,鱼杀好给我,咱们烤着吃。至于那两只鸡,拎回家去。” 冯简宠着小米几乎同心头肉没什么区别,哪里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违背她的意思,更何况她方才还受了惊吓,就是要天上太阳,也要立刻弯弓射箭,极力落了太阳下来啊。 “好。” 小米猜得他是误会,但也不解释。果然,待得三条鱼被串在树枝上烤的外焦里嫩的时候,她就把火堆里的两个泥疙瘩扒拉了出来。 冯简挑眉,转而猜得小米许是又有什么新奇之物,于是就笑了起来。 小米撅了嘴巴,嗔怪道,“不好玩,冯大哥太聪明了,一下就猜出来了。” 冯简好笑,赶紧哄劝道,“我只是猜得这东西有蹊跷,却不知道究竟有何用。” “这还差不多,”小米这才算欢喜起来,忍着热烫,想要把泥疙瘩敲开,可惜村人如今都围着陆家转,她平日最重的活计也不过是做饭,如今也有江大娘帮忙了,自然,她的手指养的白白嫩嫩,也就禁不得这点儿苦楚了。 冯简眼见如此,直接拿起树枝,只那么轻轻一敲,泥疙瘩就应声碎裂开来。 漏出里面有些的烤鸡,小米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剥去那些泥土,连带这鸡毛也掉个精光,剩了香喷喷的白条鸡,待得打开肚子,露出里面那些混合了蘑菇肉末还有糯米的馅料,味道就更鲜了。 “这鸡可有名字,做法真是稀奇。” 冯简帮忙取了筐露里的陶碗接了鸡肚子里的馅料,正好一人一碗。 小米忍不住尝了一口,末了喜的眉开眼笑,“呀,好吃,这叫叫花鸡,以前我只在家里做过,这种湿泥退毛的笨法子还是第一次用,就怕又土腥味,还好,没有浪费了好材料。” 野餐本来就是吃个野趣,两人对着碧绿的湖水,吹着微暖的山峰,一边说笑,一边把两只叫花鸡,三条烤鱼,吃个干净。 山风调皮的吹着香气四散,惹得不断有小兽在树丛里梭巡探看。就是下风口的暗处,也不时有吞咽口水的声音传出来。好在山风一直唱着歌,倒是轻易把这样的杂音掩盖了过去。 小米吃饱喝足,有些昏昏欲睡,想起还要下山,就强自打起精神拾掇东西。 冯简洗刷了碗筷,回身时候,发现她居然依靠在大石上睡着了。 于是,他轻轻一挥手,暗处的玄一就跳出来拎了竹篓。 冯简小心翼翼背了小米,轻身纵越,沐浴着西斜的太阳,披着满身的浅色霞衣下山去了。 老熊岭上下,众人依旧在忙碌,村里各家的烟囱还没冒气青烟。 但是见得主子和小米回来,高仁还是第一个跳起嚷道,“你们怎么才回来,饿死人了,晚上吃什么?” 说罢,他就小狗一般绕着两人打转,抗议道,“你们在山上吃鸡了?” 冯简生怕他吵醒小米,刚要呵斥一句的时候,却听高仁又道,“哎呀,小米怎么脸色这么红?” 冯简一惊,来不及回后院,直接把小米送进了堂屋。 果然小米依靠在椅子里,好似睡的香甜,但脸色却火红一片,极为诡异。 冯简眼眸一缩,回身吩咐跳脚围在一旁的高仁,“去喊毕三叔。” 高仁不等出门,东屋们却是突然打开了,陆老爹双眼通红,胡茬遍布下巴,很是憔悴的模样。但这会儿,却是一扫往日的颓废,大步来到跟前,只扫了闺女一眼,就大发雷霆。 “到底怎么回事?小米不能发热!” 他一把抓了冯简的衣领,“说,到底怎么了,小米去了哪里?” 冯简惊了一跳,抬手拦了想要拉扯陆老爹的高仁,愧疚应道,“是我的错处,今日带小米上山,小米下了热湖游水,碰到水蛇受惊。我本以为她没事,不想又发热…” “不想,你不想,但是小米怎么办,你要害死她了!” 陆老爹狠狠甩了冯简,末了抱了闺女就往后院跑,“去喊毕老三,快,毕老三!” 高仁翻个白眼,嘟囔道,“若不是你耽搁,这会儿人都到了。” 但是嘴里这么说着,他还是脚下盛生风,很快寻了毕三叔过来。 毕三叔被高仁扯着跑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待得给小米诊了脉,很是抱怨了一番,“你们放心,小米可比她娘那时候轻多了,不会有事啊。下次不用这么心急,许是她没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就先去见阎王爷了。” 冯简听得眼底异色一闪,却是没有开口。 陆老爹听得闺女没事,如同被抽了骨头,软软堆坐在椅子里,“我以为,我以为…” “放心,就是受了风寒,两碗药下去就好了。” 毕三叔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拍拍陆老爹的肩膀算是安慰了。 陆老爹缓过神,见得冯简主仆都在,也没有多说,陪着毕三叔出去了。 留下冯简坐了小米身旁,投了湿布巾放在她额头,神色莫名,眉头紧皱如同秋日枝头被风吹干的柑橘… 他的心底好似有无数丝丝缕缕的东西在闪烁,快的他抓不到,又惹得他心烦。到底是什么呢? 小米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她尚且不知道自己昨日又发烧了,恍惚间倒是惦记起晚了,早饭还没准备。 于是赶紧穿衣下地去了前院灶间,江大娘正在熬粥,门外的小炉子上咕嘟嘟炖着药汤。 小米进门就问道,“大娘,怎么熬药呢,家里谁病了?” 江大娘惊了一跳,扭头一见小米,赶紧扯了她在灶堂前的温暖处坐好,末了上下打量小米好一圈儿,笑道,“到底是年纪小,昨日还烧的厉害,睡一晚就好了。” 小米疑惑,还要问询的时候,冯简却是听得动静走了进来。 江大娘极有眼色,笑着说,“我去看看药汤。” 说罢,就把灶间让给了两人。 冯简探手摸了小米得脑门,入手温热,又见她脸色很好,就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小米眼珠儿转了转,笑嘻嘻讨好道,“冯大哥,嗯,我昨晚又发热了?哎呀,可能是那个硫磺水喝多了,以后我再也不去了,你别…嗯,别生气,好不好?” 冯简哪里舍得生气,心下叹气,嘴里却应道,“你知道就好…” 他还要再说,高仁和初一已经冲了进来,两个小子可是没有江大娘的“本事”,围了小米说个不停。 “小米,你可醒了,本来还说昨天回来给我做好吃的,结果你自己烧的比螃蟹还红!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们少爷…哼哼!” 高仁挤眉弄眼,古怪的样子惹得小米脸红,照着他脑门敲个不停。 “瞎说什么,我掉热湖里了,捡回一条小命就不错了。” 到底还是初一最后,扯了小米的袖子,眉头皱的厉害,小米赶紧安慰,“放心,我方才还同冯大哥说呢,再也不去了。” 初一这才脸色好了一些,小米生怕两个小子再同她歪缠,赶紧支使两人干活,一个劈柴,一个打水。冯简一掀袍角,坐下帮忙烧火,惹的本来想撵人的小米又把话吞了回去… 山风一日冷似一日,早起几乎把挂在木架上的各色粉条都冻成了冰柱子。妇人们上工之时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棍子把粉条轻轻敲打一遍,使得“团结”的粉条兄弟们,散开来,才能早些干透装筐。 小米吃了早饭,跑去山下转了一圈,越发觉得时间紧迫,于是回去就喊了高仁去各处请人。 很快,老冯爷,刘大叔,连同村里几个有些威信的叔伯就都聚到了陆家大院。 小米忙着给众人端茶倒水,待得陆老爹顶着有些乱的发髻,红着眼睛从书堆里钻出来,她这才说明请众人前来的用意。 “各位长辈,叔伯,如今天色一日冷似一日,咱们各家怕是要抓紧功夫建温室种菜了。否则过些时日泥水不合,做活儿就辛苦了。” 种菜? 有了去年的先例在,这两字在老熊岭就同抢钱没有什么分别了。 所以,听得小米这话,老老少少们都是欢喜之极。 “那可太好了,我这几日还惦记着问问呢。” 老冯爷年岁最长,第一个笑呵呵开口,“小米,你最是聪慧,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大伙听着就是了。” “对啊,谁不听话就打折腿,这可是全村的大事,容不得捣乱。” 猎户的脾气就是直接,开口就极火爆,听得小米赶紧摆手,“不必啊,就是一些泥水活计,简单着呢。先前请马师傅他们已经把需要的木工都做完了,我这里也囤了足够的海布,大伙儿抽出几日就差不多。” “海布不便宜吧?” 有村人问到了正题,小米笑的狡黠,“去年,海布不曾涨价的时候,我就让陈大伯帮忙寻了很多,大伙儿放心用,算不得贵。待得卖了青菜,得了银钱再扣除就是了。”(昨天有急事耽误了,明天开始慢慢补稿子。谢谢大家体谅,打起精神来努力了。) 第098章 全民大生产 “还是小米考虑周到,各家虽然如今日子好过多了,但要拿出个几十两银子,可是不成。” “对啊,等到卖了菜,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米垫付的本钱还了。” 众人都是应声,老冯爷更是拍板定了调子,“家存万贯,带毛不算。种菜这东西,也要看老天爷是不是成全。但小米这般帮大伙,大伙要念恩。就是种菜不赚银子,明年秋日打猎卖皮子,也要把她的本钱还了。” “是,老冯爷。” 大伙儿自然无有不应,猎户都是直脾气,有仇报仇,有恩自然也要报恩,小米带着大伙赚钱那是情分,他们可不能觉得理所应当。 陆老爹一向是不管这些琐事的,听得大伙商量妥当,就吩咐小米准备晚饭。然后,他却一头扎进屋里继续去同那些书本奋斗了。 小米被老爹惹得哭笑不得,只能喊了在屋里写着什么的冯简出来帮忙待客。 江大娘在陆家帮佣有一段时日了,虽然做菜还是不舍得放油,肉片也总是切得薄又薄,但小米的拿手菜却是学了好多道。 有她帮忙,小米准备酒席也是轻松很多,不一时,八道菜,外加一盆萝卜丝肉丸汤就端了上去。 这一年老熊岭众人帮着小米大建设,自家种的苞谷又是丰收,不愁口粮,秋猎更是添了一笔进账,如今不说荷包鼓鼓,起码也是家有余银。 老话说,仓禀实而知礼仪。同样,肚子里有了油水,村人吃起东西来,也就没了先前那般狼吞虎咽,变得斯文许多。 陆家的菜码也不必用盆来计算,终于可以用上小米特意淘换来的漂亮碗盘了。 当然,灶间里的小桌子是不在这个行列的,初一同高仁手里捧的大碗足有孩童脑袋大小,雪白的米饭上堆了大块的排骨和肉丸子,吃的是痛快之极。 小米进来添菜,见他们饿死鬼投胎的样子,一人照着脑门敲了一记,末了还是给他们又加了半碗肉片… 待得酒席散去,不过半个时辰,老熊岭十八户就全都得到了大生产的消息。 于是,家家户户都是欢呼雀跃,毕竟去年小米折腾的那几棚子黄金菜,实在是让大家太过眼热了。如今,自家马上就要种了,大把的银子简直要长着腿跑进钱匣子,这如何不让人兴奋期待? 于是,第二日一早,不等太阳出来,顶着寒凉的北风,家家户户就都冒起了炊烟。 第一座温室,不必说,定然是陆家的。 小米选了那块稻田的位置,如今稻子收割,只留了向阳又平整的一片空地,实在是建造温室的绝好之处。 满村十八户人家,每家一个壮劳力都聚了过来。 夏日里就准备好的土坯,几乎眨眼间就被摞成了三面墙,面南朝北的一面足有六尺高,左右两侧则砌成了梯形,温室中间立起了碗口粗的柱子,支撑着上方的横梁,横梁上则顺着斜坡装了二十四扇方格木窗。木窗分成上下两排,相对而开,各有绳索绑缚,方便拉扯开合。 窗扇不是糊了窗纸,而是薄棉的帘子,甚至包裹到边缘,只要闭合就不会漏进去一点儿寒风,当然光线也一同被阻隔。 这时候就看出窗子之内绷起的那层海布的关键作用了了,冬日时候即便再冷,正午时候,打开窗扇就会有阳光透过海布照射进去,冷风也不会直接吹进去冻死菜苗。待得早晚,合上窗扇,再覆盖上草帘,这座温室就是最温暖的堡垒。 当然,温室里的青砖火炉,贯穿头尾的铁皮筒子,外加架起的木箱子也是不可缺少的。 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 聚集了整个老熊岭的力量,不过两个白日,这样一座完美的温室的就建成了。 比之去年,小米临时在自家厢房改成的菜棚子,这可是方便又宽敞太多了。 火炉生起来,青烟徐徐顺着铁皮筒子涌动,最后终于寻到烟囱跑出去,慢慢也温暖了整个温室。 众人不过在其中坐了那么两刻钟就冒了汗,但各个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这般温暖,菜苗一定长得好,自然收获也是有保证。 因为看到了希望,众人更是干劲十足。 十八个壮劳力也不拆伙了,直接开始下一家的温室建设。 有了经验,速度就快了,加者轮到每家,又是老人孩一起上阵帮忙,最后居然达到了一日一个温室的速度,陆家库房里的海布也是飞速消耗,银子更是如同被鬼子扫荡过一般,花用的干干净净。 山下的人手除了粉坊,几乎都撤了回来。 正是忙碌的时候,陈掌柜又上门了。老爷子倒不是心急嫁闺女,实在是因为惦记小米的新玩意儿啊。 他也是清楚内情的,明知道粉条送到各个酒楼,保证能赚银钱。 虽然陈家吃穿不愁,不至于为了这笔银钱吃睡不香。但眼见财路在眼前,却迟迟不能踏上去,这绝对是一个好商贾不能忍受的。 于是,老爷子这日喝了点儿小酒,趁着酒劲儿就让小厮赶车来拜访准亲家。 老熊岭正在红红火火的进行大建设,就连上山打猎都要挤时间,更别说守山口了。 足有小儿手臂粗的铁链子直接锁了山门,除了苍蝇,谁也别想进来。 陈家的小厮差点儿喊破了喉咙,才喊得粉坊里的妇人听得动静跑来开了大门。 “怎么没人守门,可是岭上出了大事?” 开门的妇人因为昨日自家的温室干刚刚建成,正欢喜的不成样子,听得老掌柜这般问,于是就眉开眼笑应道,“陈掌柜有所不知,村里正忙着建菜棚呢,今年,您可不用来催着割菜了,怕是卖菜都忙不过来。” “呦,是吗,那可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小米当真要等到年后再扣棚子呢,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倒是不知道她有什么法子抗寒呢。” 陈掌柜听得有几分惊喜,但是又惦记小米吃亏,他如今可是除了自家闺女,最疼的就是小米了。 猎户的脾气直爽,猎户婆娘自然也不扭捏,最喜欢的也是陈掌柜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比之那些嘴上奉承,心里不屑的人,明白说出担心疑惑,反倒更好。 “掌柜的放心,我们小米聪明着呢。这次不是扣棚子,是建了那个暖房子。”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陈掌柜也顾不得去看粉坊外挂着的大批粉条,直接去了岭上。 小米正在清点玩偶,顺便装箱子,高仁不耐烦做这些细活,跑去工地“帮倒忙”了,初一想要帮忙,又不识字不说话,无奈,小米只能请了冯简帮忙。 两人一个记录一个装箱子,偶尔说笑几句,极是默契,隐约间甜蜜的丝丝缕缕在两人身前身后围绕。灶间里忙碌的江大娘不时偷瞄两眼,笑的欢喜。 见得陈掌柜到来,小米还以为他来催货,于是笑道,“好在大叔过来,看到我们在忙着呢,否则是不是以为我偷懒了?” 陈掌柜佯装恼怒,应道,“我可不就是恼你偷懒了,但可不是这个,山下那么多粉条,你打算什么时候卖啊?如今府城皮货商扎堆儿,正是赚一笔的时候,说不定名声传开,可就事半功倍了。” 小米听得有些心虚,这些时日忙着建温室,又仗着粉条是大元独一份,就没把售卖这事放到心上,实在有些怠慢了。 正如陈掌柜说的,这一月确实是销售的好时候。 但输人不输阵,陈掌柜做买卖经验丰富,小米也不能示弱,于是笑道,“早就想着呢,这几日大伯不来,我也要去寻大伯说说这事呢,而且还要借大伯家的灶间一用。” “哦,这是何意?” 陈掌柜听的好奇,冯简却是同小米相处日久,最清楚她的古灵精怪,笑道,“你可是开酒席?” “哈哈,还是冯大哥最聪明。” 小米引了两人进屋,待得坐好倒了茶,这才说道,“劳烦陈大伯下帖子,最好请城里所有的酒楼掌柜或者东家之类,去大伯家里赴宴。到时候我亲自下厨,做一桌粉条宴,先勾起他们的兴趣,然后再附送菜方,我就不信粉条不会大卖。” “这主意好,亏得我还惦记你是不是把这事忘脑后去了,原来你早有打算。” 陈掌柜欢喜之极,脑子里已经在盘算请客的名单了。 小米偷偷同冯简做了个鬼脸,不等她在说话,陈掌柜已经是坐不住了,“这事赶早不赶晚,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让人去喊我。酒席最好定在明日,到时候让你月仙姐姐帮忙打下手。” 说着话儿,老头儿就赶紧告辞走了。 留下小米哭笑不得,说道,“月仙姐姐若是有陈大伯一半的本事,我们陆家就赚了。别的不成,只要管着我大哥别把家底都送人就好了。” 她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陆老大每次进城都要让人陪着,而且装银钱的荷包不能让他挂着,否则最后可能就是一文钱不剩的回来。 先前陆家在城里有些声名,可不是因为小米这个聪慧过人的闺女,而是一个善良到没有底线的长子… 秋末冬初一直是北安州最热闹的时节,野兽们褪去了夏日里的稀疏毛发,换上了温暖厚实的皮毛,盼着抵御冬日的寒冷,可也为自己引来了最大的危险。 因为出产皮毛山货,几乎各地的皮货商,甚至世家大族都会派人到北安州来收购和淘换好皮毛。 清闲了大半年的酒楼,好不容易盼来了爆满的黄金时期。 第099章 陈家宴客 你家喊着有最烈的酒,我家就有活鹿现宰,他家隔日又是老人参炖野鸡,竞争激烈又热闹。 就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各家酒楼接到了陈掌柜的帖子,都是有些纳闷。 陈记布庄,原本只是县里的老店,虽然不同行,但平日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不得陌生。 但去年冬日卖菜的关系,众人几乎对陈掌柜瞬间熟识起来。就是有不熟悉的,先前陆家一举“端”了隋师爷,除掉了假衙内杜有才的事,也让陈掌柜这个陆家代言人,在城里是名声大噪。 如今听得陈掌柜宴客,所有人第一想法都是陆家的青菜难道这么早就要开始上市了。当然,即便没有青菜,他们也更是乐于结交陈掌柜,做买卖更多时候依靠的就是人际,交游广阔些总没有错。 于是,第二日傍晚,不等陈家院落里的红灯笼点起来,就陆续有客人上门了。其中陈掌柜下了帖子的有那么六位,另外两位则是不请自来,但家里也经营着粮油铺子,算是同餐饮贴边。 来者是客,陈掌柜自然不会撵人,笑眯眯招呼着众人喝茶闲话儿。 士农工商,不知什么朝代划分了这个等级之后,商贾就成了低等行业,但偏偏历朝历代又都缺不了这些似乎“只认银钱不认人”的家伙。 北边人要穿南边的绸缎,用南边的瓷器,吃南边的干活海鲜和新鲜果子。南边的人也要北方的皮货,药材。 特别是本朝,战事算不得频繁,当今皇帝是个睿智贤明的,不但没有看轻商贾,反倒在律法上很是宽容,听说太子还在京都有生意铺子,就为了历练。 如此,商贾们越发觉得扬眉吐气,行事也就没那么畏首畏尾了。 陈家的堂屋也算宽敞,众人高谈阔论,偶尔兴起交换一下各自的消息,倒也其乐融融,好似那句“同行是冤家”,只是某人的一句戏言,从来都不是事实一般。 灶间里,小米系了白色的围裙,头上也裹了布巾,正炸着肉片,旁边江大娘帮忙把焯软的粉丝捞出来切成三寸长短的小段。另一侧不远处,江月仙也是弃了长裙华服,一副农家利落妇人的打扮,弯腰往灶堂里添着树枝,不时问询小米两句。 隐隐约约有诱人的鲜香从灶间飘出去,惹得陈家的丫鬟小厮,还有那些客人带来的仆役都是抻长了脖子四处搜寻。 陈夫人带了婆子悄悄走去灶间窗外探看,见得自家娇养的闺女,一副厨娘模样,很是有些不舍心酸,但瞧着闺女脸上笑得从未有过的灿烂,她又叹了气。 之所以说女子堪怜,就是这个原因。只要她们认准一个人,就甘心从云上落入泥泞,即便肮脏坚信,也甘之如饴。 只为了那个心仪的男人,若是男人对得起这份深情好好,若是所托非人,毁掉的,哪里又是一辈子那么简单… 只盼望陆老大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良家… 窗里的小米不知道窗外正有一个母亲在心疼闺女,她扭头见得陈月仙要去掀冒着热气的笼屉,赶紧抢上前拦了她,末了一边垫着抹布端笼屉,一边嘱咐道,“月仙姐姐,小心一些,你这般容易被烫伤,我家大哥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怪我呢!” 陈月仙脸红,咬着嘴唇应道,“我不擅厨事,以后可要妹妹多指点。” “姐姐不要客套啊,我最喜欢做饭菜,从来不觉得辛苦。你不擅长厨事,但是别的都好啊。再说,我们陆家娶你回去是跟我大哥好好过日子的,也不是为了找个厨娘啊!” 陈月仙脸色更红,心里却是甜滋滋的,一旁的江大娘也是笑道,“陈姑娘放心了,这天下可没有比陆家更好的人家了。我们这些做邻居的都是受小米照顾多着呢,你这个做嫂子的,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陈月仙羞的不成,赶紧弯腰又去添柴,惹得小米咯咯笑个不停。 倒是窗外的陈夫人彻底放了心,悄悄带着婆子又回了后院。 堂屋里,众人喝了半肚子茶水,终于有人忍耐不住问道,“陈老哥,今日请我们上门,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还是老熊岭那里的青菜下来了,我记得去年可是年前才勉强得了一点儿蒜苗,难道今年有什么变化?” 另一人也笑道,“对啊,老哥,你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大伙儿可是等急了。趁着如今满城都是皮货商,大伙儿都赚点儿银子,过个肥年啊。” 陈掌柜笑着应道,“若说事吗,还真有一件,不过同青菜无关。但又与吃食有关…” “陈老哥这是什么话,怎么把兄弟听糊涂了?” “难道哪里寻了好山货?” 众人纷纷猜测,陈掌柜却是笑眯眯不再解释,惹得众人更是好奇。 好在,很快就有小厮来报,“老爷,陆姑娘说准备好了。” 陈掌柜眼里爆出一团亮色,大手一挥,“那就开始吧。” 四个小厮应声走了进来,抬桌子搬椅子,很快就安好了桌椅。 红松的大圆桌,纹路清晰,很显得大气,九把背嵌大理石的太师椅,围拢在一旁,整齐又干净。 但桌面上却奇怪的只有九套碗盘,没有任何压桌小菜或者酱料之物。 陈掌柜招呼越发疑惑的众人落座,门外就有年轻貌美的丫鬟送上了第一道菜,一只青花瓷的大碗,碗里装了很常见的一道菜,小鸡炖蘑菇。小鸡是当年春日养了大半年的,肉嫩鲜美,蘑菇是山上野蘑,两者搭配一起简直是绝配,但凡来北地的人都要点上一道,算是赛安特色菜。 众人看不出有什么新奇之处,就望向陈掌柜。 陈掌柜干咳一声,抬起筷子拨开表面的肉块和蘑菇,挑起底下一团透明的“丝线”,末了送进口中,眉开眼笑吃完,这才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也尝尝这粉条味道如何?” “粉条?” 众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自然也没见过,没吃过,但家里经营这酒楼,对于新奇吃食都有一种本能的探索。 于是,筷影起落间,众人都是吃过了。 “这是什么东西,倒是同冬日屋檐上的冰川有些相似。但若是冰川,怕是早就融化了,怎么会如此软糯,又吸了鸡肉和蘑菇的香氛为己用?” “对啊,当真神奇,猜不出,猜不出啊!” 陈掌柜也不同众人多说,摆手间丫鬟就端了那碗少了小半的炖菜下去了。紧接着又有人进来,送了一只细瓷大盘,大盘下边铺了一层更细的“冰川”,上边则是开背大虾,虾肉上撒了薄薄的蒜蓉。蒜蓉金黄,大虾鲜红,衬着下面细细的“冰川”,很是赏心悦目。 这次不用陈掌柜招呼,众人自动就把筷子伸了过去。末了都是惊喜道,“咦,这次味道更鲜美,比之方才胜出三分。” 第三道的“冰川”更厚更宽,配上腊肉片和蒜苗炒了端上来,那个劲道儿和滑嫩,惹得众人直接消灭了一半。 就在众人猜测第四道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丫鬟却端上一盘酸甜味道扑鼻的荤菜。小童巴掌大小的肉片被切得薄薄,然后不知道包裹了什么东西,炸的金黄,撇上糖醋汁和芫荽葱丝爆锅。咬上一口,外酥里嫩,酸甜适口,当真是难得的美味。 第五道同样是荤菜,同样是虾仁和鱼块裹了什么东西,炸的金黄,配上研磨极细的椒盐,又是另一种美味。 溜肉片软嫩,炒三丝简单易做,凉拌杂菜清爽解腻,蛎蝗豆腐粉丝汤鲜美喜人… 一共八道菜一道汤,即便每道只吃那么两口,也足够众人吃的饱足了。 待得最后一道菜下去,小米就换好了衣裙,重新梳洗干净,然后带了端着各色粉丝和生粉的丫鬟走了进来。 众人早就猜测陈家端出这些新奇吃食,必定有老熊岭陆家的身影,但真正见到小米的时候,依旧狠狠惊奇了一次。 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上身穿了绯色的对襟小袄,琵琶扣,小立领和袖口绣了简单的云纹,下边配了象牙色的百褶裙,裙摆盖了半个鞋面,露出脚尖绣着的那朵小花儿。再看眉眼,柳眉大眼,高鼻红唇,嘴边轻轻翘着,好似随时都要笑出声来,特别是一双大眼,世间最美的湖水也不过这般,映着手腕上那一对儿翠玉镯子点点碧色,更是灵动… 北安州里早有传闻,老熊岭民风彪悍,陆家是老熊岭的第一大户,而陆家的当家姑娘更是厉害,听说上山能打虎,听说冬日能种菜,听说因为买山地,端了盘踞赛安多年的隋师爷,听说这姑娘聪慧过人,点石成金… 当然这都是听说,如今当真面对面,所有人一时倒没了声音。 小米大大方方同众人见礼,末了坐到陈掌柜身边,笑着说道,“各位掌柜,方才的酒席可还吃的顺口,小女子手艺粗劣,让各位见笑了。” “啊,不会,不会,辛苦陆姑娘了。” “是啊,实在美味又新奇,我做了十几年酒楼,还不曾吃过,辛苦姑娘了。” 众人哪里敢托大,纷纷出口应和,虽然没有如何奉承阿臾,但神色里却是没有一个露出轻视之色。 陈掌柜扫了一圈,很是满意,他可是把小米当自家小女儿待的,若是有人出口不敬,他一来没法同亲家交代,二来也损了他的颜面。 第100章 初战告捷 “各位兄弟满意就好,否则就失了我今日宴请的本意了。各位许是也猜到了,先前我提到的新吃食,就是桌上这些粉条和淀粉,说实话算不得什么美味,但胜在新奇,而且无论配上什么菜都不会菜色本身的味道,又软糯嫩滑,老少咸宜。方才那些菜色若是推出去,定然会惹得食客爆满,到时候各位恐怕数银子都要数的手疼。” 商人逐利是本性,听得这话,自然人人都欢喜。 况且,方才那些菜色实在是色香味俱全,有人就开口试探道,“陆姑娘,不瞒你说,这个叫…呃…” “粉条!” 小米见说话的人被名字所困,笑眯眯帮忙接了一句,那人也是哈哈笑着拍了脑门,“对,看我这脑子。就是这个粉条,是个好吃食,但我们买回去,家里的厨子也不会做啊,特别是那个生粉,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旁人也道,“这食材既然整个大元都没见过,定然不会便宜,若是厨子不会整治,岂不是要生生亏了本钱,也糟蹋了好东西。” 小米早有准备,直接从旁边丫鬟的托盘上取了一沓厚厚的纸张,轻轻敲打了桌面,笑道,“各位掌柜不必担心,包括方才那些菜色在内,还有其余一些经典做法,我都写了下来。只要各位家里的厨子不算愚笨,尝试个一两次就能学会。” “好,好,”众人听得立刻欢喜起来,他们几乎每家都有个拿手好菜,绝对保密的菜方,以便撑起招牌,也足够招揽食客。 但谨慎起见,还是有人问了一句,“请问陆姑娘,方才那八菜一汤,总共用了多少粉条和生粉?” “不多,”小米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报了实话,“方才那桌儿酒席,用了粗细粉条共一斤二两,生粉三两。无论粉条还是生粉,陆家粉坊作价一两银一斤,不二价。” 众人都是做了多年生意的老手,算学一道比之京都太学的学子还要精通,不过是脑子里转了一下就算得清楚明白。 生粉加粉条,一共一斤五两,作价一两五钱银子,若是加上那些大虾,鸡肉,肉片,林林林总总加一起,预备四两银子足矣。但若是在自家酒楼里推出,叫价八两,甚至十两,绝对会是食客云来,到时候… “先给我来二十斤粉条,十斤生粉。” “我每样要二十斤!” 其中一个粮油铺子的掌柜是个笑眯眯的胖子,小眼睛转了半晌,却是一开口就惊了众人。 “我各要一百斤!” 小米也是惊奇,毕竟这是个新食材,是不是能够得到所有食客的喜欢,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这胖掌柜一出手就是二百斤,二百两银子,也算大手笔,实在够魄力! 也许他是有心思外卖,或者拆分开个卖给小饭馆… 小米心里琢磨,脸上却没有带出来,粉条和生粉叫价一两银子一斤,是她同冯简仔细研究得出来的结论,兼顾了成本,和买家的利润空间,只要保证这个价格不跌落,陆家就会财源滚滚。 至于别人买去,转卖到哪里,甚至琢磨制作方子,同他们陆家都没有干系。 “好,谢掌柜的看重,我也送您一份菜方。” “好啊,这真是最好不过了。” 众人吃饱喝足,又约定明日午前来陈家布庄取货,末了纷纷拿着菜方告辞回去了。 毕竟家里的厨子那里还要交代,推出之前还要好好宣传一下。 老熊岭上,男女老少们忙碌了一日,实在有些疲惫。女人们要照顾家里吃喝穿戴,要去粉坊上工,男人们则是打猎,修建暖房,闲了还要去刘家帮忙敲打铁皮筒子,铁炉圈。老人们要打柴备着冬日取暖,要割草送去鹿栏,就是淘气小子们也要帮忙取了最好的黑土回来,备着家里准备种菜。 家家户户都是累的人仰马翻,却都是元气满满,毕竟前边就是金光大路等着他们踏上去。 今日小米进城去商谈卖粉条,粉坊的女人们最是在意,第一粉条卖不卖得出去,关系着他们的工钱进项,第二就是陆家春日里把苞谷苗分给了各家,自家种了这土豆,万一卖不出去银子,但凡长良心的乡亲,都不会好过啊。 于是淘气小子们被派了一份差事,那就是守在山口报信。 如今天气已经很冷了,淘气小子们比之往年,已经不缺厚袄穿了,又因为陆老爹的严厉教导,更没有拖着鼻涕的邋遢模样。 但孩童,天性调皮,不知谁出主意寻了干树枝生火,又去地窖里偷了土豆烤起来。 陆老二不知从哪里窜回来,见此,挨个小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要吃土豆,拎回家煮了吃,这时候生火万一点了银子,你们就等着被打死吧。” 淘气小子们也不怕他,挠着屁股还要去抢土豆,小米就坐了马车从城里回来了。 淘气小子立刻换了可怜模样围上去,七嘴八舌告状,“小米姐姐,二哥欺负我们!” “就是,二哥踢我们屁股!” 小米哪里猜不到他们的小把戏,回身在车里拿了一包芝麻糖,随手递给赶车的初一一块,剩下的都塞给淘气小子们。 “二哥定然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也别吵闹,把糖分了就赶紧上山,告诉你们娘亲别惦记,粉条卖出去了,明日晚上就发工钱。” “哦,小米姐姐最好了。” 淘气小子们都是欢呼起来,却也没有争抢,最大的孩同带头接了芝麻糖,一人一块分个干净,最后剩了半片就塞进了最小的胖墩嘴里。 末了,孩子们撒开腿就跑上了山。 陆老二挠挠后脑勺,直接跳上另一侧车辕,从笑得憨厚的初一手里抢了半块芝麻糖,塞到了自己嘴里,惹得初一恼的把马鞭摔得啪啪作响。 小米笑的不成,心里倒是稍微轻松了那么一些。毕竟对于小娥一事,她有些自私,虽然为了家里人,但陆老二情根深种,小娥离开对他打击太大,连带着她心里也对哥哥有愧。 如今瞧着,好似事情已经趋于平静了,就希望小娥能一切顺利,替家人伸冤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要连累老熊岭。 毕竟,如今日子岭上岭下,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但还是根基太浅了。先前那个杜有才,不过是师爷的外甥,就为难的老熊岭上下差点儿退到深山老林避居。 若不是冯简主仆正巧赶回,如今什么样子,真是不敢想象… 这般想着,小米突然特别想念冯简。 许是这份思念冥冥中有了归宿,马车到底陆家院子前的时候,冯简正背了手站在树下。 西斜的太阳,带了淡淡的橘色,有些清淡,但偏偏衬得他整个人都是温暖之极。 小米雀跃跳下出去,笑着迎上前,“冯大哥,你怎么猜到我这会儿回来?我跟你说啊,今日真是太顺利了…” 小小的姑娘,如同世间最美丽的精灵,说的脆声声,笑的灿烂,即便再沉重的心情,只要见了她在身边围绕,也会立刻欢喜起来。 恨不得,把她紧紧护在怀里,放在心头,让这份欢永远不被辜负,不被破坏… 冯简慢慢咽回准备了无数次的话,轻轻一笑,引了小米进院子,“总共卖出多少?” “五百斤啊,足足五百斤!” 小米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巴掌,脸上满满都是得意,小狗缠着主人一般,大眼里满是盼望。 冯简笑的宠溺,“好,旗开得胜!” 果然,小米的笑脸愈发灿烂了,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听了淘气小子们禀告的妇人们都是赶了过来,围了小米七嘴八舌的问起来了。 “小米,那个土豆粉真卖出去了?” “是啊,是啊,一两银子一斤?” “哎呀,城里人就是阔气,这么贵也舍得买?” 一个小媳妇儿欢喜的厉害,说话就有些不着调,被随后走进来的婆婆照着肩头拍了一把,笑骂道,“说的什么话,你也不看看是谁做的,小米不折腾,这天下还没人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那小媳妇先前帮忙做玩偶,如今又在粉坊,平时可是家里的主要劳力,赚的工钱可不比自家男人少,在婆婆面前也不怕事,笑嘻嘻闭了嘴不说话。 众人赶紧扯开话头儿,“小米,到底卖了多少斤,要不要先把货装起来,什么时候来人取啊?” 小米也是笑道,“总共卖了五百斤,我这里有单子,明日早晨再装货就来得及。下一批估计要过几日,总要的鞥城里尝了味道才好继续订货啊。” “哎呀,这么多,太好了。” “不成啊,明早万一起晚了,怕是耽误大事,不如咱们趁着这个空闲赶紧去把货准备出来吧。” “就是,就是,小米快把单子拿来。” 众人都是急脾气,做活也利落,哪里忍耐得住,几乎从小米手里半抢了单子,然后扯了几个识字的淘气小子就往山下粉坊去了。 毕竟明日卖了货,得了银钱,各家就又有工钱进账了。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付出有回报,更让人欢喜期待的? 众人来的快,去的也不慢,眨眼间陆家大院里就剩了小米一个。 待得她再想起冯简这个人,就见他已经在屋子里倒好了茶,晾得温热,远远冲着小米举杯,一口喝干。 以茶代酒,为你庆贺初战告捷! 第101章 火爆 小米璀然一笑,寒风拂面,却是半点儿不觉寒冷。平生唯愿这样的安宁日子,永远没有尽头… 第二日一早,装满了粉条的马车,由陆老大带队,村里七八个后生帮忙押车,迎着天边刚刚露出脸的太阳就出发了。 正巧赶了第一批进城,守门的兵卒还以为车上是什么山货,但是听得来自老熊岭,又是陈家订的货,于是就痛快放了行。 陆老大为人老实本分一些,但可不至于木讷,进城税一文不少,另外还把家里拿的几个肉包子塞给了年岁最小的一个兵卒,乐得这半大后生眉开眼笑。 待得陆家车队过去,其余老兵在半大兵卒头上敲了一记,忍不住笑道,“这陆家老大倒是一直没变性子,先前这城门口的流民,他起码养了一小半。” 半大兵卒一边吃着一边好奇问道,“那些流民都哪里去了?” 年长老兵狠狠瞪了他一眼,截了话头儿,“吃你的包子得了,瞎问什么?” 小兵缩缩脖子,很快就被手里的肉包子引去了所有心思。 城里卖的包子多半是菜,肉极少。而老熊岭上这些时日,不时有村民打了野猪回来,知道陆家人喜欢吃肉,也舍得吃肉,于是大半都送了过来。 小米做了足足百十坛子坛肉,腊肉和干肠也挂满了房梁,多出来的就常蒸包子,家里都是大肚汉,无论谁喊着饿了,上笼屉热一下就能垫垫肚子。特别是一众淘气小子们,读书居然总能读得肚子饿,免不得就要没人发一个。 村里人看在眼里,自觉孩子在陆家读书本就不收束脩,如今陆家还搭了粮食,于是,山上的干货,野猪兔子山鸡就更是流水一样进了陆家… 一直以来陆家的吃食精致,味道好,除了老熊岭众人,陆谦那里,还有陈家,再无人得知。 但如今粉条送进城,各家酒楼都加紧琢磨。 术业有专攻,各家的厨子都是精通之人,不过是上手一两次就做的有模有样了。 于是第三日就有心急的酒楼第一次推出了“全粉宴”,十两银子一桌儿。 这价格在普通百姓眼里自然是望尘莫及,在府城百姓眼里就不算太贵了,而在京都来的那些豪门大户的管事眼里就更是便宜到家了。 正好,马上皮货就要收完了,众人商量结伴回去,就定了一桌儿尝新鲜。 结果这一吃,有人不爱,自然也有人爱的不成。 随后,各家酒楼也都推出了荤素搭配好的席面。 从众心理,几乎人人都不缺。北安本来就不大,六家最大的酒楼突然一同推出,自然就形成了一股风潮,甚至见面打招呼已经变成了,“你吃过全粉宴了吗?” 男人们还罢了,尤其是女人孩子和老人,特别喜欢粉丝的软糯顺滑。但老人孩子和女人都不方便经常进出酒楼啊,于是就有人请了酒楼厨子去自家烹制,但哪个大户人家没有厨子啊,最后就成全了那两个粮油铺子的掌柜。 酒楼生意火爆的时候,他们因为没有厨子,没有参合这个热闹,但如今可轮到他们出风头了。 菜方子免银钱,随便送,各色粉条和生粉,铺子里齐全又干净,自然是客似云来。 于是,不过三日,小米这里就收到了陈掌柜送来的第一批货款,外加继续送货的消息。 小米正同冯简在暖房的工地帮忙,村里一日一座暖房,几乎形成了流水线作业,速度极快。今日正好建的是翠兰家里的,虽然先前她娘家老娘和兄弟闹了那么点儿丢人事,但这媳妇儿勤快又聪慧,平时家里活儿拿得起来,粉坊那里也多受小米倚重,如今可是活得欢快着呢。 听得陈家小厮来报信儿,翠兰欢喜的差点儿没跳起来,嚷道,“哎呀,太好了,昨日我们又装妥了一批货,这就能跟着小哥儿一起送进城。” 那小厮也是个伶俐的,开口就夸赞道,“四姑娘,您这里的嫂子做活儿就是利落,真是不发财都不成?” 小米塞了他一把铜钱,算是打赏,末了笑道,“借你吉言,这就把第二批押回去吧。” 说罢,她又转向翠兰,招呼道,“送走货车,你们也歇半日,都来家里领工钱。” “好啊!” 正歇晌喝茶的男人们,听得媳妇儿又有工钱拿了,心里都是危机感大增,赶紧扔了陶碗,高声呼喝道,“来啊,兄弟们,咱们抓紧干起来,早日起了暖房子种菜,也早日赚钱,否则家里娘们儿怕是要翻天了。” “哈哈,可不是嘛!” 众人都是哄笑,齐声迎合着,末了甩了夹袄,热火朝天的忙开了。 粉条和生粉都是一斤一两银子,算起货款来倒是特备容易。第一批总共卖出五百斤,就是五百两银子。 这真是久旱逢甘露,彻底充实了小米干瘪的荷包。要知道除了去年卖彼得兔那笔银子算是大进项,其余时候家里一直在花银钱啊。建了两座院子,一座门房,几十口水井,土豆粉坊,村人的工钱,对外收买条石,买两侧山头,还有送到陈家的拼力,一桩桩,一件件,没有银子都撑不起来啊。 以至于,如今欠着冯简的那二百两银子还没有归还。 陈掌柜做事稳妥又心细,送来的货款是一叠小面额银票,共四百两,外加一百两散碎银子。 小米美滋滋清点着,不时扫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冯简。 冯简早把她的模样看在眼里,嘴角也是轻翘,却是不肯应声。 小米到底忍耐不住,说道,“冯大哥,下一次再结货款,我就把你的那二百两还了。” 冯简挑眉,好笑道,“不急,以后再说。” 小米得意的扬起下巴,装了一副土豪模样,嚷道,“本姑娘有钱,大大的有钱!” 冯简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闷笑不已。 小米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山下粉坊的女工们都赶来了。 冯简翻了账册,小米付钱,很快就把工钱都结算清了。 妇人们手里都握了银子,满脸兴奋,要知道她们最多的一个足足领了三两银子,最少的也有一两多。这些银子可是够家里半年日用了,如何会不欢喜。 小米还想说分出一成银钱做红利,但心思一转还是收了回来,毕竟刚刚开始售卖,后期如何谁也不敢打包票。不如等到过年时候再做打算,也给新年添点儿喜庆之气。 妇人们急着回家里去报喜,同男人也显摆一下,如今村里隐约的家家户户,孩子爹同孩子娘之间隐约都有点儿“攀比”的意思,当然不论谁输赢,家里日子都是红火。但男人们要保住一家之主的尊严,女人闹着要翻天,都是干劲十足。 小米眼见外边天色还早,就扯了冯简下山去粉坊查看存货。 三十亩地的土豆,听起来很多,但也经不住女工们的热情“折磨”,如今只剩了一少半,倒是各色宽窄粗细不同的粉条和大缸的生粉占领了库房。 自从知道粉条大卖,妇人们更是勤快精心,库房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丝灰尘都寻不到。 小米大致清点了一下,粉条也不过两千多斤,外加一千斤生粉。 如今城里卖的虽然火爆,但过几日过了新鲜期,相比就会平稳下来,毕竟粉条再好吃,也不如肉类,不如青菜,是饭桌上的必备之物。 好在,这是大元独一份,北安州往南,直达京都,甚至京都之南,广阔无垠,府城众多,根本不用愁市场。 反倒是要担心库房里这点儿粉条和生粉不够卖,好比杯水车薪。 小米皱了眉头,有些懊恼,转向冯简抱怨,“冯大哥,原本还觉得家里土豆很多,这么一看,这点儿货许是都不够北安州这里卖的。但从南边买土豆运过来,实在太折腾了,车马费用也多…” 冯简早就看出这个问题,但这是小米的生意,他轻易不会开口。如今小米问了,他就把这两日思虑之事说了出来。 “与其从南边买土豆运来制粉,不如在南边建个粉坊更容易。” 小米听得眼睛一亮,笑道,“咦,这真是个好主意。” 不过,转而她又有些沮丧,“主意是好主意,但家里这些人,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啊。毕竟人生地不熟,买地皮建份饭,做的还是独一份的买卖,万一有本地大户起了歹心,再出了第二个杜有才,岂不是又惹麻烦?” 冯简抬手点点荒原书院的方向,提点道,“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人的本家都在泽州,不如去信同你三哥商量一下。” “啊,原来刘大哥和程大哥家里就在泽州,这真是太巧了。我明日就给我三哥写信!” 小米欢喜拍手,又道,“暂时还是先在城里开个小铺子,专卖粉条和生粉,陈大伯这次死活不肯收分成,若是让他再跟着费心就不好了。另外再添上村里叔伯猎回的皮毛,婶子们采回的山货,想必生意一定不错。就算粉条卖光了,村里再卖毛皮不必受皮货商盘剥也是好事。唯一就是,让谁去经营铺子呢?” 冯简这次却没有应声,扭头望向库房外边,淡淡说道,“既然到了,就进来说话吧。” 第102章 夜半钟鸣 小米惊了一跳,回身望去,原来是刘小刀挠着后脑勺,一脸尴尬的走了进来。 “那个,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实在是送了粉条回来,想把箱子归拢进来。” “小刀哥,不用这么客套,陈大伯可有话儿捎回来。” 小米赶紧岔开话头儿,省的小刀难过。 “陈掌柜说,家里这些存货怕是不够卖的,让你哪日进城去家里坐坐,商量一下。” “真是巧了,我方才同冯大哥也说起这事呢,陈大伯做买卖多少年了,经验最厚,正好我要请教他一下。” 小米说道一半,小刀却是咬了牙,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闭了眼睛高声嚷道,“小米,让我进城开铺子吧,我一定做好,一定…” “好啊。” “什么?” 小刀恨不得掏心掏肺表决心,结果听得小米轻飘飘迎了下来,一时还有些不能相信,蒙头转向又问了一句,“什么好?” 小米笑嘻嘻应道,“我说,你去城里经营铺子最好。满村里就小刀哥你最聪明,算学也好,平日又常进城走动。若是要开铺子,你当然是最好的人选。难道你不想做,那我只能找我二哥去,说不定哪日他就把铺子赔光了。” “不,不,我去,我去!” 小刀有些激动的眼圈发红,连连摆手,末了觉不对又改了点头。 “小米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 小米听得他语无伦次,赶紧安慰道,“小刀哥,我自小拿你当亲哥哥待啊,哪能信不过你呢。你回去同刘叔喝刘婶子商量一下,若是他们也同意,我就请陈大伯帮忙打听合适的铺面了。” “好,我这就去。” 小刀眼底有一丝痛意一闪而过,转而却是兴奋起来,“我这就回去同我爹娘说。” 说罢,他转身就跑了出去。 小米扭头见冯简笑的古怪,忍不住脸红,恼道,“你笑什么,我真当小刀哥是亲哥哥…” 冯简起身,大手握了她的小手,抬脚走了出去。 关闭的库房门里,留下了他低沉的声音。 “我知道,不必解释。” 小米调皮的撇撇嘴,手下却是没有挣开。夕阳下,山风里,两人成双,相伴而行,羡煞了山林里多少准备孤单冬眠的小兽… 老熊岭的夜色,不曾比之别处迟来,但因为全民大生产,总要挑灯多忙一会儿。 待得吃了饭再睡下的时候,就差不多二更天了。 村人已经习惯如此,疲惫但却心气极高。 如此,却是苦了山外某处树林里的一群小贼。 在这样初冬的夜晚,虽然还没落雪,但霜色却依旧冷入骨髓。 许是为了走动方便,他们居然没有穿厚袄,各个衣衫单薄,于是也就更耐不得冻了。 其中一个哆嗦着问向蹲在最外边的一个同伴,“牛胜哥,你说,我们能把东西偷出来吗?” “别怕,肯定能偷出来,我下午时候过来已经看过了。那些送货的人就直接从里边的那个房子里往外拿东西,没人守着。” 被叫做牛胜的半大小子冻得脸色铁青,双手不时搓动,却是勉强笑着给兄弟打气。 另一个小子显见怕的厉害,低声道,“万一被抓到,咱们就拼命的跑,跑不过就磕头求饶,一定别像三狗子那样倔。” 小贼们都是没有应声,显见想起了什么悲惨之事,脸色都满是悲意。 牛胜不愿这般还没开始就失去了斗志,赶紧给大伙儿打气,“都打起精神来,这事做好了,咱们就有一年的口粮了。” “好。” 一众小贼都是应声,末了想起此行目的又赶紧捂了嘴巴。 又等了一会儿,岭上的灯光彻底熄灭了,岭下也是安静无声。小贼们就悄悄摸向了不远处的木栅栏。 原本从两侧山岭绕进去最是容易,但山岭深处免不得有野兽出没,实在凶险,近处又种了无数的荆棘丛。即便在这样的冬日,荆棘刺也是张牙舞爪,刮到身上就是一道血檩子。所以,这座一人多高的大门反倒成了最好的选择。 两个小贼直接弯下腰,让同伴骑在他们的脖子上,然后努力咬牙站起来,同伴攀折木板就翻了进去。 “噗通,噗通!” 七个小贼,接二连三跳进去,在安静的冬夜里,声音很是明显。 但老熊岭众人白日里实在太忙碌,沾到枕头都是睡得呼噜山响,再者说,平日凶名在外,也没想到有人能摸到家门口来啊。 充作门房的土坯房里,大炕烧的热烫,两个后生睡得口水横流,根本不知道大门已经被人翻越了。 两个小贼捅破窗纸,看了一眼屋里,对那几件扔在炕边的厚袄裤很是羡慕。有人就悄声说,“牛胜哥,要不要进去把棉袄拿出来?” “不行,别多事,万一被发现就坏了大事了。咱们赶紧找装东西的地方,我记得在右边的房子。” 牛胜倒是个有主意的,压着嗓子拦了兄弟们。然后带头往大门右侧抹去,可惜不知道是冷得受不了,还是如何,先前说话那个半大小子却是落后了几步,悄悄摸出怀里的半截镰刀去挑门栓。 但他的镰刀刚要插进门缝儿,却被什么东西突然打歪了。 他惊了一跳,扭头四下探看,房子四周安静之极,根本没有任何人,他就以为自己太紧张看错了,抬手又要去挑门栓。 诡异的是,镰刀再次被无声无息的打偏了。 小贼再也忍耐不住惊吓,手一抖就扔了半截镰刀。 “咣当!” 镰刀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的声音异常响亮。若是平日兴许还会被忽略,但是这样的安静的暗夜,简直就同打雷一般。 屋里酣睡的两个后生,惊得直接跳了起来。两人懵了一瞬,转而抓了桌子上的柴刀就打开了门。 夜色下,企图进屋偷棉袄的小贼正兔子一样往树林里逃窜。 两个后生就是再傻,也猜到家里来贼了,于是一个跑去敲大门旁的铜钟,一个直接抄到追了上去。 “小贼,别跑!” “咣!咣!咣!” 三声铜钟也随后响彻了整个老熊岭,说起来也是巧合,这铜钟原本是没有的。 但最近村里大建设,忙不过来,山口这里常常无人把守,例如那日陈掌柜来访,差点就喊破了喉咙。于是小米就让送货的马车捎带了一口小铜钟回来。算不得多大,但足够山上山下通个消息了。 很快,岭上的人家就纷纷亮了灯,眼见就有人影从山路上跑了下来。 那偷棉袄的小贼吓得简直尿了裤子,待得追上牛胜几人,不等他说话,牛胜已是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扇了下来。 “你要害死所有人啊!” “呜呜,我就是想要一件厚袄…”小贼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牛胜却是没功夫再安慰他,“跑!往外跑!” “那东西呢?” 还有小贼犹豫,却是被牛胜扯了袖子往外飞奔,“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眼见大门就在眼前,翻过去就能逃出生天的时候,牛胜却突然觉得腿上一疼,一个前扑摔倒了地上。 他想要再站起来,却发现根本不可能,于是忍痛大汉,“不要管我,你们快跑!” 但几个小贼却是拼命想要把他架起来,“不,一起走,一起走啊,牛胜哥!” “快走,别管我,一起被打死,丫头他们怎么办?” 小贼们犹豫了,可惜这个时候,他们想要跑也来不及了,两个后生连同山上下来的人,已经聚了二三十号。 这一年跟着陆家做工,老熊岭内外男女老少都是顿顿吃饱喝足,特别是男人们,身形比之往年强壮很多,又是刚刚过了猎期,无数野兽饮恨在他们的刀箭之下,周身若隐若现的杀气,怎么是这一群半大小子能承受得了的。 牛胜脸色白的厉害,直接扯了一众小贼都跪了下来。 “我们错了,我们认打认罚,别杀我们!” “呜呜,我害怕,打我,别杀我!” 七八个小贼凑在一起,围拢着受伤的牛胜,咣咣磕头。 村人们没有说话,只是横了柴刀把小贼们围在中间,直到后生们点了火把送来,大伙儿才算看清这群小贼的模样。 这不过是一群半大小子,年岁最大的瞧着也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怕是只有十岁。这样初冬的天气,半大小子们只穿了单薄的破旧衣衫,有的还露着胳膊肘和膝盖,再看脸上面黄肌瘦,惊恐的好似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哪里是贼,说是乞丐还差不多。 郭家离得下岭的山路最近,所以郭叔倒是年长叔伯里第一个到的,见到眼前这般模样,他沉吟了一下,就吩咐一众后生,“先把人绑了扔屋里,等小米来再处置。” “好。” 两个门房后生自觉偷懒,差点儿坏了大事,不等别人动手就抢着上前绑人。 没一会儿,陆家人却是赶到了,陆老二难得心细一次,方才远远见的这边人多,又在两边山林转了一圈,正遇到懒洋洋的高仁,被撵回去护着自家院子,省的被人端了老巢。 小米方才被惊醒,来不及梳辫子,直接绑了头发穿了袄裙就同冯简和大哥二哥一起下来了。 至于陆老爹,估计在书堆里睡的正香,别说钟声,就是推他都不见得能醒。 好在陆家的事,也从来不用他费心处置。 第103章 求收留 众人见陆家人到了都是让了开来,门房原本就是建了给大伙儿守夜时候落脚的,还算宽敞。但如今挤了三十几号人,就有些站不开了。 锅叔撵了后生们到里屋,这才算让小米看清了跪在地中间的一群小贼。 她忍不住皱了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守夜的两个后生赶紧红着脸认错,“小米,我们睡得太实了,没听见这些小子跳大门。若不是这个小子要挑开门栓进来偷东西,怕是就…” 那后生说着话就踹了跪在最外边的一个小子,那小子吃痛,抬头大哭,稚嫩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惊恐。 小米心头一软,就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冯简却是扯了她的袖子坐到了椅子上,末了沉声问道,“说罢,谁让你们来的?到底为了何事?” 一众小贼本来还哭得响亮,听得这话,不知为何立刻闭了嘴,好似方才那些哭喊是老熊岭老少爷们的幻觉。 冯简冷笑,挥手示意高仁动作。 高仁撇嘴,但还是上前伸手扯了那预备偷棉袄的小贼,懒洋洋问道,“砍手还是跺脚?” 小贼不过十岁年纪,被高仁提在手里好似都不如一只山鸡,听得这话,他彻底吓傻了,猛然扯着脖子哭起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落下来,冲得有些脏污的脸上留下了一条条沟壑,比之方才又狼狈许多。 有村人心下不忍,就要开口求情,却被小米一个眼神递过去拦了下来。 她虽然也看着心疼,但却是万般信任冯简,他不是一个严苛冷酷的人,这般做肯定有他的用意。 果然小贼里年级最大的牛胜坚持不住了,伸手拨开围在他跟前的兄弟,喊道,“是我,都是我的主意,想要偷了你们那些粉条去还钱!这事同二狗他们没关系,你们要杀就杀我好了!” “哼!” 冯简冷笑,却是不肯下令高仁停手,高仁耸耸肩,提了那叫二狗的小贼就往外走。 牛胜急的厉害,想要爬起来阻拦,腿却不能动,一众小贼们也是疯了一般想上前抢回二狗,无奈却被捆的结实,只能虫子一般在地上滚动。 冯简半点儿不为所动,淡淡又添了一句,“你们不说也没关系,进城查查就知道了。但万一查到老巢里还有什么人,一同处置!” “不!”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牛胜的心妨,说到底他也不过才十几岁。 “我说!” 小贼们都是吓了一跳,努力想要滚回牛胜身边,七嘴八舌嚷着,“牛胜哥,刘老五会把丫头他们卖去脏地方!” 牛胜挣扎着凑到小米同冯简跟前,狼崽子一般凶狠的盯着两人看了半晌,不知是确定了什么,咬牙说道,“我若是说了,你们能答应不杀我们?” 冯简神色依旧,抬手就要挥下,牛胜眼里最后一丝侥幸终于消失了。他猛然喊道,“我说,城里刘老五抓了我们的的两个妹妹,告诉我们只要偷了那种粉条送去就放人,如果能弄到方子就给我们一年的口粮!” 冯简挑眉,牛胜赶紧又添了一句,“就是这样,我不敢撒谎!” 冯简这才轻轻点头,但依旧命令道,“去吧!” 牛胜眼睛一红,猛然暴起就要用头撞向说话不算数的冯简。可惜,他的伤腿哪里能支撑这么大的动作,不等站起来就又倒了下去。 他不死心的依旧想要反抗,却听得二狗喊道,“呜呜,牛胜哥!” 牛胜回头一看,原来二狗依旧好好跪在地上,倒是高仁不见了影子。 不等他想明白,小米已经开了口,“给这些孩子松绑,洗漱一下,谁家娃子有旧袄也寻来应个急。另外整治一些吃的,给他们垫垫肚子。” “好,我家大壮去年的旧袄还没拆,我这就寻来。” “哎呀,我去熬粥烧水。” 说话的是各家的妇人,原本她们还在家里守着孩子拉人心惊肉跳,待得听说一群孩子来偷东西,就壮了胆子下来看个究竟。 方才还以为冯简真要砍了二狗的胳膊,很是提心吊胆,这会儿眼见小米发话,各个都是母性泛滥,赶紧张罗起来。 牛胜几个还有些惊恐,挣扎着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陆老大走上前帮忙松绑,二狗却是突然哭喊起来,“我认识这个大哥,他给过我馒头,可大可白了!” 陆老大手下不停,很快就给半大小子们都松了绑,看他神色好似很为方才没有站出来愧疚,又不愿半大小子们误会自家妹妹恶毒,低声解释着,“你们别怕,我妹子心地特别好,方才…也是,嗯,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二狗哪里管那个,当初饿的半死,那个馒头可是救了他的命。对于救命恩人哪里有不信任的,他直接就抱了陆老大的胳膊,“恩人,求你别杀了我们,我们没偷着东西!” 不等他再说,牛胜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方才也是吓蒙了,这会儿早就醒悟过来,若是想要他们的命,哪里还需要找衣衫,烧水洗漱,熬粥给他们垫肚子啊。 也许,他们这次走了大运,遇到好人家了… 妇人们的手脚很快,没用多大功夫,半大小子们就用温水洗了手脸,换上了淘气娃子们的旧袄子,虽然大小不是那么太合适,但总算比刚才看着整齐多了。 七只大陶碗盛了热腾腾的苞谷粥,金黄惑人,白日里剩下的两和面儿馒头,外加一大碗咸菜,尽皆堆在桌上,看的七个半大小子都是直了眼睛,很是不能相信这些饭菜是给他们准备的。 刘婶子摸摸年纪最小的二狗,心酸的厉害,“你们这些孩子是原来住在城外窝棚的流民吧?真是可怜,我还想着你们这半年是去南边了呢,没想到还在我们北安。先吃饭吧,填饱肚子,有话以后慢慢再说。” 牛胜偷偷瞄了众人一眼,见得满屋子里男女老少虽然很多都是彪悍凶恶的模样,但望着他们的眼神确实不像要把他们喂饱再如何。于是就低声同一众小兄弟,说道,“吃…吃吧!” 不等他话音落地,半大小子们已经疯了一样,迅速端起眼前的粥碗,把尚且冒着热气的苞谷粥,直接扬起脖子就倒进了嘴里。 “哎呀,这些孩子,烫啊!” 妇人们赶紧去上前抢了空碗,盛新粥的时候,晃了又晃,这才再送上去。再看半大小子们被馒头噎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儿,有淘气小子们偷偷跑来看热闹,忍不住笑出声来,直接被老爹拎了衣领子藏到了身后。 世道无常,祸福无算。 如今看着这些孩子可怜,岂不是老熊岭上下,若是没有陆家照应,只靠了秋猎,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万一赶上天灾人祸,家里的儿女兴许也会同这些孩子一般流落在外,衣食无着。 陆老大正给牛胜肿胀的小腿抹药,一边劝着,“慢点吃,家里不缺粮食,你们先垫垫肚子,明日还有更多吃的。” 牛胜往嘴里赛馒头的手就是一顿,扭头见陆老大神色里满满都是怜悯,没有一点儿鄙夷刻薄,他就红了眼圈,末了一咬牙,翻身就摔下了椅子,然后跪倒磕头,“大善人,我们不该来偷东西,但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求大善人收留我们,我们愿意做牛做马,愿意干活,愿意…什么都愿意,就求给我们一口饭吃,给我们一个草棚住就行。” “求大善人留下我们!” 其余几个半大小子也是赶紧跪下来,许是平日饿的狠了,二狗手里还没忘了抓着馒头,磕头时候也把馒头护在心口。这般模样,更是让众人唏嘘不已。 陆老大心里已经是千肯万肯了,但想想家里是妹妹做主,就一脸期盼的望了过去。 陆家如今日子好过,粉坊更是一本万利,小米自然不差几个孩子的口粮,但他们今夜来的蹊跷,防备还有别的关隘,最好再等等。 再说,冯简先前扮演的是黑脸,她这时候跳出去做好人,又把他放到什么位置呢… “大哥别急,先让孩子们吃饭,高仁出去了,等他回来再说。” 陆老大想想也有道理,就去扶牛胜,其余村人也是帮忙,很快又把孩子们安顿在桌子边。 孩子们虽然依旧在吃喝,却是比方才慢了很多,甚至隐约有些不敢张口。好似生怕众人嫌弃他们吃的多,不肯留他们住下。 妇人们互相换着眼色,若不是小米平日“威信”,她们都想领个孩子回去了。 正在这样的时候,高仁却是回来了。 他本就个字不高,同七八岁孩童差不多,结果手里却当真拎着两个七八岁的女娃,样子很是古怪。 两个女娃娃已经昏了过去,显见受了很大的惊吓。高仁一脸嫌恶的把她们扔到地上,嚷道,“这两个死丫头,我说什么也不相信,只能打晕带回来。” 牛胜几个早就扔了碗筷扑倒跟前,“丫头,小花儿,你们快醒醒,醒醒!” 高仁嘴上说的狠厉,其实哪里会当真对两个丫头下什么狠手,就是方才拎人回来也是扯了后背衣衫。 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刘婶子又帮忙灌了几口温水,两个小丫头很快就醒了过来。 第104章 妻管严 “呜呜,牛胜哥,你们跑哪里去了,呜呜,那个坏人打我们!” “我怕,他说要打折你们的腿。” 两个小丫头哭得厉害,死死抱了牛胜的脖子不撒手。 显见平日里牛胜待两个丫头很不错,才得了这样的信任依赖。 小米实在忍耐不住,瞄了一眼冯简,见他好似没有反对,就赶紧招呼道,“先别哭了,吃饭,然后洗漱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好了。” 两个小丫头怯生生躲在牛胜身后,很是防备的瞧着众人。 牛胜低声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坐在了桌子边上。 刘婶子这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儿媳桂枝又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于是最是稀罕闺女,这会儿见两个小丫头虽然狼狈了一些,但大眼小嘴,怯生生模样别提多惹人疼爱,就忙前忙后给她们张罗吃的喝的,后来又撵了一个小媳妇儿回家去娶干净袄裙。 待得孩子们吃饱,两个小丫头也洗漱干净,众人就都结伴回山上去了,留下陆老大带着一众孩子们睡在了门房的大炕上。 原本刘婶子还要带两个小丫头回家住,可惜两个小丫头死活不愿意跟哥哥们分开,她也就罢了。 左右丫头还小,农家人也没那么大规矩,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 暗夜里,小米被冯简牵着手走在最后,她实在耐不住好奇问道,“冯大哥,那个…刘老五…” “你不必理会,杀鸡骇猴而已。” 小米偷偷吐吐舌头,不必猜也知道,那个刘老五这会儿定然是凄惨无比,否则如何能震慑那些存了同样心思的恶人。 闹腾了半夜,众人都是累的不成,回去就继续睡了,但山口处却没有像之前那般只留两个人手。 刘小刀带着七八个后生,举着火把,直接守在了粉坊里。 他可是盼着进城开铺子呢,万一粉条都丢光了,他岂不是成了光杆儿将军? 牛胜几个孩子,原本还不能完全放下戒心,七个小子把两个丫头围在中间,暗夜里的眼睛瞪的像小灯笼一般,但身下的大炕实在太暖了,身上的棉被也太软了,肚子里塞满了粮食也太饱了… 渐渐,睡魔终于占了上风,孩子们尽皆去会了周公。 陆老大悄悄起身,给他们掖了掖被角,却是有些睡不着。 他心里琢磨着妹子会不会留下这些孩子,他是陆家长子,自小跟娘亲相处最多。虽然记忆力,娘亲不如别人家的娘亲那般会整治饭菜,会缝衣衫,但却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要待弟妹好,要护着弟妹,要懂得谦让… 以至于,他长了一副世间最柔软的心肠,待弟妹不曾欺负半点儿,就是外人也是能帮就帮。自从娘亲走后,他就更看不得没了娘亲的孩子,这许是一种同病相怜。 但不论怎么说,这些孩子当初就受过他的恩惠,如今兜兜转转又到了老熊岭,就不能再撵出去了。 妹子若是不愿意收留,到时候他就收进他的院子,想必妹子也不会反对。当然月仙那里要说一声,不过做他媳妇儿的女子,也定然同他一般心软吧… 想着这些,陆老大也很快睡了过去。 老熊岭的清晨一如既往的,来临的相当早。 勤快的村人,因为着急起暖棚,几乎天色没亮就开始干活儿了。 陆老大把孩子们交给赶来做饭的刘婶子,然后回了自家。 小米昨晚睡得不好,眼下有些发黑,一边帮着江大娘擀面条,切肉末打卤,一边偷偷打着呵欠。 江大娘忍不住就是笑道,“年纪小就是觉多,我这老婆子反倒是一晚只能睡两个时辰,其余时候就是瞪眼睛数房梁了。” 小米揉揉眼睛,应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估计是要下雪了,才更困乏呢。” “这倒是,老冯爷说了,再有半月就差不多了。” 江大娘家里的暖房子还没建好,对下雪这事很是惦记,小米就安慰道,“如今一日一栋暖房,怎么也在下雪前建完了。” 说罢,她扭头瞧见陆老大站在门口,一副想进来又不好进来的模样,就笑着迎上去,直接说道,“大哥,你回来这么早啊。正好我有件事同你说呢!” 陆老大脸色一僵,很是为难,但依旧抢了话头儿说道,“小妹,我也有事说。山下那几个孩子,我想留下,实在不成,从我的口粮里分给他们,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赶紧应道,“大哥你说什么呢,家里养几个孩子又能艰难到哪里去?怎么就要分你的口粮了?原本我就想着月仙姐姐在娘家有丫鬟仆役伺候,到了咱们家里没人帮手,怕是不习惯呢。不如给你们院子添几个人手,正好这些孩子撞了来,又不愿意走,那就都留下吧。以后牛胜几个帮你跑腿儿打个下手,丫头们就做丫鬟。不过,咱们家里可是好多东西都不能泄露,他们最好签份死契。若是不愿意签,那就不能留!” 陆老大听妹妹说的合情合理,又照顾周全,很是有些脸红。他只是心软,不忍心这些孩子继续流落,倒是没有考量过会不会给家里带来什么祸患,实在有些… “小妹,我…” 小米猜的几分,哪里愿意自家最老实单纯的大哥尴尬,于是俏皮的拍着他的肩头,打趣道,“不过,你的院子以后是要月仙姐姐说了算的,这般添人进口的大事,你是不是先同她说一声啊?万一月仙姐姐有别的安排呢。” 若是一般男子,听得这话必定要拍着胸脯把这事定下,以便彰显他的男子气概,一家之主的威严。偏偏陆老大不懂这些,立刻就道,“啊,你今日不是要进城吗,我赶车一起去,顺路问问…恩,问问陈家有什么安排。” 小米咧咧嘴,应道,“好,大哥看着安排吧。” 陆老大看不出妹妹的神色古怪,兴奋的跑去洗漱了,琢磨着吃了早饭就进城。 留下陆小米长长叹了一口气,瞧着从外边走进来的冯简,半是吃味半是无奈,道,“我大哥啊,成亲之后保管是个妻管严!” “什么是妻管严?” 冯简听得新奇,挑眉问个清楚。 小米气哼哼应道,“妻子管的太严!简称妻管严!” “哈哈,原来如此!” 冯简朗声大笑,末了应道,“我也喜欢做妻管严!” 小米猛然红了脸,兔子一般跳进灶间,惹得冯简笑的更是爽朗。 老杨推开东厢的窗子,很是疑惑主子为何心情如此好,要知道过几日就该上路回京了,离别时刻,难道不是该沉重又伤怀? 倒是井台边洗脸的高仁支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撇嘴翻白眼,末了把水盆里的水扑腾的四处都是。 大盆的肉酱打卤面,外带几样或酸甜或者鲜香的小菜,喂饱了陆家老少七八口之后,这一日的忙碌也就开始了。 小米眼见冯简换了衣衫,猜的他是要陪自己进城,很是欢喜。 不想进了城门,冯简就下车另行走动去了,惹得小米很是撅了嘴巴。 但冯简平日虽然不曾多说,她也知道他必定有事再忙,于是就勉强收拾心情,随着陆老大去了陈家。 北安州的街路,许是因为皮货生意到了最后的尾声,反倒有些反弹之势。扛着猎物的猎人随处可见,皮货行的门前更是人头攒动,茶楼酒馆里坐满了等待的管事,但凡有小厮跑来报信儿出现了好皮毛,就立刻赶过去争讲一番。 原本也有人取巧去城外的村庄收购,但先前有人不地道,狠狠骗过猎户一次,于是折损了所有的信任。猎户们宁可把猎物远远送进城,也不愿意卖在家门口。 毕竟,谁也不傻,很多人争抢才能卖个好价格,又不容易被骗。 陆老大赶着车,绕过热闹的商街,直接去了后巷的陈家。 未来的女婿上门,陈家人自然欢喜又热情。 陈月仙正好带了丫鬟也在前厅,见了陆老大兄妹上门,红着脸就要退下去。 小米赶紧开口拦人,笑道,“月仙姐姐别忙着走,我们今日过来正好有事同你商量呢。” 陈月仙好奇,就忍了羞意望向爹娘。 陈掌柜进出陆家,同小米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倒是隐约有些后悔这么多年把闺女养在深闺有些可惜了。若是多带在身边教导,兴许聪明干练都不输小米呢。 更何况,以后闺女进了陆家要做长子长媳,多几分本事也多几分站稳脚跟的底气啊。 这般想着,他就开了口,“月仙就留下坐吧,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必理会旁人闲话儿。” 倒是陈夫人想要反对,却也不能开口了。 陈月仙见此,就大大方方坐了下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正好就在陆老大的对面儿。 两人偶尔对视一眼,都是脸色更红。 陈掌柜捋着胡子笑的欢喜,转而问小米,“你们今日不过来,我也要上门去了。既然粉条生意这般好,不如在城里开个铺子吧。一来售卖方便,二来也免去了我家换门槛的麻烦。” 小米笑嘻嘻应道,“我也这么想着呢,不如大伯这两日就替我寻个铺面,租金最好便宜些,能住人能存货,到时候我让刘家的小刀哥带人来打理,除了粉条和生粉,再卖些皮货山货,也算在城里扎条根儿。” 第105章 婚期提前 “这个倒是容易,牙行里那些人最是清楚,不过去问一声就是了。” 陈掌柜大手一摆,就把事情揽下来了。 小米瞧着自家大哥只顾了脸红,根本忘了要说何事,无奈之下只能代劳,“月仙姐姐,我们家里昨日收留了几个流民孩子,七个半大小子,两个小丫头,我想着新院子里还没有人手帮衬,不如就留给你过门之后使唤。你觉得如何,或者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闺女受婆家厚待,更让父母欢喜的事? 小米的话音落地,陈掌柜同陈夫人脸上眼见就喜色更重了。 陆老大也总算想起这件正事,添了一句,“你若是不喜欢就说,我再想办法。” 小米听得真是想要翻白眼,原来自家大哥也是这般见色忘义的人,早晨回家寻她那架势,恨不得她不答应留人就不活的架势,如今就看了没过门的媳妇一眼,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陈月仙脸红的更厉害了,但依旧抬了头,干脆说道,“我会从家里带两个自小伺候我的丫鬟过去,那两个小丫头留给妹妹打下手吧。至于其余人手,平日怕是要跟着你做事,你决定就好。” “那好,那好。” 陆老大脸上简直要开了花儿了,还想说什么,但当着岳父母的面儿,还是吞了回去。 陈夫人见闺女和女婿有商有量,而且显见女婿还是听闺女的话,她心里简直比吃了蜜糖还要甜,忍不住起身说道,“我家信哥儿从京都捎来好几盒点心,听说京都正流行,还有两匹好绸缎,我拾掇一下,小米拿回去做套袄裙。” 小米也不客气,笑嘻嘻应道,“谢伯母,我就不客套了,到时候做了新袄裙,来给伯母显摆一下。” 这样乖巧又伶俐的小姑娘,是不喜欢啊。 陈夫人笑的不成,带着丫鬟赶紧去后院拾掇,琢磨着再添上两盒绣线,这架势倒是真把小米当自家小闺女心疼了。 陈月仙本来也要随着母亲下去,却听小米又开了口,“陈伯,如今看来,粉坊的生意着实不错,但家里土豆不多了,粉条的存货也有限。冯大哥给我建议说,先前同三哥一同来家里小住的两位同窗,家里都在南边,若能合作在当地办粉坊更好。我也觉得这办法好,但我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所以想问问大伯可有好管事,借我一个。” 陈掌柜没有多想,倒是欢喜小米对陈家的信任,于是笑道,“这几日我琢磨一下,既然要派到外边,总要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手。” “好啊,那就劳烦大伯了。” 小米又同陈掌柜说了几句闲话儿就要告辞,毕竟家里正在大生产,倒是不用她干什么活儿。但她却是众人的主心骨,没了她总觉得心里没底。 听得消息,陈夫人赶紧过来留人,但小米又惦记不知道转悠到哪里的冯简,于是一定要走。 陈夫人没有办法就只能让丫鬟把点心盒子和绸缎放车上,送小米兄妹走了。 陈掌柜喊小厮拿了帽子,就要出门去走动,寻牙行问铺面,还要掂量一下自家人手。 说起来,他也看得出陆家的亲家是不管事的,小米再能干,那也是个闺女,将来要出嫁的,陆家的产业大半还是陆老大同陆老二的,陆老二又是那么个性子,说到底,陆家以后就是闺女和女婿的,他如今出力,也是应当应分。 陈夫人也是精明,自然猜的老伴的心思,笑着给他抻了衣衫,戴正了帽子。不想月仙却是在旁边说了一句,“爹,娘,我…有话要说。” 陈掌柜夫妻都觉好奇,眼见闺女一脸认真,就挥退了所有丫鬟小厮,只是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坐了。 “闺女,你有什么话说?可是觉得陆家哪里不合心意?” 陈夫人以为闺女犯了什么小心思,拉了闺女的手劝着,“娘跟你说啊,陆家当真不错了,待你也足够尊重,你还没嫁过门,就这般跑来问你的意见,就是怕你不舒坦啊。我跟你爹看着欢喜,你可别…” “娘,我不是…” 陈月仙心急,难得打断娘亲的话。她咬咬红唇,突然扔出一句话。 “爹,娘,我想提前嫁过去!” “什么?” 陈夫人被闺女一句话说的呆住了,原本她还以为闺女是恐婚,没想到是恨嫁。 倒是陈掌柜琢磨着闺女是个有主意的,不可能无缘无故这般,于是就道,“月仙,你说说为何要提前嫁过去?” “爹,方才小米说陆家要在南边同人家合伙办粉坊,没有可信的人手。我想…早些嫁过去,然后同夫君一起去南边。” “不成!”陈夫人听得这话立刻就出口反对,就是因为舍不得才把闺女嫁在眼皮子底下,即便不能日日回娘家,起码通个音信也方便。若是闺女当真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让她这个当娘的如何放心? “你先听月仙说说理由,”陈掌柜皱了眉头,拿出我一家之主的威严“震慑”老妻,惹得陈夫人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记。 月仙生怕父母吵架,赶紧又道,“一来在南边开作坊,事关秘方和进项,与其用管事,不如自家人更放心。二来,陆大哥…总要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为家里出些力气。三来,我也想找点儿事做,小米能做到的,我也想试试。” 陈夫人还想说话,陈掌柜却是当先拍手笑了起来,“好,好,这才是我的闺女,有志气。先前爹还后悔把你关在家里娇养,如今这样最好。若是旁人家里,怕是要忌讳女子出头,但陆家本就是小米当家,肯定只有欢喜没有阻拦的道理。你放心,安心待嫁,这事爹先应你了。” “不成,那也不能提前嫁过去啊,人家都是冲喜才…” 陈夫人气急败坏的拦阻着,但月仙已经带了丫鬟溜回了后院,陈掌柜也是干脆,直接扔了一句话,“你想闺女以后挺起腰来做陆家的当家主母,如今就要舍得她吃苦!” 陈夫人被噎个正着,再回过神时候,陈掌柜已经出门去了。 她气得跺脚,恼了半晌到底还是叹了气,罢了,女大不中留,闺女还没嫁就已经事事为陆家考虑了,她再拦着兴许就要成仇了。 “来人啊!” 门外应声走进一个贴身伺候的婆子,陈夫人扶了她的手往库房去了。 既然闺女要提前嫁人,总要再理一下嫁妆啊。 小米在城门口的茶馆里汇合了冯简同高仁,眼见他们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也就没问什么。 结果马车刚进了老熊岭没有多久,陈掌柜随后就撵了过来。 小米惊了一跳,还以为托付的事情有了什么变化,就赶紧接了老爷子进屋说话,“大伯,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铺面不好找,还是没有可靠的人手?” 陈掌柜摆手,一口喝干茶水,就冲着冯简笑道,“让冯公子见笑了,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这才赶着撵来。” 冯简点头,应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小米也道,“对啊,大伯,有事您尽管说啊。” “那就请亲家出来坐坐,我有事说。” 虽然陆老爹平时不管事,但涉及儿女亲事,还是要他决定。 陆老爹就在旁边屋子,几步路就出来了。 许是书堆里泡的久了,眼睛有些花,很是揉了揉才看见陈掌柜,上前见礼,末了问询来意。 陈掌柜见到陆老大,小米,冯简都在,也不啰嗦,直接道,“我今日来,是想同亲家商量一下啊,把两个孩子的成亲之日提前,挪到最近。不知,亲家意下如何?” 提前成亲? 众人都是听得惊奇,倒是冯简猜到几分,转而笑着望向小米,说道,“这般,你倒是不必犯愁人手不足了。” 小米聪慧,经他一点拨,也是立刻想出了根由,于是拍手笑道,“这可是太好了,有大哥大嫂去南边办作坊,可比任何人都放心啊。” 陆老爹是脑子还放在那堆古书里,陆老大是老实太过,都没猜的出来。 这事又不能让陈掌柜解释透彻,小米只得掰碎了说的老爹和大哥听。 果然,两人都是欢喜起来。 “好,亲家放心,月仙如此为我们陆家考虑,我们陆家必定不会慢待于她。以后她就是陆家长媳,早些帮着老大把家业撑起来最好不过了。” 陆老爹连连点头,在他看来,只要不打扰他读书,什么事都成。更何况陈家提早嫁女,确实是为了陆家好,他只有感激的,怎么能拦阻呢。 陆老大更是红了脸,低了头不肯吭声,但那模样,谁看不出他心里早就一百个一千个愿意了啊。 陈掌柜很是欢喜陆家如此承情,说上两句,他就赶紧回去寻人看日子了。 当晚,陈家小厮就送了消息过来,再有三日就是难得的好日子。 小米正带了两个小丫头摘菜,晌午时候九个孩子就签了死契,从此成了陆家的仆役。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可谓是把自己卖个彻底。而且还没有卖身银子,只求温饱。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欢喜的磕头不已。毕竟以后再也不用睡屋檐桥洞,不必饿得头昏眼花,不必担心随时都会被寒风和大雪夺去小命。 第106章 试探 有时候,自由和尊严这些东西,再重要也要看同什么相比。在性命面前,一切都可以退让。 牛胜几个直接归了陆老大指派,平日负责山下院子的洒扫,跟着陆老大出门跑腿儿,晚上就直接住在院子的倒座房,倒也安稳。 两个小丫头因为陈月仙拒绝,小米就带回家里,准备教导一番,做个小帮手。 两个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勤快又有眼色,很得江大娘的夸赞,这会儿眼见有人来,就接了小米手里的菜篮子,跑去了灶间。 小米也是个急脾气,若是三日后成亲,家里可有很多事要安排。 她打发了陈家小厮,就喊了刘婶子等村里几个年长的妇人帮忙参详。需要添置什么,需要准备什么食材,什么规格的酒席体面,林林总总,真是让人头大如斗。 但老熊岭最近两年都没有喜事,这次成亲的又是陆老大,平日最是勤恳善良的人,村里老老少少都同他亲近。自然,这热闹也是恨不得更大一些。 于是,男女老少除了建暖房的人手,都是停了活计,帮忙张罗开了。 因为山上有太多秘密不好落入外人的眼睛,于是喜宴就设到了山下的新院子。 如今天气寒凉,但两座大院外加门房,还有平日做大锅饭的草棚,也足够折腾了。 陆老大的院子,陆老爹特意取了个名字叫生福居,陆老二的院子,顺带也得了一个“义安堂”。 老熊岭上最是手巧的刘叔拦了小米让人去刻匾额,直接接了这个活计,在家加班加点,叮叮当当忙开了。 陆家算不得交游广阔,陆老爹当年的同窗也少有联系,老熊岭上下更是几乎自成一个小世界,排外又警惕。 所以,这次亲事,除了陆老爹送帖子请了那么四五个外客,几乎都是自家人。 但该有的热闹还是不会缺,陆老大的院子,眨眼间就撒扫的干净整齐,屋檐下挂了红灯笼,树上用绸缎扎了花球,彩棚也搭得高大气派,远远看去就觉得喜庆之极。 待得,刘叔终于把匾额刻出来,挂上了两座院子的门楣。所有该忙碌的,也就都准备齐全了。 陈家那边也是忙得人仰马翻,陈夫人恨不得抓了陈掌柜一日数落个七八遍,想起闺女眨眼就要嫁出去,变成人家的媳妇,她就抓心挠肝的烦躁。 陈掌柜自然也清楚,于是笑眯眯的,从来不回嘴,态度好的令人惊奇。 陈夫人再看闺女一脸娇羞的整理嫁衣,慢慢也就想开了。 陈掌柜见此就拉了老伴儿劝慰,“你就放心吧,陆家离的这么近,什么时候想月仙了,你就去看看,也容易着呢。” “那怎么成,嫁去了陆家,她就是陆家人了,娘家总去人,让陆家怎么想?” 陈夫人说道一到,见陈掌柜笑的促狭,哪里会不知道掉进了老伴儿挖好的坑,恼的还要嗔怪两句的时候,却听得丫鬟欢喜进来禀报,“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什么?”老两口喜的立刻就站了起来,往外迎。 虽然他们都疼爱小女儿,但却怎么也越不过长子陈信。毕竟他可是后半辈子的依靠,养儿防老,一点儿也错不了啊。 更何况陈信自小就争气,半点儿没靠家里,在外边闯了一片天地,做父母的怎么会不骄傲欢喜。 陈信大步从外边进来,只扫了一眼,见父母好似比上次回来的时候气色还要好,心头就是一松,赶紧说行前跪倒行礼。 陈夫人一把扶了儿子,喜道,“我的儿,你怎么回来这般快,你爹的信不是才送出去吗?” 陈信听得一愣,却是应道,“我没有收到信啊,正好京都的差事不忙,就打着寻皮毛的幌子回来看看。” 说罢,他又指了装扮喜庆的院子,问道,“这是什喜事,如此热闹?” “后日月仙出嫁啊,走,进屋说。” 一家人进了屋子,坐下喝茶的功夫,陈信就听得清楚明白,末了安慰娘亲,“娘,这是好事,月仙只要跟着妹夫在南边把作坊撑起来,就算在陆家站稳脚跟了,到时候再生个孩子,无论陆家以后如何发达,都不会错待了月仙。” 都说,儿子就是娘的心头宝。这话真是一点儿不错,同样的话从老伴儿嘴里说出来,陈夫人就手指头痒痒,极想施展一套九阴白骨爪,但是儿子这般说,她就觉得很有道理,心里踏实之极。 “是这么个道理,月仙以后的日子错不了。” 陈掌柜不满的干咳两声,转而岔开话头儿,“京都的差事做着还算顺心? 陈信点头,笑道,“爹放心,东家极明理,从来不胡乱插手生意,有事又能替儿子撑腰,难得的好人。” “那就好,遇到这样的好东家不容易,平日尽心一些。在京都历练两年,不论是回家来,还是自己开铺子,都便宜。” “是,爹。” 陈信同老爹闲话儿,其实肚子里却有很多疑问没有说出来。他的新东家,待他何止是厚道和明理可以形容的,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或者隐约间有些敬畏在其中,但是“敬畏”这俩字又太可笑了。 毕竟,哪有东家待管事会用上这个词的?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从他回到京都开始,卖玩偶遇到贵人相助,走出唐家,又得新东家赏识,一切都顺遂的有些过分,好似有人在前边提携,但这人又看不到摸不着。 某日他梦里惊醒,突然就想起一个人,那个站在陆家姑娘身后的人,虽然不曾说过几句话,但是本能里就是让他对这个人有种警觉。 这次回来,他也是想趁机再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那只看不见的大手。 当然,这些他不好对父母提起,毕竟只是猜测中的事。而且若是猜测不错,他就更不能说了。一来,这事对他没有坏处,二来,捅破别人隐藏的秘密总是不智之举。 “爹,那位冯公子,还住在陆家吗?上次闲谈很是投缘,好似他对京都也熟悉,我还想着再去拜访一下。” “冯公子啊,”陈掌柜也没多想,就道,“他还在陆家,这些时日,小米的生意,他倒是不少帮忙,我瞧着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留在陆家常住?” “能为了什么,英雄难美人关啊。”陈夫人插嘴,笑道,“我瞧着他倒是对小米很是不错,小米那姑娘真是老人嘴里说的金凤凰,老熊岭关不住,将来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那个冯公子…” “好了,不说这些,陆家的事自然有陆家决定,咱们还是先说说后日送嫁吧。” 陈掌柜见老伴儿如此,倒是不愿意她说出什么话传到陆家耳朵里,惹了陆家恼怒。 他可是看的出,整个陆家虽然都是小米在支撑,好似陆家父子四个没什么作为,但小米就是他们的底线,若是有人触及,必定暴起伤人,家猫变老虎。 陈夫人也是觉得方才话多了,于是就道,“我在去看看下人们可是把东西都拾掇好了。” “去吧,让灶间做两个好菜,我同信哥儿喝几杯。” 陈掌柜笑眯眯嘱咐老伴儿,正好陈月仙听得哥哥回来,难得忍了羞意从后院过来,听得这话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当日招待那些酒楼掌柜,她特意跟小米学了几手,如今派上用场。 吃饭时候,一家四口,难得聚齐,想着月仙出嫁就是陆家人,于是感慨两句,多饮几杯,倒是都有些微醺。 第二日,陈家来人安床,雕花繁复,做工精巧的拔步床,让小米着实大开眼界,围着转了好几圈儿,惹得冯简笑道,“你若是喜欢,找木工打制一张也好。” 小米却是摇头,笑嘻嘻应道,“这床看着还好,睡起来怕是不舒服,闷气。我还是喜欢大炕,随便踢被子,随便翻滚。” 说罢,她才想起这话却是不好同男子说,于是羞红了脸,扔下一句就跑了。 “我去粉坊看看,也不知道翠兰他们是不是把门窗都遮挡好了。” 虽然酒席放在了山下,保住了山上暖房之类不落人眼,但山下的粉坊却是不能整个搬走。好在土豆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地窖一盖,粉坊门窗锁好,草帘子遮挡一下,总能避避人眼。 冯简笑着抬脚要跟上去,却见陈信从外边进来。 原来他琢磨着今日无事,跟来陆家看看,一来仔细看看妹妹以后的住处,二来也惦记探探冯简的底细。不想居然就这么巧,同落单的冯简走个对面。 他也不敢托大,赶紧弯腰行礼,“冯公子,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冯简点头,淡淡应道,“听说陈管事换了东家,可还顺意?” 陈信心里一跳,微微弯了腰背,恭敬应道,“劳烦冯公子惦记,东家很是宽厚,一切都好。嗯…” 他沉吟了一顺,还是添了一句,“多谢冯公子关照…” 冯简面色平静,没有因为陈信试探恼怒,只回了那么一句,“不必客套。” 四个字,陈信就是再傻也听出其中的用意了。 他下意识把腰背又弯下了三分,新东家的外甥是东宫太子的伴读,平日在京都不说横着走,起码也是无人敢欺,所以,唐二少对于他的离开记恨不已,却从来不敢有什么的动作。 而冯简能使唤新东家,他的身份…非富即贵,甚至可能比猜想的更厉害! 第107章 道听途说而已 小米在外边转了一圈儿,见冯简没有追来,就扭头回来看,见得陈信就招呼道,“哎呀,陈大哥回来了,陈大伯同伯母可是没少念叨。原本还以为提前婚期,陈大哥赶不上热闹了呢!” “这么大事,我怎么也不好错过。以后月仙来了家里,还望四姑娘多多照料。” 陈信正色行了一礼,惹得小米赶紧让开,“陈大哥说哪里话,都是自家人,以后我还指望嫂子照顾我呢。” 两人客套几句,小米提起玩偶生意,又道,“箱子都准备好了,陈大哥若是不回来,我就想托陈大伯找车队送去京都呢。” “我也是惦记这个生意,才回来看看,正好赶上家里热闹。” 说话的功夫,陈家的喜婆已经带人安好了拔步床,又铺上了喜被,账幔一类,床上也撒了枣子栗子等干果。 众人都退了出来,陈家的两个丫鬟守了房门,一直到明天成亲拜堂之前,这里就不能进外人了。 陈信也没留下吃饭,早早就带人回去了。 小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拉了冯简问道,“冯大哥,陈信大哥是不是有事说啊,怎么古里古怪的?” 冯简笑而不语,小米果然立刻就敲了自己脑门道,“估计是我忙糊涂了,赶紧把大哥的亲事忙完,有嫂子帮我分担,我也歇歇。” “老气横生!” 冯简玩笑一句,眼底却有些晦暗之色,可惜小米不曾看的出来。 唢呐声声,鼓乐齐鸣。陈家嫁女,陆家娶媳。 城里城外不过二十里,倒也便宜。 日头西斜之后,陆老大才在村里众多后生陪着,带了花轿进城接人。 城门的兵卒早就得了陆家的喜饼和喜钱,自然不会找茬拦着,接亲队伍顺利进了城。 两家即便不曾结亲之前,也是相处极好,没有半点儿矛盾,如今亲上加亲,都是欢喜。陈家除了舍不得闺女之外,在没有半点儿不满,自然也没有为难女婿。 于是,陈月仙一身正红喜服,戴了金丝绣盖头出来,低泣着同陈掌柜夫妇拜别,然后就趴上了陈信的背,一步步出了陈家门,上了陆家的花轿。 陆老大同陈信郑重行礼,这一次倒是干脆,“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对月仙好的。” 陈信心里酸啊,他比妹妹大了五六岁,自小也是待妹子千娇百宠,原本想给妹子寻个京都人家,没想到妹子看中了陆老大。 只能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拦阻不了,但心疼肯定是有的。 他开口想应一句,严厉嘱咐几句给妹妹撑腰。但眼见陆老大浓眉大眼,憨厚本分的模样,又觉得这话有些多余,于是只拍了拍妹夫的肩膀就退到了一旁。 陆老大咧嘴笑的欢喜,翻身上马,带了队伍轻松出城,直奔家里。 老熊岭上下已经是等待良久,早起杀猪宰羊,炖骨头烀肉,褪鸡毛烫蘑菇,忙的所有妇人团团转,也馋得淘气小子们口水连天。 陆老爹刮了脸,戴了方巾,穿了长袍,难得的精神抖擞。 他的几个同窗接了帖子倒是都赶来道贺,几人坐在益安堂的大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儿,小米带了丫头端着前几日新烤的小月饼送进来。 正巧,听得有人拉了陆老爹抱怨,“文成啊,当初你可是咱们书院里难得的才子,若是能继续科考,如今许是官居三品,怎么就突然退学归乡?可惜啊,可惜啊!” “正是,文成兄归家后三月,先生还时常提起,捶胸顿足,感慨美色误人。若是你不…” 另一人也是满脸遗憾,说的陆老爹神色暗淡,但抬眼见得闺女进来,他就赶紧打断了老友的话头儿,笑道,“这是小女,极擅厨艺,做的点心也是城里铺子多有不及。你们回去时候,提一盒,尝个新鲜。” 虽然中秋早就过了很久,但先前城里点心铺子因为得了月饼方子可是红火了很久,所以众人倒也识得月饼模样,只不过没有陆家这般精致小巧罢了。 于是就有人问道,“我倒是听说这月饼出自陆家,难道这个陆家就是文成兄…” 陆老爹神色里添了三分得意,点头道,“正是,小女贪嘴,一时琢磨的点心,不想倒是讨了巧。” 小米赶紧同众人见礼,这一年她虽然费心操持家里的生计,但不缺吃穿,又有众人娇宠,却是比原来的病弱苍白模样好上太多。脸庞圆润,面色红润,大眼灵动,难得的聪慧又讨喜模样。特别是这般行礼,半点儿不见粗野,也不忸怩,几乎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好感。 有人心思细一些的人,想着方才见到的光景,陆家庄园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如今也是声名在外。于是就是心头一动,眼见小米换完茶出去就假作不经意的问道,“文成兄,令爱可是有婚约了,听说你家三郎在书院读书,就没有替令爱寻个好人选?” 陆老爹许是单纯之极,倒是没有想到这话别有用意,就摇了头,但刚要应声的功夫,冯简却是从外边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石青棉布长袍,领口袖口绣了暗纹,头上简单插了木簪,周身朴素又简单,但却偏偏衬得他眉眼越发比平日更冷肃威严了三分。 众人不知为何都是看的心头一紧,不知如何称呼的时候,陆老爹已经是解了尴尬。 “这是我一个世侄儿姓冯名简,游学在外,留下小住几月。” 这话其实很是含糊,但众人也不好追问,眼见冯简只是简单拱拱手就落了座,心头就更是古怪了。 冯简却是笑着问询陆老爹,“大叔可是同诸位叔伯谈及明春大考,小侄儿倒是隐约听到一些消息。据说考题涉及‘礼’字…” “啊,此话当真?” “冯公子哪里听得的消息?” 众人都是多年不第的老秀才,若是科考,实在有些年岁大了,若是不考,又不甘心,卡在门槛上,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实在扯得慌。 突然听得冯简这般说,就都是有些惊了,纷纷问询出口,盼着他说的详细些。 可惜偏偏冯简只喝茶不说话,好似方才挑起的话头儿同他半点儿干系都没有一般。 众人也都不是傻子,眼珠儿一转就猜出了其中因由,于是一同望向先前提起小米亲事的某人。 那人有些尴尬又恼怒,但还是忍耐着说道,“先前说起儿女亲事,总要慎重。书院学子虽说才学都好,但人品总要多考量一番。文成兄,令爱如此聪慧灵秀,更该多留几年。” 陆老爹不知道是揣了明白装糊涂,还是当真不清楚,倒是点头应道,“正是这个道理。” 说话那人气结,又不能发作,只好端了茶一口引尽。 冯简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垂了眼眸同样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说道,“京都太学七月后,每半月必定留一篇关于礼的论题,听说学正大人最是崇礼,明年的大考,他是主考官…” “啊,原来如此,还有这般底细。” “这确实不知,若不是冯公子说起,怕是没人注意这等细节。”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急之人立刻就觉屁股下边坐的不是椅子,而是砧板,恨不能立刻跳起赶回家去,翻烂了所有礼记文章,攀上登天的青云路。 正这时,有人来请陆老爹,迎亲队伍还有二里就要到家了,他这做父亲的,一定要接受信任跪拜。 陆老爹笑眯眯同众人告辞,然后抬步走了出去,冯简也是点点头,起身相随。 一老一少了出了院子,陆老爹突然回头问了一句,“贤侄,明春大考当真同‘礼’字相关?” 冯简神色极无辜,应道,“我没同陆谦说过。” 陆老爹愣了愣,转而却是哈哈大笑,宽大的袍袖一甩,迎着将落的夕阳进了生福居。远处,已经远远有喜人的唢呐声传来,淘气小子们争先恐后的涌到了山口… 小米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眼见老爹笑的厉害,就拦了冯简问道,“冯大哥,你说了什么,惹得我爹这么开怀?” 冯简笑的神秘,胡乱应道,“许是欢喜今日家里添人进口?” 小米哪里猜不到他敷衍,瞪眼还要再问的时候,迎亲队伍已经进了山口,只得抬胳膊撞了冯简腰侧一下,就提起裙子跑走了。 冯简扭头望向益安堂,再看看小鲁班跑远的少女身影,心里突然有种煎熬的急迫感。 归期,已经不能再拖了。短暂的别离是为了更好更长久的相聚,这个道理他懂,却是难以践行… 陈家只有月仙一个闺女,又是家境殷实的,陪嫁自然丰厚。长长的三十六抬嫁妆队伍,几乎看呆了老熊岭的男女老少,要知道他们家里娶儿媳,能得个十二台的嫁妆就算不错了。 待得嫁妆一路抬进生福居,放在院子里晒一晒的时候,有妇人忍不住伸手在装满衣料箱子的壁板摸进去,惊得更是咋舌不已。 不同于一般人家为了面子上好看,上边几块布料,下边都是腾起的空处。这箱子里边简直石头一般,密密实实塞的都是绸缎,若是松一松,再匀几箱子也轻松容易。 这就是说,陈家看着是送了三十六抬嫁妆,实际却是五十抬都不止啊。 第108章 洞房花烛 陆家这媳妇儿娶的真是赚了,想想平日,陆老二是个凡事不理,除了回来吃饭,大半时候不着家,陆老三读书在外,小米更是说一不二,当家理事,就陆老大一个最是憨厚沉默,若是不注意,都差不多要忘了他是陆家长子,板上钉钉的未来掌家人。如今倒是觉得他才是最有福气的一个… 屋子里,陆老大正激动的满脸涨红,手里红绸牵着媳妇儿走到香案前,一拜天地,二拜老爹,三拜彼此,然后在村人的起哄声中走进了洞房。 院子里,连同东西厢房都已经摆了桌椅,大碗肉大碗酒,毫不吝啬的端了上来。 放在别人家里,女方送嫁的仆役丫鬟婆子,不过是拿了赏钱就要回去的。 但陆家不同,赏钱给的丰厚,还特意在院子里开了几桌酒席,特意请他们吃完喜酒再走。这可是有些特殊,但偏偏又让人觉得受了尊重,很是体面。 于是,众人互相看看,在陈家管事的示意下就坐了下来。 老冯爷等几个长辈做了堂屋的主桌儿,其余各家的当家男人又坐了东西厢房的两桌儿。 后生们本来想去益安堂的东西厢房,但被陆老二带着同陈家的仆役管事们拼起了酒。 这些仆役也不全是陈家之人,毕竟陈家生意再大,想找出七十二个年轻后生抬嫁妆也是不容易。所以,这些人手里更多的还是附近交好店铺里借来的伙计,甚至左邻右舍,远亲近朋。 这般,待得热热闹闹的酒宴吃完回去,人人都是对陆家赞不绝口。 以至于,小刀进程打理杂货铺子之后,半点儿没觉艰难,凡事总有人帮忙,抬头就能遇到“熟人”。 当然,这是后话了,也是小米没有料到的意外之喜。 陆老爹陪着老冯爷几个喝了几杯就去了益安堂,那几个同窗虽然有些让人不喜,总是赶来祝贺,礼数不能缺了。 几人倒是没挑理,实在也是顾不上。关于“礼”字的论题太多了,足够他们讨论上几日夜了。 至于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月上柳梢头,却是没人约在如此寒凉的黄昏后。 陆家院子里,灯笼摇曳,照的四周都是红彤彤亮堂堂,众人推杯换盏,高声说笑,渐渐吃饱喝足。 主桌上的老人们首先散席,各自被没有醉倒的后生背着送回了山上。 有喝得半醉,平日同陆老大交好的后生就嚷着要闹洞房。 于是拥着不情愿又紧张的陆老大往后院走,但是刚过远院门儿,不等倒得喜房门口,就见丫头和小花两个穿的红彤彤很是喜庆的小丫头,分左右把守了台阶。 两个小姑娘在陆家住了一些时日,平日吃饭都是在灶间,小米真是有什么好的,都先堆满她们的碗,有时候让高仁嫉妒的嗷嗷叫。 这般突击将养着,倒是真胖了起来,胆子也大了,说话脆生生很是好听。 “我们姑娘说了,各位哥哥若是不闹洞房,让大少夫人和大少爷好好歇息,明日我们姑娘就做红烧肉做谢礼。” “哈哈,”后生们都是听得笑起来,小刀第一个嚷起来,“那可不成,红烧肉不够吃!”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是笑嘻嘻应道,“我们姑娘说,若是哥哥不同意,那就让高仁明日找哥哥们切磋拳脚。” “啊,小米太狠了!” 后生们听得鬼叫一片,他们宁可同陆老二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想招惹高仁啊。那孩子脾气极暴躁,虽然不伤人,但是出手极刁钻,疼得他们说都说不出,打也打不过,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咱们还是吃红烧肉!” “对,大盆的!” “白面馒头,要求管够。” 小花儿笑的眉眼都挤在一起了,很是可爱,猛点头应道,“我们姑娘说话从来都算数。” “你才来几日啊,小丫头!” 小刀瞧瞧两个小丫头的脑门,末了笑嘻嘻推了脸色红透的陆老大一把,“大哥快进去吧,嫂子等你呢,今日有小米保驾,我们就不闹你了。下次…” “哈哈,你是想让陆大哥娶小啊?” 小刀说错话,惹得后生们笑的不成,推搡他,他赶紧改口,应道,“我是说老二成亲的时候,咱们一定要大闹一场。” “这个好,下次谁拦着,咱们都要闹一场。” 后生们说着话,到底互相说笑着走掉了。 陆老大长松一口气,转身拍拍两个小姑娘的脑袋,笑道,“谢谢你们,以后给你们买糖吃。牛胜几个在到倒座房里也有一席,你们去一起吃吧。” “谢大少爷。” 两个小丫头笑嘻嘻行了礼,就蹦跳着跑走了。 留下陆老大又紧张起来,六级台阶上上下下七八次,都不敢推开房门。 到底还是屋子里的陈月仙听得脚步忍耐不住,恼道,“你到底进不进来,凤冠霞帔太沉,我脖子要断了。” “哎,哎,这就进来。” 陆老大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停留,抬步就上了台阶。隐约间,他好似听得哪里有闷笑之声,扭头却是没有找到,于是就赶紧推门进了屋子… 院角的大树上,冯简用披风揽着小米,低声道,“看过就放心了吧,回去吧,山风寒凉。” 小米笑的不成,伏在他怀里抹眼泪,“我家大哥这性子啊,真是让人担心。如今好了,娶了厉害的嫂子,以后我就不用同他费心了。” 冯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脑门儿,心头滋味复杂之极。 小米也是心有所感,突然问了一句,“冯大哥,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冯简手臂一僵,还想说话的时候,牛胜却是手里抓了馒头跑进来,喊道,“姑娘,姑娘,老爷喊你呢。” 小米生怕扰了屋子里的春宵,赶紧示意冯简待她下去。两人轻飘飘落地,很是吓了牛胜一跳,但他手里的馒头依旧抓的紧紧,大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惊奇羡慕。 小米敲了他一记,低声问道,“什么事?” “益安堂的客人要回去了,老爷问礼盒准备好了吗?” 小米赶紧道,“准备好了,我这就带人送过去。” “好咧!” 牛胜应了一句就跑掉了,留下小米也顾不得再接先前的话头,同冯简摆摆手匆匆出了院子。 冯简扭头望向此刻必定春意盎然的房间,心头难得升起一丝嫉妒。不知何时,他才能抱得美人归…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昨夜的欢喜热闹,随着新一日的太阳升起,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昨晚还醉的不成样子的村人,依旧早早爬起来去帮忙建暖房,妇人们重新开了粉坊,同最后的几十袋子土豆奋斗。孩童们空着肚子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诵读着新近学习的文章,偶尔嗅得灶间里飘出来的香气,就忍耐不住的开开小差儿,揉揉造反的肚子… 陆家堂屋里,陆老大正带了妻子双膝跪地同老爹行大礼。 陆老爹昨晚还没觉得如何,今日再看儿子儿媳双双对对,就想起了过世的发妻,若是她还活着,不知要如何欢喜呢。 三子一女,虽然他们夫妻最是担心疼爱小女儿,但儿子为陆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却是要更看重几分。 如今长子成亲了,过些日子给老二也定了亲,老三得了功名就算都有了着落,唯一就是小女儿… 陆老爹望着坐在末位的闺女,一时出了神,眼底有怜惜,疼爱,更多的则是急迫… 冯简偶尔抬头见了,心头又是一跳,先前曾出现过的诡异之感再次光临。到底是什么事,惹得陆老爹时常如此,难道小米身上有什么古怪,让他急于解决… 小米也是好奇老爹为什么不接兄嫂的茶水,反倒盯着她发呆,于是清咳两声,提醒道,“爹,大嫂敬茶呢。” “哦,”陆老爹回身,眼见儿媳高举茶杯的手臂都有些哆嗦,心生歉疚,赶紧接了茶杯,一口喝干,末了拿起小米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了过去。 陈月仙早换了妇人发髻,穿了大红的夹袄,金线绣花纹的裙子,脚上绣鞋依旧顶着她最爱的珍珠,眉眼间初为人妇的羞涩,让她更是美了三分。 方才公爹不接茶水,很是让她担心,但这会儿拿着沉甸甸的荷包,才算稍稍放了心。 她又献上了准备好的一套衣衫鞋袜,倒得陆老二那里就减了一等,只要一套衣裤。陆老二昨日见大哥成亲,自然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小娥,很是把自己灌了个不省人事。这会儿刚刚醒酒,接了衣衫,胡乱行了个礼道谢就算了。 陆老三不在家,他的衣衫,月仙却是没有落下,直接放到了桌子上。倒是小米的衣裙,她准备的格外用心,料子好,做工精致,甚至还有同样花色的荷包,帕子。 小米很是喜欢,拉了嫂子的手道谢,“嫂子,谢谢你,早就知道你针线好,却不知道这般出色。以后家里的穿衣用料可都归你管了,让我歇歇。我下厨还成,一动针线就头疼。” 月仙笑着应下,“好,以后都交给我。” 说罢,她又示意家里跟来的两个丫鬟上前,笑道,“这是碧荷和红梅,以后妹子有活计也尽管差遣她们去做。” 第109章 儿子不归老爹管 两个丫鬟应声跪倒,给小米磕头。她们可是经过陈夫人指点多次的,对于陆家实际谁当家很是清楚明白,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一刻表现出一点儿不恭敬。 小米不着痕迹的打量两人,都不是狐媚之色,双眼也是清明,心下点头,伸手扶了她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们可不要拘束,伺候好你们小姐就好,另外若是有空闲替我教教丫头和小花两个,我一来没有空闲,二来也不知如何教导。” “姑娘放心,奴婢定然尽力。” 小米见两人进退有度,应对得宜,更是喜爱,就拉了陈月仙撒娇,“嫂子,你帮我给丫头和小花儿也换个名字吧,不求像碧荷和红梅这般雅致,起码也要朗朗上口。我取名实在头疼,为难好多日了。” 陈月仙瞧着她不像说笑的模样,也就没有推辞,就道,“妹子平日擅厨艺,不如叫…” “红烧肉和糖醋鱼!” 依靠在门口的高仁,突然插了一句,惹得众人沉默片刻转而哄堂大笑。 唯独丫头和小花儿极力忍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毕竟没有谁家的丫头叫这名字啊,还不如他们的本名呢。 小米也是笑的不成,指了高仁嗔怪道,“你喜欢吃就罢了,怎么还欺负两个小丫头?” 高仁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扬了脖子,“那就叫锅包肉和鱼香肉丝!” 这下子,众人笑得更是厉害了。 小米哭笑不得,嚷着要冯简给她撑腰,“冯大哥,你快管管高仁了!” “你知道,他一向不听我吩咐!” 冯简难得玩笑一次,耸肩做了无奈模样,惹得众人更是笑个不停。 小米无法,只能央求嫂子,“嫂子赶紧给我出个主意,否则一会儿两个丫头,怕是就要改红烧猪蹄,熏兔子了。” 陈月仙也是忍不住笑,手里拿了帕子掩了半张脸,却是应道,“我先前说你喜爱厨事,不是要给两个丫头取个菜名,而是琢磨着她们不如唤做青玉和青花。青玉盅澄澈透明,盛汤最好。青花盘雅致,摆凉拼最清爽。最主要听起来也顺耳…” “好,这名字好。”不等月仙说完,小米已是满意叫好,两个小丫头也机灵跪倒磕头,从此她们就是陆家的丫鬟青玉和青花了。 她们年纪还小,虽然不能理解小米要陈月仙取名的苦心,却是欢喜终于在陆家扎了根儿。 众人说笑了这么半晌,都是饿了,小米带了青花青玉去灶间,陈月仙想要帮忙,却被小米拦了,最后只能派了碧荷和红梅过去。 很快,早饭桌子就摆好了,陆家老少四口,冯简主仆三个,外加初一,还有新进门的陈月仙,也不过九口人,坐满了桌子。 碧荷同红梅眼角瞄着小米给冯简夹菜,待初一和高仁很是照顾,心里就暗暗记了下来。 陈月仙默默坐在陆老大旁边,小口喝粥,心底再次庆幸当初她难得为自己做了一次主,选了陆家嫁进来。 婆婆早早过世,小姑虽然精明厉害,但待她还好,公爹和小叔都是不理事的。所以,这样的早晨,她能安静坐下吃饭,不必立在婆婆身后,伺候汤水茶饭… 饭后,大小丫头们捡碗,小米拉了嫂子去了她的后院,直接把家里日用账册一推,笑的欢喜之极,“以后,这些都要劳烦嫂子了,我只想办法开财源,至于怎么当家理事,都归嫂子了。” 陈月仙却是惊奇笑道,“小米,你忘了吗,我同你大哥过些时日要去南边建粉坊,这账目就是给我也管不了多久啊…” “啊,我怎么忘了这个,我还以为从此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小米懊恼的皱紧了眉眼,那模样就像风干的橘子,很是可爱,惹得陈月仙笑的不成,只得改口,“左右还要一些时日,我先熟悉一下,让小妹也轻松几日。” “这还差不多,走,我带嫂子去村里走走。” 小米倒也放得下,扔了账册就领了陈月仙出去逛。 村里家家户户的暖棚已经建好了将近一半,每座都是二十四尺长,五尺宽,座落在宽敞又朝阳之处,惹得男女老少们望过去,总是忍不住笑成一朵花。 陈月仙早就知道老熊岭种冬菜的事,毕竟陈家去年因为这事着实热闹了一番,门槛几乎都要被那些酒楼掌柜踩平了。 但她可是第一次见到暖房,忍不住就都看了几眼。 有妇人拎了茶水给干活儿的男人们解渴,家里的孩子却是缠了腿哭闹,月仙顺手就接了茶壶,挨个往大海碗里倒茶,然后又让红梅和碧荷送过去给众人。 众人看在眼里,都是笑着点头。原本以为陈家是城里人,又家境殷实,娇养长大的陈月仙许是不好相处,如今看来倒是很亲近,同村里普通的小媳妇儿没什么分别。 有妇人就上前同陈月仙攀谈起来,这个问问城里的新鲜事,那个问问流行什么新式样的衣衫,一时间倒也很是热闹。 小米见此,嘱咐青玉留下听吩咐,然后就带了青花去了鹿栏。 今年落雪晚,也成全了众多猎户,山上的次数多了,猎物也丰厚。自然,陆家的鹿群也是日益壮大。 村头的郭大爷今日当值,见小米来了就迎上来笑道,“小米放心,早晨刚喂完,这些时日看着这些牲口可是胖了不少。” “都是叔爷们看顾的好,若是小刀哥他们可没这个耐心。”小米对老人孩子从来不吝啬,笑嘻嘻应了两句就哄得老头儿眉开眼笑。 “家里还有两坛老酒,一会儿我让人送来,叔爷们晚上守夜时候喝两口暖暖身子。” “好,好,这会儿还算不得冷,你不用惦记。” 老头儿指了不远处的地窖问道,“倒是你去看看那地窖子,小刀爹带着石头可是忙活好久了,不知又鼓捣什么?” 小米却是一拍脑门儿,懊恼道,“呀,这是我托刘大叔准备的,倒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说罢,她就赶紧同老头儿告辞,转而跑了过去。 老头儿笑眯眯拍拍凑上跟前一只小鹿,笑道,“这丫头,不知道又琢磨什么好东西了。罢了,左右不是坏事。还有你们这些畜生,可是享福了,今冬不用在山里挨饿受冻了。记得好好长肉,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小米没听到老爷子的唠叨,倒是趴在地窖口往里探看,问道,“刘叔,你们怎么不歇一日,这么早就来了!” 刘叔正在用铜丝把铁皮炉筒子吊起来,一旁的刘大石则提了水桶往装满黑土木床上喷洒。 父子俩听得动静都是扭过头来,刘叔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水,问道,“小米,这炉子可是生了一晚了,这地窖里热的不成,你到底要做什么用啊,就是种菜也太热了。” 刘大石头也是扯着衣领煽动,笑道,“就是啊,小米妹子,这黑土里都是烂叶子,怕是不成吧?” 小米却是没答话,笑嘻嘻顺着梯子爬下去,探手摸了摸黑土都是浇过透水的,就欢喜道,“石头哥做事就是可靠,以后这地窖就交给石头哥负责好了。工钱同先前一般,年底我再包个大红包。怎么样?” 刘大石不像弟弟小刀那么性子活泛,又不擅长打猎,倒是同老爹一般喜欢钻研些木工之类小手艺,听得这话自然欢喜,就道,“妹子看中我,我自然尽力。就是这活计,我不知道怎么下手,你可要多指点。” “当然了,石头哥放心,这小小的地窖若是看顾好了,出产说不定顶的上两个暖房呢。” “当真?” 刘大石惊喜却也有些不信,小米倒没想着隐瞒,“这些土都是淘气小子们从上山背回来的,里面有蘑菇种呢,只要地窖里够暖够湿,过不了几日就能长出新鲜的蘑菇。我有大用场,保管卖的比青菜贵。” “呀,蘑菇居然还能这么种?” 山里人家,夏日里吃个蘑菇最是便宜了,漫山遍野都是,只要确定没有毒,几乎是一捡一筐。但冬日里自然是没有这般容易了,干蘑菇扔到鸡肉里炖一炖,自然也是美味,却是不及新鲜的口感好啊。 刘大石兴奋不已,越发拉了小米问了又问,小米也是知无不言,末了嘱咐刘大石有事一定去喊她,就怕家里事情多,又把这摊子事忘记了。 刘叔在一边听得眉开眼笑,家里两个儿子,小儿子已经定了进城守铺子,以后前程自然是只有一个好字。原本以为大儿愚笨木讷,没想到小米又教授了这么一条生财的法门。 “小米,你放心吧,还有我看着呢,大石和小刀谁敢不尽心,我就揍他们!” “哈哈,可不能这样,刘叔。小刀哥以后是我的掌柜,大石哥也是管事了,以后归我管,你可不能随便打。” “这么说,我儿子还不归我管了,真是白生了,白生了。” 刘叔作势摇头叹气,惹得几人都是笑起来… 忙忙碌碌里,老熊岭上的日子又过了两日,陆老大带了陈月仙回门,小米特意准备了丰厚的回门礼,还有穿了新衣的牛胜和三胖两个小厮跟随,倒也气派,看的陈家远亲近朋都是不敢小瞧。 最主要是陈月仙脸上的娇羞红润,就算瞎子都看的出来,陆家待她极好,陈夫人彻底放了心,陈掌柜父子也是大喜过望。 第110章 离别的序曲 于是,酒席摆了开来。陈老大不省酒力,勉强趁着清醒时候算是同舅兄转达了妹子的话。 “大哥,我家小米说请你明日去家里坐坐,她有生意要同大哥商量。” “好,我明日一定过去。” 陆老大还要再说话,就被陈家两个表弟拉了过去,这个敬一杯,那个灌一碗,很快就彻底宣告投降了… 陆家的暖房第一个建起来,如今也有十日了,小米早早就让初一生了炉子,又泡了菜籽在暖房里发芽,如今撒下去不过三日,就冒出了细小的菜苗,虽然只有两三片叶子却是骄傲的招展着手臂,很是得意自己成了冬日里第一抹希望。 正值晌午,天窗全都被打开,阳光透过海布照射进来,冷风却被阻隔,整个暖房里最是温暖又明亮,倒是同秋日没什么区别。 小米让初一帮忙搬了桌子,冯简坐了对面读书,她则琢磨着给三哥写信,外加核账。陈月仙打定主意同陆老大一起去南边粉坊,家里的账目当真是一手不插,小米无奈只能继续操持。 这会儿刚刚写好信,放下笔,她抬头就见冯简望着自己出神,于是就脸红道,“冯大哥,你想什么呢?” 冯简眸底一暗,迟疑了一瞬,还是应道,“过几日,我要回京都了。” 小米正拿了墨快研磨,听得这话,手头一松,墨块就掉了下去,溅起的墨汁落在她象牙白色的袖套上,慢慢晕染开来,如同斑驳凋零的花瓣,很有些让人心酸的模样。 “哦,你也出来很久了,是该回去了。” 小米淡淡应了一句,重新拾起墨快在砚台里画着圈儿,好似方才失态的是旁人一般。 冯简蓦然就是一缩,冲口而出,“我会尽快回来!” 小米却是苦笑,上次去了草原,这次又是回京都,即便她想骗自己,也清楚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小小的老熊岭能留住的。他偏居在此一年多,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而他从未说过他的来处,他的家世,他… 不信任也好,不方便说明也罢,总之,有些东西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没有办法阻拦,也不想阻拦,甚至不想问出口,万一听得那些让她苦痛的答案,莫不如就这么结局也好。 “冯大哥行走天下,本来也不该在一处多停留。若是再路过老熊岭,一定来家里坐坐。我们若是去京都,冯大哥方便就见一面,不方便也就罢了。” “不是,我…” 冯简皱眉,小米瞬间的疏离,让他的胸口好似被压了大石,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能说。 那张摸得到却看不见的大网,如今还没有查到源头,有些事说出来就是害了陆家,害了心爱的姑娘。可若是不说出来,这一年多的相处就会化成最锋利的刀,割伤彼此… “冯大哥哪日走,我好准备路上的吃穿用物。你倒是罢了,高仁年纪小,杨伯身子不好,多备些东西总不会错。” 小米扯了一张白纸,当真写写画画列起了要准备的用物单子,好似当真对离别混不在意。 冯简堵了一口气,极力忍耐着想要再说的时候,高仁却是从门外窜了进来,嚷道,“小米,陈家老大来了,喊你去说话呢。” “好,这就去。” 小米起身,简单拾掇了一下,走到高仁身边时候替他顺顺头上有些散乱的小辫子,顺口说道,“你记得想想要吃什么,我这几日就准备出来,留给你路上垫肚子。” “路上?”高仁望着小米出了门,扭头望着主子的神色有些不善,“你同小米说要走了?” 冯简不应声,惹得高仁暴跳如雷,“你一定说了,小米伤心了!要走你自己走,这么扔下小米,她肯定…” “啪!” 冯简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声响之大,惹得门外不远处的初一都探头进来好奇探看。 高仁咬牙瞪眼,扭头就扯了初一摔门出去了。 剩下冯简一个,还不等收回发麻的手掌,老杨又进来了,默默在桌上放了二百两的银票。 “少爷,这是小米姑娘方才托我拿给少爷的。少爷要用银钱?” 冯简狠狠闭上了眼睛… “小米,我后日就要回京都,到时候我把玩偶带回去,银钱再让商队捎回来。就是不知你这里还有什么要嘱咐?” 陈信山上之前,先去生福居坐了一会儿,眼见妹子在家做着针线,日子过得安宁又舒适,彻底放了心,自然也更是感激陆家。于是,这会儿待小米越发亲近,说是半个亲妹子也差不多。 若是往日小米自然笑吟吟应几句,但这一刻手里拎着茶壶倒茶,却是走了神。 眼见茶水溢出了杯子,流得满桌都是,陈信赶紧起身提醒道,“小米,小米,茶溢出来了!” “啊,我…”小米回过神来,懊恼的厉害,好在一旁的青玉同青花两个小丫头眼疾手快的寻了粗布,赶紧把粗布擦抹干净,又换了茶杯。 “小米,是不是这几日家里忙碌,歇息不好。不如明日我再来拜访,左右城里城外离得也不远。” 陈信自小在外做事,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小米神色不对,就直接提出告辞。 但小米却是苦笑着留了他,“陈大哥,你坐,我只是有些事分了心神。咱们先说生意,原本还有些…如今看来,确实有实行的必要了。” “好,你说。” 陈信扫了一眼门外,眼见冯简从大门进来,脚步好似停留了一瞬,转而却是进了东厢房。他下意识就是心头一提,猜得了小米行事反常的原因。 小米背对门口倒是没有瞧见这般,她索性也扔了茶壶,示意青花替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喝下,这才说道,“陈大哥,我想在京都开个买卖。最好是酒楼,卖一种新菜式,要用到家里的青菜和粉条,只要经营得当,想必会财源滚滚。但我们家里在京都没有…熟识之人,不好冒然行事。所以,今日请大哥来,就是想问问大哥的那位东家可是合作的好人选?” 陈信继承了老爹的精明,经商天分很高,若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独自去京都闯荡。听得小米这般说,他立刻欢喜起来,追问道,“小妹,要经营什么新菜式?京都里酒楼林立,即便来自西疆的菜式都有人经营,难道小妹这里还有什么新奇之物?” 小米听得他改了称呼,也笑道,“陈大哥放心,家里青菜还小,有一物也在准备,明日…不,后日,请大哥再来家里做客,我准备一桌儿践行宴,大哥品尝之后就知道了。” “好,方才月仙那里的小点心就味道极好,听说就出自你的手。小妹有心,就算在京都开不得酒楼,只开个点心铺子也能红火。” 陈信倒是真心夸赞,惹得小米也是笑道,“那我多准备两盒,后日给大哥带回去留着路上垫肚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信拱手道谢,末了想了想就道,“不瞒小妹,我那东家的外甥在东宫做太子伴读,京都之地不说无人敢欺,也是不惧麻烦。而且为人行事极圆融,暂时看可为合作之人。但还要我回去后,再行商量。如今不好答应下来…” “大哥不必多心,这道理我懂。” 小米同陈信又说了两句,陈信就起身告辞了。 小米送了他到门口,正好刘小刀从门前经过,小米就喊了他,开口道,“小刀哥,你这会儿忙不忙?若是不忙,正好同陈大哥一起进城,一来看看陈大伯帮忙选好的铺子,二来帮我买三扇猪肉回来,若是有好的棒骨也多买些。还有羊肠…” 小刀听到惊奇,就道,“妹子,你不去看铺子,我自己如何看的好?再说,前日郭叔不是才送了一头小野猪,怎么还买猪肉?” 小米心烦,极力压了心浮气躁,解释道,“以后这铺子要你经营,你看好就成了。至于猪肉,我自有用处。早去早回啊,我等着用。” 陈信瞧着小刀有些被堵的脸红,赶紧开口替他解围,“小刀兄弟有所不知,小米打算要开新酒楼呢,这些吃用之物怕是要做新吃食。走,咱们早些进城,那铺子我这知道,我带你去看看。” “好,谢谢陈大哥。” 小刀听得欢喜,也没多问,跳上车就同陈信进城了。 小米吐出一口气,抬手拍了自己一记,转而回了院子。 高仁东厢房出来,小脸沉的好似能刮下二两霜花,小米努力扬起笑脸招呼道,“高仁,我要做晚饭了,你想吃什么,来,尽管说!” “不吃!” 高仁却是难得拒绝,一跺脚直接上了房顶,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江大娘从灶间探头出来,疑惑笑道,“高仁这孩子怎么了,平日一听开饭,恨不得千万里都要赶回来。今日怎么转性了?” 小米心下叹气,苦笑道,“怕是挨了训斥吧。” 说罢,她打点起精神笑道,“先前家里人忙,大伙儿都没吃好,这几日饭菜要丰盛些,都补补力气。晚上,就做八个菜吧。加个糖醋鱼,孜然排骨…” 说着话,她就挽起袖子进了灶间,很快,小小的灶间里就变得热气腾腾,一时有油炸的吱吱声,一时又是木铲敲击锅底的乒乓声。 香气渐渐逸散开去,被北风吹了极远,也勾回了散落各处的“吃货”… 第111章 吃饭不能将就 初冬的寒凉,黑夜即将降临,没有什么比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比家人围在一起,更让人觉得温暖了。 陈月仙初始嫁到陆家,多少还有些不习惯,但不过几日就爱上这热闹的饭桌儿。 即便小米曾提起要每顿饭让丫头送了食盒到生福居,或者在生福居另外单开火,她都没有答应。 当然,因为这个陆老大更欢喜了。在于他看来,他并没有因为娶了妻子就离开了家。 小米也很是喜欢嫂子的聪慧,待她自然更好。 今日的饭桌儿比之往常丰盛,众人都是奇怪,纷纷打趣。小米脸上笑嘻嘻,却是不肯说。末了又央求嫂子明日带了红梅和碧荷来给她帮忙,家里要烤点心,走油炸丸子,还要做肉肠。 陆老二难得聪明了一把,开口嚷道,“是不是又要我带去给老三啊,那小妹多做一些,我路上也要吃。” “好啊,你可记得路上不要都吃光了,三哥在书院吃不好,耽误读书呢。” “你就是偏心,哪次陈家有车队出城,你不给老三捎吃食啊。上次他回书院,更是把家里都搬空了。” “你还说,你一顿就能把家里吃空了,居然还好意思跟三哥比。再说了你是当哥哥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他们兄妹斗嘴,惹得众人都是想笑。这倒是显出冯简同高仁主仆的脸色不好了,难得陆老爹都发现了,关心道,“是不是天气凉了,腿伤旧伤发作,要不要喊毕老三来看看?” 冯简扫了一眼放下碗筷,假意去灶间忙碌的小米,苦笑摇了摇头。 腿伤旧伤怕什么,若是眼前之事处置不好,怕是“心”伤够他治一辈子了… 第二日一早,陈月仙带了两个丫鬟早早就来了,即便这样依旧是起个大早赶了晚集。 昨日小刀帮忙买回来的猪肉早就去了皮,切成了豆腐一样的大块,散落扔在长长的案板上。 陆老二同初一,还有被临时抓了劳工的刘大石,在晨起的寒风里,只穿了夹袄,两手的菜刀起起落落,对所有猪肉块发起了进攻,不把他们斩成肉泥不罢休。 江大娘轮换着揉三大盆发好的面团,累的也是满头汗珠子。 青花青玉两个剥葱,削姜,也是团团转,恨不得小腿打了后脑勺。 陈月仙主仆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架势,很是有些惊奇。 小米却是没空闲同她们多解释,干脆分配活计。 “嫂子,赶紧帮我过来捣红豆。还有把这些干果也捣一下!” “哦,好,好!” 陆老二剁了半个时辰,胳膊酸疼,见了高仁抱着胳膊倚在厢房屋檐下,就嚷道,“高仁,你小子不想吃肉丸子,赶紧来帮忙!” “我不吃!” 高仁恶声恶气应了一句,惹得陆老二跳脚,“有能耐你就真不吃,我看到时候谁争抢!敢说话不算数,就打一架!” 高仁正是有气没地方撒,听得这话直接就挽了袖子,“现在就打!” “打就打!” 陆老二也不是自小吓大的,他连袖子都不用挽,跳出去就同高仁斗在一处。 陈月仙有些吓到了,小声问小姑,“小妹,他们…” “无事,嫂子别担心,以后饿他们两顿就好了。” 小米忙的顾不过来,随口应了一句,惹得陈月仙更是好笑。这屋里屋外,锅里盆里,哪样不是吃食,一日三餐更是恨不得把桌子压塌,哪里是饿两顿的架势,不撑死就不错了。 月饼烤了十炉,豆沙,五仁,枣泥,各色馅料都不缺。 金黄色的酥饼也烤了七八炉,糖心儿的,芝麻酱的,花生酱的,椒盐的,也是五花八门。 甚至还有满满一大盆的小饼干,多亏了后院刘叔有双无所不能的巧手,先前那么精细的饼干模子送来的时候,连小米都惊叹不已。如今刘叔正在同两只黄铜火锅奋战,就是不知道又要让众人如何惊喜称赞了。 坛肉那东西,不是一时就能做好的,虽然短暂,但也要经过岁月的沉淀才能拥有那个醉人的味道。 于是,小米退而求其次,只能多做肉肠。家里不缺淀粉,直接混上肉馅,加进各色调料,塞进薄薄的羊肠子里蒸个六分熟,然后就扔到烧了果木炭火的炉子里熏,只熏得整个老熊岭都被烟火笼罩才算罢休… 忙碌整整一日,众人累的是人仰马翻,午饭和晚饭时候,江大娘和陈月仙就提议说吃个打卤面之类,对付一口就成了。 但小米却是不肯,坚持还是六个菜一个汤,累的满头大汗,也不愿敷衍。 众人都是不解,转而想起她平日别的爱好没有,就愿意捣鼓吃食,也就没有多想。 累了一日,天色一暗下来,陆家大院就都熄了灯。后院里,小米听得青花青玉两个躺在炕尾睡得打着小呼噜,却是瞪着大眼睛,直到夜半才睡去… 第二日就到了陈信上门做客的日子,小米早早就爬起来,扔了猪骨牛骨和一只整鸡进大锅,足足熬了大半日,那香味馋的脸色一直不好的高仁都是绕着灶间走个不停。更别说一众淘气小子们,读书时候因为嗅着香味分心,挨了好几下戒尺。 小米这次没有让嫂子帮忙,撵了她回去好好梳洗打扮,毕竟陈家人要来做客。虽说十年媳妇熬成婆,没有进门的媳妇儿不做厨活儿的,但哪个亲娘当真见到也是不舍得啊。 好在如今家里也不缺人手,青花青玉两个年纪小,最近同牛胜几个都同村里淘气小子们一起读书,但两个小丫头勤快又有眼色,做活可是不慢,江大娘也是熟手了。 小米大半时候只用动动口,食材就都处理好了。 待得太阳西斜的时候,陈家的马车终于到了。 陈信扶了老父老母出来,正好见得陆家老少迎出来,于是赶紧互相行礼。 陈夫人是第一次到陆家做客,很是好奇,瞧着院子算不担心,拾掇的很是干净,就拉了小米很是夸赞了几句。 白氏过世的早,没人陪女客,小米就把陈夫人同嫂子安顿在自己的后院,然后忙着继续整治酒席。 陆夫人拉着闺女很是说了几句体己话,待得到前边入席的时候,再看陆家人简直感激的不成。 为这闺女先前的那门亲事,市井里的那些流言,她暗自流了多少眼泪。如今闺女终于寻了好归宿,公爹方正,夫君疼爱,小姑小叔又好相处,没有一处不舒心,简直比她美梦里设想的都好。 别说今日陆家盛情款待,就是给她吃树叶子,她也觉得美味至极。 可是,话是这么说,待得看清桌子上那只古里古怪的黄铜锅子,她还是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要在屋子里煮菜吃?” 众人都是笑起来,陈掌柜应道,“可不是,我也猜了半晌了,小米聪慧,说不定又是什么好东西,等着咱们吃惊呢。” 陆老爹赶紧摆手谦虚道,“这丫头整日里不爱女红,就喜欢鼓捣这些怪东西,陈老弟和弟妹不笑话就好了,可不能再夸赞了。” “陆大哥,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有这样的闺女,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你若是嫌弃,不如送我们陈家好了,我定然把小米当眼珠子疼。” 陈夫人难得爽快玩笑一次,惹得陆老爹脸红。虽然嘴里说的好似闺女千般不好,其实心里又何尝不是如珠如宝。 正好小米从外边进来,倒是碰巧给老爹解了围。 她手里端了大大的托盘,上边摆了六七只盘子,盘子里装了切得薄薄的肉片,白生生的鱼肉丸子,黑漆漆的木耳片,细细的粉条,金黄色的豆皮,还有碧绿的青菜苗,最主要还有一盘嫩生生的蘑菇… 先前几样都不值什么,如今这个季节,青菜苗可是少见了,蘑菇更是都被风干成了黑褐色,哪里有这个诱人模样。 冯简眼见她小小的个子,好似随时要被托盘压倒,赶紧起身接了过来,帮忙一样样放到桌子上。 小米眼底一闪,却是扭头笑着望向陈家三口,“今日大伯和伯母来做客,我可是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这菜苗和蘑菇也是方才摘下来的,就为了这火锅宴。大伯和伯母可要多吃点儿,还有陈大哥,这就是我说的新买卖,你看看到底成不成?” 陈信举起大拇指,笑道,“不用尝味道,只这新奇的锅子摆上去,青菜和蘑菇摆旁边,怕是立刻就会客似云来。” 小米怎会不知道,他这话里含了一半夸赞奉承,但她也不戳破。有些东西,只有尝试过才知道啊。 随后跟进来的青花青玉和江大娘也都没少端盘子,冻豆腐,土豆片,毛肚丝儿,干豆腐,海带根儿,白菜心儿,五花肉,虾肉球,爆浆肉丸子,鱼豆腐,鸡肉丸,应有尽有,看的众人是眼花缭乱。 小米又去灶间取了两大碗蘸料,今日人多,分了两桌,调料也分了辣料和不辣两种。 大桌上,陆老爹同陈家父子,连带陆老大和陆老二兄弟,还有冯简主仆三个和初一,九个人坐的满满当当。 小桌上,陈夫人同陈月仙,加上小米,江大娘同青花青玉,倒是松快一些。 第112章 火锅必火 小米揭开了黄铜火锅口的盖子,铜锅下边的炭火接触到空气,迅速燃烧起来,很快就把锅子烧的半红,于是里面装的半下的骨汤锅,眼见就沸腾了。小米站在桌子边夹了一片肉在热汤里涮了涮,待得熟透捞起时,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放到了冯简的碗里,“冯大哥,你沾了酱料,尝一尝味道如何?” 冯简眼底闪过一抹喜色,众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小米站在冯简同高仁中间,就近让他先尝尝也是应该。总不能让高仁一个小孩子吃第一筷子吧。 冯简依言动作,末了仔细尝过,真心赞道,“吃法新奇,味道很好。” 小米吐吐舌头,扭头望向众人,“好了,看冯大哥的样子,应该是没毒,大伙儿可以吃了。” 这是把冯简当试毒的人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转而却是提了筷子,夹了自己看中的菜色赶紧扔锅里去涮。 熬制了大半日的骨汤早就成了奶白色,即便不加食材进去也是鲜香之极,更何况还添了肉片肉丸,青菜蘑菇… 一时间,金光锃亮的铜锅里,肉片翻滚,肉丸颤动,青菜畅游,只看着就是食欲大增。 待得熟透,加出来在酱料里滚一滚,送进嘴里,立刻就被那种别样的热烫香浓,彻底征服了身心… “好吃法,有这样一锅肉菜,再冷的冬日也不怕了。” 陈掌柜碗里倒得是辣料,几口下肚就是大汗淋漓,但还是不肯停了筷子,末了兴起嚷道,“小米,这锅子是不是要配烈酒才更够味道?” “大伯真是行家,火锅配烈酒,再没有比这更好了。” 小米放了筷子,从桌子下扯出一坛子好酒。高仁立刻就接了过去,拍开黄泥封口,却是最普通也最烈的苞谷酒。 大桌儿上的众人,不管老少,上至年岁最长的老杨,下到初一,都是满了一碗。 女子这桌儿却是一坛子南边运来的果子酒,酸甜味道同果汁儿没什么区别,倒是让小米动心想要自己酿些葡萄酒。但今年已经错过了季节,只能等待明年到来了。 众人都是举杯,欢声庆贺相聚。男人们喝的是红光满面,女人们也是如同擦了胭脂一般,脸色艳如桃花儿。 陈信最是兴奋,他先前还真是有几分奉承客套,如今才知道,小米出品,必属精品。 人家想要在京都开酒楼,是当真有闯荡京都的底气。 京都那些喜好热闹新鲜又不缺银钱的贵人,只要宣扬手段得当,这火锅怕是没几日就能红透半边天,到时候他就是想把银子拒之门外都不可能。 他漂泊京都这么多年,一直给人家做管事,不是能力不够,就是缺这样的机会。 不想,如今妹子嫁了个好人家,居然还连带送了他一架登天的梯子… 这般想着,他就端了酒起身,特意同小米敬酒。 “小米妹子,先前是我这做兄长的看低了这份买卖,都是我的错。今日我当着家里人的面前,跟你郑重承诺,我会尽所有力量,一定把这酒楼开起来。必定不后悔让你失望,否则我陈信就白在外边闯荡半辈子了。” 他这话说的实在,半点儿没有客套,小米倒是听得顺耳,起身同他碰了一下酒碗,笑道,“那以后就仰仗陈大哥了,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求明春我家三个进京赶考之时,有个自家的地方落脚歇息。至于其他…” 小米下意识冯简一眼,又道,“至于其他都好说,陈大哥尽管放手施为。” “好,好,德敬有你这样的妹子,真是羡煞天下读书人了。妹子放心,今日酒醉,明日咱们再详细说说。” “好,辛苦陈大哥了。” 小米虽然比陈信小上很多,但言谈间却是不落半点儿下风,看的陈月仙羡慕,心里盘算着,以后过去南边开作坊,一定要打点所有精神,不能搞砸了买卖。 众人说笑吃喝,越来越欢喜,屋子里因为烧着黄铜火锅,也是越来越热,初一同高仁两个已经脱了夹袄,只穿白色中衣,甩开膀子,吃的大汗淋漓。 两个人又都是肉食动物,青菜虽然金贵,他们却是没动一口。小米看不过,走到跟前,一人给他们烫了一碗青菜豆腐和木耳之类。 若是平日,高仁绝对不会吃,但这会儿却是乖乖接了过去,大口往下吞咽。 初一看的惊奇,没办法也只能皱着眉头,吃药一般吃起来。 小米敲了他的脑袋,笑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后想吃就有,高仁想吃却是不容易了。” 陆老二也是吃的肚子溜圆,但依旧舍不得停筷子,听得这话随口就问了一句,“高仁要去哪里啊?” “回京都!” 高仁闷闷应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是望过来,“回京都?” 冯简不好再沉默,放了筷子,平静应道,“是,我们出来日子太久,家中老父惦记,所以…” “哦,是该回去了。” 陆老爹听得冯简家中有老父,下意识应了一句,父母在不远游,一个“孝”字,从来都排在诸事之首。但说罢,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望想了自家闺女,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小米低了头,好似在认真烫着羊肉片,半点儿不曾因为冯简的离开伤心。但偏偏她这个样子,让众人更是心头酸涩。 “冯大哥,你们什么时候上路,吃食用物,我都准备好了。” “啊,”冯简喉头一哽,慢慢说道,“明早。” “好啊,趁着天上没落雪,赶路容易。” 小米放下手里的筷子,把半碗肉片放到冯简跟前,“多吃点,路上想吃热饭菜就难了。” “好。” 一只青花碗,两只难舍难离的手,你送过来,我接过去,那一瞬间的挣扎,又怎么是笔墨能形容出来… 夜风渐凉,孤月悬在天空,无精打采的望着清冷的大地。 火锅依旧在翻滚,但众人却半点儿吃不出方才的香甜。 陈家三口都是精明人,适时提出告辞。这样的时候,进城是不成了,于是,陆老爹就邀请他们住去生福居。 陈家三口自然欢喜,能够就近看看闺女平日的住处,总能更放心些。 小米带了江大娘同青花青玉拾掇桌子,陈月仙还要帮忙,却被小米撵了回去。她也确实惦记父母兄长,于是就红着脸先走了。 待得收拾妥当,送了江大娘,小米关了院门,扭头瞧着东厢房窗子上映出的影子,却是良久没有说话。 青花小心翼翼等了半晌,就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小米回过神,点点她的脑门,叹气道,“没事了,回去睡吧。” 主仆两个顺着游廊,穿过角门,进了后院,青玉已经铺好了被褥,打好了洗漱的温水。 小米拾掇干净就进了被窝,本以为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没想到却是沾枕头就睡着了,这倒是让青花青玉两个都很惊奇。 她们虽然年纪小,来陆家日子也不长,但经历过逃难,家人亡故,流落市井,林林总总,所有磨难加一起,让这两个孩子比平常孩子要更会看眼色。平日,主子同冯公子出入必定在一起,相处极亲近,如今突然要分开,在她们看来定然会偷偷哭泣或者难过不已。但如今看来,主子怎么好似有些古怪… 大人的世界,她们表示不懂… 两个小丫头凑在一处,很快就睡的香甜了。 前院东厢里,高仁一会儿窜上柜子,一会儿吊在房梁,暴躁的如同一只被抢了猎物的老虎,老杨照旧笑眯眯看着,不劝也不动。冯简坐在窗前,手里的书虽然没翻过一页,但好似沉浸进去,身形没有动过半点儿… 高仁忍耐不住,咣当一声冲出去,直接踢开了对面房间的门。 初一正头上顶着一只碗扎马步,突然被惊了一跳,那碗就落了下来。高仁顺手接了,然后扯着他坐在的大炕上。 好半晌,他才瓮声瓮气说了一句,“明日我就走了,家里就是你护着了。尤其是小米,谁也不能欺负她,你懂?” 初一望了他一眼,昏暗的油灯,映得他眼睛如同草原狼一样幽深。他抬手在脖子上切了一记,惹得高仁终于笑起来,“好,就这么办。” 他伸手在自己怀里摸出三个小瓷瓶,推倒初一跟前,嘱咐道,“白色瓶子里是毒药,份量足够毒死十几人。红色瓶子里是易容药,吃下去,脸上会起豆子一样的斑点,一月后自然恢复。黑色瓶子里是一粒药丸,危及时刻吃下去,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续命三日。记清楚了吗?” 初一摆弄了一下小瓶子,点了头。 高仁不放心,暴躁的扯了两把头上的小辫子,末了又指了瓶子挨个问了一遍,直到确认初一真的记熟了,这才罢休。 “你给老子记住了,小米做什么好东西都有我一份,敢独吞,等老子回来揍死你!还有,只有老子能揍你,别人敢动手,你就往死里揍!” 初一咧着嘴,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末了突然一巴掌拍在炕沿边上,那根支撑房梁的碗口粗柱子颤动,居然应声掉下一个油纸包,里面装了两根暗红色的干肠。 高仁一把抓了过去,笑骂道,“你小子,居然偷藏好货!我还以为是玄…嗯,别人偷去吃了,原来是你这小子!” 高仁一把揽了初一的脖子,两人一人一根干肠,也不觉得硬,就那么嚼着吃掉了… 第113章 软中有硬 再漫长的夜都有过去的时候,来临的就是冷入骨髓的清晨。 陆家大院开了门,众人忙碌着搬东西。 冯家主仆三个,来时一辆青布小马车,如今离开,依旧是那辆马车,只不过拉扯的老马换了两匹更强壮的黄骠马,行礼也多出了十倍不止。 老杨眼见他平日铺盖的狼皮褥子都被装了箱子,再望向陆家院子,神色里也是多有不舍。这小小的院子,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和温暖,即便在他漫长的人生里,经历了无数凶险和荣耀,但这一年,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待得东西装好,众人围了冯家主仆三个说话,自然都是舍不得。 只有冯简望着院门,沉默的让人难过。 谁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劝说。 好似过了一个春秋那么久,门里终于有人出来了。却是青花和青玉两个小丫头,她们手里抱了一大两小,三个包裹。 眼见众人都望过来,两个小丫头有些紧张,磕巴应道,“我们姑娘说…说天冷,她就不出来送别了。这大包里是给冯公子准备的衣物,两只小包里是高仁和杨伯的。” 冯简半垂了眼眸,任谁也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良久冲着院子拱拱手,低声道,“替我谢谢你们姑娘。” 末了,他郑重同陆老爹等人行礼,“这些时日,多谢陆叔同众位父老照料。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去吧,”陆老爹叹气,摆摆手,“路上小心。” 众人也道,“冯公子若是得闲,一定回来看看啊。” “我一定会回来。” 冯简声音低沉,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笃定,但离别终究在即… 陆老二牵了两匹枣红马,两匹马的马鞍旁边都装了大大的柳条筐子,隐约的香气从筐子里透出来,惹得枣红马不时喷喷响鼻。 他这个急脾气,不耐烦跟着冯简主仆的马车同行,于是就嚷道,“你们先说着,我走了,一定早去早回,告诉小米,回来时候我要吃火锅!” 说罢,他翻身上跳上一匹马,一甩鞭子就没了影子。 留下众人都是好笑,纷纷同冯简主仆道别。 冯简最后忘了一眼陆家大院,抬步上了马车。 老杨笑眯眯同平日几个老友拱拱手,也是上了车。 高仁不情不愿的扬起鞭子,马车终于吱吱呀呀转着轮子,离开了这个外人看做穷山恶水刁民遍布,实际却是热闹淳朴,欣欣向荣的世外桃源… 山下岭口,早有后生守了门,放了马车出去就合上了两扇沉重的木栅栏。 高仁鼓着腮帮子,不肯说话,老杨也是坐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 冯简一时猜的小米是不是在后院抹眼泪,一时又怕她当真半点儿不在乎,心里真是油煎一般。偏偏自小受到的教导,又要他喜怒不形于色,于是忍耐不住的时候,双手就抚上了那只包裹。 入手的一处很是有些硬梆梆之感,他愣了一瞬,转而就拆开了包裹。 一条羽绒棉裤,一双鹿皮靴子,一件青色缎面儿披风,都是崭新的,想必原本就备好给他过冬的。 只有那藏在披风里的小荷包是新东的针线,不同于衣物上的细密针线。荷包缝的有些歪扭,针脚很是…随意,甚至角落还沾了一点点黑色的灯油。但偏偏这个丑陋的荷包在冯简眼里比天下最好的绣品都金贵,他手下攥紧,满脑子都是心爱姑娘对着油灯同作怪的针线奋战,不时皱眉懊恼的模样… “呵呵,”冯简忍耐不住笑出声来,惹得老杨同高仁都是不解望过来。 他也不解释,只是问道,“玄冥里留了谁下来?” “玄五,玄六!” 高仁冷哼,半个字都不想多说。倒是老杨笑眯眯添了一句,“他们轻身功夫最好,若是有事传个消息定然不会又差池。” 冯简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再望向窗外,良久吩咐,“加速赶路,尽快回京!” 高仁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应道,“不是正在走吗,也不能飞回去啊!” 老杨伸手拍了他一记,出门在外还好,主子宽厚,不会多计较,但若是带回家里去,这一句话就容易送命… 老熊岭上,小米早早去了生福居,陈家三口吃过早饭就在等小米过来。 陈信昨晚可是没少琢磨,这会儿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就问道,“小米妹子,若是在京都开酒楼,生意定然会红后,但具体如何行事,还要妹子说个清楚。” “我是这么想的,”小米拿了几张纸,前世带来的好习惯,凡事她都要写个计划书,看着清楚明白又不容易混忘什么重要的东西。 “玩偶若是同去年一般进项,将近两千两,足够在京都找个铺面了,厨子之类,请一个负责凉菜,一个负责面食。其余伙计等人,必须买人手签死契。蘸料和汤底都有配料方子,找信得过的人掌握就好。” 陈信点头,小米能想到这些,在他看来已经不容易了,但还有些细节需要填补。 “都在京都买人手,万一这些人抱成团,容易瞒骗主家,不如在家里也寻几个人手。另外,最好也是家里人握着配料方子,防备外人觊觎。” “好,还是陈大哥想的周到。” 陈信笑了笑,又问道,“虽说火锅不用厨子,方便又容易,但青菜和蘑菇这类配菜却是不容易得到。小米可有办法?” “陈大哥,若是可以,我想在京都外买个小庄,那么十几亩地就可以。咱们岭上之人最近都要开始种菜了,不是什么艰难的活计,几乎几日就能学会。到时候送人过去,直接建两座暖房,用不了半月就有青菜上桌了。至于蘑菇,这个…我在想办法,总能运送过去的。” “好,就这么办。” 陈信拍了手,最后问起最重要之事,“妹子,想如何同我们东家合作?” “酒楼暂时挂在大哥名下,对外则要借用你们东家的名号。盈利分红,大哥三分,你们东家两分,我们陆家五分,如何?” 小米随口就应了一句,倒是惊了陈家几口,“这可不成,实在太多了。” 无论是京都还是北安州这里,多有人家不善经营,在外雇请管事或者掌柜的,一般红利都是一成。小米开口就给了三成,这可是太多了。 倒是陈信东家那两成,很是公道,毕竟不用出一分力,每月坐收银子就好。 “不多,这都是陈大哥应得的,倒是我们陆家只出方子和本金,平日不必费心,很是过意不去。” 小米直接拍板定了下来,“陈大哥不必再推辞,若是你不收,这酒楼也不必开了。旁人,我可信不过。” “好,小米妹子爽快,那我也就不客套了。” 陈信自觉被信重,自是豪情万丈,起身同小米行礼,郑重承诺道,“妹子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 “辛苦陈大哥了。” “我明日就回京,抵达就开始张罗,随时通信。妹子也要准备好人手等物,眼见天气就凉了,京都落雪之日开业,保管酒楼直接红透半边天。” “好,陈大哥放心。” 两人说的热闹,惹得陈掌柜也是心头火热,但同陆老爹去假意抱怨,“亲家,我们如何会不老啊,孩子们如今都成了家里顶梁柱了。” “一把老骨头了,难道你还要折腾几年不成?老实家里歇着吧,身体好就是给孩子们省心了。” 陈夫人插话,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陈信盘算着一堆事情要准备,就有些坐不住,于是陈家三口早早告辞了。 粉坊如今因为没了原料,已经停产好几日了,因为先前之事,陆老大专门嘱咐牛胜几个小子看守。 牛胜几个上午去岭上大院读书,下午做些杂活儿,帮忙跑跑腿儿,晚上就轮班看守,倒是兢兢业业,很是认真。 小贼变成了守门人,角色对调,很是让村人看了就笑上一回。 虽然还没有落雪,但天色却是冷下来了。早起地上都能看得见一层白刷刷的霜冻,原本还倔强挺立的枯草都被冻得蔫了下来。 田里的荞麦早早收回去,如今都变成了面粉,偶尔会掺着细面蒸馒头,村里家家户户都分了那么一袋子。 许是见到了土豆的大丰收,村人深刻理解了粉料的伟大用途,如今攒上一两月就要把“五谷杂粮轮回处”拾掇一次,运到田里浇上土,堆起来。 远远望去,左一堆右一堆,倒是星罗棋布,很是有趣。 可惜小米却是笑不出来,悠悠逛逛大半日,怎么也不愿回到山上去。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是院子里的人… 初一静静跟在小米身后,半句不吭声,却也不肯离开一步。待得小米回神发现,他已经不知道陪了多久了。 小米心头一暖,给他拍拍落在棉袄上的灰尘,叹气道,“走吧,回家。” 初一咧嘴一笑,标志性的白牙在阳光下闪耀,看的小米到底也跟着笑起来。 忘记了前世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忙碌是忘记伤痛,抛去烦恼的最好办法。 一来小米有心忘却一些事,二来,也确实到了忙碌的时候。 第114章 兄弟相见 城里的铺子已经定了下来,小刀额外从小米这里拿了五十两银票,带了两个平日交好的后生直接住到了铺子里。 这铺子是陈掌柜帮忙看过的,虽然不时坐落在最繁华的商街上,但也离的不远。前边是两间门面,后边院子倒还宽敞。左右各是两间厢房,存货或者住人都方便。最重要的是院角有一口井,不必去邻居家里担水。 小刀很有志气,修葺,打扫,运货,记账,这些都是他带了两个后生亲力亲为。但凡有不懂的,他就往陈家跑,边问边学,忙碌的好似雨季前的蚂蚁一般。 这般几日过后,再回到村里,很是惊了小米一跳。 原因无它,下山时候是三个壮实后生,回来时候居然变了瘦猴。 正好刘婶子给小米送些山货,见了儿子这般,心疼的不成。小米问了原因,小刀倒是满不在乎,应道,“旁的还好,就是没人做饭吃,我们三个捅咕一口,不是糊了就是没熟!” 小米听得愧疚,她这几日虽然极力让自己忙碌起来,但心思还是没有全放在家里,如此,就免不得思虑不周了。 “这样吧,村里有没有哪个婶子大娘,家里没什么挂念的,去铺子里给小刀哥他们洗衣做饭,工钱可以比照山下草棚做活儿的嫂子们。” 刘婶子原本想说自己去,但家里儿媳刚刚生了小孙子,大孙子在读书,男人和大儿子也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实在走不开。听得小米这话,她就琢磨开了。别说,还真被她想到一个人。 原来,村头郭家有个闺女叫红姑,十几年前嫁出门,生了孩子却在八岁上夭折了,婆家给男人买了个小妾,她一怒之下和离回了老熊岭。虽然兄嫂待她很好,但这红姑是个硬气的,上山打猎,下河抓鱼,种田都是一把好手。唯一就是不爱说话,不愿见人。即便如今岭上岭下这么热闹,她也不曾参合。 小米听了原委,倒是同情,就道,“去了铺子里倒是不需要露面,只要照料好小刀哥他们的衣食住行就好。不如,婶子去问问吧?” “好,我这就去。” 事关儿子的吃饭穿衣,刘婶子哪里不着急,立刻就找去了郭家。 小米一向待人宽厚又大方,很得村人信重,而且铺子里也都是村里后生,没有外人,郭家上下都听着欢喜,红姑也痛快应了下来。 待得她到了铺子,果然做饭洗衣服,拾掇屋子,打扫院子,甚至还管着整理库房,很是帮小刀几个分担了一些活计。 村人眼见陆家开作坊仓库,运去了粉条和生粉,也是纷纷拿出了自家压箱底的宝贝。 你家一张白狐皮,我家两张紫貂,他家的狼皮,干蘑,山木耳,各色核桃,榛子,松子,但凡能想到的,统统拾掇了送去铺子。 说起来,这铺子可是同自家的买卖没什么分别。以后进城再不必栓个牛车都要受人家白眼,直接送去铺子后院,草料齐备还给水喝。万一天色晚了赶不回,还能在铺子睡一觉,安心又踏实。 老熊岭上的暖房,因为全村老少的努力,已经彻底建好了。 一时间,家家户户都多了一个冒烟的烟囱,多了一座温暖如春的小房子。 女人们心细,又停了粉坊的活计,于是就跟着小米学种菜。 如何配底土,如何育种发芽,如何浇水,当真如同小米所说,只要有心也够勤奋,很容易就能学会。 男人们眼见如此,就聚在一起商量,趁着还没下雪,赶紧再进山围猎几次,打了皮毛送去铺子,给小刀几个撑撑门面,也给家里添些进项。 最主要是找找他们作为家中顶梁柱的存在感,当然这话没人说出口,实在太丢脸,毕竟同娘们争高低,本身这是就是落威了… 不说老熊岭如何忙碌,如何齐心协力奔向致富的康庄大到,只说陆老二打马跑去荒原书院。本来就是两匹马换成,他又带了家里的吃食,夜里困极了就找个树洞眯会,连借宿都不去,这般居然没用两日就到了。 这日不是书院休沐的日子,天气也是寒凉,荒原书院外的小镇就有些冷清。 陆老二打马过去,很是惹了众人好奇探看。 他到了书院的侧门,开口就要嚷起来,但突然想起小妹的嘱咐就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 “这位小哥儿,我家弟弟姓陆名谦,是你们山长的关门弟子。我家中有事赶来相告,劳烦小哥帮忙传个消息。” 他平日粗豪惯了,难得这般文绉绉说了一番话,看门小厮没觉得如何,倒是把他别扭的够呛。 那小厮既然守了门,自然对书院内外很是熟识,怎么会不认得山长的关门弟子,于是赶紧收了铜钱,笑嘻嘻应道,“这位大哥放心,我这就去通报。您尽管牵马去后门外的茶摊坐坐,那附近打尖住店都方便。到时候我让陆公子去那里寻你就是了。” “好啊,多谢了,小哥儿。” 陆老二咧嘴一笑,牵马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书院后门。 陆谦不知为何,来的神速,居然已经等在门口了。眼见二哥风尘满面,憔悴的不成样子,他很是吓了一跳,想起上次杜有才那事,于是开口就道,“二哥,可是家里有事?” 狗子也是担心的上蹿下跳,“二少爷,就你一个来的?” 陆老二摆摆手,嚷道,“家里好着呢,赶紧给我整口水,渴了一路了。” 陆老三扯了他坐在茶摊的木桌儿旁,要了一壶温茶,陆老二咕咚咚喝个痛快,末了道,“没有小米折腾那个大枣茶好喝。” 路老三听得哭笑不得,但也算是放了心,既然二哥还有心品尝茶水,这次来就不是什么坏事。 狗子鼻子灵,扯了两匹马,拍拍马鞍两侧大大的箩筐,笑嘻嘻问道,“二少爷,小姐又让你带吃的给我们少爷了?” “可不是嘛,”陆老二抱怨,“足足装了四筐,路上我吃了半筐,剩下都在这里了。” 狗子咧嘴,不知道是吃惊陆老二如此能吃,还是心疼那些葬送他口中的好吃食,但想到书院里另外两个吃货,他立刻提议道,“少爷,您同二少爷坐着,我先把东西搬进去啊。” “去吧,”陆老三怎么会不清楚这小子的心思,好笑着摆手,倒是陆老二嚷着,“给我留点儿,回去路上还要吃呢。” 可惜,狗子这会儿耳朵里塞了鸡毛,根本半个字也听不见。 陆老二笑骂几句,也就算了,他是做哥哥的,对弟弟自然也是疼爱。 陆老三瞧着茶摊上,除了卖茶的老汉,并没有什么外人,这才问道,“小妹有什么事,大老远让二哥又跑一趟?” 陆老二解开背后的包裹,取出一直贴身保管的信封给了弟弟,“你自己看,我说不明白。” 陆老三拆信看了一遍,却是露了笑脸,“咱家小妹真是可惜了,若是男子,怕是陆家定然靠她光耀门楣了。” “女子怎么了,如今咱家也全靠小妹呢。” 陆老二满不在乎,仿佛小妹当家天经地义,很是没有做兄长的自觉。 陆老三也不同哥哥争讲,想了想就道,“这事,我要安排一下。二哥,你先在附近住下,我晚上再来找你。” 陆老二记得书院是不准许生员在外留宿的,弟弟这般说,倒是证明他平日在书院过得很是不错。 于是,他一指对面叫做平安的客栈,说道,“我就住这里了,小妹给我带银子了,你不用管。去忙你的吧!” “好。” 兄弟俩分开,陆老三径直回了他的宿舍。 狗子正忙得满头大汗,家里这次送来的吃用之物很多,衣物还好,谁也不好分走,但吃食就不行了,容易招狼啊。 他忙里忙外,恨不得都藏起来才好。 陆老三扫了一眼地上的四只柳条筐子,见得点心有四五种,干肠也不少,但坛肉却只有两坛子,猜的小妹必定是顾忌着路上不好带。于是沉吟了一下,就道,“点心装一盒,干肠一盒,再加一罐子坛肉,我要送去孝敬先生。” 狗子闻言就苦了脸,心疼的不成,但他也知道这事躲不过,于是就磨磨蹭蹭开始准备。 陆谦敲了他一记,笑道,“别做这个怪样子,赶紧准备。另外,小米定然也准备子恒和不器两人的了,你别贪心失了礼数。” “是,少爷。” 狗子脸色更苦了,手下去不敢停。 如今离得明春大考还有几月功夫,但凡应考的生员,已经没有固定的课业了,多半是先生出了论题,他们做了文章交上去,先生再指点,倒是自由随性很多。 陆谦昨日才在山长这里受教,今日又上门,惹得看门的老仆很是奇怪。但见他身后小厮手里抱了东西,就笑了起来。 “陆少爷赶紧进去吧,方才老爷还念叨你呢。” 陆谦笑着行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鲁伯,我家小妹送了一些吃食过来,这是单独孝敬你的几块点心,请您不要嫌弃。” 这老仆是老院长从本家带来的,据说在身边伺候了多少年,很得老院长的倚重,平日也不曾因为陆谦出身寒门而怠慢,于是陆谦就把当了家里的杨伯一般,很是敬重。 “呀,还有我的份儿啊,那就谢谢陆老爷惦记了。” 老仆笑眯眯接了油纸包,末了引了陆谦主仆进门。 第115章 寒门子弟难出头 老院长正同两个老友一起闲话儿,老友也是饱读诗书,在书院做教习,平日近水楼台,就常常聚在一起,谈诗论画,打发个清闲时光。 这会儿见得陆谦进来,免不得就要都打量几眼陆谦这个关门弟子。 毕竟当初老院长突然收下他这个寒门子弟,让很多人惊掉了大牙。人人都好奇,陆谦到底有哪里出众,让老院长如此破例。 老院子心里清楚,却是没有多说。 陆谦进门,见得有其余先生在,赶紧见礼,之后没有任何委婉客套,直接说道,“先生,今日家兄来探望学生,带了幼妹亲手做的一些吃食。记得先生曾夸赞坛肉味道好,学生特意送来一坛孝敬先生。” “哦,原来如此,真是太好了。” 老院长本来还半眯着眼睛,听得这话却是坐直了身体,笑的好似见了芝麻糖的孩童。 陆谦回身接了狗子手里的东西,尽皆放在桌子上。 老院子俯身嗅了嗅,更是欢喜,“就是这个味道,既然你兄长远路而来,就准你一日假,明日早些回来。” 陆谦道谢,脚下却是不肯动步。 老院长于是笑骂道,“还有何事?” “先生,学生想恳请先生同样准了程子恒同刘不器,一同外宿一晚。学生家中有事,需要他们两位援手。” “哦,可需要老夫帮忙?” “多谢先生,学生还能处置。” “好,去吧。” 陆谦再次道谢,末了又同两位先生行礼,这才告辞而去。 不等走出院子,就听得老院子欢声喊了老仆,“鲁忠,快去搬坛莲花白,如此美食当前,怎么可以无酒作伴儿?” 鲁伯同陆谦笑笑,示意他自己出门,然后就喊了一个小厮同他去拾掇碗筷,酒坛酒杯。 两个老先生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院子如此模样,都是有些惊奇,忍不住就问道,“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让院长如此喜爱,我们可要讨杯酒吃,也跟着开开眼界。” 老院子做了一副肉疼模样,但还是让老仆赶紧张罗酒桌儿。毕竟家里老伴儿出门去做客,若是在家,怕是又要拦着他喝酒吃肉,毕竟年纪大了。 两个老先生见他如此,玩笑一样,更是要分一杯羹。 当如同麻将块一般大小的褐红色肉块盛到白瓷小碗里,筷子几乎刚碰到就碎了两半,送到嘴里,那个软糯咸香,滋味真是说不出的好。再配上一口莲花白,简直给个神仙尊位都不换啊… 这下,两人不必劝就吃个不停,心疼的老院长赶紧让老仆人把剩下的半坛子抱了下去。 两个先生不满,嚷着老院长小气,但也没办法,玩笑几句就算了。好在,还有老仆准备的其余下酒菜。 三人吃喝说笑,难得的欢喜,酒过三巡,说话也就少了顾忌。 其中一个老先生就对老院长说道,“若说诗词文章,老夫半点儿不服你。但论道看人的眼光,我不如你良多。君实如今已经升至吏部侍郎了吧,当初也不过是个寒门小子,谁想到会有今日?” “是啊,当初若不是你抢了他到门下,如今就是我的学生了。” 另一个老先生也是玩笑,惹得老院长吹胡子瞪眼反驳,“当初可是你们不看好君实,老夫看着可惜,才收了弟子。不过他有今日也是吃尽辛苦,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他也是苦尽甘来。” 两个老先生都是点头,想起书院里先前的拣选,明春的的大考,忍不住感慨道,“如今天下太平日久,虽然当今皇上竭尽全力想要在豪门和寒家之间,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总是…哎,寒门子难出头啊。” “就是方才那陆谦,品行出众,才学也尽有,名春大考却…没有靠山,就大半要看运气了。到时候,不如让他早些进京。” 老院长听得两位老友如此说,只端了酒杯一饮而尽,没有接半句话。但他嘴角的笑却隐约寒了三分神秘… 再说陆谦回了自己的宿舍,不等拾掇好东西,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就寻了过来。 “德敬!听说二哥来了,你怎么不说一声,我可是许久未见二哥?” “就是,二哥自己来的,没带什么吃…嗯,没带家里人?” 两人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是在屋子里梭巡,狗子得意的用袖子掩了嘴巴偷笑。还好他动作快,早把东西都拾掇好了。 陆谦好笑,招呼好友进门,然后敲了自家小厮一记,“别调皮,快把东西拿出来。还有正事呢!” 狗子也不恼怒,笑嘻嘻挠了挠后脑勺,转而却开了床边的大箱子,取了两只包裹出来。 “两位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特意让二少爷给你们捎带来的。” “呀,真有我们的份儿!” 程子恒和刘不器简直喜出望外,不枉他们一听说陆家来人就扔下书本赶紧跑过来。居然真的有自己的礼物,简直寒冬一炉火,夏日半杯茶,太过欢喜了。 两人迅速拆了包裹,露出一只大盒子和一件折叠好的衣物。 盒子上细心的贴了名字,写了内里装的点心名字,都是当初在陆家,两人喜爱吃的东西。 下边的衣衫抖开,更是让感动的差点儿热泪盈眶。 记得有次众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两人说起陆谦如何小气,那件轻薄又分外暖和的披风,从来不肯借他们穿一下。 不想,小米就记在心里了,居然就这么远隔千里的送了来。 “小米真是…哎,我多不知道说什么了。”刘不器小心翼翼放下自己手里的披风,生怕剐蹭到哪里抽了丝。 陈子恒也是连连点头,应道,“就是,小米以后就是我亲妹子,她以后成亲,我一定要送她半副嫁妆。” 狗子在一边偷笑,极力忍耐着没有告诉两人,他也收到了自家小姐准备的新袄裤。 陆谦瞥了他一眼,转向两个好友却是说道,“小米是我妹子,嫁妆自然有我准备,就不劳你们费心了。传扬出去,怕是先坏了小米的名声。不过,小米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托付你们。” “小米也是我妹子,给她准备嫁妆怎么就不成了?” 程子恒心粗一些,还要再说,却是被刘不器打断了,“小米可是遇到了难事,什么事要托付我们到我们头上?” 陆谦不肯多说,毕竟这里是书院,门外人来人往,于是就道,“走吧,去外边找二哥一起说。” 程子恒和刘不器瞪眼睛,还想抱怨几句却是突然反应过来,一左一后死死搂了陆谦的脖子,恶狠狠道,“院长的关门弟子就是颜面大,平日都是翻墙出去,今日就跟着你威风一把!” 三人说笑着,一路穿过书院,出了后门找到平安客栈。 陆老二自小在外边游荡,睡在树上,山洞里,都是家常便饭一般。如今有床有被褥,即便没有家里舒坦,但也不耽误他歇息。 陆谦三个找来的时候,他正睡得呼噜山响。 陆谦心疼哥哥赶路辛苦,就吩咐店小二备了酒菜,然后同两个好友边吃边低声说了起来。 说起来,刘不器同程子恒家里都有妹妹,自小关在深闺,走一步都要考虑再三,若是放在别处,那是文静知礼,但是两人见过小米之后,就常常忍不住叹气。 女孩子爽利一些,脾气泼辣些,真是没什么不好,起码生命是鲜活又有趣的。 相比精灵一般的小米,他们的妹妹就是瓷娃娃一般,美则美矣,就是缺了那种灵性。 而且自从认识陆谦,两人就没少的小米的照料,更不用说先前去陆家做客,吃在嘴里的,穿在身上的,哪样不是小米在照料。 两人是真心把小米当半个亲妹子看待,先前听陆谦说小米有事托付,他们就都有些心急。 这会儿再看陆谦慢悠悠的倒酒夹菜,程子恒就心急了,圆胖的大手一把抢了酒壶,问道,“德敬,你倒是说啊,到底小米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 “就是,万一是急事,我们好趁早安排下去。” 陆谦见他们如此,不但不生气,反倒欢喜自己有如此挚友。于是放下酒杯,笑道,“不是什么急事,你们也知道家里那座粉坊早就开工了,而且出产的粉条等物卖了一两银一斤,生意很是红火吧?” “知道,那粉条虽然不顶饭吃,但味道实在不错,又是咱们大元头一份,生意红火是应该的。”刘不器接口,倒是程子恒开口就改了话头儿,“是啊,说起来,这次小米捎没捎些粉条来啊?” 刘不器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问道,“小米可是遇到外人刁难了?” 他这么问也是依据,毕竟当初因为山地被抢,他们三人可是快马赶去告状,如今粉条生意算是独一份的暴利,被人觊觎也是情理之中。当然,他们想不到的是,小米身边有个最坚实最厚重的靠山,这事从来都不用考量。 陆谦听两人越说越偏,于是也不再逗弄他们,仔细说道,“不是这般,小米让二哥捎了信,家里没有地蛋了,南北运送又太过麻烦。索性不如在海州和泉州附近盛产地蛋之处建个粉坊,她知道你们的本家正好就在海州和泉州,就起意同你们两家合作办作坊。” 第116章 一家有难一村帮 陈子恒同刘不器闻言都是有些吃惊,忘了陆谦好半晌,刘不器才问道,“德敬,小米…这般,就不怕我们两家做大,反抢了她的买卖?” “你们会这般做吗?” 陆谦笑着反问了一句,果然刘不器同陈子恒都是用力摇头,“当然不会。” 三人平日厮混在一起,陆谦对刘家同程家的底细也清楚,于是就不客气的继续说起来。 “那就好了,我们说说如何分工吧?子恒家里酒楼多,不如负责售卖这一块,不器家里庄园有好几处,就出地皮和人手建作坊,我家兄嫂会带着少量人手赶过去,具体如何实施就听我兄嫂的安排。至于红利,我家四成,你们两家各三成。如何?” 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人同时皱了眉头,异口同声反对道,“不成!” 程子恒抢着说道,“我家酒楼到时候要推出新菜,生意肯定会更好。售卖粉条,简直是容易之极。这般算下来,一成红利就好,三成实在太多。” “我家也是,只我娘名下的庄园就有三四处,随便一处就足够建作坊了。家里仆役也多,送去百十人也容易。这般平白拿了三成红利,实在太多。” 刘不器更是高声反对,惹得床上酣睡的陆老二都是皱眉翻了个身。以他自小练武的警觉,早就听得陆谦三人进来,但都是家里人不需要防备,他又不耐烦参合这些生意之事,索性就继续睡大觉了。 刘不器压低了声音,依旧摇头,“不成,小米这不是白白给我们两家送银子吗?” 程子恒也是点头表示赞同,即便三人是挚友,但涉及到三个家族,利益和感情不能混为一谈。再者说,人心不足,他们也怕家里因为被暴力染红了眼睛,不如一开始就定了主从位置,也免去很多麻烦。 陆谦想起小米信里的另一个方案,就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你们不赞同这般,小米还有一个主意。就是你们两家都拿两成的红利,我们陆家占六成。但两年后,我兄嫂直接回北安,粉坊就送于你们两家。” 送粉坊? 程子恒同刘不器对视一眼,都是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这哪里是送粉坊,明明是把独一份的财源送了他们两家分享。 “这不成!” 但不等他们再反对,陆谦却是摆了手,“粉坊本来就没多少秘密可言,若是外人有心,怕是很容易就能学过去。即便你们两家不要,两年后怕是也有别家参合进来。不如你们痛快应了,到时候有事多照料一下我兄嫂就是了。若是你们还不同意,小米就要寻别家合作了。” 刘不器同程子恒沉默了良久,倒是明白陆谦说的有道理。但这等一本万利的好事,小米想找人合作实在太过容易了,如今找上他们,一来是信任,二来也是有陆谦这层关系吧。他们若是再推辞,就显得不爽利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起身郑重同陆谦行礼,“我们代家里谢过陆家信重,我们定然不负德敬同小米的这份心意。” “好了,不要如此客套。” 陆谦赶紧扶了两人重新入座,三人边吃边喝谈论起如何建作坊,人手如何管理。虽然三人都没做过买卖,但书中自有黄金屋,又长了优秀于常人的大脑,倒是很快就商量妥当了。 刘不器同程子恒当即就找小二要了纸笔,想着给家里写信托付。但想了想又觉得事关重大,生怕家里有些差池,于是就直接赖上了陆谦,要他帮忙找院长请假,日夜兼程回家一趟。 不说他们这里如何折腾,只说小米在家中带了女人们也是忙个不停。 若说时间最公正的一物就是种子了,只要你付出了辛苦,浇灌以汗水,就能见到喜人的收获。从不曾让人失望,也容不得人偷懒耍滑半点儿。 老熊岭上虽说是猎户出身,但家家户户平日也中粮食和青菜,毕竟不能吃根儿韭菜都去山上寻啊。 所以,众多妇人们本来都是熟手,只不过换做冬日天寒,在暖房里种菜多少都有些不适应罢了。 填底土,育种,播种,盖土,浇水,烧火控温,开窗晒太阳… 一步步忙下来,日子也是一日日过去,家家户户的暖房里,木箱中,就渐渐见到了绿色。 那小小的菜苗羞答答的挤在箱子里,欢喜的人心都要化成一滩蜜了。 妇人们恨不得日夜睡在暖房里,生怕菜苗受到一点儿委屈。 当然,意外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悄然发生,并不因为人们的盼望而心软半点儿。 郭家的媳妇儿许是白日里太累,一时疏忽,窗子没有关严,而家里男人上山打猎,晚上也没人去暖房探看。于是调皮的冷风吹开了草帘子,吹开了窗子,撕裂了海布的接口… 早起时候,郭家媳妇发现霜色挂满了暖房内外,清脆的菜苗已经彻底蔫倒… “呜呜,这可怎么办啊,没法活了!” 凄厉的哭声打破了老熊岭的平静,众人都是早起去暖房往炉子里续木绊子,听得声音都是聚到了村头儿。 待得看清出了何事,人人都是心急起来。 “快去喊小米来,看看能不能把菜苗救活了!” “小米是聪慧,但也不是大罗金仙啊。菜苗都冻脆了,怎么可能救活?” “那可怎么办,这些菜最少是几十两银子啊!” 众人七嘴八舌,听得郭家媳妇儿哭得更厉害了。 郭家老太太抱了孙子孙女有些傻眼,想劝几句,眼泪却是吧嗒吧嗒掉个不停。两个孩子平日最喜欢在暖房里写字,见得这样也是哭个不停。 小米赶过来的时候,也是看的心里一疼。 她这些时日,一来为了忘记某些伤心事,二来也是真心想要带村里人发家致富。家家户户的暖房,她几乎是每两日就要走一遍,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没想到今日还是这般,实在有些恼怒,但郭家老少的模样,又不是故意如此。 她只能上前安慰,“嫂子别哭了,这个时候哭也没用,不如尽早把箱子拾掇干净,赶紧再育种拨下去,再有半月也就能卖钱了。” 半月? 明明再有三四日就能收获了,如今突然一文不剩,郭家媳妇怎么接受的了,哭得抱着箱子不肯起来。 小米头疼,想了想就喊道,“高仁,过来给我帮…” 喊到一半,她才突然反应过来,高仁早就走了,跟着那个人走了,连同笑眯眯的杨伯都不在了。莫名的伤心惹得她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来眼泪来。 但这个时候,众人都看在眼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软弱,于是打点精神笑道,“哪位哥哥给我帮个忙儿?” 村里老少男人们几乎能上山的都上山去了,倒是跟着小刀进城的两个后生因为回来取货住了一晚,这会儿正在老弱妇孺群里,听得这话就赶紧上前。 “小米,什么事?” “去我家里搬两箱子菜苗过来,记得喊青花青玉准备棉被,路上别冻坏了。” “这…” 听了小米的话,别说两个后生,所有村里人都是愣了一下,转而却是齐声反对,“这可使不得!” 今年的青菜肯定没有去年那般金贵,但也绝对是高价。两箱子青菜,可能就是十两银子。小米虽说平日大方,大伙也不能看着她这般吃亏。 “不成,我们不要,我们家里重新再种。” 郭家婆媳也是擦了眼泪,赶紧起身推辞。 不等小米再说话,老冯爷却是带了儿媳和孙媳妇,抬着一只包裹严实的大箱子挤进了郭家暖房。 老爷子一挥手,箱子上的破棉被掀开,露出里面碧绿的菜苗,在晨起的阳光里,显得颜色分外清翠。 众人一时看的有些傻眼,老爷子却是笑骂道,“都傻了,还不赶紧关窗子,给炉子续柴火,想要再冻死一箱子金菜苗啊。” “啊,赶紧,快帮忙!” 众人醒过神来,都是跟着忙乱,很快就关好了闯下大祸的箱子,烧旺了奄奄一息的炉火,暖房里很快就暖了起来。 老冯爷干咳两声,望向众人说道,“咱们老熊岭十八家,从来都是进退一体。如今郭家遭了难,我们卖菜的时候,让郭家老少看着,这可不是一家人的样子。老头子我做主把家里的菜苗分了一箱子来,给郭家淘气小子卖个纸笔银子。将来小子们考了状元,给老头子我买几斤烟丝就成了。” 老爷子这般说纯粹就是宽郭家妇孺的心呢,他如今已经快六十的年纪,就是再长寿也不过十年八年光景,怎么可能等到郭家小子考状元。 但众人都是听得眼圈儿泛红,鼻头酸溜溜。 先前几年陆家没有小米掌家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么多工钱好赚,没有时不时的好饭菜给肚子填油水,各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凡遇到艰难的时候,都是互相帮扶着撑过来的。 如今想来,好似就在眼前一般。倒是这会儿,眼见日子过好了,但这份情义却是绝对不能丢弃啊。 “我家也送一箱子菜苗。” “我家也是,马上就抬过来。” “我家也是!” 妇人们虽然没有男人在家做主,但都是开口喊了出来。末了纷纷扭头回家,不一会儿,就或抬或抱了菜箱子又聚回来。 第117章 同进退不相负 老熊岭十八户,陆家多出了一箱子,总共就是十九箱子。虽然没把郭家的暖房装满,但也是放眼望去,大半都是绿色。 郭家婆媳和孩子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跪倒就要给众人磕头,老冯爷却是亲手扶了她们起身。末了望向老熊岭众人,一双老眼不再同平日那般昏沉,别样的明亮。 “记住了,老熊岭十八家,同进退,永不相负!” “是!” 众人无论男女老少,齐齐低头应下。 小米同样束手低头,这一刻宗族的力量深深印在了她的心头。 金钱惑人,但有些东西比金钱还要珍贵很多… 哪里跌了跟头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对于猎户来说,尤其如此,毕竟刀口上挣命,今日犯错侥幸逃了性命,可不见得下次依旧幸运。改正错误是唯一,也是必然的路。 郭家的事给所有人都提了一个醒,众人聚在一处直接商量扩大了巡夜队伍。 晚上不只要巡查老熊岭下的院子,作坊,就是各家的暖房也要多走两趟。万一有事,也能及时照料。 暂时家里男人们不在,妇人们就把事情扛了起来。总共分了两队,每队六人,再加两个老爷子,拿着柴刀防备遇到野兽,看上去也有些威势。 可惜,巡逻队伍成立没两日,进山的老少爷们就回来了。 女人们争先恐后讲起她们的壮举,自然得了男人们的一致赞同。 而郭家老少男人们则是感激的不成,挨家挨户道谢了一番。 这一次进山,也许是最后一次狩猎,男人们很是卖了力气,待得把猎物送去城里铺子,很是惹了一番热闹。 小米自从铺子交给小刀,除了收银子和核账册,其余是万事不理,小刀没了依靠,就逼迫自己迅速成长起来。 如今面对那些即将南归,却没有收到多少皮毛的客商,他心下虽然虚,但打起精神全力应付,倒也没有吃什么大亏,很是顺利的把猎物卖了出去,而且还捎带着卖了很多山货,让各家又多了几百文的进项。 这一日,陆老二打马赶回,天上却是突然落了雪,惹得他很是抱怨了几句。 “我紧赶慢赶,还想着进山猎几只黑熊呢,如今倒好,到底晚了。” 这个时候的黑熊马上就要冬眠了,若是被惊醒,那可不是一般的凶险。小米生怕这个粗神经的二哥真跑去搏命,于是赶紧岔开话头儿,“落雪也没什么不好啊,这样天气最适合吃火锅儿。正好小刀哥送了半只羊,咱们晚上就涮了吃。” “好啊,”果然陆老二眼睛亮的厉害,欢喜道,“高仁那小子不在家,这次可是没人跟我抢了。” 小米神色暗了暗,扭头去了灶间。初一狠狠瞪了陆老二一眼,也是跟了上去。 留下陆老二莫名其妙的挠着后脑勺,很是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日,但饭桌上加了陈月仙也勉强坐满了大半,众人想起以前的热闹都是有些没胃口。 后知后觉的陆老二也是放了筷子,懊恼道,“怪不得初一瞪我,没了高仁抢吃食,还真是没味道。” 小米心头一酸,手下的筷子把一块冻豆腐插的细碎,而也没有送一点儿进嘴里。 陈月仙见此赶紧问道,“小妹,三弟那里怎么说?我同你大哥何时动身合适?” 小米打点精神笑道,“三哥的两个好友程大哥同刘大哥已经动身回家去安排了,大哥大嫂过两日南下就好。家里诸事不用惦记,人手方面,大哥大嫂随便挑。另外,陈大伯那里能调一个得用的管事更好。我大哥心软,此次南下还要大嫂多费心。” 陆老爹也是接口道,“小米说得对,钱财不重要,只要你们夫妻平安无事就好。” “是,爹。”陈月仙同陆老大起身,齐齐行礼,心下都有些激动。 陈月仙自小长在商贾之家,耳闻目染,就遗憾自己必须锁在深闺,如今嫁人之后反倒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恨不得立刻飞去南边才好。 陆老大更是因为性格原因,从来没独自担纲做过生意,如今接了这么大一个差事,真是忐忑之极。 但无论夫妻两个如何想法,南下已经注定要成形。 陈掌柜第二日听了消息,直接把手下最忠心勤恳的管事派过来给闺女帮忙。 陈月仙和陆老大倒是不忙着拾掇行礼,就是为难带多少人手南下。 牛胜几个半大小子上蹿下跳,嚷着一定要跟去。陆老大自然答应,陈月仙也是赞同。虽说他们年纪不大,但市井里混迹过大半年,又签了死契,关键时刻兴许能有出其不意的作用呢。 但只靠几个半大小子,当然也不成。 小米盘算着陈信那边估计也要有消息传回来了,到时候也要分人手过去种菜之类,于是就让人请了老冯爷几位长辈,商量如何分配人手。 如今家家户户已经都学了种菜的本事,水平自然有高有低,但也差不了多少。京都那边到时候派一对儿年轻小夫妻,再加两个后生就好。 而南边的粉坊,涉及红利太多,三家合作又免不得一些麻烦,所以,多带些人手总没坏处。最后就定了三对儿小夫妻,外加六个后生,连同牛胜几个半大小子。 这些时日小刀带着两个后生在城里经营铺子,众人看在眼里都是羡慕。尤其是其余十几个后生,只要没有活计恨不得就要跑去溜达一圈儿,若是帮着卖些皮毛山货,回来就能兴奋的讲上好半晌。 如今听得可以去南边州府开粉坊,甚至进京种菜照管酒楼,那简直各个如同打了鸡血,恨不得头上长只角,直接扎进几个长辈的心里,立刻拎了他们出去。 小媳妇儿们也是兴奋的脸色通红,女子不同于男人,即便出身贫寒,也要受礼教束缚。很多人,别说出远门,就是进城怕是一年都轮不到一次。如今能够随着陆家去看看外边世界,繁华都城,自然也是欢喜雀跃。 老冯爷同几个老兄弟商量半晌,又征询了各家的当家人,最后定了人手。被分去京都种菜的小夫妻都是稳重又可靠的脾气,两个后生却是机灵的很。若是有事,互相帮忙不成问题。再有陈信在旁边照料,肯定万无一失。 跟随陆老大去南边的小夫妻,媳妇泼辣,男人力气大,几个后生也是打猎好手。路上遇到凶险,起码能够护着陆老大夫妻平安。甚至同陈刘两家起了冲突,也能全身而退。 小米在一旁端茶倒水,并没有多说什么话。虽然说生意是陆家的生意,但如今老熊岭十八家已经是抱成一团,这样安排人手交给长辈们决定最合适。 一来,长辈们威信在那里呢,村人更乐意听从。二来,陆家是最大的受益者,有些事做不好容易引起误会。 当然,陆家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待得名单公布,小米才站出来说道,“多谢各位长辈和叔伯思虑周到,如此照拂我们一家。这生意是我们陆家挑头儿,但更多要仰仗乡亲援手。我先前同爹爹商议过了,村里叔伯兄嫂们这次出门,除了工钱之外,年底还要从生意的分红里拿出一成做红利,按劳奖赏。” 众人都是听得欢喜更甚,京都的酒楼生意如何,大伙儿虽然有信心,但暂时还看不错。不过粉坊整日里流水一样进银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绝对错不了。 南边的作坊又大,还有本地的大家族合作,怕是进项更多。一成的红利,怎么算都有一千两吧。 分到每人头上,最少也要二三十两,足够后生娶个媳妇回家,或者给家里的闺女置办一副丰厚嫁妆了。 老冯爷几个长辈也是满意点头,村里人之所以如此死心塌地跟着陆家折腾,除了多年情义,更看重的就是陆家行事大方厚道,从来不曾亏待村人。 两好合一好,这才是天长日久,厚意长存的相处之道。 “好,老头子我就代村里父老把这成红利接了,到时候我这老骨头若是还没被阎王爷收走,就由我来分银子,我看看谁敢贪心,谁偷懒还敢厚着脸皮领银子!”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这般说,就是把陆家摘出去了,到时候如何分配红利,就是有人不服气也怪不到陆家头上。 小米心里感激,赶紧笑道,“老冯爷,您们几位长辈可是咱们老熊岭的不老松,好多事等着您们给大伙拿主意,撑腰呢。阎王爷最是欺软怕硬,见到咱们老熊岭刀剑锋利,可是不敢来请您们几位老人家。我爹说有几个淘气小子灵性足,是读书的料子,说不得过个几年都要去书院读书,考状元做官。所以,年底生意的红利,额外还要拿出一成,用于支持孩子们读书。” “啊,还要拿一成?” 众人听说这话,都是有些替陆家心疼,赶紧推辞,“这可不成,家里日子好过,如今孩子读书也供得起。再说,将来真是要出去读书,考状元做官,没银子了再借就成了。兴许那时候家里银子也够呢。” “对啊,家里有暖棚,年年种菜就发财了。” 第118章 韩姨母 老冯爷却是捋着胡子沉默半晌,末了摆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问像小米,“这事,小米定然有章程,不如仔细说说。” 小米看了看自家那个不知道又神游到何处的老爹,只能继续说道,“我一直想同长辈和叔伯们说一说,如今村里日子好过了,将来孩子们的出路定然更好。不论是科考做官,还是自己开铺面做生意,或者…是姑娘们嫁人兴许都要选个大户人家,这样,是不是要早做些准备?小子们,讲不了要偏重圣贤书,但姑娘们认字,学个简单的写算,将来出嫁在婆家也定然更受看重啊。” “这…” 众人都是有些迟疑,女子读书那都是书香门第或者大户人家的事,小门小户的闺女,做一手好针线能够贴补家计,会数几十个铜钱就成了。 如今小米突然提出要闺女也整日同小子一般读书,这就有些跳出世俗规矩了,让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小米见此,沉住气又劝道,“如今家家日子过了,也不差绣鞋垫手帕卖的那么几文钱补贴家计。再说,以后有生意分出的一成红利,孩子们读书不用自家买笔墨纸砚,一日有两顿点心,甚至每隔三月还有一次小考,考好了还奖励衣料用物。年底的大考,奖励最重,学的最好的学生十两银子。说不定,谁家闺女聪明,不必娘家出银子,自己就把嫁妆挣出来了。” “哎呀,给这么多银子?” “这可真是…” 村里人没想到小米会如此认真,这么算下来,孩子们只要读书,几乎吃喝穿戴用就都不用家里出了,兴许还能给家里赚银钱。这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事了! 但陆家如此卖力气,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到底还是老冯爷解了众人的疑惑,“先前各家都是刀口上讨生活,后生们会开弓射箭,猎了皮毛养家糊口就不错了,闺女们也是能找个人家嫁了就成。但如今可不是了,小米折腾的生意多,信得过的人手却少。咱们自家人有心帮忙,但不识字不会算账,只会添麻烦。如今小米拿了银钱这般支持娃子闺女们读书,大伙儿也别犹豫,将来就算不科考当官,给小米做个管事也是好事。闺女就更好了,在小米身边帮手两年,学到一两样本事,也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这倒是实话,村里家家户户可是眼见小米如何掌家,把一个吃不上饭的陆家,变成如今这般红红火火的模样,哪有不羡慕的,若是闺女也这般本事,岂不是做爹娘就等着坐家里数银子了。 “好,既然小米这般说了,大伙儿再不同意就真是不是抬举了。别的村里,这样的好事盼还盼不来呢。” “送,都送来,左右在家里也是招猫逗狗,没有个老实时候。” “可不是,送来让陆先生头疼好了。” 小米见此就笑道,“这事还不忙,再等几日,小子们还好说,姑娘们却是要请个好教习嬷嬷,写字算数我还好,但针线和规矩之类,我还不如郭婶子家的三丫呢。” 郭婶家的三丫是村里有名的笨丫头,学了三年秀活儿,还是能把鸳鸯修成胖鹅,常被村里的婶子婆娘们打趣。 于是,众人都是笑起来。又说了几句闲话,老熊岭的村民大会也就算是过去了。 家家户户都开始给出行的后生或者儿子儿媳拾掇行李,陈月仙到底舍不得爹娘,毕竟这一走最少要大半年,于是就同小米说了一生要进城。 小米直接喊了自家大哥作陪,要他们夫妻住一晚再回来,顺路请陈夫人帮忙寻个教养嬷嬷,最好能住到村里的,人品可靠又行事端正。 陈月仙很是欢喜,出嫁闺女若不是路远,一般是不能在娘家留宿的,更何况还是带着夫君一起回去。这般同爹娘住一晚,就是有再多体己话也说完了。 于是,她满口答应下来,提着小米装好的点心盒子就进城去了。 第二日回来时候,居然马车上就多了个妇人。妇人大约四十几岁的年纪,眼角眉梢的皱纹显见是岁月的馈赠,衣裙虽然是细棉,但针脚细密,领口袖头这些细节之处很见功夫。头发微微发白,梳理的一丝不乱,站在小米面前时候,微微垂着眼眸,带了三分恭敬却又有三分不容人小觑的三分气度,这般神色倒是给她有些普通的容貌添了三分风韵,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亲近之意。 陈月仙同小米使了个眼色,小米就喊了青玉青花送妇人去后院厢房寻个房间安顿。 妇人行礼道谢,拎着包裹出门时候也没有四处张望。 小米心里满意,却是不得不打听妇人来路。 “嫂子,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寻到了人?” 陈月仙喝了一口茶水,赶紧同小姑解释,她也不是不清楚老熊岭上太多事情不能落入外人的眼睛,这般突然带个人回来,怎么也有些冒失。 “小米,这个姨母姓韩,是我娘小时候的邻居姑娘,后来举家搬到京都去了。听说嫁了个大户人家的管事,后来又跟着那家小姐做配房到了另一户人家。但那小姐命不好,生产时候死了,他们夫妻被人家排挤,男人被抓了错处…总之是没了,她好不容易求了出府,娘家兄嫂又不容留,无法之下就回到了北安,我娘在街上见她就请回家里住了几日,正好我回去说寻人…” 小米听得明白,倒是有三分满意。陈夫人本身就是稳妥的,这韩姨母若不是人品靠得住,也不会让闺女带回来,毕竟韩姨母做出任何对老熊岭不利的事,陈家都要落埋怨,陈月仙在陆家也会没了脸面。若是从教导村里闺女方面说,这韩姨母能跟着大户人家小姐出嫁,定然也是有些本事,起码能写会算,懂规矩礼仪,足够胜任教习嬷嬷一职了。 姑嫂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儿,韩姨母安置妥当就随着青花青玉转回来了。 她许是也听陈夫人说起过陆家的大体情况,方才又看了一圈儿,这会儿神色里又多三分安心,待小米越发恭敬。 小米想了想,请她坐在客位就道,“韩夫人,既然我家嫂子唤你一声姨母,我以后也随着嫂子唤您韩姨母。您想必也知道,我请教养嬷嬷的目的主要是教导村里的姑娘写算,针线女红,最好还要有些待人接物,出门在外的行事相处之道。韩姨母若是觉得可以胜任,以后就拜托了。” 韩姨母起身,再次行礼,低声道,“姑娘放心,小妇人在先前就在主家小姐身边伺候笔墨,后来陪嫁出门又做了内宅管事。姑娘所提这些,小妇人足可以胜任。” 小米听她说的实在,并没有如何夸耀,就更满意了。 “那好,以后就拜托姨母了。我们陆家不要求你签死契,但出行必须打招呼,而且老熊岭看到的一切不能同任何人透露。至于工钱,一月二两银子,吃住全包,一季两套新衣。若是村人另有馈赠,也都是您的,陆家不会沾染半点儿。你看,这般如何?” 韩姨母许是有些吃惊,毕竟先前主家那般富贵,她的月银也不过一两,没想到流落到如此穷乡僻壤,本意是求个温饱,居然得了翻倍的工钱。 但她也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还是有心落脚在此的时候,于是她直接跪地磕头,说道,“姑娘如此厚待,小妇人无以为报,今后一定全力教授。姑娘但凡有事,尽管吩咐。” “姨母请起,倒是我以后有事,兴许还要姨母多指点呢。” 小米亲手扶了她,笑眯眯吩咐一旁的青玉,“去灶间告诉江大娘一声,中午多备一桌席面,我要在后院给姨母接风。” “是,姑娘。” 青玉笑着应了,蹦跳着跑了出去。韩姨母微微挑了眉头,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说道,“若是姑娘信得过,这两个小丫头也交给我调教几日吧。这个年纪是学规矩最好的时候,以后定了性子就不好改了。” 小米倒是没想那么多,平日多半也把青花青玉当成跑腿小丫头了,这会儿再想想嫂子跟前的红梅和碧荷,确实是得力又懂事,于是就点头道,“那就麻烦姨母了。” 留在门口伺候的青花瞄了韩姨母一眼,下意识就缩了脖子… 天下女子,无论老幼,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无一例外都长了一颗八卦的心。 先前,陈月仙带了韩姨母进门,被后院桂枝儿看到了,就说给了隔壁邻居嫂子听,邻居嫂子家里有两个女孩,都要送去陆家读书的,自然关心先生如何模样。于是又告诉了其余家里有闺女的妇人,众人聚在一起,笑嘻嘻聚到了刘家。 刘婶子猜的她们的心思,笑骂了两句,“你们惦记看看先新先生如何,就自己去陆家看啊。小米肯定不会恼了,我家里又没闺女,何苦跑来寻我出头?” “婶子家里是没闺女,但您可是把小米当半个闺女的,小米待您也倚重着呢。” “对啊,这事您不替我们出头,我们寻谁去?” 妇人们叽叽咋咋说笑,哄得刘婶子心花怒放,就琢磨着寻个事体往前院走一趟。 第119章 陆刘程 正这个时候,青花就气喘吁吁跑来喊人,“婶子,我们姑娘喊您过去陪新先生吃酒席呢!” “呀,青花快来,新先生怎么样?厉害不?有本事不?” 青花苦了脸,小脑袋点的如同小鸡雏琢米粒,“厉害,还同我们姑娘说,要教我和青玉规矩呢。” “是该教你们两个规矩了,”刘婶子点点青花的脑门儿,笑道,“你看红梅和碧荷两个,那才真是懂规矩的呢。” 说罢,刘婶子就撵了妇人们回去,“你们都回去等消息,晚上再来说话。若是家里不过日子,就尽管在我家耗着。” 妇人们都是嘻嘻哈哈笑起来,纷纷起身回去。毕竟家里还有老老少少等着她们照顾吃喝,暖房那里也是一刻都离不开人。 刘婶子换了一套新袄裙,打扮干净周正就去了陆家。 陆家的二进院子,原本正房东屋住了小米和青花青玉,西屋留着来个客人留宿。东厢房三间做了库房,如今拾掇一间带大炕的给韩姨母,西厢房三间以后就做姑娘们的学堂了。 刘大石昨日就带了两个邻居,快手快脚在外墙上开了一个角门,以后村里姑娘门出入不必从前院路过。 如今就在混在了泥水味道的寒风里,后院正房摆了一桌儿酒菜,算不得特别丰盛,六菜一汤,却是精致美味。江大娘,刘婶子,红梅碧荷,作为陪客,请了韩姨母入席。 刘婶子特意要了一坛酒,盘算着劝韩姨母多喝几杯,酒后吐真言,也看看这人的真性情。 结果… 夜色降临时候,众多妇人们左等右等都没有消息,就又扔下锅碗瓢盆跑去刘家,见到了醉酒的刘婶子。 桂枝儿抱着小儿子,笑着同众人解释,“我娘回来就说了一句,‘韩家妹子真是个厉害的’,然后就睡着了。” 众人沉默了一瞬,都是笑了起来。 “能把婶子灌醉,这新先生确实够厉害。” “行啊,小米眼光错不了,咱们婶子也不好糊弄,应该是不错的人。” “看以后吧,只要把我家闺女教的精明一点儿,我就谢谢她。” “我也是,不盼着孩子如何出息,就是多学点儿东西,赶上小米一半,以后就真是不用惦记她吃亏了。” 众人说笑几句,也就散去了。 第二日,各家姑娘们陆续上了门,小米也没有多理会,当真是全都交给了韩姨母教导,不曾多嘴半句。 韩姨母放了心,也就自在多了。 小米实在也是顾不过来,因为陆老大夫妻在这一日出发去泉州。一千几百里的路程,虽然有村人同行,有陈家管事听用,也找好了搭伴的车队,但她还是免不得惦记。 吃穿用物,盘缠银子,林林总总加一处也是繁琐又复杂。 村里各家各户也是如此,爹娘拉了儿子的手嘱咐了又嘱咐,直到后生们恨不得捂了耳朵。 直到日上三竿,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陆老大夫妻跪在院门前磕了头,其余后生也是同样跪倒,惹得家里父母长辈抹了眼泪。 陆老爹扶了长子,拍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去吧,多写信回来。有事多听你媳妇的,家里有小米呢。” 小米也是拉了嫂子的手,很有些舍不得。 陈月仙早有安排,低声道,“我留了红梅看院子,平日你就让她过来伺候,有事还是比青花青玉两个顶用些。” “好,谢谢嫂子。” 再不舍的离别,还是到了分开的时候。 待得送了车队离开老熊岭,村里好似一下就空了很多,清静的有些让人不能适应。 村头老狗的叫声都能响彻整个村庄,爱热闹的鸟雀都不愿飞来村里捡食… 倒是南下的车队里,后生们欢喜的不肯坐车,骑着马前后跑动,欢快的犹如得了自由的小鸟。 而泉州那边,刘家也早就迎回了多日不曾回家的长子。 刘家人口简单,一家四口,刘老爷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当然夫妻恩爱是主因,但夫人陈氏娘家也是门第高,亲兄长是泉州府尹,无人敢欺。 听得长子说起要同好友家里合办作坊,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却只换了个举人功名赋闲在家的刘老爷就要呵斥,但刘夫人却极力支持儿子。 于是,这事就定了,无论是人手还是银钱都是要什么给什么,生恐儿子在好友跟前落了脸面,也盼着儿子因此懂些俗务,不要同父亲一般只知诗书,离开家族庇护就要饿死。 刘不器有母如此,实在是幸运,但程子恒那里就有些水深火热了。 他原本兴冲冲回家送信,劈头盖脸就被父亲骂了一顿,不等解释,庶长兄就笑眯眯扶了父亲,劝道,“父亲,读书辛苦,二弟许是一时耐不住,这才回来小住几日。你放心,我这几日带二弟到处走走,多备些吃用之物,再好好送他回书院。” 果然程老爷就收了怒色,但扫向嫡子的眼神还是含了几分不愤,“你啊,要是你有大哥三分懂事,我也能多活几年。” 儿子气死爹,这罪名可是有些太大了。 程夫人当时就抹了眼泪,“老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子恒也是您的儿子啊,他若是不孝,怎么会跑去那个苦寒之地读书,明年就要大考了。您这话传出去,他就是中举也要背个不孝的名头。” 程老爷也是觉得方才失言,犹豫了那么一瞬,想要转圜两句,长子又跪倒磕头了,“都怪我不争气,只会打理生意,与铜臭为伍,否则我去读书,二弟就不必受这个苦了。” 程老爷一把扯了最疼爱的长子起来,恼道,“说什么傻话,你整日打理生日,付出辛苦,家里上下谁人不知。你二弟读书花费都是你赚回的银钱…” 程夫人气得两手颤抖,开口要骂却被程子恒拦了下来。 他出奇的没有如同之前很多次一样暴跳如雷,惹得老爹动家法,这一次他起身同父亲行礼赔罪,末了才道,“父亲,儿子先前不懂事,惹您跟着费心。如今儿子长大了,家里生意虽然不好亲手打理,同大哥分担一二,但儿子也要力所能及帮衬一把。我在书院有一同窗好友,家里有独门手艺,用地蛋制作一种干货吃食,正风靡整个大元。听说如今京都已经开始火爆售卖,将来必定是获利颇丰。但北地缺地蛋,儿子好友就同儿子商量在泉州另建作坊。另一个好友家里出地皮建作坊,咱们家里酒楼铺子多,就负责售卖,红利分两成。儿子觉得这是个好生意,于是才特意回来一趟。若是父亲觉得这事错了,儿子这就立刻回书院…” “慢着!” 不等程老爷开口,程老大已经是焦急的拦了话头儿,“二弟说的可是那个…粉?前几日有人从北地回来,带了一些,在会宾楼里摆席面,听说很得夸赞,难道就是这个地蛋…” 程老大很是激动,双眼盯着程子恒,就怕他开口否定。 程子恒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点头,“大哥说的不错,就是地蛋制作的粉条和生粉。咱们这里地蛋一文钱五斤,八斤地蛋一斤粉条或者生粉,而一斤粉条或者生粉的售价都是一两银。大哥说,这利润如何?” “一本万利,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程老大身形高大,很有些翩翩君子的模样,但唯独一双眼睛有些小,这会儿小眼睛里的精光和贪婪已经装不下了。 他生怕老爹拒绝,赶紧回身去求,“父亲,这生意咱们家一定要应下,一年不用多,产十万斤,就是九万两银子的利润,不出几年,程家必定是泉州首富…” “大哥,你是不是忘了?这是陆家的生意,我们程家和刘家只是携手合作,红利两成…” 程子恒冷笑,同他平日笑呵呵的模样,很有些出入。 程老大不耐烦的摆摆手,多年来被父亲宠出来的骄横,让他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二弟就不要参合了,生意的事,有我呢。你就好好读书吧,必定不会让你缺了读书的银子就是了。” 程老爷也是开始撵人,“行了,听你大哥的吧,你下去歇着吧。” 程子恒也干脆,起身行了礼,最后一次说道,“父亲,大哥,绝对不要招惹陆家,不只是陆家子同儿子情谊深厚,陆家也有让人招惹不得的本事,若是最后生了什么难堪之事,别怪儿子没有把话说在前边。” “行了,合作生意而已,各凭本事,不会让你难做人。你赶紧歇着去吧,我同父亲商量生意,你也不懂。” 程老大急不可耐的赶人,那架势好似他是这府邸的主人一般。 程子恒沉默扶了老母亲到了后院,程夫人气得抓了儿子的手掉了眼泪,“儿啊,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娘…” 程子恒心下叹气,他的娘亲当年也是十里红妆,带了十八家铺子风光嫁进程家,只以为书香门第的程家新晋秀才会同她恩爱一生,结果呢,没几日藏在外边的妾室就大着肚子进了门,她连气带病,好不容易生了嫡子就卧床多年,十八家铺子落到了妾室手里,如今妾室死了,又到了庶长子手里… “娘,铺子的契纸,还在你手里吗?” “当然在,这是娘的嫁妆,都要留给你的。”(昨天出门没赶回来,今天补更。) 第120章 过日子就是过人 程夫人不知道儿子要做什么,但当娘的,没有什么不能给儿子,“还有铺子里的人手,这么多年,那贱人母子千方百计换掉了,但娘又花钱买了他们的身契。” 程夫人冷笑,“那贱人母子从来不知道送到他们手里的账册,还有一份送到我这里。她们吞进去的银子,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娘,这事不要插手,让大哥去折腾,我自有安排。” 程子恒嘱咐老娘,“家里损失银钱不要紧,但是一旦大哥怠慢了陆家和刘家人,娘一定要立刻派人告诉我。” 程夫人刚要应声,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道,“儿啊,这陆家是不是有好姑娘…” “哎呀,娘,你可别乱猜。我同陆谦是好友,陆家确实有小妹,但…总之,我是当她亲妹妹一样看待,您看我身上的长袍,就是她给陆谦送东西的时候,给我和刘兄一起捎带过来的,很好的姑娘。” 但凡是母亲,听得人家待儿子好,怎么会不会欢喜,再看儿子神色里却是没有羞涩之意,就猜的儿子确实没那个心思,于是就忍着那么一点儿淡淡的失望,笑道,“好,将来有机会见到这个陆姑娘,娘一定好好谢她。” “好,娘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同父亲争吵。以后…都会有结果的。” 母子俩又说几句体己话,程子恒就辞了母亲走回自己的院子。 虽然是嫡子,但父亲硬是说庶长兄平日要结交生意朋友,最好要体面,于是把最大的院子给了庶长兄,他从未说过,即便那些本属于母亲的嫁妆也被叔长兄巧言拿了过去。 但积蓄了多年的力气,他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拿回一切,也让每个人回到原位的机会。 心腹小厮眼见主子站在廊檐下,不肯进屋,就小心劝慰道,“主子,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回书院呢。” 程子恒胖大的身子却是没动,半晌吩咐道,“喜子,我明日同母亲说,把你爹和兄长都安排去酒楼,以后让他们给我盯紧了,有事尽早禀报给我。” “是,少爷放心。” 喜子赶紧应下,末了见得主子还是不动步,也是不敢催促。 程子恒确实望着天上的月亮出了神,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好多时日了。这个时候陆家院子里怕是又开了晚饭桌儿,那些香甜的饭菜,热闹的家人,真是分外让人怀念啊。 再看看,自家冷清的院子,时刻需要防备算计的家人,真是天差地别一样。 若是让他选择,他宁愿做个陆家人,哪怕是初一哪样的马童,也比生为程家子要幸福自在的多… 正如程子恒想的那般,陆家这会儿正吃晚饭。虽然陆老二回来了,但是走了冯简主仆三个,外加陆老大夫妻,饭桌儿还是安静的厉害。 韩姨母同江大娘红梅都是守着仆役的本分,不肯上桌子,连带着青花青玉两个,都是在灶间开了小桌子单独吃了。 整个堂屋就剩了陆家老少三口外加一个初一,小米强打精神给几人夹菜,轮到自己却是数着米粒下肚儿。 其余人家也是如此,平日里嫌弃儿孙们吵闹,恨不得把人撵出去清静几日,如今倒是想儿孙想的抓心挠肝。 别说家里老狗日日守着门户,盼着主子人们突然回来,就是母鸡们都感受到了家里的低气压,少了生蛋的热情。 老冯爷几个凑到一起,说起这事,都是愁眉不展,算来算去,老熊岭还是人少啊。 总共十八户人家,加一处也不过一百多人。分走这么三四十号,都是壮劳力,开春之后活计都上来,怕是更舍手呢。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人多力量大。过日子过得就是人啊,没人就没一切。 既然没人,那就一个办法了。 生,生孩子,多生孩子! 于是家家户户老人都同儿子儿媳隐晦下达一个任务,多做夜间运动。 左右冬日了,白日里落了第一场雪,打猎已经到了尾声,田里也是连鸟雀都没一个。夜里除了做些少儿不宜的运动,也再没有什么别的活计好做了… 晚上如此辛苦,白日里免不得要打个哈欠,偷个懒,小媳妇儿们凑在一块就要打趣几句,闹得脸皮薄的小媳妇儿脸蛋红的同晚霞一般。 好在众人还记得小米是个没出嫁的闺女,从来不在她跟前说起。 小米倒是不知道这些琐事,她如今脑子里就俩字,“银子!” 京都里卖玩偶的银子给了陈信开酒楼,怕是只有不足,没有剩余。家里的存银,她又几乎都给大哥带去了南边。毕竟出门在外,穷家富路,虽然有刘程两家合作帮手,也不能用一两银子都同人家借吧。 这般算下来,陆家铺了这么大的框架,居然钱匣子空空。 好在粉坊里还有几百斤粉条和生粉,若不是怕彻底断货影响大,她早就放出去了。 当然,她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聚宝盆。 暖房啊,满眼新绿的暖房,是陆家,也是老熊岭所有人的希望。 这一日,小米带着刘婶子几个挨家暖房走走一圈儿,人人都是眉开眼笑。 菜苗是最知道感恩的东西,只要你够勤快,烧的暖,浇够水,拔了抢夺土壤的野草,它们就会疯狂生长。 如今菠薐菜和芫荽已经半尺高了,韭菜和小白菜也是绿的喜人,更不要说墙角位置的葱栽子和蒜苗,更是一尺高,茁壮之极。 吃菜就是就是吃个新鲜,秋日已经过去,冬日刚刚来临,这样的碧绿就分外金贵了。 众人走了一圈儿,坐在郭家的屋子里歇脚儿,有个小媳妇儿忍耐不住就问小米,“四姑娘,这青菜是不是能卖了?” 刘婶子见小米正喝水,就插嘴笑道,“怎么,你心急了,打算买簪子回娘家显摆去?” 小媳妇儿笑嘻嘻点头,“可不是嘛,我娘家弟弟成亲,我这做大姑姐的,也不能让弟媳妇儿看扁了啊。” “你就不怕人家缠了你,死活要了你得簪子去啊。” “不怕,咱们老熊岭的媳妇儿哪个是好欺负的啊。” 小媳妇说的一脸骄傲,原来回娘家可是没少让外人笑话,如今有衣锦还乡的机会,不炫耀怎么能一吐多年的闷气?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望向小米,不想小米却是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出了神。 刘婶子轻轻推了她一把,笑道,“小米怎么还拿乔了,你没看你几个小嫂子都红眼了?” 小米回过神,赶紧笑道,“我下午就让人去告诉陈大伯,明日就开始卖菜,等拿了菜金,别说银簪子,就是金簪子都能卖一把回来。” “呀,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卖菜收银子呢。” “我也是啊。” 正是说笑的时候,不想有后生来报信,“四姑娘,陈掌柜来了,还带了大包裹,说是给你送东西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小米赶紧起身,嘱咐道,“嫂子们拾掇筐篓刀头儿,明日就开始割菜了。” “好,”小媳妇儿不知道曹操是谁,却把那割菜俩字听得清楚明白,各个都是忙不迭的回家准备去了。 果然,陈掌柜见了小米第一句就是,“小米啊,这天儿都下雪了,青菜还没下来吗?城里好多酒楼都上门来问了?” “大伯放心,明日就割菜,大伯帮忙安排一下,每日出多少菜合适。这一次十八个暖棚,出菜多,肯定价格要降下来,但也不能太低。” 小米亲手给陈掌柜倒茶,又道,“大伯也带带小刀哥他们,以后这活计也交过去,您老人家平日把把关就好了。” “我倒是不觉得累,不过你这里得用的人手是不多,带几个出来,你也有个帮忙的。” 老掌柜前几日铺子里查出一个假公济私的管事,再看看老熊岭倾全村之力帮扶陆家,就免不得羡慕,“还是自家人用起来放心,外人始终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米听得疑惑,但也不好多问,于是就指了老爷子手边的大包裹笑道,“大伯这是给我拿的好东西?怎么瞧着这么大,难道是棉衣?” 陈掌柜恍然想起,赶紧把手边的包裹推了过去,笑道,“这是冯公子当初托付我这老头子的,如今绣庄里缝制好了,我特意去取了,给你送过来。” “冯公子,冯大哥?” 小米眼里爆出一团亮色,脸上喜意满满,想起之前冯简同小刀打赌的那只白狐狸皮,于是赶紧解开了包裹。 包裹里是一件披风,不同于大元这里的普通披风只在脖子上系个带子,风大时候恨不得能被勒死。 小米这件披风是当初随手画过的一个图样,类似于清宫剧里的款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冯简拿了去。这披风有风帽,甚至两只袖子,大红的缎面儿,里面衬了白狐皮,帽沿儿,袖口和衣襟位置都露出了白绒绒的狐狸毛,细腻又温暖。 红的似火,白的似云,红白相间,映得小米眼睛酸涩,极力忍耐才没有掉下泪来。 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但他用心为她置办的披风却姗姗来迟… 陈掌柜人老成精,怎么会猜不出小米这会儿眼圈儿红的原因,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转而岔开话头儿,“天色晚了,我赶紧回城去了。明日我让小刀回来取菜,菠薐菜韭菜蒜苗多一些,芫荽大葱有个三五筐就成啊。” “好,大伯慢走,我这就去安排。” 第121章 大秤分金 小米拾掇了心绪,赶紧送陈掌柜出门,回身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居然还抓着披风没放下。 傍晚的寒风吹来,凉的人打哆嗦,她下意识把披风裹到了身上,瞬间的温暖激的她又是鼻子一酸… “人走了,披风送来了,这到底算什么?” 初一正好从马棚出来,见了小米站在风口,就拉了她进灶间。 小米生怕披风沾染了油烟,赶紧脱下来抱在怀里。 韩姨母正帮着江大娘准备晚饭,扫了一眼那披风,瞳孔一闪,赞道,“姑娘的披风真是好,这样好的狐皮难得一见。” 江大娘同青花青玉也是围上来探看,突然想起那个赌约于是问道,“可是冯公子猎回来的那条白狐皮?” 小米点头,又不愿多说这个,就小声问道,“大娘,可是还丢吃食吗?” 江大娘立刻警惕的左右看看,见得确实没有外人,这才压低声音神秘说道,“丢呢,姑娘,虽然五十个包子只丢了两个,但是肯定是丢了。我原本以为初一偷吃了,但这次已经嘱咐过了,还是丢了。” 初一无辜的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这是从小米这里学去的坏习惯。小米好笑的敲了他一记,心里也是有些纳罕。 原来,几日前开始江大娘就发现灶间总丢吃食。或者是昨夜剩菜,或者是整好等着第二日早晨热一热的包子馒头之类。 而且丢的不多,好似小贼只小心翼翼拿了那么一点点尝个新鲜。初始将大娘以为是初一或者青花青玉两个,但是问遍了,三人都不承认。而且陆家宽厚,即便是小厮丫鬟也当他们是家人孩子,从来不苛待,跟着主家一样吃喝,不能亏嘴到需要偷吃啊。 江大娘也是有心的,昨晚同小米说过之后就偷偷在剩下的包子笼屉上做了记号,果然早起看到笼屉被动过了,包子少了两个… 这虽然不是大事,但这种自家地盘却有东西不受掌控的感觉,实在让小米难受。 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却不好说出来。于是就同众人道,“辛苦你们准备晚饭了,我先去后院把披风放下。” “姑娘客气了,我们应当的。” 韩姨母应了一句,转而示意青玉跟上去伺候,小米却是摆手留下青玉,自己回了后院。 待得关上院门,她沉默了片刻就轻声问向四周,“喂,你。。。是不是冯大哥留下的人手?” 昏暗的夜色,冷冽的寒风,安静的院子,不曾因为她的问话有任何改变。 小米皱了眉头,到底不死心,眼珠儿一转,又说道,“不论你们是什么人,这般暗中偷食总是不好,而且冬日天寒,总要吃些热饭菜。不如我以后让灶间的人留好饭菜在炉子上,如何?” 夜色里依旧安静,但是隐约好似有些什么在涌动。小米嘴角一翘,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但不知道你们几个人?我要准备几分?一份就够?” 这次不等她话音落地,就有两颗小石子从莫名角落射出,骨碌碌滚到她脚旁。 小米笑得更甜,伸手捡起石子颠了颠,心里万般笃定是冯简留下了两个人手,于是更是欢喜,嘱咐道,“今晚开始,我让人在灶间留饭菜,倒座房的大炕也每日都烧。你们若是想要歇息落脚,就去那里吧。还有…多谢!” 说罢,她就快步回了屋子。 院角里隐约有嘻嘻索索的声音传出,很快又没了动静… 原本陆家上下只有小米一个操持,那时候特别希望有人帮手,但如今家里有江大娘,青花青玉,外加红梅和一个勤快的韩姨母,凡事都不用她动手,还真是有些清闲的不自在。 晚饭的时候吩咐了一声,即便江大娘疑惑,还是留了两碗米饭,米饭上盖了满满的回锅肉片,然后放进了炉子上的笼屉。 青花青玉两个也是抱了苞谷秸秆塞进倒座房的炕洞,点燃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大炕就热的烫手了。 待得夜深人静,整个老熊岭都做完了运动,陷入沉睡之时,两个人影悄悄溜进了陆家的灶间。 笼屉里的饭菜被一扫而空,待得再开了倒座房的门,躺上热乎乎的大炕。 两人都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其中一个踹了另外一个,“老六,今晚你先值夜。” 老六懒洋洋回踹一脚,恼道,“凭什么我先值夜?” “因为你比我排行小。” 老六痛苦的在大炕上翻滚了几圈儿,无奈起身出去跳上了房顶继续狂喝西北风。 倒座房里很快就响起了极轻微的呼噜声,这些时日餐风露宿,疲惫让极度警觉的人也失去了一切防备,尤其在这样的冬日,这样的饱食之后,这样的滚热的大炕上。 玄六抿紧了棉袄,悄悄摸去了后院,跳上了大树。正房里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单薄的人影映在窗子上,却让玄六觉得分外温暖。 主子的眼光就是好,这么好的姑娘,绝对不能放过啊。他们可是要打起精神,替主子照顾好了,万一被不开眼的抢走了,不等主子惩罚,他们自己都要懊悔的活不成。 小米忙了半晚,想着明早要早起割菜,于是就拾掇了炕上的素色棉布,铺了被褥,吹了灯睡下,想着外边某处有那个人留下的人手在守护,她睡得又额外踏实… 夜里,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不同于先前那场米粒碎雪,这一次终于变成了鹅毛大雪,飘飘摇摇从天空上落下来,分外悠闲又美丽的模样。 放在往年,这就是猫冬的信号,众人要藏了猎弓,储备好柴火粮食,准备同野兽一般蛰伏了。 男人们聚一处烤火吹吹牛,女人们坐一起绣个鞋垫,打个绦子,贴补一下家用。 但今年这场大雪却是让全村分外欢喜,原因无它,雪越大,天越寒,各家种出的青菜才越金贵。 你家两筐菠薐菜,他家两筐小葱,我家两筐韭菜,不过是半个时辰就都割好了,草绳子把菜苗扎得整整齐齐,如同被检阅的士兵一般,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陈掌柜派了最稳妥的一个管事,外加笑嘻嘻的小刀和两个后生,四个人赶了两辆马车,直接把菜筐装进去,剩余的空间还能装两个炭盆,免得路上把菜冻蔫了。 末了,马车就在村人满眼的期盼里,走进了漫天风雪。 这一上午,村口的大树下就没断了人。一向自诩稳重的老冯爷都吧嗒着铜烟袋锅“顺路”走过两趟,惹得村人都是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有淘气娃子们高声大喊,“回来了,小刀哥回来了!” 整个老熊岭都因为这句话炸翻了天,吃饭的扔了碗,烧火的扔了烧火棍,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裹了棉袄出了家门。 小米家里也在吃饭,听得淘气小子们疯跑进来报信,小米就直接让青花青玉赶紧撤了饭桌儿,换了茶水上来,至于点心,家里常备着酥脆小麻花,各色小月饼,倒是比城里点心铺子卖的还好吃。 果然,不一会儿,老冯爷几个长辈就到了。 小刀也被村人热情的推进了陆家院子,许是他来路上赶的急,眉毛和鬓角还有初初冒出来的胡须上都挂了霜花,显得有些狼狈。 但这却不妨碍他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他解开后背的褡裢充着小米嚷道,“小米,卖菜的银子拿回来了!” 小米赶紧挥手让他进屋,笑着埋怨道,“就是心急也要坐马车回来啊,骑马也不怕把脸冻坏了,婶子还指望你娶个俊俏嫂子呢。”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小刀也不在乎,挥手抹去脸上的霜花,又抢了一碗茶水喝了,这才指了桌子上的褡裢说道,“那些酒楼的掌柜都是老狐狸,不知道在哪里听说咱们老熊岭今年种菜多,死活不肯给去年的高价,但陈大伯太厉害了,居然说要把菜运到青州和丰州去,他们才急了,给了去年的八成价格。总共三十六筐菜,卖了七百二十八两银子。我没要银票,都是银锞子,全在这里!” 村人的眼睛随着小刀的手指望向褡裢,火热的几乎要把褡裢烫出几个窟窿。 老冯爷干咳两声,笑道,“行了,别做这个丢人样子,让小米分银子吧。” 众人都是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眼睛却始终离开褡裢。 小米接过小刀从胸口又拿出的账册,一边翻看一边吩咐青玉,“去下一碗面给小刀哥。” 刘婶子在一边听了,心里感激,她这个做娘的也是只顾着看褡裢了,忘了儿子这个时候肯定还不曾吃午饭。 她赶紧随了青玉出去,左右家家户户的菜筐都缠了写着编号的布条,斤数错不了,银子纠错不了,不会因为她不在就少给一文钱。 小刀笑嘻嘻摊开褡裢里的银锞子,小米念到一个村人的名字,他就交付了银钱。 一村老少十八家,眨眼间就银子分了个精光。 但屋子里却是诡异的沉默了下来,十两的大银锞子,几乎比淘气小子们的拳头还大,每家都分了三只,加上散碎银子,家家户户都是三四十两银子。沉甸甸的放在手心,也压在了心上,慢慢化成最狂热的岩浆,烫的所有人都是鼻子发酸,嘴巴发干…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知道谁轻轻问了一句,却好像引线一样点燃了整个屋子。 “哦,发财了,发财了!” “呜呜,卖银子了,终于卖银子了!” 第122章 百家宴 女人们欢笑着,男人们极力克制但也嘴巴咧到了耳根,淘气小子们更是拍着手喊个不停。 有了银子意味这什么,意味一家人不必在挨饿受冻,儿子有了娶媳妇的聘礼,女儿有了丰厚的嫁妆,老人能够安养晚年,孩子能够读书上进… 银子不是万能的,但银子却能够解决绝大部分的难题。 这是谁也不可否认的,没人听说银子多了压死人,却听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冯家今日送走的是一筐菠薐菜外加一筐韭菜,比葱蒜的价格高很多,所以得了四十多两银子。 老冯爷眼见儿孙捧上来的银锞子,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老爷子就起了身,直接跪倒了小米身前。 村人们看的愣了愣,转而也是呼啦啦跟着跪了下来。小米吓得差点儿扔了手里的茶碗,赶紧去搀扶老冯爷几个长辈。 “老冯爷,刘爷爷,郭爷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啦啊!折煞我了!” “不成,小米啊。”老冯爷却是不肯怎么也不肯起来,说着话甚至红了眼睛。 “老头子儿今日带着村里老少这一跪,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谢你教授大伙儿种菜,有了这等传家密技,以后再也不必为子孙生计犯愁。你是我们老熊岭上十七家外姓的恩人!” 暖棚种菜在现代简直是最普通的农村人都知道一二,小米潜意识里也没把这事当做什么大秘密,不过是聚财快,拿了它曝露,缓解陆家的窘迫局面。 至于教授给村人,大伙都是一村住着,村人又待陆家如此厚道,陆家怎么也不能独自发财,却眼睁睁看着村人受苦受穷啊。 没想到这事在村人眼里却上升到了子孙生计的高度,倒是让她很有些心虚,毕竟这种菜没什么难度,怕是没两年就被旁人学去,根本不能作为传家宝遗泽子孙啊。 “老冯爷,您快起来啊,大伙儿的谢意我领了,咱们还有大事要说。” 无论小米怎么劝,老冯爷坚持带着村人给小米磕了头,末了起身回望村里老少,冷声说道,“以后老熊岭上下以陆家马首是瞻,执半个奴仆礼,谁敢背叛或者对陆家有一点儿不利,立刻逐出老熊岭,生不回村,死不入祖坟!” 落叶归根,无论在外富贵还是落魄,世人都盼着死后葬入故乡祖坟,算是一个最安心的归处。 如今老冯爷这般说,可谓是最严重的惩罚了,一众村人们心里都是吊着一根筋,连连点头,“老冯爷放心,大伙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小米生怕他们再跪下去,赶紧请老冯爷几个长辈坐了。然后笑着望向一旁大口吃面条的小刀,嗔怪道,“小刀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给我?” 小刀挠挠后脑手,笑嘻嘻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应道,“我不是琢磨着你另有用处,这才想着以后再给你。” “我不小气,你倒是替我心疼了。” 小米玩笑一句,末了又转向好奇的村人,“各位长辈叔伯婶子,大伙如今也算种过菜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要细心勤快,加者一些小技巧罢了。我怕外人琢磨一段时候也要学会了,到时候种菜这事怕是不能再带来如此丰厚的回报。” “啊,那可如何是好?” “对啊,咱们已经封了岭口,还有人能偷学去吗?” 村人都是心急,这就好比他们刚刚踏上财路,却有人突然告诉他们这财路到头了,实在是不能接受啊。 小米赶紧挥挥手里的荷包,笑道,“不怕,种菜即便被人学去,咱们还有别的生路。先前我让淘气小子们从山里背回的蘑菇土,如今在大石哥的照料下已经长出了蘑菇,这荷包里的银子就是卖蘑菇所得。虽然有了青菜,蘑菇售价不高,但只要各地的火锅楼开起来,绝对也是个抢手货。” 老冯爷听得连连点头,捋着胡子帮衬了两句,“大伙儿都放心吧,有小米在呢,只要大伙儿心齐,什么时候都不怕没有银子赚。” “对,就是谁说小米是送财童子转世,我也信。谁家随便收两筐土回来,都能在这样大雪天里长出蘑菇啊!” “对,咱们老熊岭真是祖上积德了。” 众人七嘴八舌,赞起小米是不遗余力,听得小米脸红,生怕再说下去,她就被神化了,于是赶紧招呼道,“叔伯婶子们不要哄我了,这怎么说着,我都不是人了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小米小手一挥,笑道,“今日应该庆贺一下,我们家里准备酒席…” “不行,今日这酒席不该陆家准备!” 刘婶子难得插一句,回身招呼各家妇人们,“这一年都是小米家里在准备酒席,大伙儿谁都没少吃。如今赚了银子,咱们也出把力。一家两个菜,摆一桌儿百家宴席,怎么样?” “好啊,刘婶子说的对。咱们也准备一次!” “我家还有腊肉!” “我家有…” 妇人们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应和刘婶子,不大一会儿就分好了菜色,风风火火回家下厨去了。 小米算计着村里一百多人,除去出门的,也就剩了这么五十几口,家里勉强坐的下,于是就安排青花青玉开了东西厢房的门。 孩子们平日读书的西厢房还好,桌椅往角落里推一推,足够放下一张桌子,但东厢房里却处处都是冯简主仆的痕迹。甚至炕上小桌儿上还放了不曾收起的笔墨纸砚,想起冯简日日临窗而坐,或者奋笔,或者读书,小米就心头酸涩不已,转而却是什么都不曾挪动,直接锁了南屋的门,只留了堂屋待客。 猎户娘子旁的本事没有,做菜兴许也是粗糙,但胜在麻利两字。 不过一个时辰,陆家正房和东西厢房里都摆好了酒席。 家家端来的菜都装在小陶盆里,可谓是实在之极。 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几个把菜分盘送上酒席,又盛好新蒸的雪白米饭,然后不顾小米挽留就带了她的十几个“弟子”去了后院单独摆出的小桌儿吃饭。 小姑娘们爱热闹,免不得就露出些沮丧神色,但韩姨母也不曾松口。 一众妇人们不但不心疼闺女,反倒纷纷给韩姨母行礼,谢过她尽心教授孩子。 虽然才短短几日,但自家闺女的改变可是家里老少有目共睹。 先前风风火火的丫头变沉稳了,大字不识一个的,会写名字会算私房钱了,就是最笨拙的三丫都捏着针线绣了个猪肚子荷包。 当然,眼见这些,最欢喜的可是她们这些当娘的。 韩姨母并没有因为妇人们如此就如何激动,只简单回礼,然后就带着小姑娘们走掉了,惹得妇人们又是一阵议论,自然都是盼着闺女学到韩姨母三分本事,以后也不怕嫁出去受苦了。 第一次卖菜就有如此丰厚的回报,每每想起家里暖棚里依旧是满眼的新绿,无论老少就心头火热的厉害。 于是,手里的酒碗也就端的勤快。 一顿饭吃下来,男人们醉倒大半,就是老冯爷几个也是说了醉话。 先前被家里人强硬留在家里的几个后生,这时候可派上了大用场,背了老爷子们回家,又要帮着老娘搀扶老爹。 待得陆家上下拾掇了残羹冷炙,洗涮干净碗筷,天色已经黑透了,院门口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曳,投射下一片艳色光晕。 小米拢紧身上的锦缎小袄,挥手示意青花青玉直接回去歇着,然后进了自己的屋子。 那只装了披风的包裹端正放在炕柜里,她忍不住又拿了出来,伸手轻轻抚摸那没有一点儿杂色的皮毛,还有大红金端上隐约用银线绣出的谷穗,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涩。 人家女孩子的衣衫绣的都是各色花朵,她这里居然绣了谷穗,谷穗成熟敲打,再舂出来就是小米,她的名字。 那个人吩咐绣娘的时候,怕是也受了很多疑惑的目光吧。 这样的寒夜,不知道他宿在了哪里,带的吃食够不够,可穿了新披风,冷不冷… 平生不懂相思,才懂相思,便害相思。少女的心思,酸酸甜甜,如同秋日的刚落枝头的果子,让人贪了新鲜却又惧于那份酸涩… 而这一刻,京都北面的永泰门上,守卫的兵卒们裹着冰冷的盔甲,手里抱着长枪,腰上挎着朴刀,正是苦苦挨着冬夜。 虽然京都比之北地要暖和许多,但这样的夜晚依旧是冷的人心肝跟着打颤。有聪明的老兵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葫芦,抿上一口老酒足够让整个身子热上那么一刻钟了。自然这事被上司发现会免不得一通好骂,甚至还要挨军棍,但大元几十年太平日子过下来,军纪早就没有那么严厉,更何况这样辛苦的时候,上官尚且都在城楼里吃喝烤火。 于是,眼尖的兵卒发现就会缠上去分一口,低声说下几句,倒是让冷清的城墙热闹了三分。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远处官路上跑来一队人马,黑夜里看不清,只听马蹄声声,威势非凡。 有胆小的新兵蛋子吓得跳起多高,就要抽刀的时候,却被老兵一脚踢在屁股上,骂道,“慌什么,不过七八匹人马。” 第123章 太子 果然,马队很快到了城门下,躲在城楼里的校尉也赶了出来。方才喝酒正是痛快的时候,这般被冷风骤然一吹,他就打了两个喷嚏,有心想要骂几句,但京都重地,路旁树上掉个树枝都要砸倒几个贵人,他也不敢随意得罪。 于是,他扯了脖子冲着下边喊道,“京都重地,不得纵马!来者何人,若无加急军报,明日请早!” 那城门下的骑士听了这话,却是没有一个出声,各个黑色披风,其中一个个子好似矮了很多,整个人罩在披风里不耐烦的扭动着身子,直到最前之人挥挥手,他才从怀里掏出一物直接扔上了城头。 那校尉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用手里的刀柄把那东西拨出去,却见得火把照射下,那东西金光灿灿。 他慌得差点儿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有兵卒上前问道,“校尉,怎么了?” “开…赶紧开门!” “啊?这大半夜…”那兵卒还要说话,却被校尉一巴掌拍子肩膀上,“让你开就开,不想活了?” “是,是!” 兵卒们应声都是跑了下去,合力打开了城门。 一人环抱粗细的门闩被抬了下来,城门吱呀呀开了一道三尺宽的缝隙,马队陆续走了进来。 校尉恭敬的双手捧着那扔上城头的令牌,高高举过了头顶。那小个子护卫伸手取过,鼻子抽动两下,冷笑道,“居然喝酒了?” 校尉吓得缩了脖子,不等跪下又听那小个子护卫说道,“没空理会你,再有下次就…哼!” 校尉赶紧跪倒,却见马队再次提起缰绳,轰隆隆跑进了都城… 有兵卒上前扶了校尉,不等开口就被校尉挥手堵了嘴巴,“别问那么多,赶紧关门。” 一众兵卒们再次合上城门,堵住了北风,也堵住了心里的疑惑。只有那校尉望着城里,神色莫名。传言不是说太子殿下体弱,在别宫静养一年有余了,今日怎么突然回来。难道是体弱之症,痊愈了?这消息可足够整个朝堂跟着欢喜了,毕竟当今皇上就这么一个子嗣,又是声名极好,整个大元没谁不希望太子健康啊… 日出东方,光耀大地。一日之计在于晨,即便山林里不曾冬眠的小兽也要出门去寻些冬雪下的草根之类果腹,更别说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京都九门,负责进出杂事的定和门在子时就开始忙碌了。先出脏物,再进水车,柴车,牲畜肉食,各色车马,甚至是挑着担子的小贩,几乎把城门挤得水泄不通。 绕着城墙再行十几里就是西城第二门永泰门,进出的京都的百姓或者乘着车马的贵人们同样是人头攒动。城防营的兵卒们不紧不慢做着例行检查,惹得等待的人们更是心急,于是不耐之下就要寻些事情做,八卦当然是首选。 有人就道,“听说太子回京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说太子体弱,要静养两年吗,皇上可是为这事没少费心。你没看那些豪门大族连酒席都摆的少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谁知道真假了?” “那就别乱说,不过太子贤德,几年前开起的百姓药铺每月都在舍药,我娘就是在那里抓了药才好病。听说太子体弱要修养,我娘还特意供了香火求火神保佑呢。” “这倒是,太子是个好人,咱们大元有福气。” 人们议论纷纷,身为京都人,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骨子里也总带了三分骄傲,毕竟活在天子脚下,他们茶余饭后的八卦都比外地州府的府尹都要灵通。 坐落在京都最中位置的大元皇宫里,巍峨的宫墙把宫里宫外分成了两个世界。朝臣们天色未亮就进了乾坤殿,大小政务处置完,日头也不过三尺高。 皇上留了几个重臣一同用膳,间隙时候抬头扫向门口伺候的老太监,却见老太监恭敬点头,于是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越过一道红墙,旁边的宫殿里正是忙碌。 金碧辉煌的光明殿,据说当年因为太子降生,皇上欢喜之极,特意下旨要工部翻新修葺,倾尽世间所有金贵美好之物,只为了这里成为储君成长之地。 如今沉寂了一年,甚至常常以为自己被抛弃的太监宫女们终于迎回了主子,那个兴奋莫名,简直恨不得大叫三声。不说光明殿的金砖擦了多少次,就是门外的白玉阶都一丝灰尘也无。 黑色锦缎长袍,金丝滚边,胸前绣日月,背后山河图,腰缠蛟龙金带,广袖袖边缂丝云纹。 墨发被金冠束起,一丝凌乱都不曾有。身姿挺拔如同五岳青松,负手转身间,墨色双眸里已是装了大元天下。 半月前,还在山岭间行走的游学子弟,如今已经是大元未来的储君。 若是老熊岭众人见得,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宫女太监们静默了片刻,齐齐跪倒磕头,“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吧。” 门口,同样换了侍卫装束的高仁儿却是翻了个白眼,闪身下了台阶。 东宫太监总管开口就要呵斥,却被太子抬手拦了下来,“父皇可在养性阁?” “是,殿下,皇上刚刚下朝,正同几个阁老用膳。” “摆架养性阁。” “是,”太监总管躬身应下,转而迅速退到门口高声喊道,“太子摆驾养性阁。” 宫殿九十九重,屋宇层叠,却是拦不住这一声吆喝。 大元未来的主人归来,岂是谁都能无视的? 无数宫殿里的主人第一件事就是开了库房,拼命搜寻一切得用之物送去东宫,不求太子入眼,只求太子知道她们这一份心意,待得皇上大行那日,她们的后半生依旧会衣食无忧,直到终老。 其中最华丽的一座宫殿里,装扮贵气逼人的贵妃正扶了老嬷嬷的手站在寝殿门前,望向暗流涌动的皇宫内外,嘴角的笑极温柔,“太子修养回来了,不知道身子恢复如何?” “听说太子晨起进了两碗粥,还有四块点心,胃口很是不错,想必已经恢复了。”老嬷嬷躬身应的不紧不慢,显见在主子跟前极受信重,也要几分脸面。 “那就好,惠敏呢?” 贵妃突然想起亲生的公主不在身旁,老嬷嬷这次却是赶紧应道,“公主殿下想必是想念兄长,方才出去了。” “胡闹!”贵妃却是变了脸色,转而觉得语气不好,又改了回来,“太子刚回来,很多政事要忙,她去添什么乱。如今她也是大姑娘了,合该少出去走动。” “是,娘娘,老奴会好好规劝公主殿下的。” 贵妃闻言却依旧脸色不好,微挑的凤眸扫过垫钱伺候的宫女太监,转身回了寝殿。 风从龙,云从虎,太子出行,行走间,太监宫女跪倒无数。晨起三竿高的日阳照射在白玉台阶上,分外耀眼,黑缎鞋上绣了金线,黑白分明,闪过太监宫女的眼角,于是他们的头也就压得更低了。 上位者的威势,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抵挡的,当然也有例外。 一个穿了粉色宫装的高挑女孩欢笑着迎了过来,声音有些低沉,但却不失磁性,“大哥,你回来了!” 太子闻声望去,眼底温柔一闪而过,“敏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惠敏公主抬脚走动间许是觉得宫装裙摆太长,干脆拎了一半在手里,奔到了大哥跟前,惹得一众太监和宫女都是低声惊呼。两色面色严肃的教养嬷嬷更是气急败坏的撵上前规劝,“公主,您怎么能拎起裙摆?这不合礼数!” 惠敏公主一手扯了太子的衣袖,满脸的可怜巴巴模样。太子心头一软,伸手半护了她,回头淡淡问向两个教养嬷嬷,“方才可有人看见公主失礼?” 在皇宫里生存的第一个需要牢记的规矩就是,不该看的不看。太子这话问出来,不等两个教养嬷嬷答话,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已经是跪地磕头,齐声应道,“奴婢(奴才)没有看到。” 两个嬷嬷又羞又恼的满脸通红,犹豫了一瞬也低了头,“是老奴失礼了。” “嬷嬷年岁大了,回丽秀宫多歇息几日吧。” 太子一挥袖子彻底给两个老嬷嬷禁足了,两个老嬷嬷脸色死灰,万般后悔方才一时忘形,太子离开一年,居然就忘记他最是护着公主的事了。如今事已至此,只能等着自家贵妃娘娘开恩了,她们是公主自小就陪在身边的教养嬷嬷,贵妃一定不会让她们彻底没了脸面。 “是,老奴告退。” 眼见两个老嬷嬷灰头土脸离开,公主欢喜坏了,扯了太子的袖子,跳着笑道,“大哥回来就是好,我…哎呀!” 她欢喜太过忘了脚下,一时踩偏了台阶,就要跌倒。太子一把扯了妹妹到怀里,末了扶她站稳,点了她的额头,恼道,“怪不得嬷嬷方才严厉,你确实该学学规矩。” 惠敏公主摸摸被大哥戳过的额头,很有些不习惯。 “大哥,你去别宫修养一年,好像…” “好像如何?” “不如何,”惠敏公主原本想要说话,但是眼角瞄着皇上身边的路公公走了过来,赶紧要走,“大哥,我先回去,记得来看我。” 惠敏这个唯一的妹妹自小就怕父皇,太子也是清楚,于是也不多留她,“好,我给你带了礼物,晚上让人送过去。” “好,谢谢大哥…咳咳,谢殿下。” 惠敏公主摆摆手,拎起裙摆迅速溜走了,惹得太子好笑。 第124章 君臣父子 路公公自然也把兄妹的样子看个清楚,但这会儿却装作半点儿不知,笑着行礼道,“殿下终于回来了,皇上可是念叨好几次了。” 太子点头,应道,“劳父皇久等。” 说着话他就在路公公的引领下迈进大殿,但心头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伸手摸摸胸口,却转而把心里的一点儿疑惑扔去了脑后… 养性阁里,宫女们刚刚撤去午膳,几个老臣陪着皇上喝茶说些闲话。 当今国号为承德,承德帝是守成之君,这些年又是年纪渐长,行事仁德温和,很少龙颜大怒,惩戒大臣也极少,倒是让百官多有拥戴,除了政事,偶尔也说些市井琐碎,哄承德帝笑几声,难得的君臣和乐,其乐融融。 这个时候,太监高声禀报太子求见。正午的日阳光,从大殿门外照射进来,封泽就踩着耀成金色的汉白玉地板走了进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光环之中,玄色袍子上绣的金龙好似要飞出盘旋一般,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眉眼间退了原本的傲气尖锐,换成了五分沉稳五分内蕴的霸气,惹得年过半百的承德帝激动得暗暗握起了藏在袖里的拳头。 “儿臣给父皇请安,儿臣不孝,修养一年,累父皇惦记。” “好,好,快起来。”承德帝伸手扶了太子起身,仔细打量儿子好半晌,点头笑道,“这一年修养,太子进益良多。” 有个老臣就顺着夸赞了两句,“太子殿下自小聪慧,文才武略,样样精通。这次归来,更是内蕴大成。” “正是,老臣原本还想着明春大考,无人主持,不如恳请皇上派太子做主考官,如何?” 另一老臣也是笑眯眯开口,原本明春大考就是世家,新贵和寒门的角逐地,僵持几月都不曾决出胜负,如今太子归来,直接送出来做个顺水人情,倒也是个最好的结果。 虽然父母嘴上永远挂着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好,但自家孩子却是心头宝,即便笨拙也笨拙的可爱,更何况太子确实优秀,作为父亲的承德帝,他听得老臣如此说,神色里显见就带了笑意。 那老臣自以为马匹拍的成功,嘴角也翘了起来。 不想太子同几位老臣行了半礼,坐下之后却是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拒绝道,“儿臣自认才学有限,不能服众,明春主考一事,实在不能胜任。不过,儿臣倒是听说副考官里有巡风御史李林,李大人为官清廉,秉性耿直,若是做了主考,定然能为大元甄选出德才兼备的人才。” 几个老臣有些意外,李林官职三品,当年也是状元出身,但这几年一直在外行走,很少在京都混迹,严格说起来,他算是寒门一派。 太子今日刚刚归来就如此提议,究竟有何用意?难道这是寒门要崛起的征兆? 承德帝扫了儿子一眼,却是把“爱子成魔”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既然太子提议,那明春大考就由李林做主考吧。听说李林老母已是年过花甲,守寡多年抚育儿子成才,实为大元妇人效仿楷模,传旨赐封二品夫人,赏金一百两,银二百两,锦缎八匹,珍珠一斛。” 有守在大殿角落的秉笔太监上前跪倒领旨,然后起身迅速书写了圣旨,请承德帝过目之后用印,即刻送出了宫门。 几位老臣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羡慕李林的好运气,但更多的是把太子在心里的分量又加了三分,毕竟这一切都只因为太子一句话。 几人也是人老成精,赶紧该换了话头儿。 承德帝只有太子和敏慧公主两个子女,方才夸赞了太子,这会儿自然也就轮到了公主。 其中一个老臣兼着上书房的教习,忍不住说道,“敏慧公主前日读书,听老臣夸赞太子十岁时候就把《元史》倒背如流,也是熬了一晚,早起就能背诵了,实在是勤奋聪慧。可惜,公主身为女子,否则必定是太子的臂膀…” “咳咳,”一老臣听得同伴越说越激动,赶紧干咳两声提醒,那上书房教习先生及时住了口,醒过神来就发现承德帝低头喝茶,神色显见没有先前那般温和,于是就后悔起来。 都说父母待儿女总有偏爱,如同五根手指一般不能等同长短。别看承德帝待太子是百依百顺,视如眼珠一般,待惠敏郡主确实疏离之极,常让人误以为这公主不是皇帝亲生一般。若是放在平常的多子多女人家也就罢了,但皇帝只有这么一儿一女,这般样子就有些诡异了。 好在,太子很是疼爱妹妹,公主之母也占了贵妃之位,天下人才没有议论纷纷。 太子笑着开口解围,同承德帝说起归路上的见闻,末了道,“今年各地粮食丰收,儿臣路上还置办了些粗陋的吃食用物,待得晚些时候献给父皇。” “好,太子有心了。” 承德帝的脸色重新变得和煦,也让一甘提心吊胆的老臣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告退。 待得出了养性阁,下了汉白玉石阶,几人互相看看都是点头,低声赞道,“太子归来,实在是喜事一件,将来…” 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完,但是谁都知道,帝王仁厚就是百官和天下百姓的最大福分。 养性阁里,路公公早就撵了伺候的太监宫女,然后关了门默默守在门外。 封泽重新跪地给父亲磕了头,末了坐在父亲身边,如同平常父子一般,叹气道,“父皇龙体可还康健?冬日天寒,咳疾可曾犯过,孩儿归来匆忙,不曾看过太医院的脉案。” 比之一年前,皇帝两鬓又白了很多,作为儿子,很是心疼。 承德帝也放松了身体,依靠在明黄色的锦缎靠垫上,神色添了几分疲惫,“父皇无事,倒是你先前伤了腿,如今如何?” “早就伤愈了,当初父皇说起民间卧虎藏龙,孩儿还不以为然,如今出去游走一年,当真明白很多。孩儿的腿伤就是山野村落的土医治好的,半点儿没落病根儿。” “那就好,”皇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很是欣慰,“杨老信中曾提起你亲自下田,打猎?” 封泽心头一跳,原本以为杨伯不过是父亲送到自己身边的老仆,如今听得称呼居然是这两字,倒是没想到这老仆当真有些来头。 他有心探问两句,但想起北边山岭的心爱姑娘,却是难得犯了急躁,改口道,“父皇,孩儿在北地…” 皇上却是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你刚回来,有事也不急于一时,回去歇着吧,闲暇时候再说不迟。” 封泽一愣,还想开口但见皇帝眉眼间疲惫之色渐浓,于是就起身告退了。 见得儿子出了门,脚步声渐远,皇帝重新坐起了身,沉声换了一句,“请杨老!” 门外的路公公赶紧应了,亲自跑去偏殿请了依旧衣衫朴素的杨伯进门… 东宫里,因为主子归来,太监宫女们都分外兴奋,太监总管福公公难得的高声大气呼喝众人忙碌,突然见主子早早回来,很是吃惊,赶紧迎上前伺候。 不想封泽却是挥手撵人,末了喊了一句,“高仁进来!” 高仁正蹲在假山上啃着鸡腿,听得这话就一个窜身进了大殿。 福公公极有眼色的示意太监宫女都撤了出来,一队亲卫立刻守在了台阶下。 大殿里,高仁一脸嫌弃的扔了手里只啃了几口的鸡腿,恼道,“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这么大的皇宫连点儿可口吃食都找不到!小米这时候怕是都开始杀羊熬汤了!” 封泽心头发燥,抬手喝了一杯温茶才觉舒服几分,开口问道,“玄冥可送了消息来?” 高仁翻了个白眼,虽然知道刚进宫就要回去老熊岭不可能,但依旧恼的窜了出去。 没一会儿,玄一扮成的小太监就小心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主上,您吩咐的事情查出一些眉目了。詹士王璞虽然畏罪自尽,他的亲随也都被灭了口,但他在城里私藏的外室小妾招认曾见他同苏家旁支三房子弟来往,而且很频繁。” “苏家?哪个苏家?” 封泽挑眉,一时有些疑惑。 玄一低头,多说了一句,“主上,是贵妃娘娘的母族苏家。”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恼色,原本以为查到了栽赃陷害他的幕后黑手,就能撕开笼罩他头上,隐约收紧的无边大网。没想到却是越发深陷泥潭… 苏丞相为官多年,声名极好,曾七次主持大考,门生官员遍布朝野,却从不曾仗势跋扈,忠心耿耿。苏贵妃更是教导惠敏公主,代掌后宫,从未听说有错处。 若说苏家有反意,怕是天下无能能信。毕竟苏家没有半点儿反叛起兵的缘由,难道要拥立惠敏公主做女帝不成? 事已至此,就如同走进了死胡同,反倒没了希望… “继续查,此事定然有蹊跷。” “是,主上。” 玄一躬身退了出去,留下封泽沉默了半晌,唤了福公公,“本宫带回的行礼在何处?” 福公公心里万般庆幸先前没有把那些看着“粗陋”的包裹扔掉,赶紧应道,“奴才已经放进寝殿,殿下容奴才去取来。” (脑子不给力,今天查前边情节才发现一个漏洞,59章江大娘改了不是哑巴。羞愧啊,以后一定更精心一些,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第125章 宫内宫外 “不必,先把私库账册送来。” 福公公心头好奇之极,不明白一向不关心银钱的主子,怎么突然要查看私库账册,但还是赶紧让小太监跑去取了来。 这一年虽然太子不在东宫,但四时节日和生辰,谁也不敢怠慢,照旧是礼物流水一样献上来。私库里早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色玉器玩物堆成了山。 封泽翻看着账册,末了圈了几样,起身去了私库。 福公公赶紧让小太监把几样东西都按照编号找出,呈了上来。 双鱼比目玫瑰佩,碧玉藤花玉佩,朝阳五凤挂珠钗,金嵌米珠喜在眼前珠花,蓝宝石蜻蜓钗。 许是这些首饰出自江南之地,山清水秀出巧匠,几件首饰是一样比一样精致。 封泽挨个拿起仔细打量,末了沉思片刻选了一只金嵌米珠的珠花,想起它的寓意,眼角就含了三分温柔。 福公公眼见主子把那只女子珠花放进了袖筒,心头的好奇简直到了极致,难道主子在别宫修养一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那以后岂不是东宫要多一位侧妃主子? 身为太监总管,主子去别宫修行却把他扔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他若是不能想办法“固宠”,这总管的职司怕是随时都要拱手让人啊… 这般想着,他就笑道,“殿下,剩下这几样首饰也着实不错,不如奴才单独放起来,以后主子要取也是方便。” 果然,封泽点了头,嘱咐道,“不只这几种,年轻女子的首饰用物和锦缎布匹,都单独找出来,妥善放置。” 福公公自觉猜到了主子心意,很是欢喜,连连应下。 高仁不知从什么时候摸了进来,扫了一眼托盘,再看看偌大的私库,琳琅满目的珍宝,撇嘴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小气,这么多好东西只给…一件。哼,亏得她对你那么好。” 封泽淡淡一瞥,却是没有接话。 福公公吓得恨不能把高仁的嘴巴赌上,虽然他不知道主子这个贴身小童的来历,但先前在宫里也伺候过几月,还算懂规矩,如今怎么从别宫回来倒是整日言行无状,偏偏主子还不恼… 高仁许是终于意识到身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不耐烦的扯扯头上的小辫子,禀报道,“殿下,带回来的东西,被路公公取走了。听说杨伯在皇上那里…” “知道了,”封泽想起先前父皇的模样,倒是不介意老杨做个先锋军,毕竟从外人嘴里说出来,父皇更容易相信。 “小福子,寝宫的行李里有一只红色金角箱子,送去灵秀宫给公主。” “是,殿下。” 福公公扫了一眼在私库里上蹿下跳的高仁,生怕他碰碎了什么宝贝,但主子吩咐,他还是赶紧退了出去。 灵秀宫里,一众宫女太监跪在大殿外,都是心里暗暗叫苦。 公主殿下偷跑去见了太子,他们作为奴才,如何拦得住。但主子犯错,奴才遭殃,几乎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贵妃奶娘只罚跪,没有打骂,实在算开恩了。 只求公主殿下,以后更守规矩,他们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寝殿一脚的高脚凳上,一只长颈仙鹤熏炉里正缓缓逸散着青色的百合香气,贵妃眼见跪在身前的女儿倔强的挺着脊背,却不肯低头,心里又气又疼。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少去你父皇跟前,少去见太子。你…” “母妃,儿臣知道避忌父皇,但大哥远路归来,儿臣只是想同他问个好。” 公主的肩膀有些宽,这会儿许是因为心头不平静,微微颤抖着,看的贵妃心里更是愧疚。但眼底的软弱只是那么一瞬间,就立刻变得冷肃起来。 “你要明白,终究有一日…” “娘娘,东宫福总管求见。” 贵妃说到一半,听得门外有老嬷嬷高声禀报,于是眉梢一挑,伸手拉了公主起身坐到了自己身旁。 福公公进来跪倒行礼,末了让小太监把箱子抬了进来,笑道,“贵妃娘娘,公主殿下,我们殿下让奴才给公主殿下送来一箱子小玩意。” 公主脸上顿时布满了喜色,抢先应道,“我还以为大哥是哄我的,没想到真有礼物。” 福公公听得嘴角翘起,显见对公主这般欢喜的忘了自称本宫,很是满意。 贵妃眼底闪过一抹轻蔑愤恨,但脸上却笑着嗔怪公主,“你啊,待太子殿下可是比本宫这个亲娘都亲。” 说罢,她又转向福公公,笑道,“待本宫谢谢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刚回宫,若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地方,尽管让人来禀报。” 贵妃如今掌管后宫,说起这话倒也合适,福公公赶紧应下,末了领了赏银退了出去。 贵妃望着渐渐合拢的殿门,神色很有些莫名,扭头见得公主从箱子里取了两把雕工精致的木刀耍弄,于是眉梢一挑,直接夺了下来,捡起一旁白胖绵软的毛绒玩偶塞到了她怀里。 公主开口想要抗议,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怏怏不乐的捏紧了玩偶。 一旁的教养嬷嬷见此,赶紧上来帮忙转圜,“这毛皮玩偶真是逗趣,比之先前长公主府送来的那只兔子还新奇呢。” 贵妃却是没有应声,起身带人走了出去。门口守着的公主贴身老嬷嬷躬身行礼,待得贵妃娘娘走远,她就开始撵两个教养嬷嬷,“两位老姐姐去歇会儿吧,公主这里有我呢。” 两个教养嬷嬷自觉也在公主身边伺候几年了,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很是不服。但没办法,这老嬷嬷醒苏,是贵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自梳之后就把公主从出生伺候到如今,但凡公主贴身之事,从来不假他人之手,时刻跟随身边,相当于半个娘亲。她们就是嫉妒,也没有办法。 公主无精打采的摆弄着手里的玩偶,眼睛却是飘向箱子里的木刀木剑,苏嬷嬷无奈叹气… 不说皇宫里如何因为太子归来,热闹的厉害。 只说,李林自从交了巡风使的职司就一直赋闲在家,五日一期的大朝会才会进宫点个卯。虽然俸禄照旧发到手里,但这般模样却是大有被皇帝望在脑后的危险。 这一日午后,一家人吃了午饭,孩子们退下读书,李林连同妻子马氏陪着老娘闲话儿。 马氏出身也不高,但性情泼辣又有主见,这么多年李林离家在外,她奉养婆母,教导儿女,撑起了李家整个门户。所以,李林待她喜爱之上还有三分敬重。李老太太更是半点儿毛病不曾挑拣儿媳,很是和气。 马氏这会儿眼见丈夫慢悠悠喝茶,同婆母说些市井闲话儿,就忍不住心急。 “老爷,您不去吏部那里走走?卸了差事也有一段时日了,您是不是也该继续办差了?” 李林抬手给老母换了一杯热茶,又要给妻子换的时候,却惹得急脾气的马氏恼了,“老爷,妾身同您说话呢?文哥儿眼见都十二岁了,再过三年就要议亲,就是娇娘也八岁了…” 文哥儿同娇娘是李家的一对儿女,眼见一年长过一年,马氏免不得心急。毕竟京都这地方,没有权势,别说儿女结亲,读书科考,几乎是寸步难行。 李家老太太想起自家乖巧懂事的长孙,难得接口道,“还是去问问吧,听说明春就是大考,你这副考官也该有差事了吧?” 李林不好同老母和妻子说起大考这条河有多深,如今世家,新贵和寒门,三方几乎抢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他就是想参合也不敢参合啊,他是顶着清正耿直的名头,可也不是鲁莽蠢蛋一个。 上有老下有小,他总要考量到其中的危险… “你们不必担心,我自有主意。” 马氏听得这话,瞪眼就要发作,结果就听外边有门房老仆急慌慌跑来禀报。 “老…老爷!圣旨到!圣旨!” “什么?”李家三口都是惊得站了起来,即便当初被皇帝选为巡风使,也是吏部下了官文,不曾接过圣旨啊。 如今这般,到底是福是祸? 关键时刻,还是李老太太撑得住,直接吩咐儿媳,“大开中门,准备香案,接圣旨!” 马氏连忙迎了,李林也是赶紧出去迎了宣旨太监进来… 一刻钟后,丫鬟仆役们忙碌着拾掇院子里的香案,各个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奴仆依附主家生存,主家兴旺,奴仆自然也是大树之下好乘凉啊。 如今主子受了封赏,眼见李家就要被前来贺喜的人踩破门槛,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李家管家是个胖墩墩的中年人叫李庆,这会儿乐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呼喝丫鬟小厮忙碌,声调恨不得比歌姬都婉转。 大厅里,李家三口望着桌子上的金银绸缎都是有些发懵。 马氏完全忘记了先前还催着自家男人去要差事,这会儿突然被硕大一个馅饼砸脑袋上,她又开始害怕了。 “老爷,明春大考,你是主考官,那些人…嗯,可怎么办啊?” 倒是李老太太笑道,“儿媳放心,这是圣心独断,旁人即便有不满也不敢拿咱家撒气。只要听从皇上的话行事,旁人都不必顾忌。” “娘说的对,”李林也是笑着安抚妻子,“只要我忠心办差,谁也挑不出错。你前日不是还犯愁没有银钱置办冬衣,如今皇上赏了这么多金银,足够了。” 第126章 风尘仆仆 妇人到底是心思浅,听得婆婆和丈夫这么说,马氏也欢喜起来,“皇恩浩荡,真是及时雨,解了家里拮据了。给母亲做套出门的大袄,给老爷和明哥儿做两套锦袍,去年的衣衫都旧了,特别是明哥儿,长身体呢,衣衫已经放到最长了。还有,让肉铺送两扇猪肉来,那个坛肉的方子也该试试,若是好了,过年时候走礼也是好着呢。” 马氏念叨着,就匆忙出门去了。 李老太太见儿媳走远了,这才望向一脸沉思的儿子,“儿啊,今日这事你可是有什么章程?” 李林知道老娘担心自己,又不好糊弄,想了想就说了实话,“娘,儿子许是遇到贵人了,今日之事,一来皇恩浩荡,二来许是有贵人援手。” “儿啊,这贵人是不是对你有所求啊?” 人老成精,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饭,李老太太可是清楚这个道理,闻言更是担心了。 李林赶紧安慰老娘,“娘,你放心,这人不会害儿子。” 李老太太不好参合儿子的差事,她虽然守寡二十年,一手撑起李家门庭,但如今年老,到底还是以儿子为主。 “你自己考量吧,只要忠于皇上,总是没有错的。” “好,儿子谨遵娘的教诲。”李林嘱咐伺候老娘的婆子几句,就告退去了书房,撵了小书童,他亲手烧水泡茶,慢慢脑子彻底清明了,这才越发肯定今日的圣旨是有人推动的。 不可否认,皇帝对他信重有加,先前每份密报,但凡弹劾哪个官员,只要证据确凿就会降罪。可以说,这也超越了信重。 唯一,北安州府府尹尸位素餐,纵容师爷鱼肉百姓,那本折子被皇上以龙体欠安的名义留中未发。 而牵出这本折子就会让他想起那些奇特的陆家人,还有那个掌握了他行踪,提点陆家人找到他跟前的神秘人。 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但他冥冥中就是有种直觉,今日李家的这份荣耀就是同陆家和那个神秘人有关。 他还要再琢磨的时候,门房却是来报,有客人登门道喜。 李林放下茶杯,笑的无奈又讽刺,先前赋闲,家里门可罗雀,如今不过才一个时辰不到,就要变得宾客盈门了。 权势,果然是惑人心神的好东西… 大树若想枝繁叶茂,必定要深扎根。同样道理,家族要繁盛,必定也要有足够身后的根基。 这根基是什么,就是读书的子弟。读书得功名,入仕为官,一重重壮大,家族自然兴旺。 但读书的弟子要夺取功名,有脚踏实地的路,也有捷径。 而李林这个大考的主考官,就是捷径的门户… 不说李家这几日如何没人踩坏了门槛,不管平日是不是相熟的人,都蜂拥而至,马氏整日对着厚厚一叠礼单发愁,想收又不敢收,实在是甜蜜的折磨。 就说这样热闹的时候,京都之北的永泰门外,远远行来一队车马。七八辆马车,三十几匹马,马匹不是极好,但在京都这里也算难得了,毕竟这里不是挨近白草原的州府,马匹贩卖过来,层层加价之后,绝对不是普通百姓买的起的。如此,虽然马上的人风尘仆仆,衣着普通,也没人敢轻易欺辱。 当先马匹上的后生见得巍峨的城墙,很是兴奋,打马跑了一段又折回去,冲着第一辆马车说了什么。 很快,车队就靠在路边歇息,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跳下车,打算徒步进城。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外的茶摊上却是站起主仆两人,正是陈信带了贴身的小厮。 原本他估计日子差不离了,出来碰碰运气,不想还真赶上老熊岭众人抵达。 众人见得熟人都是欢喜起来,纷纷同陈信见礼。 陈月仙也是忍不住打开车窗喊了一声,“大哥!” 陈信正同陆老大说话,问询路上可还顺利,听得自家妹子说话,就赶紧摆手,末了直接关了窗子。 “城门之外,人来人往,不要惹事。” 陈信嘱咐陆老大,“你们夫妻先同我进程回家里歇息,其余乡亲直接去我买下的小庄,以后种菜也在那里,算是咱们自家的地盘。” 这次老熊岭跟来的村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年轻后生,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见到京都,却听得不能立刻进去逛逛,都是有些扫兴又气闷,一时就没有应声。 这时候就显出老辈人智慧的时候了,先前出发时,老冯爷临时又给队伍里加了一个年纪刚过五十的李五爷,就是怕后生们出门在外不服陆老大支使。 李五爷家里的孙儿和孙媳妇也在队伍里,他身子也硬朗,家里老伴儿去年没了,这才跟着出来见见世面。 这会儿眼见后生们如此模样,他就扯了嗓子喝骂道,“都打起精神来,做什么怪样子。京都就在这里,今日不进去,难道它还能跑了啊。该安顿就安顿,明日睡醒有力气,随你们把京城地板跑烂了。” 果然,后生们一听这话都觉有道理,笑嘻嘻挠着后脑勺调转马头随着陈信的那个小厮往二十里外的小庄赶去了。 陈信满意一笑,他是常年行商的人,方才自然也看的出来一众后生的心思,但他就是没开口,原因无非是想试探一二,京都这样的地方,可不是北安州里。一个不好,惹祸上身,兴许就要连累很多人不得活命。 好在,老熊岭的后生彪悍,却也算明事理。以后支使起来,想必不会太难。 他跳上车辕,一边同陆老大说话一边到了城门口。这会儿正是中午饭口,城门处进出的百姓不多,就是兵卒都没有几个。 陈信平日常行走,自然有些手段,笑嘻嘻寒暄两句,塞了点儿银钱就顺利进了城,并没有让妹子经受下车检查的规矩羞辱。 陈信在北安成了亲才出门闯荡,站住脚就把妻儿接了过来,所以,虽然在京都住了多年,陈信之妻冯氏也没什么傲气,更何况今日上门的还是自家小姑夫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 位于城北铁匠胡同的陈家二进小院里,早就摆好了丰盛的接风宴席。 陈信的长子冬生有八岁了,几乎年年都能接到姑姑缝制的衣衫鞋袜,甚至北安的各色小食玩意儿,所以初见姑姑,却极亲近,喜的陈月仙抱了他走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说笑。 陆老大沉默不善言谈,但举手投足间待媳妇很是照顾,让原本有些觉得小姑低嫁的冯氏,很是改观很多。 饭后,陈信夫妻留妹妹一家小住几日,陆老大却生怕耽误了建作坊的大事,于是难得开口说明日就走。 陈信舍不得,但也知道这时候不好拦阻,就道,“先前运回的玩偶已经卖掉,种菜的小庄也买了,就差同主家禀明这事。不如我这会儿就去看看,若是有了确实消息,月仙和妹夫南下也心里去件心事。” 陆老大赶紧起身道谢,“谢大哥辛苦奔走。” “不辛苦,自家的买卖,我不出力还指望谁呢。” 陈信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换了衣衫坐上马车去了城南的王家。 王家老爷今年四十有一,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家里世代经营杂货铺子,但因为没有靠山,很是受了一些刁难欺辱,就是唯一的亲姐姐夫妻也出门时候染了时疫过世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外甥,怎么是一个惨字了得。 但上天终是仁慈的,楚原长到六岁读书居然过目不忘,很快扬名京都,后来微服游玩的太子看中,带进东宫做伴读。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老爷也因此彻底挺着了腰板,没了外人欺辱掣肘,他凭借多年练就的眼力,南下海泉两周,北上白草原,很是折腾了几年,家业越来越大,如今也有了那么七八间铺子,日子很是富庶。 不必说,他们全家待外甥自然是眼珠子一样重视。 今日外甥午饭时候过来,王老爷陪着吃了饭,舅甥两个坐在书房里,书架上摞着崭新的书册,显见是王老爷买来装点门面的,除了贡献一些墨香,倒是不曾被打开半次。 若是平日,爱书成痴的楚原定然要翻检几下,挑几本带回去,但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王老爷看在眼里,自然心急啊,就追问道,“原哥儿啊,你可是哪里不舒坦?还是谁欺负你了?” 楚原本就同舅舅亲近,哪里舍得他着急,又琢磨舅舅经事多,或许能帮他出出主意,就道,“舅舅,别急,我不曾受什么委屈。就是…今日太子突然问我,京都可有做新鲜吃食的酒楼,若是有,生意好不好?” 王老爷也是听得疑惑,很有些摸不到头脑,追问了一句,“难道太子殿下要你请他吃酒席?” 楚原一愣,却是摇头,“我看着不像啊,太子刚刚回来,难道想要出宫走走?但皇上给了腰牌,别说宫门,就是整个大元都随他自由行走啊。” “那我也不知道了,贵人的心思,许是有别的用意吧。” “舅舅都猜不出,我更是猜不出了。” 楚原有些懊恼,若论诗词歌赋,山川地理,亦或者史实,他都极擅长,唯独不懂猜度人心,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未来的帝王。 第127章 受宠若惊 “原哥儿也不必心急,只要你忠心,好好辅佐太子,咱们家里也不惹祸招灾,贵人总不会突然降罪。” 王老爷心疼外甥在东宫,即便太子是出名的仁厚,但总不如在家里自在,很是不愿他回来一次还要费心这些事,于是就劝了几句。 楚原听得心暖,刚要岔开话头儿,就有小厮来禀报,“老爷,陈掌柜求见。” 陈掌柜? 楚原听得有些疑惑,以自家舅舅待他的重视,这样说话的时候,轻易不会让人打扰的。但既然小厮能进来禀报,就说明这个陈掌柜是舅舅极看重之人,偏偏他又没有半点儿印象。 王老爷看在眼里,很是有些担心,这外甥真是读书读傻了,这么多年没在宫里出事,实在是贵人们仁厚了。 “原哥儿,你忘了,这陈掌柜还是你来信要家里收下,照料一二的?” 当初外甥突然送信来,要他收留一个掌柜,他还很是奇怪,毕竟自家的生意用人,都是签了死契,这样用起来放心又可靠。 即便需要外雇管事和掌柜,那也是在外地的生意。但既然外甥开口了,他也就收了下来。这么一段时日看下来,陈信却是相当不错,眼光准,处事圆滑,是个好人手。 不过,铺子里生意都不错,今日这般突然寻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楚原这会儿也是终于想起陈信这人了,当初他整日泡在藏书阁里,有一日遇到福公公,听他说起一个远房晚辈在京都没有营生,他虽然脑子里装了九成的文字,却还算懂得一份人情世故,于是就说把人介绍到舅舅的铺子里做事。 福公公之后倒是在吃穿用度上很是照料,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渐渐也就把这事忘记了。 不想今日居然见到了陈信本人,倒是要看一看这个福公公的远方晚辈是何模样了… 陈信进门,好似没想到还有外人在,迟疑了那么一瞬,就恭敬行礼同东家问好。 待得听说,楚原就是东家在宫里做太子侍读的外甥,又是一番见礼。 王老爷摸不清陈信的来意,又有些怪他耽搁同外甥说话,于是没有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问道,“可是铺子里有事?既然都交给你打理,你尽管放手施为就是,不必事事禀报。” 陈信最善察言观色,进来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了。但家里妹妹夫妻在等着消息,而且合作开酒楼这事也算好事,说给王家送银钱也差不多,他倒是不怕东家恼怒。 “东家信重,小人却不能不守本分。不过,今日小人来,却不是因为铺子里的生意,实在是有一事同东家商量。” “什么事?”王老爷问询,楚原也是端了茶水慢悠悠喝着,耳朵却是竖着。 陈信斟酌了一瞬,就道,“小人先前回去老家那边,见得亲家姑娘做了一样新吃食,极新鲜又特别,不说京都,就是整个大元也不曾见过。最主要是味道极好,于是就想着在京都开家酒楼,但又恐怕外人觊觎,这不,就求到东家头上,盼着东家入一成干股,也给小人壮壮胆子。” “新吃食?” 王老爷同楚原两个闻言,都是齐齐问出口,待得对视一眼,心头莫名都是一紧。 太子刚刚问询京都有没有新吃食,这陈信就来商量开新酒楼卖新吃食,难道是巧合? 不,世上哪有这么巧合之事?恐怕这陈信也不是福公公口中的远房晚辈吧? 那他是谁,或者说谁能支使福公公… 舅甥两个越想越惊疑,但有一点,他们却在对视的一瞬间达成了一致意见。 那就是,这陈信说什么都要答应,而且要全力以赴的支持… “好,这生意肯定错不了。”王老爷干脆一拍手,眼睛都不眨的应了下来,末了甚至又道,“这一成干股也不必了,不过是挂个名头避忌一些宵小。实在算不得大事,只在不用如此客套。” 这下却是轮到陈信吃惊了,若不是他也出来闯荡多年,有些定力,怕是都要惊得张了嘴巴。 若是在别处还罢了,在京都做买卖,最重要的不是货品好不好,铺子位置旺不往,而是挂谁家名头。 若是没有背景硬一些的主家支撑,货品好,铺子旺,那就是等着被狼生吞的肥肉。没见城南的吴记烧饼,就因为地痞三天两头去“讨要”银钱关门了吗,若是不给银钱,今日某人吃坏了肚子告去衙门,明日又门前被扔了死猫烂狗,手段简直不要太恶劣啊。 当然这个主家也是冒着风险,万一生意上惹了麻烦,主家可是第一个受连累。 说起来是互利互惠,但也需要“谨慎”二字啊。 原本陈信以为王家即便答应也要考量几日,哪想到王老爷居然一口就应了下来,而且神色里隐约还带了喜色。这就有些诡异了… 但他心里嘀咕,脸上依旧恭敬,“东家能够答应挂在名下,给小人些许庇护,小人就感激不尽了。这一成干股,无路如何也要东家笑纳,否则小人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王老爷还要推辞,楚原却是难得机灵一次,开口劝慰道,“既然陈掌柜如此说,舅舅就收下吧。不过,我记得家里在西市那家云来客,生意实在不好,不如就转给陈掌柜吧?” 这话是问句,但谁都听得出里面的坚定。王老爷会意,立刻就道,“原哥儿不提,我倒是忘记了。这般最好,对外也不必说出兑一事,又省了麻烦,真是再好不过。” 陈信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他给王家做事,自然清楚王家的几个铺子,这云客来虽然不是同名字一般客似云来,但生意也过得去啊。如今王老爷说出兑就出兑,简直就是在他瞌睡时候送了枕头,好大一份人情啊。 他心头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事就把要冲出口的推辞收了回来,勉强打点精神笑道,“那就多谢东家援手,以后小人定然不负东家如此厚爱。” “哈哈,陈掌柜言重了,倒是有你帮手,我也清闲很多。” 又是客套寒暄几句,陈信极有眼色的起身告辞了,王老爷同楚原一直送到门口,惹得远处伺候的小厮都是好奇,不明白同样都是仆从的陈掌柜到底有何金贵之处,居然让主家如此厚待? 待得书房里只剩了舅甥两个,沉默了好久,楚原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舅舅,今日这事…” “我懂,今日什么事都没有。陈掌柜这酒楼生意好了,家里也多一份进项,好事一桩。” 楚原听得这话就彻底放了心,低声道,“贵人心思,我们猜不准,但以后…许是慢慢就知道了。” 不说这舅甥两个如何私语,只说陈信坐了马车走在路上,打开车窗望望街上人来人往,心头却是无比踏实。 有些时候,有些事,他说不出,但冥冥中就是觉得有种力量在他身后,无比的坚实又强大… 陆老大夫妻听得陈信说起东家答应合作,酒楼也寻了个好位置,只等青菜长出就能开业,两人都是欢喜,放下心之后就惦记早些去泉州建作坊,于是提出第二日就告辞。 陈信舍不得妹子,就笑道,“你们就是心急,也要照顾一下村里后生啊。他们第一次来京都,若是不到处逛逛,你们怕是落埋怨。” 陆老大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也就安心多留一日。 第二日陈信赶车到了城外二十里的小庄园,其实说是庄园,不如说就是一个小村子。那么五六户人家,十几亩旱田。因为座落在一处河道常年冲击出的沙洲之上,土质极差,种什么都收不成。唯一的好处是四面没有树林,阳光极好又不缺水源。 这小庄原本的主家是个四品小官,被人家参了个老家族人欺压乡里,于是罢官归乡,就以极低的银钱卖给了陈信。 陈信早就让佃户们准备了土坯,木窗,芦苇帘子,各色需要的用物。 昨日下午刚刚抵达的后生们,只喝了一碗热茶就甩开膀子建暖房了。 陈信出来的晚了一些,到小庄的时候,暖房居然都起了一半了。 但凡做掌柜的,哪有不喜欢勤快又主动的人手,若是这些活计不是分内之事,就更惹人感激欢喜了。 于是,老熊岭的后生们换了衣衫进了一趟京都,每人都得了一样看中的小东西,远远膜拜了大元皇宫,甚至还在酒楼里吃了酒席,虽然人人都说没有小米的手艺好,却并不妨碍后生们各个都是欢喜的眉飞色舞。将来回乡,想必足够他们吹嘘多年了。 如此吃喝玩乐了一日,第二日,陆老大夫妻就带了大半人手继续南下了。 留下李五爷带着一对儿小夫妻,两个后生,马不停蹄开始建暖房,钉木箱,配底土,浸种发芽。 一切都在冬雪终于来临的京都郊外,悄悄又火热的进行着。 京都作为大元的都城,每日的新鲜事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谁会在乎郊区这里多了一个窗子多了一些,样子稍显古怪了一些的土坯房子呢… 第128章 喜洋洋 可惜没人知道这座毫不起眼的土坯房子,在不久之后给了天下怎样的惊喜。 王家既然知道了陈信背后的“靠山”,别说怠慢,恨不得眨眼间就把自家酒楼腾空献出来。 这边刚刚去府衙换了契书上了档子,那边酒楼的老掌柜就已经红着眼睛开始吆喝厨子和伙计们拾掇东西了。东家发话,酒楼生意不好,要换个营生,自然要换新掌柜,新人手,他们都准备各自回家,各找各娘。 好在陈信赶去及时,拦了众人。都在王家做事,平日也有见过,众人对他倒是不陌生。 “诸位,我新接手了这铺子,但依旧要做吃食的生意,可缺不了诸位帮手。诸位家里若是想同王老爷请求换个活计,我绝对不拦阻,但若是不想换,不如留下来帮衬我一把。我同王老爷商量过了,工钱照旧,若是生意好,我还给大伙儿分红利。不知大伙儿意下如何?” 众人都是同王家签了契约的,即便不是死契也是十年的长契,毕竟酒楼卖的是吃食,牵扯太多,没有约束,哪个主家也不敢放心用人。 原本以为这次不知道要被分到哪个铺子去,重新熟悉新地方,伺候新掌柜,众人都是忐忑沮丧。 突然听得陈信这般说,立刻都是欢喜起来,纷纷举手应和起来。 “我想留下,这里离我家近!” “我也想留下,铺子里忙久了,离开实在舍不得。” “你是舍不得对面铺子的刘二娘吧!” 众人都是放了心,忍不住又打趣起来,一时很是热闹。 倒是几个厨子心思深一些,凑到陈信跟前问询了新吃食为何物之后,两个大厨干脆跟着原本的老掌柜去王家等着东家新安排地方了,留下两个擅长配菜的二厨犹豫了一会儿,就留下了。 陈信盘算着把老熊岭的两个后生喊来,扔去大堂做伙计,他这几年着意培养的两个心腹管事,一个负责采买,一个负责后厨,这新酒楼就算是把架子支起来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黄铜的火锅打制好了,好好的红木桌子中间也挖了洞,烧起来不飞灰的银丝炭买回来了,小庄里又建了带草棚的围栏,买了大垛的包谷秸秆,养起了羊群… 一切都在飞速准备着,几乎是万事具备,就欠暖房那里出来的鲜嫩东风了。 终于,半月后,京都的天气阴沉的不成样子,显见有大雪就要落下。百姓们脚步匆匆,惦记着家里的米缸是不是装满了,取暖的柴火够不够烧。 富贵人家则忙碌着准备炭炉,又散开挡风的厚棉布围了亭子,准备温酒赏雪了。 李五爷就在这样的时候进城到了西市,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篓子里,放了一把碧绿的蒜苗,一把菠薐菜,一把小白菜,一把芫荽,难得居然还有韭菜。 不得不说,这几样小青菜都还弱小,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细嫩,再过些时日定然比这会儿要茁壮很多。但却也因为这样,更是让人惊喜,让人“疼爱”… 两个二厨,虽然当日听得陈信说起新吃食是水煮肉片和青菜,但他们多半以为是这个菜指的是干菜,添个青字不过是为了好听。 哪里想到,青菜居然真的是青色的菜。 这样马上就要大雪封门的时候,还能见到这般鲜嫩的青菜,简直就是奇迹一般。 别说普通百姓,就是宫里的贵人们饭桌上怕是也没有一把儿吧。 这若是酒楼里推出去,别说放在骨汤里煮,就是洗干净蘸酱都能卖出个天价来啊。 发了!这次是真发了! 两个二厨捧着黄金一搬捧着小把青菜,激动地手臂都在发抖。 李五爷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下巴不自觉的又抬高了几分。 天子脚下怎么了,京都贵人怎么了?还不如他一个老头子见得市面多呢,不过是一把小青菜就这么激动了,若是他们知道他家里的娃子不下菠薐菜都不吃面条,他们不得嫉妒死啊… 陈信把老爷子的神色瞧在眼里,很是好笑,但转而想想又觉得有些忐忑起来。 虽然说物以稀为贵,但如今这个样子,一座暖房似乎有些不够啊。而且财路太宽,财源太旺,引来的觊觎是不是就更多。 单单只靠一个王家,一个东宫侍读,能不能保住这生意,还真是不好说。 不过,事情到了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暗暗咬牙,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最后还能借机让他看看到底猜测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正确呢… “五爷,劳烦您老回去再带人建一座暖房,我瞧着这生意要火爆,青菜少了怕是不够卖。需要的东西,我让人准备,尽快送去。其余事情就要您老多挨累了!” “不累,不累!” 李五爷听得生意要火爆,欢喜的眉开眼笑,摆着手道,“辛苦什么,家里活计比这重,何况还有人帮手呢。” 说罢,他就要回去,陈信赶紧喊了小伙计到对面点心铺子买了两盒子点心给老爷子带回去,果然老爷子笑的更欢喜了。 他倒不是贪图这点儿小便宜,毕竟在村里时候,小米每次做点心,从来不会落下他们几个长辈的份儿,味道自然也是点心铺子的好。但他欢喜的是陈信这份心,不论什么时候,他没有轻看老熊岭,同样敬着老熊岭的长辈,这就错不了。 猎户有猎户的骄傲,老小孩儿也有老小孩儿的脾气啊。 就在城外小庄悄悄又起了一座暖房的第二日,取名叫喜洋洋的火锅楼,就在一串鞭炮声里特别低调的开张了。 京都之地,作为整个大元的中心,一直自诩是文人墨客的集中地,权贵的大市集,什么东西不怕贵,就怕不风雅。 青楼里的花娘取的名字秀气些,都能多的二两赏银呢。 所以,但凡铺子的名字也脱不开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点心铺子取名叫心味斋,杂货铺子叫南风北韵,恨不得倒便溺的都叫夜香客。 而就在这样的京都,最热闹的西市,突然冒出一个酒楼叫喜洋洋,就有些鹤立鸡群,怪异的扎眼了。 对,欢喜的喜,喜气洋洋的洋洋。 揭开匾额,鞭炮烟气散尽的时候,左邻右舍连同行人都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末了忍不住笑开了,很是鄙夷了酒楼东家的粗俗。 若是肚子里没有墨水,那就抱起砚台喝个够,怎么也不能这般丢人啊。 但酒楼里,上到笑眯眯的年轻掌柜,下至跑堂子的小伙计都是稳如泰山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对于没有客人登门,谁也不着急。 直到… 两个后生抬了一只大竹筐慢悠悠从远处走来,到得酒楼门前时候,许是盖在筐上的油毡没有绑严,居然被风吹了下去,露出里面绿莹莹的青菜。 绿莹莹? 青菜! 原本还在瞧热闹的行人和左邻右舍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们,都是瞪大了眼睛,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天上那鹅毛一般飘落下来的,可是雪啊。 严寒冬日,白色主宰天地,什么时候绿色也来抢占地盘了… 但眼前那绿莹莹的,绝对是青菜不假啊。 有人忍不住就喊道,“这位掌柜,酒楼里是卖什么吃食啊,怎么还有…青菜?” 陈信走出来笑眯眯给众人行礼,末了高声应道,“各位高邻,各位贵人,小铺今日新开张,做的生意叫火锅,是种大元独一份的新吃食,味道如何我不好自宽,但唯独敢保证俩字,新鲜!肉鲜…” 他骄傲的一指筐里的青菜,“这菜更新鲜,刚摘下来不过半个时辰!若有想试试这份新鲜的贵客屋里请,今日开张,小铺子打九折,可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这青菜太金贵了!” 说罢,他伸手在框里拿了一把菠薐菜晃了两下,那菜叶在飘扬的雪花映衬下,越发晃眼。寒风吹过,菜叶颤了两下,也心疼的众人跟着肝颤… “掌柜的,快把菜筐抬进去吧,可别冻坏了!” “就是,这到底是哪里…嗯,太金贵了!” 有人要问青菜的出处,毕竟皇上要吃口青菜也要从南边州府快马运来,一筐烂的剩不下两成,偶尔赏给重臣那么一两把,简直就是莫大的荣耀了。 如今这小小的酒楼居然出了青菜,如此新鲜,谁若是吃了,岂不是比皇上还… “咳咳,何兄,今日出来闲走,难得遇到这样的趣事,不如给掌柜的捧个场吧。” 两个穿了学士袍的中年人,忍不住青菜的诱惑,第一个说笑着进了酒楼。陈信恭敬迎了,让小伙计引着安排座位,客套道,“两位老爷是喜洋洋第一位客人,小铺额外赠送菠薐菜一盘。” 世人历来有从众的习惯,有人带了头,之后的事就是水到渠成了。 很快,酒楼里就坐了半满。没有全满的原因很简单,谁都知道青菜的价格不会便宜… 小伙计奔忙着点燃了桌子下边的炭炉,后厨里也开始准备配菜,喜洋洋终于拉开了火爆的序幕。 就在这个时候,楚原带了那么七八人赶了过来。 其实说是友人,只有那么两个同他一般是太子侍读,其余五个只是东宫侍卫。 但凡是能在宫里伺候的,家里那要普通的。 第129章 眼红 两个侍读家中都是大元有名的书香门第,清贵之家,家中长辈不是国子监祭酒,就是太学的先生。几个侍卫更是出身公侯伯爵府邸的庶子或者旁支,平日穿上甲胄是侍卫,脱下甲胄就是京都里的纨绔一族啊。 原本他们同楚原这个出身贫寒的同僚,相处算不得亲近,毕竟楚原平日都泡在藏书楼里,但毕竟都是伺候太子的,而且近日太子待楚原很是亲近信重。 所以,今日楚原一提起家里酒楼开业,请大伙值之后来吃个新鲜,他们都是痛快答应下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新鲜俩字却是实打实的“新鲜”。 眼见小伙计端来的青菜鲜嫩的几乎都能滴出水来,众人都是惊奇不已。 “楚兄,你家这酒楼可是要火啊。就是这盘青菜…咱们日日见面那里都不见得有啊。” “就是,银装素裹的时节,居然惊见一抹新绿,那些酸秀才可是有写诗论词之处了。” “那咱们赶紧吃吧,否则我头疼,就没胃口了。” 这说话的是一个侯府的庶子,平日最是头疼读书,否则也不会被老爹花了大代价送进皇宫做侍卫。 两个侍读本来还真是有感而发,准备作诗两首,听得这话也是哭笑不得,赶紧提起了筷子。 但一锅翻滚的奶白色骨汤,周围盘子里有宽粉,木耳,冻豆腐,几样青菜,各色肉丸,甚至还有红呼呼的血块,黑乎乎的肚丝… 一时间,众人还真不知道如何下手,到底是陈信听得楚原带人赶来捧场,殷勤过来伺候,见此就当先问询了楚原是不是吃辣。 楚原笑道,“倒是能吃一些。” 陈信赶紧亲手在他面前的酱碗里加了半勺红通通的辣油,末了夹了薄薄的羊肉在翻滚的黄铜锅里涮了那么几下,然后放进了酱碗。 楚原会意,沾了酱料送进嘴里,眼睛就是一亮,赶紧招呼同僚们,“各位都尝尝,味道真是不错。” 众人早就好奇,闻言都是动起手来。 不到片刻,褐色的肉丸,嫩绿的青菜叶,黑漆漆的木耳,金黄的冬豆腐,白生生的鱼丸,甚至透明的粉皮就飘满了黄铜锅子。 吃火锅之所以热闹,就是因为自己动手,你一筷子,我一勺,想吃什么涮什么。 窗外大雪纷飞,窗内热气腾腾,香气缭绕,再配上一杯烈酒,那滋味简直是说不出的爽快啊。 包厢里的众人吃的开怀,大堂里的客人也是兴致十足,虽然那青菜实在贵的离谱,但是这般好吃食,多少年来可是有银子也买不到。更何况,京都这地界,什么都缺,就不却有钱人啊。 待得第一批客人红着脸膛,踩着虚浮的步子出了酒楼。 喜洋洋得名号就传了出去,有人甚至直接就让下人去请了亲朋友人,直接又开了一桌儿… 当然,把喜洋洋彻底推上风口浪尖的还是第二日黄昏那桌儿客人。带路的依旧是楚原,侍卫还是那么几个侍卫,宽袍大袖的侍读多了两三个,但被围在正中的人却是谁也看不清楚。 陈信这个掌柜也被直接排除在外,根本连雅间的门口都没进去。若是这般还拆不出楚原带了大人物过来,陈信这脑子也就该送去喂狗了。 他亲自去后厨监督厨子配菜,半途也不假人手,直接端了送去二楼。 偶尔抬头的间隙,他好似看到一个孩子侧坐在楼梯木扶手上冲着他笑,头上的红绳分外显眼。他顾不得多想,待得忙儿了一日,晚上回家睡到却是突然惊醒。 “哎呀,原来是他!” 冯氏还以为自家男人梦魇,很是安慰了几句,陈信却是瞪眼睛望了房顶半晌没有合上,末了又疯狂大笑,差点儿惹的冯氏要去请大夫… 京都大,不是任何一个州府能够比拟的。京都贵,随便一个小院子兴许住的兴许都是当朝二品大元。 当然,京都最有名的就是钱多。权贵们兴许还有估计,是商贾富豪可是最喜欢大把撒银子抬抬身份了。 于是,在传出太子吃过喜洋洋都称赞的流言之后,喜洋洋就红透了半边天,当真是客似云来。 别说二楼的包厢雅间,就是一楼大堂都是一桌儿难求。 城外小庄送来的青菜,简直是按棵卖了,那也不够疯狂的食客们抢夺。 陈信每晚盘账,有时候都不敢看那数字,实在是太惊人了。 而所有厨子伙计更是打了鸡血一般,早起晚睡,半点儿不觉累。即便他们最后分不到红包,那也不会沮丧半点儿,实在是白日里被那些商贾富豪们打赏的手软啊。 西市繁华,酒楼饭馆扎堆儿,大伙儿生意虽然也有差别,但总差不了太多。 喜洋洋这般如同抢钱一样日进斗金,免不了就犯了“众怒”,扎了很多人的眼。 主家查账的时候,掌柜哭诉两句,罪名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到了陈信头上。 有那嚣张成性的权贵,让人查了查,自以为夏洋洋背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东宫侍读,虽然放出的话是太子都来捧场,但多半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这样的对手若是不除掉,岂不是没有各家的活路了。当然,这片肥肉能落到嘴里,吞下肚子就更好不过了。 于是,暗流涌动之下,一些自认有些身份的纨绔们就骑马直奔郊外的小河滩了。 京都哪里有消息闭塞的门第啊,几乎是这些不入流的纨绔一出城门,消息就传开了。 当真清楚内情的人,都是笑的诡异,等着看笑话呢。 但是不入流的纨绔们却是哪里知道这些,纵马呼喝着跑在官路上,简直是雄赳赳气昂昂,气势比之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差不到哪里去啊。 小庄里,第一座暖房里青菜被割了大半,续种的也已经三寸高,倒是第二座暖房里,木箱里的黑土湿润,刚刚撒种没过一日,正是希望孕育的关键时候。 李五爷欢喜的背着手出了暖房,即便迎面吹来的冷风寒凉,也抹不去他眼角眉间的笑意。 天气越冷越好啊,这般才显得暖房里的青菜金贵,酒楼的生意也就更好啊。听说每日里都有一千两银子的进项啊,这般算下来,一个月是多少,几万两? 那能买多少粮食啊,多少棉花布匹,盖多少院子,攒多少闺女的嫁妆,多少后生的聘礼啊… 留在小庄种菜的正是翠兰和江大力夫妻,许是因为江大娘在陆家帮佣的关系,老冯爷特意派了她们过来。 江大力勤快,翠兰也是种菜,做饭,缝衣,甚至还会简单记几笔账目,实在是能耐。 这夫妻俩待李五爷也家里长辈一般,很是孝顺。 这会儿翠兰刚做好饭菜,喊了李五爷和自家男人上桌儿,肉片炒木耳,香油拌豆干,甚至还温了半壶老酒给爷俩暖身子。 但不等开饭,就听得外边突然乱了起来。有佃户疯跑过来报信儿,“五爷,外边来了贵人,一定要进暖房,说是要买菜!” “什么?” 李五爷同江大力立刻就恼了,虽然隔山不同音,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但再迥异的差别也打不过“法礼”俩字啊。 上门买东西,不通过主家就擅自进门,这岂不是同抢夺没什么区别? “抄家伙!” 李五爷呼喝了一声,就同江大力摘了墙上的弓箭出了门。 翠兰咬咬牙,也是抄起门后的柴刀跟了出去。 第二座暖房因为建的晚,倒是占了小庄口的位置,纨绔们方才踹翻了守门的佃户后生,开门就见了整齐的木箱子,黑黝黝的土坷垃,哪里有青菜的影子。 待得再要去掀第一座暖房,李五爷等人已经赶来了,“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 几个纨绔扭头,一见来人只有一个老头儿,外加一个男人,一个年轻女人,手里居然还提着猎弓和柴刀,于是就哈哈大笑起来。 “哎呦,快看看,这些贱民这是把咱们当贼了?” “可不是,小爷踏上你们这破烂地儿就是给你们脸面了,居然还敢撵人不成?” 有的纨绔心性狠毒些,扫了那柴刀和猎弓,眼珠一转就道,“京都重地,这些贱民居然私藏武器,是不是要报去京兆尹,抓了他们拷问看看,说不定审出什么来历,咱们还是大功一件呢!” “哈哈,这主意好,咱们今日出门实在是吉星高照!” 纨绔们都是高声应和,半点儿没把李五爷三个放在眼里。 在他们想来,他们虽然没带护卫,但给李五爷等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伤他们啊。更何况,这反倒摘掉了他们仗势欺人的名头,多了个“正当防卫”的完美借口啊。 可惜,他们却是不知道李五爷三个出自哪里? 老熊岭! 豺狼虎豹都要乖乖献上毛皮,悄悄去寻阎王爷报道的地方,讲理多奇葩,彪悍才是日常啊。 更何况,陈信早就送了消息过来,但凡有欺负到头上的,不必“娇惯”,保管平安无事。 李五爷这暴脾气哪里还会惯着,抬手就只利箭射了过去。 当先的纨绔惊叫一声,抬手抓住了散乱的头发。 原来李五爷的箭头射断了他头上的发簪,这等箭术,实在惊到了一众纨绔。 第130章 与民争利 “哎呦,贱民,居然真敢动手?” “给我打,打死算我的。我倒要看看,这京都谁敢保下他!” 纨绔们叫嚣着就要上前,虽然心头也是畏惧,却依旧咬定李五爷不敢当真伤人,否则刚才中箭的就不是发簪,而是眼睛或者咽喉了。 李五爷咬咬牙,待得再要拉开弓的时候,就听远处有个奸细的声音笑道,“哎呦,杂家多少时日不出来走动,这偶尔出来一次,还碰上热闹了!” 众人闻声望去,都是吃了一惊,原来方才两方对峙,谁都没注意。不知何时,小庄门口停了一辆黑漆平顶的大马车,车辕上的两个赶车人,连同车后骑在马上的都是侍卫装扮。只要那刚刚跳下马车,满脸笑眯眯模样的来客手拿拂尘,头戴高帽,显见是宫里的太监模样。 纨绔们都是自觉不好,纷纷跳下马来,有平日见过这太监的,赶紧上前弯腰行礼,“李公公,您怎么出宫来了?这…” “杂家不出宫怎么成?再来晚一会儿,兴许来菜叶也带不回去一份,那陛下同太子殿下的午膳可就尝不到新鲜了。” 李公公斜挑了眼睛,脸上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吓得纨绔们又把脑袋低了三分。 别说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庶子旁支,就是家里的老太爷也不敢同皇上和太子争抢一分一毫啊。 全天下,不分百姓还是权贵豪门,都是皇家的奴才。胆敢同主子争抢东西的奴才,还没听说谁能好好活着呢。 “不敢,不敢。李公公,今日这事就是…嗯,巧合。” “对,我们也是出来游玩,听说这里有青菜,就想着买一些献上去,孝敬皇上。没想到李公公亲自来了…” 纨绔们吓的半死,七嘴八舌开始辩解,可惜李公公根本不听,冷哼道,“太子殿下前几日吃过那火锅就惦记献给皇上尝个新鲜,今日早早就派了杂家来采买青菜,倒是杂家有事耽搁了,不想差点儿连菜叶都捞不到一棵啊。” 纨绔们闻言,膝盖又软了三分,直接跪倒在地,“李公公,我们真是一片忠心,求您回去一定替我们美言几句。” 李公公却是不理会他们,转头笑着同呆愣的李五爷行了个礼,很是和气的问道,“老人家,听说你这里的青菜种的极好,杂家今日奉太子口谕,过来采买一些回宫。不知老人家可能每种青菜割个二三斤下来,让杂家回去交差啊?” “啊,啊!” 李五爷激动的脑子都在轰轰作响,先前进京之前,他倒是想得到青菜种出来肯定会惊动整个京都,毕竟冬日青菜,哪里都是稀罕。但他可没想到,居然会有皇宫的采买过来,买了他种的青菜给皇帝和太子吃。 那可是皇帝和太子啊,整个大元最尊贵的人,居然要吃他种的青菜? 这简直是天大的荣耀,家里祖坟怕是都要冒青烟… “好,好,小老儿原本割好要送酒楼,都给皇上带回去。” 李五爷也不会文绉绉的应对,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他扯了同样激动的脸色通红的江大力,跑进暖房直接抬了装好的菜筐出来。 满眼的翠绿,足以让所有人垂涎。有几个纨绔,眼神很是有些恼怒愤恨。 这样的肥肉,偏偏被李太监拦了一道,若是他们今日得手,学了这种菜之法,给家族开了财源,以后岂不是… 李公公看在眼里,心头冷笑,但扭头却是冲着马车边的小太监摆摆手。 小太监迅速上前半挡了众人的视线,手脚飞快的挨个菜筐检查了一番。末了才每样青菜挑了两把,装进了一只雕花极精致的箱子里。 李公公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李五爷,“老人家,这是菜金。” “啊,不敢,不敢!” 李五爷带着江大力夫妻直接跪了下来,惶恐道,“我们农家人没有别的好东西,就是几把菜,孝敬皇上和太子殿下,怎么能收银子?” 李公公却是上前把银票塞到李五爷手里,笑道,“皇上平日常说民生艰难,于是不喜与民争利。你们种菜辛苦,得些菜金也是应该。” 说罢,他瞟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的纨绔们,随意一拱手,直接上车走掉了。 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乘风匆匆,若不是雪地上留下的车辙,众人怕是都要以为方才是一场梦。 当然,纨绔们是这么希望,但偏偏他们难以实现啊。 与民争利! 皇上要吃青菜,尚且要付菜金,不愿与民争利,那他们呢,区区三流纨绔,难道比皇上还要霸道,还要强势… “走,回城。” 不知谁说了一句,纨绔们神色各异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爬上马,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 李五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方才太过惊险,尚且没有感觉,这会儿突然就觉得遍体生寒。 若是没有方才那太监来买菜,是不是今日就要保不住暖房了? 京都之地,果然人人都比野兽更凶残! “五爷,这会儿怎么办?” 江大力上前扶了老爷子,神色还是担忧。 倒是翠兰很有主见,干脆道,“左右也要送菜进城去问问陈掌柜,这种菜的法子既然早晚要被抢去,还不如献给皇上呢,起码以后别人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翠兰说的对,装车,我这就进城。” 这会儿陈信正美滋滋站在柜台后核账,不过几日功夫,喜洋洋已经火遍了整个京都。客人是一日比一日多,先前那么多不肯正眼瞧他的豪门权贵家的管事,如今都是陪着笑脸来托人情,无非就是求个雅间包厢而已。 做生意到这个地步,整个京都怕是也没有第二份了。 当初小米提议开酒楼,他还百般怀疑,如今想来真是好笑。 这位亲家姑娘,有时候看上去许是折腾的厉害一些,但仔细想想,她当真是财神座下童女转世吧,随便一个主意就是财源滚滚。 以后,不管别人怎么样,他是打定主意就抱这条大腿了。更何况,这条大腿背后还有一条更粗的… 他正是傻笑的时候,小伙计突然来禀报说李五爷来送菜了。 陈信赶紧收拾了账册,起身去了后院。 李五爷心头忐忑,也不敢耽搁,一见陈信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陈信听得是又惊又怒,但末了听李五爷说要把种菜的法子献给太子,他神色又古怪起来。 “这个…” 李五爷还以为他是贪财,舍不得这条财路,就有些心急了,“陈掌柜,当初老头子我出门的时候,小米可是交代过得。不管什么时候,钱财都不重要,种菜的法子献上去,也省了那些没脸没皮的畜生继续闹事…” “五爷不要着急,这事儿,我已经在着手处置了。” 陈信怕老爷子急坏了,赶紧安慰两句。李五爷会错了意,还以为陈信已经通过王家把种菜法子献上去了,于是放了心,眉开眼笑道,“怪不得今日来的那个公公很是客气。” 说着话,他就把怀里的银票拿了出来,“这是那公公给的菜金,可要单独放好,以后拿回村里要供起来的。这可是皇上给的菜金啊,整个老熊岭的荣耀。” “好,五爷放心。” 陈信笑着接过银票,“我今日就给家里写信,正好把这银票一同捎回去。” “好,好。” 李五爷眉开眼笑,彻底放了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先前纨绔出城市后还惹得四方窥视,如今灰头土脸跑回来,自然人人好奇。 于是,不出一个时辰消息就传开了。 太子仁孝,念着给皇上换换口味,派人去买青菜,居然正巧遇到纨绔们强买,“与民争利”四个字的大帽子扣下来,任何一个豪门权贵和世家大族都担不起。 不必说,就是冬日种菜这块肥肉再大再诱人,谁也不敢打主意了… 再说李公公带着青菜回了公,他赶紧去找福总管禀报详情,不必说得了几句夸赞。 “算你小子机灵,咱们殿下可是看重楚大人。这种菜的法子,咱们殿下都不曾进献给陛下,他们几个兔崽子算什么东西也敢打这主意。” 李公公赶紧附和两句,很是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先前接了差事的时候,他眼见福公公的神色就暗自揣摩,太子殿下一向仁厚,先前微服出去游玩,还特意去吃过火锅,很有些为自己的侍读捧场的意味。如今再让他去买菜,一个“买”又说明了太多东西。 于是,遇到纨绔们为恶,他就出头庇护了那么几句,果然拍马屁拍对了。 养性阁里,宫女太监都被撵了出去,只有路公公同福公公两个伺候。 皇上同太子父子二人,一如普通人家的父子一般,围坐在桌子旁边。上好的黄花梨木桌子中间掏了个洞,放了一口黄铜小火锅,桌下烧炭,锅里骨汤沸腾,一如喜洋洋里的火锅模样。 先前从小庄里买回的青菜,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如今正顶着水珠儿摆在白瓷盘里,更显得青翠喜人。 加者微红的羊肉片,黑色的木耳,各色肉丸,五颜六色,很是惹人食欲大增。 太子涮了羊肉涮青菜,涮了青菜涮鱼丸,眼见父亲吃的额头见寒,脸色红润,甚至脱了外边厚重的龙袍,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第131章 母与女 皇上自然清楚儿子的心思,也是心情大好笑骂道,“太子笑什么,这般好东西不早些献上来,难道还等着朕出宫去那个什么酒楼?” 太子半点儿没有惶恐模样,示意路公公过来伺候,转而自己烫了肉沾了酱料送进嘴里,却是微微挑了眉头。 一样的青菜肉片,一样方子熬出的骨汤,一样的酱料,偏偏味道就是比在老熊岭时候吃的差了很多。 也许,这不是因为菜方里缺了什么调料,而是缺了那个人亲手准备羹汤的那份温柔和欢喜… “孩儿吃过比这更美味的。” 皇上扫了一眼酒壶,路公公赶紧放下筷子,轻手轻脚在皇上同太子的白玉杯里注满了十年陈酿的莲花白,这酒性烈,皇上平日轻易不会喝一口,但今日欢喜,特意吩咐换了上来。 太子双手端起酒杯,诚心说道,“祈愿父皇龙体安康,如意顺心。” 皇上笑着点头,轻轻同儿子碰杯,末了一饮而尽。转而随口问道,“今日朝议江南水利防汛一事,你怎么看?” “儿臣认为,堵不如疏,趁着冬日百姓活计不多,起徭役,另加少量钱米,兴工修建,否则明年春日再开始,恐怕来不及。” 太子有什么说什么,在皇上面前根本没有任何顾忌。若是被朝臣们看见,怕是都要惊疑不已。 君臣父子,帝王家不同于普通百姓,君臣先于父子,涉及朝政,即便帝王再荣宠信重,太子也不能如此轻易开口,免不了越权的嫌疑。权柄这个东西,能让人一步登天,也能让人瞬间打落地狱。 但无论是布菜的路公公,还是守在一旁的福公公,两人神色都是没什么异样,显见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毕竟太子从八九岁开始,皇上就同他私下这般相处,说话从来不避讳。什么权柄,什么帝王猜忌,什么父子相疑,半点儿不存在。皇上好似随时都准备把皇位传给太子,之所以他还安坐一日,就是等着太子多成长一日。 父子两个说了半晌政事,也都吃的饱足,酒劲上了头,皇上眼前有些模糊,朦胧中见儿子的侧脸,棱角分明,眉眼同他年轻时候一般模样。 他就是在这个年纪遇到了最心爱的女子,虽然不能白头,却是一生都在用心相守。 这般想着,他心头就软了下来,低声问,“太子,你心仪陆家女?” 太子楞了一下,却是郑重点头,“是,父皇,孩儿愿同她相守一生。” “不会反悔?” “不,只要有她在身边,盛夏无酷意,严冬不觉寒。” 想起出宫这一年的日子,那些相守的安宁欢喜日子,太子神色越发温柔,“孩儿原本不知情爱滋味,还成羡慕您同母后,如今才知,没了那个人,日月无光,寝食难安。” 皇上神色一暗,皇后病逝后,他也曾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但身为帝王,后宫同前朝干系千丝万缕,岂止是在身边放个女子那么简单。 陆家,身份还是太低了些。即便陆家女封侧妃都不容易,更何况以太子的模样,怕是还要… 皇上开口想说话,但是扫到桌上沸腾的火锅,又顿了一下。吃人嘴短,这话放到皇上身上也一样啊。 许是心有灵犀,太子淡淡添了一句,“我让人在御花园西北角辟出一块空地,准备建个暖房,父皇过些时日想吃青菜可以亲手采摘,说不定过年时候还能看到桃花开。” “好,太子有心了。这种菜法子倒是百姓冬日谋生的一份好活计。若是下边有意进献…明年冬日,整个京都就不缺青菜吃了。” 皇上又夹了一棵菠薐菜烫了烫,末了送进嘴里,任凭清香滋味在舌尖蔓延。 罢了,有些事三分天意七分人为,陆家女到底坐上什么位置,看她本事了。兴许真有出人意料的结局也不一定呢,他倒是很期待… 翻滚的骨汤,因为炭火的蒸烤已经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大半依旧散溢着香气。 这香气顺着开了一条缝的殿门,钻了出去,随着冬日的微风飘过整个皇宫。 丽秀宫里,贵妃正同公主用膳,七八个美貌宫女伺候这主子用菜,漱口,小心又仔细。 但公主不知想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抬手间打翻了汤碗,吓的一众宫女都是跪倒在地。 “公主恕罪!” 惠敏公主扫了一眼脸色严肃的母妃,沮丧道,“起来吧,不是你们的错。” 贵妃放下碗筷,淡淡吩咐,“都下去吧。” 宫女们如蒙大赦,迅速退出了大殿,只留了苏嬷嬷伺候。 苏嬷嬷看出公主尴尬,上前帮他擦抹衣襟上沾染的一滴汤水,笑道,“公主,可是这汤不合口味?老奴让御膳房再呈一盅…” “不用了,”惠敏公主难得打断老嬷嬷的话,抬头望向贵妃,期期艾艾说道,“母妃,听说太子哥居然从外边买了青菜,还吃那个火锅,城里酒楼可红火了…” “不行,”贵妃好似没有看到女儿眼里的期待,直接拒绝道,“你父皇同太子有政事要商量,你不好去打扰。还有,这几日你的功课怠慢很多,今日起开始苦读。本宫已经请了兵部曹尚书,尽早给你讲解《兵道古谈》。到时候,本宫三日一查问,你若是不能学有所得,就不必再出丽秀宫门。” “母妃!” 公主急了,站起身想要辩解两句,贵妃却是脸色更沉,“下去吧,此事绝无转圜余地。” 公主无奈,黑着脸行礼,转身快步出了门。 贵妃随手扔了筷子,恼意更甚。 苏嬷嬷小心上前扶了贵妃坐到窗前软榻上,低声劝道,“娘娘,公主还小,您不必如此心急。” “本宫怎么能不急,那个日子…”贵妃说了一半却是及时收了口,“总之,看好公主,不准去光明殿。既然她生为本宫的孩儿,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但将来某日,她定然会感谢本宫今日所为。” “是,娘娘,公主必定会感恩您的一片苦心。” 贵妃疲惫的闭了眼睛,就在老嬷嬷以为她睡了的时候,却听她又问了一句,“太子买菜,到底是何事?可有蹊跷?” 苏嬷嬷赶紧低声道,“听说是东宫侍读楚原楚大人家里有个管事,北地老家琢磨出了暖房种菜的法子,特意献给主家开了酒楼,生意火爆。太子微服出宫时候去捧过场,今日派人又去郊外的暖房买了青菜,在养性阁开宴,先给陛下吃个新鲜。听说,皇上龙颜大悦,赞了太子孝顺。” “哼,”苏贵妃冷笑,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好个父慈子孝。” 老嬷嬷不敢接口,只能又道,“太子一向善待东宫众人,这事倒也看不出蹊跷。” “无论如何,把东宫盯紧了,有事随时报上来。” “是,娘娘。” 苏嬷嬷又是安慰几句,就开了殿门,宫女太监们鱼贯进来,悄悄拾掇了桌子,墙角的金蟾蜍熏炉点起了冷冽的梅香,很快就掩盖了一室的沉闷… 冬日的黑夜来的越来越早,不过是申时中,天地就都笼罩在一片暗色了。 好在先前下了两场积雪,反射了月亮的光亮,也算是给归家的路人行了方便。 西市里,这个时候却最是热闹。 青楼里,依旧穿的清凉的花娘在媚笑着招揽多情人,酒楼饭馆里也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最为荣升京都酒楼领头羊的喜洋洋火锅,自然更是人满为患,人声沸腾。 各个桌子上的铜锅翻滚着奶白或者红彤彤的骨汤,蒸汽汇聚,让大堂里热的如同春日一般。 陈信忙着穿梭在客人之间,偶尔遇到熟识之人说笑两句,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知让多少同行羡慕。 王家的小厮找来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陈信回了柜台,这才凑上前把自家主子的口信低声说了一遍。 陈信听得眼里精光爆闪,脸上的喜色简直要化成岩浆淌出来。 种菜之法献上去,这事回来之前,他同小米就商量过。不必说,这事躲不过。唯一需要争取的就是在这之前,多把这条独门财路攥在手里一些时日。 如今,上边既然要明年推广种菜之法,那么就是说今年这个冬日没人敢争抢,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洋洋日进斗金… “好,好!” 陈信越想越欢喜,直接抓了一把铜钱赏赐了王家小厮,转而也顾不得招呼客人,直接喊了心腹管事安排起来。 不过三日,城外小庄的两座暖房旁边又多了八个伙伴。李五爷同江大力翠兰夫妻,忙的脚不沾地,带了陈家送来的奴仆开始大面积种菜。 至于城里,喜洋洋也迅速开了分店,甚至还多了一项“外卖业务。” 毕竟男子们出入酒楼方便,那些后宅妇人和闺秀们想要出来一次却是千难万难。这般把火锅连同各色菜品送上门,不管是围炉赏雪也好,闺秀小聚也罢,可是新鲜又火热啊。 正巧这个时候,同陆老大夫妻赶去泉州建作坊的陈家管事也送了第一批粉条和生粉过来。 借着喜洋洋的势,粉条和生粉也红火起来。 一时间京都的酒楼里,各家都推出了新菜谱,倒是惹得无数食客很是议论了几日。 第132章 如此兄弟 这一日,北地边城有奏报呈到京都,朝堂上文武百官商议了半上午,都觉得白草原好似有些异动,于是齐齐奏请派人巡视边关,查探异情。 但在这人选上就有了分歧,查探不是出征,没什么性命之忧,却极容易混点儿功劳。 若是查出异情,大功一件,查不出什么,也有苦劳一份。实在是个好差事,所以很多人都有些心动。 不过这些人都是武将,文臣一来是不管边疆防卫之事,二来也是不把这样的小功劳放在眼里。毕竟写上一片好诗词,兴许都能让皇上龙颜大悦,提个一品的官职。 但武将就不成了,功劳马上取,这些年大元没有战事,武将世家几乎是名存实亡,如今这样的功劳虽小,但蚊子腿也是肉啊,聊胜于无。 于是,平日里团结之极的武将们,这时候都亮出了吵架的势力,脸红脖子粗争到最后,还是年老威望重的威远侯得了胜利,威远侯世子被皇上赏了一个游击将军的名头,奉命巡视北地边防。 众人即便心有不甘,但事情有了定论,也就不再计较了。倒是无人注意坐在龙椅左下首听政的太子,眉梢微微挑起,嘴角喊了一抹轻蔑之色。若是真等这些尸位素餐的武将们发现什么军情,怕是大元都亡了一半了。 当然,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多个幌子在外面,私下派遣的人手也好行事。 威远侯心情大好,下朝回了府邸,正好见得儿子一身红缎长袍,头戴金冠从二门里走出来,身边跟着的唐三儿却是一身翠绿长袍,宽幅大袖子,脸上敷的白粉恨不得有二指厚,俩人站一处,怎么看怎么是大写的两字,“蠢货!” 威远侯立刻沉了脸,手里马鞭一甩怒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威远侯世子魏得胜本来欢喜同表弟一起出去吃喝玩乐,迎面见到老爹,恨不得大喊一声倒霉,想要逃走已是来不及。 再看一旁的唐三儿更是腿肚子转筋,直接就要跪下的模样,他偷偷翻了个白眼,末了努力扯了个笑脸迎上去,行礼问好,“爹,您怎么这么早下朝?” “哼,晚回来就堵不到你出门,是不是?” 老侯爷冷眼瞥了一记唐三儿,吓得原本准备壮着胆子上前的唐三立刻又软了膝盖。 威远侯世子还算有些义气,见此赶紧开口讨好求情,“爹,表弟说我这几日练武辛苦,要请我去吃酒。京都新开一家酒楼,不如,我们伺候着爹一起去尝个新鲜?” 唐三努力想要直起身子,听得这话恨不得堵了他的嘴,侯爷平日见他都恨不得抽几鞭子,掐半只眼睛都看不上。若是一桌儿吃饭,还有他的活路吗? 结果,威远侯没有应声,反倒惦着手里的马鞭,吩咐道,“今日朝堂之上,本侯给你争了一个巡查北地边防的差事,五品的游击将军,可带二百精兵,明日就出发。既然你同唐三相处如此投缘,就带他一起上路吧。” 说罢,威远侯就大步去了书房,半点儿不理会这个消息会惊到多少人。 世子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足足站了好半晌,他才指了自己的鼻子问唐三,“方才,我爹是不是说让我带人去北地巡防?” 唐三儿苦着脸,差点儿没哭出来,“还有我…” “娘啊!” 世子掉头就往后院冲了过去,唐三也是磕磕绊绊跟在后边,两人如同丧家之犬寻了主人去告状,直接找到正在喝茶的侯爷夫人哭诉个不停。 侯爷夫人当年嫁进侯府的时候,威远侯在外征战,一年不过回来那么一两月,她顶着二十三岁“高龄”才生下这么一个儿子,正巧又赶上侯爷得胜归来,于是取名得胜。 这个儿子可谓是她的眼珠子一般,自小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威远侯呵斥一句,她都要心疼好久。 如今听说儿子居然要在这样的严冬,去北地巡视边防,这简直是要心疼死她啊。 万一儿子遇到什么凶险,或者就是风寒发热,不在家中,吃了辛苦,要如何是好? 当即,她就抹着眼泪赶去了书房。 “你们等着,我去寻侯爷说话。” 魏得胜一见老娘这般出门,立刻就放了心,二郎腿也翘起来了,喝茶吃点心,很是放心。末了还安慰唐三,“来,喝杯茶,等我娘解决这苦差事,咱们就去喝酒。我听说有家酒楼叫什么羊,名字粗陋但东西好吃。这些时日被我爹拘在家里耍弄那些片刀木棍子,可憋死小爷了,咱们今日要好好乐乐!” 唐三多少还有些心眼,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毕竟朝堂上决定的事,难道还能撤销? 果然,没片刻,威远侯妇人就红着眼睛回来了,裙摆上显见还有未干的茶水痕迹。 这是威远侯砸茶碗发火了? 唐三彻底绝望了,魏得胜也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威远侯夫人很是难过,拉了儿子和外甥的手,安慰道,“侯爷说,兵部那里已经下了官文了,不能改换。明日就要出发,娘一定给你们多准备吃食用物,还有二百兵卒保护,想必没什么的大事。到时候,娘在让家里管事一路提前给你们打点投宿,保管你们吃不到苦。” 魏得胜虽然没有继承侯爷老爹的魁梧身形和胆气,但到底对老娘还有几分亲近,勉强提了精神应道,“娘,我知道了。您一定让爹再给我派几十护卫啊,否则万一有事,娘科就见不到我了。” “呸!呸!” 事关儿子安危,平日一向自诩端庄的威远侯夫人也同农家妇人没什么两样,狠狠吐了两口口水,末了嗔怪儿子,“童言无忌,可不好说这样的话。” 说罢,她转向唐三儿,“带你表哥去好好玩玩,你家里姨母让人去送信。” “是,姨母。” 唐三同表哥出来,想着自己这场无妄之灾,怕是躲不过了,于是就有些蔫头耷脑。 倒是威远侯世子总有一分武将世家的底气,想着吃一月辛苦,回来之后,他就有个实职将军的头衔了,于是揽着表弟的肩膀笑道,“走啊,明日就要出门了,咱们今日要玩个痛快!银子带足了吗,没有就赶紧让人回家去取。” 两人一起吃喝玩乐,一向是唐三出钱,毕竟唐家以侯府为依靠,每年的生意可是不少赚银子,孝敬这么几百两也不多。 唐三儿听得这话更是苦了脸,跟着出门顶风冒雪不说,还要被掏光荷包儿。 正这个时候,他突然见到前边走来一人,正是青色长袍,头插玉簪,明明是商贾,偏要做了学子打扮的唐二少。 于是,他眼珠一转儿就计上心头,高声喊道,“二哥,这么巧,我跟表哥明日要出门办差,正要去吃火锅庆贺一下。二哥,一起去?” 唐二脸上笑得和煦,心里却是把弟弟骂的半死,小狐狸精养的废物儿子,平日装扮的同青楼妓子一般,见他都是抬着下巴说话,何时会这般客气喊哥哥。 还不是要他掏银钱,当冤大头? 但他心里清楚明白,却是不能收出来。毕竟整个唐家都依附与威远侯府,就是不看唐三,也要看侯府世子的颜面。 “既然有这等好事,那今日我做东,权当给世子爷壮行。” “那走吧!” 魏得胜得意一笑,倒是不排斥多个掏银子的“跟班”。 这个时辰,稍微过了中午饭口的忙碌,喜洋洋里却依旧是人声鼎沸。 这个桌子吆喝,“伙计,来盘菠薐菜!” 那个桌子喊,“伙计,添汤!” 七八个蓝衣小活计,肩头搭着雪白的布巾,忙碌的好似花丛里的小蜜蜂。 威远侯世子带着唐家兄弟下了马车,走进酒楼大门,陈信一眼就见到了,神色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转而却是笑着迎了上去,“哎呀,原来是唐少爷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 唐三儿也是第一次过来,突然见得掌柜居然是自家二哥的旧日仆从,也是惊奇,但这样的好机会在眼前,他怎么会放弃嘲笑自家二哥。 于是,他手里的扇子搭在陈信肩头,笑道,“哎呦,原来是陈掌柜啊!怎么,离开我们唐家门下,居然发达了?” “不敢,不敢,三少爷抬举了。” 陈信好似没有看到肩头的扇子,笑的越发热情恭敬。 威远侯世子开口问道,“三儿,你认识这人啊?” “怎么能不认识,这人就是当初卖了那些女孩子玩意儿进公主府,被我二哥撵出唐家的陈掌柜啊。” 唐三直接挑破了当日之事,惹得站在后边的唐二少脸色更是不好。 昔日仆从,还是以那种让他愤怒的原因离开手下,如今却是如此风光,反倒是他跟在人家身后,丧家犬一般被呼喝嘲笑。 “陈掌柜,别来无恙,还没恭喜你生意兴隆呢。” 唐二少忍着气,拱拱手,勉强维持着和气的模样。 陈信赶紧行礼,借机卸掉了唐三的扇子,“二少爷折煞小人了。世子爷,还有二少爷三少爷来小店,实在是小店的荣幸。正巧城外送了一筐新割的青菜,楼上还有一间最清净的包厢,这就让人准备着?世子爷楼上请?” “好,算你机灵。今日我们也尝尝这新鲜吃食,若是不好,别怪小爷砸了你的招牌。” 第133章 真假对错 威远侯世子横行京都习惯了,最近不在外边走动,又没有听说那些传言,开口就是往日一般没有顾忌。倒是听得门口那两桌儿客人忍不住偷笑,待得他们三人上了楼,就有人撇嘴道,“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啊,这话也是多又不实啊。” “可不是,大元太平二十年,多年无战事,威远侯自然勇武,但是这世子…呵呵。” “来,吃肉,咱们干一杯。这样的天气,赏雪,看街景,喝酒涮火锅,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客人们偷偷议论两句,到底也不好多说,于是又重新吃喝起来。 二楼包厢里却是没有这般热闹了,一来能进包厢的人都是有些身份,自持肚子里墨水多,知礼又风情。二来,多了间隔,声音不掺杂,就显得雅致很多。 唐三儿同魏得胜两人划拳吃喝,把陈信派来专门伺候的小伙计耍的团团转。唐二少看在眼里,虽然同样吃喝,不时陪个笑脸,但心里却是压了一座火山。 但欺软怕硬,从来都是人类的劣根性,他恨急了唐三儿和魏得胜,却是动不得两人,于是就把所有的恨意都转到了楼下的陈信头上。 若是他当日没有进公主府卖东西,他怎么会被公主府厌弃,怎么会被老爹除去一半的铺子掌管权,怎么会成为继母和弟弟嘲笑的对象,怎么会这般仆役一样伺候在酒囊饭袋世子身后… 这般想着,他手下的酒杯也是频频举起,待得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壶酒进肚儿。 而另一边叫嚣着要去寻美人听曲的唐三儿和魏得胜,更是走路打晃儿,说话都大舌头了。 唐二少结了账,送了魏得胜回侯府,末了又带了唐三儿回了自家府邸。 喝酒爽快,醒酒难。 待得夜色深沉的时候,唐二少头疼欲裂的从床上爬起来,得宠的小妾小意殷勤的赶来送汤水,嘘寒问暖,正让他觉得心头郁气稍解的时候,内院的老嬷嬷突然来请人。 唐二少瞧着老嬷嬷神色算不得欢喜,就猜是那位继母又生事端了,赶紧穿了衣衫往后远走。生怕耳根子软的父亲,又灌了满脑子的枕边风,让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可惜,他无论再快,也快不过枕边人。 主院大厅里,身形胖墩墩的唐老爷正气得满面通红,身穿大红缂丝衣衫,头插金簪,装扮极尽富贵之能事的唐夫人哭得泪人一般。 她也眼尖儿,见到继子过来,恼的立刻就砸了一个茶杯过去。 “呜呜,狠心的白眼狼,害了你弟弟,居然还敢过来?呜呜,我儿子万一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唐家都留给你们,省的我们娘俩整日在家里碍眼!” “哎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唐老爷这么多年被枕头风吹习惯了,又靠着继妻娘家的势力做生意,哪里敢让她受委屈啊。于是一边伸手去扶,一边呵斥唐二少跪倒,“还不跪下,逆子?” 唐二少恨得暗暗咬牙,但也跪了下来,一脸的惶恐,“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若是想要跟随世子去北地巡防,分些功劳在身,你可以直说。偏偏心里记恨,表面还装着好哥哥模样,生生灌醉了老三,回来路上还开了车窗,到底把他冻病了,这会儿烧的身上都红了。你真是好手段,好狠的心啊!” 唐夫人抢着接话,拉着唐老爷哭得更是厉害了,“我也跟我儿子去了吧,让我也冻死吧?” 唐二少冷笑,原来这出戏,不过是为了躲避出门吃辛苦啊。这般推倒他头上,既做了受害者让人同情,还卸了苦差事。 “母亲怎么如此说,三弟先前在车上还好好的呢,怎么这么快就病了?请的是哪个大夫,可要换个再诊诊脉?三弟还小,许是怕去北地辛苦也说不定。父亲母亲可要劝劝他,跟着威远侯世子出门,怎们也不会缺了衣食,若当真得了功劳,三弟即便是白身,也好买个虚职。到时候成亲也体面…” 他这般说的诚恳,完全就是为弟弟打算的好兄长,听得唐老爷沉吟起来,唐夫人也有些迟疑。 躲在内室听动静的唐三儿忍耐不住开门走了出来,“胡说,顶风冒雪走上俩月,还不见得能沾到功劳的边儿呢。二哥既然觉得好,二哥明早就跟着表哥去吧!” “呦,三弟,你这…不烧了?” 唐二少也不跪了,起身似笑非笑的望向自家弟弟,这会儿就是个傻子也看出唐老三装病了。 唐老爷瞪了眼睛就要发火,那边唐夫人却到底是舍不得儿子的心思占了上风,扯了唐老爷的手臂就闹开了。 “老爷,儿子还小啊,这次风寒是轻了些,但北地那么冷,染上风寒可是要命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若是他有事,我怎么活?老二常年在外行走,最是有本事,就让他代老三去吧!” 唐老三也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病人了,一手扶了脑袋,嘴里哎呦着装了昏迷就歪道在椅子上。 唐老爷被妻儿缠的没有办法,只能指了二儿子,“你就跟着世子跑一趟北边吧,好好伺候着。就像你说的,若是侥幸分些功劳,爹去侯爷给你买个虚职。” 说罢,他就烦躁的一甩袖子,扔下妻儿走掉了。这样的时候,继妻心里有愧,总能让他松口气,抱着下丫鬟喝杯小酒,也不会转天就见小丫鬟死尸抬出后门。 眼见正主儿走了,唐三儿也不晕了,跳起来拍拍手,得意的扶着老娘,假惺惺安慰脸色青黑的唐二少,“二哥,北地风冷雪大,你可保重身体,多带棉衣啊。” 唐夫人是干脆都懒得理会继子了,握了儿子的手心疼道,“儿啊,赶紧回去再躺会儿,方才不还头晕呢吗?” 唐二少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握的手背青筋暴露。 总有一日,这唐家会彻底属于他,他要这母子俩冻饿而死,以报他今日被欺辱之仇。 当然,这个时刻,不管他如何愤恨,都要在第二日天明随着威远侯府的队伍出发。 魏得胜一见唐家来人不是表弟,很是抱怨了几句。不说唐二少装了一肚子的火气,还要好言赔罪,众人如何奔赴北地。 只说陈信昨晚见到昔日东家,很有些扬眉吐气,夜半酒楼关门之后,回家还喝了几杯,惹得冯氏笑着嗔怪他好半会儿。 他就着酒劲核了这么些时日的账目,虽然小庄里又建了八座暖房,城里又开了分店,花了一倍分银钱。但是喜洋洋就是一头吞金子的“羊”,这点儿银钱不算什么,账目上剩了足足万两之数,而且每日还在哗哗增长。 他盘算着老熊岭上十八家的青菜必定也下来了,倒是适合在府城里也开个火锅店。毕竟这独门财源只有一年,抢银子一样,下手绝对要快啊。 他连夜整理了银票,写了书信,派了信得过的管事也在第二日天明时候出了城。 威远侯世子一行,打着巡查边防的名头,实际却同游玩没什么区别,每到一处州府都要歇两日。如此停停走走,就让陈家管事赶到了前边。 老熊岭上,这段时候几乎每日都有十几款菜从岭上云锦城,银子也是哗啦啦往各家的荷包里淌。上到老人,下至淘气娃子,都是喜的眉开眼笑。老人换了锦缎荷包做烟丝袋子,淘气娃子手里的点心花样儿多了,小媳妇儿头上的簪子换成了纯银,男人们忙了一日晚上也有一碗老酒解乏了。 当然最欢喜的还是家家户户的老狗,破陶碗里日日都有先前过年时候才能见到一次的大骨头… 自从下了雪开始,陆家的几匹马就不用撒出去了,初一少了很多活计,就常跟在小米身后,倒是比青花青玉两个更像小丫头。 小米也是把他当弟弟疼爱,又念着他听不懂话,倒是越发愿意同他多说几句。 这日天色有些阴沉,即便到了正午,各家各户的暖房都没有掀开草帘采光。小米带了初一各处转了一圈儿就下了养蘑菇的地窖。 刘大石惦记家里小儿早起有些发热,就趁着这个功夫回去探看。 小米借着炉火和油灯的光,一边细细往蘑菇土上洒水,一边同初一唠叨。 “初一,你说高仁他们走了也有好多日子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送回来啊。是不是路上碰到什么事了?也不对啊,高仁那么厉害,冯…冯大哥也是一身本事,谁能欺负得了他们啊。就是杨伯年纪大了,兴许禁不起旅途辛苦。” 初一伸手帮她提了一下裙摆,免不得被泥水蹭的脏了,小米也没有指望他回应,又叹气道,“初一,有时候我真想念先前那些日子。家里多热闹啊,吃饭都是一桌子人。如今做饭都没有兴致了,若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没有分离多好啊。” 说罢,她突然有些心虚,扭头拍拍初一的肩膀,笑道,“说起来,这些时日我打不起精神,也辛苦你给我做跟班了。下午我把那条五花肉炖上,做一锅红烧肉感谢你,好不好?” 初一许是听懂了红烧肉三个字,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小米也跟着欢喜起来。 第134章 好消息 两人正一边忙碌一边说笑,突然陆老二打开了半敞开的地窖口,招呼道,“小米,陈大伯来了,寻你说话呢。” “哎,来了,陈大伯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儿,也不到结算菜金的日子啊?” 小米疑惑,先前村人因为卖菜突然得了银钱,几乎都欢喜疯了,每日就盼着城里送菜金回来。后来时日久了,钱匣子里有了底,就觉出有些麻烦,于是就同城里三日一结算。 有时候是小刀几个送回来,有时候就是陈家管事来取菜帮忙捎带。 昨日刚刚结算完,今日陈掌柜又上门,显见就是有事要商量了。 小米匆忙洗了手,留下初一看地窖,然后就回了自家院子。 难得今日陆老爹出来走走,没有埋在他的书堆里。这会儿陪着陈掌柜说话,两个老亲家说起去南边建作坊的儿女,都是惦记,又互相安慰,倒也其乐融融。 小米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眼见这老哥俩儿说的痛快了,这才插口问道,“大伯是不是知道我一会儿要炖红烧肉,这才上山来了?” 陈掌柜哈哈大笑,也不应声,末了从袖子里去处一只信封,神神秘秘问道,“你猜,我送什么来了?” 小米眼珠儿一转,惊喜问道,“是不是京都那里来信了?” 说罢,她就要上前取信封,可惜却被陈掌柜一手盖住了。 小米嗔怪跺脚,“大伯,你怎么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啊?方才是侄女失礼了,一会儿炖上一锅红烧肉,再给大伯热一壶好酒,同我爹好好喝几杯,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陈掌柜最是喜欢逗弄小米,如今女儿出门在外,越发把小米当自家闺女,见她这个样子也就松了手。 小米赶紧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又捏着厚厚一叠银票,简直欢喜的要蹦起来,“都说京都那里,遍地都是金子,原来真没说错。这酒楼开了才几日啊,居然进项这么多。不过还是我陈大哥厉害,能在京都站稳脚跟,不知多谢辛苦呢,等过年时候聚一起,我一定好好敬陈大哥一杯酒。” 天下当爹的,哪有不喜欢儿子被夸赞的。更何况儿子独自出门闯出一片天下,一直是陈掌柜的骄傲所在。这会儿听得小米这么说,更是欢喜的合不拢嘴。 “哎呀,自家人不要客套。还是你这种菜法子新奇,即便是京都那里的贵人也挡不住整日吃肉腻烦啊。火锅又是新奇美味,生意怎么可能不好?” 小米扬着手里的银票,笑道,“陈大哥就是及时雨,这几日我还想着只卖青菜给酒楼有些不合算,最好是也开个火锅店。不想陈大哥就送了本钱来,陈大伯这几日可要帮我再找找好铺面,咱们也尝尝日进斗金是什么滋味。省的陈大哥过年时候回来同咱们显摆,咱们也同他比赛看看。” “好,有志气。” 陈掌柜自小经商,对于赚银子这事已经成了一个爱好,听得小米这般说,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昨日还真听说一家酒楼要出兑,本来他们生意就一般,如今各家都采买咱们岭上的青菜,他们买不起,生意就更差了。不如我去谈谈,盘过来开火锅店正好。” “呀,大伯,不急这一会儿,等我炖红烧肉,您同我爹喝一杯再走不迟啊。” 小米留人,喊了江大娘帮忙准备五花肉,着急赶紧下厨。陈掌柜却是等不得,摆手道,“红烧肉什么时候都能吃得上,好铺子可等不了。我这就回去了,哪日火锅大卖,咱们再喝庆功酒。” “好,那我让二哥送你回去。” 小米见留不住人,就喊了陆老二穿了大袄赶车送陈掌柜回去。路上因为感刚刚落得一层小雪,必定难行走。陆家赶车的是个小厮,年岁小,万一路上坏了车轮之类就麻烦了。 陈掌柜也没拒绝小米的安排,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喜欢小辈儿贴心又孝顺。 老熊岭十八户是一家,小米也没有特意瞒着,所以,晚上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京都那里的酒楼赚了大钱,小米要在府城里也开一家卖火锅的酒楼。 于是,先前被父母留在家里的后生都活了心思,凑上门来问询。 小米先前一边炖红烧肉一边就琢磨人手的事,新酒楼若是兑下来,肯定不能完全用酒楼的原班人马。做生意亏本,可能有多方面原因,但人员肯定是问题聚集之地。 若是都留下,一来怕这些人奴大欺主,二来也怕不好的而习惯延续下来,给生意带来隐患。 但也不能一个人手不留,毕竟新兑的铺子没人熟悉。 这般合计下来,就最就是酒楼人手挑拣好的留下,自己再填补一部分了。 小刀这些时日开了杂货铺子,历练下来,很有几分掌柜模样了,送去打理酒楼倒也勉强胜任,当然平日还要陈掌柜多帮手,至于大堂伙计和后厨也要有自己人看管。 这般算下来,总要送四五个人去新酒楼。 正好上门来探消息的后生足够,小米见他们望着桌子上的红烧肉笑个不停,就让江大娘取了大陶碗,末了装了白米饭,浇上几勺子红烧肉,请他们边吃边说。 这一年后生们除了种庄稼,就是修水渠,建院子,守山门,一直吃陆家的大锅饭,这会儿倒也习惯了,推让两句就抱着大碗开吃。 待得吃饱喝足,来不及抹去嘴角的油花儿就眼巴巴望着小米,生怕她不准他们去新酒楼。 家家户户都有当家人,小米哪里好越俎代庖,就道,“若是家里叔伯们都答应,几个哥哥就进城去帮小刀哥开酒楼好了。” 几个后生欢喜的欢呼,忙不迭扔了陶碗就往家里跑。 世人皆有私心,而且老人年岁越大越喜欢把儿孙留在身边。先前村里分人手去南边建作坊,去京都种菜开酒楼。这几户人家舍不得儿子,把儿子留在了家里。 如今眼见京都里酒楼大火,南边的作坊听说也是顺利开办,这几户人家就有些后悔了。 玉不琢不成器,好后生不经历风雨怎么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于是,后生们回家一说,立刻得了爹娘的支持。 他们甚至等不得第二日,当晚就扛了包裹踩着夜色,赶着最后一刻钟进城投奔小刀去了。 这左一波,右一波的往外分人手,村里免不得更安静了。淘气小子们,平日招猫逗狗,还要被老娘拍几下屁股。如今老娘都恨不得他们整日闹出点儿动静才好呢。 好在,村里还有几个闺女在,每日都有一上午到陆家跟着韩姨母学针线,记账,偶尔也说说大户人家的规矩和阴私乱事,这倒是让单纯的猎户姑娘们很快成长起来。 陈掌柜本就是商贾出身,陈信又没少写信同老爹说京都的生意,几乎府城里的酒楼就照着京都的喜洋洋扒了下来。 不过七八日就开张了,同京都那边初始没人捧场不同。如今老熊岭的青菜,陈掌柜的脸面,可都是府城的金贵之物。 听说陈掌柜帮着陆家开了酒楼,不说别人,一众同行掌柜就先来打探虚实了。 不必说,一顿饭吃完,待得出了酒楼的门口,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摇头叹气。 这个冬日,怕是他们各家的生意要大打折扣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论聪明,他们不如陆家人,论吃食也没人家新奇美味,不甘心也得退让啊。 好在,有新菜品加持,生意再差也比以前要好一些,最重要的是,火锅这吃食也是季节性生意,冬日红火,到了春日就要一落千丈了。毕竟没人在大夏日里,喜欢汗流浃背的守着炭盆吃饭。 这么一想,众人也就心理平衡了。 于是,很快,新酒楼就风靡了整个府城,虽然比之京都那里的日进斗金,稍有不足,但也绝对算是好买卖了。 如今,各家暖房都被老少村人们当眼珠子一样伺候,地窖蘑菇有刘大石照顾,作坊停了产,酒楼有陈掌柜和小刀。淘气小子们跟着陆老爹读书,闺女们则有韩姨母教导。 倒是把小米闲了下来,常常是家里无数去村里转悠,村里无事又回家里溜达。 忙起来的时候,小米还曾想着睡几日懒觉,如今这般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当然,她不想承认,她是孤单了。 因为孤单,越发疯狂想念那个人,那个一走就没有音讯的人。 但一个姑娘家又不能把男子挂在嘴上,于是就越发沉默了。 猎户们自来就是心粗,怎么会么明白姑娘的心事,眼看小米日渐蔫下来就撵了毕三叔给小米开药,惹得小米哭笑不得。 陆家除了整日泡在书堆的陆老爹,就剩下神经粗大的能跑马的陆老二,时不时还要钻进了山林里去同师傅祸害冬眠的野兽。小米不用惦记他受伤,或者冻饿到了就不错了。 而青花青玉年纪小不懂事,唯独江大娘和韩姨母猜出一二,但身为两个雇工也不好多劝。 于是,小米眼见就瘦了下来… 这一日,天色黑沉的很早,不必说晚上又是一场大雪要落下。 小米拾掇了灶间,回去后院的身后,突然觉得身周不对,就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低声问道,“可是有人?” 第135章 生离别 院子里静默了片刻,不知道哪里钻出一个黑衣人,恭敬跪倒小米身前,双手呈上一只小匣子,转而磕头瞬间没了影子。 小米惊了一跳,手里捏着匣子又觉得好笑,对着空院子添了一句,“灶间笼屉里留了麻辣兔揉,你们记得早些吃。” 说罢,她也不等回应,就快步回了屋子,待得韩姨母听得动静开门出来,院子里除了北风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正房的大炕上,青花青玉已经帮着铺好了被褥,雪白的被里,素锦绣了大朵山茶花的被棉,同色的羽绒软枕头,看上去干净又不带了三分少女的热情活力。 被褥旁边安了一只雕花小方桌儿,桌上纸墨笔砚齐备,翻开的账册,还有一只长颈仙鹤烛台,一只蜡烛正点燃着,隐约冒着袅袅的青烟。 小米借着烛光,打开小盒子,手指都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 一只赤金嵌米粒珍珠的珠花,那么娇羞的出现在烛光下,小小的珍珠因为烛光的映照,闪烁着点点光芒,好似夏夜里最璀璨的繁星。小米几乎一眼就爱上了,拿起来仔细打量,又觉得这珠花有哪里古怪,但她前世挣扎求生存,哪有机会接触珠宝,这一世也没逛过银楼,对于首饰的名堂是半点不懂。 好在,她知道送来这珠花的人是谁,这就足够了。 小米解开了辫子,快手快脚挽起一个小髻,小心把珠花插上,对着镜子照了半晌,这才打开了匣子底下那封信。 轻轻薄薄的重量,好似没有几页纸。果然,信封里只有一页纸,纸上也只有一行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十个字,墨色隐约透过纸张浸透了桌面,页脚零星一点点的墨迹,直接把写字的人当初那般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落笔的模样出卖的清清楚楚。 小米鼻子一酸,红了眼圈儿。 平生不识情滋味,才知情滋味,就一一尝遍。 吃饭的时候,不自觉会夹起他钟爱的那道菜。睡觉的时候会翻来覆去夜不成寐,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某个房间,不会因为风吹草动,立刻赶到。走路的时候,身边没了人。说话的时候,没有那个人接口。不说话的时候,也没了那个人一个眼神就明白一切。 生老病死,爱憎恶,生离别,求不得。 如今就是生离别,不会痛彻心扉,却在心底藏了一张针毡,只要心动,就会密密麻麻的疼,说不出,道不明。 “噗”,蜡烛被轻轻吹灭。屋子里突然陷入了黑暗,夜风偶尔吹打着窗棱,不但没有显得热闹,反倒添了三分寂寥。 小米手里握了珠花,想念着同样寒夜里,不知在何处的那个人,慢慢睡了过去… 陆家的早饭桌儿不知何时又恢复了简单模样,软糯的红枣粥,白面馒头,三四碟子酱菜,就是全部了。 别说在山林里跑了好几日的陆老二,就是对饭食一向不在意的陆老爹都觉得有些没地方下筷子。 小米却是毫无所觉,夹了一根芥菜条半晌也没放进嘴里去。 陆老二忍耐不住抱怨道,“小米,以后早饭也炒两个菜,或者来盆肉酱面啊。这根本吃不下啊! 小米被惊了一跳,扫了一眼饭桌儿,也觉得有些心虚,但依旧反驳道,“这几人太累,早起就不爱折腾盆碗了。再说了,以前家里没银钱的时候,白面馒头都没有,你不也裹了。这会儿挑拣什么?” 陆老二闻言,老实的低了头,一口口咬着白馒头,很有些可怜模样。 果然小米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又填了一句,“你今日有空闲就进城一趟,采买一些东西回来,以后我多做就是了。” “好,正好很多日子没看到小刀了,我也去酒楼转一圈儿。” 陆老二眉开眼笑,也不嫌弃馒头没味道了,几口就进去一个。 但小米依旧没有胃口,琢磨一晚上的话在嘴边含着,还是期期艾艾说了出来。 “爹,我想…嗯,去趟京都。一来,冬日清闲村里没有大事,二来,我也惦记看看京都的酒楼…” 可惜不等她说完,原本默默吃饭,温和得好似绵羊一样的陆老爹却是突然变身虎豹,大发雷霆。 “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 小米其实也没指望老爹一口答应,但这般一巴掌被拍回来,也同样不再她预料啊。 她心里一时委屈,就顶了嘴,“为什么不能去啊?爹!家里如今也不缺人手做饭洗衣,村里也没什么事?你若是怕我自己出门不安全,我可以让二哥跟我一起进京啊?” 陆老二听说有出门游玩的机会,自然也是欢喜,赶紧给妹子打帮手。 “是啊,爹,我师傅那里最近也没事,家里活计也用不上我,不如我带小米…” “闭嘴!”陆老爹待闺女还容忍几分,待儿子哪里还需要客气,直接一巴掌拍到了陆老二的脑袋上。 末了气呼呼扔下碗筷就回屋去了,陆老二皮糙肉厚,被打一下倒不觉得如何疼,但老爹这般发脾气还是很少见的,于是小心翼翼望向妹子,“小米啊,若不然就在家里猫个冬,明年开春,就算爹不同意,二哥也偷偷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米一口气堵在胸口,鼻子酸的厉害,极力压低眼帘才算把眼泪咽了回去。 相思成灾,一日如隔三秋都是短的,度日如年才是真。 她也不确定进京就能见到冯简,但就是想要离他近一些,看看他自小长大的都城是什么样子,也许在某个街头就会见到他的飘扬的青色衣袍… 她以前从来不觉想念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无论再多人在身边都会觉得缺了那个人,就缺了整个世界。 她想忙碌起来,一点点收回这分心,填补这块缺失。但发现越是努力,那缺失却大。 原来有些东西,给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 比如,爱和真心… 陆家的早饭桌儿第一次不欢而散,青花青玉两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捡了碗筷去灶间,偷偷扯了正吃饭的韩姨母同江大娘,小声说道,“姑娘同先生吵架了,姑娘要进京呢,先生不准。” 江大娘扫了韩姨母一眼,虽然韩姨母住在陆家,但时日尚短,村人还是当她是半个客人,这会儿江大娘就怕“客人”笑话自家人,于是赶紧应道,“小米这是惦记京都的生意吧,不过,陆先生定然是担心她身子不好,先前两场发热,实在让大伙儿吓坏了。” 韩姨母也是笑道,“这些生意都是四姑娘张罗起来的,惦记去看看也是应该。我原来的主家夫人也是一个月必定要到店铺里巡看的,就是天气不好,路途遥远,出门太辛苦了。” “可不是,当爹娘的啊,最怕儿女受苦了。” 两人说了两句,也就把话头儿差了过去,韩姨母帮忙洗了碗筷,喊了青花儿,“昨日鹿栏那里不是说搭了新棚子挡雪吗,不如你陪着姑娘去看看。” 青花儿年纪小,心性活泼,最是喜欢小动物,听得这话就道,“对啊,我去寻姑娘说一声,昨晚剩下的白菜根儿正好拿去喂小鹿。” 小米本来百无聊赖的翻开账册,却一笔账也没核对,听得青花儿来说去鹿栏,就穿了挡风的大袄出了门。 这一个秋日,老熊岭的叔伯兄弟们,外加陆老二,初一和高仁,只要上山就会带回一两只活鹿,有些伤了腿,止血敷药,不过几日就活蹦乱跳了。 如今齐齐聚在鹿栏里,足足三十几头,大大小小,倒也和乐融融。 冬日天寒,负责照料鹿栏的几个老爷子很是尽心,生怕之前搭起的草棚不够鹿群挡雪取暖,昨日又搭建了一间,虽然只是木栅栏外围了草帘子,棚顶多压两层,但确实比站在风雪里要暖和许多。 有两只小鹿见小米手里拎了白菜根儿,就冲破父母的阻拦,无知无畏的跑了过来。 小米一手喂它们吃白菜,一手摸着它们的耳朵,自觉手心痒痒,就笑了出来。倒是让跟在后边的青花儿,很是欢喜。 见惯了自家姑娘笑眯眯的样子,她这几日突然沉着脸,就好像老熊岭的天都阴了。 别说村里老少,就是淘气娃子下学都不敢去灶间要点心吃了。 果然,几个老爷子远远见到也是笑得眯了眼,一边吧嗒着烟袋锅,一边踱步过来,问道,“小米,有只公鹿性子太强,圈了这么些时日还是不服帖,眼见快瘦成骨架了,不如杀吃肉算了。” “是吗,还有这样烈脾气的鹿?” 小米顺着老爷子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草棚角落里单独关了一只很雄壮的公鹿,头上鹿茸如同树枝一般很是漂亮,显见已经在山林里活跃了几年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怎么栽到了老熊岭的叔伯手里。 许是已经少进食水有些时日了,这会儿雄鹿瘦的厉害,几乎就是皮包骨了。但它依旧高抬着头颅,望向小米的眼神有种愤怒和倔强。 小米不知为何心头一缩,好似看到了先前的自己,虽然她平日捣鼓种菜啊,建作坊啊,扩山庄啊,有主见又自由。但这自由还是有所限定。 她能进城,却不能留宿,她能开铺子,却不能抛头露面去经营… 雄鹿被鹿栏限制了自由,她被规矩礼法限制了自由。不同的身份,同样的境遇… “咱们家里如今都不缺肉吃,这雄鹿也实在瘦的厉害,不如就放它回山林吧。” 第136章 饺子与来客 听得小米这么说,几个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打开了鹿栏。 雄鹿仿佛猜到了它获得自由这个事实,支撑着爬起来,迅速出了鹿栏,撒欢跑向远处的山林。 小米眼见它的影子彻底消失,缓缓呼出一口气,笑道,“今日立冬,我回家包饺子去,等下让初一送过来,几位爷爷多吃点儿啊。” “好,我们今日有口福了。” 几个老爷子笑眯眯摆摆手,待得小米回了院子,就叹气道,“那雄鹿走路都打晃儿了,就是咱们不吃,放回山林怕是也要进了大野兽的嘴。” “这倒是啊,不过小米这些日子也没个笑模样,难得她说话,就当哄她笑笑了。” “可不是,这丫头平日带着大伙折腾赚银钱,想必也是累厉害了。” 小米不知道她好心办了坏事,回屋子换了衣衫就兴致勃勃钻进灶间和面,调馅儿。韩姨母本来带了几个“弟子”在做针线,听得青花儿报信儿就道,“你们家里也少做饺子,今日赶得巧,不如帮着姑娘动动手,也学样儿本事。” 姑娘们都是欢喜的连连点头,小米做吃食味道好,满村里谁不知道啊。若是学到三分,将来总有好处就是了。 小米听了韩姨母过来请示,也是欢喜有人免费做“劳工”,于是就多合了一盆面,填了两盆馅料,打定主意让姑娘们一次学会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小姑娘们即便没嫁人,但天生里也带了八卦技能,平日虽然喜爱羡慕小米,但少有接触的机会,这次聚在一起,围坐在大炕上,眼见小米笑嘻嘻的样子很是亲近,慢慢就放下了羞涩,叽叽咋咋说了起来。 “小米姐姐,城里的酒楼听说生意很好?” “对啊,我哥哥说那些贵人打赏都不给铜钱,都给银角子呢。” “我怎么听说是金豆子啊?” “小米姐姐,你的珠花是城里银楼买的吗,好漂亮!” “我出嫁时候,让我娘也给我买一只。” “好不羞,没定亲就想嫁人了。” 韩姨母同江大娘帮忙摆饺子,不是手把手教小丫头们捏个花边饺子,偶尔抬头见小米笑的眉开眼笑,都是心头熨帖。 明明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就是老成的厉害,比之那些大户人家的主母还要费心思。这般笑着多好,才是青春年少的样子。 人多好干活儿,说笑间姑娘们已经包了十几帘子饺子。 陆家摆饺子的帘子是刘叔用高粱杆上最细的一截串成的,直径足有两尺,摆一百多饺子不在话下。 小米算计着足够众人吃一顿,就让青花青玉去烧水,预备留姑娘们吃了饺子再回家。 前院淘气小子们嗅到了香气,下了学都是磨蹭了不肯走,结果被家里姐姐们拎着耳朵,“平日就见你拿了点心回家馋我,今日也该你们淌口水了!” “哼,我回家告诉娘去!” 淘气小子揉了耳朵,屁颠儿跑回家去了,惹得众人都是笑。 大锅烧水,翻滚时候下了饺子,一只只小白鹅一样在水里嬉戏。待得熟透盛进白瓷盘,哪怕不吃,只这么看着,也让姑娘都是笑开了脸。 小米生怕小姑娘们抹不开脸面,特意在自己屋子里开了一桌儿,笑着招呼她们,“趁热赶紧吃啊,凉了味道就差很多。等过些时日,我再请你们吃火锅,那个冬日吃最好了,再让小刀哥捎一坛果酒回来,咱们也偷偷喝一杯。” “呀,真的?” “我们可等着了,小米姐,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小米正夹了一个饺子,不等送到嘴边,却听得前院有人高声嚷着,“陆先生!小米!” 小米一个手抖,饺子掉到了碟子里,溅起的老醋沾染到衣襟上,晕染开来,有些晦涩。她没来由的就觉心头一紧,但见得姑娘们都是停了筷子,就笑道,“估计是城里又来催青菜了,你们吃,我去看看。” 小姑娘们都是单纯,平日又听爹娘长辈嘱咐了太多次听小米的话,于是就放了心,照旧吃喝说笑起来。 小米披了一件大袄,开门去了前院,却见两个后生神色有些惊慌,陆老爹和路老二也是皱了眉头。 她就问道,“出了什么事?” 两个后生一见小米过来,如同抓到了主心骨,赶紧说道,“小米,我们守着山口,但是官路上好像有一队人马,直奔我们这里来了。我们怕…就赶紧来报信儿!” 小米猜的是上次杜有才抢山头儿那事,在村里人心里留了阴影,特别是如今山庄里赚钱的买卖越来越多,村人戒备心就更重了。 “看清多少人了吗?” “没看清,远远瞧着可是不少,应该有一二百人。” 一个后生应声,转而道,“小米,怎么办啊,这会儿怕是人都到山口了。” “先去看看再说,兵来将挡,谁来土掩。” 这次开口的是陆老爹,他平日凡事不理,都有闺女费心操持,但遇到家里有事还有个当爹的样子。 陆老二也道,“对啊,小米放心,有我在呢,敢来欺负咱家,我就打死他。” 陆老爹瞪了儿子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出了门。 村人这会儿也听得消息了,都放了饭碗赶来,正好随在陆老爹身后下了山。 小米放心不下,喊了青花取件连帽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撵了上去。 老熊岭山口,这会儿果然围了很多人,正是威远侯世子魏得胜同唐二少带了二百精兵,组成的巡防队伍。 自从出了京,停停走走,遇见城池就小歇两日。当地官员看在威远侯的颜面上,招待酒席,甚至还预备美人伺候,照料周到的让魏得胜后悔怎么没有早些出来。 若不是带队的校尉多次催促,他甚至想要把十几日的路程抻到俩月,连边防军城都不去了,直接回返京都最好。 但威远侯深知儿子不成器,这次派出来的校尉是个极得力的,面冷又耿直,不论魏得胜如何呵斥,坚持一日五十里的行程,勉强没有耽搁太多。 越往北地走,城镇越少,魏得胜是叫苦连天,今日走到老熊岭附近死活嚷着头晕,不肯前进半步。 校尉没有办法,同唐二少商量几句就拐下官道,奔着老熊岭来了。 他们倒也不知道这条山路通往哪里,但是瞧着修整的很是平坦,别处堆积厚厚白雪,这山路上却打扫干净,定然通向之处是个百姓勤快的村落。 不想,如今站在山口,众人抬眼往里一张望,还都有意外。 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处山庄,三面半环山,正南的山岭上隐约有屋宇院落,这会儿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青烟,甚至风里还能嗅到饭菜的香气。 两侧的山岭下,西侧建了一排屋舍,门前架着一列列木杆,不知有何用处。东侧很空旷,却能见到一眼眼石井,双龙戏珠一般排布着,环抱着山谷中间的几十亩良田。 北边山口两侧则建了两座二进院子,簇新的样子显见才落成没有多少时日。另外还有三间土坯房守在栅栏口,两个穿着袄裤的后生,手里拎着长弓,神色紧张却没有半点儿惧怕。 这还是冬日,若是夏日里山岭上开满花,绿如树荫,良田里庄稼旺盛生长,就是一个安静的世外桃源啊。 放在南边州府,或者京都附近,这样的山庄很常见,但放到贫瘠荒凉的北地就有些难得了。 不等那校尉上前问话,站在车辕上看得更远的魏得胜却是不耐烦了,呵斥道,“还等什么呢,赶紧叫开门,本少爷要洗漱换衣,让这些贱民准备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饭菜!” 唐二少没有应声,半垂的眼帘下满满都是不屑。 那校尉也是皱了眉头,却依旧上前客套的同两个后生拱拱手,“两位老乡,请问你们这是村落还是谁家庄园?我们将军奉命巡边路过此地,天寒地冻,想要借宿一晚。不知能不能通禀乡老或者主家?” 不等两个后生应声,魏得胜却是大大打了个喷嚏,催促骂道,“跟他们废什么话,赶紧把栅栏打开迎本将军进去啊!” 那校尉实在忍耐不住,回头应道,“将军,军规有秋毫无犯这一条,若是村落,还好借宿,若是私产庄园,不经主家同意,咱们不能进。” “屁!穷乡僻壤的,本将军落脚是他们的荣幸,谁敢把本将军拒之门外。你们手里刀剑都是拴着好看的?” 魏得胜这话说出来,别说那校尉,就是一众兵卒们都是脸色不好。他们虽然身上没有官职,却是城防营的精锐,若不是威远侯厚着脸皮同兵马司调人,他们还不愿跟着这酒囊饭袋世子走一趟呢。 如今他们的刀剑没有砍刀敌人身上,反倒要拿大元百姓练手了? 两个老熊岭的后生更是黑了脸,别说开门,恨不得在门上再加一道门栓才好。 正是这样的时候,陆老爹带着村人终于赶到了。 两个后生憋了一肚子气,半点儿没隐瞒,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老冯爷拍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退到后边,然后望向陆老爹父女。 第137章 天留客 如今老熊岭的山地都被陆家买下来了,这处说是陆家的私产也没错,但老熊岭却是在府衙上了档子的村落。 这般,山庄里有村,村外有山庄,实在不好界定是私产还是村落啊。 若是放了官兵进村,那就是上了山顶,还不如让他们在山下的院子投宿了。 那校尉见众人犹豫不定,生怕魏得胜再惹了众怒,赶紧上前抱拳又道,“老乡,我们有军规,秋毫无犯。今日也是无奈到此,眼见天色就黑了,还望老乡收留一晚,明日我们就开拔进城。” 虽然大元二十年没有战事了,但百姓对于保家卫国的兵卒,始终都怀着三分敬意。再者猎户本性就是热情好客,倒是少有撵了上门客的事情发生。 于是,老冯爷就道,“不如让他们在山下歇一晚吧?” 陆老爹虽然瞧出魏得胜不是相处的,但这校尉行事有礼,众多兵卒也并没有一个聒噪,算是纪律严明,于是就点了头。 “那就开门吧,”说罢,他回身吩咐小米,“来者是客,找刘婶子她们帮着烧热水,做饭。” “是,爹。” 小米平日当家,但老爹只要开口,她却从不反驳,更何况还是这样当着村人和外人的面前。 两扇厚重的木栅栏被四个后生抬着,慢慢打开。 那校尉拱手道谢,末了示意一队兵卒先行进谷简单看了一圈儿,其余之人这才护着马车行进来。 陆老大已经成亲,院子里还有陈月仙的嫁妆,平日红梅和小厮三狗子守着,自然不能给外人借住。 好在,陆老二的院子同样宽敞,虽然没什么木器用具,但前院后院,东西厢房都有大炕,铺上草席,烧的热烫,足够睡个五六十人了。 加者门房还有两铺大炕,这么算下来,也够兵卒们轮歇息了。 那校尉眼见刘婶子带了七八个妇人从上山下来,进草棚就忙碌着刷锅烧水,还有后生送了粮食和白菜萝卜一类,猜的众人是要做饭招待他们,于是脸色就又和气了三分,同老冯爷道谢之后,又拿出二两银子,算作他们的吃住费用了。 老冯爷自然要推辞,主家留客,哪里能要客人的银钱? “官爷,这银子不能要,粗茶淡饭,我们这乡野之地还请得起。” 但那校尉却是以为老冯爷嫌少,很有些尴尬,毕竟二百人,才给二两银子,平均每人十文钱,怎么算都不够。 但出门时候按照人头领的饷银,却因为路上耽搁,浪费大半,如今想多给一些也是没有了。 “老丈,银子实在不多,您不要嫌弃,还是收下吧。” 老冯爷人老成精,见此也就留了银子,末了喊着刘婶子,“大石他娘啊,炖菜里多放些肉片啊,还有炸些辣油,给这些冰爷暖暖肚肠。” “好咧,老冯爷放心,小米早就吩咐了,半扇猪肉呢,足够了。” 刘婶子大嗓门,笑着应了一句,让听得的兵卒都是对晚饭期待起来了。 这一路上,魏得胜和唐二少是吃喝玩乐,他们却是吃的包谷饼子就凉水,若是有口热汤就算万幸了。不想如今借宿在一个小山庄,还能有肉吃,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就好,小米一向大方。” 老冯爷撸着胡子,还要同校尉说几句的时候,却有兵卒推开了门房的屋门,许是瞧着老冯爷在,低了头没有说话。 老冯爷见此起身就要避一避,没想到却听陆老二的院子闹了起来。 “这什么破茶,也敢给本将军端上来,换好的来!” 茶碗摔在地上的清脆之声,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分外清晰,兵卒们许是司空见惯了,又难得有热炕暖和,都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但老熊岭众人却是停了手,客人摔了主家的茶碗,这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友好吧。 那校尉暗暗咬牙,这会儿不必兵卒私下禀报,他也知道是何事了。 他大步出了门,待得进了陆老二的院子正房,果然魏得胜满脸嫌弃的吐着口水,正吆喝唐老二,“怎么就没采买些好茶带着,害得本将军要喝劣茶,万一喝坏了肚子…” 唐二少低头站在一旁,一副小意赔罪的模样,看的校尉一阵气闷。他实在忍耐不住,上前低声在魏得胜耳边说了句。 魏得胜听得脸色变了又变,末了咬牙问道,“我爹真这么说?” 那校尉退后两步,沉声应道,“属下不敢欺瞒将军。” “哼,晾你这狗才也不敢。” 魏得胜骂了一句,好似这般就能勉强出一口气一般。末了他恼的起身,扔下一句就进屋了。 “抬水进来,我要洗漱!” 唐二少见此,这才一脸无奈的转向校尉,“王校尉,辛苦你了。” 王校尉拱手,叹气道,“二少爷也辛苦了,坚持一月,待得回京都交差就好了。” 不远处的草棚里,刘婶子带了几个妇人都是脸色不好,低声同老冯爷抱怨,“这些官老爷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们好心迎他们进来,怎么还摔茶碗?嫌弃我们老熊岭穷苦,怎么不进城去歇脚?” “就是,我们扔了家里跑来烧水忙活儿,难道还伺候出错来了。” 老冯爷摆手示意妇人们停口,嘱咐道,“不管怎么说,已经开门迎客了,你们辛苦一下,把饭菜做好就回山上去。这里有我带着后生们守着,省的再多生事端。” 妇人们听得变了脸色,都明白这是怕兵卒们吃饱喝足犯了“色戒”。 于是,她们也不再抱怨,快手快叫的切菜,烧水,忙个不停。 二百人的饭菜,说起来也真是不少。现发面已经是来不及,刘婶子就把荞麦粉掺在苞谷面里,大铁锅里扔了猪骨头,炖上白菜萝卜,三那么一层肥肉片。锅边贴饼子,锅上架秸秆帘子,再蒸上一层两合面发稿,也算勉强够吃了。 正是犯愁做什么饭菜,送给那个难伺候的官老爷的时候,江大娘就端了一盖帘冻饺子从岭上下来了。 “这是小米晌午带着姑娘们包的,本来留了一帘子给初一和老二半夜饿了煮着吃。这会儿送来应个急!” “还是小米想的周到,”刘婶子冲着陆老二院子正房撇嘴,“那位官爷是个难伺候的,我还怕给村里惹祸呢。” 江大娘点点头,又道,“小米说,让你们忙完就赶紧回山上去。” “这个我知道,老冯爷嘱咐过了。” 刘婶子应了,棚子角落烤火的老冯爷也是点头,江大娘这才回山上传信儿了。 很快,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饭菜终于准备好了。 夏秋时候,老熊岭建院子,打水井,修水渠,每日都有一二百口吃大锅饭,倒是不缺桌椅碗筷。 但如今外边寒风怒吼,倒是不好把桌子放在外边。 好在那校尉极有眼色,挥手命令一队兵卒帮忙帮了桌椅进屋子,除了吃饭之用,晚上炕上睡不下,还能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儿。 所有兵卒一人一只大陶碗,碗里盛了热气腾腾的炖菜,洒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油,手里的筷子上插了两大块面饼,有的坐在桌边,有的上了大炕,有的干脆蹲在地上,就那么唏哩呼噜吃喝起来。 窗外寒风呼啸,而手里的碗烫、汤辣、菜香、饼实,让所有人都觉得分外满足,头部抬眼不睁的,满心都是这一顿难得的晚饭。 当然,也有人不知足,陆老二院子正房,魏得胜换了赶紧衣衫,正吃着饺子。酸菜猪肉馅儿,虽然在北地很是普通,但小米从来不在吃食上吝啬,搅馅儿的时候添了猪油和骨汤。饺子煮熟是一咬开就满口的油润鲜香,让魏得胜和唐二少都有些意外这样的穷乡僻壤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但人心不足,唐二少没说什么,魏得胜吃的半饱,又开始不满没有配菜和好酒。开口骂着要护卫来寻王校尉,王校尉气的一口喝干碗里的汤,辣油不小心窜进嗓子,呛得他疯狂咳嗽起来。待得去寻老冯爷要酒水的时候,老冯爷见他眼睛通红,二话不说就让人回山上搬了一坛…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小米爬起来预备好好做顿早饭,但开门瞧着院子里突然厚了很多的白雪,就皱了眉头。 老话说,天留客,主不留。 昨日是魏得胜这位娇娇将军吃不得辛苦,碰巧借宿,按如今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这么大的雪,已经没过战马膝盖了,行路艰难。 就是老熊岭的乡亲合力把山路铲除来,官路也是南行。总要等着府城征徭役,发动百姓清雪才行。但如今路上没有多少车马,府衙会不会下令还不一定呢。 也就是说,山下的客人怕是要多住两日了。 显见刘婶子也想到这个问题了,很快就敲响了陆家的大门。 小米正在熬粥,听得声音就过去开了门,嘱咐道,“婶子,山下客人的饭菜就按照先前建院子那时的大锅饭准备,至于那两个当官的,我这里做好就让初一送去。” “成啊,那最好不过了。我瞧着那当官的可不是好东西,你就别下去了,知道吗?” 刘婶子爽快应了,末了匆匆下山去了。 山下的兵卒眼见大雪留人倒很是欢喜,这一路吃苦无数,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歇几日,谁心里都是一百个愿意。 唯独魏得胜很是恼怒,后悔昨日不该犯懒,否则尽了府城,这会儿定然是吃喝玩乐,比这穷山僻壤好过许多 第138章 厚脸皮 早饭,刘婶子准备的是苞谷面粥,两合面的馒头,还有芥菜条炒了肉末。 兵卒们直接把芥菜肉末倒进粥碗里一搅拌,喝一口粥,腰一口馒头,都是幸福的眉开眼笑。 有职司的穿了盔甲守卫在外,不当值的人就赖在大炕上不动了。说说一路见闻,想想京都这时候是不是开始冰嬉了,很是热闹。 正房里,魏得胜和唐二少的桌子上则放了瘦肉粥,腊肉炒了蘑菇,一盘干肠切片,还有一盘子油煎饺子。 两人睡了一宿大炕,倒是没有抱怨,吃饱喝足喊人的时候,却是王校尉带人拾掇的碗筷。 魏得胜还没觉得如何,唐二少却是冷笑,他常在外边走动,怎么会猜不到王校尉这是防着他们同村里女子有什么冲突呢。 他忍不住心下不屑,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女子,难道还能比京都的花魁更惹人动念啊? 刘婶子正带了几个大娘在草棚里忙着切菜,兵卒们人数多,可不是说吃饭就能立刻端上去的,准备工作总是繁琐又劳累。 今早,她本来还想通知各家出几个同年岁的婶子下山,没想到家家户户也都想到了,不必她说,晚上回去的是小媳妇儿,早晨再出门就是婶子婆娘了。 妇人年岁大了,说话行事都不像小媳妇那般羞涩,手里做着活计,嘴里说笑着,偶尔见到过往的兵卒年岁小,穿的薄,还要拉着念叨几句,甚至回家翻件半旧羊皮袄。倒是把这些兵卒当自家儿孙疼爱的架势,很快草棚里就挤了十几个兵卒烤火,妇人们直接填一把山栗子到灶堂里,砰砰响个几声就掏出来塞给兵卒们当个小零嘴儿了。 饱暖思淫欲,魏得胜吃饱喝足,在屋里转了几圈,自觉无趣,走出来听得草棚里热闹,可惜他不等走近,众人就都不说话了。 他倒也有些侯府世子的傲气,扭头就拐走了。 冬日里,老熊岭在没有夏日的葱茏美景,东西两侧山岭都是光秃秃,只有南岭因为昨晚落雪,退掉了昨日的阴沉,这会儿远远望去炊烟袅袅,白雪皑皑,偶尔屋宇的一角露出云端,反射这太阳的金色光芒,很有些宁静安详的味道。 魏得胜心头一动,就道,“走,上山去看看。” 唐二少也是无趣,不愿意时刻对着这么个酒囊饭袋,听得这话乐得走一走,就道,“好啊,瞧着山上倒是比山下热闹。” 那王校尉带着二十兵卒正跟在身后,听得这话倒是想拦着,可惜魏得胜已经难得勤快的抬起了脚步。 他想了想,也就没有开口,不过是个村子,走一圈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但是,往往火山喷发的原因就是一次小小的震动开始的… 老冯爷昨晚在山下熬了一宿,早起撑不住就回去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刚下山,正好迎面见得魏得胜一行人往上走,于是皱了眉头上前行礼,问道,“贵人,这是想要去哪里?” “哪里?当然是山上了。” 魏得胜半个眼神都没落到老冯爷身上,继续抬步往上走,老冯爷恼的要开口,唐二少却笑眯眯添了一句,“这位老爷子,山上这老熊岭也是大元地界吧?” “是,”老冯爷被堵了嘴巴,忍气应了一句。王校尉一把扶了他的胳膊,小声劝慰道,“老爷子放心,过会儿就下山了。” 老冯爷眼见魏得胜已经到了村口,他还能说什么,赶紧挥手示意村口的娃子们回去报信。 娃子们今日不上课,难得出来淘气,见此冲着魏得胜等人做个鬼脸,就疯跑回家去了。 很快,各家院落的大门就关的严严实实,女子都进了屋子。只留了男人们在院子里扫雪或者劈柴,冷漠扫着魏得胜一行人。 谁也不是傻子,即便魏得胜不算聪明,也感受到了老熊岭乡亲的冷漠。他在村里四处逛了逛,自觉无趣,就要下山去。 不想这时候,却是突然听得最大的院子一侧传来鹿鸣声。 于是好奇之下,抬步就走了过去,结果草棚遮挡下的鹿群就露了出来。 魏得胜喜得哈哈大笑,“方才还遗憾不能上山狩猎,没想到这里居然就藏了这么多活鹿。” 说罢,他扭头吩咐王校尉,“进去逮一头健壮的,一会儿烤了吃!” 王校尉扫了一眼老冯爷瞬间黑透的脸色,咬牙上前低声劝慰道,“将军,这是村里百姓圈养的,不是山上的野物。军律第十八条,不准扰民,不准…” “闭嘴!” 魏得胜已经闹得挑起了眉头,“本将军堂堂威远侯世子,难道还不如你懂军律?扔几两银子,买一头不就得了!” 说着话儿,他就喊了两个兵卒,“赶紧进去抓一头!” 两个兵卒有些迟疑,老冯爷却是忍耐不住了,“贵人,住手!这鹿栏是我们村人圈养的,即便您要买去吃肉,也总要经过主家的同意才好。否则再多银钱,也不能称为买,那是抢!” 他这话可是有些不好听,魏得胜就要恼怒发火,老冯爷却是不管他,直接喊了身后的村人,“去问问小米,鹿栏里的鹿卖不卖?多少银钱一头?” 那村人应了一声,扭头就往陆家走,不过是几步的距离,结果正好见得小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村人就道,“小米你快去看看,山下那些杀才要吃鹿呢!” “我知道了,淘气小子们来报信了!” 小米也是脸色不好,这些鹿原本她也是打算卖肉的,但一来养的时日久了,总有感情,就不愿看它们饮血刀下,于是琢磨着开春时候割鹿茸卖也成。 不想如今鹿茸不等割,倒是招来了“饿狼”。 正这么个时候,青花从后院疯跑出来,“姑娘外边冷,你穿件披风啊!” 小米一瞧这丫头怀里抱的居然是那件白狐披风,想来是她昨晚拿出来把玩,忘记放到箱子里,这丫头一着急就直接抓了出来了。 这时候也没有功夫回去换了,她于是就伸手穿上,戴了帽子挡住墙头上被北风吹下的雪粒子,然后出了大门。 魏得胜正依靠在鹿栏上,不时指点着哪头鹿适合烤来吃。鹿群都感受到了他的满满恶意,齐齐把小鹿藏到了草棚最里侧,剩下的公鹿半低着头,高高的鹿角对准了栏杆,隐约刨起了蹄子。 魏得胜不屑的撇嘴,扭头想要说话的时候,正好见得小米远远走来。 今日小米照旧是一身象牙色小袄,柳绿色百褶裙,衬得少女的身形婀娜之极,一头乌黑的长发隐藏在风帽里,只露出一张白净的笑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帽檐那圈儿雪白狐毛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黝黑深邃。 若说京都的女子美艳带着三分风尘,那这山野之处的少女就是自然的精灵,极是鲜活。 魏得胜眼睛就是一亮,下意识站直了身体,随手整了整衣衫,但不等他开口,小米已经同王校尉行了礼,“校尉大人,小女子姓陆,承蒙众位乡亲抬举,又念在我家父兄都是秀才的颜面上,平日被称我一声四姑娘。早知将军到了山下投宿,但家父重礼法,小女子不好下山见礼,还请大人见谅。” 那王校尉扫了魏得胜一眼,赶紧回礼应道,“四姑娘客气了,是我们突然来此,给各位乡亲添麻烦了。” “校尉大人这么说就是折煞我们了,大元历来重军,各位勇士保家卫国,才有我们百姓的太平日子。如今各位勇士远路到此,我们自然要竭力招待。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大人不要客气,尽管直说。” 小米做足了姿态,先前那番话点名了陆家不是无名小卒,家里父兄有功名在身,这地界虽小,但是陆家说了算。而这几句话就是占了道德高地,主家已经如此全力热情相待,客人若是再有无理要求,就真是颜面无存了。 王校尉听得脸红,心里暗暗佩服这姑娘说话高明,但回身瞧瞧神色不好的魏得胜,他只能硬着头皮引荐道,“四姑娘,这位是我们的将军…” “哦,原来将军大人在上,小女子孤陋寡闻,以为将军都是穿着盔甲,倒是不知道大人喜欢着长袍,一时怠慢了,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魏得胜再傻也知道小米这是在讽刺他不像个将军,他隐隐有些脸红,第一次有些后悔脱了铠甲,原本出门时候老爹就曾喝骂训斥过,但行路艰苦,穿着冰冷的盔甲顶风冒雪,他哪里吃得消啊。于是就被小米抓了把柄,上来就弱了三分名头。 “哼,”他冷冷笑乐一声,也不接话,直接指了鹿群,“本将军看中这鹿了,姑娘既然如此知礼,就舍一只招待本将好了。” 说罢,他就似笑非笑的的瞧着小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唐唐侯府世子,统领二百精兵的将军,这是在找百姓讨…吃食? 王校尉同身后的兵卒都是低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就是唐二少都是忘了远处的房舍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魏得胜说了什么的样子。 小米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厚的脸皮,皱眉还要说话的时候,却被老冯爷扯了袖子,末了示意她看向鹿栏一侧。 腰疼坐不久,小歇两天,明天恢复两更。 第139章 意外露富 原来,昨日放走的那只公鹿不知道何时跑了回来,不过是一日功夫,它的后腿就受了伤,这会儿已经结了血痂,但瞧着它歪道在鹿栏外边,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显见也是要活不成了。 怪不得方才鹿群突然叫个不停,原来是见到同伴濒临死亡。 老冯爷低声道,“小米,不如…” 小米聪慧,自然猜的出他的意思,于是就点了点头。 “我们山里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来者是客,宾至如归,这八个字,还是明白的。既然将军要吃鹿肉,那就杀头鹿好了。” 说着,她就喊了两个村人,“李叔,刘叔,帮忙把那头逃家的大角鹿送下山去。” 两个村人应声,抬起大角鹿就往山下走。 方才大角鹿一直半趴在鹿栏边,谁也没有多注意,这么一抬出来,众人都看的清楚。 它本就绝食饿的瘦弱,这一日的自由行,又带了伤,很是狼狈,自然不如鹿栏里的同伴们看着精神健壮。 魏得胜瞪了眼睛就要发火,倒是王校尉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低声道,“将军,侯爷吩咐出门在外,请您一切多思虑,回京之后,什么都有。” 身为客人,得了主家的照顾,不但不感激,反倒挑三拣四,这就已经很无礼了。如今又死活要吃主家圈养的鹿,更是没脸没皮,再嫌弃主家舍出的鹿瘦弱,那真不如羞愧的一头碰死算了。 要饭还嫌嗖?天下哪里也没这个道理! 魏得胜却是犯了世子爷的霸道脾气,一把甩开王校尉就要发火,不想却听唐二少惊奇问道,“咦,这孩子喂大角鹿吃了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一个淘气小子正往大角鹿嘴里塞着什么。 大角鹿许是也知道今日难逃一死,抱着破罐子破摔,死也不做饿死鬼的想法,正翻着上下嘴唇,努力撕扯着淘气小子手里的绿色物事。 淘气小子眼见被发现,很是害怕,猛然向后一退的功夫,手里的东西就掉了出来,那是一颗碧绿的菠薐菜。 这样的寒冬里,小儿巴掌大小的叶片,小指粗细的菜茎,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分外显眼。 那淘气小子的老爹恼了,上前就给了儿子一脚,末了扯了他的领子骂道,“谁让你偷菜出来的?还不滚回去!” “呜呜,”淘气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惹了祸,只以为老爹心疼菠薐菜,于是哭道,“呜呜,大角鹿要死了,我就喂它吃两颗菜。我就拔了两颗!” 老爹实在气不过,又给了儿子一脚,直接把他踹出了人群,“还不滚回家去!” 淘气小子哭咧咧跑走了,留下众人都是有些沉默。 小米眼见唐二少眼里精光闪烁,魏得胜等人也是满脸好奇,她心里暗暗叹气。有时候事情就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村人极力想要掩藏,却还是出了意外。 但能怪谁呢,怪老冯爷没拦了这些恶客上山?还是怪孩子的心太柔软了,不该给将死的大角鹿一口断头饭? 她慢步走上前,捡了菠薐菜喂到大角鹿嘴边,大角鹿立刻就吞了下去。 小米拍拍它的脑门,低声道,“你啊,知道自由的代价太大了吧?安心走吧,下辈子别做鹿了。” 说罢,她冲着两个村人摆摆手,两个村人抬起大角鹿就下山去了。 “将军,各位勇士,鹿送下去了,各位也请移步吧。山上都是老弱妇孺,不好招待各位。” 小米说着话就退了两步,村人也紧紧跟从,眨眼间就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是撵人了? 魏得胜开口就要骂人,不想又被唐二少抢了先,“四姑娘,北地寒冷,万物蛰伏,不想贵地居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出产青菜?要知道,即便在京都,这青菜也是极难寻到。在下对如何种菜很是好奇,能不能请姑娘帮在下解个心疑?” “不能。” 小米脸色也是沉了下来,拒绝的干脆又利落。 “这位公子既然出身京都,想必也知道,瓜田不提鞋,李下不伸手的规矩吧。您说为了解心疑,但难免有偷师学艺的嫌疑,我们村里依靠这门手艺养家糊口,不好担半点儿风险,所以,还请公子收回好奇之心,下山烤鹿肉去吧。” 唐二少本以为小米即便拒绝也会委婉一些,他怎么也能寻到话里漏洞,逼着她点头同意探看菜棚。但没想到小米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还挖好了坑,他若是坚持要探看菜棚,那就是明摆着觊觎老熊岭种菜的秘笈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觊觎整个村落的秘笈,他们立刻被撵出去,也不会有人替他们说半句话。 他心头发急,想起京都喜洋洋的人来人往,陈信的得意笑脸,他暗暗咬牙,扭头望向魏得胜“劝”道,“将军,军律写着夜宿村路秋毫不犯,既然乡亲们不愿意,咱们也不要强求。原本还以为这样的天气,给将军张罗一顿火锅,涮些鹿肉,再填盘青菜,来坛好酒,最是解乏去寒。没想到…只能等到回京再好好招待将军了。” 魏得胜这一路上无数次被“军律”二字约束,不想如今到了穷山僻壤,当着一群贱民的面儿,还是事事不成,这简直是彻底伤了他的颜面。身为威远侯世子,京都西市里几乎横着走,什么时候吃盘鹿肉,吃盘青菜还需要如此“低三下四”求肯啊。 小小的老熊岭,弹丸之地,不但不敬着他,反倒事事为难,这岂不是看不起他这堂堂威远侯世子? 方才要头鹿烤肉,结果抬下去一头半死不活皮包骨的! 这会儿要吃青菜,居然还要被拦阻,难道当他是好欺负的不成? “不行,小爷今日就要吃火锅,涮鹿肉青菜,少一样都不成!” 魏得胜手一挥,吩咐那些兵卒,“给我翻,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青菜找出来。” 那些兵卒迟疑着看向王校尉,不等王校尉说话,魏得胜却是恼的厉害了,伸手摘下腰侧的兵符骂道,“到底谁是将军?你们敢不听将命?” 黑底金字的木牌,看着不起眼,却是调动三军的信物。兵卒们哪里敢抗命,紧了紧手里的长枪就要散开满村搜寻。 老熊岭众人见此也是又恼又急,见过不要脸的客人,但也没见过这么强盗的。 自从入冬第一次卖菜到如今,几乎每日都有银钱进账,一日顶以前一年,老熊岭家家户户都欢喜疯了。暖房就是所有人的命根子,发家致富的聚宝盆,关系这整个老熊岭的兴旺。 如今居然有强盗当着他们的面前要窥探种菜的暖房,但凡有点儿血性的人都是不能忍啊,更何况是刀口舔血,以收割野兽性命为己任的猎户们。 “乡亲们,抄家伙啊!有人要抢青菜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就好似春日的雷声,惊醒了整个大地,唤起了蛰伏的万物生灵。 老熊岭十八户人家,十八座院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涌冲了无数男女老少。 男人们成拉开了黝黑的猎弓,举起了雪亮的柴刀,女人们则是左手菜刀,右手木棍,就是淘气小子们手里都攥了石头。 小米被护着直接退到了墙角,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就不是她一个姑娘能左右了。这是整个老熊岭对外敌的战争! 老冯爷伸手接了村人递来的猎弓,伸手拨了一下依旧韧性十足的弓弦,末了对准神色惊惧又恼怒的魏得胜,冷声说道,“老头子我已经十年不动弓箭了,但今日为了子孙后代,我也免不得大开杀戒了!将军和各位勇士贵脚踏贱地,我们老熊岭上下竭尽所有招待各位,自问不曾怠慢,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到我们头上,就别怪我们如此了。” 一众兵卒们早就在村人亮出刀箭的时候,就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武器。魏得胜扯了几个兵卒挡在自己身前,壮着胆子骂道,“贱民,好大的狗胆!老子吃你们的东西,是给你们脸面。你们如此不识抬举,别怪我下令屠你们满门!” 老冯爷虽然人老成精,但嘴巴总是不那么利落,而且骨子里对权贵的敬畏让他还是有些顾忌,但小米却是不同。 她直接掀开了风帽,高声反驳道,“好啊,将军下令好了。大元律法说了,杀强盗无罪!我们老熊岭好好过日子,你们突然上门,百般挑拣,强抢活鹿,甚至觊觎我们全村的活命财路。你们敢动手就放马过来,看看最后是我们老熊岭的箭快,还是你们的长刀锋利?我们老熊岭即便战败,只要有一人逃出性命,就会去京都告御状,让全天下都看看大元的勇士不去守卫边防,驱除外敌,只会杀自家百姓,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英雄气概!” 一番话说罢,对面的兵卒们都是有些羞愧,举起的长枪下意识都垂下了半寸。 王校尉也是脸色通红,呵斥众多兵卒,“把枪都放下!” 兵卒们就缺台阶下呢,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路走来也就在老熊岭吃到热饭,睡到热炕了,妇人们把他们当自己子弟一样嘘寒问暖,如今刀枪相向,谁心里也不好受啊。 第140章 看好门户防豺狼 这会儿一听命令,赶紧都是收起了长枪,但他们也不敢离开,隐约挪步把魏得胜同唐二少围在了中间。 魏得胜跳脚,伸手就给了王校尉一巴掌,那响亮的声音差点儿惊落了树梢的积雪。 “狗奴才,连小爷的命令,你也敢不遵守了?到底你是将军,还我是将军?” 王校尉忍着疼痛,走到魏得胜跟前,极力压低声音说道,“出门前,侯爷吩咐属下,若是将军行事有不妥之处,要属下直接打晕将军关在某处,待得巡完边防再送将军回京。将军,您可是想要在这里‘常驻’?” 最后两个字,王校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他能够坐上御林军校尉的位置,也是家世拿得出手,文才武略都说得过去的。 如今被魏得胜当奴才一样使唤,甚至挨打受骂,他心里如何能舒坦? 魏得胜自小被老爹管教,也不是没有吊起来挨鞭子的时候,老爹在他心里积威极深,听得这话下意识就打了个哆嗦。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装腔作势的开口道,“哼,不就是一盘青菜吗,当本将军没吃过啊?走,下山杀鹿,烤肉!” 说着话儿,他一摆手就要下山,却在刀箭齐备的村民面前停了脚步。 老冯爷同小米对视一眼,也是一摆手,村民并不曾放下刀箭,只是后退两步让开了道路。 魏得胜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明显加快了脚步… 王校尉带着兵卒们却是行了,见得村人没有说话,就要低着头离开,老冯爷却是开口,“校尉大人,我们老熊岭偏僻穷困,自问慢待了各位贵客,不日明日一早请各位贵客移驾到府城去吧。” 说罢,他也不等王校尉说话,直接就吆喝村民们,“都回去吧,看好家里门户,别让豺狼钻进来!” “是,老冯爷!” 众人都是纷纷应了,末了护着小米进了院子,这才掉头回家去了。 留下王校尉带着一众兵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山去了,不知是积雪太厚,还是他们的脚步太沉重,山路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 山下院子里,魏得胜自觉脱离了凶险,又来了大少爷脾气,恼的砸了一套茶碗,还是恼恨的满屋子走来走去。 他眼见唐二少坐在门口椅子上,不动不言语,就骂道,“你怎么不说话?平日不是讨巧卖乖,一个顶两个吗?这会儿眼看小爷吃亏呢,心里偷着乐呢,是吧?” 唐二少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轻蔑,但抬头时候却是苦了脸,起身行礼赔罪,“世子爷息怒,我们唐家同侯府可是一体同枝,世子爷受了慢待,小人怎么能欢喜?实在是有些事情要琢磨一二,琢磨明白了,再对付这些贱民就是易如反掌。” “到底什么事,快说说。” 魏得胜果然追问出口,唐二少却是迈了个关子,笑道,“世子爷稍等,小人出去一趟,回来时候再同世子爷禀报。” 说这话,他也不等魏得胜应声就开门出去了。 院子里,兵卒们因为天气好,都是出来走动,见唐二少纷纷行礼,唐二少摆摆手,笑眯眯拎起门外的茶壶去了草棚。 草棚里,刘婶子等一众妇人正是烧火炖菜的时候,方才山上闹成那样,她们自然也是知道了。有个妇人抱了盐罐子,狠狠抓了一把要扔下锅,但扭头瞧瞧外边顶着北风站岗的兵卒,到底又松松手落回一半到罐子里。 刘婶子瞧见就低声道,“这就对了,说到底也是那个狗将军不是东西,不干这些当兵的事。他们啊,也是有爹有娘,只不过吃了这碗饭,出来受这个嘴。” 那妇人放了罐子,用勺子搅动锅里的炖菜,叹气道,“可不是,我也这么想的,否则啊,真想齁死他们算了。” “就是,咱们好心好意招待他们吃喝,他们居然还要抢咱们种菜的法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好在这两日雪大,陈掌柜和小刀都没让人送菜,否则这些不要脸的东西看了,怕是更眼红了。” 妇人们都是气恼,嘴巴也就没了遮拦,毕竟家里的钱匣子都是她们管着呢。每日进项多少,花销多少,攒下多少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置办嫁妆,甚至将来孙儿考状元的银子都指望暖房呢。 这倒好,兴冲冲迎进来的客人居然是财狼,想要叼走她们的聚宝盆,这简直比杀人还招恨啊。 草棚外,唐二少听了好半晌,嘴角翘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转而走了进去,却是笑的温和又知礼。 “各位婶子,不知有没有热水,可以给小生一壶吗?先前在家里读书,只知道北地严寒,却是不知道如此艰苦,一路过来,脚上生了冻疮,实在难过。” 妇人们听他说话文绉绉,又如此自称,就以为他是书生,下意识心里就存了三分恭敬,刘婶子行了个礼,笑问道,“先生,脚上生冻疮,可是涂药膏了?那东西虽然算不得大伤,但痒起来也挺难受。” 唐二少脸上有些红,回了个礼,含糊应道,“是有些不舒服,但是还能忍受。” 他这个样子,倒是同妇人们所想所见到的年轻秀才一般模样了,都是喜爱读书又不通世事的无害。 于是,有人就道,“我家里还有药膏,不如我喊淘气小子们回去取来,先生洗了热水脚,抹一抹,不出几日就好了。” “怎么好劳烦婶子,我忍一忍就过去了。以前出门时候,我娘也是给准备的,后来…哎,我娘过世也就…” 唐二少脸上依旧笑着,说出的话却有些悲伤,这般也就让一众妇人们更是母爱泛滥。 “哎呀,这才多点儿小事啊,我闷家里淘气小子们哪日不抹一层啊。先生等着,我这就喊人去取来。” “就是,先生不要客套。来,先生坐这里,这里离火塘近,烤烤手。手可不能再冻坏了,还要读书写字的。” 妇人们麻利的拿了板凳,招呼了唐二少坐下,末了又用陶碗到了热水递到跟前。 唐二少双手接了,笑着道谢。半点儿没有因为板凳太矮,锦缎长袍的衣角都垂了地,或者陶碗粗糙,就有任何嫌弃不满。 一众妇人们看在眼里的,待他也就更亲近了。 倒是刘婶子心头总觉得有些疑惑,方才山上那事闹起来,这人也在场呢,虽然没听说他如何作恶,但也没听说他像王校尉一样开口拦阻,于是她试探道,“这位先生同里面那位将军一样,都是从京都来?您这是行军参事?” 唐二少喝了一口热水,好似暖了肚肠也打开了话匣子,就道,“小生家里也在京都,家母过世的早,继母是侯府夫人的姐妹,这次世子爷北来巡防,继母惦记世子爷…嗯,就让跟来照料一二。” 这话细究起来,什么都没说,但却让一众妇人们自动脑补出一个继母苛待长子,大冬日撵出家门的剧情。他又是一副心里苦透,脸上却依旧笑着的模样,惹得妇人们更是心疼之极。 “哎呀,这可是…真是,好狠的新。” “就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不心疼啊。” 就是刘婶子也是听得心酸,大宅门看着富贵,其实内里的事多着呢,还不如普通百姓家里,起码孩子有爹娘老子疼。 唐二少把众人神色看在眼里,自觉铺垫差不多,就道,“各位婶子,咱们不远处的那个府城叫北安?这倒是让我想起一事来,我家原本有个管事叫陈信,平日同我相交极好,我恍惚记得他说老家在北安州,先前从京都回来时候,还听得他说惦记家中父母。我就琢磨若是地方不错,就寻机会去陈家拜访。” “哎呀,先生居然认得陈管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可不是,早知道是一家人,昨晚就该把您让到生福居去住,省得受那狗将军的气。” “对啊,先生不知道,生福居是陆老大的院子,陆大嫂陈氏就是陈管事的亲妹子。我们同陈家是姻亲呢!” 唐二少放下手里的陶碗,很是惊喜的模样,“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哪里知道居然真是自家人。” “你若是能在这里多住两日,都不用去陈家拜访就能见到陈掌柜了。这老爷子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的!” “可不是,如今陆大嫂去南边了,陈掌柜把小米当亲闺女了,几日看不到就要来转转。” 众人说的热闹,唐二少听得欢喜,适时候插了一句,“我出门时候,还去喜洋洋吃了火锅,陈兄那生意可是做的太好了。不说火锅这吃法多新奇,冬日青菜就是独一份儿。听说太子爷都派人去种菜的小庄买青菜孝敬皇上呢。” “是吗?皇上都吃我们小庄种的菜?” “太子张什么模样啊,太子怎么知道小庄种菜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信儿啊,晚上一定要告诉老冯爷去!” 妇人们欢喜的都炸了锅,北地贫瘠,历来都听说江南何物送进宫做贡品,从来没有他们北地的份儿啊。如今村里人去京都种菜,居然送到了皇上的嘴边,这简直是让整个老熊岭欢腾的荣耀啊。 消息传出去,青菜的价格不翻一倍,起码也让买家跟着骄傲,他们可是同皇帝一般待遇。不,应该说比皇帝还好。 皇帝尚且刚刚吃到,他们可是去年的冬日就下享受过了。 第141章 原来是唐二少 “我也是替陈兄高兴了,还想着同陈伯父说几句,让他老人家也跟着高兴,毕竟这青菜可是他老人家种出来的。但是我在山上见到了青菜,又觉得那里不对劲,难道这陈伯买来专门种菜的?” 唐二少满脸疑惑,神色里满是羡慕。 妇人们哪里忍得住,连连摆手,反驳道,“可不是先生想的那个样子,这种菜是我们小米琢磨出来的,陈掌柜帮着卖菜呢。陈管事在京都那里的酒楼也是和小米合伙的,小庄里种菜的都是我们村里乡亲…” 正说到这个关键的时候,韩姨母正好从外边进来,听得热闹就道,“嫂子们,再说什么呢?” 众人想起她也在京都住过,就拉了她笑道,“韩家妹子,你不知道呢,这位唐公子是京都来的,说咱们村人种的菜,皇上都吃到了呢。还说认识陈管事,原来是自家人。” 唐二少也是起身同韩姨母点点头,温和有礼的模样,惹得家里有孩子读书的妇人,都暗暗盼着将来孩子也能长成这般如玉君子。 倒是韩姨母回礼之后,再望向唐二少眼底有丝戒备之意,“这位公子来自京都唐家,可是西城玄武街上的唐家?” 唐二少眼神一闪,笑意不变,点头道,“正是。” 韩姨母也是笑道,“原来是唐二少爷,先前常听人说唐二少自少年行走大元南北,唐家的生意有大半是二少在打理,如今一见,才知二少果然是一表人才。” 唐二少得笑脸有些僵硬,待得扫了一眼众人,就猜的今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于是就道,“婶子夸赞了,叨扰半晌,我就不耽搁婶子们准备饭食了。” 说着话,他抬步就走了出去,冷风吹起他的锦缎长袍,很有些冷酷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无害又腼腆的书生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这…” “咱们是不是被骗了?” 妇人们到底没有傻透气,在京都里掌管家族大半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是温和又无害的?但他装作这个模样同大家说了半晌,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婶子越想越有些心惊肉跳,回身吩咐妇人们,“你们继续准备饭菜,我跟韩家妹子说说。” 众人应了,勉强打点精神烧火炖菜,贴饼子。 刘婶子拉了韩姨母的手,仔仔细细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担忧道,“方才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儿越想越不对劲啊?这人是不是在刺探咱们种菜的事?” 韩姨母皱着眉头,很是为众人如此没有警觉懊恼,但转念一想,众人也没在大宅门里讨过生活,平日相处直来直去已经成了习惯,如今被人套话也是意料之中,于是就安慰道,“想必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一会儿回去跟四姑娘说一声。老冯爷说了,明早就撵他们进城呢。” “那还好,赶紧让他们走吧,真是一群祸害,没有一个好东西。” 刘婶子也是恼了,怪不得都说大地方的人没有好的,如今想来真是这般,她们当人家是亲人,人家当她们是傻子! 韩姨母也是难得下山一趟,若不是小米嘱咐她过来带红梅上山,她整日里就守在陆家院子。 老熊岭的日子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富贵,但胜在安宁,村人淳朴热情,不想她今日还遇到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唐二少。 她也觉得这事有些不妙,赶紧去寻了红梅,不等她推脱,直接扯了她就往山上走。 红梅原本还放不下院子,但眼见韩姨母神色不好,倒也没挣扎。 小米也被早晨的事气到了,中午没有胃口,就让江大娘擀几碗面条对付一口,左右山下那些豺狼已经塞了一头鹿过去,用不到再送饭了。 韩姨母赶回来把事情一说,小米也觉得唐二少套话儿没什么好事,但一时又没什么把柄,只能安慰众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日一早就撵人,管他们什么阴谋诡计,再不放人进来就是了。” “好,就这么办了。这面也擀完了,韩妹子你烧水煮了,我去各家走一趟。” 江大娘在陆家做工日久,倒是一改先前不善言辞的模样,很多时候到做了小米的传声筒。 韩姨母点头,接手了活计。 面条没等煮好,陆老二就盯着一脑袋雪花儿跑了进来,“饿死我了,妹子什么时候开饭!” 小米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个哥哥真是让她无奈至极,上一刻还说就在家里呆着呢,下一瞬就跑山上找师傅去了。若是当真应了“食言而肥”这句话,他怕是都胖的门都出不去了吧。 但先前这些事,她也不好多解释,万一这莽撞二哥一怒之下抛下上,之前一切就都白隐忍了。 “打卤面,马上就好。这几天家里许是有事,你可不能再走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又不听话,以后就别回来吃饭。” “好,好,我不过就是去山上溜达一圈儿吗,我还给你带了一窝子雪兔呢!” 陆老二委屈的嘟囔几句,到底屈服在妹子的“威胁”之下。 不说陆家如何,只说唐二少出了草棚,越琢磨越是兴奋。 先前在山上看见青菜,他就琢磨这老熊岭同陈家有干系,没想到居然是姻亲,最重要的是冬日种菜还是源于这老熊岭一个小姑娘,不是出自陈家! 京都那边,虽然隐约传出风声,皇上不肯与民争利,给陈家让出了一年的独门财路,但也只是约束京都众人不能动手,却是没说不能另辟蹊径。比如从陆家姑娘这里下手… 姑娘嘛!总不能一辈子在娘家,嫁人是必然之事。但嫁给谁,这就要琢磨一下了。 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人都嫁了,任何独一无二的财路法门,自然也就是夫家的… 唐二少这般想着,眼睛都隐隐发了红,脸颊上的肉也是跳个不停,但突然一阵冷风吹到他脖子里,冻得他激灵灵打个冷战,又是恢复了三分冷静。 当然,这事谋划好了,自然是一本万利。但若是有个差池,这后果怕是也不好磨平。毕竟如今陈家仗着王家的势力,而王家外甥又是太子的侍读。 事关东宫,大元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谁敢撸一下虎须,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但送到嘴边的肥肉,又顺便给陈家填个堵,这样的好事,他怎么好轻易放过? 他皱了眉头,正是懊恼的时候,就听得正房里魏得胜已经在嚷了,“人呢,到底杀没杀鹿呢?想饿死小爷啊!” 唐二少眼睛立时就是一亮,威远侯府这绝好的盾牌,他怎么就忘记了… 几个兵卒黑着脸,正是嘟嘟囔囔迈出院子,眼见唐二少过来都是行礼。唐二少低声道,“将军心气不顺,你们多担待。赶紧去把鹿杀了,记得混两碗鹿血酒送来,将军这里有我劝着呢。” “那就多谢二少爷了,将军又砸了茶碗,我们都没法找人家刘婶子她们讨要了。” 几个兵卒都是无奈,听得唐二少接手伺候魏得胜都是感激之极。 唐二少客套两句就进了屋子,魏得胜恼的厉害,冷笑道,“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来说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唐二少好似听不出这话里的鄙夷轻视,笑眯眯道,“世子爷,您方才瞧着这陆家姑娘如何?” “陆家姑娘?”魏得胜想起方才小米的灵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虽然有些青涩,但勉强还入得了眼。” “哈哈,世子爷有所不知,这姑娘聪慧着呢。我方才听说,这冬日种菜的法子跟陈信那狗奴才没关系,是这姑娘琢磨出来的。就是京都那座火锅楼都是这姑娘的买卖,您说这这事奇不奇?” “新奇,当然新奇!” 魏得胜听得来了精神,直起腰身嚷道,“谁能想到京都最红火的酒楼,出自这等穷乡僻壤的村姑之手。” “就是啊,世子爷,这种菜的法子可是一本万利,不说卖新菜,就是喜洋洋一日就是一千两的进项。王家背景还差,若是归到世子爷名下,扔给我们唐家打理,怕是一日一一万两都打不住。” 一万两? 魏得胜倒抽一口冷气,他一个堂堂侯府世子,平日被母亲娇惯,但月银也不过千两。若是一日一万两,那会如何,简直是挥金如土,酒池肉林,从此就是横扫京都,想要哪个花魁,都不必点点手指,人就直接扑上来了… “你有什么主意,赶紧说!若是强抢可不成,事情不等发作,我爹就能打杀了我!” 魏得胜到底没被银子冲昏头脑,虽然眼睛都在冒金光,但依旧不肯轻易涉险。 唐二少心里暗骂,脸上却是笑的更热情无害。 “这陆姑娘还没有许人家,世子爷您介意后院多一个小妾吗?” “小妾?”魏得胜眼珠转了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隘,于是拍手大笑道,“好计,好计!这样的小妾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已经让人准备鹿血酒了,世子也一会儿多喝两杯,晚上就等着做新郎官了。” 唐二少弓着腰,低眉顺眼,一副忠心为主的奴才样子。 魏得胜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夸赞道,“还好,这次是你给跟出来了,若是我家表弟,怕是早就闹起来了。哪里还会帮我出主意?” 唐二少眼底闪过一抹寒意,嘴上却是笑道,“若是我家三弟知道世子爷出来一趟,得了这样的好事,怕是要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第142章 男女七岁不同席 “哈哈,你说的对!” 魏得胜得意的哈哈大笑,根本就不觉得他们这个想法是多一厢情愿。 毕竟一个小小农家女子,即便父兄都是秀才又怎么了,给侯府世子做小妾,怎么看都是陆家高攀了。即便不感激涕零,也不会有任何反抗啊。 但是他们却忘了,一般的女子,谁能把生意做到京城去,谁能琢磨出冬日种菜这样逆天的生财路… 大公鹿渴望自由,却最终还是主动逃回了它先前万般厌恶的“牢笼”,依旧重复了死亡的命运。 热腾腾的鹿血酒,很快就送去了正房。魏得胜喝了两碗,立时觉得自己有力拔山河之气,万夫不挡之勇,恨不能光着膀子去外边跑几圈儿。 待得炭炉子送上来,巴掌大的鹿肉被烤成褐色,滋滋冒着油花儿,唐二少殷勤伺候着,吃的魏得胜饱足之极。 末了开口喊了门外的兵卒,“来人!” 兵卒们本来嗅得屋里的肉香,酒香,却半点儿吃不到,肚子里就馋虫泛滥的咕咕叫。这会儿听得酒囊饭袋将军喊人,就更是苦了脸。 于是,某个倒霉蛋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将军,有何吩咐?” “去,上山,把那个陆家姑娘唤来。” 魏得胜极是随意的摆摆手,就如同小米是他家中丫鬟一般。那兵卒愣了愣,想了想就问道,“将军,陆家姑娘若是问起何事…” 魏得胜正是头上冒汗,直觉全身热力上涌,某处已经难受的不成,哪里还耐烦听他啰嗦,一个酒杯就砸了过去,“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赶紧滚!” 那兵卒无法,赶紧退了出来,为难的问询同伴,“校尉大人呢?” “大人带人去巡查了,东西山岭走一圈儿,估计也要半个时辰回来吧。” “那可没法子了,咱们去山上走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把人请来。” 兵卒们没有办法,列队上了山,虽然只有那么七八个人,但黑色的盔甲行走在银装素裹的山林里还是极其醒目。 草棚里,刘婶子等人马上就要做好饭菜,远远见得这个模样,到底放心不下,就道,“你们看着火啊,饭菜好了赶紧开饭,伺候这帮人吃了,明日赶紧送走,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好,知道了,你快去看看,我们也悬心啊。” 妇人们都是应和,难免声音大了一些,惹得草棚外闲话儿的兵卒们都是互相看看,回了睡觉的屋子。 原本好好的日子,村人淳朴热情,他们也是宾至如归,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有人望着正房,听着隐约的喧闹说笑,于是偷偷吐了口水。流年不利,跟了这么一个上官出门,早知道宁可挨军棍,也要装病不出来啊。 不说山下如何抱怨,只说那队兵卒一路到了岭上,敲开陆家大门的时候,老冯爷等十几个村人正在堂屋里喝茶。 山下住了豺狼,而且还是差点儿咬人的豺狼,他们如何能安心,在家闲着无事就过来坐一会儿,说说话,顺带商量看看,以后任何人上门都不能放进来了。 否则,财帛动人心啊。如今种菜一本万利,保不准就哪个坏心眼,害得老熊岭上下都不得安宁。 正说到一半,那队兵卒就来了。众人都有些脸色不好,但到底没有彻底撕破脸,说起来这些兵卒也没有大错。 于是一个村人就开口问道,“各位兄弟,这是有事?” 领头的兵卒上前行了礼,吞吞吐吐应道,“各位乡亲,我们将军…嗯,请陆家姑娘下山说话。” “小米?” “下山说话?” 众人都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即便山里姑娘不必大家闺秀金贵,为了生计也有出门走动的,但男女大防还是要守的。毕竟女儿家的清白名声要紧啊! 这魏得胜如今指名要小米下山相见,不说有什么事,起码就占了“无礼”俩字! “岂有此理!他当我们小米是什么,他家丫鬟啊?” 一个暴脾气的村民当先恼了,大手一挥,“不去,他要说话,让他上来!不,直接滚出去,哪有这样的客人,好心好意招待他,还把自己当皇上了啊。所有人都要供着他啊!” 这话说的可是有些犯忌讳,老冯爷赶紧拦了他,问向那些兵卒,“你们将军可说有什么事?” 那兵卒低着头,应道,“将军没说,本来在屋子里烤肉吃酒,突然就传了命令。” “喝酒?” 老冯爷同几个老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那里不对劲,转儿想起那只公鹿,老冯爷直接就站了起来,“那只鹿杀了?” 兵卒头低的更厉害了,却是不肯应声,随后跟回来的刘婶子却是高声接了话,“那公鹿早就杀了,还要了鹿血掺酒!” 老冯爷顿时气得就咳嗽起来,吓得旁边的村人赶紧帮忙拍背,他却是一把推开。 “走,都跟我去看看,看看这位将军到底要同小米说什么话?难道我们这些村人就听不得?” 村人们听得莫名其妙,但是老冯爷一向有成算,他们即便想不明白,跟着他老人家去做就是了。 众人起身,一齐往外走,惊得东屋里埋头书堆的陆老爹都出来探看。结果正好看到众人的背影,于是拉了同样闻声从后院走来的小米和路老二,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啊,爹不是同叔伯们说话吗,您也不知道?” 陆老爹干咳两声,他看书正看到关键之处,方才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回屋去了,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米无奈,她本来在堂屋伺候茶水的,但是库房里装茶叶的箱子不知道怎么打不开了,就喊了二哥去帮忙,不想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闹出了动静。 她只穿了个小袄不好出门,就推了陆老二一把,“二哥快去看看,有事听老冯爷的。” “好咧!” 陆老二撒腿就追了上去,很快就撵上村人,守在了老冯爷身边。 村人见此,心里又是踏实很多。陆老二虽然“耿直”了一些,但战斗力可是全村数一数二的。 魏得胜这会儿已经热的连长袍都脱了,只穿了中衣坐在炕上,脸色潮红的厉害,吹嘘起京都各家花楼的花魁,他都做过入幕之宾,这个温柔,那个身段好,那得意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指点江山呢。 唐二少心里鄙夷,脸上却笑得谄媚,不是奉承两句,惹得魏得胜更是焦躁。 “这些该死的狗奴才,怎么还没把人带来?” 魏得胜一口灌了半碗烈酒,直接扯开了中衣的领子,恰好这个时候门扇被敲响,“将军,人到了。” “哈哈,赶紧进来,不知道小爷等着做…” 魏得胜哈哈大笑,可惜门扇一开,走进来的却是穿着羊皮袄的老冯爷,紧接着就是凶神恶煞一样的陆老二,外加一众村人,足足十几号,但怎么瞧都没有一个姑娘的影子。 他顿时就恼了,骂道,“人呢,让你们去叫陆姑娘,怎么来了一群贱民!” 那兵卒站在一旁刚要说话,老冯爷却是抢了先,“将军,老头子带了村人就是来问问,您为何要唤我们家姑娘下山?将军出身京都威远侯府,想必自小就读圣贤书,难道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将军若是有事,尽管同我这老头子说,老熊岭的事,老头子还能做得了主。” “放屁,小爷乃堂堂侯府世子,还需要你一个贱民教导!”魏得胜本来就是欲火难耐,眼见到嘴的“肥肉”没来,只有一群老少爷们,他立时火冒三丈,“赶紧把那个陆家小娘们儿喊来,小爷今晚要纳她做妾!只要她伺候的好了,小爷带她回京都…” 唐二少也是没想到,老熊岭的人会如此警觉,在他以为只要先把小米骗来,生米煮成熟饭,就是谁再恼怒也只能眼看着,拦不住了。 可惜,事情倒是出乎他的衣料,若是放任魏得胜再骂下去,怕是事情半点儿成功的希望都没了。 他赶紧扯了魏得胜的衣袖,转向老熊岭众人和颜悦色解释道,“各位乡亲,我们将军酒醉,有些口无遮拦。其实,我们将军府上在各地都有产业,眼见咱们老熊岭只在北安这偏僻之地种菜,进项实在有限,就想招陆姑娘过来商量一下合作事宜。许是传令的兵卒没说清楚,这才引出这场误会。还望各位乡亲不要怨怪…” 若是先前韩姨母没有回岭上通传,众人兴许还能信几句,但如今人人都知道这唐二少扮猪吃老虎寻了妇人们套话儿,存心不良,村人们就待他再没有半点儿好印象了。 “你这是把我们当淘气小子们哄骗呢,”一个村人瓮声瓮气嚷道,“我们老熊岭都不贪心,卖菜够家里吃喝就行,不打算发财,不劳烦将军费心了。” “就是,我们有小米打算呢,不劳你们打主意。”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有时候老实人说话往往最伤人,聪明人还知道委婉一些,但老实人真是哪里疼往哪里扎啊。 魏得胜根本没受过这个气,跳起来就居高临下的骂开了,“贱民,小爷想纳个村姑做小妾,还需要你们同意?让她带着生意进门是看得起她,伺候不好,直接扔去花楼,兴许你们进京时候,还有机会去尝尝什么滋味!” 第143章 滚出去! 这话实在说的太恶毒了,加者他这般在炕上张牙舞爪,那身下的东西也越发明显了。 陆老二再迟钝,也听明白眼前这个什么将军要欺负他妹妹了,他猛然窜起来就扯了魏得胜的衣领,手下一用力,就把人举了起来。待得还要狠狠惯在地上的时候,却被老冯爷拦了下来。 “老二,放手!” “不行,我要杀了他!” 陆老二眼睛都红了,虽然平日吵吵闹闹,妹妹好似待他没有那般亲近,但身上穿的衣裤,无论何时回来灶上都有的热饭菜,哪个不是妹妹费心照顾。可以说,娘亲没了,妹妹就担起了半个娘亲的角色。如今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负她! “老二,放开,咱们回家说!” 老冯爷给村人使了眼色,众人虽然恨不得立时踹死魏得胜,但到底惧于他的身份,七手八脚把陆老二拉扯开来。 魏得胜一口气好不容易喘上来,还要再骂的时候,老冯爷却是拱手说道,“将军稍等,我们随后就来。” 说罢,老爷子带了众人就退出了门外,眨眼间走得没了影子。 魏得胜晃晃晕眩的脑袋,问向唐二少,“他们这是答应了?” 唐二少皱着眉头,总觉哪里不妙,但他却是不能说,只好笑道,“将军威武,这些贱民哪敢反抗?” “贱民!”魏得胜懊恼的抻平被陆老二攥皱的前襟,骂道,“算他们识趣,惹恼了小爷,有他们后悔的。” 不过,想起小米那灵秀模样,他又是心头火热,“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是也出美人啊,这次没进府城,停在这里也算不亏。” “来,将军喝酒。” 唐二少刚拿起酒壶,突然听得不知哪里想起了钟声,“咣!咣!咣!” 三声钟响,传遍了冬日寂静的山林,也传遍了岭上岭下。 整个世界都好似安静了那么一瞬,然后又猛然躁动起来了。 草棚里的妇人们二话不说扔下盛了一半的炖菜,起了一半的饼子,打水的村人扔了水桶,守山口的后生也是钻出了门房。 眨眼间,岭下的村人就汇聚在了一起,虽然人人眼里都有些惊疑,但却谁也没说话,沉默又迅速的跟在老冯爷身后上了山。 岭上,家家户户已经打开了门户,孩子们被藏进了地窖,其余连同各家的闺女都是穿戴利落,抱起了家里的猎弓和柴刀,木棍,菜刀! 山门口的铜钟,自从牛胜等几个小子跑来偷粉条开始,就定成了整个老熊岭的传信之号。一声钟响开饭,二声钟响迎客,三声钟响全民皆兵,抵抗外敌。 如今三声钟响,即便不知出了何时,所有人却都行动起来。 待得老冯爷带了村人们上山,见乡亲们都是守在村口,就是陆老爹都手里拎了一根烧火棍,他就挪开了目光,望向小米同众人。 “咱们村里这次可是开门迎了豺狼进来,山下那位狗屁将军方才让人来喊小米,是要今晚纳小米为妾…” 不等老爷子说完,村人就彻底炸了。 “老子一箭射死他个狗官!” “欺负人到咱们家门口了,剁碎了他扔山沟喂狼!” “就是,当咱们老熊岭是什么,他家后花园吗,咱们都是他家奴才!” 村人们几乎是立刻扬起了柴刀,恨不得立刻把魏得胜抓来斩成肉泥。 小米也是气得脸色通红,她想过唐二少会生事,去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没想到对方谋财不算,还要人财两得,当真是无耻之极! “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 陆老爹也是恼的眼睛发红,一脚踹上了二儿子的屁股,“你是死人啊,刚才怎么没把这畜生扔去山上冻死!” 陆老二有些委屈,“我要摔死他,老冯爷不让!” 老冯爷赶紧白手,劝道,“陆先生,这事说起来可不是你们一家的事。那狗屁将军说了,要小米带着种菜的法子嫁过去,这是明摆着奔着咱们整个村子的聚宝盆来的。小米更多的是受了连累,若是不带着大伙种菜赚银钱,也招不来这些财狼。当初大伙种菜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事太招人眼红,怕是有人要打坏主意。如今这就来了,没说的,大伙家里都交代明白了吗?” “交代明白了?” 众人都是齐声应和,“老冯爷,您就吩咐吧!” “那好,”老冯爷紧了紧捆着羊皮袄的腰带,手里接过孙子递来的雪亮柴刀,冷声道,“既然豺狼进村了,不吃肉不走,我们能做的就是把它们打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老熊岭不是他们随便撒野的地方!” “打出去!打出去!打出去!” 老天爷许是也感受到了老熊岭上下的愤怒,不知道何时本就淡薄的太阳也缩紧了云层,天色暗淡,好似随时都要塌下来一般。 老熊岭上下,六七十口,除了几岁的孩子,但凡能拿得动刀剑的人,包括韩姨母,一众闺女,青花青玉,红梅,江大娘,各家的妇人和老爷子,都是一脸决绝的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杀气腾腾涌下山去了。 王校尉昨晚值夜,偶然听得东侧山岭有异声,听着不像黑熊,倒是野猪的动静,于是就动心带人巡查看看,若是碰到野猪,打杀了带回来,也算作送给老熊岭众人的谢礼。不说这几日给村人添的麻烦,就是每日的吃食也不是那几两银子就足够的。 他的运气也实在是好,东岭没碰到野猪的面儿,居然在西岭偶遇了。 他带了欢喜的兵卒们悄悄围了上去,眼见就能把认真拱雪寻草根的野猪抓到,却突然听得钟响。 野猪受惊,掉头就跑掉了,气得一众兵卒都是骂个不停。 倒是王校尉眼皮狂跳不止,寻个高处望望,岭上岭下好似有什么不对劲,他带了人就往回赶。 山下的兵卒原本见到村人们都回了山上,还有些担心,但这会儿已经过了晌午,草棚的大锅饭也做好了,众人耐不得饿,就抄起碗筷,自己分了饭菜。 正是蹲在地上稀溜溜大吃的时候,老熊岭的“大军”却是杀到了。 有相熟的兵卒站起身,惊疑问道,“刘婶子,你们这是…” 可惜,刘婶子却是没有答话,手里的烧火棍一挥,痛快砸掉了他手里的碗,炖菜撒了一地,圆溜溜的饼子也咕噜噜溜去了地垄沟。 “我做饭是给人吃的,不是给畜生吃的!” 刘婶子一向当小米是闺女一样的,先前生出那么多事,他们一家只有愧对小米的,小米从来没有计较过,还是一样的信任一样的亲近,如今听说有人要抢小米做小妾,她真是豁出命去了。 “滚出去,好吃好喝招待你们,还要糟蹋我们家的闺女!我打死你们!” “对,滚出去,滚出去!” 妇人们发起狠来,真是比男人还要厉害。刘婶子带人抡起木棒,别说饭菜碗盆,连同铁锅都凿了,直接把草棚掀翻在地。 兵卒们都傻眼了,有聪明的听出村人话头儿不对,立刻就往院子里跑去报信儿。 可惜,村人已经冲进了院子。 陆老二这次可没有留手,直接把醉的厉害的魏得胜,还有惊恐的唐二少从炕上扯下来,扔到了院子里。 两人被冷风一吹也是清醒过来,魏得胜大骂道,“贱民,你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闯进我们村子,强抢吃喝用物,如今还要糟蹋我们的闺女,大元根本没有你们这样的兵!你们就是山匪!” “滚出去,滚出去!” 村人们弓箭上弦,柴刀雪亮,连女人们和半大小子都是满脸凶悍,这彻底吓到了一众兵卒。 都知道猎户彪悍,却不知道如此彪悍! 早有妇人冲进屋子把魏得胜和唐二少的箱子包裹拎了出来,统统扔到了地上。 有从外边赶回的兵卒不明白事情始末,眼见村人如此无礼就要上前喝骂,却被同伴扯了手臂低声说了几句,于是兵卒的神色就变得尴尬又恼怒,末了也是扭头装作看不到,眼不见为净了。 王校尉下山赶来的路上就问了个清楚,这会儿脸色也是实在不好,他进院子扫了一眼村人,就直接占到了魏得胜身前,魏得胜这时候终于记得这位一路同他作对的属下的好了,几乎跳起来怒骂道,“王校尉,给我杀了这些贱民,居然敢如此无礼!我要他们千刀万剐!” 听得这话,村人们迅速聚在一处,刀箭朝外,陆老二更是游弋在人群之外,随时都要抓了魏得胜或者唐二少做人质。 如此凶险,好似一触即发。 王校尉恨不得想要把魏得胜的嘴巴堵上,他强忍着怒火同老冯爷行礼,“老人家,我们明早就…” “滚,立刻滚!老熊岭不欢迎畜生!好吃好喝招待,居然还要糟蹋我们的姑娘,当我们是什么!我们就是贱民,也是大元的贱民!我们没犯任何律法,谁也不能欺到我们头上!” 老冯爷是半点儿脸面都不留,根本不给王校尉缓和的余地,王校尉上前两步还要劝说的功夫,却是露出了身后的魏得胜,老冯爷冷笑点了点某处,“王校尉,若是你家进了一只野兽,保不齐夜半就要糟蹋你的姐妹,你还会心软多留它一晚不成?” 第144章 有备无患 王校尉下意识顺着老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结果立时脸色窘的厉害,原来魏得胜的某个器官越发“斗志昂扬”,这个样子,今晚怕是不找女人纾解就要出问题。 “全体整队,进城!” 兵卒们得了命令,纷纷开始行动起来,他们不过是每人带了一只小包裹,装了一些换洗衣物,几乎不用拾掇。倒是魏得胜和唐二少两人的东西都在院子里,胡乱塞进箱子也就罢了。 魏得胜脑子里一阵阵轰隆作响,某处涨的难受,眼见王校尉回来,不给他撑腰,反倒要带队走人,他气得一耳光就扇了上去。 “狗奴才,连你也敢违抗命令不成?” 王校尉脸颊立刻就肿胀起来,他却是忍着不吭声,一挥手喊了两个亲兵,直接架了魏得胜,连劝带求上了马车。唐二少狠狠扫了老熊岭众人一眼,也是上了马车。 王校尉也没有再说什么,迅速又利落的带人出了老熊岭的山口。 村人们合力关了沉重的木栅门,横放了大陶碗口那么粗的门栓,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对着在风雪里龟行的队伍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小米一直被众人护在人群里,方才戴了风帽,穿了普通的袄裙,倒也没让魏得胜认出来。 她这会儿眼见远去的队伍,怎么都觉得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于是拉了老冯爷几个长辈进了门房。 “老冯爷,这事虽然我们老熊岭占理,但官字两张口,有些时候就怕说不清。我看还是要早做准备!” “我也这么琢磨呢,”老冯爷点头,想要点锅烟丝,手还是有些抖。虽然方才声色俱厉,但到底做了一辈子的老猎人,大元最底层,面对魏得胜这样的豪门公子,骨子里还是有种恐惧。若不是为了护着小米,护着村人谋生改命的财路,他老人家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小米接过烟袋锅,替他续好烟丝,笑道,“倒也不是一定会有麻烦,但是这人得罪了,咱们做些准备总没错。” 陆老爹方才也是平生第一次同人动手,这会儿腿软,坐在椅子里摆摆手,“小米,你有话就说吧,村里也没人比你鬼主意更多了。” “爹,哪有这么说自家闺女的啊!”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不知道老爹这算不算夸奖。村人都是跟着笑了起来,倒是把方才满屋子的凝重笑的融化开了。 小米借机赶紧说道,“我是怕这些人进城后去酒楼和铺子找麻烦,不如通知小刀哥他们把买卖都停了。若是有人问,就露个一两句,起码先让城里人知道咱们老熊岭是被欺负的一方。” “这话对,什么时候也不能让那些畜生颠倒黑白。” 村人都是点头,但也有人问道,“然后呢?”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好半晌小米才道,“走一步算一步,大家放心,咱们老熊岭是福地,必定逢凶化吉。上次杜有才跑来抢山头,最后呢,不也是折戟沉沙。” 她本意是给村人一点儿勇气,却没想到村人纷纷应道,“说起来,上次好在有冯公子和高仁呢。” “对啊,也不知道他们回乡之后过得如何,我还怪惦记的慌。” “就是啊,高仁那小子脾气不好,一身本事可是比老二还厉害,不知道是不是从娘胎就练起来了。” 陆老二不服气,嚷道,“谁说他比我厉害了,我是看他年岁小,让着他!” “去,你就说大话吧,有能耐等高仁再来,你们比试一下。” 老冯爷扫了一样神色有些暗淡的小米,心里却是猜着她必定有后手,于是腰背也就又挺了起来。 “那就按照小米说的办,老二腿脚快,赶紧进城同小刀和陈掌柜说一声。让他们也别忙着回来,先在城里探探情况。万一有事,也好赶紧回来报信儿。” “好,我就去。” 陆老二跳起来就要出发,小米不放心,嘱咐道,“二哥,路上别分心啊,早些进城。” “哎呀,你放心,累死那些畜生也抢不到我前头。” 陆老二不在意的摆摆手,抢了一个村人的皮帽子扣在脑上就开门冲进了已经暗下来的夜色里。 这个时候,乡村里都是准备吃了晚饭睡下了,城里的商街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花楼里,莺声燕语,酒楼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街上不时有马车行过,惹得兜售小玩意的行贩高声吆喝,希望再收摊之前再做成几笔生意。 而新开了没几日的喜洋洋,作为最红火的酒楼,简直忙的不可开交,大堂里, 每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腾腾升起的蒸汽后,隐约露着一张张或者酒醉,或者精明,或者含笑的脸孔。 而后厨里,捡菜洗菜的,切堆儿装盘的,熬汤的,还有准备各色爽口凉菜的,这会儿也是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儿。 小刀如今大小也是个掌柜了,这些时日跟着陈掌柜可是认识了不少北安城里的头面人物,这会儿一身锦缎长袍,笑眯眯的穿梭在大堂里,偶尔喊着小伙计给哪桌儿添个菜色,很有那么几分油滑模样。 有个客人拉了他笑道,“刘掌柜,过几日我家中老母生辰,到时候还要劳烦你派人到我们家里摆一桌儿,给我家老母尝个新鲜。” “哎呀,原来过几日是老夫人的寿辰,这可是大喜,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让人回岭上去割最新鲜的青菜,熬最香的汤底,一定伺候老夫人吃的舒坦。” 小刀笑着打躬,说话亲近又欢喜,哄得那客人眉开眼笑。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伙计赶来趴在小刀耳边说了两句话,小刀眉头皱了起来,急忙辞别众人去了后院。 陆老二跑了一路,正端了大陶碗咕咚咚喝茶水,眼见小刀进来,他也不避讳,开口就是一嗓子。 “小刀,赶紧把酒楼和铺子都关了,家里出事了。” 后厨里忙碌的人,虽然大半都是老熊岭的后生,还有陈家的人手,但依旧有几个城里雇来做杂活的妇人。 大伙儿心气都是极高,一来小刀秉持了猎户热情厚道的脾气,平日吃食用物从来不苛待,二来,酒楼开张的时候,东家就说过,每月的进项里要拿出一部分给大伙发红封。众人私下都是盘算过,说不得红封里的银子要比工钱还多。 于是,平日做活儿都极勤快,盼着酒楼恨不得日夜都开张才好。 结果,陆老二上来就一句要关门,自然是人人惊疑不定。 小刀一把扯了陆老二的袖子,恼道,“你这憨货,瞎说什么呢,好好的生意关什么门,小心我回去找小米告状。” 他这般说着,就要拉着陆老二寻个空房间说一说。 但陆老二却是同他挤挤眼睛,一抬手挣脱了他的拉扯,又道,“我是说真的,老冯爷让我来传信。前日咱们村里来了一伙儿当兵的投宿,说是从京都来的将军带人过来巡查边防。咱们村里留了他们在山下大院,好吃好招待,结果那狗屁将军上山去看到了鹿栏,硬抢一头鹿去吃了,然后看到暖棚,知道咱们村里种青菜,就要强纳小米做妾,让小米带着种菜的手艺进门,而且还说以后要把小米卖到京都的青楼里去!” “什么?还有这种人?真是畜生不如!” “忘恩负义!” 不等陆老二说完,老熊岭的几个后生已经跳了起来,纷纷抄起手边的菜刀等物,看那架势就要立刻杀回家去替小米报仇。 小刀也是急了,问道,“小米呢,这会儿怎么样了?” 陆老二想起魏得胜那副德行,也是恼的一拳头砸在菜板上,“大伙儿自然不干啊,老冯爷带着乡亲们把他们都撵出来了,我先赶来报信,怕是他们还要半个时辰就要到了。老冯爷说,让咱们把生意都关了,小心这些人挑衅报复呢。” “让他们来,砍死这些该死的畜生,居然敢欺负到我们老熊岭头上了!” “对,小米怕是吓坏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几个后生又是骂了起来,年轻人本来就好斗,怎没听也忍不了。到底还是小刀这些时日长了见识,成长很多。 他扫了众人一眼,吩咐两个后生,“你们分头去一趟杂货铺和陈家,把事情说明白了。明日一早,让红姑他们先回村去,万一有事也搭把手儿。酒楼这里,大家也赶紧拾掇一下,我去前边说一声。” “是,掌柜的。” 几个外边雇来的妇人有些慌张,拉了要出门的小刀,问道,“掌柜的,我们呢?” “几位婶子,这事…也是事出突然,酒楼怕是要关一段日子了。你们的工钱一会儿,我全都结算了。你们回家听消息,酒楼什么时候开了,我再让人去寻你们。这事…哎,好好的日子,我们老熊岭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祸事了。” 几个妇人听说这话,都是红了眼眶,她们家里若不是日子艰难,也不必出来做工。好不容易寻了个好差事,居然又遇到这样的事。于是,一边帮忙拾掇后厨,一边把那缺德的京都将军骂了个狗血临头。 再说小刀去了前边,扫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大堂,心里也是不舍之极。 第145章 闭门谢客 但老熊岭的人,穷的有名,但也彪悍的人人皆知。如今这既然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就没有舍不下银子而卑躬屈膝样子。 他一步步走去了大堂中心,拍手示意众多食客们看过来。末了躬身行礼,转而高声说道,“各位贵客,我们酒楼因为一些急事,今日要立刻关门,实在对不住了,各位的饭食银子一文不收。改日,待得我们酒楼过了难关,刘某定然登门致歉,再大摆酒宴,给各位贵客赔罪。今日,就请各位先回吧。” “这是什么话?” 一众食客都是听得突然,有些还以为自己酒醉出现了幻觉,待得见旁边同伴也是一脸莫名,这才嚷了出来,“刘掌柜,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伙儿吃的正热闹呢?” 刘小刀不肯说话,只是苦笑着同众人行礼赔罪。末了又上了二楼,挨个包厢赔礼道歉。 众人没有办法,酒楼要关门,他们也不用付银子,就只能带着一肚子好奇散伙了。 很快,原本在冬日里也大开了门窗的火锅楼,就在众人的指点议论中,直接关了窗子,上了门板,遮挡的严严实实,好似今日根本没有开门做过生意一般。 世人皆有好奇心,很多人都不明白日进斗金的生意,怎么就说关就关了。难道嫌弃银子咬手? 有些人也不回家了,直接去了对面的茶楼,一边闲话一边派了家里的小厮随从去打探下消息。 小厮随从们也是无法,喜洋洋前门进不去,他们就守了后门,果然很快几个妇人就哭啼啼走了出来。 几角碎银子塞过去,本来就一肚子恼怒的妇人们就把陆老二的话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末了还骂道,“你们说京都来的将军也太不是东西了,到人家做客居然还要糟蹋人家姑娘,抢人家的活路,这也不要脸了!” “就是,不许他欺负自家闺女,他还要把人家卖去青楼做花娘呢。还说让陆家人去嫖,哎呀,简直比畜生还不如啊!” 小厮和随从们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哪里还忍得住,几乎一路小跑回了茶楼。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茶楼,又慢慢往全城扩散开来。 老熊岭,这两年一直就是北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主角啊。毕竟原本的穷山恶水,没有姑娘愿意嫁的山沟沟,居然眨眼间翻了身。听说岭上家家户户都有活计做,顿顿有肉吃,淘气小子们读书别说束脩了,连纸墨笔砚都不必家里买。就是姑娘们,都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教写算,教规矩。 秋日时候,城里风靡的那个粉条宴,就是老熊岭的作坊出产的。一两银子一斤,简直抢钱一样。 如今,更是家家户户种菜,喜洋洋酒楼多红火,大户人家的饭桌儿上有多少绿色,老熊岭就有多少银子收进钱匣子。 不知道多少姑娘盯着老熊岭的后生呢,媒人每日都要跑一趟老熊岭,可惜人家根本不收外人。后生们也没有娶媳妇的心思,都一门心思学手艺,跟着陆家做生意呢。 结果,这好日子才开始,怎么就又遇到难事了? 有人好奇,有人唏嘘,有人幸灾乐祸,当然更多的人选择观望,看个热闹。 但却没人想着落井下石,人心从来都是欺善怕恶,毕竟有隋师爷那事在前,老熊岭也不是好欺负的。谁知道这事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众人都在翘首以盼,盼着那队给“京都”两字添了一分无耻色彩的兵卒进城。 可左等没有人影,右等没有消息。眼见就要到宵禁的时刻,众人就都带着一肚子好奇回家去了。 酒楼里,陈掌柜听得消息也是赶了过来,小刀让人烧了茶水,点了蜡烛,都是聚在大堂里等消息。 这会儿也是纳闷,难道那魏得胜突然醒悟,带着人马改道了? 其实是陆老二高估了京都“精兵”们的本事,北地人常在风雪里行走,家里有马匹的就赶了爬犁,嫌弃麻烦的,也要再鞋子底下绑两块木板啊,这般不容易掉下雪坑,行走更方便。 但京都来的精兵们却是不懂,魏得胜坐的马车,数次陷进雪坑,兵卒们连抬带拉,眼见天色黑透了,王校尉无法,只能提议弃掉马车,徒步进城。 魏得胜冻得鼻涕眼泪一把,某个器官即便这般也没软弱下去,他恼的是破口大骂,最后还是屈服了,裹了棉袄和披风上了马背,一路差点儿冻成冰棍,这才见到了北岸城的城墙。 但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守城门的兵卒可没有京都城防营那般纪律严明,早不知道躲哪里取暖喝酒去了。 王校尉带人砸了半晌,才有人哆嗦着从墙头探出脑袋,问了一句,“谁啊,大晚上敲什么敲?” 王校尉也是火冒三丈,直接喊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奉旨巡查边防,还不赶紧开门!” 那兵卒举了火把,睁开半醉的眼睛看了半晌,却是又没了影子。 好在,很快又有更多的人聚了过来… 待得城门吱呀呀打开,二百精兵已经冻成了死狗一般。众人七手八脚把这些可怜的同僚塞进城楼里烤火取暖,另一边就飞跑去府衙报信。 府尹赵志高自从那次踢了隋师爷背锅,就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生怕哪一日官文下来,他的好日早就到头了。 这样久了,他免不得就有些暴躁,今晚寻了个看顺眼的小妾,喝酒寻欢,正是芙蓉帐暖,被翻红浪的时候,突然被管家拍门唤醒,惊得他立刻就雄风不在,缓了好半晌才穿衣开门,劈头盖脸就问道,“京里来官文了?” 管家听得怔愣,末了赶紧禀报,“不是,老爷,京都来人了!” “蠢货!”赵志高惊恐之极,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京都来人和官文到了不是一样的吗!” 管家特别委屈,捂着脸颊含糊辩解道,“老爷,京都来人不是送官文,是巡查边防的游击将军,带了二百精兵。” “什么将军?” 赵志高听得同他没干系,好似从地狱突然被提到了人间,顿时来了精神,“人在哪里?” “听说是威远侯府的世子,如今是游击将军,在南门呢,马上就要过来了。” 赵志高一拍脑门,想起前一阵子确实接了一封官文,但魏得胜边走边玩,时日拖得太久,他早就忘去脑后了。 “那快去准备客房和酒席,开门迎接。” 那小妾知道老爷有正事,也是下地帮忙递了衣衫鞋袜,伺候着赵志高穿戴整齐,这时候门外已经有人来报,“魏将军到了。” 赵志高一路迎接到大门,正好见到二百兵卒护着自家府衙的马车,马车们开了,跳下一个狼狈之极的公子哥儿,也没着盔甲,腰上没有佩刀,倒是让他一时有些发懵。 不想那公子哥儿却是恼得大骂,“穷山恶水,可气死小爷了!” 王校尉赶紧给赵志高递了台阶,上前行礼,“府尹大人,这位就是我们魏将军,奉旨巡防而来。路遇风雪,迟到几日,还望大人勿怪。” “哎呀,世子爷,快里面请。” 赵志高醒过神来,赶紧补救,魏得胜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一甩袖子就进了门。 威远侯位居一品,身份尊贵,又曾为大元立下赫赫功劳,赵志高自然是尊敬的。但魏得胜不过是个世子,借着老爹的余荫才得了诸多照顾,实质不过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 而赵志高却是北安州的府尹,一方父母,他这般放下身段,恭敬出迎,不想却得了这么个大大的没脸。 不必说,赵志高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但到底是常在官场打滚儿,他立刻又掩盖了下来,请了唐二少同王校尉进府。 其余二百精兵,早有小厮引着去安顿了。 短短十几里山路,却是众人北行以来最艰难的一段,兵卒们盔甲也歪了,耳朵冻麻了,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这会儿心里恼怒的恨不能大骂几句,但又不知道骂谁。 是骂贪心好色的上官,还是骂彪悍守护自家姑娘的老熊岭村民? 魏得胜却是不管这些,平生第一次被狼狈撵出门,而且还是受了贱民的“慢待”,让他自觉是奇耻大辱。 几乎是被管家引进大厅的时候就立刻摔了一个茶碗,正好砸在赵志高的脚边,惹得他眼底的恼怒之色更重了。 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道,“不知下官何处做的不妥,惹得世子爷如此大怒?” 魏得胜愣了愣,才想起这不是自家,倒是随后进来的唐二少赶紧开口帮腔,“赵大人误会了,世子爷方才因为一圈贱民,受了很多苦楚,这会儿正恼怒,倒不是对赵大人如此热情相待有何不满。” “贱民?”赵志高心里暗爽,脸上却一副惊奇之色,“不知是哪里的百姓,惹了世子爷如此恼怒?可是路上出了山匪?” “不,”唐二少也是累的厉害,方才路上的冷风几乎要吹透了他的骨头,这会儿眼见丫鬟上了热茶,就先端起来喝了一口,可是不等他继续说,那边魏得胜已经抓了丫鬟的手。 “难受死我了,赶紧寻个屋子给我泄泄火。” 第146章 内应 丫鬟吓的睁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想起惊叫,“啊,将军放手,奴婢不是…” “不是什么?你也想反抗我不成?” 魏得胜自小被老娘千娇万宠长大,顺风顺水,先前受了老熊岭的“欺负”不说,如今又见一个小丫鬟都敢不从,就彻底暴怒了。直接扛了挣扎的丫鬟,踹开旁边内室的门扇就… 赵志高听得屋里的各种声响,惊怒的嘴巴半晌没合上。这到底是他的北安府衙,还是威远侯府? 难道他赵志高是威远侯府的奴才,伺候世子爷是千该万该,根本没有任何脸面可言? 唐二少眼见赵志高手背的青筋暴起,心里也是大骂魏得胜烂泥扶不上墙,但凡再忍一会儿,应酬几句之后歇息,赵志高但凡长了一点儿心眼,也会安排人伺候枕席啊。这般,传扬出去,可就是威远侯世子强行侮辱赵家丫鬟了。虽然不至于治罪,但到底太过难听了。 再看王校尉低着头,身为魏得胜的下属,他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屋子里实在坐不得了,于是起身扔了一句,“属下去安顿兵卒。”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留下唐二少干咳两声,眼珠一转儿就问道,“赵大人,不知您可知道城外有处叫老熊岭的村落?” 赵志高勉强缓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恼怒,应道,“这倒是知道,这个村落以打猎为生,最近听说在种青菜,城里卖的很是红火。怎么,唐少爷为何特意动问?” 唐二少自然不好说真话,僻重就轻应道,“我们前日因为风雪暂时落脚在老熊岭,但那里的村民实在无礼,慢待了世子爷,世子爷这才恼怒之下连夜进城。” 赵志高也是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相信这话?先前隋师爷那事,陆家也只是看着杜有才受了惩罚,却不曾追着隋师爷一家不放,甚至对他伸过去的“橄榄枝”,碰都没碰一下,行事算得上仁义又冷静。 如今唐二少却说老熊岭慢待了他们一行,加者魏得胜这般“猴急”模样,他若是还听什么信什么,就真是白在官场打滚这么多年了。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世子爷如此恼怒。”赵志高脸上有了笑意,好似已经原谅了魏得胜方才的言行,他站起身,“不如唐少爷也歇息一下,一会儿下官摆酒席给世子爷和您接风洗尘。” “好,劳烦赵大人了。” 唐二少也是少有如此狼狈,自然想洗漱一番。 赵志高摆摆手,管家赶紧带了丫鬟小厮开了另一侧内室的门扇,抬热水的,捧着干净衣衫的,张罗茶水点心的。 很快就把唐二少伺候的舒舒服服,前院里,赵志高却是拉磨的老驴一般在书房转来转去。 方才他已经派了亲信常随去陈家报信,虽然老熊岭只是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但上次隋师爷一事,偏偏让他有种奇异的直觉,也许他被李林参的那本奏折,最后落在哪里,兴许决定权就在老熊岭这处。 按理说一个小小的猎户村子,再彪悍也不过是群贱民。 陆家再兴旺,也不过一门双秀才,算不得多金贵。 但这个想法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正是这样的时候,不想派出去的亲信常随居然很快又转了回来。 “老爷,老爷!” “你怎么回来了?去过陈家了?” “没有,老爷,小的路上听说一些消息,赶紧回来报给老爷知道。” 那常随也是平日得用的,眼见主子脸色不好也不害怕,反倒上前低声把见闻说了一遍。 赵志高听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是忍不住笑道,“你说的当真?” “老爷,小人骗谁也不敢骗您啊。如今街头巷尾都传遍了,那刘掌柜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前倒是没说什么,但拿几个后厨的妇人可是没藏着,据说那位在老熊岭吃喝了两日,又看中陆家姑娘了,想要强纳为妾不说,还打起了种菜法子的主意。老熊岭那些人本来就是连老虎黑熊都说杀就杀的主儿,哪会娇惯他啊,直接把人撵出来了。” 那常随比手画脚,绘声绘色说完,听得赵志高抚掌痛快大笑,“撵的好,撵的妙!小小的游击将军,脾气恨不得比太子都大。哼,也让他知道威远侯府的名头不是哪里都好用!” 那常随小声附和道,“就是啊,大人,那陆家可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啊,说不定还没完呢。” 赵志高望向客院方向,冷笑,“自然是没完,如今就是他想息事宁人,老熊岭也不见得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的一双小眼睛眯起沉吟半晌,这才示意常随上前吩咐了一番。 常随连连点头,但是耐不住好奇,还是问道,“老爷,火锅楼都关门了,显见刘掌柜已经得了消息,咱们还去送心,怕是…” “蠢货!他们得了消息是他们的,你去送信却是本官的好意了,老熊岭自然要领下来。以后,说不定就是本官的…” 他说到一半却是摆手撵人,“说了你也不懂,赶紧去吧。” “是,老爷。” 那常随别的没琢磨明白,却是弄懂了自家主子要交好老熊岭的本意,于是也不敢耽搁,直接到了西市,待得敲开喜洋洋的后门,他也没敢摆什么架子,行礼打躬,很是客套,末了在小刀等人的惊疑目光里,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们老爷说了,世子爷恼的厉害,还请老熊岭的乡亲多加小心。不过,我们老爷向来行事公平清正,若是世子爷强加罪责,我们老爷定然会‘秉公处治’。” 小刀到底历练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陈掌柜笑着谢了常随,末了从荷包里掏了一只银锞子塞了过去。 “多谢兄弟走这趟路,天冷买杯热茶喝。另外也请兄弟给赵大人带句话,我们老熊岭上下都感念大人的援手之恩。” “陈掌柜客气了,小人一定如实带到。” 那常随暗中颠了颠银锞子,笑着告辞了。 待得送了人出门,一个后生立刻问道,“这府尹大人难道没听说咱们关门的消息?怎么还让人来送信?不是多此一举?” “笨小子,”陈掌柜敲了他的脑袋,笑骂道,“你知道什么,府尹大人这是同我们老熊岭示好呢。这次送来的消息虽然没什么用,但那个世子爷可是住在府衙里,下次保不齐就有用了。而且这个时候,他能说出‘秉公处置’四个字,就是偏帮我们了。以后记得同小米说一下,这赵大人…倒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后生听得半懂不懂,刘小刀却是点头,“如此,咱们倒也不用太多担心了。我带着一个兄弟留下听消息,其余人手明日都回村去,如今家里都剩爹娘长辈,可是不成。” “好。” 陈掌柜也是点头,“小刀说的是,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京都送信,看看这事我家信哥儿能不能从根子上处置干净。”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底气,脸色都是好了很多。陆老二艺高人胆大,又常跟着师傅没少“劫富济贫”,可是不惧城墙高耸,跟众人打个招呼就直接窜进了夜色里。 老熊岭里,家家户户也是睡不着。先前虽然仗着一股子彪悍之气,恼怒之情,撵走了魏得胜一行,但过后想想都是有些后怕。 那可是侯府世子,游击将军,万一不管不顾闹起来,老熊岭上下,这会儿怕是当真血流成河了,就算外边的村人必定会替他们伸冤报仇,但死了就是死了,不能在看见亲人,也不能再上山打猎,不能再享受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日子… 但若是重来一次,他们依旧会选择拿起刀箭,护着自家的聚宝盆,护着小米。 老冯爷直接把村里的老少爷们多编入了巡逻队,两个时辰一班,岭上岭下走一趟,末了就歇息在山口的门房儿。别说有人打杀过来,就是雪兔都跑不进来一只。 陆老二顶了满身的风雪,好似深山里跑出的雪怪,刚刚翻过木门,不等落地,就被巡逻的队伍抓了个正着。 有村人太过紧张,还要敲响手里的铜锣,却被陆老二抢了过去,“别喊,是我啊!” “啊,老二啊,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明早吗?” “对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个狗屁将军找酒楼麻烦去了?” 村人都是关心,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陆老二不耐烦多说,就道,“没有,大伙儿别惦记,如今城里的府尹老爷都向着咱们说话呢。我先去寻老冯爷和小米啊!” “小米和老冯爷都歇在生福居呢,这狗屁将军害得全村都不能安生。” 村人给陆老二指了路,末了又继续去巡逻了。 方才那般动静,老冯爷同小米本来就没睡实,这会儿已经起来,待得聚到正房大厅,一直守着灶间的红梅烧了热茶,陆老二抱了大茶碗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冯爷欢喜的捋着胡子,笑道,“这倒是能放心一些了,起码那些人有什么事,咱们都能知道一些。” 小米也是点头,“原本他们就不占理,咱们只要守好本分,不让他们抓了把柄,这事也就过去了。既然是奉旨巡查边防,总不能一直留在咱们北安不走吧。” 第147章 叛国通敌 “是这么个道理,”老冯爷嘱咐陆老二,“这事说起来也不能传出去,省的连累了府尹老爷,你去跟村里人都说一声。” “成,我这就去。” 陆老二大口灌下一碗热茶,就出门回了岭上。 岭上各家几乎都没有歇息,听得他带来的消息都是欢喜,末了放心睡下,睡梦里还不忘提醒自己,小心谨慎,这些时日可不要让人家抓了尾巴。 但世事从来都是这般,有时候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有些灾祸,躲也躲不过… 不说老熊岭众人如何收起利爪,静待事态发展,城里一众闲人也是整日留恋茶楼,等着看热闹。 只说魏得胜住在府城后衙里,也是难得聪明的派人出去打探,恨不得挖地三尺,哪怕找出任何一点儿老熊岭的过错,都能借机会整治一番,出一口恶气。 但老熊岭多年行猎,虽然穷得厉害,民风也是彪悍,人人都知道不要招惹他们,偏偏要具体说出老熊岭欺负过谁,做过什么恶事,还真是找不到把柄。 魏得胜气得摔了多少茶杯,倒是唐二少提议翻翻府衙的卷宗,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下手。但赵志高却拦了一道,借口府衙卷宗曾被火烧,找也找不全。 魏得胜自然又要骂一通,赵志高脸上笑着赔礼,心里却是不屑之极。还指望威远侯府这块牌子给他顶雷呢,万一让他们知道先前之事,他们收手了,他怎么有机会同陆家示好啊。 就这般拖了两日,就在王校尉催着魏得胜继续北行的时候,却有监视老熊岭的兵卒来报,“将军,有一队进了老熊岭,瞧着像白草原那些蛮子的装束。 “什么,白草原?” 魏得胜几乎立刻跳了起来,难得脑子精明了一次,“小爷这次被扔出来巡防,就是为了白草原异动。哈哈,居然不等到边城,就见到了敌踪!真是天助我也!” 唐二少也是笑着附和,“如此,若是事情处置得当,说不定世子爷都不必再北下,就得了大功一件。” 赵志高听得心头乱跳,猜得这两人是要给老熊岭按个通敌的名头了。若是其余还有转圜余地,但“通敌”罪名只要一定,任何人都不敢沾边儿了,否则就是叛国。 他心里有些责怪老熊岭为何如此不小心,这个时候还闹出这样的岔头儿,但这话可不能漏出半点儿,于是就小心翼翼劝道,“将军,我们北安州临近白草原,多有马贩走动,不只贩卖马匹,有时候也会有马奴。这些蛮人,说不定是老熊岭买回去做奴仆…” “放屁,大冬日的谁家买马?再说了,就是买马奴也不过一两个人,谁家要这么多?” 魏得胜居然越挫越勇,难得把脑筋转的飞快,“传令下去,包围老熊岭,本将军要抓细作,若有反抗,皆以通敌罪就地格杀!” “将军!”王校尉上前两步,礼都来及行一个,就高声拦阻道,“通敌之事太过严重,不如仔细调查,再做决断!” “姓王的,你想抗命?” 魏得胜自觉在赵志高面前被卷了颜面,直接扯出兵符拍在了桌子上,“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王校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儿破口大骂。他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佛,要被派了这么个倒霉差事,伺候这么一个脑子进水的蠢货将军! 上天何其不公!他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就因为没有一个做侯爷的爹,就要被这样的酒囊饭袋当狗一样呵斥,使唤! 魏得胜眼见王校尉脸上红红白白,心里得意,大手一挥,“滚去准备,耽误了大事,唯你是问!” 王校尉转身就走,出门时候眼角扫到魏得胜的模样,心里把诸天神佛求了个遍,盼着这个蠢货跌个大跟头才好。 赵志高眼见事情不可转圜,也是赶紧扯了个借口出了门,末了寻了管家火速给火锅楼那边传了消息。 火锅楼里只剩了小刀带着一个后生,听得消息,小刀立刻套上羊皮袄就出城去了。 他心里急的恨不得生出翅膀,一下飞回老熊岭才好。 老熊岭,这会儿正是热闹。 这两日魏得胜没什么动作,众人提了两日的心稍稍放下,种菜的种菜,养鹿的养鹿,倒也还算安稳,结果今早日头升上山头的时候,守山的村人却是发现远处来了个十几人的队伍。 远远看着,也看不清模样,倒是不像那些被撵走的兵卒。但谁也不敢怠慢,火速传了消息,山口就聚集了二十几号人手。 待得那队人走进,村人们都是有些吃惊。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啊,头发凌乱的结着发辫,齐齐绑在头顶,高鼻梁深眼窝,红脸膛,眼珠颜色焦黄,身形虽然魁梧,但却实在有些瘦弱不堪。 若是问为何能在冬日看出这些人瘦弱不堪,那就更让村人心酸了。因为这样大雪纷飞的冬日里,他们居然没有棉袄,单薄的粗布衣衫外,有的裹着草席子,有的绑着油毡,实在是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那领头的人最是高大健壮,他走到老熊岭山门口,四下望了一圈儿,末了警惕的盯着村人手里的弓箭,开口吐出一串话,有些绕口含混,但勉强还是让村人听懂了其中几个字。 “马上…孩字…”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到底一个年岁最长的村人琢磨着自己村子这个时候不好再节外生枝,于是就挥手撵人道,“我们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如果是讨要一些吃食棉袄,我这就让人送来,你们拿上就赶紧走吧。” 那人听得皱了眉头,伸手在身侧比了一个高度,又问道,“海子!海子!” 村人这次更是发发懵了,凑一起商量了一下,想强硬撵人又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可怜,于是就让人往岭上送消息。 小米正在拾掇账册和银票首饰一类的细软,前日那般紧急的时候,她什么都来不及,如今想起来就整理一下。家里现银不过一百多两,其余都是银票,大半是京都陈信送来的。银票她收在了贴身的荷包里,银子就按照家里人头分好。 陆老二和陆老爹都是缝在棉袄角上,一人两只十两的银锞子,初一也是同样,青花青玉和韩姨母则是两只五两的,缝在袖子里。至于红梅,早就让人连同陈月仙的金贵嫁妆细软,一起送回陈家去了。 红梅不愿回去,被小米吓唬了一通,最后安了一个替大房保住家底的名头,她也就不得不掉着眼泪走了。 青花青玉年纪小,红着眼圈有些害怕,毕竟先前家里遭难,父母家人都没了,她们流落在外,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刚刚在陆家落脚,主子和善,她们过得欢喜又安宁。哪里想到又要准备这样逃亡的事… 小米瞧着她们脑袋,笑道,“哭什么啊,又不是家里当真会有事,咱们也是以防万一。记得啊,到时候别乱跑,跟着韩姨母走。” 两个丫头扯了她的袖子,点头不止。韩姨母话不多,想起当初主家的破败,也是神色暗淡,但还是牵过两个小丫头,说道,“姑娘放心,我带她们下去缝衣衫。” 小米点头,收拾好零碎东西,再摸摸手挽手行的镯子,头上的珠钗,轻轻叹气。 那个人,这一次会不会依旧像上次一般,天神一样出现在她眼前,展开宽厚的臂膀,把她护在身后? 恐怕是不能了吧,京都那么远,就是他有心,也远水解不了饥渴了… 她抬手拍了拍脸颊,抱了缝好银子的棉袄准备去前院父兄和初一,不想刚出门就见陆老二大步迈进来,“小米,山下来人了,听说是些不认识的草原蛮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草原蛮子?” 小米惊奇问道,“哪里来的?怎么到咱们老熊岭了?” 陆老二也是挠头,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啊,山下这么传的消息。是不是来讨饭的啊,听说挺惨的。” “知道了。” 小米把棉袄往他怀里一塞,“你跟爹先把棉衣换上,别忘了还有初一…咦,初一!” 小米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初一可是草原人,当初买马的时候,把他一同买了回来。如今相处了大半年,这小子同村里孩子一半穿衣衫,挽发髻,倒是忘了他不是大元人了。 马棚里,初一正在替枣红马刷毛,即便冬日里他也每日把几匹马牵出去溜达一圈儿,平日照料很是细心。 枣红马低头吃着草料,不时回头亲昵的用鼻子碰碰初一的胳膊。 小米进来时候,初一扭头见了,欢喜的立时扔了枣红马,然后拉着她避到门口通风处,生怕那堆没有拾掇的马粪熏到她。 小米替他摘去肩膀上的草梗,换了缝好银子的新袄,末了才道,“初一,山下来了很多草原人,不知道什么事。我猜着山上就你一个草原来的,兴许是找你…” 初一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不等小米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小米的手还举在空中,半晌才哭笑不得骂道,“这小子,难道能听懂我们说话?那先前…” 她气得跺脚,也是赶紧出了门。 老熊岭下山口处,村人同那队草原人已经“对峙”好半晌了,村人虽然不确定他们的来意,但总是心软,看不得他们脸色青紫,瑟瑟发抖的样子,于是跟着木门扔了两件旧皮袄出去。 第148章 恭敬 那些草原人也是迟疑了好久,才捡起皮袄给年岁最轻的两个同伴裹在了身上。 村人忍不住就是嘀咕,“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啊,也太可怜了。好像先前城外那些流民,真是遭罪啊。” “就是,没听说草原有什么灾啊。” 正是说着话的时候,初一就从山上疯跑了下来,那身形高大的草原人顺着木栅栏缝隙看到了,几步窜上前,疯狂拍着木栅栏大喊。 “阿礼古那!” 其余草原人听得这话,也是疯了一般往上涌。 村人没有看到背后的初一,反倒被突然躁动起来的草原人吓了一跳,待得举起刀箭的时候,却觉背后一阵冷风吹过。 初一已经是板着他们的肩膀,直接翻出了木栅栏。 那个高大的草原人,顺手拖了初一一把,待得把他放到地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晌,末了红了眼眶。 “阿礼古那!” 草原人尽皆跪倒在地,以额头触地,万分愧疚又诚服。好似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信奉的神灵,立刻奉上声名都是心甘情愿。那高大的草原人更是以唇亲吻初一的鞋尖… 老熊岭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即便以前拜火教最盛行的时候,大元百姓也只是把自家最贵重的东西献上去,甚至送了儿女去做神奴,但也没眼前这些草原人一般,如此卑微,如此虔诚啊。 “初一不是小米在马市买回的马奴吗?这怎么好像什么头领啊?” “呀,可不是嘛!方才这些人说的是不是‘马市’和‘孩子’啊?” 这时候,小米也终于赶到了,初一已经是蹲下身同那些草原人哭成一团。 小米只能说道,“看样子是初一的族人找来了,当初他差点儿病死,我看不过才和冯大哥把他买了回来。原本还以为没有什么亲人了,没想到…” 众人眼见那些草原人哭嚎的凄惨,都是跟着心酸,于是问道,“小米,那…开不开门啊?” 若是平日,不必小米拿主意,众人就开门了。山里人家最是热情好客,打猎时候遇到还要互相换个干粮,共喝一壶酒呢,如今相处一年的孩子家人寻来了,怎么也要迎进来招待几日。 但先前魏得胜那些人,算是让众人寒了心,戒备之意简直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会儿也就犹豫了… “开门吧,既然是初一的族人,那就算是自家人了。喊刘婶子她们给这些人整治一些饭菜,家里有旧袄裤的,也都寻些过来。待得过年时候,让小刀哥买些新棉花布料回来,谁家这会儿送了袄裤,到时候多补一些。” 小米仔细安排嘱咐了一番,村人们都是习惯听她指派,立刻就忙碌开来。 开门的开门,去喊人的喊人,回岭上的也是跑的没了影子。 很快,两扇沉重的木门就被打开了。方才还痛哭的草原人,却不知道为何突然起身把初一围到了中间,警惕的望着老熊岭众人。 小米慢慢走了出去,神色淡淡的看着初一。初一低了头,偶尔抬眼扫向小米,又飞快低了下去,那模样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忐忑无辜。 小米又上前几步,一如往常拍了他的肩头,低声道,“你居然骗我,能听懂我说话,还装作听不懂。” 初一急的猛然抬了头,伸手比划着想要辩解,“不…说,听…听!” 小米猜得他的意思,又见他脸红脖子的模样,就忍不住笑了,“好了,我知道。先带你的族人进去吃东西换衣服,咱们以后再说。” 初一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瞳孔深处的喜悦好似要把冬日都点燃了。 小米习惯性敲了敲他的头,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那高大的草原人却是抬手挡了小米一记。 小米差点儿被推了一个跟头,晕头转向间就见初一劈头盖脸给了高大草原人一耳光。 老熊岭众人也是火冒三丈,扶了小米就要动手。 小米赶紧拦了众人,“我没事,他许是以为我对初一…不恭敬?” 恭敬? 村人都是面面相觑,一个小小的马童,平日不是喂马就是劈柴挑水,别说小米今时今日在老熊岭的地位,就是他们这些村人也不觉得要如何敬着他啊。 “他们没有恶意,先进去再说吧。” 小米笑着朝初一招招手,却是不再想上前了。 初一眼底闪过一抹惶恐,扭头同族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末了才带了他们在众人复杂的神色里进了门。 刘婶子几个早就下山来了,又不知方才门外的情形,倒是对这些神色狼狈的草原人怜悯之极。 烧水洗漱,换袄裤,待得整理干净,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是这些草原人抱了大碗蹲在地上喝粥吃馒头,还是看上去好过许多。 许是肚子里有了热食,力气也足了。那高大的草原人听得小米拉了初一在一边问起他们的来处,就上前行礼,磕磕绊绊用大元话说了起来。 小米连猜带想,好容易才弄明白大半。 原来当日他们是被下药导致昏迷之后,分散随着马匹卖到了南边的一个州府去了。 待得缓过来,又在一次马主们组织的马赛上相见,约定好逃跑,最后寻到那个马贩子,再找到老熊岭,几乎用了大半年时间。 因为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他们只能上山打猎,乞讨赶路,说起来真是历尽辛苦。 说到最后,这高大的草原人又跪了下来,再次亲吻初一的鞋尖儿。 其余草原人不论吃没吃完饭,都是扔了饭碗,聚到跟前,跪在高大草原人身后,满脸愤恨的喊着什么。 初一也是眼睛通红,拳头握的死紧,但望向小米的时候却是神色里流露出一抹犹豫。 老冯爷先前听得消息也下了山,这会儿抽着旱烟,青白色的烟雾却挡不住他眼里的了然。 “小米啊,”老头儿示意小米上前,低声道,“这初一…怕是在草原上也是个有身份的,虽然不知道先前为何流落到咱们这里来。但如今,怕是要回去了。你看,是放还是不放啊?” 小米苦笑,心里不舍之极,但还是应道,“我也是这般猜测,人家毕竟都寻来了,怎么能不放初一回去?不过…这冬日天寒,若是他们能住到明日再回去更好。只是,如今家里这种情形,又怕连累他们。” “你不如问问初一,他也算是咱们老熊岭的人,兴许你这会儿撵他走,他都不愿走呢。” 老冯爷果然老道,小米喊了初一,几乎没说几句,他就连连点头,嘴里含糊嚷着,“不…兵…打!” 小米知道他是惦记魏得胜那些人,心头熨帖,敲了他的脑门,笑道,“算你有良心,我倒是不指望你们帮忙。就是太冷了,你们这时候上路太遭罪。不如安生住到开春儿,我给你们准备一些吃用之物,到时候再走也不迟。” “肉。” 初一这个字倒是说得清楚又明白,听得老冯爷都笑起来。 “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吃啊。” 小米也是笑道,“成,给你做个几十罐坛肉带回去。最近大伙儿都忙着巡逻守门户,你带着你的族人就住去义安堂好了。过些时日歇息好了,也分些活计做。吃饭等事,我让刘婶子安排。” 初一连连点头,末了同族人说了一通。这些草原人颠沛流离半年之久,丧家之犬一般,如今听得能留下住一冬,又是寻到了初一,都是分外欢喜,齐齐右手抚胸同众人道谢。 倒是那个高大的草原人看向小米的神色有些古怪又复杂,惹得小米不等多琢磨,却是听得铜钟猛然响了起来。 众人静默了那么一瞬,骤然如同爆发的火山,轰然四散,寻了趁手的武器就奔了出去。 那些那草原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是赶紧把初一围在了中间。 初一急的跳脚,说了一通,末了带着他们也是跑了出去。 老熊岭的木门开了一条缝儿,小刀扶着一个村人的手臂,眉毛和鬓角都染了霜色,脸色更是白的怕人。 村人见此都是提了心,果然他开口就道,“快!府衙有人到酒楼送消息…说,说咱们老熊岭通敌,收留草原细作,马上就要发兵过来了。” “什么?” 众人都是听得大惊,“通敌”这罪名可是太大了,而且初一带着族人十几号,确实就在自家地盘上,想要辩驳都辩驳不了啊。 但是大元北地几州,几乎家里有马匹的富户,就差不多要养一个草原马奴,也没听说人家被安个通敌的名头啊! “该死的,一定是那个畜生打的坏主意!” “肯定是他,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让他们冻死在雪地里好了。” 村人纷纷破口大骂,老冯爷却是拉了小米同几个村人紧急商量起来,“这次恐怕那些人不能善罢甘休,赶紧想个对策。” 小米也是心头狂跳,她下意识握紧了手腕上的镯子,大脑疯狂转动。 “既然他们说咱们通敌,那先把这个名头摘下来。让我二哥带着初一他们躲去山里。到时候就算他们要进门搜人也住不到把柄,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把各家孩子都送走。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有亲戚的就一起送山上去。至于暖房…不用动,顶多损失一些青菜罢了。”(卡文,实在太累,昨天休了半天,今天尽量两更啊。) 第149章 泼出去的水 “好,就这么办。凡事先谋退路,才能安心。赶紧山上传信,时辰不多了。” 村人们轰声应诺,神色里虽然慌急,但就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终于落了下来,危险但却有种诡异的踏实之意。 小米来不及同初一多说,拉了他就塞到了陆老二手里,“二哥,带他们上山,越快越好。” 陆老二跺脚,这样危急的时候,他居然不能守在父亲和妹子身边,这实在让他暴躁。 小米只能安慰道,“估计还有几个孩子呢,不安顿好,大伙儿怎么对付外人?” 陆老二无法,只能扯了初一就走。初一方才没有听说详情,只知道他的族人惹了麻烦,这会儿想要留下来,可惜被陆老二钳制着根本动弹不了。 大个子草原人见状,立刻带了族人追了上去… 整个老熊岭如同被惊醒的黑熊,男女老少尽皆露出了彪悍的模样。 老爷子老太太和男人们拿起了弓箭刀枪,小媳妇儿们则穿了大袄,背了柳条筐,筐里装了懵懂不知的孩童,迅速翻过左右山岭,绕着弯子的奔向了她们的娘家。 老天爷偏偏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下起了大雪,平日几乎从来没进过山林的小媳妇儿们,咬着牙,拄着棍子,握着柴刀,浅一脚深一脚走着,偶尔眼泪流出来冻结在脸上,针扎一样疼,她们也顾不得擦抹,只记得一件事,把孩子送出去。 万一老熊岭出了大事,孩子就是大伙儿复仇的根苗儿… 三里镇,因为离得北安州南门三里之远,因而得名。平日南来北往的商队,还有进城的百姓,多半愿意在此喝杯茶水,歇歇脚,倒也热闹。镇上人家多半没有田地,但擅长泥水瓦匠,木工花匠,日子清苦一些,还算过得去。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飘起了雪花儿,除了摆茶摊的人家盼着有人路过添上几文铜钱进项之外,其余人家都关门闭户,守着火炉,享受难得的悠闲日子。 镇西的吴家这会儿正在做午饭,吴老太摘了房梁上的腊肉,笑眯眯切下两片,再挂上的时候又犹豫了,想起挺着肚子,马上就要省下第二个孙儿的儿媳,老太太又切了两片。 若是以往,她可舍不得这般浪费,但如今闺女的日子好过,不说年节都有东西送回来,体己钱也不少贴补家里。家里可是不差这么两片肉了! 吴家儿媳红云从外边进来,故意挺着还不算太大的肚子,笑嘻嘻道,“哎呀,让娘挨累了,我这一胎上身怎么就比老大那时候能睡多了,恨不得走路都能睡着。” “孩子和孩子可不一样,你愿意困啊,是孩子也在睡觉长身体呢。” “是吗,那我一定给娘生个大胖孙子。” 红云神色好似有些不对劲,试探着开口想要问几句的时候,却是听得有人拍响了远门。 吴老太扔下洗了一半的白菜就走了出去,“谁啊?” 门外传来细细的声音,“娘啊,是我,开门啊。” “呀,英子?” 吴老太欢喜坏了,三两步上前开了门,却见闺女冻的脸色通红,头发上甚至还结着冰霜,身后背着大大的柳条筐。这同平日回家来时的穿戴大相径庭,老太太惊了一跳,伸手扯了闺女就嚷道,“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和小宝子他爹吵架了?” 英子眼睛一红就要抱了老娘掉眼泪,可柳条筐里却是先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英子赶紧放下柳条筐,抱出里面八个月大的孩子,虽然包裹的很是厚实,但孩子长久没活动手脚,显得有些木讷,哭声都不那么响亮。 老太太心疼坏了,赶紧接过外孙就要往屋里走,“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冷的天,背了小宝出来,万一冻坏了呢!” 英子抹了眼泪,还想说话的时候,红云却是冲出来直接拦阻在了婆婆身前。 “娘,这孩子不能饱进去!” “为什么?”老太太惊了一跳,疑惑道,“你说什么怪话呢,这是你妹妹的…” “娘,我说不行就不行!” 红云挺着肚子抢上前两步,压得吴老太和英子就退到了门口,谁也不敢推开她,万一摔倒滑胎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老太也是有些恼了,正这时,屋子里的吴老头和吴老大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眼见闺女冒着大雪,这般狼狈的回来,两人也都是惊奇。 “英子这是…” “哎呀,宝柱他爹啊,可怎么办啊。我方才出去窜门听人家说老熊岭得罪了大将军,马上就要被抓去下狱了。我原本还不相信,结果英子就孩子躲回来了!我可是听说老熊岭是通敌叛国,都要杀头的。英子这是…这是要坑死我们一家啊。万一让官府知道咱家藏了老熊岭的小崽子,那不是…” “什么?”吴老太老两口连同吴老大都是惊得长大了嘴巴,吴老太扯了闺女问道,“英子,这事可是真的?” 英子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想起家里不知道生死的男人和老少,哽咽道,“娘,是那个将军欺负人,要抢我们种菜的法子,还要纳小米做妾!村里人这才…” “你就说,是不是那个将军要杀人,要把老熊岭全都下狱!” 红云扶了肚子,声音更是尖利。 影子肩膀瑟缩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就是老冯爷怕出事,让把孩子送出来…” “爹娘,老大,你们都听见了,这老熊岭纯粹是害人呢。先前发财时候怎么不想着带咱们一块种菜,连上山一趟看看都不行。这会儿倒霉了,想起拉着咱们一起了。” 吴老大听不下去,呵斥道,“你闭嘴吧,这时候说这个…” “我怎么不能说?我就不是这家的是吧?我是为了谁啊,我肚子里怀的谁的种儿?你要想害死你儿子就直说!我们娘俩一起去死,不用下大狱让人家折磨!” 红云也是豁出去了,抱着肚子就要墙垛上撞过去。 吴家三口哪里敢让她有个好歹,慌忙去拦阻。 英子目瞪口呆看着平日待自己嘘寒问暖,恨不得亲姐妹一般亲近的嫂子,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甚至她先前攒了体己银子买的银簪还插在大嫂脑后,如今倒是成了扎在心头的利剑… 吴老太要去扶儿媳,弯腰时候就压到了怀里的外孙,孩子再次哭了起来,吴老太烫手山芋一般把外孙送到了闺女怀里,转而又有些尴尬。 “呃,英子…” 英子紧紧抱了儿子,双眸从父母兄嫂脸上掠过,将他们的惊恐,犹豫,看的清清楚楚。奇异的是,她居然不怕了,往后退了几步到门边,低声问道,“爹娘,大哥,你们不让我们母子进门了,是吗?” 吴老大手里扯着半躺在地上的媳妇儿,怯懦着没有说话,吴老汉蹲在地上抱了脑袋,吴老太红了眼圈,哆嗦着嘴唇,“闺女,娘…” 红云生怕婆婆当真把小姑留下,给家里招祸,尖声哭喊道,“哎呦,我的肚子好疼,我的儿子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吴老大吓个半死,吴老太也是慌忙上前帮忙搀扶,一时间有意无意,一家人都把闺女和外孙“忘”在了脑后。 英子狠狠闭了眼睛,末了抱着儿子跪下磕了三个头。 吴家四口都是望过来,神色里有愧疚,却也没人动脚步。 “爹娘,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此以后,我就是老熊岭的人了,再不是吴家的闺女。你们放心,这次的祸不会连累你们半点儿。但若是老熊岭挺过这一劫,你们也不用再上门了,当我今日死在门前了吧!” 英子一字一句说完,起身把儿子放进筐子,扭身就冲进了风雪里… “闺女啊!”吴老太到底心疼闺女,想要追上去却被儿媳扯了袖子,“娘啊,我肚子疼,你孙子保不住了!” 吴老太赶紧回身,生怕孙子当真有事… 英子顶大雪走出了镇口也没见娘家人追来,心里彻底凉透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路边草棚里卖茶的老汉,远远看着,就喊道,“吴家闺女,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啊!” 英子抹了眼泪,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向了老熊岭。既然无处可去,既然亲人尚且不容,那就回家!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卖茶老汉叹了气,给炉子里添了两根木头,听得喝茶的几个闲人议论,“听说老熊岭得罪了人了,这次怕是不行了。” “估计是啊,否则吴家也不能把闺女撵出来。” “他们一家平日可是不少吹嘘闺女孝顺,这时候居然…” “大难临头,夫妻都各自逃命,更何况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呢!” “可不是…”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同情,有的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大难临头见真情,大浪淘沙显真金。 世事从来都是如此,但也有例外。 老熊岭往西翻过两个山头,有个赵家坳,也是同老熊岭一般秋时打猎,春夏在山坡上种点粮食养家糊口,日子过得清苦,勉强活命。 这一日风雪重,家家户户都是关门烤火。冬日没有活计,一日两餐,这会儿老少都是勒紧了腰带,听着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第150章 堵山门 有个淘气小子忍耐不住就想跑出去扯窗棂下的菜干,磨磨牙,也安抚一下肚子。开门却是看见自家姑姑远远赶来,于是回身扯脖子就喊,“奶奶,姑姑来了!” 赵家人都是涌到门口,赵老太眼见闺女和外孙冻得厉害,很是惶恐狼狈,就一把扯了闺女进门。 一家人围着火炉子说了半晌话,赵老头儿就开了地窖把闺女和外孙藏了进去。末了带了两个儿子拿上弓箭和猎刀,穿了老皮袄翻山越岭赶去打探消息了… 老熊岭忙的是鸡飞狗跳,各家少了媳妇和孩子们,山下少了初一等人,一下子好似少了很多东西。但城里酒楼和杂货铺的人手却也撤了回来,倒是难得团聚在一处了。 老熊岭的大门口,两扇由整棵松木截段儿钉成的大门里,又被村人们堆了长条青石。当初修建水渠时候曾从外面收购石料,后来水渠修建完了,依旧有人送来,小米心软,不忍心那些乡亲白白出了力气,就都让陆老大买了下来。 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直接把山口堵得更严实了。 忙完这些,刘婶子也喊着开饭了。 白菜粉条炖了猪肉,雪白的米饭或者大馒头,众人甩开腮帮子就吃。 老冯爷敲着手里的碗,不时吆喝两句,“七八分饱就行啊,万一打起来,闹了肚子疼可就吃亏了。” “老冯爷放心,敢欺负到我们老熊岭头上,谁来就把谁射成刺猬!” “就是,让老子没有好日子过,谁也别想好过!” 众人想起山上的暖房,家里红红火火的日子,心头就是恨得厉害。 孩子送走了,钱财也都藏起来了,消息也送往京都的路上了。这般没了后顾之忧,那就不必留手了,但凡事情不可转圜,那就要拼命了! 果然,众人的饭碗刚刚放下,门口的铜钟就猛烈响了起来。 这次不用数几声,众人齐齐拿起武器就冲了出去。 左右山头放了几个人巡逻,其余老少尽皆围到了山口。 其实这个时候,山林的雪极深,没有急事,寻常山里人都不愿意走动,更别提那些京都来的“精兵”了,但该有的防备还是不能缺少。 “这该死的鬼天气,冻死小爷了!等到杀了那些贱民,一定把他们挂出去冻成肉干!” 吸取了先前乘马车掉雪坑的教训,魏得胜这次让赵志高准备了轿子。他坐在里边抱了手炉,脚下还放了炭盆,即便如此他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轮流抬着轿子的兵卒,深一脚浅一脚,心里把这个草包将军恨到了极点。若不是他贪心不足,怎么会惹怒老熊岭那些人,大伙儿好吃好喝还有热炕头,谁想造这个罪? 轿子后边骑在马上的赵志高和王校尉脸色也是不好,王校尉恨不得立刻飞回京都去寻威远侯告状,赵志高则想着今日这事,是不是要赌一把,死保老熊岭。 先前即便给老熊岭通风报信,但总是背了人眼,他还能随时改换立场。但这会儿发兵而来,他无论如何也要选择一方了。 倒是唐二少虽然也是冻得厉害,却是半点儿不后悔,想起京都喜洋洋的盛况,老熊岭上那些座暖房,他心头火热,若是能把这等财路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便只有半冬的功夫,也足够他让暖房在大元遍开花,到时候银子必定流水一样… 更重要的是控制了那个小丫头,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大惊喜呢。这两日没抓了老熊岭的把柄,但有用的消息,他也问出不少,比如风靡京都贵女间的毛皮玩偶,一两银子一斤的生粉… 这般想着,他甚至觉得迎面吹来的冷风都热烈起来。 “大家加快赶路,老熊岭就在前边了。抓了那些贱民,找出外敌奸细,将军重重有赏!” 兵卒们骑在马上,缩着脖子,极力躲避着风雪,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屑回答,山林里除了马匹不满的喷着响鼻,再没有别的声音。 唐二少挑挑眉头,眼底闪过一抹冷色。 山路再艰难,总有走完的时候,尚且没到山口,就听得钟声,王校尉咬咬牙,挥手下了命令,“包围山口!” 兵卒们赶紧催动座下战马,踉跄围住了老熊岭的大门口。 木门里,老熊岭老老少少已经严阵以待。 老冯爷站在大石头上,顶着冷风,脸色冻得通红,但老爷子却是半点儿畏惧之色都没有。 “当日一别,老汉说过老熊岭不欢迎各位,如今各位再次上门,到底所为何来?” 唐二少眼珠子转了转,提马上前几步,就要开口。他虽然没有带过兵,但瞧着老熊岭众人的模样,显见是有了防备。不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还是提放他们报复早就有了这样的安排。显然,强硬突破会有些麻烦,不如先把老熊岭众人安抚住,骗开门。 待得下了他们的刀剑,绑成一串,到时候岂不是就随他摆布了。刀锋架到脖子上,他就不信问不出想要的东西… 可惜,他的打算很好,却偏偏没人愿意按照他的剧本走。 老冯爷身后的一个汉子,瞧不惯魏得胜坐在轿子里的瑟缩模样,很是不屑的小声添了一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哪座山头的畜生不吃人,说的再好听都白搭!” 他本来没上过什么学,难得甩一句谚语,自己都被自己惊艳了,倒是忘了他的声音粗重,即便小声,其实也足够传到门外去了。 魏得胜本来还绞尽脑汁,想要一展“将门虎子”的本事,排兵布阵,结果一听猎户骂他是夜猫子和畜生,哪里忍得住,甩了手炉就跳了出来。 “贱民,你们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魏得胜扯下一个兵卒,翻身有些艰难爬了上去,自觉居高临下有了气势,又骂道,“小爷当初投宿在你们这个破村子,本来以礼相待,结果被你们撵了出去!小爷当时就觉得蹊跷,没想到啊,哈哈,你们居然勾结白草原的奸细,叛国通敌!怪不得不敢留小爷长住!识相的,你们就赶紧开了门,跪地磕头,让小爷绑了下狱,小爷万一心软,还留你们一个全尸!否则,小爷就屠你们满村,烧光你们的破山沟!” 他是说的痛快,门里门外所有人却是都黑了脸。 唐二少心里大骂蠢货,又不敢拦阻,倒是赵志高终于算计明白得失,小心反驳了一句,“将军,事情还没问清楚,不能随便定罪!” 至于门里的老熊岭众人,虽然明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但心里始终还盼着万一这些兵卒只是进门搜查,搜不出也算了。可这会儿听了魏得胜的话,众人都是握紧了手里的刀箭。 这门,一定不能开! 只要开了,被人家抓了下狱,那全村老少任凭人家揉扁搓圆,就真是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 甚至人家写了罪状,剁了他们的手指按上去,那些在外的乡亲想要给他们报仇都没有办法了。 “老冯爷!” 众人都望向石堆上的老冯爷,老冯爷却是望向了小米。 小米也是被北风吹得脸色通红,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她极力压下心头的狂跳,高声道,“乡亲们,是我考量少了。只想着带大家种菜过好日子,却没想到是肉就能引来豺狼。但如今说这个也晚了,豺狼已经到了门前,我们能做的就是举起柴刀,拿起弓箭!大元律法分明,没有人能随便闯进私人庄园,即便他们给我们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今日只要有人胆敢冤枉我们,胆敢踏进来一步,就杀了他!就算我们最后都被杀死了,这些大元勇士顶着杀敌的名头,给自己脸上贴了金,那也不怕!有人会提我们报仇雪恨!” “小米,不怪你!谁家发财了都要有那些不要脸的想来抢!” “对,我们今日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人骑到头上!” “来啊,大元勇士,杀了我们去邀功!” 老熊岭众人伸手扶了老冯爷下石堆,然后迅速占领了各个有利位置,刀出鞘,弓拉开,眼睛死死盯着门外众人。 他们都是猎户,山上的老虎黑熊被盯上,尚且要胆寒,更何况是魏得胜这个酒囊饭袋。 他吓得赶紧缩到了王校尉身后,许是觉得安全许多,又是大骂,“贱民,你们这是找死!” 说罢,下令给一众兵卒,“杀进去,这些叛国通敌的贱民,一个不留!” 那些兵卒都是原地没动,尽皆望向王校尉。 王校尉这一次终于没有听命,甚至连头都没回,应道,“将军,恕属下不能从命!此次奉旨巡查,意在边防。侯爷交代不准节外生枝!” 魏得胜一脚就踹到了他腿上,王校尉踉跄跪倒在地。 “狗奴才,你想抗命不遵?” 魏得胜掏出兵符,红着眼大吼,“我是将军,不是我爹!” 但王校尉却是梗了脖子坚持,“将军怀疑此处有奸细,尽可问询调查,但是杀人屠村不成!没有证据,大元战士怎么屠杀百姓?” 赵志高借着这个话茬儿,赶紧也是壮着胆子劝道,“将军,此事却是有些证据不足。不如本官派人送官文进京…” “放屁!” 魏得胜真是恼的厉害了,抽了兵卒的刀骂道,“等你拿到京里官文回执,都要过年了,草原奸细早就跑光了!” 第151章 患难见真情 这点儿他倒是说的没错,初一确实带了族人已经躲进了深山。 可惜,老熊岭众人怎么可能有人夸奖他聪明? 魏得胜一举长刀,高声下令,“给本将军…” “杀”字不等出口,却又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射了过去,魏得胜惊得哎呀一声,直接翻落马下。若不是雪后,王校尉又托了一下,他怕是大牙都摔掉了! 木门后,村头郭大叔冷哼一声,抬手又重新搭了一支箭,轻蔑喊道,“不要命的,就尽管上来!” “贱民,你们敢!” 魏得胜藏在马后,嘴里骂着,却到底不敢再出来。 赵志高赶紧架起了梯子,“将军,老熊岭的猎户彪悍,这般冲杀怕是伤亡太大了,不如…不如让她们考虑两个时辰。若是能把奸细送出来更好,若是不送出来那…那也再攻打不迟啊。” 唐二少总觉得老熊岭众人的箭头有一半冲向自己,于是下马挪了两步也是藏到了马猴,劝道,“世子爷,赵大人的话没错,先假意让他们送奸细出来,到时候人赃并获,再杀进去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魏得胜自觉丢脸,一巴掌扇在唐二少脸上,骂道,“狗奴才,先前你怎么不说,这会儿才想起来。纯粹看小爷出丑是不是?” 唐二少心里恨急,脸上却依旧勉强笑着赔罪,“世子爷别急,我也是刚想起来…” 赵志高生怕魏得胜变卦,赶紧起身,两手摆动示意老熊岭众人他没有刀箭,末了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陆姑娘,我把魏将军稳住了,你们快想办法吧,只有两个时辰啊!” 老熊岭众人先前听小刀说了府衙送信儿的事,箭头都是挪开几分,但神色依旧不好。 小米割了木门和石堆同赵志高点头道谢,同样低声应道,“多谢,必有后报。” 赵志高眼里顿时有了笑意,这般大风大雪跟着出门,又要伺候魏得胜这个蠢货,他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这句话嘛! 魏得胜眼见她们嘀嘀咕咕,有些恼了,装起胆子喊道,“识相的就赶紧把人交出来,小爷饶你们不死!两个时辰后,你们不交人,就等着…” 不知道哪个村人坏心肠的弹了一下弓弦,吓得魏得胜立刻老鼠一般缩回了洞里。 老熊岭众人都是轻蔑嗤笑,反观那些兵卒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去。堂堂游记将军,居然被弓弦吓破了胆子… 村人们穿了老皮袄,有些隐藏在雪地里的甚至还在身下铺了狼皮,半点儿也不觉得冷。 老冯爷就没撤人手,嘱咐几句就带了小米等人回了门房。陆老爹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村里半大小子都能斗他两个来回,于是方才就被关在了屋里。 这会儿突然见老冯爷等进来,气得就是大骂,“到底如何了,你们就是不让我杀敌,总要放我去寻同窗想办法告状啊!” 众人都是心情沉重,也没人安抚他,反倒左一眼,右一眼的扫向小米。 老冯爷干咳一声,刚要开口的时候,门外却是响起孩子的哭声。 很快,刘婶子等人就扶了一个几乎变成雪人一般的小媳妇进来,正是投亲不成的英子母子。 “小宝他娘,你不是回三里镇了吗?” 英子的婆婆方才送了热水进来,突然见得儿媳和孙子也顾不上了,扔了水壶就奔到了跟前。 英子抱了婆婆的胳膊放声大哭,众人再是愚笨,这时候也猜得英子娘家必然是怕惹祸上身,不能收留了。 陆老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道,“虎毒不食子,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英子婆婆也是抹了眼泪,狠狠咬牙拍了儿媳的后背,“英子不怕,咱们是一家人,好日子一起过,有难也一起担着。别怕,还有我跟你爹呢!再大不了,小宝他爹还在外边,他会…” 提起远在京都的儿子,老太太也是哽咽说不下去了。面对生死,即便不害怕,总有很多遗憾之事。 屋里众人都是沉默,不等把英子扶起来,门外又是一阵哭声,其余两个小媳妇儿也是被娘家撵了回来。 老熊岭十八家,八家孩子送去了山上,十家投奔外祖,居然被拒绝了三家。众人都是心头气恨又沉重… “罢了,大难临头才见情义。这次咱们老熊岭过了这个劫难,自然是有恩必报,至于那些…也就不必联系了。” 老冯爷摆了手,末了又吩咐小米,“老二回来了吗,若是回来就再跑一趟,把这几个孩子也送山上去。他那个师傅虽然没在村里露过面,却听说是个厉害的。想必能护得住这些孩子周全!” 小米点头,笑道,“老冯爷放心,我二哥的师傅功夫了得,如今又是大雪封山,门外那些人绝对不敢进山去抓人。” 众人都是点头,脸上的暗色总算是轻了一些。但想起门外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敌,心头依旧沉甸甸的。 “好在提前封了门,否则真让他们进来搜查,怕是就彻底受人家摆弄了。” “就是,京都来的人就是心眼多。” 京都? 有脑子活络的村人忍不住望向小米,想起了先前回京都的冯简主仆。渐渐众人都是反应过来,满脸小心翼翼的望向小米。 小米其实比任何人都想念冯简,想念那个在危难时候一直为她指路,护佑她平安的男子。 但是,她心里当真是没底。毕竟京都太远了,他留下的人手许是能保护她不受伤害,但村里人怎么办,难道要她独自逃走?眼睁睁看着所有亲人被践踏杀戮? 不成! 小米深吸一口气,但不等说话,老冯爷已经皱了眉头呵斥村人,“你们别为难小米,冯公子远在京都,他就是大罗神仙也不能立刻飞来解救老熊岭。再说了,遇到一点儿小事就要寻人帮忙,以后还怎么粗声大气训儿孙。都抬起脑袋,挺起胸脯,老熊岭只有站着死的爷们,没有跪着活命的软蛋!” “老冯爷说的是!老子当初被狼群围了也没害怕过啊!” “就是,那些小子出去闯荡,回来时候不知道怎么吹牛呢,老子也得告诉他们,老子在家也是好汉一条!” 老冯爷的话有些糙,甚至可以说粗鲁,听得妇人们都是脸红,但老少爷们却是被点燃了斗志,恨不得挥着棍棒刀箭,立刻出去同魏得胜打一架。 小米站在门口,正好看了陆老二带着村人迎着夜色跑了回来。小米赶紧开门把他们迎了过来,几个村人都是冻得嘴唇泛紫,围着炉子好半晌没有手滑。 倒是陆老二这家伙好似天生天养一般,这么大冷的天儿,跑了一趟山里,居然半点儿没有冻伤,反倒热的脑门冒汗儿。 “哎呀,我们回来了!我师傅说了,那些淘气小子就放他那里了,不会有事。” 陆老二伸手捡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含糊问道,“门外那些人怎么样了,这是害怕了,还没打进来?” 小米怕他噎到,赶紧倒了茶水给他,末了指了屋里的三个孩子说道,“家里你不用管,一会儿赶紧再去一趟山里,把这三个孩子也送过去。” “啊,怎么还有三个?不是送去山外了吗?” 陆老二苦了脸,但他也不算笨,转而就明白了事情原由,于是狠狠骂了一句,“这些狼心狗肺的,你等老子以后…” “行了,先送孩子要紧。” 小米拦了他骂人,催着几个妇人赶紧把孩子包裹好重新放进篮子。 陆老二后背大柳条筐,左手小柳条筐,装了三个孩子就重新冲进了风雨里。 小媳妇儿们生怕这一分别就是生死,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小米心里火烧火燎一般,想了想就同众人招呼一声回了岭上。 老熊岭上,往日这个时候正是鸡鸣犬吠,村人们忙碌喂鹿,忙着给暖房盖草帘,如今男女老少都去了山下,倒是寂静的可怕。 鹿群饿的哕哕叫个不停,小米抱了两捆干草扔进去,鹿群立刻就围了上来。 几头公鹿霸道的拱开母鹿和小鹿,大口享用干草,小鹿急的乱跳,却也不敢上前争抢。 小米苦笑,赶紧又扔了两捆进去,小鹿和母鹿这才有饭吃。那也要时刻盯着公鹿,生怕它们突然抢夺。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往直白里说,就是拳头大的才能活下去。 老熊岭但凡有一点儿权势,哪怕陆老三做个七品芝麻官,今日也不至于被人这般逼迫。那些眼睛红透的财狼总要顾忌几分,老熊岭何必要送走孩子,老少齐上阵,拼死抵抗。 即便最后,在外的村人告状成功,给老熊岭找回了公道,那么,死掉的人呢,会重新活过来了吗? 不能! 权势,当真是不可或缺! 小米死死握了拳头,末了扭头望向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村子,大声喝道,“出来,我有事要说!” 冬日的冷风好似停顿了那么一刻,转而就重新恢复了冷冽。 一个全身着白衣服的男子不知如何出现,直接跪在了小米身前五步远。 “陆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小米下意识握住了手腕上的镯子,沉默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问道,“冯大哥,如今在哪里?” “回陆姑娘,在京都。” 跪地的玄五几乎额头都贴在了白雪上,实在有些纠结。 第152章 令牌 小米却是不管那么多,直接问道,“冯大哥走时候有什么吩咐?” 玄五眼珠儿转了转,立刻就明白没说完那半句话的含义,于是赶紧应道,“主上说,任何时候保护陆姑娘的安全,不惜一切。” 小米心头一暖,开口却依旧没有迟疑,“你们总共留下几个人?两个?” 平日灶间的吃食,多半是小米留下的,一直猜测着冯简留下的人不多,但这个时候,她多少还是生出几分奢望,万一留下了几十人呢… 可惜,玄五直接点了头,“是,陆姑娘,属下玄五,还有一个玄六。” 希望破灭,小米眼底闪过一抹急迫,“山下的情况,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 “知道了,姑娘放心,属下绝对不会让姑娘受半点儿伤。” “就算我没有半点儿损伤,但村里老少伤到一个,我也不会活得好。” 小米眼见玄五的手指有些紧张的抓进了雪里,但依旧没有停口。 “老熊岭就是我的根,没了根,我活着也没有必要了。” 玄五的肩膀抖了一下,想说什么,小米又追了一句,“高仁最是喜爱在村里闲逛,到时候见得断壁残垣,怕是要恼怒了。” 果然,玄五的身子又趴低了一分。 小米自觉时机成熟,就要把镯子卸掉一只,让玄五作为信物送去京都,请冯简救命。 胳膊拧不过大腿,别看老熊岭众人这般坚决的抵抗,赵志高同王校尉也都是反对大开杀戒,但魏得胜手里握了兵符,最后说不得还是要打起来。老熊岭众人下狱拖延一些时日是最好的结果了,到时候,所有人的性命就要靠冯简了。 可是,她的镯子不等摘下来,玄五却是从怀里摸出一物,双手捧了起来。 “陆姑娘,主上走前留了这块令牌…” 玄五抬起头,眼见小米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待得想要收回牌子的时候却是晚了。 小米眼疾手快,一把抓了牌子在手里。 “哎呀,姑娘,这个是主子留下保您性命的,轻易不能动用!” “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就是生死关头!” 原本想要钓鱼,不想拽上来一只座头鲸,这就是小米这会儿的感觉,实在太惊喜了。她就猜测这冯简不可能一点儿后手不留嘛! 但当她低下头,借着黄昏的太阳余晖看清了那令牌的模样,却是瞬间把心头的喜悦跑个精光,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惊”! 赤金的令牌,即便黄昏有些昏暗,依旧是耀的人眼睛发疼。 “如朕亲临”四个大字,篆刻在金牌中间,隐含的威严霸道,好似让令牌重如千金。 即便小米没见过实物,但前世太多的电视剧里这东西都作为至高无上的信物出现过多少次了。 但凡出现,都是跪倒一片,可谓万能神器。 只是,这令牌怎么会出现在冯简手里?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京都权贵之子,亦或者功臣之后,还是他根本就住在那片四方天地里! 小米后脑勺一麻,双膝一软就要倒下去,好在及时抓住了鹿栏… “陆姑娘…您,哎呀!”玄五急的跳了起来,想要搀扶小米又觉得身份有别,只能前倾着身子随时准备救护。 小米摆摆手,狠狠喘了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低声道,“你不必说,我知道,这令牌…暂借我用一下,用完还你,不会曝露你们主子的身份。” 玄五尴尬的摸摸鼻子,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嘱咐道,“主上出来行走,不好曝露行踪身份,还请姑娘小心使用。” 小米苦笑,枉她无数次猜测过冯简的身份,不想真相居然如此惊人,这一刻她倒是宁愿自己愚蠢又鲁钝,那么大约心头滋味就不会如此复杂,一定是只有被馅饼砸中的狂喜… “小米!小米!” 玄五生怕小米不知其中凶险,还想再嘱咐几句的时候,小刀却是从山下跑了过来,“小米,快走!那些人不耐烦,要开始破门了!” 小米惊了一跳,来不及看清楚玄五藏到了哪里,提起裙子就要往山下跑,不想小刀却是拦腰扛了她。 “小米,大伙儿豁出去了,但是你不行!你是贵人,以后要嫁好人家,以后要发大财,以后要…” 小刀一边往山上跑,嘴里一边念叨着,好似给自己鼓劲儿也劝慰小米一般。 小米急的脑门冒汗,想说金牌的事,又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情急之下,只得高喊一句,“玄五!” 她的话音刚刚落地,小刀就觉腿弯一疼,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小米胡乱爬起来,也没工夫理会小刀,扔下一句就往山下跑。 “小刀哥,快跟上来,我有办法护着大伙儿!” 小刀哪里肯信,全村人束手无策这么久,小米就喂了一会儿鹿就解决了? 若是这么简单就可以,鹿群早被撑死了… 但他不信归不信,眼见小米跑远,只得一瘸一拐追了下去。 山口外,魏得胜虽然给了两个时辰的功夫,但他们一行人没有帐篷遮身,没有热水热饭,顶着风雪不过坚持了有一歌时辰就彻底崩溃了。 有兵卒烦躁的跺着发麻的双脚,马匹都喷着响鼻,就是魏得胜躲在轿子里也是冻得不成,于是恼怒的跳了出来,大骂,“小爷不等了,不识抬举的贱民,给小爷杀进去!” 人性自私,先前众多兵卒即便再同情老熊岭众人,但同活活冻死自己相比,谁都知道怎么选。 于是,刀出鞘,弓绷起,终于听从了“将军令”。 老熊岭的铜钟再次被敲响,所有人同样拿起了武器,不用老冯爷再安排,男女老少没有盔甲罩身,没有兵卒那般锋利的武器,但依旧神色决绝的堵在了大门口。 身前是敌人,身后是汗水建造的家园! 若想坏我家园,只有一个办法,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赵志高想要阻拦,但哆嗦着开不了口,好不容易挪动了脚步又被唐二少扯了大氅的衣襟。 “赵大人,唐某知道你爱民如子,但军令如山,赵大人还是不要做无谓之事了!” 赵志高迟疑了一瞬,心头交战的厉害,直觉里告诉他偏帮老熊岭肯定有利,但眼前的情形又实在没有下手之处… 就在这样千军一发的时刻,小米终于赶到了。 “住手!” 疯狂的跑动,散开了小米的发辫,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几乎要炸掉她的五脏六腑,往日最珍爱的白狐披风甚至都被刮开了一道道口子,实在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但所有人心头都是奇异的升起一种感觉,今日这事好似就要有个分晓了。 小米喘匀称了气,这才走到拿了一把猎弓的老冯爷身边,低声说道,“老冯爷,护住我,我要到门口。” “不成,太危险了!” 老冯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小刀那个没用的东西,不是让他带你走了吗,怎么这点儿事都办不好!” 小米没有时间多解释,扭身踩着石头就到了木门右侧的栅栏空,老冯爷一把没扯住她,只能喊着,“保护小米!” 村人立刻分出十几个护在了小米周围,猎弓时刻瞄准小米身前的兵卒,万一谁敢动手,立刻就要招呼上去。 好在那些兵卒没有动手的意思,扭头望向王校尉同魏得胜,明显在等候进一步的命令。 魏得胜恼的厉害,还想要大骂的时候,小米却是抢先开了口,“请王校尉和赵大人上前说话,小女子有下情回禀!” 王校尉同赵志高都是听得一愣,疑惑间,小米已经是冷笑添了一句,“若是堂堂校尉和府尹大人,居然惧怕我一个小女子,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将来,抄家灭族的大祸降到你们头上,你们可不要后悔今日这般胆怯!” 王校尉是个武将,怎么愿意被一个小姑娘鄙视嘲笑,赵志高心里也是有底,先前帮过陆家,自觉应该不会有危险,于是就第一个挪步到了栅栏前,王校尉皱着眉头也跟了上去。 魏得胜想要拦阻,但许是想起这一路王校尉事事同他作对,于是冷哼一声,反倒盼着王校尉若是被小米伤了性命,他就更有借口冲杀进去了。 倒是唐二少右眼开始疯狂跳了起来,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错觉… 小米站在石堆上,眼见两人走进就蹲了下来,顺手用披风挡住了左右两侧众人的目光,末了慢慢拿出了那块令牌。 赵志高离得最近,倒吸一口冷气就软倒了下去。 王校尉还以为他被小米使了什么手段,下意识扶了他一把就要发怒的时候,却是突然愣住了。 “这,这…” “二位大人,要不要验一下这物件的真假?” 小米冷笑,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若是二位大人没有异议,那就立刻退兵!它日,还有转圜余地,否则…哼!” 王校尉缓起一口气,也顾不得赵志高,把他往旁边一放就抢了上前,“陆姑娘得罪了,我要验看一下!” 小米猜着他不敢抢夺,但却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于是就道,“王大人尽管看,但这东西的主人不希望曝露行踪。” 王校尉神色里更添了三分恭敬肃然,小心接过牌子就挡在了披风之内。 他仔细验看过正反两面,确定不是造假之后,双手就有些哆嗦的送回了令牌。 第153章 退兵 赵志高眼前金星乱跳了好半晌,心头狂喜的恨不能仰天大笑。他本来不过是想赌一把,哪里想到回报是如此巨大。 若说方才小米自觉钓鱼吊了座头鲸,那他纯粹就是吊了整个大元上来啊。 他好不容易压下脑里的眩晕,挣扎着跪倒就要高喊,却被王校尉一把捂了嘴巴,“陆姑娘有话尽管吩咐。” “我不管你用任何办法,保证老熊岭不受任何侵扰!至于后事,自有牌子的主人处置。” 小米其实很想直接把魏得胜一巴掌拍死,但想起京都那人也许会有别的考量,就按捺了脾气,只要保住老熊岭安宁就好。 王校尉深深望了小米一眼,仿佛想要看透她这话的真假,但见小米眼底确实没什么阴狠之意,反倒含了三分疲惫… 王校尉垂下头,低声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你们走吧!” 小米收了令牌,仔细藏在怀里,末了转身下了石堆,安静站在老冯爷身旁。 村人迅速转回原来的警戒位置,不明白小米方才做了什么事,老冯爷开口想问,却见门外的王校尉放开了赵志高,直接走到了魏得胜旁边,“将军,属下要立刻撤兵回城!” “什么?”魏得胜恼的一巴掌扇在王校尉脸上,大骂,“狗奴才,那小娘们儿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居然…” 可惜,不等他说完,王校尉已经沉着脸转向一旁的兵卒,“出京之前,本官得了侯爷密令,若是世子爷‘病重’,不能带队上路,那就由本官代为号令。全队都有,收兵器,远路返程!” 兵卒们听的有些怔愣,按理说魏得胜有兵符,又是正牌的将军,应该听命于他。但他们在京都就是归王校尉统领,一路北来,魏得胜只知吃喝玩乐,依旧是王校尉在掌兵发令,听从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儿即便心里有疑,也放下了武器,调转了马头。 “狗奴才,你是想兵变造反!” 魏得胜气疯了,他上门找老熊岭的晦气,结果晦气没找成,反倒被属下夺了权,这简直是抬脚踹人不成,反把自己腿跌断啊。 他自小跋扈惯了,怎么会忍受这个,抽出一个兵卒的长刀就要往王校尉头山砍去。 王校尉眼底闪过一抹恼恨,半点儿不客气,劈手就夺了长刀,又一脚把他踹翻,末了喊着看傻眼的亲卫,“世子爷疯病犯了,拿绳子绑了,立刻回城!” 有兵卒慌忙送了绳子,王校尉也不用别人上手,立刻把魏得胜邦成了待宰肥猪一般。 唐二少眼珠子乱转,实在猜不出陆家姑娘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居然让王校尉当场“反叛”。他下意识望向赵志高,却见他红光满面,好似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欢喜的不辨东西南北了。 他咬咬牙,上前劝道,“王校尉,世子爷脾气暴躁,待你许是有些简慢,但你这般,就不怕回京之后…” 王校尉起身,长舒一口气,自觉憋闷了一路的怨气都散掉了,这才回身冷冷看着唐二少。 若说魏得胜是狼,那唐二少就是狈,他一路为了讨好魏得胜,可是没少折腾他们这些兵卒,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今日这祸事,有大半原因是他撺掇魏得胜才惹下的。 王校尉想起他被威远侯挑出来,跟随魏得胜北来巡查边防,就算是绑到了威远侯的战车上。如今看来,威远侯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倒是可怜他满心保家卫国的壮志,就这么毁了… “来人,把他也绑了!立刻回城!” “什么?你敢!王校尉,你不怕…” 唐二少吓得厉害,梗着脖子还要虚张声势骂上几句,却早有兵卒上来,麻利的把他也绑了,送去同魏得胜做了伴儿。 来时坐了一人的轿子,如今搬出炭盆,正好塞了两人。 王校尉远远同老熊岭种人拱手行礼,高声道,“今日误会一场,还望各位乡亲不要怪罪。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说完话,他立刻带队就开始返城。赵志高晕陶陶的冲着大门里也是行了礼,末了催着跟随的衙役赶紧牵马,追上队伍一起走进了已经半黑的夜色里。 陈掌柜带着家里的管事和活计小厮,刚刚坐了马爬犁拐下官路,远远看着对面影影绰绰的大队人马,老爷子心疼的差点儿没一脑袋扎雪地里。 他藏好了老妻和家财,又砸银子安排了管事和伙计们家属的后路,这才带了他们赶来,想着就是不能帮着老熊岭同官兵对战,起码在老熊岭战败后,给乡亲们收个尸,不能没了下场。 万一官兵迁怒,他这把老骨头也不要了! 都说越老越怕死,这话不假。大儿子在京都也算事业有成,小闺女也寻到了好夫婿。忙碌了一辈子,正是享福的时候。谁愿意这么舍生忘死,跑来招灾惹祸啊,说不定整个陈家都要被被连累。 但有些事,即便害怕也要做。生命和情义都无价! 可如今,他还是来晚了吗,老熊岭已经被攻破了,是全都被抓了,还是杀光了? 想起娇俏的小米,书痴亲家,淳朴的村人,陈掌柜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吐血。 好在,有管事眼神好,很快就拍了他的后背嚷道,“掌柜的,掌柜的,好像只有官兵,没有别人。” “什么?”陈掌柜直接从爬犁上站了起来。这时候前边的队伍也是离得近了,暗夜昏沉,但借着雪色,众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这些官兵没有半点儿曾经交战的模样。 难道,两方没打起来? “快走,快走!” 陈掌柜一叠声的催着赶马的小伙计,绕过官兵的队伍,疯狂赶去了老熊岭。 王校尉骑在马上,扭头望了一眼,心里叹气,嘴里却呼喝着,“加快速度,尽早进城!” 再说老熊岭众人,眼见王校尉反叛,直接拿下了魏得胜,几乎转眼就走的精光。大门外,除了北风呼啸,再没有半个人影儿。 若不是门前石头堆,他们手里的弓箭,依旧在暗示着方才的凶险,他们甚至以为是整个村子做了一场噩梦。 “走了?真的撤兵了?” 不知道哪个村人哆嗦着嘴唇问了一句,却好似引线一般,彻底点燃了整个老熊岭。 “呜呜,撤兵了,撤兵了!” “啊,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 众人都是扔了手里的武器,纷纷拥抱欢呼,有人甚至跳上石头堆大喊。 这些时日,大难临头,众人吃睡不香,好似头上悬了利剑,时刻要落下来一般。 如今终于雨过天晴,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不必担心屠村灭族,他们如何会不欢喜! 老冯爷也是扯了袖子抹眼泪,“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他家儿孙都跟去南边建作坊了,当真赶回来看到他已经饮恨黄泉了,那该是什么样的撕心裂肺啊。 如今大难消退了,老爷子强撑了几日也觉得腿软了。 正在众人狂喜的时候,陈掌柜一行就感到了,老远听着这里的动静,他就猜出了三分,但还是忍不住大汉喊,“亲家啊,亲家,可是事过去了?” “过去了,过去了!” 不等陆老爹应声,村人就是七嘴八舌喊了起来,“陈掌柜那些官兵内讧,绑了那个狗屁将军走了,走了!” “内讧?” 陈掌柜听的惊奇,但这时候可不是计较的时候,“快开门吧,这一路冻死人了,咱们一会儿好好说。” “对,赶紧来人搬石头,开门!” “去山上接娃子们,还有外边的…” 有村人说到一半,却是下意识望向小米,“这些官兵不会再回来了吧?” 他们不知道小米到底同王校尉和府尹老爷说了什么,如今突然就害怕事情有反复。 小米不知在想什么,虽然神色里带了几分轻松,却在欢呼狂喜的村人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村人看在眼里,就越发忐忑了。 小米回过神,见此赶紧笑道,“大伙儿放心,这事就过去了,官兵绝对不敢再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 这么一年多来,小米带着村人发家致富,把一个穷的吃不上饭的破山沟,硬是变成一个聚宝盆,众人对她的信服已经深入骨髓,听得这话,半点儿没有质疑,立刻又投入到忙碌之中。 一块块条石被搬开,沉重的木门“吱呀呀”欢叫着被抬开。 老熊岭再次打开了门户,迎接着漫天风雪,也迎接着世事无常… 老熊岭深处二十几里处有一座山头,不算高,山顶尚且有一片空地,许是夏日胡乱种了一些苞谷,秋日掰去了苞谷棒子,如今只剩了一些秸秆迎着北风在哗啦啦唱歌。 但它们唱的再欢实,也不如旁边两间草房里热闹。 外屋子里的火炉边,一个中年人正黑着脸烧水,眉头皱着几乎都能夹死苍蝇。 内室的门被小心翼翼打开,一个七八岁的淘气小子探出头来,问道,“师傅,水开了吗,狗蛋儿哭得厉害!” 中年人眉梢跳了跳,伸手拎起水壶就递了过去。淘气小子却是不接,“太热了,要找碗倒出来。” 中年人脸色更黑,吓得淘气小子赶紧缩了回去。不曾关严的门扇里,能够清楚看见,十几个小孩子挤在炕上,大的五六岁,小的才刚刚会坐。 第154章 知恩图报 许是身边没有熟悉的父母亲人,几个小孩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大孩子还算懂事,虽然神色惶恐,但依旧把小孩子都搂在怀里,学着平日娘亲的样子,一下下拍着小娃的后背。 “松子,不哭,娘马上就来接咱们了。” “狗蛋儿,等回家给你糖吃。” 可惜,小孩子们那里听得懂啊,扯着脖子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就在门外的中年人实在忍耐不住的时候,他的耳朵却是突然动了动,转而一把开了门扇。 倒霉的陆老二送了两趟孩子,刚刚跑回岭上居然发现风平浪静了。就好像用了全身力气,却一拳头打空气上了。 陆老二恼的厉害,跳脚嚷了两句,就让欢喜的陆老爹一巴掌拍的带人又来接孩子了。 这会儿眼见师傅脸色黑如锅底,他难得机灵的赶紧讨好笑着上前,“哎呀,师傅,山下的祸事过去了。我们这就把娃子们接走啊!” 中年人摆摆手,甚至连屋子都不进,直接指了指门口。 陆老二赶紧带人进门,跟来的村人几乎都是娃子的爹,几乎是一进屋就得到了娃子们的热烈欢迎。 这个笑着喊爹,那个扯了嗓子哭,好不容易把孩子们装在柳条筐里,包裹严实,已经是小半时辰后了。 陆老二生怕师傅拿他撒气,赶紧带人跑路。好在他还有良心,大老远扔了一句,“师傅,屋里给你留了两坛子酒,还有我妹妹熏得兔子和鸡啊。哪日我来,再给你多偷点儿!” 中年人本来听得前几句,神色还算不错,但是末尾那个“偷”字却让他又黑了脸。想起当初,他平生第一次被人骂出门,心头就火苗窜起多高。 “咣当!”土坯房的两扇门紧紧关了起来,好似这般就能把那些丢脸之事扔在外边,被风雪彻底吹走一样… 老熊岭西的赵家,也是刚刚关上院门,赵老头儿带着两个儿子都是冻得脸色青紫,想要脱下羊皮袄,双手却哆嗦着不会动。 赵老太同两个儿媳心疼的不成,赶紧上前递了酒壶,末了又帮忙扒下皮袄。 赵老头大口灌了烈酒,又递给了两个儿子。 老太太推了他到火炉边,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啊,老头子,咱们三丫她婆家…” 老太太最是心软,说到一半就叹了气,虽然问出口,其实是心里是不报什么希望了。几百号精兵攻打,老熊岭那些人就是再彪悍,怕是也扛不住啊。这会儿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了。 不想老头儿却是摆手,吩咐道,“赶紧把三丫儿娘俩叫出来吧,老熊岭没事了!” “没事了?” 两个儿媳听得好奇,追问道,“那些官兵不是说抓叛贼吗?先前在房后,我可看到他们过去了,那些刀枪,太吓人了。” “是啊,怎么回事?” 老太太还是担心,“是不是老熊岭使了银钱?还是让三丫儿娘俩再藏两日吧,万一那些官兵再跑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老大憨厚,赵老二嘴巴利索,就给老娘说了半晌,末了道,“我们是听着老熊岭那些乡亲欢呼,然后还有人去山里接人,这才转回来的。娘放心,快把妹妹叫上来,地窖里也不暖和呢。” “哎,好,好!” 老太太听得老头儿和儿子都这么说,也就放了心,赶紧跑去外边把闺女和外孙喊了上来。 果然,地窖里虽然有火盆,但还是懂得闺女和外孙脸色青紫。 一家人还不等多说几句,就听得门扇被敲响。 赵老大小心问询了两句,这才开了门。 刘婶子带了两个村人走了进来,眼见赵三丫儿娘俩平安无事,这才同赵家道谢,“三丫他家男人和公公都跟去南边建作坊了,她婆婆虽然惦记,但年岁大了,就托我来接人。亲家可别挑理,改日安生了,再让三丫儿娘俩回来。” 赵家见老熊岭众人这么看重闺女和外孙,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挑理,很是亲切寒暄了一番。 刘婶子看着那桌上的弓箭和皮袄,免不得多问了几句。听得赵家小儿媳说起方才赵家男人翻山去老熊岭探情况,刘婶子和两个村人眼里都是有感激之意。 “赵老哥,这份心意,我们老熊岭承下了。今日来匆忙,改日再来道谢。” “自家人,这时候帮一把是应该的。更何况还没帮上!” 赵老爷子本分,眼见闺女归心似箭,就道,“先回吧,大伙儿都没事就好。” 刘婶子带了三丫娘俩上了爬犁,两人村人赶了马匹,很快就走掉了。 这样的事,这一晚陆续在北安州外几个村落和镇子发生。逃难来时匆忙,回去时候也干脆。 倒是迅速的让人只以为一切都是做梦一般。 而连夜赶回州府的巡查队,也挑拨的整个北安州百姓的好奇心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出城出不去,谁也不敢跑去府衙问问这些兵卒,到底杀了多杀老熊岭的猎户。 这一晚,不知道多少人家没有睡安生。 第二日一早起来,各家茶楼就开始爆满,特别是府衙对面的那家。 无论何时何地,八卦的力量都是强大的。自持府衙里有内线的,早早寻了借口派人进去打探。而没有势力,但家里不缺人手的,居然顶风冒雪去了老熊岭外探看。 很快,各方消息就汇总到了一处。 “老熊岭上家家烟筒都冒烟呢,看着同往常一样啊,不像遭过兵祸的样子啊!” “老爷,小的问过府衙里的小吏了,他们说那个世子爷和唐家公子突然病重,所有兵卒都听那个校尉指挥呢。但是赵大人瞧着倒是很欢喜,昨晚抱着小妾胡天胡地,早起居然就摆了酒席。” 众人都是听得疑惑不已,“这…这是什么原因呢,难道老熊岭的人使了什么邪法或者巫术,直接咒病了世子爷?” “那赵大人这么欢喜,到底怎么解释?” “你问我,我哪知道啊!”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吵得茶楼里差点儿被掀了房顶。但老掌柜却是半点儿也不恼,喊着小伙计上茶,忙的是不亦乐乎,心里盼着老熊岭一定别消停了,多折腾几次这样的大事,自家的生意就更上一层楼了。 待得中午,就在众人自觉猜不出缘由,纷纷起身要回家的时候,居然又有消息传来。 “听说,老熊岭的人到处送礼呢?” “送礼?难道是怕世子爷解了咒,找他们算总账?” “不是,听说收礼的人家都有闺女嫁到老熊岭,而且昨日收留了闺女和老熊岭的娃子。人家老熊岭这是报恩呢!” “啊,原来如此。不过,老熊岭既然开始送礼了,是笃定自家不会再有事了?到底昨日那事如何解决的?” 到底还是有能人,花了大把银子,终于从府衙里又打探了消息出来,原来府尹赵大人亲口同下边人说起,“都是误会一场,老熊岭并没有窝藏奸细。世子爷同唐公子自觉出了差错,惹了这场风波,很是愧疚,又经不得天寒地冻,染了风寒,病倒在床了。” 这句话虽然不能解释一切,却总算合情合理,又出自北安州最高父母官之口,倒是让平息众人的好奇心。 当然,这可不包括那些聪明人。但想要打探更多,府衙里却是再也没有半点儿风声了,甚至两个在府衙前后门探问的随从还被兵卒们打了一顿。 于是,这事就彻底揭了过去。 老熊岭躲过一劫,这事有人好奇,有人欢喜,也有人后悔不迭。 刘婶子昨晚回去之后,把赵家爷三个的义举说了个清楚明白。整个老熊岭上下才知道,昨晚他们居然还有援兵在左近。这让所有人都是感激莫名,毕竟这世上锦上添花太多,雪中送炭的太少了。 这日一早,小米接了初一同他的那些族人,他们躲在当初洗澡溺水的那处温泉旁边,倒是没受什么罪,一顿饱饭吃下去,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小米撵了他们去山下,照旧住了陆老二的院子,平日帮忙巡逻守山口,也不用闲着无趣。 村里人对这些草原人虽然没有什么亲近的心思,但也没把这场大难算在他们头上。毕竟魏得胜和唐二少大半缘由是觊觎暖房这个聚宝盆。 山里人没读过什么书,却是恩怨分明。 小米亲自带着韩姨母在库房里挑拣了一些物件,分装妥当,然后送了几拨村里人出门。 昨日出去躲灾的娃子,爷爷或者爹爹在家的,都是亲自去谢亲家收留。 赵家这里,则是老冯爷带人亲自上了门。 两匹绸缎,两匹细棉布,两盒点心,两条肉,两坛子,两包茶叶,外加十两银子,整整齐齐放到赵家的桌子上,惊得赵家人连连推辞。 “不成啊,老冯叔,不说三丫儿是我家闺女,就是左邻右舍住着,有事的时候,帮一把也是应该。” 老冯爷捋着胡子笑呵呵摆手,“那可不是,患难见人心啊,这次大祸倒是也有几家亲家行事让人心寒,倒是你们一家厚道仗义。这些谢礼,是我们老熊岭上下的心意。你们收着!” 赵家日子过得清贫,两个儿媳眼见那绸缎花色鲜亮,做成小袄必定好看,那细布也细密柔软,给孩子做衣裤最适合,还有那肉足够吃上两月,特别是那十两银子啊,整整是家里一年的花销。 她们就忍不住一直盯着公爹和婆婆,生怕他们真的把这份厚礼推出去。 赵家老两口对视一眼,都是起身同老冯爷行礼,末了也就不再推辞。 第155章 悔之晚矣 不想老冯爷又道,“我们小米说了,明年初日还要建鸡场,猪场,还有多种土豆漏粉条呢,这些都需要人手帮忙。但你们也知道,我们村里的后生大半都去南边了,实在忙不开。你们一家若是不嫌弃老熊岭吵闹,不如就搬去岭下同住。房子,大伙儿搭把手,几日就能建好,家里的小子和媳妇儿做工也好,种田也好,都有工钱,娃子还能读书,笔墨纸砚都是村里出,不用家里花钱呢。” “什么?” 赵家人听得愣了好半晌,末了都是惊喜的站了起来。 平日里相隔不过两个山头住着,闺女又常回来走动,老熊岭的日子如何过得风生水起,赵家是再清楚不过了。先前两个儿媳就动过心思,想让小姑帮忙说项几句,把兄长带去做工。但赵老头和老太太把这事压了下来,毕竟老熊岭的独门财源太多,又很是排外,外人轻易都别想进岭。万一,到时候有个什么差错,那就伤了两家的和气,也让闺女没法做人了。 如今,老冯爷这位老熊岭的大当家,居然亲口邀请他们一家,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般啊。 “爹,娘…” 两个小媳妇儿也顾不得礼数,死死望着公婆,生怕他们不答应。这会儿就是把那些绸缎酒肉都拿走,她们也不在乎,只盼着公婆点头。 一家人进了老熊岭,都能做工赚银钱,娃子还有书读。就是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好事啊。 赵老头儿当然想答应下来,但他们不过是拿着弓箭去山里溜一圈儿,也没帮上什么忙,如今就得了老熊岭这样的厚报,让他很觉受之有愧。 老冯爷却是不等他拒绝,就笑眯眯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了年就给你们张罗新房子。” 说着话,老爷子就带人走了,待得赵家人追出去,已经没了影子。 赵家兄弟都是笑得咧了嘴,平日偶尔有个口角的妯娌两个这会儿也亲密极了,挤到一间房里商量给自家儿女做新意和书袋,明年家里就要出读书郎了。 赵老头和赵老太见此也就罢了,说到底他们也是欢喜的。再想起闺女,虽然受了这么一次惊吓,但带着全家的生计都有了着落,这实在是因祸得福。 老熊岭确实缺人手,因而这样的惊喜就不止只落在赵家院子。 欢喜最是能够感染人,又最是容易传说开来。 不过大半日,老熊岭厚报恩人的事,就几乎人人皆知了。 三里镇头上的茶摊里,众人也是议论的热闹,正好吴老大路过,居然有人特意喊了进去喝茶,自然也把事情说了一遍。 吴老大想起昨晚妹妹说的话,就觉屁股底下的凳子反钉了钉子,火烧火燎告辞就往家里跑。 众人忍不住嘲笑道,“看他们吴家这个心狠啊,连自己都不心疼,硬是顶着大雪把娘俩撵出去了。这会儿后悔了吧,活该!” “就是,老熊岭的人凶是凶了一些,但办事可是不差。如今对恩人这么百般照顾,待那些…哼,大伙儿瞧好吧,不折腾他们吴家就不错了。” 吴老大自然听不到这些,跑去家里见了爹娘和媳妇,一字不漏说了个遍。 吴老大媳妇儿当即就坐到了地上,哭骂道,“哎呀,英子真是好狠的心啊,投奔娘家也不说个明白。早知道这样,咱们怎么也要留她住一晚啊。” 吴老太本来就惦记闺女和外孙,一宿没睡好,这会儿听不下去就话都没说,转身进了屋子。 吴老头也是默默起身出了门,只留下吴老大想骂媳妇又估计她肚子里的孩子。 吴老大媳妇儿却是越想越不甘心,老熊岭富厚,先前求了小姑几次,小姑连帮忙问一句都不肯,如今别人家倒是轻易进去了,他们一家反倒要受人嘲笑。 她抱了肚子就喊个不停,最后到底逼着吴老大去了一趟老熊岭。 可惜,原本待娘家极痴心的英子,却是连面儿都没露,直接要守山的村人帮忙带了一句话,“我昨晚说过,以后就是老熊岭的媳妇,不再是吴家的闺女。” 吴老大无法,在村人鄙夷的眼神里怏怏回转。 有时候就是这般,情义两个字深厚,却也极度脆弱。身后的足以让人赌上性命,脆弱起来又可能因为关键时刻的一瞬犹豫就断裂…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忙碌中还藏了清闲,老熊岭上下因为这场大难,空前团结起来。 男人们白日忙碌,晚上巡夜,半点儿不肯躲懒。女人们们操持家务,照料老人孩子,就是淘气小子们读起书来都是分外认真,家里老爹说了,他们将来要做大官,就再也没有人敢来欺负家里了。 整个老熊岭就像握紧的五只,变成强有力的拳头。暖房里照旧出菜,城里的酒楼和杂货铺也是生意红火。好似一切都因为这次再难,得到了洗礼。 唯一,只有小米,却是越发沉寂了。 这日午后,韩姨母同江大娘在灶间忙碌,眼见青花苦着脸进来,就问道,“姑娘吃了吗?” 青花摇头,“以前姑娘最爱吃红枣银耳羹,说是对身子好,如今一口都不动了。饭也吃的少了,觉也睡不好,眼见就瘦了,这可怎么办啊?” 江大娘也是叹气,“可不是,以前姑娘还喜欢下厨做菜,这几日也是提不起兴致了。” 韩姨母眼神闪了闪,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就道,“兴许是姑娘有什么事想不通,咱们都别多话,过几日姑娘缓过来就好了。” 众人只能点头,毕竟自家姑娘非常聪慧,若是她都想不通,她们这些外人就更没办法了。 小米坐在炕上,手里的笔擎着,半晌没有落下。墨水一滴滴掉落在白色的信纸上,慢慢晕染开一块块暗色,就如同她的心,斑驳又沉重。 没有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心仪的男人是个伟丈夫,是个顶天里的好男儿。欢喜了,在他怀里嬉笑,悲伤了,在他怀里哭泣。无论世界多可怕,只要有这个人在,就不必恐惧,日子永远是安乐美满。 但若是这个臂膀注定要有很多女人依靠,要撑起她之外的很多东西,甚至也许因为那些东西,甚至不能保证是不是会牺牲她。 那这个男人,还值得爱吗,或者说,还敢爱吗? 夜夜青灯,猜测着他睡在哪个男人身边? 日日自省,只为了不在比人嘴里他们不相配? 四方天空,宫门一重重,从此自由成了奢望? 这些,都因为一个“爱”字就要忍受一辈子! 不,这代价太大了,她承受不了。 但若说放弃。那些心动的瞬间,那些相伴的日子,又成了最锋利的尖刀,扎满了心田,疼得他眩晕… 屋外,房顶上,玄五同玄六凑在一处,一边躲避着北风吹起的雪粒子,一边小声商量着。 “五哥,我怎么觉得小米知道了主上的身份,有些不对劲呢?难道欢喜傻了?” 玄五眯着眼睛,沉吟着摇头,“不对,我瞧着咱们住上怕是有麻烦了。小米姑娘同别家姑娘不同,怕是…不喜欢咱们主上的身份尊贵。” “什么,怎么可能?难道咱们主上当真是个猎户,她更欢喜?以主上的脾气,她以后怎么也要封妃,不比在这山沟要好得多?” “谁知道了,我就是觉得这姑娘如果同别人一般,咱们主上也不能看中。” “那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消息早送出去了,等主上的命令就好。” “也只能这样了。” 调皮的北风偷偷听了半晌,也没听得明白,于是恼怒的卷起一蓬雪花儿浇下来,成功让两人缩了脖子,这才呼啸着跑远了。 冬日的京都,虽然没有春下那般热闹,但作为大元的都城,自然也不会安宁。 东西两市里,酒楼林立,茶馆爆满,就是街路上也满售卖小食的商贩在卖力的吆喝。去岁时候,从北边流传过来的糖葫芦,再次受到了欢迎,特别是孩童们,手里拿着一串边走边舔,即便沾染的脸颊上如同花猫一般也不曾停口。 而京都正中的那座代表大元最高权势的皇宫里,这会儿也是忙碌。皇上刚刚下了朝,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午膳时候,必定要留内阁几位大人一起用膳。 膳房里不敢怠慢,前些日子,太子孝敬的火锅得了皇上的喜爱,御厨们就挖空心思仿照出各色砂锅煲,端上去也是新鲜热烫,很是得了皇上的赏赐。 于是,御膳房从上到下打了鸡血一般,更是顽空心思折腾起来。 但光明殿里,今日的气氛却有些诡异,甚至最后太子殿下信重的福公公都被撵了出来,更别提那些宫女和小太监了。 一个小太监仗着平日被福公公看中,凑到跟前小声问道,“师傅,殿下这是怎么了,方才好似气得摔的茶碗?” 福公公本来抄着袖子,好似在打瞌睡,听得这话却是慢慢抬了头,眼里精光耀得小太监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师傅,饶命!” 福公公却是抿抿嘴角,挥手招了两个侍卫上前,直接堵了小太监的嘴巴就拖了下去。 “哼,擅自揣摩主子心意,失了奴才的本分。” 其余宫女和小太监都是吓得更加低了头,生怕也犯了忌讳,得了同样的下场。 第156章 以蛮治蛮 福公公满意的点点头,还想再敲打几句的时候,殿门却是打开了。 封泽一身玄色绣龙袍,双龙戏珠金冠束发,耀着他尚为褪去怒色的面庞,就连福公公都不敢多看一眼。 “殿下,有何吩咐?” “养性阁里都有哪位大人留下了?” “几位阁老都在。” “好,走吧。” 光明殿里,几位阁老同皇上说起政事,都是有些忧心。 “陛下,今冬天寒,白草原上畜生必定冻死大半。明天春日,怕是那些马背蛮人要南下犯边,不得不防啊。” 兵部尚书姓黄,年过六十,一向稳重,说话不疾不徐,却不容忽视。 “是啊,”户部尚书倒是年轻,正值年富力强,也就锐气更胜,“等巡查边防的奏折递上来,若是当真不可避免交战,那臣就立刻准备粮草事宜。” 承德帝满意的点头,朝堂上的臣子形形色色,免不得有贪腐或者阿谀谄媚之徒,但几位尚书阁老都是忠心为国,也是他留给太子最好的班底。 “好,各位爱卿如此尽心尽力,朕心甚慰。” “为陛下效力,臣等职责所在。” 几个阁老都是起身行礼,但免不的心头都是有骄傲。帝王的夸奖,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父皇,孩儿求见。” 正是这样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浑厚的话声,即便不听其意,但不同于太监的尖利,也让众人立刻知道来人是谁。 承德帝神色里立时添了两分喜色,笑道,“太子今日可是没上朝听政,不知又去哪里闲逛?” 几位阁老听了,都是应道,“太子勤勉聪慧,定然有正事要做。” 果然,承德帝摆手示意太监开门放了太子进来,当先就笑道,“你这小子,今日太过惫懒,到底去了何处?” “回父皇,儿臣是为父皇分忧去了。” “好啊,那你就说说,到底为朕分了什么忧。不要说,你又去寻了美食,替朕尝了个新鲜?” 难得承德帝玩笑,几位阁老都是捧场的笑了起来。但心里却对皇家父子的亲密更多了三分了解,去年有个御史不知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上本弹劾太子穿衣违制,皇上一怒之下上次了太子八龙袍,就比龙袍的九龙少了一条,末了又发配了御史一家去边城喝西北风。 在那以后,谁也不敢挑拨皇家这对父子的干系。 其实,但凡心头有些计较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皇家血脉只有太子一条,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皇,若是当今皇上年富力强,许是还对儿子有些猜忌,但皇上恨不得让太子一日就把所有朝政都学会,那架势好似随时准备禅位一般。众人是还敢怠慢太子,怠慢下一任帝皇。 更何况,太子也真是个争气的。吃喝玩乐女色,几乎都不喜欢,政事处置极利落,也让满朝文武信服。有这样的太子,大元最少还能兴盛三十年。 路公公亲自到门前引了太子进来,众人都是起身行礼。 封泽虚扶众人,寒暄几句,这才在皇上左下首的位置上坐了。 他也不啰嗦,直接就道,“父皇,听说今日朝堂议事,提起白草原了?” “是啊,皇儿可有办法?” 承德帝笑眯眯示意路公公把他身前的点心放到太子手旁,那模样一如百姓家老爹疼爱幼儿,哪有半点儿帝王的样子。 几位阁老赶紧放了茶碗,恭敬等着太子发话。 封泽喝了一口茶水,又咬了一口点心,这才应道,“父皇,咱们大元若是一户人家,那白草原就是家门外的野狗,但凡腹中饥饿就要来家里偷食,实在可恨。这般下去,边防不安,耗费极大。以儿臣之见,何不舍出少量钱粮,另养一条野狗帮忙看守家门。让两只野狗在家门外争斗,无论如何不会祸及大元。若是天长日久,野狗养熟了,兴许还是一大助力。” 几位阁老都是听得眼睛发亮,户部尚书因为掌管钱粮,养了个小气的性子,听得这法子不必多少钱粮就能解决外患,比大军出动抵御镇压要便宜很多,于是立刻起身道,“陛下,太子殿下可谓是金玉良言,堪称对外良策啊。” “是啊,陛下,若是此事运作得当,以后白草原就再不是大元的祸患了。” 但也有阁老提出了异议,“正如太子所说,以蛮治蛮,是个好办法。唯一可虑的是万一后来这条狗养不熟,反咬了主子,要如何是好?” 封泽想起某日,那个姑娘同他说起草原之事,眼底闪过一抹温柔,从容应道,“白草原之所以屡次进犯,同食物紧缺有极大干系。既然要养狗,自然要驯养同赏赐同时进行。先期支援兵器粮食,勾起草原纷争,两方势均力敌之后,收购草原物产,药草以及奶制品,支持定居,教授羊毛织毯,收购牛皮和马匹,常年累月下去,不再游牧,贪恋安定的蛮人,再不是蛮骑。我大元边关就可熄烽火,战事不起。” 他这番话其实算不得仔细,很多只是一个构想,但却是让几位阁老耳目一新,历来都是强盗进门就打出去,倒是没有收服强盗为己用的先例。 不过,说到底,这事操作繁琐,若是成功,自然是以绝后患,若是不成,照旧还是要出兵,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几个阁老都是点头,“陛下,太子殿下的法子倒是值得一试。” 承德帝笑着应下,神色里一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得意和欣慰。 “好,这事就由太子全权处置。” 对于天下的父亲来说,没什么比儿子出息了,更让他高兴的。皇上虽然高高在上,却也是一个父亲。 于是,午膳时候多用了半碗鲫鱼豆腐汤,赏了御膳房,这愈发刺激的御膳房上下挖空心思琢磨膳食了。 封泽陪着皇上多说了几句家常话,末了告辞回了东宫。承德帝脱了龙袍预备午休,路公公小心翼翼伺候着,果然就听得承德帝问道,“北边可有消息?太子今日有些反常。” 路公公赶紧应道,“陛下,您先前吩咐探探陆家的底细,因为陆家主母白氏的身世一直晦暗不明,所以,人手还未曾撤回,倒也凑巧看了场热闹。密报传信,威远侯世子同唐家二子觊觎老熊岭冬日种菜,起意纳陆姑娘为妾,陆家拒绝,威远侯世子恼羞成怒,借口老熊岭窝藏蛮人奸细,带兵围杀,后被陆姑娘化解。” “哼,”承德帝冷哼,眼底神色冷冽,即便他不赞同儿子要纳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农家姑娘,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奴才觊觎儿子的“东西”。 “太子提出以蛮治蛮,其中想要驯养看家护院那条‘狗’,可在陆家?” “陛下真是好记性,正是那个叫初一的马奴。虽然他的身世还没查出来,但寻到老熊岭的那些人瞧着像是王帐勇士。先前太子曾去草原探查过,相比更清楚。可要老奴请太子过来?” “不必,这大元以后都是他的,如今不过一个白草原,随太子安排吧。” 承德帝躺上龙床,许是一口气不顺,居然剧烈咳嗽起来,路公公脸色大变,立刻递上了金痰盂,承德帝却是勉励把嘴里的咸腥又咽了下去,惹得老太监眼睛都红了,“陛下,还是告诉太子殿下吧,殿下出去游学一年,奇遇很多,兴许有…” 承德帝无力摆摆手,待得喘息平稳才无力道,“朕心里清楚,不必多言。” “是,陛下。” 路公公放下床帐,刚要轻手轻脚退去屋角守着,却听得承德帝又道,“岛上的东西,送去了?” “回陛下,送去了。” “那就好。”承德帝声音里带了一丝古怪,随后却是没有再说话。路公公依靠在屋角也是闭了眼睛,他身旁的三足镂空香炉里袅袅散着清甜的安神香,安了这主仆的神,却没有办法让整个京都的人安神。 威远侯府的书房里,威远侯魏魁手里捏着一把嵌了宝石的匕首,翻转把玩儿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站在窗边的两个清客,偷眼瞧着这般,都是越发低了头。 “世子走了多久了?” 其中一个清客想了想,就道,“侯爷,算起来世子爷出门有一月了。” “哼,逆子!” 威远侯想起上一封信是从丰州送回,忍不住恼的皱了眉头,十日的路程走了将近一月,不必猜他也知道儿子定然在路上吃喝玩乐耽搁了。 另一个清客赶紧劝道,“侯爷息怒,此次世子爷领旨北下巡防,不过是走个过场,即便真有大战,也是明春的事。世子爷历练一场,以后侯爷再把世子爷引入军中,别人就寻不出差错了。” 威远侯想起儿子自小娇生惯养,如今尚且在北地顶风冒雪,心头一软,就道,“罢了,看他本事了。” “侯爷放心,世子爷虽然贪玩,但将门虎子,待得成长历练,定然会一鸣惊人。” “他,哼!不给我惹祸就不错了。” 虽然嘴上这般说,但魏魁的嘴角却是翘了起来,却是不知道他方才一语成谶,他的儿子已经惹下了滔天大祸… 第157章 接二连三 冬日严寒,没什么比一壶烈酒,三五好友,七八歌姬,更好的驱寒法子了。 西市里,酒楼林立,各家掌柜眼见喜洋洋生意兴隆,危机意识大涨,也是挖空心思的想法子替自家招揽客人。 今日你推出新菜色,明日我就请了当红的花魁来谈曲,后日他就寻了穿着清凉的舞娘。 如此争斗之下,倒是让众多食客们得了好处,几乎日日笙歌不断。 这一日,醉仙楼的掌柜请了号称“仙音”的清倌人梁小小献唱。 京都的纨绔们闻讯都是上门,一番竞价之后,财大气粗的唐三公子拔了头筹,乐得跟随他而来的狐朋狗友都是狂拍马屁。 “跟着三公子玩耍就是快活!梁小小这样的美人都能请来,我们兄弟可要沾光一饱眼福了。” “就是,听说梁小小的歌声可是绕梁三日,余音不决啊。” 唐三公子被捧得有些飘飘然,嘴里也就没有把门的了。 他得意的一甩袖子,坏笑道,“唱首歌算什么,本公子还想听听这娘们在床上,哈哈,是不是也让本公子自觉仙音绕耳呢。” “好品味!” “哈哈,我也想啊,可惜没有三公子的艳福!” 几个狐朋狗友都是笑闹着附和,谁也没有看见包厢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纤长玉手已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各位公子,奴家来了。” 美人含笑,走动间香气盈盈,几乎立刻就一众纨绔都是看直了眼睛。 “好,好,这银子没白花!” 唐老三半点儿文雅模样也不肯装,直接扯了梁小小坐到了身边,还想一亲美人香泽的时候,却听得梁小小娇嗔,“公子,您可太心急了,先让小小清歌一曲,给众位公子助兴,然后再伺候您喝酒,如何?” “就是,三公子,让我们也跟着沾沾光啊!” “小小姑娘的仙音,我可是盼着多少时日了。” 纨绔们都是吵闹起来,一脸嫉妒的模样,哄得唐老三是得意之极。 “那好,先唱一曲吧。” 梁小小示意跟随进来的丫鬟摆了琴弦,边弹边唱间,美丽的双眸不时扫向众人,惹得纨绔们都是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把这美人抱在怀里蹂躏一般。 曲罢,撤了琴架,梁小小果然重新坐到了唐老三身边,倒酒布菜,殷勤又热情。 众人看的眼热不已,话里话外满满都是羡慕嫉妒。 唐老三欢喜疯了,直觉今日这场酒席没有白来,实在是痛快。 于是,酒水一杯杯灌下肚子,很快他就已是半醉,就连隔壁何时来了别的客人,挪动桌椅的声音,都没人在意。 倒是梁小小借口更衣,想要起身离开。唐老三怎么肯放人,扯了她的袖子,梁小小无法,只能含羞带怯在众人的起哄声里,献上了红唇。 唐老三只觉口鼻间清香弥散,美人舌柔软,晕陶陶,美人已经不见,只剩了一众狐朋狗友都嫉妒红了眼睛,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爆开了,让他觉得万般得意自豪。 朦胧间,不知道谁提起了朝政,“皇上圣明,大元歌舞升平,咱们的好日子足够到老了。” 他也不知受了蛊惑,开口就嚷道,“放屁,皇上若是厉害,白草原那些蛮子还能嚣张?世子爷就不用跑去北地喝风了!我是皇上,就发动大军杀个血流成河!哈哈!” 说罢,他就晕在桌子上酣睡不起,却是不知道他说完这话,屋子里除了他的呼噜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呃,我家里还有些事,先回来。” “哎呦,我肚子疼,先去更衣。” 纨绔们都是脸色发白,怔愣了半晌,纷纷扯了借口就跑掉了。 留在门外的唐家仆从,眼见陪客都走了,主子还不见声响,就赶紧进门探看。 结果一见主子醉倒,很是抱怨了两句,“这些人,平日跟着我们主子吃香喝辣,主子醉倒,他们倒是先跑了。” 但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背了主子下楼换马车,一路回了唐家。 唐家夫人最是娇惯儿子,眼见儿子醉倒,很是骂了随从两句,末了让人伺候着儿子睡下。 倒是唐老爷见儿子这般,责骂了几句,可惜被护短的夫人几句话就顶了回去。 唐家因为唐夫人同威远侯夫人是亲姐妹,生意很是受到照顾。唐老爷也不敢回嘴,一气之下就寻到爱妾房里睡了。 不想,第二日日头刚升上半空,就有御林军上门,直接锁拿了唐老爷和唐老三爷俩。 唐家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唐夫人哭喊着拦阻不成,转而才想起砸银钱问消息。 那抓人的校尉倒也不死板,拿了唐夫人手腕上褪下来的金镯子,这才低声说道,“朝上,有御史奏报说贵府三公子酒后胡言,对皇上不敬。唐老爷是教子无方,这就要压去大理寺下狱。你们府上赶紧想办法吧!” 这话不只唐夫人听见了,已经吓得半疯的唐老爷和唐老三也是听得清楚。唐老爷一脚就踹到儿子身上,唐老三却是懵的厉害,“我没说啊,我冤枉!” 那校尉却是不理会这么多,直接一挥手就把人带走了。 唐老三吓个半死,扯了脖子疯狂大喊,惹得半条街的人都望向了唐家门口,很快唐家少爷大不敬,连累老爹下狱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唐夫人六神无主,直接喊了跟随唐老三出门的随从到主院,可惜随从昨晚只在门外,哪里知道主子说了什么。结果,被盛怒的唐夫人打了个半死! 唐老大闻讯从铺子回来,眼见家里乱成一团,就呵斥道,“慌什么慌,唐家还没倒呢!都滚回去各安其职,有谁胆敢动心思,直接打杀发卖!” 平日最是沉默隐忍的唐家大少爷,终于在父亲和兄弟入狱后大发神威,很快就把唐家上下安定下来。 唐夫人也没功夫计较这个大儿不是亲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可怎么办啊,你爹和你弟弟都被抓走了! “母亲不必担心,兴许是一场误会呢,您赶紧去趟威远侯府,求侯爷和侯爷夫人帮忙说项一二。” 唐老大不疾不徐的样子,很是惹得唐夫人恼怒,但她也知道这时候不好再生事,于是喊了婆子丫鬟备车,匆匆赶去了侯府。 唐老大站在主院,环视一周,嘴角轻轻挑起,笑地诡异又神秘… 正值散朝时候,乾坤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三三两两的朝臣一边说着话,一边结伴出宫去。 威远侯紧紧皱着眉头,满身都是生人勿进的清冷,旁人见了都是远离几步。 偏偏有人不怕死的跑去捋虎须,“侯爷,对不住了,本官也是职责所在,唐家人言语太过,实在对陛下不敬之极,若是本官听闻而不上奏,实在有愧陛下厚恩。” 威远侯抬头见来人正是先前上奏,转告唐家的御史,于是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何大人哪里话,有错必惩,更何况还是对陛下不敬。别说唐家只是小小的皇商,就是本侯也要受到惩罚。” “侯爷明理。” 那御史拱拱手,就笑嘻嘻走掉了。气得威远侯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跳,抬头时候,天上的日子好似比之往日都灿烂,晃得他一阵头晕,心底却有寒意渐渐升起。 这几日他总是如此,即便唐家父子被抓,好似应验了这份忧虑,但却依旧不能心安。 到底是什么呢? 他带着这样的疑问,一路回了侯府,却是刚进后院就听得正房有哭声传来,于是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唐夫人这会儿已经哭肿了眼睛,一见威远侯进来立刻就跪倒在地,“侯爷,您可要救救我家老爷和老三啊!老三虽然贪玩,却不是没分寸的,一定是有人诬告!” 侯夫人也是赶紧帮腔,“侯爷,您能不能送帖子到大理寺,让人好好查查这事。您也知道,我这妹妹就生了这么一子,其余两个大的,都是不贴心。若是这父子俩有事,她这辈子要依靠谁去?” 听的这话,唐夫人哭得越发厉害了。 威远侯揉揉眉头,接了丫鬟递来的茶水,狠狠喝了一口,这才应道,“早朝御史奏本的时候,早就准备好了。昨晚一同吃酒的几人都是写了供词,尽皆指正老三言语大不敬。这事再无反转余地,还是多使些银钱,把唐顺保出来吧。” “那老三呢,我儿呢,侯爷,不,姐夫!” 唐夫人是真急了,扑上前抓了威远侯的袖子就不放了。 “姐夫,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家平日送来多少银子,这时候,你不管谁敢管啊!” 威远侯瞪了眼睛,一把甩开唐夫人,转身就出了们。 威远侯夫人也是有些恼怒妹子说话没有分寸,有些事能做,但是不能说破。威远侯府给唐家保驾护航,收取一些银子也是应该。如今这般说出来,倒好似威远侯府成了唐家用银钱驱使的奴才。 但眼见妹子哭的不成样子,夫君下狱,儿子马上要没命,她又心软了,于是劝道,“事已至此,还是最最坏打算。先把唐顺救出来,以后…再生一个孩儿吧。” 唐夫人恨得咬牙,那可是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儿,怎么能说的这么随便? 第158章 枯枝败叶 “好,我这就回去,就算唐家被灭满门也不会连累侯府,姐姐放心。” 唐夫人起身就往外走,多年的姐妹,在生死时刻,利益当头,彻底破碎了。 威远侯夫人想追上去,到底还是停了脚步,迟疑了那么一瞬,她才吩咐道,“去书房。” 岂不知,这会儿的书房里,被暴怒的威远侯打砸的如同台风过境。 “逆子!逆子!” 威远侯狠狠摔了手里的砚台,“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他揽下这个差事!大祸临头!” 两个请客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心躲避了半晌,终于找到机会问道,“侯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威远侯冲口就要说出去,但却及时合上了嘴巴。 他拿起手里的信纸,又仔细读了一遍,胸脯狠狠起伏了半晌,却是挥手撵人。 “你们下去吧,无事。” 两个清客对视一眼,正要退下的时候,威远侯夫人就到了。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威远侯抬手就扔了一只茶碗过去,威远侯夫人显见伸手不如两个清客利落,躲避不及,正中额头,立时栽倒在地,慌的两个丫鬟惊叫着上前搀扶。 两个清客却是脚下抹油,迅速出了书房… “哎呦,疼死我了!魏魁,你抽什么风,居然打我?” 威远侯夫人抹了头上的血迹,恼的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出身名门,嫁了侯府即便七年不孕,也没让其余女子剩下一子半女,最后生了儿子,就直接占了世子的位置,之后才允许侯府出了两个庶子一个庶女,可谓是手段了得。如今骤然挨了打,她再好的耐性也爆发了! “为什么打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让他带兵去巡查北地,结果一路吃喝玩乐,如今更是惹下大祸!” 威远侯手背青筋暴起,想起书信里那两个字就分外觉得焦心。 威远侯夫人却是不甘示弱,直接坐在地上哭骂起来,“魏魁,别说你不知道你的儿子什么样子?若不是你执意请了什么旨意让儿子去挨冻,他好好在京都里能犯什么错?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再说了,我儿子也没耽误差事,就是吃喝玩乐怎么了?蛮人打过来了?耽误上战机了?” 女人的嘴巴就是厉害,威远侯府人再好的教养,夫妻吵架时候也是半点儿不让啊。 威远侯被顶的差点儿一口气憋回去,几个丫鬟想劝慰,又怕受连累,都是鹌鹑一样推倒了门边。 威远侯直接挥手撵人,末了低声道,“你的好儿子,在北边惹下大祸了!” “什么祸?儿子可是受伤了?” 威远侯原本还想同老妻分说一番,听得她口口声声只关心儿子安危,半点儿不顾整个侯府的大局,也就懒得再开口,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威远侯夫人爬起来追问道,“侯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威远侯却是半点儿不理会,匆忙进了宫。 养性阁里,承德帝冷笑一声扔了手里的奏报,示意路公公给几位阁老传阅。 几个阁老看完都是皱了眉头,原本北下巡查的差事,他们有意派个顶用的年轻将领。虽说白草原上的蛮人不可能在这样的天寒地冻出兵骚扰边境,但多探查一番,对明春部署总有好处。 偏偏威远侯厚着脸皮替自家儿子求了这份差事,他们也不好过分拦阻。毕竟谁家都有几个不成器的子侄,谁都想多看顾一些,这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这威远侯世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枉顾了威远侯的苦心。赶路拖延不说,闹得沿途州府都是怨声载道,如今还病倒在北安州。这般看来,不惩治一番,怕是后人尽皆效仿,长此以往,大元危险啊。 几个阁老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没有开口求情。 正这时候,门外小太监禀告,“陛下,威远侯求见。” “让他滚进来!” 威远侯脸色苍白,刚刚上了台阶就跪了下来,一路膝行到大殿内,立刻磕头请罪,“陛下,臣教子不严,有负圣恩,死罪!” “魏魁,你该庆幸如今不是战时,否则你这逆子,死罪难逃!” 承德帝摔了奏折到他身前,恼道,“朕下旨,派他北下巡查,难道是送他去游学?真是比朕出行都要惬意啊?” “陛下恕罪,臣不敢!” 威远侯深深把头埋在地上,亮闪闪的金砖找出他眼底的复杂和恼恨。皇上不知其中内情,就是再恼怒也不过就是罚俸降爵,但另一位未来的帝皇,恐怕才是真正的死罪难逃。 果然,承德帝骂了几句,就直接喊了太监下旨,威远侯削侯为伯,闭门思过一月。 几位阁老都是起身,“陛下宽仁。” 只有威远侯心头发苦,磕头谢恩之后,小心退出大殿。 不远处,东宫大总管福公公已经等在了台阶下,虽然是一脸笑眯眯,但在威远侯眼里却如同催命判官一般恐怖。 “侯爷,老奴有礼了。” “不敢,福公公这是…” 威远侯,不,如今的威远伯脸色青灰,但福公公去好似没有看到一般,笑呵呵继续道,“光明殿外有棵桂树,这一年长得太过茂盛了,昨晚风大,吹折断一些枯枝败叶,砸了殿下寝宫的窗子,扰了殿下安眠。老奴正要带人去清理一番。” 威远侯脸色猛然白透,喉头蠕动半晌没有应声。 福公公再次躬身还礼,告辞道,“侯爷若是无事,那奴才去忙了。不过是枯枝败叶,只要不伤树根树干,总会再度长的茂盛。但若是不清理干净,惹恼了殿下,怕是就要连根拔除了。大元这么大,哪里不能挪来两棵好树呢。” 说罢,他也不管威远侯摇摇欲坠的样子,转身带着小太监走掉了,根本无意解释他清理枯枝败叶,怎么跑到乾坤殿前。 台阶上一个小太监把一切看在眼里,迅速跑了回去,午膳时候,承德帝就听到了消息。 “太子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身为帝王,即便厌弃之物,臣子也不可觊觎半点儿!” “陛下息怒,太子仁厚,也是百官之福。” 路公公劝着,眼见主子放了筷子,就把热汤撤了下去,生怕主子恼怒烫伤了自己。 承德帝却是皱眉,“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将来,太子怕是要今日之事吃亏。” “陛下多虑了,威远侯应该没这个胆子。” 路公公跟在承德帝身边多年,亲厚自不必多说,说起话也就随意一些。 果然,承德帝叹气摆手道,“罢了,民间不是讲,儿孙自有儿孙福,朕也不费那个心了。” “这就对了,陛下将养好龙体,看着太子殿下日渐成长,就最好不过了。” 京都从来没有秘密,威远侯府倒霉,削侯为伯的消息,尚且不等威远侯到家,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威远侯府的匾额被换了下来,礼部的一个侍郎刚要带走,就被威远侯夫人拦了下来,“吴大人,我们侯爷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这匾额债不得啊!” 吴侍郎也是有些同情,威远侯不同于别的侯爵,纯粹是靠军功封爵,可谓是真刀真枪,拿命拼出来的富贵。如今就因为教子无方,得了如今下场,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夫人,本官也是奉命办差。您等侯爷回来,自然会知晓了。” 侯爷夫人拦不住人,眼睁睁看着没有办法的时候,威远侯就回来了。 可是不等她问,威远侯又去了书房,几个亲卫把守了远门,无论威远侯夫人如何喝骂都没有开门。 威远侯慢慢磨了墨,手下千斤重,但依旧写了几十字塞进了信封。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棱,照在他的鬓角上,好似一瞬间白了很多… 几家欢喜几家愁,世间人口千千万,悲欢离合几乎时刻在上演。 西市的喜洋洋酒楼里,今日照旧是人声鼎沸。火锅最适合就是严寒冬日,吃一口,好似从嗓子能一直暖到肚子。 所以,正午饭口时候,无论是大堂还是包厢,都是座无虚席。 陈信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待得回到后院,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眉头皱的厉害。 方才有人在传说,威远侯世子奉旨出京办差,结果却是消极怠工,最后还病倒在北安州。而且唐家三公子也是酒后胡言乱语,犯了大不敬之罪,连累老爹一起进了大狱。 这就有些诡异了,唐家和威远侯是姻亲,同事倒霉,又提到了北安州,让他心里高高提起,怎么都放不下。 正是犹豫要不要去王家打探一下消息的时候,家里的管事居然找来了。 “掌柜的,老家来人送信,瞧着好似是急事!” 陈信心头狂跳,也顾不得应声,接了信就胡乱拆开。结果一目十行看完,他就眼冒金星,差点儿栽倒在地。 “威远侯世子同唐家二子,觊觎种菜法门,强纳小米为妾不成,借口窝藏奸细,发兵围攻老熊岭。为父带人去结解围,若不幸身亡,我儿孝养老母,照料幼妹。爹必定明目九泉!另,报仇谨慎,不可鲁莽。” 北风吹散了他手里的信纸,露出潦草的字迹,可见陈掌柜写信时候,是如何紧急慌乱。 第159章 悲喜两重天 “爹啊,儿不孝啊!” 陈信狠狠一拳头砸在院角大树上,震得几片残余的枯叶飘摇落下。 那管事吓坏了,赶紧问道,“掌柜的,这事可要通知下小庄那边?” 陈信懊恼的拍了脑袋,若是老爹信上说的不错,这会儿怕是老熊岭众人已经死去多日了。 而小庄里的村人更不就不知,相瞒又绝对瞒不了。 “备车,去小庄。” “是,掌柜的。” 很快,马车就准备好了,陈信跳上马车,催着车夫迅速赶城外赶去。 但京都重地,处处都是贵人,车夫也不敢当真快跑,好不容易出了城门,这才疯了一样甩起马鞭子。 城外二十里的小庄上,如今可不是当初萧条模样。一排排暖房已经掀开了草帘,银白色的海布在阳光照射下,好似白亮亮的湖面,分外惹眼。 暖房里的菜苗很是珍惜这一日里难得的一个时辰,舒展了腰身,极力吸收着日阳的热力,努力生长。 李五爷笑眯眯的在各个暖房里进出,不时指点庄户们浇水或是下种。 这些庄户都是签了死契的,换了主家之后吃饱穿暖,又是伺候这么金贵的菜苗,各个都是尽心尽力。 江大力正在装车,天色冷冽,他生怕冻坏了,每只菜筐外都包裹了旧棉被。翠兰拿了账册跟在旁边嘱咐,“你这次可是记好数目啊,再错了,我可不修改,涂涂抹抹,别人还以为我落下好处了呢。” 江大力哈哈笑着,“自家的买卖,谁能那么想啊,偏你事多。” 翠兰嗔怪的在他腰上扭了一记,笑骂道,“你不做账,怎么知道做账的规矩。” “好,好,我不懂。等我进城送完菜,给你买盒香粉回来。我瞧城里那些女粉都擦呢!” “算你有心。” 这夫妻俩正在笑闹,远远见得有马车来,还以为又是那个豪门大户找来买菜的,于是就喊了李五爷出来。 结果,马车上下来的却是陈信。 老少三人瞧着陈信脸色不好,就都有些心慌。 李五爷是个直脾气,开口就道,“出什么事了,酒楼生意不好?” 陈信摇头,想了想就道,“你们先别慌,听我说,家里…出事了!” “家里?” 李五爷三人听得有些懵,转而反应过来就瞪了眼睛,“老熊岭怎么了?” 陈信咬牙,说道,“我爹来信说,有人觊觎种菜的法子,带兵围了老熊岭,怕是…打起来了。” “什么?狗日的畜生,居然欺负到老熊岭头上了。” 李五爷暴跳如雷,“大力,翠兰,拿弓箭,咱们杀回去!” 江大力和翠兰也是红了眼,哪里管得到京都离老熊岭远隔千里啊。 陈信伸手抱了李五爷的腰,他心里也是火烧油煎一样,但依旧劝着,“五爷,回去也没用了。这时候怕是大伙都没了!” “呜呜,爹啊,娘啊,儿子不孝!” “啊,娘的狗剩儿啊,怎么就没把你带出来。疼死娘了,疼死娘了。” 江大力猛然跪在地上,冲着北边就是磕头不止。翠兰也是哭的软倒在地,明明出门时候,家里人还笑着说盼他们有出息,儿子还喊着要他们买糖回去,如今才几月,怎么就天人永隔了!没了老熊岭,没了爹娘,他们就没了根。即便再是富贵,也是没了家的野狗,游荡四方… 其余庄户听得动静都是聚了过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长脑子的,都知道主家怕是出了大事。 陈信摆手示意庄户们帮忙把老少三个抬屋里去,正是忙乱的时候,却听大门外有人喊道,“陈掌柜,东家来了!” 东家? 陈信也是惦记家里老爹老娘,不过是出门这一路就起了满嘴大泡,扭头望去的时候,不小心碰破了一个,却是疼得他钻心。待得看清来人是王家老爷,他立刻就窜了过去。 “东家,我正要去府上…” “放心,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王东家笑的和气,扫了一眼李五爷几个,也不拿乔,又到,“你们是为了老家担心吧,放心,事情已经处置好了。家里人都平安无事,日子好着呢。” “什么?”陈信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东家,老熊岭…我爹,都没事?” “你没听错,放心,都平安无事。” 王掌柜亲手扶起有些呆愣的李五爷,安抚道,“老哥,地上凉啊,咱们进屋说。可不好把你冻坏了,这京都里多少人家还指望你的菜过年宴客呢。” “哦,好,好。” 李五爷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意识却是跟着王掌柜进了屋子,至于翠兰和江大力却是回了神,吩咐那些庄户帮忙把菜推进暖房子,然后迅速跟进了屋子。 其实,王掌柜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只是中午时候外甥特意从宫里出来,拉着他说了几句话,他赶去喜洋洋没见到陈信,就追到这里来了。 “我家那不成器的外甥中午回家来,同我说起,威远侯世子北行,结果一路吃喝玩乐,怠慢了差事,又在北安州得了重病。已经有官文送到朝中了,威远侯被削了爵位,以后怕是圣心懒顾了。其余之事,官文上不曾提到半点儿。陈掌柜,你可明白?” 王掌柜仔细复述了外甥的话,确认没有遗漏,这才端起了翠兰送上来的茶碗。 陈信这会儿终于放了心,所谓关心则乱,若是平日他许是还能多琢磨几分,但涉及到爹娘和老熊岭上下的性命,他就是在外再多历练几十年,也做不到平静以对啊。 再说,威远侯府和唐家同时被惩治,紧接着又家里遭难的消息,他立时就想到这是那人在为家里人报仇。怎么也想不到家里平安无事啊… “谢东家走这一趟,小人感激不尽。” 陈信起身行礼,真诚道谢。 就是李五爷缓过这口气,也带着江大力夫妻行礼。 王老爷赶紧扶起他们笑道,“过些日子,许是家里就有确切消息送来了。虽然虚惊一场,但好在家里平安无事,也算可喜可贺。” “正是这话,没什么比平安更重要了。” 李五爷终于露了笑模样,喊了翠兰,“赶紧张罗几个菜,请王老爷和陈掌柜留下喝碗酒。家里带来那罐坛肉也拆开吧,今日不醉不归。” 王老爷倒是没推辞,笑道,“好啊,我就叨扰了。” 翠兰想着儿子照旧活蹦乱跳在读书淘气,心里比吃了仙丹还舒爽,失而复得,再没任何奢求了。 她快手快脚的整治了一桌儿酒菜,末了敬陪末座也是喝了两碗老酒。 众人吃喝说笑,想起先前的惊恐绝望又抹了眼泪,待得王老爷告辞的时候,除了陈信晃悠悠随他进城。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都是醉的不省人事。 狂喜狂怒太过伤神,大醉一场倒是个好办法。 果然,王老爷所料不错,家里的平安信就到了。 即便得知家里平安,陈信拿到信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背着人后掉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为未到伤心处。 爹娘的生养之恩,即便穷尽一生都不能完全报答。哪个当子女的,不能承欢膝下就算了,怎么好听着他们被屠戮?这滋味没有经历过,根本不知道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陈信又去了一趟小庄,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也正抓了从老熊岭赶来的后身问个不停。 老少三个化身话痨,恨不得把村里看门的老狗都问了三遍,这才罢休。 那后生眼见陈信到来,一边狂灌茶水一边求救,“陈掌柜,您快救命啊,我都说了一个时辰了,再说下去,舌头都要磨烂了。” 李五爷伸手敲了他一记,笑骂道,“惫懒小子,不过是几句话,至于让你这么抱怨。晚上让翠兰炖两条猪舌头,给你补补!” “那当然好了,这一路可把我冻死了。” 后生笑嘻嘻,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陈信心里有事,待得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都出去了,就拉了那后生话家常。后生虽然抱怨,但陈信问什么也是没瞒着。 “兄弟,家里那祸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当时特别凶险吧?” “当然了,你不知道,陈大哥!”那后生听得这话,眼睛都在放光,比这拉弓的姿势,“当时,村子里连同陆先生,还有江大娘她们那些婶子都动了刀箭。那些当兵的,足足二百好包围了山口。那个狗屁将军喊着要把村里人都杀光,别提多吓人了。” 陈信也是后怕,追问道,“那后来怎么就偃旗息鼓了?” 那后生挠挠脑袋,小声道,“是小米啊,她不知道给那个什么校尉和府尹大老爷看了什么东西,他们立刻就走了,在没敢来。” “嘶,”陈信惊奇的倒吸一口冷气,眼珠飞速转了转 ,却有喜色立刻盖了脸孔,“哈哈,好,好!” 这下可轮到后生疑惑了,“怎么了,陈大哥,你猜到什么了,跟我说说呗。” “哈哈,不成,”陈信拍了后生的肩膀,“你还小,这事暂时不知道的好。不过,也用不了多久,到时候你不想知道都不成了。” “到底是什么啊?” 后生被吊着胃口,还想再问,却被李五爷喊出去帮忙做活儿了。 第160章 风雪官文到 留下陈信一个人在屋里转悠了半晌,却是连饭都没留下吃,直接回了城里。 绸缎,布匹,茶叶,京都特产,各色点心,胭脂水粉,他带着人置办了足足几大车,连同酒楼和小庄这一个月的收益银票,都让自己送信的管事押送回去了。 至于老熊岭那个后生,见识了京都的繁华,似乎不走了。李五爷也欢喜多个帮忙,就做主把人留下了。 眼见冬日越来越深,大年将至,总有城里的各家府邸来买菜,人手也确实不够。 陈信生怕李五爷这倔强脾气得罪了贵人,就在酒楼后院隔出一半,把小庄的青菜运来,统一售卖,不必说,生意极其火爆。 再说北安州,往年这个时候,只要大雪封山,皮货商人回了南边,官路上上几乎就没什么车马人影了。但今年却是不同,几乎每隔几日,甚至一日两三次,都有南来北往的信使,差官。 这日,难得太阳丢掉了懒惰,跑出来执勤,并不算热烈的阳光照射在房顶和路边的积雪上,晃得众人眼睛生疼。有那贪恋新奇的,盯着雪面久了,眼前就会发黑,但也不必害怕,安静闭眼歇息片刻就好了。 有顽童耐不住寂寞,结伴在街边打雪仗,吵闹吆喝,给沉寂的冬日小小添了那么三分热情。 街边的店铺都开了门,伙计穿了袄裤,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例行打扫卫生,偶尔被顽童们吸引就看会儿热闹,结果被掌柜发现,拎着耳朵扯进去,免不得挨上一顿喝骂。 待得正午左右,一日里最暖和的时候,连北风都歇息了,街上的人也是最多的时候,茶馆里热气腾腾,酒楼里香气浓浓,布庄,首饰楼,杂货铺也都是人来人往。 就在这样的时候,一匹快马从街上穿行而过,吓得路人纷纷躲避。 茶馆里有人见了,就道,“嘿,差官又来了。往年冬日一个也看不到,今年这都是第几拨儿了?” “哈哈,这是咱们北安州受京都看重了,以后说不得还会降些赋税,给些赏赐呢。” “做梦吧。” 众人都是笑嘻嘻玩闹,谁也没当真,但还是让人去府衙门前守着,若是得了什么八卦消息,就着茶水议论两句也就消磨一日了。 那差官一路北来,冻得厉害,若不是府衙门前的差役扶了一把,下马就得跌倒在地上。 “多…多谢,兄弟。” 那差官哆嗦着嘴唇道谢,差役赶紧笑道,“别客套,都是办差的不容易。你是送官文的?” “是,吏部和兵部的官文都有。” “那你先在门房烤火暖暖,喝口水,我这就去报信儿。” 那差役安顿了差官就往后跑,赵志高这些时日等的心焦,虽然欢喜当初压对宝儿,站在了老熊岭一方,大事没帮上,好在一直都在出力,但事情没有个定论,他还是免不得担心。 他近日最宠爱的小妾,正是眼睛滴溜转,琢磨着找个什么趣事,打发时间也固固宠。 就在这时,前院就报了消息过来,“大人,京都的官文到了。” “是吗?”赵志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半杯茶水洒到了衣襟上,他都不曾发现。 “是吏部官文,还是兵部?” 那差役是个机灵的,笑道,“小人特意问过了,两部的官文都到了。” “好,赏!” 赵志高激动的直接赏了差役,乐得差役眉开眼笑,又讨好道,“小人这就去城北请王校尉回来?” “对,赶紧去请王校尉。把差官也请到花厅等候!” “是,大人。” 赵志高忍不住满地乱转,心里越发忐忑,毕竟那官文里可关系着他以后的仕途。到底是平安无事,还是一落千丈? “老爷,今早妾就听得外边有喜鹊叫,这就来了官文,必定是好事呢。” 小妾也是个嘴甜的,牵了赵志高回屋换了一身官服,几句话就哄得他眉开眼笑。 “好,借你吉言,若是老爷我平安无事,就少不了你的好处。” 赵志高狠狠在小妾唇上亲了一口,末了大步去了前边。 北安州的府衙不大,前衙后院,实在住不下二百精兵,于是,这些时日,除了唐二少和魏得胜两个“病人”,王校尉同二百属下都是安顿在城北城防营的兵栈里。 听得差役去唤人,王校尉嘱咐几句就匆匆赶到了府衙。 那送信的差官喝了热茶,也垫了肚子,恢复了大半精神,说话自然利落很多。 “可是府尹大人同巡查校尉王大人当面?” “正是。” 赵志高同王校尉都是点头应声,那差官行礼之后就拿出了贴身携带的官文,双手奉上。 赵志高最是心急,三下五除二拆了官文,待得看完,却是突然跪了下来,冲着南方磕了头,感激涕零,“皇恩浩荡,下官定然不负皇上厚望。” 王校尉却是愣了半晌,才慢慢跪了下来,一个头磕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 赵志高扫了一眼那差官和几个差役,干咳两声爬起来,想了想又问王校尉,“王校尉,你可是要回京?” 王校尉起身,眼里的红色还没有褪去,语气里却带了三分兴奋,“不,官文里命属…本将军接管巡防任务,继续北下。” “啊,”赵志高一惊,转而笑道,“恭喜王将军,连升四级,平步青云!” 原本的校尉,如今直接成了游击将军,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啊。 若不是魏得胜自己作死,王校尉行事又是可圈可点,无论如何这样的大喜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本将也恭喜赵大人,心事得解。” 王校尉先前不清楚赵志高为何帮着老熊岭,但这些时日因为闯下了大祸,很是了解了一番,免不得就知道了当初隋师爷同样觊觎老熊岭的事,自然也知道赵志高为何那般“明智”的从一开始就站在了老熊岭一侧。 “哈哈,皇恩浩荡,只本官罚了半年俸禄,留职查看。还是王将军一鸣惊人,很该庆贺一下。” 赵志高客套两句,就高声喊了管家,“来人,准备酒席,本官同王将军庆贺一番,也给差官兄弟接风洗尘。” 那差官猜的他们两人必定是要摸摸京都的底细,也没有推辞。 “多谢大人,多谢将军。” 很快,酒席就准备好了,赵志高感激皇恩,空出了主位以示诚敬,然后同王将军分坐了左右手,那差官敬陪末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差官也在两人催促里打开了话匣子。 京都之大,比之北安州足足十倍之多。每日新鲜事自然不少,那差官说了很多,眼见两人都好似不在意,于是极捡着犯事的几个府邸说,果然赵大人同王将军都是放下了酒杯。 差官想要讨赏,自然是事无巨细,说的清楚明白。 “唐家三公子同友人酒楼喝酒作乐,酒醉之下对陛下不敬,碰巧隔壁坐了御史,一本参上去,唐家老爷同唐三公子就一同被下狱了。原本大伙以为威远侯作为连襟,必定要绑帮忙求情,结果侯爷进宫却不是求情,而是请罪,众人这才知道,侯府世子北来病倒在此。陛下下旨,降了威远侯的爵位。至于其它,小人后来接了差事出京,也就不清楚了。” 赵志高同王将军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复杂又惊惧,当初若是他们有一瞬迟疑,如今恐怕就是没顶之灾。 堂堂威远侯,赫赫战功,就因为儿子闯祸,受了这样的连累。降爵罚俸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得罪了未来的帝王,以后威远侯怕是想要再得重用是难上加难。 毕竟,那句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之大,想要在皇上身前露露脸,想要舍命博前程的人太多了。大元既然有威远侯,就能有忠义侯,安国侯… “两位大人,小人一路兼程,疲惫难熬,这就退下了。” 那差官赶紧告辞退下了,赵志高也不小气,直接吩咐管家给他包了二十两的大赏封儿,乐得差官连连道谢。 待得屋子里丫鬟仆役也都退了下去,借着酒劲儿,赵志高笑着打趣王将军,“王将军这就算入了贵人的眼,以后定然是飞黄腾达,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份‘携手抗敌’的情义啊。” “赵大人说笑了,”王将军苦笑,抬手同赵志高干了一杯,羡慕道,“还是大人有福,老熊岭不能挪动,只要大人还在北安州一日,那贵人就不会忘了大人的功劳。” 这也正是赵志高得意的地方,他脸上都要乐开了花儿,嘴上却还谦虚着,“为…嗯,分忧,都是应该,应该的。” 王将军想起还留在这后衙某处“养病”的两人,心里那点儿喜悦也都变成了苦涩。这两人就是烫手山芋,怕是除了送回京都,没有别的办法了。 又说笑几句,酒席就散掉了。 王将军回了兵栈,果然就有亲兵递来了京都的私信…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今冬不同于往年,雪下的格外勤快。昨日刚刚被清扫干净的街路,不过一晚,积雪又没过马蹄子了。 北安州府衙门前,穿了貂绒大氅的赵志高正同王将军告别,台阶下,二百精兵骑在马上,即便心里对于风雪里赶路有再多抵触,眼见周围百姓指点,也都抬头挺胸做了一副凶悍的样子。 第161章 送瘟神 一辆马车被兵卒们围在中间,谁也看不清那马车里坐了什么人。但只要有脑子的,不必猜也知道定然是传言里病重的威远侯世子和唐家少爷。 有人就低声笑道,“这两位还把咱们北地当京都游玩呢,如今知道凶险了吧?” “可不是,京都是人心险恶,咱们这里可是老天爷凶猛啊。” “你们真是…愚蠢,难道还真以为…” 有聪明人听得议论,想要显摆一下他分外灵光的脑子,却被好心人打断,“都少说两句吧,不管怎么样,都是外人的事,咱们还是想着置办什么年货吧,这眼见再有一月多就要过年了啊。” “这倒是,我家小子还闹着我带两串糖葫芦回去呢。” “那同去,同去!” 路人们说着,就散掉了,倒是没人关心,也没敢关心那辆马车。 马车轮子骨碌碌碾压着雪花出了城门,一路钻进了越发猛烈的风雪里。 雪原苍茫,没人知道前路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小刀早早派人守在了城门口,眼见北巡的队伍走远,立刻就跳上马爬犁,一甩鞭子,往老熊岭疯跑。 “小米啊,城里回来人送信,那些瘟神终于走了!” 听得这话的时候,小米正带人青花和青玉两个磨黏米。 上好的糯米掺杂普通粳米,清水浸泡两天,然后上了石磨磨成浆,装进细密的棉布袋子里控出去多余水分,就成了粘面。 或者捏的滚圆,塞了豆馅蒸豆包,或者拍扁下油锅炸成枣红色就是油炸糕。 这是冬日里,农家人最爱的吃食之一。当然,家贫没有银钱,就要把糯米换成粘苞谷,同样做法,却是味道要差一些。 青花青玉听得这个消息,兴奋都是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再不会有人来欺负咱们了!” 小米扯出帕子帮她们擦去鼻子上的米浆,嗔怪道,“浪费粮食,以后罚你们少吃一个油炸糕。” 两个丫头难得见自家闺女露个笑脸,就一左一右抱了她的胳膊,不依不饶。 “姑娘,不要这么小气嘛!” “就是,姑娘,我们一定好好干活儿!” 韩姨母从灶间出来,见她们这个样子就喊道,“不好好做活儿,做什么怪样子?” 两个丫头立刻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赶紧端了米盆,一个推磨一个舀米,配合的默契又麻利。 众人都是笑起来,这不怕主子就怕教养嬷嬷的丫鬟,还真是少见。 小米喊了送信的后生进屋,问了个清楚明白,这才送他回城。 风雪越发大了,几乎眨眼间,马爬犁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小米望着浑然一体的天地,有些出了神。这些日子,她实在是想了很多,折磨的自己日夜不得安宁。 脑子里好似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骂着,“你就是矫情!不是说要有权势吗,要保护乡亲和家人吗,这是多好的机会。这是古代,不是现代社会,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别做梦了。” 另一个却是眼泪流成河,“权势重要,爱也重要,但是有些东西比这些更重要。如果不能拥有完整的,纯粹的,不如全都抛掉!” 这样的“战争”,每日都在上演,日夜不停,但最让她难过的,还是心底深处最不愿承认的思念… 一丝丝,一缕缕,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她裹成一个茧子,难以呼吸… “姑娘,好像有人来了!” 青花久等不见主子回去,就出来探看,结果发现了来客。 小米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那么十几个爬犁正远远冲出风雪,奔着老熊岭迅速跑来。 “给我拿件披风,咱们去看看。” 小米嚷了一声,裹得严实就下了山。那些爬犁这会儿也到了山口,两个村人正笑嘻嘻抬起木栅栏,见得小米就喊道,“小米,陈掌柜送东西来了,说京都运回来的呢!” 小米笑道,“那好啊,正好家里省的置办年货了,陈大哥就是想得周全。” 赶车送货的管事和伙计都是陈家人,听得这话都是心里欢喜,就道,“四姑娘,我们掌柜说了,天冷,他就不来了。您这里若是有什么好吃食,给他带些回去就成。” 小米招呼众人进门房歇息,屋里的大炕烧的热烫,炉子上放了平底水壶,热水咕咕嘟嘟冒着泡,很快就冲了热茶送到众人手里。 小米这才笑道,“家里今日磨米浆呢,过两日蒸了豆包,炸了油糕再给他老人家送去。今日可是没有,他老人家要失望了。” 那管事笑道,“那姑娘就多割些菜,总不能空跑一趟,这雪可是越发大了,以后走动怕是不容易。” “正是这样,我这就让乡亲们割菜,左右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准备好,大伙儿不如上炕歇歇,一会儿吃炖热饭再回去。” “好啊,那就叨扰姑娘了。我们掌柜总说您这里的饭食好吃,却不带我们沾光儿,今日我们也厚着脸皮吃一顿,回去同他老人家显摆几句。” 那管事嘴巴巧,平日又得陈掌柜信重,几句话说的众人都是笑起来。 正巧,一个村人推门进来嚷道,“小米,郭叔家里昨晚有只羊跳出草棚,冻死在羊圈角落了。郭叔让我扛来问问你,怎么整治吃吃啊?” 小米拍手笑道,“这可是瞌睡时候来枕头,我正愁整治什么吃食招待客人呢,这只羊就主动献身了。” 说着话儿,她就喊了青花,“给郭叔家送一两银子,累了一年养的羊,总不好白挨累,就当我买下招待客人了。这样的天气,没什么比羊汤大饼更暖肚肠了,咱们今日就熬羊汤。” “好啊,好啊,老掌柜若是知道今日不出门错过了这样的好事,怕是要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管事和伙计们都是笑闹起来,显见平日对陈掌柜都很亲近。 小米又说笑几句,出了门还琢磨谁拾掇地上那只用于奉献的大山羊,就见那高壮的草原人走了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那只羊,比了个手刀的姿势,“杀?”。 小米点头,笑道,“都说你们草原人擅长整治牛羊,不如这位兄弟露一手,帮我把这只羊整治干净了,我要熬羊汤,一会儿大伙儿都喝一碗。” 那草原人行礼应下,一手拎着死羊就去了陆老二的院子,一声呼喝,躲在屋里的人就都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几乎不等闻讯带人赶来的刘婶子烧好水,那只羊就被分割好,甚至下水都拾掇干净,羊皮也挂在了树枝上… 雪白的面粉倒进大盆,掺水揉面,羊肉下锅,葱姜作伴 ,妇人们经历过了先前那场惊险,比之平日,都是少了三分浮躁,多了沉稳利落。 刘婶子眼见村人都是聚到了山下,显见今日这顿饭会分外热闹,于是就去找了小米。 “小米啊,我看大伙儿越聚越多,这羊汤怕是不够分啊。而且先前那事过了,是不是多添两个菜,大伙儿庆贺一下。” 小米一拍额头,很是有些懊恼。若是平日这样的小事,怎么也不必刘婶子提醒啊。就是没有事情值得庆贺,陆家也时常开酒席,就是图个热闹,图个团聚。 如今,祸事过去,瘟神送走,雨过天晴,怎能反倒不庆贺了! “哎呀,婶子,我这些日子实在是…” 刘婶子赶紧扯了她的手,一边替她吹着发红的脑门,一边怨怪道,“家里家外这么多事,谁还没个疏忽的时候呢。你先前出面把大伙儿的难揭过去了,大伙儿就感激的不成,谁还会怪你没想到这样的小事啊。” 小米生怕她问起当日如何躲过大难,赶紧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婶子,村里谁家的猪够杀了,赶紧宰一头,银子我出。另外,各家有鸡鸭,兔子,干货儿之类也凑一凑,咱们今日就大摆筵席。好好庆贺一下,也让十里八乡看看,我们老熊岭照旧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好,好,就该这样呢。我这就去张罗,你也赶紧让人去报信,陈掌柜是一定要请吧。” “何止陈掌柜,还有赵家孙家,凡是先前待咱们老熊岭有恩的,都请来喝酒。陈大哥从京都还送了一批好东西回来,我也分些出来,走时给他们再带上。” “这样好,那我赶紧张罗起来了。” 刘婶子推门就跑了出去,几乎立刻岭下就传来了她的大嗓门,“果子娘,三丫儿,赶紧回岭上去告诉陈三婶子把猪牵下来,各家有什么好的给我拿什么好的,小米要大摆筵席庆贺咱们老熊岭平安呢,还要请你们娘家人来吃酒呢。快去!” “哎呀,太好了,就等着小米发话呢,我家里的鸡都宰完冻着了!” “我也是,赶紧回家!” 两个小媳妇儿闻声从草棚里跑出来,笑的脸上都开了花儿,末了一前一后上了山。 很快,老熊岭上下就像一个庞大的机器,浇上了好油,迅速运转起来。 陈家送货的爬犁不等运菜回去,就又村人借去了,送信的,接人的,采买的,那鞭子甩的欢快,惹得漫天雪花落下的舞姿都更灵动了。 陈掌柜本来也是觉得难得清闲,偷懒一次,结果听的老熊岭这般热闹,立刻带了老妻,装了二十坛子好久,直奔老熊岭了。 第162章 雪过天晴 火锅楼和杂货铺里,后生们听得消息,也是心里长了草,找到小刀跟前,不等说话,小刀就跳了起来,“哈哈,家里这么热闹,怎么能缺了咱们,赶紧关门,回家喝羊汤!” 于是,日进斗金的酒楼就只拾掇桌子,不接新客人了。有客人忍不住问询,听得原委就换了一家酒楼,消息自然也就传了出去。 待得小刀终于送完了最后一桌儿客人,火烧互撩拾掇东西,准备王家赶的时候。 府衙的新师爷就带着厚礼,代表赵志高上门来恭贺了。小刀拿不定主意,但那师爷放下东西就回去了,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小刀无法,只能一并装上爬犁出发了。 老熊岭西边的赵家院子里,赵家两个媳妇儿正喜滋滋还这新袄,抱了孩儿同公婆上了爬犁。 有邻居出门跑茅房,见到了就上前问着,“这大冷天的,你们一家去哪儿啊?” 赵家二儿媳嘴巴快,立刻就嚷道,“老熊岭摆酒席,请我们去喝酒吃肉呢!” “哎呀,是三丫儿的婆家?前些日子不是刚刚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吗,这又请喝酒?” 那邻居大娘羡慕的咋舌,“当初都说老熊岭不好,这会儿看来,三丫可真是掉进福窝了。” “就是啊,我们小姑可是个有福的。” 赵家老大媳妇儿也是笑得欢喜,赵老太生怕两个儿媳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拦了话头儿,“三丫儿又笨又傻,都是亲家不嫌弃呢。” 赶爬犁的后生听了这话却是笑道,“我们李嫂子可是手巧又能干呢,小米说了,明年作坊再扩大,李嫂子她们可都是管事,每月的工钱就快一两银子了!” “啊呀,这可太好了…” 赵老太替闺女高兴,但话才说到一半,冷不防那邻居大娘却是抓了后生的手,“哎呀,这后生看着可真是相貌堂堂,不知道成亲了吗?我家虎妞儿过了年就十五了,不如你到家里相看一下。” 那后生被老太太眼里的狂热吓坏了,赶紧甩开他,打马就拉着跑远了。 留下老太太气得跺脚,“哎呀,你跑什么,我家虎妞儿长得不比三丫差啊!” 赵家人在爬犁上,笑成了一团,即便大风大雪,他们也不觉得半点儿寒冷。 那后生耳根子都红了,嚷道,“这大娘真吓人。” 赵老太好心,生怕他真惦记人家闺女,就道,“小兄弟啊,这成亲可是大事,亲家处不好,容易吵架。你还是让你爹娘多挑几家啊!” 那后生笑嘻嘻应道,“婶子,我知道呢,我娘说了,我们老熊岭人手不够,我娶了媳妇,怕是要连岳丈一家都接到岭下住着呢。媳妇长得好不好没事儿,一定要性子好,家里人也心眼儿好。否则就搅和整个村子不得安生了。” “这话有道理,你娘是个有见识的。” 赵家人都是称赞,后生想起去年春日她娘还犯愁哪里能给他找个媳妇,哪怕眼瞎残疾也成,只因为聘礼少,如今他都有资格挑挑拣拣了,这差距真是让人感慨之极。 “驾!” 后生甩了一鞭子,欢声大喊,“回家喝酒吃肉了!” 陆老二的院子里,陈家的管事和伙计们连同那些草原人都在帮忙。 手臂粗的木杆帮了油毡高高举起,挡住了漫天风雪,待得四角架起大铁桶,扔了木绊子,烧起熊熊篝火,整个院子就从寒冷天地里抢出了小小的一角,分外温暖又热闹。 老少妇人们,坐在院角,切肉,洗菜。院里新砌的锅灶炒菜,草棚里的大锅熬羊汤,陆老大院子的灶间里焖了雪白的米饭,岭上各家则忙着蒸馒头。 老少男人们拾掇好了暖房,地窖和鹿栏,都聚到山下喝茶闲话儿。淘气小子们则院里院外疯跑,不时被担心他们撞了篝火的老娘揪着耳朵拎远一些。 小米安顿陈夫人同几家姻亲女眷在陆老大的院子安歇,本来几家女眷瞧着陈夫人袄裙都是绸缎,金银首饰齐全,还担心她看不起自己。但陈家世代经商,作为当家妇人,察言观色自然是不可或缺的本领,不过是几句话,陈夫人就哄得众人同她亲近起来,再过片刻,更是恨不得掏心挖肺,连邻居媳妇偷鸡的事都说了出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头儿放开了,这戏也就更热闹了。 小米请了韩姨母陪客,她虽然以陆家仆妇自居,但却是自由身,而且平日教授女孩子规矩和针线,自有一番气度。 众人先前不知道,后来听了原委,都待她同陈夫人一般客气恭敬。 韩姨母话不多,更多时候都是笑着招呼众人吃点心喝茶水。但暗暗却将众人的言行都记在心里,打算过后同小米好好说说。 毕竟以后这些人家都要搬来老熊岭,若是当真品行不好,相处起来必定麻烦,最好早作防备。 不过,好在,患难时候不忘亲情的人家,品行都坏不到哪里去,除了两个小媳妇儿说话尖利了一些,其余都是本分的妇人。 老天爷许是自觉它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把这小小的角落拉回冰冷,于是就放弃了,收了漫天风雪。没过一会儿,居然还有太阳娇羞的露出了脸。 雪后初晴,天地一片亮色。几只喜鹊嘎嘎叫着从东岭飞到西岭,在天空划过几道浅浅痕迹。 众人忍不住都是涌出门,老冯爷捋着胡子都道,“好兆头啊,好兆头!” 陈掌柜也是笑道,“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大丰收!” 有村人凑趣儿,“往年最怕遭灾,如今可是不怕了,家里有底子不说,跟着小米也是不少赚工钱。” “蠢货!”老冯爷听了这话就瞪了眼睛,小声骂道,“家有万贯,也不顶粮食满仓。真遇到天灾了,银子也买不到粮食。都听我的,别贪财,过了年该收菜收菜,留出地方育苗,都把家里的口粮种出来。” “是,老冯爷放心。”郭叔刘叔几个年纪大的,赶紧接过话头,生怕气坏了老爷子,末了又撵了说话的年轻后生出去帮忙烧火。 毕竟已经近黄昏了,太阳不过露了半个时辰就落到了山后。 院子里,油毡下,正房,东西厢房,连在一处,足足放了九桌,桌上八菜一汤,凑了个九九事成之意。 老少夫人也上了桌儿,连同淘气小子们都老老实实被老娘夹在腿中间不能动弹。 老冯爷同陆老爹端了酒碗,站在院子中间,老冯爷想说什么,开口却是掉了眼泪,“好啊,真是好啊!我小时候就盼着不饿肚子,成亲生了娃子,就盼着媳妇孩子别饿死,这辈子也就知足了。不想如今这土埋到脖子,居然还有这样享福的日子!这真是老天保佑啊,保佑我们老熊岭有陆家庇护,有小米这样的好姑娘带着大伙儿发家致富!” 老爷子抹了一把眼睛,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再说一遍,老熊岭十八户是一家,为陆家马首是瞻。谁敢不听话,谁敢背叛,就撵他一家出岭,死了也不准脏回祖坟!人活着可以犯错,但不能忘恩负义,否则,老头子我就是见了阎王爷都不会放过他!” “是,老冯爷放心,我们记着呢!” “对啊,大伙儿都有良心!谁敢犯一点儿,我就剁了他!” 村人七嘴八舌应着,各个都是凶悍模样,惹得那几家外姓亲家都是看着心惊,脑子里就琢磨回家之后一定要敲打儿女几句,别以为开春搬来山下住着,有活计做就万事大吉了。万一犯了规矩,那好事就变成祸事了。 陆老爹眼见众人这般,就赶紧笑道,“老冯爷也是怕大伙犯错,多说了两句。其实咱们各家从父辈开始就住在这岭上,不同姓但可处的可是比兄弟还亲近,早就是一家人了。昨晚小米还跟我说,年底了,要把生意的分红银子算一算,明年开春要建再建两座院子。 一座是孩子们的学堂,请专门的先生来教孩子们读书,男娃女娃都要尚学堂,到时候细节让小米再跟大伙商量。 另外一座就是祠堂了,供奉各家父辈的灵位,年节祭拜,让后人都记得咱们父辈到此艰辛开山辟岭,才有了我们大伙的落脚地。以后我们老了,牌位也要放进去,享受后人的香火,看着我们十八家的子孙如何长大成人,光宗耀祖!” 不同于先前的立刻应和,这次陆老爹说完,院子里足足半晌没人吭声。后来一个村人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爹啊,儿子不孝啊,一直想给你供个牌位都不成。如今咱们要有宗祠了,你老人家有香火供奉了,你老人家在天上可得多喝两碗酒啊?” 说这话,他就把手里的酒撒到了地上。 这人叫赵顺,原本是兄弟两个,他们老爹当初也是村里的打猎好手,但他小时候贪玩被狼叼去了,老爹为救他被狼群咬伤,没救过来,娘也改嫁去外地了。他如今虽然成亲生子,日子过得好很多,但老爹始终是他的心病啊。 听说村里建宗祠,父亲有香火供奉了,忍不住就哭开了。 第163章 离别的行囊 村人受了感染,想起这么多年猎物打了不少,也伤了太多人,就是侥幸没有葬生野兽嘴里的父辈,过世时候年纪也都不大,一身是病,于是都是红了眼眶。 “这一碗酒,敬过世的长辈们,以后保佑老熊岭上下平平安安,邪祟避退!” 陆老爹带头跪倒磕头,撒了碗里酒。小米和陆老二也是连忙跪倒。韩姨母和翠花翠玉,连同红梅,甚至初一都跪倒了。 好在那些那草原人,因为今日有外客,被安排到作坊里另开了两桌儿,否则又该对初一跪倒之事闹起来了。 这一刻,老熊岭上下,无论男女老幼都跪倒在地,呜咽出声。 陈掌柜等其余人等,也是低头行礼,像那些故去的普通猎人,却是舍命为儿孙开辟家园的英雄,致敬。 “好了,都起来吧。” 老冯爷哭得胡子都湿了,他抹干净眼泪,高声呼喝道,“这是好事,是别的村子盼多少年也盼不来的好事。咱们老熊岭上下一心,才有这样的好事。以后大伙儿要尽心尽力,日子一定更好!那时候再不用为填饱肚子犯愁,再不用担心被人欺负!老熊岭…威武!” 这老爷子年纪虽然大,懂的道理不少,却是没读过太多书,关键时候憋了好半晌才憋出最后两个字。 但也这两个彻底点燃了老熊岭所有人骨子里的彪悍之气。 “老熊岭威武!老熊岭威武!老熊岭威武!” 百十号人不多,但呐喊声震天地,山林里鸟雀禁声,北风绕路,积雪崩塌。 人心齐,泰山移,没什么比上下一心更难得,更珍贵。 酒碗重新倒满了,筷子举起来了。大口酒,大块肉,高声酒令,划拳吆喝,这是享受胜利的时刻,这是荣耀的光景。 即便世间险恶,即便前途危机四伏,但所有都有彼此在眷顾,在守护… 这一顿酒席,足足热了三次菜,喝到夜半。所有的男人都醉倒了,所有的外客都做了坐堂客,宿在了老熊岭,倒是初一带了十几个草原人结果了巡逻的重任。虽然如今这巡逻也不过是个摆设了,毕竟没人在老熊岭同二百精兵刀箭相向,而且不落下风之后,还敢上门找麻烦。 第二日早起,抱着脑袋喊疼的男人几乎比比皆是。老少妇人们笑骂几句,递上一碗野蜂蜜水,然后就撵了男人们去暖房浇水割菜了。 本来昨日该送走的青菜,足足晚了一日,再不赶紧张罗,酒楼今日就不能开门迎客了。 陈家的爬犁,载着陈掌柜老两口和一众管事活计,装了包裹严实的大筐青菜,第一个告辞,冲进了茫茫雪原。 其余各家姻亲,方才都是被那些青菜看的眼热,要知道一筐菜几乎就是他们全家半年的嚼用了。 老冯爷一边吆喝招呼着村人套爬犁送客,一边嘱咐众人。 “各位老亲家也看好了,我们老熊岭,赚钱的玩意多,不好让外人知道。大伙儿回去也别多说,毕竟以后你们几家搬来了,也要跟着沾光呢。先前惹了野狗来抢食,被我们打跑了,虽然老熊岭上下一心,不惧这个,但打狗也是个力气活儿,有这把子力气,多种两筐菜,多打两只野熊还能卖银子呢,是不是?” “是,冯叔说的是。您放心吧,我们都明白。” 几家姻亲,聚一起也有二十几号人了,都是纷纷开口应和。 就像老冯爷说的,他们明春就搬来了,虽然不指望像十八户这般富庶,但跟着老熊岭沾光赚银钱,那是肯定的。若是胡乱在外说话,损了老熊岭的根基,对他们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小米觉得老冯爷这番警告太直白,很有些过意不去,就笑着喊了青花青玉和韩姨母帮忙把她给各家准备的礼物分了下去。 “各位叔伯婶子,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儿小礼物。大伙别嫌弃,拿回去做个念想吧。” “哎呀,这怎么行?” 众人都是推辞,很是惭愧,“上门一次,我们没带什么贺礼,大吃大喝一顿,走时还要拿东西,这也太没脸了。” “叔伯婶子们不要客套,这是陈家大哥从京都送回来的胭脂水粉和点心,我平日也不擦这些,白放着可惜了。你们捎带回去,帮我分给家里的姐妹们,就当替我分忧了。再说,明年我这里可有好多活计等着叔伯婶子们帮忙呢,不讨好一下,怎么成?” 她这话说贴心又有趣,众人都是笑起来,“那好,我们收了,四姑娘就瞧好吧,明年一定早早搬来给姑娘分忧。” “那就多谢各位叔伯婶子了。”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儿,就纷纷上了马车。 陆家五匹马,村里又凑了两匹,七架爬犁就这么出了老熊岭。昨日还是热热闹闹的山谷,这般送了客,顿时就显得空荡安静很多。 老冯爷忍不住瞪了眼睛,笑骂一旁的村人,“都加把劲儿啊,多生几个小子出来,咱们家里还是人少啊。” 村人扫了小米一眼,都是嘿嘿傻笑,小米不好多待,赶紧同老冯爷行礼告退。 老冯爷这才想起小米还在,老脸一红,赶紧摆手,末了敲着后脑勺嘟囔道,“真是老了,眼神都不好用了。” 小米带了青玉进了陆老二的院子,初一正带了那些草原人拆棚子,打扫各处。 将养了这么一段时日,十几个草原人已经没了当初的狼狈样子,如今换了干净的袄裤,洗干净了头发,虽然还是盘成鞭子乱糟糟绑在头顶,但也顺眼很多。若不是他们肤色黑,五官轮廓太突出,倒是可以冒充一下老熊岭土生土长的乡亲。 初一一见小米进来,就要扯了她往屋子去,生怕杆子砖头碰上她。小米却是摇头,“我要回岭上去,过来喊你一起。” 初一咧嘴笑的灿烂,小米习惯性的拍拍他的肩膀我,问道,“过了年开春儿,你可是要同他们一起回草原?” 初一脸上笑意顿时就淡了下来,他扫了一眼紧张望过来的高壮草原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米心里叹气,那时候她和冯简把初一买回来,那么瘦小的孩子。吃饭的时候,陆老二神经粗,不让人,高人又是个霸道的,她一直担心初一抢不过,总是多留一份给他。百般照顾,真是当弟弟一样疼爱。如今看来,感情多深,分开时候就有多不舍。 “你也别为难,想回去就回去吧。家里这边,你也不用惦记,若是打听到可靠的商队进草原,我就给你捎东西去。” 那高壮的草原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其余草原人低声问了一句,高壮草原人摆摆手,他们也就散去各自忙碌了。 小米带了眼睛微红的初一出了院子,慢慢往山上走。白色的天地里,衬得穿了鹅黄色袄裙的小米,好似新春里第一抹嫩芽,那般灵动又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初一生怕小米跌倒了,扶了她的胳膊。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同时笑了起来,身后的青玉也跟着捂了嘴边偷笑。 远远看去,分外的温暖融洽。 高壮的草原人有些看的呆了,心底隐隐有一丝犹豫,但转而又恢复了坚韧。他悄悄握了拳头,狠狠冲着空气挥了一记,有些仇恨,不可能因为生活安逸就彻底忘记! 小米一边同初一说笑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当初救了初一之后,冯简带了高仁特意去了一趟草原。原本她猜测冯简家里是商贾,他的借口也是有生意在草原,所以才有那一次出行。 但如今想想那块令牌,他的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那白草原之行的目的,怕是也就没那么简单。 说不定,初一这里他会有别的安排… 她不知道,她马上教授初一的这些,会不会同冯简的安排有冲突,但她却不打算停手。别的不看,只看这一年的情分,她也不能让初一空手回去,面对危险,毫无准备。 初一本以为要回陆家大院,不想小米却拉着他直接去了毕三叔的院子。 这老头儿冬日里不能出去采药,就一头扎到屋子里整理药草,琢磨药性,若不是左邻右舍常常送饭来,他怕是一日吃一顿饭都不觉得饿。 好在昨日全村的庆功宴,他算是没有缺席。尽早爬起来也没露脸儿,这会儿正在房间的小炉子上用瓦罐熬粥。 “三叔,你这屋子都是药味,吃饭时候能吃出香味吗?” 小米打趣,进门顺手就替他收拾那些散乱的衣衫和书本。 毕三叔抬起埋在医书里的头,好半晌才回了神,末了扔了医书,应道,“你怎么来了,小米,可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啊,三叔,我好着呢!” 初一极有眼色的接过小米手里的衣衫,继续拾掇,小米则找了勺子一边搅和瓦罐里的粥一边笑道,“我闲着无事就不能来看看三叔了?” 毕三叔被哄得欢喜,但还是硬邦邦应道,“就知道哄我老头子欢喜,说吧,到底什么事,否则我这粥都喝不消停。” 小米拿起一旁的碗,嗅着粥里有羊汤味道,猜的是用昨晚的羊汤熬得,倒也满意,于是盛了三碗,毫不客气的拉着初一一起做了恶客。 第164章 刘叔的隐藏技能 毕三叔翻了白眼,假意恼怒道,“上门不给我带东西,反倒抢我的粥喝!” 小米烫的吐舌头,趁热喝了几口,自觉身上暖了很多,这才笑嘻嘻应道,“平日我哪次做好吃食忘了您老人家了,这才喝你一碗粥,就心疼了,小气!” 毕三叔原本也不是当真舍不得,他没有儿女,倒是把小米当了半个闺女,这般斗嘴,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我就小气了,嫌弃了你就别来。” “哼,你请我来,我也不来,但是有件事要三叔帮忙,三叔若是不答应,那我说不定就长这院子里了。” 小米说着话儿又给初一盛了两勺粥,慌得毕三叔赶紧把瓦罐直接端到了自己旁边。 “快说,什么事?说完赶紧走,别糟蹋我的羊肉粥!” 小米放了碗,笑的越发灿烂,“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初一开春就要回草原了。三叔也知道那地方争斗多,大夫又少,有个头疼脑热,受伤流血的,都不好处置。三叔这一冬若是闲着无事,不如多制一些伤药粉,或者治疗风寒痢疾之类的成药丸,到时候给初一带走。” “我哪有那个空闲,要处理药材,还要琢磨药方…” 毕三叔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小米却是早有准备,“药材我出,十几个草原人随便你使唤,每日再加一道我亲手做的好菜。如何?” “呃…”毕三叔眼珠转了转,那药材和人手,他倒是不动心,毕竟药材他存了很多,喊一声村里人也都愿意帮忙,但这每日一道菜,还是小米亲手做的… “好吧,我可是看在你的颜面上才挨这个累啊。记得多做红烧肉和排骨,还有辣子鸡,羊肉锅…” “不行,”小米指了指他发福很多的身形,笑道,“这一年您可是胖了太多,山上采药都容易被狼盯上。冬日本就在家不出力,更要少吃肉。” “哎呀,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啊?我就要吃肉!” “我不是大夫,但我是厨娘!” 小米得意的拍拍手,笑嘻嘻扯了吃了半饱的初一赶紧溜走了。 “这死丫头,居然管到我头上了!” 毕三叔恼的吹胡子瞪眼睛,但撵到门外却是喊道,“记得让人来取药材单子,没药材我可什么都制不了。” “知道了!” 北风里传来小米欢快的笑声,惹得毕三叔嘴角也是翘了起来,摇晃着脑袋进了门… 刘家院子里,刘叔正在院角搭起的棚子里敲敲打打,棚子角落烧了炉子,倒也没有多冷。 小米带了初一进院子,刘叔没发现,倒是抱了小儿子在院子里溜达的桂枝第一个嚷了起来。 “小米,你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小米笑着摆摆手,应道,“嫂子,我没什么大事,寻刘叔说几句话。” 桂枝儿赶紧就要去喊公爹,却见刘叔已经抹着额头的汗珠子迎了过来。 小米生怕刘叔吹了风,再染了风寒,就直接进了棚子。 桂枝儿好奇,又因为冬日大半时候在家照顾孩子,不常见小米,就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小米伸手逗逗白胖的小子,问道,“取名字了?” “没有呢,平日就叫‘包子’,爹娘说,大名要找陆先生取。” 桂枝儿顺势把儿子塞到小米怀里,眼见她手忙脚乱抱着,就笑道,“让我儿子也沾沾你身上的灵气,长大了好读书考状元。” “那也该让我家三哥抱啊,我可考不了状元!” 小米哭笑不得,眼见孩子一双大眼圆溜溜,很是灵动,心里喜欢就道,“我还留了几匹特别细软的棉布,晚上让青花送一批过来,给包子做两件小衣衫。” “哎呀,这可不成,平日不少在你那里的东西了,让我娘知道该骂我了。” 桂枝赶紧推辞,末了扫了一眼公爹,见他脸色不好,就讪讪的接过儿子回屋去了。 “我去烧茶,天凉,喝碗水暖暖身子。” 刘淑眼见儿媳走了,这才干咳两声说道,“小米,你这次过来是有事?” “对啊,还是刘叔最知道我了。没事麻烦刘叔,从来不过来!” 小米笑嘻嘻自黑了一把,惹得刘叔赶紧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你有事尽管说,就怕我手艺粗陋帮不上忙呢。” “也没什么大事,初一开春以后要回草原了,我怕草原混乱,有人欺负他,就想给他和那些族人打制一些防身的东西。我这几日就画了图纸送过来,刘叔看看您不能打制出来。” 小米凑到火炉前烤火,脸上映了一层红晕,“我本来琢磨拿去城里,但是这些防身东西不好流传出去,就过来难为刘叔了。” 刘叔闻言,半晌没有吭声,末了迟疑应道,“这事着急吗?” “不急,刘叔。初一怎么也要出了正月再回草原,还有俩多月呢。” “那就成,”刘叔脸色缓了三分,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破败的羊皮纸,低声道,“我家祖上做过铁匠,留下一些手段,先前家里日子过不得不好,只捡着简单的打了几把柴刀。大伙儿上山带在身上,都说比城里那些锋利的多。既然初一要的这些东西不着急,我就再多琢磨一下,兴许还能整出更好的。” 先前村里人但凡上山或者有事对敌都带着柴刀,小米还以为是村里人缺趁手的武器,不想其中居然还有这个因由,这可是意外之喜。 于是就道,“刘叔尽管放心琢磨,咱们村里以后肯定是人家越来越多,也该建个打铁炉,不如刘叔招人帮把忙儿赶紧建起来。需要的铁锭铜锭或者别的什么物件儿,列个单子给我,我让人采买送过来。” 刘叔眼里爆出一抹亮光,立刻点头应道,“这个好,我马上就喊人来帮忙。” “那好,辛苦刘叔了。” 小米也不多留,几乎是带了初一刚出刘家院子没几步,听得刘叔趴了墙头喊隔壁的江大伯,“老江,明日过来帮我建打铁炉啊,小米让我打兵器呢!” “你这老小子,以后要忙起来了。成,家里没什么活计,明日就卖给你了,记得管肉管酒!” “好啊,酒肉管够!” 北风送来两人的笑骂声,惹得小米也是翘起了唇角。她刚要说话却被初一扯了袖子,扭头一见,比之初见时候已经变得高壮很多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窝…不,不!” 小米猜得他是想说不回草原了,于是苦笑着拍拍他微凉的脸颊,“说什么傻话,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流落出来,但肯定有故事。你那些族人还等着你一起回去呢,你怎么好留下来。老熊岭这里太小了,小到…有野心的都留不下,富贵…”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方才还明媚的脸色也暗淡下来。 初一突然特别后悔,怎么就勾起了小米的伤心事。别人不知道,他先前却假意听不懂,反而听了太多。那个离开的人,远在京都的人,那个说会回来却始终不见影子的人… “我会胡来!” 小米正神游在外,听得初一这么闷声闷气保证,忍不住就又笑开了脸! “胡来什么,你小子敢胡来就等着我二哥揍你吧!” 小米开了句玩笑,末了扯了初一往家走,“我知道你说你会回来的,这是当然的啊。这里也是你的家,什么时候草原住够了,或者冬日嫌弃那边冷,就尽管回来啊。若是时日久了,你不回来,我兴许都惦记的跑去探望你呢!” 初一猛地扯了小米的胳膊,一脸的期待。 小米被北风灌进了脖子,吸了一口冷气,赶紧保证,“我不骗你,真的,到时候一定去看你。可别跑这里说话了,太冷了,赶紧回家,还有好多事没安排呢。” 初一这才笑的露了一口白牙,侧身替小米挡了北风,然后回了陆家大院。 江大娘正摘着一把菠薐菜,眼见她们回来就把头探出灶间,笑道,“初一这是捡了银子了,笑得这么厉害!” 小米应道,“大娘可提了,这小子看着蔫吧,主意正着呢。对了,菠薐菜焯水放一放,等我过来拌果仁儿啊。” “好,我一会儿就挑半盘花生出来。” 江大娘应了,回身就对焖米饭的韩姨母笑道,“咱们小米啊,就是孝顺,你看平日同陆先生说不上几句话,这家里陆先生也不管,咱们小米却顿顿都记得给陆先生做个喜欢的菜色呢。” 韩姨母也是笑,她来陆家的日子久了,又一起经历了那场凶险,村里人都把她当成自己人,小米也隐约把半个后院交给她打理。她也是放开许多,说话都不像先前那般谨慎拘束了。 “可不是,四姑娘心细又善良,真是难得的好姑娘。” “你可不知道,当初小米生病差点儿没了,陆先生爷儿四个,那日子过得,别提多乱了。好在小米挺过来了,也变得聪慧又能干,不知陆家好了,连带着大伙儿都跟着享福了。若是没有小米啊,老大娶媳妇哪有这么风光,老二哪能这么不着家的满山遍野跑,老三读书的银子…哎呀!” 江大娘说到一半,突然站了起来,嚷道,“小米是不是还没给老三送消息啊!这可坏事了!我得问问小米去…” 第165章 老熊岭被屠了? 小米回到屋里,刚刚脱了披风,正要换了粗布袄裙去灶间,就见江大娘撵了过来,于是好奇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米啊,我突然想起来,咱们是不是没给书院送信啊?老三若是在外人嘴里听说了,是不是要吓一跳?” “哎呀,真是忘了!” 小米也是急了,袄裙也顾不得换,就喊了青花伺候笔墨,赶紧写了两封信,除了书院那里,南边作坊也要送一封,虽然陈信那里必定送信去了,但看不到家里的消息,陆老大夫妻还是要惦记啊。 这些时日,被那块金牌搅和的,整个人浑浑噩噩,太多细节问题没有考量,也没有安排了。 江大娘见小米脸色不好,赶紧道,“小米,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喊老二来,先前还见他在院子里呢,很快就好。” “好,谢谢大娘。” 小米手下握着毛笔,想着两个哥哥心里不知道多骄傲,她就越是愧疚烦躁。一会儿嫌弃这狼毫笔太软,一会儿又懊恼写不来小楷,一张纸不过几十字就占满了。于是,下狠心要琢磨更方便的纸笔。 她正是发狠的时候,陆老二就带了一身凉风跑了进来,他还是那般大大咧咧的,探手拿了桌子上的点心就塞到了嘴里,含糊问道。 “小米,你寻我有事啊?” “二哥,吃了午饭你就出发啊,却给三哥…” 小米才说了一半,陆老二就摇了头,嚷道,“又要去老三那里?我可不去,这小半年都跑了几趟了,路上草木都看烦了!再说,书院那里还没有咱们府城热闹呢,没什么玩的!” 小米听得气恼,手下一用力,差点儿写废一张纸,她赶紧耐着性子写完,这才问道,“你确定不去,那我可托付旁人了。这次还要给大哥送信,泉州靠海,听说还有番邦的红毛人,绿眼人,可得找个胆子大的。村里到底谁大胆子大呢?” 说着话,她就扭头吩咐青玉,“帮我请江大娘来,她是村里老人了,定然能推荐个好人选。” “别啊,小米!” 陆老二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直接把先前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满村上下就我胆子最大,你还寻别人做什么。我去,我去!” “你不是说走远路厌烦了吗?我寻个不厌烦的送信去…” 小米也不理会,记得陆老二跳脚,“好妹子,我这不是同你玩笑吗,我怎么可能走烦了,上次去书院还迷路了呢!” 在一旁伺候的青花青玉,都是忍不住偷笑,小米也是被二哥的厚脸皮惹得哭笑不得,又不好让他在丫头跟前太过丢脸,于是就道,“这次还要去大哥那里,路上实在太远,我不放心你自己出门,不如你寻个人做伴儿。我这就给你准备行李…” “不用找别人,就我师傅了。他老人家前几日还说什么天相不好,要出去走走。我觉得就是手痒痒,打算杀几批山贼好过年了。” 陆老二满不在乎的摆手,叮嘱道,“记得多给我带点吃食,我师傅比我还能吃!” 小米翻个白眼,她对那个夜入闺房的所谓“师傅”是半点儿好感都没有。但自家二哥既然愿意,她也不管了。 “这次出去的急,就不给大哥大嫂带东西了。吃食也没功夫准备了,多带银子,你路上看见什么吃什么吧。” “好吧,”陆老二失望之极,但想想马上南下,很快又欢喜起来。 “左右家里如今也无事,我就等了过年同大哥大嫂一起回来了。” “成,你到时候听大哥安排就是。路上不许惹祸,尽早赶到泉州。若是让我听说你惹祸,不办正事,以后你就别想在家吃到一口饭。” 小米瞪了眼睛,对陆老二还是有些威慑的,他赶紧保证,“放心,放心,我送完信再去玩。” “那你去跟爹说一声,我这里拾掇一下,吃了饭,你就走。” “好咧!” 陆老二欢喜的一窜三尺高,出门就是一嗓子,“爹啊,我要去南边了!” 小米被吓得手一抖,差点儿装错了信封,惹得青花青玉笑的更厉害了,“二少爷在家,家里就是热闹!” 前院里,埋头书堆的陆老爹也是被儿子吓得回了神,狠狠拍了一巴掌闯进来的儿子,待得听明白事情原委,只是挥挥手撵了人,半点儿没有反对意见。 陆老二也不在乎,笑嘻嘻又跑去村里宣扬了一圈,收获了几个同龄后生的羡慕嫉妒,这才跑回来吃了饭。然后背了小米准备的大褡裢,牵了两匹马就跑的没了影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同他那个神秘师傅汇合。 小米暗自祈祷,两个哥哥那里不要消息太灵通,否则又是一场虚惊。 但是老天爷许是因为冬日太冷,这几日都不曾出来值班,自然也听不到她的祈祷。 荒原书院里,这会儿正是哀嚎一片,原因无它,每年一次的冬假,在先生聚在一起商议过后,居然取消了,长达二十日的假期,居然只剩了三日。 别说回家了,就是去百里外的府城,都不够打个来回的。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书生们不敢去寻先生讲理,就把所有怨气都宣泄在了酒菜上,大吃大喝,想尽一切办法寻欢作乐。这倒是让镇上的各家铺子酒楼茶馆欢喜坏了,虽然书院不准许小镇上开青楼,但抱着琵琶唱个小曲的风尘姑娘或者说书先生却也不难找。 于是,往往酒楼的包厢里还唱着风花雪月,楼下就是某个英雄雪夜疾驰,千里救主。 那个热闹,从门外路过都容易听醉了。 陆谦原本是不喜欢这样吵闹的地方,打算这三日躲在房间里温书,这些时日,院长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实在是受益良多,有这三日温习巩固一下,再好不过。 但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个却是闲不住,死活扯了他到镇上去逛逛。狗子年纪小,笑嘻嘻翻了新袄套上,也是劝道,“少爷,去走走也好,万一好东西给咱家小姐买一些,过年回去也不能空手啊。” 程子恒抬手敲了他一记,笑道,“还是你小子机灵!” 陆谦见此也就扔了书本,披了披风就要走。狗子却是跳脚不同意,“哎呀,少爷,你看看刘少爷和程少爷都是穿了新袍子,你也不能这么出门啊。” 他边说边从箱子里翻了一件石青色的锦袍,外加一件深青色的披风,“那些小人平日就总说咱家小门小户,如何如何,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少爷也打扮一下,晃瞎他们的狗眼!” “谁敢背后诋毁德敬,打掉他的狗牙!” 程子恒挥着胖拳头,很是恼怒好友被欺负,刘子恒也是竖起了眉头。 陆谦赶紧开口转圜道,“不过是几句闲话,理会这个做什么。” 他说着话儿,换了衣衫,又道,“小米这针线越发好了!” 程子恒顺手摸了一把那披风,立刻抗议起来,“小米太偏心,这袍子和披风都加了羽绒啊,怎么没有我的份儿!” “也没有我的!” 刘不器也是抗议,陆谦笑嘻嘻扯了他们往外走,“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小米女红不好,最是不耐烦做针线,这两件衣衫怕是都缝了半年了。再带你们的份儿,她怕是要缝到明年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都是听得笑了起来,若是小米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聪慧的让人害怕,唯独这女红是短板,可见人无完人啊,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几人说说笑笑出了书院,寻了个最热闹的茶馆坐了下来,盘算着听会儿热闹就找个酒楼大吃一顿,书院里的伙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若不是有家里送来的各色吃食做调剂,他们早就疯掉乐。 一壶碧螺春,茶香袅袅,倒是让人在冬日里寻到一丝春日的气息。 三人谈天说地正欢喜的时候,门外进来两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其中一个风尘仆仆,脸上甚至有几块冻疮,显见是冒着风雪走了远路。 小伙计送了茶水点心,两人就攀谈起来。狗子好新奇,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桌子边的小凳子上,又离得这俩人近,就多听了几句。 结果不听不要紧,这一听就是猛然窜了起来。 “少爷!” 陆谦正喝茶,被狗子抓了袖子,那茶水就撒在了桌子上。 刘不器忍不住呵斥道,“这小子,一惊一乍做什么?” 陆谦却是瞧着狗子嘴唇都在哆嗦,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揪了起来。 “狗子怎么了?” “少…少爷,他们说…老熊岭被屠了!” 狗子脸色煞白,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好不容易才把话说明白。 邻桌那两人也是听到了,就皱眉骂道,“谁家的奴才,这么不知分寸,偷听旁人说话…” 可惜,说话的人不等说完,却是被陆谦一个箭步上前揪了衣领,“你说的是真的?老熊岭怎么了?” “德敬,你快松手!勒死他更听不到真话了!” 刘不器眼见那人被勒的喘不上来气,赶紧上前安抚,程子恒也是帮忙往回扯那说话的人。 至于另一个商贾,早就吓傻了。 陆谦全身的肌肉都绷的咯吱响,眼睛烧得血红,极力忍耐着送了手劲,那人骤然得了空气,咳嗽个不停,末了断续骂道,“你这疯子,我要…我要…” 第166章 风雪兼程 程子恒也是恼了,暴喝一声,“别说没用的,我们家就在老熊岭,你说明白了,老熊岭到底怎么了?说不明白,我第一个送你见阎王!” 那人哪里想到不过是说个闲话儿,居然碰到了正主啊。他也真怕几个人发疯把他生撕了,于是赶紧捂着脖子应道,“我也是听一个北来的商队说的,说北安州那里有个老熊岭,因为窝藏草原奸细,被奉旨巡查边防的什么将军带着二百精兵包围了村寨,老熊岭的人据说动了刀箭,那将军就下令把人都杀光了,血流成河,连孩子都没放过…” “哐当!” 陆谦再也听不下去,仰头就倒在了地上。 “德敬,德敬!” 刘不器和程子恒都吓疯了,上前抱了他就掐人中。那说话的人见此,赶紧扯了友人溜走了。 茶楼里本来就是闲人聚集之地,方才他们两桌闹得那么大,自然人人都是关注。 这会儿眼见这般,就再也忍耐不住,轰然议论开了。 “哎呀,这书生真是可怜啊,居然家里人都死光了,还不知道呢!” “咱们这里偏僻啊,也是不好送信!” “哼,我听说草原那边好像不太平,若是真藏了草原的奸细,杀了也不多…” “放屁,你敢再说一遍!” 狗子恨得咬牙,听得有人说风凉话,恨不得窜上去咬死对方。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缩了脖子,嘟囔道,“我不过说句公道话…” “疼煞我也!” 昏厥的陆谦终于缓过一口气,挣扎起身,脸色白的几乎同外边的雪一个颜色。 他跌跌撞撞就往外边跑,茶馆外边的拴马桩上不知谁栓了两匹马,他扯了缰绳跳上去就打马冲了出去。 随后追出来的刘不器同程子恒都是急的跺脚,不必猜也知道他这是奔家里去了。 “少爷,你等等狗子啊,你等等狗子啊!” 狗子哭得撕心裂肺,刚要撒腿跑,被刘不器抓回来就扔到了程子恒身边。 “你带了他去寻院长请假,我去追德敬!” 刘不器跳上另一匹马,扔下一句话,也是跑走了。 茫茫雪原,一点青色目标,倒也容易寻找,刘不器很快就追上了陆谦,但却没有劝他回去。这个时候,他都跟着心急如焚,更何况陆谦这个陆家人。老熊岭有他的父亲,兄弟,妹妹,乡亲,有太多不能缺少的的人和物… 程子恒恨得跺脚,不明白出来溜达,怎么就听说了这样的祸事,他扯了狗子就要回书院,却被跑出来的两个茶客拦了路。 “那是我们的马匹,你不能这么走了啊!” 程子恒急的不成,随手解了荷包就扔了过去,“你们去买新马,若是不够去书院找程子恒!” 说着话儿,他就扯着狗子窜出多远了,也不知道他那胖大的身形是怎么做到如此速度的。 书院里,因为大小书生们都出门放羊去了,比之平日空旷许多。程子恒扯了狗子一路找去了院长的小院子,半点儿没有惹人注意。 守门的老仆人开了门,一见程子恒这样的冬日里,居然满头大汗就是一愣,转而说道,“院长正在歇息…” “老伯,你可要帮帮忙啊!是德敬的事,陆家出大事了!” 程子恒抹了一把汗珠子,添了一句,“好像有人把陆家的人都杀了!” “什么?” 老仆惊得差点儿扔了手里的小茶壶,他立刻让开了门口位置,“快进来,我带你去寻院长。” 老院长正躺着闭目养神,身下的贵妃榻上铺了狼皮褥子隔凉,然后是一张羽绒垫子,包裹了枣红色的寿字纹锦缎,脑后枕的也是装了羽绒的枕头,宣软的好似像扯了天上的云化成的一般。 这都是一月前过寿的时候,他最小的弟子送来的。相比那些金银字画之类,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但那些金银字画装了箱子,锁进了库房,这套褥枕却日日伴着他入睡,可谓是舒适贴心之极。 原本不过是应老友之托,没想到却是捡到一个宝贝。 明年大考,若是没有意外之事,没有小人拦路,说不定他又要得个前程无量的举人弟子… 这般想着,老爷子就翘了嘴角,诵起了生平最得意的文章。 老夫人带了丫鬟端着新做的点心从外边进来,见此就笑道,“停了冬假,生员们都是怨气连天,老爷倒好,还这般自在?” 老爷子嗅得甜香之气就起了身,应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还给他们留了三日出去游玩就很不错了。” 说着话儿,他就要洗手吃点心,这点心方子也是陆家送来的,难得的绵软,入口即化,让他们老夫妻俩都是爱的不成。 老两口正是说笑的时候,突然老仆带了程子恒进来,老夫人就皱了眉头,有些怨怪老仆人不曾通报。 程子恒却是噗通跪下了,“院长,方才德敬同学生和刘不器三人去茶楼喝茶,听说德敬家里涉嫌窝藏奸细,被…被巡查边防的一个将军带人把整个村落都杀光了。德敬当时就晕了过去,待得醒来打马就跑了。刘不器追去了,学生特来请假,学生也要去北安州几日。还望院长批准!” “什么?” 老院长直接扔了手里的点心,老夫人也是惊得捂了嘴,“还有这等大事?” 程子恒生怕院子不同意,赶紧又填了几句,“学生去过陆家,陆家只有一个马童是草原人,当初病的半死,被小米买回来当弟弟养大的。如今根本不知道这窝藏奸细的罪名是哪里来的,而且…听说满村上下,连孩童都没放过,实在太…太惨了!” “混账!到底是那个将军行事这么狠毒!国有国法,没有京都的官文,居然就屠戮一村百姓!” 老院长气得拍了桌子,末了皱眉说道,“不成,我要去北安州看看。德敬那孩子骤然遭此惨事,一个处置不当,容易连自己多搭进去。” 老夫人下意识瞧了一眼门外的风雪,有心想拦阻,但手里捏着温热的点心,又让她改了口,“我给老爷收拾行李。” “也不必带太多东西,我立刻就要上路。” 老院长也是急了,毕竟大元太平日久,这样整村被屠戮的惨事几乎是闻所未闻。而京都那里并不曾有消息传来,就证明这事是那个什么将军私自举起屠刀,实在是胆大包天。 老夫人也不敢耽搁,迅速拾掇了一些保暖衣物,再把贵妃榻上的狼皮褥子和垫子枕头铺上车厢,勉强就算齐全了。 倒是狗子听说要同老院长一起回北安州,疯跑回陆谦的宿舍,搬了好多东西到程家马车上。 于是,在书院里大半人都不知情的时候,两辆马车,带了四个护卫,一个老仆一个小童,就这么出了荒原小镇,杀向了北方… 小米送了陆老二出门,整日里核对一下账册,做做针线,偶尔闲不住就进城去酒楼铺子走走,最后到陈家陪陪因为嫁了闺女很觉孤单的陈夫人,再带着大包小包的布料和吃食用物回到老熊岭。 以至于每次跟着韩姨母学做事的闺女们见了她都是眉开眼笑,原因很简单,她是个大方的,城里得来的点心和小玩意儿大半都分了这些闺女。 这日早起,后院刘叔就派了大儿子来请人,“小米,我爹说那个什么铲子打出来了,让你去看看成不成呢?” “好啊,马上去。” 小米喊了刚刚喂完马的初一,一起去了刘家。 小米前世只是个普通姑娘,若说衣食住行等小事,她懂的还多一些,但对这些杀人的利器了解实在不多。 但没吃过猪腿,总看过猪走路。孤儿院里有个孩子自小喜欢枪械武器,她偶尔也看过两张图片,前些日子就比照记忆力的模样,删减或者添加一番,送了几章图纸到刘叔那里。 刘叔原本就喜欢琢磨这些,如今要人有人,要材料有材料,简直是痛快之极,这些时日里,半夜还能听得见他敲敲打打打的声音,凌晨公鸡不等叫唤,他又开始使唤锤子了。 小米到了刘家的时候,一见他不过几日就瘦的厉害,但眼睛却亮的吓人,很是过意不去,拉着难得在家的刘婶子说道,“婶子,这次可是让刘叔挨累了。过会儿我家江大娘送些肉过来,可给我刘叔多补补。平日你也催着他早些睡,别累坏了。” “哈哈,你不用惦记,”刘婶子扯了小米进了棚子,笑道,“你刘叔惦记琢磨那个羊皮册子多少年了,家里穷,哪有那个闲工夫啊。如今有你给他撑腰,这几日简直比他年轻时候还能折腾,你别看他瘦了,那嗓门可是大着呢,饭菜不少吃。” “这样还好,”小米稍稍放了心,正巧刘叔回过神看见她,立刻喜的上前献宝儿,“小米,你快看,这个铲子真是好用,我试过了,院子外边的冻土都能砍开。说是铲子,砍人头也不差什么了!” “你这老不羞,说什么呢,吓到小米怎么办?” 刘婶子嗔怪的瞪了刘叔一眼,末了端了炉子跟前的一直小木盆,木盆里正用冷水化了两只冻柿子。 第167章 平安是福 微红的大柿子拎出来正好霸占了一个小陶碗,撕开一个小口子,用勺子舀里面的肉吃,相比于新鲜水果有种别样的滋味。 这可是北地孩子独特的零食,小米也最爱这一样。 “哎呀,婶子怎么知道我最近想吃这个?” “江嫂子说的啊,你还让人进城捎带什么,我闷家里就有,一会儿回去让初一端一盆回去。” 刘婶子见小米喜欢,喜的眉开眼笑。再看初一,哪里听得这话,早抱了那工兵铲在耍弄了。 小米吃的香甜,正要问问另外那两样兵器打造的如何,却听山下的钟声响了。先前落下的毛病,众人都是下意识抬了头,绷紧了脊背。待得听明白是迎客钟,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是谁上门了?吓死个人了!” 刘婶子热心肠又脾气急,摘了身上的围裙就要下山去看。小米也是不放心,就道,“我同婶子一起。” 说着话,她放下碗就同刘婶子出了院子,初一要跟上来,被她留下了,“你试试这铲子,若是不趁手,让刘叔再改改。” 初一点头,也就留了下来。 今日是雪停的第三日,阳光也算不错,只是北风依旧寒凉。 两人走到村口,小米手搭了凉棚,眯眼避过雪色反射的刺眼光芒,就见山下疯狂跑来的那个影子有些眼熟。 “咦,婶子,我怎么瞧着这人像…” 不等她说完,那黑色的影子已经迅速到了眼前,石青色的长袍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了,藏青色的披风大半裹在脑袋上,小半披在身后,除了眼睛和嘴唇,整个脸孔几乎被霜花彻底覆盖了… 小米仔细分辨了半晌,才试探问道,“三…三哥?” 陆谦跑的太急,终于见到妹妹,一口气梗在喉咙,好不容易才喊了出来,“小米!” 兄妹俩紧紧抱在一起,陆谦眼泪哗哗淌了下来,一路的惊恐再见到家人的时候彻底化成了洪水决堤,“呜呜,小米你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呜呜,是三哥不好,总是赶不上…呜呜,三哥不好!” 小米猜的定然是二哥那个不着调的,定然又钻深山老林迅速什么近路去了,所以才错过了走官路的三哥,白让他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她心里气恼,却不好在这个时候骂几句,只能拍着陆谦的后背安慰,“三哥,你别怕,家里什么事都没有。大伙儿都好好的呢!” 陆老三先前在山下就知道家里平安无事了,但如此亲眼见到妹妹才算彻底放心。但一路上提着的这口气卸掉,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米还要说话,却觉得哥哥倚在自己身上越来越重,于是赶紧喊了一边跟着抹眼泪的刘婶子,“婶子快帮忙,三哥好像不对劲!” 刘婶子慌忙上前帮忙扶了软倒的陆谦,探手一抹,惊道,“哎呀,头上这么热,这是路上染了风寒了!” 小米心疼之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背了陆谦就往家里走。 刘婶子在一边扶着,进院子见了青玉就赶紧撵人,“快去喊毕三叔过来,就说等他救命啊!” “哎,我这就去!” 青玉抬腿就跑了出去,小米也顾不上多说,一口气把陆谦背到正房西屋,七手八脚给他解去头上的披风,脏污的棉袄,待得脱鞋时候却是忍不住又掉了眼泪。许是路上顾不上注意,陆谦的脚冻得肿起来,胀满了鞋子,想脱下来都费劲之极。 刘婶子想着小米大了,需要避讳就撵了她,“你去打冷水来,给老三敷个湿布巾。” 小米赶紧出门,打了冰凉的井水,不等端进门,陆老爹终于被惊动了,开门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米鼻子泛酸,应道,“爹,三哥从书院骑马赶回来,冻得厉害!” “胡闹,这么冷的天,怎么骑马回来的?” 陆老爹也是急了,正要扭头去西屋的时候,毕三叔终于赶到了。 “胡闹,怎么又让小米发热了?不是说了吗,再来两次,她就小命不保…呃!”毕三叔边走边数落,结果抬头就见小米站在院子里,还很是惊疑,“你不是发热了吗?” 小米开口刚要回答,陆老爹却是抢了话头,“毕老三,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赶紧进来,是老三冻伤了!” “啊,原来是老三啊!他怎么回来了?” 毕三叔背了药箱,扫了小米一样,匆匆进了门。 小米来不及多想,端了水盆也跟了进去。 刘婶子已经帮忙给陆谦换了干净的中衣,雪白的中衣更是衬得他脖子和脸色红的不正常。 毕三叔探手替他把了脉,又看过手脚和脸上的冻疮,骂道,“这小子真是胡闹,怕是一路上日夜兼程赶路了,这可不是风寒冻伤的事,惊厥加忧思过度,这身体可亏厉害了!” “那怎么办,三叔快开要药方子啊!” 小米急坏了,催促道。 毕三叔却是摆手,“别着急,先让人跟我回去拿药,熬完给老三灌下去,把热退了,然后手脚擦药膏,不能沾水。将养几日风寒退了,多吃些好的补补身体。这不用我交代了吧?” “不用,不用,以后我下厨,我张罗饭菜。” 小米赶紧把活计揽了过去,毕三叔这才出门,小米生怕青玉这次又说不明白,特意拜托了刘婶子走一趟。 陆老三烧的厉害,不时挥舞双手,好似在拼命同什么撕扯,偶尔还哑着嗓子喊上几声。 小米心疼的厉害,一边给他头上换凉布巾,一边小声劝着,“三哥,你别担心,家里人都好好的人。你看,爹也在旁边呢,大哥在那边作坊,二哥去送信了。我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你不是最爱吃糖醋排骨吗,我顿顿给你做。你别担心啊,快点好起来,你回家了。” 这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听得陆老爹坐在一边也是红了眼圈,“老二这家伙,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这又跑哪儿去了,早些给老三送信过去,他也不能急成这个样子!” 小米心里正极力压着火气,听得这话忍不住就顶了一句,“爹想打自然好,到时候我给你找棒子,就怕你撵不上我二哥!” 陆老爹听了,讪讪笑着,看看懂事的女儿,病倒的儿子,他好似想说什么,到底也没说出口。末了起身,开门回了东屋。 小米说过就有些后悔,仔细想想,陆老爹虽然不像别人家的爹爹那般强悍,但却也没对她百般束缚,反倒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否则谁家能容忍一个闺女这么折腾啊。 但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只能等以后慢慢想办法了。 好不容易,刘婶取了药回来,又熬成药汤,刚刚伺候陆老三喝下去,初一就带了刘不器进门了。 原来初一从刘家回来,正好碰到上山来的刘不器。 刘不器立刻就放赖了,死活赖着初一背了他进门。 小米惦记三哥路上许是没吃东西,琢磨熬什么粥好,就见刘不器同样狼狈不堪,于是惊道,“刘大哥,你怎么也跟来了?可有哪里不舒坦,我三哥冻病了!” 刘不器这一路本来也是吃苦无数,劝陆谦也劝不住,好不容易坚持到北安州,听得路人说老熊岭平安无事,陆谦不相信,打马跑回来,他实在坚持不住,寻了个饭馆喝了口水,垫了几块点心安慰空荡荡的五脏六腑,这才继续赶过来。 这会儿见了小米,他一肚子苦水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小米啊,你是不知道啊,三日啊,从书院到这里,你三哥就跑了三日,我怕他出事,一直追在后边,真以为要被冻死在路上了。终于回来,终于回来了!再来一趟,我就真不活了。” 小米见他手上脸上也有冻伤,心下很是感激,于是赶紧扶了他进屋,末了喊了初一再去请毕三叔。 不管有没有病,怎么也要先检查一下,万一落了病根,这份情义陆家就承担不起了。 毕三叔背了药箱再次上门,还好这一次没开药方,只是多留一瓶冻伤膏。 刘不器顾不得手上擦了膏药,伸手捏了点心就往嘴里塞,灌着茶水,嚷着,“小米妹子,你可多做些好吃的啊,我要补补,这一路上饿死我了!还有,你三哥水米没粘牙,先顾着他,我吃点心就行。” “那怎么成,点心吃多了烧心呢,刘大哥少吃几块,我这就做饭去。” 小米嘱咐负责照料刘不器的青玉几句,末了进了灶间,清淡的蔬菜粥,配上金黄的葱油饼,外加四个小菜,先把两个病号招待好,其余自家人就容易了,一锅面条,一陶碗肉酱,几样小咸菜就解决了。 小米来不及吃几口,就同江大娘杀鸡熬汤,前些日子剩下的羊肉也赶紧扔水里化冻。 村里人这会儿也听说陆谦带着同窗友人日夜兼程赶回了,再傻的人也猜到必定是担心村里出事,于是纷纷上门来探看。 我拎一只老母鸡,你带一把干蘑菇,他扯一只兔子,谁都没空手。东西不多,陆家如今也不差这些,但却是沉甸甸的情义。 小米郑重收下了,末了让青花青玉赶紧照料众人喝茶,端了新烤的点心上去。 老冯爷特意进屋看了陆谦,很是心疼的拄着拐棍,“这老二不是去送信了吗,老三这是没接到?可是白遭罪了!” 第168章 这些人有古怪 其余村人也是纷纷开口,“就是啊,这么冷的天跑马,没冻成冰棍就不错了。” “老三是读书人,本身就不如咱们这些糙汉子扛冻啊。” 陆谦本来就是一股心火,如今到家,知道家里人平安无事,火气卸掉了,又喝了药,高热也就退了。 这会儿再被众人的大嗓门一吵,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哎呀,老三醒了!” 一个眼尖的村人第一个喊出口,惹得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老冯爷捋着胡子笑道,“好啊,好啊。” 陆谦见大伙儿都在炕下,还想起身行礼,老冯爷赶紧伸手按着他,“都是自家人,你这病着呢,客套什么。” 陆老三挨个把村里人都看了个遍,末了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但声音里的哽咽却是遮掩不了,“老冯爷,我以为…我以为村子没了。” “傻小子,”老冯爷和村里人都是听得心酸,当初实在太过凶险,就是他们也没想到还能得脱大难,重新过上这样安宁平静的日子。 “这不都是好好的吗,就是什么时候村里真有事了,你也该想着给大伙报仇,而不是疯跑回来差点儿把自己冻死啊。” “就是,你这体格子从小就弱,记不记得有一次上山,路边有个野鸡飞起来,还把你蹬了个跟头呢!” 不知哪个村人随口打岔,惹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小米在灶间听得三哥醒了,很是欢喜,端了蔬菜粥就要进屋,却被陆老爹拦住了,“让你江大娘帮忙就好,你别进西屋了。” 小米听得怔愣,犹豫的时候,手里的托盘就被陆老爹端了过去。 跟在后边的江大娘见此就道,“也是,小米别进去了,风寒可容易过人,你身子也弱,小心一些好。” 小米没办法,只能又去灶间整治刘不器的饭菜,他虽然没染风寒,但一路上也是辛苦,不好好招待说不过去。 很快,村人都怕耽误陆老三歇息,眼见他喝了粥又睡下,就一起告辞了。 小米留众人吃饭,众人都是笑嘻嘻摆手,结伴走出院门,这个去喂鹿,那个掀门帘进暖房,都是忙碌起来。淳朴勤劳的人家,总是要在确认谋生的物事都完好,然后才有吃饭的心情。 “院长,咱们还是尽快赶去老熊岭吧,您若是饿了,我让狗子去买些吃的来!” 程子恒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傍晚了。 他一路带着老院长心急火燎赶路,终于到了北安府城,老院长却不走了,还让护卫去打听哪个酒楼最热闹,一副要停下大吃一顿的架势。 他惦记老熊岭上下如今不知埋骨何地呢,急的火烧眉毛。好不容易,日夜兼程赶到了,又停在了咫尺之外。 狗子更是记得上蹿下跳,恨不得长翅膀直接飞回去。 老院长却是笑眯眯抬手敲了狗子一记,末了指了街上来往的人群,教训程子恒说道,“你啊,读书读傻了,你看这些人神色里没有半点儿惊惶,街边还有孩童在玩耍。若是城外有惨事发生,怎会如此安宁?走吧,寻个最热闹的酒楼,歇歇脚,问两句就都清楚了。” 程子恒这才知道老院长停留的深意,深感受教,躬身行礼,“谢先生教导。” 说罢,他亲手关了车门,然后牵了缰绳往城里走去,狗子不懂那么多,担心的凑到跟前,问询,“程少爷,老院长是说我们少爷没事吗?” “一会儿再说,还要在问一问。” 若说北安州府留如今最热闹最红火的酒楼是哪里,就是孩童都会指向喜洋洋火锅楼。这会儿天色将暗未暗,北风冷入刀,三五好友围着热腾腾的火锅,来一壶好酒,心头就变得火热了。 喜洋洋酒楼了还剩了最后一张桌子,小伙计见得程子恒一行进来,而且门外还有护卫看着车马,就赶紧热情上前招呼,小心伺候着。 老院长瞧着这吃食新奇,扫了一眼旁的桌子,却是突然问道,“这可是叫火锅?我倒是在京都那边送来的信里听说过一次。” 那小伙计一边擦抹一边笑着应道,“老先生博学,我们这里卖的正是火锅。汤底都是用猪骨羊骨和活鱼熬制的,最是鲜香,再涮些羊肉片,冻豆腐,粉皮,还有最鲜嫩的青菜,那滋味…” 他正说着,旁边桌子点的青菜拼盘就送来了。 碧绿的菠薐菜,芫荽,清白相间的小葱,水灵灵的小白菜,简直看的程子恒等人直了眼睛。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冬日居然还有这等新鲜的菜蔬。” 老院子捋着胡子,赞叹出声。那小伙计很是得意,抬起头咧嘴显摆道,“老先生,您是外地人吧,那您来我们这里可是来对了。这样大雪纷飞的时候,能吃到青菜的地方除了京都也就我们北安州了。您不知道,这青菜从城外老熊岭送来,割下来都不超过两个时辰,可是最新鲜不过…” “你说什么?” 程子恒虽然身体胖大,耳朵可是尖着呢,他一把抓了小伙计的手臂,惊喜问道,“你说什么,这青菜当真来自老熊岭?” “哎呀,疼,疼啊!” 那小伙计许是被抓疼了,身子差点儿软倒在地,脸孔痛苦的挤在一处,那可怜模样惹得老院长赶紧开口呵斥程子恒,“放手,有话慢慢问!” 程子恒不情不愿松了手,不想那小伙计却是泥鳅一样窜起来就溜走了。 众人都是看的怔愣,老院长当先笑道,“这小子,倒是个机灵的。放心吧,一会儿就有管事过来了,再问也不迟。” 到底姜是老的辣,老院长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小伙计窜到后院就是一嗓子,“掌柜的呢,有人闹事!” 灶间里的人听见这话,几乎瞬间就冲了出来,这个手里擀面杖,那个手里拎着菜刀,都是高声应喝,“什么人闹事,在哪里呢?” 小伙计吓了一跳,刚要指向前堂,就见小刀推门从旁边的厢房走了出来,“胡乱喊什么,出什么事了?” 小伙计吓得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应道,“掌柜的,前边来了一个老头儿带着几个人,问起老熊岭呢,我听着口气特别凶…” 小刀皱了眉头,挥手示意众人回去继续忙,“估计不是大事,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 “掌柜的,有事你就喊我们啊,可别吃了亏。” 众人倒也听话,纷纷回去继续忙碌了,小刀整了整长袍,抹了抹好不容易留出来的两道小胡子。 那小伙计跟在后边,不时探头指指程子恒等人的位置。 程子恒背对着小刀,自然也看不到,倒是狗子一直站在旁边伺候,这会儿见得小刀,狠劲揉了揉眼睛,待得发现不是幻觉,哭嚎着就冲了上去。 “呜呜,小刀哥!你还活着!我们少爷呢,我们小姐呢,咱们村里人呢?” 小刀本来正打量老院长等人,突然被狗子抱了腰,惊得半晌才缓过来,待得掰起狗子哭花的小脸儿,程子恒也是扭过头来,这才明白,原来是一家人。 “哎呀,狗子,程大哥,你们也来了!” 陆谦同刘不器风雪兼程快马赶回的事,已经是两日前了,小刀自然从送菜的村人嘴里听说了,为此他还特意跑去药铺搜罗了一些温补的药材送回去。 这会儿再见得程子恒和狗子,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他们也是为了村里遭难回来的。于是心头感激之极,赶紧上前抓了程子恒的胳膊,安抚道,“程大哥,你们不要担心,村里都好着呢,什么事也没有。” 程子恒欢喜的不成,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狗子跳着脚的问,“我们少爷呢,我们少爷是不是到家了?” “到了,到了!”刘小刀敲了他的脑门,笑道,“你们那体格子比小鸡子强壮不了多少,路上染了风寒,这两日吃药养病呢。家里不知道你们也来了,否则早就派人去迎你们了。” 程子恒终于想起旁边还有老院长在,赶紧给小刀介绍,但又顾忌旁边看热闹的外人太多,于是就道,“这是我和德敬的…长辈,一路赶来很是辛苦。” 陆家长辈就陆老爹一个,整日在岭上,除了买书很少进城,而且也没听说陆家还有旁的亲戚在外地啊。 小刀心里疑惑,转而却是想到一事,于是立刻弯腰行礼,谦恭之极,“晚辈小刀给先生问安,前堂嘈杂,不如请先生去后院歇息。” 老院长笑眯眯望向大堂里假意吃饭,其实一百个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的食客们,于是就道,“子恒同狗子两个一路上差点儿把我这老头子的耳朵磨起茧子了,再歇息怕是他们更要恼我了,不如出城去吧,早些到家,他们也早安心。” 程子恒听得脸红,连连作揖,路上心急,他确实没少催促赶路。 刘小刀哪里敢反驳,赶紧跑去后院嘱咐了几句,又安排人手把两辆马车赶进来,行李之类都转到两只大爬犁上。待得老院长带着程子恒和狗子,以及四个护卫都上了爬犁,他就亲自赶了马出城。 第169章 惟有读书高 城门口的兵卒,最是会看眼色,老熊岭众人如今进出城门可不用交税了,但小米早嘱咐过,众人也不愿给城里人落下口舌,每次都会给兵卒们带些东西。或者是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或者几块点心,或者一壶老酒,这次走得急,倒是不曾准备什么,值班的兵卒听说是送客人,连检查都没有,反倒搬了一只炭盆放在爬犁上给老院长取暖。 “谢了,兄弟们,改日去我们老熊岭做客吃肉啊!” “好咧,刘掌柜快走吧,再晚天黑就不好走了!” 马车刚刚出了城,城门就关上了。这样的时节,几乎没人进出城,早早关了门,兵卒们也就躲进城楼去歇息了。 老熊岭上下也是忙碌了一日,家家户户都盖好了暖房的草帘子,炉子里续了大块木绊子,几乎半晚不用再管,很是省心。 妇人们端了热乎乎的炖菜出来,男人们笑嘻嘻在媳妇儿的嗔怪声里倒了一碗老酒,抬起筷子给儿女夹一块肉,自己就着筷子上的肉腥喝一口老酒,别提心里多美了。 山下的门房里,两个值夜的村人带着四个草原人也在吃饭,白菜粉条炖了五花肉,添上一勺辣椒油,喝尽肚子几乎辣的整个人都冒火,这时候光着膀子出去跑一圈都不会感觉冷。荞麦面掺了白面蒸成的馒头,管够吃。 几个草原人即便来了有些时日了,但依旧是吃不够,炖菜盛了一碗又一碗。 有村人就忍不住劝道,“听说你们草原乱着呢,夏日里放牧那么遭罪,冬日里连个扛风雪的房子都没有。你们就别回去了,留在我们这里算了。” 几个草原人明显听懂了,却是傻笑,不肯点头。 另一个村人就笑道,“可不好说这话,你看老熊岭先前多穷,咱们不是也没想着离开吗?如今怎么能劝这些兄弟不回家?想回就回吧,小米把初一当弟弟一样,估计会替他想想办法。总不能让初一回去饿肚子啊!” “这倒是,初一这小子就在小米跟前才老实,平时可倔着呢,吃不了亏。” 村人们说笑着,偶尔给几个草原人递个馒头,显见都是大方又善良的汉子。 正这个时候,木栅栏外有人喊道,“谁在房子里,快来开门!” 一个村人闻声跳下地,喊道,“好像是小刀的动静,怎么这么晚回来?” 其余几人也是放了碗筷,纷纷披了大袄,戴了帽子出去探看。 小刀见家里人聚到门前,又是喊道,“快敲迎客中,上山去报信,就说老三在书院的先生来了,让小米准备迎接啊。” “哎呀,书院的先生?我去,我去报信!” 一个村人撒腿就往山上跑,另一个抬手扯了铜钟就敲了起来。 其余合力抬了木栅栏,待得把马爬犁赶紧山口,岭上各家听得钟声,已经点亮了门前的灯笼,远远看去星星点点。偶尔还有灯火往村口移动,显见是心急的去村口迎接报信村人了。 小刀冻得双手有些麻,眼见狗子扶着的老院长也是有些身形僵硬,就喊了两个草原人,“两个兄弟帮下忙,背了我们的贵客上山去。若是门房里暖一会儿再上山,反倒容易染风寒,不如一口气跑到家再歇息好了。” 两个草原人点头,刚要弯腰去被摆手要拒绝的老院长,那高壮的草原人却是从陆老二的院子赶了过来,见此,直接上前背了老院长,大步就上山了。 那四个侍卫也是冻得厉害,先前眼见草原人上前,本能的就想拦阻,却被老院长一个眼色定在了原地。 刘小刀恍然未觉,搓着手邀请几个侍卫,“几位兄弟,再辛苦一下,马上到家了。” 四个侍卫不好说什么,跟在他后边往山上走。 村人勤劳,即便大雪一场接一场,通往山上的路,依旧打扫的很干净,甚至怕结冰路滑,还撒了沙土。 众人走起来儿也不觉得多难,待得到了村口,早有村人在等着了。 小米原本刚刚准备好饭菜,正带了江大娘等人往上端,突然听得钟声还下了一跳。好在村人急事来报信,已经能够下地走动的陆谦当即就要跑出门迎接,被小米按下裹了一个大袄,这才放他同刘不器出门。 陆老爹难得没有犯别扭,也是跟着出去迎接。 小米喊了村人问个仔细,一头扎进灶间,紧急准备了两样适合老人吃的菜色,这才赶去村口。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陆老爹这样只知道读书,凡事不理的书呆子,在老熊岭都能说一不二,可见老熊岭众人对读书人的崇敬。 如今,陆谦在书院的先生来了,上次他们可是听说了,那是何等大才的人物啊,但凡是他的学生,如今都做了大官,简直是桃李遍天下! 老冯爷紧急被儿子从家里背出来,这会儿迎着北风,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 几个村人的火把照得有些低,他赶紧呵斥,“还不打起精神来,贵客马上就来了。” “是,老冯爷!” 几个村人上前几步,照亮了山路,很快就迎了刘小刀一行。 老院长年岁大了,这一路实在折腾的厉害,但这会儿睁眼一扫这般架势,就拍了草原人的肩膀,待得落地,不等他开口,一众村人已经是齐齐躬身行礼。 “先生好,欢迎先生远路而来。” 老院长赶紧扶起年岁最大的老冯爷,笑道,“老哥啊,是我贸然上门,给乡亲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是老三的先生,就是我们一家人。赶紧回家,这山风冷啊,你在南边过来,怕是受不住啊。” 老冯爷也实在,扯了老院长就往陆家院子走。老院长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痛快迅速的迎接,很是有些哭笑不得,但老冯爷的手掌粗糙,却是热烫,让他有种别样的感受。 没有几步路就到了陆家院子前,老冯爷又开始撵人,“大伙都回去,老先生要住一段才走,时日长着呢。好吃好喝都准备了,明日再来,今日让老先生早些歇息。” “好,我家里还有雪蛇酒,那个最是去寒气,我先送来给老先生喝一杯再睡。” “我把家里的熊皮褥子送来,给老先生铺了睡觉。” 村人们纷纷硬喝着,惹得小米好笑,就道,“各位叔伯这是嫌弃我家什么都没有啊,去寒酒送来就饿了,熊皮褥子就不用了,小心拿来我就不还了。” 那村人赶紧喊道,“那可不成,我要留着养老的。”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末了纷纷散了去。 陆家堂屋里已经摆好了饭桌儿,老院长直接被扶到了上座,陆谦倒了热茶,亲手奉上,然后就跪了下来。 “弟子不孝,连累先生如此天寒时候,还要冒雪赶来。” 老院长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顺着喉咙下肚,终于觉得一路的疲惫消散好多。 他拍了拍陆谦的肩头,眼见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就道,“你平安无事就好,以后记住,凡事越急迫越要冷静,审时度势才是上策,否则于事无补不说,更容易雪上加霜。” “是,谨遵先生教诲。” 陆谦磕头应下,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也是弯腰行礼。 待得陆谦起身,陆老爹这才带了小米上前,同老院长见礼。老院长不过同陆老爹客套了两句,但对小米却是笑眯眯极为和蔼,“德敬有你这样的妹妹,实在是他的幸事。不说我这老头子跟着享受孝敬,就是别的先生去我那里时候,也常要问一句,陆家可有吃食送来?” 屋里的灯光比外边要亮的多,小米早偷偷把老院长打量个清楚。虽然早就听三哥说起过,但闻名不如见面。 老院长不愧是大元四大书院的领军人物,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极有气韵风度,双眼开合间又不乏睿智之意。陆谦能成为他的弟子,实在是幸运之极。 于是,小米真心行礼问好,末了接口玩笑道,“那先生这次可要多住几日,我多做些新奇吃食给先生尝尝,回去之后说起来,也要让另几位先生羡慕才好。” “好,好,我就是这般想的。” 老院长哈哈大笑,很有些小孩子的顽皮。 如此说笑几句,众人很快坐定,老冯爷和陆老爹一左一右陪着老院长,陆谦同刘不器,程子恒,三个陪了末座。 四个侍卫同远路归来的狗子被单独安顿在一张小桌子上由刘小刀陪着。 酒菜流水一样端了上来,算不得太丰盛,但胜在小米挖空心思给陆谦和刘不器两个补身体,菜色也没少哪里去。 羊肉豆腐煲,糖醋排骨,参鸡汤,凉拌菠菜,回锅肉,白菜炒了木耳,雪白的米饭。 外加方才紧急蒸进锅的蛋碗,这会儿刚刚出锅,散去热气,金黄滑嫩,撒上一点碧绿的葱花,几滴香油,几乎只看着就让众人寒气顿消,从眼里一直暖到心头。 四个侍卫没想到,他们居然每人分到一碗,待得扫见桌子上除了老院长和老冯爷,旁人都没有,心头就更是感激了。 小米悄悄给狗子多盛了一碗排骨,摸着他的头发,小声道,“路上累了吧,回家就好,多吃点儿,明日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第170章 民以食为天 狗子吃的都要把头埋到饭碗里了,听得这话就哭起来,“呜呜,回家真好,我还以为家里没了呢!” 小米赶紧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家里好着呢,赶紧吃饭,有话明日再说。” “好,好,我路上饿的不行,就想着家里的饭挺过来的。” 狗子抡起筷子,吃的是满脸饭粒,惹得满屋人都笑了。 老冯爷是猎户出身,虽然在客人面前极力不愿失礼,但天性里的豪爽让他大口肉大碗酒,吃喝极是痛快。老院长受他感染,不知不觉也多吃了半碗饭,待得饭桌撤掉,他就笑道,“真是难得吃这般饱足。” 老冯爷有些酒色上了脸,就笑的爽朗,“先生可不要学那些老酸才,什么少食养身,每顿七分饱儿,那纯粹是让自己遭罪呢。真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就知道吃饱饭是多好的事了。” 小米从西屋出来,生怕老冯爷一个兴起把老院长当了村里人一般拍几下,于是赶紧揽过话头儿,“先生,被褥已经铺好了,您远路而来,实在辛苦,早些躺下暖暖吧。” “好,我这真是老了,一路折腾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老院长起身同老冯爷拱手,“老哥,我先歇下了。” “好,你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我来陪你到处转转。” 老冯爷也是行礼,末了推门回家去了,小米放心不下,喊了狗子跟去送一段。 老院长确实累了,进屋在刘不器和程子恒的服侍下脱了衣衫,洗漱完毕,几乎是一沾被褥就睡着了。 陆老爹见此也是回了屋子,小米站在门口扫了一眼东厢的南屋,想着那人曾坐在窗口读书的模样,实在不愿意改变半点儿,好似改了一丝,就把那人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抹掉了一般。 她心头泛酸,却是笑着回身嘱咐陆老三几个,“三哥,你带着刘大哥和程大哥换去东厢北屋睡吧。” 说罢,她又望向几个吃饱饭就守在门外的侍卫,“几位大哥,我们村里人人都会耍弄刀箭,极少有恶人敢上门。你们不必惦记老先生的安危,我让人烧好了倒座房里的大炕。旁边的灶间里还有热水,你们也好好歇息一晚吧。” 几个护卫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行礼,“谢谢姑娘。” 刘小刀见小米安排的如此妥当,也不需要他帮忙,打了个招呼就回家去了。 小米带了青玉青花最后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院门已经关的严实,灶间里也熄了火,她就回了后院。 “青玉,去把西厢房的炕续一洞包谷秸儿,点着了就回去睡吧。” “小姐还有客人要来吗,怎么要烧西厢房的大炕?” 青玉性子活泼,想到就问出口,惹得青花赶紧扯了她的袖子,果然小米没有应声,直接进了屋子。 青花冲着青玉吐吐舌头,低声道,“姑娘吩咐你就照做,问那么多,小心姨母又罚你。” “哎呀,你可不要跟姨母说,我赶紧烧炕去,你记得帮我把被窝铺好。” 青玉慌里慌张去烧炕了,一捆苞谷秸秆正好赛了一炕洞,待得点燃,半掩了炕洞口,青玉就跑回去睡觉了。 她根本不知道,半个时辰后,苞谷秸烧尽了,大炕最是热烫的时候,两个平日不露面的“保护者”就到了这个新的落脚地。 寒夜里,冻了一日的身体,好似生面饼一般,在大炕上反复烙着,偶尔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心头真是分外的踏实。 玄六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五哥,你说咱们主上到底是什么打算?若是有心,怎么这么久还不把陆姑娘接去京都?若是无心,又给了令牌…” “主上自有主意,你多什么嘴。暖过来了,就赶紧出去守着,我先睡上半夜。” 玄五性子谨慎,不肯让兄弟多说,恶声恶气撵人,玄六倒也知道他是好意,裹了白色的皮袄,悄无声息出了门,上了房顶。 北风正催着雪花儿玩耍,因为他挡了去路很是恼怒,于是拼了命的堆叠着,很快就把他堆成了一个雪人。夜色里,远远望去,这份无言的守望,莫名让人心安… 冬日天寒,但凡缸里的粮食还够一家人饿不死,就没人愿意出门奔波。 山上的柴火又不要银子,秋日里砍回家,烧热了炕和炉子,一日两顿稀粥就咸菜,肚肠是可怜了一些,但总好过冻死在外边啊。 但老熊岭的冬日却是忙碌又热闹的,天色刚亮,大公鸡就已经站在墙头开始履行它的职责,换了守门的老狗打着哈欠,摇晃着尾巴回了窝歇息。 鹿栏里的大鹿小鹿抻着脖子“呦呦”叫个不停,惹得山林里的鸟雀不时飞过来同它们显摆一下自己的自由。 岭上岭下的房子,渐渐都有炊烟冒了出来,暖房的炉子更是烧的红彤彤,菜苗们揉揉眼睛,伸开手臂抻着懒腰,一切都欣欣向荣。 老熊岭的贵客们就在这样的时候醒来了,老院长眯眼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好半晌才想起来身在何处。侧耳听听,院子里的打水声,灶间里的锅勺叮当,远处的鸡鸣狗吠,陌生又别样的温馨… 门边的陆谦好似听得屋子里有动静,于是就低声问道,“先生可是起身了?” “进来吧,”老院长干咳两声做了起来,陆谦赶紧开了门,刘不器端了茶水当先进去,程子恒也是屁颠的捧了水盆和崭新的毛巾。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他们两个不是老院长的亲传弟子,但是书院里有一个算一个,所有生员都是盼着把院长当老爹伺候的。 老院长喝了茶,精神更好,就笑道,“山村就是热闹,虽然没有书院那般书生郎朗,但…” 他刚说到一半,院子里就传来了阵阵脚步声,随后,孩童们稚嫩又清脆的读书声就传了进来。 程子恒忍不住笑出了声,惹得老院长瞪眼睛,“你这惫懒子,在笑先生不成?” “学生不敢。” 程子恒依旧笑嘻嘻,却是讨好道,“先生有所不知,陆大叔在教村童读书识字,就是小米也带着全村的闺女在学记账,女红之类,这村里同咱们书院也没什么分别了。” “哦,原来如此。” 老院长边洗漱边点头,倒是赞道,“村童读书,这是应该,但教授女子读书记账,这很是难得。” 陆谦听得老院长没有反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那些豪门贵族都在暗暗教授闺女读书习字,记账理家,但外人问起,也还是要含糊一句,“不过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而相对来比,事事精通,甚至聪慧的有些怕人的小米就有些太过出格了。先前不过是送些东西去书院,老院长了解不多,如今到了家里,事事看在眼里,他实在担心小米受了训斥。 如今试探两句,他倒是放心很多。 老院长怎么猜不到弟子的心思,一来他本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二来他得了小米太多照顾,怎么能睡一觉就忘了。 天生万物,总有那么几个是异常突出的。至于这种突出是好还是坏,看命也看个人的选择。 小米早晨天不亮就爬起来准备早饭了,只粥就准备了四种,菠菜猪肝粥,鸡丝粥,南瓜粥,外加金黄的小米粥,白胖松软的羊肉大葱包子,外加金银双色小馒头,韭菜炒鸡蛋,豆芽炒粉,酱脊骨,还有一盘芥菜炒肉丝。 不过是一顿早饭,就摆了满满一桌子,老院长看得有些皱眉,陆谦开口要解释,小米却是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子别的不爱好,唯独喜欢整治吃食。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若是吃不好,哪里有心情去做学问,总不能听着肚子咕咕叫,就写出了锦绣文章?” 她说这话,双手捧上了一碗了金黄的小米粥给老院长,又道,“这小米是先前住在我们家里一位长辈种的,最是养胃,先生尝尝看。” “就你歪理多,”陆老爹瞪了闺女一眼,假意嗔怪道,“你不过是贪嘴,还说的这般好听。” 小米吐吐舌头,赶紧端了蔬菜猪肝粥给老爹,笑道,“爹,这是给您准备的,明目补血。” “哼,这还差不多。” 陆老爹满意的接了粥碗,稀溜溜喝了一口,再咬口肉包子,欢喜的眉开眼笑。 老院长看的好笑又羡慕,他家中儿女早就成家,一个都不在身边,好似陆家这般团聚一起的时刻,真是少之又少,更别提同闺女逗趣说笑了。 待得吃过早饭,还不等撤了饭桌儿,老冯爷就来邀请老院长去村里溜达了。先前这老爷子,一眼都不肯让外人探看老熊岭的聚宝盆,生怕人家装进眼睛里带走了。 如今倒是这般积极,惹得小米哭笑不得,可也没有拦着。 以老院长的身份地位,想必也不会觊觎一个猎户村庄的财源。读书人的清高,有时候让人不喜,但更多时候却正气的让人敬畏。 今日日头难得的好,有些手脚快的人家已经要卷起暖房的草帘子和棉被了。 砌成了半平顶的暖房,屋脊上轻易就能站一个成人。 双手前后倒下来,长长的草绳就带着草帘或者破棉被,慢慢卷了起来,露出里面糊了海布的窗扇。 第171章 缘由 而太阳就透过海布照射到暖房里那一箱箱的蔬菜上,老院长随着老冯爷随意走进一间,虽然早有准备,毕竟他的肚子里还有韭菜没消化呢。 但这温暖如春的碧绿小世界,还是让他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老院长瞠目结舌,小心翼翼摸了摸身旁一棵嫩嫩的叶片,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这简直是奇迹!逆天而生。” 老冯爷心里得意之极,脸上却笑的谦虚,“先生谬赞了,不过是一些小把戏,借点阳光,生炉子取个暖罢了。” “这哪里是小把戏啊,”老院长苦笑感慨,“之前的多少年,大元多少人杰,也没人琢磨出这样的小把戏啊。” 老冯爷更得意了,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才到哪里啊,小米那丫头说了,若是整治的好,冬日吃果子,赏花都很容易。只不过我们这里太冷了,村里人又太穷,种菜方便见利快。” 老院长点头,若是这暖房放在京都,那些富贵之家,怕是种花多过种菜,美则美矣,却失了富民的本意。 不过,若是花农用这暖房种了花,卖出去,兴许获利更多。 老院长这般想着,倒是笑了起来。老熊岭处处透着不同,他不过来了半日,好似僵化的脑子也跟着活络起来。 老冯爷不知道老院长因何发笑,但客人欢喜,自然是主家照顾周到。 两个老爷子就这样在暖房里停留了小半时辰,都是热的额头见汗,待得出了门,冷风一吹,却是都大大打了一个喷嚏,通体舒泰之极。 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峦尽皆穿了雪色外衣,山林寂静,难得的安宁。 “真是好地方啊!” 老院长夸赞,“老哥,你们真是好福气啊!住了这样的世外桃源!” 老冯爷想起当初的艰难困苦,忍不住叹气,“先生,你是赶了好时候。若是前年这时候过来,我们这世外桃源,还是穷山恶水呢。别说日子富庶,冬日里吃不饱饭,饿死人都常有啊。全靠了小米那丫头,我们全村都把她当恩人看呢。若不是她带着大伙干活儿,想尽办法赚银子,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老院长眼神衣衫,不经意问道,“如此说来,这丫头倒是聪慧。不知道她师从何人,想必又名师教导。” “哈哈,哪有什么师傅,小米那孩子原本也娇惯不懂事,倒是一场大病…呃,”老冯爷说到一半,突然醒悟这话头儿有些不对劲,于是就尴尬笑着岔了过去,“走啊,先生,我带你去看看蘑菇窖,顺路摘几捧蘑菇回去,让小米中午炒盘肉吃,可是新鲜着呢。” “好啊,这时节还有鲜蘑吃,我可是有口福了。” 老院长好似忘了方才的疑惑,半点儿没有追问,倒是让老冯爷偷偷松了一口气。 村人私下里也不是没琢磨过小米为何一场大病,突然就变得如此聪慧懂事,免不得也是有些担忧,但全村老少跟着小米过上了好日子,她就是山精妖怪附体,那也是全村的恩人,谁也动不得。于是,外人多半知道老熊岭托了陆家的福气,日子天翻地覆,却多半不知道根由都在小米这个小姑娘身上。 而老院长即便再受尊重,也是不能跟小米的安危相提并论。小米是全村的心肝宝贝,高于一切。 待得老院长笑呵呵用衣襟兜了几丛吹白色的蘑菇回到陆家的时候,小米正同韩姨母在灶间里忙碌。 村里的闺女跟着韩姨母习学了这么些时日,家里如今又有外客,小米就盘算着考一次试,给姑娘们发些小奖励,顺便放几日假。 韩姨母本就有这个意思,听得小米先提起,自然是连连点头。 “有两个丫头有些不上心,让她们看看,眼热一下也好。每日里过来,除了喝茶吃点心,针线做的乱七八糟,账目也是大错小错不断。” 小米倒是难得听到这话,毕竟韩姨母平日沉默寡言,极有威严的模样,青花青玉和村里的姑娘在她跟前都是老实乖巧模样,不想居然还有胆子大的敢偷懒耍滑。 “那好啊,连青花青玉在内,考试第一的给一块布料和一对儿银镯子,第二的姑娘只给一对儿银镯子,其余中间名次的给布料,最后两名什么都没有。小姑娘爱颜面,没有奖励怕是就够她们难受了。” 小米笑嘻嘻定了章程,那模样好似忘了她自己也是小姑娘,惹得韩姨母和一旁忙碌的江大娘都是笑起来。至于青花青玉两个,早就寻了借口跑出去,打算寻了她们的“同学”通风报信去了。 屋子里小米并不知道老院长就站在窗下,又道,“学堂里也该考一考了,等我跟爹爹说说,也设些奖惩,这些小子们即便不是读书考状元的料,督促他们识字看账,总能做个管事掌柜,将来也能养家糊口。” “正是这话呢,我家二胖儿如今就能帮我算账了。” 江大娘想起家里孙子,欢喜的不成,直道,“过年时候我可得给陆先生做套新衣,谢他把二胖教的这么好。” “好啊,大娘出手,我可省力气了。好在我不一起考试,否则定然最后一名。” 几人都是笑起来,小米哪里都聪明,就是针线极差,虽然如今也常联系,但依旧算不得好。 江大娘推了窗户摘辣椒,突然见得老院长就笑道,“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院长也不进灶间,只把手里的蘑菇捧过去,笑道,“刚回来,摘了蘑菇,我这老头子也偷个嘴!” 小米赶紧接了过去,“这蘑菇裹了面粉炸出来,沾着椒盐吃起来最好,先生先去歇歇,午饭马上就好,家里还有好酒,一会儿同我爹喝两杯解解乏。” “好,那我就等着吃了。” 老院长摆摆手,笑眯眯回屋去了。 小米赶紧拾掇蘑菇,打蛋搅合均匀,准备热油开炸了,几个孩子放了学,冲着灶间探头探脑,被小米一人塞了一根酥脆小麻花,这才笑嘻嘻跑出门去了。 老院长扭头回望灶间,眼见小米忙碌的身影,心头突然一动。也许老友去信请他照顾陆谦,不是因为陆家如何,而是因为这个姑娘… 但老友也没有子嗣,更别提同这小姑娘年岁相当的孙辈儿,总不至于是老友自己动了不老心? 小米不知道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老院长已经是心头百转千回,她只专注于灶间这个小小的天地。 自从冯简主仆走了之后,陆老大夫妻也走了,家里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每个喜欢做菜的人,其实不是喜欢煎炒烹炸,不是喜欢忙碌的汗流浃背,而是喜欢她最亲近的人吃到饭菜时候的那种满足。 爱的表达方式有很多,也许是守护,也许是严厉,但在她这里,就是无论外边的世界多艰险多困苦,只要你回到这里,就有最美味温暖的饭菜。 不到半个时辰,陆家的大圆桌子再次被摆的满满当当,老少七八口子围坐,地上的小桌儿却只有狗子和青花青玉韩姨母江大娘。至于四个护卫,一早晨被老院长打发下山,据说同村人抓了个迷路的傻狍子,正烧了篝火,等着吃烤肉呢。 陆老爹虽然惦记自己新买的两本书,但终究还没忘了自己是主家,陪着老院长喝了两杯酒,结果老院长尚且声音洪亮同三个学生说起大考事宜,他倒是醉的脸红脖子粗,回屋睡下了。 小米哭笑不得,简单拾掇了桌子,给老院长上了浓茶,然后就回了后院。 针线筐里,放着做了一半的针线,针脚实在算不得细密整齐,但式样一瞧着就是男子的棉袍。宝蓝色锦缎,寸高的立领,雪白的袖口,藏蓝色滚边儿… 小米拿在手里想了想,不等放进箱子,就听得门外有人问到,“小米,可是歇息了?” “呀,三哥,我还没睡呢,进来坐啊。” 小米慌忙把针线筐藏到了炕桌儿下,末了直接坐到了桌边,挡的严严实实。 陆老三同妹子亲近,进屋也没那么多忌讳,直接坐到炕边,笑道,“这几日家里人多,又累到你了。” 小米笑嘻嘻摆手,应道,“三哥说这些做什么,家里难得热闹几日。再说了,平日刘大哥和程大哥待你都好,院长是你的授业恩师,咱家好好招待都是应该的啊。” 陆老三仔细瞧着妹妹的小脸并没多少疲惫之色,心里的愧疚总算是少了一些。不过想起先前的祸事,他又皱了眉头。 “小妹,我回来就病着,一直不曾问过你。先前官兵围捕,到底因为什么就撤走了?” 小米正倒茶,闻言就是心头一紧,她沉吟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陆谦却是急了,“小米,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答应外人什么条件了?他们到底逼迫你做什么?” 陆老三生怕妹子一时想不开,为了村里安宁,许出去了她的亲事,或者什么珍贵之物。 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恼怒之极,“都怪我没用,不能护着家里,还要你一个姑娘…” “哎呀,三哥!” 小米被吓了一跳,赶紧扯了自家哥哥的手臂,“哥,你这是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哎呀,算了,你等一下。” 第172章 绝好挡箭牌 小米先前就在犹豫,老爹不管事也好糊弄,村里众人是以她马首是瞻,她不说,大伙必定也不能追着问。唯独三哥这关不好过,但说到底,若是这件事只能同家里一个人坦白,她也会选择这个日渐成熟的三哥。 她起身去了炕尾,开了黄铜包角的红松大柜,又在大柜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只小匣子。 陆谦疑惑,以为妹妹是取银票,不想那盒子打开,却是惊得他猛然跳了起来。 “这…” 金黄色的牌子,足有小儿巴掌大,雕刻极其精美逼真的两条金龙环抱了中间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这就是傻子也知道这牌子代表了什么! 但这牌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家,怎么会在妹妹的闺房里? 陆谦的脑子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嗡嗡作响,待得醒过神来就是一把关了匣子,再转向苦笑的小米,已经是眼睛发红。 “小米,这是哪里来的?” 小米低了头,下死力扭着手里的帕子,“先前那个巡查将军带兵路过,在村里避风雪,但是他们欺人太甚,想强纳了我做小妾,然后夺了种菜的法子牟利,我自然不肯,村里人也闹起来。正好初一的族人从外地寻来,那将军就诬陷村里窝藏草原奸细,要把我们全都抓去下狱。关键时刻,有人送了这块牌子给我,说是…冯大哥留下的。” “当真是他!” 看到令牌的一刻,陆谦脑子里就已经有了猜测,毕竟老熊岭都是土生土长的猎户,贫苦艰难,常常三餐无着落,哪里有这样的金贵之物。 而陆家祖父虽然彪悍之极,但给陆家子孙留了一个院子,三十亩地也是极限了。 整个村子里里外外,算来算去,只来过冯简主仆这三个神秘的外人。 气度不凡的公子,武功高强的书童,博学多才的老仆,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只不过,他想过这主仆几个是京东某豪门的子弟,甚至想过他们是朝廷的观风御史,但怎么也没有想过,冯简的身份这么高,高到全天下都是他家的私产,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家的奴仆… 陆谦叹了气,重新坐在炕沿上,想起冯简同妹子相处“亲近”,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小米扔了手里的帕子,倒了一杯茶水大口喝了,心头憋闷终于轻了一些。 “哥,我没什么打算。他能留下这令牌给家里解了围,我自然感激他。至于别的…等他来了再说吧!” “你这个傻丫头,他若是那个身份,怎么可能…”陆谦心疼之极,摸了妹妹的头发,半点儿没有攀上高枝儿的欣喜。 “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小米鼻子一酸,抱了哥哥的胳膊,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若是旁人,怕是第一件事就把妹妹送去京都了,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可她的哥哥却把她的幸福放在首位。这就是亲人,血脉相连的兄长! “哥,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是…” 陆谦心里发苦,妹子即便没有说完,他也猜的出。那个地方再不好,但是有她心仪的男子在,这种选择无疑是个难题。 “暂时还不必考虑这个,那人…是个心有城府的,兴许他有别的安排。过年之后,若是他不来,我去京都大考,必定要寻他问个清楚。” 陆谦揽了妹子在怀里,一如小时候一般拍着她的背,“你别想太多,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往好了说,我这次大考…不必担心暗地里遭黑手了。你哥哥我这般才华卓绝,只要没人下绊子,必定考个状元回来。到时候你就是状元的妹妹了,走路都可以横着迈步了!” “哎呀,哥!” 小米原本心头还满是郁气,被这话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横着走,那是螃蟹!再说了,过了年大考,你要先考举人,中间还有三月才是会试殿试呢。就你这体格子,还是多吃些好的补补,否则不等上场就累昏…” 小米打趣到一半,突然觉得这话不吉利,赶紧冲着地上吐口水,“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我哥一定能考中状元,我要跟螃蟹一样横着走!” “哈哈,”这下也轮到陆谦笑起来,“好,哥一定让你横着走!” 兄妹俩这么笑闹了几句,倒是把先前的那些担忧都冲掉了。待得送陆谦出门,正午的阳光虽然不如夏日热烈,但正好当头撒下来,耀的兄妹俩都是浑身暖洋洋。 “小妹,当日娘走了,你也烧的不省人事,毕三叔说你许是挺不过去了。我跟大哥二哥跪在院子里求娘在天之灵开恩,不要带走你,我们会照顾好你。后来你醒了,操持家计,反倒是你照顾了咱们全家。我跟大哥二哥一直很愧疚,我们许是没什么能耐,但你记住,这天下的事,只要你不愿意,我们三个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但若是你愿意,我们三个就一直支持你走到最后。” 陆谦扭头望向再次红了眼眶的妹妹,“只要你欢喜就好,别为难自己。” 说罢,他再次宠溺的揉揉妹妹的发顶,末了大步穿过院子回前边了。 小米极力扬着脖子,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阳光洒在脸上,比之方才又暖了三分。 金银易求,情义无价,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站在路口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更让人感动。 感谢老天爷,让她来到了陆家,感谢老天爷,给了她最好的亲人,最坚实的依靠。 岁月流逝,不知不觉中,上天已经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 日升月落,风雪迎了一场又一场,书院跟来的几个护卫原本以为,老院长不过住个两三日就会回返,不想都四五日还没有开口告辞的打算。 他们于是也就放开了玩耍起来,往年大雪封山,若不是家里实在没吃用了,再大胆的猎户也不愿意进山狩猎。 但如今老熊岭来了贵客,人手又多,于是,整日吃饱喝足,自觉满身都是力气却没有地方发泄的村人就拾掇了弓箭,穿了皮袄,带了狗屁帽子,领着四个护卫进山去溜达了。 美其名曰,寻两张好皮子给老院长带回去当年礼。 老冯爷也没拦着,嘱咐了几句别走太远。 许是运气好,猎队进山一日,晚上回来时候,居然带了两只雪狐皮,惹得全村都出来看热闹。 特别是回来取菜的小刀,神色真是羡慕又嫉妒。当初他同冯简打赌,就输在这东西上。若是他有这等好运气… 几个侍卫同上山的村人很兴奋,“这两只狐狸真是狡猾,足足追了大半日,到底还是没跑了。” “它们命里定了就是伺候老先生的,赶紧鞣制了,直接给老先生做件披风,回去路上也挡挡风雪。” 老冯爷大手一挥就定了两张狐皮的去向,众人都是应和,“好啊,我家还有几块碎狼皮,一同给几个兄弟做了护膝,骑在马上也就不怕风了。” “我家也有,一会儿就送来!” 猎户们都没读过什么书,热情淳朴却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根本不容易老院长同护卫们客套,事情就定好了。 老院长想了想也没拒绝,就道,“都说礼尚往来,我这老头子也不好白要了大伙儿的披风。这样吧,村里有没取名的娃子,若是不嫌弃我才疏学浅,我就代劳了。” “哎呀,谢先生,真是太好了!” “我,我家小子没取名呢!劳烦老先生了!” 村人欢喜坏了,每个孩子都是家里的心头宝,取个好名字,代表了对孩子的期望和祝福。更何况将来说出去,给孩子取名字的是名扬北地的荒原书院院长,这简直是荣耀之极啊。 于是,陆家院子外,淘气小子们都排成了队,甚至还有妇人抱着不足岁的婴孩儿。最让人欢喜的是有人送了家里的女娃过来,显见也盼着闺女有个出息。 当然,这若是放在两年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女孩子麻,及笄之后寻个婆家,陪送几床被子,一套木盆木桶就不错了。若是受父亲兄长疼爱的还好,在婆家受了欺负,有人撑腰。若是娘家软弱一些的,那几乎就是注定要吃苦受气一辈子了。 但如今小米“横空出世”,带着老熊岭发家致富,更是找了教养嬷嬷专门教闺女们读书识字算账学规矩,家家户户自然而然也待姑娘更重视了。即便闺女不能都像小米一般能耐,但学到三分本事,将来嫁个好婆家也不错啊。毕竟是亲骨肉,谁能盼着过不好日子呢。 老熊岭这里热热闹闹的,正开展取名大会,北安府城里的闲人们也没一个忘记他们的八卦大业。 什么某家米行的儿子逛青楼被老爹打断腿啊,什么东街的宋阿婆赶夜路撞邪了啊,简直应有尽有,但北安州就这么大,再多的新鲜事也有说完的时候,更何况这个时节,极少有外客经过或者停留。满城都是熟人,恨不得进了茶楼碰见自家二叔,出了茶楼一拐弯又碰到隔壁邻居。 于是这样的情况下,先前到了喜洋洋,并且被刘掌柜亲自护送回老熊岭的老院长一行就格外显眼了。 这些日子,老院长等人的身份被众人竞相猜测,不想这一日居然被府尹赵志高无意间掀了底。 第173章 心乱如麻 自从王校尉带了魏得胜同唐二少走掉之后,赵志高就像拉磨的毛驴,每日都在家里转上多少圈儿。原因无它,先前不知道还罢了,如今老熊岭就像一只巨大的奶酪,他这只老鼠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啃上那么一口。这实在让他百爪挠心,吃睡不香。 但那日小米已经明确吩咐过了,保密第一,不想被打扰。他若是冒然上门,那反倒犯了小米的忌讳,马屁拍不成,更是大事不妙了。 如今老院长一行到来,终于让他自觉寻到一个好机会。 城里那些闲人们除了猜测,没有别的办法,但他脑袋上带着乌纱帽呢,不过是派亲信之人到北来路上的驿站打听两句也就明白了。 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圣贤子弟,见师就拜,谁都要赞他一声尊师重道,却不会说出什么趋炎附势之言。 于是,他拾掇了一份厚礼,就派了新师爷到火锅楼寻刘小刀。打算让刘小刀帮忙引荐一番,自然也存了试探之心。万一老院长不愿想见,他这父母官的脸面也不至于直接摔到地上,让所有百姓看了笑话。 可惜,新师爷上门的时候,小刀还在村里看热闹,师爷自然是无功而返。 但是火锅楼里的一众食客把消息传出去,却是惹得全城都更加好奇了。 待得小刀回了酒楼,听得消息,哪里敢做主,又原路返回去报信。 老院长倒是不把一个府尹看在眼里,一来他的弟子如今在朝中得势者颇多,否则他一个老头子出门也不会随身带了护卫。二来,他专注学问一辈子,对于应酬事故本就不喜。但如今带了陆谦等三个弟子明年又都要大考。若是不出意外,必定要步入仕途,提前长长见识倒是应该。 于是,他就点头应了下来,“见见也好,总是来到北安州,客人不见见主家,总是失礼。不过,传话给赵大人,若是不介意就在火锅楼摆酒,我这老头子也尝尝火锅的新奇。” 众人听了都是感激,如此安排,老熊岭不必折腾接府尹老爷的大驾,而且又给火锅楼本来就火热的生意再填了一把火。 “谢老先生。” 第二日正午前,陆谦等三个尽皆穿了新棉袍,梳洗打扮干净,偏偏如玉君子,陪在仙风道骨,儒雅温和的老院长身后,就那么进了火锅楼的大门。 赵志高带了北安州府学的两个教谕等在门前,寒暄过后就上了二楼最大的包厢。 不等包厢里的大铜锅骨汤翻花儿,整个城里就传遍了。 原来老熊岭的神秘来客居然是陆家三公子的授业恩师,荒原书院的院长,桃李遍天下的大儒。 有脑子灵光的人,立刻想到先前老熊岭被围捕,后来官兵突然就撤退了。这会儿看来,哪里是官府宣扬的“误会”两字,恐怕就是知道了陆家有这么硬的后台撑腰,这才知难而退了吧。 这一说法,很快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于是一桩悬案也算有了答案。 而过两日,这些传到小米耳朵里的时候,很是让她有些意外之喜。毕竟她最怕有人深究当日的缘由,如今有了这么完美的挡箭牌,她又怎么能不欢喜。 村里人虽然笨拙了一些,心里隐约觉得必定不是这么回事,否则陆谦也不至于吓得魂飞魄散,日夜兼程骑马赶回来。 但小米总是自家人,她不说的事,自然有不说的道理。没人会傻子一样跑去城里辟谣,让城里人跟着又听了新奇。 当然,小米没欢喜多久,又是麻烦缠身。 原因无它,城里那些读书人听得老院长在陆家做客,投了海量的帖子过来,都盼着见老院长一面,就是山口那里也每日都要拦下几个冻得哆嗦的“有为青年”。 若是让人进来,免不得就要被缠上,不好往外撵人。若是不让进,这么冷的天气,还真怕预见那些“心性坚韧”的,万一冻死在门外,老熊岭上下可要被口水淹死了。 无法之下,村人就在山口外又临时搭了一个草棚,烧了炉子,但凡来人,别管是递帖子的,还是求见的,先端一碗热水。唯独没有饭,只喝水不管饱,最后来人也就走掉了。 这般坚持了几日,老院长终于过足了隐居田园的瘾头,一个清晨,顶着风雪,带了三个弟子和老熊岭各家送的几大箱子山货,还有小米准备的吃用之物,踏上了回书院的路。 主角都走了,蜂蛹而来的拜客们也就慢慢散掉了。 老熊岭终于恢复了平静,小米长松一口气,待得把家事扔给韩姨母和江大娘,她才想起做了一半的衣衫。 虽然当日三哥没有说什么,但她如何会不明白,那个人的身边,一定不是好选择。 凡事都有好坏两面,看似荣耀的极致之处,必然也担负这世间的所有凶险冷酷。 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清楚,但那些相知相伴的日子,就像一只大手,推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根本停不下来。 而那些思念,更是让她几乎发疯。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那个扔下一切走掉的人,是不是也同她一般模样。 “可恶!只留了一只破牌子有什么用,吃不得也卖不掉!哼!” 小米狠狠扔了手里的针线筐,筐里的绣线撒在炕上,乱成一团,一如她的心绪… “阿嚏!阿嚏!” 封泽打了两个大喷嚏的时候,正坐在光明殿里看奏折,突如其来的口水喷的奏折有些晕染。 站在一旁伺候的福公公赶紧上前说道,“殿下,可是身上凉,奴才这就唤太医来…” “不必,”封泽淡然合上奏折,就好似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福公公配合默契的把奏折塞进一旁奏折堆的最底层,心里默默为这位几千字都在歌功颂德的大臣默哀,他怕是白白挨累了… “天色不早了,都退下吧。” “是,殿下。” 福公公挥手撵了所有宫女和小太监,但他却还是没动地方,窗子也没有关。 果然,不一会儿主子就敲了桌子上一只小小的铜磬。铃声清脆却不尖锐,在如此的夜晚传出了多远。 很快,就有黑影不知从哪里进了屋子,恭敬跪在桌子前。 福公公越发低了头,悄悄向后挪步,直接隐在了角落里。 封泽手里捏着一只外形有些丑陋的荷包,却是望着窗外走了神,深邃的眼眸里有想念,也有无奈。 “一想二骂…那丫头怕是骂我了。” 玄一侧耳听了听,到底没有听清,犹豫了一瞬就道,“主上,南边有消息传来,两季稻再有一月就能收获,据说产量有增加,但同州一事还是没有什么线索。“ “好,继续查。” 封泽眉梢轻挑,沉吟片刻问道,“北边可有消息传来?” 玄一听得心里发苦,北方的消息谁敢耽误啊,但凡送信立刻就呈上来,但主子依旧日日动问,显见是心里惦记。 可玄五玄六这两个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事无巨细写下回报就是,偏偏还遵循半月一通信的规矩。 “这个…主上,北地实在太冷了,信鹰难以展翅,可能有所延误…” “知道了。”封泽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下意识握紧了腰侧的荷包。 倒是玄一想到一事,求道,“主上若是…嗯,可否派高统领走一趟北地。兄弟们…这些时日陪他切磋,伤了好几个,虽然不严重,若是再切磋下去,属下怕没人班差了。” “这家伙…”封泽皱眉,他如何不知道高仁这般闹着是为了回老熊岭,但如今年关已近,朝中事体最多最繁杂,奖惩臣子,犒劳边军,身为太子,他能躲一年,却是不能连续两年都不露面。 “罢了,喊高仁过来吧。” “我在,我在!” 几乎是封泽的话声一落地,高仁就猛然从窗外翻了进来。 显见方才他就在窗外偷听呢,而折腾玄冥卫的目的不言而喻,他脸上明晃晃的笑,简直就是打打的“心愿得成”四字。 玄一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给这个“魔星”让路。 封泽却是不说话,冷冷扫了高仁一眼就坐到了桌案之后。 高仁立刻上前倒了茶,双手捧上,“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肝脑涂地,也要替少爷完成。” 玄一肩膀缩了缩,又往后退了几步。待得想起先前通信时候,玄五玄六捎带来的只言片语,十句话里几乎有八句在炫耀留守老熊岭的任务多幸运,他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高仁如今闹的主上受不住,这般被打发到老熊岭,玄五玄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高仁这般献着殷勤,眼见封泽还是不说话,就忍不住暴躁脾气了,“少爷,小米要是问起京都的事,我怎么说!昨日江南送来的十个采女,听说各个貌美如花,小的带两个给小米做丫鬟,如何?” 玄一听了这话,恨不得直接退出门外去,就是福公公也几乎要把自己塞到墙缝里去了。 这哪里是请示,明摆着就是威胁啊。但凡女子,哪有不喜欢吃醋的,若是知道江南进采女充盈太子东宫,怕是太子以后连老熊岭都进不去了。 封泽也是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去,“你这个无赖样子,去了老熊岭,怕是又惹祸事?” “不可能,我就跟在小米旁边,有人欺负她就直接拍死,哪有什么祸事?” 第174章 惯子如杀子 高仁急的跳脚,“少爷,还有没有有吩咐,没有的话,我可走了!” “慢着!” 封泽突然有些后悔松口让高仁去老熊岭,明明最想飞过去的是他自己。但想起先前不开眼的那些人,他又忍了下来。 “先准备东西,三日后上路。” “哪用的了那么久,我后日就走,少爷赶紧开内库给小米挑东西!小米喜欢首饰,喜欢金子,不值钱的不要,我背着累!” 高仁欢喜疯了,噼里啪啦扔下几句就跳窗跑掉了,“我去找老杨!” 封泽实在忍耐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正巧福公公抬头见到,到底没控制住,惊讶的倒吸一口冷气。堂堂大元太子,自小习学礼仪,居然做出这等失礼之事… 倒是玄一这会儿淡定很多,毕竟当初在老熊岭,主上可还烧过火,被粪土浇过头呢。若是宫里这些人见了,怕是要大牙掉满地了。 “咳咳,”封泽干咳两声,玄色纹龙袍袖一甩,低声唤回了福公公飘远的灵魂,“去内库看看。” “啊,是,是!” 福公公赶紧躬身跑去开门,至于玄一早就没了影子。 不说封泽同高仁这对儿主仆如何折腾挑拣金银首饰,只说宫墙外的京都,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商贩们扯着脖子吆喝,眉开眼笑送出一只糖葫芦或者一包芝麻糖,换回沉甸甸的铜钱,或者运气好,哪个贵人扔了一块碎银子,那足够他乐上半月了。 但几家欢乐几家愁,原来的威远侯府,如今的威远伯爵府,却是愁云惨淡一片,满府挂白,奴仆穿皂。 几个小厮扛着白色的灵幡,站在府门口,北风吹的他们缩着脖子,没一会儿就都淌了鼻涕。 有一个实在忍耐不住就低声同伙伴抱怨道,“夫人到底要折腾几日才把少爷下葬啊,在这样下去,怕是咱们都要冻死了。” 另一个小厮年纪大一些,又格外机灵,听得这话就急忙使眼色示意同伴赶紧闭嘴。末了待得门里的管事走掉,这才压着嗓音小声道,“你真是不想活了,什么都敢说。这个时候,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心夫人恼怒起来,真把你殉葬了。” “啊,不能吧,咱们大元早就不兴陪葬了…” 那小厮吓得厉害,脸色都青了,但还是嘴硬反驳。 提醒的小厮也不耐烦同他较劲,冷冷道,“大元是不让陪葬,但是你自己冻死了,摔死了,主子赏你同少爷一起下葬,谁能说什么!” 那单蠢的小厮脸色青青白白,差点儿软了腿… 内院里,侯爷夫人早没有了当初的雍容贵气,披头散发,衣裙皱的不成样子,她一手抓了茶碗,一手茶盘,满眼血红,疯魔一样的砸了满地的碎屑。 “呜呜,儿子啊,娘的心头肉啊,你怎么就去了,娘也不活了,不活了!” 威远伯也没了勇武的模样,两鬓几乎白头。 惯子如杀子,这一刻他是万般后悔,当初不曾把儿子带在身边教导,夫人老年得子,娇惯的厉害,几乎在京都横行无忌,但凡闯了祸事,总有威远侯府这块牌子顶着。 不想如今,威远侯府的牌子摘了,儿子也… 威远伯低了头,脑袋埋在双手里,掩盖了泛红的眼眶。 “不行,我要给去告御状,我要告那个什么校尉杀了我儿子!就是他,就是他照顾不周,否则我儿子怎么会一场风寒就要了命!我要去…” 威远伯夫人疯了一样就要往门外冲,守在门口的几个嬷嬷死命拦了下来,威远伯拼命抓了起来,几下就把几个老嬷嬷挠得脸上挂了花,头发衣衫都散乱开来。 “够了!”威远伯到底忍耐不住,大步上前扯了老妻直接扔到了地上,也顾不得碎瓷片扎伤了她的手脚,“得胜领旨办差,怠慢延误,病倒在北地,总不能耽误了差事!谁知道回京路上会病情加重,怪就怪…就怪他命薄!” “啊,我的儿啊,儿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母送子到黄泉,可谓这世间最大的痛。 威远伯夫人哪里听得进去,“都怪你,若不是你替儿子接了送死的差事,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儿子从小就入不了你的眼,你早盼着得胜死了,给那个下贱的小崽子让路,是不是?我活着一日,就不…” 她说着话又朝着威远伯扑了过去,威远伯生怕她再喊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直接狠心捂了老妻的口鼻,末了喊了几个婆子,“把夫人关去内室,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啊,是,是!” 几个婆子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头发衣衫也顾不得整理,死命拖着夫人进了内室。 威远伯到底不忍心,又唤了管家,“去请唐夫人,让她来劝解夫人。” 那管家脸色很是尴尬为难,到底还是壮着胆子应道,“老爷,唐家三少爷在大牢里没了之后,唐夫人就再没上过门…” 威远伯楞了一下,无力的摆摆手。 北风出来,呜咽有声,威远伯迎风立了半晌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风里听到了那句圣贤之言,“子不教,父之过!” 北风越过墙头,吹了某处的雪粒子自由翻飞,很快又到了另一处满是白色的府邸。 唐家上下,奴仆们正忙碌着拆了灵棚,七日前,唐家花了大笔的银钱,终于赎清了不敬之罪,可惜,自小娇生惯养的唐三少却吃不得牢里的辛苦和惊吓,不等出狱就一命呜呼了。 唐老爷带了儿子的尸体到家,唐夫人直接就昏死过去了,唐老爷也是病的厉害。家里上下都是大少爷操持,原本以为二少爷从北地回来能帮把手,哪里想到二少爷居然路上染了风寒,陪着威远伯世子一同…去了。 唐家搭了一次灵棚,出殡了两个少爷,一举两得,实在算得上划算,却是天下所有人都不愿要的买卖。 唐老爷半死不活,唐家大少爷就揽过了家里所有的买卖,虽然被撸了皇商的份额,铺子也少了很多,却因为发令的主子只有一个,反倒迅速恢复过来了。 唐大少爷穿了素色长袍,一路进了二门,先去看过了昏睡的父亲,出门见后母坐在大椅子上,即便日光照在身上,她的脸上依旧一片死灰。 唐大少低了头,上前行礼,问道,“母亲,威远侯府那里,您是不是去看看?” “哈哈,”唐夫人根本没有抬头看他,诡异的笑得机痛快,“她死了儿子,我也死了儿子,凭什么我去看她。当初那么求她,都不肯救我的儿子,她也有今日!哈哈,哈哈!老天有眼!” 唐大少起身,淡淡扫了一眼有些惊愕的几个婆子和丫头,“母亲累了,煎一副安神的药给母亲服下,好好伺候。” “是,大少爷。” 几个婆子丫头赶紧应下,就是贴身伺候唐夫人多年的老嬷嬷也是行礼不迭。哪有当初趾高气昂,说一不二的样子。 母以子贵,没了儿子的唐夫人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这唐家以后就是唐大少的天下,谁再敢不敬,那就是自行找死了。 唐大少挑眉,转身出了门,院子里阳光正好,撤去了灵棚,一切都恢复了当初样子。 唐大少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常年一团和气的面孔扭曲了那么一瞬。 出水才见两腿泥,岁月经年,这唐家到底还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只不过… 想起过世的亲弟弟,他眼底闪过一抹愧色,转而又迅速消逝。有争斗就有牺牲,谁让他运气不好,跟了魏得胜那个扫帚星。说起来,一场风寒两条命,实在有些蹊跷,但…难得糊涂,他如今只想经营好唐家的生意,这原本就是应该属于他的生意!二弟下了黄泉,平日伺候娘亲,闲来无事再修理一下老三,日子想必也是欢喜的…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大雪封门的时节,即便再辛勤的百姓也懒在家里,难得享受一下清闲日子。 通往北安州官路旁的驿站里,守门的老吏抻着脖子往门外张望了几眼,不想却被如刀北风割的眼睛生疼,于是赶紧缩了脖子,回身吩咐儿子往炉子里加柴火,“这该死的鬼天气,今年怎么尤其冷呢!” 他的儿子憨厚,刚要应声,不想门却被推开了,突然涌进来的风吹得炉子里的烟气猛然冒了出来,腔的他咳嗽不停。 老吏扭头就要骂人,却见门外进来个梳着冲天鞭子的娃子,这么冷的日子,这娃子居然只穿了薄薄的夹袄,好在胳膊下边还夹了个皮帽子,但小脸却是红扑扑的不见半点儿疲惫寒冷之色。 老吏下意识又往门外瞧去,好奇谁家父母这么狠的心,大冷的天居然让孩子跑了出来。 可惜,那娃子直接关了门,走到桌前,大模大样坐了下来。 “赶紧给我上热茶,有赶紧热乎的饭菜给我来一顿!门外的马匹喂草料,我着急赶路。” “你…就你一个人!” 老吏惊得够呛,就是他的儿子也是跑去门边张望,可惜门外除了两匹马确实再没半个人影了。 老吏瞪了眼睛,问道,“这么冷的天,你家大人…” 第175章 小爷回来了! “少废话,老子着急赶路!” 那红衣娃子很是不耐烦,直接摸出一角银子就扔到了桌子上。 老话说,有钱鬼推磨,老吏父子被银子的光亮晃了眼,哪里还敢再问,赶紧忙活起来。很快就端了一碗白菜炖豆腐,外加几个荞麦面馒头。茶壶里也烧开了水,扔了一把粗茶。 红衣娃子只出了一口白菜就吐到了地上,恼道,“这哪里炖白菜,你洗菜根泥了吗?也没加骨汤?” 那老吏呵呵赔笑,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小客官,我们这里太偏僻,又大雪封门,没处寻更好的吃食了。这菜是小人早晨炖来自家吃的…” “行了,行了!” 红衣娃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撵了老吏,就着茶水狠命噎馒头,边吃嘴里还边骂着,“这该死的馒头,真难吃!老子要吃红烧肉,要吃糖醋排骨,要吃浇汁儿鱼,还有炸肉丸子,羊肉韭菜馅的饺子…” 老吏父子远远守着炉火,听得模糊,儿子就悄声问道,“爹,这娃子没病吧?” “瞎操什么心,这天气敢跑出来,还顺利到了咱们这里的,你以为是普通娃子啊!”老吏倒是看得明白,训了儿子就烤火打瞌睡。 果然,红衣娃子吃完,又塞了两个馒头到衣襟里,末了紧紧后背的大包裹,开门就走了。 老吏儿子赶紧去关门,眼见他骑了马走掉,就回身去喊老爹,“爹,赚了,四个黑面儿馒头就卖了一两银子呢!” “傻笑什么,这买卖也就一遭了,收拾东西关门了!银子放着,过几日办年货多买一刀肉!” 说罢,老吏狠狠冲着外边的漫天风雪吐了一口口水,“这破地方,一到冬日就没几个人了,若是放在南边,接待那些大官儿收赏银都收到手软。” 当然,北风是不管他的抱怨,照旧呼啸而过,那点儿口水也迅速被冻成了冰珠子滚远了。 这一日,老熊岭里家家户户忙完了活计,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因为连日来的大雪狂风,众人很是担心暖风被吹坏,商量着晚上时候干脆就搬到暖房去睡得了。 虽然有些湿气,但火炉不停的烧,其实比屋子里还要暖和很多。 陆家正房大厅里,也是刚刚摆好饭桌儿,小米眼见初一还没回来就问青花,“看到初一了,回山下了?” 青花正摆筷子,听了这话就道,“姑娘放心,初一就是回山下,闻到饭香也会回来的。” 韩姨母瞪了青花一眼,呵斥道,“怎么说话呢,没规矩!” 青花缩缩脖子,赶紧退到了门边。 小米从来不干涉韩姨母管教村里闺女和小丫头,但又看不得青花那个可怜模样,就笑道,“姨母可知道初一哪里去了?” “方才我看他在暖房上清雪,许是怕大雪把窗扇压坏了。” 果然,韩姨母话刚落地,初一就带了满身的雪花进来了。 小米赶紧摘了门口挂着的小扫帚给他扫去雪花,又仔细拍打干净他的鞋面,这才嗔怪道,“这么大的雪,天还黑,万一跌下来怎么办,明日再拾掇也不晚啊。” 初一也不说话,咧嘴露着一口白牙,惹得小米气也气不得,只能说道,“赶紧吃饭,今日炖了你最爱的红烧肉。” 初一听了,更是笑弯了眼睛。 可是不等他坐下,门外却是突然窜进来一个人,高声大喊,“哈哈,老子回来了!红烧肉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呀,高仁!” 小米喜的差点儿跳起来,一把搂住高仁,死命喊着,“你怎么回来了,冷不冷?” 说着话,她抬脚又要往门口奔去,不想高仁却是一把扯了她的手,“别去了,就我一个人回来的!” 小米身子一僵,脸上的狂喜如同洪水一般迅速褪去。屋子里一时间惊得落针可闻,青花青玉两个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挪动一下身子,被韩姨母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初一半垂了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很快他就端起装了红烧肉的砂锅往碗里拨起来。 “哎呀,小蛮子,你给我放下,那是我的肉!” 高仁突然嚎了一嗓子,就窜到桌边同初一争抢那只砂锅。这好似一只开关儿,瞬间开启了时间停止的房间,众人都是动了起来。 韩姨母撵了青花青玉两个去添碗筷,她则帮忙盛饭。初一同高仁一人扯了砂锅的一边不撒手,闹个不停。 “你撒手,小蛮子,这是我的!” “窝的!” 初一也是毫不相让,甚至憋出两个字! “小蛮子,你居然会说话了,那也不行,你都多吃好几个月了,这才回来,这是我的!” “不!” 两人这般吵闹,终于把小米从恍然中拉了回来。她深深望了冷寂的院子,万般确定不会再有人推门进来,这才低了头关门。 待得再抬头时候,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她笑着上前敲了初一和高仁,夺了砂锅放到桌子中间,嗔怪道,“抢什么抢,让人笑话!家里又不缺肉,明日再做就是了。” 说着话,她拿了碗给高仁拨了满满一碗,高仁立刻欢喜起来,甩开筷子吃的红了眼睛。 “呜,好吃,好吃!路上饿死我了,就等着吃家里饭呢!我们少爷给的两匹破马,还说什么名驹,半路就死了,太不扛跑了。” 陆老爹从屋里出来,一见高仁还以为眼睛太累出现幻影了,待得发觉真是高仁回来了,也没怪他不懂规矩,反倒给他夹了菜,问道,“你们少爷和老杨都好?” “好,”高仁塞了满嘴的饭菜,抬手扯下后背的大包裹塞给小米,“里面有两本书是给先生的,其余都是你的!” 小米没想到包裹那般沉,差点儿失手把包裹摔倒地上。 于是嗔怪道,“这么远的路,你带了什么,这么沉?” 高仁得意挑眉,头上的小辫子都在摇晃,“你自己看,都是好东西!” 小米还要再问,听说有书的陆老爹却是忍不住了,“快把书拿出来,看看老杨给我带了什么。” 小米没有办法,拾掇了旁边的矮几就把包裹放了上去,待得打开倒也明了,最上面就是两本书,《百草注》和《火神古史》。 《百草注》,顾名思义,一定是药草方面的书,最近一年陆老爹买了太多,小米已经习惯了。但是那本《火神古史》却不知道是什么,她好奇的刚要拿起来,不想陆老爹却是比她快的太多,几乎是抢一样把两本书塞到怀里就直接进了屋子,“你们吃吧,不要理我!” “哎,爹,没人跟你抢啊,吃了饭再…” 小米哭笑不得,还要再劝书痴老爹几句,却听得青花青玉惊叫起来,“好多首饰啊!” “太…太好看了!” 小米扭头也是被惊了一跳,原来除掉两本书之外,整个包裹里就在下边铺了一块白色毛皮,毛皮之上堆了满满的金银宝石首饰。有赤金镂空雕龙凤镯子,镶嵌了红宝石的项圈儿,花生米那么大的珍珠串成的项链,翡翠的坠子,羊脂玉环… 这会儿外边天色已经黑透,屋子四角点了蜡烛,算不得光亮的,但这些首饰反射了烛光,却是耀眼之极。 韩姨母自觉见过些世面,也是被惊得够呛。 “这也太多了!” 高仁端了碗,一边美美吃着红烧肉,一边得意显摆道,“小米,我们少爷的内库里最好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那些大的,我没拿,太麻烦。等什么时候你去了,我带你去内库,随便挑。” 女子天生和龙一个属性,对于这些闪闪发光的金银宝石,根本没有抵抗力。小米也逃不掉这个“怪癖”,她伸手摸了摸,扭头却是严厉问道,“高仁,你说实话,这是你们少爷挑拣的,还是你私下拿的。” 高仁眼珠子转了转,还是说了实话,“一大半是我们少爷挑的,有些好东西,他说违制,哼,明明是小气舍不得,我就顺手…” 小米狠狠瞪了他一眼,三两下合了包裹交给韩姨母,“姨母帮我放屋里去。” “好。” 韩姨母双手托着包裹,脑子里却回荡着高仁嘴里的那两个字,“违制”。 高仁口中的那位少爷,到底是什么身份,会有内库,内库里的东西会违制? 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不敢想的太多,快步往后院走去… 大厅里,本来因为陆老大夫妻和陆老二,陆老三都不在,就很是安静的饭桌儿,又走了陆老爹,简直可以用空荡形容。 小米坐下来,一边给初一和高仁夹菜,一边偶尔往自己嘴里送一口,勉强吃了一顿饭。 待得饭桌撤下,小米拍拍初一的肩膀就带了高仁回了东厢房。 高仁一踏进熟悉的屋子就欢喜的上蹿下跳,见得所有物事都没有任何变动,同他们当初离开时候一模一样,他心头又有些酸涩。 “我们不在这些时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放心,那些兔崽子一个也没跑了,都去找阎王爷喝茶了。” 小米伸手取了炕边的扫帚,扫干净炕席,末了摸着炕面儿有些凉,就开门喊了青花去烧火。 待得忙完这些,她心里稍微平复了一些,这才问道,“你们少爷最近可好,还有杨伯,身体怎么样?” 第176章 及笄礼 “都好,”高仁还想拿个架子,开个玩笑,但眼见小米神色淡淡,他又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只能老实回答,“临近年底,少爷很忙,本来想回来但是走不开。老杨几乎见不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小米听了却是没有说话,依旧那么望着高仁,高仁到底没坚持住,大大翻个白眼,摸出了藏在前胸的信封。 “给你,给你!原本还想换两顿红烧肉呢!” 小米这才露了笑脸,接了信放在袖子里,末了摸摸炕面儿有些温热,就放了被子,嘱咐道,“一会儿洗漱干净再进被窝,晚上别到处乱跑,路上辛苦多歇几日再淘气…”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唠唠叨叨没完,小爷跑了几千里回来也不是为了听你唠叨的,有这功夫给我多整点儿好肉吃。” 高仁一副臭屁模样,挥手撵人,但眼里却是满满都是欢喜,嘴角咧的几乎到耳根了。 小米也没心思再多说,直接回了后院。高仁从窗缝儿里瞄着小米进了院门,立刻低声呵斥道,“还不出来?等老子请你们呢!” 玄五玄六立刻出现在屋角,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之色。来的怎么不是杨伯,这小魔星当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米不知高仁新官上任,怎么折腾玄五玄六两个,她送了韩姨母出门,就坐到桌子对着包裹发呆。 许是害怕这么多贵重首饰丢了,韩姨母一直守在屋子里没敢动。 大炕是烧热的,被褥放好了,桌上纸墨笔砚俱全,油灯也剪了灯花,照的屋子里通亮。 小米微微颤抖着手拿出了那封信,轻轻薄薄的样子,让她预感很是不妙。 果然,信封里就一张纸,十几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我!” “这个榆木疙瘩!” 小米恼的一把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了炕上,“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啊,连个恋爱都不会谈,多写几个字能累死啊!” 盼了这么久,居然还是只有这么几个字,就算不说生活琐事,总要说想念和惦记吧。含含糊糊,谁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小米倒了一杯茶灌下大半,其余就倒在了砚台里,挽袖子磨墨,奋笔疾书。小脸上一时恼怒,一时委屈,一时又欢喜掺杂,真是丰富极了,手边的纸张也是一张摞一张,很快就厚厚一叠… 第二日一早,安睡一晚,满血复活的高仁,刚刚迈出门就见到黑着眼圈的小米,很是惊奇,“你这是怎么了,一晚没睡?” 小米根本不答,直接把厚厚的信封塞到他怀里,“送给你们少爷!” 说罢,就去了灶间。 高仁垫垫那堪比砖头的信封,很是为难的裂了嘴。这个东西,怕是累死信鹰也送不到京都,肯定要派人走一趟了… “小米,小米,我要吃红肠,还有酥脆小麻花,还有糯米团子,肉丸子!” 高仁抬脚追到了灶间,小米正尝着肉粥是不是熟烂,江大娘倒是惊喜的拉了高仁,嚷道,“哎呀,高仁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太好了!你要吃肉丸子,红肠?哎呀,都在库房呢,自从你们走了之后,家里也没断了这几样东西啊,就备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江大娘不等说完,高仁就避过她还要帮忙整理小辫子的手,扭头就奔去后院了。 江大娘也不气恼,摇头宠溺笑道,“这孩子回来了,以后家里可热闹了。” 小米打了个哈欠,应道,“也别太惯着他,脾气又臭又硬,说不定哪日就闹得上房揭瓦呢。” 江大娘同韩姨母对视一眼,笑着不说话。 陆家上下,甚至整个村子,谁不知道,就小米待高仁最好。高仁再闹腾,也没高声呵斥过一句,从来不曾把他当奴仆看待。这话有别人说的,也没她说的啊。 小米许是也想到这点了,笑的有些无奈。 江大娘赶紧岔开话头儿,说起村里的闲事,“赵老六的大梅还有几日就及笄了,赵家媳妇说要几桌儿酒呢,到时候姑娘去不去?” “这么快,大梅都要及笄了?” 小米倒是对大梅那个安静温柔的姑娘有些印象,随口应了一句,“提醒我这几日送一只簪子过去做贺礼,但酒席我就不去了,让我爹去吧,他再整日关在屋子里看书,我怕眼睛都不好了。” “这倒是,”江大娘点头,转而却是想到,“不对啊,小米,你跟大梅是一年生的,我算算啊。这个腊月二十,也是你的及笄礼啊!” 小米原本听个热闹,哪里知道还有自己的事啊。按理说,闺女的及笄礼都是母亲在惦记张罗,但白氏过世的早,小米一直当家,倒是让大伙忘了她的年纪了。 韩姨母显见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生怕小米心里委屈不舒服,赶紧笑道,“这可是大喜事,一会儿问问先生,若是先生没什么吩咐,就开始张罗了。” “对啊,”江大娘也是笑道,“别的不说,肯定要做新衣裙,添新首饰,簪子,珠钗…” 一旁烧火的青花笑嘻嘻插嘴道,“高仁给姑娘拿了那么多的金银首饰,不用再买了!” “青花!”韩姨母立时沉了脸,呵斥道,“平日都教你什么了,身为丫鬟,主子不让说的时候不能开口。谁准许你随便说起主子得了什么东西了?出去,跪一个时辰!” “呜呜,”青花从来没见过韩姨母发这么大脾气,吓得手里的柴火都掉了,小脸上立刻就是眼泪淌成行,但她也不敢反抗,起身委屈应着,“是,姨母。” 青玉同青花一起在外流落,后来来了陆家,情同姐妹一般,哪里看的过青花挨罚,赶紧上前求情,不想韩姨母又添了一句,“谁求情,也出去跪着。” 青玉下意识望向小米,小米却好似没有看到,小心把熬着肉粥的砂锅从火炉上端下来。 青玉眼圈立刻就红了,转身出门,一同跪在了屋檐下。 小米心里当然舍不得,但想起以后她们也许要身处的环境,就不得不狠心。如今不狠心,兴许以后这两个丫头就会因此丢掉性命。 江大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猜的两个丫头许是因为她的话,才遭了惩罚,很是有些尴尬愧疚。 韩姨母却是握了她的手,低声道,“老姐姐,你不要多心。这事不怪你,你听说细说。昨晚高仁回来,给咱们姑娘带了很多首饰。你也知道,咱们姑娘不是小气又心窄的人,要张罗及笄礼,肯定要告诉你和刘家妹子。但两个丫头不经主子同意就把这样的事说出去,万一养成了习惯,岂不是咱们姑娘有个风吹草动,外人就都知道了。所以,我才罚了她们。” “啊,原来是这样啊。”江大娘长松一口气,末了好气又好笑的点了两个外边跪着两个小丫头,说道,“这两个小丫头,可是该罚。咱们自家人,倒是没关系。这样大事万一被外人知道,起了歹心,可怎么办。” “就是,身为奴婢,嘴巴严是第一个要守的规矩。” 韩姨母这话说的声音有些高,果然门外跪着的两个小丫头果然把头埋的更低了。 小米到底有些舍不得,待得早饭准备好了,就笑着同韩姨母说,“姨母,不如请刘婶子过会儿来坐坐吧。” 韩姨母怎么不知道小米这是在给两个丫头求情,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无奈。感慨的是摊上这样心软又善良的主子,是她们做奴仆的福分。无奈是这份心善,怕是有一日要吃亏。 但怎么说,这都不是如今该犯愁的事,于是她就冲着门外喊道,“还不去请人,难道等着姑娘亲自去啊?” 青花青玉忙不迭的爬起来,行了礼就一溜烟跑出门了。 几人都是笑起来,端了饭菜摆桌子。多了一个高仁,家里果然热闹很多,初一同他争争抢抢,想安静都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饭后,刚撤了桌子,刘婶子就带了桂枝儿上门了。桂枝抱了小儿子,这些日子在家带孩子憋闷的厉害,出来走走别提多欢喜了。 众人坐下小米的屋子里,逗逗孩子,说说闲话儿都是欢喜。 刘婶子这些时日在山下帮忙张罗众人的饭食,对外同各家姻亲打个交道,比之先前行事更圆滑周到很多。 听得小米要及笄,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若是村里别家闺女,那摆两桌酒席就成了,但小米可不能这么委屈。到时候陈家定然是要请的,还有老院长那里,甚至城里的贵人都可能来观礼呢,到时候办置的寒酸了,可是咱们整个老熊岭都丢脸。” 小米倒是没想这么多,听她这么一提醒,想起先前买铁锭给刘叔打兵器时候,铁锭受朝廷管制不好买,结果赵大人不知怎么听说了,直接让人送了很多到火锅楼… 这般殷勤模样,说不定她的及笄礼,这赵大人还要上门,倒是真不好简单办置了。 若是再有意图通过陆老三,搭上院长这条线的,那就更麻烦了。 小米头疼的揉揉太阳穴,问道,“不能不办及笄礼吗?” “当然不能!” 刘婶子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反对,末了见小米惊讶,刘婶子赶紧笑道,“姑娘的及笄礼可是大事,及笄之后就够年纪出嫁了。” 第177章 心惊肉跳 出嫁? 小米神色古怪,她本来以为及笄礼是个成人礼之类的,没想到居然还有展现自己,待价而沽的意图在… 刘婶子生怕劝说不了小米,就道,“左右日子还早,准备也来得及。不如过几日请陈夫人来坐坐,咱们同她请教一下。虽然不能像那些官宦人家的样子,但好歹陆家也是书香门第,老三明春大考,说不定也是个进士状元呢。小米的及笄礼,可不好马虎。” “行,还是刘家妹子考虑周到。” 江大娘同韩姨母都是点头,至于小米,她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事情计划的再好,总是会有些变故出现。 老熊岭上自从传开了小米腊月办及笄礼,家家户户都是暗地里准备开了。 首饰之类,一来小米不缺,二来众人也是自觉买不起什么好的,于是就越了过去,直接把目标放在了新衣裙的布料上。 一家也不多出,只有一两银子,凑在一起十七两,足够买一匹好绸缎给小米做套衣裙了。 身手好的村人也开始在山下转悠,碰到倒霉的野鸡兔子或者傻狍子就捎带回家,置办酒席时候都是一道好菜。 年岁大的老人上不来山,就把压箱底的好皮毛都取了出来,商量着给小米做个什么大毛斗篷之类。 这些事,小米一点儿也不知道,偶尔觉得村人比之前忙碌,还以为是众人攒了力气多种菜赚银子过年呢。 刘婶子张罗着让人进城去请陈夫人,但不知什么原因,天上居然下了大雪,鹅毛一样的雪片被北风吹得仓皇落下,看的人心里毛毛的。 夜里,风雪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收拢了,变得极是安静。 早起不等村人拾掇,大雪就又落了下来。 如此,好似捉迷藏一般,不过七八日,即便最勤快的人家,院子里的雪花也堆得足有一人高了。 家家户户再也不能偷懒,男人们都住在了暖房,随时登上房顶拿了木板钉成的铲子把厚厚的积雪推下去,否则,多耽误一会儿,斜斜安装的的窗扇就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好似随时要崩塌下来。 村里几个老人都是皱了眉头,觉得大事不妙。 老冯爷带了老兄弟们四处走走,又翻了黄历,算了好久,末了传信村子各家。 “这天气怕是有大灾难,各家都省着点儿粮食和柴火。若是不够的,赶紧添置。” 众人多年都是听着老冯爷的话过来的,哪有怀疑的,于是赶了爬犁进城的,冒着风雪砍了岭下的枯树回家的,都是越发忙碌了。 老冯爷几个老辈儿人也没闲着,做马爬犁,把先前那几家同村里走动的姻亲家里都走了走,嘱咐几句。一来这代表了老熊岭重情义,二来也是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就赶紧搭把手。 其余几家还好,有镇上的,有官道旁边村子的,只有赵家住的那个村子瞧着不太好。 虽然都是山居,但赵家村的位置却不像老熊岭那般住在高处,而是坐落在一处山崖下。山崖很高,如今落了积雪,更显得巍峨了。赵家村足有三十几户,二百人口,平日守着官路不远,村里日子比老熊岭好些。 老冯爷不知道怎么,瞧着那山崖就是觉得心惊肉跳,于是极力撺掇赵家一起搬去老熊岭。 赵家二老还有些犹豫,毕竟故土难离,虽然已经答应春日搬去老熊岭,但多住一冬也是欢喜。 “老哥,这日子冷着呢,破家值万贯,搬一次不容易,还是开春再说吧。” 赵家两个儿媳先前去吃酒席,很是羡慕老熊岭富庶,村里老少妇人几乎头上都插了银簪,生怕惹怒了老冯爷,老熊岭再不让搬了。于是就撺掇公婆,“爹娘,人家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既然老冯爷说这会儿搬家好,咱们就这会儿搬吧。再说以后离得小姑近了,走动多方便,可不用这样翻山越岭,冻坏了我们外甥。” 赵老头儿还犹豫,赵老太却是惦记闺女,改了主意,“老头子,那就搬吧。” 赵老头儿磕打烟袋锅,皱眉问向老冯爷,“冯叔,您瞧着真是不好?” 老冯爷点头,叹气,“我这几日,觉都睡不好,总觉得心惊肉跳。我记得上一次这样,还是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发了大洪水,原来那个老村子里死了一大半的人…” 众人听得倒抽口冷气,赵老头儿赶紧起身吩咐家里人,“你们拾掇东西,先挑好拿得用的,木器什么的都等开春再回来拉也不迟。我去各家转转,怎么也要提醒一声。” “好,爹速去速回啊,我们先拾掇着。” 赵家两个儿媳欢喜坏了,忙不迭的开始拾掇东西。 不想赵老头儿很快就回来了,原因很简单,没人相信会有大灾。当然就是相信,这样的大冬日往哪里搬哪里躲啊。索性也就不理会,当个玩笑听了。 当晚,赵家老少就搬去老熊岭。陆老二的院子如今前院住了那些草原人,后院空闲。老冯爷特意同小米打个招呼,借用几个月。 小米自然不会说不好,左右陆老二那个江湖浪子,成亲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呢,院子有些人气也好。 这般,又过了两三日,路上大雪堆积的连运菜进城也有些困难了。新落的雪层太宣,不同于那些被北风和太阳历练过的雪层坚实,马匹踩上去,几乎走不过几步就要“噗通”落下去,雪层直接贴了马肚子。每次把马匹拉出来,车夫恨不得都变成了雪人一般。 这日午后小米正同刘叔等几个村人一起,琢磨着用木板之类仿造滑雪板,到时候派几个胆子大的后生背了菜筐,依靠人力进城。 但不等琢磨出个眉目,就有淘气小子们疯跑来报信儿。 “小米姐,鹿群发疯了!” 众人都是听得惊奇,出门聚到鹿栏前,果然那些梅花鹿好似受了惊吓,躁动不安,奔着高高的围栏跃跃欲试,极力想要跳出去逃离这里。 甚至有一只公鹿因为逃跑不成,伤了蹄子,它依旧没有放弃跳跃。 众人都是不解,纷纷问道,“是不是这些鹿吃了不好的草,听说草原上可是有一种草,牛羊吃了会发疯!” “不能啊,干草都是秋日时候割回来的。若是有毛病,早就该发疯了。” 小米也是猜不到原因,但心里却是同老冯爷一般心惊肉条起来。 “大叔大伯,帮我把这些鹿套了绳子绑好,倒是不心疼它们跑回山林,就是这般平白伤了腿脚,有些可惜了。” “成,你放心,这是小事。” 村人们都是拍了胸脯应下,末了一个抓一个绑,抢在太阳下山前,倒也忙完了。 晚饭时候,小米本来还想同老爹说说这事,可惜陆老爹直接把饭菜端进房间去了,根本连头没抬一下。 小米无奈,这会儿别说一个鹿群反常,就是天塌了,老爹估计都不后在意呢。 倒是高仁见小米心不在焉,问了几句,末了嚼着排骨,含糊嚷着,“你怕什么呢,有小爷呢。天塌下来,扛着你就跑,回京都找我们少爷就是了。” 小米听得好笑又害羞,赶紧夹了一块肉堵了他的嘴。倒是初一,依旧什么都没说,却是一直跟在小米身边帮忙捡碗,锁院门,然后直接住在了前院,没有下山。 黑夜为令,风雪再一次停了下来,整个世界好似都安静的诡异。但没了风雪声扰人,众人倒是睡的很安稳。 小米有些翻来覆去,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似乎刚刚闭上眼睛不久,就有人猛烈推了她一下。 她惊了一下,待得坐起来才发现根本没人在推她,而是整个房子都在颤动! 地震! 小米窜起来就跳下了地,不等扯炕边的大袄,屋门就被踹开了。 高仁扛起她就往外跑,小米赶紧喊着,“我没事,快把我爹抢出来!”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在二门上碰到了自家老爹。 陆老爹熬夜读书,根本就没睡,待得发现地震,也是下意识跑来后院救闺女,却不想高仁速度更快。 这时候,韩姨母扯了青花青玉也跑了出来。初一更是干脆,一件小米就穿了中衣,直接回去摇晃的房子里扯了一床棉把小米裹得严严实实。 小米气得跳脚,“你傻了,还敢进去,万一房子塌了呢!” 初一不说话,就是站在她身边。 这会儿,地震居然慢慢停了下来。世界好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欲坠练习了那么片刻就安静了下来。 村子里诡异的沉默那么盏茶功夫,突然孩子的惊恐声,女人的呜咽,男人的呼喊,就像突然开了闸门的洪水立刻灌满了众人的耳膜。 小米即便披了棉被,依旧被冻得直哆嗦,陆老爹几个也是脸色铁青。小米把青花青玉揽在被子里,狠狠心喊了高仁,“进屋把大伙儿的棉衣都拿出来,但是小心啊,一定小心,有危险就赶紧跑!” 高仁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抬脚就窜进了屋子。小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若不是院子里老老小小,就高仁身手好,她死活也不能这么说。 好在,高仁很快就出来了,大地也没再有任何颤动。 众人也顾不得避忌,赶紧穿了棉衣,陆老爹直接就出门去看村里各家乡邻了。 第178章 大事不好 小米想了想,还是跑回去把那包首饰连同柜子里的账册和金银银票之类都塞到了一个褡裢里,然后让高仁跳起来挂在了院子里的大叔枝杈中间。 大树根深,就算地震再厉害,总是不容易掘倒,寻起来也方便。 正在这个时候,地震又一次来临了。 这一次没有先前震的厉害,但余音却是轰隆隆长的厉害。时远时近,春日雷声一般。 小米戴了帽子,直接裹了头,也顾不得太多,带着初一和高仁出了门。 韩姨母也不敢回房间,扯了哭泣的青花青玉躲去了灶间。灶间比较小,炉火也挨近门口,取暖方便,跑起来也容易。 村里各家这会儿都是点了火把,暗夜里人影烁烁,好似四处都是慌乱的村民。 刘叔和郭叔几个眼见这样乱下去不是办法,赶紧寻了大石头站上去,高声呼喝村人都聚到跟前。 各家人寻到一起,最后发现有两个村人没了影子。待得去找,倒是很快就寻到了。 原来是地震来时跑得晚了,被倒塌的暖房山墙砸了腿,算不得严重,包扎止血,将养一些时日就成了。 老冯爷到底年纪大了,这次也是吓得厉害,眼见各家都没事,他才放了心。 众人刚要研究安置的时候,赵老爷子却是带了两个儿子从山下跑了上来。 “亲家,大事不好!我们赵家村好像被大雪埋了!” “什么?” 众人惊得厉害,老冯爷想起那紧挨在山崖下的村子,更是拍了大腿喊道,“地动这么厉害,那山崖上的大雪肯定要掉下来,万一再有山石,那就彻底完了!” “哎呀,那得赶紧去救人啊!” 猎户们朴实,平日又同赵家村住的近,秋猎时候还喝过一壶酒,吃过一块肉,这会儿听得危难,怎么可能不帮忙? “妇人孩子都去陆家大院,陆家院子结实,就是再震也不怕垮塌。其余爷们都拿上铲子,抱上棉被跟我来。” 刘叔高声喊了几句,众人轰声应了下来。男人们四散跑回去寻东西,刘婶子也不甘示弱,喊道,“这个时候,咱们娘们也不能干看着啊。孩子都送去小米家里,留几个人照看,其余的都跟我去山下,救了人回来总要有热炕和热水啊。” “好,婶子算我一个,我下山。” “我也是,我也是!” 很快,二十几个孩子和姑娘都到了陆家后院。 两次地动,村里各家的房子都有些损伤,唯独陆家只是房顶掉了两捧灰,其余都是好好的。可见当初小米那位祖父是何等的人物,给儿孙留下的家业是如此可靠。 但即便如此,小米也是不敢放松大意,平日做学堂的西厢房大开了门,安顿了孩子们还算宽敞,屋角安了炭盆。 韩姨母生怕再次地动,打翻火盆引燃屋舍,就劝小米两句,小米却是不肯,“没有关系,房子可以再盖,但这个时候不能让孩子们受了惊吓再受冻。” 几个妇人听了都是感激,主动去守了火盆。 小米安排好了一切,依旧满地乱转,总觉得心里不舒坦,到底忍耐不住偷偷寻了高仁,“你能不能带着我去赵家村看看?” 高仁从来都是不怕事大,又仗着自己身手好,自然是点头,“这点儿大雪还拦不住我,我背你去。” 小米比比高仁的身高,狠狠心趴了上去,高仁撒腿就跑出了门。 待得韩姨母看见已经晚了,气得她跺脚,但陆老爹和初一也一同去赵家村救人,陆家根本没人拦的住小米啊。 初一自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仙丹,力气真是大,背了小米一口气抄近路,直接跑去了山岭另一侧的赵家村。 远远望着火把光芒点点,在最冷的冬日黎明里,显得那般脆弱无助。 老熊岭三四十号人手都扔了爬犁和马匹,拼命用铲子刨,用筒锹挖,或者干脆就用手去捧,但面前的大雪堆,依旧是半点儿不见缩小。 小米到了跟前,跳下高仁的后背就扯了一个村人问,“怎么不救人?雪堆拦住去路了?” 那村人没想到小米能来,但也没功夫估计了,他满脸都是焦急,“不是啊,小米,这雪堆下就是赵家村,山崖塌了一半,都在下面呢!” “什么!”小米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她方才没认出来,原来山崖因为地动断了。这可真是噩耗,相比山崖落石,雪崩就是小事啊。 “这可不行,咱们这些人不够用。赶紧派人去旁边村子喊人!” “哎,对啊,喊人来救命,快!” 几个村人跑下雪堆,打了马爬犁就往旁边几个村落跑。小米眼见郭叔几个挖出了一根房梁却搬不开,就赶紧喊了高仁去帮忙。 高仁难得听话一次,半句都没推脱,上前一个较力,那大陶碗粗细的房梁就被掀起,一个满脸鲜血的男子很快露了出来。 “快来人,一起搬,这里有人!” 村人们用上去,一起用力,很快就把男人从残砖瓦砾和大雪里挖了出来。 赵老爷子凑到跟前,发现这人是个生面孔,很是失望,高声喊着,“哎,兄弟,你快醒醒!这里还有没有人?” 那男子不负众望,伸手指了指了下边就又昏了过去。众人赶紧把他抬去一边爬犁上,小米上前帮忙检查伤处,换了村人再去继续挖。 这个男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即便这样的深夜遭逢大难,依旧穿戴整齐,想必入夜时候就是合衣睡下。这倒是让小米想起了老院长带来的那四个护卫,据村里人闲话儿说起,他们夜里睡觉就不脱衣,随时准备护卫主子。难道这人也是护卫? 男人许是被房梁砸了头,胳膊腿摸着都没有伤处,又第一个被救出来,足够幸运了。 小米想了想,扯了一床素色被子的被里,给他包扎了头上渗血的伤处,别的就真是帮不上了。 她正是琢磨是不是把人送回村里的时候,雪堆上又传来惊呼,“有人,这里有人!” 很快,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就被挖出来送到了小米身边。 小米迅速帮忙检查了一下,两人都不见什么伤处,但脸色青灰,显见是在雪下闷久了,缺氧加寒冷。 有村人急的喊了小米,“快抓雪给他们搓全身!” 小米却是瞪了眼睛,“不行,那样反倒容易把人折腾死了。赶紧捂了被子送家里炕上去暖着!” 村人还要争论,那边又有人喊着,“快来帮忙,这里也有人!” 村人没办法,赶紧转头跑掉了。 小米七手八脚给三人捂了被子,末了跑去寻了老冯爷嘱咐,“老冯爷,一定听我的,冻坏的人不能用雪搓,那个没用,赶紧裹暖和送回咱家。” “好,好。”老冯爷两只手萝卜一样冻得通红,哪里有时间问原因。 小米掉头跳上爬犁就喊了初一往家跑,两村本就离的近,不过片刻就到了山门外。 守门的妇人早就合力开了大门,爬犁直接赶了进去。 小米大喊,“找浴桶浴盆,赶紧倒热水,帮我把人泡进去!” “好,快,赶紧来帮忙!” 妇人们呼喝一声,但凡手里没活计的都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抬了爬犁上的三个人进了门房。 很快,大盆也寻了来,倒了热水,小米摸了一把不算烫手,就喊了妇人们把两个女人直接扔了下去。那男子穿了棉袄,妇人们迟疑着不好动手,小米急的刚要上前,刘婶子就从外边进来了,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些没用的规矩,你们都成婚了不动手,还让小米一个姑娘动手啊!” 妇人们都是红了脸,赶紧上手把男子扒的只剩了中衣,然后也扔进了澡盆。 澡盆里的水迅速凉了下去,妇人们又添了热水,始终保持在比体温高一些的状态。 很快,三个人的脸上就退了青紫,恢复了血色。 众人不等欢喜,门外就又有村人送了赵家村的伤者回来。 小米赶紧指挥妇人们把三人捞出来擦抹干净,挪到炕上去继续捂着,澡盆里也续上了冻昏的人。 有些人送来的时候,同那个男子一般,身上还有伤,缓过来之后又要包扎上药,忙的一众妇人们是团团转。 好在,地动再也没有发生。后来留在陆家照管孩子的几个妇人,也把孩子们托给韩姨母,跑到山下帮忙。 这般忙乱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外边天色都已经大亮了。 马爬犁陆续送回来的人越来越少,但众人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因为这代表着,生还的人越来越少了。 刘婶子从门房开始清点人数,一直点到陆老二的院子,被送过来的老老少少只有七十几人。其中还有几个冻得太厉害了,不论如何泡水,捂热被都没活过来。 整个赵家村三十几户,二百多人,只活了三分之一… 有妇人忍耐不住哭了起了,“这也太可怜了…” 尤其赵三丫的两个老娘和嫂子哭得最厉害,毕竟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前几日还一起纳鞋底一起磨豆腐,转眼就都没了。若是她们一家不跟着老冯爷提早搬来,怕是这会儿也死的不能再死了。 屋里大炕上,缓了冻伤的赵家村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得哭声,迷迷糊糊想问,又昏睡过去。 第179章 天地不仁 正是这样的时候,有人跑来喊道,“小米,那个最先救回来的婶子发热了,好像挺厉害。” 小米一拍脑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骤冷骤热最容易引起发热,这些人缓过来可不是就彻底完事了,还要扛过风寒发热这关才行。 “先把人送到我家去,我随后就到。我家三哥先前发热剩下的药还有,熬了管辖区。” 小米跺脚,难得抱怨,“毕三叔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出门访友啊。” 众人也是叹气,灾难总是在不适合的时候突然来临,真是措手不及。这次地动,城里估计也是乱成一团,想要寻个大夫回来,简直是想都不要想。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刘婶子从外边进来之后就拍着胸脯说,“大伙儿别犯愁,这事我能解决。上次谦哥儿生病,我跟着去抓药,毕老三偷懒,喊着我称药打包,我还记得都是多少份量呢。” “哎呀,这可太好了!” 众人都是欢喜起来,小米也是扯了刘婶子的手,“婶子带人去抓药,别管是不是已经发热了,大人灌一碗,小孩子减半。” “成,放心,我这就上山。” 刘婶子说完,风风火火就跑去毕家翻要药库去了。 妇人们也是各自寻了药罐子,重新投入了熬药大业,一时间老熊岭上下都是药味浓浓。 待得所有人都灌了药汤下去,日头也到了东山顶儿,众人都是累的直不起腰。 小米扶着门框,惦记着赵家村里那么多人也是又累又冷了半晚,就要烧水做饭,给大伙儿送些吃喝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老冯爷就带了所有村人回来了。 青紫的脸色,光着脑袋没有帽子,缺了靴子的脚,结满冰花的衣裤… 所有人都是狼狈之极,冻的厉害,心疼的妇人们立刻忘了所有疲惫,赶紧迎上去拍打雪花,倒热水。有的妇人什么都顾不得,掉着眼泪把自家男人冻红的脚放进怀里捂着,“你就是救人,也要顾自己的命啊。脚冻掉了,还怎么活!” 男人大口灌了热水,勉强好过一些就道,“你是不知道,太惨了!本来雪崩就厉害,地动掉下的石头又砸塌了房子,又伤又冻,有些扒出来时候就死了。有些根本就没找到,只能等春天雪化了。” “老天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呜呜,太可怜了!” 妇人们忍不住跟着抹眼泪,但她们还是外人,两侧屋里大炕上躺着的赵家村人,听得亲人遇难,都是嚎啕大哭。有些拼命的往地上爬,想要赶回去。 原本就是深夜地动,这些人穿的就不多,又泡了水,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些衣衫不整,这会儿乱成一团,老熊岭众人想要拦阻都不知从哪里下手。 老冯爷气得胡子乱颤,寻了个茶碗重重摔碎,惊得众人都是停了下来。 他才高声骂道,“都闹什么,你们这个样子,家里人就能活过来了?都好好养着,他们的尸骨还冻在外边,无处下葬了呢!” “呜呜,爹啊,娘啊!” 一个汉子听得这话,直接跪倒在地哭死过去了。还有失了孩子的妇人,烧的脸色通红,依旧疯魔一般要往外跑。 老冯爷无奈,挥手示意郭叔把妇人打晕过去。 刘婶子几个红着眼睛把人抬着又送回了大炕上,小米看得心堵,凑到陆老爹跟前,问道,“爹,这么冷的天儿,这些人怕是没地方去,没饭吃呢。不如咱们收留他们一冬吧,至于以后…再说。” 陆老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本来就心里怜悯,听得闺女主动提起,哪有不同意的。 “成,你看着安排。都是可怜人,碰到了就得搭把手。” 老冯爷在一旁听见了,就道,“也不能让你们一家担着,咱们岭上家家户户能帮什么帮什么。好不容易把命救回来,也不能看着他们再饿死啊。” “老冯爷别担心,这门房和我二哥的院子倒也能安顿的得下,实在不行把粉条作坊打开,盘上大炕,也能住人,先把这一冬坚持过去就好了。” 小米扶了老冯爷,“忙了一晚,您先回去歇着,咱们这岭上岭下可不能缺了您这定海神针,您老一定要好好养着身体。” “好,好,”老冯爷虽然累的厉害,但也被小米几句话哄得笑开了脸,“我这老家伙还等着看咱们老熊岭日子更好呢。” 一个村人赶紧过来弯了腰,背了老爷子回岭上去了。 先前没救过来的那几个赵家村人,尸体就停在门房外,小米极力忍着不看,但还是拉了郭叔问,“赵家村那些乡亲的尸首…” 郭叔叹气,摆手道,“已经留人手看着呢,不会让山上野兽祸害了。不过天寒地冻的,也不能挖坑下葬。只能先挖雪坑埋了,轮流守着,等过了年再…哎,惨啊!”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又担心小米害怕,就劝道,“这事有我们这些人张罗,你不用费心,这些救活的人就够你们挨累了。” 小米点点头,想起昨晚的惊险,又道,“城里也要派人去看看,不知道小刀哥他们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到。 小米话音不等落地呢,小刀等人就赶着爬犁回来了。 城里酒楼和杂货铺留的人手大半都是后生,年纪不大,难免在这样的大灾难前失了沉稳。几乎是刚刚冲进山门,跳下爬犁,几人一见外边冻成冰棍一样的尸首,都是扑上去嚎啕大哭,挥着双手拼命抹去尸首脸上的落雪,想要辨认是不是自家爹娘。 众人看的是又心酸又好笑,几家的长辈上前每人拍了一巴掌。待得听说自家人都平安无事,几个后生又哭了起来。 绝望之后的狂喜,除了眼泪,还是没有别的宣泄之处啊。 刘小刀做了这么久的掌柜,平日生怕别人说他不稳重,胡子都留了起来。但这会儿扯了老娘的胳膊,孩子一样不肯松手,惹得刘婶子也跟着抹眼泪,“放心,家里啥事没有。倒是你,城里酒楼没事吧,伤到了没有?” “没有,没有。” 小刀勉强缓过了神,终于记得自己还是掌柜,赶紧抹了眼泪,同小米禀告,“城里酒楼和铺子都没事,就是有人趁火打劫抢东西,很是乱了一阵子。官府不敢开城门,结果开了城门就听说咱们村子被雪埋了,我们直接就跑回来了,但门户都关了。” “不关门也没什么,小刀哥你们都平安无事最好。” 小米赶紧安慰众人,惹得小刀皱眉大骂,“不知道哪个傻子乱传消息,城里城外怕是都以为咱们老熊岭…没了!” “不是咱们家里,是旁边赵家村,整个被雪埋了。” 刘婶子拍着儿子,转而想起什么又赶紧扯了小米嘱咐,“是不是让人赶紧给书院送信啊,别老三再吓得跑回来。” 小米也是想起这事儿,却听得门外有人应道,“别担心,我派人去了。老三也不容易,读个书啊,总跟着家里牵肠挂肚。” 陈掌柜一边拍着身上的雪花一边走了过来,众人赶紧让座见礼。 陈掌柜扫了一圈儿,见到熟识的人都在,这才彻底放了心。 任何时候,家财万贯也没有一条命重要。只要人平安无事,一切就都有希望。 陆陆续续,山门外又有几家姻亲赶来探看,见得闺女和亲家都平安无事,又听说赵家村的惨事,最后都是叹着气回去了。 很快,误会就被澄清了,老熊岭平安无事,相邻的赵家村却是死伤了大半,整个村子都没了。 北安城里,东城西城南城的百姓都没什么死伤,毕竟家境好一些,房子结实一些,除了病弱的老人吓死几个,闹出些公公和儿媳都穿了中衣逃难相见的尴尬之事,再没别事。 倒是城北棚户连绵的贫民聚集地,很是乱了一阵。 贫极恶生,地动来临的时候,很多人下意识都顾着逃命了,但也有人的眼睛却盯在了别人的财产上。于是,闯门抢劫的,抢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放火。 火借风势,烧了足足半条街才被浇灭。 赵志高几乎派出了所有捕快衙役,还有城防军也调了二百人的队伍去镇压,才勉强把骚乱按了下来。 赵志高气得跳脚,但到底没有去城北看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从来都是最好的借口,被读书人和官员贵人们用了千百年,依旧是不曾厌烦。 “废物!都是废物!” 赵志高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疼得脸上的肥肉都抖索了一下,但当着属下的面儿也不好喊疼,于是火气就更重了。 “不过是几个地痞青皮,居然就闹了这么大的乱子。最后还一个没抓到?平日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下边垂头做认罪模样的捕快们都是偷偷撇嘴,心里很是不屑。府衙发下来的那么几两银子够做什么,想吃香的喝辣的,谁都要想点儿别的路子啊。那些青皮地痞,多半同他们有些瓜葛,这个时候当然要高抬贵手了。 再说了,也没死伤多少人,往上报个地动灾难,说不定还能得些救灾银子呢。就算没银子,抹上一年的税赋,那也发财了。 赵志高如何猜不到他们的心思,但他苦也是苦在这里了。 第180章 马匹和马腿 老熊岭那位贵人,将来如何他不知道,但如今他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胆大包天也不敢胡乱动手啊。万一传到京都,入了某人的眼,他简直就是把自己放在砧板上了,擎等着杀头呢。 正是心烦的时候,师爷却是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顾不得下边都是人,师爷趴在赵志高耳边就说了几句悄悄话。 赵志高吓得倒抽口冷气,脸色白的比外边的雪地都厉害。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去看看,到底如何了?” 师爷也不知道内情,只是平日见赵志高待老熊岭不同,先前还要去拜访那位做客的老院长,这才听了消息跑来禀告,哪里想到邀功不成,还被骂了一通。 他不敢抱怨,就赶紧道,“是,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城门早就开了,有衙役顶着风雪走了不过一半路程,正好遇到了同样赶去赵家村救人的百姓,问了几句就一切都明了了。 赵志高听得回报,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只要不是老熊岭出事,那就好说。 至于几乎全灭的赵家村,放在以前,倒也不必费心,派人去看看就算尽到父母官的责任了。但如今幸存的村人在老熊岭,他无论如何也要给些交代,即便不能让那位贵人赞赏,总不能留下个渎职的印象啊。 “来啊,备车,去老熊岭看看。” 师爷同一众衙役听得这吩咐,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要知道这位赵大人自从来了北安州,冬日里别说出城,就是府门都极少出。如今居然要去深上老林一游,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志高见众人都不应声,有些恼了,呵斥道,“都聋了吗,赶紧备车!” “啊,是,是!”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忙着去准备。 可是城外大雪,马车轮子根本过不去,说不得还是要乘坐马爬犁。 赵志高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验这等民生必备之物。任凭他穿了裘皮,戴了狐皮帽子,身外又裹了一层棉被,依旧被无孔不入的北风吹得脸上血色全无。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 有些苦痛,自己没有亲身经历,就不会知道什么滋味。 赵志高冻了这么一路,待得到了老熊岭,僵硬着腿脚下了爬犁,眼见那房侧停着的冻死百姓,难得心头难过了那么一瞬。 但转而看到接出来的小米,他立刻就堆了满脸的笑,“陆姑娘快进去,天气寒冷,可不好这般客套,万一风寒伤了玉体,下官可是百死莫赎。” 小米没想到赵志高会亲自过来,毕竟去年城外流民无数,最后活活冻死大半,也没听说这位父母官看过一次。如今小小地动,赵家村虽说死伤大半,但也是源于他们村子的位置太差,别处村庄几乎都是安然无恙啊。 不必说,这位大人还是因为当初那块金牌,跑来烧她这口热灶了。 这般想着,她心里对这位大人实在生不出什么斑点亲近。于是行礼之后,引了这位大人进门房大厅喝茶,她就老实站到了自家老爹身后,轻易不开口。 赵志高眼珠子乱转,心里着急讨好又不得其法,只能耐着脾气打了官腔,“此次大难,实在是上天不仁。城里大乱,本官措手不及,待得听说咱们老熊岭也遭了难,就赶紧过来了。诸位乡亲,若是有什么难事,尽管提出来。本官一定替你们做主。” 老冯爷人老成精,眼见他不时瞄向小米,心里就有些恼了。山里人就是这么护短,任凭你有千般算计,也别打我们家人的主意,更何况小米可不只是家人,还是整个老熊岭的恩人。 “咳咳,大人的消息许是有些不实。遭难的是旁边的赵家村,我们老熊岭什么事都没有。” “呃,这个…”赵志高被堵的有些尴尬,但好在他脸皮厚,赶紧改了口,“这倒是本官疏忽了,方才看到门外有百姓遇难,还以为是老熊岭的乡亲。不知乡亲们,可知赵家村情形如何?” 陆老爹历来是书生意气,比老冯爷更是不喜这般弯弯绕绕说话,于是不等老冯爷接口,就道,“府尹大人,赵家村这次死伤大半,二百多口人,只活了七十多。如今都被我们乡亲就回来了,安置在我们这岭下。不知官府有何处置办法,这一冬日还长,没粮没地方住可不成!” “对啊,我们年年卖皮毛都要交税,可是从来没少过一文钱。如今赵家村遭难了,官府难道没有一点儿救助安排吗?” “应该有吧,我可听说皇上是明君,待咱们老百姓最是宽和。去年赋税比前年还减了一些,如今地动这样的大难,总不能一点儿不管啊。” 一旁的村人纷纷开口附和,半点儿没因为椅子上坐的是府尹就如何惶恐胆怯。 “这个嘛,”赵志高心里郁闷的不成,本来上门是为了拍马屁,没想到老熊岭老老少少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好似根本不把他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 岂不知,老熊岭众人从在这岭上落脚就同野兽斗生死,别的不大,胆子却绝对不小。再说他们靠手里的猎弓吃饭,又不靠官府。最重要的是,先前魏得胜带人堵门围杀,最后灰溜溜的退走,给了众人莫大的信心。 赵志高就是再厉害,难道还能比二百精兵厉害,若是厉害,他也就不用这么笑着上门拜访了。 有时候,还真不能说猎户们头脑简单,精明这俩字,谁都不缺啊,只不过平日不愿意调动罢了。 赵志高被众人逼视的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应道,“朝中早有官文,伤亡不过千,非大灾大难不能开仓放粮。赵家村确实让人同情,但本官也不好不尊律令。” “那就是官府不管了?” 原本在门里修养的赵家村人,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门口,亲耳听得府尹大老爷这么说,本就因为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绝望彻底崩溃了。 “呜呜,老天爷啊,你太狠心了。怎么不把我一同收走啊,我的儿啊,娘要跟你去啊!” 一个失了儿女的中年妇人疯了一样就要往门框上撞,好在她力弱,被身边的刘婶子一把扯了回来。 但其余赵家村人却都是哭成一团,“呜呜,真是不如一起死算了。家也没了,人也没了!” “老天爷,你瞎了眼啊!” 大难逃生,本是件幸运的事。但失去亲人的苦痛不等平复,又听闻今后的生路半点儿没有着落。就是再坚强的人,这会儿也坚持不住了。 赵志高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陷入这个局面,他死活也不能来啊。拍马屁没拍好,反倒直接撞马蹄子上了。 这样闹了好一会儿,别说着急村人,就是老熊岭众人瞧着赵志高等人的眼神都带了厌恶。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时候,老冯爷却扯了小米的胳膊肘,低声道,“小米,咱们村里这人手不够,不如…” 他没有明说,小米却是听懂了。她心里默默算了算,赵家村被救回来的人,只有七个孩子,二十一个老少妇人。其余四十人都是青壮,正是老熊岭最急缺的人手。明年开春无论是种地,还是建作坊,多了这批人手都是一大助力。 于是,她轻轻点了头。 老冯爷眼里精明一闪而过,待得再扭头时候,脸上却满满都是沉痛之意。 他手里的烟袋锅重重敲了桌面儿,待得众人都安静下来,就高声道,“赵家村的乡亲们都把眼泪收收,咱们两村做了多年邻居,如今大难临头,官府没有赈济,但我们老熊岭绝对不会看着大伙儿没活路!从此,你们就是我们老熊岭的人,有我们各家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饿着肚皮!” 说罢,他又转向脸色越发尴尬的赵志高,“府尹大人,既然官府不能赈济,但别的总能帮扶一二吧?我们老熊岭外有片荒滩,大人能不能赏下来?明年开春总要给乡亲们建房子,没有地皮可不成。” 老熊岭山口外是一片小树林,树林前还有那么方圆三四里的荒原,砂石遍地,因为不能种植庄稼,一直也就没在官册上。 如今被问到头上,赵志高赶紧望向新师爷,见他隐蔽的点头,于是赶紧道,“这个本官还做的了主,各位乡亲尽管重建家园。” 听得这话,众人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一直坐着喝茶的陈掌柜这时候却是开了口,“赵家村乡亲遭逢大难,小老儿心里难过,作为北安州的商户,总要尽一份绵薄之力。小老儿代表陈家布庄捐米十担,粗布十匹,银二十两。” 路老爹太过方正,这时候根本不要指望他顺着梯子爬上去,好在还有老冯爷,老头儿赶紧起身同陈掌柜行礼,“陈掌柜,老头子代赵家村的乡亲谢过您的援手大恩。” “老爷子客气了,都是北安州的乡亲,这是应该的。” 陈掌柜笑眯眯回礼,末了眼神扫向赵志高。 赵志高心里大骂,却不能失了颜面,赶紧接口道,“陈掌柜高义,倒是提醒了本官。回城之后,本官就倡导商户们捐粮捐物,另外,本官也捐银…二百两,用于赵家村乡亲重建家园。” 第181章 主仆三个 “哎呀,多谢赵大人。” 老冯爷起身,喊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赵家村乡亲,“大伙快跟我行礼,多谢大人再造之恩。” “多谢大人!” “大人就是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爱民如子,谢大人!” 赵志高听得脸色潮红,终于找到一点儿父母的威严和骄傲,他亲手扶起了众人,借机赶紧开溜。 “本官这就回城组织商户们捐献,乡亲们宽心,本官在一日,就绝对不会让一个百姓受苦。” “谢大人,大人慢走。” “谢大人!” 赵志高又是客套两句,假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小米,见她脸上带笑,心头一点点郁闷之气立刻就都飞走了。只要这位姑奶奶满意,他的前程就是一条平坦大路啊,今日绝对没有白来… 待得目送马爬犁跑进风雪里,没了踪影,众人都是长舒一口气。有喜欢说笑的后生,忍不住嘀咕道,“这府尹大人怎么好像被狼撵了一样,难道还怕咱们把他吃了啊?” 老冯爷一巴掌拍他后背上,骂道,“还不去帮着烧水,瞎说什么!” 后生缩缩脖子,赶紧跑掉了。倒是小米笑嘻嘻凑到老爷子旁边,伸了大拇指赞道,“老冯爷,您真是厉害!” 陈掌柜在一旁停了,忍不住吃醋,故意装了恼怒模样,“哎呀,可怜我白白递了梯子,都没人夸两句啊!” “陈伯可是纵横北安州无敌手的大掌柜,不用我这小丫头夸赞,您老也是厉害着呢。” 小米赶紧拍马屁,末了一左一右扯了两个老爷子的袖子,笑道,“过些日子,乡亲们都安顿下来,我亲手坐一桌好菜,请陈伯过来,好好喝一杯,如何?” “这还差不多。”老人最是喜欢小儿女撒娇,陈掌柜果然立刻就收了装出的三分怒色。 两老一少说笑几句,偶尔见到那几具尸体又收了笑。 “惨啊,老天爷有时候真是不开眼。” 老冯爷叹了气,末了撵了小米,“你上山去吧,这里有刘家媳妇她们呢。你一个姑娘家,少看这些生死,容易惊了魂。有事,自会有人去喊你拿主意。” 陈掌柜也是想起,先前同村人闲谈都说起过小米在白氏过时候足足昏迷了十几日的事,也是赶紧催促,“就是,这么多人在呢,也不差你一个。” “好,”小米想起家里还住了那有些古怪的主仆三个,也该回去看看,于是就喊了百无聊赖的高仁回岭上去了。 这些时日的风雪太大,即便村人一日两次的打扫,山路上还是留了很厚的积雪。小米脚上的羊皮靴子有些湿透了,冻得结实,走起路来就免不得一呲一滑。 高仁看不过,照旧背了她跑的飞快,惊得小米不是喊出声。 好不容易到了陆家门口,小米头发都要散了,正要扯了高仁的耳朵恼几句,韩姨母却是从门里迎了出来。 “姑娘,你回来了,我正要让青花去山下请您。先前送回的那三个外乡人要见您呢!” “外乡人?” 小米听得惊奇,手下就失了准头儿,高仁自然泥鳅一样跑的没了影子。 “这小子,看他以后还想不想吃红肉了。” 韩姨母好笑,抬手替小米拍去斗篷上的雪花,又道,“我送药的时候,简单问了两句,据说这三人是路过,因为天寒在赵家村借宿,不想遇到了这场大难。” “我记得那男子伤了头,还有发热的?” “对,发热的那位夫人是主子,剩下那对儿那女是夫妻,仆人。男仆伤了头,如今上了要不流血,就是说头晕起不来呢。” 小米琢磨着应该是脑震荡,但毕三叔不在,她也不好妄下论断。 “我去换套衣衫,然后陪我去看看。” “好。” 小米跟着折腾了大半日,又曾跑过赵家村,衣裙脏的厉害,披风边缘更是看不出原本颜色了。这般见客,倒是失礼。 韩姨母喊了青花儿,这丫头平日打理这小米的衣裙。 很快,小米就换了一套素色衣裙,两根黝黑的辫子上至簪了两只银丝蝴蝶,耳上坠了丁香扣儿,脂粉不施,却更显眉眼灵动。 韩姨母帮忙整理裙角,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她如何看不出,自家主子这是因为赵家村大难在穿素致哀呢。 哪个姑娘不爱俏,这份心思更是难得。 这样的主子,为了不相识的外人尚且如此,待她们这些天长日久生活在一起的仆人就更是不用说了。 显见,世上聪明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东厢的南屋,平日是韩姨母领着村里姑娘做针线的地方,大炕很宽敞,拾掇的干净,如今外屋的小炕上躺了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头上缠了白色布带,眼睛紧闭在养身,听得小米开门的声音,就猛然睁开了眼睛,那眼底的警惕让小米下意识想起了老院长的四个护卫,甚至还要更冷冽。 她于是开口安慰道,“这位大叔,你先好好养伤,我们村里的大夫很快就回来了。他的医术高超,到时候开了药,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那男子许是听得小米声音温柔,又不见什么凶恶无礼模样,眼神渐渐就和缓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候内室里的人也听得了动静,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开了门,迅速扫了小米一眼,就低了头请了小米进屋。 小米有些好笑,这夫妇俩的做派,倒让她这个主人有些到旁人家做客的错觉。 她也不是计较的人,点点头就进了屋子。 大炕上铺了被褥,方才开门的妇人同外边的男子年纪相当,容貌很普通,站在炕沿边很是规矩。 炕上的妇人年纪要大一些,五十岁左右,略略有些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簪了一根银簪,显见是梳理过得,很是整齐。 只不过,许是还有些没退热,脸色有些潮红,倒是让她原本有些瘦削的脸孔添了三分暖色。 女生男相,性格多半是刚硬又倔强。 小米心里微微有些好奇这老妇人的身份,但想着人家正在生病,又没有表现出敌意,她也不好盘根究底。 于是,她就当先行了晚辈礼,笑道,“这位夫人可是退热了?突然遭逢大难,需要救治的乡亲太多,一时措手不及。若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夫人不要客套,尽管开口。” 方才小米打量这主仆二人,这主仆二人同样也在打量她,特别是老妇人,眼睛扫过小米的衣裙首饰,脸上的刚硬线条都软了下来。 “姑娘多礼了,我们主仆遭难,多亏姑娘援手。大恩不言谢,容老妇后报。” 老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小米想也没想就给她倒了一碗温茶捧到跟前,劝道,“夫人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发热的时候一定要多喝水。至于先前的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赵家村的乡亲,我们救回了七十几人,也没有单独如何照料夫人,夫人这么说,倒是让我们羞愧了。” 那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沉默了一瞬,才接过了小米手里的茶碗,大大喝了一口。 小米平日同刘婶子和陈夫人等人相处,时常撒娇说笑,总有些小女儿的娇态,很少有生疏之感。这会儿抬手就又摸了老妇人的额头,自觉有些烫手,就赶紧扭头吩咐韩姨母,“去打温水,准备干净布巾。还有下山去问问老冯爷,是不是派人去城里寻一下毕三叔,找不到人就寻个大夫回来也成啊。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好,姑娘,我这就去。” 韩姨母应声,出门喊了青花青玉,支使的她们忙的团团转。 很快,温水和布巾就送来了。那仆妇捏了布巾给老妇人擦抹额头,前胸后背,但她也是死里逃生,刚刚醒来没多久,手上哪有什么力气,没一会儿就自己额头都冒了虚汗。 小米见此,就挽了衣袖帮忙。 老妇人见她言笑晏晏的娇俏模样,心头难得甜暖一片,就道,“姑娘真是个好的,您母亲有福气。” 小米记忆里的白氏早就有些变得模糊,毕竟那就像一场电影一般,总好似有层隔膜。这会儿听得老妇人说,倒也没有多么悲伤,只是应道,“我娘过世有一年多了,倒是我不孝,不曾好好孝顺她。” 老妇人神色一怔,末了没有再开口。 许是温水擦抹起了效果,老妇人的脸色很快就退了一些红晕。 不等小米放下布巾,青花儿就欢喜跑来禀报,“姑娘,毕三叔回来了,已经在山下诊治乡亲,很快就上来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小米简单拾掇了一下衣衫,又披了厚厚的棉披风,这才同妇人行礼,“夫人,我去灶间做些容易克化的粥汤,一会儿毕三叔给您诊治完,您吃一些再睡,保管几日就好利索了。” 老夫人听得她要亲手给自己做羹汤,眼底闪过一抹异色,点头道谢,“劳烦姑娘了。” 待得小米出去,那老夫人就同仆妇使了个眼色。仆妇会意,一边帮着青花拾掇铜盆布巾,一边随口问道,“你们姑娘可真是心善。” 青花连连点头,笑道,“我们姑娘心地最好了,方才还收留了山下的那些赵家村人,以后要把他们迁到山口外建村子呢。” 第182章 殇逝 妇人叹气,应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冬日,没了吃住之处,就是救回来也活不了多久呢。” “就是啊,我们姑娘也这么说。” 青花儿端了铜盆布巾,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那妇人关了门,转身站到主子旁边,低声道,“夫人,瞧着这家人很是不错,不如多留些日子。您这么多年在外边奔走,也没好好养身体,如今遭逢大难,不如趁机会多修养几日。待得上路之时,多给这陆家留些银子就是了。” 老夫人有心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小米那娇俏的模样,还有搭在她脑门试温度的小手,就又改了口,“行,你看着安排吧。” “是,夫人。” 那妇人大喜过望,伸手替主子扯了扯被角,又道,“等高胜能下地了,就让他去寻行李,实在不成拿了令牌去丰州府寻家里铺子,总不会少了陆家的谢礼。夫人,您安心养病。” “好,你也躺着吧,这次地动太突然,你也受苦了。” “不苦,跟着夫人呢,黄泉还是人世都没区别。” 那老夫人拍拍妇人的手,转而又道,“方才那小丫鬟说,赵家村要在另外重建,到时候咱们也多出些银子,毕竟收留了咱们一晚。这等惨事,谁也不想发生。” “是,夫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主仆两个这么慢慢说着话儿,正是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青花终于带着毕三叔过来了。 因为三个伤者,两个是女眷。小米就把灶间交给了江大娘,亲自带了毕三叔进后院。 外间的高胜,一如小米猜测的那般,失血过多加脑震荡引起的昏迷,毕三叔开了补气补血的药,留了一瓶好伤药也就罢了。 待得进了内室,不等毕三叔诊治,小米只扫了一眼老妇人又变得火红的脸色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毕三叔诊脉之后就皱了眉头,“这位…夫人,这么多年应该是不曾好好调理过身体,如今惊吓加者风寒,倒是把身体里积累多年的病气都勾起来了。另外,好似夫人早年还受过…重伤,落过胎,导致元气不足,一直手脚凉,不能吃寒食。老夫说的可有谬误?” 不等那老夫人应声,那妇人却激动的抢了话头,“大夫,就是这样。求您救救我们夫人…” “风娘,起来吧。” 那老夫人却是一脸的坦然,挥手示意妇人起身,然后转向毕三叔,“遇到毕大夫这样的杏林圣手,是老妇的运气。正如您诊治的一般,老妇身体残破至此,大夫尽管施为,若能一解多年病痛,老妇感激不尽。若是事有不成,老妇也不会心存怨怪。” 毕三叔捋着不多的几根胡子,沉吟了半晌,就问道,“这病诊治起来倒不是太难,但需要的药材珍贵,另外花费时日也长,最少也要三个月。你们…” 那老夫人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原本脸上线条很是刚硬,这般倒难得露出三分脆弱,小米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有种英雄末路的心酸。 “三叔尽管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就去买,银子我这里有。” 那老夫人主仆听得这话,都是往小米瞧来。眼见她眼神清澈似水,明朗朗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纯净之极。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是有些尴尬愧疚。 “咳咳,”老夫人干咳两声,这才应道,“多谢陆姑娘援手,也谢过毕大夫费心,以后几个月要多劳烦二位了。” “成了,”毕三叔摆摆手,笑道,“你们有闲,小米有钱,这事就好办了。我这就开了药方,让人去城里抓药,估计要两个时辰,你们先用温水擦抹退热,最好吃些东西,最后在吃药。” 说罢,他又笑嘻嘻转向小米,“以后我一日来一次,你可记得但凡做好吃食,都带我一份啊。” “三叔真是,什么时候做好吃的,忘了您那份儿了。赶紧开药方,不止夫人这里,就是山下乡亲也等着呢。” 小米嗔怪,刚要扭头喊青玉回屋去拿银子,突然想起自家全部家档还挂在树上,于是惊得提起裙子就跑,“高仁,高仁,快把我的银子从树上拿下来啊!” 众人不解,那妇人开了窗子,正好见得高仁叼着鸡腿从前院晃进来,懒洋洋嚷道,“方才要只鸡腿,你都不给我,这会儿喊我爬树了,哼!” 小米半点儿没客气,直接拧了他的耳朵,笑骂道,“一只鸡两条腿,你居然想独吞,别人不吃了?你再这样,以后看我是不是给你做好吃的。” “哎呀呀,疼,疼!我这就摘褡裢!” 高仁疼得跳脚,猴子一样手舞足蹈,但眼底却半点儿没有恼怒。 他一手举了鸡腿,狠狠咬了一口,也不见如何用力,直接就跳了起来,右手搭了一根树枝,又窜了半丈高,轻松摘了褡裢就落了下来。 小米接了褡裢,拍拍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我熬了鸡丝粥,初一也爱吃这个,你去喊他回来。” “哼,你就是偏心,吃什么都想着小蛮子!” 高仁翻个白眼,抱怨连连,显见是吃醋了。 小米也不理会他,边往屋里走边扔了一句,“开春之后,初一就走了。你同他争什么,以后想见面都难了。” 高仁眼珠儿一转,立时欢喜起来。 正好毕三叔背了药箱出来,他就笑嘻嘻招呼道,“毕老头儿,什么时候进城,我赶马爬犁送你啊。” 毕三叔听得好笑,应道,“你这惫懒小子,怎么今日勤快起来了?” “多干点儿活儿,省的小米说我白吃饭。” “那你可得忙起来,否则还真不够小米给你张罗那些好吃的。” “那是,小米待我最好了,等小蛮子走了…”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出了后院,很快就没了影子。留下那妇人悄悄关了窗子,小声道,“夫人,这陆家…嗯,好像有些古怪,仆人都没什么规矩的样子。” 那老夫人许是烧的厉害,闭了眼睛,但神色却还算平和,应道,“主子宽厚,仆人才如此。” 妇人想了想,也是点了头。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太阳从云层里露了脸儿,原本银装素裹的大地好似被撒了一层金粉,分外的美丽耀眼。 但老熊岭内外却是没人有心赏景,原因很简单,岭下住了无家可归的幸存者,不远处的赵家村外还摆了那么多尸体。 白日还罢了,夜里总有山上的野兽试图靠近,想着让这些可怜人发挥最后一点儿余热,以身喂饱它们干瘪的肚皮。 老熊岭众人轮流看守,点了篝火,拿了弓箭柴刀,若是碰到单个野兽还好,昨晚却被大群的野狼围了起来。若不是村里人听了动静跑来增援,别说死人,就是活人都要被狼群一勺烩了。 老冯爷几个听了消息,自觉不好这么一直抻着,于是就寻了赵家村几个年岁大的村人一起说话。 若是春日,直接挖坑下葬,起个坟头,方便祭拜就成了。 如今天寒地冻,土地硬的同铁石一般,这办法就行不通了。众人商议到最后,只能架火堆把尸首烧了,骨灰装摊子保存,等到开春再下葬。 将养了两日,已经好装很多的赵家村人,听得这个消息,都是忍耐不住。任凭老熊岭众人怎么劝说,都是拖着伤腿,端着缠着布条的胳膊,死命的往外爬。 老冯爷没有办法,就让人把他们裹严实了,放到爬犁上又送去了赵家村原地。 亲人死生相见,阴阳两隔,再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 山谷里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先前即便知道,但心里总有一分奢望,还能骗一骗自己说一切都是梦,家里人兴许还活着,但如今亲眼所见,这点儿念想就彻底断了。 震天哭声里,熊熊烈火就架了起来。硬邦邦的尸体抬上去,很快就化了冻,最终被烧焦,只剩了一堆骨灰。 无论活着时候是最厉害的猎户,还是最泼辣的妇人,这时候都变成了过眼烟云,留不下一丝痕迹。 凄厉的哭声,还有冲天的黑烟,在这样难得停了风雪的晴日,即便远在北岸城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茶楼里的闲人们,在经历了地动的惊恐之后,眼见安稳下来,又在家憋闷了两人,忍耐不住出来聚聚,说说闲话儿。 城里各处,除了城北的贫民聚居之地有些狼藉之外,别处都是完好如初,好似当日地动是场梦一般。 当然,有银子到茶楼喝茶消磨功夫的闲人都有些家底,不可能住在城北,于是也就选择性失忆了。 “老人常说,咱们北安是风水宝地呢!这话如今看来真是不假,一场地动,什么事都没有!” “可不是嘛,地动来的时候,我正在喝酒,听见房子咯吱响,我连动都没动,美滋滋喝了半壶老酒,地动就停了。” “你就吹牛吧,我怎么听说你连最宠的小妾都扔了,抱了儿子往外跑呢。” “哈哈,我也听说了。” 众人互相揭短,说笑的热闹,好似当日的灾难当真是一场笑话儿。 正是这样的时候,跑去二楼开窗放烟气的小伙计却是慌忙跑了下来。 第183章 善有善报 “掌柜的,掌柜的!南边山里好像着大火了,好大的烟!” 老掌柜呵斥道,“瞎喊什么,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着火?” 小伙计却是不服气,嚷道,“真的,掌柜的,黑烟滚滚,瞎子都看得到。” 不等老掌柜说什么,有闲人就当先上了楼,转而喊道,“呀,好大的烟,不会真着火了吧!” 其余人也是跑了上去,紧接着喊道,“怎么瞧着是…老熊岭方向!” “这老熊岭可真邪性,先前还说地动山塌死了多少人,如今怎么又着火?” 很快就有人派了小厮去府衙打听,毕竟若是着了山火,府衙要派人过去。 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 “府衙里的人说,不是山火,是…赵家村人在烧遇难乡亲的尸首,骨灰装坛子等着开春下葬呢。” 众人听得一阵沉默,城里的小乱子,他们倒是可以装作没发生,但赵家村死伤大半,几乎全灭,这样的惨事,谁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哎,是有些太惨了!” “我听说那地方晚上都是狼嚎,怕是尸首都被…唉!” 方才打探的小厮适时又添了一句,“小人还听说,府尹老爷请了很多大商户,打算捐钱粮给赵家村呢。”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哪个还有些良心的闲人迟疑着问了一句,“若不然,咱们也凑一点儿,当给子孙后代积德了?” “成,我出二两,给赵家村那些人添件棉袄吧,好不容易逃了命,别再冻坏了。 “我也出二两,给亡者买些纸钱烧了,黄泉路走起来也容易一些。” 有人带头,其余人也是纷纷响应,很快就凑了五六十两。两个平日常在茶馆厮混的熟客,拿了银子,代表大伙儿去了府衙。 别看赵志高在老熊岭那般和气亲民,但回了府衙就是整个北安州的土皇帝。 待得招了几个大商户,也不必遮遮掩掩,大道理一甩,大商户们即便心里万般不愿,也要笑着应和啊。 但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特别是商贾生性趋利,这种见不到任何回报的“投资”,谁也不会喜欢啊。 所以,茶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奉承话儿说了一堆,就是没人开口说具体捐献数额。 赵志高正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师爷来报说,“大人,城里百姓自发捐献银子五十七两,方才已经送到府衙来了。” 说罢,他扫了一眼几个神色尴尬的大商户,笑道,“小人瞧着他们衣着都是普通,能有这份善心,实在难得。” 赵志高也是点头,“可是问过他们在何处听的消息,谁人带头捐献?” “小心问过了,据说这些百姓在茶楼喝茶,眼见南边黑烟冲天,得知是赵家村在焚烧亲人尸首,心生怜悯,于是自发捐献。” “我们北地民风淳朴,百姓仗义耿直,实在是大元之福。本官能在此为官,更是一大幸事。这样吧,一会儿本官手书一副字,你亲自送去茶楼,鼓励百姓行善。” “是,大人。” 赵志高同师爷两人这般一唱一和,让几个大商户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开口道,“大人如此为百姓操劳,也是北安百姓之福。小人感念大人如此恩德,愿意捐银五十两。” “小人也捐银五十两!” “小人捐银三十两,外加二十匹棉布,百斤棉花为赵家村乡亲做棉衣御寒。” “小人捐粮食二十担。” 赵志高暗自算了算,足有三百两银子,送到老熊岭已经足够让他在小米跟前再添几分脸面,于是脸上笑得就更灿烂了。 “好,各位的善心,本官替赵家村的乡亲道谢了。” 很快,大商户们捐银捐物的消息,同那副府尹亲手书写的字符,一个大大的“善”字,都送到了茶楼。 众人不过是一时怜悯心起,没想到还得这样的好事,于是欢声雷动之后,又自动发起了为城北乡亲捐粮捐物。 一时间,整个北安城倒是风气大好。 这倒是意外之喜,当然师爷亲自把银子和粮食物资送到老熊岭的时候,很是安慰了幸存赵家村乡亲的心。 亲人逝去,家园尽毁,寄居邻人房舍,这份心酸绝望,即便比之死亡也不会轻松多少。 这样的时候,城里送了东西来。只要熬过了冬日,就有新房子住,有活计做,有新家园要建设,一件件好比一只只强有力的大手,把众人直接拉出了绝望的深渊。 “呜呜,老天爷开眼了!” “谢青天大老爷!” 这次,赵家村人朝着府城方向跪地磕头,可是诚心很多。 老冯爷当着众人和师爷的面儿,收了银子,点明了数额,还有粮物送进了库房。待得送走了师爷,几个长辈聚在一起商议,棉花布匹让妇人们缝制棉被和袄裤,粮食就直接用草棚大锅烹制,每日吃大锅饭,若是不够就从老熊岭里贴补。 至于银两,封存起来,春日买砖石建房子。 赵家村人吃了定心丸,终于不再眼泪长流。妇人们排了班,轮流做饭或者做针线,照料孩子,男人们则上山砍柴,在土豆作坊里搭了大炕和炉子。 没几日,衣食住行就都安排妥当了。 老冯爷大手一挥,又把赵家村的几个孩子安排进学堂,在赵家村人的感激目光里,轻易完成了融合的第一步。 这些事情有老冯爷几个长辈安排,小米半点儿没有插手,她也实在没有功夫插手。 那日毕三叔开了药,主仆三个喝了两顿,那叫铁牛的很快就好起来了,风娘也是好转明显,只有她们的主子铁夫人却越来越严重。 不但没有退了高热,甚至还添了咳嗽和畏寒。 那铁牛举着还在发颤的拳头几乎要打到毕三叔脸上,被高仁一脚踹了回去。 毕三叔耐着性子,解释了半晌。众人才知道,原来铁夫人身体里存了很多病根,这番要先引诱发作,才好一并诊治。 但道理是明白了,可是眼见铁夫人病重,众人还是担心啊。 风娘是一刻不离的守在旁边,小米亲手整治一日三餐,各种好克化的吃食,鸡汤,青菜粥,蛋羹,骨汤面疙瘩,几乎是调着花样儿的做。偶尔还要换了风娘,帮忙守上一两个时辰。 至于韩姨母同青花青玉两个小丫头,风娘都不放心,惹得韩姨母私下抱怨,这主仆三个好没规矩,把小米当仆人看待了。 小米倒没有觉得自己被看低了,实在是可怜铁夫人遭此大难。出门在外,遇到地动不说,还病的这般厉害。若是家里有儿女,知道母亲如此,怕是不知要多心疼惦记呢。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般熬了六七日,铁妇人终于见了好转。但这时候,风娘同小米都是瘦了一圈儿。 风娘还罢了,多年跟随在铁夫人身边的忠仆。但小米可是外人,萍水相逢,不但收留她们主仆住在自家,而且精心伺候饮食,这份善心可就太难得了。 铁夫人吃了金黄嫩滑的鸡蛋羹,自觉精神大好,就拉了小米的手,感谢的话,她也不会多说,只是淡淡问道,“陆姑娘,你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 小米听得怔愣,转而猜出铁夫人用意,却是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客套,我帮忙照料夫人也不是为了什么回报。许是前世我就同老人孩子格外亲厚,这一辈子也最是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您既然病倒在我们陆家,就是同我们陆家有缘分,我多帮一些也是应该。” 铁夫人听得心暖,但坚持问道,“你可缺什么,但凡大元有的,你尽管开口。” 小米苦笑不得,拾掇了碗筷,扔了句玩笑,“我缺娘啊,可惜谁也不能让我娘起死回生。夫人好好歇着,我要下山去看看,晚上给夫人炖冰糖雪梨汤喝。那个润肺特别好,能减轻咳嗽呢。” 说着话儿,她就笑着出去了,自然也没看到五官冷硬的铁夫人听了她的话,神色里满满都是伤痛。 “缺娘吗?” 风娘小心凑到跟前,赶紧打岔,“夫人,我方才出去走动,发现这村里居然种了暖房,居然冬日里割青菜呢,怪不得先前陆姑娘端来的饭菜多有绿色。等夫人痊愈了,我扶您出去看个新鲜。” 铁夫人回神儿,却是摇头,“先前府城里就听说了,那青菜卖的极贵,怎么好随便去探看?倒是铁牛做什么去了?” 风娘不过是为了分一下主子的心思,哪里是当真要探看种菜的秘密,听得这话赶紧道,“铁哥今日觉得身上有力气,去山下帮着清雪了。另外还要看看赵根叔家的青哥儿,若是这孩子愿意,铁哥想以后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铁夫人点头,倒是没有反对。赵根就是她们先前落脚的人家,待她们主仆很是热情,特意让了一间正房给他们住宿,不想遭此大难,赵家只剩了一个小儿子青哥儿。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把这孩子安排好,也不枉与赵家结识一场。 正说着话,铁牛居然就回来了。 风娘赶紧迎出去给他打扫干净身上的雪花,这才引进来同主子说话。 铁牛看着就不是个圆滑的性格,又跟着主子多年,有什么说什么。 “夫人,奴才寻了青哥儿说话,他不肯同奴才走,说要留在这里。” 第184章 因祸得福 铁夫人皱眉,风娘也是有些心急,问道,“这孩子家里就他自己了,留下可怎么过日子啊?” 铁牛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感慨,应道,“青哥儿说,他以后会在陆家读书,明年开春建房子,也会有他一份儿,他要自己做工赚银子娶媳妇。原来赵家村的位置会起坟头,他要守着家里人不走远。” 铁夫人同风娘都是听得叹气,末了道,“罢了,有陆家在,想必也不能亏待青哥儿。记得以后多关照这孩子一些,别让他受了苦就好。” 正说着话,前院儿的学堂就散学了。孩子们受了一上午的拘束,大呼小叫着跑出院子,给安静的山村平添了三分热闹。某一个许是跌倒了,哭声震天,但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转而又笑的咯咯,跑的没了影子。 主仆三个默默听着,心头忍不住都是涌上一阵暖意。在外走动多年,倒是难得有这样宁静温暖的落脚地。 “夫人,不如在这里住一冬吧,您的身子也该调养好好调养一下。那毕大夫医术倒也高明,就是不知道为何会落脚在这样的乡野之地?” 风娘小心翼翼的提议,末了瞪了铁牛一眼,“记得再见到毕大夫,你要给人家赔罪道歉。没人家,你能好的这么快?当日还要抡拳头打人家呢!” 铁牛尴尬的咧嘴,赶紧点头。 铁夫人看他们夫妻如此模样,心头有些愧疚。这么多年,他们跟着自己,倒是没少吃辛苦,难得安生落脚歇息几月。 于是,就道,“那就住一冬吧,银钱方面…” 风娘会意,为难道,“夫人,瞧陆姑娘的样子,怕是不能收银子。” “那就看看再说,过几日铁牛去寻一下行李,之后风娘多留意,陆家有什么事咱们能帮忙的就说一声。” “是,夫人。” 小米并不知道铁家主仆三个正打定主意要报恩,她带了韩姨母在岭下走动。 赵家村幸存的七十几口,三十多男子住到新搭了大炕的作坊里,其余十个住到门房。其余女子和孩子则住到了陆老大院子的东西厢房。陆老二的院子,照旧是前院住了初一和草原人,后院住了赵老头儿一家,也算宽绰。 平日,连同赵老头一家在内,山下众人都吃草棚的大锅饭。 女人们轮流做活儿,米粮就在府城送来的物资里出,每日都要计数。刘婶子几个年岁大些的婶子,每日也都会下来。有大事小情,她们都会调节一下,几日下来,大伙儿都是和和气气。 男人们每日吃了饭就去山口外干活儿,清理干净路上的积雪,就开始清理明年开春要建房子的荒滩地。 荒滩地旁边那片树林,凡是超过碗口粗细的树木都被齐根儿砍断,运回岭下修理干净,阴干,若不是天寒地冻,不好开山,众人恨不得连山石都凿回来,眨眼间就把新家园建好。 这般忙碌,必定疲惫至极,但吃饱就做活儿,做完活儿再吃饭,吃完就睡。固定的节奏,隐隐在望的新生活,倒是让众人渐渐忘了伤痛,隔壁山头下的赵家村终于不再是哭声萦绕了。 这会儿正是做午饭的时候,小米进了草棚,见大锅里是玉米面掺了大米的粥,笼屉上蒸了荞麦面的馒头,另一口大锅里则是酸菜炖了骨头棒,虽然骨头上没有多少肉,但是汤水里泛着油花,也算丰盛,于是就放了心。 赵家村的几个妇人到底同小米不熟悉,这些时日知道了老熊岭里她能当大半的家,更是待她恭敬又拘谨。 好在今日刘婶子轮值,就拉了小米的手笑道,“怎么,你还怕婶子苛待了乡亲们啊,特意来查婶子的差事?” 小米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在说给旁人听,于是就抱了她的胳膊撒娇,“才不是呢,婶子可是有名的热心肠,我是怕乡亲们还缺什么,明日送菜进城,捎信让小刀哥买了拉回来。” “你放心,大伙儿都穿了新袄裤,吃的也饱着呢,若是缺什么,不是还有我们帮忙张罗嘛!你放一百个心,过几日把陈夫人请来,可要好好问问及笄礼的事。” “这个不急,大伙儿的事要紧。” 两人说笑几句,小米就同韩姨母回山上去了。妇人们忙着盛粥捡馒头,有人忍不住就问道,“刘婶子,小米姑娘这是要及笄了?” “对啊,腊月的好日子。” 刘婶子笑道,“倒是一晃眼的功夫,就成大姑娘了。” “那小米姑娘可定亲了?” “没呢,小米聪慧,旁人也做不了她的主。” 刘婶子想起村里人有志一同不在提及的某人,就赶紧岔开了话头儿,“孩子们的书包做的如何了,陆家准备了笔墨纸砚,明日就要送他们去读书了。” “昨晚就做好了。” 妇人们立刻弃了八卦之心,赶紧应声。无论何时,孩子读书都是大事,特别是赵家村几乎断根儿,如今幸存的十几个孩子就是希望,所有看着他们都跟眼珠子一样。 “那就好,说不定将来这些小子里还要出状元呢。” “大伙儿谁也没盼那么远,只要能写会算,同刘掌柜一般掌管那么大的酒楼,就是大出息了。” 儿子永远是娘亲的骄傲,刘婶子听众人提起儿子,立时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三分。 “这小子心大着呢,我催着他相看姑娘,成家生孩子。他倒好,非说要先立业。” “这才是有本事呢,刘婶子好福气。” 众人说说笑笑,活计倒也做的顺利,很快就拾掇干净,做活儿的男人们也都回来了。 一人一碗米粥,两个馒头,一大碗炖菜,孩子们的碗里还能多块骨头。热腾腾,香喷喷,吃下去暖身又暖心,比之原本遭难前的日子真是好过了不知道多少。 这样的对比,倒是让赵家村众人常常有些迷茫,不知道经过这场大难,算不算因祸得福。 原本他们闲谈时候就很羡慕老熊岭的日子富厚,温饱不愁,如今终于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却失去了至亲之人。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般无偿,得失不由人,无迹可寻。 陆家的午饭是馄饨,碧绿的蒜苗切得细碎,混了猪肉搅和成馅儿,还有鲜嫩的蘑菇混了鸡肉蓉,包裹在雪白的面皮里,变成元宝的模样。 青花大海碗里加了紫菜,虾皮,碧绿的芫荽叶子,还有几粒辣椒碎,冲进雪白的馄饨和汤汁儿,还不等吃进肚子,只这份色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辣白菜,萝卜条,咸黄瓜,芥菜丝,四样小咸菜,外加白菜炒木耳,辣炒狍子肉,两道热菜,一大簸箩葱香小花卷,饭桌儿上堆的满满倒也丰盛。 陆老爹难得这几日越发沉迷在书海,胡子不刮,头发不理,很有些憔悴模样。 小米又气又心疼,就道,“杨伯到底给您拿了什么书来,怎么这般熬心血?您还是少看吧,多出去走动一下,否则眼睛都累坏了。” 陆老爹大口吃着馄饨,不时咬口花卷配咸菜,饭量倒是很好。听得闺女这般抱怨就赶紧岔话儿,“我心里有数呢,倒是后院那位夫人病情如何了?” “铁夫人已经见好了,毕三叔说过个十日半月就能好利落了。” 小米不容老爹蒙混过关,还要再劝的时候,陆老爹却又抢先开口,“村里的娃子,我只教到年前。年后你记得找陈亲家帮忙,寻个好先生来。” “这么急?好先生要慢慢寻访,哪里说找就能找到?” “哎呀,你先找着,我回屋了,你们慢慢吃吧。” 陆老爹不容闺女拒绝,慌忙吃完碗里的馄饨就匆忙逃回屋子去了。 小米气得无法,本来老爹教了村童,还能出屋走走。虽然只是从正房挪到西厢房,但总比整日闷在屋子里强啊。 如今,老爹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倒是让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高仁一口吞了一个馄饨,美滋滋的擦嘴道,“放心,到时候我来教!” “你教什么,上房揭瓦还是招猫逗狗?” 小米直接舀了一勺子馄饨倒他碗里,成功堵了他正欲出口的反驳。 坐在下首的韩姨母忍不住劝道,“时日还早,捎信请陈掌柜帮忙多留意。或者三少爷那里也有好人选,都不说定呢。” 这话倒是让小米松了眉头,应道,“姨母说的对啊,车道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商量。” 待得饭桌儿撤下,风娘却是来请,原来铁夫人有话说。 小米这些时日同铁夫人相处也算熟识,虽然这老太太不如陈夫人那般慈祥和蔼,甚至性情有些冷硬严厉,但不难看得出,她必定是个有些身份地位的,起码是大户人家的主母,而且嘴硬心软,否则风娘夫妻也不能那般忠心耿耿。 偶尔想起京都的某人,小米就下意识亲近这位铁夫人,好似这般就能学来那份气度和严厉,将来站在某人身边,也不会被人看轻,让他颜面无光… 但什么时候她开始为了站在他身边打算了,难道她真要舍弃自由,一头扎进那个世间最冷酷最肮脏的四方城? 只因为,那里住了他吗? 小米心里矛盾的厉害,直到进了后院,眉头间的轻愁还没有退去,倒是看得铁夫人主仆有些好奇。 第185章 我很想你 毕竟她平日多半时候都是笑的甜美娇俏,好似世间任何悲苦都落不到她身上,只有纯净美好。 “陆姑娘,我这次病倒,体虚不能赶路。若是陆姑娘不介意,我们主仆三个想要在此借着到明年春日。” 铁夫人也不是喜欢绕圈子的人,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意图,然后示意风娘递上一百两的银票,“这些银子,姑娘随便花用,权做我们主仆的伙食费了。” 眼见小米要开口拒绝,风娘赶紧帮腔,笑道,“是啊,陆姑娘,您的手艺简直太好了,我们夫人方才多吃了半碗馄饨呢。这般下去,怕是一冬日,陆姑娘要破费太多。赶紧把银子收了,我们住着也心安一些。”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小米很是有些哭笑不得,“后院原本就是我带了韩姨母同青花青玉,空房多着呢,吃食也不是单独给你们张罗,大家吃什么,不过是分一份,没有多费什么手脚。” “那余下的,就请姑娘买了米粮,送给山下那些乡亲,算是我们主仆尽份心力。” 铁夫人一锤定音,绷着脸,很有些为这等小事推让的不耐。 小米无法,只能把银票接过又递给了身后的韩姨母,“过会儿送去给老冯爷,就说铁夫人给赵家村乡亲买粮的。” “是,姑娘。” 风娘的面色闪过一抹惊讶,陆家瞧着算不得如何富厚,但小米却好像完全不把这一百两放在眼里,但转而她想起那些隐约透着绿色的暖房,心头又多了三分了然。有这样的通天手段,点石成金一般,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儿银钱了。 小米瞧着铁夫人气色好了很多,就笑道,“夫人既然 打算在家里过冬,那以后就唤我小米,家里长辈都这样喊呢。另外,再有一月多就过年了,总要备套新衣啊。哪日风姨随我进城走走,选些料子和棉花回来。” 风娘望向铁夫人,铁夫人却是摇头,“我们的行李,铁牛已经寻回大半,不用再张罗衣衫。倒是家里有什么活计,你尽管喊风娘去帮忙。” “好啊,那我就不客套了。家里长辈们张罗给我做及笄礼呢,可能要忙一阵,有风姨帮忙自然是更好了。” “及笄礼?”铁夫人扫了一眼小米耳边的发辫,问道,“可是请了主宾?” “没有,”小米摇头,笑道,“我娘过世的早,家里也没谁懂这些礼节,我还要寻个长辈问问。” 铁夫人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道,“若是你不嫌弃我孀居多年,我做这个主宾,帮你张罗这场及笄礼吧。” 小米对及笄礼是半点儿不懂,哪里知道什么忌讳规矩,想请陈夫人来,但天气寒冷,老太太又因为先前地动吓的不轻,已经卧床好多日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劳烦人家。这会儿听得铁夫人主动开口,就笑道,“好啊,那就让夫人挨累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帮忙呢!” 铁夫人原本话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忍不住又道,“你还是问问长辈或者多考量一下吧,我无父无母,无夫无子,外边传言天煞孤星的命格…” 韩姨母听得变了脸色,但小米却满不在乎,毕竟她前世孤儿院长大。若是这般就叫天煞孤星,那她可是见了太多了。 “夫人不要这么说,我没有娘,怕是旁人还要说我克母呢。这等闲话,不必放在心上。” 铁夫人仔细打量小米并不是安慰她,当真是豁达至此,于是难得露了笑脸,点头道,“好,好!” “明日家里打年糕,夫人若是觉得身上有力气就到前院走走,凑个热闹啊。” “这么早就打年糕,不是要进腊月吗?” “家里有两份年礼要送很远,所以要早些准备。” 小米陪着铁夫人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回了前院,她可不是托词,当真是要准备打年糕了。 老院长那里,京都那里,送年礼都是远路。她又准备多折腾些花样,于是就要提早开始。 正好,先前的地动,岭上各家虽然没受什么大损失,但到底惊魂一场。如今热闹一下,也算是安安众人的心。 果然,听得小米要打年糕,预备年礼,村里老少妇人都欢喜起来。第二日一早,前院就聚了十几号,倒是比上学堂的淘气娃子都要多了。 小米见此,索性又添了几样儿,除了年糕之外,再加山楂糕,枣泥糕,糖霜小米糕,炸香油果子,豌豆黄,总共六样,送礼也好看。 这一两年,老熊岭众人常在一处吃饭,妇人们整治个十几桌的席面儿都不发憷,更别说这样的小活计了。刘婶子大嗓门一吆喝,很快就分好了工序。 洗大枣的,蒸山楂的,蒸糯米的,砸米粉的,热火朝天就忙开了。 铁夫人被扶着坐到了廊檐下避风又朝阳的位置,腿上盖了被子,倒也暖和。 众人都知道她是借住赵家村而遭难的路人,心里不免多了三分同情。有心想要搭几句话,又见她神色冷淡,就都怯了脚步。 倒是风娘热情又勤快,很快同众人打成一片。 这些准备工作很是杂乱,刘婶子不愿小米沾手,就撵了她去同铁夫人闲话儿。 一老一少两人抱了红枣茶,太阳虽然不如夏日那般热烈,但这样的冬日里,一丁点儿的温暖都是分外难得。 铁夫人劫后余生,又得了这样的悠闲自在,忍不住感慨,“活着真好。” 小米笑道,“自然,好死不如赖活着呢,所以我特别佩服那些从容面对死亡的大英雄。若是我保管投降敌人,我可有好多首饰没戴,好多吃食没做,好多衣裙没穿…” 不等她说完,铁夫人已经是笑出声,“我同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这么伶俐。我老家是西山府,我娘最擅长做面食,抓了我同她学,偏偏我喜欢舞刀弄剑,如今倒是后悔,怎么就没同娘亲多学两样手艺。” “咦,这么说夫人还会做花式面食?” 小米惊奇,铁夫人难得骄傲点头,“自然,我可是西山府的姑娘,最简单的几样还是会做的。” “那太好了,”小米跳起来喊了刘婶子,“婶子,再发两盆面,铁夫人教大伙儿做花式馒头。等咱们学会了,以后过年的贡果也能让祖辈们更喜欢了。” “这丫头,想要偷师就明说好了,偏偏扯了祖宗们做借口。” 刘婶子笑的爽朗,末了又朝着铁夫人行礼,“倒是给老姐姐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多年没动手了,今日跟大伙儿热闹一下。” 铁夫人站起身,很有些指挥千军的将军气势,“我来发面!这面发不好,花样做的再好,出锅都要咧嘴笑啊。” “好啊,我跟着老姐姐打下手,偷师这事也不能让小米一个人干了,总要合伙啊。” 众人都被刘婶子逗的笑起来,一时间大陶盆摆了上来,铁夫人主仆也是加入了忙碌的行列,陆家大院更是热闹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这会儿皇城里刚刚下了朝,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往宫外走,说起方才几件要事,太子殿下提出的解决之法很是新奇又对症,就忍不住纷纷夸赞。 “太子殿下,当真是睿智啊。” “可不是嘛,咱们大元有福,起码能再得几十年太平。” “说不定又是一场盛世来临!” 而光明殿里,封泽褪去了沉重的朝服,换了舒适的棉布长衫,坐到桌案后,抬手打开檀木匣子扫了一眼,转而就提笔开始写字。 福公公偷偷瞧了瞧主子微微翘起的嘴角,赶紧又低了头。 前日有个小太监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动了那个檀木匣子,结果立刻就被送去了慎刑司。以至于,如今除了他没有旁人敢拾掇主子的桌案。 不过,那匣子确实也是不能动。原因他倒是知道一点儿,因为匣子里那封厚厚的书信送来时候,他正巧给主子端茶,看到了开篇第一句话,“姓冯的,多写几个字能累死你啊!” 每每想到,他就忍不住心颤,那位陆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胆敢这般呵斥一国太子。最奇怪的是,太子居然每次看信都会笑的古怪,不但不恼还好似欢喜非常。 难道,太子有传说中的某些怪癖? 福公公倒抽一口冷气,许是声音实在太大,惹得封泽停笔望过来。 他赶紧把头垂的更低,请示道,“殿下,您可要进些点心?” “父皇那里送了什么吃食过去?” 封泽随口问了一句,福公公应道,“小庄那里割了一些韭菜,添了虾仁和肉,包了馄饨,听说皇上进了一碗,路公公还派人赏了小厨房。” 封泽听得神色更好,“温泉庄子送来的,总是不如小庄那里的新鲜。给孤也来碗馄饨,配两样爽口小菜。” “是,殿下。” 很快小厨房就送了馄饨来,白白净净的小元宝浮在荷叶绿的汤碗里,赏心悦目。小菜也是荤素搭配,酸甜适口。 但封泽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看的福公公心急,“殿下可是不合口味?” 封泽摇头,摆手示意宫女们把碗筷端下去。末了重新坐回桌案后,提笔写到,“我想吃你包的饺子了,羊肉馅儿的,这样的时节最是暖身。当然,若是你在身边,吃什么都味道好。” 写完这段,他许是有些觉得这话过于甜蜜,尴尬的咳了一声,抬头见得宫女太监都低着头,这才缓了神色,又悄悄添了一笔,“我很想你。” 第186章 天大的误会 四个字,却是满满的思念,几乎要浸透纸面。再抬笔时候,那桌面的小铜擎却是突然响了一下。 福公公惊的身子一抖,赶紧摆手示意所有太监宫女退了出去。 几乎大殿的门刚关上,桌子前边就跪了一个黑影。 “主上,北边地动,有百姓伤亡。” “咔擦!” 封泽手里的白玉笔杆瞬间折断,“伤亡?” 玄一许是跑的太急,续了一口气,赶紧又添了一句,“玄五回报,陆家上下平安无事。隔壁赵家村死伤大半,府城小乱,已平息。” 原本安静的落针可闻的房间,显得封泽呼出的那一口气异常响亮又刺心。 福公公恨得咬牙,偷偷瞪了玄一一样。这样没眼色的奴才,若是落到他手里,怕是要一日修理八遍。 回禀这样重要的消息,居然还敢大喘气,害得主子差点儿暴走,简直是罪无可赦。 封泽却是没有再说话,砚台里的墨汁眨眼间就沾的干干净净,那桌上的信纸却是又添了几张。 玄一心里很是忐忑,好在很快主子就吩咐了下来。 “信送去北地,罚三鞭!” 玄一苦了脸,抬头想求求情,但一见主子还有些泛白的脸色,赶紧双手接了信,转眼就跑的没了影子… 窗外的天空,云层有些厚,想必又是一场大风雪要来临。 冬日就是这个样子,若是无风无雪,那就过于反常了。 老熊岭里,许是老天爷一连折腾了大半月,连地龙都不耐烦的翻了身,它终于良心发现,赏了万物生灵几日晴好天气。 陆家后院里,正房两铺大炕,一铺摆了十几个大盆,一铺则坐了老少妇人们。 宽厚又平展的面板上,铁夫人正细致的给面叶子刻纹路。旁边那完成的莲花馒头,看的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刘婶子几个手巧,很快就学了个七七八八,叽叽喳喳笑着上手试做了。当然小米是学的最快最顺利,她的小手也巧,举一反三,还捏了几个红眼睛小兔子,圆耳朵小猪,煞是可爱。 待得妇人们端了盖帘送去前院大灶蒸制,惹得散学的淘气小子们各个脚下都长了钉子一般,死活不愿意动弹。 后来还是小米拿了点心,勉强算是把这些淘气包哄走了。 风娘原本还怕主子疲累,毕竟伤病还没有彻底痊愈。不想,铁夫人居然气色好了很多,可见人就是活着一口精气神儿,被需要可谓最好的良药。 忙了大半日,众人也是成果斐然。红艳艳的山楂糕酸甜适口,金灿灿的小米糕撒着雪白的糖霜,油润的香炸果子,雪白的年糕,软糯的豌豆黄。让早早等在门口的淘气小子,吃的欢呼不已。 小米分了老少妇人们一些,其余就送进了西厢的库房。有高仁这个门神在,就是北风都别想偷嗅一点儿味道。 晚饭过后,小米咬着笔杆子列年礼单子。 去年的陆家,还没有发展成如今模样。年礼只用送村里几个长辈家中,说是年礼,其实不过是茶叶点心酒肉,凑个四样,图个实惠就罢了。 但今年可是不同,陆老大成亲,陆老爹多年的同窗来了几位,怎么说都要备份丰厚的回礼。另外,陈家如今是姻亲了,还有老院长那里,都要实惠又贴心。 而程家和刘家,算是陆家的合作伙伴,又陆谦的颜面在,更是不能让人瞧不起。 这般林林总总算下来,让小米很是头疼。毕竟白氏过世的早,没人教导她这些人情过往的规矩和礼节。 “这也太麻烦了,若是大嫂在家就好了,还有人能商量几句。” 小米一口喝光碗里的温茶,狠狠揉了太阳穴。 倒是寒意米笑眯眯替她续了茶,出主意道,“我瞧着那位铁夫人好似行事不凡,不如姑娘去请教几句?” “呀,姨母说的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小米喜出望外,很是懊恼怎么把这位现成的先生忘了。她带了纸笔就去了铁夫人的屋子,铁夫人正依靠在大炕上出神,偶尔想到白日里的热闹,忍不住嘴角就带了一丝笑。 风娘喜的不成,手里缝着衣衫,琢磨着是不是也给小米裁条襦裙,权做谢她让自家主子露了笑颜。 小米就在这时候过来请教,惹得风娘赶紧迎了她进门,又在炕桌边摆了垫子,催促道,“姑娘快上炕,地上凉呢。” 小米也不客气,脱了鞋子就跳上炕,笑道,“风姨不让我上炕都不成啊,我要多赖着夫人请教要事呢。” 铁夫人也是喜欢小米这般爱娇的小女儿模样,坐直身子问道,“什么要事?” 小米先给铁夫人倒了茶,这才摊开礼单,皱眉道,“夫人,我要给几家亲友备年礼,但是不知道规矩啊。” “这个容易,”铁夫人舒展了眉头,“说说看,对方都是什么人家。” 小米赶紧把几家的状况都说了一下,末了补充道,“老院长先前来过家里,有两样吃食很喜欢,我想添进年礼。另外京都那边…” 她想起已是分别许久的冯简,眼神黯淡了那么一瞬,转而又道,“京都规矩更大,陈大哥不能回来过年,我也预备送一份年礼去。” 铁夫人把小米的迟疑看在眼里,心头一跳,猜度了片刻就试探道,“京都的规矩是大了些,吃食最好不送,容易生事端。我记得先前就有某个府邸的妻妾借机下毒手,最后闹得两家姻亲分道扬镳的事。” “啊,还有这样的事!”小米吃惊,想起那个四四方方的皇城怕是这样的事情更多,于是下意识咬了嘴唇,“夫人,京都里的人都这么坏吗?”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争斗起来更是厉害。至于后院之事,多半也是污秽不堪。你若是不厌烦,我就多说几件给你听听。” 铁夫人好似谈兴正浓,如数家珍一般说起京都各个豪门的关系,当然重中之重就是后宅女子的纷争。 小米听了几句,就开始取了纸笔记录,偶尔问几句,引得铁夫人越发把恩怨道理细细掰碎了说个明白。 一老一少这般,一个说一个听写,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罢休。 小米忙着去做晚饭,倒是留下铁夫人抱了茶碗润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风娘咬断绣线,小声问了一句,“夫人,陆姑娘这是…” 铁夫人会意,也是叹气,“何苦呢,陈家那个长子已经娶妻生子,她这般聪慧伶俐,以后陷进后宅争斗有些太可惜了。” 风娘生怕主子想起往事,赶紧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陆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兴许很快就想开了。” 铁夫人微微摇头,应道,“越是聪明人,越是不容易看开。” 小米这会儿正在前院的灶间里忙碌,根本不知道铁夫人和风娘已经把她心仪之人按到了陈信头上,若是知道,怕是要惊得掉了大牙。 虽说白日里有太阳,但到底是寒冬,冷得厉害。铁夫人守礼,不肯到前院一同吃饭。她就开了最后一罐坛肉,做了豆腐坛肉砂锅,分起来容易,再配上金黄油润的葱花饼,凉拌菠薐菜,韭菜炒鸡蛋。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难,但这样的饭菜却是皇上也不见得能享受到啊。 铁夫人主仆三个吃了饭,待得歇息时候,心里就越发不舒坦。这样心灵手巧又善良的姑娘,怎么就这般想不开呢。 到底还要想个办法才行啊… “夫人,是不是给大公子送个消息?” 暗夜里,风娘的声音听得很是清晰,守在外间的铁牛立刻睁开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但良久,铁夫人的声音才传了出来,“开春再说吧。” 铁牛憨厚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窗外,两道黑影正悄悄溜进西厢房。骤冷骤热的反差,惹得两人齐齐打了个喷嚏,但又不敢声张,死死憋在嗓子里,最后就流了眼泪。 玄六飞身扑倒温暖的大炕,低声抱怨,“这姓铁的主仆,当真要住到开春?那咱们岂不是要冻上一冬了!” 玄五也是抢了热炕头,舒坦的长松一口气,但嘴里依旧教训兄弟,“你就是贱皮子,原本执行任务,什么时候像这样有吃喝有热炕。如今不过是每日少睡一个时辰,就抱怨没完。” 玄六嘿嘿笑着讨好,道,“我不过就是说说,瞧着这三人不像藏了坏心,要不要禀报主子?” “不用了吧,左右年后就走了。再说还有高大人呢,他可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了陆姑娘。” 玄五有些昏昏欲睡,随口应了一句,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玄六打起精神,努力听着院里的动静,盼着三更天到来,就轮到他同周公下棋了。 只不过两人不知道,就是前院的高仁都不知道,这次小小的疏忽,招惹了多少后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小米抱了从铁夫人那里传授的“真经”,半靠在被窝里,久久不能入睡。 她前世虽然身世可怜,但无论是收留她长大的孤儿院长,还有打工遇到的朋友,都待她很是照顾。社会阴暗面,接触的实在不多。 至于这些勾心斗角,后宅风云,多半是在电视里扫过几眼。 到了大元,陆家虽然不富庶,但父兄待她都疼爱,村人也是淳朴豪爽,哪里用得到动心眼算计。 第187章 砖头情书 但以后怕是不接触都不成了,因为走到那个人身边的路,注定泥泞又曲折。 她也想过放弃,只是本性里的倔强,她可以因为不爱放弃,却不能因为困难重重而放弃… 小小的册子,被仔细放到了炕桌儿下的针线筐里,旁边的长袍已经完成了大半… 趁着天色晴好,刘婶子特意找来陆家后院,催着小米赶紧定衣衫首饰。 小米索性开了库房,把这一年收的布匹都搬到了铁夫人的大炕上,高仁背来的那包首饰也被她挑拣了一番,然后抱了过来。 那些布匹里都是上好的绸缎,花色也新鲜流行,其中大半是陈信在京都采购送来的,小半是陈掌柜平日送的,陈家本身就是开着布庄,自然是优中选优。 女人天性就是爱美,即便年老,这份天性也不曾改变。铁夫人同刘婶子,还有风娘和韩姨母,四个人围着小米,不停的打开布匹披在她身上,比对肤色,商量式样,惹得小米木偶一样,被搬过来调过去,折腾的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选定了三套衣裙的料子,小米一屁股坐在炕上,死活不起来了。 “夫人,婶子啊,咱们快歇一会儿,饶我一命吧。别及笄礼没举行呢,先把我折腾死了。” “呸,呸,呸!”刘婶子赶紧冲着地上吐了口水,嗔怪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说什么怪话呢,好好的姑娘家,又嘴上没把门儿的。” 小米吐吐舌头,趴在桌子上装死狗,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刘婶子扯了一块细棉布比量着,要给小米缝中衣和袜子之类,小米实在不耐烦再做衣裳架子。于是赶紧扯了首饰包,招呼众人,“先挑首饰吧,一会儿再继续折腾衣料。” 素色缎子的包裹,几乎是一打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即便是第二次看到,韩姨母还是忍不住惊叹。她原本伺候的主子就算是嫁妆丰厚,但首饰匣子里加一起,也没有这三分之一多。 丹心海棠流苏花钗,水滴红宝金花儿,光面儿开口赤金镯子,青石珍珠长链,红玉兰花头银簪,金打花叶嵌珍珠的发钗,翠玉小葫芦的耳坠子,甚至还有翡翠头金身寿字簪… 林林总总,式样繁多,五光十色,上百件首饰就如市集上的白菜一般,堆在包裹里,惹得老少女人们都是心疼得脸皮直哆嗦。 这样的宝贝,不是应该找个最好的檀木妆贺,整齐放起来吗?即便不戴,闲暇无事拿打开看一眼,就会像拥有全世界一般满足… “这可真是…” 刘婶子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啊。 就是风娘同铁夫人也是瞪了眼睛,主仆两个对视一眼,都越发惊疑,但更多的却觉得低估了那位陈家长子。他既然能够送这么多贵重首饰给小米,相比也是待小米极好,而且在京都的买卖做的极大吧… 小米尴尬的咳了咳,有些庆幸方才把那些凡是同龙凤沾边儿,或者式样过于华贵的首饰都挑了出去。 “那个,夫人,我们都不懂及笄礼需要什么首饰,您帮我挑一下吧。” 铁夫人深深望了小米一眼,心里叹气,但手上却是没迟疑,翻检一番,最后挑了一只玉头儿银身的白玉兰簪子,一只八宝如意金冠。 “记得绣一只罗帕,花样儿要喜庆的,一加时候要用。这只簪子和金冠留着再加和三加。” 韩姨母赶紧把簪子和金冠单独放到了一旁,刘婶子也借口应道,“小米一直说我家桂枝儿绣活儿好,帕子就让她绣,正巧她也是个有福气的,爹娘公婆都在,又生了两个儿子。” “好啊,替我谢谢桂枝儿嫂子。” 小米赶紧道谢,刘婶子笑着摆手,“自家人,不客气。” 铁夫人却没搭话儿,又挑拣了一些小配饰,压裙子的玉环,耳坠子,手镯儿,这才罢手。 刘婶子眼见剩下的首饰凌乱放着,实在忍耐不住,点了小米的脑门儿说,“你这败家丫头啊,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扔着!哎呀,我还是先回去让你刘叔赶紧赶制个首饰匣子吧,可不好这么糟蹋东西啊。” 说着话,她就风风火火跑没影子了。 本来屋子里气氛还有些诡异,被她这么一搅和,倒是瞬间破冰,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小米抬手捡了寿字簪放到铁夫人面前,笑道,“夫人的簪子先前遗失了吧,想要寻回怕是要到春日了。若是夫人不嫌弃,不如先用这支啊。” 铁夫人听得一愣,眼见小米稀里哗啦把包裹合拢,当真不是小气的样子,这才点头应道,“好,那就多谢了。” “夫人客气了,我还指望从您这里偷师学艺呢。这就当束脩了!” “束脩都给了,还偷师学艺什么?” 铁夫人被逗笑了,抬手把簪子插进发髻,“你想学什么,尽管问就是。” 小米欢喜坏了,“那好啊,以后我就缠着夫人了,夫人可别嫌我烦啊。” “不会。”铁夫人正色点头,“你既然要学就有个学规矩的样子,若是有怠慢之处,我也会罚你的。” “啊?”小米装了可怜样子,抓了铁夫人的衣袖,“那夫人要怎么罚?能不能罚我多吃两碗饭,多做两件新衣衫…” 这哪里是惩罚,明明是讨好处。风娘同韩姨母两个都是笑起来,铁夫人也是撑不住翘起了嘴角,“罚什么,到时候再说。” 说笑归说笑,小米却是真有心要学学规矩,有些东西也许眼前用不上,但需要用上的时候,她也不能因此吃亏。 铁夫人客居无事,又喜欢小米伶俐聪慧,教起来极用心。大到拜见帝王的三叩九拜大礼,小到闺秀小聚时候分辨善恶的细节,都同小米说得仔仔细细。 小米生性纯良又天真,学习起来,好像白纸作画,成果斐然。前世读的书,做的事,见到的人,学到的东西,让她总是比这个时空的女子,眼界宽一些,见识广博一些,常常让铁夫人暗自赞叹欢喜。 这般,一老一少在这样的冬日里,几乎日夜黏在一起,渐渐倒有些忘年交的架势。 这一日,时日已经进了腊月,天色刚擦黑的时候,陆家就吃了晚饭。小米惦记着铁夫人白日里布置的那些图谱没有背诵流利,草草吃了一口饭,嘱咐江大娘拾掇灶间,就心急回后院去学习。 但一进了后院角门,高仁就从墙外翻了进来。 小米眼见他鼻头冻得通红,就忍不住怨怪道,“这么冷的天,你又跑哪里去折腾了?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高仁笑嘻嘻拍拍肩上的雪花,末了从怀里扯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抬手扔到小米怀里,嚷道,“自己看去,饿死小爷了,我都能吃下一锅红烧肉!” 说完,他就窜去前院找饭吃去了。 留下小米拿着手里砖头一样的信封,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待得终于想明白这信封来自哪里,她喜的立时红了脸。 青花烧了西厢房的大炕,出来时候见主子脸色不对,还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发热了?” 发热这个词,在陆家可是大事,特别是小米。她虽然总觉得有些古怪,可也不敢轻易惹出误会,于是赶紧应道,“瞎说什么,我好着呢。去前院忙吧,同韩姨母说一声,今晚不用过来了,我要早些睡。” “是,姑娘。” 青花生怕再挨骂,甩着小辫子就跑去前院了。留下小米甚至记不得去同铁夫人说两句闲话,就直接回了房间。 脱去衣裙,洗了手,挑亮油灯,端坐桌子前,她才心怀忐忑期待的打开了信封。 厚厚的信纸,密密麻麻的小楷,写满了千言万语。先前被他埋怨话少的心仪男子,好似无师自通,瞬间点燃了话痨本性,大到京都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到早起厨子送来的肉粥没有她熬的香糯,都罗列了出来。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三个字,“我想你。” 小米读了一张又一张,一时脸红,一时好笑,一时又忍不住叹气,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飞到那人身边… 可惜,千山万水易过,有些心结却终究难平… “姑娘,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阵呼唤声,粗暴的把小米神游在京都的魂魄拉了回来。 她恼的皱了眉头,问道,“什么事?不是吩咐过无事别来扰我?” 门外的青花儿委屈的憋了嘴,小声道,“姑娘,大少爷回来了,就在山下呢,老爷已经去了,要我来禀报姑娘。” “啊,大哥回来了!” 小米惊了一跳,下地扯了一件披风就要出门,好在想起还有一块砖头情书没有处置,于是赶紧塞到柜子里锁好,这才匆匆奔了出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的厉害,老熊岭下早就点了无数火把。听得消息的村人们都聚了过去,这个喊着儿子,那个迎回了老爹,无不是欣喜若狂。 虽然离别才不过两三月,但对于亲人们来说,可是度日如年。 特别是经历了官兵围困和地动山塌,如今再相见,人人心里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眼泪也是止不住。 老冯爷接回了一儿一孙,简单问询了几句,老爷子就脸色有些不好,转而招呼大伙儿,“这天太冷了,都别在外边了,有话回家说吧。” 第188章 草草收场 众人自然应是,纷纷帮忙卸了行礼,簇拥着归来的亲人往山上去了。 小米同老爹直接进了生福居,红梅很是勤快麻利,把院落里外打扫照料的很好。 这会儿主子回来,烧了地龙和大炕,再提了一壶热水泡茶,不一会儿,陆家几口就团团围坐在暖和屋里说话了。 陆老二皮糙肉厚,跑了一趟南边,来回一个月,不但没瘦,反倒越发显得壮实了。 倒是陆老大和月仙夫妻俩明显瘦了很多,而且神色里带了浓浓的疲倦,还夹杂了几分沮丧。 沮丧? 小米心头一跳,突然觉得办作坊的事,许是有些不顺利。 果然,陆老大开口就认错,“爹,小米,南边的作坊我做主停了,年后怕是去不了了。家里的买卖,我没打理好,都是我的错。” “不,不怪夫君,我也有错。是我太计较了…” 不等陆老大说完,陈月仙也抢着认错,倒是听得众人更纳闷了。 “什么你们的错,我可看清楚了。刘家的管事不错,就是程家那小子搞的鬼,他们十八家酒楼,居然能吃下所有的货,简直玩笑一样。就是囤货转手卖高价呢!” 陆老二脾气暴,一巴掌拍了桌子,大骂出声,“程老二瞧着还不错,怎么就有这么个大哥,真是缺德的生儿子没屁眼儿!” “闭嘴!”陆老爹听不得儿子说话这般粗鲁,更何况还有闺女和儿媳在场,他皱眉呵斥了一句,末了撵人,“这里有你大哥大嫂说话就成了,你上山去吧。” “知道了,正好我也饿了。小米,家里可留吃的了!” 陆老二也不耐烦说这些琐事,眼见老爹恼怒就转向妹子要吃食。 小米赶紧道,“我不知道你们回来,没准备那么多饭菜。不过这几日包了冻饺子,你让青花青玉多煮些,送两盘下来给大哥大嫂也垫垫肚子。” “好。” 陆老二起身,开门就跑掉了。再不走,倒是怕陆老爹恼的厉害罚他抄书,这可是比扛着石头跑山更让他痛苦。 小米摇头,起身关严门扇,回身时候见屋子里只有自家几口人。这才问道,“大哥,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这作坊是同三哥的两个同窗友人家里合作,万一处置不好,怕是影响到三哥那里。” 陆老大听了,神色更是愧疚,他想说但又嘴巴笨拙,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 倒是陈月仙把这事揽了过去,“还是我说吧,你大哥多半在作坊忙碌,账目的事都是我在经手。” “好,让大嫂挨累了。” “说起来,当初刚到泉州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很顺利。刘家出了地皮,又买了奴仆签订死契,一共建了三个作坊。地蛋便宜又容易收购,那些奴仆给些好伙食又发工钱,做活儿也下死力不偷懒。很快就出了货,比家里这边可是多太多了。 程家酒楼多,开始按照家里带去的那些菜方,推出新菜,带着别的酒楼都开始疯狂买货。不过半月,别的府城就开始有人找来,银钱流水一样收回来。我跟你大哥都欢喜坏了,家里带去的这些乡亲,分在三个作坊礼做管事,也无人惹事,都一心要好好做活儿,衣锦还乡。 但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我进城去采买日用之物,听路人闲话儿说,几个府城都急缺粉条和生粉,价格已经是二两银子一斤了。明明作坊每日都出货,一两一斤的价格从来没变啊。我就怀疑是程家私下囤货提高了价格,我跟你大哥商量找人查查看,结果不等我们动手,刘家人就寻我们说话,话里话外提起,好似有人要收买做工的奴仆。 这些奴仆都是作坊里的熟手了,不必说对做粉条和生粉的法子极熟悉,买回去几乎立刻就能再建一个作坊。我跟你大哥仔细问了好久,刘家人才说了实话,说买方是程家大公子身边的管事。 三家合伙,咱家出秘法,刘家出地皮和人手,程家出渠道售卖。出了这样的事,又在人家地盘上,对咱家太过不利。我跟你大哥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作坊怕是做不长。于是就让大伙儿开始日夜轮换,拼命做工,两个月里出了三万斤粉条,两万斤生粉。 二弟过去的时候,刚刚忙完。程家知道我们要拆伙回家,程大少爷还借口销路不好,趁机压价,只给五钱一斤,要把说有的粉条和生粉独吞。我做主要二弟去寻了买家,刘家的两成红利折了货,咱们家的货直接卖掉了。 至于程家的红利,他们最后一笔货款没有入账,正好够两成红利。” 陈月仙说的口干,喝了半杯茶水,这才接过碧荷递来的包裹,递给小米,“小妹,这是所有账册,花销日用都列明了,咱家一共获利不到三万两,我都换了大元通兑的银票收在这包裹里了。我和你大哥实在愧对家里,好好的买卖,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不,月仙不怪你,都是我没…” 陆老大还要抢着认错,被小米赶紧拦了下来。再等下去,这夫妻俩又要进入循环认错模式了。 “大哥,大嫂,做生意从来就有赔有赚,这都在意料之中。再说,作坊这生意不出家门,都是咱们自己人当然是容易保密,在南边人生地不熟,发生这些事都是必然。大哥大嫂能在那等情形下给家里带回这么多银钱,实在是辛苦了。” 小米看也不看那包裹,又扭头望向皱眉的陆老爹,“爹,南边作坊全赖大哥大嫂劳心劳力,才给家里赚回这么多银钱。不如分出三千两给大哥大嫂压箱底,剩下的再归入公账,如何?” 陆老爹一向不管家里事,这时候自然不会参合,摆手道,“你大哥大嫂确实辛苦了,怎么分银钱,你看着安排,不必问我。倒是你三哥那里,你想想怎么去信说明。我瞧着程家小子和刘家小子都不错,别因为这等铜臭之事脏了同窗情义。”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老爹到底还脱不了酸秀才的清高的本性,要知道没有这铜臭之物,哪来的笔墨纸砚,哪来的古籍字画啊。 但这时候可不能同老爹理论,她赶紧应声,“好,爹放心,有我安排呢。” “那我回山上了,你也早些回去。老大明早记得进城去给你岳丈岳母见礼,这两月他们也是惦记你们。” “是,爹。” 陆老大起身送了老爹,留下陈月仙显见脸上就露了喜色。 南下建作坊这事草草收场,她本来还以为会得公公和小姑的埋怨,没想到,公公和小姑一个字都没责怪,反倒开口就给了他们的小家三千两银子做家底儿,这在别人家简直是不可能的。 毕竟陆家三子一女,如今才成亲一子,家中一切收益进项都是公产。 如今不但分了他们如此巨额辛苦费,公爹还准许明日回娘家,这是何等的体贴明理啊。 “嫂子,今晚早点睡,什么都不用多想,明日穿了新衣回去给大伯大娘见礼,也让他们放心啊。” 小米拉了嫂子的手,玩笑道,“你这院子的事,都是红梅在打理,有事你尽管喊她,我可要回去数银子了。” 陈月仙聪慧,怎么听不出小姑再表明没有插手自己这院子的家务,于是投桃报李,笑道,“我原本还在南边张罗了一些好衣料和小玩意儿,想着你帮我照管院子辛苦,送你做谢礼。如今这么说,那我就省了好东西了。” “哎呀,嫂子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很辛苦,特别辛苦!” 小米抱了嫂子的手臂摇晃,惹得陈月仙赶紧扶了头上的发钗,求饶道,“好,好,知道你辛苦,一会儿就让红梅把东西给你送去。” 小米这才得意洋洋罢手,末了笑嘻嘻抱了包裹出门了。 陆老大正好从院外折回来,见妹妹一人不放心,还要送妹妹上山的时候,初一却从门房走了出来,一声不响替小米接了包裹,跟在了他身后。 陆老大放了心,扭头回屋见媳妇儿抱了茶碗出神,就担心问道,“月仙,可是小妹说什么了?” 陈月仙回神儿,赶紧笑道,“没有,小妹同我亲近着呢。我就是想啊…能嫁进陆家来真好!咱爹明理,二弟三弟也从来不挑拣我的不是,小妹更是同我亲妹子一般,我啊,这是掉进福坑了。。。” 说罢,她又瞟了自家夫君一眼,剩下的半截话已经不用再说。 陆老大听得脸红,干咳两声就喊了门口偷笑的红梅和碧荷,“赶紧摆饭桌儿吧,路上都饿坏了。” 红梅立刻笑嘻嘻走了进来,手里托盘上是热腾腾的饺子。 “姑娘昨日刚带人包的冻饺子,不想今日小姐和姑爷就回来了,倒是赶得巧。” “好,赶紧尝尝妹子的手艺。出门在外,别的不想,就想妹子做的吃食呢。” 陈月仙同陆老大说着话儿就动了筷子,偶尔问问红梅家里的杂事,倒也其乐融融。 但山上的小米,重新回了闺房,对着油灯和纸墨笔砚却是犯了愁。 陆程刘三家合作建作坊,原本是好事,毕竟陆谦同程子恒和刘不器当真是交好,开春后一同大考,说不定以后一起做官,互相有个臂膀依靠,守望互助,这可是用银子也买不来的情义。 第189章 京都的年礼 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即便都知道是程家大少爷搞的鬼,但陆家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却是不能指责。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伤程子恒的颜面,又把这事圆融开来呢。 小米烦躁的散开了辫子,灯光下映在墙上的影子,很有几分某部武侠小说里女疯子的架势。 青花儿原本守在炕尾,偶尔扭头一见影子,立刻闭了眼睛装睡。今日的主子好可怕,还是赶紧寻周公去下棋,明日得了空闲,就去寻牛胜,看看几个哥哥给她和青玉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这般想着,小丫头就睡得香甜了,小呼噜打的那个匀称,听得小米都嫉妒。 她索性也不纠结了,原原本本把事情写了下来,最后嘱咐了几句,就把信纸塞进了信封。 熄灯时候,她到底没忍住,开了箱子拿了那块砖头情书,放在枕边,嗅着隐约的墨香,慢慢进入了梦乡… 世事无常,很多事并不会按照你的预想发展,但无论是艰难还是顺利,有那么一个人在心里,就好像定海神针一般可靠又温暖,任何风浪都不必害怕… 亲人团聚的夜晚,自然是热闹又喜乐。老熊岭里家家户户都是闲话倒夜半才睡去,早起时候,各家的咽痛冒烟儿却没有晚上半点儿。 就如同冯简是小米的定海神针一般,陆家就是整个老熊岭的主心骨。 就算南边作坊草草收尾,但有陆家在,有小米在,就不会缺了大伙儿的活计,缺了大伙儿的好日子。 果然,吃过早饭,陆老大带了南边采买的东西,坐了马爬犁刚出了山口。 小米就喊了碧荷,一边盘账一边整理记工簿,很快就整理好了村人的工钱。 于是老冯爷一声喊,村人就笑嘻嘻结伴来领银子了。 除了当初陆家应下的工钱,一文不差发到手里,每个跟着南下的乡亲还得了二两银子的辛苦银子。这都是陆家掏的腰包,不在年底分给村里那一成分红之中。 老冯爷拿了账册,一迭声的嚷着,“不成,不成!大伙儿都拿了工钱,年底还有分红银子。这样又多分二两,可是太贪心了。” 小米却是坚持分了下去,笑道,“我得替乡亲们说一句啊,老冯爷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南来北往,餐风饮露的,老冯爷没赶路,可不知道赶路的辛苦。二两银子不多,叔伯哥哥们不嫌少就不错了。” 众人也是凑趣,苦着脸求肯,“可不是嘛,老冯叔,我们别的不敢说,一路上的雪粒子吃了有二斤,这会儿肠子还凉着呢!” “滚!你们这些懒家伙,这一年让小米惯得不成样子了,做点儿活计就要银子!” 老冯爷也是笑骂,“过一段时日就是小米的及笄礼了,既然拿了小米的辛苦银子,到时候就都多出些力气跟着张罗起来。别给咱们老熊岭的姑娘丢了脸面!” “老冯爷放心,大伙儿都记着呢!” 众人又说笑几句,就都散去了。小米给老冯爷带了两封南边拿回的点心,待得送了他出门,就赶紧又开始整理各家的年礼。 书院那里的年礼早就备好了,倒是送完京都陈信那里的年礼要再添一些… 江大娘的儿子江大力同儿媳翠兰都在京都小庄,过年时候也不能回来。老太太同老头儿带着孙儿在家,老头儿看着暖房,帮忙喂喂鹿群,孙儿读书,她就一心扑在陆家的灶间。 这会儿听得小米吩咐要包羊肉馅的饺子,就赶紧去刨院角的雪堆。 雪堆就是北地冬季天然的大冰箱,家里有多余的肉吃不完,浇上水冻成冰坨子,扔进雪堆,不怕风干又能保鲜,实在是方便之极。 院墙上的大葱摘下来一捆,调料备好。 倒得小米换了粗布衣衫赶来的时候,却是又喊了青花去自家的暖房里拔鲜葱。 江大娘舍不得,就劝道,“姑娘,就放这秋葱吧,味道也没差多少。” 小米脸红,又不能说这些饺子是要送去给某个人馋饺子的人,于是就含糊道,“家里人都回来了,吃个新鲜,也不差那么几棵葱了。” 但这借口一出,就要多准备一家人的饺子。虽然陆老大夫妻进城了,但有陆老二这个大肚汉,可是不敢少做半点儿。 无法之下,小米就又把战场搬到了后院,铁夫人连同风娘,韩姨母,青花青玉加江大娘,老少女人们齐上阵。剁肉馅的,揉面团的,擀皮的,忙得团团转。 铁夫人同风娘许是故乡在大元之南,吃饺子极少,原本都不会包。但前日同小米学了一下,倒也飞快上手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上午功夫,倒也包了几大盖帘儿的白胖饺子。 小米挑拣了卖相最好的百十个,仔细摆在一处,送到外边冻好,然后倒进了干净的布袋子里,放到了陈家的年礼里。 风娘不小心看到了,待得回报主子,这主仆两个更是坐实了小米心仪陈信的猜测。 于是这顿饺子,小米吃的心不在焉,盘算着再给“京都”的年礼里添些什么,铁夫人主仆就在暗自犯愁小米如此痴情,怕是劝不回转了。 陈家的午饭也因为女儿女婿回门,异常丰盛。饭后陆老大跟随陈掌柜去酒楼和杂货铺走动,就留了陈月仙同老娘说体己话儿。 说起先前老熊岭被兵马围困还有地动的惊险,任凭陈夫人活了几十年,也忍不住同闺女抹了眼泪。 “月仙啊,你不知道,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你大哥了。老熊岭那次倒是对咱家没什么影响,你爹重情义,把我送去了农庄,然后就带人就去老熊岭帮忙了。带去的那些伙计都给了安家银子,真是奔着拼命去的。好在,陆老三认了个好先生,荒原书院的院长,那些兵痞被吓退,这才保了平安。” 陈月仙早就听小叔说过这件事,当时也是听得一惊一乍,冷汗哗哗往外冒。毕竟这是屠灭家门的大事,若是一个不好,她和陆老大就无家可归了。而她成婚之前就有克夫的流言在身,怕是再背一个克死夫家的名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好在,这一劫难顺利度过了。 她嫁了陆家,知道的实情要多一些,自然不会同老娘一般以为,渡劫的关键是依靠了那位不曾谋面的老院长,但这话却也不能同老娘细说。 于是,她就改了话头儿,“先前地动,家里可受了惊吓?” 果然陈夫人闻言转了心思,“地动倒是没什么,震了两下,在院子里熬了半晚也就罢了。我和你爹倒是庆幸,你和你大哥不在家,倒是免了这场惊吓。只是,让你嫁了陆家,娘这心里有些后悔。陆家是个好人家,但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娘总怕你受连累。” 陈月仙赶紧拉了老娘的手,笑道,“娘,哪家闺女出嫁,也不能只享福不受苦啊。再说了,我在陆家过得很好呢。昨晚到家,作坊出了这么大的事,公爹和小姑一句怨怪的话都没有。小姑还当场分了三千两银子给我和夫君做私房呢!” “真的?三千两!这可真是不少啊!” 当娘的,最是欢喜闺女日子过得好,如今听得小米一出手就比闺女的嫁妆银子还要多,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婆家真是太明理了!父母在,儿女无私产。别人都是生怕儿女生了外心,陆家倒是这般心疼儿女。” “所以啊,娘就放心吧,我的日子过得好着呢。” “哦,你原来是在这里等我呢。真是女生外向,说你婆家一句不好都不愿意啊!” “娘,你说什么呢!” 陈月仙紧靠着老娘,笑嘻嘻同老娘闹起来。 母女俩说了一阵话儿,待得陆老大回来,两人就告辞回去。 陈掌柜嘱咐,“告诉小米,商队都找好了,明日让她把东西送来,捎去书院和京都都方便。” “好,谢谢爹。” 陆老大夫妻应了,就回了老熊岭。 小米得了消息,赶紧把东西又归拢了一遍,末了关在屋里写了半晚,蜡烛都换了两根儿… 临近年关,荒原书院外的小镇比之往日都要热闹三分。 原因无它,就是再刻苦攻读的学子们,这时候也要放下书本,到镇上转转,买些土产或者置办一些吃用之物,准备回家了。 镇口的茶棚里,一个穿了蓝色袄裤,胖墩墩的小厮正抱了茶碗,陈长了脖子的往路口张望,惹得守茶棚的老头儿忍不住笑着招呼,“小哥儿,进来坐会儿吧,小心喝一肚子风。” “老伯,我不冷呢,棉袄厚!” 狗子笑嘻嘻甩甩头上的狼皮小帽子,显摆道,“这帽子更暖和!” 老伯想起家里小孙子的过冬衣衫,倒当真是羡慕,“你啊,摊上个好主家。听说你家公子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还教你读书识字?” “是啊,我家少爷说家里的奴仆都读书识字呢,我也不能落后。” 狗子抬了下巴,很是得意。却有旁边的茶客,心术不正,瞧着狗子眉清目秀的模样,就调笑道,“呦,有这么可人的小书童,放我身上,我也得这么疼爱啊。” 狗子听出这话里的歹意,回身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还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茶摊老伯却是指了外边招呼道,“小哥儿快看,那可是北安州的车队?” 第190章 一封家书 狗子赶紧探头去看,然后一脸喜色的跑了出去。 很快,那商队的人就让他坐上了车辕,一同进了镇子。 那心术不正的人好奇,就问道,“这小书童是谁家的,家里还有车队?” 那茶摊眼里闪过一抹嘲讽,嘴里却是客套应着,“客人不知,这小书童主家姓陆,伺候的少爷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啊,原来是这样!” 那茶客神色有些不好,很是后悔方才的话冒失了。 整个荒原小镇都是依附荒原书院而生,得罪了院长的关门弟子,万一人家同他计较起来,这日子绝对不会太好过啊。 “呃,我家里有事,先告辞了。” 茶客尴尬的扔了茶钱,匆匆走掉了,惹得其余几人都是笑起来。 茶摊老伯扫了一眼,笑得更和气了,“陆家少爷可是个好的,每次过来都待我这个老头子客气着呢。若不是今日忙碌,怕是也不能让狗子自己过来。” “院长的弟子,怎么可能品行不好!” “对啊,听说院长的大弟子如今都是吏部的大官了。” “那陆家这少爷可是好运气,有个做大官的师兄,只要中了举,以后岂不是平步青云?” “就是啊!” 家国天下事,大元又没有禁言政事的法令,所以众人说得兴起,各处听来的消息都堆了出来,热火朝天,那指点天下的架势十足。 不说众人闲话儿,倒是陆谦刚上完早课,听得家里送了年礼来,很是欢喜。 狗子忙着整理箱子,眼见给他们主仆的东西并不多,也没有失望。毕竟再有几日就回去了,带太多东西也吃用不了,说不得又便宜了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吃货。 倒是给院长的年礼箱子,很是整齐又丰厚。 他抬头就要问主子何时送过去,不想去见主子眉头皱的死紧,神色很是不好,于是就心头狂跳,小心翼翼问道,“少爷,家里可是出事了?” 陆谦回过神,见他的样子,不忍他跟着担心就道,“家里平安无事,我这就去一趟先生那里,你找人帮忙抬了年礼,咱们早些请假回家过年。” “真的?太好了!” 听得能够早些回家,狗子可是乐坏了,赶紧跑出去寻了一个杂工,给了他十文钱,一辆独轮车就推了两只箱子去了老院长的院子。 老院长正对着院里的一树梅花作画,难得兴致大好,对于老妻的唠叨也是聪耳不闻。 老妻无奈,只能让丫鬟在屋里又添一个炭盆,生怕老爷子画完了梅花,却要喝起了药汤。 正巧这时候,陆谦来送年礼,可是喜坏了院长夫人,直接收了纸笔,撵了老院长到厅里待客。 老院长被打断了兴致有些恼火,但对着最疼爱的弟子也不好发火,待得再看陆家准备的年礼,就眉开眼笑了。 小米心细,又待孩子老人最是周到,这次送来的年礼,倒是没什么贵重之物。但全都是老院长当日在老熊岭喜欢吃的东西,包括各色点心,肉包,干肠,坛肉。甚至还有两只剥皮的狍子,两筐包裹极严实的绿叶菜。外加一套羽绒被褥,两条羽绒棉裤,一顶狼皮的帽子,一件狐皮手筒。 不必说,吃食用物都带了老夫人一份。 原本客人送礼来,只看看礼单就成了,当场开箱子可是很失礼的事。但老院长可是不管那么多,难道陆谦这个做弟子的还敢笑话先生不成。 一样样点心被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老院长忍不住捏了一块年糕送进嘴里,笑道,“小米这手艺真是越发好了,年糕里也能包了豆沙,软绵甜糯,最适合我这牙齿掉光的老人家了。” 陆谦赶紧行礼,嘱咐道,“先生,小米来信特意说了,要先生少吃这年糕,不好克化。” 老院长作势把点心都护了起来,反驳道,“在老熊岭时候这丫头可是没少看着我,如今她不在跟前,我可要痛快吃一回,不受她管了。” “瞧瞧你这个样子,传出去要让外边那些学生笑掉牙了。小米也是为你好,万一不克化闹毛病,我可不伺候你啊。” 院长夫人嗔怪两句,摸着手筒的皮毛,又欢喜道,“这狐毛可真是不错,摸着比京都带来的那只都软。” “这是家兄秋日时候在山里亲手猎的,小米针线不好,寻了村里的嫂子缝制的。” 提起妹子的针线,陆谦也是没有替妹妹藏起这唯一的短处,倒是惹得老夫人好笑,“小米聪慧,可不是靠针线过日子的丫头,不会女红也没什么。” 陆谦心里急,同老两口寒暄几句,就道,“先生,师母,家里在腊月二十要举行小米的及笄礼,学生想提前请假几日,早些回去帮忙准备。” “小米的及笄礼?” “这可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我们不能过去祝贺,倒是不能落下小米的贺礼。”老夫人几乎立刻就开始盘算,给小米回些什么东西了。 老院长也是点头,“既然家里有事,也不差这两日,早些回去。只是读书之事,不可懈怠,开春之后就要去京都了。” “是,先生放心,学生省得。”陆谦躬身应下。 “那好,回去准备吧,一会儿让人送贺礼过去。” 老院长摆摆手,见得陆谦还要推辞,就瞪了眼睛撵人,“给小米的及笄礼,又不是给你,轮不到你推辞。” 陆谦无法,只能跪倒行了大礼,毕竟过年时候不在先生跟前,这般算是提前给恩师拜年了。 待得陆谦走了,老夫人就忙碌开了,库房里选两匹好料子,妆盒里也挑一挑,最后选了一对儿年轻时候喜爱的银绞丝镯子,算不得贵重,但做工极精致,极适合小米的年岁。 老院长则精挑细选了一套文房四宝,外加两本新书。惹得老夫人嗔怪他,“小米是闺女,怎么能同你那些学生一般,送这些东西?” 老院长却是坚持,“小米若是童子,拼了这把老骨头,我也得把她抢回来做学生。” 老夫人无法,只能又添了些土产等物,正好凑了一箱子送去了陆谦的宿舍。 陆谦收了东西,拾掇好了行李正要让狗子去请人,不想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人就联袂赶来了。 “陆老三,你可不仗义了,若不是我听人家说起老熊岭送了兄弟来,怕是你就要独吞了吧?” 程子恒直接抱了陆谦的胳膊,刘不器极默契的去翻箱倒柜。 陆谦哭笑不得,嚷道,“马上要过年放假了,家里怎么可能送太多东西?” 但两人却是不信,正闹着的时候,狗子兴匆匆跑了进来,“少爷,客栈李掌柜说,正好有商队歇脚,一会儿就上路到北安呢。” 程子恒同刘不器惊了一跳,赶紧松了手,问道,“德敬,你这就要走,不是还有几日才放假吗?” 陆谦整理了一下袍子,请两位好友坐在桌前。茶具早就被急于回家的狗子拾掇好锁进箱子了,刘不器同程子恒也没计较,追问道,“可是家里出事了?” 显见先前那次官兵围山,给两人留下的阴影面积也是不小。 陆谦听得心头生暖,于是先前存下的一点儿怨怪也彻底消失了。 “家里确实有些小事,小米要办及笄礼,我总要回去帮忙张罗一二。” “呀,小米的及笄礼?” “你怎么不早说,我们都没功夫给她准备贺礼!” 程子恒和刘不器听得都有些急了,他们拿小米就当亲妹妹一般,平日又没少吃小米送来的吃食,这样的时候,不送份贺礼,怎么也说不过啊。 但陆谦却是摆摆手,示意两个好友重新坐好。 “小米不让家里张扬,都是村里的乡亲热闹一下,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他迟疑了一下,拿出两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分别推到两人跟前。 “这是什么?” 程子恒同刘不器好奇,待得拿起来只扫了一眼就是惊得抬了头。 “生粉的方子?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们做什么?” 刘不器心里突然就攥紧了,程子恒也是脸色不好,“对啊,好好的作坊开着,日进斗金,怎么突然把秘方给我们?” 陆谦笑道,“你们也知道我常年不在家,二哥也不理事,我爹又爱书成痴,家里其实就我大哥大嫂能帮上小米的忙。这两月,大哥大嫂在南边,家里就生了很多事端。如今小米要及笄,之后怕是就要谈及亲事,家里越发缺不得大哥大嫂。 而且这两月,作坊获利颇丰,我爹就去信让大哥大嫂带人回家了。但作坊总不能空着吧,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们拿了方子,以后不管是合作也好,还是分别再建作坊也罢,总是一门好买卖。总之我们陆家是不参合了,有事需要帮忙,你们开口就是。” “这…” 程子恒同刘不器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不知说什么好。 一本万利的聚宝盆,陆谦就同送点心一般送他们了,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陆谦也不等两人想的明白,就道,“我不同你们多说,商队不等人,我这就回家去了。明年春暖花开,咱们再见,一起闯荡京都,金榜题名!” 说罢,他就起身同两人行礼,然后带了狗子出门追赶商队去了。 第191章 两家之言 程子恒同刘不器两人站在门前,远望陆谦主仆如此,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喂,胖子,”刘不器拍了程子恒的肩膀,“你说陆家不会真出事了吧?” 程子恒想起自家那个庶长兄,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不会,我倒是怕我们两家出事。” “咱们两家出事?什么事?” 刘不器自小家里人口简单,父母恩爱,对于勾心斗角一事,天生就不敏感。 程子恒阴着脸,解释道,“咱们三家合作的买卖,如今陆家主动撤出,而且还这般匆忙。那原因简直太明显了,必定是我们两家让陆家人不舒坦了。咱们都去过陆家,自然清楚陆家人的脾气,所以,恐怕错处只能是咱们两家的。” “不能啊,”刘不器急了,嚷道,“我娘安排我小舅舅负责作坊,人手也都是签订的死契,怎么也不能…” 他说到一半,终于注意到程子恒脸色越来越暗,于是果断改了话头儿,“先不管什么原因,赶紧请假回家啊,只要到家,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去寻院长。” 两人匆忙寻到老院长的住处,因为他们是得意弟子的好友。爱屋及乌之下,老院长也没为难,准了提前回乡。其实还有三日就放假了,这也不算太过徇私。 两人也来不及置办什么土产,简单拾掇了行礼,带了仆人就上路了。 大路越往南,天气越暖和,比之北地的朔风凛凛,泉州的冬日可是太过温柔了,甚至有些常青树依旧披着绿衣,让人望之就忍不住心情大好。 但两人都无心欣赏,急匆匆到了府城就分道扬镳了。 刘家迎回了久别的儿子,自然是欢喜非常。刘夫人一叠声嚷着要厨下加菜,要丫鬟去拾掇儿子的院子,末了又拉这儿子上下打量,生怕儿子在书院受苦。 刘不器实在忍耐不住,撵了丫鬟仆役,就问起了老娘,“娘,作坊到底是怎么回事?德敬把生粉的方子都给我了,说天长路远,陆家大兄不能离家日久,以后这买卖就给我们刘家和程家了。我同子恒都觉得蹊跷,这才提早回来问个清楚。” 刘夫人眼见儿子疾言厉色,显见是对这事上心了,于是也不啰嗦,直接道,“跟咱们家里没关系,都是程家那个庶长子在捣鬼。你舅舅管着咱们家的人手在作坊做工,可是没耽误一点儿事。至于分红,陆家也是一笔笔算的清楚,早早就送来了。娘都给你攒着呢,将来你娶亲或者走仕途,都不用为银子犯愁了。 但大半月前,有人收买咱们家的人手要盗秘方,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就告诉陆家人了。陆家人好似查账,查出程老大中饱私囊,擅自抬价,昧了足足一万多两。陆家直接就结账,算好分红回乡了。娘想告诉你一声,又怕你读书分心,就想等着回家过年时候再说…” “娘,你怎么这么糊涂!” 刘不器听得脸色黑透,第一次高声同老娘说话,“这买卖,陆家自己就做得,为什么拉了咱家同程家,那是德敬看重我们同他的这份情义,简直同白送银子一般。如今陆家受了程家的欺辱,您不但不帮手,还坐看热闹,实在是太…哎,我以后可怎么见德敬啊!” 刘夫人被儿子说的脸红,到底落不下为娘的脸面,于是恼道,“你又不在家,娘哪里知道陆家对你这般重要。再说了,程家势力大,娘想帮手也要顾及咱们家啊。” 说罢,她直接起身道,“我去灶间看看菜色,你赶紧洗漱,一会儿你爹回来就开饭。” 刘不器恼的咬牙,但也不能当真对老娘如何,末了如同拉磨的驴子转了多少圈,到底还是心下难平。他也不等家里吃饭,出门就去寻程子恒了。 程家正院里,这会儿也是愁云惨淡。程夫人没有刘夫人那般强势,但抹起眼泪来,对儿子的攻击力也是一等一的强。 “呜呜,子恒,娘知道这事该告诉你。但娘…不出门,也不知道作坊里的内情。等知道的时候,也晚了,那个野种已经闯了祸,我说给老爷听,老爷又护着他…” 程子恒眼见老娘哭湿了半张帕子,神色却是冷漠之极,半晌才幽幽问道,“娘,你是想利用这次机会除掉大哥吧?但你想没想过,这么行事固然能替娘除掉多年的心病,可孩儿呢?孩儿的友人好心带孩儿一起做生意,几乎白白分出大笔银钱,就这么毁掉了。孩儿以后要怎么面对友人?” 程夫人闻言,身子僵了那么一瞬,待得帕子拿下来,她那张柔弱的脸孔上却多了一抹冷厉,“儿,谁都可以怨怪娘亲,但是你不能。因为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不除掉那个野种,这程家以后哪里有我们母子的活路?” “娘,我会科考做官,我会给你挣回诰命封赏…” 程子恒从来不知道娘亲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心下几乎被刀扎一般疯狂疼了起来。 “娘…” 程夫人却是摆手,脸色瞬间灰败下来,苦笑道,“娘等不下去了,油灯枯干,所有的大夫都不敢下药了。” “娘,您的病不是治好了吗?”程子恒吓得魂飞魄散,跪下老娘跟前,疯了一般摸索老娘的胳膊。 程夫人轻轻拍拍儿子的脸颊,突然笑的灿烂。 “其实,娘还以为见不到你了。等你回来时候,事情也就差不多了。但你居然提早了几日,娘就想着把你骗走。没想到,娘的儿子这么聪明。娘啊,就是身在黄泉之下也放心了。” “娘,你不要吓儿子,到底怎么了?儿子去找大夫,咱们去京都,京都名医多…” 程夫人摇摇头,她好似有些口渴,端起桌子边上的燕窝汤就喝了下去。末了扯了帕子擦抹嘴角,嘱咐道,“你记得,是那小贱人毒害了娘,那野种要谋夺娘的所有陪嫁铺子,并且私吞了作坊的银子。你爹要两日后才回来,你当场打杀了他,谁也说不出你的错。记得,一定要记得啊…” 程夫人越说越慢,最后擦抹嘴角的帕子上,喜上眉梢的绣纹已经从点点红色变成了血红一片… “娘,娘!” 程子恒脸色白如雪一般,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抱了老娘的尸体疯狂大喊。 门外的丫鬟婆子听得声音不对,都是开门闯了进来。结果主母满身鲜血死在少爷怀里,这惨烈的模样,惊得所有人都傻在当场。 到底是在程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第一个冲了上去,大哭道,“夫人啊,夫人,你方才还好好的呢,这怎么就去了。呜呜,您不是说少爷回来,要亲手给少爷包汤圆吗…” 她边说边望向程子恒,但程子恒傻呆呆抱着娘亲,连哭都忘了哭,老嬷嬷心急,实在没有办法,就抬手端了桌上的燕窝碗,问道,“少爷,这不是二夫人方才送来的饿燕窝汤吗?难道夫人喝了?呜呜,那个该死的贱人,老奴劝夫人要多防备,夫人还说是一家人。不想,呜呜,夫人啊,您的 命好苦啊!” 那瓷碗落地,“咔擦”有声,终于拉回了程子恒游离的魂魄。他慢慢放下老娘的尸体,扭头望向一脸急切的老嬷嬷,冷声道,“唤大夫来!” 程家因为程夫人常年养病,府上养了大夫,但自从一年前程夫人宣称病愈,这大夫就闲了下来。平日偶尔给丫鬟仆役们开两副药,日子很是自在。 如今正在小睡,突然被老嬷嬷带人抓了过来,很是有些忐忑。待得瞧见陆夫人口吐黑血而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于是,瓷碗刚刚递到跟前,他就抽了银针验看,末了赶紧嚷道,“二少爷,是鹤顶红!不是小人开的药方啊,小人冤枉啊!” 程子恒却是不听他说话,回头最后忘了一眼容颜狼狈却嘴角含笑的老娘,末了义无反顾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满了神色惶然的仆役,程老爷不在家,程大少爷也是两日没回来了,如今主母又惨死,谁也不能安心做活儿啊! “他在哪里?” 程子恒冷冷扔出四个字,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扫过众人的脸孔。众人下意识低了头,心里虽然明白这个“他”必定是代表了大少爷,但谁都装了糊涂。这样的时候胡乱出头,万一有错,就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但有人偏偏不怕,喜子的爹原本被安排进了酒楼后厨,前些日子硬是被程大少揪了个小错撵了出来。如今正牌主子回来了,他可是到了报仇出气的时候了。 “二少爷,老奴知道。大少爷在外边养了个外室,买了西街口一处五进大院子,听说花了三千两银子呢!” “好,好!” 程子恒缩在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依旧圆胖的脸庞却是再也没有往日亲和无害的模样。 “二夫人刘氏下毒杀害了我娘,身为人子,不能为母报仇,活之无异行首走肉。今日,我掌程氏家法,惩治元凶。凡跟随我的仆役,每人赏银二十两或者事后赏还卖身契。凡助纣为虐者,发卖盐场!” 第192章 谁的错 一众仆人们听得倒抽一口冷气,有人面色发白,有人眼珠子乱转,显见在寻找脱身的机会,不想参与主子们的斗争。 但老嬷嬷却是不给众人机会,直接托了一只匣子走出来,扬了扬其中的大把卖身契,骂道,“你们这些废物,难道不知道谁是主子?还要认那个贱人和野种做主子不成?” 众人眼见白纸黑字,隐约盖着手印,明晃晃定了他们的生死自由,于是迅速定心站队。 “我们听二少爷的!” “对,二少爷是嫡子,是程家真正的主子!” 众人都是纷纷嚷了起来,一时间院子里聒噪的额厉害。 但这样的时候,门外却是走进来一个满头珠翠,容貌格外娇美的中年女子,横眉怒骂道,“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家里大声呼喝?” 说罢,她好似才看见程子恒,深色似笑非笑还要开口的时候,程子恒却是一挥手,冷酷吩咐道,“绞死罪妇刘氏,每人赏银二百两!” 二百两? 即便在泉州这样繁华的地方也够一家三口吃香喝辣十年,甚至都能在城外买个小庄做地主。 重赏之下从来都不缺勇夫,当即就有两个靠近门口的仆役窜到了刘氏跟前,一左一右抢着压了她,心急之下寻不到绳子,于是就扯了腰带直接缠了刘氏的脖子,眨眼间就勒得她青了脸色。 刘氏拼命挣扎着,瞪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她在程家作威作福了二十年,从未想到居然有被人如此轻易了解性命的一日。 她身后的丫鬟早就吓蒙了,待得想起要上前帮忙,却被随后涌上来意图分一份赏银的仆役们,同样按到在地,惹得她们尖叫出声。 程子恒听得杀心大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摆手示意众人送了两个丫鬟一同去黄泉伺候主子。 不过半刻钟,三条人命就这么送到了阎王爷的跟前。 众人眼见三具尸首,都是有些怔愣,连连退后了几步。 但程子恒却是不容许他们有半点儿后悔退缩,直接摘了荷包扔到院子里。 “赏银先收着,随我去西街口,处置了同谋弑母的畜生,每人赏银一百两!” 二百两加一百两,就是三百两! 众人的眼睛再度红了起来,纷纷寻了趁手的棍棒武器,随在主子身后迅速赶去了西街口。 街上有人被程家众人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模样惊得连连闪避,末了自然要问询个明白。 这时候,程家的老嬷嬷就哭着出现在了大门口。 家主和嫡子不在家,庶长子设计谋夺主母的嫁妆铺子,私吞产业进项,眼见坏事要败露,就联手小妾毒杀了主母。不巧被提早归家的嫡子撞个正着,于是杀了小妾为母报仇,如今又去寻庶长子晦气。 这故事简直比说书先生撰写的都精彩百倍,路人是听得惊呼连连,转而又把消息传到了府城各处。 人人都为程家这位柔弱了一辈子,最后被毒杀的主母摇头叹息,没有一个为小妾鸣不平。毕竟,妾者可通买卖,不过是伺候主子枕席的奴婢而已。就算生了庶长子,也是奴婢身,平日主母要打杀,谁也没理由拦着,更何况还犯下如此罪行。 程老大设在西街口的大院,实在是没少花费心思,从门前的匾额,到没进院子的布置,都是精致又贵气。不说这份心思,就是银子也是花费无数。 这外宅里,他可不只养了一个女人,是整整七个。不知道是不是比照七仙女和董永的传说来的,可是董永娶的是第七个仙女,他是把人家姐妹一网打尽了。 先前挤走了陆家,刘家又明摆着不争,整个作坊就落在他手里了。只要过些时日,通刘家买几个熟手奴仆,这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可就是完全是他的了。 这些暂且不说,就是库房里那存下来的粉条和生粉,如今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他想提价多少都随心意,只有买主求着他的,可不是他挖空心思往外销货的时候了。 做买卖做到这个程度上,也算是足够骄傲了。 这两日老爹出门不在家,他就跑来外宅厮混,有美妾环绕伺候,没有老爹训斥,没有亲娘唠叨,大母虎视眈眈,别提多自在了。 可惜,他正搂着最宠的小妾喝着小酒,听着小曲,院门就被踹破了。 守门的小厮疯跑进来,“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程大少爷恼的大骂,“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那小厮还要解释,身后的院子里却又是一声巨响,被人再次破了门。 程子恒带了二十几个奴仆,尽皆举着不棍棒,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程大少爷黑了,跳起来就要质问。 但程子恒却是不肯再给他卖弄唇舌的机会,这么多年就因为他的一张好嘴哄的父亲对他言听计从,母亲为此受了多少委屈,他这程家嫡子更是连正眼都得不到一个。若不是他读书争气,怕是程家都没他的落脚西了。 如今,即便是老娘心存报复,自杀身亡,但这母子俩都逃不掉干系。 弑母之仇,夺妻之恨!是为好男儿最不能忍受之仇恨! “给我上!打折他的狗腿,割了他的舌头!” 奴仆们本来还有些胆怯,毕竟平日被程大少差遣习惯了,积威之下,免不了恐惧。 但程子恒怎么可能让他们这时候退缩,“动手!送大少爷同二夫人团聚!” 二夫人? 想起方才被他们绞杀的二夫人,众人终于定了心,这会儿若是不把大少爷拾掇了,大少爷绝对会报仇,他们根本没有好果子吃。 “上啊,兄弟们,为大夫人报仇!” 奴仆们也不笨,寻了个占据大义的借口,冲上去直接把程大少爷打翻在地,双腿搪在半尺高的门槛上,不等程大少反应过来,一个平日劈柴的杂役就举起手里的棍子,“咔咔”两声让他变成了残废。 程大少只惨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倒是省了第二声了。 程子恒理都不理,直接唤人问了书房的位置,赶去翻出了一堆账册。 许是程大少爷也没有想到会有被破门的一日,书房根本没有做任何防护。那账册就堆在桌子上,有这么多年十几家铺子的买卖账目,有先前生粉作坊的进出流水。 橙子恒只看了几本,就红了眼圈儿。为何老娘会这么决绝,以命相博,原来在他成长的十几年岁月里,娘亲忍了这么多委屈。她从娘家带来的十八家铺子酒楼,日进斗金,居然被程老大娘俩假报帐目,私卖私卖,除了剩个空壳铺子,其余都吞噬的几乎所剩无几。 “该死!” 程子恒装了账册,返回院子的时候,程老大居然醒了过来,即便疼得哆嗦,但他依旧惨白着脸,怨毒大骂,“程老二,你等着!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书院出来的好学生,是杀兄弑母的畜生!你再也别想科考做官,哈哈,你再也…” “你放心,外边如今传说的是你弑母,不是我。你娘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我杀一百次也用不到弑母这俩字。还有…” 程子恒冷笑,圆胖的脸上狠厉之极,转向众人骂道,“你们都聋了吗,怎么没割了他的舌头!” 众人都是缩了头,显见还是不敢。 程子恒抽了靴子里的匕首,原本是赶路回来时候为了防身预备的,今日却要染血了。 程老大惊恐的张了嘴,还要大骂,却给了匕首可趁之机。 三搅两割,纵横程家上下多年,如簧狡舌就落了地。 这次程老大是彻底昏死过去了,殷红的血液从嘴角流出,一点点也放空了程子恒心里的恨意… 刘不器快马赶来寻好友,到了程家发现正在搭灵棚,问询之下,大惊失色,待得再寻到西街口。 程家外宅门前,已经聚集了几十个看热闹的闲人,指了门里议论纷纷。 “我就说这程家不是好气象吗,平日看那程老爷宠庶子,娇惯的没边儿了。放着好好的嫡子不管,整的家宅嫡庶不分,到底有这场祸事吧?” “你知道什么啊,我可是听说,当年程老爷喜欢这个小妾,要娶进门做正妻的,结果小妾身份太低微,程家老太爷不同意,这才娶了如今的程夫人。成亲没多久,小妾就大着肚子抬进门了,哎,说起来,真是太乱了。” “这么说来,程夫人可是太可怜了。” “可不是嘛,如今还被小妾和庶子合谋毒死了,简直是没天理啊!” 刘不器听得脸上发白,他只不过同好友分开这么几个时辰,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正要上前的时候,院门就打开了,仆役们抬了门板,门板上躺着半死不活的程大少爷,后边还有人抱了账册,显见是坐实了程大少母子,毒杀主母,谋夺家业的传言。 “真是狼子野心啊!” “畜生一样,这人就该千刀万剐了!” 众人纷纷骂起来,再看跟在后边走出来的程子恒,脸色灰败,几乎摇摇欲坠。谁能不同情呢,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只因为提前回家几日,撞破了庶长兄的奸计,但相救母亲已是来不及… “各位乡亲见笑了,”程子恒哆嗦着嘴唇同众人行礼,惨笑道,“家门不幸啊!” 第193章 冬雷阵阵 “二少爷说的哪里话,这事谁也不想发生啊。” 有人开口劝着,程子恒再次行礼,末了训了左邻右舍请托,帮忙去府衙作证这宅子是程老大的外宅。 如今程老大母子是显见失势了,众人一边倒的同情程子恒,于是也没人推辞,呼呼啦啦就一同去了府衙。 泉州府尹碰巧是荒原书院出身,虽然官职不大,却正管了泉州大小琐事。 程子恒当堂写了状纸,呈上了账册,又有邻居作证,程家奴仆说明主母吃了妾侍亲手做的燕窝粥毒发。简直是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儿的庶子作乱。 府尹当堂就判了程老大流放三千里之外的南疆去开矿,听上去流放比处斩要轻很多,但实际却更残酷。 毕竟程老大折了双腿,这一路要如何才能走去南疆。不如判了斩刑,还能在牢里安生活几月。 于是,程老大昏死的时候,就被定了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的名额。 程老大的外祖一家也是泉州本地人,平日没少从外孙和闺女那里得好处,如今听得闺女死了,外孙也是命不久矣,他们不但不想办法捞人,居然连夜包袱款款跑的没了影子。 待得程老爷风尘仆仆从外边赶回来,家里正要出殡,当然躺在棺材里的是程夫人,那位二夫人早就芦席一卷葬去了场外野地。 程老爷失去了爱妾长子,脑子几乎反应不过来,好似一切都在梦里。 再看神色冷漠的嫡子,跪在灵前烧了纸钱,末了扛起灵幡,如同没有看见他一般越过身侧,带着队伍出门送葬。 程老爷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两坛子老酒喝尽,只剩了空坛子丢溜溜在地上转悠。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个站在窗前,大开的窗户呜呜灌着冷风,但两人好似感受不到一般,只觉满心的燥热。 刘不器扯了领口,低声吼道,“怎么就这样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程子恒惨笑,应道,“老子也想问啊,但是问谁啊?哪里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我娘…” 想起已经迈进冰冷坟茔里的老娘,程子恒终于忍不住大哭失声。 “我娘怎么就不能再等几年,呜呜,怎么就不相信我会给她挣个诰命回来!一定要这么…” 唐唐七尺男儿,就这般站在风里,几乎滚烫的热泪一流出来就被冻成了冰珠子。 刘不器也是眼圈泛红,但这时候任何话都不能安慰一个失去母亲的儿子。 好在楼下街头,这样的黄昏,行人极少,顶风冒雪赶路又捂严了头脸,并不曾有人注意到楼上痛哭的人。 许是哭的累的,程子恒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一口喝干了碗里几乎冻结的老酒,“不器,我要走了。去京都!书院那里我会写信说明,待得明年春日你同德敬过去的时候,就住我买好的院子。咱们三兄弟,一起闯荡京都!” “你去这么早,还有三个月呢,再说,马上要过年了…” 刘不器下意识就开口反对,但见得程子恒脸上的苦笑,他又把话头儿收了回来。程家如今的样子,离得家破人亡也差不多了,留下过年实在没什么意思。 “好,你先去打前站,我和德敬过了年就投奔你去。” “好,咱们荒原三友,京都再相聚。” 人生经历分好坏,但无论好经历还是坏经历,都是难得的成长。 原本还有些玩世不恭的程子恒,不过归家三日就迅速完成了人生的大跳跃,从一株优雅富贵的温室盆栽,彻底挪移到了大自然,从此经受风霜雨雪,成长为注定参天的大树… 陆谦根本没想到,程家会发生如此大事。作为友人,他不成抱怨一句,坦然把财路送了刘程两家,就是不愿意好友因此同家里争吵,惹得他们三人生疏。 但有些事根本没有办法预料,当他收到程子恒和刘不器的书信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了。 小米的及笄礼,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要举行了。 但陆家却为了正宾的人选犯愁,陈家夫人倒是容易请,可陆家大小算个书香门第,陈家是商贾,总有些不妥。 若是去寻陆老爹那些同窗,又不那么熟识。 当然最合适的就是院长夫人了,可惜天寒地冻,又是近年了,路途遥远,谁也不敢折腾给老太太啊。 小米倒是没那么在意,毕竟身体里装个现代灵魂,对于大元这些俗礼,她始终有层隔膜,好似看戏一般,如今只不过轮到自己演戏罢了。 但陆家父子和整个老熊岭的乡亲却想给她最好的,在所有人眼里,大元的珍宝尽皆捧来送给小米也不多啊。 小米这日中午蒸了一锅山东包子,热气腾腾,如同一个个白嫩小胖子,配上两样小菜,一锅金黄的南瓜粥。这样寒冷的冬日,吃下肚子最是暖心暖胃。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风娘到灶间端饭,就嘱咐江大娘一句,然后亲自送去了后院。 结果进门时候,正好遇到风娘扶了铁夫人出门。 小米把托盘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就笑问道,“夫人,吃饭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铁夫人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闲走,就应道,“整日没有活计,倒是好吃好喝让你伺候着,我都长肉了。正要去院子里转转,权当走动了。” “夫人哪里胖…” 小米笑嘻嘻扶了铁夫人另一只手臂,正要哄老太太几句,突然听得咔擦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就把铁夫人同风娘推了出去,然后抱头就蹲了下来。 厢房的廊檐并不宽,石阶也只有四级。风娘拼命护了主子,滚落在院子里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受伤,只不过发髻散乱,很是有些狼狈。(昨天欠一章,以后补。) 小米死死抱了头,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就等着房倒屋塌,结果过了好半晌,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她悄悄抬头瞄了瞄,却见一切都完好之极,哪有什么地动。只有院子里跌倒的铁夫人和风娘,两人一脸莫名的盯着她… “啊!”小米猛然跳了起来,脸红的几乎要爆炸,“我以为又地动了!” 她赶紧跑出屋子,七手八脚扶起铁夫人和风娘,想为方才的冒失道歉,又不知道说好了,“我那个,不是故意的…” 不想铁夫人却是抓了她的手,温声道,“不怕,只是一个旱天雷。” 小米晃晃脸侧的辫子,更是脸红,“都是先前地动吓出毛病了,我听着巨响,就以为…哎呀,夫人没摔坏就好。” “我还没那么老,不怕摔。” 铁夫人拍了拍小米的背,神色里多了那么一丝复杂之意,她迟疑了一瞬,却是问道,“你父亲可有空闲,吃过午饭,我想同他说几句话。” “我爹?” 小米心下好奇,但依旧应道,“我爹几乎整日泡在屋子里读书,肯定有空闲。等我问过爹爹,就让青花来请夫人。” “好。” 铁夫人回了屋子重新梳洗,换掉脏污的衣衫,小米就直接拐去了前院,方才出的糗事,她也不好同江大娘和韩姨母说起,倒是惹得两人猜测她为何去了一趟后院,怎么带了红脸蛋回来? 待得吃过饭,换了绸缎衣裙,重新梳妆利落的铁夫人就到了前院。 小米站在门口请了她进门,陆老爹丧妻,又读了太多圣贤书,还是很重规矩的。屋子里除了小米,还喊了三儿子做陪客。 但铁夫人见了礼之后,开口第一句话却说,“陆先生,承蒙贵府厚待,老妇捡回一条性命,又养好了旧疾,老妇感激不尽。但今日老妇寻先生说话,却是不宜太多人得知,还请先生见谅。” 这是要撵人? 陆老爹听得惊奇,对于铁夫人主仆三个,他一直没有太在意。毕竟有了冯简主仆的事在前,家里捡拾伤者回来,几乎已经成了惯例了。再说了,小米搭理家里大小琐事,铁夫人住在后院,几乎从来不到前边来,若不是午饭时候小米说起,他都快忘了家里还有外人在了。 这会儿听得铁夫人要求单独说话,他就有些皱了眉头。 小米也是疑惑,但瞧着铁夫人脊背挺直的端坐在客位上,相比平日,明显多了几分威严之意。于是就道,“正巧我同三哥有事要商量,爹同夫人慢慢说,屋子里刚少了炭火,有些炭气,正好开门放一放。” 说着话儿,她就扯了陆老三出了门,风娘也是大开了厅堂的门,末了低头守在一旁。 小米兄妹直接进了灶间,守了炉火,偶尔瞄几眼厅堂,心里越发好奇。 “三哥,你说铁夫人有什么事啊?不会是告状吧,我这几日可是很乖啊,她交代的功课,我都做好了。” 陆谦瞧着妹妹甩着小辫子,贼头贼脑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开了脸,玩笑道,“许是要给你说亲呢,及笄礼之后你就是大姑娘了,能嫁人了!” “呀,我才不要!” 小米红了脸,却是急得连连摇头,“我还小呢,哪有十五就成亲的?怎么也要过了二十啊!再说了,你和二哥都没成亲,轮也轮不到我头上啊!” 陆谦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妹子反应这么大,于是好笑安抚道,“女子和男子怎么能一样?男子三十岁不成亲都没人说闲话儿,但是女子过了十八岁就是老姑娘了,不好挑人家了。不过,咱们陆家就你一个姑娘,总要你欢喜才好,所以不着急,你什么时候想嫁再嫁!” 第194章 义母在上 “哼,这还差不多。” 小米皱皱鼻子,转而又起了调皮心思,缠着哥哥问道,“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温柔的,娇艳的,还是端庄的?” 这下可轮到陆谦红了脸,先不说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就是考虑过,也不能同未及笄的妹妹说道啊。 “咳咳,这事自有爹做主,我没想过。” 他赶紧扯了老爹出来做挡箭牌,但小米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掰着手指头开始提意见,“大哥性子太老实,娶的大嫂精明又明事理,最合适不过了。二哥…哎,他别娶个女土匪回家就不错了。但是你可要好好挑挑,你将来要做官的。没听过那句话吗,一个好的官员背后,一定有个贤惠的妻子。你就本周贤惠大气的找啊!” 陆谦听得哭笑不得,揉着妹子的发顶,“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怪话啊?谁说官夫人都要贤惠大气了,也有很多成样子的。” “那是别人,我家哥哥一表人才,又前程无量,总要配天下最好的女子。你和二哥成亲的聘礼银子,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娶好媳妇回来。你一定要上心啊,不能随便哪个人把闺女许给你,你就同意了。知道吗?” 小米得意的抬着下巴,一副婆婆挑剔媳妇的架势,惹得陆谦笑的心暖又心疼。 若是娘亲还在,妹妹哪里用得着费心考量这些。 “小米,我们跟爹…辛苦你照料了。这个家,若是没有你,怕是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了,怎么会有今日这般红火?” 小米本来还想问问老院长可有姑娘未嫁,以老院长的为人秉性,姑娘定然是有才又有德,给陆家做媳妇儿最好不过了。 但眼见三哥神色里添了悲凉,猜得他想起了过世的娘亲,就赶紧笑嘻嘻应道,“三哥说什么呢,这也是我家啊,我可不是为了你们和爹爹赚银子的,我是为了自己。我要穿漂亮裙子,要戴首饰,要做最好吃的饭菜,哪一样没银子也不行啊。” “好,你就这样最好。等三哥以后做了官,你就只管哄着自己好好过日子,这些东西,三哥给你张罗。” “好啊,我以后的日子可是幸福着呢。有活计,去找大哥。有谁看不顺眼,就找二哥去打架。有坏人欺负我,找三哥把他扔进大狱。再不济,还有老爹,念书也把坏人念死了。” 小米摇晃着两条小辫子,笑的大眼睛如同月牙一般。 陆谦被妹子逗得笑声朗朗,应道,“好,我们和爹给你撑腰!” 小米随手从灶堂里掏出两个先前埋下的土豆,这会儿烤的正好,兄妹俩掰开一遍趁热吃,一边继续难得的谈心。 “哥,你说咱爹整日读书,按理说也该读圣贤书啊。怎么买回来的都是药经和史书啊。先前杨伯捎带来的那两本,我本来还想看看,刚一开口就被爹撵出来了。” 这事陆谦倒是知道一点,于是就道,“娘当初病逝,爹很伤心,之后就改读了医书。” 小米眨巴了两下眼睛,心里很是感慨老爹的深情,但她依旧心存疑惑,“既然如此,娘已经过世这么久了,爹读再多医书也不能把娘救活了。他怎么还日夜不休的钻研啊,把身体都熬坏了。” 陆谦毕竟是男子,心思不如女子细腻,原本一直的固有印象被妹妹打破,于是就愣住了。 对啊,娘亲已经死了一年多了,爹就是医术钻研的再好,即便做了御医,也不能起死回生啊。难道… 他眉梢猛然一挑,好似被人瞬间攥住了心脏,目光下意识望向妹妹。 小米正剥着烤土豆的外皮,青葱一样的手指被烫的微微有些泛红,白皙的小脸沾了一点儿黑灰,分外俏皮可爱… “妹妹,你…” “小米,老三,你们进来!” 陆老爹不知何时站在堂屋门口召唤,陆谦同小米赶紧迎了出去。 陆老爹不知道因为何事,眉眼间居然带了喜色,吩咐道,“让人去山下喊你大哥大嫂,还有你二哥哪里去了,也喊回来。我有事要说!” 陆谦同小米都是听得一头雾水,但难得老爹这般模样,于是赶紧忙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生福居的陆老大夫妻,还有疯玩的陆老二都赶了回来。 陆老二脾气直,进屋给铁夫人行了礼,就问老爹,“爹,我正从达库他们比赛摔跤呢,马上要赢了啊。家里有什么事,您跟小米说就行了,我…” “闭嘴,滚一边去!” 陆老爹虎了脸,撵了神经粗的堪比藤蔓的儿子,末了望向垂手躬身立在堂屋中间的子女,眼底闪过一抹悲色。最后唤了小米,“小米,上前跪下!” 小米惊了一跳,不明白为何要下跪。 陆老大最是憨厚心实,生怕妹妹闯祸惹了老爹恼怒,开口就要求情,却被陈月仙扯了袖子。 陈月仙精明有眼色,毕竟屋子里还多了铁夫人主仆呢,公爹就是再恼怒妹妹如何不好,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训斥。 果然,小米刚刚跪下,陆老爹就请了铁夫人坐了主位。末了当着众人的面儿说道,“小米,你娘过世的早,你三个哥哥都已经长大成人,我也不再担心。只有你,没人教导,爹怕你将来吃亏。今日铁夫人说起,要收你做义女,爹已经同意了。你…磕头行礼吧!” 义女? 陆家三兄妹连同陈月仙都是听得怔愣,陆老爹对于过世的娘亲白氏,那可真是情深不移。山上的坟茔为何是衣冠冢,里屋的青花罐子里装了什么,很多人都知道。 但如今他居然开口要小米认别的女人做母亲,也就是把白氏疼爱到骨子里的闺女送了别人一半,这简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啊… 陆家三兄弟互相对视一眼,正要开口问询,不想陆老爹已经催促道,“小米等什么,还不磕头!” 小米倒是没有想太多,一来,她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的小米,待白氏没有那种融入骨血的归属感。二来,铁夫人这些时日对她悉心教导,为人外冷内热,实在是让她亲近又敬佩。本来她还想禀明陆老爹,认铁夫人做个女先生,以后行弟子礼,能照顾的时候,也多照顾铁夫人一二。毕竟铁夫人这般流落在外,不像家里如何显赫,日子美满的样子。她当多孝顺一个长辈,也不是什么负担。 不想,如今老爹居然主动开口要她认义母,倒是同先生没有太大分别,于是迟疑了一瞬,就正色说道,“义母在上,请受女儿三拜。” 说罢,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铁夫人神色很是激动,一向连笑容都少有的脸颊轻轻颤抖着,眼里泪光融融,好似悲喜交加到了极致。 她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只雕纹繁复的玉牌,递到了小米跟前。 小米赶紧双手接了下来,玉牌是羊脂白玉,许是在铁夫人怀里放了很久,带着暖意。玉牌上的纹路是小米从来没见过的,古朴又带了些苍凉的味道。玉牌中间有两个篆刻小字,隐约好似是“康宁”。穿着玉牌的红绳很陈旧,同玉牌的莹莹光泽,形成鲜明对比。 “当年,我家亡夫听闻我身怀有孕,特意寻了玉石,求到南疆一位大师门上,雕了这块玉牌,祈愿孩子康健安宁一世。不想…七月上的时候,孩子没保住,是个女儿。” 铁夫人提起往事,眼泪到底流了出来,哽咽的不能继续。 小米听的心堵,怪不得铁夫人神色里总是含了三分悲苦,原来是丧女之痛。 她赶紧起身,扯了帕子递过去。 铁夫人握了小米的手,顾不得擦抹眼泪,恳切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有我在一日,就谁也欺不得你。绝对不会让你受我当初的那般苦楚。” 这话其实听得有些古怪,但小米也来不及问啊,只能劝着,“义母放心,我泼辣着呢,没人能欺负我啊。再说我不是还有您,还有我爹和哥哥嫂子嘛!” 铁夫人望向陆家父子,陆老爹不知想着什么,已经神游物外,陆家三兄弟却是神色很是不舍,好似被人抢了妹妹一般。 她倒是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同小米说的一般,有三个哥哥,如今又加了她,小米怎么也不会同她那苦命的女儿一般。但倒是有件事,她不得不说。 “好,既然你认了我这个义母,那有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啊,什么事?”小米很是好奇,赶紧应道,“义母有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听话。” 铁夫人点头,斟酌了一下词句,这才说道,“你的亲事,按理说我不该插手,毕竟你有父亲和兄嫂在。但我多嘴一句,你嫁什么人都成,就是不能给人做妾!” 做妾? 小米听得愕然,末了连连摇头。 不想铁夫人见她如此,还以为她不愿听话,急道,“陈家长子即便再好,也已娶妻生子,你怎可屈居人下?” 陈家长子? 这下不只小米,陈月仙都是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她不过就出门几个月,什么时候小姑和大哥… 陈老大更是嘴巴里能塞个土豆进去,倒是陈老二愣头愣脑扔出一句,“不对啊,小米不是喜欢冯大哥吗,怎么换陈家大哥了?” 陆老爹这会儿,魂魄也收了回来,结果又被“陈大哥”和“冯大哥”搅和的脑子里变了一团浆糊。 第195章 巧妇之喜 陆谦最是清楚妹妹的心思,赶紧开口解围,“夫人误会了,小米当陈家大哥同我们几个熊掌没有区别,绝对没有胖的心思。” 铁夫人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又间小米已经脸红的恨不得能滴出血来了。 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她一定是搞了一个天大的乌龙。 “咳咳,我也是随便猜的,这么说来,倒是…嗯,实在对不住小米了。” 小米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着家里人和嫂子的面,她也不好说陈信如何不好,她的意中人如何人才不凡,只能赶紧扯了个借口,“那个,我去灶间看看,晚上摆酒请村里长辈也来热闹一下。” 说罢,她撒腿就跑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之极,半晌没人说话。 后来到底还是风娘解围,“夫人,奴婢扶您回屋歇会儿吧。” “哦,好,正好小米及笄的新衣裙还没缝完。” 铁夫人应着,随后起了身。 陆老爹赶紧添了一句,“过几日小米及笄,还要劳烦夫人做正宾。” “不敢当,这是我应该的。” 两人寒暄几句,就各自散掉了。留下陆家三兄弟,也是默默退了出去。 陆老大回来的时候,铁夫人已经在家里住了有些时日了,平日他们夫妻又在山下,倒是对铁夫人了解特别少。于是这会儿就忍不住问道,“这铁夫人家住哪里,待小米可好?” 陆老二挠挠后脑勺,显见也是不清楚。 倒是陆老三想起老爹的神色,安抚两个哥哥,“爹定然是问过了,所以才让小米认了义母。平日夫人教授小米很是认真,只要她待小米一直这么好,咱们自然要感激孝顺她。” “正是这样,”陈月仙也是帮腔道,“三弟说的对,不说铁夫人为人行事正派,小米平日同她相处也好。我和你们大哥在山下,二弟三弟和爹爹都是男子,小米有事也不好开口。如今多了铁夫人照料帮衬小米,倒是一件好事。” 这话说的在理,陆家三兄弟都是点头,也放下了心事。 “小米认下义母是大事,我们这就去请村里长辈晚上过来吃酒,做个见证。” “好,我去老冯爷那里。” “我去请郭叔和刘叔。” 三兄弟几句话就分好了任务,然后结伴出了门,陈月仙自然是去了灶间帮忙,心底暗暗庆幸。这是铁夫人搞出了乌龙,若是小米真看中了自家大哥,那可真是乱套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陆家的堂屋里又摆了酒席,两张桌子满满都是好菜。 即便先前日子过得不那么富庶,小米准备酒席也是丰盛,更别说如今家底如此丰厚,自然是珍馐美味,恨不能尽皆端上桌子了。 男子那桌儿,老冯爷和陆老爹坐了上首,其余就是村里另外几个老爷子,还有刘叔,郭叔,毕三叔,而陆老大带着两个弟弟坐了下首陪客。 女子这桌儿,铁夫人同陈月仙坐了主位,刘婶子同几个村里有些脸面的妇人做陪客。 倒座房的大炕上还有一张小桌儿,只摆了四个菜,但都是高仁同初一喜爱的,两人也没那么多规矩,不等堂屋里开席,他们就抢成一团了。 陆家经常摆酒,又敬着村里的长辈,几乎是个几日就要开此酒席。所以,众人都不觉如何惊奇,一边笑着闲话儿等陆老爹发话。 陆老爹眼见酒菜都准备妥当,这才同老冯爷几个长辈说道,“各位叔伯,我今日做主让我家小米认了铁夫人做义母。铁夫人出身尊贵,见识非凡,又待小米亲近,以后有她教导,小米定然会更好更懂事。” 这话其实说的有些含糊,既然带了尊贵俩字,到底如何尊贵却是没说。 但陆老爹是小米亲爹爹,必然有所考量才会这般决定,村里人再疼小米也没资格反对。 于是,老冯爷点头道,“你决定就好,小米是个好姑娘,大伙儿自然盼着她更好。” 倒是刘婶子几个,这些时日没少同铁夫人打交道。虽然铁夫人说话行事都很温和,并没有半点儿瞧不起她们这些村妇的地方,但她骨子里带着的某些东西,还是同村妇大有不同。 村里人这两年跟着小米折腾,家家都是大变样子,心里明镜一样,都知道小米不是他们这小山沟能留得住的,将来必然要嫁到富贵人家,要有一番作为。 但娘家就是姑娘的腰,老熊岭众人虽然都愿意舍命护着小米,却依旧心虚,毕竟一群猎户的命也不值钱。 如今小米有个身份尊贵的义母,就是多了一个人护着小米,多一个人给小米撑腰,这可是好事! 于是,刘婶子第一个开口祝贺,“这是好事啊,小米以后可就有娘护着了!铁夫人也有个聪慧乖巧的姑娘孝敬了!可喜可贺!” “是啊,小米太聪明了,平日有事我们都帮不上,以后有了夫人,我们就放心了。” 其余妇人也是纷纷应和,真心赞成。 铁夫人怎会看不出众人的真心还是假意,眼底暖意更浓,笑着道谢,“多谢姐妹们吉言,能有小米这样的女儿,是我的福气。” 众人听她这般说,更是欢喜,“都有福气,都有福气!” 老冯爷几个长辈也是点头,端起酒碗,说道,“咱们大伙儿敬铁夫人一碗酒,以后就把小米托付给夫人了。夫人多多护着小米,我们老熊岭都感激不尽。” “各位乡亲严重了,小米今日做了我的义女,以后只要我命在一日,必定护她周全。我不敢夸口,但整个大元能欺负到她头上的,不出五指之数!” 铁夫人端了酒碗,一饮而尽,双眸许是因为酒意,亮的怕人。虽然众人不知道她下了怎样的决心,但却听得出她的笃定和底气。 “谢夫人,以后就仰仗您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喝酒!” 众人都是痛快干了碗里老酒,末了动了筷子,奔着喜欢的菜色夹去。 这些时日,马山给就要到年根儿,家家户户都要备年货,说起采买,如今手头宽绰,往年看都不敢看的好东西,都是搬到了家里。自然是人人欢喜,待得说起价格大涨的青菜,更是喜笑开颜。 这世上从来不缺有钱人,往年也就罢了,如今有老熊岭的十八座暖房在,若是家里的年夜饭桌儿,或者正月宴客的酒席上,没有几盘绿菜点缀,那可真是颜面无光。 于是,城里的杂货铺几乎各府的采买管事踩低了门槛子。几乎十八座暖房里的青菜都被订了出去,连喜洋洋那里的供应都减半了。 但这些说起来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小米的及笄礼就在眼前了。 听得陆老爹说起铁夫人做了正宾,乡亲们都是点头,白氏过世了,作为义母,铁夫人绝对有这个资格。 但赞者和有司的人选还没有定准,白氏还在的时候,小米被养在家里,别说认识什么朋友,就是村里的姑娘都没有同她玩得好的。白氏过世之后,小米忙着打理家事,带着全村赚银钱,更是没有功夫交好什么小姐妹。 如今事到临头,倒是没了人选。 陈月仙想提议,寻陈家远房亲戚家的姐妹过来帮忙,但想起听说她嫁到陆家时候,那些姐妹的神色,她又把话吞了过去。 小米极有主意又聪慧,万一陈家姐妹过来,反倒惹了小米不欢喜,那可就好心办了坏事了。 众人商议了半晌,也没个好主意。倒是小米不在乎,直接道,“村里这么多姐妹,哪个不能帮我一把。不过是端个托盘,梳个头发,就是错了也没什么。” 众人都是反对,“那怎么成,这可是大事。” “有什么不成的?”小米笑嘻嘻起身给众人倒酒,“我也不多个鼻子眼睛的,这都比村里姐妹的及笄礼要隆重多了,可不好再折腾大伙儿。放心,就是哪个姐妹梳头发把我扯疼了,我也保管不哭。” “这丫头,倒是好说话。”刘婶子最知道小米心意,就道,“就听小米的吧,咱们村里的姑娘虽说没见过什么世面,但都是勤快又本分的,也担得起这个活计。” “好啊,既然小米看的起,我家大妞做这个赞者,她这一年学认字读书,韩家妹子都夸赞她呢,保管不能出错。” 一个妇人当先推荐自家闺女,一来是当真想给小米帮忙,二来也存了私心,毕竟小米及笄那一日要来很多宾客,自家闺女露个脸,说不定会被别看中,结段好姻缘呢。 当然,存了这心思的人不少,赵老六的媳妇也是赶紧接口,“那我家大梅就做那个有司,她先前及笄,小米还送了一只簪子,正该她来帮忙。” 其余妇人想再开口,已经完了,于是笑骂两个姐妹嘴巴太快。 这么说笑着,人选就定了下来。 但是说起小米及笄的新衣裙和首饰,众人可就分歧大了。 村里家家户户早就凑了银子,采买了绸缎,私下给小米做了新衣衫。但陆家这里,不说韩姨母亲手缝了一套,就是铁夫人也缝了,陈家那边也是准备了,加在一处,足足六七套,行礼只用三套,根本穿不了这么多啊。 至于首饰,陆谦早在去年就在荒原小镇摆摊写书信,替同窗代笔抄书,虽然这半年做的少了,但也攒了五六两银子,换了一只式样极雅致的银簪。 第196章 腊月二十 村人则是托小刀在城里银楼打了一副银镯子,简单的光面纯银,但内里却篆刻了十八家的形势,意为老熊岭十八家共同祈福,祈盼小米康宁喜乐。 再加上铁夫人送的玉牌,还有京都送来的大堆首饰。 不必说,先前定下的那些,都要重新推翻再搭配筛选了。 世上最难的就是无米之炊,如今是粮食多的不知吃哪样好,巧妇们再犯愁也是甜蜜的忧愁。 于是,妇人们边吃边讨论,末了也不管吃喝的热火朝天的男人们,直接班师到后院正房,挑挑拣拣。 最后,定了村人准备的一套素色襦裙,配了那对儿银镯子,还有金枝儿亲手绣的一方罗帕;陈家的一套曲裾深衣,配了陆老三的簪子;还有铁夫人和风娘准备的一套长裙礼服,料子是院长夫人送来的,配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不必说,肯定出自高仁千里送来的包裹。 妇人们都是兴致高昂,折腾小米把三套衣衫和首饰都换了一遍,末了才心满意足的踩着星光回家去了。 小米累的几句要同小狗一般吐了舌头,被铁夫人照着脑门拍了一记,就赶紧老老实实预习起及笄那日的程序和礼仪。 天上的星星调皮的眨巴这眼睛,不时躲进云层窃笑,偶尔扭头看看依旧灯火辉煌的京都,又被中间那座人家至尊至贵的皇城吸引了目光。 光明殿里,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点了一根又一根,照的角落都是纤毫毕现。 梅兰竹菊四君子式样的花梨木长条桌上,堆满了奏折,不管是六部的,还是内阁的,但凡白日送到养性阁的,晚上都会出现在光明殿。 当然这事,极少有朝臣知道。若是知道了,怕是所有人都会惊讶皇帝待太子如此亲近信任。 封泽揉揉干涩的眼睛,抬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福公公赶紧在屋角的白玉四足双耳貔貅鼎里填了一块冷梅香饼,冷冽的香气慢慢逸散开来。 几个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和宫女,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嗅得香气都是精神一震,悄悄抬头扫了一眼主子并没有吩咐,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却听主子开口吩咐,“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小太监宫女们都是听得一脸感激,福公公瞪了他们一眼,却是摆手示意他们赶紧撤出去,末了关了殿门,小声问道,“主子,奴才给你换壶新茶?” 封泽起身,在地上走了两圈,开口却是问了一句旁事,“今日什么日子?” “啊,回殿下,腊月十七了。” “哦,已经十七了啊,还有三日…”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思念,明亮的眼眸里好似映出了心上人的模样,多日没见,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天气如此寒冷,有没有穿上他猎到的白狐披风。先前的地动,是不是会让她夜里惊醒… 桩桩件件,他恨不得瞬间飞到那座山岭上的大院。可惜,身为太子,身为男儿,身为她的心上人,总有很多事要做,要谋划,要为他们的未来铺下一条平坦大路,要风光接她进京,要她站在他身旁,看看他的江山,他的天下… “不必了,煮一碗饺子送来。” 福公公赶紧应下,扭头却是苦了脸。前几日外边秘密送来了一箱子东西,除了几件手艺粗陋的衣衫鞋袜,就是几布袋冻饺子。主子宝贝一样让他收起来,每每吩咐厨下煮一碗做宵夜,那就是主子又要熬夜了。 他常常怀疑,这饺子的馅料不是肉,而是提神醒脑的神药,否则主子怎么吃了就疲惫全消,打了鸡血一样。可惜,主子连皇上那里都舍不得送一碗,更别提赏他尝尝了… 朔风送寒归,冰雪迎春到。腊八过了之后,日子就像被猫撵的老鼠一般疯狂乱窜,眨眼间就到了二十。 天色不等大亮,整个老熊岭就都忙碌了起来。 三日前,陆老爹已经发了十几张请帖,尽皆是他当年读书时候的同窗,还有陈家老两口,甚至是府衙的新师爷都请了。之所以没有直接送帖子给赵志高,也是给双方一个缓和的台阶。贴子给了师爷,若是来了府尹,那是陆家脸面大,若是府尹不来,那谁也说不出陆家“高攀不成”之类的酸话儿。 陆老大成亲,还有先前那几场大宴宾客,都是在岭下办置的。如今小米及笄,却是要放在本家宅院。但老熊岭上有太多不能被外人窥探的“秘密”,于是,整个老熊岭的乡亲昨日就分好了差事。 有负责村口引领客人的,负责端茶倒水的,负责看守地窖和鹿栏的,各家暖棚也要留人看管。 当然,最忙的还是陆家大院了。 男子们忙着搭棚子遮风雪,妇人们则准备食材,烧茶,点心。淘气小子们则穿的喜气又干净,跑去村口做引路小童。 各家的闺女们,不管是争没争到赞者和有司位置的,都聚到了陆家后院,一来伴着小米说笑玩闹,二来也打算开开眼界。毕竟农家的姑娘的及笄礼太过简单,日子富庶的,还能换套新衣裙,得一只银簪子,日子贫苦的,不过就是一身干净旧衣衫,给父母行个礼,挽个发髻插上木簪也就罢了。 但陆家怎么说也算是书香门第,日子富庶,小米又是陆家和整个老熊岭的宝贝疙瘩,这及笄礼就不能简略了,置办起来极是隆重。 前院,中门大开,红色的地毡从门外一直铺到堂屋门口,又左右延伸开去,左边就通过游廊到了后院的正房,右边就是到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早就撤掉了孩子们的书桌,只留了那么两章圆桌,放了素雅的白瓷青花茶具,每桌四碟子点心,另外配了十几张椅子,做了女客的暂歇和吃酒之处。 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住的东厢也拾掇了出来,摆了新被褥和引枕靠垫之类,里侧放了六扇的花鸟屏风,遮蔽了洗漱和恭桶等物,备着女客们方便和小歇。 岭下山口,后生们穿了新衣衫,合力大开了木栅大门。 达库等十几个草原人如今养得极好,守在大门两侧,彪悍的模样,惹得来客都是多看了两眼。 日上三竿时候,陆家门前已经停了七八辆马爬犁。 风雪天,马车不好行路,能工巧匠们把爬犁上安装了轿棚,倒是同车厢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能坐能卧,还放了取暖的炭盆,倒也舒坦。 所以,来客们进门时候,倒是没有什么狼狈之色。 陆老爹迎了男客们进堂屋喝茶说话,女客们就进了西厢房。 陈掌柜老两口来的最早,陆家又没有主母,陈夫人就帮忙招呼女客们。 上门的女客多半是陆老爹同窗友人的家眷,自持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带了闺女来观礼,很有几分给陆家颜面的高傲意味。 但从岭下山口进来,到这就坐的厢房,她们都是暗暗有些吃惊。 传言虽多,但对于她们这些不出门的妇人来说,对老熊岭的印象多半还停留在“穷山恶水”四个字上,对于陆家,还只记得陆老爹丧妻,三儿一女没娘,吃了上顿没下顿… 但看看这桌上的茶具,清一色的官窑白瓷,芙蓉花开四瓣,每瓣都摆了一色点心。艳红的枣泥糕,雪白的凉糕,金黄色的酥脆小麻花,紫艳艳的玫瑰松子仁蜂糕,真是色泽明丽又引人食欲大增。 院子里来往的村人也都是穿了新衣,虽然只有少数人着绸缎,多半还是棉布,但那抬头挺胸笑意盈盈的模样,就是瞎子见了,也能猜到家家的日子必定好过。 偶尔有事差遣门口的小童,小童行礼回话都是极伶俐,不似仆役,却比仆役更规矩守礼。 桩桩件件,都是让来客嘀咕不已。陈夫人看在眼里,却装做不知道,偶尔笑眯眯劝了众人喝茶吃点心,若是被拉着探问两句,她就委婉应两声。 好在,不过两刻钟,及笄礼就要开始了。 正是这样的时候,赵志高就带着师爷,还有一车的厚礼上门了。 “哎呀,路上雪大,实在难行,本官没有来迟吧?” 一府的父母官,土皇帝一样的存在,谁当真会开口责怪。 陆老爹亲自迎了赵志高进门,一众惊奇的几乎要把眼珠子调出来的老秀才们,更是诚惶诚恐上前见礼。 早就听说陆家得了三子先生的提携,脱了一场大难不说,还同府尹搭上了线。他们原本是不信的,毕竟陆老爹多清高倔强,他们这些同窗太清楚不过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亲眼见到府尹上门观礼贺喜,看样子传言果然不假啊。 西厢房里的妇人们问询了几句,也是惊奇的厉害,纷纷探头悄悄望向正堂。 倒是老熊岭众人照旧忙碌,没觉得怎样惶恐,毕竟已经见过两三次,算是常来常往的老熟人了。更何况,这知府每次来对待他们很客气,待小米一家更是巴结厉害,显见有所求啊。谁会惧怕一个求上门的人呢… 后院里,小米的正房,正式热闹的时候。一众闺女们刚刚看过小米的衣衫首饰,都是羡慕欢喜的不成。及笄过了的闺女嚷着要老娘补银簪子,没及笄的闺女则闹着要新衣衫,惹得帮忙的妇人们都是敲了闺女的脑门笑骂。 其实嘴上如此说,哪个老娘不疼闺女,闺女也是同老娘撒娇而已。 第197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小米看的羡慕,许是她没有这个缘分,前世今生都没有亲娘在身边,只能叹气了。 铁夫人伸手拉了她坐到身边,没有什么话,但这种沉默却奇怪的让小米很安心。 “义母…” “别怕,”铁夫人抬手给小米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神色前所未有的温柔,“有我在呢,你只管拿出陆家闺女的气度来。过了今日,你就是大姑娘了,这天下都去得!若是你爹同意,以后我带你到处走走。” “真的?”小米听得这话欢喜坏了,一把抱了铁夫人的手臂摇晃,“义母,你真是太好了,我爱死你了!” 刘婶子刚从外边进来,听得最后一句,就赶紧嚷道,“呀,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赶紧准备起来,宾客都到齐了,该行礼了!” 铁夫人再次拍拍小米的脸颊,起身整理了衣裙。大妞和大梅赶紧端了摆好衣衫首饰的托盘当先赶去前院,其余众人也是噤声束手,铁夫人扶了扶脑后的簪子,这才慢慢去了前院。 陆老爹已经等着正堂门口,远远见到铁夫人迈出角门,就躬身行礼。 院子里,彩棚子下,已经摆好了桌案草席和厚厚的羊皮褥子。 坐北朝南的桌案后是主位,西侧是正宾,赞者和有司。南侧的十几个位置则坐了村里长辈,同窗秀才和赵府尹连同师爷这些观礼人。 陆老爹等着众人坐好,这才落座。末了拱手同众人做了一圈儿揖,这才说道,“我陆家有女,自有体弱,一直娇养深闺,多有不足。幸上天庇佑,文曲关照,如今聪慧端庄。今日举行及笄礼,庆贺小女长大成人。感谢各位亲朋不惧风雪,前来观礼。” 小米正坐在东厢,早就换了彩衣,两条辫子只用红绳绑了,听得外边陆老爹同众人说话,忍不住心头跳的厉害,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炕里的矮桌儿。 当初冯简在家里的时候,平日最多的就是坐在这桌边写写画画,即便离开多时,这桌上的笔墨纸砚依旧保留着当初的样子,好似他刚刚起身喝了杯茶,或者去稻田转了转,马上就能推门进来… 可惜,到底只是她的想象,这样重要的日子,他不在她的身边。 “小米,先生喊你出去行礼呢。” 大妞神色紧张的开门进来传话儿,小米赶紧起身,扯了扯衣角,最后望了一眼那张书桌,待得再扭过头去,下巴就微微抬了起来,脊背挺得笔直。 门外,高朋满座,亲友俱在,共同见证她一生中第一个重要时刻。虽然他不在,但她依旧会做的最好,甚至更好,直到能够骄傲的站到他身边… 绯色衣裙,红绳绑了乌黑的辫子,陆家最小的女儿乖巧的随在父亲身边,弯腰同众人行礼间,初初展露深闺的娇羞和俏丽。 众人齐齐点头回礼,目送担任有司的大梅端了第一只托盘,引着小米回了东厢房。 片刻之后,小米第二次走到人前,素白云绫襦裙,没有任何纹饰,腰间系了翠绿的丝绦,手腕上一对儿光面银镯子,耳朵上小小银丁香,发辫向后挽起,罩了一块素色罗帕。帕子上绣纹极精美,好似绣线里掺了银线,冬日并不如何热烈的太阳照射之下,却闪着烁烁银光。 铁夫人待得小米同陆老爹和众人行了礼,这才起身,正色同小米互相见礼。小米跪坐在草席上,铁夫人净了手,然后打开了她的发辫,亲手执起黄杨木梳开始梳理。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小米听不太懂铁夫人在吟诵什么,但却感受得到她满满的疼爱和祝福。 西厢房里,有妇人低声议论,“做正宾的这位夫人是谁家主母?难道是府尹夫人?这气度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啊。” “府尹夫人好像过世了,没听说续娶啊?” 陈月仙这会儿忙的差不多,正好陪在女眷们身边,听得这话就笑着接口,“这位夫人是我家小姑的义母,先前地动之时路过,因病暂时寄住在我家。平日对我家小姑多有教导和照料,正巧这次我家小姑及笄,就请了这位夫人做正宾。” 她这话里其实根本没说明铁夫人的身份,但大元重孝道,子女待义父义母要同亲生爹娘一般尊重孝顺。这时候众人若是再说铁夫人一句不好,有半个字不敬,那就是同羞辱陆老爹一般了。 所以,众人都是收了话头儿,专心去看院中行礼。结果这一看,却是让女眷们更惊奇了。 这会儿,小米已经挽了双螺髻,插了银簪,回东厢房又换了一套长裙。烟柳色银错金双凤织锦裁剪成最简单的式样,高高的束腰,显得少女的腰肢不堪一握的娇弱,但外罩的木兰青双绣梅花锦缎外裳,却又护住了这份娇弱,多了三分端庄明丽。 娇俏可人,不知世事的少女,瞬间变成了明丽知礼的姑娘。 铁夫人再次净手,重新打散了小米头上的双螺髻,墨色秀发在她的指尖变化缠绕,很快又换成了明月髻,一只累丝嵌红宝的赤金发冠置于正中。 小米起身行礼,转而回去换了最后一套礼服。东厢门扇打开时候,太阳正好悬在天空正中,阳光从彩棚的缝隙投射下来,耀得众人微微眯了眼。 而小米就那么施施然走了出来,大红缂丝织金五彩通袖衣,下边配了曳地百鸟朝凤瞿纹缕金裙,耳朵上是金冠同色的红宝坠子,腕子上却是一对赤金龙凤嵌红宝的镯子。通身的气派,无不在向所有人宣告她已经长大成人。这世间再多风雨,她都无惧无伤,展开翅膀,自由翱翔。 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明媚的豆蔻少女,端庄的姑娘,雍容大气的女子。 仿佛被时光打磨掉外边杂质的玉石,最后显露出的是惊人的典雅美丽。 “山村里的金凤凰!” 赵志高忍耐不住,激动地手指头都在哆嗦,低声嘟囔,“不愧是那位看看中的…” 师爷耳朵尖,微微侧头想要听得清楚一些,可惜,赵志高却被后半截话头儿咽了回去。 西厢房里,所有女眷已经是站了起来。男人们还罢了,心粗又不懂这些衣料和首饰。但女人们天性使然,各个都是行家。 先前几套衣衫还只能称上一声好,但最后这套大礼服可是太出彩了。这料子绝对不是随手可得,若不是江南之地直接采买的,就是来自某个富贵人家的珍藏,那几件红宝石首饰更是罕见,红的耀眼通透,绝对不是凡品。 而这样难得的东西,居然出现在陆家小女儿的身上,难道陆家如今已经这般富庶了吗? 随在母亲身边的小姑娘们也是目光热切之极的盯着小米,悄悄盘算着回去之后一定同目前求肯,也打制一套这样的金冠首饰,及笄那日也要这般惊艳。 但几位夫人却是考量更多,有意无意扫过陈月仙的衣衫首饰。陈家本身就是经营布庄,陈月仙作为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缺了好布料,至于首饰,她刚刚从泉州回来,免不得添置了几件新式样,比北地可要精致太多了。 于是,陆家有钱,陆家很有钱,陆家非常有钱,这三点逐一深刻的印在了几位夫人的心上。 家里有儿子不曾定亲的,自然重新开始评估随着父亲给客人们行礼的小米,家里有闺女的,又把眼珠子黏在了站在主位之后的陆老二和陆老三兄弟身上。 当然,陆老二长得不丑,只不过闲不住的跳脱性子,让他更像穿了新衣的猴子,浑身不自在。于是,一旁俊秀文雅的陆老三就承接了所有妇人的目光。 陆老三却是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家当了未来女婿人选,他这会儿满心里都是酸涩喜悦。当年妹妹落生,他也不过三岁,娘亲抱了妹妹哭泣,嘱咐他们三兄弟以后一定要保护妹妹,一定对妹妹好。一切好似还在眼前一般,不想转眼间已经十五年了。 时光如水,总是这么不经意间就溜走了那么一大截。 陆老大这会儿也是眼圈儿泛红,他是家中长子,母亲过世之后,孝顺父亲,很是辛苦。无奈他算不得聪明,只有一把子力气,再如何勤恳,家里也是慢慢走了下坡路。好在妹妹开始懂事,打理家事,家里才迅速富庶起来,日子也红火。如今妹妹也长大成人了,老娘在天之灵,怕是也会安慰之极吧… 小米随在父亲身后,一一给来宾行礼,脖子被沉重的金冠和礼服压得有些僵直,偏偏她还要端庄微笑,真是分外辛苦。怪不得前世电视上看到那些公主贵妃之类,一直高傲的抬着下巴,这哪里是骄傲,明明是不得不如此才能让脖子轻松一些啊。 好在来宾不多,很快她就被扶回了东厢房,换了一套桃红杭缎面子的掐腰斜襟小袄,配了流云蝙蝠的挑线裙子,头上金冠撤下,也换了一只小巧的累丝含珠金雀钗,耳上是一对儿珍珠坠子。待得要脱下镯子,她却是不舍得,照旧用布条缠得严实。 第198章 古怪的老熊岭 院子里,已经放了酒席。丰盛的菜色流水一样端上去,堂屋里一桌儿坐了赵志高等几个主客,西厢房是女眷,院子里的散西面则坐了老熊岭的乡亲。 就是跟着宾客们前来的马夫,仆役,丫鬟婆子们也单独在倒座房里开了两桌儿,惹得这些人都是感激不尽。他们是奴仆之身,被慢待轻视几乎已经习惯了。大多时候伺候主子赴宴,都要饿着回府,灶间有剩饭还好,若是没有,就要饿到第二日了。不想今日来陆家,原本以为穷乡僻壤是个苦差事,却受了这等的厚待。 再看他们的菜色同散席上的菜色,半点儿区别没有,他们就更欢喜了。 有丫鬟迅速吃了几口,去换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姐妹,结果换回的丫鬟却是惊异,“哎呀,主子桌子上也是这些菜色!” 众人都是愣了一瞬,转而再望向忙碌的陆家人,院子里欢笑的村民,忍不住就觉得羡慕起来。 历来,各家宴客的规矩,酒席是要出个一二三等的,这陆家倒是古怪,不论是主客还是普通村人,亦或者他们这些奴仆,款待的席面居然都相同。 这是陆家不懂规矩,还是陆家把主客和村人,还有他们这些下等人都是一般重要? 真是古怪的老熊岭,古怪的陆家人… 堂屋的主桌儿上,几个老秀才也是筷子夹了菜却找不到嘴了。 本来只是听说陆家因为儿子做了书院院长的关门,陆家很得府尹大人厚待。但今日一看,这哪里是“厚待”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啊。 赵志高根本行的就是晚辈礼,一口一个陆先生,喊得比村里的淘气小子们都恭敬,那模样看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陆老爹是京都某个一品大员的亲长呢。 若是旁人,他们免不得要猜测一番。但陆家的底细,对于他们这些同窗来说,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陆老爹虽然有些才学,但中了秀才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就退学在家了,不久成亲生子,半辈子都蜗居在老熊岭,若不是生了个聪慧的好闺女,带挈着整个村落跟着红火起来,怕是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了,更别说同府尹大人平起平坐了。 难道府尹大人有事被院长的得意弟子攥在手里了? 几个老秀才一边拍着府尹的马屁,一边脑子胡乱转着,直到散了酒席,上了自家的马爬犁走出老熊岭,这才被迫不及待的媳妇儿拍得回了神。 “老爷,你不是说陆家破落的狠吗?今日一见,怕是比咱们家里都要过得好呢!” 老秀才扫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闺女,很是有些尴尬,含糊道,“陆家姑娘是个聪慧的,家里生意多半是她打理,了不得。” “这何止是了不得啊,你不知道及笄礼上,她戴的那套红宝头面儿,一只金冠就够我们姑娘的半副嫁妆了,还有那衣衫料子,都是南边来的好货,上次我去布庄,都没舍得买。” “是吗?” 这下老秀才也惊疑起来,“陆家的生意怕是真赚了不少银钱,倒是陆文成这家伙心思深,一句没露出来过。” 秀才夫人眼神更热切了,赶紧追问道,“你可看见陆家家三子了,才学如何,听说在书院也很受先生器重,开春一定是榜上有名。以后做了官,又有那么多师兄指点帮扶,简直是前程无量。不知道他定亲没有?” 老秀才先前酒桌上还真同陆谦说过几句话,听得夫人这般打算,就带了笑,“嗯,陆谦自然是个不错的。待我过了年再来探问两句,总能…” 他们夫妻两个说的热闹,就把自家姑娘忘到了一边,那姑娘想着小米的华服首饰,想着隐约扫过几眼的文雅公子,脸红的差点儿把自己塞到座位缝隙里去… 这样的对话,几乎在每一个离开老熊岭的爬犁上发生,当然也有脑子清醒又精明的秀才一口拒绝了媳妇儿的提议,“陆家之事,如今还不明朗,我瞧着那府尹大人都有努力攀附的嫌疑。” 妇人满脑子都是小米的首饰衣衫,哪里是那么轻易放弃的,抱怨道,“你就是清高了半辈子,生怕人家说你攀附权贵,如今倒好,给儿子选个好媳妇,门当户对,你又这么说。” 秀才却是不为所动,坚决道,“说不成就不成,陆家这姑娘是个了不得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不得。不如退而求其次,老熊岭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了,看看别人家的姑娘,有没有好的。” “咦,老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方才陆家长媳可是说了,陆家姑娘特意请了教养嬷嬷教导村里姑娘写字盘账,还学规矩礼法,瞧着比普通人家闺女可是强太多了。” “正是这样,娶媳娶低,嫁女嫁高。你不如多打听几句,家宅安宁最重要。” “好,老爷说得对。” 北风吹着雪粒子打在爬犁上,沙沙作响,车里车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但冬日将近走到了尽头,北风总是没那么足的底气了,玩闹两下也就跑掉了。 于是爬犁顺利的被马匹拉着,跑过了茫茫雪原,奔向了并不遥远的春日… 陆家大院里,所有村人都没想到,连同小米在内的所有姑娘后生,都成了布庄里的好料子,被人惦记上了。 小米累的死狗一般躺在炕上,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同韩姨母抱怨着,“姨母,我就换了几套衣衫,怎么这么累啊。我宁愿做一桌子好菜,也不愿意做这样的木偶了。简直…” “简直什么,好好的姑娘,没个规矩样子!” 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嗔怪道,“别人家的姑娘想要如此隆重的及笄礼还不成呢,你倒是嫌弃上了。” “就是啊,小米,我及笄的时候,能有着一半热闹就行了。” 大妞正帮忙把小米头上的金冠摘下来,满眼都是羡慕。 小米赶紧干笑着坐好,吐吐舌头同铁夫人撒娇,“干娘,我今日做的好吧,规矩没错吧?” “勉强不错,”铁夫人面色照旧冷冷淡淡,但熟悉她的风娘还是轻易发现主子嘴角翘了起来,于是心头欢喜,就插嘴道,“小姐放心,方才夫人还在屋里夸你呢。” “哎呀,都是干娘教的好,我又聪明伶俐,这才顺利完成。” 小米越发得意,惹得屋里众人都是笑起来。 铁夫人也是绷不住脸,抬手点了点她的脑门。 “以后是大姑娘了,放在大户人家早早定亲,及笄就该成亲了。” 小米最是怕这个话题,赶紧岔开话头儿,“干娘和大家今日为了我的及笄礼都辛苦了,晚上我下厨,给大家做好吃的,好不好?” “不好,”刘婶子从外边进来,笑道,“都累了一日了,你也别折腾了。整日在一处住着,哪里差这么一晚。外边都拾掇好了,我们也回去了。歇息几日再聚也不迟!” 这话也有道理,众人又说笑几句就散掉了。 小米实在累极了,嘱咐青花青玉几句,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脑子里隐约盘算着晚上做些什么清单吃食,却突然听得耳边有什么响声。于是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低声问道,“谁在外边?” 窗外没有人回话,但又被敲了两下。 小米起身,扫了一眼半昏暗的屋子里没有什么人,于是就披着大袄下了地。 待得开了外屋的门扇,就见初一带了一脸霜色站在外边。 小米赶紧扯了他进门,一边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一边埋怨道,“这一日,你跑哪里去了,我二哥那个猴子模样都装了一日乖巧,倒是你不见影子!” 初一却是不应声,扯了小米忙碌的小手,在她手里放了一物。 小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颗动物牙齿,足有小号花生果那么长,白森森的很是恐怖。 “呀,这是什么牙齿啊,好锋利!” 初一许是见小米没有吓得抬手扔掉,很是欢喜,咧嘴一笑,应道,“头狼!” 头狼? 小米惊得瞪了眼睛,伸手想拍他一巴掌又赶紧收了回去,转而上下打量他,“你居然跑山里去猎狼了,你不要命了!伤到哪里了吗?谁跟你去的?” 可惜,初一打定主意不说话,只是显摆着一口白牙,气得小米想要拿锤子帮他把牙齿都敲掉。 初一取过那只狼牙,比了比小米的脚腕,用意很明显,他拼命猎了头狼,取牙就是为了给小米做个脚链。 小米无奈,哭笑不得抢过狼牙,骂道,“你个榆木脑袋,这么锋利的牙齿戴脚上,我岂不是动一动就把自己戳个窟窿?” 初一眼神暗了那一瞬间,急的搓手,小米却打开了腰上的荷包,小心把狼牙放了进去,末了重新系好,笑道,“放心,这是初一送我的及笄礼物,我以后每天都带在身上。” 听得这话,初一原本失望的脸色如同别春日照耀的雪原,迅速换了颜色,那欢喜好似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一般。 小米拍拍他的脑门,拢了拢大袄的衣襟,扯了他出门,“走啊,去前院,在山里跑了一日,你也不怕冷。我给你炖罐鸡汤暖暖胃,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留下病根,以后冬天有你难受的。” 初一笑的灿烂,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西厢房顶,两个白白的雪包悄悄往一处凑了凑。玄六小声道,“五哥,是不是给主子送个信儿?这草原蛮子太会哄姑娘了” 第199章 自家人 玄五也是皱眉头,但想起京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又道,“再看看吧,主上有安排。” 玄六叹气,“好在这个草原开春就走了,否则还真说不好,就把陆姑娘…” “瞎说什么,还不闭嘴,陆姑娘当这蛮子弟弟一样。” “哼,陆姑娘倒是没什么心思,保不齐这草原蛮子心眼多。” 两人斗了几句,眼见青花青玉开始说笑着进了院子,抱了秸秆烧几铺大炕,就赶紧闭了嘴。想着马上就能睡在热烫的大炕,美美睡一觉,真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忙碌了一日的陆家,晚饭时候,人人都分了一碗鸡汤粥,配了清淡的小菜,外加几簸箩葱油小花卷,然后就早早睡下了。 不出十日就要过年了,满村上下,男女老少都松了一口气。自觉一年中,最后一个忙碌的日子过去,只剩了欢欢喜喜准备吃喝,过大年了。 却不想,谁也没猜到,老熊岭真正的热闹日子才刚刚开始。 腊月二十三这日,传统小年,早起家家户户吃了饺子,就开始盘算暖棚里的菜色能割出多少筐,分批送去城里。 小刀传信回来说,铺子门槛都被踢断了,定金银子都收了几百两。 村里家家户户恨不得爬到暖棚上边掀草帘时候,都能对着北风吼两声,以宣泄一下心头的兴奋和欢喜。 淘气小子们已经放了年假,得了自由的小鸟一般,把功课都扔到了脑后,整日里在村里四处疯跑,偶尔“坏心眼”把某个胖墩儿埋雪堆里栽葱,惹得胖墩儿大哭,其余小子家里的老娘就会抽空出来照着儿子屁股来一脚,于是伙伴们一人付出一块芝麻糖的代价,哄得胖墩儿露了笑脸,这才继续玩耍。 鸡架里的公鸡母鸡已经过了风声鹤唳的时候,主人已经送了一部分同伴去见阎王爷,它们这些被留下的都是剩余价值很充分的幸存者。 于是,母鸡琢磨着早些下蛋,公鸡就就兢兢业业报晓,不敢稍有懈怠,生怕主人一个不高兴就把它也送走了。 当然,还要防备一种叫“姑爷”的生物,但凡这生物进门,它们就容易被送上断头台。 倒是尽忠职守了一年的老狗,终于盼到了好时候,几乎顿顿狗食盆里都会有些骨头,于是幸福的不时摇着尾巴。 小米虽然过了及笄礼,但是也没觉得日子有什么变化。照旧是每日照料一家人的吃喝穿戴,偶尔核算一下账册,摆弄一番她的首饰匣子。 不得不提一句,刘叔当真是被打猎耽误的全能匠人。不说托付他打制的刀枪如何锋利,就是雕刻个首饰盒子都能雕出花样儿来。 一尺见方的木盒,前后左右雕了梅兰竹菊四君子,盒顶则是盛放的牡丹花,层层叠叠,那个细致的模样,怕是夏日里都能惹得蜜蜂跑来采蜜。 盒子打开,盒盖里镶嵌着铜镜,打开铜镜下边的纽扣,木盒子就分了三层。放戒指的,耳环的,项链,甚至是成对儿的镯子,那只嵌红宝的金冠,都能放置的整整齐齐。 当然,高仁当初打劫主子的内库太过彻底,以至于这样的盒子,小米足足有三只才完全让那些珍贵的首饰,脱离了破烂一般卷在包裹里的命运。 相比于去年,家里多了很多人口,不说吃喝准备多许多,就是新衣都要多备十几套。 铁夫人和风娘夫妻的,自有风娘张罗,但初一那些草原同伴的新衣,还要小米费心。好在村里婶子们都是热心肠,赵家村里幸存的妇人更是感念当初雪崩时候,草原人的援手之恩,几乎是抢夺一般,把布料和棉花,连同他们自己的都拿走了。 如今已经完成大半,想必大年那日,老熊岭上下有一个算一个,不论是外客还是自家人都有新衣穿了。 小米正坐了桌前拨着算盘,一边记账。家里的账册还罢了,赵家村的开销可是一定要算清楚得,毕竟先前捐献的银子都是有数的,陆家可以贴补,却是不能贪渎丝毫,否则施恩不成,反倒留了计较仇恨,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铁夫人坐在炕头同风娘扯了做新衣剩下的布头,闲来无事准备再缝几个新荷包,备着有人送年礼来,赏赐下人。 偶尔抬头见小米咬着笔杆,拨得算盘噼啪作响,铁夫人脸上就多了一分笑。她撑着硬脾气一辈子,不想老了还寻到一个好闺女,这种喜悦简直开口就要溢出来…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青花跑来禀报,“姑娘,山下来了一支马队,说是给咱们家里送年礼的。大少爷问了几句,那些人只说姓冯,大少爷让人来请您,猜测是冯公子派来的。” “来人当真说是姓冯?” 小米几乎从炕上一下跳到了地上,慌得青花赶紧寻了鞋子过来,倒是随后进门的韩姨母笑着接了话头儿,“姑娘,确实没错,是冯公子派人送年礼来了,足足十几车。大少夫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派人又来催您下山呢。” “哎呀,取我那件狐皮斗篷来,我这就过去。” 小米的小脸几乎要笑开了花儿,几乎是不等韩姨母给她系好斗篷扣子就冲了出去,但转而又跑了回来同铁夫人说道,“干娘,我去一趟山下,马上就回来啊。” “去吧,”铁夫人摆摆手,眼见小米如同欢快的小鹿一般跑的没了影子,于是就淡淡望向韩姨母。 韩姨母下意识低了头,心里琢磨着小米许是不会怨怪,于是就简单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去年冬日,冯公子因为搭救归家的三少爷受伤,在老熊岭养了大半年,同家里人相处极好。” 铁夫人挑眉,手下慢慢缝着荷包,半晌才问了一句,“这位冯公子可是家住京都?” “嗯…”韩姨母迟疑了一下,脑海里想起冯简的风华气度,又道,“详细内情,我也不知。只知道冯公子秋末离开时候是去了京都。” “你也去吧,记得带些赏封,那些送年礼的下人还要打点。小米怕是忘了!” “是,夫人。” 韩姨母赶紧开箱子取了先前预备好的赏封,赶紧下山去了。 留下铁夫人却是皱了眉头,风娘在一边看着,小心翼翼说道,“夫人,要不要给家里送信,年后请大公子来接夫人回去?” 这话同这会儿的情形,当真是风牛马不相及,但铁夫人却好似想通了什么,点头应道,“去信吧,告诉他过了正月再来,别太早来碍眼。” “是,夫人。” 风娘眼底闪过一抹喜意,却不敢表露出来… 领下山口,这会儿极是热闹,毕竟冯简当初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老熊领上下早把他当了自家人。 如今听说他走了几月,终于有了音信,而且还是派人送年礼,但凡手里没有什么着急活计的男女老少都聚了过来。 这个拉了马队管事问询,“冯公子身体可好?冬日天寒,伤腿疼没疼啊?” “对啊,还有杨伯,走的时候也没多带两坛药酒,不知道他能不能抗过这天寒地冻呢。” 马队管事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红色两堂配了大眼墨眉,很是憨厚本分的模样。 他一边同众人寒暄,一边偷偷瞟向查看礼单的小米。 其实他们商行上边那位神秘的东家,突然传信要他置办丰厚年礼,千里迢迢从丰州送过来,这一路他就好奇之极。 即便他这样受器重的大管事,也不过每年才能见到东家一面,东家还是坐在屏风之后,除了是男子之外,一无所知。 平日除了送账册和银子,东家也从来没有额外吩咐,这次突然吩咐下来,整个商行都动了起来,生怕东家不满意。 好不容易准备的年礼尽善尽美,但收礼的人家却不是哪个豪门大户,而是这么一个小村落,更甚者正主还是一个…姑娘。 这事就有些透着诡异了,但又好似隔着窗纸的真相极容易就能看清。 只不过,他不敢… 小米放下礼单,脑子里尚且有些恍惚,倒不是因为年礼如何丰厚,而是冯简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吃喝用物都送来了,唯独没有提及他何时回来。失望像细细的绣花针,扎在心头,没有大量失血,却随着每次心跳都密密麻麻的疼… “姑娘,我看客人长途而来都累了,不如让厨下安排饭食吧?” 韩姨母眼见小米神游在外,忍不住小声提醒。小米回过神,赶紧点头,“好,告诉刘婶子多做几个好菜。冯大哥可是给咱们每家都准备了年礼,不好好款待他的管事怎么成? 另外再每人备个大赏封,天寒地冻一路辛苦了。” “好啊,冯公子是自家人。他派来的人手自然也是自家人,好酒好菜管够!” “对啊,我们这就寻刘婶子商量菜色去,一个时辰后就开饭。” 门口的几个妇人都是高声应和,末了麻利的去准备了。 那管事没想到会有如此热情的招待,很是感激的行礼。 小米开口留人,“这位管事,冬日天黑早,吃过饭怕是再上路有些艰难,不如留宿一晚,明早再回程,如何?” 那管事迟疑了一瞬,就道,“那就劳烦姑娘费心了。” 很快,爬犁就被清理一空,整整十七口红木箱子,除了铜兽锁头,几乎不带一丝花纹,但却装的满满登登。每家男人几乎都是吃足了力气才扛回自家,至于剩下的,不必说都是陆家的。 第200章 道喜 陆老大同老冯爷亲自陪客,山里人豪爽又直脾气,几碗酒下肚儿,那管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出了东家同这穷山僻壤的干系。 他聪明的没有再多问半句,麻利的把自己灌醉,彻底体验了一把山里人的热情淳朴。 老熊岭的爷们带着满身酒气,“耀武扬威”回到山上,结果又被家里婆娘抓着欢喜的嚷了一顿。 原来,那年礼箱子里,她们原本以为不过是些点心茶叶或者土产之类,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的丰厚。 压箱底的四匹绸缎,花色式样鲜艳或者素雅,各有不同,显见是考量到了家里老少年纪不同,喜好不同,布匹上边是四只木盒子,每只四种,共计十六色点心。单独拎出一盒子正月里走礼,都是极有脸面的事。 点心盒子上边还是四只藤编匣子,一匣子胭脂水粉,一匣子绣线,一匣子十六件全套纯银首饰,一匣子文房四宝。 简直是吃喝穿戴用,全都考量到了,无所不有。 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都是欢喜疯了,妇人喜爱那绸缎料子,老人喜爱那点心茶叶,孩子们喜欢文房四宝,当然闺女们直接抱了首饰匣子不撒手,惹得家里老娘笑骂不停。 男人们看在眼里,也是笑的爽朗,有些后悔方才应该陪着那些管事伙计再多喝两坛子。 人心从来都是肉长的,接受了人家的好意,自然要百倍回报。 于是家家户户的妇人们都张罗开了,家里熏好的兔子来两只,雪堆里宰杀好的小笨鸡来两只,压箱底的好皮毛舍出两块… 第二日,待得那些管事和伙计捧着大碗喝粥,小心翼翼伸筷子夹着碧绿的有些晃眼的果仁菠菜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带着回礼赶到了。 原本已经清空的爬犁,迅速被重新装满,惊得那些管事和伙计都是瞪了眼睛。 东家吩咐时候可是说了,他们这次送的是回礼。也就是说,老熊岭的年礼,东家已经收过了。如今他们再带这么多回去,可是要被训斥的。 于是,他们忙不迭的推让,但老熊岭的乡亲哪里肯依啊。 推让之间,就有些僵持不下了。 倒是小米听得消息,赶了过来,赶紧打了圆场,“叔伯婶子们,先前我们家里已经给冯大哥送过年礼了,他这次算是回礼。可是不好再收咱们的东西了!再者说,他生意做得大,南北走动,收了这些山货,怕是也不好处置。不如,咱们把东西都收回家,该怎么吃就怎么吃。什么时候他来了,咱们猎新鲜,岂不是更好?” “那怎么成,你送去的年礼,可不包括大伙的。如今收了冯公子这么厚的礼,我们不回送些东西,那岂不是占便宜了!” 性情耿直的村人都是摇头,不愿意把东西收回来。倒是惹得小米好笑,“大叔说的这话可不对,咱们老熊岭十八家一体,我家送去的年礼,当然代表咱们整个老熊岭了。若是大叔还觉得亏待了冯大哥,等他什么时候来了,单独请他吃顿好野物就是了。” 那村人还要说什么,一直笑眯眯听着的老冯爷却是开了口,“行啊,都听小米的吧。咱们本来送山货是好意,但给冯公子添了麻烦,可就不好了。再说又不是没有相聚的日子,以后有机会再找补吧。” 老冯爷的威信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众人赶紧点头应是。 那管事和伙计们终于长出一口气,连忙同众人告辞。 小米盘算着,管事五两,伙计三两,这般的赏银应该不算少,于是就只把起早蒸好的一筐白面大包子装上爬犁,送了众人路上做干粮。 马队轻车简从,出了老熊岭,迅速就淹没在漫天风雪里。 众人抄起扫帚,照旧开始清理隐没了大半的山路。即便很快山路就会被风雪再次淹没,但过日子就是个心气儿! 可以穷,可以缺吃少穿,但家园不能脏乱,不能懒惰混日子! 达库等十几个草原人,早就拿到了刘叔打造的长刀,这样的天气里,居然就只穿了个汗衫儿,一刀刀劈开寒风。 初一也是同样穿戴,额头隐约蒙了一层汗珠子。高仁嘴里咬着糖葫芦,也不知道在哪个淘气小子手里抢来的。 他不时在队伍里游走,这个踢一脚,那个拍一记,骂道,“蠢货,怪不得你们被卖做马奴!除了有把子力气,别的屁用没有!” “手抬高,往下砍是不准备要自己脚丫子了!想死就滚回草原去,死这里,还得小米帮忙张罗棺材1” 包括初一在内,所有人都是恨得牙齿痒痒,但技艺不如人,他们打了无数次群架,都没伤到高仁一根儿头发。再者说,高仁虽然嘴上刀子一般锋利,教起他们也是从不藏私,这么不过一个月,他们的保命本事可是长进太多了。 小米远远瞧了一会儿,眼见高仁敲得初一龇牙咧嘴,就忍不住笑个不停。可惜韩姨母咳嗽又咳嗽,她只能回了山上。原来的世界,穿了肚兜上街的姑娘都是一抓一把,更别说光膀子的男人了,可这里是大元,没成亲的女子,看几眼穿汗衫的男人都算失礼… 铁夫人正在院子里走动,见得小米回来就问道,“书信可是捎走了?” “呀,干娘,这么点儿小事儿,您还信不过我啊?” 小米上前抱了铁夫人的胳膊撒娇,自觉闷在家里有些无趣,就道,“书信已经托付给冯家管事了,他答应一定亲自送到您指定的地方呢。还有,干娘,家里年货还有短缺,不如今日咱们也进城去逛逛?” 铁夫人被她抱的心头又暖又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立刻都捧来,只为了换闺女的一个笑脸,跟更别提这样的小要求了。 她正要答应的时候,刘婶子却是突然跑了进来,“小米啊,可了不得了!” “婶子,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小米下意识直了身子,惹得铁夫人也是问道,“有话慢慢说,天还塌不了!” 刘婶子自觉有些夸张,讪讪笑道,“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媒婆上门了!” “媒婆?” 小米随口问道,“难道是给我家二哥三个提亲的,这可不是好时候…” “不是,是你!”刘婶子急了,“那媒婆是这附近特别有名的王快嘴,我原本还想找她给小刀寻个好媳妇呢,不想她方才上门了,点明给你道喜,那不就是给你提亲吗?” “我?” 小米皱了眉头,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铁夫人却是拍了她的手,阻拦道,“这事,你不必理会。好人家的姑娘,哪有随便让外人见面的道理,就是媒婆也不成。先前你娘亲不在也就罢了,以后你要把规矩立起来。今日这事有我呢,你自管忙去吧。” “哦,好,干娘。”小米吐吐舌头,生怕铁夫人再敲打刘婶子,赶紧扯了她进屋,不想刘婶子却是摇头,“夫人说的没错,家里是该立规矩了。我们这些婆娘,自然是心疼你的,做多少活计都不嫌累。但有些规矩礼法确实不明白,你将来是肯定不会嫁去小门小户,早点儿学着立规矩,省的让人家欺负了。” 说着话儿,她就走到铁夫人跟前行礼,“多谢夫人教导小米,我们老熊岭乡亲都盼着她好。” 铁夫人微微动容,亲手扶了她起身,正色道,“你放心,她是我闺女,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风娘也是笑道,“山下还有媒婆等着答对呢,咱们跟着夫人去看看,到底是哪家后生看中咱们姑娘了?” “走,去看看。” 三人说笑着,下山去了,小米扶着门框眼巴巴看着她们的背影出了二门,突然觉得头上不知何时罩了个金箍儿,以后怕是不好再随便翻跟头了… 山下门房里,被十里八乡推崇为第一快嘴的王婆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里里外外,心头忍不住把以往对老熊岭的印象彻底掀翻,又画上了一个重点号。 虽然听说老熊岭日子过得好了,家家户户又都种着日进斗金的暖房青菜,但先前老熊岭上下穷困又野蛮的传言实在太深入人心了。 如今再看看,这门外晃荡的后生,各个都是簇新的袄裤,翻毛的皮坎肩。偶尔有进来送茶水点心的小媳妇儿,头上的银簪子,手上的银镯子都是分外晃眼。就是淘气小子们也拾掇的干净利落,哪里有别的村落那些孩子鼻涕淌成河的脏模样。 这些,无一不显示老熊岭的日子有多富庶,多红火。 她心里暗暗有些激动,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样的好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好亲事等着她张罗呢,今日才上门,实在是太过怠慢了。这是来的早,若是再晚几日,被别的同行抢了头筹,她真是哭都没有眼泪了。 正是琢磨的时候,门扇“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了开来,随后走进来一个姿态高傲的老妇。 老妇穿了八分新的宝蓝六福迎门团花暗纹大袄,下边衬了蜜合色罗裙,外边罩了玄色八团如意花卉厚锦的披风,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根银簪,手上耳上也是光光,但偏偏眉眼间那份傲气稳重,让王婆子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恭恭敬敬行礼,待得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要怎么称呼。 第201章 真正的喜事 刘婶子扶着铁夫人坐好,这才笑着给王婆子介绍,“王嫂子,这是陆姑娘的义母,铁夫人。” 铁夫人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王婆子微微有些脸红,自觉方才那般有些失了脸面,于是就干笑道,“老婆子常听说,陆姑娘是个爽快利落的,家里家外都是说了算。还以为,今日有幸见她一面呢。”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怪罪小米没有亲自前来了。 铁夫人挑眉,冷笑应道,“陆家书香门第,礼仪规矩多,小米也是知书达理,平日连山门都很少出,倒是不知这位冰人在哪里听说这些闲话儿?” “呃,”王婆子被堵了嘴,又不好说她来之前特意寻人问了很多传言,于是就岔开话头儿笑道,“我这脑子有些不灵光,怕是听错了。我今日来可是给陆姑娘道喜的,府城城西郑家大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家里只铺子就有七家,这还不算城外的良田百顷,郑大公子听得咱们陆姑娘…” “城西郑家,可是郑庆?” 陈月仙听得有人给小姑提亲,原本还犹豫是不是过来听听,毕竟她只是嫂子,小姑又是个有主见的,万一好心办了坏事,惹得小姑恼怒,家里可就不和气了。 但红梅报信说,铁夫人下山待客,她就赶紧穿了大袄过来,生怕铁夫人不熟悉这府城左近,被媒婆忽悠了。 果不其然,她刚刚走到门外,听得媒婆提起郑大公子就恼得脸上变了颜色,推门就闯了进去。 王婆子惊了一跳,待得打量陈月仙一圈儿,猜的是陆家新进门没多久的长媳,就干笑道,“大夫人说的没错,就是郑庆郑大公子。” 陈月仙极力忍了怒火同铁夫人行礼,末了坐下冷笑道,“郑家大夫人过世多久了?” “嗯,这个…郑大夫人身子一直不好,但也没听说过世的消息。大夫人,您可不好这么说啊!” 王婆子还想在言语上抢占个上风,但陈月仙也是商贾家的闺女,别的没学到,这说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 她脸上连半点儿愧意都欠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直接呵斥道,“既然郑家大夫人没过世,你上门来给我家小姑提的什么亲?难道我们陆家唯一的千金,居然要给郑家做妾不成?郑大公子前三月刚刚娶了第六房小妾,真是…你打量我们陆家好欺负不成?” “不是啊,大夫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也是好心,郑家大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家大业大,陆姑娘嫁过去只有享福的,可没有…” 王婆子对陆家这般反应早有预料,毕竟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人了,哪次上门提出抬妾的话头儿不被喝骂几句啊,但最后如何,还不是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动了心,厚厚的赏封落了她的荷包。 陆家虽说有些特别,但总也不过是个山居之民,难道闺女还是金凤凰托生不成? 她正打点精神,准备好好显显本事,铁夫人已经是直接开口了,“叉出去,再上门来打断腿!” 刘婶子和风娘早就气的不成,就是穷苦人家,若不是家里实在吃不得饭,活不下去,也不会把闺女许人家做妾,过着奴仆不如的日子啊。陆家老爹好赖不济是个秀才,陆谦马上要考举人,小米更是手捧聚宝盆,随时扯出个新奇东西就 是一条财路,本身又是聪慧美貌,这样若是还要给郑家一个商贾做妾,那真是全家,甚至整个老熊岭所有人脑子都被驴踢了! 刘婶子自责怎么就把这样的蠢货放了进来,在铁夫人和陈月仙跟前伤了脸面,心头恼怒,分外下了力气,几乎一个人就拖了王婆子往外走。 王婆子没想到一言不合就遭了这样的对待,一手搬住门框就不撒开了,嚷道,“上门是客,你们可不能这么没礼数啊。我也是好心,郑家日子富庶,你们家里姑娘做妾已经是高攀…” “呸!” 刘婶子狠狠一口口水吐到她脸上,骂道,“我打死你个高攀,我们小米嫁天皇老子都不差什么,你居然要她给人家做妾,瞎了你的狗眼!” 风娘话不多,崇尚的就是能动手就别动口,直接一脚踹上王婆子的手,疼得她一哆嗦,立刻送了开去,于是被刘婶子连拖带拽扔出了木栅门。 几个村人同初一刚刚巡山回来,听得动静就上前问询。 王婆子本来还想再闹几声,但是一扫见他们腰畔的长刀,后背的猎弓,立刻爬上爬犁就催着马夫赶紧跑掉了。 陈月仙气得一口干了满杯的茶水,才觉得心头恼怒轻了一些。待得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同铁夫人赔罪。 “夫人莫怪,方才我也是恼的厉害了,这才逾越了。” “不会,”铁夫人点头,神色很是温和,“小米有你这样的嫂子,是她的福气。” 陈月仙脸红,应道,“我能嫁来陆家,才是我的福气。公爹方正,小叔好学,小姑待我也亲近呢。” 说着话儿,她好似还是觉得口渴,又示意红梅倒茶,风娘看在眼里,就是眼神一闪,低声在铁夫人耳边悄悄了说了一句。 铁夫人听得有些怔愣,转而却是吩咐道,“你去回禀小米一声,然后请了毕大夫下山来一趟。” “是。” 风娘应声去了,陈月仙不知怎么就要请毕三叔,心头忐忑忑, 想问几句,铁夫人却是问起这郑家的底细。 陈月仙方才也是太过恼怒,没有顾忌,这么一想倒是又开始后怕,若是给婆家惹了麻烦,她岂不是罪过了。 就是铁夫人这般问,其实也大半存了指点她的意思。 于是,她把所有听说过的郑家事都说了,末了又道,“我一会儿就让人给我爹送信,防备郑家有什么下作手段。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定然会处置更妥善。” “好,这才是长媳的气度。小米将来定然要嫁人,陆家有你操持,小米无论嫁去哪里,都不会受了欺负。” “谢夫人指点。” “以后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切忌不可多言,三姑六婆之流最是喜好搬弄口舌…” 铁夫人难得多话,同陈月仙很是说了几句。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正是说的热闹,毕三叔就背了药箱进来。 他上下打量了铁夫人几眼,自觉她气色很是不错,就道,“铁夫人可是哪里不舒坦?” 铁夫人对这个替她去除多年顽疾的乡野大夫,很是感激,起身行礼,这才笑道,“我身体已经康复,全赖毕大夫费心。今日劳动您,却是为了月仙。” “老大媳妇?” 毕三叔眼见陈月仙也是一脸茫然,懒得猜测女人们的哑谜,直接坐到椅子上,交代陈月仙撸袖子诊脉。 陆家小辈儿待毕三叔一向礼敬,特别是小米,常开个玩笑,所以陈月仙也不觉得生分,老老实实任凭毕三叔诊脉。 不想毕三叔没诊上片刻,就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夫人这样,原来是大喜事啊!” 铁夫人也是笑了起来,“原本只是猜测,不想成真了。” 陈月仙还不知这两个长辈在说些什么暗语,但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果然,铁夫人转向她笑道,“恭喜,月仙,你怀了陆家长孙!” “长孙?” 陈月仙怔愣了片刻,却是猛然站了起来,吓得差点儿乐疯的红梅赶紧扶了她,“小姐,你快坐,这时候不能乱动啊!” 毕三叔也是美滋滋捋着胡子,“是要小心,但也不必太拘谨。这事我还真不如村里那些婆娘明白,老大媳妇儿多同她们请教几句。还有,记得告诉小米,这次可要谢我十道好菜才行。” 说罢,他就拎了药箱去了隔壁院子。赵家村幸存的那些乡亲,虽然捡了一条命回来,但多少都有些冻伤之处,今日既然下来,就去溜达一圈儿,照管一二。 陈月仙欢喜的脸色通红,下意识伸手抱着肚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分外可爱。 铁夫人也是起身,嘱咐道,“派人给城里送信吧,这时候你娘能来住几日更好。我这就回去同小米说一声1” “谢夫人!” 陈月仙嘴上道谢,神魂却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倒是红梅扶了她往外走,欢喜道,“夫人,快去跟大少爷说。大少爷怕是要喜疯了!” “好,好!” 主仆两人说着话就回了生福居,陆老大正愁眉苦脸的核对账册,他本不擅长读书,先前在南边作坊,被逼无奈开始掌管生意,如今虽然有些熟悉了,但依旧觉得不如做些体力活轻松。 眼见媳妇儿去了半晌才回来,他就扔了笔杆子迎上来,问道,“月仙,那媒婆提了哪家后生?可是好人家?” 陈月仙摆手,应道,“不是好人家,铁夫人已经开口把媒婆撵出去了!” “啊,撵出去了?” 陈老大生性厚道,很少同人争吵,听得这话就觉得有些失礼。 但一边的红梅却实在忍耐不住了,这男女主子说了半晌也没点正题啊。 “大少爷,我们小姐有喜了!” “有喜?” 陆老大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瞧着媳妇儿眼里隐约有泪,于是一窜三尺高,嚷道,“媳妇儿,你怀孩子了?” “嗯,嗯!” 陈月仙重重点头,再也忍不住眼泪。第一次失败的亲事,让她好好一个姑娘背负了克夫的名头,多少次她都想一根白绫了断,就是舍不得老父老母。 第202章 英勇献身的马鹿 哪里想到她居然还有嫁进陆家,日子过得平安喜乐的时候。如今更是怀了亲生骨肉,简直是上天的赏赐! 陆老大兴奋的搓着手,绕着媳妇儿转个不停,想要跟媳妇儿说什么,又怕媳妇不高兴,想摸摸媳妇手,又觉得媳妇如今金贵,生怕自己手粗把媳妇儿碰坏了。 总之,这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小心模样,成功哄的陈月仙破涕为笑。 “你可别转了,我看着头晕。” 陈月仙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笑道,“山上那边,铁夫人会跟小米说,但是城里我爹娘那边还不知道呢。你去…” “我去,我这就去!” 陆老大一叠声的应着,开门就跑了出去。 “哎,我还有事说呢…” 陈月仙追着喊了一句,可惜陆老大已经跑出了院子。红梅笑的不成,拉了同样一脸欢喜的碧荷齐齐给主子道喜,末了安慰道,“小姐放心,家里老爷和夫人必定要来的。” 俗话说出嫁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婆家明事理,一年还准许媳妇儿回娘家走动两次,碰到那心狠又蛮横的,几年也见不到父母一面。 但陈家先前就同陆家走动的亲近,陆老爹不管家里琐事,陆老大疼媳妇,小米又把陈家老两口当长辈敬着。自从陈月仙嫁来,别说回娘家走动,就是陈夫人也常来小住。 如今,陈月仙怀了身孕,陈夫人就算常住,陆家肯定只有更欢喜的,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陈月仙安了心,一手下意识贴在肚子上,幸福的长长叹气。活成这个样子,她真是再也没有别的奢求了。 陆家大院外,小米正在鹿栏外边转悠,望向鹿群的神色很有几分舍不得。 这一年家里日子过得好,鸡鸭鱼肉不断,不敢说吃腻了,起码也是不新奇了。 如今眼见过年,她就琢磨着是不是杀两头鹿,给年夜饭桌儿添些新菜色。 难得陆老二今日没跑出去玩耍,同高仁两个,一人一边翘脚坐在木头栏杆上。 高仁那是一百个赞成杀鹿,不时撺掇小米两句,“小米啊,你就别心疼了,赶紧挑大的杀两头。养了它们大半冬了,也该让它们做点儿贡献了。” “就是,”陆老二赶紧帮腔,“毕三叔前几日不还说药铺的鹿茸太贵吗,赶紧杀两头,鹿茸就给三叔送去,咱们吃肉就行。” 小米瞪了这两个吃货一眼,嗔怪道,“平日喂鹿的时候,你们跑得没有影子,如今轮到吃肉了,都跑来撺掇!” 说着话儿的功夫,初一正扛了一捆干草走到跟前,抬手扔了鹿栏,惹得鹿群立刻聚了过来。 小米帮着初一捡去棉袄上沾染的草棍儿,笑道,“就初一最懂事勤快,等杀了鹿,我给你做鹿肉香菇饺子,那个最是大补。” 初一咧嘴,招牌笑脸一出,果然又得了小米夸赞,“有初一在身边最好了。” 陆老二还罢了,虽然神经粗大,但他可不傻,妹妹平日虽然没少抱怨他,但吃喝穿戴,样样替他准备齐全,可从来没亏待他。不过是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他可不在乎。 但高仁就不成了,一切同他争夺小米疼爱的,都是敌人,当然,京都那位主子勉强可以除外。 这会儿眼见初一呲着白牙,同他明晃晃炫耀,恼的立刻跳了起来。 “小蛮子,有胆子跟我比划两下,看小爷不打的你满地找牙!” 在小米跟前,初一哪能认怂啊,两人立刻闹成一团。小米看的哭笑不得,正要劝几句的时候,铁夫人就带了风娘从山下回来了。 对于有媒婆来提亲,小米可是半点儿不担心,别说铁夫人待她多好,就是整个老熊岭都知道,她的亲事,她不点头,就肯定不成。 果然,铁夫人见她迎上来就道,“放心,媒婆撵出去了。” 小米笑嘻嘻,抱了铁夫人的胳膊赶紧讨好卖乖,“哎呀,我就知道干娘最厉害了。干娘一出马,别说媒婆,就是山贼也吓得避退十里。” 铁夫人再冷硬的脾气也被哄得而成了绕指柔,她拍了小米的肩膀,笑道,“你啊,别忙着拍马屁,有事要忙呢。” “什么事啊,干娘?” 小米不解,就是初一和高仁都停了打闹,望将过来。 铁夫人指了指山下,笑道,“月仙怀了孩子,再有九个月,你就做姑姑了。” “姑姑?” 小米眨巴两下眼睛,随后一下跳了起来,“我大嫂怀孩子了,我要当姑姑了!” 陆老二也是猛然从栅栏上窜了下来,咧着嘴嚷道,“真的吗,真的吗?那岂不是说,我也要当叔叔了!” 铁夫人点头,“你大哥已经去城里报信了,估计陈家人就快到了。” “哎呀,高仁快挑两头鹿杀了,我要赶紧加菜!” 小米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儿舍不得,天大地大,什么也没有她的小侄儿或者小侄女大啊。别说区区两头鹿,就是要星星月亮,她也立刻想办法摘下来! 高仁本来就跟着欢喜,一听终于可以吃鹿肉了,就笑着应了一声,转身跳进了鹿栏。 至于陆老二早就疯跑回家同老爹和弟弟报喜去了。 小米扶了铁夫人刚刚进院子,就见陆老爹同陆老三都是一脸喜色的站在廊檐下,于是就嚷道,“爹,中午加菜,庆贺咱家要有长孙了。” “好,”陆老爹笑的合不拢嘴,“不如把酒菜送山下去,我同亲家喝几杯。” “好啊,爹,正好山路滑,不让我嫂子上来了。” “正是,正是,家里也没什么活计,让她好好在生福居养着。” 陆老爹难得这么欢喜,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三分。 就是陆谦也是笑道,“爹可要给侄儿取个好名字,咱们陆家的长孙,以后定然有出息。” 这话可是提醒陆老爹了,他赶紧扭头回屋,“我先去翻翻书,别一会儿亲家说起来,我没个应对,好像我们陆家不在意这个长孙。”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向木讷又倦怠的老爹都变得如此人情通透。 陆家三兄妹对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 吃货的力量是伟大的,没过两刻钟,先前还在鹿栏里活蹦乱跳的两头大马鹿,就为了陆家的大喜事勇敢献身了。 小米从来不肯吃独食,一头鹿分割开来,挨家挨户都送了一块,剩下一头割下最近吃用的,其余就扔进了天然大冰柜。 待得毕三叔赶来,看见两只鹿头,恨不得抓了小米狠敲一顿。 “败家丫头,怎么不先喊我把鹿茸割了。这会儿血都流光了,药性跑了太多了!” 小米哪里知道这么多,赶紧讨好老爷子,“哎呀,三叔,这不是我嫂子怀了侄儿,全家都高兴嘛!一时疏忽了,下次,下次一定记得先喊您来割鹿茸!” “哼,”毕三叔手下忙着赶紧抢救他的药材,嘴里却是嚷道,“你忙活也是白忙活,鹿肉虽然大补,但性燥,你嫂子吃不了。” “啊,我嫂子不能吃?” 小米失望之极,小脸立刻就皱了起来,看得毕三叔幸灾乐祸笑了半晌,这才道,“你嫂子不能吃,但我们可不忌口。赶紧去多张罗两个菜,最好包点儿鹿肉香菇馅儿饺子,那个味道最好。你嫂子若是嘴馋,吃三五个也成。” “那好,我这就去包饺子。” 小米回身扯了初一和高仁当苦力,一个去地窖摘蘑菇,一个叮叮当当剁鹿肉。 不提山上大院里如何忙碌,只说陈家接了姑爷报来的喜讯,陈掌柜老两口直接喜疯了。正巧车队从南边运货回来,陈掌柜大手一挥儿,所有管事活计都额外赏了二两银子。 陈夫人更是带着丫鬟翻翻捡捡,足足寻了十几匹适合给孩子做衣衫襁褓的细软棉布。 老两口直接带了大包小裹,做了女婿赶来的马爬犁,火速赶到了老熊岭。 陈月仙欢喜过后,照旧是料理自家小院的杂事,只不过比之平日,行动要小心翼翼了几分。 但是,眼见老娘红着眼眶进了院子,她到底忍耐不住又掉了眼泪。 “娘,我…” “傻闺女,哭什么!”陈夫人抬手也是抹眼泪,但是嘴里却劝着闺女,“我外孙在肚里可是能听到呢,以后只许笑不准哭。再说了,这是喜事,让外人看了,还以为你不想生呢。” “好了,外边冷,进屋说吧。” 随后进来的陈掌柜,笑着打量闺女一眼,赶紧喊了老婆子进屋,生怕闺女冻坏了。 他们老两口虽然有孙子,但儿子一家三口都在京都,几年也见不到一次。如今守在身边的闺女怀了身孕,可是实实在在能看得见,抱得到的乖外孙啊。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比当初得知有了孙子还欢喜。 很快,陆老爹听得消息也下山来了。老亲家两个碰面都是喜笑开颜,孩子大名自然是陆老爹取的,乳名就轮到了陈掌柜头上。 他可是想了一路,几乎是张口就道,“乳名叫铜钱儿,外圆内方,长大成人之后处事圆滑,但内里方正。如何?” “好名字,”陆老爹自然说好,转而又道,“还有一个呢,万一是孙女也该有个乳名啊。” 第203章 新年将至 陈掌柜听得一愣,转而却是真心替闺女欢喜起来。陆老爹这般问,就是陆家待孙儿孙女同样看重。这样他们老两口可就彻底放心了,闺女也能安心养胎了。 “好,好,孙女也好,不如取名福儿,生在陆家就是这孩子的福气。” “福儿?听着不错,就定这个了。大名我还要好好想想,到时候列张单子出来,咱们老哥俩好好选选。” 陆老爹一口就应了下来,又说大名也要找陈掌柜商量,喜得他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一辈子做过很多得意之事,但把闺女嫁进陆家,绝对是最得意的决定! 内室里,陈夫人同闺女听着厅堂里的欢声笑语,也是跟着笑了起来。特别是陈月仙,长长松了一口气,怀孕自然是喜事,但若是婆家极力想要一个男孩,她却生了个闺女,那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好在,陆家人明理又体贴。 放下最大的心事,陈月仙也是笑得更欢喜了,肚子里适时响了起来。 陈夫人张罗着要丫鬟开了点心盒子,结果小米就带了韩姨母和青花青玉,拎着大大的食盒赶到了。 两家人相处亲近,又是这般欢庆的日子,于是也没分桌子。 直接一张大圆桌儿,众人团团围坐。 除了陈信远在京都,两家是一个都没落下。 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大碗的好酒,不等吃喝进肚子,就让众人都醉了三分。 新鲜的鹿肉,扒了一盘,又葱炒了一盘子,外加和上香菇馅儿,包了饺子。 众人吃的是赞不绝口,陈月仙一口气吃了五个饺子,还要再夹的时候,却被小米拦了下来。 她有些脸红,毕竟当着长辈的面儿,好似贪吃婆娘一般没个样子。 小米赶紧解释,“嫂子,毕三叔说你这时候不好多吃鹿肉呢,饺子吃三五个就好,等你生完宝宝,我给你做全鹿宴!” 陈月仙听得明白,这才换了神色,笑道,“好,我听三叔的。” 小米抬手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小声嘀咕道,“方才三叔足足端走一大盘饺子,兴许他老人家是怕你都吃了,他就没的吃了。”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陆老爹无奈呵斥闺女,“你毕三叔虽然人是古怪了些,但医术可是好着呢,别背后编排长辈,没个样子!” 小米吐吐舌头,随口问道,“毕三叔这手艺在京都开个医馆都绰绰有余,怎么窝在咱们这小山沟了?” 陆老爹神色一僵,却没有吭声,倒是陈掌柜接口道,“奇人异士多半有些怪癖,不喜喧闹。再说,咱们老熊岭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连我都想过几年搬来常住了。” “那好啊,”陆老爹笑呵呵同亲家碰了一杯,“这岭下地方大着呢,或者就挨着老大的院子再建一个,走动都方便。” 陈掌柜不过是随口一说,但亲家这般邀请,他还真动心了,儿子怕是要常住京都了,若是伴着小女儿住,女婿还厚道,老来也是个依靠。 “好啊,等开春了,我就张罗起来。” 两家人越说越欢喜,一顿饭吃的是热热闹闹。 山上院子里,铁夫人拒绝了小米的邀请,带了风娘两个吃了一大盘饺子。她平日待小米如同亲闺女一般,但这样两家欢庆的时候,她这个外人同陈家人又不熟悉,避一避是礼数。至于铁牛,伤好之后就搬去了山下,平日同众人同吃同住,有活计就帮把手,也是相处极好。 前院里只剩了初一和高仁,小米特意在灶间摆了一个小桌子,两人一人一大盘饺子,偶尔互相抢起来,打闹的厉害。 江大娘看着笑,也是习以为常了,待得收拾好灶间,就端了小米分给她的饺子也是回家去了。 因为家家都得了鹿肉,饭桌儿上自然少不了这一道肉菜。男人们都整了一碗老酒,女任们忙着往孩子碗里夹肉,一时间,因为英勇献身的马鹿,整个老熊岭的幸福度都提升了一小截…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临近新年,自然更是热闹。 西市街路两侧的铺子,几乎每一个门里,都是人头攒动,小伙计扯着脖子高喊不停,很有些声嘶力竭的味道,但他依旧不敢歇一歇,喝口水。这个时候,几乎一日顶以前半月的生意,年底分多大的红包,全靠这几日的表现呢。 平日常闷在后宅的小姐闺秀们,也难得走出家门,或者去银楼取定制的首饰头面儿,或者买几本新书,偷偷呼吸一下带着冬日冷冽的自由空气。 酒楼茶楼里,照旧是高朋满座,小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当然最热闹的还是喜洋洋莫属了,奶白色的骨汤在沸腾,碧绿的青菜下进去,薄薄的肉片,别提多惹人食欲大增了。 城外小庄里,众人都收到了来自家里的年货儿,或者是老娘做的烧鸡熏兔子,或者是媳妇儿缝的新袄裤,都带着浓浓的想念味道。 至于他们回报家里的工钱银子还有年底分红,不必他们担心,必定也会在年前送到家里人手里。 今年是第一年在外过年,翠兰采买了很多吃食用物,就等着三十晚上做一桌儿好菜,大伙儿凑一起热闹一下。 每隔三五日,皇城里必定要来人取些新鲜的青菜,李五爷最是人老成精,自从皇城里的人第二次上门开始就单独用秸秆拦出三分之一个暖棚,他亲自播种浇水,伺候打理。旁人谁也不能靠近,包括江大力和翠兰两个。 老头儿想的好,皇城里都是金贵人,万一青菜被动了手脚,到时候降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上门取菜的太监很是客气,同李五爷告辞之后就做了马车轻快的回了城里,一路进了皇城,最后把蔬菜送到东宫小厨房的时候,菜叶上还留着水珠呢。 福公公亲自翻捡看了看,很是满意,笑道,“今日殿下很是高兴,晚饭做的丰盛些,记得再去酒窖取一坛莲花白备着。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的打赏,都打起精神,好好显显手艺。” 几个御厨都是赶紧应声,末了当真使出十八班武艺,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是流水一样送到了光明殿。 封泽放下手里的书信,又拍了拍桌案上的小小布袋,神色里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南边试种的双季稻米终于收获了,育秧插秧,大大缩短了稻米的生长期,又增强了抗病能力,丰收简直是板上钉钉一样的容易。 过几日,新年夜宴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前把这份大礼送上,父皇必定龙心大悦。他趁机给陆家要个封赏,定然轻而易举,然后小米就可以入宫为妃了。正巧她也过了及笄礼… 但想起那些藏在阴暗里,他至今没有摸到边际的网,他心头又是一紧,转而却是被思念打破。 他已经一百个多个日夜没见到小米了,那些相处过的甜蜜日子,就像蚕丝,密密麻麻把他裹在其中,呼吸都困难。 他想她站在他身边,想她见证他每一个荣耀的时刻,想带她看看他的天下,他的大好山河,他的百姓… “来人,摆膳!还有很多奏折要处置,留人值夜!” 福公公赶紧弯腰应了下来,“是,殿下。” 临近过年,还有几日就要封笔了,各地州府都送了奏折,堆积成山,六部都是忙的团团转。但黎明前的黑暗,年后也能歇息半月,看过上元节的花灯,才会开始新一年的活计… 老熊岭里,小米也是忙的厉害。 进京的商队捎回了陈信的得力管事,连同小庄的账册,酒楼的账册,都送了回来。 小刀也凑热闹,送了杂货铺子和喜洋洋的账册… 小米望着炕桌上足足三尺厚的账本,很是叹了口气,末了吩咐青花儿,“给我点两根蜡烛来,否则明早起来,你们就会见到传说中的熊猫了!” 青花儿不知道熊猫是什么东西,但可总在主子嘴里听说,于是笑眯眯赶紧点好蜡烛,小心把烛台放到桌子角,生怕摔倒点燃了账册。 “姑娘,我喊青玉一起来帮您核算账册啊?” “不用了,你们早些睡吧。这一年,你们不少帮忙,如今到年终了,我总得自己出点力气啊。” 小米摆摆手,吩咐道,“给我来壶浓茶!” “好,姑娘。” 青花青玉最近同韩姨母再学针线,过年的袄裙都是自己缝制。沏好茶之后跑回东厢房,一见屋子里的油灯昏暗,就笑嘻嘻扯了青玉一起过来蹭光亮。 小米倒也欢喜有人陪,一手算盘一手毛笔,忙碌个不停。 好不容易,熬到夜半三更,一年的红利终于核算完了。 不必说,京都的喜洋洋是大头儿,淀粉作坊也不错,第三就是府城的酒楼,第四是岭下的小作坊。 至于杂货铺原本也不过是为了个乡亲们卖山货寻个地方,利润陆家分文不取。暖房是各家收支自负,蘑菇地窖是小米的私房。 这般算下来,扣除所有成本,一年的红利居然有两万七千两之多。 饶是小米这一年没少过手大笔银钱,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她刚来陆家的时候,家里存银不过二两。如今居然翻了一万倍,而且还将源源不断的翻下去… “哈哈,我真是太厉害了!” 青花青玉本来困得昏昏欲睡,突然被惊醒,一见主子眉开眼笑就知道家里定然发财了,于是也赶紧打点了精神,“恭喜姑娘!” 第204章 百年大计 (昨天卡文卡疯了,早起写了大纲好多了,恢复双更,欠更新一定补。) “同喜,同喜!”小米拍了两人一巴掌,大方打赏,“三十晚上发红包!” “呀,谢姑娘。” 青花青玉听得有赏,更欢喜了,赶紧收拾桌子,铺被褥,伺候小米睡下才退出去。 小米想起一事,撵着吩咐,“明日早饭后把老冯爷等几位长辈请来。” “是,姑娘。” 其实哪里用小米吩咐啊,白日城里送了账册回来,整个村子男女老少就都盼着了。 陆家不是小气的,先前家里的老少爷们无论是留在家里干活的,还是出门做工的,陆家早有交代,除了工钱之外,年底所有生意的红利要拿出一成给众人做奖励,还有一成用来支持孩子们读书和建祠堂。 小米的房间灯火未灭,整个老熊岭都睡不安稳。 就是小米的房间没了光亮,各家的炕头儿也依旧在小声说这话儿,“孩他爹,你说,咱们家里能分多少银子啊?” “多少都行啊,本来做工已经收了工钱,家里的暖房又日日进银子。如今小米再分红利,纯粹就是看在咱们一村住着的情分了。不分才是应该呢1” 男人是个明事理的,黑夜里也能看的出眼里的感激之意,“想想前年这个时候,家里别说置办年货,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去年这个时候,倒是能吃饱了,但也不好过。你再看看今年,家里的底子有几百两了,足够咱儿子娶十个媳妇了!” “可不是嘛,”听得这话,婆娘也是感慨,“我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能戴上银镯子的时候。如今真是过得太好了,睡觉都觉得会笑醒。” “那就别多想了,睡觉,明早怕是小米就要喊大伙说话了。” “好,睡觉,小米先前夸我做的豆腐好吃,我明日再多磨一板送过去。咱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可不是忘恩负义的。” “好,平日也多去溜溜,陆家有事多帮把手。小米是个金贵人儿,可不好干那些粗活。” “放心,我有数。” 这样的淳朴又实诚的对话,几句在家家户户都行说起了。 这世上,很多时候,真心真意可能换回的是得寸进尺,但小米无疑是幸运的。老熊岭这群在温饱线上挣扎了多少年的粗豪猎户,几乎用全部心力,回报了她的善良和慷慨。 冬末的清晨,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的时候,各家的公鸡就站上了墙头,比赛一样叫个不停。辛苦了一夜的老狗,倒是终于可以好好闭眼眯上一会儿。日子好过的主人,也不会忽视它的忠诚,定然会在早饭后送一碗混了剩菜的苞谷粥到窝前。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早饭之后没多久,青花青玉和初一高仁都被派出来请人。 很快,陆家的堂屋里就坐满了人,门口也围了十几号。 小米张罗着要青花青玉,几乎把所有椅子都搬了出来,依然不够众人坐的。毕竟堂屋地方有限,容下这么几十口,有些苦难。 老冯爷敲敲烟袋锅,朝着小米摆手,末了笑骂那些村人,“行了,小米别忙了,这些混小子怕是惦记你少分银子,特意跑来监管的呢!” 老爷子今年都六十多岁了,放在现代可能常见,但在大元这里却是极难得。如今把村里三十几岁的汉子骂做混小子,谁也不觉得被看低,反倒笑嘻嘻嚷道,“老冯爷可冤枉我们了,我们可不怕小米少分银子,就是家里活计做完了,来凑个热闹。” “就是,忙了一年,这时候最欢喜了,怎能不来听听?” “你们这些贪心鬼,放心,少不了你们的银子!” 老冯爷心里也是欢喜着呢,眯着眼睛往烟袋锅里塞了烟丝,一旁的陆老爹帮忙点了火,然后喊了小米,“小米,有话赶紧说,大伙儿家里还有活计呢。” 小米无奈叹气,哪里是村人忙碌,怕是自家老爹又心急回屋去看书了。 但她也不能戳穿老爹,劝也劝不住,只能琢磨最近再想办法多炖点汤,给老爹补补了。 这般想着,她就摊开了账册,把大小作坊和大小酒楼的进出账目报了一遍,村人听得云里雾里,只等着最后的结果。 小米倒也没让他们等的太心急,念完顿了一顿,就道,“这一年,所有生意净盈利是两万七千两有余,零头儿给酒楼那些不是咱们村人的伙计大厨赏下去了,最后剩了一个整数,两万七千两。” “多…多少?” 老冯爷手里烟袋锅直接掉在了地上,平日看的跟命根子一样,这会儿居然建起来都顾不得了。 一众村人们也是大大张着嘴,轻易就能塞个鸡蛋过去。 这一年,家里每月都有工钱发下来,进了冬日,暖棚个更是出息了几百两。但猛然听到银钱居然要以万两计算了,还是惊得他们半晌反应不过来。 小米偷笑,转而又道,“按照先前同大伙说定的,其中一成,也就是两千七百两,拿出来给老冯爷分配,作为每家的红利。还有一成,也是两千七百两,作为村里建祠堂,学舍,还有修葺祖坟的费用。” “不行,这太多了!” 老冯爷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激动的老脸通红,“原本大伙以为,一成红利也就一千两银子,每家分一些,再给祖辈们儿修个祭祀的祠堂,给娃子们建个读书的房子,正好够用了。哪想到如今居然有这么多!若是祖宗们知道,居然花费几千两银子建祠堂,怕是都要托梦来骂大伙儿。不成,绝对不能要这么多!” “是啊,实在太多了。不论是在作坊里干活,还是出门在外,大伙儿都是拿了工钱的,再拿些红利讨个彩头就罢了。这么多就太厚脸皮了,祖宗和娃子们都有安排了,咱们不可能太贪心。” “是啊,是啊,不能要这么多啊。” 猎户们倒不是不喜欢银子,特别是经历过挨饿受冻,在对比如今的好日子,人人都知道银子绝对是好东西。但总有一些东西,比银子更值钱。比如良心,比如情义! 小米没有想到村里人会推辞,毕竟是事先就讲好的。她一时有些无措,扭头望向老爹和兄长们,却见他们都是一脸的激动莫名。 给钱不要,这是现代人不能想象的。但在大元,在老熊岭,却真实上演了金钱有用,情义无价的人间暖心大戏。 西屋里,陈月仙原本对生意一年的进项有过猜测,毕竟南边的作坊账目是她一手打理的,京都酒楼的进项,她也隐约听说过。 说实话,昨晚她有些没睡好。出身商贾之家,“重利”这俩字几乎是刻进骨子里。即便陈掌柜是有名的慷慨仗义,和气生财,但依旧是以利益为先。 如今,陆家要拿出去四五千两,白白分给村人,又要建祠堂,学舍,在她看来,实在有些没有必要,或者说浪费。 就算老熊岭十八家相处的如同一家,先前又一起经历了诸多艰难,但陆家本来就待众人不薄。种菜的手艺说教就教了,工钱也给的最是丰厚,平日吃食用物更是从来不曾短缺村人半点儿。若是再分大笔银两,怕是有“升米恩,斗米仇”的危险。 但这话,她作为一个新进门的儿媳妇,根本不能说。试探着跟陆老大提了两句,陆老大也没猜出她的用意,扭头就睡着了,她也只能默默放在了心里。 可是这会儿耳里听着村里人高声大气,嚷着不能拿陆家这么多银子,她突然就明白一些什么… 她下意识伸手摸摸还不曾鼓起的肚皮,低声笑道,“儿子,你可是个有福气的啊!” 外边堂屋里,老冯爷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转头望向小米,“你也不用再劝,大伙儿不会要这么多银子。以后也把约定改改,大伙儿跟着你们一家做工做生意,年底只要一成分红就行,分红就以两千七百两算。若是少了,谁也不会说什么,若是多了,就卡在两千七百里两,不能再多。 这些银子足够大伙分个大红包,外加祭祀祖宗,供给孩子们读书了。其余不管陆家赚了多少,都是陆家的本事,跟大伙儿没关系。再说了,老三马上大考了,老二也要相看媳妇,小米更是不用多说,嫁妆越多越好。 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能更改。否则就是忤逆,不听长辈的话。” “不成啊,老冯爷,当初说好的…” 小米还要劝几句,老冯爷却是根本不理会她,直接从桌子上的两叠银票里取了一堆,待得数明白正好两千七百两。就开始分配开了。 “这一千两作为大伙的红包,每家多少,等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一下就发下去。这一千两用来建宗祠和学舍,多买些好木头,砖瓦,最好百年后,咱们这些人的牌位都供进去,屋舍也没有腐坏半点儿。剩下这七百两,就存着做应急之用。谁家娃子出息了,谁家小子为整个老熊岭做了大好事,或者谁家媳妇儿孝顺公婆,都用这个银子做奖励。 大伙儿说说如何?” “行,都听老冯爷的。” “对,长辈们说了算。我先前在城里认识一个深山里伐木的匠人,过了年,我就去问问看,有好木头就定下来,一定给祖宗们建个好祠堂,给孩子们建个好学舍!” 第205章 世人千百种 “好,我去砖窑问青砖!” “我去寻石材!” 几乎眨眼间,众人就分配好了活计。对于分红,众人自然喜欢,但最让他们激动的还是建宗祠和学舍。宗祠祭祀祖先,学舍关系到子孙后代成人。都是光宗耀祖,涉及老熊岭百年的大事。 老冯爷胡子都在哆嗦,起身站好,抬头挺胸间,目光扫过每一个村人,末了高声道,“老熊岭的好日子到了,开春之后就动工。不用任何外人,就我们老熊岭的老少爷们,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亲手建下宗祠和学舍,百年后,子孙们会感激我们做过的一切!” “是,老冯爷!” “有一分力气就使一分力气,为了儿孙!” 整个陆家大院,差点儿被村人的嘶吼震翻。小米暗暗吃惊,这般群策群力,估计同当年红色军队解放受苦百姓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陆老爹也是连连点头,毕竟村人团结,如此重义轻利,实乃整个老熊岭的福气。 “小米,摆酒席,中午请乡亲们喝酒。” “放心,爹,早就准备好了。叔伯们该忙就忙,一个时辰后回来吃肉喝酒。” 小米早晨就吩咐下去了,这会儿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江大娘和红梅,甚至风娘都在灶间忙碌呢。 老熊岭十八家,这样商量大事的酒席,按照老规矩是一家出一人,这般下来就是安排两站席面。倒也不用村里妇人跟着张罗,陆家自己就整治妥当了。 老冯爷笑眯眯捋着胡子,点头道,“成啊,倒不是我们这些厚脸皮的,总贪陆家的酒菜,实在是家里的婆娘整治的,就是不如小米整治的好吃。” 小米赶紧笑道,“老冯爷,咱可不带这么偏心的啊。我这么贪嘴,到了您老嘴里还成了好处了。” “当然是好处,”老冯爷凑趣的瞪了眼睛,嚷道,“你不好整治吃食,哪有的喜洋洋酒楼,村里家家户户哪来的聚宝盆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就是,谁说小米一句不好,你可是亏心。小米啊,样样都好。” 这般说笑几句,众人就都散去了,趁着天色好,暖房要掀开草帘子晒晒日头,火炉也要添柴,院里的积雪要扫,杂七杂八的活计可是不少呢。 过日子嘛,有人奔头,就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有做不完的活计。 倒是老冯爷和几个平辈的老兄弟们,依旧做了陆家的堂屋,喝着茶水,抓了个淘气小子做书记,一般掰着手指头把家家户户的老少几口都算了个遍,最后记下了应该分回去的红利。 待得酒菜摆上了桌子,小米也帮忙把银票换了大筐的银两出来。整整一千两,有大锭的银锞子,也有散碎银角子,也有成串的铜钱,看的村人们都是喘气有些粗。 虽然家里几乎三五日就进个十几或者二十两,但这般大堆的银子成筐的抬上来,还是冲击太大了。 老冯爷高声念了账册,每家都有人上前来灵银子,末了在账册上按了手印儿,很是肃穆严谨的模样。 不必说,家里壮劳力多的,例如冯家,或者有本事的,比如刘家,银子都分得多些。家里多老弱的,自然就分得少些。 但这个少字,也是相对来比。毕竟五十两,这样的数目,放在普通百姓家里,几乎就是三年的进项了。 在老熊岭,只不过是在工钱之外,额外给的分红。而家里的娃子读书不花钱,成绩好了好得赏银,女人做针线赚工钱,山下做饭赚工钱… 很多时候,不怕多想,就怕比较。 山上这般热闹,分银子这等大事,自然山下众人也都听说了。 十几个草原人就罢了,他们开春就要回草原去,铁家主仆三个也是没当回事。 倒是赵家老少,还有那些幸存的赵家村人都是眼巴巴等着消息传下来。 待得听说家家户户都分了百十两银子,甚至开春后还要花费一千两银子建宗祠和学舍,他们恨不得跑去几十年前好好抓了家里的祖辈们,一定要他们早早搬来老熊岭才好。 可惜,时间从来都是往后跑,哪能回头啊。 好在,他们因祸得福,如今也到了老熊岭。 原本有些因为得了捐献的几百两银钱,动了心思的人,见此也赶紧抛下了那些私心杂念。 他们就是每人分了那么十几两银子,出去闯荡,也不过是给人家做工,能不能拿到工钱不说,万一倒霉遇到了歹人,怕是小命都没了。 而留在老熊岭,明年春日建了新房子,跟着老熊岭做工,有吃喝,有工钱,最主要能守着父母家人的坟茔,一点点把日子过起来,把香火续下去,简直最好不过了。 刘婶子负责山下的大灶,早就得了小米的吩咐,即今日的伙食很是丰盛,酸菜炖了粉条和冻豆腐,大片的五花肉,也是铺满了锅口,舀上一碗,点些红彤彤的辣椒油,就着白面的大馒头,吃的众人都是满头大汗。 家里有儿女没有定亲的妇人,心思大的,想着攀些高枝儿,有些心疼闺女远嫁,或者想给儿子寻个省心岳家的,就把主意打到了赵家村这些人的头上。 于是,众人相处的极好,只等着开春之后,一起做活儿,仔细了解一二,就可以“下手”了。 但世人千千万,如同老熊岭乡亲这般厚道的,可当真不算多。 就说先前因为给小米提亲,许了城西正大少爷的王婆子,可是心里十分恼怒啊。 她不想着自己被银钱迷了眼睛,妄想把好好的闺女送进郑家受苦,反倒怪罪陆家不识抬举。 进城之后,有人问起,她可是不遗余力的抹黑陆家。 就是刘婶子气急之下说的那句话,也被她拎了出来编排个没完。 “你们不知道呢,陆家可不比以前了,自认有人撑腰,那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我是好心,想着他们家闺女进了郑家享福,哪想到人家居然说,只有皇家人才配得上她们家闺女。你们听听,小山沟里的土鸡,居然还想着飞上天呢!” 冬日天寒,满城的闲人本身就没什么活计,闲的肩膀缝儿都疼。 听得这样的闲话儿,又事关风头最劲的老熊岭陆家,那就犹如一滴水掉进了热油锅,瞬间噼里啪啦爆炸开了。 老熊岭众人早早置办完了年货,根本没进城,而喜洋洋里,因为年底结算,生意也是大火,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自然也是没心思关注这些八卦。 于是听到风声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年根儿了。 说起来,带了消息来的还是一个机灵的小货郎。 城里生意不好做,同行太多,这小子总听得人家说老熊岭富庶,于是就灵机一动,借了邻居家的毛驴,拉着满满一爬犁的杂货到了老熊岭门外。 老熊岭乡亲因为先前的那些事,待外人很是排斥。但那只是针对有威胁的大队人马,小货郎这种为了赚点儿糊口银子单枪匹马“杀”来的,各家爷们还是很佩服的。 于是,木栅栏大门难得被打开了,迎了小货郎进了门房。 家家户户很快也听到了消息,淘气小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揣了所有的铜钱,疯跑到了山下。老少妇人们也是相约结伴,笑嘻嘻下山看热闹。 老熊岭这一年日子过得好,家家户户都不缺吃喝用物,但女人天性就是买买买,小货郎的眼光又好,买进的货色虽然算不得贵重,可也新奇又精致。 铜镀银的蝴蝶钗,镂空雕花的银戒指啊,绣工精致的荷包,颜色鲜艳的绣线,打磨极好的绣花针,各色绣花册子,镀金的顶针儿啊,简直是应有尽有。 许是小米也是女儿身的关系,村人待家里女人是越来越看重了,当然她们这一年做工也没少赚银钱,各个手里的私房都不少。又马上到了过年时候,都不差这么点儿铜钱,哄自己欢喜一下。 于是,你买两把绣线,我买一根簪子,她来一块细软的棉布做中衣。几乎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小货郎的东西买走大半。 刘婶子生性热情,见他年岁同小刀差不多,就起了怜悯心,盛了清晨灶下剩的炖菜,热了两个馒头,端给他垫垫肚子。 小货郎走南闯北,吃了无数的白眼和辛苦,却是第一次被如此厚待,于是感激的同时,想起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就忍不住替老熊岭打起抱不平。 “大娘,你们这些乡亲真是好人,不像城里那些闲人说的那么不好。” 刘婶子初始也没当回事,顺口就笑道,“怎么,城里那些碎嘴子传我们什么闲话了,总不会说我们这里各个都是才狼虎豹,见人就咬两口?” 众人都是笑起来,小货郎也是笑着说道,“我家老娘是个瞎字,但她老人家心可不瞎。从小告诉我不能听人家的闲话,要眼见为实。否则我也不敢自己跑来咱们这里卖东西呢!外边人说咱们这里人动不动就打人,说不通道理。还说咱们这里有个姑娘心太高,郑大少爷都看不上,一定要嫁皇家贵人呢。还有…” “什么?” 小货郎刚说到一半,冷不防被刘婶子高声打断了,“你说谁要嫁皇家贵人?” 第206章 娘子军 “不是我说的,是那个王婆子和郑家,好像是你们这里的陆姑娘,不嫁郑家,要嫁皇家贵人…” 小货郎瞧着刘婶子要吃人的模样,很是后悔不该多嘴,但说了一半若是他敢闭嘴,恐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了。 “好个王快嘴,真当我们老熊岭好欺负了。先是打算忽悠我们把好好的姑娘送去郑家做妾,算计不成,又敢这么编排,这话传出去,以后谁还敢给我们给我们小米提亲啊?” 刘婶子气疯了,最主要是,当初王婆子抓了她的话把儿,才有今日这些离奇的传言,若是这事不处置明白了,她有脸面见小米啊。 “就是,这王婆子太不要脸了,当我们老熊岭是什么?不送了姑娘去做小妾,就这么招她恨?连姑娘家的名声都敢抹黑,太缺德了!” “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她!” “对,找她算账去!” 什么时候也不能小看妇人们的怒火,男人再如何恼怒,还会存了三分理智,但妇人却不会,更何况王婆子碰了整个老熊岭的逆鳞,小米! “套爬犁,走,找王婆子讲理去!” 门房外守着的男人们,原本是被女人们挑挑拣拣吵得头疼,出来躲个清静,待得听得屋子里“热闹”的有些不像话,还想问个明白的时候。 刘婶子却带着妇人们开门闯了出来,这个寻羊皮袄挡风,那个催着套爬犁。 几乎是眨眼间,七八个妇人跳上爬犁就冲进了茫茫雪原。 有人疑惑问道,“难道家里买东西不过瘾,就这么进城继续采买了?” 正巧小货郎走出来,听了这话赶紧告辞。小毛驴自然是没有马爬犁怕的快,但没一会儿居然也见不到影子了。 男人们这才觉出有些不妙,于是追问之下,就在年轻小媳妇的嘴里听说了事情原委…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小米耳朵里,对于自己受了抹黑,她倒是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好笑这些妇人的好本事,居然随口一说就离事实不远了。 铁夫人想起某事,也是没有理会,她的姑娘找个好婆家简直轻而易举,谁理会一个碎嘴老婆子的胡说八道。 但是旁的村里人却是不这么想啊,在他们眼皮底下,居然让人欺负了自家村子的闺女,实在是噼啪打脸啊。 “再去两辆爬犁,别让家里的婆娘吃了亏就成。至于那王婆子,以后再也别想踏上我们老熊岭的地界!方圆十里,见一次打一次!” 钱是男人腰,许是手握千两银票,老冯爷越发霸气,大手一挥就算定了调子。 老熊岭众人原本也不是肯受欺负的软脾气啊,长辈发了话,那是立刻就跳出来十几号壮汉,坐了马车就冲去了府城。 临近年关,也没什么人家在这样的时候着急给闺女儿子寻亲事,所以,王婆子这一日很是清闲,家里儿子儿媳带了孩子上街,她就自己坐了两个菜,权当奖赏自己一年的辛苦了。 这把喝着酒吃着菜,盘算着谁家闺女儿子还能为她的荷包增肥计划,再贡献一点儿力量的时候,突然听得家里的门板拍得山响。 她也没当回事,晃晃悠悠走去开门,嘴里还数落着儿媳的不是,“放着家里一堆活计不做,跑出去逛游,还有脸让我给开门!” 可惜,门扇打开的时候冲进来的却不是儿子儿媳,而是一票娘子军。 刘婶子仔细瞧了两眼,待得确认就是当日上门的媒婆,于是恼的咬牙喊道,“姐妹们,就是这个老货,给我挠她,包赔银子我掏了!” 说罢,她伸手就在王婆子脸上来了一记九阴白骨爪,“让你抹黑我们小米!” 王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一阵疼,伸手一摸,居然带了血丝,这才尖声叫喊起来,“救命啊,杀人了,私闯民宅啊!” 不得不说她当真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嗓音这个尖利洪亮啊,硬是在刘婶子几个的围攻下,喊得是石破天惊。 刘婶子几个不愧是猎户娘子,同样奉行能动手就别吵吵的原则,任凭王婆子怎么叫,就是一声不吭,手下专往她身上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招呼。 比如胸前某处,踢上一脚就会肿上半个月,还不好找大夫诊治。 城里不必乡下住的那般宽敞,王婆子家的小巷里,密密麻麻住了十几家,听得动静自然要出来探看,结果见此就有人上前帮忙打抱不平,“哎,你们是哪里来的恶婆娘,怎么一堆人欺负王婶子一个啊?还不听说,我们可喊捕快了!” 可惜他话音刚落地,巷口就又跑来两辆马爬犁,跳下十几个壮汉,只扫了院门一眼,壮汉们将就直接堵了院门,嚷道,“这王婆子强行劝我们把姑娘给恶少做妾,我们不同意,她就到处抹黑我们姑娘的名声。实在该打!你们若是不服,尽管一起上!” 王婆子平日做下的那些事,邻居们也有耳闻,如今听得而不是寻仇,只是私恨,肯定不会有性命危险,若是出头又要面对这么多壮汉,众人免不得就打了退堂鼓,嘴里勉强劝着,“有话好好说,动手多失礼啊!” “失礼!”壮汉们脸色很是不好,“她若是要把你家闺女送去做妾,你就不会记得什么礼数了!” “你…”那邻居被堵得脸红脖子粗,到底也是不敢在说话了。 但他不敢说话,可不能代表所有人,起码刚刚逛街回来的王家儿子儿媳就不能看着老娘被打啊。两人也是聪明的,一声不吭直接就跑去了街上,正巧有捕头路过,很快就到了王家院子前。 “说在闹事?眼里没有王法了吗?” 壮汉们皱眉头,即便他们占理,但和这些差官打交道却是头疼。 好在,听得消息赶来的小刀,及时出现了。路上他就问明白原委了,这会儿到了跟前,直接就扯了那捕头的手笑道,“哎呀,家里出了点儿闹心事,可是惊扰两位差大哥了。” 这么说话的功夫,一只二两的银锞子就那么巧妙的落在了官差的袖袋里。 喜洋洋酒楼如今在整个府城,那简直是首屈一指的酒楼,日进斗金,背景强悍。就是不出门的瘫子都听过大名,过何况还是两个混街面儿的捕头,两人立刻就笑了开来,“原来是刘掌柜啊,我们兄弟也是路过,听得动静就来看看。” 小刀也不啰嗦,直接就道,“差大哥常在外边走动,怕是也听说了吧,这王婆子要把我们村里的姑娘强行说给城西郑大公子做妾,我们村里长辈自然不能同意了。她赚不到谢媒钱,就恼羞成怒了,到处抹黑我们村的姑娘。这可是太恶心了,谁不知道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啊,万一想不开,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再说,当初荒原书院的老院长来村里做客,可是亲口夸赞过我们村里的姑娘聪明贤惠,做的一手好菜,又会算账持家。如今被这恶毒婆子一说,简直是在骂老院长眼瞎啊。 老院长桃李满天下,若是被那些做官的弟子知道了,这婆子还想有命吗? 我家老娘和婶子们也是好心,不过来同她讲讲理就罢了,谁让我们村里一向讲究与人为善呢。 二位大哥说,是这个道理吧?” 两个捕头听着这话,在看院子里那个披头散发,脸上别挠的血葫芦一般的王婆子,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把人教训一顿,还说是出于好心… 谁说老熊岭的人都是榆木脑子的,起码这刘掌柜就是能把死人说活的能手… “咳咳,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弟也不打扰了。” 两个捕头自觉不是小刀对手,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案子,不过是婆娘们撕扯几下,于是就赶紧告辞了。 王婆子的儿子哪里肯放救兵走啊,上前拉扯却被两个捕头甩到了一边,“以后让你娘把嘴巴洗干净,就不会惹这样的事了!” 王婆子的儿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媳妇儿死死扯了袖子… 小刀笑嘻嘻送了捕头们,又在门口看了好半晌,这才冲着院里喊道,“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家做饭了啊!” 刘婶子狠狠喘了几口气,抬手抿了抿鬓角凌乱的发丝,朝着躺在地上装死狗的王婆子狠狠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老货,今日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知道我们老熊岭的姑娘不是你随便能抹黑的!再有以后,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喜欢做妾,让你家闺女侄女去做!再敢打我们老熊岭的主意,我们村里长辈说了,见一次打断一次你的狗腿!” 其余几个妇人也是整理了衣衫,骂道,“我们老熊岭不差银子,当真是好姻缘,十两银子的些媒礼都拿得出!但若是再敢把我们姑娘往火坑推,我们就是豁出命也要把你挠成萝卜条!” 说罢,妇人们大摇大摆出了王家门。 小刀赶紧迎上去,讨好道,“娘啊,各位婶子,累不累,到酒楼去喝口茶吧!” “哼,等我回家揭了你的皮!”刘婶子顺手掐了儿子一把,骂道,“平日吹得山响,结果自家姐妹被人家说了多少日闲话儿了,也没见你出个头!” 第207章 新家法 小刀疼得龇牙咧嘴,心里也是委屈,他整日忙着生意,哪有时间理会这些八卦啊。但这会儿老娘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反驳啊,只能陪着笑脸,“娘,您别生气,以后儿子一定多留心。” “行了,嫂子,咱们回去吧,长辈们怕是还惦记呢。” “知道了,走,回家!” 一爬犁的娘子军,带了两爬犁的“护卫”,来时杀气腾腾,去时威风凛凛,只留下王家一院子的狼藉,还有脸面丢进的王婆子。 替人保媒拉纤,靠的就是个声名,经过今日这一场闹,不管是谁对谁错,她的名声是毁了… “哎呀,天杀的母老虎啊,欺负我们王家孤儿寡母,没有天理了!” 王婆子好不容易盼着对头走了,也不装死了,哭天抢地,惹得邻居们都是咧了嘴。 王家儿媳自觉今日也是跟着出了一口气,心头暗喜,嘴里却是跟男人商量着,“咱娘以后怕是要在家里歇着了,但家里总不能不吃饭啊。我看不如去丰州投奔我舅舅吧,舅舅家里有个铺子,没有儿女,一直要我们过去。” 王家儿子没主见,平日被管教习惯了。左右不是听老娘的话,就是听媳妇儿的,于是也就点了头… 小刀当然也不会留下同王家人歪缠,一见家里人走了,就带着两个伙计也回酒楼了。 王家的邻居和一众看热闹的路人,这才轰然议论起来。 “都说老熊岭的那些猎户彪悍,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当真是老虎豹子一样。” “可不是,连婆娘都是一群母老虎啊!王婆子就够厉害了,没想到被他们制的服服帖帖1” 家里有闺女忍不住说了公道话,“也不怪人家找上门,毕竟姑娘家的声名最重要,王婆子这次可有些过分了。那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不愿意做就算了,她还在外边乱传。放谁家里,也不能善罢甘休啊。” “倒也是这个话儿,老熊岭那位姑娘据说可是聪慧着呢,若不是女儿身,说不定比她三个兄长都厉害。王婆子惹谁不好,偏偏要送她去给郑大少做妾,人家能不恼吗? “郑大少?城西那个?” 人群里有吃过郑家苦头的人,听得这话就狠狠吐了口水,“该,活该她被打,助纣为虐饿的瞎眼东西!” 不说众人如何引论纷纷,只说这样的大消息,怎么可能掩藏的住,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府城的大街小巷。 有同情王婆子的,也有赞同老熊岭娘子军的,但随着这场打架传开的,还有那十两银子的许诺。 但凡给老熊岭的后生闺女寻了好姻缘,就有十两银子的谢媒礼。 这可是出手太大方了,谢媒礼就有十两,那闺女的嫁妆和后生的聘礼岂不是更多… 没几日,老熊岭家家户户分了红利,而且开春要花费千两银子建宗祠和学舍的消息又传了出来。 不必说,眼馋的团团转的人更多了,但也有些是真正想要谋些生计的。 先前建了生福居和益安堂两座院子的马师傅,领了儿子,置办了一份厚礼去了老熊岭。 很快就带了更丰厚的回礼到家,另外还有开春之后起码七八座院子,外加一座学舍,指导修建祠堂的大活计。 一家人围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简直欢喜的恨不能跳上几尺高。 马师傅也是个心里有数的,抱上老熊岭这根粗大腿,只要尽心做活儿,肯定不会被亏待,于是叮嘱了家里人很多遍,就等着开春化冻就开始忙碌了。 许是马家突然又多采买了很多年货,又许是马师傅父子去老熊岭送礼被人看进了眼里,总之,马家跟着老熊岭发了大财的消息,给先前那些流言来了一次神助攻。 城里那些大户人家还罢了,但小门小户或者城外小镇那些家里有儿女的,可都盘算起来了… 刘婶子等一票娘子军,不过是气头上出了手,回去之后虽然没被长辈们责罚数落,但偶尔还是担心坏了老熊岭的名声,耽误了孩子们的亲事。 不过年后不久,他们这点儿担心就被蜂蛹上门的媒人打破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小年到大年之间不过六日,在炸油糕,蒸花式馒头,打扫屋舍,洗被褥等琐碎活计里,总算到了大年这一日。 一早起来,小米就带了青花青玉和韩姨母忙着一日三餐,江大娘早早被她放了假,毕竟江家也要过年,可不好抓着人家一直在陆家干活。 陆家老少主子就六口,加铁夫人主仆三个,还有初一和高仁,外加带下丫鬟,总共十几口人。 别的不说,只年夜饭的饺子就需要好几盖帘儿。 小米抓了初一高仁和陆老二做劳工,一溜三只菜墩摆开,大有把整个正月需要的肉馅都剁出来的架势。 她忙碌的间隙,偶尔见得陆老三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转悠,就忍不住跟着叹气。 前几日,刘不器的信送到了,信里把程家的事说的清楚明白。陆谦很是自责,虽然他们一家是好心,但如今结果如此惨烈,以至于他多少日都反应不过来。 在他看来,家就是心安的归宿之所。白氏在的时候,不必说,家里慈母严复,一家人日子不富庶,但也温暖平和。后来母亲过世了,父亲不理家事,好在妹子立的起来,把家里经营的红红火火。 一家人有商有量,从来不曾吵过一次架,更别说掐的你死我活了。 突然听说好友没了娘,而且他娘用自己的命报了十几年的仇,给好友抢回了所有产业。他就觉得而不寒而栗… 小米自然也看到那封信了,忍不住吐槽无数次,该死的三妻四妾,毁了多少家庭。若是没有小妾,一家人都是亲骨肉,怎么会过得不好? 但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自家一亩三分地都护不住,更别说破除这等积压了多少年的恶习了。 可她不敢做,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做。 中午的饭菜刚刚摆上桌子,虽然不如半夜那顿丰盛,但也有八个好菜。 铁夫人也被请了过来,加上陆老大夫妻,小米三兄妹,还有陆老爹,初一和高仁,尽皆围了桌子安坐,也有八九口呢。 小米帮忙盛了饭,正等着陆老爹动筷子的时候,陆谦却是站了起来。 “爹,儿子有一事想请您准许。” “什么事,你说。”陆老爹早起被闺女“勒令”不准钻书堆,今日要好好过年,所以难得没有眼睛堪比兔子,头发堪比稻草一样狼狈,换了新棉袍,这会儿很是精神,听得儿子有话说,他也没拦着。 “爹,程家的事,您也听说了吧,儿子这几日想了很多。程家比我们陆家根基深厚,日子富庶,但为什么不如我们家里安宁亲和,根本在于程家妻妾相争,嫡庶有别。若是爹当年也娶了小妾,我即便心里明白道理,但依旧待庶出弟妹不如小米这般亲近,这般疼爱。有差别就会有不平,进而引出争斗,甚至生死。 所以,儿子…” 陆老三说着话,撤开椅子直接双膝跪了下来,“儿子肯定爹爹在家法里添上一条,陆家子不准纳妾,即便膝下无子也要年过四十才可。” 陆家堂屋里,因为这一番话,安静的落针可闻。 陆老爹本以为儿子要说进京赶考,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他本身就是重情之人,即便白氏过世已经一年多,如今依旧是情深不悔,半点儿也没起过续娶的心思。再听得儿子这话,心里不但不恼,反倒很是欢喜。 不过,这事可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毕竟陆家有三子。 陆老大瞧着老爹转向他,他下意识往陈月仙身边靠了靠,憨声应道,“爹,我同意三弟的话。我娶了月仙就够了,月仙如今还有身孕,我后继有人,就图个家里安宁。我多给妹子帮忙,供给弟弟读书,成家立业,再孝顺您终老。旁的心思,儿子一点儿也没有。” 这话说的实在,没有一点儿华丽辞藻,却听得一边悬心的陈月仙狂喜之极,眼圈儿直接就红了。 “夫君,你放心,我同你一起照顾弟妹,孝顺爹。” “好。” 对于女人来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要男人一心一意疼爱她,什么困难都不放在眼里。但偏偏这个有情郎太过难寻,别说普通女子,就是贵为公主,还拦不住驸马收通房小妾呢。 没想到,她一个普通商贾家的女儿居然就这么轻易得到了。 陈月仙再也忍耐不住,扯了帕子边笑边抹眼泪。 陆老大赶紧劝啊,“媳妇儿,你别哭啊,肚里还有孩儿呢,毕三叔说了,你欢喜了,孩子才长得好。” 他们夫妻俩这个模样,不必说,定然是没有任何异议了。 轮到陆老二这里,他对情事根本还没开窍呢,先前待小娥有些不同,结果小娥还走掉了。这会儿听得弟弟提议,直接摆手道,“女人那么麻烦,我娶一个回来传宗接代就得了,谁耐烦整几个回来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啊!” 众人本来还心怀感动,被他这么一打岔,都是哭笑不得。 小米那更不用说,接受了好几十年一夫一妻制的灵魂,恨不得对哥哥这提议,举起双手双脚赞同。 “我也…” 可惜,她才说了两个字,就被陆老三打断了,“这家法只约束陆家子孙,女儿可以遵守也可以不遵守。” 第208章 大年夜 今天废了,儿子闹人,两宿没睡了,我先一更,尽量再写一更,如果写不出来,明天就三更补回来。 小米瞪了眼睛就要反驳,这可是被区别对待,极力要求男女平等。 但转而想起京都里某人的身份,她脸色就迅速暗了下来。 怪不得三哥特意添了一句,她若是极力要求一同遵守家规,恐怕到时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这块石头即便砸不到脚上,怕是也落在她心头了… “好,”陆老爹心思粗,没有看到闺女的脸色不对,难得大声称赞三个儿子,“你们有这份心思,何愁我陆家没有根深叶茂,光耀门楣的一日。明日一早,就把这一条添进家法,后世子孙必须遵守,否则就逐出陆家。陆家宁愿子孙减薄,也不要搅和家宅不宁的不肖子孙。” “是,爹!” 陆老大带着弟妹都是起身行礼,陈月仙爷是恭敬随在一侧,心里万分感激爹娘把她嫁进了陆家这样明理的好人家。而这条传出去,不定多少女子羡慕她,然后削尖了脑袋想要嫁进来… 铁夫人主仆在一旁,眼见陆家众人如此,都是神色复杂。特别是铁夫人,她一向刚强,居然直接抹了眼泪。但只不过就容许流了两滴,她就迅速恢复了神色,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恭喜陆先生,有子如此聪慧,不爱色,重明理,陆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老妇敬酒一杯,厚颜恭贺!” 陆老爹赶紧同样举了酒杯,带着儿女一同回礼,“夫人谬赞了,都是一家人。” 陆小米几个也是同铁夫人道谢,一家人干了酒杯,就热热闹闹坐下来吃饭。 陆家早在小米的及笄礼之前就给陆老爹那几位同窗家里,送过年礼了。许是及笄礼那日,众人见识了陆家的巨大变化,之后送来的回礼比往年丰厚许多。 小米不是喜欢占便宜的,又不愿老爹在同窗跟前矮了颜面,于是就盘算着正月拜年走动,再给几家多备点儿上门礼。 陆老爹难得感慨这一年,儿女孝顺,家里日子红火,难得勉励几个儿子几句。 这会儿,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不论一年是辛苦无所获,还是事事顺利,走到了末尾,总要把事情归拢一下。若是有错,明年就不再犯。若是有好事,那就再再接再厉。 即便是皇宫内院,身为天下表率的皇帝也是如此。 御膳房几乎是日夜不熄火的忙了大半月了,今日这场夜宴,对于御厨们来说就是最后的考核。 许是受了喜洋洋火锅的启发,几个大厨琢磨出了小炭炉热菜的妙招。 所以,今年的文武百官以及皇亲们算是有福了。终于不用坐在大殿里,吹着冷风,又吃着冷冰冰的御膳了。 宫门外,不断有马车陆陆续续前来。文武百官褪掉官府,换了圆领棉袍或者锦缎长袍,看上去庄重又不失礼。女人们则是争奇斗艳,最流行的头面首饰,最华丽的锦缎衣裙,惹得男人们目标不时瞄想大殿门口。 大元朝自从二十年皇后病逝,承德帝就在没有立过皇后,可谓长情之极。即便是生了敏慧公主的苏贵妃,也一只坐在贵妃的位置上,从不曾有进一步的可能。 其实对于那位病逝的先皇后,别说民间百姓,就是文武百官也多半不记得她的来处。皇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祭祀庆典上也很少提及她的名讳,好似她的存在除了彰显承德帝的情深痴心,并没有别的用处。 但太子却是这位皇后所出,而且太子还是承德帝唯一的子嗣。 后宫佳丽三千,只得一子,这简直就是奇迹一样。若不是承德帝龙体有恙,那就是他不想别的女人生育子嗣。 但不管哪一种,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王,所有人都不曾有半点儿怀疑。 所以,当太子封泽一身玄色金丝绣八龙长袍,要扎金带,头戴嵌宝金冠,脚踩祥云纹短靴,走进大殿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行礼,谦恭的模样比拜见承德帝并没有欠缺半点儿。 封泽笑着亲手扶起几个老臣,这才开口道,“平身!” 低沉浑厚的嗓音,芝兰玉树一般的翩翩模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惹得那些女眷都是忍不住心头乱跳,末了不着痕迹的往上位扫了一眼又一眼。 封泽却是好无所觉一般,低声同几个老臣说话,又问候了几位年长的皇亲。 福公公伺候在一旁,嘴角也是一直翘着,没有落下的意思。 午间时候,南边终于送了丰收的两季稻来。金黄色的稻粒。即便装在布袋子里,也难掩点点光芒。 别看这小小的稻粒如何普通,若是说出去,怕是整个大元都要颤三颤。 原因无它,双季稻的成功,以后推广育苗插秧,南方各州府的稻米产量就会翻倍,甚至最寒冷的北地,也能种植稻米,从此大元再无缺粮的困扰。 想起某一晚小米同他一起在稻田边散步,还曾信誓旦旦的说,北方寒冷江水灌溉种出的稻米比南边州府还要好吃十倍,那时候,她脸上的得意欢喜,他至今没有忘记。 对于大元的帝王来说,但凡能喂饱百姓的粮食都是好粮食,绝无美味与否的区别。当然,谁都喜欢吃进肚里的粮食美味又顶饱。 就是西南西北几个多山地的周福,不适合中稻米,还有地蛋可以填补粮食不足。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猜测小米是不是真同村人说的那般,是天上财神爷座下的童女下凡,否则在泉州种了几年的地蛋,水都不曾注意,怎么小米就知道这东西高产到吓人,送进作坊简单整治一番,就能变成粉条和生粉? 不过,不管她是普通的农家女也好,还是仙女下凡,都注定是他的女人,是同他一起为了大元强盛奋斗的女人。 有了双季稻的大功,加者冬日种菜,足够给陆家要个与国同修的伯爵,待得春日陆谦再得了功名,小米就有足够的依仗入宫为妃… 大殿里众人眼见太子殿下脸上一直挂着笑,而且还不似敷衍客套,免不得就要猜测起来。难道东宫有了什么喜事?按理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得了子嗣。但几乎整个京都人都知道太子不好女色,每年各地送进宫的采女,没有一个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如今都在做着宫女的活计。 也许以后某一日太子会开窍,广纳美妾,不过如今却是一个都没有啊,自然也没有子嗣了。 若不是子嗣,还能是什么… 养性阁里,路公公正亲手伺候主子穿衣,末了神色复杂的递上了一碗汤药。 承德帝许是喝习惯了,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灌了下去,甚至连过口的蜜饯都拒绝了。 这汤药显见是个霸道东西,不过眨眼间,承德帝略显苍白的脸色就变得红润之极,眉眼间也有了神采。乍一瞧上去,好似年轻了不止五岁。 这般神采,没有人会怀疑眼前的帝王是外强中干,病入膏肓… 路公公眼里闪过一抹痛意,低声劝道,“陛下,您…” 承德帝清楚他要说什么,摆手道,“罢了,朕心里有数。” 他抬眼望向窗户方向,隐约听到前边大殿的动静,笑道,“太子可是准备好了?” 路公公应道,“听说殿下让人准备了丰收的双季稻米,还有几棵青菜和地蛋,想必就等着一会儿献给陛下,讨您欢喜呢。” 承德帝失笑,无奈道,“他啊,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心爱的女子呢,哪里是讨朕欢喜,明明是替自己讨媳妇呢。” 路公公凑趣,笑道,“陛下,太子这般情深义重,可是同你太像了,当年…” 他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这话忌讳,立刻跪地磕头,“老奴有罪。” 承德帝脸上伤痛之色一闪,却是亲手扶了老太监起身,“罢了,你伺候了朕几十年,比朕年岁都要大许多,有些糊涂也是常理。” “陛下,”老太监感激之极,几乎老泪纵横,“老奴能伺候陛下是老奴的福气,若是有下辈子,老奴还做陛下的小路子。” “小路子啊…” 承德帝听得这称呼,又想起了当年他出外游历,遇到了女扮男装逃家出来的发妻,两人兄弟相称,带着小路子几乎走遍大元江山,后来机缘巧合发现发妻是女儿身,又费尽了心力才把她接进皇宫。 那时候发妻最是喜欢逗弄小路子,时常把“小路子”三个字挂在嘴边,名为主仆,很多时候倒是把他这个残缺之人也当了兄弟一般。 即便她病逝多年,他们主仆俩个依旧忘不了一分一毫。 每当他自责愧疚,彻夜难眠的时候,想着还有一个人同他一样,记得世界上曾有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他心头就会稍感安慰。 “小路子,皇后在天上怕是都要等烦了。朕要加紧,待得替她报了大仇,太子也足矣承担江山社稷,朕就去寻雪儿。” “那陛下可要带上小路子一起,您和皇后娘娘喝茶下棋,总的有人煮茶啊。” 路公公小心替主子再次整理了龙袍,笑眯眯说着话,好似根本不是关系自己生死,而是一件特别普通的小事。 “走吧,去前边,太子怕是等急了。民间不是有说法,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啊,娶了媳妇儿忘了爹!” 承德帝难得开句玩笑,乐得路公公眼角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第209章 拜火教 主仆两个开门出去,这般难得的欢喜模样,倒是让外边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很是惊奇,但转而却也都是心里一阵轻松。伴君如伴虎,大过年的,主子这般欢喜,他们只要不犯错,定然不会受到责罚。 不论主子奴才,劳累了一年,都盼着能安生吃顿饭,歇上那么一会儿… 刚刚下了台阶,远远的,苏贵妃就带了敏慧公主到了跟前。 两人下了轿辇,赶紧上前行礼,承德帝笑着扶起她们,问道,“你们只管自己先去前边就好,等朕一起做什么?敏慧怕是都饿了吧?” 苏贵妃一脸感激欢喜,应道,“陛下,今日可是大年,民间都有团聚的说法,更何况我们皇家?我们来迎陛下,一起去寻太子,我们一家人也团团圆圆过个年。” 一旁的敏慧公主原本还老鼠见了猫一般,待父皇很是畏惧,但是听得母亲提起哥哥,立时眼睛就亮了。 皇家规矩大,母亲又对她看管严格,大哥回来多日,她也不过见了三面,今日过年,终于能好好说几句话,她当然欢喜了。 承德帝笑着牵了苏贵妃的手,目光扫过敏慧的时候却含了一丝复杂。 “走吧,我们去寻太子,他怕是等急了。” 乾坤殿里,即便殿角放了无数炭盆,但因为大开了门户,依旧是冷冰冰。男子还好,无一不是棉袍或者裘皮,但女人们为了凸显美好的腰身,总是不肯穿的太多,于是这会儿免不得就狼狈了一些。特别是眼前还有热腾腾的酒菜,却不能动筷子的时候。 封泽坐在上首,侧对了殿门,比之众人还要冷上几分。但他却始终面带笑意,同众人寒暄,应对自如。看得众人都是忍不住点头,别的不论,只这份忍耐心性,就足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其实,他们却不知道,华丽的八龙袍之下,羽绒棉裤护了双腿,羽绒的比甲护了前胸后背,唯一冷一些的就是双臂了,但这点儿冷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封泽吩咐小太监拿了手炉送进几个老臣的怀里,听得他们感激夸赞,其实心思早就飞到了遥远的北地。这样的时候,陆家的地龙怕是烧的正旺,大炕正热,坐在上边恨不得只穿了汗衫都不觉冷。 一壶老酒,几盘美味的小菜,一家人团团围坐,说说一年的收获,偶尔拉开为了抢吃食吵架的初一和高仁,不知有多热闹呢。 必然,陆家人没有这大殿里的多,酒菜也没有御膳房准备的好,但那份温暖和乐,却是在这皇城里找不到。 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待小米进了宫… 原本偷偷瞧着太子的各家女眷,特别是年轻闺秀们,突然发现太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简直可以用灿烂来形容。 于是无数颗芳心,一同狂跳起来。 大元未来的帝王,俊美不凡,文武双全,若是能陪在他左右,得他宠爱,简直是死也甘愿… 不等众女的花痴发完,殿外的太监就是高声喊道,“皇帝陛下到!贵妃娘娘到!敏慧公主到!” 众人赶紧起身整理衣衫,待得承德帝的龙靴踏进大殿,随机一同跪倒叩首行礼,“陛下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敏慧公主千岁千千岁!” 金黄的九龙袍,银红色的飞凤拖曳长裙,几乎并排从众人眼前划过,又撩拨了多少少女心。 承德帝亲手扶起了太子,这才落座龙椅,温声吩咐道,“诸位爱卿平身。” 众人再次山呼,“谢陛下。” 女子们整理发髻钗环坐下,待得再望向上首丹壁,眼底尽皆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苏贵妃今日着了银红缂丝织锦五彩窄袖对襟袄,百鸟翟纹镂金裙,外罩曳地绣牡丹的披风,头上耳上手上是一套最近京都最流行的金刚石头面儿,偶尔反射了大殿内的烛光,耀得一众女子更是眼红。 后宫三千佳丽,最是得宠的一位,而且一宠就是二十年。虽然承德帝不好女色,一月只有七八日会宿在后宫,但其中五六日定然会在丽秀宫。 京都里早有,为女当为苏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的说法。可惜,承德帝年老。即便身为帝王,但也没有哪个年轻女子,甘心把十几岁的豆蔻年华放到一个垂老帝王的身上。 于是,年富力强的太子就成了最好的人选,也是天下女子最想飞上的枝头… 封泽正亲手替父皇倒酒,突然觉得落在他脸上的视线热烈的有些滚烫,于是就微微皱了眉。 承德帝只扫了一眼,就猜的其中含义,于是笑的倒是更欢畅了。 吾家有子初成长,得天下女子青睐,作为一个父亲,这绝对是件值得欢喜骄傲之事。 “诸位爱卿,”承德帝端了酒杯,环视大殿众人,高声道,“一年四季,酷暑严冬,你们为大元百姓辛苦所为,朕铭记。新一年,诸位爱卿再续前力,为大元江山稳固昌盛,为大元百姓衣食无忧,同朕携手并进!饮胜!” “为大元江山稳固昌盛,为大圆百姓衣食无忧!” 丹壁下,众人再次跪倒,不知是做戏还是当真激动,有几个臣子已经是泪流满面,高声应和。 “饮胜!” 一杯水酒下肚儿,承德帝脸色更显红润了,大殿四周儿臂粗的红烛高照,也让众人看的清楚,于是越发心安了。 帝王康健,是国家安宁兴隆之本。 只要国家安宁兴隆,他们这些人的日子自然也会一直富贵下去… 小小的炭炉烧的小铜锅里的汤汁开始沸腾,咕嘟嘟的冒着泡,只看上一眼就让人心头生暖。 承德帝动了筷子,下边众人紧随其后。待得热汤下肚,酒过三巡,众人更来了精神。 这个赋诗一首,歌颂帝王的盖世功业,那个填词一阙,描绘大元千里河山。 承德帝大方赏赐,也让众人更打了鸡血一般踊跃起来。 敏慧公主吃了半饱,听得昏昏欲睡,扭头偷偷望向好似半点儿不曾厌烦的兄长,就小声问道,“大哥,你不困倦吗?这些人真是比上书房的先生还要唠叨!” 封泽轻笑,伸手替妹妹夹了一口青菜放于白玉小碟里,低声安慰道,“一年就这么一次,不要失了皇家威严。” “知道了!” 敏慧公主笑的欢喜,一口吞下青菜,末了又拉着哥哥说话。 “大哥,你送我那箱子礼物,我都喜欢。前日,九莲进宫寻我,还说那玩偶比她那只都好。还有,大哥在御花园西北建的暖房,我每日都去,坐在里面背书,真是太舒服了,同春日一般无二。”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偷偷拍拍妹妹的肩膀,笑道,“你喜欢就好,那暖房本意是用来种菜,不想最后却都养了花。不过,你喜欢就好。” “母妃也喜欢呢,还说明年要在丽秀宫也建一座,我就不用往御花园跑了。” 敏慧苦了脸,“到时候,我连出宫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丹壁上不过就坐了皇家四口,承德帝同苏贵妃自然也是听得到。 苏贵妃嗔怪的瞪了公主一眼,吓得公主缩了脖子。她本来就穿了高领衫子,这会儿倒更显的可怜兮兮。 封泽笑道,“敏慧稍作,哥哥马上回来。” 说罢,他起身整理袍服,走下丹壁跪倒。 “父皇,今日夜宴,儿臣有祥瑞献上。” 新年献祥瑞,多半是佞臣所为,或者在母猪身上刷了金箔装成麒麟,或者哪个河里捞出一块石碑写了吉利之言。不过讨个帝王欢心,大伙儿一乐也就过去了。 但如今怎么连太子都如此行事,难道真有什么祥瑞发生? 众人全都放了手里的酒杯,专心听着太子奏对,猜测着何等的祥瑞,能入了太子的眼,在这样重要时刻献上来。 只听太子又道,“儿臣在别宫养病后期,自觉恢复康健,就在北地游历了两月,期间得了两样祥瑞可保我大元今日再无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哦,还有此等祥瑞,皇儿还不快快道来!” 承德帝同影帝同为帝字辈,演技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这会儿满脸都是喜意,催促太子,越发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但就在这样的时候,大殿外却是突然闯进一个太监,高声嘶喊道,“陛下!” 封泽立时皱了双眉,心头好似有什么弦被拨动了。某些然让他不安的事,那张无形的大网好似终于要露出狰狞的一角… “陛下,拜火教神使玉清霜协二百骑士,三十女使觐见!” 拜火教? 拜火教! 三个字,先是听得众人怔愣,转而却是尽皆变了脸色。 封泽站起身,目光扫过群臣或者激动,或者复杂的神色,转而望向父皇,却是被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仇恨惊了一下。 自小他就听说过拜火教,但每次问及父皇,父皇都会伤怀几日,后来渐渐他就不问了。私下问询上书房几位先生,他们也是含糊不清,藏书阁里更是没有半字都没有提及。慢慢,他也就不在关注此事。毕竟三更睡,五更起,太子的课业绝对不轻松。 可是,今日这三个字代表的势力却是在这样的时候,以一个嚣张的方式打断了他这个一国太子的奏对,牵出了一国帝王的仇恨。 到底,拜火教是什么,谁给了他们如此大的胆子? 第210章 这里是大元! 还有那些朝臣,为什么少有愤怒,除了神色复杂,甚至有些人还隐约激动之极? 他们到底是大元的臣子,还是什么拜火教的教民… 大殿外,不知道何时起了风。漫天飞舞的白雪里,汉白玉的石阶上,整齐的脚步声声传入众人耳内。渐渐,台阶处露出一袭素色披风,笼罩着袅袅婷婷,身姿娇美的女子。 女子身后是两列着了洁白纱裙的侍女,这样寒冷的冬日,她们却依旧是一身单薄的衣裙,但神色里却不见如何寒冷窘迫。 侍女后则是二百顶盔罩甲的兵卒,其实说是兵卒,又不符实,这些盔甲尽皆火红的兵卒,同样手执长枪,腰玄长刀,但神色却是木然如同傀儡一般,双眼空洞之极。好似灵魂已经被抽取干净,只剩了驱壳在移动。 也不见那领头的神使如何动作,二百兵卒就迅速分列殿门两侧,那些侍女依旧是低眉顺眼。 神使踏过大殿门槛,行至大殿正中,纤长素手掀开了风帽… “嘶!” 大殿里随处是倒抽冷气的惊奇,天地间居然还有这般绝美的女子。一双眼乌黑明亮,好似世间最好的黑曜石镶嵌其中,双眉柳叶一般秀丽,轻轻颦起,就笼了一汪寒烟。高翘的鼻梁,朱红小口,衬得脸庞越发白皙。 若是这般,也只能说同天下美丽女子一般,不见得多,但也不一定寻不到第二个。 唯一出奇的,或者难得的是,这女子眉宇间的神圣之色。黑漆双眸扫视过众人间,凛然不可侵犯,又肃穆得让人忍不住拜服… “拜火教神使玉清霜见过陛下。” 清脆凛冽的女声,如同冬日屋檐上断裂的冰凌,激得众人齐齐回了神。于是也就把这神使仅仅微微弯腰,并没有跪地磕头,看在了眼里。 “大胆!” 封泽目光如刀一般刮过女子,暴喝道,“跪下!” 那女子眼底闪过一抹惊异,转而却是兴奋莫名,朱唇轻启,笑得如同春花化雪。 “这位想必是太子殿下,本使玉清霜,来自逍遥岛拜火教教主大人座下…” 可惜,她才说到一半,封泽却是冷冷截断,“这里是大元帝国乾坤殿!” 玉清霜一哽,眼底神色越发复杂,但转而却是挥挥手。她身后的二十侍女尽皆跪倒,然而她依旧不曾矮下身形。 “太子殿下,如此可还满意?” 封泽恼怒更甚,还要开口的时候,玉清霜却是转向丹壁之上,笑道,“苏师姐,别来无恙。” 大殿里,瞬间时光都停止了流动,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苏贵妃缓缓起身,温柔一笑,右手抚上左胸,“拜见神使,离开神山多年,不知教主大人仙体可还安康?教里姐妹们可好?” “教主大人安好,今火神有令谕颁下,还望师姐鼎力相助。” “火神令谕一出,天下拜服,苏梅怎敢不从?” 两个女人,一个尊贵,一个清绝,就这般旁若无人的对答。 文武百官里,年老之人神色很是复杂,年轻之人却同封泽一般惊疑。 到底还是文官之首的苏丞相站了起来,老爷子如今将近六十岁,颚下三缕白须,鬓发也是染了微霜,眉眼间的儒雅睿智,让人一见既生三分敬意。 他干咳两声,这才拱手同丹壁之上神色莫测的承德帝禀告道,“陛下,拜火教神使,时隔二十年,再度降临我大元,实乃幸事。正值新旧交替之日,不如请神使坐下一同庆贺,以扬我大元礼仪之邦的威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苏丞相这般说罢,文武百官大半都在点头,不论拜火教来者为何,先礼后兵,可谓上策。 但谁知承德帝却是冷冷应了一句,“既然神使带了令谕,不如宣布之后,再行宴饮也不迟。” 苏丞相面皮一僵,到底没敢反驳,侧身站到了一旁。 玉清霜好似根本看不出承德帝的慢待,轻轻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支非木非金的长条之物,隐约好似有火光在其中流动,很是神奇。 “火神有令!” 玉清霜高举起令箭,众人正屏息等待,不想却有人应声站了起来,走之大殿中间,虔诚跪了下去。 有六部中二品大员,有衣饰华丽的老少女子,有白发苍苍的太学先生,有… 眨眼间,摆满酒菜的几案后,已经空了小半… 封泽暗暗倒抽一口冷气,前所未有的愤怒,让他红了眼睛。 大元的官员,大元的权贵,大元的书香守护者,居然都是拜火教的门徒! 他猛然扭头望向父皇,却见承德帝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意外,但他却深刻的感受到了那种仇恨,深入骨髓的仇恨… 玉清霜嘴角微挑,眉眼间的神圣之意愈发浓郁,“一月前神谕降临,玉清霜沐浴火神恩泽多年,贞静慧洁,赐大元太子为妃,代传火神神光,泽被天下。另,征集天下纯洁处子,不论贫富,生辰八字为甲子年十月二十卯时,尽皆入教伺奉。” “谨遵火神令!” 大殿中央跪伏之人,包括丹壁之上的苏贵妃,尽皆恭敬应下。 其余百官好似被突然从海里捞出扔到沙滩上的鱼,心头狂跳,虽然他们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所有本能都在告诉他们一件事,“大元要变天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地动,就这么来临了!” “咔嚓!” 封泽生生把身前的几案掰下来一块,自小心头竖起的骄傲丰碑,就这么被泼上了一盆狗血,肮脏又可笑。 堂堂大元太子之尊,居然要听从什么狗屁火神令谕,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能成为他的正妃!大元百姓也同牲口一般,一句话就要被挑拣送去伺奉他人… 拜火教当他是什么,当大元是什么,当百姓是什么! “散了吧!” 就在封泽动了杀机的关头,承德帝却起了身,“散席,退下!” 说罢,他扭头回了后殿。文武百官沉默了那么一瞬,转而高声应道,“恭送陛下!” 玉清霜笑的越发莫名,待得同封泽双眸对视,她的目光里甚至隐隐透着一分欣赏,“太子殿下,想必陛下龙体不适,才走的如此之急。有句话,本使尚且没有说完,请您代为转达。” 她也不等封泽拒绝,又道,“教主大人交代,大元今年的供奉加倍,另外请大元全力配合神谕执行,毕竟谁也不想五十年前那样的神罚再次降临!” 封泽眼睛极其尖利的捕捉到几位老臣身形有些颤抖,想必他完全不知道的这次神罚定然是悲惨之极。 “哼,孤也有话请神使铭记。这里是大元,不是逍遥岛!” 封泽一甩袖子,玄色绣宝龙长袍漫过丹壁,紧随承德帝而去。 大殿里静默了良久,后来那队侍女里不知谁低声喊了一句,“爹,娘!” 这一声轻喊,好似打破了僵硬的细针,瞬间让整个大殿碎裂开来。 有年长的官员同老妻扑向其中一个侍女,“颖儿,是你吗?” “是啊,爹娘,女儿侍奉火神多年,如今得教主青睐,赐予太子殿下为妾。” 侍女见到分离多年的父母,忍不住红了眼圈,但更红的却是脸颊,娇羞道,“以后,女儿虽然不能常伴爹娘左右,但总算离得不远了。” “什么?” 突然团聚的一家人却是因为这所谓的赏赐,更是惊喜不已。 同样的情形,在五六家身上发生。原来这一队侍女,都是当初在大元采选去侍奉火神的女侍。离家时候五六岁,如今年过二十,终于回到大元。除了这几个父亲为官的,其余也都是京都人,只不过家里地位低微,没有资格进宫宴饮。 玉清霜眼见如此,同苏贵妃对视一眼,就吩咐道,“各位妹妹伺奉火神多年,实在辛苦,如今归家,特准七日假期,好好团聚去吧。” “谢使者。” 侍女们娇声道谢,末了纷纷陪着家人或者单身结伴,就没出了大殿。 殿外风雪更寒,但她们依旧只穿了单薄的白色纱裙,半点儿不觉寒冷,惹得众人更是惊疑不定。 难道这些女子当真沾染了火神的灵力,不惧人间寒冷? 玉清霜笑着同苏贵妃行了一礼,“苏姐姐,小妹却是没处去的,请姐姐收留几日如何?” “妹妹客气了,你本是火神赐给太子的正妃,虽然没有成亲,但总是我们封家之人,住在宫里正应该。走,这几日委屈你在本宫的丽秀宫小歇。” 苏贵妃眼底的眸光亮的怕人,平日总是温柔笑着,这一刻居然有些凌厉的扫过文武百官。末了牵了玉清霜起身也是走掉了,留下一多半文武和女眷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有个武将脾气急,见得所有主子都不在了,就恼怒问向兵部黄大人,毕竟也算是他们顶头上司,“尚书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劳什子拜火教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送个女子来就要做太子妃,谁给他们的胆子?” 其余武将也是附和,“就是啊,大人,陛下怎么不下命令,末将自请抓了这群狂徒,全都砍头,洗雪我大元的屈辱!” 黄大人却是摆手,起身时候身形晃了晃,到底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这事自有陛下和太子决断,我们做臣子的,唯有尽忠陛下,尽忠大元而已!” 听得这话,有些人羞愧的低了头。 第211章 杀母之仇 养性阁里,一众留守的太监宫女,眼见主子居然提前回来,都是本能的觉得事有不妙。 果然,跟去前边的伙伴各个都是如上考妣,脸色清清白白,诡异的厉害。 于是,所有人都缩了脖子,生怕被迁怒,丢了性命。 好在,路公公直接撵了他们都下去,只留了几个心腹太监把手了养性阁四周。 封泽一路被冷风迎面吹着,怒火不但没有熄灭,反倒越少越炽烈。 几乎是一进养性阁大门,他就问道,“父皇,这个拜火教到底是什么来路?您是不是瞒了儿臣什么事?” 承德帝坐在书案后,半垂着头,阴影里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 封泽上前,撩起衣袍跪倒,再次追问道,“父皇,儿臣已经不是襁褓里的婴孩儿!还请父皇告知内情,儿臣堂堂大元太子,不能荣幸大元的尊严被这些神棍践踏在脚下!儿臣的妃子即便有人赐予,那也是父皇,不会是任何人!” 他还想再说,但承德帝却是抬了头,烛光下,原本意气风发的帝王好似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脸色灰白的厉害,但眼底的恨意却是太过明显。 “儿啊,你母后…哇!” 鲜红的血,从承德帝的口中就那么突然喷了出来,血箭正中封泽胸口,好似击中了什么东西,疼得他锥心刺骨。 “父皇!” 封泽一个前扑紧抱了栽倒的承德帝,路公公却是早有准备,不知从哪里摸了一丸药塞到了主子嘴里,又灌了几口茶水。 不知那药丸是什么成分,不过片刻,承德帝居然醒了过来。 他的双眼,生平第一次见了迷茫之色,最后终于定在儿子身上,于是紧抓了儿子的手,“皇儿,你母后不是生你难产而亡,是被毒死的。是朕太无能,不能为她报仇!” “父皇,不要多说话,您先歇息。天大的仇恨,还有儿臣在!” 父子两个的手握在一处,承德帝感受着儿子有力的手掌,当真渐渐心安下来。 “皇儿…不要怪父皇,去…去找杨先生…” 呢喃中,承德帝慢慢昏睡了过去。 封泽亲手抱了他放上龙床,记忆里高大如山,威严如天地一样的父皇,居然如此轻飘飘,瘦弱枯柴。到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无知的岁月里,他的父皇独自承担了什么… “殿下,不要过于忧心。这药是一位世外高人所配,对陛下的病症很是有效。” 路公公躬身站在床边,低声安慰。 “路公公不必隐瞒了,父皇的龙体…到底如何?” 若是放在旁的朝代,旁的皇家,封泽的这句话足够被扣一个急于争位的帽子,分分钟被砍头。 但这是大元,是历朝历代里,皇家父子最是亲近的承德年。 路公公犹豫了一瞬,想起主子这么多年吃的苦,就哽咽着应道,“殿下,陛下不想您跟着担心。这病症是殿下出生时候就有的,这些年越来越重。发病间隔越来越短…” “孤…知道了,你好好伺候父皇,孤去去就来。” “是,殿下。” 昏暗的寝宫,隐约透着淡淡的血腥味,床帐的阴影里,躺着天下至尊的帝王,却是不知道背负多少沉重仇恨的帝王。 封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身深深望了龙床一眼,原本心里坚定屹立了多少年的大山轰然倒塌了,又有什么悄然生长起来。 隐藏在袖里的拳头,握紧又慢慢松散开来,转而轻轻关了门。 大殿外,不知何时,已经是风停雪歇。但却比落雪时候,更冷了三分。 几个太监冻得缩着脖子,拢着袖子取暖,却是不敢擅自离开一步。 封泽站在廊檐下,伸手接了一片屋檐上被吹落的雪花,眼见它在手心融化,很快没了痕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那个精灵一样的姑娘,曾很认真的给他解释过,为什么化雪比下雪冷。如今他寒彻骨髓,她却不在身边… 原本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给她一片自由又温暖的天地,随她过自在的日子,两人一起白头到老。谁说帝王家无情,柴米油盐的日子在宫里也照样能过得有滋有味。 但如今才发现,他真是自负的可笑,骄傲的可耻! 杀母之仇,逼父之恨,他尚且不能承担,算什么强大! “老杨,你该有话对孤说!” 门侧的廊柱后,慢慢走出一个老者,正是陪伴了他一年多的老仆。 “是,殿下。” 主仆两个进了偏殿,许是没有料到主子回来的如此之早,又直接撵了所有人。 偏殿里没有茶水点心,只有两个火盆,外加几只蜡烛,安静之极。 老杨一反平日的恭敬,居然当心寻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 “殿下,若论血缘,您该唤我一声外祖父。” 外祖父? 封泽豁然抬了头,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电闪而过… 大年夜守岁,不知从何时传下来的规矩,却是被所有百姓遵守,延续了千百年,也不曾更改。 这一晚,子时一到,家里男女老少穿着新衣,给家里供奉的祖辈排位前上了丰盛的祭品,然后磕头跪拜,说说一年的大事小情,再求祖宗保佑新一年全家大小平安顺遂。 别处都罢了,老熊岭家家户户今年同祖宗说的话尤其多。 从春日的包谷苗,夏日的忙碌,说到秋日的丰收,冬日的日进斗金。尤其是娃子们读了书,闺女后生们的嫁妆和聘礼也准备的齐全丰厚。 祖宗们不知是不是听得厌烦,说的人却是欢喜又得意。 待得最后添了一句,“开春就要修建宗祠了,明年这个时候,就要在宽敞气派的祠堂里供奉各位长辈了。” 于是,简单的祭祀终于完成了。 昏昏欲睡的娃子们,在震天的爆竹声里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就跑了出去,在老娘的笑骂声里,缠着老爹教他放爆竹。 老少妇人们忙着在热水沸腾的大锅里,煮了白生生的饺子。 往年别说饺子,就是桌上能有两个荤菜就不错了。 如今饺子是全肉的,桌子上的鸡鸭鱼肉俱全,甚至还有羊肉,鹿肉。最显眼的就是那两盘青菜了,碧绿的颜色在烛光下越发显得鲜嫩,只看着就让人从心里到外边的透着敞亮。 这可是希望的颜色,全家日子富足的功臣。 待得忙碌过后,老老小小们围坐在一处,说说家常,痛快吃喝,都是心满意足。 待得饭桌撤下,娃子们耐不住周公的召唤,睡的东倒西歪,大人们也是眼皮沉重,靠在炕里睡了一会儿,天色也就亮了。 新一年来临了! 陆家早早开了大门,高仁,初一,还有陆老二,这三个精力充沛的家伙,当真是一夜没睡,这会儿几乎撵着东方的鱼肚白就放起了爆竹。 脆响声声里,各家各户也都被惊醒,动了起来。很快村里的爆竹好似互相应和一般,响的是热闹又痛快。 小米扎了围裙在切冷盘,一边的大灶旁,铁夫人在煮饺子,陈月仙则坐在灶头前帮忙烧火,火光照的她脸色红润,也让小米放心很多。 她如今可是生格做姑姑了,只要一想起来,她不再是陆家最小的,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嫂子,你饿不饿,一会儿饺子出来,您先垫垫肚子,别饿坏了我小侄儿。” 陈月仙脸色更红,伸手摸了摸根本看不出什么的肚子,眼里的幸福掩也掩不住。 “我不饿,妹子。放心,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一点儿都没折腾我。除了那次吐了两口,再没什么不舒坦呢。” “那也不成,还是先吃两个饺子。等你饿了时候再吃,就该难受了。” 一旁的铁夫人也是劝着,手里的笊篱捞了一碗刚煮熟的饺子就递了过去。 陈月仙赶紧道谢,末了到底坐在小桌边吃了起来。 羊肉芫荽馅儿的饺子,讲究的就是一个鲜字。 微微泛红的羊肉,掺着碧绿的芫荽,包裹在雪白的面皮里,这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陈月仙一口咬下去,不等咽进肚子,却是猛然捂了嘴奔去了门外… 铁夫人同小米都是看的愣了一瞬,转而笑起来,“这孩子,刚夸完他,怎么就折腾他娘了。” 小米放下刀就要撵出去看看,不想刀锋一偏却是割了手背,鲜血立时就顺着刀口流了出来,染红了半个手掌。 小米惊了一跳,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堵得厉害。这兆头是不是有些不好啊… 铁夫人偶尔回头,惊得两步就奔了过来,骂道,“怎么割了手,还不说一声,傻愣着做什么!” 说罢,她就要扭头去喊正房里摆桌子的风娘几个。 小米却是一把抱了老太太的腰,“干娘,我有些怕…” 铁夫人心疼之极,半点没有顾及是不是被鲜血染了衣衫,立刻紧紧回抱了小米,低声安慰着,“小米不怕,有娘在呢!” 陈月仙吐了两口,从外边进来,就见锅里的饺子几乎要煮飞了,但小米却同铁夫人抱在一处,于是就笑道,“这是怎么了,我吐了两口吓到小米…呀,小米怎么流血了!” 她说到一半,终于发现了重点,于是高声朝着院子喊了一声。 “快找刀伤药,小米割到手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大门外的高仁三个,还有陆老爹父子,韩姨母带着几个丫头,都是跑了出来。 “小米伤哪里了,怎么回事?” 第212章 天下最幸福的兄长 小米早就松开了铁夫人,这会儿见大伙如此,赶紧开口应和,“我没事啊,不小心切了手。嫂子心疼我呢,擦点药就好了。” “什么没事!”高仁眼尖,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堂屋走,果然烛光下那道道口越发显得狰狞,这么半晌,依旧有鲜血往外冒。 “怎么割的这么严重!” 这下连陆老爹都急了,小米其实也是纳闷,她几乎日日泡在灶间,从来没切过手,如今居然大年初一挂了彩。再想想方才那阵没来由的心悸,她就低了头,难得红了眼圈儿。 众人一看,可是慌的更厉害了。 这一年多,家里再艰难的时候,也没见小米掉过一滴眼泪啊。 “是不是疼得厉害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快拿伤药,不对,先端水洗干净。”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小米的左手被包的如同粽子一般,想要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小米本来还觉得心头郁郁,这会儿却是被逗得笑了起来。 “不过是道小口子,怎么就包得这么吓人了!” 铁夫人冷着脸,吩咐道,“上元节前,沾水的活计,你都不能碰了。有事吩咐青花青玉,万一沾水,伤口反复,就要留疤了。” “对,对,家里活计,你什么也别动了。” 一听要留疤,陆家上下都是有志一同的打算把小米当犯人看管了。 小米自然要反抗,“不行啊,二哥大考的行李还没准备,初一的行李…” “家里这么多人,也不是没长手。你开口吩咐就是了!” “对啊,你就别费心了,好好养着。” 小米再次被无情镇压了,无趣之下就道,“那我回后院躺会儿。” “去吧,吃饭时候让人去喊你。” 铁夫人还是不放心,又撵了青花青玉跟着小米,这才重新回了灶间。 小米留了青花青玉在外间烤火,她踢了鞋子上炕,沮丧的瞄了一眼粽子左手,然后开了炕桌上的雕花盒子,取了那封砖头情书,第无数次读了起来。 前世,听人家说过异地恋是如何痛苦,她不曾爱过谁,自然也体会不到是何滋味。 如今终于体会到了,才知道为什么有相思断人肠的说法。 风雪阻心路,千里难相聚。 有的时候,她甚至都快忘了,他的手多温暖,他的肩膀多宽厚,忘了他在身边多心安… 那个位置上,从来没有清闲的人,他必定是忙碌又疲惫的。但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别说见到人,就是书信也是一月没收到了。他就是再忙,难道连写信的功夫都没有吗? “混蛋!” 小米撒气一般把“砖头”扔进匣子,匣子是上好的紫檀木雕了繁复的花纹,还是院长夫人送及笄礼时候用来装首饰的。 她得了之后就赶紧倒出来装了书信,这会儿书信被匣子边沿磕的散碎开来,一如她的心事。 小米叹了气,到底还是整理了一番,重新关上了匣子。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新一日,新一年已经到来。 小米握了握拳头,恼道,“好,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门外的青花青玉听得模糊,还以为主子有吩咐,就推门进来,问道,“姑娘,可是有事喊我们了?” 小米点头,“打水来,我要重新梳妆。另外,寻我那套桃红织金琵琶裙来。” “哎,好啊,姑娘。” 青花青玉两个麻利的折腾起来,很快,小米就换了新衣裙,重新挽了头发,又选一套金首饰戴了。 待得再次到了前院堂屋,众人都是看的眼前一亮,就是铁夫人都笑道,“小小年纪的姑娘,就该穿的鲜亮一点儿。方才伤了手也好,不用再下厨,这几日就把好衣衫都找出来换着穿,不用压箱底了。” “就是,我家妹子长的最好,什么好衣衫都撑的起来。我那里还有做了一半的挑金裙子,等缝完也一并送来配那件石榴红的小袄,肯定更鲜亮。” 陈月仙也是拉了小米,替她扶正微微有些歪的发髻。 这般说笑着,饭菜就端了上来,一家人团团围坐,吃了新年第一顿饭菜,丰盛又团圆,即便是老话有清晨不喝酒的规矩,陆家父子几个也一人来了一小杯。 待得饭桌撤下,陆老爹带了儿子去给老冯爷几个长辈拜年。年礼之前就早早送去了,所以,也不必拿什么,倒是轻松。 铁夫人借口疲惫,回后院歇着去了。她的性情有些冷淡,虽然同村里妇人相处也不错,但到底还是不习惯太过喧闹。 陈月仙带了红梅碧荷和青花青玉,烧茶水,摆点心果子和瓜子花生,准备招待客人。 至于小米,被韩姨母守着,半点儿不能插手。 很快,村里得淘气小子们就蜂涌跑了进来,下饺子一样噗通通跪倒,七嘴八舌给小米磕头拜年。 小米先前做了他们一段时日的先生,受他们这样的大礼也算承得起。于是一人一个装满铜钱的荷包,外加一包各色果干蜜饯,院子里昨日备下的草靶子上,插满了糖葫芦,再跳脚摘下一只,淘气小子们就欢呼着跑掉了。 自然,又去下一家继续“发财”了。 今年家家户户都是没少得银钱,出手红包也大方,少则五文,多则二十文,让淘气小子们几乎红了眼。跑起路来,衣兜里都是哗啦啦响个不停。 第二波上门自然是妇人们,长辈们家里都是老少爷们在磕头,倒是陆家成了女子聚集地。 众人见了小米的手免不得要问几句,惹得小米恨不得把手藏起来。可惜这明晃晃的白色大粽子,哪里藏得住啊。 妇人们见她尴尬,就改了话头儿说家常,倒也热闹。 有小媳妇儿心气高,忍不住就追问,“小米,咱们今年有什么活计要做啊?粉条作坊要秋日才开火,山下的田里,爷们儿就干了,总不会咱们要一直闲着吧。” “对啊,小米,大伙儿忙习惯了,就怕夏日里没有活计呢。” 另一个小媳妇儿也是笑着附和,却惹得刘婶子点了她们的脑门嗔怪,“你们啊,真是掉钱眼儿里了,小米忙了一年,不能歇歇脑子啊。大初一的,就惹她动心思给你们想赚钱道儿。” 两个小媳妇儿红了脸,笑道,“呀,我们也没想那么多啊,就是赶到这里了,说两句罢了。” 小米赶紧笑着接口,“婶子,嫂子,你们快坐。就是嫂子不问,我也正要寻你们说说呢。 咱们下一批玩偶又要开始缝制了,图纸我都画出来了,过了十六就可以开工了。另外,玩偶虽然价格高,但是销量小,不够大伙儿忙的,我又添了一样新玩意儿,嫂子们给我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好卖?” 说着话,她就示意青花去开了箱子,取出一只牛皮背包。 陆家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陆老三的大考。小米一直在做准备,衣食住行,几乎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先前小刀从城里回来,拿过一块牛肉,据说是有耕牛走路不下心摔折了腿,众人才难得有机会打打牙祭。 其实到底是耕牛平地摔了跟头,还是谁肚里馋虫作祟,这都不重要了。 小米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张牛皮,拖了小刀去问询,当真花了五十文钱买回来了。 待得鞣制好,她就画了图,喊了韩姨母帮忙,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缝好这只双肩包。 乍一看这双肩包,只是牛皮去了毛,没有染半点儿颜色,淳朴厚重的褐色。 外形方方正正,足有一尺见方,厚度也在半尺。背包下半部缝了两根儿皮带儿,半截包盖上也有两根儿,上下系紧,真是风雨不透。 背包两侧还缝了削薄的皮子,微微外翻的边沿儿,看得出是个装杂物的小兜子。 再打开包盖儿,内里则是用厚锦缝出了两个间隔,其中前后又个缝了几个小袋子,有八掌大小,也有手指粗细的,很是古怪。 小米见老少妇人们都是疑惑,就是帮忙缝制的韩姨母都是好奇,她就笑着要青花去陆老三屋里取了一堆书本和笔墨纸砚出来。 陆老三是个勤快利索的,昨晚写了字,砚台和毛笔都洗的很干净。 小米麻利的把这些东西一样样塞进背包,末了简单整理了一下,这才再次推给众人探看。 众人凑到跟前,都是惊喜道,“哎呀,原来这小袋子是用来放砚台的,还有这毛笔,这么放进去果然利索很多,又不占地方。” “对啊,这袋子真能装,这么多东西才占了一半地方。” 小米指了另外两个空着的小口袋,笑道,“这两个是备着装墨盒,还有水筒的。” 说罢,她又顺手拿了桌上的点心盒子放进去,然后系了带子,递给刘婶子,“婶子,你试试沉不沉?” 刘婶子自然愿意,就是对着三只宽的肩带,不知道怎么背上去。 这时候,倒是拜年回来的陆老三高声道,“既然是给我的书包,不如我来试试吧。” 说着话儿,他就笑着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妹子的粽子手,心里的暖意越浓。天下有妹子的兄长还多,但他绝对是最幸福的一个了。 谁家妹子不是缠着兄长买首饰买新衣,只有他的妹妹不但赚银钱供他读书,还千方百计为他操持衣食住行。 若是以后对妹子有一丁点不好,他就真是狼心狗肺了。 第213章 包治百病 他身后跟着村里其余老少爷们,也是面带羡慕的打趣道,“小米这是生怕老三进京被天子脚下的富贵人看轻了,一定要把老三打扮成俊俏公子,说不定还能相个大家闺秀回来做媳妇呢。” “哎呀,那些大家闺秀可要不得。” 妇人们却是赶紧劝阻,“老三真寻个大家闺秀,大伙儿以后可是不敢登门了。大户人家的闺女规矩大呢!” 小米暗自庆幸,方才人多,屋里吵闹,她就劝了大嫂下山回生福居歇着去了。怀孕的女子,本身就心思敏感,若是这会儿听得这些话,怕是要多心呢。 “我倒是没什么心思,只要我三哥看得中,什么出身的嫂子,我都喜欢。别的不说,咱们村里的大叔婶子,兄弟嫂子们,不都互相扶持着,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小米这话对,两人看对眼,把劲儿往一处使,这日子才好啊。” 众人闲话着,陆老三已经把背包背了起来。 虽然包里装了几本书,外加笔墨纸砚,点心盒子,足有七八斤沉,但肩带够宽,又是双肩分担重量。所以,他在堂屋走了两个来回,半点不觉得累,于是就笑道,“我家小米就是聪明,这背包简直太好用了。” 小米喜滋滋替哥哥放了放带子的长度,让哥哥背着更舒适,末了转悠了一圈儿,瞧着确实没什么太大问题,就道,“哥,你说,这样的背包,在你们书院同窗之中,或者送去京都那里,五两银子一个,可会有人买。” 陆老三沉吟了一瞬,重重点头,“放心,小米,肯定卖的出去。别人不说,就是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个若是见了,定然要买一个到处显摆的。” “刘大哥和程大哥那里,我自然要送两个过去。哪里用的到他们买了! 小米帮忙把背包卸了下来,正琢磨着是不是还要改进一下,就被刘婶子扯了手臂,“小米啊,你说这背包,多少银子一只?” “五两银啊!”小米还以为刘婶子是嫌弃价格低了,于是掰着手指头算道,“皮子花了五十文,鞣制,内衬的厚锦,还有人工,加一处也要二百五十文了。卖五两银子,就是二十倍的利润,已经很不错了。” “不,不,我是说贵了,太贵了!” 刘婶子小心翼翼拿起那背包翻看,咧嘴又道,“这背包,我一日都能缝两个,居然能卖十两银子,实在太贵了。”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婶子,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先前做的那些玩偶,比这个背包更贵。再说了,皮子和厚锦是不值钱,手工也不繁琐。但我的创意金贵啊,除了我,也没人想到用皮子缝背包装书本啊。是不是?” 众人沉默了片刻,转而都是点了头。其实一开始小米折腾的这些东西,无论是玩偶也好,暖房种菜也罢,甚至粉条作坊,都不是什么需要高深技艺的,材料也是随手可得,但偏偏大伙谁也没有想到。 老话说,窗户纸再薄,也需要那根捅破的手指啊。 而小米就是那根厉害的手指,青葱般脆弱,却总是点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为所有人揭开新世界的一角… “确实,小米的主意最值钱!” “对啊,牛皮就罢了,咱们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各色皮毛,谁也没想到要做成小玩意儿,要奉承这样的包裹啊。” 小米本意是开个玩笑,但真被这般夸赞,她倒是有些害羞了,赶紧扯了话头儿往回拉。 “叔伯婶子们,先不忙着夸我。说起来毛皮,我还要尝试做些别的漂亮包裹,卖给富贵人家的那些夫人小姐。这个牛皮的背包尚且作价五两银子,那些狼皮,狐皮,甚至熊皮,貂皮,足够作价几十两或者上百两。到时候说不得要大伙儿把压箱底的好皮子都翻出来,支援我一下。” “这个是当然,”众人都是听得激动,纷纷应声,“你放心,小米,大伙儿存了好毛皮也不过是想着万一有个用处。如今家里不缺银子,羽绒续的棉衣裤又轻又软,谁也不耐烦穿皮袄了。你这里用得着,过会就都给你送来。” “好啊,皮毛的价格是划在成本里的,一会儿让青玉登记造册。” 小米半点儿没客气,末了又喊了那些跟着老娘来拜年的姑娘们,“大梅,大妞,你们以后就跟着我缝制新包裹。工钱比照玩偶那般,只多不少。另外,桂枝嫂子,你的标记更要多绣一些了,以后怕是要用很多。” “好,你放心,我别的不成,绣这个拿手。” 桂枝听得小米单独提到自己,自觉被重视,笑的合不拢嘴,一口就应了下来。 不过是绣个布条,虽然绣文繁复了一些,但她一日也能赶出四五个,加一起,工钱最少几百文,比做工的报酬都丰厚。 大梅等几个姑娘也是欢喜的红了脸,她们的嫁妆银子,家里都准备好了,但谁也不嫌银子多了咬手啊。既能参合到小米的生意,又不必憋闷在家里,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倒是男人们,心里滋味很是古怪。原本家里的婆娘跟着小米身后忙乎,很多时候赚回的工钱比他们这些男人都多。以后这利润超级高的包裹生意再开始,她们定然又要尾巴翘上天了。 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看来,这柱子怕是要给女人让位啊… 当然,这也不过是一时矫情的想法罢了。人都是在吃饱肚子之后,才会考虑到脸面的问题。这足以说明,老熊岭如今衣食了,不必担忧温饱了。 众人说笑热闹了大半个时辰,眼见要做午饭,也就都散去了。 许是已经悄悄感受到了春的气息,天上的太阳好似也温暖了那么一丝。预料到了最终躲不过融化命运的白雪,在阳光下,拼命闪耀着。山林间的鸟雀最是聪明,知道这样的时日,没有人会动它们,于是壮着胆子落进某家院子。 果然,迎接它们的不是网子和弹弓,而是一把小米。 新年,万物的节日,辞旧迎新的最好起点。 身上是最好的衣衫,饭桌上是最丰盛的饭菜,身旁是团聚的嫁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的。 祖辈传下的规矩,正月里逢三逢六逢九才能放水,也就是洗衣。家里人口多的,比如陆家,等到这一日就攒了一大盆的衣衫。 小米伤了手,不能帮忙,就留在屋子里画图纸。 前世,几乎所有女人里,很少有不喜爱各色包包的。斜跨的,手拎的,单肩背的,双肩背的,手拿的,甚至装了轮子推着到处跑的。五花八门,常常让女人们节衣缩食也要买回一个“供”起来。 心烦的时候,买个包包就好了。 工作累了的时候,买个包包就立刻斗志昂扬了。 总之,“包”治百病。 但这个时空里,再尊贵富有的女子出门,也不过是让小丫鬟提个锦缎包裹,软塌塌,滑溜溜,一个不小心就要散开。 若是把那些美丽精巧的包包放到面前,估计没有哪个女人会抵挡得住诱惑。 小米画了一张又一张,眼前的图纸,几乎每张都是银票啊。 帮忙研墨的风娘,眼见她两眼放光的模样,忍不住好笑,扭头示意自家主子看过来。 铁夫人正帮忙整理村人送来的毛皮,不得不说,银钱开路,又关系着新生意。家家户户可真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了,即便先前送给老院长的那些,都不如今日送来的好。 听得风娘小声提醒,铁夫人含笑扫了小米一眼,也是无奈又好笑。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这么喜欢银钱呢。生在陆家还罢了,若是投胎在商贾之家,怕是没两年,就富可敌国了。 小米却是不知道自己被抬的那般高,若是知道,她定然要惶恐了。她不过是仗着前世的那些见识,才总有新奇主意。单论能力,可是多有不足。 “小米,你有什么打算?今年…想不想出去走走?” 铁夫人放了手里的火狐狸皮,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就见小米两眼放光的模样,于是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若是走得开,我倒是愿意带着你到处走走。” “我当然愿意!” 小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京都,这可是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事。但一想起脾气倔强的老爹,她又蔫了下来。 “就是我爹不会同意啊,否则我早就出去看看了。别说出远门,就是进城,我爹都要恼呢。” 铁夫人倒是没有多想,毕竟姑娘家的名声重要,陆老爹又是个秀才出身,脾气古板,管教闺女严格一些也是应该。 “等等看吧,家里忙过再商量也不迟。” 小米也是点头,再有几日,陆谦就要回书院了,然后随同老院长去京都大考,紧接着是初一回草原… 一想起这些小米的脸色就更暗淡了,虽然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她还是舍不得。自家三哥若是考中,以后就难得回家一次了。至于初一,更不必说,这辈子有没有相见之日都难说。 于是,陆家的午饭桌子就比照着大年的标准,又堆了个满满当当。 第214章 离别的笙箫 高仁同陆老二两个没心没肺的,见得菜色丰盛,只有欢喜大吃大喝,哪会想到其中深意。 倒是陆老三同初一都是心细之人,知道小米这是舍不得他们走呢。 但无论再如何不舍,时日一天天过去,当临时改了箱包作坊的陆家后院出产到第一百只牛皮背包的时候,陆谦就要出发了。 十年苦读无人晓,金榜题名天下知。 多年的辛勤,就是为了这一日。这不仅是陆家的大事,还是整个老熊岭的大事。 即便陆谦考不中状元,哪怕只中一个举人功名,从此以后在北安州也就排的上名号了。 杜有才之流的二世祖,对老熊岭再如何眼红,也不敢轻易欺上门,大军堵门的事更是不会再有。 当然,最重要的是,整个老熊岭另外十七家的田地赋税徭役都可以挂到陆谦名下,以后就彻底脱离苛捐杂税的欺压,做个人上人,自由人了。 于是,陆谦出发这日,整个老熊岭的人倾巢出动,就是襁褓里的婴孩儿都被包得严严实实,抱了出来。 小米带着韩姨母和青花青玉,再次检查了一遍整整齐齐的箱子。确定没有遗漏,这才让后生们帮忙放到了爬犁上。 这次,箱子里装的不只是陆谦的行李,还有五十只背包。这些背包当然不会只是牛皮材质,也没处淘换那么多皮子。最多的是羊皮,还有几只狼皮和鹿皮。 随车的也不只是狗子这机灵小子,还有红姑和两个后生。 小米看中了书院这块大馅饼,又有老院长这尊大佛罩着,她打算在荒原小镇开一个箱包专卖,就做那些读书人的买卖。她就不信落雪的日子,自家哥哥素色长衫,背着书包,撑着油纸伞行走在青瓦灰墙的书院里,旁人还能忍得住不把银子贡献出来。 这般想着,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姨母和青花青玉都是看的奇怪,明明方才还红着眼圈的姑娘,怎么又突然笑了。不会是难过的疯魔了吧… 岭下山口处,三辆爬犁停的整整齐齐。两辆装了箱子,一辆坐人。 陆谦一身鸭蛋青色棉袍,石青色的连帽连袖披风,衬得他整个人都是清清爽爽。好似冲破风雪,天地间冒出的第一枝芽孢,意气风发又坚韧不拔。 他掀开棉袍,跪倒在雪地上,“爹,各位父老乡亲,陆谦今日离家,定然竭尽全力,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请爹和父老乡亲耐心等待我的喜报!” “好,”陆老爹神色激动之极,应道,“我儿此去,照顾好身体,大考辛苦,千万不可苛待自己。” “是啊,老三读书不能太苛刻,身子要紧。” “家里等你好消息,但你也别太累了。” 村人也是纷纷开口嘱咐,陆谦听得心头暖极,弯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小米赶紧帮着哥哥拍去膝盖上的雪痕,小声道,“哥,但凡需要的东西,都给你带了。你只管找狗子,他最清楚。另外,我已经给京都的陈大哥送信了,你到了京都先过去一趟。若是有事,也有个照应。若是银子不够用,自管去支取,不要舍不得花用和打点。” “小妹,”陆谦心里转了酸涩,很觉对不起这个妹妹。明明才过了及笄礼,却如同母亲一般为他操持一切。 “你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要委屈自己。只管做你想做的,你若想嫁人,哥哥们舍命也要护着你平安喜乐。若是你不想嫁人,那这陆家就由你说了算一辈子。” “好,”小米自然清楚哥哥话里隐含的深意,于是极力忍耐着眼泪,笑嘻嘻应道,“哥放心,我这么聪明,保管不会亏到自己了。” 众人不明白这兄妹俩打的哑谜,都是笑道,“真是没见过这么疼妹妹的兄长,居然还拦着妹子成亲嫁人啊!” “别说老三,就是我都恨不得把小米一辈子留在老熊岭,可惜,咱们家里没有好后生啊。” 小米一听众人这话头儿都拐到她身上来了,赶紧打岔,“红姑,以后荒原那边的铺子就全赖你费心了。常有商队来往,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捎带的,就尽管给家里来信。” “好,姑娘放心,我在杂货铺这么久了,这生意还顶得起来。再说了,咱们的新包裹这般好,傻子都能卖得出去。我总比傻子要强一些!” 红姑本来就是个要强的脾气,先前小米不嫌弃她是个被抛弃妇人,安排她去杂货铺,如今又是托付了新铺子,她心里感激之极。早就下决心要把新铺子打理的妥妥当当,回报小米的这份信任。 再难舍的离别,也总是倔强不过渐渐高升的日头,于是三辆马爬犁,终于在众人的殷切叮嘱,用力挥舞的双手里慢慢走得没了影子。 小米心里空落落,送了哥哥离开,她也不愿上山回家,于是就在山下转了几圈儿。 穷苦人家,几乎很少有偷懒的人。这才刚刚过了年没几日,已经有人给家里留够了农家肥,其余都挑下山,堆在陆家的田里了,只等着天气再暖也一些,就开始堆肥。 赵家村的乡亲,也是开始清理山口外的荒滩地,预备天气转暖,泥水和了之后就要动手建设新家园了。 老冯爷和赵老头手里都有一个本子,先前城里捐来的那些东西和银钱,即便花费一文钱也都记录在案,剩下多少,几乎所有人都能背出来。这就是他们开始新生活的基础,至于想要过更好的日子,想像老熊岭各家一样,那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小米这里看看,那里走走,待得转到陆老二院子的时候,就见那些草原人已经开始打包行李了,显见是急不可耐要回家乡去。 他们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张嘴巴,两只手。如今在老熊岭住了一个冬日,一人都得了两身厚厚的袄裤,狼皮的帽子,羊皮靴子,外加一把极趁手的长刀,弓箭。最重要的是,他们各个都从面黄肌瘦恢复了彪悍的体魄。 初一从屋子里出来,见小米到了,就迎了上去,想说什么,但又严严实实闭了嘴巴。 小米扫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的草原人们,很是好笑。草原人心极少,欢喜还是恼怒都带在脸上,他们这是生怕她留下初一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走吧,上山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行李。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你们也回家乡去吧。” 听得这话,那些草原人明显都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好似又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毕竟他们主仆十几号在老熊岭将养了大半冬,半点儿忙没帮上,反倒是刚开始上门的时候还惹了那么一大场风波。如今还这般一心要走,实在有些占便宜就走的嫌疑。 小米也没多说,摆摆手,扯了初一就上山去了。 刘叔和毕三叔早早就把小米托付的东西都送了过来,毒舌高仁先前也没有吝惜口水,每日都骂初一一顿,同他打的鸡飞狗跳,顺便也就把那些外形有些古怪的刀枪练得熟识无比了。 但是毕三叔那些瓶瓶罐罐可就比较麻烦了,昨晚小米废了半碗时间,一一标记清楚,这才敢放到初一跟前。毕竟这可是关系着救人或者害人,一字之差,兴许就是很多条性命。 初一虽然常住陆家,但是小米的房间,他也只进来过那么一次。 这第二次进来,还是有些拘谨,坐在炕沿边上,小心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儿。 小小的半间房,不算特别宽敞,但是拾掇的很是整齐。门口放了四折的花鸟屏风隔出了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大炕铺了新苇席,中间是一张四方炕桌儿,桌上有纸墨笔砚和散乱的账册。炕尾是两层的炕柜,下边那层多格,放些金贵东西和小玩意,上边则装了被褥和枕头。 地上,靠近门口的角落放了木架子,木架上是水盆等洗漱之物。再往中间则是一溜大柜,柜里许是装了衣物,很是厚重古朴。柜子上有托盘装了素雅的青花茶具,有佛手香薰小铜炉,还有细颈白瓷瓶里插了几根颜色鲜艳的长羽毛。 总之,没有一物奢华贵重,但这小小的房间却偏偏让人觉得舒坦温暖。 初一鼻子轻轻动了动,嗅了一口空气里隐约的浅淡香气,慢慢就红了脸。 小米端了匣子过来,见他这般还以为是屋里热了,就道,“若是热了,就把皮袄脱掉。” 初一赶紧用力摇头,脸色却是更红。 小米也不米也不勉强他,又开了柜子,取出一个比陆老三那只书包更大的背包来,末了一样样往外掏东西。 “这是给你准备的行李,虽说要到春日了,但听说草原还是很冷,尤其是早晚。这一条羽绒裤给你防寒,一套狼皮被褥备着你万一露宿,铺到野地里也不怕凉。两套中衣,两套粗布衣裤留着你换洗。” 小米边说边把这些衣物又塞回了背包里,然后取了一条小儿巴掌那么宽的牛皮腰带。腰带借鉴了现代的卡扣方式,又添加了一个个套隔,每个套隔里正好能塞下一只瓷瓶,不显眼又方便取用。 第215章 亲上加亲 除了塞瓷瓶的套隔,还有几个插短匕首的位置,设计很是精巧。 小米把瓷瓶一个个拿起来给初一看过,教了他分辨方法,然后又插进腰带,最后又帮着他把腰带扎好。 初一来了陆家这一年,吃喝穿戴从来都同陆家兄弟一般,半点儿不曾亏待,如今已经脱去了孩童的模样,变成了英武的少年。 他的个头比小米还高,肩膀也宽厚了,今日穿了羽绒的马甲和棉裤,外边罩了宽松的练功服,这般扎了牛皮腰带,越发显得威风。 小米想象着他骑在马上,纵横草原的模样,不知何等的意气风发,忍不住也是满意的点头。 “给你准备的这些小东西,是让你随时取用的。剩下大半都放箱子里,瓶子上的标志一样,填补也方便。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小米到底舍不得,重重抱了初一一把,拍了他的后背,“你记得,不论什么时候,老熊岭都是你的家,我是你姐姐。不愿意在草原住了,就回家来。” 她说着话,正要松开手臂,不想初一却是越发用力抱了她。 “好。” 小米轻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之后,无事就练练说汉话,再见面时候装哑巴,我就不给你做红烧肉吃了。” “好。” 初一慢慢松开小米,抱起那箱子,默默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高仁正蹲在树上啃着一根羊蹄子。北风寒凉,他也不怕灌肚子里冷风,见得初一出来,他扔了骨头,跳下去,扯了初一就往外走。 “跟小爷走,有好东西给你。” 初一迟疑了一下,高仁有些不耐烦,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赶紧走,磨叽什么。就你们这几个人回草原,怕是没几日就被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说着话,初一就被他拉着走得没了影子。 小米在屋子里听得动静,撇了撇嘴,她就猜到那人对初一回草原,一定会有安排。但他有安排初一的功夫,怎么就没有空闲给她写封信呢。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一个字都没有。等将来见了面,一定先给他施展一套“二指禅”。 窗外自觉时日无多的寒风,正肆意卷着院子里的落夜和薄雪在飘扬,许是感受到了某个不耐相思苦的女子的怨念,悄然跑得是无影无踪。只是不知道,它会不会把这份怨念捎去京都,捎去那个人的耳边… 正月十五闹花灯,小小的山村,自然不如京都热闹。但老熊岭上下也是灯火通明,小刀回来取菜蔬的时候,给村里的淘气小子和丫头们送了一批巴掌大小的灯笼。 红色的绸布糊了圆溜溜竹篦子,上边扎了红绳,挑了长手柄,下边则吹了金黄色的流苏。 灯笼肚子里则掉了小小的灯座,安了一寸高的小蜡烛。 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的小灯笼,却让满村的孩子们都欢喜的疯魔了,恨不得满天下宣扬一下。 小米正带了村里的妇人们做汤圆,原本北地的老辈人传下来的习俗是吃元宵。但是小米不喜欢元宵的馅料单一,油炸又油腻。于是先前就泡了糯米,准备了豆沙,花生,红糖,甚至还有肉馅儿,带了村里的妇人一起包汤圆。 当然,汤圆要滚一滚,不过条件有限,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女人们凑到一起,说几句闲话儿,就是热闹。 特别是正值正月,走亲戚的好时候,若是原来,老熊岭穷困,妇人们的娘家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个闺女一般,但如今可是大变样了,几乎多少年不见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找到山下了。 妇人们自觉扬眉吐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唏嘘。有些则为了是不是亲上加亲,添了几分烦恼。 大梅的娘是个老实的,原本在娘家很被嫂子苛待了几年,如今见得哥哥嫂子都找了来,痛哭流涕悔过,末了又想要了大梅给外甥做媳妇。她有心不同意,但说不过嫂子那张快嘴,只能虚虚应了几句,想要同婆家众人说又怕挨骂,这会儿就忍不住拉了一众姐妹出主意。 结果,刘婶子第一个就恼了,“平日瞧着你是个厉害的,小米及笄还给大梅整了个赞者的活计,这怎么碰到大梅的亲事,反倒这么窝囊了。” “就是啊,嫂子,你平日常说你那兄嫂在你爹娘过世后,待你如何不好。显见他们是个狼心狗肺的,你还要吧大梅送进狼窝吃苦啊。你是不是出门时候,有雪落脑子里了。” 旁人也是帮腔,大梅老娘赶紧摆手,抖落了一案板的糯米粉,“大梅是我生的,我当然舍不得,我就是…就是不好开口拒绝!” “那也不能这么拖着啊,你公婆肯定不会同意把大梅嫁过去的。你这么含糊这,万一你兄嫂把话喊出去了,大梅若是不嫁,那也坏了名声了,以后还怎么找好人几家啊。” 刘婶子狠狠瞪了她一眼,都说女人对娘家都是痴心,若不是当真遇到大事,是不会斩断这根肚肠的。 比如那三里镇吴家,年前年后来找英子可不是一两次,不是哥哥嫂子来哭,就是老娘老爹来哭,无非是说当日不得已才把闺女和外孙拒之门外,如今后悔之类。 但英子硬是一面也没见,当真是断绝的彻底。 吴家没有办法,也就不再来了。 但是别的女人们,没有经历过雪夜奔命,家人却见死不救的惨痛,所以,总是会心软一二。 大梅娘听得这话,就有些慌了,“不能吧,我哥说就是问问,大梅爷爷奶奶不同意,这事就不做数。” “哼,你就等着看吧,你那兄嫂可不是个善茬儿。” 众人都给大梅娘泼冷水,小米原本怕她脸面过不去,还想帮衬两句,但想想若是这次她不长记性,兴许就要害了大梅一辈子。于是,也就硬着心肠添了一句,“我记得有书本上说,近亲成婚胜出的孩子大半都是傻子呢。” “什么?这是真的?” 听得这话,别说大梅娘,就是一众妇人们都被惊了一跳。虽然她们这么批判大梅娘,但心里可不是不同意亲上加亲,毕竟大梅娘的兄嫂不好,她们的兄嫂或者姐妹可是不错啊。 若是小米说的不错,那就是娘家人再好也不能做亲了,否则生了呆傻的外孙出来,闺女一辈子就毁了。 “当然是真的,书上写的呢。很多地方还有人,特意从很远娶媳妇,生出的孩子比别人家都聪明。” 小米含糊着没有说哪本书的名字,但她在村里一向有威信,谁也不会怀疑。 刘婶子脑子活,立刻想到了陆谦,于是就道,“小米说得有道理,别的人家不看,就说小米家里。她娘就是远处嫁来的,小米兄妹四个可不就是个顶个的聪明。” “哎呀,那我赶紧回家一趟。” 大梅娘这会儿也想当初兄嫂的算计和狠毒了,立刻扔了手里的活计就跑回家去了。 刘婶子趁机敲打众人几句,“原来村里日子不好,都盼着闺女寻个婆家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好。如今家里都备了丰厚的嫁妆,咱们的闺女可是不能委屈了,一定睁大眼睛,好好找找。就是一时找不到好后生,那就多样两年,左右家里也不缺这口饭吃。倒是小子们的媳妇儿,不拘家里穷富,一定要人品好的,否则搅和家里不得安宁,再护着娘家把咱们整个村子坑了,那可就坏事了。” “嫂子放心,我们省的。” “对啊,谁家也不愿意打的鸡飞狗跳,一定好好挑拣着。” 众人都是应声,末了感慨,“这才不过两年啊,咱们居然就不必愁着儿女嫁娶,反倒要挑挑拣拣了,真是跟做梦一样啊。” “可不是嘛!” 这么说着话,很快汤圆就摆满了大大的浅平簸箩,送到院子里被北风吹上不过半个时辰,汤圆就冻得结结实实。 陆家的大铁锅烧了半下热水,汤圆下锅,轻轻搅和,三浮三沉,也就差不多熟了。 青花瓷碗里,一个个白胖滚圆的软糯团子,安安静静的浮在奶白的汤水里。舀出一个咬一口,黑色的芝麻,眼红的红糖枣泥,金黄的芝麻果仁,真是香的人直接眯起了眼睛。 一众嗅着味道跑来的淘气小子和丫头们,吃的欢欣雀跃。 就是一向无肉不欢的高仁,都对这种香甜软糯的小点心爱的不成。 妇人们尝了个味道就不肯再吃,带了吃饱的孩子,端了小米赠送的一大碗冻汤圆就回家去了。 农家人冬日里没有活计,通常都是两顿饭。倒得晚上睡觉时候,间隔太长,大人孩子免不得肚里都是空荡荡,把汤圆煮上,一人那么四五个,就足够垫个半饱了。然后带香甜的味道如梦,梦里自然也都是喜悦和乐。 出了上元节,几乎这年也就过完了。 即便山林的雪还没有融化,鸟雀也没有飞回,但山下的草原人却是等不得了。 对于他们来说,老熊岭再好也不是家乡。而满是凶险的草原,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应该奋斗的地方。 小米也没让初一为难,狠狠给他做了三日好饭好菜,喂得他又胖了一圈儿,就痛快放了人。 第216章 春的讯息 拔牙拔了个馒头脸,去打针又染了流感,躺了两天,真是交代后事了,以为熬不过来了。早晨四点起来写到现在,才三千字,只能慢慢补了。对不起,期待更新的朋友们。特别累,特别累! 来时,十几个瘦骨嶙峋的人,走时却是马匹,刀枪,匕首,弓箭,全副武装,外加满满一爬犁的行李。 小米把家里能带走的吃食,都装进了箱子。 这次难得高仁没有跳脚,就是陆老二也说让小米多装。 这俩人可真是不傻,他们守着小米,什么好吃食没有啊,更何况初一走了,没了竞争对手,他们的肚肠就更享福了。 但他们却是有些没想明白,不管是什么东西,争抢着才好。 初一不是陆家子孙,却依旧同陆老三一般在陆家门前磕了头,又同村人们行礼。 那些草原人上不得山,就在山下跪成了一排。 村里老少爷们还罢了,把初一当了淘气小子而已。倒是妇人们心疼初一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流落在外,这大半年可是没少照料他。家里有口好吃食,即便没有小米做得好,也不忘初一的那一口。 如今初一要走了,只看他那些草原随从杀气腾腾的样子,就猜得他回去之后必定不会是放羊牧马那么简单。 于是,众人更心疼了,这个嘱咐叮咛,那个塞双鞋子又煮了几个鸡蛋,眼见太阳都快到头顶了,初一还没出了村子。 小米其实才是最舍不得的那个人,初一几乎不说话,却默默陪伴了她很多艰难的时刻,她是真心把他当弟弟疼。 但再如何舍不得,他总有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事要做。 “好了,初一该赶路了,婶子们把东西都放爬犁上,赶紧让他们走吧。再不走,咱们就得准备晚饭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应道,“初一还罢了,家家都管的起饭,倒是山下那些大肚汉太能吃,赶紧放他们走吧。” “就是,省一袋粮食是一袋啊。” 小米拍了拍初一的肩膀,嘱咐道,“有任何事需要帮忙都让人捎信回来,以后家里生意做大了,就在边防城里开个铺子,给你送东西也方便。还有,你日子安稳了,也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这里有几个法子能生财,对草原上过安定日子有用处。懂吗?” 初一重重点头,末了再次跪倒同众人磕头,深深望了小米一眼,这才起身下山去了。 山下,十几个草原人正焦急等着他回归,眼见他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 老熊岭就好比温暖的天堂,没有人愿意离开这里,重新跳进寒冷和仇恨的地狱。 好在,他们没有空欢喜,他们复仇的希望回来了… 间隔不过几日,老熊岭的山门再次大开,一辆爬犁,十几匹快马冲了出去,很快没了影子。 已经隐约有了一些春日气息的北风,调皮吹起马上人帽沿儿的皮毛,露出眼里极力隐藏的泪水… 红烧排骨,糖醋鱼,红烧肉炖土豆,果仁菠菜,软炸里脊,小炒蘑菇。四荤两素,几乎都是陆家人喜爱吃的菜色。 但陆老大两口子在山下单独开伙,铁夫人为了避嫌,在后院摆桌子。 陆老三回书院准备大考,初一回了草原,陆老爹一如既往的钻进了书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垫补一口。 数来数去,饭桌边也就剩了陆老二加小米兄妹,还有一个…高仁。 三人都是吃的心不在焉,有一口没一口的。 高仁初始照旧大吃大喝,但是没人争抢,想吃什么有什么,他慢慢就觉得无趣了,于是恼道,“怎么小蛮子不在,家里空的这么厉害?” 小米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苦笑道,“这就不错了,你们跟着冯大哥走后,家里比这还这还冷清呢。” 高仁眼珠儿转了转,应道,“不如,我去把小蛮子截回来?不就是报仇吗,我进草原溜达一圈就及解决了。” “不行,”小米瞪了他,难得沉了脸色,“那是初一的事,让他自己解决。你敢不听话,就…就回京都去!” 高仁翻个白眼,对小米的威胁很是不以为然。家里本来已经这般冷清了,再撵了他岂不是更难过。小米不过是嘴上说说,其实才舍不得呢! 他心里得意,一低头却发现最好的软炸里脊,这么一会儿功夫,几乎要被陆老二吃完了,于是恼的赶紧抢了盘子过来,“趁我说话,你居然吃独食!” 陆老二可是不管那些,筷子又准又狠,奔着盘子又抢了一根里脊,含糊应道,“你不是嫌人少吃饭不香吗,我不嫌弃啊。” “谁说的,谁说的!我还没吃几口呢!” 高仁哪肯示弱,两人到底又抢了起来,筷影来往,很快都抢了个肚皮溜圆。 小米看的哭笑不得,一边拉架一边吃喝,居然也吃的极饱。 一晃儿又过了三四日,不等陆家众人适应清静的日子,北安附近的媒婆没就蜂蛹上门了。 陆老三正考功名,结果不知道,但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能高攀得起的。 小米又是王婆子遭到整治的罪魁祸首,媒婆们都怕同样下场,也没人敢主动找抽。 倒是陆老二成了所有人眼里的香饽饽,身为陆家次子,不用担负养家的重担,但陆家无论有多少家财都不能缺了他一份,这简直是绝好的女婿人选啊。 于是,东边的姑娘,西谷的姑娘,甚至镇里的小家碧玉都盯了上来。 陆老爹因为提亲这事被请下山两次就不耐烦了,直接把这事扔给了小米。小米大半为了看个热闹,小半也存了心思想为哥哥寻个好媳妇,毕竟小娥一走就没有音讯。 可惜,不知道是她眼界高,还是主动提亲的姑娘都太“平凡”,她没有一个相中的,待得想要把这麻烦甩给正主儿的时候,陆老二更是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末了跑上山,好几日没有影子。 小米无奈,她也就不再露面接收那些媒婆好奇的目光,直接刘婶子坐镇山下,来一个拒绝一个就是了。 结果,那些媒婆不愧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眼见陆家这般模样,就改了策略,退一步盯上了老熊岭各家的后生和姑娘。 正好,各家备好了嫁妆和聘礼,就欠一个好女婿和好儿媳这股东风了,于是,两边一拍即合,立刻就热络起来。 有了十两银子的激励,媒婆们简直打了鸡血一般,把十里八乡的好姑娘好后生都搬了出来。 老熊岭只有两个要求,一,人好;二,家里要清静,人口少最好,人口多要和睦亲近的。 媒婆们也算见多识广,什么古怪要求都听过,但老熊岭这般不挑嫁妆,不挑美丑,只论人品和及家庭的,还是难得。 这般的姻缘也是她们最喜欢的,毕竟不用为了多配送两床被子,或者聘礼里少添了一只簪子吵架,她们也觉得琐碎厌烦啊。 可惜,这等好生意,没等她们欢喜,就半路杀出几个“程咬金”。 及笄礼上,来观礼的几家人,都派了媒人上门,要定下他们看好的姑娘或者后生。 这几家虽然免不了有些小算计,但这么多年没有抛弃清高又倔强的陆老爹,依然年节时候有联系,说起来就算很厚道了。 最主要,这几家的老爷也都是秀才出身,算是小小的书香门第,日子过得也很富厚。无论是嫁闺女过去,还是娶了这样人家的女儿都不会被亲家拖累。 这般考量着,村里就有两户人家应了亲事。不过,两家都是嫁闺女,不是娶儿媳。 毕竟,嫁女嫁高,闺女到了婆家有娘家撑腰,就是有什么不好,也不会受大委屈。 但是娶媳妇就不同了,善良本分,肯吃苦耐劳的小户人家姑娘最好了。秀才家的娇气小姐就不适合了… 不过,那几家有姑娘的人家也没气馁,毕竟还有陆老三在呢。万一,这次陆老三落第,闺女进陆家门,岂不是更好。 这般,忙忙碌碌,吵吵嚷嚷里,时日就出了正月。朝阳的山坡上渐渐又积雪融化的时候,村里的喜事也就定了四五个。 小米正忙着筹办箱包作坊,红姑已经送了消息回来,果真如同她所料。陆谦的牛皮书包几乎是在开学第一日就掀起了一股热潮。铺子里的书包被抢购一空,包括那些价格昂贵的让人心颤的,都没挡住学子们的脚布。 如今,荒原小镇里,时刻都能看到背着双肩包在街上乱晃的学子。 茶馆酒楼里,翩然进门,一掀长袍坐下,解开双肩包放到桌上,再来一壶好茶,绝对能收获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红姑十万火急开始催促发新货过去,这些时日,村里老少妇人们都在赶工。 小米想的更多的则是京都那里,相比于湟源小镇这块小点心,京都才是绝好的大蛋糕。若是不趁着这买卖还是独一份的时候,多抢几块蛋糕出来,之后进入竞争级阶段,老熊岭就只能靠新奇致胜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当小米惊觉的时候,才发现,京都那里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就算冯简想要把砖头情书变成条石情书,也足够完成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小米心里存了事,就开始心浮气躁,这一日正画着新包的图纸就又走了神,待得回神,眼见雪白的纸上滴了两滴墨水,心里就堵得越发厉害。 她抬手把纸揉成一团,转而出了房间。 第217章 禁足 陆老爹许是突然想起一点儿什么事,给淘气小子们布置了背诵,转而出了西厢房,结果正遇到在屋檐下徘徊的小女儿。 于是就问道,“小米,你可是有事?” “啊,爹!”小米正烦恼怎么同老爹开口,总不能说她想冯简想的不成,要不远千里奔去京都见爱人吧。这事就是放现代,女方主动,也挺丢人的,更何况还在礼教如此苛刻的大元,简直是惊世骇俗。 但若是不说出口,她又被思念折磨的吃睡不香。 陆老爹见闺女眉头紧皱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摆手道,“有话进屋说。” “好,爹。” 小米跟着老爹进了堂屋,殷勤的替老爹倒了茶水,想要开口又把话堵在了喉咙里。 “到底什么事?可是同你嫂子口角了,还是铺子里有事?” 陆老爹随意喝了一口茶水,也是好奇,什么事把无所不能的闺女为难住了。 小米咬着嘴唇,狠狠心,到底还是试探问道,“爹,咱家的新作坊不是要做新式箱包吗?这东西主要是卖给有钱人,而天下有钱人最多的就是京都了。还有,三哥正好也要进京大考了,衣食住行没有家里人照料,我总怕不周到…” 陆老爹虽然古板又倔强了一些,但却不傻,怎么听不出闺女的意思,于是脸色渐渐就沉了下来。 “小米,你要进京?” 小米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重重点了头,“爹,我想去京都。我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拦阻我。但我有一定要去的理由,还请爹答应。” “不行!” 陆老爹一口就拒绝了,脸色黑沉的可怕,眼底甚至隐约有些恐惧的痕迹。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能抛头露面在外走动!若是为了生意,那就让小刀去。小刀担不起来,那这生意就不做。若是惦记你三哥,就让你大哥夫妻进京去照料。总之,你绝对不许离开老熊岭一步!” “爹!”小米想到老爹会反对,但也没想到会这般彻底,简直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她反驳。她也恼了,跳下椅子,嚷道,“爹,我虽然是女子,但同样长了脑袋,长了手脚,为什么就不能走出家门?您若是担心我坏了名声,我可以女扮男装啊,再带着二哥和高仁,保证没有危险啊。或者干脆您也一起去京都走走,也行啊!总之,我一定要去京都,您不同意也要去!” 自从小米高烧昏迷醒来,一直待陆老爹百依百顺,即便是家里只有几两存银的时候,都会拿出大半让他去那些烧火都嫌烟大的古籍。毕竟她前世是个孤儿,没人可以理解她对于父母,对于家人的渴望。这样奇迹一样的生还,有了家,她简直比命都看重,都珍惜。 所以,再艰难的时候,她宁可自己想办法,也没违逆过老爹一句话。 但如今她却是忍耐不住了,只是进京走动这么一件小事,为什么就是三番五次拒绝她? “我说不行就不行!” 陆老爹也没想到闺女会这般坚决要进京,隐约间想起冯简主仆,他有些恍然,转而却是越发严厉,“回屋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爹!” 小米是真恼了,还要再抗争的时候,在灶间忙碌的韩姨母和风娘等人却是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几人一见陆老爹眼睛都要红了,生怕小米再闹下去被打,赶紧上前扯了她劝着,“小米,有话以后再说,走,先回屋子去喝口水。” “就是啊,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先静静啊。” 小米鼻子一酸,低头掩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迅速跑回了后院。 韩姨母赶紧追了上去,可惜小米却是闩了房门,谁也进不去。 韩姨母无法,只能汇合了风娘去寻铁夫人,铁夫人也隐约听得了动静,正要穿了大袄去前院就见风娘进来,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风娘同韩姨母对视一眼,低声道,“我们在灶间帮忙,也没听清几句,好似是小米姑娘要出门,陆老爷不准,罚了小米姑娘不准出屋子呢。” 韩姨母来了陆家可有些时日了,初始只是为了寻个安身之地,但如今可是真心把陆家当了自家一样。小米平日待她也不似奴仆,同自家姨母没什么分别,她就把自己家放在了后院大管家的位置上,恨不得把所有杂事都接过去,让小米多歇歇。 方才第一次瞧着小米挨训,她这心里滋味不好受,就揉着手里的帕子,恳求铁夫人,“夫人,您去劝劝我们姑娘吧。她性子硬朗,轻易不说什么,但说了就一定要做。这般被老爷回绝,怕是要伤心呢。” 铁夫人微微皱眉,虽然她是小米的义母,但到底不同亲生父母。陆老爹管教姑娘,她也不好插言。 “先让小米静静,晚上时候我再问问。” 韩姨母其实请求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她也是大户人家混迹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方才唐突了,所谓关心则乱罢了。 “夫人,是我多嘴了,您不要怪罪。” “不会,下去忙吧。不用惦记小米,亲父女没有隔夜仇。” “是。” 韩姨母回了前院,风娘却是留了下来。 “夫人,信早就送回南边去了,怕是家里也该来人接我们了。不如…您带小米姑娘回南边小住一段时日?” 铁夫人依靠在炕里,合眼没有应声。半晌才道,“家里来人再说吧。” 陆家院里小小闹了这么一场,虽然不算大事,却瞒不过村里家家户户,毕竟那些淘气小子们眼睛和耳朵可都灵着呢。 于是,各家午饭不等上桌儿,就都听说小米被老爹禁足的事了。 妇人们惦记心疼,就要赶去陆家求情,却被家里老人拦了下来。 “小米有分寸呢,平日又要脸面,你们这时候去求情,她反倒更心里难受。不如等一日,陆先生也消了气,寻个借口再帮小米求情,也就过去了。” “成,那就等等。陆先生的脾气也是大着呢,这时候过去兴许真是让他更生气了。” 村里人这般,也算明理,但偏偏有不讲理的啊。 陆家的午饭端上桌儿,在岭下玩了一上午的陆老二和高仁就回来了。 洗了手,也拿了碗筷,菜色同往日一般丰盛,两人吃了几口,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少了些什么。 高仁第一个扭头四顾,一边寻找一边问道,“小米呢,忙什么去了,不吃饭吗?” 陆老二也是扔了手里的骨头,问道,“还有菜没好吗,是不是灶间呢?” 守在门口的青花青玉偷眼瞧着陆老爹的脸色不好,也是不敢说话,齐齐低了头。 高仁立时觉得不好,扔了筷子就跳了起来,嚷道,“小米到底哪里去了?出什么事了?” 陆老爹先前眼见闺女哭着出门,心里就一直难受,这会儿被高仁一闹,就有些恼羞成怒。 “喊什么,我自己的闺女还不能管教了?” 若是旁人听得这话里的意思,也就偃旗息鼓了,毕竟老爹管教女儿,天经地义,谁也阻拦不了。 但高仁是谁啊,整日对着一国太子翻白眼的奇葩存在,这会儿听得小米被“管教”了,哪里还忍得住脾气。 “你是不是打小米了?” 他眼里的戾气,几乎浓郁的都要溢出来,瞪得陆老爹心惊。好似他只要点一下头,立刻就要毙命于此。 关键时刻,还是韩姨母及时赶了过来,开口解释道,“高仁,先生没有打骂姑娘,就是让姑娘回房思过。我刚才去送…” 她话才说一半,高仁就窜了出去。屋子里一时静默的厉害,陆老爹脸面过不去,又心里堵的慌,于是也扔了碗筷,一甩手回了自己房间。 陆老二看看满桌儿的饭菜,再看看空荡荡的堂屋,任凭他的神经可以跑马一样粗犷,也终于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了。 “姨母,帮我装食盒,我下山去寻大哥一起吃。” “好。” 韩姨母带着青花青玉,手脚麻利的把饭菜装好,陆老二拎了,大步出了院子。 岭下的生福居里,陈月仙这些时日嗜睡的厉害,这会儿刚刚睡醒,红梅做了两荤两素四道菜,还有一罐红枣黑米粥,补血又提气。 陆老大正亲手给媳妇儿盛粥,盼着她多吃,肚里的孩儿也长的壮。 夫妻俩突然听说二弟过来吃饭,都是惊奇,毕竟大院里,小米手艺好,连带着教出来的江大娘和韩姨母都不差,陆老二好吃,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跑过来。 但兄弟来了,当兄嫂的哪有不欢迎的。 红梅和碧荷赶紧帮忙把饭桌挪到厅堂里,加了干净碗筷。 不想,陆老二却是神色怏怏,胡乱吃了几口就道,“大哥,大嫂,爹和小米吵架了,小米被关在屋里呢。你们什么时候去求情,带我一起,我嘴笨,怕爹骂。” “什么?小米为什么和爹吵架啊?” 陆老大夫妻都是惊了一跳,哪里还肯再吃饭,换了厚衣服就回了大院。 可惜,任凭他们在屋外怎么求情,陆老爹都不肯应声,三人无法只能去了后院,结果,小米屋里居然空空如也。 这下连铁夫人都惊动了,正是琢磨小米是不是离家出走的时候,终于发现桌子上有张字条。 第218章 雪夜来客 原来,高仁那个暴脾气跑去后院的时候,小米已经好多了,见他进来就懒懒问道,“你怎么跑来了,饭菜不好吃?坚持一下,过几日我能出门了…” “别跟我装什么欢喜!恼了,你就说!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教训他!” 小米愣了一下,转而叹气,“你都知道了啊,没事,就是跟我爹吵了几句,我想…想去京都看看,我爹不让。” “这有什么,我带你去!” 高仁跳上前,扯了小米就要走,小米赶紧拦了他,哭笑不得道,“好了,你可别闹了。我要出门,怎么也要经过我爹同意啊,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真是麻烦,那老头儿不是不同意吗?” 高仁不耐烦的摇晃着脑袋,被小米嗔怪拍了一记,“说谁是老头儿呢,那是我爹!” 高仁撇撇嘴,愈发不耐烦了,“那你就真在屋子里关几天?” “嗯,”小米顿了一下,心头也是闷得厉害。但是一走了之,她做不出,当真闷着,她也是委屈,于是就道,“山上有个温泉,你可去过?” “当然,前日我和陆老二还去湖边烤兔子了。” “那也带我去玩半日吧。” “成,这就走。” 小米写了张字条,穿了那件狐皮披风,刚一出门,就被高仁背在身上,几个纵越翻出了院子… 于是,寻到小米房间的众人,虚惊了一场。 陈月仙见陆老大脸色不好,赶紧劝慰,“高仁本事了得,带小米去散散心也好,山上那口热泉,我倒也听说过,据说湖边很暖呢。你别担心,爹那里还得交代两句。” 不等陆老大说话,陆老二却是跳了起来,“啊,大哥,你去跟爹交代啊,我去山上寻小米,到时候同她们一起回来。” 说罢,他生怕被大哥留下来听老爹训诫,也是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子。 众人看的是哭笑不得,倒是铁夫人来到陆家时日短,不知道高仁的光辉事迹,待得陆老大回了前院,韩姨母就简单说了几句,倒是惹得铁夫人主仆惊奇。毕竟小小的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级,怎么就如此本事了得?难道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不成? 不说陆老大夫妻到前院,怎么同陆老爹求情,只说小米被高仁背着跑去了山里。 虽然已经冬末,临近春日,但山林里的积雪依旧很厚,银装素裹的世界,有种别样冷清的美。 去温泉山谷的路,高仁是走熟的,几乎不用犹豫的在树林穿行。 小米伏在高仁背上,偶尔被树枝上落下的积雪惊了一跳,就嚷道,“高仁,慢点跑,好冷!” 高仁却越发坏心的撞向路旁的树枝,惹得小米一手捂了帽子,笑骂道,“惹我恼了,一会儿不给你烤兔子吃。” “兔子,我都吃腻了,等我去抓飞龙!” 两人笑闹着,没有一会儿就到了温泉山谷。许是有山坡挡了北风,又有温泉逸散出来的热力加持,小小的山谷倒是同春日一般温暖。 虽然还要穿着大袄和披风,但比之外边寒风怒吼,还是要好过许多。 高仁把小米安顿在大石一侧,避风又温暖的所在,然后就跑去抓飞龙了。 飞龙是种特别灵敏又迅捷的飞鸟,即便以他的本事也要耗时很久。 小米无趣,就扯了小石头往温热的潭水里扔。 想起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同冯简一起。 她被水蛇惊得丢了魂,还是他及时赶到救了他。 平日都是稳如泰山的样子,好似天下万事都难不倒,那次却难得见了他脸红慌乱的模样。 情之一字,她本来不知道什么滋味,可是刚刚知道了滋味,动了心神,就是漫长的分离。 再深厚的感情,再坚韧的情丝,也就经不住岁月残酷的考验。 “不成,我还是要去一趟。” 小米狠狠扔了手里的石子,潭水叮咚,溅起高高的水花。 “不管是什么结局,我一定要说个清楚明白。” “说什么?” 高仁拎了三只血淋淋的鸟从山林里跑了回来,远远听得小米说话,就随口问了一句。 小米赶紧岔开话头儿,“没什么啊,这就是那个飞龙?好吃吗?打算怎么吃?” 好在,高仁是个标准吃货,果然就笑嘻嘻道,“飞龙最好是煮汤,但这里也没什么灶具啊。” “既然是鸟,那同野鸡也没什么分别,不如就做叫花鸡算了。” 小米解开狐皮披风,小心叠好放在石头上,然后挽了袖子,指挥了高仁去挖泥巴,生火。 高仁为了吃,脾气是相当的好,忙的不亦乐乎。 不过,眼见小米把三只飞龙开了膛,洗净之后只在肚子里塞了些调料,就那么在羽毛上摸上泥巴,最后团成个泥巴团。他还是跳脚嚷了起来,“你知道这飞龙抓起来多难吗,居然这么糟蹋,都是泥巴,一会儿怎么吃?” 小米调皮得冲着他吐舌头,“放心,保管好吃。你不敢吃,那就我自己吃了。” 高仁翻了白眼,“老子连活人都吃过,还怕吃泥巴啊!赶紧烤,我要吃两只!” 小米笑的不成,把三只泥球都扔进火堆里烧起来。 高仁不断添着细木枝,火堆越来越旺,烤的小米脸色通红。 高仁瞧着心情大好,看惯了小米活蹦乱跳的模样,还真是不喜欢她蔫头耷脑。 “你要是恼了你爹,不如就跟我直接去京都算了。” 小米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那是我爹,我恼谁也不能恼他啊。再说了…” 小米叹气,又道,“你不知道,有爹管教多幸福。真正没人管你的时候,才最可怜。” 高仁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是堵的厉害,冷哼道,“老子自小就没人管,不还是好好的。” 小米抬手敲了他一记,笑骂道,“跟你说,不要总说自己是老子,小小年纪…” “我不小了!” 高仁不知因为什么,特别恼怒,突然跳了起来,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陆老二却是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哈哈,做什么好吃的了,分我一份!” 小米赶紧起身拉了自家二哥,问道,“你怎么来了,二哥?爹可知道我跑出来了,生气了?” 陆老二直接脱了大袄,许是跑的太快了,身上出了汗,被冷空气一激,隐约变成了浅淡的热气。 “没有,放心,大哥大嫂去给你求情了。你就玩够了,再回去。咱爹就是恼了,也不能再罚你,大不了去请老冯爷,咱爹可不敢不听老冯爷的。” 说罢,他又拨弄火堆里的泥团,问道,“这是什么,地蛋?” 高仁最是护食,跳起来就抢了他手里的树枝,“这是我的!要吃,你自己去猎!” “咦,什么好东西啊,不是地蛋?” 陆老二厚着脸皮,一定要分一份儿,两人免不得就闹了起来。一个跑一个追,围着火堆吵吵嚷嚷,惹的小米哭笑不得,拦也拦不住,就专心烤“叫花飞龙”了。 到得飞龙熟了,到底是一人一只了事。 高仁边啃边瞪着陆老二,陆老二好无所觉,一边嚷着好吃,一边还抱怨,“怎么不多猎两只回来?” 高仁恼得一只骨头就扔了过去… 三人吃饱喝足,又在湖边玩了一会儿,就下山去了。 冬末的白日还不是很长,倒得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知是陆老大夫妻求情起了作用,还是陆老爹钻进书堆,根本不知道闺女越狱的事,总之,院子里除了灶间里煎炒烹炸,其余都是静悄悄的。 小米偷偷跑去灶间同韩姨母摆摆手,末了就蹑手蹑脚回去后院,继续禁足反省了。 待得青花青玉笑嘻嘻送了晚饭到屋里,铁夫人也跟了进来。 小米生怕挨骂,赶紧上前抱了铁夫人的胳膊,“干娘,是我不懂事,让你担心了吧?” “你知道还随便跑出去!”铁夫人依旧冷着脸,可惜小米最是知道她面冷心软的脾气,抱了她撒娇不停,“干娘,我知道错了,就是山上走走,这不是早早就回来了吗?” 果然,铁夫人只点了点她的额头就算了。 娘俩儿坐在一起吃了晚饭,小米躺在铁夫人膝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难道要说,娘啊,我想去见我心仪的男子,他说让我等他回来,但是一等就是半年,我想问问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般怨妇的模样,不说她也是个硬朗脾气,就是再软弱一万倍也做不出来啊。 但是不说,她心里又闷得慌… 铁夫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是出了神,手里有一下每一下梳理着小米的头发… 这娘俩各自心思的时候,北安州外的三里镇却是来了十几个彪形大汉,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见就是远路而来。 冬日天色黑的早,为了节省灯油,借鉴的人家几乎吃了饭就都睡下了。 三里镇里外都是静悄悄,赶巧的是,镇上唯一一家小客栈的老板回乡探亲,也是关了门。 十几个大汉没有落脚之地,就顺着大路往里走,正好吴家院子还亮了灯。 吴家儿媳红云,已经是八个月的肚子,这些时日恨不得肚子变成一个无底洞,吃下一头牛都不觉得饱。吴家没有什么底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先前还有闺女贴补,如今连过年都没有一块肉一盒点心送来,日子也就越发过得艰难了。 第219章 万恶的老熊岭 刚刚吃了晚饭,三大碗苞谷粥,四个饼子,就着小咸菜,红云越吃越饿,于是等着公婆睡下,就催着家里男人给他摘了房梁上的腊肉烤两片解解馋。 吴老大生怕老娘明日起来看到要吵闹,很是犹豫,可惜,媳妇吃了两片还要两片,眼见小小一条腊肉有一半牺牲在炉子上了,就小声道,“媳妇儿,别吃了,明早娘看出来…” “看出来怎么了?”红云憋了一肚子的气,直接摔了筷子,骂道,“我真是瞎了眼了,嫁了你这个窝囊废。媳妇儿怀了儿子,连个饱饭都吃不上。要吃腊肉还得像小偷一样!你看看谁家这样,谁像你这么没用!大过年的,就一顿饺子打发了,连四个荤菜都没凑上!” 吴老大急得搓着手,小声劝道,“你小点儿声,别把爹娘吵醒了。再说了,先前你若是不把英子娘俩赶出去,也不会这样啊。听说别人家都得了二十斤的猪肉,还有…” “放屁!” 红云恼的直接扔了筷子,哭骂起来,“英子娘俩是我一个人撵出去的吗,你们全家连屁都不放一个,还不是怕被连累。这会儿都推我头上了,就我一个恶人,是不是?” “我不是,不是…” 吴老大吓得赶紧凑上跟前安慰,手里切腊肉的菜刀也忘了放下,于是红云借机闹的更厉害了。 “呜呜,你拿刀干什么,你要杀我灭口啊?” 正是这样的时候,吴家大门就被拍响了。 吴老大两口子都是吓了一跳,这样的夜晚,谁能上门? 吴老大也不用解释了,直接拎了菜刀战战兢兢凑到门口,高声问道,“谁啊,什么事?” 只听门外有人应道,“老乡,我们路过宝地,能借宿一晚吗?” “不…” 吴老大松了一口气,刚想要拒绝,只听门外的人又说,“老乡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要落脚一晚就行,天寒地冻,实在不能外宿。另外,我们给食宿银子,五两!” 五两? 这可足够吴家老少三个月的花销了,不等吴老大应声,红云就挺着大肚子窜了出来。这些银子足够买五十斤肉,吃到她肚里的孩儿出生了。 “好,好,赶紧开门!” 两扇老旧的院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吴老大一见门外影影绰绰足有十几个彪形大喊,吓得恨不能一脚把媳妇儿踢死。 人为财死,不过五两银子,他们一家兴许今晚就要被杀死几遍有余。 好在那领头的大汉虽然长得兄,但手下也不慢,几乎是一跨进院门就塞过来一只五两的银锞子。 吴老大的心这才落下去一半,倒是红云一把抢了银锞子,末了张罗着把大汉们引去空着的东厢房安顿。 吴老头儿和吴老太听得动静爬起来,心惊胆战的扯了儿子问了几句,无法之下,也跟着烧水熬粥,热饼子,烧炕端炭盆。 很快,东厢房的大炕就烧的热烫,金黄色的苞谷粥和饼子,还有几样咸菜配着一盘炒腊肉就端了上去。 吴老大生怕饭菜简单,惹怒这些煞星,小心赔笑,“各位爷,小门小户,日子贫寒,没有好吃食,各位莫怪。” 那领头的大汉一口下去就咬了半个饼子,含糊应道,“老乡客气了,有口热饭吃就成了。” “好,好,谢大爷不怪罪。”吴老大听这话就要退出去,不想去被那领头大汉扯了胳膊,“别走,老乡,我还有话问你。” “啊,啊,大爷请说。” 吴老大吓得腿软,极力靠向跟进来的媳妇身边,好似两人在一处就能壮壮胆气。 那大汉皱了眉头,好似想呵斥几句,到底忍了下来,几口又塞了两个饼子,这才问道,“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叫老熊岭吗?” 吴老大被问的一愣,不等答话,旁边另一个大汉扔了一块腊肉进嘴里,许是咬到了骨头咯了牙齿,恼的扯了刀子出来,直接把腊肉剁了两下,又扔到嘴里吞了下去。 雪亮的刀光晃得吴老大和红云两个差点儿软了腿,吴老大哆哆嗦嗦应道,“各位大爷,我们一家同老熊岭可没有干系啊。” 倒是红云瞧着这些大汉凶神恶煞模样,眼珠儿转了转,生出一个坏主意,跟着说道,“就是啊,那可是个穷山恶水,住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平日为非作歹,没少欺压乡乡里乡亲。” 吴老大听得媳妇儿这话有些不对劲,还要扭头看过去的时候,腰上却被掐了两记,于是就闭了嘴。 那领头大汉却是扔了筷子,瞪着牛眼又问道,“你们说那老熊岭的人不好?到底怎么个不好法,说说!” 红云把吴老大扒拉到一边,就说开了,“各位大爷不知道,这老熊岭的人真不是东西,他们平日强买强卖,以次抵好也就罢了。最坏的就是趁火打劫,他们旁边有个村子,遭了地动,他们把人救回去,要挟签了死契,要那些人做工做到死报恩抵债呢。” “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领头大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盘都跳了起来。 红云吓得缩了脖子,勉强壮着胆子应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大爷,乡亲们就盼着有哪个英雄好汉出手,除暴安良,那个,替天行道…” “老熊岭当真挟救命之恩,扣了地动灾民做奴仆?不是有个陆家是书香门第,难道也这般?” 那领头大汉不耐烦,跳下地又问道,红云赶紧点头,“陆家哪里是什么书香门第,家里有个闺女蛮横着呢,所有事都是陆家起头,别人跟着行事,而且他们家里最有钱,听说足足有万两,都是黑心钱。这可不是我说,左邻右舍都知道!” 那大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脖子上青筋绷起老高,转身招呼早就吃完的兄弟们,“今晚不能歇了,都跟我走!” 众人轰然应声,同样跳下地就开始整理简单的包裹。倒是有一个稍微迟疑了一下,问道,“童大哥,是不是等少主到了再说?” “不行,十万火急就,一刻都不能等,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跟我杀过去,先救人要紧。” 领头大汉却是不肯听,一待众人都拾掇好,就直接出了门,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吴老大疯跑过去关了院门,末了直接倒在门后,扭头冲着媳妇嚷道,“你刚才胡说什么,万一给老熊岭招祸,怎么办?” 红云却是满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我给老熊岭招祸啊,这些人明显就是哪个山头下来的贼人,奔着老熊岭的银钱来的。我就是不这么说,他们也得去老熊岭啊。再说了,难道我说错了吗,赵家村那些人,开春不是要给老熊岭做工吗?本来就是奴仆的活计,还当什么好事呢,见人说话都抬着下巴。哼,过了今晚,看他们还得意什么!” “你,你…万一英子有个好歹…” 吴老大气得半死,还想说什么,吴老头儿和吴老太却是从屋里出来了,高声问,“客人怎么突然都走了?” 红云生怕吴老大告状,立刻抱了肚子,“哎呦,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啊,肯定是方才吓到了。” 吴老太果然立刻骂了儿子,“还不赶紧扶你媳妇儿回屋,千万别动了胎气。再有人叫门,谁也别开了。” 吴老大无法,只能扶了媳妇儿回屋。 红云暗暗偷笑,手里捏捏袖子里的银锞子,更是得意。 她就说嘛,好事不能让谁都占了,否则就容易招灾惹祸。让老熊岭那些人再嚣张,这就倒霉了吧。不就没请小姑子避难吗,就敢把他们挡在门外,年节都见不到一点儿好东西送回来,这下也别怪她添上一把火了… 小米难得耍了一把脾气,小小离家出走了几个时辰,陆老爹当做不知道,她也不敢当真把老爹气倒,送了铁夫人就乖乖画了几张图纸,然后睡下了。 整个老熊岭私下说起来,都是摇头好笑。平日看小米很是稳重的模样,没想到也这般孩子气,到底还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 这般说过,也就扔到脑后。 家家照旧睡下,明日还要山下田里的粪土翻一遍,马上天气暖了,再有一月多就该耕地了,自然育苞谷苗也该提上日程了。 今年家家户户都有暖房,不用陆家再分出来,听着长辈们的意思,是要多育苗分送十里八村的乡亲。老熊岭富庶了,总不好看着乡亲们还受穷。小米的那些生财法子不好分出去,那就送乡亲们一个丰收的希望,多打粮食,填饱肚子也是好的。 每到这个时候,老老少少还是会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毕竟没多久之前,他们还在为了一家温饱犯愁,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已经可以兼济天下了… 带着隐约的骄傲和感慨,山村很快就陷入了梦想。除了村口忠诚的老狗还在顶风竖着耳朵,世界一片安静美好。 但却没人知道,山口外正有十几个大汉,带着除暴安良,拯救主母的决心,悄悄摸了过来。 虽然先前经历了那么两场风波,老熊岭上下都没少跟着糟心,但好处也很明显。就是如今北安州内外,几乎没人敢不开眼的寻上老熊岭找麻烦。 所以,老熊岭一夜两班的巡逻,有些名存实亡。 第220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缝了七针,终于拆线儿了,可以张嘴说话吃饭了。今天恢复双更。) 毕竟山下的作坊已经卖光了存货,而暖房,鹿栏,蘑菇窖,还有新折腾的箱包作坊都在岭上。岭上有陆老二和高仁这两个武发疯子,各家老少也是摸起弓箭就能杀敌的好手… 冬夜的三更天,树上的寒鸦都把脑袋缩在羽毛里,睡得昏天暗地。 老熊岭下的门房,五六个巡夜人也是呼噜山响,哪里知道高高的木栅门已经拦不住有心人。 十几个大汉暗影一样轻飘飘翻了进来,山下各个院落转了一圈儿,再聚齐时候就低声商量开了。 “童大哥,这般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根本不知道老夫人在哪里?要不要抓个舌头问清楚?” “不成,抓了舌头容易被方发现。咱们侯爷常说那句叫什么来着…” “英雄难过美人关?” “放屁!” “呃,擒贼先擒王?” “对,就是这个,咱们上山,把陆家的人抓了,有人质在手,不怕他们不放了老夫人。总之先找到人,侯爷随后就到。” “好,上山。” 十几条人影借着树影的遮掩,很快就摸到了山顶。尽职的老狗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可惜不等它的“旺”字喊出口,就被一块小石头砸得晕了过去。 最后一个大汉好似有些对老狗的一身肥膘,很是垂涎,忍不住想拎着带走,被同伴狠狠扯了一把,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赶紧跟上了队伍。 老熊岭上十八家,几乎不用指路,外人就能轻易寻到陆家。实在是陆家那位过世的老太爷实在是个厉害人物,修建的院子太过宽敞大气,比之其余十七家,简直是鹤立鸡群。除非是瞎子,否则都是一眼就能分的出来。 两个大汉蹲在墙根儿,双手一搭做梯子,其余人就借力翻过了陆家的院墙。 偏偏这会儿,后院西厢房里,玄五同玄六正交班。玄六舍不得暖和被窝,待得玄五进屋之后又磨蹭了那么半刻钟才出门。 结果,一翻上房顶,他就发现了前院的异样。这般突然之下,他很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极度怀疑是不是还在梦里。 毕竟他们两个留下,也是主子以防万一,实际并没有当真以为,有什么高手对陆家不利。 不想,今晚居然就踢了铁板。十几号人这么摸进来,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玄六犹豫了那么一瞬儿,还是吹响了胸前挂着的竹哨儿,又一个雪球狠狠砸到了东厢房的门上。 玄五几乎是立刻就窜了出来,兄弟俩多年配合默契,不需要语言,直接就扑向了前院那些黑影,瞬间战成一团。 “叮!叮!挡!” 刀刃磕到一起的清脆之声,在安静的暗夜里几乎比同打雷一般。 东厢房房门一开,高仁也跳了出来,随后是正房的陆老二。 这会儿就是傻子也知道家里进了外敌,两人立刻加入了战团。陆老二虽然不认识玄五玄六两个,但见他们背对着正房,也知道是自己人。 高仁却是气疯了,他整日喊着保护小米,结果被人家摸上门都不知道,若不是玄五玄六发现,他的脸面以后拿去喂狗怕是老狗都要嫌弃了。 “都给我抓活的,我要看看,哪个不怕死敢来冲小爷的霉头!” 他是真恼怒了,身影鬼魅一般飘来荡去,专门往敌人的下三路招呼。 那些大汉虽然刀法狠辣直接,没什么花架子,力气也大,但应变到底不如一日不打架就手痒的陆老二和高仁,几十回合下来就倒下了三四个。 这时候,陆家上下都被惊醒了,后院的刘家和隔壁的冯家人也冲了过来。 紧接着就是其余几家,火把一只只点燃起来,照的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众人也终于把这些外敌看个清楚,心头都是沉重。 即便被陆老二和高仁逼迫的险象环生,几乎折损了一半的人手,但剩余的几个依旧顽强冲击着,瞧着倒像是那种不要命的死士。 到底陆家,或者说老熊岭得罪了什么人,招来这样厉害的人物? 小米在后院急的跺脚,隐约听得前院人声鼎沸,自觉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就要开院门过去。 正这个时候,铁夫人也是穿戴好赶了过来。 “干娘,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前边进来人了,危险!” 小米下意识就开口想把老太太撵回去,可惜,铁夫人却是摆手,“放心,我这半辈子什么凶险都经过了,不怕这一次。倒是你,回屋去,不要出来!” 小米哪里肯啊,娘俩拉扯半晌,最后只能一起到了前院。风娘和韩姨母两个撵了吓得哆嗦的青花青玉,牢牢护在了主子身边。 小米心急,开了门就直接走到了人群里,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些是什么人?” 众人突然听得小米问话,下意识望了过来。高仁自觉愧对小米,更是恼怒,嚷道,“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一会儿就解决了。今日老子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名字就倒着写!” 正同他对战的大汉好似突然发现小米是个重要人物,咬咬牙,一晃身就奔着小米窜了过去。 高仁一惊,想要拦阻却被其余几个大汉缠住了。 小米眼见迎面扑来的人影,汗毛都竖了起来,后悔万分,怎么就脑子进水一样冒然跑了过来。这要是丢了小命,别说闹着去京都,去阎王殿还差不多… 旁边的村人想要救援,可是大汉速度太快了,不等他们反映过来,已经是扣了小米的咽喉,又退了三步开外。 “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 如此经典的台词,恼的小米几乎背过气。自作聪明一世,最后窝囊至此… 高仁恼怒的跺脚,陆老二也是急疯了,“你敢动小米一下,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你们剁了喂狗!” 那大汉冷笑不肯应声,其余几个没受伤的大汉,迅速拉扯着受伤的兄弟,躲到了他身后。 这下众人更急了,陆老爹方才匆忙出来,棉袄扣子都没来得及系好,眼见闺女被人家如同小鸡一样扣着脖子,他脑里哄哄想个不停,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这会儿什么禁足啊,什么吵架啊,他统统不记得了。 “小米啊,别怕,爹在,爹救你!” 陆老爹手脚并用就要往前爬,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着的书本,被他当了砖头一样,死命捏着,好似随时要砸出去,救了闺女回来。 刘叔几个使劲抱了他,高声劝着,“先生别急,小米肯定会没事!” 小米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外来的游魂,虽然感激欢喜有了家人,但血脉里有些东西还是感受不到。但就在这一刻,眼见老爹为她不顾一切,拼死也要救她回去,好似有什么瞬间贯通了。 那是她的爹,生她养她的父亲,虽然臂膀并不宽厚,却甘愿为她撑起一片天空,挡住所有风雨的人。 “爹!” 她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开去,那大汉许是有些不耐烦,另一只手抬起就要敲晕她。 千钧一发之际,就听有人喊道,“童庆,住手!” 铁夫人扶着风娘,越众而出,慢慢走到了火把照亮的院子中央。 那扣了小米的大汉愣了一瞬,转而却是放开小米就奔了过去,离得几步就猛然跪倒,“老夫人,童庆来迟,让您受苦了!” 众人被这样突然的变故惊得都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小米跌跌撞撞跑到了陆老爹跟前,“爹,爹,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被童庆扣了咽喉太久,多少伤到一些,声音有些嘶哑,听得陆老爹心疼之极,但抬手却是狠狠一巴掌,“你跑出来干什么!你出了事,我怎么去见你娘!” “爹,我再也不会了!您别生气,呜呜!” 小米抬手擦抹老爹隐约崩裂的眼角,浅浅的血迹落在她手里,烫得她眼泪停也停不下来。 众人赶紧扶了他们父女起身,劝着,“好了,好了,没事了,咱们过后再说。平安无事就好啊!” 另一边铁夫人也是脸色铁青,低声呵斥童庆,“送信要你们来接,为何不光明正大上门?” 童庆挠挠脑袋,偷偷扭头望望恼怒的众人,再看看衣衫穿戴并没有如何破旧狼狈的老夫人,终于觉出闯了大祸。 “老夫人,属下该死。” “说明白再死!” 铁夫人是真恼了,声音冷得几乎一个字就是一粒冰珠子。 童庆缩了脖子,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个,侯爷命我们先行探哨,他带着八百亲卫随后就到。我们天黑时候在镇上投宿,听说这里…嗯,还以为您被羁押劳作受苦,一时情急,就想先救了您,再同侯爷汇合…” “蠢货!” 铁夫人一抬脚,狠狠踹翻了童庆,倒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平日瞧着铁夫人虽然少有笑脸,但也是和气之极,没想到还有这等威严的一面。 童庆方才被高仁划伤了胳膊,这么一跌倒,伤口流血就更严重了,即便是暗夜里,血光也很是明显。寒风里的铁锈味道,也是越来越浓烈。 但他依旧重新直直跪起,半点儿不敢吭声。 倒是从山下赶来的铁牛,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那些大汉身后,低声说道,“还等什么呢,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气啊!苦肉计!” 第221章 恩怨分明 那些大汉到底还没傻透气,原本也都在陆老二和高仁手下没少吃亏,甚至这会儿还有几个昏迷着呢,于是也不必装了,顺势跪倒,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老夫人息怒,我们也是被人骗了,以为您遭了难。老夫人尽管责罚!” 说着话,他们就重重磕起了头,院子里安静之极,只有额头敲在青石地板上的砰砰声,偶尔夹杂着闷哼,显见是这些人的伤处都不轻,高仁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方才若不是想着要留活口逼问出他们的来处,怕是直接就下杀手,送他们去见阎王爷了。 特别是小米被扣住之后,他眼睛都红了… “干娘,说起来都是误会,不如让这些…嗯,壮士先治伤吧,一切等天亮之后再说。好不好?” 小米送了陆老爹进屋,留了陆老大看着,出门见此就赶紧上前同铁夫人求情。 说实话,她方才那般生死关头走一遭,又连累老爹受了惊吓,她心里不是不恼这些人。但一来,这些人是奔着铁夫人的来的,即便犯错也是事出有因。二来,她方才也是太过莽撞,怪不得旁人。 铁夫人黑着脸,依旧不说话。她是个硬脾气,一辈子好脸面,从来不服软,没想到家里来人就这么当头给了她一巴掌,实在是恼怒。 风娘和铁牛也是跪地求情,“夫人,还是先让童庆他们治伤吧,待得小侯爷来了,再行责罚也不迟。” 其余村人虽然也是脸色黑透,但总不能看着这些人当真血流而亡啊,退一万步说,死也不能死在陆家院子里啊。 “是啊,铁夫人,先让他们处置一下吧。大伙儿都吓得不轻,天亮再说吧。” “对啊,万一这些人有事,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话算不得好听,但总算没有太刻薄,铁夫人忍了气吩咐道,“起来吧,把伤处置好了,你们侯爷来了,再行发落。” 童庆等人赶紧磕头,末了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妇人心软,本来躲在门外,见此就进来帮忙烧水。 很快,童庆等人就被安顿在了倒座房里,两铺大炕倒也足够他们躺下。 毕三叔也被请了来,刀伤就直接清洗干净,上了药粉,裹缠上白布条。但是那些受了暗伤的人就不好处置了,肋骨断的,胳膊脱臼的,治疗起来可是疼痛之极,好在这些大汉也是硬气,没有一个叫痛叫苦的。 这倒是让老熊岭众人生出那么三分钦佩,忍不住点头,于是脸色也好了很多。 这般忙碌着,倒也没人注意到最开始同童庆等人打斗的玄五玄六两人去了哪里。 岂不知这两人正被余怒未消的高仁,骂的是狗血淋头,若不是这里就留了他们两个同京都通消息,怕是高仁都要把他们直接料理了。 小米这会儿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帮不上忙。实在是因为她也处于水深火热中啊。 陈月仙不顾劝阻,从山下赶了过来,第一次端出了长嫂的架势,冷着脸狠狠训了小姑一顿。一向老好人的陆老大也是发了火,半句没求情,还跟着训了几句。 小米垂着头,可怜兮兮的赌咒发誓,再也不敢莽撞,这才算被放回后院…继续禁足。 当然,山下负责巡逻的村人们也没逃得过,被老冯爷等几个长辈逮到,黄铜的烟袋锅可是绝好的武器,一人赏了满头包,又罚了守夜半月,这才罢休… 山上山下闹了一晚,天色亮起来的时候,当真是人困马乏,但却没有一个人想着回家睡觉。 老熊岭十八家,先前穷的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就以凶悍在十里八乡扬名,后来日子过得好了,添了底气,就更是无所畏惧了。 没想到,老老少少一百多口的骄傲,就这么一次次被踩在脚下。 第一次,杜有才带人来抢山地,第二次魏得胜更绝,直接要抢聚宝盆,外加纳小米为妾。 这两件事说起来,还能寻个借口,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老熊岭再彪悍,也顶不过人家有权势。 但牛胜几个小子摸上门那次,又怎么说?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就是昨晚,甚至让人摸到了陆家院子里。如今是确定误会一场,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万一不是误会呢,万一不是自家人呢? 这会儿,陆家上下是不是已经鸡犬不留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若是不能警醒,以后老熊岭总有大难临头而不能自救的一日… 更重要的是,这场虚惊居然是被吴家挑唆。在老熊岭上下欢喜日子日渐富庶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背地里红了眼睛,心生不平? 老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一枝独秀不是春。如今的老熊岭,恐怕家就是那个出头的椽子,独自迎春的花… “老兄弟们啊,咱们怕是要早点儿商量个对策了。” 老冯爷坐在陆家的堂屋里,黄铜的烟袋锅敲打在桌面上,异常清脆,却让所有人都听着分外安心。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若是说小米是全村的领路人,那么老爷子就是那根定海神针,全村的主心骨。 “老哥,你说吧,大伙儿都听你的。” “是啊,老哥,早前就说要商量一下,年前年后忙着,也就错过去了,如今也不算晚。” 其余几个老爷子也是点头,纷纷开口附和。 老冯爷撸着花白的胡须,皱着眉头想了半晌。 “村里的后生,以后不能都派出去了,哪怕轮换也好,最少留一半在家里。然后寻人回来教授武艺,不求做个什么高手,闯荡江湖,但也要有老二那样一半的本事。平日还罢了,有事时候,总要护着家里老少平安啊。” “成,这一段也是太忙了,家里人手都在外边。以前咱们虽然穷,但也没人敢欺负上门啊。” “家里赚钱的路子越来越多,也确实该有个自保的法子,否则就同小孩子头顶黄金过闹市一样,就等着人家来抢吧。” 众人都是应声,但也有人问到,“人手到好说,就是哪里寻师傅教后生们啊?还有,学武艺总要时日,这几年功夫怎么办?” “这事儿,我会找小米再商量。定然要找个好师傅回来!” 老冯爷显见是心里有底,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末了又道,“另外,明日开始就往外传消息,咱们老熊岭开春之后,田里下种的时候,往外送苞谷苗,谁家想要就上门来报数。去年大伙儿都种了一年,也清楚一亩地用多少,别让人钻了空子倒出去卖钱。还有,记得说明白,是不要钱,送苞谷苗!”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都是为了老冯爷这决定惊了一跳,心头有些犹豫。他们虽然早知道要送苞谷苗,但不过是以为是送几家亲戚朋友。倒是没想到如此大手笔,这么算了,家里所有暖房都要不停的育苗不说,就是田里怕是也要扣棚子。 这般算下来,起码耽误三茬青菜。 虽然春日里青菜价格没有冬日那么高,可也足够卖个百十两银子了。 男人们还罢了,妇人们都是心疼的搓了手。 老冯爷自然清楚大伙儿心思,他也不讲什么大道理,直接问道,“你们可是心疼了?那咱们说说吧,若是一群人里,都在啃饼子,只有你一个在吃馒头,别人会怎么样?” “当然是羡慕了,馒头比饼子好吃多了。” 一个后生大声应了,“我娘贴的饼子,我能吃五个,但是馒头,我起码吃六个!” “哈哈,”众人都是笑起来,指了那后生笑骂,“这个大肚汉,好在家里日子好了,否则你一顿可是吃了一家子的口粮了。” “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不假!” 老冯爷眼见话题跑偏了,又敲了手里的黄铜烟袋锅,待得静了下来,这才又问道,“那若是你在吃馒头,别人连饼子都没有,而且还饿了好几日呢,他们还会只是羡慕的看着你吃吗?” “呃…”村人们互相对望一眼,都是沉默了。 良久,还是那个后生开了口,“怕是馒头要被抢了…” “对啊,就是这么个道理。如今咱们老熊岭就是背了一包裹的馒头,旁边都是吃不上饼子的人。若是不想办法让这些人吃上饼子,馒头就一个也保不住,兴许还会搭上性命。懂吗?” “懂了,老冯爷!” “大伙儿也不是贪财,就是日子刚刚好起来,有些舍不得。” 众人纷纷应声,先前还有些想不开,但老冯爷这般掰碎了道理讲明白,自然也就没人不同意了。 老冯爷点点头,笑道,“当然,咱们老熊岭上下抱成一团,谁想抢咱们的馒头都要掂量一下我们的弓箭。但乡里乡亲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帮扶一把也是应该。” “好,那把消息先传出去。” “正好我要走岳家,就先告诉一声。” “这消息是不是先告诉亲戚朋友,还有临近的几个村子啊。来人太多,咱们总是不能都顾得上啊。” “那就算算,总共能育苗多少亩,到时候计数的时候也有个底。别答应了人家,到时候再没有青苗。” 众人想通了,你一句,我一句,群策群力开始琢磨如何送青苗,才能把好事做到底,又不伤了和气。 第222章 长远计 老冯爷等着众人说完了,这才又道,“咱们老熊岭虽然一向让人说起来就是凶悍,但从来都是恩怨分明。送乡亲们一场丰收,是咱们的义气。可有些仇怨,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去喊英子和她公婆过来!” “是,老冯爷。” 有后生应声跑了出去,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虽然昨晚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但一想起来还是让人心里打颤。若是陆家让人屠个干净,若是小米有个好歹,老熊岭怕是瞬间就要回到先前赤贫的时候,甚至还会多有不如… “再去厢房看看,那些人…哪个能说话的,请一个过来问清楚。” “我去!” 一个村人赶紧跑去了东厢房,片刻功夫就带了一脸羞愧的童庆过来。 正巧,这时候英子一家三口也过来了。 英子家的男人姓赵,这会儿正在京都小庄种青菜,家里只有老实巴交的公婆,听得村人来喊,都是吓了一跳。 众人本来就没有欺压自家人的意思,一见这三口的惊慌模样,于是也没耽搁,直接问了童庆。 “这位兄弟,你说说吧,那吴家人昨晚是怎么同你们说的?照实说,我们不会怪你们!” 童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他是个孤儿,自小在街上游荡,被铁夫人捡回府里,后来跟了小侯爷一起长大做亲兵。如今头上顶着个校尉的职司,在南边也是一号任务。 这次听说要接老夫人回家,他直接就求了小侯爷,先行一步赶来迎接,无非是怕老夫人在外受苦。哪里想到,遇到吴老大夫妻这对儿撒谎精儿,他也来不及寻人印证一下,就闯了过来,差点儿酿下大祸不说,一众兄弟们也伤了一半。 就是自家小侯爷到了,怕是也免不得一顿军棍。 这会儿听得村人要他解释,他也没瞒着,一股脑都说了。 “我们入夜时候投宿到吴家,给了五两银子。问起老熊岭在哪里,那吴家的媳妇儿就说老熊岭不是好地方,欺压乡里不说,还趁火打劫把遭了灾的赵家村人都扣下,签了死契,做工压榨。我们惦记老夫人年纪大,生怕有个好歹,这才心急闯了过来。 这吴家实在可恶,明明我们老夫人好好的,不曾受半点儿苦,都是各位乡亲援手之恩。我们没有报答,反倒惹下大祸,实在惭愧之极。乡亲们有任何惩罚,我们兄弟都心甘情愿领罚。” 童庆到底也是在主子跟前厮混了多年,即便脑子不太灵光,但场面话还是能说两句。 果然听得他这般恳切承认错误,众人神色都是好了很多。心里本来就不多的那么一点儿恼怒,也散掉了。 “算了,你们既然是寻铁夫人来的,那就是自家人。这次闯了祸,也是为坏人挑拨,好在没什么大事。” “对啊,高仁那小子武艺好着呢,你们没伤了性命就不错了。” 老冯爷也是点头道,“这事说起来都是误会,大伙也不是心窄的人,揭过去就罢了。你回去养伤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 “谢各位乡亲高义。” 童庆诚心诚意磕了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英子脸色白的厉害,前次遭难的时候,爹娘兄嫂把她们母子拒之门外,虽然让她冷了心肠,再不曾走动,也没有见过面。但说到底那毕竟是她的娘家,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如今做出这等恶毒之事,简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他们就没想到,她也是老熊岭的一份子,老熊岭倒霉了,她能幸存独活?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死活… “英子啊,按理说,吴家是你娘家,凡事我们都该礼让三分。但这次的事实在太过了,若是村里不做出应对,以后外人有样学样儿,怕是咱们老熊岭就没有安宁的时候了。” 老冯爷也是叹气,皱眉想了片刻,说道,“吴家留不得了,过两日你回去一趟,让他们搬走吧。否则,就别怪大伙儿心狠了。” “多谢老冯爷,”英子哆嗦着嘴唇,赶紧应了一句,心里感激不已。这样的结局,当真是村里人宽宏大量了,否则以吴家做下的事,打一顿扭送府衙都要蹲几月大牢,或者干脆打砸一通,传扬出去,吴家就彻底被揭了面皮,子孙后代都别想做人了。 如今只是搬个家,实在是最轻的结果了。 英子公婆也跟着道谢,“多谢老冯爷,有这样的亲家…哎,也是我们家里不走运。但英子可是个好的,平日孝顺我们老两口,照料孩子,什么错都没有啊。” “不要这么说,大伙儿平日都看着呢,英子是个好媳妇。” “就是啊,都是一家人,可不要说外道话。” 村人安慰了几句,英子公婆也就放了心,只有英子还是脸色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那样的娘家,做为姑娘也跟着没脸。好在公婆明理,村里人也宽厚,否则只口水就能把她淹死,以后别想抬头做人了。 小米也是自觉犯了错,老实呆在房间里,这次别说上山烤飞龙,连房门都没敢出一步。 待得刘婶子替老冯爷来问主意,她也是赞同加强村里的防护力量,于是就道,“我二哥的师傅武艺极好,常年住在山上,想必也是孤单。不如让我二哥去问问看,若是他愿意下山来做教头,自然是最好了。” 刘婶子也是喜的拍手,“听说老二的师傅相当厉害呢有他教后生们,咱们村里说不定还出几个高手呢。” 小米倒是又有些犯愁,“只不过,学武艺要时日啊,暂时还要找人护卫村里才行。这要怎么办呢?” 正巧铁夫人过来小坐,听得这话就边应声边进了门,“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啊,干娘,快来坐。” 小米跳下地,扶了铁夫人脱鞋上炕,又替她倒了茶,摆上点心。 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暖色,本来她还以为惊了先前那凶险,小米会待她有隔阂,没想到她还是这般亲近又周到。 就是跟在主子身后的风娘,也是心里感激之极。 她最是清楚主子待小米同亲生女儿一样,倾注了太多寄托,若是小米就这般离心,主子怕是要失望,再也不会有笑容了。 “干娘,您有什么好主意,快说给我听听啊。” 小米咬了一口核桃酥,细嫩的手指抹去碎屑,笑的一脸讨好,娇俏的小模样,让铁夫人心里更是暖的雪化春泥。 “我路过北安之前,是去了丰州。那里有我一个故交,开了一家镖局,很是有些名气。镖师大半是兵营里退下的老兵,有本事又可靠。若是你信得过,我就去信让他们派些人手过来。这不是押送走镖,也不必太多银钱。十个人,一月有三十两银子,看家护院足够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小米欢喜的眉开眼笑,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一月三十两雇十个好手,护一村平安,实在太划算了。 “谢谢干娘!” “谢什么!”铁夫人替小米理了理鬓角碎发,略带愧意的说道,“寻我来的那些蠢货,让你受惊了!” “干娘,说的哪里话?”小米习惯了铁夫人的冷情,怎会不知她脾气硬朗,极少低头,这会儿说了软话,怕是心里实在不好受,于是赶紧抱了她的胳膊撒娇,“都是一家人呢,不过是个小误会而已,过去就好了。再说,我不是一根头发都没少吗,不怕,不怕!” 铁夫人叹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想起正赶来的某个不孝子,低声道,“成,等你…义兄来了,让她给你赔不是。” “义兄?干娘的儿子?那我可要狮子大开口了,干娘替我撑腰!” 小米做了贪财模样,小算盘拨弄的噼啪乱响。 “昨晚可是打破不少东西,耽误大伙儿睡觉,还有我的惊吓损失费,禁足伤脸面的心痛费…” 一个个古里古怪的讨债名头,从她嘴里冒出来,听得刘婶子几个都是笑个不停。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小米啊,实在太金贵了,赔都赔不起。” 说笑几句,刘婶子就回前边传信去了,留了小米列菜单子。不论怎么说,那位未曾谋面的义兄也是客人,总要张罗酒菜招待啊。 不提小米这里如何安排,只说三十里外的官路上,正有一对人马顶风奔跑。八百铁骑,全副武装,全速跑过之时,雷鸣一般轰隆有声,惊得偶尔路过的车马都是避让一旁。 “这是怎么了,难道边城有战事不成?” “不能啊,白草原那里不是遭灾了吗?那些草原蛮子饿的半死,哪有力气攻打咱们大元啊?” “是啊,而且有战事也不能只派这么几百人增援啊?” “别看人少,这气势可是不一般,瞧着像上过战场的,满身煞气呢…” 路人们议论纷纷,马上的骑士们确实没有丝毫停留,会不过一个时辰,太阳到得头顶正中的时候,就到了官路岔口。 当先的两个骑士跑去路旁拦了一个老农,问询道,“老伯,这里可是老熊岭?” 老农被惊了一跳,不等应声,就有两个后生从岔路上跑了过来,高声问道,“可是南边过来接铁夫人的?” 两个骑士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柄,那两个后生也不上前,又喊了一句,“童大哥已经在我们村里了,铁夫人要我们帮忙来迎一下。” “童庆为何不来?” 第223章 公子无双 两个骑士还有些不肯相信,眼神在后生身上梭巡,好似想看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两个后生翻了个白眼,也不见什么惧色,高声道,“他们听了人家的挑唆,昨晚偷偷跑来我们村里,结果被抓到了,伤了一半。这会儿都躺着呢,你们不相信就算了。大不了请铁夫人来迎你们就是了!” 说着话,他们掉头就走,很快消失在树林后。 两个骑士无法,掉头跑回去报信。 那队伍之前有匹毛色纯黑的高头大马,马上之人一身大红锦缎武服,同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抬手间,风帽掀开,惊得远处的老汉倒抽一口冷气,待得醒过神来,生恐惹了祸事,赶紧死死低了头跪在路边。任凭大雪浸凉了膝盖,变得麻木也不敢抬起分毫。 那马上之人微微皱了眉头,慵懒的声音随后响起,“跟上去!” 八百铁骑应声而动,一提缰绳,马队重新奔跑起来,迅速拐下山路,奔着两个离开的后生追去。 那老农这才敢起身,小心拍着胸口,忍不住感慨,“这是哪里来的贵人,长得也太…” 调皮的北风吹散了最后一个字,也留下了无尽的想象… 老熊岭众人得了报信,这会儿已经大开了山门。 虽然早就知道来人是铁夫人的儿子,但听得马蹄声隆隆,所有人还是沉了脸色。毕竟先前那次被围了山门,差点儿全村遭难,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 兵卒,骑兵,这两个词,在老熊岭绝对算不得什么受欢迎的东西。 有村人忍不住就聚拢在木门两侧,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刀柄或者弓背。 陆老爹和铁夫人同辈,算是长辈,小米又是女子,而且尚且在禁足,所以,这会儿迎到山下的,只有陆老大陆老二还有一些村人。 远处的门房里,还有草棚里,也有妇人在探头探脑,被男人们一瞪眼,吓得又躲了回去。 渐渐,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也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倒是被抬下山的童庆,激动得挣扎着下了充当担架的门板。 八百铁骑如同黑云一般,迅速覆盖了整个山门,其中那抹红色尤其扎眼。 童庆几乎是跌跌撞撞扑倒了跟前,一个头磕到地上,高声大喊,“禀报侯爷,属下已经寻到老夫人。老夫人平安无恙,身体康健,正在山上陆家等待侯爷拜见。” 那红衣骑士沉默了一瞬,抬手间,身后的八百骑兵已经轰然下马。马匹许是远路奔袭,鼻子喷着白色的雾气,显见有些疲惫。骑士们也是胸脯起伏,却没有一个乱动一步,纪律严明的让围上前的村人都有些心底发怵。 陆老大想了想,也是上前拱手说道,“对面可是铁家兄弟,我姓陆,是老熊岭陆家长子。我家小妹认了铁夫人做义母,说起来都是一家人。这会儿家中已经略备薄酒,请兄弟到家里歇息。” 那红衣人闻声跳下马来,同样拱手回礼,“多谢陆大哥盛情。” “不客气,走吧,家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陆老大性情憨实,抬脚就要领路上山。不想那红衣人却是又问道,“童庆,你因何受伤?” 童庆咧了嘴,刀伤引起高烧,他这会儿脸色红的厉害,但有一本却是羞愧所致。 不等他应声,陆老二已经是不耐烦了,“是我划了他两刀!” “哐当!” 八百铁骑闻声瞬间长刀出鞘,惊得童庆赶紧又跪倒在地,“侯爷,都是小的蠢笨,别人挑唆几句,昨晚摸上山惹了一场误会,差点儿酿出大祸。老夫人确实平安无事,正在山上。” “原地扎营!” 红衣人扔下一句,转而回身同陆老大赔礼,“童庆自幼跟在我身边,亲兄弟一般,还请陆大哥不要见怪。” “没事,没事,”陆老大摆手,想起昨晚的凶险,平生第一次说了两句重话,“不过以后还是要他们打听清楚再行事才好,昨晚差点儿伤了我家小妹。好在是误会一场,否则这会儿…就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红衣人居然没有恼怒,点点头,就随着陆家兄弟上了上,身后除了四个侍卫,当真把八百铁骑留在了山门外扎营。 这倒是让一众村人看得心里生了三分佩服,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人倒是个胆子大的,万一童庆说了谎,老熊岭上下不可信,他岂不是危险了。 这般想着,就有人招呼了妇人们,“老冯爷说了,来者是客,更何况这次来的还是自家人。所以,外边那些兄弟,要热水或者火种,你们都帮一把。很快,山上就有消息传下来,到时候就知道送不送粮食了。” 妇人们赶紧点头,倒是没有多问。 小米这会儿在屋里走来走去,听得前院的动静,心里猫抓一样难受。今早同铁夫人多说了几句话,她本意是问问老太太的身份。不是想要如何沾光,不过是好奇成分大一些。毕竟陆谦随便捡一个断腿的伤者都是大元数一数二的贵人,她碰巧也救一个大人物,自然不是没可能。 铁夫人也没瞒着她,原来铁夫人的夫家当真姓铁,并不是众人一直猜测那般以母族本姓出来走动。 铁家位居大元四大将军之首,统领雄兵十万,世代镇守大元西南,封为镇南侯。同当初那个欺上门来的魏得胜老爹威远侯,还有安国侯,东胜侯,都是天下扬名的角色,大元最忠诚的守护者。 而铁夫人早年丧夫,甚至还暂代镇南大军的兵权十几年,直到几年前才算卸下重担,出来行走散心。 小米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现代时候就有句话叫,战争请女人走开,那般开明的社会,从军对一个女子来说都不容易,更别说这样礼教森严的大元。若要统领一军,守护一方,想必背后吃的辛苦数都数不过来。 当然,铁夫人脾气硬朗,虽然不避讳身份,细节琐事也没有多说。 待得她去了前院,小米就愈发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极想看看铁夫人的儿子是什么模样。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般厉害的娘亲,生出的儿子定然也是不一般。 青花青玉两个年纪小,性情跳脱,眼见主子满地乱转,就撺掇道,“姑娘,若不然咱们去院门那里偷偷看看,不出后院就成了啊。” 小米还有些犹豫,毕竟昨晚已经闯了祸,若是再惹恼老爹和兄长,怕是要禁足一辈子了。 可就在这时候,前院有人突然喊了一句,“铁公子到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扯了披风裹在身上就跑了出去。 青花青玉笑嘻嘻随在后边,到得角门前,一个悄悄出门立在台阶上半侧了身子遮挡,一个则小心把角门开了巴掌大的缝隙。 小米偷偷凑到门缝跟前,正好见了自家哥哥引着一个红衣男子走进大门。 冬末春初的太子,比之严冬,多了三分暖意。又正值午时,阳光肆无忌惮照射下来,晃的那男子的大红披风越发耀眼。不知是不是小米的错觉,隐约总觉得那披风上有血色流动,惹得她心头重重一跳。 不知是看到了堂屋里的长辈,还是同样心有所觉,那男子突然停了脚步,抬手摘下了风帽。 一头墨色的长发,随着风帽披散开来,瞬间盖了半张白玉一般的脸孔,遮了一只狭长上挑的凤眼,墨黑的眉,高挺的鼻,甚至是红艳的唇… 男生女相,还是这般出色绝美,无端让人生出几分妖异之感。 众人一时都有些看得呆了眼,直到那根簪了头发的古朴木簪掉在青石地板上,“叮当”一声脆响,唤得所有人瞬间回了神。 自然也清清楚楚听得角门那里的一声惊呼,“啊!” 那男子闻声望去,见得院子角门里躲了一个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比冬日的白雪还纯净,披风的毛领遮了大半面孔,其余看不到什么,只有那双极为灵动的大眼,好似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轻轻转动时,就有四季流转,光阴变换。 他眉梢微微一挑,刚要开口的时候,那门缝却是迅速合上了。 “还不进来,等人请你呢??” 铁夫人端坐在大堂里,望着院子里的儿子皱了眉头,声音比平日还冷了三分。 红衣男子收回目光,再望向大堂却是乍然一笑,“劳烦母亲久等了,孩儿知错。” 说罢,他就大步进了堂屋,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母亲在上,孩儿迎接来迟,甘愿领罚。” “哼,你一个堂堂侯爷,独掌大军,怎敢劳烦你惦记我一个无用的老婆子?” 铁夫人端了茶水,喝了一口,好似根本没有让儿子起身的打算。铁公子也不恼不怒,甚至笑嘻嘻应了一句,“母亲说笑了,只要您在一日,铁家就是母亲的铁家。” “你…” 铁夫人重重把茶碗墩在桌案上,但不等她再说话,风娘已经是壮着胆子开口拦阻道,“夫人,公子远路而来,怕是疲累了。不如让公子洗漱一二,咱们就开酒席吧。小米姑娘忙了半晚列菜单呢,生怕我们把那锅水煮肉片烧坏了,嘱咐的奴婢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第224章 别扭的母子 果然,听得这话,铁夫人的神色缓和了很多,眼底甚至微微有了一丝暖意,“这丫头,让她禁足,她倒是不肯安生。” 说罢,她转向一旁的陆老爹,又道,“陆先生,按理说小米狠该禁足反省,但今日我这不成器的犬子上门,算起来他也是小米的义兄,不如让小米出来见见吧。至于其余,晚些时候,我再多管教她几句就是了。” 陆老爹心疼闺女,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驳了铁夫人的颜面,于是就点了头。 “让她出来吃个饭吧!” 风娘急于寻小米来帮忙解围,立刻就道,“谢先生,奴婢这就去请了小米姑娘过来。” 可是不等她出门,就见小米从门外走了进来,笑嘻嘻道,“不劳烦风娘走一趟了,我就知道爹爹和干娘最疼我了,所以赶紧跑来,省得干娘太想我啊。” 这话说的太过俏皮了,铁夫人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又点了她的脑门嗔怪道,“让你禁足就这么难受啊,才一个时辰就跑出来了。” 小米赶紧讨好的给老爹和铁夫人倒茶,“我真的好好反省过了,以后不会再惹祸了。这不是惦记义兄来了,做几道好菜给义兄接风嘛!” 说着话,她扭头望向依旧跪在屋子正中的铁公子,又笑道,“这就是义兄吗?” 说着话儿,她就上前扶了铁公子起身,笑嘻嘻摸着他的大红锦缎披风问道,“义兄,你们西南也有这么好的绸缎啊?以后我就是你义妹了,是不是也给我寻几匹做衣裙啊?” 铁公子神色有些莫名,凤眼挑起,不经意扫过小米象牙色的细棉百褶裙,浅碧色的对襟小袄,狐皮披风,知道望进她笑弯的大眼里,那一片如同春日湖水般的纯净,恍然让他失了神。 待得回神时候,小米已经又抱了铁夫人的胳膊,闹着,“干娘,你怎么生了这么好看的儿子啊?以后可怎么办,我这老熊岭一枝花的位置保不住了!” 铁夫人的身子僵了一瞬,到底还是笑道,“胡说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和他争什么?他啊,旁的不成,也就这模样还算顺眼了。” 众人也是忍不住笑起来,跟着打趣,“谁家不是看自己的娃娃好,倒是铁夫人偏心小米,这心啊,都要长到胳膊上了。” “可不是,闺女是贴身小棉袄,正好天冷,铁夫人多疼小米也是应该。” 这般说笑几句,屋里一扫方才的尴尬僵硬,倒是缓和很多。 铁公子趁了说话的间隙,跪倒在地给陆老爹行了大礼,脸上不见半点儿轻视或者勉强,好似他当真是陆家世交的子侄,而不是统领雄兵的镇南侯。 陆老爹亲手扶了他起来,又让小米三兄妹过来正式见礼,论过长幼。 原来铁公子,名勒,字无双,比陆老大还年长一岁。 小米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生怕铁夫人又恼了,于是赶紧问起正事。 “义兄,你带来那些人马可有粮草?若是没有,一时进城采买也来不及。不如先用我家的存粮顶顶,过后再补上吧。” 铁无双好似没有想到小米会有心照料他的亲卫军,愣了那么一瞬,笑得邪魅,“那就多谢小妹费心了。” 小米立时小脸通红,笑得春花灿烂一般,“义兄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说罢,她雀跃着走去门旁请那四个守在外边的兵卒传信儿,“哪位大哥下山去说一声?让刘婶子开了库房和地窖,取粮食和菜蔬送过去给营里开伙儿。另外,今日安排匆忙,多有怠慢,明日安顿下来,再买两头猪杀掉,请大伙吃肉。” 那兵卒楞了一下,扭头见得自家侯爷点头,这才赶紧行礼,应声下山去了。 小米又喊了江大娘几个,张罗着摆饭桌,开酒席。 村人见此就纷纷告辞,小米赶紧留人,但大伙儿却是摆手,坚持回家去了。 毕竟今日是陆铁两家团聚,怕是还有很多体己话说,他们在场多有不便。更何况,铁家以后是陆家的干亲,自然也是半个老熊岭的人,亲近的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一日。 很快,陆家院子里的人就走了大半,清静了很多。 陈月仙还要去灶间帮忙,却被小米扶着到了西间,单独设了一张小桌儿,由韩姨母陪着吃饭。 小米则跑去堂屋,笑嘻嘻凑在铁夫人跟前帮忙倒酒布菜,实际却是为了…看美人! 也许在大元众人眼里,铁无双男生女相,好似过于阴柔了一些,但是在看惯了漫画的她眼里,这就是妥妥的男神啊,走出去绝对让无数迷妹尖叫的存在。 长身玉立,君子无双。抬手投足间,满满都是风情。 最重要的是,偏偏他眉眼间累积了太多征战留下的铁血气息,半点儿不会让人觉得他女气,反倒有种矛盾的绝美。 这简直是极品美男啊! 小米已经极力忍耐了,但眼睛还是控制不住的望过去。铁无双慢慢吃喝,偶尔同陆家父子敬酒,实际心头也是古怪之极。自小因为这张脸,他已经数不清受了多少嘲笑。即便战场上,他多半时候也会罩了狰狞的面具遮掩。 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这般…喜爱,对,就是喜爱。不是迷恋,不是嫉妒,不是倾慕,就是那种单纯的喜爱,好似淘气小子看见了糖葫芦,小女孩看见了花色鲜艳的绸缎…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生了这张脸,好似…也不错。 “小米,我要吃排骨!” 这俩人,一个笑得花痴,一个神色古怪,看得高仁瞪了眼睛,心里无名火起,筷子敲了碗沿儿就闹起来。 “好了,这就给你盛。” 小米也没当回事,抬手给高仁夹了几块排骨,末了又拆了骨头,这才递到他身前。 高仁一口吞了一块,眼角扫向望过来的铁无双,得意的高高抬了下巴。 铁无双凤眼微微挑起,不知为何就起了促狭之心,笑道,“这菜可是小米妹妹亲手做的?味道实在是好,比之那些有名的酒楼还要新奇很多。” 小米听得这夸赞,眉开眼笑,赶紧谦虚道,“铁大哥谬赞了,今日…嘿嘿,不是我下厨,等明日我一定好好给你整治一桌酒菜。听说你们西南气候潮湿,那一定要吃些麻辣口味的菜色,除风祛湿最好不过了。” 说着话,她就给铁无双夹了半碗水煮肉片。 “好,谢谢义妹。” 雪白的肉片,浸染在红润的油汤里,嗅一嗅,扑鼻的香辣之气,不等入口就已经口水泛滥。 铁无双方才也不是客套之言,但吃了这肉片,还是连连点头,“这道菜吃起来已经是唇齿留香了,实在想象不出义妹出手,是何等的美味?” 不必说,小米简直是心花怒放,手里的筷子忙个不停,恨不得把所有好菜都夹到这个长得好看又会说话的义兄碗里。 高仁气得跳脚,不时抗议几句,抢上几筷子。 铁无双也不甘示弱,即便不说话,只是挑挑眉眼,冲着小米笑上一下,就能成功扳回一城。于是,高仁就更是恼了。 饭桌儿上,一时间热闹的一塌糊涂。 陆家人倒是习惯如此了,毕竟冯简主仆都在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围了满满一桌子的人,高仁加上初一和陆老二,三个吃货,每次开饭都要争抢一通,众人实在是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些想念。 只有风娘小心翼翼望着主子的脸色,生怕她呵斥少主。但奇怪的是铁夫人居然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任凭铁无双同高仁两个,孩子气一般吵闹。没有呵斥,没有惩罚,没有冷脸。 偶尔,小米笑着拿了盘子,把最后两块椒盐羊肋,一块分了高仁,一块分了铁无双,她才恍然大悟… 一顿饭,酒没喝多少,倒是菜盘子空了很多。 众人喝了消食茶,陆老爹就瞪了闺女一眼。小米吐吐舌头,赶紧起身要回后院,不想铁夫人也起身说道,“走吧,我也回去歇息了。” 小米扫了一眼铁无双,见这位义兄嘴角带笑,虽然起身行礼,恭敬有余,却实在亲近不足。 她心里疑惑更深,嘴里却是赶紧交代韩姨母,“姨母,一会儿送铁大哥去东厢北屋安顿啊。倒座房里的药汤要按时送去,还有吃食,做些肉粥之类好克化的。” “好,姑娘放心。” 韩姨母应下,她是个稳妥的性子,又有江大娘帮手,小米也放心。 “铁大哥,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好好歇息。缺什么,尽管同韩姨母说。童庆他们在倒座房养伤,伤势不算重,已经看过大夫了,不出几日就能康复。山下那些兄弟,若是有不舒坦的,你就让人去寻毕三叔,他医术很好的…” 小米还想再嘱咐几句,无奈铁夫人已经出门了,她于是同铁无双笑嘻嘻摆摆手,就追了过去。 铁无双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待得同陆老爹行了礼,这才去了倒座房。 童庆几个果然如同小米所说,伤的不算重。倒座房两间屋拾掇的很利落,大炕烧的很暖,被褥很干净,淡淡的药味隐约钻进口鼻,倒是比之兵营的伤号房要好很多。 铁无双忍不住想起那个母亲不知为何认回的义妹,嘴角笑意更深。 这倒是把跪地请罪的童庆几个惊得够呛,难道侯爷又被老夫人训斥了?那他们可要完蛋了… 第225章 谁之过? 不想侯爷居然一句都没训斥,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这越发让人毛骨悚然了。 好在,转了一圈,出门时候,那句熟悉又痛苦的话还是出现了,“既然你们有脑子不用,以后本侯就彻底接管了。回去大本营,每日训练加倍,另外抄写军规百遍!” “侯爷,属下错了!”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命啊!” 童庆几个几乎是哭嚎着求饶起来,那表情比死了爹娘也差不哪里去了。 铁无双却是不理,丹凤眼高高挑着,慢步去了东厢房。 几个亲兵还要跟上去,却被眼珠子滴流乱转的童庆一把扯了一个进屋。 “兄弟,咱们侯爷怎么好似心情还不错?难道老夫人没…嗯,那个?” 那亲兵飞快扫了外边一眼,压低声音应道,“我也奇怪呢,以前哪次见了老夫人,咱们侯爷都要黑几日脸的。这次居然没有挨骂,而且侯爷还夸赞了那位陆姑娘的厨艺。” “这可出奇了,难道老夫人转性了?不能啊,昨日还把我们骂的狗血淋头呢。我以为要连累咱们侯爷,如今倒好…” 童庆嘀咕个不停,惹得那亲兵笑骂道,“你这话让侯爷听到,怕是要罚你抄书一千遍了!” “不要!”童庆迅速苦了脸,堂堂好男儿,要扎了马步在帅帐外,用簪花小楷抄写军规,只想想他就头皮发麻… “那就好好养伤吧,侯爷不能久留,过不了几日就要回返大本营了。” “知道了,放心,这陆家的伤药真是好用,过不了三两日,保管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汉子!” 说笑了几句,那亲兵就赶紧溜去东厢房门外把守了。虽然老熊岭看着不错,陆家也是良善之家,但防人之心还是不能丢,毕竟主子身份太过贵重,若是出了意外,整个西南都要翻天了。 屋子里,铁无双在原木箍成的木盆里洗了澡,披散着头发,坐在暖烘烘的大炕上。面前的红木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宝,外加一套茶具,一只点心匣子,可谓是照料周全。 身后已经展开的被褥,不是华丽的锦缎,摸上去轻轻柔柔,不知道内里续了什么奇特的东西,依靠上去,好似躺在云里一般绵软,舒坦的让人不想再起身。 屋子角落的高脚椅上,没放什么熏香炉子,也没有大肚梅瓶,居然是一只种满了蒜瓣的古朴陶盆。 这会儿蒜苗长得正好,这抹新绿好似画龙点睛一般,彻底让整个屋子鲜活起来。 铁无双长长松了一口气,彻底把身体丢在被褥里。 他的脑子走马灯一般把今日所见所闻过了一遍,不等多想,居然就睡了过去… 门外四个亲兵,本来还惦记进屋去问问侯爷有没有吩咐,不想等到的居然是轻微的呼噜声,于是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又分了两个人去窗下。 侯爷不知为何,自小有个毛病,换了地方就睡不好,除了大本营的帅帐,否则就是回去侯府,也常常熬得红了眼睛,偶尔还会犯头疼的毛病。 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路上太过疲累了? 不提几个亲兵如何纳闷,后院里,风娘也在劝着主子。 “夫人,这次本来少爷只派童庆来就成了,但他冒着西南不稳的风险,亲自来接您,可见孝心一片。您就不要恼少爷了…” 铁夫人冷哼一声,扯了脑后的簪子丢在桌子上,重重拆了发髻,脱掉大袄就歪在了被褥上。 风娘心头一缩,很是后悔多嘴了,但话已经说出口,没有办法收回来。 就在她以为主子睡着了,正要小心翼翼退出去的时候,不料铁夫人又开了口,“风娘,我若是同陆先生说,带小米回西南,他会不会答应?” 风娘一愣,转而却是暗暗叹气。看样子夫人是真把小米放在心里了,否则她一向果决的脾气,定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因为为难就这般犹豫,甚至向她问询。 “夫人,奴婢瞧着这陆家待小米姑娘是真心疼爱,不同于那些看轻姑娘的人家。您若是想把小米姑娘带走,怕是不容易。不过,同陆先生好好说说,也不是没可能。至于小米姑娘,能出去走走,怕是要欢喜疯了呢。” 铁夫人一想起小米方才撒娇卖乖,就是为了她一个笑脸,心头甜软之极,叹气道,“她倒是个孝顺又善良的,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罢了,以后再说吧。” 风娘也没敢问主子含糊过去的几字是什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留下铁夫人想起小米瞧着铁无双的害羞模样,忍不住无声笑了。也许老天爷当真会顺她心意呢,拿走了她半条命,许了她后半生的如意… 风娘小心关了门,正要去前院帮忙,却见正房的两扇门板里,青花儿正拼命冲着自己摆手。 她疑惑的走过去,问道,“青花,怎么了,可是姑娘有吩咐?” 青花连连点头,伸手扯了她就进了门。 风娘微微皱了眉头,想说这般模样有些没规矩,但抬眼却见小米笑着迎了上来。 “风娘,是我让青花请你的。若是你不忙,我有话要问几句。” 风娘赶紧行礼,“姑娘有话,尽管问就是。” 青花青玉这会儿倒是机灵了,赶紧去守了门里门外,惹得小米笑道,“明日蒸蛋糕,分你们一盒子。” 青花青玉笑咧了嘴,讨价还价,“要两盒!” “好,贪吃的丫头,小心胖成小猪儿!” 小米撵了两个得逞的丫头,末了拉了风娘进了内室。 她也没绕弯子,直接就问道,“风娘,你知道我母亲过世了,铁夫人真心待我,我也想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但今日你也看见了,干娘似乎同义兄不算亲近。我就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以后是不是需要帮忙转圜一下,或者避开某些忌讳,省的伤了和气。你说呢?” 风娘听得怔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红了眼眶。 “姑娘,我们夫人能遇到您,真是苦尽甘来,老天爷开眼了。您不知道,我们夫人实在是太苦了,太可怜了!” 小米拉了她坐在炕沿儿上,又倒了茶水,递了帕子。 风娘也是憋闷了多年,以后有心要小米帮忙,于是就半点没隐藏,说了个清清楚楚。 小米原本还喝着茶水,后来就攥了茶杯,心里越来越跟着难过起来。 说起来,铁夫人真是个苦命的人。她的娘家原本是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偏偏她自小不喜读书,只喜舞蹈弄棒,钻研兵书,家里管教了多次,见阻拦不了,就干脆借着祖上的名声给她结了一门好亲。 男方就是世代镇守西南边疆的震南侯府少主,大元有名的将门,算是圆了她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梦。 铁夫人也争气,成亲之后,同新接任了侯爵的夫君一起定居西南边疆,夫唱妇随,很是恩爱。 顺理成章的,某日,铁夫人怀了身孕,侯爷担心西南艰苦,时常有作乱的山民,就派人把铁夫人送回了京都养胎。 说到这里,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只要铁夫人平安生下孩儿,就是震南侯府大喜一件。 但偏偏这世上的事,总是没有完美无缺的。 就在铁夫人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西南被外敌入侵,侯爷带兵剿灭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毒箭。那毒药很是古怪,只有只有一个山族的族长会解。而山族族长答应帮忙解读,却为了全族计,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要震南侯答应纳他的女儿为妾。并且,这次解毒也需要一个处女为媒介。 震南侯初始不答应,但毒发昏迷的时候却身不由己,被属下将领代替应了下来。 后来,怪堵解了,那位美艳的族长女儿也进了门。 待得铁夫人接到家书的时候,随同一并听说的还有夫君纳妾,并且妾也怀孕在身了… 脾气刚烈的铁夫人当即就恼怒羞愤的晕倒过去,肚里六个月的孩儿也滑了胎,是个成型的女婴,眉眼口鼻,手脚都已经长全了,却生生断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生路。 铁夫人心痛之极,任凭任何人劝慰也是不肯吃药,一心寻死。 没过多久,西南居然又送来了消息,这次是…报丧! 原来侯爷惦记夫人不肯原谅,苦闷之下出城去巡视,被先前剿灭的敌人余孽抓住机会,伤了性命。 整个西南就剩了一个大着肚子的美貌小妾,还有没了主心骨,慌成一团的十万大军。 老侯爷和老夫人本就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心伤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随后相继追赶儿子一起去了九泉。 铁夫人这时候奇迹般的爬了起来,料理了公婆的后事,就快马赶去了西南,直接接管了兵权,重整防务,迎头给了那些听得消息趁乱进攻的外敌重重一击。 有时三日厮杀一阵,有时一日三次提刀上马,血与火中重新立起了震南侯府的威名。 待得一切处置好,朝廷也下了暂代兵权的官文,铁夫人回过神的时候,那小妾已经生产了。 许是年岁小,这些时日没了夫主,心里忐忑不安。小妾这一胎难产了,最后艰难生出一个男娃就一命呜呼了。 这个男娃就是铁无双,带兵习武天赋都随了铁夫人或者说过世的侯爷,唯独长相随了亲生母亲。 男生女相,自小得了所有人的异样眼光,也难得铁夫人亲近。 第226章 引以为戒 好在铁夫人是个明理的,虽然不喜爱,却也没有苛待。铁无双自小学文习武的先生教头都是她亲自挑选,甚至亲自教授过冰法战阵。 随着铁无双慢慢长大,铁夫人又把兵权慢慢放到他手里。 若是这般相处下去,母子俩也许也能存下三分亲近。可惜,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小人。 过世的小妾母族耿耿于怀小妾的死,又记恨这么多年,没有得到震南侯府的额外关照,于是寻了一个机会,他们把所谓的真相告诉了铁无双,又送了两个本族的姑娘到震南侯府给铁无双做侍妾。 铁夫人触景生情,大怒撵人,却被同样对亲娘死因耿耿于怀的铁无双拦阻。 母子两个大吵,碰巧朝廷下了铁无双袭爵的圣旨,震南侯府名正言顺由铁无双做主了。 铁夫人直接带了风娘和铁牛夫妻俩就出了门,一直在外游荡了七八年了。虽然偶尔会访友,或者落脚某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但大半时候都在漂泊。 这次也是运气不好,遇到地动,被埋在了赵家村,小米带了人去救援。这才捡了性命,也捡了小米这么个好姑娘… 风娘边说边哭,实在心疼主子,眼泪几乎淌成了河。她说完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同样眼泪汪汪的小米身前,磕头恳求道,“小米姑娘,我们夫人怕是当真把您当做亲生女儿了。若是我们那苦命的小姐好好活下来,如今正好同您一般大。不说夫人常常会错觉,就是奴婢也忍不住总是想,您就是上天补偿夫人的宝物。 我们夫人苦啊,当年刚刚小产就要处置老侯爷老夫人的后事,到了西南又开始带兵杀敌,真是顿顿合着血水往下吞饼子啊。这么多年在外游荡,又不能好好养身体,若不是到了老熊岭,有您照料,有毕大夫妙手回春,我们夫人怕是都…” 说着话,风娘又哭了起来。 小米顾不得找帕子,扯了袖子抹了两把眼泪,心里也是堵得厉害。 每个女人其实都不是天生的汉子,若是她变成了汉子,那一定有让她不得不改变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多半是世间最厉的风霜雨雪,无处藏身,又流泪结冰,最后就只能硬挺着把柔软的心罩了一层坚硬的壳… “风娘,你快起来。” 小米伸手扶了风娘,又到屋角水盆里浸湿布巾,同她分别擦抹干净眼泪,这才说道,“我两世为人,都没有娘亲在身边。如今既然认了干娘,那她就是我亲娘。不论以后什么样子,总有我孝顺她老人家。风娘放心,铁大哥瞧着也不是坏人,想必是受有心人挑拨,如今心里恐怕也后悔呢。干娘又是个硬脾气,俩人都不肯先服软。以后,我定然想办法把这些误会解开。” “谢谢姑娘,呜呜,谢谢姑娘。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们夫人苦了一辈子,终于盼来了您这样一个好姑娘。” 风娘说着话又要跪倒,被小米拉起来,很是劝了几句。 她这才算是彻底放了心,重新整理衣衫发髻,末了赶去前院帮忙。 留下青花青玉眼见她眼睛同兔子一般红,很是好奇,小心凑到门口一见自家主子也是一个模样,于是就老老实实又去守了门口。 小米趴在炕桌上,一会儿感叹铁夫人的苦命,一会儿可惜铁无双白长了一张美男脸,却没有一颗暖男的心。不过归根到底,铁夫人这悲苦的一生,源头就是两地分隔,又有外人插队,好好的夫妻就这么打散了。 而这情形同她眼前的状况也一般无二,冯简走了快半年,消息越来越少,若是这时候他身边再出现旁人,谁也不敢保证他的那句“等我”,当真是要等多少年。 女人的青春太短暂,要求的爱情又太纯洁专一。一不小心就是彻底粉碎… 但粉碎也要粉碎在自己眼前,莫名其妙就被背起,可不是她的风格。 去京都! 小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下定了决心,就是离家出走,她也要去京都,亲口问问那个人,到底要她等到什么时候。若是两情不能久长,不如放手,给彼此自由… “刺啦!” 小儿巴掌大小的肉片,裹了水淀粉下进油锅,几乎立刻就漂浮起来,慢慢变成了金黄之色,浓郁的肉香也溢满了整个灶间,又从门缝儿飘出去,引诱的整个院子的人都下意识吞了口水。 高仁几乎是立刻扔了手里的点心,兔子一般窜进灶间,迅速霸占了烧火工的位置。末了眼巴巴的,一眼油锅,一眼小米,来回看个不停。 小米好笑,下了最后几片里脊肉,然后洗干净手,待得肉片都浮上了锅面儿,就用大大的笊篱捞了出来。待得过了第二遍高温油炸,肉片就彻底变成了外焦里嫩的金箔模样。 高仁急的跳脚,叫嚷着,“小米给我尝尝,给我尝尝!” 小米敲了他一记,到底还是夹了一片塞到他嘴里,高仁喜的是眉开眼笑,含糊抱怨道,“你就是偏心眼,前日让你做这锅包肉,你说浪费油。这会儿怎么就不怕浪费了!” 小米也不理会他,只扔了一句,“不想吃,就省下你那份给我二哥了?、” “吃,谁说我不吃了!” 高仁立刻抗议,转而又赶紧把灶堂下的木头抽了一些出来。锅包肉的酸甜汁儿,可不能大火,容易烧糊,就要那么一点儿油,爆了葱丝姜丝,糖醋,倒了炸好的肉片下去,只那么翻炒两下,一盘最美味的菜色就做好了。 再看案板上,已经准备好的四道凉菜,正在冬日的黄昏里肆意炫耀着它们碧绿或者雪白的衣衫。一旁的小锅灶和炉子上,枣红色的砂锅呼呼冒着热气,嗅着味道,他就猜的出定然是莲藕炖排骨和参鸡汤。 “哼,偏心就是偏心!” 小米正尝着汤的咸淡,听得这话就笑骂道,“你怎么还抱怨起来没完了,赶紧去安桌子,我再炒个双色牛柳和回锅肉就可以开饭了。” 高仁翻个白眼,但还是听话的跑了出去。 正好,铁无双睡了个好觉,神清气爽的走出厢房。本就出色的脸孔,这会儿比之先前更是美艳三分。斜斜上挑的丹凤眼,魅惑之极。 高仁看的牙痒痒,就喊道,“喂,姓铁的,来帮忙安主子,陆家没有不干活就吃饭的道理。” 那几个亲兵自觉主子受辱,开口就要呵斥,却被铁无双摆手拦了下来。 他当真走去堂屋,帮忙搬了桌椅。高仁一副前辈的架势,指手画脚挑拣着,这里少个椅子,那里摆歪了。 小米端了砂锅进来,见得如此,就瞪了高仁恼道,“高仁,你又偷懒,怎么让铁大哥干这些杂活儿?” 不等高仁应声,铁无双已经帮忙接了砂锅放到桌子中间,笑道,“是我主动要帮忙的,不怪高仁兄弟。” 小米被他笑得心花怒放,扭头就敲了高仁的脑门儿,“铁大哥不要替他遮掩,这小子最是惫懒。你先坐一下,马上就开饭了。” 说罢,她就雀跃着去灶间了,留下高仁瞧着铁无双施施然坐下喝茶,气得简直是暴跳如雷。这妖孽到底是哪里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又这么一号人物?难道眼睁睁就要看着小米被撬走了? 很快,饭菜一道道端了上来,沉迷书堆的陆老爹,不知从哪里窜回来的陆老二,还有铁夫人,陆续都围了桌子坐好。 眼见小米笑嘻嘻端了最后一碗参鸡汤放在桌子中间,陆老爹只哼了一声,算是对闺女自动解除禁足的默认。 小米欢喜坏了,冲着干娘吐吐舌头,就坐到了陆老二身边。 两家人坐了一桌儿,小米没有理会发狠啃着骨头的高仁,连连给铁无双夹菜,末了又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笑道,“铁大哥,听干娘说你喜欢喝莲藕排骨汤,我胡乱炖了一锅,你尝尝,味道如何?” 铁无双正伸手端了汤碗,闻言就是手臂一僵,下意识抬眼望去,铁夫人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神色淡淡的吃着饭,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转而却是笑道,“多谢小妹费心。” 说罢,他把排骨汤端起,一口喝了干净,又道,“这是我喝过最好的排骨汤了。” 小米笑的虎牙都露了出来,赶紧又给他盛了一碗,“那我以后常炖这道汤。” 高仁实在忍耐不住,嚷着,“我不喜欢喝!” “不喝就不喝,你喜欢喝西北风正好,家里省柴火了!” 小米难得毒舌一把,惹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一顿饭,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丫鬟仆人环绕照料,但一家人都是吃的饱足又开怀。 铁无双笑着放下了碗筷,心神却是飘回了遥远的西南。自小一个人的饭桌儿,虽然饭菜丰盛,但他却从来吃不出美味。其实他也不喜欢喝莲藕排骨汤,只不过有次生病,这道汤是母亲亲口吩咐厨子炖的,他多喝了半碗… 再抬眼望向笑吟吟拉着小米说话的母亲,他突然觉得,多个妹妹,也算不得坏事…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陆老大要领着侯府的亲兵去城里采买粮食用物,老熊岭众人倒是热情,但突然要供给八百人的吃喝穿戴,实在力有不逮。 陆老爹闲着无事,就一同进城逛逛书店。 至于村里人自觉消息放出去两日足够传扬开来了,于是也陪着英子去了三里镇。 童庆几个自觉难咽被骗的恶气,也是穿戴整齐,飞身上了马,一同出了山口。 第227章 好消息 三里镇里,一如往日的安宁。不,比之往日,镇口那处要热闹了一些。毕竟已经过完年了,追逐利益的商人总是最勤劳的,这时候已经出发去南边寻找春日最流行的绸缎,首饰,各色用物。 镇口的茶摊为此多摆了几张桌椅,供给来往的客人歇脚喝茶,也聚拢了一些熟悉的乡亲谈天说地,涨个人气。 眼见日头升上半空,火炉上的茶壶呜呜嗡鸣着,冒着白生生的雾气,催促着守茶摊的老汉赶紧上前把它提起。 而老汉显见没有让水壶失望,很快就解救了它烧得滚烫的屁股,末了又把热水挨个灌进白瓷小茶壶,分别送去各个桌上。 这个时节,离得开春还有几日,但又隐约脱离了冬日的严寒,正是难得的焦灼时候,也是乡亲们分外珍惜的最后清闲时光。 有人手里抱着热乎乎的茶碗取暖,望着远处隐约露出黑色土壤的雪原,就问询旁边的邻人,“老胡大哥,你听说了吗?去年咱们点苞谷籽下田的时候,人家老熊岭是直接种了苞谷苗儿。秋时往家掰苞谷棒子,足足早了二十日,不但没受霜冻糟蹋,收成还高了两成。” 那被问道的邻居明显一愣,转而有些脸红,小声道,“我也是刚听说,还想着同你说说,结果忙了两日就忘了。” 旁边有人快嘴,直接戳穿了这个拙劣的借口,“老胡,你是要自己偷偷跑去老熊岭报名,生怕别人抢了先吧?” “不是!我跟老熊岭的人也不认识,不沾亲带故的,去了怕是也分不到啊。” 老胡赶紧反驳,众人听了倒是点头。其实这消息谁都听说了,自然是心动不已。 民以食为天,农以田为根。没什么比丰收更让人眼红欢喜了! 但老熊岭放出的消息,只是送给亲朋友人,并没有许诺给外人。他们虽然心动,总不能厚着脸皮上门去讨吧。毕竟老熊岭的暖房也不过那么几座,又能育出多少苞谷苗,够种几亩地。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头上啊… 不过,这般也就越发显出某些人的可恶了。 “你们说老吴家是不是脑子都进水了,这么好的亲家,怎么就得罪了呢?若是我闺女嫁去了老熊岭,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吴家倒好,生生把闺女推出去了。否则这时候同亲家要几千棵苞谷苗,就是自家不种,送咱们这些邻居也好啊。” “可不是嘛,这一家子都是蠢的,生生把福气断掉了。我看他们啊,以后有后悔的时候。” “别说以后,如今就后悔了。昨天那吴家儿媳还打听老熊岭的事呢,不知道是不是要上门去赔罪?” “谁知道了,她那人是个不安分的,老熊岭的人也不傻,这样的亲戚还不如没有清静呢。” 众人或者嫉妒,或者惋惜,围在一起边喝茶边闲话儿,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大路上拐下了两辆爬犁,后边还跟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骑士。 有人眼尖,认出爬犁上坐的是老熊岭的人,于是激动的就站了起来,但想要打招呼又有些惧怕后边跟着的骑士,一时间就僵在了原地。 不想,那马爬犁却是停在了茶摊前,赶马的是老熊岭村头的郭大叔,平日也算常在城里走动,这会儿高声问道,“各位乡亲,可知道做泥瓦匠的吴家,有人在家吗?” 吴家? 众人都是听得心头一跳,再看马爬犁上还有哭红了眼睛的英子,顿时八卦之火就点燃了小小的茶棚。 “在啊,我早晨还看见吴家媳妇儿出来买豆腐呢。” “对,我方才路过门外,他家灶间也有烟火,肯定有人人在家。” 郭大叔一拱手,笑着道谢,“好啊,谢过各位乡亲了。改日有空闲都去我们老熊岭坐坐啊,保管好就好肉好招待。” 说着话儿,他一甩鞭子就要赶着爬犁往前走。 茶棚里的人再也忍耐不住,赶紧上前两个拦了爬犁,讨好笑着行礼,问道,“方才我们大伙儿还说起咱们老熊岭,这好不容易遇上了,不如下来喝口热茶啊!” “咦,说起我们老熊岭?” 郭大叔好似有些疑惑,转而却是恍然大悟,“各位是不是听说我们老熊岭开春送苞谷苗的消息了?” “正是啊,大兄弟。你也知道,咱们这里节气太短,秋日霜冻早,累了一年,还要担心收不回几但苞谷。若是能学了你们老熊岭的法子,直接种苗下地,自然就是不怕霜冻了。秋日多打两担粮食,家里的老老少少也能吃几顿饱饭啊!” “真是这么个道理,我们村里去年秋,只在房前屋后种了那么一亩半亩,收回的粮食也够家里吃半年了,这法子实在是好。” 马爬犁上,有老熊岭的村人也应了两句,这大大鼓励了茶棚里的众人,于是都壮了胆子问起来,“咱们村里可有多余的包谷苗,我们也想跟着沾点光儿啊。” 郭叔想了想就道,“我们村里长辈说了,过几日就不种菜了,所有的暖房都空出来育包谷苗,卖菜固然赚银钱,但这么多年,受十里八村乡亲的照料,总不能我们大丰收,看着大伙儿收不回粮食啊。但是,育苗再多,也真是不够分给所有乡亲。所以,第一批是亲戚朋友们的,第二批才能分给大伙儿。谁家有田,想要苞谷苗,这两日就到我们城里的杂货铺子报个村名人名,一家最多只能送两亩地的包谷苗。大伙儿也别嫌少,多少都沾些光儿。万一排到后边,实在轮不到,乡亲们也别恼,实在是苞谷苗有限。” “真的?这话可当真?” “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报名!我家正好就只有二亩地。” “我也报名啊,排不排的上,管不得那么多,总要试试啊。” “多谢老熊岭的兄弟们啊,真是够仗义,这样好事都忘不了大伙儿!” 茶棚里,众人几乎是立时欢呼成一片,家里有田的,自然欢喜秋时丰收有望,没田地的,也惦记着回去给有田地的亲戚朋友报个信儿,这样的好事可不能错过。 不过,众人欢喜是欢喜,却还没忘了礼数。有人就高声问道,“兄弟们,你们去吴家这是有事?可要大伙儿给你们帮帮忙?” 郭大叔闻言却是黑了脸,叹气道,“说起来也是气人我们老熊岭自问虽然脾气不好,但平日可是没欺负过一个乡亲啊。偏偏这吴家太可恶了,先前我们老熊岭遭了官司的时候,吴家害怕受连累,连亲闺女和外孙都不让进门。 我们英子是个硬气的,当时就磕了头说断了关系,他们反悔寻到村里,我们也没理会。不想他们一家倒是存了怨恨,前日有人来寻我们地动之时救下的一位夫人。这吴家碰巧留人歇脚,居然污蔑我们老熊岭救人是为了签死契做苦工,结果很是惹了一场大祸,若不是及时澄清了误会,怕是我们老熊岭就又遭难了。 这般行事,实在是蛇蝎一般恶毒。我们今日就是来讨个说法,问问吴家,我们老熊岭到底哪里对不住他们了,要这么坑害我们?” 众人原本还猜测英子是在婆家犯了大错,被撵回娘家,哪里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内情,于是都惊得目瞪口呆。 有人就嚷道,“怪不得吴家媳妇早晨还同我问起,听没听说老熊岭有什么动静?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啊,她可真是不是个好东西!” “呸,这简直是忘恩负义!” “就是,咱们都去看看,有这样坏心肠的邻居,以后兴许咱们也要遭殃呢,可不能留了他们一起住了。” 这般说着话,茶棚里的人就都站了起来。 郭大叔赶紧拱手道谢,“谢各位乡亲仗义直言,但吴家毕竟是英子的娘家,我们老熊岭自有处置,各位乡亲帮忙做个见证就成。别到时候传扬出去,又误会我们老熊岭仗势欺人。” “放心,大伙儿都不是傻子,看的清楚着呢!” 马鞭一甩,马爬犁再次启动,有人前头带路,很快就到了吴家。 吴家院子里, 吴老太正在洗着衣衫,儿媳红云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坐在廊檐下一边吃一边琢磨,偶尔见得婆婆望过来的眼神有些不好,就挺了挺肚子,果然婆婆立刻就收了埋怨,低头继续洗衣衫了。 红云得意的继续磕着瓜子,心里却是忍不住有些忐忑,难道那些大汉没有去找老熊岭的晦气?怎么两日了,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吴老大推门从外边进来,红云立刻站了起来,问道,“怎么样,可是打听出来了,老熊岭…” 她说到一半,想起婆婆还在跟前,就改了口,“走,进屋说,外边冷呢!” 吴老大脸色不好,抬脚要进屋,却被吴老太拦了下来,“你们俩是不是瞒了什么事?我怎么瞧着哪里不对劲,是不是你妹子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吴老大赶紧摆手,红云也道,“娘,你听错了,我们就是随便说说。” “不对,你们赶紧说明白,到底什么事?” 吴老太顾不得洗衣服,拉了儿子问询,吴老大也不好同老娘撕扯,就道,“老熊岭说给亲戚朋友分苞谷苗呢,咱们家…定然是没有,我不过是问问,听个新鲜。” 第228章 一个交代 “分苞谷苗?”吴老太叹了气,松开手应道,“分就分吧,咱家没有田地,分了也用不到。” “娘说的好听,英子如今可是心硬着呢,根本没想给分给咱家才是真的。” 红云看不得老太太维护闺女,开口就带了刺,老太太也是恼了,骂道,“英子为啥心硬?还不是你这个搅家精,哪天死活不让英子进门,她这是恨上家里了!” “怎么就怪不我一个,当初你们不是也怕受连累?” 红云不是受气的脾气,一句话不跟让,婆媳两个当即就吵了起来。 吴老头听得动静从屋里出来,骂了两句,也没拦住这婆媳俩,眼见闹得越来越厉害,红云已经坐在地上开始撒泼了。 院子外边却是突然来了很多人,嚷道,“吴老头,开门,开门!” 吴家四口吓了一跳,但青天白日也不怕是什么恶人,于是开了门栓,结果呼啦啦涌进几十号。 红云也顾不得哭闹了,赶紧爬起来藏到了吴老大身后。 吴老头壮着胆子问道,“各位乡亲,突然上门是为了什么啊?” “我们倒是没事,但是有人有话说。” 说着话,众人让开一条道路,露出了老熊岭的老老少少。 吴老太一眼看到自家闺女,喜的立刻就抢了上去,“哎呀,英子,你回来了!你这丫头,怎么气性这么大,就是恼了家里,也不能当真不联系啊!” 吴老头儿也是脸上带了喜色,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回来就好。” 倒是吴老大有些脸色不好,藏在他身后的红云更是直接软了腿。 英子原本还红了眼圈儿,但瞧着老娘探头探脑望向她背后,好似在找她带了什么东西回家,心里慢慢就凉了下来。 “爹,娘,这次不是我要回来。是村里长辈们,同你们有话说。” “什么话啊?” 吴老太和吴老头儿后知后觉的,终于赶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闺女回娘家,带了这么多的老熊岭人,难道不是为了赔罪,不是为了同娘家修好? 英子瞪着已经偷偷往屋里退去的大哥大嫂,恼的厉害,直接指了他们骂道,“大哥,大嫂,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有胆子做坏事害人,就没胆子承担后果是不是?” 众人闻声望向吴老大夫妻,眼底都是鄙夷。吴老大怯懦着不敢开口,倒是红云见躲不过,仗着自己大着肚子,站出来回骂道,“哎呦,小姑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听不懂啊。你就算如今攀了高枝儿,总是我们老吴家嫁出去的。怎么婆家富贵了,就看不起娘家了。爹娘兄嫂都不要了!就是生个白眼狼也比你有良心啊!” 英子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在被拒门外之后,直接就同娘家断了来往。 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儿,她直接走上前,一把扯了红云脑后的银簪子,说道,“当初,家里日子穷,为了给大哥成亲,才把我嫁去了老熊岭,一身新衣裙,两套被褥就是全被的嫁妆了。反倒是聘礼直接送去了嫂子娘家,我说是被卖出门的也不过分吧!” 吴老头儿和吴老太连同吴老大都是低了头,不等她们说话,英子又扬了扬手里的簪子,“我自从嫁到老熊岭,别的没有,平日的山鸡兔子,年节时候的节礼,从来没差过一点儿,后来我在作坊做工,手头宽绰,更是没少往家里送东西。这簪子就是我给娘买的,怎么戴到你头上的,你心里有数。做闺女,做到我这个程度的,你们摸摸良心,谁敢说我一句不孝顺!” 英子一把甩了手里的簪子,眼泪也是掉了下来。 “但是你们呢,当我是一家人吗?那晚下着大雪,我背着孩子来躲灾,你们是怎么把我撵出去的?都怕受连累,谁怕我跟孩子半路是不是被狼吃了!” 吴老太想辩解几句,嘴唇动了半晌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旁边的邻居,却开口应道,“当爹妈的,真是好狠的心肠,那日我亲眼看着英子用篓子背着孩儿走出镇去的,太可怜了。” “可不是,虎毒不食子,吴家这事太畜生了!” 英子抹了一把眼泪,高声又道,“这些都算了,我就当这么多年还清了生养之恩,以后同娘家不走动,各自过活就得了。你们待我这样,我认了!可是我们老熊岭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要撺掇外人寻老熊岭的晦气,若不是我们老熊岭运气好,这会儿怕是都要血流成河了!你们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恨,谁对不起你们了!” 站在她身后的郭叔等人,这会儿也是上前,指了吴老头儿骂道,“今日你们吴家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老熊岭拼着不要命了,也要讨这个公道!” 吴老头儿和吴老太这会儿终于害怕了,方才闺女说的再多,也是他们闺女,总不能当真把娘家怎么样。但如今老熊岭出面,这事就大了。 “郭家兄弟啊,这事是不是有误会啊,我们可什么也没说啊。天冷,家里人来门都没出,怎么可能…” “放屁!” 吴老头儿还要辩解,童庆几个却是忍耐不住,受伤按着刀柄就推开人群闯了进来。 “你们可还认识某家!” “啊,这不是…”吴老头儿和吴老太都是惊了一跳,突然想起那日这些人来投宿,最后却顶着夜色走掉。他们还疑惑,但是儿子和儿媳说… “红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吴老太急了,上前扯了儿媳。红云扶了肚子,照旧是百试百灵的老办法。 “哎呦,娘,快放开我,我肚子疼。” 果然,吴老太下意识就松了手。毕竟儿媳再错,肚里总还有吴家的孙子。 红云眼底闪过一抹得意,还要说话的时候,童庆几个却是不管这些,直接上前,一脚踹到她腿弯上,直接按着她跪倒在地。 “泼妇,还不老实交代,当日你到底跟我们说了什么?” 吴老大还要上前去救媳妇,同样被按到在地。 红云杀猪一样嚎叫起来,“救命啊,杀人了,我的肚子啊,我肚子疼啊!” 可惜,童庆几个都是战场上杀了多少个来回的猛人,哪有那般容易心软。 红云本来失了发簪,一头长发披散,抓起来极容易,被童庆扯了头发扬起了脸。 “爷杀人的时候,你还在老娘怀里吃奶呢。你敢撺掇爷犯错,就有胆子承认!否则,爷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着话,他照着红云的手肘上敲了一下,红云立刻软倒在地哆嗦个不停,片刻就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呜呜,救命啊!啊,疼死我了,饶命啊,饶命啊!” “英子,英子!” 吴家三口见此,都是吓坏了,他们也不敢寻老熊岭的人求情,扯了英子就要跪下,“英子,你嫂子到底有什么不对?你说,娘打她,但你可不能整死她啊,她肚子里还有你侄儿呢!” 英子硬着心肠把手从老娘怀里抽了出来,冷声道,“娘只知道她肚里有孩子,就不知道我们老熊岭有多少姐妹也坏了孩子吗?她撺掇外人半夜杀上老熊岭,好在后来解决了,是误会一场,否则如今老熊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娘,你拿什么给她赔罪,拿什么给老熊岭老少偿命?” “这…这…” 吴老太答不上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也是哭开了。 “我也不活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郭叔给童庆递了一个眼色,童庆抬手又敲了红云一记,解了她的麻痒酷刑,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郭叔这才说道,“按理说,你们吴家污蔑老熊岭扣押受灾乡亲,签死契,做苦工,更甚至撺掇外人对老熊岭不利。这事告到府衙,你们跑不了要吃官司,做大牢。但英子是个好的,平日勤俭持家,孝顺公婆,我们老熊岭上下没有不赞她一声好的。你们吴家总是生养了英子,我们看在她的颜面上,就不告官了,免了你们的牢狱之灾。但你们吴家却不能留在三里镇了,有远地的亲戚就去投奔吧。否则留了你们在这里,外人见了都会觉得我们老熊岭好欺负,被人家这般坑害,都没有任何反抗,以后岂不是老熊岭没有安宁的时候了!” “这…郭兄弟,天寒地冻的,一时间…” 吴老头还要求情,童庆已经抽出了腰刀,“少废话,让你滚就滚。别不识抬举!老熊岭的乡亲心肠太软,依着老子的意思,你们敢骗老子犯错,老子杀了你们都不多!” 雪亮的刀光,在日阳下分外耀眼,也冷冽的好似瞬间穿透人心。 吴家四口都是打了个哆嗦,红云却是想起当晚的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胆气,尖声嚷道,“你们这些山贼,明明是你们要去老熊岭打劫,我怕不顺你们心思就遭殃,这才顺着说了几句,凭什么赖到我们头上!” “山贼?” 童庆脸色铁青,他跟着侯爷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多少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家骂做山贼。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震南军校尉!当日老子受命先行探路,结果被你这泼妇蒙骗,误把恩人当仇人!若不是你同老熊岭有亲,一个延误军机的罪名就能把你三代诛灭!” 吴家老少倒抽一口冷气,红云更是直接软倒在地,再也不敢吭一声。 第229章 正中下怀 英子偷偷抹了眼泪,上前递给老娘一个荷包,“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咱家二舅不是在丰州那边吗,你们去投奔吧。以后…就当我这个闺女死了,再也不要来往了。” “呜呜,英子啊,娘…”吴老太捏紧了荷包,扯了闺女的手,哭着说不出话来。 英子硬着心肠,扭头就走。出嫁的女人,对娘家的痴心,总要适可而止。再热的心,也禁不住娘家人一瓢一瓢泼冷水… 老熊岭众人也是叹气,招呼了童庆几个一同出了吴家院子。 “各位乡亲,扰了大伙儿清净了,改日路过老熊岭,一定到家里喝杯酒啊。” “好说,好说。” 郭叔同众多看热闹的乡亲,客套几句,就上了马爬犁,一甩鞭子离开了三里镇。 “这老熊岭的人都说蛮横,今日看来,还是很不错啊。这样的大事,就轻轻揭过了。” “你们不知道,老熊岭最是护短,这是为了英子留了脸面呢。” “也是,就算同吴家老死不相往来,总是亲爹娘啊。” “就是吴家太上不了台面了,好好的亲家,好好的闺女,就这么…” “哎,不说了,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怪不了别人。” 众人议论几句也就散了,留下吴家人好半晌没醒过神来。 待得北风吹了几轮,吴老太打了个喷嚏,回身就给了儿媳一巴掌! 红云开口就要哭嚎,结果又挨了两下,直接把她打懵了。 “搅家精!我们吴家就倒霉在娶了你这么一个败家货!” 吴老太爬起身,狠狠拍了几下山上的雪泥,骂道,“收拾搬家,再敢多说一句,孙子我也不要了,一碗药打掉,你也给我滚回娘家去!我再给儿子娶新媳妇儿!” “娘…”吴老大还要跟老娘求情,后背立刻被老爹蹬了一脚,“不听你娘的,你就跟你媳妇一起滚出去!” 吴老大立刻闭了嘴,红云也终于知道害怕了,两人麻利的爬起来回屋去拾掇细软。至于想要赖着不走的话,是想都不敢想,得罪了自家妹子没什么,得罪了老熊岭肯定大事不妙,如今又牵扯了旁的贵人,不逃命就是傻到家了,更何况,妹子还给了银子,哪里不能安家。 不说吴家这里张罗搬家逃命,也不提英子一路哭着回了老熊岭,只说小米早起送了家里众人出门,就抓了陆老二和高仁几个做力工,剁肉馅灌肉肠,准备铁夫人回家路上带着做干粮。 至于坛肉,肉酱之类,有高仁这个吃货在,家里是常备着的。其余点心烤起来也容易,各色小菜,地窖里也是存了很多。 陆家院子里照旧是一人环抱那么粗的厚菜墩,一字排开五六个。 高仁和陆老二两个极卖力气,手里菜刀飞舞,脑门上汗珠子也是颗颗晶莹。 铁无双的四个护卫排在他们之后,也是一脸古怪的帮着忙。 他们平日提刀杀人倒是常事,这般剁肉馅做吃食还是洗一次。 小米见肉馅有些多,就琢磨着中午吃饺子,于是和了大盆的面团,结果没揉几下,就没了力气。 正好铁无双开了东厢房的门,一身红衣很是显眼,她就跳着挥手喊道,“铁大哥,快来帮忙!” 几个侍卫立刻停了手里的菜刀,一脸惊奇的望向小米。大元四大侯爷之一,战功赫赫的震南侯,居然有人敢让他帮忙做厨活儿? 而更让他们惊奇的是,铁无双居然没有半点儿恼怒,当真挽了袖子洗手,上前接过了面团… “小米妹妹,这是要…” “灌些肉肠,留着你同干娘在路上吃。肉馅有些多,中午包饺子,大伙儿也吃个新鲜。” 小米半点儿不觉得让一个侯爷干活儿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当朝太子也给他当了许久的烧火工啊,甚至打手和智囊团。一个侯爷,总比不过太子金贵吧。更何况,这侯爷还是她的义兄。 看看她亲哥哥,还不是进城采买的采买,剁肉馅的剁肉馅,谁也没闲着啊。 “哎呀,铁大哥,不要总揉一个地方啊,要轮换着,揉得圆一些,匀称一些。” 小米从一个侍卫的菜墩上收了肉馅,一边加调料,一边指导铁无双揉面,看的那个侍卫差点儿把自己手指头当猪肉剁了。 铁无双嘴角含笑,丹凤眼一挑,那侍卫立刻低了头… “铁大哥,你会包饺子吗?” “不会。” “那一会儿我教你,其实干娘包的最好,不过她年纪大了。你学会包饺子,以后干娘想吃了,你就包给她吃啊。” “…嗯,好。” 两人一边说一边忙着,倒是很快就把馅料和面团都准备好了。 铁无双不好去后院,面板就放到了堂屋。 铁夫人带了风娘,小米带了韩姨母和江大娘,外加一个铁无双,倒也热闹。 铁夫人好似有些不赞同铁无双学这些女人的活计,但小米笑嘻嘻在一边教授,她也就没开口。 铁无双实在聪明,不过片刻就学个差不多,包出的饺子有模有样,白白胖胖。 小米拍手笑道,“义兄真是厉害,以后我不在干娘身边,干娘也有饺子吃了。” 铁夫人手下停了一瞬,转而又忙了起来。倒是铁无双丹笑道,“我包的再好,也不如小米妹妹的手艺。不如小米妹妹同我们去南边小住一段时日,如何?母亲有你陪伴,我也放心。” 小米叹气,垂了头,想起先前老爹那般坚决,于是沮丧应道,“我爹不会同意的…” 她这话才说了一半,院门却是突然被推开了。进城逛书店的陆老爹不知道为何早早回来了。 他一见众人都在堂屋,就大步走了进来,“铁夫人,可是最近要回西南?” 铁夫人楞了一下,转而却是应道,“正是,陆先生有事托付的话,尽管直说。” 陆老爹许是走得急,脸色有些红,喘了几口气,又道,“铁夫人若是不嫌弃,走时请带上小米,这丫头在家闲着无事,闹着要出去玩耍,我也拦不住。不如让她跟着您回西南去,时日不必多,半年就好。” “啊,这自然是好。”铁夫人赶紧点头,脸上都是喜色,“不瞒先生,就是先生不说,我也打算找先生商量一下这事。小米是个好孩子,相处这么几日,我实在同她没有亲近够,若是能带她回西南小住,可是求之不得。” “那就好,后日是个好日子,铁夫人赶紧带了她上路吧。” “嗯…好!” 两人三言两语就定了小米的去向,待得小米醒过神来,赶紧跳起来抗议道,“爹,我是要去京都,不是西南啊!再说,家里一堆事情没安排呢,三日后就走,也太急了!” “我说三日就三日,你若是不想出门就留在家里!” 陆老爹难得坚决一次,一句话就把小米所有抗议都堵了回去。 “哎呀,爹,我没说不想出门啊!” “那就赶紧拾掇,三日后必须走!” 陆老爹一甩袖子,也不给闺女继续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回了东屋。 留下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小米满地团团转,念叨着,“哎呀,这么急,可怎么办?箱包作坊才开始,下一季度的玩偶还没准备好,各家育苗也没分配,二哥师傅那里也没去请,镖局护卫也没联系…” 倒是铁夫人很欢喜能带着闺女上路,伸手扯了她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提前安排好就成了。镖局那里,你放心,我下午就写信,让你义兄派人快马送去就好了。其余的是,你仔细安排一下,不成就写下来,村里人读书的多,照着做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干娘,你照料一下前院,我这就去那排。” 小米解开镶花边的围裙,火烧火燎的跑回后院了。 很快,不等陆家的饺子下锅,整个老熊岭就都听说了小米要出远门的消息。 于是,刘婶子等妇人,还有刘叔和郭叔几个,甚至老冯爷都上了门。 小米正好赶了一堆的计划书出来,每人发了一个。 待得饺子上桌儿,众人边吃边说,末了捧了一碗饺子汤,又归纳了一下,倒也把事情安排了个差不多。 这一冬日,众人照料暖房已经很习惯了,把菜苗改成苞谷苗,简直不能更简单。 鹿群等开春就放出去吃草,晚上赶回来,平日看着别被野兽惊了就成。 蘑菇窖卖过最后蘑菇也就差不多该封了,秋日多在山上背些蘑菇土回来,照样每家再建一个暖窖就又多了一条财路。 毛绒玩偶的买卖,交给刘婶子一家,毕竟那些小配件是刘叔张罗打制的,桂枝儿绣了独特标记的绣纹,刘婶子在村里妇人中又有威信。 至于箱包作坊,小米画的图纸足有半箱子了,扔给大嫂子陈月仙,按照她定的计划书,一点点铺开,想必也不会多难运作。反倒是小米在西南,陈信在京都,都对箱包的推广有帮助。 饺子汤喝完,众人也都分头去忙碌了。 小米长松一口气,又带了韩姨母几个开始拾掇行礼。大到马车的改造,小到各色用物,一切方便又实用的,都统统带走。 但是轮到确定谁跟着出门的时候,小米有些犯难了。 第230章 仓皇出行 高仁这小子,没了她约束,肯定是要无法无天,留家里就是祸害,不必说,一定要带走。 陆老二虽然也想跟着去,但是一来他要请师傅下山,二来,小米也不放心家里,有他在,总是心里有些依靠。 韩姨母行事稳重,又跟着前任主子住过京都,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但她不是家里签死契的奴仆,又同陈夫人是手帕交,还要问问她的意愿,不好勉强。 青花青玉两个年纪太小了,平日做些杂活儿还成,但若是遇事,肯定不知如何应对。而家里就算有江大娘帮忙料理一日三餐,但洗洗涮涮,也需要她们两个帮忙。 这般算来算去,小米很是有些为难。最后还是陈月仙晚上过来对账的时候,主动开了口,“小妹,你出门只带了韩姨母,我总觉得怕是不成。你若是不嫌弃,不如让我身边的红梅跟着去吧。” “哎呀,嫂子,红梅自然是好的,懂事又稳妥,但你这身子越来越重,我不能留家里照料就算了,不好再抢你得力的丫鬟啊。” 当初路老大夫妻俩去了南边开作坊,留下红梅在家守院子,她的行事很有分寸,小米看在眼里,当然喜欢,但又担心夺了嫂子的人手,让嫂子少人照料。 陈月仙也是考虑良久,才这般提议,毕竟她是做嫂子的,碰上心眼小的人,兴许要以为她有意派人监视小姑行事呢。 但听得小米这般说,她就放了心,笑道,“你出门在外,就是身边一百个人,家里都怕你受了委屈啊。你不必惦记我,只管带了红梅去。我这里,你不用惦记。” 小米想了想,就笑道,“那好,我就不客气了。不过,嫂子,过些日子,你赶紧接了我大娘来山下住着。不用怕外人闲言碎语,你欢喜最重要。” 陈月仙听得心暖,赶紧应道,“你就放心吧,我爹说开春就建院子了,以后他们老两口常住,相处的日子长着呢。” “那就好。” 姑嫂两个对好家里的日用账目和存银,小米只取了五千两银票,一百两碎银子,其余都推到了陈月仙跟前。 陈月仙却是急了,“小妹,穷家富路,怎么就带这么一点儿银子?不成,都带上,都带上!” 小米听得好笑,坚持把装了账册和银票的匣子塞过去,“大嫂,你这话让干娘听到,怕是要恼呢。我是跟着干娘和义兄出门,就是一文钱不带,也饿不到冷不到啊。再说了,让我做女红不成,论起赚银子,我可是好手,说不定路上顺手捞一把,都比这些银子多。到时候,我让人把银钱捎带回来,你不用惦记我,照管好家里就行。” 若是旁人,陈月仙怕是要笑出来,但小姑这般说,她可是半点儿不怀疑。成亲之初,她和陆老大夫妻夜话,没少说起陆家在白氏过世之后的窘迫,但是小米管家不过一年间,就成了如今这般衣食不愁,家藏万贯的模样。 别人家的媳妇儿为小姑巧夺她的嫁妆而苦恼,轮到她这里,倒是为了小姑太能干而压力山大,说起来倒也好笑。 “好,那嫂子不同你争了。” 姑嫂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红梅就同韩姨母一起进来了,后边跟着红眼圈的青花青玉。 不等小米开口,韩姨母就主动上前跪倒在地,“姑娘,我自从到了陆家已经几月,承蒙姑娘和陆家上下厚待,不曾受过半点儿轻视。若是姑娘不嫌弃我愚笨又命苦,就请姑娘赏我一张契书,我愿意终老陆家,一辈子伺候姑娘。” “快起来,姨母。”小米跳下地,赶紧把韩姨母扶了起来,“有话好好说就成,行大礼做什么!” 陈月仙也是劝道,“姨母也不是不知道小妹的脾气,最是不喜欢大伙儿跪来跪去。别说您,就是青花青玉两个,她也没当过奴婢对待啊。” 韩姨母却是坚持道,“我知道姑娘心肠最好,但若是姑娘不赏契书下来,我以后也不能理直气壮在姑娘身边伺候。” 小米同陈月仙对视一眼,陈月仙点点头,小米想了想就道,“姨母,这次我出门,想要你跟在身边帮忙。你签了契约也好,以后若是有合眼缘的孩子,你看着收一个,不必写契约,留着这孩子继承你夫家的香火,奉养你终老。当然,若是你不想收,也没有关系。你活着一日,就一日是陆家人,不会缺了你半点儿衣食。” “姑娘!” 小米这般说,本意是怕韩姨母担心老来无所依,没想到却是触动了韩姨母心底最深的痛楚。她同丈夫也算恩爱,结果实在命苦,丈夫孩子都没了,只剩了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如今小米这般承诺,她收养一个孩子,就是续了夫家的香火,百年之后到了九泉,见了丈夫和列祖列宗,也是大功一件。 “姑娘大恩大德,我必做牛做马回报。” “哎呀,那怎么成,牛马可不会缝衣衫,做饭菜!你还是做韩姨母吧,我可不要牛马!” 小米受不了这般伤感,赶紧打趣,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倒是青花青玉闹着,“姑娘,带我们一起出门吧,我们一定听话!” “不行,你们要留家里。替我看着屋子不说,江大娘只管一日三餐,你们还要洗衣收拾院子呢。多听大少奶奶的话,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好东西。” 小米敲敲两个小丫头的脑门,韩姨母也是帮腔道,“别以为姑娘走了,你们就轻松了。先跟我下去,有功课布置给你们,等我回来检查,若是完不成,就是姑娘求情,我都要重重惩罚你们。” 青花青玉闻言立刻就偃旗息鼓了,委委屈屈低了头随着韩姨母往外走。小米到底舍不得,嘱咐道,“好好看家,回来时候奖励你们一对儿银镯子。” “真的?”两个小丫头正是爱美的时候,最是羡慕碧荷有对儿绞丝银镯子,听得主子有赏,立刻就把失望扔脑后去了。恨不得,主子前脚出门,后脚就回来才好… 说来话长,其实三日不过一晃而过。 小米忙的是脚下生风,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安排下去,也拾掇了厚厚一份行李。 待得刘叔带了几个帮手,加班加点把两辆马车改出来,已经是临行前一晚了。 小米爬上爬下,把行李安置好,陆家大院的送别酒宴也开席了。 村里老老少少,一个没落下,都赶了过来。铁夫人在陆家住了两月,深居简出,村人见的不多,铁无双更是来了没几日,侯爷的爵位,又是带了八百精兵。 按理说这娘俩的身份,都该让村人拘谨又忌惮。但还有句话叫无欲则刚,老熊岭众人一来不指望求这母子办什么事,二来铁夫人又是他们拼命从大雪下扒出来的。于是,该灌酒灌酒,该说笑说笑,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特别是酒喝多了,越发放得开了。妇人们拉了铁无双就夸起来了,“这后生长大是真俊啊!怕是不好找媳妇儿啊!比你长得美的姑娘,太少了。” “就是啊,而且长得太招女人了,桃花缠身啊,嫁他的闺女要总吃醋了。” 男人们则没想那么多,直接拎着酒坛子就扯了铁无双开灌,末了大着舌头嘱咐,“铁家小子,你可保护好我们小米啊,让她受了外人欺负,你就别再上门!” “对啊,我们只有一张破弓,都没让她受过欺负,你手下那么多兵呢,连我们都不如,你这侯爷就让我们做算了。” 铁无双也是醉的厉害,脸色红透,丹凤眼勾起扫向小蜜蜂一般穿梭在酒席间的小米,眼见她从这个妇人手里接过一个荷包,那个妇人手里扯过一条帕子,笑的明媚又欢喜的样子,于是也忍不住翘了唇角。 “各位放心,她是我铁无双的妹妹。这大元敢欺负她头上的人,没有几个!” “好,够爷们,再干一坛!” 酒坛子举起,清亮的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即便初春的夜依旧寒凉,却浇不灭众人火热的心…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待得夜半更深,众人到底散去了。 不过两个时辰,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候,老熊岭下的山口,八百骑兵已经整装预备出发。 小米扶了铁夫人上了马车,待得转身望着老爹和兄长,嫂嫂,还是红了眼圈儿。 “爹,你平日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要钻进书堆就忘了时辰。” “好,小米…”陆老爹许是一夜没睡,眼睛里红血色遍布,他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闺女的头发,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嘴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别害怕,爹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出去玩耍吗,等你玩耍够了回来,就都好起来了,一定好起来了!” 小米这几日忙的厉害,也没有深想,如今听得老爹好似话里有话,就忍不住问道,“爹,你怎么突然准许我出门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没有,你只管去玩,有事就给家里写信。” 陆老爹抹了一把眼睛,略带慌乱的扭头就往门里走,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别说小米,就是路老大这样憨厚木讷的,都看出陆老爹有些古怪。 第231章 懒人理论 但分别在即,谁也不想小米惦记,就劝道,“小米,许是咱爹读书读的太累了。你尽管走吧,家里有我们呢。” 陆老二也是说道,“就是啊,还有我呢,谁也欺负不了咱家。另外,小妹,你若是在外边碰上小娥,若是她过得不好,能不能让她回来?” 即便自家二哥不说,小米也记着这事呢,闻言就压低声音说道,“二哥放心,小娥当初离开,好似是冯大哥的安排,同她家的冤案有关。我这次出去,一定多留意,有了消息就往家里写信。” “真的?那可太好了!” 陆老二忍不住欢喜,“你也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山上请我师傅下山,他不答应,我就缠到他答应为止。” “好,”小米点头,想了想她又拉了大哥大嫂到跟前嘱咐道,“当初冯大哥离开的时候,留了两个人手暗中保护我,如今我出门,带走一个,还剩了一个方便传递消息。你们寻个借口把人光明正大带进咱家,照料一下衣食。” 陆老大夫妻听得惊奇,再次猜测冯简是什么身份,居然暗中留了人手在陆家,这么久也没被发现。 倒是陆老二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嚷道,“我说怎么总觉得有人暗中盯着咱家呢,找人还找不到,原来…” “二哥!” 小米赶紧捂了陆老二的大嘴巴,再次嘱咐道,“总之,有事就让这人传递消息。” “走了,走了,再磨蹭下去太阳都到头顶了!” 一旁的高仁不耐烦的甩着马鞭子,开口催促。小米瞪了他一眼,到底同兄嫂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 陆家兄弟深深给骑在马上的铁无双行了一礼,“铁大哥,小米就拜托你照料了。” “放心,兄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马蹄声声,踏碎了晨光,清冷的雪原上,八百铁骑护着两辆马车越走越远,直到看不到任何踪迹,陆家人才退回了山口。 两辆马车都是特别改装过的,前车车辕上坐了临时车夫高仁和装扮成了小厮的玄六。高仁还罢了,常在外行走,玄六却是难得从暗处走到日头下,而且还是光明正大跟着小米做小厮,别的不说,一想起,以后每顿饭… “嘿嘿,”玄六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被一旁的黑脸高仁,上手就拍了一记。 “笑什么,好好看路!” 本来说好的,让这小子暗中跟着,有事帮忙传个消息就成,结果偏偏小米心肠软,说什么天气冷,暗中跟随,没有热饭菜没有落脚地,太过辛苦,于是就把他拉上车做了小厮。一想起以后,无论什么好吃的都要分他一份儿,高仁就暴躁。 “高仁,别欺负小六!” 小米在车里听见动静,于是抬手车前方的小窗,递了一把糖衣花生给玄六,“小六,先前不方便给你准备棉衣,你若是冷了就进车里暖暖,下个城镇就给你添一套。” “谢姑娘,属下…不,小的不冷。” 玄六赶紧道谢,末了扭头直接把糖衣花生捧给了一旁脸黑如包公的高仁。 高仁冷冷哼了一声,到底抓了一半过去,咬得嘎巴响。 玄六笑笑嘻嘻收了手,塞进嘴里一颗,甜的眯了眼。 车厢里,小米舒坦的掀开腿上的狼皮毯子,就那么翘着脚,吃点心看书,悠闲自在的模样,惹得铁夫人和坐在车尾的风娘都是笑起来。 “你这丫头,就是心野,人家离开家门都哭得眼泪涟涟,你倒好,跟出了笼子的小鸟一样。让你爹和兄长知道,怕是要伤心呢。” 铁夫人嗔怪的点了闺女的脑门,抬手又替她盖好毯子。 小米凑过去,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娇,“干娘,这车板底下有炭盆呢,热的盖不住毯子啊。再说离家为什么要哭哭啼啼的,又不是不回来?我跟着干娘呢,有什么担心的。” 铁夫人无奈,掀开狼皮毯子,风娘赶紧接过去卷好,放在了头顶的暗隔里。 末了,她又开了车尾的一个活动木板,露出里面固定好的炭盆,一边把火熄灭了小半,一边笑道,“夫人和姑娘不说热,我还不敢动手呢。这炭盆就在我跟前,热的我都觉得中午不必做饭,直接把我当烤猪吃了算了。” 铁夫人同小米笑的厉害,铁夫人接了小米倒的茶水,应道,“小米就是个不能吃苦的,坐马车赶路哪有这般享受的?居然比家里还暖和舒坦?” “干娘,你没听说过,懒人推动生活进步吗?若是没有懒人不爱双腿走路,谁研究马车啊?若是没有懒人不爱举镐头,谁研究犁杖啊?所以啊,这天下缺了谁都好,不能缺了懒人啊。有懒人在,衣食住行才能不断精进啊!” 小米得意洋洋,开口就是一套大道理,听得铁夫人忍耐不住,笑的歪道在厚厚的靠枕上,“哎呦,笑死我了,这丫头怎么一肚子歪理啊。好吃懒做,还懒得这么理直气壮。” 正提着马缰绳走到马车旁边的铁无双,正好也听到这么几句,于是露出风貌的半张脸上,僵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慢慢翘起了唇角,魅惑之极。 多少年了,他不曾听得母亲如此大笑。好似上一次,还是他八九岁的时候,母亲骑着白马,身穿红衣,两军阵前,一箭射死敌酋首领,整个大军欢声雷动。母亲笑的灿烂又骄傲,简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可惜,自从他接手了侯府,就再也没见母亲笑过一次。 正这时候,车里又响起的声音,“干娘,中午吃什么饭菜好啊?咱们用炭盆炖个坛肉豆腐吧,加些辣椒油,保管暖和。” “不成,你不好多吃辣椒,那东西太刺激,你一个姑娘家,脸上起了痘子不好退。万一将来嫁不出去,就该后悔了。” 铁夫人一口拒绝了,末了嗔怪道,“你啊,什么时候让我不操心就好了。带你身边一日,我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风娘也是笑着插话道,“夫人,奴婢却是要感谢姑娘呢,您这些时日越替姑娘费心,倒是身体越来越健旺了。” “风娘说的对啊,”小米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嘻嘻道,“干娘,人家都说被需要也是一种幸福啊。若是有两人同时得病,其中一个家里人说,家里什么都好你放心吧。另一个家里就说没了你,家里什么都不成,我们活不了啊。最后放心的那个人去见阎王爷了,另一个操心家里的却活了。您看,我得奔着一辈子不懂事使劲呢,这样干娘为我费心,才能长命百岁,活成老妖精啊!” “哈哈,咳咳,这丫头真是…” 铁夫人笑的咳起来,手里却是搂着小米不撒手,声音那个洪亮,传出车外很远。 铁无双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心头突然就是雪亮一片。 原来如此… 大队人马赶路,虽然一样要经受风霜雨雪,但好处却是不必担心安全。毕竟没有哪处山贼如此不长眼,跑来找死。 一百骑兵,兴许还有欺负一下的可能性。但八百骑兵,挺起长枪,一个冲阵,绝对能踏得满地血泥。 许是同样想到了这样的好处,小米等人出发不到三日,未曾赶到丰州,队伍后边就缀了百十号人马,外加几十辆马车,都是想要求个庇护,一同赶路的商贾车队。 铁无双也没撵人,相反还稍稍放慢了一些赶路速度。这倒是让小米对这个便宜兄长更看好了,冷面暖心之类的,可是漫画里美男的标配啊。 这一日晚上,众人终于到了丰州外三十里的小镇,小小的驿馆根本住不下这么几百号人。小米进驿馆转了一圈儿,最好的天字号房里,被褥是半旧还带着霉斑,她实在没有勇气晚上盖着睡觉,于是就同铁夫人说了一声,晚上继续住在马车里。 八百铁骑在驿馆外避风的位置,安营扎寨,隐约把商队护在了里面。商队管事很是感激,特意进镇子买了一只剥皮拾掇好的羊,小米欢喜坏了,借了驿馆的四口大锅,熬了羊汤。 出门在外,总没有家里方便,调料齐全,但这样的时候,一口热汤,可是比什么都金贵。 风娘,韩姨母连同红梅,都是跟着小米忙碌。一人分管一个大灶,还缺了一人。 结果铁夫人系了围裙,头上包了帕子也过来帮忙。 风娘吓坏了,赶紧上前就要抢夺,小米却是笑嘻嘻塞了一把锅铲过去。 “干娘,这些汤分给大伙也不够啊,怎么办?” “这事儿容易,多烧热水,一锅汤兑十桶热水,足够盛二百碗。四锅汤足够大伙分了!” 铁夫人倒是经验丰富,一句话就解决了难题。小米眨巴眨巴眼睛,自觉没有别的好办法,也就同意了。 大铁锅底下架了木绊子,很快就烧得汤水沸腾了,渐渐变了奶白之色,汤浓肉烂。香其顺着门窗飘出去,惹得附近的人都是咽口水。 铁无双带了几个副将正坐了帐篷里,拿出干粮,想要就这茶水填饱肚子。 有副将嗅着味道,就笑道,“侯爷,老夫人认下的这位小姐,真是好手艺。先前在老熊岭可是没少听人家说这位小姐聪慧手巧,老夫人瞧着可是笑脸都多了。” 第232章 有急报 另一个副将也道,“就是啊,侯爷,这也不是行军在外,不必同大伙同吃同住。您去陪老夫人吃饭吧,老夫人在外云游已经几年,您正该在身前多孝顺。” 铁无双皱了眉头,丹凤眼里有些复杂之色,正这样的时候,就听小米在外边喊着,“义兄,我给你送羊汤来了。” 几个副将听的这话,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莫名,毕竟这些年,这样出现在侯爷眼前的女子可是太多了。难道这位陆姑娘也有这个念头,抵不过自家侯爷的美色诱惑… 铁无双扫了他们一眼,亲自起身去挑开了帐篷帘子。 结果就见小米同风娘两个抬了一只冒着热气的木桶进来,许是木桶有些沉,小米累的脸蛋红彤彤,脑门上还蒙了一层汗珠儿。 她抬手抹了一记,眼见众人有些惊讶,就笑道,“各位将军也在啊,干娘带了我们熬了羊汤,送一桶来给你们热热肚子啊。” “呀,还有我们的份儿!” 一个脾气直爽的将军没忍住,冲口就说了一句。 小米听得莫名,点头道,“当然啊,一起出的门,自然是有好的一起吃,有苦一起担了。而且不止你们啊,所有人都有份儿呢。” 风娘也是笑着挑开了门帘,就见账蓬外,很多兵卒正兴高采烈抬了木桶钻进各自的帐篷,显见也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虽然如今已经是初春了,又是南下,没有北地那般寒冷,但夜宿野外,自然没那么好过。 如今,这一碗热汤,不管能不能分到羊肉,只要把大饼掰碎扔进去泡泡,真是分外的暖心暖胃啊。 小米惦记着给铁夫人年岁大,还要给她下一碗羊肉面,扔下风娘帮忙盛汤,就跑回去驿馆的灶间继续忙碌了。 路上遇到抬着木桶的兵卒,都是行礼同她道谢。谁也不傻,先前虽然将主待他们也是亲如兄弟,同吃同住,从不搞特殊。但今日这样喝口热汤,还只有小米同行之后才有。 老夫人的义女,就是铁家的小姐,镇南军上下都该敬着的贵女,居然亲手下厨熬汤,给他们这些人,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感激。 小米倒是没觉得如何,毕竟老熊岭上下相处亲近,动辄开酒席,就是一百多口。平日她做了什么好吃食,几个长辈家里都不忘了送一份,还有读书的那些淘气小子们也是连吃带拿。她已经习惯有福同享,若是让她喝着羊汤,吃着肉,看着那些兵卒啃大饼,她心里也不舒坦。 帐篷里,众人喝着羊汤,一时都为了方才的猜疑脸红。有副将被羊汤里的辣椒油呛了嗓子,但依旧大口喝着,末了说道,“老夫人带着陆姑娘回西南,可是太明智了。以后,咱们,嘿嘿,也有口福了。” 铁无双放下碗,擦抹干净嘴角的汤汁,想了想就起身去了驿馆后灶台。 小米刚刚盛了羊肉面出锅,奶白的羊汤里飘着细长的面条,各色羊杂,撒一点儿细碎的蒜苗末,简直让人看一眼就口水横流。 小米喊了红梅从马车上搬了几只咸菜坛子下来,红艳艳的辣白菜,深绿色的咸青瓜,白生生的芥菜丝配红油,外加细腻的韭菜花酱,样样儿都是配面条的好东西。 众人围了桌子正要开饭,见得铁无双从外边进来,一时都忙着起身让座。 铁夫人摆摆手,“忙了大半晌了,你们都坐吧。他都吃过了,不必招呼。” 小米生怕铁无双尴尬,赶紧道,“一碗羊汤泡饼,怎么能吃饱?义兄,在吃完面条!” 说着话,她就要取完,铁夫人却是拦了下来。小米实在对着老太太的倔强没有办法,她这一路可是插科打诨,就指望做个和事佬,让这母子俩破冰呢,如今看来任重道远啊。 不想,铁夫人又道,“他不喜欢汤面,煮完过水面吧。” “啊…”小米愣了一瞬,转而却是笑了起来,“好啊,干娘,正好咱们还带了牛肉酱。” 说着话儿,她就赶紧扯着面板上剩余的一小块面团,擀了一缕面条,下锅不过几个沸腾就盛了出来,过了冷水,面条筋道之极,配上牛肉酱,分外清爽。 高仁眼馋,忍不住抗议道,“小米,我也要吃!” 小米瞪了眼,嗔怪道,“没有了,下次再给你做。” 说罢,就把面碗放到了铁无双跟前。铁无双拿起筷子,丹凤眼扫了高仁一记,这才慢悠悠吃了起来。 高仁跳脚,还要吵闹的时候,小米直接扔了两根肋排到他碗里,于是,风平浪静了…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吃着面条,屋外渐渐起了风,楼上住了陌生的旅人,但炉灶里烧的红彤彤,家里人围坐一起,偶尔吵闹,却在这样的夜色里,分外显得温暖。 小米吃了一碗面条,自觉饱了,但铁夫人没放筷子,她就捧了碗喝汤,偶尔眼睛滴溜溜在铁夫人同铁无双脸上转转,很是古怪的模样。 铁夫人放下碗,笑骂道,“有话就说,做什么怪样子?” 小米笑嘻嘻赶紧去取了茶壶给老太太换了热茶解油腻,这才问道,“干娘,咱们要一路往西南去吗?” 铁夫人皱眉,应道,“这还要问你义兄,虽然朝中允许大将离营,但最长不得超过一月。如今看来,怕是要加紧赶路了。” 铁无双正要点头,但突然想到什么就笑道,“虽然朝中有这个规矩,但难得母亲配小妹游玩,耽误几日也无妨。” “那怎么成?”铁夫人当即就开口反驳,“被那些无事也要搅三分的御史知道,怕是又要一场口水官司。” “无妨,母亲同小妹欢喜最重要。” “真的?”不等铁夫人在说话,小米已经笑开了花,“那咱们明日到了丰州,先看看我三哥在不在,若是他去了京都…” “侯爷,有急报!” 小米刚说到一半,突然被外边闯进来的亲卫打断了。 铁无双也是皱眉,立刻站了起来,但想想又坐了下去,“报上来吧!” 那亲卫一愣,但还是低声应道,“大营送来急报,朝中官文要侯爷即可进京述职。” “述职?”铁夫人同铁无双对视一眼,都是听得疑惑。大元有铁律,驻扎边防四军,没四年回京述职一次,距离上次才不过两年啊。难道朝中出了什么事? 铁夫人微微点头,铁无双起身,吩咐亲卫,“传报下去,明日一早,加紧赶路进京。” “是,侯爷。” 铁无双低头同铁夫人行礼,“母亲,今晚早些歇息,明日以后怕是要辛苦了。” “你不必惦记,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怕这点儿路程。” 说罢,她转向小米,“倒是小米…” “哎呀,母亲,我不累!” 小米早在听说要改路进京的时候,就欢喜的眼前冒金星了。她本来还犯愁寻什么借口脱离车队,转去京都寻冯简呢。不想,瞌睡时候有人送枕头,实在太巧了。 “就是要劳烦义兄派人连夜去荒原书院,问问我三哥是不是出发去了京都?若是他还没出发,就捎带他一起最好了,我担心他路上没人照管衣食。” “好,这个容易。” 铁无双应下,很快就有三匹快马出了营地。 待得第二日下午,大队赶到丰州的时候,三个亲卫已经等在府城门口。原来,老院长许是惦记让弟子们早去京都,涨涨见识,早在十日前就上路了,如今算来,几乎已经抵达了。 小米没了牵挂,愈发欢喜于改路京都。路上,但凡歇息,都尽可能的准备丰盛的饭菜。好似她从来不会因为赶路疲惫一样,倒是惹得铁夫人疑惑,难道先前小米同她撒谎了,她还是惦记着京都的那位陈家长子?若不然,她这么积极盼望,到底是为了谁? 当然,她这话又不好说出口,只能隐晦的寻了借口撮合小米同铁无双。 南下的路越来越暖和,迎面吹来的风都没有冷厉的味道了。小米也是车里坐不住,总是开了窗户往外张望。 铁夫人就道,“你既然认了我做义母,也是半个铁家人了。铁家世代镇守西南,无一不是文武双全。你这个年纪,又是女子,习武晚了,但最好学学骑马,总不能让外人笑话我铁娘子的女儿连马都上不去!” 小米好动,难得冲破老爹的“看守”出来,又是奔着心爱之人而去,恨不得后背长了翅膀。听得这话,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好啊,干娘!您不说,我也想提出来呢。不说上阵杀敌,碰到危险时候能逃命也好啊。” “没出息!” 铁夫人嘴上笑骂,却很快喊了铁无双过来,“行路也是无事,寻个温顺的母马教你妹妹学学。” 铁无双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小米,笑的邪魅,“好啊,母亲放心,包管教会。” 原本前来接人的时候,就备了铁夫人和风娘骑的马。这会儿铁夫人坐了马车,倒是正巧给小米练手。 母马温顺,小米又是讨巧的见面就捧了白菜叶子上供,哄得这母马没一会儿就在她跟前低了头,任凭她捋着脖子后的鬃毛。 铁无双扶了小米上马,然后翻身一跃,缰绳一抖,母马就窜了出去。小米惊了一跳,初始还有些尴尬,转而却是觉得有趣。风声在耳边呼啸,道路两侧的田地飞快往两边退去,好似凭空生了翅膀一般。 第233章 谁的侍女都是奴婢 她忍不住笑道,“好快啊!” 结果一开口,就有风灌进了嘴里,于是呛咳起来。 铁无双抬手扯了披风,替她当了所有冷风。 大红的披风内外,一冷一热,好似两个世界。小米回过神来,嗅着满满的阳刚气息,越发觉得不自在,于是探头出去,瞧着前边好似有个小镇,就抬手掩了嘴巴说道,“义兄,咱们看看前边小镇有没有茶摊,等一会儿干娘他们吧。” “好。”铁无双极力挺直胸膛,身形很是有些僵硬,正想什么出了神,听得这话就应了一声,抬手给随在后边的十几个亲卫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两人加快速度超越过去,先行赶去了前边的小镇。 待得小小米过了新奇劲儿,被颠得七荤八素,终于赶到小镇的时候,两个亲卫已经包下了镇头的茶棚,擦抹好了桌椅。 小米下地时候软了脚,若不是铁无双扶了一把,怕是要立刻同大地亲密接触了。 好不容易坐到长条凳上,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苦笑道谢,“谢谢义兄,本来以为骑马简单,没想到这么艰难。” 铁无双扫了一眼茶壶,见擦抹的还算干净,这才倒了两杯。 “你这般,已经算好的了。我第一次学骑马,吓得大哭。” “真的?”小米差点儿喷了茶水,镇守一方的一品侯,居然学骑马还会哭鼻子,连她这小女子都不如。 铁无双点头,丹凤眼挑起,笑道,“五岁的时候!” “噗!”小米的茶水到底没保住… “义兄,干娘不在,你可不能这么欺负我?” 铁无双哈哈笑了起来,邪魅的眉眼难得满满都是明朗。几个亲卫也跟着笑个不停,倒是惹得刚刚窜进茶棚的高仁好奇,问道,“什么好事,你们笑成这样?” 几个亲卫都是看的一愣,倒是小米习以为常,抬手替高仁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小辫子,然后给他到了茶,随口应道,“我跟着义兄呢,没什么危险,你跑来做什么?” “哼,你骑马跑了,还不准我跟来?” 高仁眼角扫过铁无双,又道,“再说了,这年头坏人多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胡说什么?” 小米敲了高仁一记,从荷包里拿了几块小巧的月饼,赶紧把他嘴巴堵了起来。 果然,高仁有吃的就乖巧很多,凑在她身边不再阴阳怪气。 “义兄,高仁脾气怪,你别同他一般见识。以后相处久了,互相熟识就好了。” 铁无双点头,嘴角勾起,倒是不见被冒犯的恼怒,“无事,不过这位小兄弟好快的脚程。不知师从何人,功夫如此了得?” 高仁双眼微微眯起,手里的月饼捏成了扁扁的饼子,一口吞了下去。 小米好似没有看到,又掏了梳子出来给高仁重新梳辫子,随口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高仁是我…嗯,一个朋友的小厮,平日在家里住久了,我当他是弟弟一样。他脾气不好,可也不随便伤人,是个好孩子。” 高仁听得这话,手背上的青筋慢慢就平复下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半眯着眼睛,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吃人猛虎模样,十足的家养狸猫,还是霸占炕头的那种。 铁无双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心里对小米口中那个所谓的朋友越发好奇。一个小厮都有如此本事,这主人到底该是何等人物? 正是这样的时候,小镇里突然有鞭炮响起,茶棚掌柜家的小儿子悄悄从后门跑了出去,很快就抓了两块点心和几枚铜钱跑了回来,兴奋的同茶棚掌柜嚷道,“爹爹,刘大户家撒铜钱,发点心呢!” 那茶棚老板是个聪明的,瞧出小米一行人身份好似不一般,生怕儿子扰了贵人歇息,赶紧撵了儿子去后边,转而嘀咕道,“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最抠门的刘大户居然发铜钱!” 可惜,他刚撵了儿子,却管不住自家婆娘。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人还没等道茶棚,已经是扯了嗓子喊起来,“当家的,你快去刘家吃喜酒吧!刘家选上那个火神教的侍女了,刘大户欢喜疯了,要开流水席呢。” 说着话,她就进了茶棚,眼见有客人,很是尴尬的住了口,干笑道,“哎呀,有贵人在,我倒是不知道。” 小米自从苏醒过来,就忙着养家糊口,倒是对一些小事没怎么注意。比如这里是崇尚道家还是佛家,这会儿想起就有些好奇,于是接口道,“无事,我们也是路过,听婶子说两句,也是新鲜。” 那妇人扫了一眼自家男人,有些犹豫,不想高仁却是恼了,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就扔到了桌子上。 “让你说就说,等什么呢!” 那妇人吓了一跳,琢磨着这事也没什么大碍,就赶紧收了铜钱,笑着应道,“前几人,官府发了文书,说火神教选侍女,大伙儿本以为这好事轮不到我们头上。不想刘家的打小姐合了八字,报去官府,方才就传了消息,说选上了。让刘家送了闺女去京都呢!” “侍女?” 小米听得疑惑,追问道,“那个火神教有什么好,怎么做侍女还要如此欢喜?” 那胖妇人平日就喜欢说些闲话儿,又得了赏钱,自然是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小妇人一看姑娘就是个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这外边的事听说的怕是太少。要说这火神教,早些年,还是挺红火的,我小时候,我娘还总上贡烧香呢,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败落了。不过前些日子,官府突然贴了告示,说火神教要选侍女了,大伙儿这才张罗起来…” 小米听她半晌说不到关键,就催问道,“我是问,火神教怎么能让官府贴告示,而且大伙儿还这么欢喜做个侍女?” 那妇人拍手,奉承道,“哎呀,姑娘就是聪明,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您是不知道,这火神教的侍女可是金贵着呢。原本只有京都那些当官人家的闺女才能选的上,而且都是自小就去火神教侍奉,回来之后都嫁了好人家。就是当今贵妃娘娘,也是火神教的侍女呢。皇上专宠娘娘多年,可是人尽皆知。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火神教居然指定了生辰八字,不论出身呢。所以,刘家的小姐才能入选。您说着是不是走了大运,只要去侍奉火神几年,回来之后说不定就入宫…不对,不能入宫,但也能嫁个高门大户做主母呢。” 小米正倒茶水,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接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入宫,贵妃不就是侍女出身吗?” “哎呀,姑娘不知道啊,不是不能,是已经有人占了先。听说火神教的教主把个什么神使赏给太子为妃,已经留在后宫了。说不定过几日就成亲…” 那妇人说的兴起,刚要喊自家男人给自己倒碗茶润润喉,就听得“啪”一声。 小米脸色苍白,脚下的碎瓷片分外明显,“呃,抱歉,我失手了。” “没事,没事,”那妇人哪敢抱怨,方才得的那些铜钱足够买上十几个茶碗了,“姑娘别动,我这就拿扫帚去。” 说着话,她就要跑去后边,不想又听得一声脆响。 高仁直接跳了起来,骂道,“该死的,早知道他不可靠,我就不出京了!” 小米脑子里轰隆隆响个不停,鼻子里热辣辣的,好似有什么要爆炸一般,她胡乱抓了一只茶碗就张口灌了下去,这才觉得好过了一些。 “高仁,别恼,兴许…” “兴许什么,那地方的人有几个好东西!” 高仁跳脚,眼见小米脸色白的同纸没设那么分别,他越发好似被人抓了心肝扔油锅里一样,“你等着,我给你出气去!” “回来!”小米晃晃脑袋,眼前有些发黑,“别闹了!你回去也没什么用…” “谁说我没用!”高仁还要说话,小米已经是摇摇欲坠,恍然间觉得有人接住了他,抬头时却不是日夜思念的那张面孔,于是极力扶着桌子站直身体,苦笑道,“义兄,方才许是吹了风,有些头晕。” 铁无双好似半点儿没猜出什么内情,点了点头,扭头吩咐亲卫,“去看看车队到哪里了?” 那亲卫应声,不等出门,大队人马终于到了。 铁夫人不见小米迎上来,就有些奇怪,待得见小米被铁无双扶着,脸色前所未有的差,她顿时慌了。 “出了什么事,小米怎么了?” 茶棚老板夫妇眼见车队这般庞大,还以为大生意上门,正是探头出来要打招呼,结果被铁夫人的冷眼一扫,吓得立刻就缩了回去。 铁无双却道,“母亲息怒,我没照料好小米,许是跑马太快了。” 小米强忍了头晕,勉强笑道,“干娘,我怕是学不会骑马了,晕的厉害。” “不学就不学,身体重要。” 风娘开了车门,帮忙扶了小米上去躺好,铁夫人摸了她的额头没什么热度,就黑着脸问向铁无双,“离的下个城池还有多久?” “加紧赶路,明日中午就能赶到。只不过今晚要夜宿野外!” “那就加紧赶路,”铁夫人立刻下了决定,“出门之前,陆先生嘱咐过,小米不能受寒发热。还是尽快赶到州府,万一有事也方便寻大夫。” “是,母亲。” 马车停了这么一瞬,却是再次上了路,惹得茶棚老板夫妇可惜之极。 第234章 师兄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便惧怕铁夫人冷厉,但若是留下这么多客人喝茶,可是比一月赚的辛苦钱都要多啊。 好在,跟在车队后边的商队,听说要连夜赶路,有些琢磨着此处离得京都还有几百里,前路太平,就脱离了队伍,留了下来。 喝茶,打尖,很快就坐满了小小的茶棚。终于让老板一家欢喜起来,忙碌着烧水,沏茶,茶棚里越发热闹了… 小米躺在马车里,随着马车颠簸,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把所有同冯简相处的细节都过了一遍。 那些日子,她做饭,他烧火;她写字,他读书;她闯祸,他收尾… 那些偷偷牵手走过的山路,那些被他拥在怀中的美好,那些被保护被宠溺的甜蜜。 一切都好似就在眼前一样,犹记得他离开的时候,那带了无限留恋的“等我”梁子,那堪比砖头的千里传书。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相处近一年的相知相爱,都抵不过短短分别三月? 不,她不甘心!她不相信! 即便当真爱已逝去,情也淡了,那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不过听了几句道听途说的闲话儿,就被打到了,万一最后证明是误会一场,那她可真是把自己坑死了。 原本前世就最讨厌那些误会重重的狗血剧,如今,她怎么也不能主动做个女主角啊… 这般想着,她就挣扎坐了起来。 铁夫人正开了半扇窗户“审问”儿子,脸色黑的怕人,“你们先行一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米怎么就病了?” 铁无双心头隐约有些猜测,但却是太过离奇,不好应声,只能赔罪,“母亲不要着急,小妹许是第一次骑马受了惊吓,又吹了风。过一会儿,就好了。” “你说的轻巧,万一小米有个好歹,我怎么跟陆家交代!让你教她骑马,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铁夫人是真急了,平日最是讲理,如今心焦找不到发泄口,就拿了儿子撒气。 小米正好听的这句,赶紧给义兄解围。 “干娘,我没事啊,您可别义兄,都是我胆子小,骑马吓到了!” “小米,你怎么起来,可有哪里不舒坦,赶紧躺下!” 铁夫人扭头见小米醒了,欢喜之极,扶了她又塞回被子里,末了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许是见得她脸色还好,这才稍稍放了心。 “早知道,你害怕骑马,先前就不逼着你骑马了。都是干娘心急了,你义兄也是个粗心的…” “干娘,”小米眼见老太太这般心疼自己,一声声自责,再也忍耐不住委屈,眼泪噼里啪啦就淌了出来,“呜呜,干娘,我心里疼,呜呜,我疼!” “怎么了,小米,别怕啊,娘带你去寻大夫!” 铁夫人年轻守寡,带着一个庶子守着镇南侯府,甚至统领十万大军抵抗外敌,外号铁娘子,扬名大元内外,可谓是心硬如铁。但如今抱着痛哭的女儿,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急得脸色都白了。 风娘也是急的不行,“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先派人寻给大夫来?” 外边车辕上的高仁,已经是直接窜了进来。 “小米,小米!你别哭,走,我带你去找他!他敢欺负你,我就…” “别说!”小米哭了几声,心里好过很多,抬手捂了高仁的嘴巴,哽咽道,“我没事,到了京都,就什么都知道了。万一真是有什么误会,你这样,就该闯祸了!” “哎呀,这时候,你还惦记我做什么?” 高仁恼得厉害,但到底也不敢甩开小米的手,倒是铁夫人瞧出蹊跷,问道,“小米,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米心如乱麻,扔下高仁就抱了铁夫人的腰,一头埋在她怀里不肯吭声。 高仁恨得咬牙,扭头就又窜了出去。 铁夫人无奈,只得一下一下拍着小米的背,小米眼泪无声的流着眼泪,哭了个痛快。 待得她爬起来,想要开口的时候,铁夫人却是扯了帕子替她擦脸,“不想说就别说了。” “干娘…” 小米眼圈又红了,不是她不想说,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 铁夫人收了帕子,郑重嘱咐道,“别哭,小米,你虽然姓陆,但也是铁家的半女!我的女儿,可以受伤受苦,不能受气。你记着,不论遇到什么事,但凭本心,不要让自己受任何委屈!若是谁敢欺负你,还有我和你义兄,还有镇南侯府,知道吗?” 小米咬着嘴唇,死死忍着眼泪,重重点头,“干娘,不,娘,我记住了。” “好,累了就睡会儿,马上就要扎营了,加紧赶路,再有四日就到京都了。” 小米眼底闪过一抹暗色,但强自打起精神应道,“娘,我睡了一路了,这会儿不累,一会儿扎了营,我蒸几碗蛋羹,您多吃些。这一日,您跟着我费心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我是你娘,只要你好就行了。” 铁夫人替小米整理了头发,笑道,“待得进京时候,天气也变暖了,娘给做最流行的衣裙,打制新首饰,让天下人都看看,我铁娘子的闺女多漂亮。” “好,娘,我喜欢蓝色,我要一套湖水蓝的衣裙。” “一套怎么成,做两套!娘这点儿银子还有,你喜欢什么就作什么。” 马车骨碌碌,往前奔跑着,耐压着渐渐稀薄的雪色,迎着慢慢暖起的春风,奔向了不知明的未来。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远方是什么,但无论是胆怯还是盼望,都不能停下脚步… 不说小米这里加紧赶路,只说提前出发的陆谦,已经随着老院长到了京都。 荒原书院学风端正又自由,并不要求学生们必须跟随师长一同赶路。有些本身家乡就在南边的学生,甚至都不曾返校就直接到了京都。 而书院也不曾把学生圈在一处管束,随便他们互相结伴或者住在亲朋家里。 其实,说起来,这一次大考,也不过就二十五个生员,即便分散开来,有事通知时候也很方便。 但唯独陆谦却被老院长带在身边,一路带到了京都,住进在城南的二进小院子。 前一晚抵达,第二日一早,不等众人歇息过来,就有老院长的弟子前来拜见。 相对于陆谦这个关门弟子的年少,其余几个师兄,都是人过中年,最年长的也留起了花白的胡须。 陆谦亲手沏茶,捧着一一奉上,末了安静站在老院长身后,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让众人的第一印象极好。 有人就问老院长,“老师,这可是您收的小师弟?” 其余人也道,“先前受到老师的信,弟子还不敢相信,今日一见才知是真。” 老杨长捋着胡子,笑眯眯的给陆谦介绍了个遍,最后才指了坐在左上首的一个白面中年人说道,“这是排行在你之上的六师兄刘瑜,如今官拜吏部侍郎,以后你若是走仕途,多半要你刘师兄看顾。” 陆谦上前两步,并没有因为刘瑜的官职最高就先给他行礼,而是依次给几位年长的师兄见了礼,最后才轮到刘侍郎。 “见过六师兄,常听老师提起师兄,也拜读过师兄的文章,很是佩服,以后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师弟请起,”刘瑜亲手扶了陆谦起身,笑容里添了三分真诚,应道,“得你唤一声师兄,以后有事尽管开口就是。” 其余几人也是神色亲切很多,“虽然我们没有六师弟官阶高,但总是在京都住了许久,小师弟得闲到家里小住也好。” 刘瑜赶紧道,“师兄们谬赞了,若不是师兄们无心仕途,否则怎会让小弟专门于前?” 老院长瞧着弟子们相处和气,也是心头熨帖,笑道,“你们若是不忙,今日留下陪我多闲话儿几句。几年不回来,这京都变了很多。” “遵命。” 几人都是起身行礼应下,唯独刘瑜身后站着的一个少年,脸色有些不耐烦,脚下动了又动。 老院长同另外几个弟子,都是装了看不到,继续闲话儿。同样的年纪,但相对于陆谦的谦恭有礼,这少年显见缺了不少东西。 说起来,刘瑜也是寒门出身,考取功名之后,仕途坎坷,才有今日的成就。如今看来,寒门晋为新贵,却扔了寒门的坚韧和骨气。 刘瑜带儿子前来,也是存了三分私心,盼着万一入了老师的眼,偶尔指点教导,就是儿子的运气。哪里想到,他这想法不错,却架不住儿子不成器啊。 “不知道小师弟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刘瑜打量陆谦衣着虽然不算十分华丽,却干净整齐,猜度着不算贫寒,这才如此问道。 陆谦行礼,笑应道,“劳师兄动问,我家乡在北安州外二十里的山村,家父是秀才出身,母亲亡故,还有两兄一妹。虽然山居,但好在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刘瑜楞了一下,对陆谦这实打实的寒门出身很是有些出乎意料,不等他开口转圜几句,身后的少年已经是嗤笑出声,“说的好听,不过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俊生!” 刘瑜立刻变了脸色,恼得回头呵斥儿子,“胡说什么,平日教导你的礼仪都学哪里去了?跪下,给你小师叔赔罪!” 第235章 和好如初 那少年许是有些不服气,嘟囔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凭什么赔罪?” 但他到底还惧怕父亲发怒,挪步到了陆谦跟前,草草拱手行礼,“小…师叔莫怪,我不该乱说实话。” 陆谦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还是回了半礼,“刘公子客气了,虽然我有幸同刘大人入先生门下,结为师兄弟,但我与你年纪相仿,还是平辈论交的好。”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俊生脸上满满都是得意之色,脚下不曾挪步,只等父亲替他引荐老院长。 众人都是装作口渴,抬手端了茶碗,掩住了眼底的嘲讽和失望。可怜刘瑜才学极好,人情练达,怎么却把儿子教导的如此不堪。 陆谦这般说,表面上听来很是谦恭,不敢做侍郎之子的师叔,但反过去说,他又何尝不是厌弃刘俊生,不屑做他的师叔呢。 刘瑜在官场厮混多年,自然也看出这般,心里不是不恼怒儿子傲慢无礼,但到底是亲生,于是对于陆谦的回击就有些不喜。 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很是常见。 “老师,这不成器的小子就是学生的幼子,文武皆不成器,但好在性情耿直,这次大考,学生也让他下场一试,还望老师闲暇时候,多多教导。” “好说,少年人,总是如此。以后课业有疑,让他尽管上门就是。” 老院长倒是没有推辞,刘瑜大喜过望,又命儿子行了大礼。 陆谦仿佛没有半点儿不满,照旧为几位师兄添了茶水,这才趁着说话空闲的时候,上前禀报道,“老师,趁着天色还早,学生这就搬去同刘不器和程子恒同住了。先生有事,尽管差人去寻学生。另外,临行前,师母有交代,要学生提醒先生不能多饮酒,少吃甜…” “哎呀,好了,好了。”老院长笑着摆手,“我说这老婆子怎么这般痛快就放我独自回京,原来是寻了你门小师弟做‘狱吏’!” “师母也是惦记老师身体。” “正是,不知师母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众人纷纷应声,又问候起院长夫人。待得说过,老院长才道,“德敬去吧,京都不比北地,无事少闲逛,有事就让人来送信。” “是,老师。” 陆谦恭敬行礼,末了又同众人告辞,这才出了大厅,招呼了拾掇好行李的狗子,去巷子口雇了一辆马车,抬了箱子上车就直奔三条街外去了。 程子恒早就到了京都,租好了院子,大年过得冷清之极,前日盼来了刘不器,两人狠狠逛了一日京都,今日正要出门,陆谦主仆就上门了。 两人一起接到了门前,帮忙抬了箱子去东厢房。西厢房住了刘不器,正房是程子恒,倒座房里住了程家的一房仆人,妇人平日清扫做饭,男人就做个粗活,倒也方便。 小院坐落在巷子最里侧,很是清净,巷口有几棵柳树,倒也雅致。 陆谦很是喜欢,就笑道,“子恒怎么找了这么个好地方,真是再好不过了。” 橙子恒本来还有些尴尬,听得这话就笑了起来,“也是碰巧,这院子的主人投奔女儿去了,着急卖院子,我琢磨着以后要常来京都,就直接买了下来,很是便宜。你们尽管住,当自己家。”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来京都,就直接过来了。” 刘不器哈哈笑的痛快,“有你们两个好友,我可真是走运了。以后来京都又院子住,饿了就去喜洋洋吃锅子,真是给个二品大员都不换啊。” 程子恒同陆谦都是笑起来,“便宜都让你占了,给银子!” “这怎么成,方才还说不要银子呢。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刘不器如此卖力玩笑,果然比之方才热闹很多。 待得进了大厅坐下,三人各自捧了茶说了几句闲话,不知为何又安静了下来。 程子恒沉默了半晌,就站起来同陆谦行了大礼,“德敬,作坊一事,不论如何,是我愧对了你同小米妹妹的信任。” 刘不器听得这话也是赶紧一同行礼,“还有我,也是羞愧,真是无颜面对你同小米妹妹。本是好事,不想家里这般…” 子不言父过,虽然作坊散伙一事,他们两人都在外边,但家里人行事种种不妥之处,总是难辞其咎。特别还是好友和小妹的一番心意,被这般糟蹋,让两人这段时日吃睡不香。 君子心纯如羊脂白玉,这件事不说开,就是一抹污渍,以后怕是再难以明心静气。 陆谦起身,一一扶起他们,叹气道,“说起来,倒是我惭愧,虽然出于好意,却是害的子恒没了母亲。若是让我选择,当初实在不该提议合伙买卖。” “这不怪你,德敬,”程子恒想起母亲,心头抽痛,但依旧拉了陆谦和刘不器落座,“即便没有作坊一事,家母也怕是也难以长寿,她老人家隐忍一辈子,这次…” 他到底说不下去,有些哽咽,丧母之痛,又是以那般惨烈的方式离开,任何一个为人子的都难以平复。 陆谦想起自家母亲过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于是伸手拍了程子恒的肩头。 刘不器不愿好友如此消沉,心急之下就道,“你们同病相怜,以后定然更是亲近,但可不能撇开我啊。我虽然母亲还在,但…我娘偏心我妹妹!” 程子恒同陆谦本来还伤感,听得这话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这话也不亏心,伯母偏心,居然还把你养的如此膘肥体壮,若是不偏心,你怕是都出不了门了。” 到底是年少,笑闹几句,悲伤就被撵的无影无踪。 提起吃食,刘不器就觉得肚子空空,问道,“德敬,你这次出门,小米妹妹给你准备什么好吃食了,赶紧拿出来,咱们三个好不容易相聚,一定要来个一醉方休。” “这次出门时日长,天气又要转暖,小米不好准备吃食呢。倒是听说喜洋洋生意极好,不如咱们去寻陈大哥凑个热闹。” 陆谦行李里倒是还有两盒点心,但一来就着点心不好喝酒,二来也是舍不得,离家如此之远,任何一点儿家里带来的东西都成了思娘的缩影。 正巧,临行之前小米念叨着要他去喜洋洋看看,顺势就请两个好友一起同行。 “好啊,我年前倒是去过一次,陈大哥还说等你们来了,让我早早送信呢。如今也不必送信了,咱们一同去就是了。” 程子恒喊了家仆吩咐几句,很快就雇了马车,三人带了三个兴奋的贴身小厮,就奔去了热闹繁华的西市。 此时,刚刚出了正月,北地依旧是雪盖满山,但京都这里,许是有高墙阻隔,楼宇重重,北风已经尽数化成了绕指柔,略带了那么一丝暖意在大街小巷游荡,偶尔掀起少年的袍子,略过张扬又肆意的笑脸。 有心急的少女,早早换上了薄绸的裙子,带了侍女出入银楼或者布庄,惹得街上的少年们一路追逐,偶尔某个老者呵斥两句,少年们就一轰声散去了。 若是问他们为何如此,那这涉及到京都人人具备的眼力问题了。胆敢在这个官员多如狗的天子脚下发声喝骂,说不定就是某个一品大员的老爹,或者皇上的三舅老爷,二大爷之类。少看两眼美女,不会少块肉,但若是惹了祸,等待他们的恐怕就是竹笋炒肉外加禁足了。 打一顿也没什么,家里老娘总要护着三分,但禁足这事就太惨烈了。 如此美好的春日就要来临,谁也不愿意错过啊。 陆谦三人坐在马车里,眼见市井百态,人群汹涌,无不为京都的繁华心折。 这就是大元的中心,集天下富贵和权势于一城,怎么是一个小小的州府可以比肩? 车夫听得挤在车辕上的狗子不时大呼小叫,猜的他们是外地人初进京,还特意路过青龙大街外,远远见得气势恢宏的皇宫,果然惹得狗子更是欢喜的手舞足蹈了。 就是车里的刘不器和程子恒也是有些激动,只有陆谦神色有些莫名,不过刘不器和程子恒正是笑着闲话,倒是没有看到。 很快,马车就到了西市,喜洋洋门前已经停了很多车马,车夫就陪笑同陆谦等人说道,“三位公子,车马如此之多,若是靠前,总要耗费一刻钟,不如劳驾公子下车移步,也省得枯坐无趣。” 陆谦等人都不是什么刻薄之人,如此举手之劳,自然不会拒绝。下车刚要付车资的时候,后边却是突然冲来一辆黑漆平头马车,不知是车夫没有看见,还是走的太急,差点儿就撞了陆谦几人。 刘不器当即就骂道,“干什么呢,怎么不看路?” 不想那马车却也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跳下几个华服少年。 其中一个瞧着陆谦,居然嘲讽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啊?怎么,这是出来见识一下京都的繁华?没吓到吧?” 这话说的着实难听,刘不器和程子恒都是恼了,问询陆谦,“这人谁啊,你认识?” 陆谦脸色冷了下来,淡淡道,“这等无礼之辈,我倒是不认识,不过他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刘瑜大人,老师的六弟子。” 第236章 新奇的彩头儿 刘不器同程子恒面面相觑,转而想得明白,却是更恼了,“这么论起来,他还要叫你一声小师叔。” 不等陆谦说话,刘俊生却是嚷了起来,“狗屁小师叔,也不看看自己身份,想要攀上我们刘家,还轮不到你。别以为叫我爹一声师兄,就能仗着我们刘家的颜面到处招摇了。我告诉你,我们刘家可是不认!” 他身后几个少年也是跟着嘲讽,“呦,俊生,这人就是你方才说起的那个土包子,长得还是人模狗样啊!别太过了,让你爹知道,怕是要把你关到大考结束。” “哼,”刘俊生显见智商有些不够用,听不出这话里的挑拨,反倒更是恼怒了,“我爹碍于颜面不好说,我可不怕这些刁民。” 说罢,他指了陆谦骂道,“识相的,就少打我爹的注意,否则本公子打折你的腿!还有,这喜洋洋可不是你这等贱民能进的,赶紧滚,有你在旁边,老子怕吐出来!”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陆谦涵养再好,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着鼻子喝骂,也是动了真火。 “这位刘公子,我是秀才出身,凭借本事考的功名,任何人无故也不能动我分毫。你若是不熟悉大元律法,尽可在家刻苦攻读,如此跋扈招摇,丢的不是你的脸面,还是六师兄辛苦多年累下的威名。” 陆谦冷笑,“还有,这酒楼不姓刘,你能来,我就能来!” 刘不器同程子恒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转而却是上前帮腔,“就是,这酒楼再出名,可也是开门迎客的,凭什么我们就来不得?说不定这里是按人品才学迎客,反倒是刘公子这样的,进不去呢!” “放屁!” 刘俊生平日仗着老爹是吏部侍郎,把持着大半官员的考评,虽然官居二品,却掌握实权,免不得处处被人捧着,奉承者,哪里受过这等闲气,于是顾不得街上人来人往,就爆了粗口。 “小爷每次来都是座上宾,你们这几个穷酸,有能耐就睁眼看看到底谁进不去!” “看看就看看,兴许今日某人就要折戟沉沙,脸面当鞋垫呢!” 刘不器撺掇的很是卖力,程子恒趁机嚷道,“既然如此,这般叫嚣也无趣,不如打个赌,添个彩头如何?” “这…”刘俊生到底还不傻,突然觉得这事好似有哪里不对劲,但他想打退堂鼓,身后的几个狐朋狗友却是嚷了起来,“俊生不怕他,你爹可是吏部侍郎!” “就是,不过几个山野草民,还真当京都是他们家村子了1 “对,跟他赌!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刘俊生扫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行人,就是两侧酒楼和铺子,都有人探头探脑看过来,他一时颜面过不去,就涨红了脸应道,“好,本公子赌了!彩头随你们开,看你们几个贱民能开出什么花样来!” “好,刘公子够厉害,你等着!” 刘不器同程子恒添了一把火,末了还是回头望向陆谦。虽然他们不怕事,但今日这事到底是冲着陆谦来的,喜洋洋又是陆家的产业,他们不好擅自决定彩头。彩头轻了,出不了心里恶气。若是重了,又怕连累酒楼以后被人找麻烦。 于是,就要陆谦决定了。 陆谦明知今日必胜,但这刘俊生再如何嚣张可恶,总要顾及刘瑜的颜面,于是他就道,“我们陆家虽然出身乡野,倒也不缺银钱,但陆家唯独骨头硬,没有唾面自干的风度。方才刘公子辱骂在先,我难咽这口气。论及公平,赌法由刘公子决定,但彩头却要听我的。谁输了,谁就站在这门口大喊三声,我是蠢货!不知,刘公子可敢应下?” 我是蠢货? 众人都是听的一愣,转而却是哄笑起来,特别是那些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这年头,颜面大过天,若是这样当街喊上三声,怕是整个京都都要扬名了。 “答应他,答应他!” “对啊,不就三句话,难道刘公子怕了!” 众人都是起哄,连带人群里的美丽小娘子们都是扯了帕子掩口笑个不停。 刘俊生骑虎难下,眼珠儿一转,倒是难得生了急智,“好,彩头儿听你的,至于赌法…就赌谁能进喜洋洋三楼的饕餮阁!” 程子恒早来一段时日,又来见过陈信,自然清楚这饕餮阁,于是就低声同陆谦和刘不器解释道,“饕餮阁是最好的雅间,平日不开,除非是…贵客!” 陆谦同刘不器这才明白,转而却是觉得好笑,刘俊生也不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居然还知道留暗手。他怕是以为,即便他进不去饕餮阁,对手也进不去,顶多是个平手而已。 楼上有人听得动静,开了窗子看热闹,眼见这般就笑道,“这刘家小子真是打的好主意,不愧是刘侍郎的儿子。” 其实这话多半带了嘲笑,偏偏刘俊生还以为自己给老爹长了脸,抬了下巴,很有几分得意,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等小心机只能凸显他的气度不足。 当然,他若是有那份气度,也不至于同陆谦等人争吵了。 刘不器难得坏心肠,生怕刘俊生输了赌约反悔,高声道,“好,刘公子的赌约我们应了,彩头儿也定了。只不过刘公子,不会输不起吧?” “哼,就怕你们输不起!到时候别求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方都是少年气盛,一个比一个声音高,惹得看客们也是跟着嚷道,“我们都作证,谁输也别想赖账。” 说着话,众人就迈步进了喜洋洋的大门。 如今虽然是初春,但火锅依旧受到追捧,大堂里座无虚席,二楼隐约也是人声鼎沸,显见生意极好。 早有胡须花白的老掌柜迎上前来,笑道,“各位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不过,太过不巧,这会儿正是饭口,楼上楼下都没有位置了。” 刘俊生满不在乎的一摆手,恼道,“谁稀罕坐大堂,赶紧给本公子开饕餮阁!” 其实他这话说的硬气,其实心里也是忐忑,毕竟平日传闻听了不少,喜洋洋开业以来,饕餮阁总共才开了几次,一次还是东宫的几位侍读陪着微服出宫的太子… 果然,老掌柜笑眯眯拱手赔罪,“对不住了,刘公子,我们大掌柜嫌弃饕餮阁的桌椅不够精致,昨日刚刚撤掉,寻人打制新的。这会儿可是不能迎客,不如刘公子下次再来,到时候小老儿吩咐后厨给刘公子上几样最新鲜的果蔬,您看如何?” “哼,当真?” 刘俊生冷哼一声,心里大石却是慢慢落了下去。既然是没有桌椅,那自然是谁来也不能坐进去,今日这赌约打和就是定局了,可惜没有让陆谦三人丢脸… “自然是当真,谁敢骗公子您啊!” 老掌柜打躬作揖,很是谦卑的模样,让刘俊生无法再说什么。 这时,陆谦三人走上前,问道,“刘公子,你可是试过了?” “试过了又怎样?我进不去,你自然也不成。” “那可不见得。” 陆谦淡淡应了一句,转而扭头同老掌柜见礼,温声道,“掌柜的,陈大哥在吗?” 陈大哥? 老掌柜听得这称呼,眼里疑色一闪,方才门前闹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去通知有事回家的陈信,估摸着这会儿也快到了。 他于是就道,“这位公子,您可是识的我们大掌柜,不如稍等片刻,大掌柜…” “哪位贵客寻我?” 老掌柜的话说了一半,就听得有人边说边从后厨的角门进来。蓝色锦缎长衫,高个头,圆脸笑面,可不正是多日不见的陈信吗? “陈大哥,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陆谦拱手,不等再说话,已经被惊喜的陈信一把把了胳膊,“三弟,你什么时候到的?不是说让人提前送信,我去城外迎你吗?” “酒楼生意这么忙,怎么好劳烦陈大哥?我跟着师傅一同坐车来的,今日带了不器和子恒过来聚聚。” 陈信是自家大嫂的亲兄长,陆谦就随着路老大唤他一声大哥,亲近之极,听得陈信更是眉开眼笑。别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陆家的底细了,还有未来不可预期的那份富贵,于是这声大哥也就更重了。 “自家人,如此外道做什么,走,上楼去。饕餮阁还空着,正好咱们安静说说话儿。” 这般说着,陈信就要引着陆谦三个往上走,一旁的刘俊生等人看的眼睛都直了,怎么可能这般容易认输,伸手就拦了他们嚷道,“不行,你们不能上去!” 陈信这些时日在京都,顺风顺水,也算是一号人物,很少又被人这般拦阻的时候,于是脸色有些不好,但依旧客气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有何事吩咐?” “我没有吩咐,就是要讨个公道!你们酒楼实在太过屋无礼,店大欺客!方才明明是我先问的,说是饕餮阁没有桌椅,不能迎客。这会儿怎么就改口了?难道是怕我们没有银钱,还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知这位公子是…” 陈信扫了一眼老掌柜,行礼赔罪,开口问道。 “我爹是吏部侍郎刘瑜,你胆敢如此轻慢小爷,就不怕以后,哼!” 刘俊生黑着脸,狠狠瞪了陆谦几人一眼,拔高了声音,显见是恼的厉害了。 那老掌柜可是知道门前之事,他又是做了一辈子酒楼掌柜,因缘巧合被陈信请回来,这会儿怎么会处置不来这点儿小状况。 第237章 我是蠢材 于是,他立刻咳嗽着打躬作揖,“哎呀,大掌柜,小老儿年岁大了,只记得昨日撤了桌椅,忘记方才已经让人安置了新的。” “哦,这样啊,那正好,我带客人上去,你让后厨多安排些好菜,锅底要花椒猪肚鸡汤。” “好咧,”老掌柜赶紧应下,“小的这就去安排。” 陈信点点头,扭身就伸手引路。 刘俊生得意之极,只觉得满身毛孔都好似往外冒着仙气,抬腿就要上楼的时候,去见陆谦陈信抓了陆谦的胳膊,一副亲兄弟的亲近模样。 他着实愣住了,转而却是跳脚大骂,“狗奴才,你居然敢耍小爷!” 其余几个纨绔也是大骂道,“就是,既然有了桌椅,为什么不给我们坐?难道是看不起刘家,看不起刘大人!” 陈信正同陆谦上了第三层台阶,听得这话就转过身来,笑道,“刘公子误会了,小人并没有看不起刘家的意思。只不过,今日别说刘公子过来,就是…过来,饕餮阁也不能迎客。” “你好大的胆子,今日你不说出个缘由,我就砸了你这破店!” 刘俊生平日虽然有些无脑跋扈,但还不至于如此在众人面前叫嚣,但这会儿实在是被气疯了。 先前老掌柜扯了借口,不肯开饕餮,也就罢了。但谎言被拆穿,陈信依旧只请了陆谦几个乡野之人,还是不肯让他上楼,实在是欺人太甚! 陈信这会儿若是再猜不出刘俊生同陆谦几个有仇怨,他就白白在京都混迹这么多年了。 于是就笑道,“我们喜洋洋虽然只是一家小店,但还明白主客有别的道理。刘公子也是读书人,怕是也明白喧宾夺主是何等失礼吧。今日就罢了,下次还望刘公子多为家门声命考虑一二。小人要伺候东家用饭,就不送了,刘公子走好!” 说罢,他就转身引陆谦等人上楼。 这一瞬,酒楼上下,不只刘俊生等人,就是所有食客,连同门口的闲人们也都是惊呆了。 喜洋洋作为京都最红火的酒楼,日进斗金的聚宝盆一般存在,背后的东家,一直是所有人茶余饭后猜测的对象。 虽然一直有消息说,东家是东宫侍读的舅舅,但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东宫太子虽然护短,待侍读极好,但众人总觉得,一个小小的王家,还是欠缺点什么,特别是城外的小庄,就是一片肥肉啊,也不是没人打主意,但每次试探都是被神秘力量阻挡。可谓是伸手剁手,探头削首,消息灵通的,都是听说过的。 如今神秘的东家终于亮相,居然是这么几个好不出彩的读书人,怎么能让人不好奇,不震惊?? 难道先前的所有猜测都错了,还是这几个读书人有什么奇特之处? 刘俊生却是不管这些,他只记得今日丢了颜面。别说他爹是侍郎,就是皇上,也没有让人家扔了主家,伺候他的道理。 权势是可以压人,但再厉害,人家不做你生意,你就只能干瞪眼啊… 说起来还是这陆谦可恶,居然引着他打赌,同他这个东家相比,他就是说出再大花样,只要不离酒楼,他就是必赢之局! 哪怕是让厨子光子屁股,绕着西市跑一圈儿,也不难做到,谁让他是东家! “可恶!” 他狠狠一脚揣向红木打制的前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不想却是撞了大脚趾,疼的一抽冷气,但还是扭头出了大门。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三楼雅间的窗子确实打开了。 陆谦居高临下问道,“刘公子,你可是忘了彩头儿?” 刘不器的大脑袋也是挤进了窗口,嚷道,“对啊,刘公子,认赌服输!” 刘俊生几乎一口血要喷了出来,今日真是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这会儿他简直把陆谦三个恨到了骨头里。 但有心想要不认输,周围又足足围了百十号看客,认不认输,他都把脸面丢了个干净。 权衡之下,他咬咬牙,到底开了口,“我…我是蠢货,我是蠢货,我是蠢货!”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不妨碍众人竖着耳朵听个清楚,于是尽皆轰然大笑。 刘俊生扯了袖子掩了脸孔,跌跌撞撞跑回车上,也顾不得那些狐朋狗友,催着车夫赶紧掉头回家。 其实他真是想多了,在陆谦打开窗子的时候,他那些狐朋狗友就已经跑得精光了。 有福同享,有难怎么可能同当,平日不过是吃吃喝喝,沾些便宜,这等丢脸之事,自然是要躲得远远… “这刘公子可是丢了丑了!” “就是啊,刘侍郎官声不错,就是这个儿子实在是个蠢的!” “还说虎父无犬子,这话怕是不准啊。” 众人看了个热闹,都是欢喜,赶路的急着回家去说个新鲜,吃饭的就着这笑料又涮了半斤羊肉。 楼里楼外很快就恢复了热闹,倒是饕餮阁里,陆谦起身同陈信行礼,“陈大哥,都是我鲁莽了,给你惹麻烦了。” “这算是麻烦,”陈信摆手,笑道,“再说了,这酒楼是小米的产业,你自然是东家。我还能帮不帮着东家,反倒帮着外客的道理。” 程子恒同刘不器也是笑道,“这小子很该教训几句,论理还是德敬的师侄呢,居然口出狂言,让他长个记性,省的的以后吃大亏。” 说着话的功夫,那老掌柜就亲自带了伙计上菜了,两个伙计都是村里的后生,同陆谦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只不过家穷,也没有陆谦的天分,这才没有读书。不过如今再酒楼,也算见了世面,说话行事比之先前可是好过太多。 陆谦替两人高兴,说了几句家常,两人下去忙碌,众人才动了筷子,一边涮羊肉,一边举杯喝酒,倒也痛快。 陈信问询了家里众人,借着倒酒的机会,心头有件事萦绕了很久,这才试探问道,“三弟,你来京都,可到处走走了?京都繁华,若是你准备大考不忙,我就带你四处看看。” “多谢大哥,但老师布置的课业紧,时日又短,怕是没有空闲多走动。正好,子恒租了个院子,很是清幽。下午我们去看看小庄的乡亲,然后明日开始就闭门刻苦攻读了。待得大考过后,再劳烦大哥带我们见识一下京都的风采了。” 陆谦喝了三杯酒,脸色有些泛红,少了几分平日的老成,恢复了三分意气。 刘不器也是接口道,“就是,还是先把大考应付过去,不拿个功名回去,我爹娘怕是要把我圈家里,别说京都,我州府都不让我出了。” 程子恒却是笑道,“我倒是没人管束,不过,功名这东西,有总是比没有好啊。你们两个都是打马游街,我跟在一旁看热闹,这可不是做兄弟的本分。总要走在你们前边,才成啊!” “哈哈,大言不惭!你这是要比我们考的好啊!” 三人笑闹起来,程子恒被陆谦和刘不器灌了两杯酒才罢休。 陈信在一旁帮忙倒酒,脸上笑吟吟,心头却是轻松了那么一些。 既然不出来走动,陆谦就不会听说那些传闻,自然也不会分了心神,耽搁大考。至于别的,还是等大考之后再说… 酒席散去,太阳已经偏西了,陆谦惦记小庄的村人,于是扯了微微有些醒酒的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人,告辞陈信就去了对面的铺子买了一堆点心茶叶之类的东西,坐上陈信预备的马车,直接出城去了。 城外小庄,虽然没有名字,但在京都众人眼里可是大大有名,几乎没有人不曾听说过。 先前买下的时候,不过是块河滩地,几架茅草房,又小又破。 但如今小半年过去,可是大变了模样。 小庄通往官路的小道被碾压的结结实实,打扫干净残雪,比之城里的道路也差不哪里去了。 远远望去,一座座暖房正在初春的太阳下,肆意的展现着它柔白色的皮肤,期间隐约透出的绿意,更是让人心头熨帖。 各家的茅草房顶都续了新草,院里院外拾掇的干净整齐,偶尔鸡鸣狗吠里,还夹杂着孩子的读书声,一派欣欣向荣。 许是远远见了马车到跟前,有庄户早就迎了出来,但是一见车夫是陈家的熟人,就笑道,“兄弟,上午不是刚取了菜吗,怎么又跑一趟?可是生意太好了?” “不是,大哥,快去喊李五爷和江管事,家里来人了。” 那车夫也是陈信得用的,知道这小庄里说了算的都是老熊岭人,如今见了自家人必定欢喜,这才高声喊了。 李五爷正好挎了一篮子杂草从最近的一座暖房里出来,听得这话就道,“谁来了?” 这时候,车门打了开来,三个小厮下水的饺子一般跳了下来,之后才是陆谦和程子恒刘不器。 “五爷爷,是我啊,老三!” “哎呀,是老三!” 李五爷欢喜的扔了篮子就迎了上来,陆谦还要行礼,被他一把就拉了起来。 “客套什么,都是家里人!”李五爷年岁大了,巴掌可是有力的狠,砰砰拍在拍在肩膀上,显见是高兴坏了。 程子恒同刘不器也是笑嘻嘻上前行礼,“五爷爷一向可好,许久不见,您老人家这脸色看着可是更好了!” “好,好!” 李五爷扯了他们就往屋里走,“整日有吃有喝,活计也不多,怎么可能不好!” 第238章 虎父有犬子 他说罢,又高声朝着暖房里,喊着,“大力啊,翠兰,快出来,老三来了,家里来人了!” 江大力和翠兰正给青菜浇水,听得声音都是跑出来,也是欢喜的不成,扯了衣襟擦干净手上的泥土,就张罗着烧茶水备点心。 很快,小庄里其余几个村里人也都跑了过来。 众人都是出来时日久了,过年都不曾回去,自然是惦记家里人。这个问家里人是不是健康,那个就问大伙儿年过的怎么样。 陆谦一一答得仔细,末了又道,“小米已经找好人手了,开春就要修建宗祠和学堂了,山口外,赵家村的乡亲们也要建房子。有几家长辈也打算在生福居和义安堂两侧建新院子,预备娶新媳妇呢。” “好啊,好啊。”李五爷捋着胡子,眉开眼笑,“家里的日子这么红火,听得老头子我都想回去了。” 江大力和翠兰也是心痒,就道,“过两月,这暖棚也就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陪您一起回去。” 陆谦也是笑道,“家里也是,据说过了二月就不种菜了,长辈们打算育苞谷苗,除了自家亲朋分送一些,其余就给附近的乡亲们。” “这可是好事儿!” 李五爷拍手赞同,“别说咱们老家那边,就是这京都附近,偶尔有的年头,也是不等收了苞谷就下冻呢。若是直接栽了苞谷苗,那可真是保证有个大丰收了。” 江大力也是点头,“咱们这个小庄,听说原本也是好几年没有好收成了,以前的主家这才转手卖掉。” 陆谦心头一动,想了想就道,“过几日有空闲,我同陈大哥商量看看,若是大伙儿不嫌累,酒楼那边也没有影响,不如咱们这里也育些苞谷苗分送附近的乡邻吧。” “真的?” 翠兰平日常同周围的乡邻打交道,听得这话就笑道,“那消息传出去,咱们的门槛可要被踩烂了。都说京都繁华,其实不过是那些富贵人家好一些,普通老百姓同咱们北安也没好哪里去。秋时多收一些粮食,大伙必定欢喜呢。” 众人这般说笑了片刻,眼见天色要暗下来,翠兰就张罗着做晚饭,打算留了陆谦三人喝酒过夜。 但陆谦三个中午时候就没少喝,惦记明早起来读书做功课,就极力谢绝了。 翠兰过意不去,总觉得亏待了自家人。 好在,李五爷发了话,“老三又不是过几日就走,日志还长着呢。让他先好好读书,等金榜题名,咱们一定好好庆贺一下。” 翠兰等人听了这话才算罢休,但打听得程家家仆照料他们一日三餐,于是就往车上装了些青菜,还有两只庄子里养的母鸡。 陆谦几个告别众人回了程家院子,简单吃了一碗热汤面,待得再捧了热茶喝着,中午那点儿残留的醉意也彻底散掉了。 这时候,刘不器同程子恒都有点后悔今日把刘俊生得罪狠了。 “德敬,你说刘俊生这小子会不会背地里给咱们下绊子啊?那刘侍郎看着为人如何,不会护短吧?” “就是,我瞧着刘俊生走的时候,脸都青了。” 陆谦抬手替他们倒茶,想起某个人,心里滋味有些复杂,但依旧笃定说道,“你们放心,这届大考一定是最公平的,只要咱们有本事,肯定不会被埋没。” 刘不器还是有些担心,但突然想起一事,就笑道,“哎呀,是我魔障了,怎么就忘了?这届的主考是李御史啊,咱们同他相识,他又最是铁面无私,就算不给我们行方便,总也不会帮着别人下绊子啊?” “那咱们要不要去拜访一下?” 程子恒也是露了笑脸,备考大树好乘凉,他们不想搞特殊,但现成的人脉也不想浪费啊。 “我看不用去了,这个时候,李家怕是要闭门谢克,以证公平。” 陆谦乐得两个好友拎出了李林这个挡箭牌,“咱们早睡吧,明日开始论题动笔,先生后日要检查。” “好啊,只要别人不使诈,就论做文章,咱们怕过谁啊。” “就是,睡觉,早起读书。”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末了就各自回了房间,当真早在歇下。 但不远处那座老院长居住的小院儿,这会儿却是正热闹。 师生多年未见,加上闻名起来拜见的其余官员,还有太学的教授,学子,聚了足足四十几号。 老院长直接让老仆人去酒楼要了五桌酒席,摆满了小院子。 刘瑜作为老院长最有出息的高徒,自然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恭维和礼敬。 刘家也是寒门出身,读书时候吃苦无数,如今当着师长的面前,刘瑜大有衣锦还乡的荣耀之感。 他心里得意之下,就多喝几杯,正是微醺惬意的时刻,却有家仆赶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刘瑜还以为自己醉的厉害,听错了,低声又问了一句,“你说的什么?” 那家仆没有办法,只能又重复了一遍,“老爷,三少爷先前在喜洋洋酒楼前遇到了那位陆谦陆公子,两人起了口角,定了赌约和彩头。结果,那陆谦居然是喜洋洋的东家,少爷免不得就输了。但那陆谦欺人太甚,逼迫少爷在大街上喊了三声…‘我是蠢货’!少爷气疯了,正在家里发脾气呢,夫人急的不成,差遣小人来请老爷,早早回家。” 这仆人本来就是伺候在刘俊生跟前的,说起话来自然带了个人喜好,偏向了自家少爷,句句都在指责陆谦以大欺小,手段卑劣。 刘瑜虽然明知儿子有些不成器,到底是自己亲生,护短的脾气上来,就有些脸色不好。 旁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进退,甚至有些人登门之前已经听说过那场赌约,这会儿免不得神色里就带了那么几分古怪。 刘瑜猜出,脸色就越发不好了。 老院长笑眯眯同几位太学的老友说着闲话儿,偶尔看到得意弟子这般模样,就喊了老仆问询。 老仆几句话说的明白,老院长忍不住挑眉,心头几分好笑。 他这最小的弟子,平日最是恭谨周全,今日这般尖锐,一出手就拿了师侄当骇猴的公鸡,倒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最让他失望的还是刘瑜。 金钱迷人眼,权势腐人心。 京都混迹多年,寒门子弟也终究变了模样… 刘瑜这会儿却是丝毫没有发现,老师对他有些失望。脑子里都是愤怒,想他堂堂吏部侍郎,居然被一山野小二扫了颜面,以后还如何在京都行走? “老师,弟子不省酒力,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老师得闲,弟子再来拜见。” 老院长摆摆手,倒也没留人,应道,“回去吧,大丈夫,修身齐家是根本,改日你教一篇文章上来。” 刘瑜听得一愣,转而却是神色越发不好,但依旧低头应道,“是,老师,弟子告退。” 说罢,他就快步出了小院。 众人都是聪明人,就算清楚其中缘由,也没谁当真说出口。 这个说起京都的趣事,那个说起太学里不成器的学子,很快,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但宴席总有散去的时候,随着宾客们归家,刘侍郎护短被先生训斥的流言就传遍了京都。 自然,陆谦这个喜洋洋的神秘东家,老院长的关门弟子,也一夜之间被众人熟知。 众说纷纭,有人说陆谦不敬师兄,不尊礼法。也又说陆谦锋芒毕露,少年锐气的。 但无论他们说什么,陆谦都不知道了,每日关在程家小院子里,除了三餐和睡觉,就是刻苦攻读。 程家家仆出门采买,就是听得风声,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让主子们分心。 更何况,自从陆谦主仆住进来,每日里喜洋洋的活计都会送了青菜和肉,点心干果等物更是多不胜数。 程家省了一大笔的开销不说,他们这些家仆也跟着沾光儿。自然,人人都希望陆谦安心读书,多住些时日才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刘瑜憋了一肚子气回家,眼见妻子坐在大厅里哭哭啼啼,就恼的训斥道,“哭什么,你养的好儿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给刘家丢脸,还会什么?” 刘夫人闻言,哭得更是厉害了,“老爷说这话,亏不亏心,您平日都在外边,什么时候有空闲管过儿子?我不管,难道让他自生自灭啊?如今儿子被人欺负了,你不给儿子撑腰就罢了,居然还帮着外人骂亲生儿子…呜呜,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刘瑜懊恼的解了领口的盘扣儿,想再骂几句到底舍不得,妻子是他贫寒之时下嫁进门,这么多年除了溺爱孩儿,并没有什么差错,他也不好太过严厉。 “罢了,你去告诉那个逆子,让他大考之前就留在家里读书,再敢出门丢人,我就打折他的腿!” 说罢,他一甩袖子去了后院厢房,温柔可人的小妾,这时候才是安抚怒气的最好人选。 刘夫人听了丫鬟禀告,气得扯了帕子,但到底替儿子免了一场好打,她也顾不上旁的,赶紧去了旁边的院子。 刘俊生屋子里,这会儿同台风过境一般,被砸得是乱七八糟。 第239章 京都京都 (最近都在火车和飞机上,晕的七荤八素,先每天一更,只要能多码字就两更。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捂脸逃跑!) 他出生的时候,刘瑜已经做了官,所以懂事起就没吃过苦,后来更是被狐朋狗友们捧着过日子。虽然有时候也知道老爹不过是个三品官,相比于那些真正的皇亲国戚,他连纨绔都算不上。但他玩耍的小圈子里,他绝对是老大。 不想今日,居然被一个乡野刁民打了脸,颜面尽失。一想起以后出门就要被人嘲笑,他就恼怒的额头青筋暴跳! “儿啊,你怎么还没消气啊。”刘夫人心疼的扯过儿子坐到床上,又喊了丫鬟拾掇屋子,这才安慰道,“方才,你爹回来了,娘同你爹说过了,别怕,他不会请家法!” 刘俊生本来听说老爹回来,眼底还有些惊惧,但老娘这般护着,他又倍觉委屈。 “娘,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那就好好读书,等你考了功名,再有你爹给你撑腰,你还踩不下他一个乡野小子?” 慈母多败儿,刘夫人可是从不觉得自家儿子有什么不好,一心帮着儿子出主意。 刘俊生自觉心里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再闹下去,怕是老爹就真要行家法了,于是不情愿的算是应了老娘的安抚。 但他心里到底存了恼怒,总惦记着什么时候报仇雪耻… 京都之大,人心也繁杂。 刘家这里自然是怒火冲天,但却有一家听了这件趣事笑声哈哈。 李家老宅里,李林刚刚办差回来,妻子马氏就赶紧张罗着安了饭桌儿。 李老太坐了主位,李家一儿一女陪在最下首。 李林孝顺,平日常给老娘说些外边的趣事,权且博老娘一笑,也多吃半碗饭。 这会儿,他一边给老娘盛汤,一边就道,“娘,你可记得老熊岭的陆家?” “陆家?”老太太很是欢喜儿子孝顺,笑眯眯接了汤碗,就道,“你快坐下吧,这些事儿那事你一个大男人做的。” 末了又道,“我可没老糊涂,怎么就不记得陆家了?坛肉铺子的方子不还是陆家的小姑娘给的,你还说过陆家的小子今春也要来大考呢?” “还是娘记性好啊,”李林捧了老娘一句,果然见得老太太笑的更开怀了。 “就是那个陆家小子来京都了,今日在大街上同人打赌,很是张扬,逼着对方当街喊了三遍,我是蠢货!” “什么?”老太太听得愣了一下,转而却是笑的哈哈有声,“那人到底怎么惹到陆家小子了,居然逼他想住这样的赌注??” “娘,你这可是偏心?您怎么就知道对方有错,难道不觉得陆家小子得理不饶人?、” 李林故意跟老娘唱对台戏,结果惹得马氏嗔怪道,“老爷,你不讲就算了。怎么讲了一半,还吊娘和我们的胃口啊。不说旁的,陆家这个秀才公子当初可是飞马寻到你,替家里人伸冤。过后没送金银,只送了咱娘喜欢的吃食方子。可见陆家行事极有分寸,若不是被人家逼得急了,相比也不会这样大庭广众,给人家没脸啊。” “就是啊,儿媳说的对。” 老太太笑着同马氏点点头,笑道,“赶紧说,再不说,不许你吃饭。” “是啊,爹,快说啊,那陆家哥哥到底为什么同人家打赌啊?” 李林的一儿一女也是催促,兴致勃勃等着老爹讲故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对方是吏部侍郎刘瑜的幼子刘俊生,论起来,刘瑜同陆谦是师兄弟,这刘俊生要叫陆谦一声师叔。 但刘俊生许是看不起陆谦山野出身,说话刺耳,都是少年人就斗气赌了起来。正好两人赌注是关于火锅楼,那是陆家的产业,陆谦怎么可能输,所以刘俊生就倒霉了。” “刘俊生,我知道啊,平日行事最是嚣张了,书院里很多人不喜他。” 李林长子插嘴说话,却被李林瞪了一眼,“不可背后论人短处,既然知道他行事不妥,你吸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就是。” “是,爹。” 老太太心疼孙子,生怕儿子再训斥,赶紧就道,“我就说,陆家小子不可能无故欺负人嘛。不过刘家小子真是心胸窄的,如此丢了颜面,会不会找陆家小子的麻烦啊?” “是啊,老爷,明日请陆三公子来家里吃饭吧。我家兄长拿了方子开铺子,如今可是生意越来越好了。咱们于情于理都要谢谢陆家啊…” 马氏也是帮腔,几月前,她碍于李林是御史,不好亲自行商贾之事,就同娘家兄长合伙开了铺子,名义是说她赚些银子添置胭脂水粉,其实都贴补了家用。 一家老小的新衣,饭桌上的荤菜,还有人情过往,几乎每样都因为这份进项而改善良多。 作为不在因为没有米而为难的巧妇,她自然也是最感激陆家。这会儿就琢磨着回报一二… 李林却是摆手,“我如今担着考官的职司,请他做客就是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呢,等大考过后,他拜座师的时候,自然就上门了。” “也只能这样了,”李老太太点头笑道,“只要你主考时候,秉持公平二字,就是对陆家小子最好的关照了。” “还是娘看的最通透,以后娘可要多指点孩儿几句。” 李林再次装了傻儿子,果然哄得老太太更乐呵了。 马氏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心头一动,突然想起一事来,“陆三公子可曾婚配?若是没有好姻缘,不如我替他一门亲事,如何?” 人老了,多半喜欢牵个红线,点个鸳鸯谱。 李老太太被儿媳说的也是动了心,笑道,“我看这主意,咱们京都不是常有榜下捉女婿的笑谈吗?我瞧着可是不好,不知底细,不知人品,若是陆家小子真被捉走,就可惜了。我们先帮他挑挑,有好姑娘就定下来,总比盲婚哑嫁要强很多啊。” “娘说的对,”马氏想起街上最近的热闹,又道,“如今很多家里都盼着姑娘选上火神教的侍女呢,要我说啊,女人一辈子就相夫教子,伺奉神灵,怎么比得过一份好姻缘?” “就是这个道理啊,那些人家无非是瞧着贵妃娘娘尊贵,想着…罢了,咱们不说这个,吃饭吧,明日咱们娘俩有空闲再商量。” 老太太说了一半,想起两个孙儿孙女在一旁,就收了话头儿。 倒是李林想起火神教最近的所作所为,微微皱了眉头。 在他看来,大元是大元百姓的大元,是大元皇家的大元,从来都不是火神教的领地和附属。 一个从未露过面的教主,居然胆敢用赏赐两字给太子安排妃子,简直是大元朝堂的奇耻大辱。 “老爷,您怎么不说话?对门赵大人家的长女如何,赵夫人是个爽快的,赵大人官职不算高,但可有实权,足够配得上陆三公子了。” 马氏见自家男人脸色不好,猜得他必定是朝堂上惹了什么闲气,就扯了话头儿说起来。 果然,李林立刻就反驳道,“不成,赵大人这几日同礼部王大人走得近,怕是有意做儿女亲家。” “这样啊,那就算了,我再找找别的好人家吧。” “对啊,好姑娘多得是,总会有一个配得上陆家小子。” 老太太也是附和,末了给儿子夹了一块肉。 李林心头暖极,大口吃了,拾掇心情重新同家人边吃边说些闲话儿… 日子临近春日,总是过得飞快,好似一夜之间,天气就变暖了很多。 山坡向阳处开始有积雪融化,京都路边的屋檐上也是水声滴答,常常沾湿了路人的衣衫,惹来一两句笑骂。 这一日,京都之外的官路上远远行来一队人马。八百铁骑,三辆马车,行进时候威势十足,惊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好在,铁骑队伍并不蛮横,旗帜挥舞几下就四排并做两排,给行人让出了足够的空间。 行人自觉难得,免不得就多看几眼,待得认清那旗帜上大大的“铁”字,恍然大悟。 “原来是镇南侯到了!” “大元戍边四军,终于全到齐了。” “可不是吗,不过,镇南侯府可是空了几年了,不知道这次回来的是谁,侯爷还是铁夫人?” “你这眼睛难道长着是喘气的,没看见前边那红衣将军吗?镇南侯嗜穿红衣,当然是侯爷回来了!” “那马车里是谁?” 众人眼见马队走远,重新挑起了担子,一边走一边议论纷纷。 前方,马队却是临近京都巍峨的城墙。 小米忍不住掀开了车窗,努力张望。岁月从来都是最好的工匠,无论在坚硬的城墙,都会被它刻的斑驳又沧桑。墙头插着旌旗,随风猎猎作响。偶尔闪烁着的寒光,是守卫兵卒身上的铠甲和刀枪。 高大的城门洞子足有三丈宽,三丈高,朱红色的大门四敞大开,进出行人和车马分成两路,被兵卒吆喝着检查或者问询。 “呀,干娘,咱们终于到了!” 小米扯了铁夫人的手,欢喜嚷着。 铁夫人嗔怪的瞪了她一眼,想关了窗子,到底舍不得扫了闺女的兴致,于是也是凑到窗口,眼见京都繁华依旧,也是感慨道,“四五年没回来了,京都还是这么热闹啊!” “干娘,我想去喜洋洋看看,陈大哥还不知道我来了呢。还有我三哥…” 第240章 善变女儿心 小米兴奋极了,哪里还有先前病恹恹的模样,但是铁夫人却是关了窗子,把她重新按到柔软的靠垫上。 “不成,你随我去侯府将养一段,身体彻底好了,再出门也不迟。若是想你三哥了,让人去请他到侯府陪你一起住。” “那怎么成啊,干娘,我三哥肯定跟程大哥他们一起读书呢,让他知道我发烧了,怕是要分心…” “既然知道,你就老实跟我回府,什么时候养好了病,什么时候出门。” 小米若是出笼子的小鸟,那铁夫人就是无情的网兜,直接抓了她又塞回了笼子里,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小米郁闷极了,虽然明知道铁夫人是好意,但还是蔫头耷脑,没了兴致… 铁夫人忍着心疼,硬是没有改口。 毕竟先前小米病倒的太突然了,走前陆老爹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小米发烧,否则有性命危险。她不知其中内情,但总觉得不能轻忽。 她们母子虽然常年不在侯府,但侯府里却有供奉的老大夫,医术也算高明,不给小米调养一段,她怎么也不放心。 大队铁骑一路行走在都城的大路上,虽然放慢了速度,但依旧惹得所有人瞩目。路人避让,路旁的茶馆酒楼里不时探头张望。 没有片刻,镇南侯归来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马蹄声声,很是让人心颤。小米坐在车里,又忍不住替皇族竖了大拇指。 有句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在京都之地,皇家人居然允许在外戍边的大将军,带了将近一千名近卫进城,好似根本不怕大将军谋反。 这般气度和心胸,当真是绝为仅有。当然,想起这皇家人里包括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她忍不住又翘了嘴角。这倒是让惦记闺女气恼的铁夫人看的疑惑不已,末了也跟着笑了。 六月天,女儿脸,说变就变。不管她因为什么变得欢喜起来,总归是比生闷气要强啊。 马队很快来到了位于青龙大街的侯府门前,早有人回来报信。 老管家铁平同老妻刀嬷嬷,带着满府的奴仆大开了中门,跪地迎接主子的归来。 将门的规矩,将主归来,门前下马,通常要柳树沾扬洒身周除掉戾气,这才进门。 但这次铁平拿了柳枝刚刚迎上来,就听车里的老夫人说道,“无双,让人撤掉门槛,直接进门,你妹妹不能吹风。” “是,母亲。” 铁无双掀开风帽,绝美的脸孔惹得所有偷瞄的仆役都是吸了一口冷气,越发把额头贴近了地面。 铁无双眼底闪过一抹满意,偏身跳下马,先是同铁管家点点头,末了吩咐道,“平叔,听老夫人的吩咐,撤门槛!” “啊…是,是,侯爷!” 铁平赶紧把手里的柳枝扔进小丫鬟端的水盆,然后招呼着几个仆役赶紧忙活。 远处,原本有路人和几家邻居的门房看个热闹,结果见得镇南侯府这般,就愈发好奇了。末了,待得马车直接赶进了门就扭头跑回去报信了。 他们自然听不到铁夫人那句话,就是听到也不会相信,齐齐猜测铁夫人病重,连路都不能走进府了。 侯府里众人也是这般猜测,可眼见马车门打开,铁夫人被搀扶下来。虽然四五年没见,她两鬓已经斑白,但气色却很好,眼角眉梢的凌厉和硬朗半点儿没有减弱。 一身青色衣裙的刀嬷嬷激动之极,上前就跪了下来,“老夫人,您可回来了。再出门,一定带着老奴吧,您不在府里,老奴惦记您啊!” 刀嬷嬷是跟着铁夫人陪嫁到侯府的,最得她信任倚重,否则也不会把整个府邸托付好几年。 铁夫人伸手扶了她起身,眼见她也是头发花白大半,心里叹气,但开口却道,“有话过后再说,先回后院吧。” “是,是,夫人。” 刀嬷嬷招手让两个婆子抬了软轿子进来,刚要扶铁夫人上轿,就见她回身冲着马车里唤道,“小米,下车吧,到家了。” “娘,当真到了?可憋屈死我了!” 脆生生的女子声音不等落地,马车里就跳下一个绿衣白裙的姑娘,个头不算高挑,但身形很是柔顺,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最难得的是一双大眼,微微弯着,眼眸清澈,灵动之极… 这是谁家的姑娘,为什么唤老妇人做“娘”? “这就到家了,别把死活挂在嘴上。先跟娘回后院歇着,等你修养好了,娘带你再四处看看。” 铁夫人牵了小米上了软轿,小米不自在的扭扭身子,抱怨道,“娘,走进去就好了,我坐轿子晕得慌。” “别淘气,一会儿就到了。” 铁夫人笑骂道,“进了侯府的门,就听我的。不听话,就把你送回去。” “哎呀,娘,不要啊!我听话还不成吗?” 这娘俩说笑,可是把胎轿的两个婆子,还有护在一边的刀嬷嬷好奇坏了。但她们到底还没忘了规矩,脚下稳稳当当,又快又稳的直接奔了后院。 镇南侯府是先帝时候就赏赐下来的,整个京都里算下来也是一等一的好院子。虽然没有小桥流水那般处处雅致,但却透着将门的大气和硬朗。 进了二门,一路穿过漫长的甬路,石桥,足足走了一刻钟,终于进了一座院子。轿子也轻轻落在了地上,“老夫人,到了。” 小米当先钻了出去,回身又扶了铁夫人。这倒是让伸手的刀嬷嬷愣了愣,小米也发觉她好似抢了人家的差事,就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刀嬷嬷收了手,心里却是没什么恼意。她在京都常驻,平日常待主子在各府走动,人情过往,也是见了不少大家闺秀,多半傲气,恨不得说句话都要以鼻孔示人,即便有待人和气的,也含了三分疏离。 倒是这个喊了自家夫人做娘亲的姑娘,很有几分家里小孙女的调皮淘气,看着就让人心疼,半点儿不觉得生疏尴尬。 “刀嬷嬷,让人收拾了东暖阁,小米要在家里常住。一切用物都捡最好的,家里缺了就去置办,不要节俭。” 铁夫人见小米好奇的四处探看,也没拦着她,唤了刀嬷嬷吩咐一通。 她的声音不低,自然旁的婆子丫鬟也都听见了,于是先前还有几个盯着小米的,闻声赶紧低了头。 这会儿,风娘带了红梅和韩姨母也终于赶了上来。 铁夫人拉了小米进了正房大厅,侯府世代富贵,功勋世家,当家老妇人理事的地方,可不是陆家那小小的堂屋,又待客又充当饭厅的小房间可以比拟的。 进门迎面就是一张紫檀方桌,两侧是镶嵌了理石靠背的太师椅。桌子后还立着一张高脚长案,案板上供了香炉。香炉后是一副中堂,许是有些岁月了,纸张微微有些泛黄,上书四个大字,“忠君卫国”! 写字的人许是铁家的某位先人,笔锋里浓浓的杀伐和铁血之气,看得小米汗毛直竖。 刀嬷嬷快手快脚的点了三炷香递到铁夫人手上,不想铁夫人却是转交给小米,“小米,这是我们铁家开府的老侯爷亲手所书,你行礼上柱香吧。等年底开了祠堂,我再带你去给历代先祖磕头。” “是,娘。” 小米赶紧恭敬接了过去,刀嬷嬷许是有些愣神,也没准备蒲团垫子一类。小米没在意,直接跪倒在地上,高声道,“铁家先祖在上,小女陆氏女,意外得老妇人青睐,收为义女。身为半个铁家人,以后定然孝顺老夫人,帮助义兄保家卫国。也请先祖保佑老夫人身体康健,义兄平安常胜!” 说罢,她就磕了三个头,想要绕过桌子去把香烛插进香炉的时候,铁夫人却代劳了。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低声在香炉前说了几句话,神色里有凄苦,但慢慢又释怀了,变得平和起来。 刀嬷嬷上前低声同小米赔罪,“小姐,都是老奴伺候不周全,没有安排跪垫儿。” “没事啊,嬷嬷,已经是春日了,地上也不凉。” 小米怎么能看着这样年纪大的人给自己赔罪,赶紧笑着摆手,铁夫人这会儿也转了过来,接口道,“跪一下就罢了,你还是不能着凉。待得东暖阁收拾好,你就住进去,平人我看着你,不将养半月,绝对不能出门。” 说罢,她也不理会小米的苦瓜脸,又吩咐刀嬷嬷,“记得晚上请韩大夫来,给小米诊脉。” 刀嬷嬷这会儿已经半点儿不惊奇了,自从老夫人,所有的吩咐都是为了这位天上掉下来一般的小姐,若是再看不出夫人把这小姐放在心间上,她就白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了。 “是,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亲自带人拾掇,平日东暖阁也有人打扫,地龙也是隔日一烧,很快就能入住了。” “去吧。” 正好,铁无双安置好八百铁骑,从外边进来,听得这话就道,“母亲,马上春日了,桃花阁的景致最好,不如安顿小米去住啊。” 刀嬷嬷这次连惊奇一下的想法都没有了,赶紧转身出去忙碌了。 桃花阁是整个侯府里最好的小院子,又与侯爷的长风院相邻,当初老夫人娘家的侄女过来拜寿,看中了那座院子,想要小住几日,侯爷硬是不肯,嫌弃有女子吵闹,扰了他读书习武。这如今,不等老夫人开口,他倒是主动让了出来。 不必说,这位姓陆的姑娘,以后在侯府可是半点儿怠慢不得,否则就是不把两个正牌主子放在眼里了。(这几天在火车和飞机上,要单更几天。) 第241章 大方的新主子 风娘心细,生怕小米住着不舒坦,就道,“夫人,我带韩姐姐和红梅跟着去一起拾掇,刀嬷嬷不知道小姐的喜好,怕是不好安排。” “好,去吧。” 铁夫人自然是赞同,这倒是惹得小米很是过意不去。 “娘,随便给我一间厢房住着就好了,左右过些时日我就搬出去了。我家在城外买了小庄呢,住着方便,我也惦记看看那些暖房…” “那怎么成?你是铁架的小姐,这府里半个主子,刚来家里就被怠慢,以后万一有不开眼的奴婢欺到你头上,你可如何是好?” 铁夫人端了茶,示意小米也喝一杯,小米无法只能收了话头儿。 倒是铁无双看不得她这般蔫头耷脑,就笑道,“小米尽管住下来,养好身体,大哥带你去京都各处走走。” “真的?大哥,那我先去喜洋洋,马上开春了,火锅怕是生意要差了,我打算改成烤肉呢。但是我连去都没去过,总要看看才能定下来了啊。” 小米说起生意,眼里泛着光彩,倒是精神十足。 铁夫人好气又好笑,“你爹和兄长都是读书人,怎么倒把你养得一肚子生意经?再惦记出去玩,也得养好身体再说。” “是,娘,您也开恩,早些放我出去玩啊。” “那就看你这几日是不是听话了?” 娘俩笑着闲话几句,一如往日的亲昵,看得门外守着的丫鬟婆子们互相使着眼色,都是不敢吭声。 而冬暖阁里,刀嬷嬷指挥着众人挂新账幔,偷空的功夫就扯了风娘到一旁问询。 风娘也生怕她不知内情,怠慢了小米,赶紧捡着重点说而一遍。末了小声道,“嬷嬷,陆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咱们夫人没有她搭救可真是回不来了。另外陆姑娘还寻了好大夫给夫人诊治,陈年的旧疾几乎都痊愈了。就是咱们侯爷,都因为陆姑娘在中间说和,同老夫人相处亲近多了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夫人待这位姑娘这般好。你放心,这位姑娘…不,小姐既然救了夫人,就是咱们整个侯府的大恩人,我怠慢谁也不会怠慢她。” 刀嬷嬷一脸感激,没什么客套话,却是让风娘放了心。 另一边,红梅出身陈家,韩姨母虽然先前主子也算富户,但两人都没有进过真正的豪门,这会儿帮忙布置屋子就免不得出了错。 红梅拿了一只黄铜兽头的熏炉要放在书桌上,被一个小丫鬟快手快脚抢了去,说道,“这位姐姐,这是吞风兽,不好放在桌上,要放在墙角的高脚登上,晚上熏了静心香全靠它呢。” 红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多谢妹妹提醒。” 那小丫鬟神色里有些轻蔑,嘴里话却说得好听,“姐姐不必客气,不懂的多问就好,我们侯府不同别处,很多东西都是宫里赏下来的,你不知道也是应该。” 若是没听风娘说过内情,刀嬷嬷也不会理会,但这会儿却是不同,她开口就呵斥了小丫鬟,“做活儿不见你多利落,闲话儿却挺多。下去烧水,小姐一会儿过来要沐浴更衣。” 那小丫鬟吓的缩了头,赶紧就要退下去。 不想红梅却是抓了她的手臂,拦阻道,“妹妹先不要走。” 小丫鬟悄悄咬了牙,猜着红梅记恨她方才嘲讽要落井下石的时候,手心里却被塞了一个小巧的荷包。她下意识捏了一下,里面硬邦邦的一块,显见是银子了… “这…” “妹妹拿着吧,我们姑娘这一来,累得你布置屋子,我们姑娘过意不去呢,早就准备了荷包,给大伙儿添个喜气。” 红梅说着话,笑着又分了七八个荷包给所有丫鬟婆子的,最后才捧了一个最大的送到刀嬷嬷面前。 “嬷嬷,以后我们姑娘还劳烦您多提点了。” 刀嬷嬷迟疑了一下,眼见风娘同她点头,这才收了下来,“放心,小姐是主子,我们做下人的,熬好后伺候是本分。” 说这话,她就把荷包塞到了袖子里。 其余丫鬟婆子见她这般,也是欢喜的藏了荷包。 相对京都其余府邸,侯府待下人很是宽厚,月银拿的很足。平日又没有主子在府邸里,日子也算清闲自在。 但有利就有弊,主子不在,自然没有别的贵人来走动,也就没什么赏钱可拿。 如今,不想主子带回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姑娘,却是如此大方,一出手就给了她们一两银子,这可抵了一月的月银了。她们如何会不欢喜,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伺候,可是不能怠慢这位有钱又大方的主子… 刀嬷嬷还想再问风娘几句,眼见屋子收拾的差不都了就扯了风娘往正房走,结果她问了一路也惊奇了一路。 待得再见到小米时候,神色里就又多了几分恭谨和好奇,小米昨晚太兴奋,熬了半晚,早起到这会儿又折腾了大半日。 于是听得房间收拾好,就辞别忒夫人母子去了新房间。 洗漱换了干净舒适的睡裙,她直接就睡了过去,倒是忘了认生又认床的毛病了。 这一觉直到天色昏黑才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见铁夫人坐在床边,她吓了一跳,起身就道,“娘,你怎么过来了,没歇息吗?” 铁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差人来看了三四次,你也不醒,我心里惦记就请了府里的大夫过阿里给你诊脉。” “我没事啊,娘,就是累了,睡了一觉好多了。” “那也不成,把把脉总是心里有底。” 铁夫人哪里肯听,喊了风娘和红梅帮着小米重新换了衣衫,梳理了发髻,又亲手挑了发钗替她插好,这才到了外间。 侯府的供奉大夫姓韩,因为没有主子在府邸里,平日也不过给丫鬟婆子们开点药,很是清闲。 如今主子回来,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恨不得大显身手一次。 于是,小米的左右双腕都被诊了又诊,最后得出一个肝火旺盛的结果。 侯府里别的可能缺少,但是药库却是最全。山参,鹿茸,灵芝,首乌,别管贵的还是便宜的应有尽有。 老大夫挑挑拣拣,最后定了一个补药方子,去火养身,足足要喝半个月的药汤。 小米几乎要喊了高仁背着她逃跑,但眼见铁夫人因为她没有大碍而欢喜,她又只能忍了下来… 当晚,侯府大摆筵席,虽然加上小米只有三口人,却也热闹。 侯府的厨子是宫里赏下来的御厨后人,多年醉心于厨艺,虽然菜色没有小米的新颖,但味道着实不错。加者,淀粉已经在京都流行开来,厨子也没少研究,倒是让小米佩服不已。 铁夫人当年失去了女儿,一直是心头至极疼痛,如今得了小米,就好似上天给的补偿。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到。眼见小米对几道新菜赞不绝口,就吩咐刀嬷嬷把厨子找了过来。 小米本就擅长厨艺,淀粉又出自她的手,自然是比厨子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厨子是个胖子,平日被府里人喊做王胖子,原本他以为小米不过是个娇小姐,没想到几句问答下来,他就欢喜坏了。 虽然有菜方子,但淀粉用得少,他还是有些不得其法,今日抓到行家,自然是恨不得跪地拜师。 结果这一顿饭,就在两人的探讨中度过了大半,倒是让铁夫人母子很是哭笑不得。自然也让满府上下对小米更加另眼相看了…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本身镇南侯母子回归,就惹人注目,府里又这般闹腾了一日,哪里又躲得过各家的眼线。 于是,不等天亮,镇南侯府多了一位神秘的小姐,很得镇南侯母子的疼爱,就传到了很多人耳朵里。 有人猜测这小姐是铁夫人的私生女,流落在外,终于找回。 也有人猜测是铁无双看中的女子,预备娶进门坐侯府未来女主人的。 前一个猜测还罢了,真假不论,铁夫人那般强势,即便是真的,也没人胆敢问道她跟前。 但后一个猜测却是不知道让多少闺阁女子撕扯了帕子,前年回京述职,红衣黑马的镇南侯,丹凤眼一挑,不知道勾走了多少少女心。 先前,朝廷有旨意召四大侯爷回京的时候,她们就欢喜的不成样子,盼着心上人早早回来,即便不能见上一面,总能同他呼吸同一城的空气… 哪里想到,不等她们欢喜,就冒出个拦路打劫的… 小米根本不知道她不等出现在京都这个热闹的舞台上,就已经无辜招惹了一堆“对手”。 她正为了每日一两万汤药,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许是韩大夫看他不顺眼,放了太多黄连,每次喝药都苦得她想把舌头割掉。她很怀疑,最后身体没补好,反倒被苦死了… 铁无双亲自带人去最出名的蜜饯铺子买了十几坛子各色蜜饯,这才勉强救了她的小命… 这一日,铁无双下朝回来又送了一篮子果子,听说是南边进贡过来的,宫里赏了一半分给功勋世家。侯府总共就得了一篮子,就都放在了冬暖阁的桌子上。 小米前世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各色水果几乎也都吃过了。这会儿感激老夫人和铁无双待她好,不过对这篮子又小颜色又差的苹果和橘子实在没什么胃口。 第242章 听墙脚 韩姨母同红梅,一个在灶间熬药,一个去洗衣衫,小米好不容易得了清静,就捡了一个苹果走去窗边打算望望风景。 碰巧,两个小丫鬟拿了抹布在擦抹游廊的花窗,许是以为主子睡了,就小声闲话儿。 “莲花,你说,这位陆姑娘,是不是老夫人给侯爷寻的正妻啊?” “怎么可能?”叫莲花的小丫鬟,不知道是不是恋慕男主人,听了这话神色不好,立刻反驳道,“我昨日听刀嬷嬷同管家说话儿,这位主儿就是个农家姑娘,身份太低了,别说做侯爷夫人,就是做妾都抬举她了。” 先前起了话头儿的丫鬟听她这话不好听,赶紧拦着,“你小声点儿,咱们不过私下说说,你急什么?再说了,陆姑娘待咱们可是不错,从来不喝骂,赏钱也多。老夫人和侯爷待她这么好,万一知道你怠慢,你可要吃军棍呢!” 侯府以战功立身,府邸里的规矩也是严厉,但凡犯了错,不论是谁,都同兵卒们一般吃军棍。 叫莲花的小丫鬟也是有些后悔方才说错了话,但想收回去怎么也不可能,于是就梗着脖子辩解道,“我又没说错,先前也有不少小姐倾慕咱们侯爷,老夫人都是不让进门,更别说同侯爷说笑,一起吃饭了。说不定,老夫人就是喜欢这个陆姑娘,想着留家里当儿媳呢。” “好,好,你说的对,咱们还是赶紧干活吧。” 另一个丫鬟生怕她再说出什么,附和两句就拉她去了下一个花窗。自然也不知道她们嘴里的主角,从头到尾听得清楚明白,而嘴里咬了一口苹果,咽部进去也吐不出… 韩姨母端了药碗,从灶间出来,还没上台阶就见主子站在窗口吹风,于是惊得喊道,“姑娘,你怎么又吹风,快把窗子关了啊。不好再受凉,万一再发热怎么办?” “哦,”小米淡淡应了一声,抬手关了窗子,待得韩姨母进屋放下药碗。她第一次没有犹豫嫌弃,端起来就大口喝了下去。 韩姨母瞧出哪里不对劲,一边递了蜜饯果子一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坦?谁让你看眼色了?我去禀告铁夫人!” “姨母,回来。”小米扯了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渍,摇头道,“干娘和义兄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人敢怠慢我?” “那到底怎么了?” 韩姨母有些急,毕竟自家姑娘平日都是神采奕奕,风风火火,很少有这么低落的时候啊。 “就是因为对我太好了…罢了,姨母,咱们不说这个,你一会儿去前院帮我把高仁叫过来,高仁不在,就喊玄五也成。我有话要问!” 小米打点精神,抬手捡了蜜饯,一连塞进嘴里好几颗,甜味冲淡了药汤的苦涩,她调皮的吐吐舌头,笑道,“哎呀,真是苦死我了。” 韩姨母笑着给她又倒一杯红枣水,这才应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前边寻人。” 正巧红梅从外边进来,她就嘱咐两句,直接去了前院。 铁夫人当真待小米好的没有话说,不说衣食住行照顾的细无巨细,就是玄五和高仁两个,也在前院单独分了已间房。 玄六正闲的百无聊赖,手里捏着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刀具,在雕刻一截小木头,眼见韩姨母寻来,他就问道,“姨母,你怎么来了,可是姑娘有吩咐?” “是啊,小六,高仁去哪里了,姑娘有事要安排呢。” “高仁啊,早晨就跑出去了…” 玄六挠挠头,还要再说的时候,却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花生米砸了手背。 “哎呦!” 他疼得一激灵,立刻嚷道,“高爷,可是您回来了?” 高仁应声从外边窜了进来,应道,“回来了!” 韩姨母生怕这两个活宝又闹起来,就道,“我瞧着姑娘有些不欢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高仁,姑娘一向待你亲近,一会儿你问两句。若是哪里不好,咱们也替姑娘分忧。” “行,走吧。” 高仁脚下也快,眨眼间就窜进了二门,守门的婆子还要呵斥,突然认出高仁是小米的小厮,就收了声,但明显脸色有些不好。刚要偷偷骂几句的时候,韩姨母就赶到了,她赶紧就堆了笑脸,“韩家妹子,可是小姐又吩咐啊?” “是啊,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里在京都也有些产业,小姐许是惦记,但老夫人怕我们小姐吹了冷风,不让出门呢。这不,就喊了高仁吩咐,代她出去转转。” 韩姨母说了几句,末了好似有些后悔,拉了那婆子道,“老姐姐,我这赶着去伺候主子,你可别怪我多嘴啊。” “不会,不会,都是一家人,我们夫人不知道多疼小姐呢。” 两人笑谈几句就分开了,结果那婆子几乎立刻就脚底抹油去了一旁的耳房,同几个当值的丫鬟说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啊,咱们夫人带回这位小姐,家里好像也是个富庶的,听说在京都还有生意呢。” “是吗?” “这也没什么啊,她家里若是个穷的,也不能每次打赏那么大方…” 拐角处,韩姨母皱着眉头,眼底有丝不喜。侯府是气派,奴仆也多,但她却半点儿不觉得这里比老熊岭好。若是让她选择,她宁愿在陆家院子里,做些厨活儿,教教青花青玉。日子自在又安宁,最主要是没有勾心斗角,不用时刻防备… 不说韩姨母如何叹气,只说小米眼见屋子里没有人,扯了高仁到跟前,就小声抱怨道,“高仁,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都找不到你人影儿?” 高仁哼了哼,不肯应声,小米还以为他是为了这几日没有可口饭菜吃闹脾气,就道,“再坚持几日,我把补药喝完,就跟干娘说出府。咱们去城外小庄住,那里同老熊岭没什么分别,肯定比这会儿方便。” “知道了,”高仁还是不肯多说话,小米也没有心思再耐着性子哄他,扯了方才写下的书信塞到了高仁怀里,嘱咐道,“你今晚找个机会把这封信送给冯大哥,他怕是还不知道我来京都了。我…有事,想见他一面问个清楚。” “找他干什么?”高仁突然发了脾气,恼道,“他整日好吃好喝的,有人伺候有人听话的,你惦记他什么?赶紧把你身体养好就得了,你看你,出门才几日,就瘦了一半了!” 小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却是瘦了很多,但她也不好承认啊,就笑嘻嘻应道,“我这是赶路吃睡不好,这几日喝补药,更没胃口吃饭了。你好好帮我送信,我明日下厨给你炖红烧肉,好不好?” “不好!” 高仁这几日可是没少在京都的大街小巷转悠,就是皇宫里也走了两趟。他虽然没去玄冥问询,也没见主子,却灌了满耳朵的是非。 什么神使同太子一起赏雪了,太子被几个阁老夸赞了,太子带公主微服游玩了… 每一件都在说明他这位主子的日子过得是滋润之极啊,唯独他忘了还有一个好姑娘在遥远的山村等着他回去。 高仁简直气炸了肺子,但扭头见小米脸色白的都有些透明,又把将要冲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算了,我给你送。” “哎,这才对嘛,明日再给你加一个锅包肉,正好铁大哥也喜欢吃着道菜。当我谢谢他这些时日送来的蜜饯了,韩大夫开的药太苦,他可是救了我的命了!” 小米最清楚高仁的脾气,虽然他脾气不好,但只要答应了就会做到。她的信,今晚必定会送到冯简手里,说不定没那个他们就能见面了。 可惜,世上的事情总没有绝对,更何况她托付的还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玄六刚刚雕刻好手里的小马,正要安上小轮子,就见高仁黑着脸回来了,于是就起身问道,“姑娘的身体好多了吗?可是有什么吩咐?” 高仁烦躁的点点头,抬手捏了那只小木马打量,被玄六赶紧抢了回去,“哎呀,可不能捏坏了,我做给陆姑娘解闷的。这侯府可不比家里,她又不能出门走动,怕是门坏了。” 高仁抬手狠狠撸了一把头上的冲天辫,眼里恼意更重,连玄六都惦记哄小米欢喜,但最该在小米身边的那个人却连影子都没出现。 哼,不给他点儿教训,真是太便宜他了。 “小六,老五那里可是给京都这边送信说小米来了?” “没有啊,当初你不是说到了京都亲自去禀告主子吗?” 玄六听得有些奇怪,又道,“难道主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姑娘来了?哎呀,那可不成!万一主子误会陆姑娘不见了,怕是要着急了!” 这话倒是提醒高仁了,他眼珠儿一转就道,“放心,主子那里我早就送过信了。” “那就好,那就好。” 玄六也没怀疑,重新开始折腾小木马,结果高仁又道,“你这些时日不要离开侯府半步,虽然这个铁夫人对小米还不错,但保不齐下人有找死的。别管是谁,只要让小米受委屈了,就动手。” “好,我知道,咱们主子那样身份都没让陆姑娘受过委屈,别人又算得了什么。” 宰相门前七品官,跟着身份尊贵的主子,就是见不得光的暗卫也多三分气势。玄六连头都没抬,显见是没把侯府这些人放在眼里。 自然,他也没看到高仁脸上的异色… 第243章 女为悦己者荣 不知道是韩大夫的补药终于起了作用,还是眼见就要到来的重逢给了小米力量,她的脸色慢慢好了起来。 这一日,难得的阳光明媚,好似北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温柔的春风,吹得天地间都柔和了很多。 小米下厨做了两样粥,几样小菜,配着王胖子献上来的水晶虾饺,一家三口,半开了门扇,吃着早饭,都觉得心情大好。 待得饭桌撤下,铁无双出门办事,老夫人就吩咐刀嬷嬷,“把锦绣阁和金玉楼的人叫进府来,眼见天色就好了,该添些春装了。特别是小米,正是年轻的时候,多穿些鲜艳衣衫,气色也好。” 小米赶紧拒绝,“干娘,我从家里带了薄衣裙啊,不用做新的。” 铁夫人却是摆手,笑道,“你从家里带来的,总是家里的款式。如今到了京都,总要入乡随俗,也看看京都流行什么。你平日穿的太素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是最喜欢鲜艳花色!” 刀嬷嬷也是笑着附和道,“是啊,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年轻时候,一身红衣,纵马过街,不知道惹了多少人到府里提亲呢。” 铁夫人难得红了脸,开口撵人,“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去唤人来。记得告诉他们多带些好料子,好式样的首饰。” “是,夫人。您这几年不在府里,可是少填不少衣衫首饰,锦绣庄和金玉楼怕是听说您回来,早就盼红眼睛了。” 刀嬷嬷说笑着,就喊人去吩咐外院的管事,不过两刻钟 ,就有两个陌生的妇人各自带了丫鬟抱了大堆的料子,和各色小箱子赶了过来。 两人一进大厅就跪倒行礼,嘴里说的也是亲人,“老夫人,一晃好几年不见,奴婢们可是想念您呢。” 小米听的她们这说词,倒是同刀嬷嬷先前说的一般,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铁夫人也是抬手喝茶掩了翘起的嘴角,那两个妇人偷偷瞧着小米一眼。 生意人就是精明,立刻就猜出小米就是传说中被带回侯府的那位义女。 于是,赶紧又转过去给小米磕头,“奴婢给小姐请安。” 小米望了铁夫人一眼,见她轻轻点头,就笑着示意两人起身,然后点了点头,寒暄道,“今日要劳烦两位了。” “小姐折煞奴婢了。” 两个妇人常在各家后院走动,为了生意,最是受规矩,也不敢再多看,赶紧把带来的衣料和首饰盒子摆开,请小米和铁夫人挑拣。 京都的繁华,确实不是北地能比的。即便陈家是做布匹生意,平日好料子也不少往小米跟前送。但是今日一见绣楼拿来的料子,当真不是一个档次。 有些轻纱,甚至比小米前世见到的还要精致轻薄,颜色也纯粹。跟别提那些或薄或厚的丝绸了,艳丽的张扬,素雅的可人,简直让人看进眼里,爱上心头。 还有那些首饰,做工非常精致,头面儿首饰多半大气贵重,就是一些小零碎也很出色。 小米拿了一只珠钗,匠人巧手把米粒一样的珍珠攒成了一只蝴蝶,蝴蝶触角上悬了两颗特别小巧圆润的金色珍珠,只要珠钗一动,那两只触角就颤抖不停,活灵活现。 小米喜爱,插到了脑后的发髻上,笑着同铁夫人献宝,“干娘,您看这只珠钗真是有趣。” “你喜欢就好!”铁夫人难得听闺女说喜欢某物,开口就是一个字,“赏!” 刀嬷嬷立刻递上去一个赏封,那金玉楼的管事娘子没想到一句话不曾推荐就得了赏赐,真是又惊又喜,心里更是把小米供的高高。管她是侯府的亲闺女还是义女,老夫人这般眼珠一样宠着,她们就要好好巴结着。 “哎呀,谢老夫人赏赐。小姐,您再看看这套翡翠头面儿,水头儿最足,我们店里也是多久才能碰到这么一块好料子。马上穿暖花开,穿了薄纱长裙,戴上这头面儿,绝对是错不了。” “对啊,这话可太对了!” 另一个锦绣庄的妇人,眼见同伴得了赏赐,自然更是积极卖力,直接捧了两块料子到了小米跟前。 “小姐,您看这鹅黄的料子多好,裁剪了做件对襟衫子,再配了嫩绿的百褶裙,走出去可是太衬春日的美景了。还有这块湖蓝,桃花纹的…” 女人天生爱美,没有谁抵抗得了美衣和首饰的诱惑。 小米自然也不例外,但她到底还是细心周到,先选了两块料子在铁夫人身上比了比,笑道,“干娘,这块莲青缎子真不错,给您做件掐花儿外衣啊?” “好,我的不着急,先选你的。”铁夫人心头欢喜,手下也是不慢,捡了喜欢的料子同刀嬷嬷几个商量给小米做什么衣衫,配什么首饰。 这般挑挑拣拣,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中,日头就到了头顶。 铁无双一进主院就听得屋子里说笑的热闹,他很有些不适应的慢下了脚步。扭头扫了一眼周围的草木摆设,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神奇。 自小他就没奢望过,家里会有这样的时候,没想到如今,居然每日同母亲一起吃饭,甚至闲话说笑,冷清的院子,在他迈进门槛也会有热情扑面而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姑娘。 先前茶馆里,他心里落下了些许疑惑,这几日上朝时候,或者私下,他也使了手段探问。但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曾得知,若不是他猜错了,就是这件事太过隐秘。 退一万步说,若是他的猜测成真,以母亲的脾气,加者陈年往事留下的疤痕,怕是定然有一场大闹… “大哥,你回来了!” 小米偶尔扭头见得铁无双站在门口,就挥手招呼道,“大哥快过来,干娘给你挑了两块料子做长衫呢。” 铁无双闻言,脚下也加快了三分。 铁夫人瞪了小米一眼,干咳两声,硬邦邦说道,“今日给小米挑料子做衣衫,顺手也给你挑两块。别整日穿的赏封似的,春日来了,也穿些青蓝之色。” “娘,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大哥肤色白,穿色色最是俊秀呢!”小米笑嘻嘻给老太太拆台,果然惹得老太太更是瞪了她不放,“就你多嘴!” 铁无双心头一暖,却是恭敬行礼,“谢母亲。” “大哥若是真感谢,就赶紧付银子吧,我和干娘可是大采购了。” 小米指了留下的大半料子和首饰盒子,可怜兮兮又道,“大哥若是不付银子,我怕干娘把我卖了!” 铁夫人好气又好笑,想拍闺女一记又舍不得,只能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什么胡话呢,就是给我几百万两银子,也不能把闺女卖了啊。” 铁无双也是笑道,“娘说的是,再说侯府别的都缺,可是不缺银子,你就是整日买这么多,大哥也供给的起。” 他们这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侯府的丫鬟婆子最近看的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让锦绣庄和金玉阁的管事娘子和丫鬟们看得吃惊不已,传言里不是说镇南侯府的母子不合吗,早前恩怨在京都里也不是什么隐秘,谁都少都听说过一些。 但如今看来,这母子俩是尽释前嫌了? 刀嬷嬷扫了两人一眼,上前淡淡说道,“劳烦二位跑一趟了,银钱到外院账房就好。” 两个管事娘子怎么会听不出这是送客的意思,两人赶紧行礼道谢,嘴里多好听话不要钱一般,又送了一车,末了带人退了出去。 刀嬷嬷喊了风娘和韩姨母把所有料子和首饰分开,其中大半都送到了小米的东暖阁。 别看小米方才说笑间“打劫”了义兄,其实多半是为了缓和这母子俩的关系,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就道,“大哥今日掏空荷包给我买了这么多好东西,我也不能没有谢礼啊。今日的午饭就我来张罗吧!” “好啊,那我就等着妹子的手艺了。” 铁无双瞧着铁夫人没有拦阻的意思,就笑着应了下来,转而回去自己的院子梳洗换衣衫。 王胖子听得小米要下厨,就扔了活计给几个二厨,屁颠颠跑来内院灶间帮忙打下手,顺便偷师。 小米对王胖子倒是印象不坏,术业有专攻,这就是个为厨艺奉献终身的人,很纯粹,不带什么意图,相处起来也就容易。 小米平日除了赚银子,也是喜好琢磨美食。两个人志趣相投,这几日倒是互相都觉进益良多。 侯府富厚,主子又是几年才回来一次,平管恨不得把市面上所有的好食材都采购回来。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无所不有。 小米见猎心喜,张罗了八菜一汤,还没忘了给高仁和玄六炖了一锅红烧肉。 那八菜一汤还罢了,留在主院,色香味再是完美,外人也看不到。 但这锅红烧肉从内院端到外院,可是引得无数人口水泛滥。 待得听说出自小米之手,人人又免不得惊奇了一番。 锦绣庄和金玉楼的管事娘子,因为等了一会儿有事临时耽误的账房,出府就晚了。 自然也没有错过这等新鲜事,于是待得她们回去各自铺子,就多多少少同亲近之人说了几句。 世上从来没有秘密,就是谁都有不同的亲近之人。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镇南侯府老夫人带回的义女心灵手巧,极得老夫人疼爱的传言就又给众人茶余饭后添了一些谈资。 第244章 前尘往事 (去趟三亚,回来下飞机就是零下三十度,直接冻了重感冒。今天开始慢慢恢复更新,攒稿子过年。) 不说小米在侯府如何盼着重逢,只说皇宫里,这个时候,几位阁老带了满脸疲惫,走出了光明殿的大门。 主管兵部的黄尚书,特意落后几步,同李林并肩,笑道,“李大人,城南开了一家小管,听说卤肉做的最是不错。若是得闲,咱们去喝一杯?” 李林拱手道谢,却是推辞道,“多谢黄大人,承蒙皇上和太子信赖,本次大考由下关主持,实在是公务繁多,只能辜负黄大人好意了。待得大考过后,下官做东回请如何?” 黄大人脸色有些不好,还要再劝的时候,李林已经又道,“另外,黄大人有所不知,您说的那家卤肉馆子,是下官的妻兄在经营,下官代妻兄谢过黄大人如此喜爱推崇。” 说罢,他又行了一礼,快步走到了前边,转眼就出了宫门。 黄大人主管兵部,自然是将门出身,脾气不说火爆,也是耿直。见此,很是吹胡子瞪眼睛骂了几句,“这李林,真不愧被外人取了个棺材板的诨号,当真是又臭又硬。” 旁人就笑道,“既然知道他这个脾气,黄大人怎么还凑上去?” 黄大人无奈摊手,“还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好好地武艺不学,偏要咬文嚼字,没办法,我只能替他走动一二。” 同行的都是文官,免不得就要问道,“黄大人这话说的,咬文嚼字有什么不好?难道舞枪弄棒就好了?” 黄大人惹了众“怒”,赶紧往回找补,“哎呀,各位是我失言,走,走,我做东,给各位赔罪。” “这还差不多,但是改日吧。” 众人同殿为臣多年,自然也不会揪着这点儿小事不依不饶,都是摇头,“太子殿下交代了这么多差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处置吧。” “是啊,皇上虽然…龙体欠安,但是有太子在,大元盛世依旧可期啊。” 黄大人也道,“就是,忠君爱国,太子这样的储君,可是大元的福气,百姓的福气,就是不知道某些人…哼,脑子都被狗屁火神烧糊涂了!” “咳咳,黄大人,不说这个。本官家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本官也是,明日见。” 几个官员眼见宫门在侧,都是拱拱手,迅速上了自家的轿子和马车走掉了。 留下黄尚书很是鄙夷的冷哼一声,“原本还以为是个可靠的,原来…哼!” 自从皇上病倒,朝中就由太子监国,处置国事。朝内朝外,虽然私下里多有事情发生,但表面看来依旧是和乐融融。有时候,甚至都会让人误以为那晚拜火教的强势折辱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有心人还是嗅到了浓郁的危险气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拜火教意图凌驾于皇权之上,必然要引发一场对抗。 而当晚那些信奉拜火教的官员,到底在他们心里,大元和火神,到底终于哪一个? 显见,太子已经不在信任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包括苏丞相一系。就看今日留下商谈政事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当晚跪倒之人… 最近恶补了很多拜火教隐秘的黄尚书抬头扫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光明殿里,封泽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衣衫,勉强去掉神色里的疲惫之色,这才起身去了养性阁。 一身明黄色绸缎中衣的皇上,正依靠在软枕上,神色虽然有些灰败,但眼眸里却是亮的怕人。这般模样,自然比不得先前,但同外人猜测的气息奄奄,却还是好上很多。 依旧穿了青色棉布袍子的老杨,正坐了锦凳上,眼见封泽进来就起身行礼。 封泽伸手扶了他,低声道,“外祖,免礼。” 老杨也没坚持,笑着起身,应道,“太子体恤,但是不好乱了规矩。” 说罢,他回身同皇上行了一礼,这才慢悠悠退下,把整个空间让给了皇家父子。 陆公公带人端上了午膳,天下至尊的父子,入口的菜色却算不得如何奢侈,不过是一盅汤,两荤两素,外加一碗碧粳米饭。 皇上极力吃了半碗饭,喝了半盅汤,就放下了象牙筷子。 封泽吃相斯文,胃口却好,几乎把所有饭菜都吃了。 果然皇上脸上就见了笑意,“皇儿多吃最好,朕年轻时候,比你饭量还大。” 封泽接了路公公递过来茶水涑口,这才下应道,“父皇养好了身体,胃口会比孩儿更好。” 皇上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却是不忍心儿子伤心,于是摆手示意路公公带人下去。 待得屋子里清净了,这才问道,“前朝可还安宁?” “父皇放心,这里是大元,封家的大元。” 封泽眼底冷厉之极,显见依旧对当日之事,耿耿于怀。 皇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末了支撑着要下地。封泽赶紧扶了他,慢慢走到窗前的贵妃榻上,虽然要依靠坐着,但透过窗户半开的缝隙,却能看到外边的天色。 封泽眼见父皇神色还好,就问了一句憋在心里多日的疑问。 “父皇,苏家到底图谋为何?难道真是虔诚信奉拜火教?苏丞相那般精明博学之人,门生遍布大元,可谓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这般还不能满足?” 皇上抬手理了理雪白的袖口,冷笑道,“既然是精明博学之人,做事自然不会没有图谋。但不论他们隐藏的再深,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图穷匕见,皇儿不必多问,到时自制。不过…” 皇上眼底不知为何,蒙了一层悲痛,“若是真到了那一日,皇儿万不可过于伤心,大业为重!” 封泽听得眉头紧皱,越发有些身陷云雾的无力,他想要再问,无奈皇上已经摆了手,显见不愿再说。 “镇守四方的武侯都进京了?” 皇上提起了另一个话头,封泽只能收了满心的燥意,点头应道,“东海侯派来了家中嫡女墨玉郡主,安西侯则是世子上官扬,威远侯不必说,一直滞留京都,不曾北去。倒是镇南侯,铁家母子尽皆进京。” 皇上脸色亮了那么几分,嘱咐道,“他们为了大元驻守四方,劳苦功高,不可苛待。先前威远侯那不成器的幼子闯了祸,已是惩戒,早日下旨把世子位定下,以安威远侯之心。” “是,父皇。” 封泽听得威远侯,自然想起北地的某个山村,某个等待他归来的姑娘,心头苦涩,强忍耐着问道,“父皇,四大侯当真可信吗?” 皇上点头,“大元有今日太平,四大侯功不可没。但人心易变,皇儿总要留心分辨。不过…东海侯,绝对可以信任。” “为何?请父皇指点。” 封泽到了茶水,双手递到皇上手里。皇上轻轻抿了一口,润润喉咙,这才说起陈年旧事。 “皇儿一定对当晚,朕之隐忍,难以理解。所谓帝王一怒,流血漂杵。以朕之心意,何尝不想当场把拜火教之人杀个干净,甚至连根撅起,但…这世上总有些神异之事,人力不可抵挡。” 皇上眼望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神色里带了那么一丝狠辣决绝。 “二十年前,朕登基不过五年,同你母后情深意笃,正是年少气盛,大展宏图之时。拜火教派了使者,加了每年的朝贡,朕一怒之下就下令要东海侯备战,不料…某日,逍遥岛上神山迸发,红光滚滚,天空被黑烟笼罩,东海郡三万百姓,但凡吸入黑烟者,尽皆抽搐而死。有些甚至直接化成飞灰,消失不见。拜火教又派人送了圣女的贴身侍女来京都,逼迫朕迎娶。” “可是苏贵妃?” 封泽脸色阴沉之极,拳头不自觉握的紧紧。皇上抬手替儿子分开五指,神色里却是越发悲凉。 “正是,朕同你母后情深,你母后腹中又有你存在,自然是不会听从。结果…拜火教买通了你母后的贴身嬷嬷,下了一味天下奇毒,相思引!相思无解,憔悴归路。你母后渐渐虚弱下去,朕用尽办法,只能看着她生下你后,魂归西天。朕了保全你,保全东海百姓,屈从于拜火教,迎娶了苏贵妃,加重供奉。但对外,朕只说东海瘟疫横行,死伤过万,暗中打压拜火教收拢信徒。原本以为拜火教会趁机宣扬火神威能,但不知为何,逍遥岛居然诡异的安宁下去。只要朝贡不断,就不曾再展淫威。 二十年过去,就是东海郡那些死难百姓的家人都已经忘了很多。但朕从来没有一日忘记,忘记你母后的死,忘记百姓被屠戮,皇权被折辱的仇恨!朕要…咳咳,咳咳!” 皇上到底身体太差,说了这么多,勾起心底仇恨,又是重重咳了起来。殷红的血液从他嘴里喷出来,撒在雪白的帕子上,惊得封泽站起身就要喊人。 不料,皇上却是一把抓了儿子的手,安抚道,“皇儿不要惊慌,朕心里有数。” “父皇,还是传太医…” “不必,多少年了,朕的病朕心里清楚。没有眼见大仇得报,朕怎么能安心去见你母后。” 冯简眼底血红一片,紧紧咬了牙根,手里却轻轻替父皇擦抹了嘴角的血迹,又倒了茶水请他漱口。 第245章 智慧和神迹 皇帝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东海侯当是还是世子,因为在京都读书,躲过一劫,但家中一百多口,都在那次事件里,不幸遇难。他跪在朕面前,自插两刀,发下血誓,要报仇雪恨。朕委派他秘密征兵,屯兵于东海外群岛,只等某日一举捣毁拜火教。但拜火教有些神异之处,非常人可以应对。 皇天不负苦心人,东海侯暗地探寻多年,终于得知东南盟国蓝玉的国师,有克制之法。只不过施法之时,要蓝玉国皇族之血。如今蓝玉国除了国主,只有皇女蓝天沁一人。朕已经秘密派人去蓝玉国走动,蓝玉国主也恼怒火神教跋扈,有意合力铲除。但那个皇女却要来大元走动看看,如今进京的东海侯长女墨玉,实际就是蓝玉皇女。” 封泽心疼父皇气弱,显见是疲惫至极,于是拦阻道,“父皇,皇儿明白,您歇息一下。” “不,你不明白。”皇上紧紧抓了儿子的手,眼里的急迫好似要漫溢出来,“太子,朕布局二十年,在送往逍遥岛的贡品里添加了一物,只要半年,只要半年那件东西就会发挥最大功效,让拜火教教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完全听从我们大元的话行事。到时候,就是一举铲除拜火教的最好时机。但如今,你一定要隐忍,再是恼怒仇恨,都要忍下去!” 封泽合拢手掌,同样回握父皇的手,却是没有应声。 皇上怎会不知儿子为何犹豫,他叹气劝道,“不过是个女人…” 但他到底不忍儿子伤怀,只得道,“那个神使既然要做皇子妃,纳进宫当个摆设儿就好。待得大功告成之日,她自然是随便处置。皇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封泽心头堵的厉害,但眼见病弱的父皇如此殷切盼望,身为儿子,母仇未报,身为太子,江山不稳,若是因为儿女情长止步,他有何脸面为人子,为人君? 但是… “父皇放心,孩儿…懂得。” “好,你这般说,父皇就放心了。另外,多年前拜火教甄选侍女之时,朕也曾安插了人手。虽然拜火教识破一些,可也有灵星消息送回,拜火教当初那般逼迫大元,也有内部不稳的原因。老教主死亡,新教主接手,而且圣女从未露面,这其中蹊跷很多。皇儿可以以此为…咳咳,咳咳!” 皇上说到这里,又是喉头腥甜,咳了血。 这次封泽立刻喊了人,路公公闻声推门进来,见此立刻回身撵人,关了门。 两丸药下肚儿,又歇息了片刻,老皇帝才算缓过一口气。 封泽不肯让他再说话,示意路公公点了安神香,眼见父皇渐渐睡去,这才出了养性阁。 酝酿了一日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春雨贵如油,还有一月就要春耕,这样的时候,天降甘霖,实在是值得欢喜之事。 但是封泽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喜悦,这个时候的北方,许是山上的雪都没有化干净吧,暖房的青菜依旧长得青嫩,但他心爱的姑娘,怕是早就计划着育苗了吧?以她心软又大方的脾气,定然要发给邻里… “殿下,可要回光明殿?” 福公公远远看着雨点落在主子身上,担心他受凉,装着胆子上前问询。 封泽回了神,应道,“回宫。” “是,殿下。” 福公公一摆手,立刻有小太监上前举了宽大的油纸伞,小心翼翼的挡住意图落在太子身上的雨点。 出了养性阁不远的小花园里,这样的天气,居然还有人有心坐在凉亭里赏雨,远远见的太子出现,就站起身盈盈拜倒,娇声说道,“小女给殿下问安。” 封泽停了脚步,扭头望向那道纤细清丽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但依旧点点头,继续穿行而过,好似那丽人同园子里几丛刚刚冒出丁点儿嫩色的灌木,不曾有任何分别。 那丽人有些失望,微微颦了眉头,但转而却是笑了起来,高声道,“殿下,听说宫里有座暖房,冬日尚且能种菜养花。原本以为普天之下,只有火神神迹普及之地,才有此奇景。不知殿下可有空闲,带小女去看个新奇?” 封泽再次停下脚步,却是连头不曾回,拒绝的彻底,“恐怕要让神使失望了,孤政事繁忙,没有空闲。另外,这天下有志之士极多,百姓的智慧,远超所谓的神迹。最重要的是,暖房是孤为父皇和公主所建,闲人不得入内。” 话音落地,他已经走出很远,玉清霜就是想要再拦阻也不成。 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显见从未如此被折辱,如此挫败。 身后的侍女很是有些不平,低声道,“神使,您如此屈就,殿下如此,实在太过失礼。我们拜火教…” “住口!” 玉清霜呵斥了侍女,眼眸追寻向走远的男子身影,眼底的恼色转成了亮色。 “有些事,随手而得反倒无趣。更何况,还是这样的男子。” 那侍女好似有些不服气,却也低头不敢说话。 守在亭子外的几个宫女和太监,眼见这一切,有一个就悄悄的避开人眼,溜走了。 丽秀宫里,虽然刚刚早春,但已经刮起了浅碧色的纱账,隐约望进去,很是清爽雅致。 苏贵妃午睡刚起,浅绯色的中衣,衬着雪白的脖颈,高贵又魅惑,惹得纱账外两个小太监都是死死低了头,半点儿不敢多看一眼。 老嬷嬷从外边进来,接下宫女手里的木梳,抬手撵了众人出去,这才亲自伺候贵妃梳妆穿衣。 苏贵妃慵懒的晃晃脖颈,抬手扶了扶发髻,挑拣了一支飞凤咱递过去,问道,“可是有事?” “主子英明,还真有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神使大人在小花园凉亭里赏雨,偶遇了太子殿下。神使有意邀请太子殿下去游暖房,太子殿下太忙,没有答应。” 老嬷嬷眼底满满都是嘲讽,手下却是麻利,拿起旁边椅子上放置的柳色曳地长裙,小心替主子更衣。 苏贵妃冷哼,低声道,“原本以为她是个聪明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蠢货一个。” 老嬷嬷也是笑道,“主子说的没错,老奴瞧着这神使大人可是心大的很呢,怕是盯着那个位置呢。” 苏贵妃心头一颤,转而却是脸上染了霜色。 “她怕是要失望了,封家的男人就是娶个村姑,也不会让拜火教的女子。否则,本宫…” 她的话说了一半,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少女怀春,当年初初进攻,她也不是没对承德帝生出过爱意,但无论她如何曲意讨好,如何展现过人的美貌聪慧,始终都越不过那个已经去了黄泉的女子。 岁月经年,青春不在,她也就想开了。 既然承德帝不会把那个位置给她,她就自己想办法坐上去。而且还要更尊荣,甚至掌控天下… “公主呢?” “老奴方才过来的时候,听得公主在读书。” “好,有她在…本宫就安心了。” 老嬷嬷赶紧奉承道,“公主懂事又孝顺,娘娘放心,将来定然会心愿得偿。” 苏贵妃长舒一口气,起身望向大开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上的乌云淡薄起来,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从天空直直插入大地,有些洒在宫殿顶部的琉璃瓦上,越发晃的人眼睛生疼。 苏贵妃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开始和过程都不重要,只要结果尽如人意就好了… 光明殿里,福公公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桌案后,有些出神的主子,轻手轻脚走去窗边,开了一半窗扇。 蒸腾的水汽和阳光,突然闯入,惹得冯简回了神,“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未时三刻。” 福公公赶紧应声,又道,“殿下可要用些茶点?” “不必,传玄一来。” “是,殿下。” 福公公得了命令,亲自出去处置,很快装扮成太监的玄一就进了门。 封泽头也没抬,屋外的阳光照在他头顶的金冠,不但没有耀眼,反倒有些清冷。 玄一扫了一眼,就跪在了桌案前。 “北边有消息传来吗?” “回主上,没有。刚过完年,春耕在即,想必家家户户都是忙碌。” 玄一说的委婉,明显不想主子怪罪玄五玄六两个兄弟怠慢。说来也是奇怪,以前就是陆姑娘没有书信送来,玄五玄六总要禀告几句,这次居然一个多月不曾通过消息,难道是哪位姑娘气恼主上不归,连玄五玄六都被命令不能通信了? 他想不明白,也只能这般遮掩一二了。 封泽自幼聪慧过人,怎么会猜不出他的心思。于是,眉头皱的更是紧了。 小米的脾气,他最是清楚,虽然平日看似凡事都不在意,其实最是心细。猫咪一样,温驯贴心,但惹恼了她,必定就会亮出锋利的爪子。 他这般一走就是半年,她等的怕是早就恼火了。 但是… 丰泽叹气,抬笔还是写了半篇字迹,末了塞进了信封。 “送去北地!” “是,主上。” 玄一上前接了信封,小心放进怀里。 “选一队好手,赶去北地,严密保护陆家,不得让他们受一点儿惊吓。必要时候,可以大开杀戒,动用令牌。” 封泽脸色冷厉,手掌握拳,低声道,“半年,一定要保陆家平安无恙。” “主上放心,属下亲自挑选人手。” 第246章 草原烽火 玄一跪倒磕头,想了想又道,“近日,几个武侯都派人回京述职,特别是镇南侯府,母子同归,而且听说带了一个不知底细的义女。东海侯府干脆就只拍了一个嫡女进京,属下是否要派人查探一下底细?” 封泽想起方才父皇的话,心头烦躁,摆手拒绝,“无关紧要之人,不必占用人手。” “是,主上。” 玄一赶紧应下,又改了话头儿,“白草原那里传了消息,初一带人领走了那些准备好的武器,如今已经收拢了大小部落十一个,想必用不了半年,就能整合整个草原。” 封泽难得脸上带了一丝喜色,“这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材,平日在小米跟前…” 他说到一半,却是停了口,“罢了,你下去忙吧。北地有消息,速速禀报。” “是,主上。” 玄一恭敬退了出去,封泽起身站在窗口,嗅着雨后有些潮湿的空气,心头为觉得有些空落,好似他忽略了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于是也就转身继续坐下批改奏章。 自然,他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今日的疏忽到底惹来多大一场风波。 若是知道,他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弥补今日的巨大错误… 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斜,最终落入地平线下,大地被黄昏笼罩,天空也暗淡下来,隐约有星光闪烁。 忙了一日的京都,除了几条酒楼林立或者花枝招展的街巷,其余大半地方都安静了下来。 淘气孩子们被老娘拎回了家,男人们无论拿回了多少银钱,都能有一杯酒安慰一下疲惫的身体和灵魂。 妇人们竭尽所能的准备了整齐的饭菜端上来,喂饱一家老少的肚皮。 而遥远的北地,白雪尚且不曾完全融化的白草原上,这会儿却有一处部落正是忙碌。 小儿手臂粗的牛油蜡烛,照的营地里亮如白昼。 穿着皮袍的妇人们,后背背着幼小的孩子,手里却是不停的烧火,煮肉,或者干脆把洗剥干净的整羊架到火上烤。 很快,就有油渍从羊身上滴下来,落进火堆里,发出呲呲的声音,诱惑着所有人的肚肠。 百十个青壮男子,围拢在火堆边,一边高声说笑一边擦抹着手里的斩马刀和弓箭。 那斩马刀很是锋利,迎着火光,亮的怕人。 有人忍不住羡慕,端了马奶酒上来时候,就问道,“这真是一把好刀!比我们原来头人的那把都要好!” “那当然,”被夸赞的汉子很是骄傲的随手耍了两记刀花儿,“这样的好刀,就是在大元都不多见。” 旁边有人也道,“就是,早知道跟着王子这般好,我早就跑来了,何苦还同王子打了一场?” “少吹牛,听你打在一起的才不是王子。若是王子,你这会儿还有命在吗?” 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得厉害,他们有人衣衫破旧,有的甚至还带着伤,就是整个部落,说实话也不过聚拢了一些牛车马车,支起了几十顶破帐篷。 其中最大最好的一座帐篷里,这会儿,灯光下,同样有个少年在擦刀。 那雪亮的刀锋,偶尔反射在空中,好似闪电一般轻易能够劈开一切。刀身算不得长,若是人高马大的汉子握在手里怕是要嫌弃短小。但握在少年手里,却是再合适不过。 刀柄上细细缠绕着一圈儿象牙色的细棉布条,可如今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至于染料是什么,不必说也猜的到。 这少年正是老熊岭上的马童初一,小米当做弟弟一般疼爱的哑巴男孩。 不过短短两月功夫,小米若是这会儿在跟前,一定大吃一惊。 原本木讷又沉默的初一,如今已经退去了那层温驯无害的模样,眼角眉梢浸透出来的冷厉,足以吓死几个胆小之人。 自从踏上草原的第一日,他就带人突袭了当初灭掉他们族群的仇家,顺利接管了仇家的牧民和一切牛羊帐篷辎重。 乘着大胜之机,又剿灭兼并了周围的小部落。 这般如同蚂蚁一般,一点点吞噬,一点点壮大,如今他的部落已经有四百人口,青壮占了一半,老幼妇人占了一半。若是这般发展下去,只要再给他半年时间,他就能统一草原。成为整个草原的王,也就能够… 正这般想着,有人在帐篷外禀报了一声,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来人也是熟识的,当初带人找到老熊岭的高壮草原人,名字为达布,经历了这两月的血火洗礼,他也更是健壮凶悍了。 但这会儿他手里却端着托盘,托盘上有烤好的羊肉,一碗马奶酒,还有锋利的匕首。 “王,该用饭了!” “放下吧,”初一收了手里的长刀,刚要拿起匕首割肉,想了想就走去帐篷角落的水盆里,把手洗的干干净净这才重新坐下分肉,大口吃喝。 “准备好了吗,随时出发。” “王放心,都准备好了。这次夜袭,必定万无一失。” 达布单膝跪地,右手扶着腰侧的刀柄,眼里的杀气简直要满溢出来。 初一微微皱了眉头,迅速吃完托盘里的肉,这才说道,“记得,老弱妇孺不可多杀,待得将来统一草原,她们有大用处。小米说她有法子,帮助草原出产有用之物,换回物资。” 达布好似有些不以为然,但是想想住在老熊岭那半年,亲眼所见之事,又忍不住低了头,“是,王。” 初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把黄杨木梳,慢慢梳理好散乱毛糙的鬓发。他的动作很轻柔,捏着木梳的手指越是极小心,生怕把木梳捏坏一般。 待得梳理完,他又把梳子好好塞到胸口位置,再向下拍拍腰上的牛皮带,那里装了各色的药瓶,还有飞刀,关键时候,救了他不只一两次了。 他这才站起身,握了刀柄,高声道,“出发!” 达布立刻挑起门帘吆喝起来,营地里立刻喧闹起来,很快一百多匹战马,载着一百多骑士,旋风一般冲了出去,啥想了无尽的夜空,无垠的草原… 妇人们重新抬着充当营门的牛车回归原位,末了继续忙碌起来。 没有人想着要趁机造反,夺了营地,亦或者搞些破坏。 一来,那留下的几十骑士长刀还在泛着冷光,二来她们也麻木了。 草原不比中原,动荡之极。 即便没有战争,小部落也随时会被大部落吞并,就是不吞并,她们每日里也是如此劳作,半点儿不得闲。 反倒是如今跟着新王,将来当真有个造化,如同新王说的那般,造了城池,她们也不必再到处漂泊,居无定所。 同样的夜色下,悲欢离合,爱恨生死,却是不相同。 一夜过去,天色刚刚放光的时候,营地外终于又响起了铁蹄轰轰之声。 早起忙碌的妇人们迅速夹起了孩子,青壮也是上马握了长刀,随时准备迎战。毕竟没人知道,这马蹄声是得胜回来的自家人,还是灭掉自家人来接收地盘的仇家… 好在,苍天庇佑,那越跑越近的骑士虽然有些狼狈,但依旧能认得出是自己人。 众人忍不住欢呼起来,纷纷跑去开了营门。妇人们赶紧忙碌着,重新点燃了篝火,烧热水… 很快,大队人马就到了门前。 一百多人的马队围着三十几辆牛车,牛车上有妇孺,有捆绑的青壮,有帐篷,有锅碗瓢盆粮食等物资。最重要的还是马队后的那成群的牛羊和马匹。这就是部落壮大的根本! 众人越发忙的脚不沾地了,眨眼间,所有青壮都下了马,一碗热腾腾的马奶酒下肚儿,一晚上厮杀积累下的疲惫也就没了一半。 篝火堆旁围着,说起昨晚的夜袭,所有人都是兴奋异常,这次大胜比之先前每一次都顺利。不过损失了七八个人手,就灭了一个大部落。 初一手里拿了布巾擦抹干净脸上干涸的血迹,末了也不惧怕冷风,直接扯开袖子,露出流血的胳膊。 被夜袭的部落也不乏好手,即便他被高仁以各种理由挑拨,对打锻炼了半年,依旧在对方的勇士手下吃了一点小亏。 达布安排妥当俘获的人手和物资,就赶来帮忙。 最烈的酒浇下去半碗,初一疼得眉头狠狠哆嗦了一下。达布还要再洒伤药的时候,却被他拦住了,“这样小伤,不用敷药。” 达布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舍不得从老熊岭带回的伤药,正要劝说的时候,就有骑士从外边跑回来,嚷道,“王上,有商队来了!” 商队? 初一立刻就跳了起来,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口,高声问道,“商队在哪里?可插了旗帜?” 那骑士许是跑了很远的路,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勉强润润干痒的喉咙,这才说道,“正南一百里外,插了麦穗旗!” “达布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初一胡乱掖好皮袄,就翻身重新上了马背。早早听得动静聚过来的十几个骑士也是随即跟了上去。他们之中大半都是当初住过老熊岭的,自然也跟着欢喜。 营地之人,眼见首领突然出去,都是有些不安。达布安抚两句,就继续忙碌去了。毕竟还有昨晚收获的物资和俘虏的人手不曾安置,忙碌的间隙,他忍不住还是皱了眉头。 王上对老熊岭的依恋,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这到底是好是坏… 不理会他的纠结,只说,日头升到头顶正中的时候,马队就带了四只箱子跑了回来。 第247章 家书抵万金 杨木的箱子,每只都不算大,也就两尺见方,抬起来却是沉甸甸。几乎是一卸下马背,就让辛苦了一路的马匹欢喜的甩了尾巴。 达布迎上前就笑道,“王上,可是南边捎来东西了!” “对,都抬帐篷里去!” 初一难得一笑,嘿呦的脸色衬得牙齿越发白皙。他显见全部心思都在四口箱子上,随口应了一声就亲自掀开帐篷帘子,指挥几个骑士抬了箱子。 达布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 几个骑士也是当初从老熊岭回来的,算是亲近,放下了箱子就笑嘻嘻没有出去。 初一也没撵人,麻利的从牛皮腰带的一个隐秘的暗格里取了一把钥匙。 这是当初离开老熊岭之前,刘叔特意送他的。只要是家里送来的箱子,配的锁头,只有这把钥匙能打开。 他偷偷舒了一口气,这才微微有些抖着手把钥匙插进了第一口箱子的锁孔。 锁头被保养的极好,并没有什么生涩的声音,很顺利就被打了开来。箱子盖一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东西。 第一层是用杨木钉成的极薄盒子,盒子里都是棉花裹好的各色药瓶,显见是怕草原药品不足,急时送来换用的。 第二层是一盒子簇新的飞刀,同初一腰上那几把一木一模样。第三层则是满满的箭头,三菱形状,带着倒刺,泛着幽光,只要安上箭杆,随时都能飞射百米之外。中者必定血流不止,想拔出都是奢望。 达布和几个骑士都是见猎心喜,搓着手,琢磨着怎么从主子手里讨几枚剪头,关键时候取敌人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啊。 初一却是没心思理会他们,抬手又打开了第二口箱子。这箱子里装的是衣衫,有他在老熊岭盖习惯的鸭绒被子,狼皮褥子,两件崭新的羊皮袄,两件翻毛的羊皮靴子,羽绒的棉裤,还有狼皮的护膝,甚至还有两双鹿皮手套。可谓是细心又周到,只有他用不到的,没有他想用却找不到的。 初一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那最上面的手套,低头忍了鼻酸,又去开了第三口箱子。 这口箱子里的东西有些杂乱,每样都用棉花包裹着。有他常用的笔墨纸砚,青花茶具,碗筷,甚至还有一只牛皮的背包,方方正正,肩带很宽… 轮到第四口箱子,几乎是一打开就有铺面而来的香味。许是想要多装一些,这箱子只衬了厚油纸做内里,底部装了半下干肠和熏鸡熏兔,上部则是挤得密密麻麻的点心。梅菜扣肉的酥饼,五仁月饼,酥脆小麻花,核桃酥… 初一喉头颤动,下意识捏起一块小酥饼就塞进了嘴里,熟悉的味道,让他立刻就幸福的眯起了眼睛。这一定是小米亲手做的,一定是! 家里所有人,虽然平日也常吃小米做的菜,但随着江大娘手艺的提高,几乎很难分辨出来到底桌上的哪道菜是出自谁之手。特别是陆老爹和陆老二,一个整日里扎在书堆,吃的什么恨不得都不清楚,一个是只要是肉,好吃的肉就行。 只有他和高仁那个家伙,分辨的最是清楚,有时候小米偷懒,请江大娘糊弄他们,他们从来不会上当。只不过有些心疼她累,睁只眼闭只眼哄她欢喜罢了。 不过,这一箱子点心,一定是小米亲手揉面,拌馅儿,又做好放进烤炉的… 这般想着,一只小酥饼也就彻底下了肚儿。 他喜滋滋的刚要合上箱子盖,却发现一旁蹲了四五个人,包括达布都是盯了箱子不肯挪开眼珠。 初一心疼的不成,但这些人都是一路追随他的王帐勇士,当初一起借住老熊岭,如今得了老熊岭的东西,不分他们一点儿,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他肉疼的选了又选,才到,“捡你们喜欢的,一样拿一个吧。” 达布他们就等这句话呢,哪里管喜欢不喜欢啊,每样都拿了一个。有的直接塞到嘴里,有的就用油纸团一团塞进了怀里。 末了生怕主子后悔一般,麻利的掀开帐篷跑出去了。 只有达布仗着得主子信重,伸手又抢了几个箭头,这才窜了出去。 初一赶紧把几个箱子都重新锁了起来,很是后悔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儿开了箱子。若是晚上,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看,岂不是省了很多东西。 倒不是他小气,平日但凡出战,有所缴获,大半都分了下边的人手。只是这四只箱子… 想起小米扎着围裙,屋里屋外忙的团团转,不断往箱子里塞东西的模样,他就心头甜暖一片。 家啊,虽然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如今更是立志成为草原的王。但在他心里,老熊岭的那座院子,才是他的家,温暖又热闹的家。永远有热饭热菜,有吵闹的家人,有热炕暖被,有关心疼爱他的人。只不过… 他伸手又从胸前拿出一封开了口子的信,微微皱了眉头,小米怎么这般匆忙进了京,陆老爹一向严厉,城里都不允许小米多去两趟,怎么就允许她远走他乡了,难道是因为陆老三大考,还是因为那个回去京都的人… “达布!” 达布正喜滋滋的箭筒里的箭枝拿出来,准备换了三棱倒刺头儿,结果突然听得王上召唤,就赶了过去。 一进帐篷,他就恳求道,“王上,虽然昨日属下没有同您一起冲杀嘉和部,但前几次可是斩敌不下三十。不过是几只箭头,您就赏属下吧!属下愿意用战功交换!” 不想初一却是冷着脸,摆手道,“箭头赏你,吩咐下去,加紧探查叶赫部,随时出征!” “啊,这么急?” 达布有心反对,毕竟扩张太快,不利于安抚民心,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腹背受敌。但再看主子的模样,他也知道劝阻无效,只能应道,“是,主上,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他就退了出去。 留下初一一个,望着四口箱子,再次出了神。 这个时节,小米正在做什么? 京都镇南侯府的主院小灶间里,小米手里忙着剔鱼骨,不知为何鼻头突然痒痒,狠狠打了三个喷嚏,就忍不住嘟囔道,“这是谁在念叨我?” 一旁的王胖子赶紧接过菜刀,笑道,“小姐,您快歇着吧。可是不敢累着您染了风寒,否则小的要被老夫人当肉炖了。您指挥就好,小的出力。不瞒您说,小的一出生就开始练刀工了,您要切成横条,绝对不会给您顺纹!” 小米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就道,“那好,鱼肉剔刺之后,剁成肉泥,我要做一道鱼丸汤。干娘不爱吃鱼,是嫌弃鱼腥味道重,我简单处理一下,保管没有腥味,看看她老人家能不能喝碗汤。” “能,一定能!” 王胖子手里忙碌,嘴里却是热络应道,“小姐亲自下厨,老夫人哪次不是多吃一碗饭。” 他这话可不是为了恭维小米说假话,初始他们这些侯府的老人,包括刀嬷嬷和平管家在内,都以为小米不过是为了巴结侯府,待老夫人和侯爷都是面子情。但想出这么十几日下来,他们却都改了这个猜测。 毕竟没有谁会像小米这般,不惧油烟,整日调着花样给老夫人准备饭菜,陪着游花园,甚至亲手拨算盘帮忙核账。就是对待她们这些下人也从来没有一分轻视慢待,很是亲近,这可不是面子情能装出来的。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轻易就能让人看出其中的纯净和善良。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到底出都是欢笑。就是一向冷冰冰的老夫人和侯爷,也好似尽释前嫌,每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完饭,欢声笑语不断。 对于一个奴仆来说,还有什么比主家兴旺更重要的? 没有,所以,小米这个福娃娃就越发显得重要又难得了。 小米不知道她在整个侯府众人眼里,已经同前世那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娃娃等同了。 当然,若是知道,她也没有办法改变。 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琢磨怎么抓到高仁这小子,狠狠教训他一顿。 这几日也不知道高仁在忙什么,先前他说好去宫里送信的。但好似石沉大海一般,说完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就是问了玄六,玄六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 小米恼的厉害,昨日寻了借口去外院转一圈儿,还是没有找到人。她就是再愚笨,这会儿也猜到高仁这小子必定是犯了什么古怪脾气,做了什么手脚… 但知道是一回事,要解决这个难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道要请铁无双上朝时候给冯简捎个信儿吗,那她要怎么开口说起她和冯简的一段…不只是孽还是良的缘分? 小米烦躁的厉害,忍不住就把手里的肉丝剁成了肉馅儿,惹得王胖子小声问道,“小姐,您不是要做鱼香肉丝吗?” “哎呀,我忘了!”小米停了手,无奈道,“算了,既然剁了肉馅,不如做个四喜丸子好了,正好铁大哥喜欢吃。” 王胖子自然不会反驳,就是加了小心,时刻瞄着小米,但凡动刀的就抢过去,生怕她再走神。万一割到手,怕是老夫人就再也不允许她下厨了,那他同谁学艺去啊… 待得午饭摆上,铁无双果然下朝就直接回来,准时坐到了桌子旁。一家三口团团围坐,虽然人不多,但说说笑笑也算热闹。 第248章 锦绣阁 小米笑嘻嘻给铁夫人盛了鱼丸汤,讨好道,“娘,你尝尝这道汤,我特意给您做的。” 铁夫人心里欢喜闺女孝顺,夹了一个鱼丸放进嘴里,却是惊奇道,“哎呀,这是鱼肉?怎么一点儿都不腥?” “我使了一点儿小手段,说了娘也不清楚了,不过我教给王大厨了,以后娘想吃就让他做啊。” 小米又给铁无双盛了一碗,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娘,您看我的补药喝完了,这天气这么好,我…” “你想出门去逛逛?” 铁无双笑着接口,小米赶紧点头,“大哥最好了,怎么一猜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铁无双冲着铁夫人努努嘴,含义很明显,没有老娘同意,他就是猜到也没无能为力啊。 小米还要去抱铁夫人的胳膊,继续撒娇的时候,平管家却是匆忙来报信。 “老夫人,侯爷,贵妃娘娘派人送帖子来了。” “哦,贵妃娘娘?” 铁夫人皱眉头,她是将门之女,按理说比贵妃也大了没有几岁,但是贵妃自小被送去逍遥岛伺奉火神,她嫁进侯府之后也是坎坷又艰难。两人虽说都在京都的贵女圈子,却是没有太多交集。若不是每隔几年进京述职,贵妃会代替皇帝赏下宴席,她们互相都不识得。 如今,她刚刚回京,贵妃就派人下帖子,到底是因为什么? 虽然这般满腹疑惑,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了的。 刀嬷嬷带了丫鬟们赶紧撤了饭桌儿,铁夫人也穿了大礼服,平管家这才请了一个太监进来,太监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太监,显见在丽秀宫也是个有身份的。 许是平管家早就打点过了,太监很是客气的同铁夫人母子行礼,末了才送上了红底金边的帖子。 “老夫人,贵妃娘娘这几日见宫中暖房开了几枝桃花,欢喜之下,就想摆个赏花宴。听闻老夫人进京了,又带了个孝顺懂事的义女,就让奴才来送贴子。请您和小姐明日进宫赏花饮酒,不知夫人可有空闲?” 虽然贵妃没有权利下懿旨,但大元没有皇后,贵妃的贴子也就同懿旨没什么区别了。 若是谁接了贴子,胆敢违背,那就是生生在贵妃脸上抽巴掌。只要脑子没有进水的,当然都不会这么做。 于是,铁夫人就笑着应下了,“有劳这位公公,回去后替老妇转达一句,谢贵妃娘娘恩典,老妇定然准时赴宴。” “好,夫人放心,奴才一定转达。” 那太监应了一声,眼珠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没瞧见旁人,就闪过一丝失望,转而告辞出去了。 铁无双送客到二门,再转回来的时候,就见铁夫人吩咐刀嬷嬷,“派人去锦绣阁和金玉楼催一下,赶紧把先前定制的衣裙和首饰送来。” 铁无双就笑道,“娘这是打算盛装出席赏花宴了?” 铁夫人却是摆手,“我这年纪都过百了,穿什么进宫都无妨。就是你妹妹啊,第一次进宫,别的府邸那些小丫头什么模样,我可是太清楚了。若是穿戴差了,怕是你妹妹要受委屈呢。” “娘多心了,我瞧着小米可不是好欺负的。” “当然,我们铁家的闺女怎么可能被欺负!但总不能被小瞧就是了。” 他们娘俩说的热闹,听得消息的小米也从暖阁赶了过来。 几乎一进门,她就嚷道,“娘,听说你要带我进宫?” 铁夫人招手示意她上前,嗔怪道,“你这几日不是喊着闷吗,正好带你去宫里转转。不过那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怕是你不喜欢。” “哎呀,娘,我进宫又不是看那些人,她们如何,我都不会计较的。再说了,我是娘的闺女,大不了躲在娘身后,我看她们谁敢欺负我!” 小米简直欢喜坏了,生怕老夫人不肯带她进宫。 她原本还头疼怎么抓了高仁送心给冯简,不想居然有这样的好机会,直接杀到冯简的“家里”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铁无双在一旁眼见小米如此模样,心头那个猜测就更重了。 “母亲,正好孩儿一会儿要出门去,顺路替妹妹取了首饰和衣衫回来好了。” “这样吗?”铁夫人倒是没有拒绝儿子献殷勤,毕竟她存了留小米在家里一辈子的心思,很是愿意儿子同小米亲近。于是就道,“好,那就交给你了。可要早去早回啊,不要耽误了明日进宫。” “放心,母亲。” 铁无双应了,同小米说笑几句就起身出了门。 午后的京都,因为春日的早早来临,路上行人多了很多,车水马龙,尽显繁华。 铁无双实际并没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寻个借口,如今同母亲相处亲近,多半是小米的功劳,她又实在善解人意,惹人疼爱,就出来替她跑个腿儿罢了。 西市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贵妃娘娘的赏花宴帖子,又红火了一把。特别是那些布庄和首饰铺子,胭脂铺子,几乎门外都停了马车和轿子。铺子里也是人头攒动,忙的小伙计和掌柜,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锦绣阁和金玉楼,作为京都最好的两家铺子,行业翘楚,自然铺面处在街路十字交口,最繁华的集中地。 因为是早早就预定好的,铁无双进了金玉楼不过两刻钟,身后的随从就拎出来四只沉甸甸的盒子。 路人虽然看不见那盒子里是什么首饰,但是只看紫檀木的盒子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就暗暗咂舌。只这盒子就足以卖个十两银子了,更何况里面的首饰呢… 铁无双半点儿不理会路人的猜测,信步又去了对面的锦绣阁。 锦绣阁的东家是个有实力的,直接买了一栋二层小楼,后便带了小院。一楼售卖布匹和成衣,二楼就是贵客定制衣裙的地方,平日很得各府夫人和小姐的喜爱。 这不,明日要进宫赴宴,众人都是抢着来搜寻好料子,好似完全不担心就是买了料子,如何能一夜之间做出一套衣裙。 也许家里绣娘多,根本不必考量这个吧。 锦绣阁门外停的轿子和马车尤其多,铁无双还没等进门就听得里边很是吵闹。 两个少女,一个穿了绯色长裙,一个穿了碧色襦裙,两人正一左一右抓了一件柳色长裙吵得是脸红脖子粗。 “郭碧茹,你给我放手,这是我先看上的!” “不放,明明是我先拿到手里的!你就是郡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旁边七八个客人,手里好似挑拣着布料,其实却是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毕竟,两个贵女吵架,可不是每日都能碰到。 掌柜娘子身为主人,自然不好看着,急的在一旁赶紧劝着,“两位贵人,有话坐下来慢慢说,可不好伤了和气啊!” “滚开,贱奴婢!今日你敢把这裙子卖给姓郭的,本郡主就让人砸了你的铺子!” 绯色长裙的少女,也就是被称作九莲郡主的,显见不是个和气的,开口就把掌柜娘子骂了回去。另一个郭姓少女也不甘示弱,“老板娘,你敢不把裙子卖给我,我也砸了你的铺子。我爹是户部侍郎,别说砸铺子,让你明日就关门!” 铁无双在门口听得有趣,忍不住嗤笑出声。都说京官无能,这话倒是不假。能养出这样的好闺女,可见她们的父亲也不是什么有德有才之辈。 他扫了一眼那被争抢的有些不成样子的长裙,浅浅的柳色很是清爽,裙摆和袖口又绣了鹅黄色的迎春花,如今穿来真是应时又应景。怪不得两人都是看中了,互不相让。 他有心多看一会儿,但一个男子这般依靠在绣庄门口,自然就惹得其余人瞩目。 这会儿,西斜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衬得铁无双一身红衣分外耀眼,他本就生的俊美,这会儿倚在暗色的门框上,丹凤眼挑起,嘴角上翘,邪魅之气几乎看的所有女客都是心跳加速。 两个争抢的闺女都是下意识松了手,于是那件柳色就落在了地上。初春,街边巷口尚且有残雪没有融化干净,客人的鞋底免不得踩的地上都是雪泥。 柳色的裙子,鹅黄的花朵,眼见就有些脏了。 铁无双眼底闪过一抹可惜之色,慢步走进铺子,问向掌柜娘子,“镇南侯府定制的衣衫,取来!” “啊?”掌柜娘子愣了愣,赶紧上前应声,“是,是,公子您请坐,喝茶,奴婢马上就准备好。” 说着话,已经有小伙计麻利的取了箱子,但是眼睛扫到那件落在地上的裙子时,却是突然变了脸色,迟疑着不敢上前。 掌柜娘子不明所以,催促道,“朱衣,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把箱子送过来?” 那小伙计无法,只能上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掌柜娘子也是变了脸色,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心里直道今日怎么出门没看黄历,这般倒霉。 原来,那件落在地上的柳色衣衫正是镇南侯府定制的,方才后院绣娘送来的时候,被两个闺女看到,二话不说就争抢起来,她只顾着劝架,一方都不能得罪。不想,居然忘了这衣服是有主的,而且人家如今正坐在眼前… 第249章 犯蠢 “那个,这位公子,请问您是镇南侯府的…” 掌柜娘子心存侥幸,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站在铁无双身后的两个随从却是恼了,呵斥道,“放肆,我们侯爷亲至,难道还能骗你的货品不成?” “哎呦,奴婢眼拙!侯爷恕罪!”那掌柜娘子脸上再没一点儿血色,赶紧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若是侯府的管家或者什么旁系亲属前来,她塞些银子或者说两句好话,今日这事还好遮掩,但谁想到堂堂镇南侯居然亲自来她的铺子取衣衫啊。 “起来吧。” 铁无双摆摆手,对于那些偷偷投射在他身上的视线,有些厌恶。 想起家里的母亲和妹妹必定都在等着,于是就催促道,“东西快些装好。” 掌柜娘子脸色更白,怯懦着不敢起身。 “怎么,衣衫还没缝好?” 铁无双丹凤眼挑的更高,不耐之意更重。 掌柜娘子知道瞒不过去,狠狠心指了那件落地的衣裙,应道,“侯爷恕罪,其余衣衫都准备好了,只有这一件怕是要重新做了。” 铁无双微微眯了眼睛,冷厉的眼锋从九莲和郭品茹扫过,惹得两人都是下意识低了头。 “重新做好,明日辰时之前送去侯府。” 出乎掌柜娘子意料,传说里杀人无数,血染衣衫的镇南侯并没有难为她,只是要求重新缝制。 这简直让她喜出望外,连连磕头道谢,一迭声的保证着,“侯爷放心,奴婢一定准时送新衣衫上门。” 铁无双却是听也不听,示意两个随从抬了衣服箱子,起身就要出门。 郭品茹也就罢了,虽然她父亲是户部侍郎,但是镇南侯却是堪比铁帽子王,而且手握重兵,可不是她一个小小侍郎之女能够硬抗的。人家不追究她抢夺衣衫就是高抬贵手了,她可不敢凑上去找不自在。 但九莲郡主却不这么想,平日仗着在京都骄横习惯了,这会儿自觉被铁无双轻视,落了颜面,就恼了。 于是,她直接拦了铁无双的路,开口就道,“侯爷,小女九莲,家父是武成王。” 铁无双终于正眼看了她,但却依旧只是点点头,应道,“哦,见过郡主。” 说罢,抬步继续往外走。 九莲愣了一瞬,根本没想到铁无双知道她的名讳和父王的爵位,依旧这般冷淡。 于是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拉了铁无双的袖子,恼道,“侯爷为何如此目中无人,不懂礼数?” 铺子里的客人,连同掌柜娘子和伙计,都是看的目瞪口呆。 虽说武成王爵位比镇南侯要高,但是权势这东西,可不是看爵位高低的。九莲的祖父是先帝的堂兄弟,一起征战天下的功勋加上同族血脉,得了这么个武成王的爵位,确实显赫了那么几十年。但九莲的父亲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一个,如今的承德帝念着老武成王的情分,让他继承了爵位,却是半点儿实权都没有,不过当养着一家子闲散宗室。 但镇南侯府却不是,连续几代镇守西南,战功无数,手下精兵十万,简直是承德帝最得力的悍将,最忠心的臂膀。不说跺一脚,京都颤三颤,起码也能横着走。 闲散宗室同实权侯爷,谁该敬着谁,这连七八岁的孩子都分得清,偏偏九莲郡主犯了蠢啊。 铁无双沙场纵横多年的狠角色,怎么也不会把一个小姑娘的冒犯放在眼里。不过,他扫了那条落在地上的衣裙,却也冷笑道,“若是论礼,郡主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那条家妹定做的长裙,为什么在郡主手里争夺,为什么落在地上啊?郡主质疑本侯无礼,难道成王府已经跋扈到夺取他人之物,而不知过错?难道武成王府以为这天下都是自家的不成?” “你…” 九莲郡主被堵的脸色通红,想要反驳,又生怕说不好,传出去就真是自家王府把天下为己所用了,那又把皇宫里那几位真正的主子放到哪里了?这岂不是心存谋反之意… “你血口喷人!” 帖无双嘴角的讽刺之意更浓,手臂一抬就轻易甩开了九莲,“郡主若是不服气,只管进宫去高御状,本侯等着!” 说罢,他就施施然出了铺子,两个随从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一边抬了箱子一边“小声”嘀咕,“咱们几年没回京都,怎么京都就这样了?就是贵女也不该这么跋扈啊,抢了咱们小姐的衣裙,连句道歉都没有,还要侯爷给她行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就是,侯爷为大元征战沙场,她还在家玩针线呢,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九莲气得脸色铁青,脑子里哄哄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帖无双主仆三个踢个半死,或者当真进宫去哭诉一通… 但想想,自家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老爹,一个比一个无能的哥哥们,若不是她常在长公主跟前讨好,怕是一家子挂着王爵,却被所有人忘到脑后了。 她方才一是气不过,二来也是存了些小心思。不是说这样脾气刚硬的男子都会对烈性女子另眼相看吗,怎么同她想的不同? “郡主,咱们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怕是王妃都等急了!” 随着九莲出门来的是王妃身边的得力嬷嬷,方才没有拦住小主子,以至于丢了这么大的颜面,这会儿也顾不得回去之后是不是要挨板子了,硬着头皮,死活扯了小主子迅速出了铺子。 剩下郭品茹小心翼翼退后两步,再看地上的长裙,也没有方才那般好看了,轻咳两声,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哎呀,我忘了还有首饰在金玉阁没有取,过会儿再来选衣料吧。” 说着话,她也带着丫鬟婆子,麻利的跑掉了。 剩下屋子里几个客人,没了热闹可看,也是结账的结账,走人的走人。 只有那掌柜娘子,捡起长裙,很是有些欲哭无泪,心里也把九莲和郭品茹骂了个狗血喷头。闲着没事争抢什么啊,偏偏还是镇南侯府那位小姐的裙子! 如今到好,最倒霉的就是锦绣阁了,可把镇南侯府得罪惨了。谁不知道那位铁夫人是有名的硬气啊,镇南侯也不是吃素的。明早送去裙子的时候,不知道要磕多少头赔罪呢。 “快,赶紧寻了料子,再做条新裙子出来。不,不!再加做两条,一条水蓝,一条浅绯。明早必须赶出来!” 掌柜娘子也顾不得别的了,把铺子扔给小伙计,就匆忙去了后院安排。 再说铁无双带了东西回到侯府,果然铁夫人同小米都在等着他。 女子哪有不喜爱新衣衫和首饰的,更何况明日还是要给久别重逢的心上人一个惊喜。 小米还是第一次这么盼望新衣衫和首饰早些取回来,几乎是铁无双一进门,她就迎了上去,“大哥,我的新裙子呢,取回来了?” 铁无双被她的灿烂笑脸,晃得有些失神,转而却是笑道,“取回来了,不过有一条出了点儿问题,怕是要明早送来。” “知道了,娘给做了那么多条,不差那一件啊。” 小米也没当回事,扭头扶了铁夫人,娘俩就开了箱子取衣裙翻看。 刀嬷嬷和风娘,韩姨母,都是凑趣,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铁无双有心多坐一会儿,但总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于是就寻了个借口去书房了。剩下一众老少女子更是没了顾忌,进了内室,就开始试起来没完。 锦绣阁不愧是京都第一绣阁,不说老熊岭的众多婶子大娘,就是侯府里的绣娘,手艺也比不上她们的一半。 铁夫人的几件衣裙,裁剪大方不说,细节之处又处置的极精致,哪怕是一条绣纹也不曾被忽视。 铁夫人试了一套,觉得有些累,就摆手示意刀嬷嬷把衣裙收起来,然后催着小米也试试。 小米每换一套衣裙,风娘和韩姨母就给她重新挽发髻,配上新首饰,这般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擦黑,才算彻底试完。 小米直接挂在铁夫人肩膀上,不肯动了。 “娘,累死我了,下次咱们不可买这么多新衣衫了。” 铁夫人好笑,摸摸她的头发,应道,“换季时候,多做几件也是应该。平日也就一次添个一两套罢了,怎么样,有没有哪套最喜欢,明日穿了进宫?、” 小米扫了一眼那些新衣衫,说实话,她偏爱素雅活泼一些的款式和颜色,这些衣衫却多半都是华丽,她穿在身上,虽然显出了贵气,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于是就道,“还有一套柳色的,明早才送来呢,到时候我试试再说。” “也好,你的衣衫,总要你喜爱也好。女子出门,衣衫首饰还在次要,首要是礼数和气度。不可把自己看低了,别人才不能小瞧你。” 铁夫人不忘见缝插针的教导女儿,就是怕小米明日进宫行事缩手缩脚,受了委屈。 小米在老太太怀里蹭了蹭,应道,“好,娘放心。我又不缺鼻子少眼睛,也没指望别人吃饭。只要礼数不错,谁也别想欺负我。” “好,就该这么想。就是错了也没关系,还有娘和你义兄呢。” 母女俩说了两句,小米就把衣裙首饰送回了暖阁,待得厨房送了饭菜上来,众人吃过就早早歇下了。 第250章 春日赏花 小米还想要红梅去外院喊高仁说一声,她明日进攻去赴宴的事。但想想高仁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也就索性不说了。 于是,当高仁躲在外边游逛大半晚,回到侯府的时候,也就错过了这样重要的信息。 小米辗转反侧了半晚,即便是半梦半醒间,依旧在想着,明日若是见到冯简,到底要说些什么。万一见不到他,要让谁帮忙传个消息… 分别这么久,他是胖了瘦了?是不是也如同她这般想念? 这般恍惚间,天色就不知不觉亮了。 红梅守在炕尾,眼见主子眼圈黑的厉害,赶紧端了热水,投了布巾盖在小米眼上熏了半晌,勉强才好一些。 小米倒是不在意,她的冯大哥,总不会因为她伪装熊猫的近亲就认不出她的。 不过,一会儿多敷些粉掩盖一下,还是要的… 金黄色的小米粥里扔了大枣和枸杞,加了几粒冰糖,鲜甜又软糯,配上一盘芥菜丝炒肉,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小葱豆腐,一盘卤肉片,外加两大盘香菇猪肉的锅烙。 小米只用了大半时辰就忙活好了,待得卸掉衣裙,去喊铁夫人吃饭的时候,却见刀嬷嬷匆忙往外走。 “小姐来的正好,老夫人早起有些不好,老奴这就去大夫啊。” “什么,我去看看!” 小米匆忙进了正房,果然铁夫人依靠在软枕,脸色有些泛白,眉头也微微皱着,显见有些不舒坦。 “娘,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铁夫人抬头瞧见小米满脸的焦急担忧,心里一暖,就扯了她坐在身边,笑道,“别担心,就是有些头晕。” “头晕,可是昨日累到了?娘,你快躺下。” 小米轻手轻脚扶着老夫人躺下,刚刚整理好被角,大夫就随着刀嬷嬷过来了,而铁无双也听了消息,一起赶了过来。 老大夫走得急了,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始把脉。末了却是说道,“老夫人没有大碍,许是路上赶的急了,攒了些疲惫的底子,如今冬春交替,冷暖不明,染了风寒,这才有头晕之症,卧床歇息几日,再喝两副祛风生暖的药汤就好了。”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松了一口气,倒是铁夫人皱了眉头,“不成啊,今日还要带小米进宫赴宴呢。” 小米嘴巴动了动,想说不去也成,但想起某个人,还是犹豫了那么一瞬。 铁无双的丹凤眼扫过她,就笑道,“娘尽管放心歇息就是,不就是进宫吗?孩儿正好今日也要进宫,不如送小米妹妹过去,回来时候再接了妹妹一同就好。” “这样啊…”铁夫人想拒绝,但是一扭头就又是眩晕,自觉实在不能起身,只能道,“那好,你就送小米进宫吧。毕竟接了贵妃的帖子,我不去就罢了,小米再不去就有些说不过。” “好,娘放心,孩儿保管把妹妹好好送回来。” 铁无双的话音刚落,就有二门的婆子来禀报,“夫人,锦绣阁的人来了。” 铁无双想起昨日的事,就摆手示意婆子把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那个运气不好的掌柜娘子,昨晚许是同绣娘一起熬夜了,她双眼蒙了一层红血丝,神色很是憔悴,但这会儿却是打点说有精神,跪倒磕头行礼不敢有一丝怠慢。 “老夫人,昨日奴婢一时疏忽,使得定制的一条裙子沾了外人的手。奴婢惶恐之极,昨晚特意带人赶制好新的,这才送来。盼着没有耽误夫人和小姐赴宴,否则奴婢可是犯了大罪了。” 铁夫人不过是脾气冷硬了一些,倒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小米更是善良又心软,听得她这么说,自然没有为难。 掌柜娘子很是感激,起身就打开了随身的小箱子,取了两条长裙出来。一条柳色同昨日那条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一条水蓝色。 柳色的清新雅致,蓝色的空灵绝美。 小米几乎是一见就喜爱直接,相比于昨日取回那些颜色艳丽,式样华贵的衣裙,她真的更适合这样的。 铁夫人宠女儿恨不得宠上天,眼见如此,就让刀嬷嬷拿了个赏封给掌柜娘子,也算是把昨日的事接过去了。 掌柜娘子千恩万谢,赶紧退下了。 一家三口吃了饭,小米就换了柳色的衣裙,防备着天色改换,那件白狐皮披风也带上了。另外,她还带了一个“秘密武器”,顺带发展一下她的赚钱大计…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可是适用于一切。农人要在春日播种下一年的希望,读书人要在春日大考,检验十年寒窗的成果,商贾要收拾行囊,去远方寻找机会,工匠欢喜于天气暖了,泥水和了,终于可以开始烧转弯,建房子… 而平日躲在后宅的闺秀小姐们,也有了走出家门的借口。 春光明媚,换上美丽的春衫,坐上马车,出城溜溜,上街逛逛,就是最严苛的教养嬷嬷,也在这个时候会点一点头。 当然,这是往年,如今承德帝病重,京都里的宴饮歌舞,即便没人说,也已经少了很多。 承德帝不是开疆拓土的一代圣帝,但对于百姓来说,他绝对是为仁德之君,在位将近三十年,不曾横征暴敛,不曾大兴牢狱,勤政爱民,这实在难得。 不过,就在众人以为春日就要如此安静度过的时候。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却是下了帖子,开了赏花宴,邀约各家的贵女们赴宴。 这帖子就如同热锅里落入一滴冷水,瞬间爆裂开来,噼里啪啦传遍了整个京都啊。 要知道,随着宫里提前下旨召唤各地大员们进京述职,京都可是比之往年多了太多新鲜面孔,也多了太多众人想看的热闹。 但始终没有机会,把这些新鲜面孔凑在一起啊。 毕竟这些新鲜面孔,不是市场里摆摊卖的大白菜啊,可以随便摆弄,随便探看。 这个是东海侯爷的嫡女,那个是某州刺史的大公子,恨不得大风吹下一根树枝,被打到头的都是某个世家大族的长子长孙。 当然最让众人好奇的就是那位新年夜上,直接闯入乾坤殿的拜火教神使,据说容貌倾国倾城,气质清绝,哪怕开口说话的声音都犹如仙音一般,让人迷醉。 还有那位以十三岁少年之身就开始镇守西南,杀得异族闻风丧胆,隐约有大元武神之称的镇南侯。 原本众多贵女们还对太子妃的位置垂涎三尺,暗暗争风吃醋不已,但拜火教神使一出,人人都是叹了气。 不说拜火教的超然地位,就是宫里那位贵妃奶娘就是出自拜火教,肥水不流外人田,贵妃娘娘只要不傻,一定会坚决促成神使和太子的亲事,而她们绝对没有任何机会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各家贵女换上新衣衫,带上最好的首饰赴宴。 因为各家谁也不会让闺女或者夫人独自去赴宴,兄长或者子侄陪同简直是必然的。 于是,这迎来送往里,就成了贵女们为数不多的探看青年才俊们的机会。 当然,各家的公子少爷们也打了同样的主意,难得积极的主动请命。 春日,本来就是个躁动的季节,本就激动的春心,谁也按捺不住啊。 这般,到了赏花宴这日,别说皇宫内外如何热闹,就是必经的街路两旁的茶馆和酒楼里,也都坐满了闲人看客。 每当过去一辆马车,就有人评头论足一番。 这不,一队顶盔罩甲的侍卫,护着车前挂着一个“铁”字木牌的马车刚刚过去,茶馆里就有人高声说道。 “这必定是镇南侯府的马车!” “这还用你说,长眼睛的都能看到啊。不说车上的印记,就是这队骑兵,也不是谁家都赶派出来的。除了戍守边关的四大侯,谁也没有这样的气派啊。”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笑道,“这倒是,镇南侯年岁不大,却战功彪炳,咱们皇上也是多次下旨嘉奖呢。还有传言说,兴许将来皇上有意召镇南侯做公主驸马呢!” 第一个说话的看客,眼见众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觉得落了颜面,很是有些羞恼,于是就恼道,“哼,你们这些消息都不知道传出来多少年了。我昨晚可是听说一个新鲜的,保管你们不知道。” “什么消息,你别卖关子,赶紧说啊。” 说话之人的朋友忍不住催促,这人却是抬了下巴,显见不肯让众人轻易如愿。 旁边座位有富有的商贾,眼见这人穿着算不得好,头上又没戴方巾,猜得他必定是某个府邸的管事或者平头百姓,于是就喊了小伙计给他上了一壶好茶,四碟子好点心。 这人自觉被重视,终于见了好脸色,于是就道,“你们不知道啊,我昨日有事到了锦绣阁,结果看了一场好戏。镇南侯府那位铁夫人最近回京,不是带了一个义女吗??这事你们都知道吧?” “哎呀,你快说吧,这事谁不知道啊。听说那位小姐是个心灵手巧的,很得铁夫人喜爱呢。” “对啊,还有人说铁夫人有意留这位小姐给镇南侯做妾,收做自家人呢。” 众人都是纷纷接口,眼见话题就又要跑偏,先前说话那人赶紧把话头儿扯了回来。 第251章 颠倒黑白 “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铁夫人在锦绣阁给这位小姐定做了很多衣衫,昨日镇南侯亲自带人到锦绣阁取衣衫。结果,发生一件事,可真是…啧啧,哎呀,让人…” “你快说啊,再拿乔就真是惹众怒了!” 他的有人也是恼了,伸手要拿走他的茶杯,这人赶紧抢了回来,笑道,“哎呀,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他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你们不知道啊,昨日镇南侯到了锦绣阁的时候,还有两家贵女当时也在。一个是吏部侍郎郭大人的嫡女,一个是…九莲郡主。若是平日,这也没什么。毕竟锦绣阁的手艺好,料子新,谁都喜欢去逛一逛。但偏偏昨日,郭小姐同九莲郡主就因为一条裙子争吵起来了,两人都是不放手,闹的很是不好看。结果,那条裙子却是镇南侯府给那位义女定做的。镇南侯当时脸色就很不好,但他也没难为锦绣阁,只是让重新补做一条。” “这么说,镇南侯还是很有气度啊。” “就是啊,这是换做别人怕是要恼呢。” 众人听完都是开口附和,世人皆有欺软怕硬的恶劣习性。虽然平日嘴上说感激敬佩镇南侯镇守西南,保大元边疆安稳,但多半提起镇南侯,人人心里都有几分惧怕。 不过,这会儿听说镇南侯府被冒犯,他也不曾同两个女子发火,倒是难得有几分君子分度。 那人眼见众人要把自己扔到脑后,赶紧高声又把话头儿揽了回去,“哎呀,我还没说完啊,你们听不听了?” “什么,还有下文。那你都赶紧说啊,我们以为完事了呢!” “没有,没有,你们不知道。镇南侯这般好说话,但旁人却是不然啊。那个…咳咳,”他压低了声音,又道,“郭小姐没说什么,不过,九莲郡主却恼了。拦住了侯爷的去路,质问侯爷为何不给她…行礼?指责侯爷无礼跋扈…” “什么?” 众人惊得安静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轰然议论开了。 “这九莲郡主真是…她抢了人家的衣裙,人家不怪罪,她反倒同人家论礼?这真是太霸道了。” “就是啊,那侯爷如何了,是同她行礼了,还是恼了?” “是啊,到底怎么处置了?、” “侯爷当然没有行礼,”那人得意道,学了镇南侯当时的样子,冷冷说道,“若是论礼,郡主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那条家妹定做的长裙,为什么在郡主手里争夺,为什么落在地上啊?郡主质疑本侯无礼,难道成王府已经跋扈到夺取他人之物,而不知过错?难道武成王府以为这天下都是自家的不成?” “好,好!” “对啊,侯爷就该这么回复!” “堂堂镇南侯,岂是一个不知世事的贵女可以冒犯的!” “就是,说起来,武成王一家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就该这般才好,让他们知道一下自己的分量。别好像整个京都都是他们家的后院一般!” 武成王生性贪花好色,仗着父辈的功劳,平日杀人放火这等大恶虽然没有,但抢个小妾,强买强卖,这等小事可是不断。所以,众人提起都没什么好脸色。 至于九莲郡主,更是继承了她父亲的所有恶习,蛮横跋扈,攀高踩低,说是身份高贵,择亲慎重,实际是无人敢娶。毕竟家家的女人都是后宅的主心骨,娶她回去,那就是纯粹的搅家精,别想安宁了。 不说众人在茶馆里如何议论,只说这会儿皇宫庞大的御花园里,也终于因为众多的来客,一扫冬日的沉闷,变得热闹起来。 如今还是初春,虽然日头暖了很多,枝头也隐约有了绿意,但到底还没到花开的季节。 于是,三日前,宫女太监们就忙碌着在枝头树梢,或者灌木从里,粘贴点缀了大朵大朵的假花。 不得不说,匠人的手艺极好,若是不仔细看,谁也分辨不出真假。而远观,整个御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再趁着这些假花,倒也别有一番美景。 当然,开宴的八角亭旁,摆下的那十几盆桃花却是真的。暖房里,早早就发好了枝,打起了花苞,今日正好应了景,也向宫里宫外众人展示了贵妃娘娘的宠冠六宫。 要知道,那暖房是太子特意建给皇上散心之所,里面种的青菜经常端上皇上的饭桌儿。除了公主偶尔能溜进去玩耍,旁人靠近一步都不成。 这会儿,太阳还不曾升到头顶,早早赶到的女眷们,这会儿坐在花园一侧的暖阁里,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闲话儿。 各家夫人聚在一起,免不得话题有些沉闷无趣,贵女们忍不住就扯了借口逃离母亲身边,另换了屋子玩耍。 女孩子天生娇气,脾气也是各异。先前还好,互相说上几句话,但不过一会儿就分了群。 文官武将,世家新贵,简直是泾渭分明。 坐在窗口旁的,正是九莲郡主。昨日出了那么一记大亏,自觉丢了脸,气得她回家大发了脾气,但武成王和王妃虽然大骂镇南侯无礼,却是没人提起去侯府兴师问罪,还告诫她以后离这等凶人远一些。 九莲自小最是擅长察言观色,怎么会不知道爹娘这是胆怯了。但她心高气傲,怎么肯咽下这口气,辗转反侧一宿,今日早早跑去大长公主府,嘴上说着想念公主和小郡主宁欣,其实倒是打着拉拢盟军的主意。 这不,平日一惯能说会道的她沉默了半晌,果然就引起了众多女伴的注意,纷纷问道,“九莲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可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要禀明贵妃娘娘,寻个太医诊脉啊。” “唉,你们别担心,我没事。” 九莲叹气,但皱着的眉头,任谁也能看出她不如嘴上说的那般。 “九莲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一路上也是没说几句话呢,有事说出来,姐妹们替你想想主意啊。” 宁欣小郡主年纪不大,平日在大长公主手心长大,最是单纯善良,虽然不时如何喜欢九莲,但总是常见面,于是也开口子劝说。 九莲见此,心头暗喜,也就不再拿乔,委屈说道,“我啊,就是心口疼。昨日去锦绣阁定做裙子,想着今日穿戴来同众位姐妹们玩耍。结果碰巧郭妹妹也在,我们都看中了一条柳色长裙,正是互相推让的时候,镇南侯却到了。不但指责我们抢夺他给义妹定做的裙子,还骂我无礼。我真是…呜呜,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说着话就红了眼圈,一边扯了帕子一边哽咽道,“我父王虽然不曾上战场为国出力,但祖父却是以战功得的爵位,如今居然被…呜呜,都是我不好,让家门跟着蒙羞。” “哎呀,这九莲姐姐不要这么说啊。” “对啊,这也不是你的错。一定是那个…” 一众小姑娘们都是纷纷开口劝慰,但多半有些不疼不痒。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自小就被教导听话只信三分,怎么可能被九莲哭诉几句,就对一个战功赫赫的实权侯爷破口大骂。万一传扬出去,岂不是给自家招灾吗? 九莲暗暗咬牙,装作抹眼泪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有些神色古怪的郭品茹,昨日的敌人,今日却不得不做会儿同盟了。 “郭妹妹也在呢,昨日她看的最是清楚了。” 众人听得这话,自然都转向郭品茹,“郭小姐,那镇南侯当真如此跋扈吗?” 郭品茹差点儿把手里的帕子搅碎了,她平日可是同九莲不和,否则昨日也不会争抢裙子。但若是否认九莲的话,必定要牵扯出她也抢夺了别人裙子的事实,于是就犹豫着点了点头,含糊道,“昨日,嗯,是有些失礼了。” 众人哪里知道她这“失礼”两字,指的是她自己和九莲啊。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镇南侯,于是纷纷恼怒维护道,“这么说来,镇南侯可是太过跋扈了。九莲可是郡主,王爷之女,他一个侯爷,怎么能这般托大?” “就是,都说西南是烟瘴之地,百姓多半刁钻无礼。怕是镇南侯在那里住久了,也是沾染了恶习气。” 九莲听得火候差不多了,就道,“我啊,也不想给父王招惹什么麻烦。就是…就是觉得镇南侯里那位义女,恐怕是个厉害角色。你们想啊,她一个乡野之人,居然能让铁夫人和镇南侯这般疼爱维护,不过是一件衣裙,我和郭妹妹不知情,只是拿在手里看了看,就惹得镇南侯大怒。可见她是何等的…” “对啊,我也听说了,说是那个小姐手巧,平日亲自下厨呢。” “怪不得,原来是会讨好…” 小姑娘们平日难得聚在一起,这般说起闲话儿的机会不多,一旦说起来,也就忍不住把家里的告诫扔去脑后,很是参合了几句。 于是,不过片刻,小米不曾亮相就背了无数黑锅,例如阿谀谄媚,无礼跋扈… 小米这会儿刚刚在皇宫门口下了马车,丽秀宫准备很是周到,镇南侯府也不是让人随便慢待的角色,早有丽秀宫的女官带了两个太监抬了软轿等在宫门内。 一见这般,就赶紧迎了上来。 第252章 同一方天空下 铁夫人惦记小米第一次进宫,虽然她因病不能成行,就派了刀嬷嬷跟随,加者韩姨母这个稳重的,倒也不怕小米受什么委屈。 但她哪里知道,儿子昨日几句话就给闺女招了大麻烦。当然就是知道,老太太也不会在意。她半生镇守边疆,累积的傲气怎么会把几个小丫头放在眼里。而小米作为她的闺女,自然也同胆怯,委屈求全绝缘。 那女官先是给铁无双行了礼,这才笑道,“侯爷怎么亲自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不敢,”铁无双拱手还礼,丹凤眼斜挑,应道,“家母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还请帮忙禀报贵妃娘娘一声,求娘娘恕罪。另外,本侯义妹第一次进宫,请娘娘费心照顾一二。” 那女官半垂着头,听得这话神色却是有些古怪。常听人家说镇南侯府家风硬朗,铁家母子一个比一个铁血冷酷。如今看来,这话真是没错。常人这个时候,多半要诚惶诚恐求贵妃不怪罪。结果,这镇南侯居然只是让她禀报一声,甚至还要娘娘照顾他的妹妹。仿佛丝毫不怕娘娘怪罪,只有他的妹妹重要。 小米刚刚下了车,正偷偷好奇打量皇宫,听得铁无双的话,又见宫女太监望过来,就赶紧笑道,“大哥放心,贵妃娘娘最是亲切美丽,即便我在北地都听说很多次呢。你只管去忙公务,我这就进去了。” 那女官果然神色好了很多,笑道,“是啊,侯爷放心,奴婢一定照料好小姐。” 刀嬷嬷也是同铁无双点头,铁无双这才转而拐去旁边一条甬路,正是通往乾坤殿前的厩房,六部平日都有人在此值守,备着皇帝召见。他过去讨杯茶水,等着赏花宴散去再一同回家。 女官猜出这般,更是不敢怠慢小米。 小小软轿走得平稳又迅速,小米掀开轿帘,看了一路的风景,心头却是越跳越快。 这里,就是她心爱之人自小长大的地方吗? 如此富丽堂皇,明朗大气,所以才让他养成了那样卓然的气度。 这样的时候,他在哪一处读书,或者处理公事?他知道她已经来了吗,已经离他如此之近。呼吸着同一方小小天空的空气,沐浴着同一道阳光,吹着同一缕春风… 前世时候,有一首老歌,她曾无限循环过很久。那是一个女生漂洋过海去见恋人的故事,据说见面之前,连呼吸都曾经反复练习。 当时,不曾爱过也不曾被爱的她,很是好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小心翼翼和期待。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就懂了。想起那个人,别说呼吸,就是心头都像被一只大手攥的紧紧,鼻子酸的厉害,眼里随时都会有晶莹之色落下来。 无数日夜的想念,终于到了重逢的时刻… 软轿一路走过不知多远的甬路,穿过多少的门户,终于到了御花园的暖阁里。 那女官当先进去探问了几句,就出来掀开轿帘儿,请了小米下轿。 “嗯,陆小姐,贵妃娘娘的凤驾还不曾到来。请您先去一旁的暖阁小坐,各家的贵女也都在。过会儿,宴席开了,自然有人来请小姐去花园。” “好,有劳了。” 小米不知如何称呼女官,只能笑着点头道谢。倒是刀嬷嬷递过去一个做工极精细的荷包,打点的女官更是添了三分热情。 “虽然已经是春日,但是花园里还是有些寒凉。小姐若是备着披风,一定记得带过去。” 说罢,她这才退了下去。又有守在暖阁门口的宫女上前迎了小米主仆进门。 屋子里,一众贵女们正是说笑的热闹,不知谁带了家里的毛绒玩偶,雪白的毛色,黑曜石的眼睛,绯色缎子裁剪的小裙子,打扮的样子有些古怪的猫咪更是可爱了。 小郡主尤其喜欢,就道,“不知道下一季,这迪尼斯又会出什么玩偶?我恨不得日子快些过呢!” 带了玩偶的那个贵女年岁最小,也是兴致勃勃应道,“是啊,小郡主,我也盼着呢。” 她说着话又扯了凯蒂猫尾巴后边藏着的布条,添了一句,“我家表姐前几日带了一个玩偶来,说是迪尼斯的,但根本没有这个绣文。我说是假的,她不相信。” 九莲嗤笑一声,接口道,“外边那些商贾啊,都事利欲熏心。他们也不想想,这迪尼斯,每次就出那么几十个玩偶,咱们这些姐妹都不够分呢,外人哪里能得到?不必说,定然都是假的啊。” 众人忍不住都是点头,免不得下巴微微上抬,很为自己能分得迪尼斯的玩偶骄傲。按理说这玩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而且无论被吹捧的多好,也不见售卖得更贵,但偏偏就因为数量少,第一次就入了她们的眼,慢慢被视作一种身份的象征。 即便家财万贯,身份不够,也别想分到一根绒毛。 小米从外边进来,眼见一众小姑娘说笑的热闹,她也没有打扰,寻了一处空椅子坐了,早起忙碌着做饭,又惦记义母的病,她只喝了半碗粥,这会儿就有些饿了。于是就取了一些凉糕,就着热茶,慢慢吃起来。 长公主家的小郡主,性情内向一些,一边听着众人说话,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玩偶,偶尔抬头见得对面坐着的女孩子很是面生,就免不得问道,“这是谁家的姐姐?” 众人闻声忘了过去,只见对面的姑娘穿了一条柳色长裙,衣领和袖口绣了鹅黄色的迎春花,很是雅致清秀。衬着她白皙的脸庞,秀气的双妹,灵动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算不得如何美艳,却是怎么瞧怎么舒服亲切。 当然,更让人好奇的是,这姑娘手里居然拎了个模样古怪的包裹。半月形的包裹,正反两面是象牙色的缎面儿,绣了两只猫咪戏线团,活灵活现。包裹上还装了一个拎手,不知是什么毛皮缝制,同包裹边沿翻出的毛口相同。远远看去,特别惹人喜爱。 特别是那个姑娘还在从包裹里往外拿东西,小巧的胭脂盒子,巴掌大的梳妆镜子,象牙梳子,扁扁的点心匣子… 好似那古怪又可爱的包裹是个百宝囊,不怕压扁又装的极多。 “这位小姐姐,你是哪家的?” 小郡主抱了玩偶跑了过去,笑着问道,“你这个包裹好有趣,哪里买的?” 小米早把一众小姑娘的神色暗暗看在眼里了,见此就笑道,“这个不叫包裹,叫手提包。是我先前在荒原小镇的一家店铺里买到的,用起来当真是方便。不怕雨水,装的又多,比软塌塌的包裹可是好用太多了。” “荒原小镇?可是荒原书院那个小镇?” “是啊,那铺子还卖一种书包,专门给学子们装书本笔墨的,更是好用。” “真的,我也要一个。明日就让家里人去买,顺便也买一个书包给太子哥哥。” 小郡主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很是可爱。小米喜欢她这般纯真模样,就道,“我听说,过些时日这铺子就要在京都开分店呢,许是不用跑去荒原小镇,就能买到了。” 她们两人说笑,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投缘,自然没看到,另一边的九莲和郭品茹已经变了脸色。 别人还罢了,她们两人对小米身上这条衣裙可是太熟悉了。 郭品茹紧紧抿了嘴,不肯出声,昨晚她母亲通过跟随的嬷嬷知道了事情原委,足足训了她半个时辰,无论如何,她今日也不准备再出风头。 但九莲郡主可是不这么想,昨日所有的气恼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这位姑娘,莫非来自镇南侯府?” 小米不明所以,听得九莲问询,就点头应道,“正是,镇南侯是我义兄。” 话音落地,屋子里一片静默,就是傻子也猜到其中必定有些缘由了,更何况小米还是有名的聪慧。 她不动声色的挺直了脊背,慢慢喝了一口茶,轻轻漱口,末了才重新微笑着望向众人。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转而开始重新说起了闲话儿,无非是衣衫式样,首饰成色。没有人开口为难小米,但也没人愿意主动示好结交。 小郡主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却是问道,“你就是那个陆姑娘?嗯,昨日镇南侯为了给你取裙子,把郭姐姐和九莲姐姐都训斥了。你知道吗?” 小米听得皱眉,她还真不知道昨日铁无双特意为她取衣衫首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但想必铁无双那样的脾气,这样的小事也不会放在心里。 骄傲如他,也不会因为得罪两个闺女就提醒她如何防备。在铁家母子眼里,不论任何原因,她只要受了一点儿委屈,就是镇南侯府被落了颜面。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心头生暖,就笑着同小郡主点点头,“多谢郡主提醒,我不曾听义兄提起昨日发生什么事。而且,义兄自小镇守西南边疆,行事一向果决公正,若是有什么冲突,怕是也情有可原,还请郡主不要误会。” 小郡主也是听说过镇南侯的丰功伟绩,想要赞同这话,却被九莲抢了话头儿,“陆姑娘这话说的,难道是指责我同品茹犯了什么大错,活该让镇南侯骂一顿不成?” 第253章 赏花宴 “我只是从义兄的性情上替他说几句公道话,不想惹人误会。至于,事实如何,我不在现场,不好多说。但既然是在外边发生的事,总有别人看到吧?到底谁对谁错,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小米应的不卑不亢,脸上也没有半点儿惧色,气得九莲站起来就要发怒。众人正犹豫着是不是劝慰几句的时候,突然有宫女过来禀报,“各位主子,请移步到花园。贵妃娘娘马上就要起身了!” 众人赶紧围了九莲郡主,笑道,“走啊,郡主,咱们先去赏花啊!” “就是啊,方才我看了一眼,内造监的匠人真是厉害,黏在树上的假花同真的一样。若是有蜜蜂,怕是都要飞去采蜜了。” 小郡主好新奇,听着这话第一个跑了出去,好似眨眼间,屋子里就剩了小米一个。 小米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些贵女也是够幼稚的,同前世那些动不动就孤立某个同学的女生没什么区别。不过,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让她难过就错了。她进宫来,根本不是为了结交谁,自然也不必在意这一点儿小手段了。 刀嬷嬷同韩姨母守在门外,方才屋子里的动静也听到了一点儿,见主子最后一个出来,就赶紧上前,小心问道,“姑娘,方才可是受欺负了?” “没有,嬷嬷放心。”小米笑着摇头,“不过是几个小丫头,在大哥那里折损了颜面,想要在我这里找补。可惜,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她们就失望了。” 刀嬷嬷听得好笑,见小米神色却是不错,就一边引着她往御花园里走,一边嘱咐道,“出门前,老夫人吩咐了,让您遇事不要怕,不要受委屈。” “好,有干娘和大哥撑腰,谁也不敢欺负我啊。” 小米笑嘻嘻吐着舌头,同刀嬷嬷说笑,并没有半点儿其余贵女的傲气和端庄,惹得先走几步引路的大宫女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都说镇南侯府那位铁夫人脾气古怪,万年寒冰一般难相处,不想她认下的义女却是个这般和气又亲切的。 御花园里,古朴又大气的八角亭里,四周遮了白色的纱账,随风摆动,很有种仙家的缥缈空灵。亭子里,只放了一张几案,几案后铺了厚厚的毛皮和锦垫,背靠的位置又张了六扇的檀木底座山水花鸟大屏风。 亭子四周,围了一盆盆桃花。花匠当真是好手艺,小小的桃柱落在一人环抱的青花瓷盆里,细嫩的枝头,一半是小小的花苞,一半是刚刚绽放的花朵。或者浅绯,或者淡红,或者粉白,在初春的风里轻轻颤抖着,三分的羞涩,七分的好奇… 亭子外摆了两排几案,案上茶水点心,果子蜜饯齐全,几案后同样设了锦缎垫子,只不过没有亭子里那般奢华周全。 小米顶着镇南侯府义女的名头,按理说位置应该在中间靠前,但方才那番斗嘴,贵女们有意无意把她排挤在外,待得她赶到的时候,就剩了末尾的一个几案还空着。 她也不挑拣,施施然坐了下来。本来这次进宫,她也无意巴结贵妃,凑到前边反倒无缺,不如坐的远些,行动自在,兴许还能找个机会去寻冯简,或者寻人给他带句话。 一众贵女虽然表面上说笑闲话儿,其实眼角就没离开小米身边,见她这个样子,不吵不闹,很有些拳头打到棉花的无力感。 九莲更是气恼,还要找茬儿的时候,苏贵妃终于带了敏慧公主登场了。 众人起身行礼迎接,小米低着头,眼见绣纹精美的长裙拖尾慢慢滑过汉白玉铺就的甬路。阳光照耀在那丝丝缕缕的金线上,让她忍不住惊奇的咋舌。怪不得女人都梦想着进宫做宠妃,这般奢华的衣裙,谁能不喜欢? 好半晌,才听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笑道,“起来吧,都坐。” 众人这才直起腰,齐声应道,“谢贵妃娘娘。” 小米嘴上做着口型,眼睛却偷偷扫向亭子里。苏贵妃果真如传闻一般美艳,虽然如今已经年过三十,但皮肤白皙,不输任何二八年华的少女,甚至因为岁月的偏爱,眉眼间多了三分成熟风韵,更是惑人。她的一头黑发极顺极亮,挽着繁复的百花髻,偏偏又没簪太多发饰,除了几颗用于固定的珠钗,只有一只金凤钗,凤口衔着一串黑珍珠,颗颗都有拇指甲那么大,浑圆润泽,暗暗闪着幽光,更衬得她整个人神秘又高贵。 敏慧公主比之一般姑娘,眉眼间要多了三分英气,一身象牙色的宫裙,小小的立领,浅碧色的袖口,算不得华贵,却多了清雅。 小米还想多看几眼,在敏慧公主身上找寻某人的相似之处时,却被刀嬷嬷扯了一下袖子。 她赶紧收回目光,坐了下来。 但是这一坐,她才发现,原来方才各家的主母也跟随贵妃娘娘一同到了花园里。 每个几案后,先前还有些跳脱的贵女们,都是老老实实坐在各自的母亲身后,恨不得换了一个人,尽皆端庄又温婉的模样。 贵妃娘娘点头示意随侍女官开始上酒水,笑道,“这一冬日太过沉闷,难得天气终于好了,暖房里的添花开了。本宫一时欢喜,就折腾各位进宫来一同赏花。各位可不要怨怪本宫啊!” “娘娘恩典,我等能在如此早春就赏到桃花,实在是欢喜之极,哪里有怨怪之心?” “是啊,这桃花许是知道娘娘心急,早早就开花了。可见它们都是伶俐的!” “以前有传说,某位后妃可令花期提前,不分四季。如今想来,娘娘恐怕也是天上的花令仙子,桃花这是接到娘娘的令谕了。” 各家的主母可不是年轻的贵女们可比,开口奉承起来,半点儿不失礼又风趣,果然哄得贵妃娘娘笑的更欢喜了。 “哪里像你们说的这般,恐怕是这桃花听见各家姑娘们喊无趣,特意早早开会,给个缘由让她们出来走走,吹吹风。” 九莲常在长公主府走动,也跟着进过几次宫,对贵妃娘娘算不得陌生,她眼见自家母亲上不得台面,说话都抢不上,于是就赶紧接口道,“娘娘真是太英明了,怎么就猜得到臣女们的心思?冬日寒冷,出来走动简直都能冻成雪人。如今眼见春日到了,臣女真是做梦都想出门呢。” 小郡主也是天真笑着应道,“是啊,娘娘,我也早就想出门玩了。” 她身旁的长公主,正端了茶碗,听得这话就放下,嗔怪道,“这孩子,居然当着娘娘的面,告起本宫的刁状了?你啊,若是跟娘娘求情一辈子住在宫里就罢了,若是跟本宫回府,哼,家法伺候!” “哎呀,母亲,我不敢了。” 小郡主抱了娘亲的胳膊赶紧撒娇,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贵妃娘娘更是拍了旁边的惠敏公主一记,遗憾道,“惠敏若是有小郡主一半活泼,本宫的日子也就热闹多了。” “哎呀,娘娘,公主这般聪慧,我们可也是羡慕的恨不得红了眼睛呢。若是家里的姑娘能及得上公主一般聪慧,臣妇怕是睡觉都能笑醒啊。” 其余妇人也是纷纷笑着附和,众星捧月一般,贵女们也应景撒娇不依。一时间,亭内亭外莺声燕语,花香处处,倒是当真有几分春日的味道。 小米独自在坐,小米不好冒然开口,就笑眯眯一直听个热闹。心里暗暗盼着酒宴赶紧开始,众人走动起来,她才好找机会啊。 九莲虽然在说笑,可是半点儿没忘了方才被落了颜面的仇恨。于是,一等着贵妃娘娘端起酒碗,开了酒席,她就赶紧笑着建议道,“娘娘,这么喝酒实在无趣,既然是赏花,不如我们就击鼓传花,中彩的姐妹做首诗,如何?若是做不出,罚酒三杯!” “哎呀,好啊,娘娘就准我们玩闹一回吧!” “娘娘做令主,谁也不怕作弊躲懒!” 闺女们都是欢喜起来,叽叽喳喳央求着贵妃娘娘应允。 贵妃娘娘宴客,自然希望是宾主尽欢。小小的花令,无伤大雅又热闹,于是就道,“好啊,本宫也不能白做这个令主。正好前几日江南的贡品到了几匹珍珠绢,这就取来做彩头儿。谁的诗做得好,就抱一匹回去。” “谢娘娘!” “早知娘娘这般厚赏,臣女就在家里提前写几首备着了。” 众人说笑着,宫门太监们却是忙碌起来,在宫里伺候的人哪有几个不是成精的,早就备着主子们要用到。红漆金边的牛皮鼓,黄花梨的架子,红绸绑着的花球,几乎眨眼间就送到了酒宴上。 没过一会儿,四匹珍珠绢也被宫女双手托着送了过来。 珍珠绢,产地江南某个小镇,许是因为桑树有所不同,蚕食用之后,结茧吐丝,丝线润泽有弹力,织成绢布,天然泛着珍珠般的细腻润泽,因而得名。一年只有八匹,进贡入宫。这次贵妃娘娘出手就是四匹,足见她的大气,也彰显了皇上对她的宠爱。 各家主母们碍于身份不好参合,但贵女们却是跃跃欲试,盘算着得一匹珍珠绢回去,这不仅仅是一匹绢布,更是扬名京都,甚至天下的好机会。 第254章 赐婚 唯独一个九莲,提议击鼓传花,行花令,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彩头儿,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小米出丑,狠狠报复先前落了颜面的仇恨。 小米正是百无聊赖的喝茶,突然心有所感,望将过去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九莲的盘算,她怎么会猜不出。只不过,她的肚子里有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累,不过是小小的击鼓传花,做首诗词,她又怎么会怕。诗仙诗圣随便寻一首大作,都能震得这个世界颤三颤。若是惧了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她可是连自己都看不起了… 九莲眼见小米这般优哉游哉的模样,恨得手里的帕子都扯成了一条又一条。 好在,众人都在看着忙碌的太监宫女,比没人多注意她。倒是坐在她一旁的成王妃太过了解女儿的脾气,想要劝慰警告几句,无奈这会儿到处都是人,不好开口。只能暗暗盼着闺女不要闹得太出格了,成王府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看似稳妥又安逸,实际已经是岌岌可危,随时都能从云端摔下来。 这时候,不说不动,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万一有个不好,也许就会让整个王府万劫不复… “既然是春日赏花,这第一令,就以春为题好了。” 贵妃娘娘笑着给了花令,末了有宫女赶紧蒙了眼睛,拿起了鼓槌。 众人都是兴致勃勃又忐忑的坐直了身体,没有人发现,那敲鼓的宫女蒙上眼睛前同九莲郡主轻轻点了头。 “咚,咚,咚!” 火红色的花球随着鼓声,一个个向前传递着,每个贵女沾手后,都是三分不舍,七分犹豫的扔向下一个人。 小米坐在最末,倒是把众人的神色当了点心,很是下茶水。刀嬷嬷生怕她担心丢丑,就道,“姑娘放心,老奴年轻时候跟着老夫人也读过几日书。” 小米听得心头生暖,就扭头低声安慰道,“嬷嬷放心,你忘了我家也算书香门第了。我哥和老爹都是秀才呢,家里恨不得打鸣的公鸡都是吟诵诗词的调子。我做不出好诗,总能应付过关。” 刀嬷嬷听得好笑,就道,“哎呀,老奴倒是忘了,让姑娘见笑了。” 小米还要说话,怀里却是突然多出一个火红的花球,她下意识就要扔出去的时候,鼓声却是恰好停了下来。 赏花宴上诡异的沉默了那么一瞬,转而又热闹起来。 小郡主天真不知险恶,拍着手第一个欢喜嚷道,“哎呀,是陆姐姐!娘娘的珍珠绢要少一匹了!” 九莲却是拆台道,“那可不见得,娘娘的珍珠绢要赏给才华出众之人,这位陆姑娘出身乡野,才学吗,呵呵…” 她这般话里明显带着鄙薄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有的府邸主母就微微皱了眉头,世人都爱颜面,特别是权贵之间,不论背地里如何刀光剑影,勾心斗角,明面还要互相拍着肩膀,好的同亲兄弟一般。 而九莲这个样子,实在落了下乘。有人已经心里暗暗想着回去之后,必定要告诫自家女儿,不能同九莲走得太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同愚蠢的人相处久了,怎么也不会变得聪明就是了。 九莲完全没想到,她的一句话会有这样的效果,当然即便她知道也不会后悔。这个时候,她心里满满都是仇恨,盼着小米出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贵妃娘娘扫了一眼小米,自觉眼神,就笑道,“这位姑娘倒是第一次见,不知是哪个府里的?” 小米把花球放到一旁,就要起身行礼。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有太监跬步跑来,高声禀报道,“娘娘,太子殿下驾到,神使大人驾到!” “咦,清霜倒罢了,本宫先前特意请了她过来坐坐。倒是太子居然也来了,真是难得!” 贵妃娘娘说着话就站起了身,一直沉默寡言的敏慧公主也是笑的欢喜,应道,“今日朝上在说西北戍边一事,还以为太子哥哥忙碌,没想到他也过来赏花,早知道就寻他一起来了。” 长公主同其余那些各府主妇和贵女们也是赶紧起身,特别是贵女们,神色里隐约带了三分雀跃之色。太子相貌英俊,文武全才,如今正是当年,朝中又没有其余皇子掣肘,半晌钉钉的下任帝王。若是能得了太子的青睐,进了东宫,哪怕侍妾,一旦太子登基,都可能直接封妃,独掌一宫。更何况太子还不是个好色的,将来后宫必定不会有太多人,固宠也就更容易了。 这般想着,贵女们下意识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裙和发髻,很有些慌乱。 而小米听到那句太子殿下驾到的时候,也是怔愣在当场。 就好似一个人绞尽脑汁儿想要找寻某物,结果不等动手,这件东西就突然从天上掉下落到了自己面前。这实在有些太梦幻,她甚至有些不能相信。 她想站起来,伸手却是打翻了桌边的茶碗。 褐色的茶水浇湿了裙摆,在柳绿和鹅黄间很是扎眼。 刀嬷嬷赶紧扯了帕子帮忙擦抹,但却是越擦越狼狈。 旁边一个贵女看到了,忍不住撇嘴嗤笑。原本还以为这个铁家义女多清高,没想到也是一般女子啊,听得太子到来,居然激动成这个样子,难道她也盼着进宫做妃子?真是异想天开! 小米盯着裙摆上的茶渍,心头烦躁的厉害。 久别重逢,没有哪个女子不想美丽的站在心爱之人面前。可是,偏偏不能如愿。这一摊茶渍毁了清雅的裙子,隐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下意识抓了韩姨母的手,想说什么的时候,远处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刀嬷嬷生怕小米出丑,侧身立刻把她半挡在了身后。 脚步声慢慢近了,众人都是低了头,行礼,高声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神使大人安好。” “起来吧。” 熟悉的声音,一如想念里那般低沉醇厚,但隐约又含了三分陌生。小米刚要抬起的头,就听另个一个空灵的女声笑道,“各位请坐,这是贵妃娘娘的赏花宴,我们突然过来,倒是打扰了。” 小米心脏猛然一缩,脖颈就那么僵硬了下去。世界好似突然都安静的厉害,她的牙齿在轻微的颤动,发出咯咯声。刀嬷嬷和韩姨母的呼吸那么重,春风出来那人身上的龙涎香,那女子的洁白纱裙在飘动… “圣旨到!” 许是老天爷还觉得自己不够残忍,随手又扔下来一把刀子。 几个太监宫女正忙着在亭子添加几案和座位,敏慧公主也笑着要迎下来的时候,路公公就带了两个小太监赶了过来。 亭子内外,不论主子奴才,主人客人,有一个算一个尽皆跪倒。玉清霜原本只想屈膝,但扫了跪得笔直的太子,犹豫了一瞬,也是跪了下了。 亭子里的贵妃娘娘瞧见了,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女人一旦爱上了某个男人,就会变成蠢货,没有例外。 路公公不敢让太子久跪,笑眯眯展开圣旨,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拜火教神使玉清霜,秀外慧中,性情柔顺,特赐婚于太子为侧妃,择吉日完婚。” 侧妃? 玉清霜眼里的狂喜慢慢褪去,添了三分恼怒。明明教主的教旨是把赏赐给丰泽做太子妃,如今承德帝改动了一个字,就生生把她从一国之母变成了一个妾室。若是她愤怒反驳,怕是要坏了教主的谋算。但若是不反驳,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吞了。 迟疑间,她扫了一眼正盈盈起身的苏贵妃,眼睛就是一亮,高声道,“玉清霜,谢陛下赐婚。” 侧妃又怎么了,只要她愿意就谁也别想坐上正妃的位置,退一万步说,就是有人坐上了,能坐几日也要看心情。既然苏贵妃能以贵妃之身,独掌后宫,她又为什么不能? 路公公笑眯眯收好圣旨,双手递给玉清霜,拱手行礼,“恭喜神使大人。” “谢公公。” 玉清霜点点头,她身后早有侍女不动声色的递了个荷包过去。 路公公也没有拒绝,还要在说话的时候, 才发现,封泽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 太子长跪,臣子怎么好起身,一时间所有的妇人和贵女们都望向了太子挺直的脊背,猜测着他到底为何如此沉默。 难道是不喜神使大人? 即便是同为女子,免不得嫉妒之心,一众老少女子们也不得不承认,玉清霜实在是美的超凡,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飘渺,天下任何男人能得到这样的美妾,怕是都要欢喜之极。 太子总是男子吧,只要不喜龙阳之事,就没理由不欢喜啊。 一时间亭子内外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小米死死盯着裙摆上的茶渍,手里紧紧握着腕上的玉镯,仿佛心跳都停止了一样。 她在等,等他的选择… 可惜,等待的结果从来都不遂人愿。 “儿臣…谢父皇隆恩。” 咔… 一声极轻微的碎裂之音,从小米的袖子里传了出来,却立刻淹没在众人如潮水一般的恭贺里。 只有刀嬷嬷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眼见小米的袖子染了一朵红云。她立刻抽了头上一根金簪,塞给身后伺候的一个宫女,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宫女有些怔愣,但悄悄掂了掂金簪的分量,还是悄悄退了下去… 第255章 闻君有两意 韩姨母早就顾不得这些了,扑倒小米跟前就抱了她的胳膊,“姑娘,姑娘…” 她想说话,却有太多东西哽在喉咙里,多余一字都吐不出。 她虽然来陆家算不得长久,但该知道的却是比陆家父子都要清楚的多。如今,眼见主子这般惨绝,她心疼的恨不得放声大哭。 “姨母,不哭…” 小米用袖子笼住血淋淋的左手,脑子里居然出奇的冷静。 先前,她不是没猜到,没想到这般情形,但她总是不愿意相信。她只想记着他说的那个“等”字,那句“喜欢”,那些甜蜜又温暖的日子。 可是,如今她的梦彻底碎了,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就如同头上悬了一把利剑,无论落下的时候是死亡还是新生,总是个结局啊… 苏贵妃亲自迎了玉清霜同冷着脸的太子进亭子,笑着打趣道,“陛下这是怕本宫这赏花宴太冷清,特意送了这样的好事,给本宫添喜气呢。” “可不是,陛下最是疼爱太子,无奈太子专心朝政,身边一直没人伺候,以后就好了,有神使大人就有人知疼知热了。” 长公主难得开口附和,惹得其余夫人也是夸赞不停。 这个说玉清霜美貌冠绝天下,那个说太子文武双全,两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封泽听得眉头越皱越深,原本还想多拖些时日,但父皇这般不曾同他知会,就突然下旨,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万一消息先一步传到北地去,他的一切布置都要付之东流,小米那般的脾气… 这般想着,他心里烦躁的厉害,挥手打断众人的恭维,冷声道,“方才不是在击鼓传花,继续吧。” 众人听的有些尴尬,但好在各个都是人精,于是赶紧笑道,“对啊,花令才开始呢,方才到哪一步了?” 九莲扫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小米,还以为她被场上的声势吓到了,心里鄙夷,开口却是分毫不留情面。 “方才是陆姑娘接了花球,我们正等着听陆姑娘的大作呢!” “对啊,陆姐姐该你作诗了,”小郡主也是拍手应和,笑道,“陆姐姐别怕,太子哥哥一点儿都不凶,从来不随便降罪呢。” 小米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几案就要起身。 刀嬷嬷急得不成,低声劝慰道,“姑娘,不要逞强,老奴…” “不必,嬷嬷。”小米站起身,高抬了低下半晌的头颅,阳光下,双眸水色盈盈,却不曾有任何东西低落下来。 一众贵女原本还抱了看好戏的心思,但双眼扫过她神色里的决绝,突然都是心头一跳。 “小女出生乡野之地,读书不多。关于春日的诗词,一时之间做不出。但却有另外一首,还算能见人。不如我吟诵一番,贵妃娘娘同众位再决定是否过关,如何?” “啪!” 亭子里,封泽手里的茶碗已经是丢溜溜摔在了几案之上。他的双眸牢牢盯着那阳光下,如同山崖上倔强摇曳的野百合一般的女子… 小米却是不曾往亭子里看上一眼,甚至也不等众人说话,就自顾自吟诵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她的声音平静之极,甚至没有任何鲜明的抑扬顿戳,但偏偏就好似春日的风唤醒了沉睡的大地一般,一字一句都在唤醒所有人心头的沉痛。 先前端起的茶杯放下了,捏起的点心也回到了盘子里。 哪个女子不想同心仪之人白头到老,我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只装了一个我。 但这世间从来待女子都是苛刻又残忍,小门小户还罢了,但凡富贵人家,再光鲜的主母,也躲不过独守空房的孤寂,新人进门的酸涩悲凉。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样的洒脱,这样的毫不留恋,谁又不曾想过,但有几人能做到… “好,好一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长公主扯了帕子抹去眼角的泪水,第一个拍手称赞道,“这首诗传出去,定然会成为大元一等一的诀别之言。堪称天下女子的心声之诵!” 其余妇人也是赶紧擦抹泪水,纷纷附和道,“是啊,长公主说的对。臣妇听得心里泛酸,真是…” 贵妃娘娘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里隐约添了几分暗淡,开口问道,“这首诗可有名字?” 小米长长吐出一口气,唇角微微扬起,终于扭头望向亭子里那个人,轻声说道,“回娘娘,这首诗是小女无意听来的,名字叫做‘白头吟’。” “白头吟?”贵妃娘娘点头,叹气道,“好一个白头吟…” 九莲眼见众人都是这般模样,生怕贵妃开口赏赐,赶紧小儿女撒娇一般站起身跺脚不依,“娘娘,您可不能把珍珠绢赏下去啊!咱们说好要以春为题,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这诗好就坏了规矩。那等一下,人人都胡乱作诗搪塞,可如何是好?” 贵妃娘娘微微皱了眉头,有些不喜九莲打断她的话头儿,但武成王再不济也是皇亲里爵位最高之人,多少都要给些颜面,于是就笑道,“好啊,九莲既然反对,那就说说怎么才好?” “自然是要罚酒了!三杯,方才说好的,谁不过关就要罚酒。” 九莲脸上得意之色渐浓,挥手撵了她身边的宫女,“去给陆姑娘倒酒!” 那宫女赶紧端了酒壶和酒杯就过去了,酒壶和酒杯都是成套的,羊脂白玉雕琢,阳光下隐约有些透明,倒了浅黄色的酒水,很是美丽。 但一众妇人和贵女却是有些迟疑了,原因无它,那酒杯同茶杯也没什么区别,一只足足装了二两酒水,三杯就是六两。别说一个小姑娘,就是平常男子,怕是也要半醉。 可若是要拦阻,九莲的话又占了规矩二字,实在没有借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米只是侯府的义女,出身低贱,谁也不想为了维护她,而得罪了成王府… “慢着!” 就在这个时候,封泽却是突然开了口,“赏花本是乐事,若是酒醉出丑,就太过失礼了,更何况如今父皇龙体欠安,饮酒作乐实在大逆不道。以孤之意,免了吧。” 太子发话,九莲就是再是不甘心,也只能暗自咬牙。倒是贵妃娘娘扫了太子一眼,微微觉得有些诡异。 那端了酒水的宫女赶紧就要退下,偏偏小米却是伸手抓了托盘,脆生生笑道,“小女谢过太子好意,但愿赌服输。小女正好借这三杯酒,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都是惊奇的望将过来,就见小米端了第一杯酒,笑道,“这第一杯酒,敬我大元繁荣昌盛。” 她说完,仰头一饮而尽。转而又端起了第二杯,极力撑着脸上的笑容,声音也提高了三分,“这第二杯,敬太子殿下和神使大人,小女恭祝二位白首不相离。” 九莲既然早就预备好要小米出丑,酒水当然也是最烈的,第二杯下肚儿,小米的肠胃就好像着了火一般,脸色哪里还有半点儿苍白,红得滴血… 韩姨母已经哭的不成样子,却是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刀嬷嬷急得一直望向园子口,却始终没有人影… 而小米恍然间已经端起了第三杯酒,惨笑道,“这第三杯酒,敬天下所有的傻女子,愿所有女子深情不被辜负,相爱…无伤!” 晶莹的酒水顺着血红色的脸颊流下,落在柳色的衣裙上,混在了褐色的茶渍里,也砸在了众人心头。 惨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所有人望着这个让她们陌生又惊奇的姑娘,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么两个字。 深情不被辜负,相爱无伤? 难道她曾经被辜负,被伤害… 啪嗒! 羊脂玉的酒杯落在托盘里,小米再也坚持不住,仰头倒了下去。 迷糊间,好似有人在惊呼,但最真实的还是她身后铜墙铁壁一般坚实的依靠…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铁无双满含了焦急愤怒的丹凤眼… 悲伤,逆流成河。 不是他,原来不是他,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是他… “铁大哥…” “小妹,不哭,大哥在!” 铁无双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心里恨不得纵马提刀,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自从相识那一日起,只要有小米在的地方,从来没有阴暗,只有欢声笑语。好似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不会同她有任何关联。而今日,兴奋如同小鸟一般出门的姑娘,这般躺在他怀里,呼吸清浅的听不到,破碎的布娃娃一般了无生趣…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铁大哥,带我回家,我…想回家!” “好,咱们回家。” 铁无双打横抱起小米,如同托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丹凤眼慢慢扫过满场所有人,冷冷说道,“今日之事,是舍妹失礼了,铁某稍后定有回报!” 他这话实在冷硬,即便小郡主这般天真的小姑娘,都听出了相反的味道。而唯一弯腰还是抱起了小米,实在是无礼之极。 偏偏没人开口指责他半句,更是没人敢阻拦他大步离去。 第256章 不欢而散 有人望向太子,却是被太子脸上的冷厉和痛苦吓得赶紧缩了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是我逼她的啊,她自己也说愿赌服输…” 九莲想起方才铁无双扫过她身上的目光,钢刀一般,这一瞬终于知道害怕了,极力为自己辩解,可惜却没人听的进去了。 “娘娘恕罪,孤还有政务,先告辞了。” 封泽慢慢起身,淡淡扔下一句话就起身出了亭子。 那摆在最末尾的几案后已经是空无一人,但象牙色的锦垫上一抹血色和一截断口新鲜的翡翠镯子却异常刺眼。 他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栽倒在地。福公公眼疾手快扶了主子一把,急切道,“殿下,您小心…” 封泽站稳身形,冷声道,“汉白玉湿滑,铲掉,换青石!” “是,殿下。” 福公公赶紧应下,转而小跑跟了上去。 留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聪明人从来都不是稀缺物种。太子同镇南侯之间的梁子是结定了,至于原因… 许是当真如同传言里一般,那位陆姑娘是铁夫人给镇南侯物色的正妻。而今日一见,镇南侯情根深种,恼怒众人怠慢为难了心爱女子,甚至连太子都恨上了。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自然也是恼怒镇南侯的无礼,于是… 众人越琢磨越觉得事情就是这般,也就有些坐不住了。 贵妃娘娘也是无心再赏什么花,原本百花宴就是为了给太子和玉清霜制造机会,如今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这宴席是不是继续,毫无意义了。 “本宫乏了,今日先散了吧。过些时日,其余花朵尽皆绽放的时候,本宫再大摆宴席,开个更盛大的赏花会。” “多谢娘娘款待。” “辛苦娘娘了。” 众人赶紧拾掇了杂乱的心思,纷纷起身行礼道谢。 待得贵妃娘娘带了公主和大批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离开御花园,众人也是陆续告辞出去。 很快,亭子内外只剩了玉清霜一个,望着满园的清冷,她握紧了双手。这赐婚到底是她的幸还是不幸,这样本该欢庆的时刻,为什么眼前只有狼藉一片… 小米带了满身的酒气和迷糊,被铁无双抱出了皇宫,那众多聚在一处的各府车夫和随从,自然看在眼里。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镇南侯府的义女进宫,大醉而出,镇南侯神色暴怒,好似随时要杀人。这到底发生了什事? 所有人恨不得跑上前问个不明白,但镇南侯带来的那些顶盔罩甲的护卫却不是吃素的,长枪上雪亮的枪头,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恐怕挨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为了一点儿八卦之心,送了性命,这可是得不偿失。 眼见镇南侯府的马车走远,众人不等议论两句,各家的主母和小姐也陆续出来了。 众人赶紧忙碌着伺候,路上免不得听了几句,拼凑出大概的脉络。于是,贵妃娘娘的赏花宴散去不过两个时辰,几乎满城都听说了这场大戏。 九莲郡主不忿镇南侯昨日的无礼,今日寻了没有铁夫人保驾护航的镇南侯府义女报复,逼其做诗喝酒。镇南侯大怒,闯入御花园接了酒醉的义妹,无意冒犯了太子殿下的威严… “只听说镇南侯是杀星转世,倒是不知道他还是个如此重情之人。”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怕是真把这位陆姑娘放在心上了。” “也许吧,不过成王府怕是要倒霉了。若不是九莲郡主为难那位陆姑娘,也不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故。” “就是啊,听说昨日锦绣阁那事,是她行事霸道,抢了镇南侯给义妹定制的衣裙,镇南侯只是让锦绣阁重新缝制,也没拿她如何,倒是她不依不饶。” “女子啊,娶妻娶贤,九莲郡主这般的,谁娶家里去,怕是要家宅不宁啊。再说,成王本身就是个…这姑娘能好到哪里去。” “这话有道理啊。” 整个京都都如同一口煮了白粥的铁锅,咕咚咚在八卦的文火里,兴奋的冒着泡泡。 成王听得这个消息,难得从最爱的清倌人身边离开,回了王府,二话不说就给了姑娘两巴掌,末了带了她去镇南侯府赔罪。 他虽然每日醉生梦死,但对于自家的尴尬地位可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失了恩宠,又没有利用价值的空筒子王爷,拿什么同手握十万大军的实权侯爷相比? 再者说,旁人不急着,他可是太清楚不过了。镇南侯府最可怕的不是镇南侯,而是那位铁娘子,铁夫人! 当年,他不过对着新寡的铁夫人调笑了几句,就被吊在木杆上,生生在河水里浸了几十次,最后扒光悬在王府门口吐了半街的苦水。 虽然他没有看到动手之人,但是那一身的冷梅香,满京都谁人不知道是铁夫人的标志… 可惜,镇南侯府门户紧闭,一队百人护卫把前门后门把守的严严实实,外人一步不得靠近,否则就是刀枪朝外,利箭上弦… 镇南侯无法,只能带着满脸委屈的姑娘回去了,末了咬咬牙又进了宫。 镇南侯府里,倒是没有同成王想的那般恨他入骨,实在也是无暇顾及。 小米一路从皇宫回了侯府,一直昏昏沉沉,根本就没睁开过眼睛。 铁夫人早晨送走了姑娘,吃了早饭,倒是觉得头晕轻了很多,眼见外边天气晴好,就动了折腾家底的心思。 于是喊了两个得力的丫鬟,搬了躺椅在廊檐下依靠着,一边吹着温柔很多的春风,一边看着平管家带人把库房里的那些珍贵的留存之物往外倒腾。 西南之地得到的宝石足有十几匣子,这还不算那些未经打磨的翡翠原石。各色锦缎布料,装了满满的百十口箱子,都是历年宫里赏下的江南贡品。还有各色摆设儿玉件,屏风,木器… 铁夫人越看越欢喜,倒是又赏了平管家和一众丫鬟仆役们每人一两银子。毕竟主子常年不在,家里家外还能打理的如此井井有条,这份忠心很是难得。 众人得了赏赐,自然都是欢欢喜喜。一边忙碌,一边挖空了心思讨好主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却有小厮疯了一般从门外跑进来,高喊,“老夫人,小姐受伤了!侯爷把她抱回回来了!” “什么!” 铁夫人猛然站了起来,正好看见铁无双铁青着脸色,抱了小米从外边大步进来。 小米就那么被他拖在手上,好似软软绵绵,没有半点儿重量一般。早起时候,她欢喜穿上的柳色衣裙,抹布一样皱的不成样子,血迹,茶渍遍布。最重要的是悬在身侧的左手血淋淋,胡乱用布条包裹了,但依旧隐约有血滴落下… 铁夫人瞬间眼睛红透,“喊大夫来,立刻!” 铁无双顾不得见礼,直接进了游廊,把小米送回了她的暖阁。 红梅正擦抹着桌椅,一见这情形,惊得水盆都扔了,飞身扑上前大哭,“姑娘,姑娘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姑娘!” 韩姨母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这一路上,她恨不得把自己掐死无数次,怎么就拦不住姑娘,怎么就半点儿用处没有。 她死死抱了红梅,哽咽道,“红梅不哭,老夫人找大夫了,姑娘马上就好了。” 红梅不等应声,门外已经是利箭一般冲进来两个人影,正是玄六和多日难见颜面的高仁。 “出了什么事?姑娘怎么了?” 玄六还知道问一句,至于高仁已经脸色铁青的一掌劈向了抱着小米的铁无双。 铁无双不好扔了小米,就抬脚挡了两记。高仁暴怒出手,哪里记得留手。铁无双只觉踢到铁板一般,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高仁还要再抢过小米,刀嬷嬷已经抢上前大喊,“不关侯爷的事,先给姑娘看伤要紧!” 高仁狠狠瞪了她一眼,还要再上前,府里供奉的大夫终于赶到了。 众人虎视眈眈,这大夫也是吓个半死,好在还没忘了看家的本事。一番望闻问切,老大夫忍不住偷偷咽了口水。 铁夫人忍耐不住,恼怒动问,“到底怎么样,赶紧说啊!” 高仁则直接扯了老头儿的领口,“敢撒谎一句,老子就拧下你的狗头!” “不敢,老奴不敢啊!” 大夫几乎要尿了裤子,拼命抢回自己的活动自由,就赶紧避退到了床尾,这才哆嗦着身子说道,“老夫人,侯爷,不是小人学艺不精,实在是姑娘这病情古怪啊。小姐看着是酒醉,实际却气若游丝,脉象弱的几乎找不到。这是怒极攻心之症,加者酒水太烈,两者相加,就是把五脏六腑架在火上烤。若是小姐不能解开心结,这病症真是…不好,不好治疗啊。” “那她的手伤如何?” 铁夫人极力咬牙忍耐着,那大夫哪里敢怠慢,赶紧道,“外伤倒是不妨碍,虽然手心被割破,但没有伤到筋骨。只要上了伤药,不要沾水,将养一月也就差不多了。” “那还等什么,上药。” 铁无双路上只扯了棉布中衣给小米包了手掌,这会儿布条早就被血迹浸染透了。 那大夫慌忙上前清洗,还要取了金疮药撒上的时候,高仁却是从怀里拿了一只小瓶强硬塞了过去,“用这个!” 第257章 蛛丝马迹 大夫吓得哆嗦,扫了铁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就赶紧扔了自己熬制的药粉。 好不容易忙完,他就挎了药箱,“夫人,小人这就去琢磨开个去火生津的药方,小姐喝了总会有几分助意。” “好,去吧。” 铁夫人挥挥手,刀嬷嬷更是撵了所有不相干的丫鬟婆子。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铁夫人母子,小米带来的玄六高仁,红梅和韩姨母。 刀嬷嬷直接跪在了地中间,把赏花宴上的一切,事无巨细,说了个清清楚楚。 不等铁夫人发话,高仁已经是白了脸色,跳脚问道,“你是说,太子同那个狗屁神使要成亲了?” “是,皇上下旨赐婚,太子当场也应了。”刀嬷嬷眼圈也是红了,“小姐当时就把镯子掰碎了,老奴要给包扎伤口,她也不让。最后还喝了三大杯烈酒…都怪那个九莲郡主,若不是她逼迫,小姐也不会受这等罪。” 刀嬷嬷自小在铁夫人身边,几乎是陪着她一起长大,嫁人,性情自然也有三分相同,平日行事很是公正。但今日这事,若是不怨怪一个人,胸中这口气实在出不去。 “母亲,是孩儿的错,带妹妹进宫,不曾护她周全。” 铁无双第一次见铁夫人脸色如此难看,生怕她气坏了,赶紧跪倒赔罪。 铁夫人却是一把扯了他起来,恼道,“我还没有老糊涂,今日这事不怪你。一会儿你进宫去请罪,别给外人留了把柄。” “是,母亲。” 他们母子这般说着话,那边高仁已经窜出了屋子,一个飞身上了房顶,眨眼间没了影子。 铁夫人望向韩姨母,韩姨母赶紧应道,“老夫人,高仁对我们姑娘护得紧,这怕是去通知家里人了。” 但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眉头皱更紧了,她总觉得今日这事太古怪。先前在老熊岭时候,她闹过那次乌龙,以为小米同陈家长子有情,小米当时就含糊应过几句。难道,她心里那人是… 铁夫人狠狠压下心里的念头,毕竟一个小农女,一个皇家子,怎么可能有交集? “给你们姑娘换衣衫洗漱,别的交给我。” 铁无双见此,赶紧退了出去,想了想又骑了马进宫去赔罪。 以镇南侯府今时今日的地位,皇家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降罪,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否则那些叽叽歪歪的御史,铠甲里的跳蚤一般,能把人烦死。 最主要的是,他还想确定一个答案… 春日郎朗,阳光普照,御花园里那些盆早开的桃花,隐约有花香送到东宫,按理说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可是,光明殿内外却是阴云密布,所有太监宫女,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蚂蚁藏到地缝儿里才好。 封泽坐在窗前的几案后,泥人一般沉默,已经足足两刻钟了,几案上的托盘里,两截折断的翠玉镯子上,血迹干涸,有种难堪的红色,却烫的他心里哆嗦。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不知道她进京,为什么他不知道她出现在赏花宴上,为什么当着她的面前宣布赐婚,而他…还应下了!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沙哑的声音在安静之极的大殿里回荡,似哭似笑,听得一众宫女太监更是把头死死埋在了胸前。 福公公匆匆从外边进来,见此赶紧撵了众人出去,这才上前小心翼翼禀告道,“殿下,奴才问过了…嗯,这位陆姑娘是跟着镇南侯府的老夫人从北边过来的,据说铁夫人云游在外,因为地动受了伤。陆姑娘救了铁夫人主仆,认作义母。铁夫人待她是千好万好,原本是要去西南的,正好皇上下旨要镇南侯述职,这才一并进京来了。” 封泽终于抬起了头,手里捏着那折断的镯子,锋利的茬口儿立刻戳破了他的手心,鲜红的血瞬间覆盖了那干涸的痕迹。 福公公极力忍着没有惊呼出声,末了扑倒在地,“殿下,都是奴才的错,应该早些猜到这位陆姑娘就是…没有早些报给殿下知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对,他是该死!” 不等封泽应声,暴怒的高仁已经踩着一地的喧哗声窜了进来。 福公公自然是识的高仁的,知道这就是个魔王,于是赶紧跑出门去,呼喝了马上就要冲进来护驾的众人,“刚才那是高教头,都退下!” 护卫们只是见到一个红衣影子,哪里分辨的出是高仁这个煞星,听得福公公这么说,想起先前受过的“折磨”,都是赶紧缩了脖子,就要推下去。 可这个时候,大殿里却是传出来了异响。 “哐!” “哗啦!” 众人都是听得怔愣,福公公扭头就跑了回去,护卫们不敢走远,于是就围了大殿门口,随时等着主子召唤。 大殿里,高仁同封泽已经是打成一团。 这两人,一个怨怪自己不曾多关注心爱女子之事,以至于今日生了这般惨事,一个则恼怒没有护得小米周全,但往往自责最是没处出气,只能把所有错误都推倒别人身上,自己才能好过一些。 放过自己,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 于是,建成几百年的光明殿,第一次成了争斗之处。 “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知道小米等你等成样子,你居然要娶别人!” 高仁手上当真没有留情,一拳一脚都是糊糊生风,挨上必定就是骨断筋折。 按理,封泽不是他的对手。但心爱的姑娘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就那么被别的男子抱走,这让他满腔的怒火几乎要把全世界点燃,含恨出手也就提了三分锐气。 “狗奴才!小米进京,为什么不来禀报!该死的东西!” 福公公吓的脸色都白了,一会儿想要护住那官窑的彩釉双耳瓶,一会儿又要抱紧天山暖玉的摆件… 可惜,一个都没护住,反倒两人越打越凶了… 他实在没有办法,赶紧跑出去请救兵。 待得老杨气喘吁吁被福公公半拉扯过来的时候,主仆争斗已经结束了。 高仁带了满脸的青紫,咬着一口小白牙蹲在几案上。 封泽虽然脸上看不到什么异常,但每动一下就哆嗦的脸颊却是出卖了他的伤处。 老杨摆手示意福公公也避让出去,这才扶起封泽,叹气道,“有话怎么就不能好好说?” 末了又瞪向高仁,“居然敢同殿下动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高仁纵身一跃,下了几案,骂道,“他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小米盼他回去盼得眼睛都要红了,但凡做饭,桌上都有他爱吃的菜。但凡家里做衣衫,都有他好几套。结果呢,他音信不多就算了,居然一走几月不回去。如今更好,当着小米的面儿答应同别人成亲了!好,真是太好了!这般忘恩负义的负心汉,我高仁不伺候了,从此之后,你我再不是主仆,我只认小米一个!你若是敢再去让小米伤心一分,别怪我要你的命!” 高仁想起小米那么活泼如同精灵一样的姑娘,如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活死人一般,他就恼的辫子都竖直三分。抬手一巴掌拍碎了几案,末了扭头就冲了出去。 老杨皱眉,唤了几声,高仁哪里肯听。于是就道,“殿下,要不要动子母蛊…” 子母蛊是玄冥里用来约束众人的手段,即便再忠心之人都要在入营的时候种下子蛊,万一有人变心变节,一催动母蛊毒,种了子蛊的人就会经受噬心之痛,不得不听命。 “不必,”封泽踩着一地的狼藉,艰难站到窗前,外边依旧是阳光明媚,却再也照不进他心头。因为那里躺了一个姑娘… “就让他替孤守在小米身边吧,他说的没错,孤…对她有愧。” “殿下不可如此想,为了大业,必然要有所牺牲。陆姑娘…以后知道了原委,不会计较殿下此时的权宜之策。” 老杨劝道,“殿下是大元的殿下,江山社稷,百姓生计,总要超越任何…想必,陆姑娘会理解。” 可惜,封泽却是没有再应半句,老杨无法,只能又道,“昨日又送了一批‘贡品’去逍遥岛,恐怕半年都用不到,时机就成熟了。大仇得报,江山稳固…” “退下吧。” 老杨叹气,只能行了礼退了下去,待得出门时候,他扭头忘了一眼窗边努力挺直脊背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外孙,承继了他女儿的才情,血脉里的重情也是一模一样,这若是在平常百姓家,也算不得什么,但生在帝王家,就是劫难。而这劫难就是双刃刀,伤人也伤己… 丽秀宫里,大殿角落的仙鹤叼花篮的熏香盒子里,这会儿正袅袅婷婷冒着淡蓝色的香气,冷冷的梅香,平心静气,但却是挡不住苏贵妃急速飞转的思绪。 苏嬷嬷从殿外进来,撵了打扇倒茶的宫女,凑到跟前,小声说道,“娘娘,光明殿那边闹起来了,听说是太子殿下同护卫练武过招儿…” “练武?”苏贵妃冷笑,抬手喝了一口茶水,应道,“这也就骗骗小孩子吧,青天白日的,那人一向喜好装个高傲不可攀的样子,怎么会无故同护卫争斗?” 第258章 猜测 “是啊,娘娘,老奴也觉得蹊跷。于是又让人多问了几句,还真问出一件事,好似福公公找人要去了一件东西,听说是一截断镯子。” “镯子?谁的?” 苏贵妃眼前一亮,待得追问,苏嬷嬷却是没了下文,“老奴已经差人去打听详细了,马上就有消息。” 许是瞧着主子神色不好,她赶紧又道,“娘娘,可是觉得今日之事有些不同寻常。” 苏贵妃点头,沉吟道,“本宫总觉得先前忽略了什么,今日若是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兴许就能知道到底错过了什么?” 正巧这时,有小太监探头探脑在殿外出现,老嬷嬷赶紧走了过去,很快就带了满脸兴奋之色的转了回来。 “娘娘,您真是太英明睿智了。那截断镯子是在最后一张几案后寻到的,据说还带了血迹。那张几案坐的是…镇南侯的义女!” “镇南侯府?铁夫人从北地带回来那个女子?” 苏贵妃放下手里的茶碗,喃喃自语,“北地?北地?” 良久,她的眼睛猛然爆出一团精光,惊道,“好一个太子,真是瞒的太紧了!” 老嬷嬷也是应道,“是啊,娘娘,太子送给公主那个毛绒玩偶可不就是北边商贾带到京都来的吗?而且那个商贾如今开的火锅楼,听说也是太子在撑腰…咦,难道…” 老嬷嬷越说也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又好似有些让人难以相信。 “派人去查,这个陆姑娘的一切,本宫都要知道!” “是,娘娘放心,老奴亲自安排。” 老嬷嬷匆匆下去了,留下贵妃一个捏着手上的桌子,半晌冷笑道,“镯子都能捏碎了,恐怕是伤心透了。这要多深的情义啊,呵呵,好,真是太好了!” 小米不知道她的一截玉镯子,已经成了掀开一切的序幕。 当然,就是知道,她也顾不得了。 长久的等待,盼望,思念,突然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重逢的一刻,本该是欢天喜地,甜软如蜜,听到的却是心爱之人同别人的赐婚。 她的世界,措不及防间就这么塌了。 前后两世,只爱了一个人,还是这般结局。 早知道这般样子,不如归去,不如喝了孟婆汤投胎去旁处。她就不会来到大元,不会遇到这个无情郎…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这真的只是一个愿望,遥不可及的愿望… 韩姨母抱了小米,红梅端了药碗,一点点小小心翼翼把药汤灌了进去,刚要扯了帕子替主子擦嘴,眼见她嘴巴蠕动,就惊喜的凑了过去。 可惜,下一瞬却是红了眼圈儿,红梅急的问道,“姨母,姑娘说什么?” 韩姨母小心安顿好主子,这才哽咽应道,“姑娘在念诗。” “念诗?”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红梅也是听得掉了眼泪,“姨母,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跟我说几句啊,万一姑娘有事,我回去怎么同家里人交代?” “还有我!” 铁夫人扶着刀嬷嬷的手从外边进来,坐在床沿摸摸小米的额头,眼见没有发热,才稍稍放了心,冷声说道,“我也想听听,你们姑娘到底心里存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了她?为何欺负了她?” 韩姨母同红梅赶紧跪倒在地,红梅隐约猜出一些什么,但是真不知道内情。 韩姨母却是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了,“老夫人,您也知道我们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她的事,没有她的同意,奴婢不好说。再说奴婢到陆家的时日也不长,就算知道也是一星半点儿,若是曲解了姑娘的意思,恐怕会耽误事。不如等我们姑娘醒了,让我们姑娘同您说吧。” 铁夫人想要发火,但眼见韩姨母眼角的泪渍,还是叹了气,“罢了,你也是个忠心谨慎的。等你们姑娘醒了,我再问吧。” 韩姨母磕头道谢,末了迟疑道,“夫人,我们三少爷也在京都,还有一些村里乡亲。要不要…” “不成!” 铁夫人一口拒绝,沉声道,“还有三日就要大考了,这时候送信,必定会让陆谦分心。一切都等他大考出来再说,就是旁人那里,知道小米这个样子,除了白白担心,也没有半点儿益处。” 韩姨母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主子病倒,她一个做奴仆的,总盼着有人出头拿主意,否则实在是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无所依靠。 这个时候,铁无双也从宫里回来了,一如铁夫人料想的,承德帝龙体欠安,只简单见了一面,罚了俩月的俸禄就罢了。 镇南侯府从来也不是依靠那点儿侯爷俸禄过火,这点儿惩罚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倒是铁无双说起光明殿的“比武”,韩姨母和红梅很是担心,毕竟高仁在老熊岭可是凶名赫赫,万一把那人打个好歹,会不会连累自己姑娘啊。虽然那人实在是该打… 不提众人如何守着小米,盼着她早些醒来。 只说,随着赏花宴散席,九莲逼迫镇南侯府义女的事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同时那首《白头吟》也被众人熟知。 男人还罢了,但女子们听了那一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无不是红了眼圈儿。 三妻四妾,男子们天经地义的左拥右抱,一心多用。但女人们呢,就要从一而终,即便男人花心,男人无用,男人多情,她们都要忍受,夜夜独守空房,静静听着新人笑语。 一心一意待她们的男人,相亲相爱一辈子。 这简直是梦里也不会实现的愿望… 花楼里的名妓,第一时间就把这首词填了曲子,琵琶弹起,古琴拨动,愈发加速了这首《白头吟》的传播速度。 有人好奇,镇南侯府的义女怎么会做出这般凄然的绝情诗。即便男子听闻,也是心头泛酸,忍不住为自己纳了那么多的妾室愧疚三分,回家待老妻也添了几丝温柔。 当然,即便再好奇,也没人胆敢去镇南侯府问询,毕竟那位陆姑娘如今听说还没醒过来,铁夫人更是恼怒,连成王带着九莲郡主登门,都不肯给一点儿脸面,直接拒之门外。 还有几日就是大考,京都里聚集了大元南北做多的学子,各个都是才名赫赫,免不得喝酒饮茶时候就要议论几句。 而喜洋洋作为京都第一火红的酒楼,二楼的包厢,几乎被文人墨客占满。特别是小庄那里送来几盆早开的迎春花,陈信让人吊起小巧的花盆,细嫩的叶子,鹅黄色的花朵垂在窗边,几乎是一进屋就能看的到。 这可惹得客人们更是惊喜,别说包厢另加二两银子,就是二十两,为了这一抹早春颜色,也有人心甘情愿掏银子啊。 刘不器性子最是活泛,耐不住整日关在院子里读书,这日扯了个借口出来,就直奔了喜洋洋,美其名曰探望陈信,实际是为了打牙祭。 陈信也是惦记陆老三温书如何,见了刘不器过来,很是欢喜,直接扯了他到后院,末了吩咐人准备了一桌儿新鲜菜色。 两人一边涮菜涮肉,一边喝着清淡的果酒,说起闲话儿,陈信就问道,“谦哥儿,这几日出过院子吗?” “没有,”刘不器一口吞了筷子上的羊肉,感受着芝麻酱的香气在嘴里横溢,幸福的眯起了眼睛,笑道,“他可一门心思要考个榜首回来,别说出院子,让他放下笔多睡一会儿都是不肯呢。若不是陈大哥你常让人送些好吃食过去,我看德敬都要瘦成人干儿了。” “帮我劝着他一些,身子要紧,虽说天气暖了,但进场三日可也是个力气活儿,小心熬不住耽误事。” “好,回去我就转告德敬。当初他到京都的时候,小米妹子给做了不少的肉肠,狗子看得跟眼珠子似得,不让我们吃呢。都等着进场时候带着,那个顶饿,再填些点心之类就成了。” 陈信眼见刘不器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有些犹豫,不过他心里有事,身边也没家里人可商量,就耐不住开了口,“六兄弟,你可是听说一些传言了?” “什么传言?我刚出了院子就直奔你这里了!” 刘不器塞了满嘴的吃食,很是好奇,问道,“陈大哥别掉我胃口,赶紧说啊。” 陈信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才把赏花宴一事说了,末了低声道,“先前家里来信,只说小米出了远门。至于去了哪里,我倒是不知。不过,这镇南侯府可是铁姓,同小米那位义母相同,而且传出这首《白头吟》的姑娘也姓陆。最重要的是这首诗很是特别,不像平常女子所做,你也知道小米一向行事异于常人…” “哎呀,难道真是小米进京了!” 刘不器直接扔了筷子,“不成啊,我的告诉德敬一声。陆家上下都拿小米当眼珠子一样,若是知道小米受了欺负…” “你快坐下,若是能说,我早去你们那院子报信了。” 陈信死活扯了刘不器坐好,心里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说出另一层隐忧。 “这都是我的猜测,还没有打听到确切消息。你若是跑去说给谦哥儿听,不是让他分心吗?” “啊,这倒也是。” 刘不器砸吧了一下嘴,抬手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干,有些犯难。 第259章 重赏之下 “但万一这个陆姑娘就是小米进京了,咱们不告诉德敬,他以后肯定要埋怨的啊。” “那也比让他分心强,左右还有两日了,大考三日加一起不过五日。等他考完,再说肯定迟不了。再说,那位铁夫人传说对这个义女疼爱的同亲生一般,镇南侯还亲自去锦绣阁给这位义妹取衣衫首饰。京都里多少女子羡慕呢,若这个义女真是小米,那定然是一点儿不会受苦。放心!” 听得这话,刘不器终于放了心,“那好,陈大哥多打听一些这个义女的消息,当真确定是小米了,一定记得给我们送个信儿。就是不让德敬知道,我总要知道啊。” “好,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刘不器吃饱喝足,拎着陈信准备的吃食用物就回去了。留下陈信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拉磨的毛驴一般转来转去,有老熊岭出来的后生见到了,也不见外,就笑嘻嘻问道,“掌柜的,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看中谁家姑娘,害怕掌柜娘子不让进门吗?” “去,去,死小子,赶紧干活去!”陈信听得哭笑不得,挥手撵人,“出来多少日子了,也没学稳当了。再这样,我就同李五爷说,换人过来。” “别啊,掌柜的,我这就去大堂啊!” 那后生一溜烟跑去了前边,倒是经他这么一搅和,陈信也没那么郁闷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有所变故也不怕,小米那丫头看着就不是平常人,必定会逢凶化吉… 这般安慰着自己,他也就越发轻松了。 倒是刘不器拎了大包小包回到小院,眼见陆谦和程子恒都等在石桌儿边,很是有些心虚。 程子恒奔过去接了东西,一边招呼狗子拿碗碟,一边嚷道,“你这个没义气的,又自己跑出去偷吃!” 刘不器笑嘻嘻应道,“我问过你们了,你们说不出去的啊。” “我以为你说去茅房,哪里想到你是出去转悠!少废话,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赶紧献出来!” 程子恒伸手捏了一块酱牛肉塞到嘴里,含糊问道,“好几日没出门了,外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陆谦正帮着狗子摆碗筷,听得这话,也是笑道,“是啊,后日就是大考了,外边怕是到处都议论这事儿呢吧?” “可不是嘛,”刘不器手里同陈子恒抢着吃食,看都没有看陆谦一眼就应道,“茶馆酒楼到处都是咱们的对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有这功夫多温习一会儿多好,偏偏跑去对着风头吐口水。” 程子恒和陆谦都是笑起来,待得倒了酒,三人都是少少喝了一杯。老院长吩咐下来的课业太多,明摆着是不愿意他们出去走动,恨不得进场前一刻还在做文章。 他们也没什么心思出去,陆家的情况不说,刘不器想给家里争光,程子恒更是赌了一口气要给老娘挣封号。 所以,对于老院长,三人都没什么怨言。 只不过白日黑夜读书做文章,实在太累,压力也大,睡觉就有些困难。 如今喝上一杯酒,借着微醺的醉意,倒是难得的消遣,排解。 狗子和程家的老仆也很是欢喜主子们这般,跟着送酒水,添热菜,小院子不大,但这会儿满满都是欢声笑语。 刘不器低了头喝酒,末了嚷着困了,第一个跑回房间去了。 陆谦和程子恒笑了他几句,也是回去睡了,倒是不知道刘不器站在窗缝儿边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盼着陈信的猜测不是真的。 万一成了真,好友怕是要耽搁大考不说,他也舍不得那么乖巧可爱的小米受苦受委屈… 春日花开两枝,话也说两头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总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无论京都这里因为各种流言如何热闹,因为大考,多少人心焦盼望,平头儿百姓们总是照旧过着平静的日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特别是这般冬尽春来的时刻,一年的希望开始,恨不得家里那几亩薄田要翻翻耕耕多少遍,只盼着秋日时候,因为这一份辛勤,能多掰回去几只苞谷棒子。 而在这样满是期望,卯足了力气忙碌的时候,出没在各个府城的拜火教神侍就有些扎眼了。 大元虽然大,但要按照出生时刻寻找女子去逍遥岛做侍女,也不是那么容易。 或者说,天下的父母也不全都是为了权势,为了家族繁盛而舍得牺牲女儿的。 于是,旨意下了一个月,神侍队伍收获寥寥无几,小猫两三只… 这一日,丰州城外的一个小镇子上,神侍队走得口渴,就寻了一个茶摊子歇脚儿。 许是自觉春风暖了,茶摊早就拆去了三面包围的壁板,倒是敞亮很多。 老掌柜抛弃那跑后,小心翼翼的上了茶水和家里最好的点心,就躲去炉子跟前守着了。 他倒不是多么厌恶这些拜火教的人,实在是家里也有十五岁的闺女,作为一个老爹,将心比心,她可不愿意闺女去做什么侍女,即便伺奉的是神灵,那也是侍女啊。从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养大的心头肉,吃苦受累此后别人,哪个当爹娘的不心疼啊。 所以,对于这些到处跑,就为了拆散人家天伦之乐的神侍,他也没什么好心情伺候就是了。 侍卫长穿了银色铠甲,即便喝茶也是腰背挺的笔直,眉头紧皱。另一个副手安顿了手下的侍卫,坐到他跟前,就道,“队长,神教的光辉二十年不曾笼罩这片土地,民众已经愚昧不堪。很多家中女子适龄,却千方百计躲藏,不肯应声。” “你可有办法?” 侍卫长一口喝干了茶水,提起茶壶,却发现空空如也,于是扫了一眼已经趴着打瞌睡的老掌柜,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他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抵抗之力,眼底的恼怒就又添了三分。这在逍遥岛上根本就不会发生,但凡他们经过之处,岛民无不跪拜亲吻他们脚下的土地。不想如今身在大元,连口茶水都喝不到了。 那副手也不耽搁,直接就道,“财帛动人心,这些贱民既然愚昧不开化,就要对症下药,许是会极快见效。” “那就去办吧,神教光辉普照,不缺这些金银之物。另外,岛上传来消息,再有两日就开始祭祀了,到时候找人更容易。” “是。” 打瞌睡的老掌柜立刻就被喊了起来,一锭白花花的银锞子扔过去。果然老掌柜的热情瞬间被点燃,跑跑颠颠,很快就张罗好了纸墨笔砚。 于是,不过一刻钟,几张告示就新鲜出炉,贴去了各个热闹之处。 以此类推,两日功夫,丰州大街小巷都传开了。 但凡“推荐”八字相合的侍女,推荐者就会有一百两银子的重赏。 一百两银子啊! 这可是一家五口七八年好好活命七八年,够家里闺女的三幅好嫁妆,够儿子娶五个媳妇儿,够买五亩上好肥田,一处宽敞的两进院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毕竟这是一个立刻就改变贫穷人生的机会。自然也就没人深究这个“推荐”俩字,是不是和“出卖”等同了? 于是,很快,仅丰州一地就又有三个八字温和的女子被“推荐”出来了。推荐者或者是家里的兄嫂,或者是左邻右舍。 当然也有想浑水摸鱼,意图蒙混过关的,可惜被神教侍卫们一脚踢得口吐鲜血,抬回家不过一晚就死透了。 死者家里人找去官府,府衙根本没人理会。毕竟,京都的皇帝都惹不起火神教,小小的府尹,何必跟着凑热闹? 虽然收获良多,但侍卫长的脸色依旧没有开晴,实在是他想要找寻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眼见天色将晚,茶棚外边突然来了一个老婆子,衣衫算不得破旧,但却有些脏污,一张老榆树皮一般满是皱着的脸上,焦黄的眼珠滴流乱转,很有几分贼眉鼠眼的味道。 侍卫看得不舒坦,开口就要撵人。 不想这老婆子却是抢先问道,“各位神使,老婆子问问,若是真知道哪里有合八字的姑娘,你们当真给银子?” 侍卫听得眼睛一亮,呵斥道,“大胆,居然敢怀疑神教?” “不敢,不敢啊!” 老婆子吓了一跳,更是畏缩了,生怕侍卫明晃晃的刀枪落在她身上,于是赶紧嚷道,“我知道,我知道哪里还有合八字的姑娘!” 她这句话喊得声音不小,侍卫长听到就唤了人到跟前说话。 老婆子跪在地上,很是有些忐忑。侍卫长扫了副手一眼,于是又一锭银锞子扔到了老婆子的面前。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 于是老婆子立刻同这茶棚掌柜一般,立刻打了鸡血,一股脑把知道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我家原本住在北安州,老婆子我走街串巷给人家牵个姻缘,按理说这是好事,也是积德有福报。结果北安州外有个老熊岭,那里的人最是凶悍不讲理,老婆子上门给一个姑娘提亲,那家人不但不同意,还把老婆子打了一顿,撵出北安州,再也不准回去。否则就要打折我的老腿…” 这老婆子许是憋了太多“委屈”在心里,说起来就有些啰嗦,好在她还不眼瞎,眼见众人有些不耐烦,就赶紧说正事。 第260章 春回老熊岭 “那个姑娘家里虽然不同意,但老婆子还是打听到了这姑娘的生辰八字,同神使给出的那个提早了一个时辰…” 那副手听的恼怒,出门时候,教主给的神旨,就是合着八字找人,错一点儿都不成。 这老婆子明摆着就是跑来消遣他们的! “老货,你找死!” 他说着话就要抬脚踢人,老婆子吓坏了,尖声嚷道,“我还没说完,没说完啊。那家对外说谎了,我去寻了给他家接生的接生婆,人家说这姑娘的八字不对,应该拖后一个时辰,正好合了你们要的那个八字!” 说完,她生怕众人不相信,又紧接着说道,“我没骗人,这是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出来的。这家的主母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也没听说有娘家,生了这姑娘之后,总是有病,后来活生生烧死了。这姑娘没娘教养,品行…啊!” 老婆子不等说完,就被侍卫长一把抓了衣领提了起来,“你说这家的妇人是发热烧死的?” “是…是,这十里八村都知道啊!” 老婆子吓得几乎要尿裤子,小鸡琢米一样连连点头。 “北安州外老熊岭?” “是,是,那家姓陆,几乎谁都知道!” 侍卫长一松手,老婆子终于摔了下去,她也不敢叫疼,迅速爬起来跪好。 要知道,那被踢死的胡二就在住她家隔壁,否则她也不会犹豫了这么久才跑来报信儿。 好在,侍卫队并没有杀人取乐的习惯,翻身上马,马蹄隆隆声中,很快就跑得没了影子。 老婆子壮着胆子抬了头,眼见没了人影,这才爬了起来,手里抓了那锭银锞子,到底没敢骂几句。这个时候追上去讨要他们忘给的那几十两,纯粹是找死了… 老熊岭里,根本不知道一场大麻烦就要降临。 小米走前已经安排好了诸多杂事,陆家的三进院子彻底变成了箱包作坊。大着肚子的陈月仙,每日早晨上山来,晚上回去,照料公爹和小叔的吃喝穿戴,也掌管着作坊的进出账目。 刘婶子放不下山下一摊子事,就推荐了自家儿媳桂枝帮着陈月仙打理作坊,带着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按照小米留下的图纸,每日里忙忙碌碌,但凡做好一批箱包,小刀就会带马车回来运走。 然后通过陈家的车队送出北安州,或者分去荒原小镇,或者直接送去各个州府和京都。 这活计比绣花轻松,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很是干净,赚的工钱也多。所以,别说老熊岭的女子们,就是山下赵家村那些幸存的女子也选了几个手脚利落又懂事的参合进来。 各家的菜棚子,早在几日前出了最后一棚菜,就尽皆换了苞谷种,不必多,二十日后,就能把绿油油的包谷苗分送给十里八村的乡亲了。 这可是全村的大事,不知多少人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盼着分苗的时候呢。 蘑菇窖里,如今产出也少了,除了送去喜洋洋,剩下的都送去陆家添菜了。陈月仙还有些舍不得,但刘大石可是拿小米的话当圣旨,怎么也不能让蘑菇扔灶间烂掉吧,于是陈月仙忍着心疼也就吃习惯了。 鹿栏里,安然过了一冬,大鹿小鹿都是有些不安分,吃几口干草就要望着山林叫上几声,有几头公鹿干脆已经亮出大角开始打架了。 几个老爷子商量了一晚,就定了放养的策略,之后一日两人,赶了鹿群到山下溜达,吃些刚刚冒出来的树叶野草。当然大鹿都要栓了绳子,万一跑没影了,他们这老胳膊老腿儿可是撵不上。 山下的三十亩肥田,已经是撒过农家肥,也细细翻耕过了。 其中两亩种土豆,其余还是种苞谷,按小米的说法,今年南边几州必然是土豆泛滥,淀粉和粉条也不再是稀罕东西,自家种点够吃就成了。倒是不能指望同去年一般,抢钱一样的暴利。大半土地还是要种苞谷,粮食是活命的根本。 对于这个说法,满村老少都是举双手赞同。 粮食对于所有人,都是活命的基础,当然是越多越好。 山口两侧,陈家的院子,还有几家预备娶儿媳妇的,都开始买砖瓦条石,预备建院子了。 至于山口外那处树林前的荒地上个,更是被心急于重建家园的赵家村人拾掇的干干净净,直等天色再暖和一些就开始挖地基,建房子了。 老熊岭这般的“大动干戈”,可是欢喜坏了十里八乡的乡亲,不论是帮忙运送个砖瓦,还是去山里凿石头送去,送能赚个养家糊口的铜钱。 这般,不等春日彻底到来,老熊岭上下内外,已经是忙的热火朝天。 憋闷了一冬日的淘气娃子们,眼见大雪融化,山林隐约穿了新绿的外衣,哪里还忍得住啊,读书时候总是抻着脖子往外瞄。 陆老爹也不是刻薄之人,想了想就索性给他们放了一日春假,美其名曰帮忙父母准别春耕,淘气小资们应了,但跑出陆家院子就如同泥鳅进了水塘,瞬间没了影子。 刘婶子正好从门外进来,被淘气小子们撞了一下,就笑骂了两句,待得见了陆老爹从西厢出来就要一头扎进正房翻书。于是赶紧嚷道,“先生啊!” 陆老爹闻声回头,但眼神却少了焦距,显见心神还在某个世界不曾回来。 刘婶子紧走几步,赶紧道,“先生啊,你可不能这么糟蹋身子。既然孩子们放了假,你也去山下走走。老老少少们几百口,都靠着陆家过日子,你这大家长总要去露个面啊。再说,小米走前可是嘱咐我了,一定要多提醒你,少看书多走动,否则累坏了,可是让她挂心。” 许是听得刘婶子提起闺女,陆老爹终于回了神,想了想就道,“那好,我去山下走一圈儿。” “哎,这就对了,先生早去早回啊。中午江嫂子杀了鸡熬汤,你也喝一碗,可不好因为读书熬坏了婶子。” 陆老爹点点头,当真抬脚出门去了山下。 陈月仙从后院过来,眼见如此就笑着同刘婶子道谢。 “婶子,好在还有您能劝我爹几句,否则啊,小米回来怕是要怪我们不曾照顾好他老人家了。” “哎呀,你一个儿媳妇,又大着肚子,打理作坊就不错了。再说了,怎么好对着公爹指手画脚啊。放心,小米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还有我呢,有事就喊一声。” 刘婶子是个爽快又不藏私的性子,直接扶了陈月仙就去了灶间,她帮着江大娘做饭,又把山下伙食棚子的花用报了账。 两人都是生养过孩子的,自然是经验丰富,免不得又传授了一通育儿经。 陈月仙听得是连连点头,老少三个说的热闹,饭菜也眼见着做好了,却是不见陆老爹回来。 陈月仙就要喊青花青玉去山下看看,不想陆老爹却是脚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直接就奔去了正房。 陈月仙不好拦着公爹问询,正是纳闷的时候,陈夫人身边的翠玲就拎着一个篮子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小姐!” 即便陈月仙已经嫁到陆家有大半年了,但陈家上下还是习惯叫她小姐,陆家也不挑理,也就没人想着去改。 “陆老爷本来同咱家老爷一起喝茶说闲话儿,本来都要吃饭了,但咱家老爷寻了一本古书给陆先生,结果陆先生就连饭都不吃,直接回来了。咱家老爷没办法,让奴婢捡了两盘好菜一起送来,让小姐您劝着陆老爷多吃两口,别熬坏了身子。” 翠玲口齿伶俐,一口一个老爷,听得人发晕。 刘婶子就笑道,“陆先生就是对书喜爱之极,平日小米在家也没少劝说,都没用呢。” 陈月仙也是笑道,“是啊,翠玲回去跟爹娘说一声,就说我省得了。一会儿相公也过来,一起陪着爹吃饭,总能让他老人家多吃两口。” 翠玲放下食盒,笑嘻嘻下山去了。 众人拾掇了饭桌儿,刚刚摆好,一身灰尘的陆老大陆老二兄弟就回来了。 陈月仙撵着他们去水井边洗干净手脸,又拍打了身上的灰尘,这才问道,“又去哪里疯了,怎么滚的跟泥猴一样?” 陆老二咧嘴,赶紧逃去了屋里,他这个嫂子哪里都好,就是太爱干净,比小米还厉害。 岂不知陈月仙听到这话却是要叫屈,小米怕是实在没办法,才放弃了把他这个淘气哥哥变成干净人的想法。 陆老大眼见弟弟躲了,他却是躲不过,就憨憨笑道,“山下来了一批条石,我跟着搬了一会儿。” “这些活计自然有刘叔他们安排,你跟着动手做什么。不说万一伤了,就是那些乡亲少了活计做,总要少拿工钱,你可是好心办坏事。” 陆老大挠挠后脑勺,疑惑道,“是这样吗?” “当然,人家不好说,你还当自己在好心帮忙呢。” 陈月仙给丈夫抻了抻衣角,心头一片安宁,她的男人也许算不得精明能干,却心地极好,对外人尚且如此,待她自然是更胜一万倍。 果然,陆老大眼见媳妇儿弯腰,赶紧就一把扶了她起来。 “月仙,你还大着肚子呢,不能累。别管我了,先进屋吃饭。以后,我都听你的。” “好。” 第261章 山贼师傅 很快,桌子就摆好了,路老大走到东屋门口,抬手刚要敲门,就听得屋里的陆老爹大吼一声。 声音之大,吓的陈月仙手里的汤碗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陆老大一边惦记媳妇儿是不是烫到了,又怕老爹有事,心急之下就猛然推开了东屋的门扇。 陆家正房五间,门后的会可间早就改成了书房,满屋子都是书架,堆了陆老爹淘换来的所有旧书古籍,而陆老爹这会儿正手里抓了一本书,疯了一样的满地转着,大吼大叫,甚至脸色因为兴奋都是潮红一片。 陆老大从来没见过老爹这般模样,吓得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陆老二听见动静,直接窜了进来,一把抱了老爹高声嚷道,“爹,你怎么了?爹!” 陆老爹狠狠喘了几口气,手里挥舞着一本书,努力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找到了,找到治你妹妹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给小米治病?”陆老二听得一头雾水,“小米没病啊,爹在说什么?” 陆老爹一腔狂喜被儿子这般泼了冷水,依旧没有熄灭。 他也不耐烦同儿子解释,干脆吩咐道,“走,带我上山找你师傅去。快!” “上山?” 陆老大和陆老二都是听的傻眼,这样的时候,午饭都不吃,怎么就要上山?上山去哪里? 陆老爹却是急了,恼道,“还不赶紧走!” “啊,爹,还没吃饭呢,吃完再上山,好不好?” 陆老二不知老爹为什么上山,又舍不得热腾腾的饭菜,就想拖一拖。 结果,后脑勺就被老爹一巴掌拍了上来。 “没良心的家伙,亏你妹妹待你那么好。你不去,我去!” 陆老爹是真恼了,扔下儿子就要抬腿往外走。 路老大孝顺,一向没有拦阻过老爹任何事,这会儿明知道不好,却搓着手,不知怎么劝解。 倒是陈月仙上前,笑道,“爹,你就是有急事上山,但也要先吃了饭再动身啊。毕竟山高林密,没力气可是爬不动。小米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照顾好爹,爹这般一个人上山,万一被什么野牲口伤了,我们没办法同小米交代啊。” 陆老爹可以打儿子,却不能跟儿媳发火,不说陈家同陆家相处这般亲近,陈月仙也是把陆家长媳的角色做的是尽善尽美,孝顺又知礼。更重要的是,她搬出了出门的闺女… “那好,先吃饭,吃完立刻上山找老二的师傅去。” “好,好,爹,您快坐。” 听得老爹终于被留下,陆老大赶紧扶了老爹坐下吃饭。 陆老二也是扔了委屈,赶紧往肚子里划拉饭菜。当了陆老爹将近二十年的儿子,他可是太了解老爹的脾气了,虽然平日不管事,但要做到的事,就没有人能劝他放弃。 显然,陈月仙也想到这点了,果断走去灶间喊着江大娘帮着装篓子。 十根猪肉肠,一罐坛肉,外加十个白面馒头,一葫芦苞谷酒,把一只篓子塞得满满当当。 待得再进屋,陆老爹正好抹了嘴角说,“走吧,赶紧上山。” 说罢抬腿就走,陆老二手里抓了一个鸡腿,嘴里叼着馒头,冲着大哥大嫂摆摆手,背了篓子就追了上去。 陆老大夫妻对视一眼,都是满脸的无奈。 陈月仙想起陆老爹的话,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就皱了眉头问道,“相公,小姑可是有哪里不舒坦?看爹的样子,好似很凶险啊。不会是这几年,爹一直在翻书,就是为了这个吧?” 路老大心粗,脑子也算不得聪明,想了想就道,“不会啊,小米虽然偶尔会风寒发热,但平日可是身体极好,比平常人家的闺女又聪明。咱爹…” 他想说老爹许是读书读傻了,但到底不好出口,就笑道,“咱们也吃饭吧,有二弟陪着爹,不会有事的。” “好。” 夫妻俩不能上山,惦记也没办法,只能扔去脑后。 再说陆老二带着陆老爹,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了陆老二师傅住的那个山头。 冬日里大雪封山,还不觉得如何,如今雪融寒退,站在这山顶,破旧茅屋的门口,陆老爹才发现,某个角度望向北侧,居然会绕过所有山林遮挡,看到陆家大院的一角… 陆老爹神色很是复杂,双手支着膝盖,半晌没有说话。 陆老二还以为老爹累坏了,赶紧道,“爹,你先坐会儿,我师父兴许去水潭洗米做饭了。我去找找!” “去吧。”陆老爹摆摆手,可是不等陆老二撒腿跑走,远处就窜回一个端着旧罐子的中年人。 若是小米在,一定要狠狠翻个白眼。这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夜里吓得她半死,无故窥探她闺房的野蛮人啊。 许是没想到陆老爹会来,那人也是愣了一下,转而却是扔了手里的罐子,粗声粗气喊着陆老二,“带酒了吗?” 陆老二心里庆幸之际,恨不得给自家大嫂磕个头。好在篓子里准备齐全,否则师傅恼了,不知又怎么折腾他呢。 “带了,带了,师傅,酒肉馒头都带了。” “摆上!” 中年人也不进屋,不知道在廊檐下哪里扯了一张草席下来,直接铺在了门口。 坛肉,酒葫芦,馒头,猪肉肠都摆了出来。 那中年人扯开酒葫芦的塞子,对着嘴儿就狠狠灌了一口,末了望向刚刚坐在对面的陆老爹,“书呆子,你可是找到办法了?” 陆老爹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几分恍然,下意识反驳道,“当然了,山贼,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蠢啊!” 被称作山贼,那中年也不恼,抬手把酒葫芦塞给陆老爹,然后就一手馒头一手猪肉肠,大口吃了起来。 陆老爹一反常态,也跟着一起吃肉喝酒,隐隐有些争抢的架势,倒是比在家里吃的还多。 陆老二看的惊奇,但是一个是老爹,一个是师傅,他难得聪明的装了个哑巴小厮,殷勤伺候,却什么也不敢问不敢说。 好不容易,等着两人吃完了,山贼师傅没有如何,陆老爹却是半醉了。 “说吧,书呆子,要我做什么?” 陆老爹脸色红的厉害,眼神有些迷离的望向远处的家,低声道,“山贼,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古籍,终于找到了办法。蓝玉国的国师有种法门,据说能克制拜火教,书里寥寥几句,语焉不详,好似施法需要一味很特殊的引子,其余没有说。” “好,我明日就动身前往蓝玉国。” 中年山贼嘴里说的平静,但颤抖的拳头却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若是当年知道这个法子,她就不会早早…” 陆老爹也红了眼圈儿,“所以,这次豁出命去,我也要保住小米。不能让小米同她一般那样去了,否则我就去了地下也没有颜面见她。还有老二这么多年,辛苦你照顾了。此去怕是有凶险,万一…老二就是你亲儿子,以后有他供奉你香火,你放心。” 陆老二听得一头雾水,他脑子是笨,但也听得出老爹和师傅的话藏了太多隐情。 “爹,师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还有,师傅要去蓝玉国?我也要去!” “不行!” 陆老爹同中年山贼难得一致,齐齐开口打断他的话,“你必须留在家里,还有事要你做。” “到底什么事啊?以前师傅出门,我也是跟在身边啊。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陆老二原本就玩心重,这次出门隐约还是同妹妹有关,于是就闹了起来。 可惜,陆老爹和师傅谁也不搭理他。 他恼得直接蹲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也不搭理别人了。 陆老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犹豫了一下,到底狠狠心递给了中年山贼。 “这是她的一把骨灰,活着时候她最是心疼小米,就让她的骨灰陪你走一趟蓝玉,也保佑此行顺利。小米的性命就拜托你了!” 中年山贼想起那晚,牙尖嘴利,骂的他落荒而逃的小丫头,嘴角狠狠抽了两下,冷哼道,“放心。” 说罢,他就把荷包珍而重之的放进了怀里。 一时间,两人再有没有说话,齐齐望着山下某处失了神。 陆老二急得抓心挠肝,偏偏老爹和师傅谁也不搭理他。他想问,又拉不下面子,只能陪着发呆。 好在,老爹终于记得这里不是家,起身道,“我们先回去了,走前记得来拿银两和干粮。” “不必,行走天下,哪里没有钱粮。” 中年山贼却是不肯接受,他可是山贼的祖宗,寻个大山头儿黑吃黑一把,够他花用几月了。 陆老二心痒痒,还想再闹几句,却被自家老爹一扯,直接爬到了他背上。 “走,回家。” 陆老二无奈,只能喊了师傅一声,“师傅,你等我两日啊,我爹酒醒就会答应我一起去了。” 中年山贼摆摆手,不知是答应还是撵人。 陆老二撒腿就背了老爹往山下跑去,陆老大正在自家院子门前张望,终于盼着弟弟和老爹回来,很是欢喜迎了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惦记天黑,山路难行呢!” 第262章 都是夜行人 “哎呀,大哥,你把爹背进去啊,我上山找我师傅一起出趟远门。”陆老二把爹放下,扭头就要跑人,结果被陆老大一把扯了回来。 “不行!小米走前可是说了,哪里也不准你去。家里如今日子过得好,总有人眼红,万一谁生了歹心,你不在家里可怎么办?爹和我不会武艺,你大嫂还怀着身孕呢!” “哎呀!”陆老二恼得跺脚,“爹方才说小米病了,要我师傅去蓝玉国找人想办法呢!” “小米病了?”陆老大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小米除了偶尔发热,平日可是活蹦乱跳的。你说傻话也不寻个好借口,怎么诅咒小米生病?” 他说着话,照旧把睡得踏实的老爹放到了弟弟的背上,催着他赶紧进屋。 陆老二无法,麻利的把老爹送回卧室,趁着自家大哥打水给爹擦脸的时候,他立刻脚底抹油溜回山上去了。 结果,茅屋空空如也,山贼师傅早就离开多时了。他恼得直跺脚,但想想家里老老少少,到底没有偷跑去追师傅… 幸好,他终于懂事一把,没有任性到底。否则必将为即将来临的大风暴里,没能护在家人身边而后悔终生… 镇南侯府里,这会儿天色也是黑透了,红色的灯笼挂在廊檐下,灯影落在地上,随着春风的拂动微微摇晃。这时候若是放一张小几,喝茶或者小酌一杯,都是难得的悠闲自在。 可是小米自从宫里回来,昏睡到这个时候,请了不下十个大夫看过了,都说小米是大怒大悲,情绪太过激烈伤了心神,药石之力有限,只能温养,等她自己醒来。 众人实在无法,即便再焦急,也只能等下去。 铁夫人晚饭都没吃,铁无双也是脸色暗沉的怕人,韩姨母和红梅更是眼睛都哭肿了,一刻不离的守在床头。 主子如此模样,整个镇南侯府都安静了下来。丫鬟婆子走动,都恨不能扛着腿。 夜色渐渐深沉,整个京都也慢慢安静了下来。街道上,梆子声清脆之极,守夜人慢悠悠行走过大街小巷每个角落,手里的气死风灯,不同于侯府的红灯笼,照在地面上惨白一片,很有几分惊悚意味。 一阵夜风吹来,守夜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抬手拢了拢衣领,快步走过了这一处戒口。即便心里再好奇,他也敢回头。老辈人传下的规矩,黑夜里行路,无论如何不好回头。 据说,每个人头上和两肩各有一盏灯,夜里回头,灯就会灭掉,于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有了可趁之机… 守夜人走的急匆匆,自然没发现他方才的落脚地,已经换了人。一个青衣长衫之人,沉着脸色辨别了一下方向就要往北而去。 巧合的是,这样的夜里,居然很多难眠之人。他刚刚抬脚,迎面就撞来一个纤细的身影,即便是黑衣裹身,也让人轻易分辨出来人是个女子。 “哎呀!” 那女子许是也没想到会遇到同样喜好夜游之人,惊讶的赶紧避让,措不及防间差点儿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于是扭头恼道,“你这人,怎么不避着我!” 青衣长衫男子闻声望过去,暗沉的夜里,他眼里的冷光居然亮的怕人,晃得黑衣女子愣了一下,却是不服气的继续嚷道,“问你话呢,还敢瞪我!” 青衣长衫男子冷哼一声,终于应道,“抱歉,在下不知道这条路是姑娘家里的。” “咦,这路不是…” 姑娘是个实心的,说到一半才想明白对方再嘲讽自己霸道,于是跺脚恼道,“好,这路就是我家的,就不许你走!” 青衣男子却是不理会她,扭头几个纵越就不见了影子。 黑衣姑娘恼的更是厉害,抬脚也是追了上去。虽然她的功力不及青衫男子,但送算没有把人追丢,而且这路线怎么瞧着还有些眼熟。 待得见得男子翻进一座府邸,她凑上前借着月光一看,却是笑道,“难道这人也是同我一样,准备夜探才女香闺?” 黑衣女子眼珠儿转了转,略微有些蓝色的瞳孔,在暗夜里居然有种诡异的美。 她想了想就寻了个隐蔽处翻上了墙头,结果,院子里却是突然闹了起来… 铁无双手执长刀,指向暗影的男子,熟悉的身影,让他心头有丝了然,但刀尖儿却依旧没有落下。 “来者,是友是敌,是贵人还是凡人?” 封泽走出暗影,双手背在身后,双眸望向铁无双,想起他白日抱起心爱的姑娘那般离开,心头也是火起。 “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好,”铁无双眼里兴奋之色一闪而过,松手扔了长刀,一个纵跃就冲了上去,两人立刻战在一处。 铁夫人等人听到动静,都是赶了过来。韩姨母只扫了一眼,就是惊得捂住了嘴巴。 红梅还要说什么,被她狠狠掐了一把推回了屋子。 铁夫人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也没有阻拦两人的争斗,反倒盼着儿子占上风,狠狠把来人揍上一顿。 白日里,在那高高在上的金碧辉煌之处,这人身份尊贵,谁也动不得。 但如今可是在镇南侯府的地盘,他又是白龙鱼服而来,若是不能替闺女出口气,她就真是白做了这个娘。 “无双,不要客气,让这位客人好好见识一下镇南侯府的厉害。” “好,母亲放心!” 铁无双还是第一次争斗时候,得了母亲的鼓励赞许,手下自然是越发迅疾,惹的封泽更加恼怒,也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 房顶上,高仁同玄六晃悠着双腿,很有几分看热闹的悠闲自在,哪有一分要帮忙的意思。 玄六到底有些不安,偷眼瞄了一下高仁,小声问道,“咱们是不是要下去帮个忙啊?” “哼,小米还在屋里躺着呢,死活不知道。你倒是忠心!小米平日做的那些好吃食,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高仁别说帮忙,手里的小石子掂了又掂,反倒随时准备助铁无双一臂之力呢。 玄六缩了脑子,扫了一眼小米的窗户,想着她下了马车时候的半死模样,心里也是酸的厉害,于是低了头数瓦片,假装看不到正牌主子在下边打的热火朝天。 倒是高仁扫了一眼对面房顶,微微皱了眉头,待得还要仔细再看,却听得院子里有人大喊,“姑娘醒了,醒了!” 这一句话好似施展了定身法,让众人齐齐停了手上动作。 封泽大喜,扭头就要上台阶。不想铁夫人却是拦在了门前,“这位公子,小女深闺,不好请外男进入。” 封泽脚下一顿,长吸一口气,到底忍了怒气,冷冷道,“劳烦夫人通传,就说冯简来访,请她务必一见。” 铁夫人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应声,转身直接进了门。封泽下意识就要跟进去,铁无双却是不知道什么守在了门口,丹凤眼里满满都是挑衅,“原来是冯公子,真是失敬。我家小米伤了心神,身体虚弱,不知何时才有空闲见客,不如冯公子坐下喝杯茶吧。” 冯简听得那句“伤了心神”,眼底越发暗淡,扭身坐到了廊檐下。 屋子里,小米就着红梅的手喝了足足两杯茶水,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她环视一周,眼见屋里灯火通明,照着铁夫人熬的微红的眼底,于是就歉意说道,“娘,让你担心了。” “傻丫头,”铁夫人上前揽着她,想骂几句,到底也舍不得,但泼辣爽直的脾气又容不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有事同娘说,宫里那位…到底同你有什么瓜葛?” “娘,我…”小米想起那人应下娶别人的一刻,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铁夫人心疼的不成,恼怒的眼神恨不得穿透门窗,直接把外边的某个人钉在墙上。 “别怕,跟娘说明白,一切有娘在!” 小米搂着铁夫人的腰,想起那些相伴的日子,等待的日子,盼望已久却崩塌了整个世界的重逢,真是眼泪淌成了河。 “娘,先前你曾经问我,京都里是不是有心仪之人。我那时候没有说,不是不信任娘,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那人不是陈家大哥,是…” “啪!”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桌上的烛台上,灯花爆开一朵朵,可惜却没有喜事来到。 铁夫人手下轻轻拍着闺女的后背,神色变幻良久,到底叹气道,“你这孩子,居然有这样的际遇。娘年轻的时候,脾气硬,不信命。但如今想来,很多时候有些事,当真是上天安排好的。你们一个是尊贵之极,一个是平民百姓,这样相遇相知,怕是谁也想不到。虽说如今。。。但即便身为女子,行事总要有始有终,即便是以后分开,老死不相往来,如今总要亲耳听个明白,说个清楚,以免有什么误会,将来后悔 。 想起当初,铁夫人神色里伤痛之色更重,“我年轻时候,听得…听得侯爷在外有了妾侍,而且同样怀了身孕,恼怒之下根本容不得侯爷解释,不但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儿,甚至带累了侯爷战死。后来知道了真相,每每午夜梦回,都要后悔的肝肠寸断。娘不想你也走娘的老路,见一见这个人,说明白,即便…你总还有家人,有娘在。这天下的男子,只要不是那个人,你看中哪个,娘就是抓也帮你抓回来!” 第263章 久别重逢 小米听得心里又酸又暖,紧紧抱了老太太的腰,“娘,谢谢您,我有娘就够了。” “说什么傻话,若是有娘就够了,你怎么不跟我去西南,想了多少办法要磨着我来京都啊。” “哎呀,娘!” “好了,好了,那人就在门外,我去把人换进来。你好好说,这人…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些事,他不好说,你多想想。” 铁夫人点点闺女垂着的小脑袋,替她垫了一个枕头在背后,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听得门扇“吱呀”响起,众人都是齐齐站了起来。 封泽甚至手里还端着茶杯,显见是心里比没有外表那般平静安闲。 “冯公子,小米要见你一面。” “好。”封泽眼底狂喜之色涌了出来,抬步就要往里走。 铁夫人却是拦了他,慢慢摊开了手。 封泽楞了一下,转而把茶杯放到了铁夫人手里。铁夫人侧身,让开了位置。 铁无双上前,低声道,“母亲,怎么放他进去了?、” 铁夫人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叹气道,“看在这茶杯的情分上,罢了。” 铁无双也是沉默,身为一国太子,板上钉钉儿的下一任帝王,恨不得每个百姓都知道太子的一举一动,知悉甚多。更何况,镇南侯府这样的地方。 太子文武双全,如何接管朝政,掌握大元百姓的生死,桩桩件件,哪个不是杀伐果断,又明理睿智。可是如今,为了屋子里的姑娘,居然心急到茶杯都忘记放下… 说到底,他心里对待这个姑娘还是有些不同吧! 昏黄的烛光,映在雪青色的纱帐上,没了白日里的清浅雅致,反倒有些凄惨模样。 床上的姑娘半垂着头,手里转动着腕上只剩了一个的镯子,脊背挺得笔直,却偏偏让封泽看出一种孤单又倔强的味道。他的瞳孔缩了缩,脚下迟疑了那么一瞬,没想到小米却是抬了头,仔细打量他几眼,突然笑的灿烂,欢快招呼道,“冯大哥,你来了,过来坐啊!” “你…”冯简上前,小心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想问什么却终究都梗在了喉咙。 倒是小米拉了他的手坐在身边,笑道,“哎呀,冯大哥,你别担心,我没事。本来以为家里的苞谷酒就够烈了,哪里想到宫里的酒这么霸道。才喝了三杯酒就让人晕头转向的,我没耍酒疯吧?我爹说了,我在外边就是代表整个老熊岭,不好给家乡丢脸啊。” “没有,其余都次要,你不头疼就好。” 冯简憋了一肚子的话,但小米这般,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让他更是什么都说不出。 小米言笑晏晏,一如记忆里的古灵精怪,她拉了他的手,一直不曾松开,欢快说着,“冯大哥,你不知道,我家南边的作坊赚了很多银钱。我的蘑菇窖看着小,这一冬也卖了快一百两银子呢。还有各家乡亲的暖棚,都是没少赚。如今算着日子都已经育苞谷苗了,老冯爷说了,老熊岭日子好过了,不能忘了十里八村的乡亲,所以要白送苞谷苗给大伙儿。还有鹿栏里,死了一头大鹿,他要投奔自由,却死在了投奔自由的路上,外边没它想象的那么…美好…” 不知是不是以鹿推己,小米越说声音越低,努力装了欢喜模样,又是笑道,“冯大哥,村里乡亲把你当自家人,以后你有空闲,记得回去小住几日。山下又起了很多院子,你再回去就不用挤在我们家了,我保管你有独门独院,可以住的更舒坦。” “我…” 冯简从这话里听出几分疏离,手下用力握了小米的手,可惜才说一个字,就被小米捂住了嘴巴。 “冯大哥,你听我说,我怕我停下来就会掉眼泪。你知道我一向倔强,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哭的。” 外人? 这两个字就像利剑,出了小米的口,就直接扎进了冯简的心,扎的他血肉模糊。 “我不是外人。” “对啊,你不是外人,村里乡亲都当你是自家人的。” 小米好似没听出冯简话里的痛苦,继续欢笑应道,“冯大哥,我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猫,我很喜欢,整日里抱着它,竭尽所能的对它好。 可这只猫总喜欢去别人家里偷吃,虽然它知道我不喜欢,总是会洗干净嘴巴再回来,但我还是能嗅到它嘴里的陌生味道。我犹豫了很久,依旧不能容忍,于是把那只猫送人了。 说实话,我舍不得,夜里会偷偷的哭,但是我忍受不了我爱它像眼睛一样,而我却是它众多选择里的一个,谁家新鲜好吃,它就去谁家。我要同等的付出和回报,同等的爱交换。可惜,在所有人看来,是我为难它了。毕竟猫的天性就是这样,爱新鲜,哪里有好食物去哪里。 所以,我…放他自由了。” 小米半垂着头,烛光照射在她的睫毛上,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看在封泽眼里就成了漫天的乌云。电闪间,整个天地都在翻覆。 不说他生在帝王家,就是平民百姓,但凡富庶一些,还要三妻四妾,多多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承继香火。而眼前的姑娘却是如此平静说着,她只要唯一,只看她只爱她的人。 好似她的话没什么不妥,又字字句句都是违和。想起她赏花宴上的那首诗,他心头越缩越紧。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对啊,”小米眼底有晶莹闪烁,脸上的笑如同糊上的假面,半点儿不曾改变。 “这句诗先前还有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我等不来说要回来的良人,就自己来找结果了。如今结果找到了,也就到了好聚好散的时候。冯大哥这么聪明,一定听懂我的意思了。那么…” 小米一根根掰开冯简握着她的手指,神色决绝之极,“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吧。” 手指一根根被掰开,也生生掰碎了封泽的心。 “你难道不听我解释一句,就判了我的死罪吗?” “因为你解释再多,最后还是一个结果,那就是我依旧要委屈自己,要理解你。而你的每一条理由,每一个解释,都比我重要,我会更伤心。所以…”小米掰开最后一根手指,又撸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放到了冯简空荡荡的手心。 “所以,我们之间的事当一场梦吧,如今…梦醒了。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盼着你平安健康。” 一滴泪到底冲破了主人的封锁,无声滴落在翡翠镯子上,也砸破了封泽的整个世界。 他几乎是瞬间把镯子重新戴上了小米的手腕,末了抬手狠狠抱紧了单薄很多的小米。 “不是梦,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哪怕你也不行!” 小米剧烈挣扎着,却无论如何努力也动不了半点儿,她极力压抑了多少时日的恼怒和委屈,彻底爆发了。 “冯简,你还想怎么样?你让我等,我等了,结果呢,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你爱我,我居然不知道你是生在那个地方,早知道如此,当初我三哥带你回来,我就该把你撵出去!管你是不是冻死饿死!你要后宫三千,好,你去!我不参合还不行吗!你凭什么不准许!谁要你准许了,你以为你是谁啊!太子了不起啊,太子就能一手遮天啊!你给我滚开!” 小米疯了一样,破口大骂,但无论她怎么骂,怎么挣扎,冯简的手臂就像金箍一样,半点儿不曾松动。 她越发恼怒了,猛然用头去撞冯简,冯简猝不及防,被撞得眼冒金星,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臂。 只要松开手臂,他深爱的姑娘就要离他而去,这个认知让他恐惧愤怒。甚至比之听到母后大仇的时候,还要更甚。 没了母后,他还有父皇和大元天下,但没了小米,他就没了心,没了全世界… “我不准你离开,不,孤不准你离开半步!”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不准就不准,你还说回去找我呢,结果呢,我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居然要和别的女人程亲了!好啊,成亲就成亲,老娘不伺候你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走!老娘要赚无数银子,买十几个美男,每天围着我转!各个都比你好!” 小米想起赏花宴上,玉清霜那般娇羞模样,心里痛的简直要疯狂。她一张口,狠狠咬在了封泽的肩膀上。 封泽痛的哼了一声,却是依旧不松手。 “你想怎么闹都好,但绝对不能离开孤身边。” 小米牙齿越发用力,直到嘴里隐约有铁锈的味道,封泽却是不曾吭上一声。 她到底舍不得,慢慢松了口,眼见那肩头的衣衫迅速被血色染红,她终于忍耐不住,痛哭出声。 “呜呜,我恨你,你就是个大骗子。你说几个月就回,结果呢,一去就没有消息了。我吃不好睡不好,连家门都不敢出,就怕你回去找我的时候我不在!可是你呢,假名字假身份,连家门在哪里都没告诉我!我好不容易跑来找你,你还跟别的女人成亲了!忘恩负义的大骗子,你敢再回村,我让我二哥打死你!” “好,好,我是骗子,我忘恩负义,别说你二哥,就是高仁都要打死我了。你若是还生气,就再咬我几口,但是一定听我把话说完。” 封泽轻轻一动,肩头的血色就更重了,但他就是不松手,好似一松手,小米就要消失了。 (冬去春来,万家团聚的时刻,花柒真诚恭祝所有读者朋友们,新一年健康平安,元气满满,幸福有人分享,快乐有人陪伴!) 第264章 爱你刻骨 小米到底舍不得,嚷道,“你想疼死,我不管!赶紧放开我,别染我身上血迹!” 可惜,封泽就是不松手,气得她真想再来一口。 封泽生怕小米再闹起来,贴着她的耳根低声说道,“我当初隐瞒了姓名,我不叫冯简,我是大元的太子封泽。先前出京都去体验民生…” “我正要献上稻种,求父皇赐婚,不想…如今就差半年,不,四个月,或许三个月就能布局完成,铲除拜火教,为我母后和冤死的百姓报仇雪恨。我不愿你卷入肮脏血腥,这才没有去信说明,想着等事情过了,就去迎娶你。不想,你却来了京都。” 桌子上的蜡烛噼里啪啦抱了一串的灯花,这一次终于是喜事的预兆。 小米初始还恼怒的恨不得一脚把封泽踢到天边,但越听就越是沉默了。待得听到他的母亲死的那般凄惨,东海百姓成片死去,又紧紧抓了封泽的衣衫。 她前世接受了多年的无神论,真心不觉得那个所谓的火神如何厉害,甚至隐约怀疑火神就是一座活火山,大元百姓被欺骗愚弄。但转而又是心头缩紧,普通百姓还罢了,封泽和整个朝廷文武百官,应该不是傻子吧。若是火神有假,他们怎么会看不出。而且,认真说起来,她就是那个最大的神奇所在。毕竟魂穿都发生了,火神又凭什么不能存在? 封泽一口气讲完,等了半晌不见怀里的人说话,就试探着问了一句,“小米,你可是不相信?” “相信,”小米回神儿,叹气道,“毕竟很多事,市井都有传言,火神教也正在到处招什么侍女。但是!” 小米用力挣了两下,依旧睁不开封泽的铁臂,只能翻了个白眼,恼道,“但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即便要同甘共苦,即便要报仇雪恨,那也是你同你的妻妾一起,我们以后再见就是陌生人。你的这番话,只是让我不恨你,理解你的选择罢了。” “不,”封泽彻底急了,“你怎么不懂!我要你在身边,看着我报仇雪恨,看着我铲除邪教,看着我治理天下。我要你同我一共享荣华!”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好啊,好想法!” 小米冷笑,依旧是不肯松口,“想要陪你共享荣华的美人很多,我就不凑热闹了。整个大元都是你的,你尽可放手施为,别算上我。我要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要游历天下,要找个只爱我一个的伟男子成亲生子,一辈子平安喜乐。” “不准!” 小米每说一句,封泽就愤怒一分,只要想想他的女人要同别人成亲生子,他恨不得杀了天下所有男子。 小米低头照着他的肩头又是一口,只不过这次到底没舍得下死力。 “你是太子,你就了不起啊!你后宫三千,凭什么不准我成亲生子!逼急了,我直接撞死在宫门前!” “你…” 封泽一口血涌上喉头,几乎要气绝。但手下却是不曾松开半点儿,他低头在心爱的女子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熟悉又温暖的味道,一如他无数思念成灾的梦里。 “放心,只有你,我的身边只有你,不会有任何女子。” 小米慢慢松开口,沉默良久,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应下这句的是冯简,还是大元太子封泽?” “孤,大元太子封泽,今日承诺今生只娶陆家女一人。但有违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封泽重重在小米耳际亲了一记,“这般,你可欢喜了?” “当然欢喜,但我还没有决定嫁你。你只爱我一个,只是给了我们一个继续相处的机会,一个相守终生的前提。但我最终会不会嫁给你,还要看我的心意。毕竟老熊岭只要放出消息,答应只娶我一个的人,怕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我总不能人人都嫁吧。” 小米抬着下巴,撅着小嘴,傲娇臭屁的模样,看的冯简咬牙。不等小米继续,他就猛然吻了下去。 两人如同两个斗气的野兽,唇舌狠狠交缠间,渐渐就有了血腥味道,慢慢又夹杂了浅淡的咸味。 封泽抬了头,轻轻擦去小米满脸的泪痕,心头痛的厉害。 “别哭,都是我不好。” “呜呜,我想你,我想你!怎么盼你都不回去,那么多坏人欺负我,你也不回去,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小米的眼泪如同夏日急雨一般,噼里啪啦落的又快又急,封泽擦抹都来不及,他只能一把搂了她到怀里。 “我也想你,想的睡不着,恨不得飞回去抱你。你送来的信,我每天都看三遍,你包的饺子,一顿我只舍得吃三只,父皇都没舍得送去…” 烛光投射在纱帐上,映射出两个人紧紧拥抱的影子,那般紧固,好似风吹雨打千万年,都不会改变一般。 哭了有一会儿,小米终于把心里的委屈倒得一干二净,末了抹着眼泪,有些心虚的问道,“我从家里带了伤药,给你裹一下肩膀啊?” 封泽动动肩膀,疼的抽了一口冷气,开口却是应道,“不用,只要你不去买十几个美男伺候,我什么痛都能忍的下。” 小米缩了脖子,转着手上的镯子,小声反驳着,“还不是看你要同别的女子成亲,我才口不择言…” “以后再如何生气,也不要这么说,女子的名节…” “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要什么名节啊!” 小米噘嘴,这句话果断取悦了封泽,让他心头甜软一片,伸手小心把小米揽进怀里,“如今你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结果,就不要多想了。明日就回老熊岭,最多半年,我就去寻你。” “不,这样的时候,我要陪在你身边。即便不能帮到什么大事,起码能偷偷给你加油。” 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刚刚解除误会,小米怎么舍得离开。 “加油?加什么油?”封泽听不懂这话,小米却是赶紧摆摆手,撒娇道,“哎呀,这不重要。我家在京都有酒楼,城外还有小庄,干娘和义兄对我也是千好万好。你不用担心我,只管忙你的就好。” 封泽皱眉,心里迅速把这两日的事情盘算了一遍,确认没有露出马脚,就是今晚也是潜行而来,这才点了头。 “那好,以后可能不会经常见面,但我一直都在。有事你尽管让铁无双传信…” 说起铁无双,封泽眉头皱的更深,“铁夫人可是有意把你…” “没有,”小米赶紧摇头,生怕封泽迁怒镇南侯府,赶紧说道,“干娘把我当亲闺女,铁大哥也是好兄长。” 封泽挑眉,勉强算是相信了。若是先前,他同小米误会重重,兴许还会担心外人斜插一手,如今他心爱的姑娘就在他怀里,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这是他的女人,注定同他站在乾坤殿前,俯瞰整个大元天下,共享尊荣的女人。 “任何时候,保护好你自己,我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好。” 两人静静抱在一处,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渐渐磨合,最终跳成了一个节奏,一个频率… 即便万般不舍,终究还是要分开,外边已经是四更天,再不离开,恐怕就有些不方便。 小米慢慢松开了手,努力装作轻松模样,开着玩笑,“我不管,你回去之后,即便是逢场作戏,也不能碰那个什么神使?成亲也不准洞房,不准牵手。若是你敢假戏真做…” 她的神色突然就变得凝重,无比认真,“封泽,若是你负了我,你忘了今日的承诺,我会毁了整个大元。不要怀疑,我既然有办法冬日种出青菜,一年两熟稻米,自然有办法造出‘瘟疫’或者死伤无数的‘天雷’!” 封泽点头,郑重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眼底越发坚定,“孤从来不认为,孤爱上的女人是个简单女子。孤不会负你,不是惧怕你的神鬼手段,而是爱你刻骨。” “我也爱你。” 小米抬头同样在封泽额头印下一吻,如同印章,为两人的约定封鉴。 “吱呀!” 两扇雕花门上终于再次再开了,暗夜的屋檐下,铁夫人母子和韩姨母,红梅,刀嬷嬷,一个都不少。 小米惊了一跳,想起方才她那般吵闹,很是脸红,赶紧上前抱了铁夫人的胳膊,“娘,你怎么没回房间?这么冷的时候,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娘不怕风寒,娘怕有人欺负了我的闺女!” 铁夫人这般说着,双眼却是直直望向封泽。这个时候,不是镇南侯夫人对上当朝太子,而是一个母亲在审视偷走闺女芳心的“虎狼”! 封泽不但没有恼怒,反倒替小米有这样的义母欢喜。以后的几个月,他虽然不在小米身边,但是有铁夫人在,她也不至于受了委屈… “以后,劳烦铁夫人照料小米。待得大事完结,孤必有重谢。” “不必,太子言重。小米是我铁家的闺女,自然有我铁家护持。这天下不管是谁要欺负她,都要先过铁家这一关。” 这话可是半点儿不客气,封泽如何会听不出老太太的“天下”俩字,也包括他在内。 第265章 有情饮水饱 但他却是淡淡一笑,扭头替小米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低声道,“万事以自己安危为重。” “放心,你也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平安,就什么都有可能。记得常让人送信来!” “好。” 封泽深深忘了小米一眼,到底硬气心肠,转身下了台阶,穿过游廊,翻身上了院墙,几个起落消失在隐约透出一点儿光亮的夜色里。 院子里沉默了良久,到底是小米愧疚又心虚,小声道,“娘,这么晚了,你同我睡一处好不好?” 铁夫人猜得闺女要同她说些铁体己话,于是就点头道,“好,你刚醒来也不好吹风,赶紧进去吧。” 说着话,她同铁无双摆摆手,“无双也赶紧去歇息吧。” 铁无双瞧瞧天色,耸肩道,“马上就到上朝时候了,娘和妹妹歇着吧,我垫垫肚子就出门。” “好。” 小米同铁无双行了一礼,转身扶了铁夫人进屋,韩姨母撵了红梅去补觉,然后同刀嬷嬷一起守在了外间。 屋子里,铁夫人简单卸了钗环同小米躺在床上,小米犹豫着怎么解释她同封泽的神奇姻缘,而且还不能说出火神教那些瓜葛,正为难的时候,铁夫人却是拍了她的手。 “睡吧,傻丫头,若是为难,娘也不问你。你只要知道,凡事以你的心为主,不要委屈自己就行了。” “娘,”小米鼻子一酸,哽咽着抱了老太太的胳膊。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掉眼泪。你啊,少生病,娘就放心了。大考明日就开始了,你若是不累就去你家里的酒楼看看,还有城外的家乡人,去看看散散心,待得你三哥大考出来,娘在侯府给他摆酒席庆贺。” “好,谢谢娘!” 小米欢喜的眼睛晶晶亮,很多时候,天堂和地狱真的就是一线之隔,先前她还恨不得直接睡死过去,再也不醒来。 如今却是突然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有人疼,有人爱,有生意要打理,有好事期盼… 这般兴奋了好久,小米才慢慢睡去,嘴角的弧度因为沉浸在睡梦里,又调高了几分。 倒是铁夫人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睁开了眼睛,半分睡意都没有。 如今朝中形势混沌一片,拜火教搅得百官分了两派,虽然表面并没有什么冲突,但祸根甚重,不定哪日就会爆发大祸。而皇上显见也是顾忌拜火教的威胁,下旨意赐婚太子和拜火教神使。 可是帝王的威严从来不容亵渎,不容妥协。这道旨意必定在承德帝和太子眼里变成一个耻辱的标志,这父子俩也绝对不会不反击。 只要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个权宜之计。 这般说来,太子今晚这般追来,勉强对小米还有三分真心。 而铁家既然收了小米做义女,她又孝顺懂事,铁家念在她的情面上,也该助承德帝和太子一把。 “刀嬷嬷!” 刀嬷嬷本来就守在门外,听得主子召唤立刻就静悄悄开门走了进去。 铁夫人示意她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刀嬷嬷行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铁夫人伸手替小米掖一下背角,随后闭上了眼睛。 人皆有私,这般决定,七分是真心疼爱小米,三分也是为了铁家。若是小米当真做到了那个天下女子的至尊位置,铁家三代内的富贵就不必再犯愁了… 封泽行走在暗夜里,想起方才的一切,嘴角的弧度真是落也落不下去。但是偶尔动了肩膀,又疼的他抽冷气。 小米这次真是气狠了,否则不会忍心咬伤他。 不过,没有爱怎么会有恨? 原来他心爱的姑娘比他想象中要更爱他! 这个认知让一向沉稳的太子居然小孩子一样跳跃着跑动了一段路,待得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身份,才干咳两声,左右看看没人,这才继续赶路。 自然,她也没看到,远处的街角,某个苗条的身影正站在黎明前的浅淡晨光里,白生生的玉手捏着下巴,满脸都是好奇兴奋之色。 这个太子,倒是同她听说的不同啊,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 初升的太阳,似乎也感受到了某人的欢喜,几乎是一离开了地平面就拼命的挥洒着它的热力,催促着春日的脚步往夏日又推进了一大步。 铁夫人凌晨好不容易睡着,待得醒转,见得屋子里只有刀嬷嬷守在一边,就道,“小米呢?” 刀嬷嬷笑的古怪,应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姐早起就直接进了灶间。” 铁夫人愣了愣,转而却也是笑道,“哎,真是羡慕她们这些年轻孩子,恼了就恨不得气绝过去,欢喜了又满身是力气,折腾个没完。” 刀嬷嬷一边伺候主子起身,一边凑趣道,“老奴可是盼着小姐欢喜呢,这满府的人也这般。您不知道,小姐一下厨房,前院的那些人就馋的淌口水呢。” 铁夫人拾掇妥当,扶着刀嬷嬷的手去了大厅,一见那满桌子的饭菜,也是哭笑不得。 刀嬷嬷真是说的不夸张,黄花梨木的大圆桌上,只粥就有六种,各色面食也是十几种,更别说清爽的小菜,应有尽有。 小米许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夸张,微微红了脸迎上来,捏着衣角小声道,“娘,我睡不着,就多做了一点儿早饭。” 铁夫人却是笑声朗朗,“好,娘倒是盼着你每日都这样呢。” 小米听出干娘是暗指她心花怒放,于是脸色更红,扶了老太太坐好。 娘两个边吃边说,都是吃的饱足。末了又给铁无双留了几样,其余就都赏给了刀嬷嬷等人。 小米重新得回了爱情,心里存了几月的怨气一扫而空,这会儿浑身充满了干劲儿。眼看外边天色晴好,她就央求老太太,“娘,今日大考,我原本想去看看我三哥,但又怕他惦记我分心。所以,不去倒是可以。不过,家里的箱包作坊,这些时日怕是积压了很多存货,我要赶紧把京都这里的箱包铺子支起来。还有,酒楼和小庄,我也想去看看…” “去吧,去吧!” 铁夫人这次可是一点儿都没拦阻,豪爽的摆摆手,“侯府名下的铺子不多,但也有个二十几家,这几年我疏于打理,都是不赚不赔的熬着呢。让刀嬷嬷带你去各处转转,你看上哪家,直接清理一下就拿去用好了。” “那可不行,娘,在商言商,还是要说清楚。” 小米谈起生意可是最公私分明,陈掌柜一家同陆家相处亲近,也从来没在银钱上差过一文。 “娘的铺子,我看上了就跟娘说。给租金,娘不一定要,况且娘也不差这点儿租金。不如,我分娘两层利润好了。算是我跟娘合伙,娘出铺子,我出货品和人手。如何?” 铁夫人听得心头甜暖,陆家的家底在老熊岭可能是数一数二,但同侯府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她可从来没有轻视过闺女的“点石成金手”,毕竟陆家一年前还穷的吃不上饭呢,而且冬日种菜,粉条作坊,火锅酒楼,可不是人人都能琢磨出来的。 再说这箱包生意,就是对生意一窍不通的,都能看出这生意必定会大火。 两成的利润,实在是侯府占便宜了。 但闺女孝顺,她也欢喜接下这份孝心。左右以后时日还长,多的是她疼爱闺女的时候。 “那好,都听你的。” “哎呀,谢谢娘。” 小米欢欢喜喜换了一套水蓝色的新衣裙,长发编成辫子,在头上盘成两个小包子,各抓了一个银翅蝴蝶,每每走动,那蝴蝶翅膀扇起来,真是分外灵动可爱。 主子欢喜,奴仆们自然也是心情大好。 刀嬷嬷喊了前院准备马车,末了又拾掇了点心垫子等吃用之物,然后才伺候着小米出门。 不同于当初进城那一日,小米如今才有心情好好打量这京都的繁华和风采。 不同于北安州的偏僻落后,京都显见要大气很多。 各条街路都是青色石头铺就,路旁还有条石砌成的下水道,即便是雨天,也保证路面不存水,很是干净。 如今冬雪已经融化完了,下水道里的落叶也淘洗没了,分外规整。 街路两边的宅院,有的门前安了石头狮子,彰显着主人高一等的身份。有些人家干脆栽了两棵树,夏日里坐在门口乘凉看个热闹,必定也是极好的。 待得转到最热闹的西市,马车就有些走不动了。街路倒是很宽,但无奈两侧都是店铺,更有很多小商贩占了街路吆喝。行人更是摩肩接踵,同现代时候的步行街没什么区别。 小米早就在马车里坐的憋闷,借这个机会就同刀嬷嬷说道,“嬷嬷,咱们下去走走吧。马车难行呢!” 刀嬷嬷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小算盘,况且出来时候,主子也嘱咐了,一切都听小米的,于是就道,“好啊,姑娘,今日预备的马车没带府里的标记,倒也不怕别人认出来。” 小米大喜,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就跳下了马车,慌得拎着凳子的小厮差点儿没跪下来。 小米赶紧道,“是我太心急了。” 刀嬷嬷摆摆手,吩咐小厮,“把马车赶去安静处,待得姑娘逛完,自会让人回来喊你们。” “是,嬷嬷。” 第266章 家乡人 小米想了想,冲着韩姨母点点头,韩姨母会意,掏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了小厮,“姑娘赏的,喝碗热茶。” 小厮感激的赶紧行礼,小米却有些害羞,扶了刀嬷嬷往街里走。 刀嬷嬷好笑,低声嘱咐道,“姑娘以后可要习惯才好,姑娘要去的地方,奴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呢。” “哎呀,嬷嬷,您笑话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就是不习惯有人下跪磕头!” 小米虽然接受了封泽的解释,两人重归于好,封泽也亲口承诺只娶她一人,但对于封泽的身份,她还是有几分抵触。 陆家日子虽然比以前好过多了,像青花青玉几个都是签了契约的奴仆,但小米从没把她们看轻一点儿,除了犯错时候,韩姨母虎着脸罚过青花青玉跪地反省,她可从来没要求两个丫头下跪。 到了京都,侯府这么多仆役,她也是好不容易才适应。 一想起封泽所在的地方,规矩森严,她就头皮发麻。只能再次装了鸵鸟,先躲着,到了那一日再说了… 陈信这一日早起,听得院子里刚刚发芽的桂树上有喜鹊在叫,心里就有些犯嘀咕,猜测着这个贵人有喜的暗喻要应在哪里。 结果忙碌了大半上午,酒楼都开门迎客了,也不见喜事到来,就扔去了脑后。 小米带了刀嬷嬷从外边进来,立刻有机灵的小伙计上前招呼,“呀,这位小姐,您可是要用饭?二楼有干净的雅间,小的带您移步上去?” 小米扫了一眼大堂,这会儿还不到中午饭口,大堂里已经坐了大半客人,显见生意很好。而面前的小伙计穿了蓝色的衣裤,头脸洗的很是干净,肩头还搭了一块雪白的布巾,且笑且说的模样,让人也是心生好感。 于是,她就露出了笑脸,“小哥儿,你们陈东家在吗?我寻他有事。” 小伙计听得一愣,偷偷细瞧小米的模样不像那些风月场所的女子,去除了某些可能,于是就迟疑着说,“我们东家…” 不等他说完,后厨和大堂连接的长门帘一掀开,一个壮实的后生端了堆满菜盘的托盘进来了,抬头正看着门口这个位置。 “小米,小米!你怎么来了!” 那后生欢喜坏了,直接把托盘往旁边的空桌上一扔就大步窜了过来。 小米闻声一瞧,正是村里的后生哥哥。当初一起同陆老大夫妻去南边建淀粉作坊,回来时候不想又留在了京都。 “大柱哥,我随着我义母来京都小住啊。先前不方便,今日特意来看看你们和陈大哥。” “好啊,好!”大柱兴奋的搓着手,出门在外,还有什么比见到家里人更欢喜的,他一跌声的问着,“家里长辈们都好?我爹娘都好?水生他们定亲了吗?” “家里人都好,这个时候怕是都鼓捣苞谷苗送乡亲们呢。” 大庭广众之下,小米也不好多说,应了一句就悄悄问道,“陈大哥呢,带我去见他。” “啊,好,好。”大柱也发现自己有些不谨慎了,懊恼的一拍后脑勺,赶紧引着小米往后边走,末了还不忘吩咐先前那个小伙计,“钱多,把这些才送去楼上天字二号房。” “好咧,哥哥,你就放心吧。” 小伙计乐颠颠跑上二楼送了菜,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溜进后厨问询忙着配菜的另一个后生,“二福哥,好像你们的同乡来了。大柱哥欢喜坏了,你不去看看啊。” “同乡?叫什么名字啊?” 二福手里忙着,嘴上应了一句,其实半点儿没当回事。在京都这么大半年,他可不是当初刚从家里出来的傻小子了。 刚开始时候,他也认过几次同乡,都是北安州附近的。但这些同乡嘴上说的亲热,最后都是骗吃骗喝,有一个还骗走他的二两银子。哪里有什么同乡之义,不过是打着同乡的旗号占便宜。 想起出门时候,老冯爷说起外边的人不能当家里人一般对待,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好在,他只损失了一点儿银子,倒是没耽搁了活计。否则,到时候回了村里,可要被爹娘念叨到死,被玩的好的发小们笑话多少年了。 不过,这次他却是猜错了。 “是个姑娘,还带了嬷嬷呢,我听大柱哥叫她小米…” 小伙计见二福没什么谈性,也熄了八卦之心,随口应了一句,还要改个话头儿的时候,就见二福已经撒腿跑的没了影子,只留了灶间通向后院的木门在剧烈的晃动着。 旁人也是惊了一跳,齐齐问向小伙计,“二福怎么了?” 小伙计眼珠儿转了转,扫了角落里熬汤底的两个后生一眼,就高声道,“刘全哥,小米姑娘来了,已经去了后院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啊,小米来了?” 果然,两个后生欢喜的差点儿一蹦三尺高,慌忙熄灭了灶火,盖了锅盖,就直接跑去了后院。 这下灶间的人可都更好奇了,纷纷围了小伙计问询,小伙计得意洋洋的抬着下巴,却不肯多说,最后被大厨踹了一脚,回去大堂忙碌了。 再说小米随着大柱进了后院,大柱就高声喊了起来。 “陈大哥,陈大哥,你快出来了啊,看看谁来了!” 京都的地价本就高,这西市里更是寸土寸金,所以,酒楼的后院很小,但正房和厢房俱全,甚至角落还有一口水井,井台上放着木桶,很有生活气息。 陈信坐在正房里盘账,过年这段时日酒楼进账颇丰,他琢磨着是不是让人再送回北安去。但想着陆谦大考马上就完事了,总要给他多留一些。而且他的猜测不知对不对,万一成真,怕是事情更多,兴许就不用派人送回去了。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听得大柱一声喊,他还有些不能相信,掀开门帘出来,一眼看到小米穿了一身水蓝衣裙,笑嘻嘻站在院子里,还是那般灵透娇俏,他忍不住也是惊喜的嚷道,“呀,小米妹子,你当真来了?快,快进屋!” “陈大哥,一向可好?” “好,好着呢,快进屋。” 陈信也喜欢坏了,很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春”的惊喜。小米刚进屋,不等坐下,二福就跑了进来,也是嚷着,“小米,小米!” “二福哥!” “小米,小米!”刘全两个也赶到了,一时间整个正房不算大的客厅里,挤了七八号人,都围着小米七嘴八舌的问着家里的事。 人在它乡,格外惦记家里人。 小米一一应着,说起家里暖房赚了多少银子,如今在忙什么,哪个后生订了亲,哪个姑娘置办好嫁妆了。城里的酒楼生意也很好,岭下和山口外开始建房子了,等等。 虽然有些事,众人已经从家里捎来的信里知道了,但是亲耳听小米说起,还是喜的见牙不见眼。 陈信等着众人说了个大概,就开始撵人,“好了,好了,小米以后要在京都住一段日子,过来的时候多着呢。你们赶紧回去继续干活儿,耽误了生意,小心我扣你们的工钱!” 他平日待老熊岭众人可是如同自家人一般,百般照顾,众人哪里会怕他。听得这话都是玩笑道,“掌柜的,我们可是不怕你,小米才是大东家!” 小米却是给陈信撑腰,笑道,“我是甩手东家,一切都是陈掌柜说了算。” “哼哼,小子们,让你们猖狂,落到我手里了吧?” 陈信咬牙,做出凶狠摸样,惹得众人都是哄笑起来。 到底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生们才心满意足去了前边忙碌。 小米得了空闲,就扶了刀嬷嬷上前同陈信介绍,“陈大哥,这是刀嬷嬷,我干娘身边的得力人手。今日我出门,干娘不放心,请嬷嬷带我到处走走。” 做生意的人,哪个不是眼睛尖耳朵毒,陈信早就注意到刀嬷嬷了。 不同于韩姨母的激动欢喜,刀嬷嬷从进屋之后,就低头站在小米身后,不时递杯茶水,却是没有吭声半句,也没有四下扭头打量屋里摆设,极重规矩。 显见,这嬷嬷就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于是他的眼睛就是一亮,赶紧拱手行礼,笑道,“嬷嬷,家里人久别重逢,多说了几句,倒是怠慢您了。” “陈掌柜客气了。” 刀嬷嬷回了一礼,转而又同小米说道,“姑娘,老奴一路走来有些累,去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一会儿,可好?” 小米猜得她是避出去,给出一个方便说话的空间。 于是感激应道,“好啊,嬷嬷,我很快就好。咱们还要去看铺子呢!” 刀嬷嬷再次行了一礼,就走了出去,韩姨母想了想也跟了出去,张罗了热茶,两人就坐在石凳上说着闲话儿。 刀嬷嬷瞧着小米掀起了门帘,这般院子里的人能看到屋里情形,却听不到声音,实在是高明,她忍不住点了头。 先前她还觉得小米是巧合得了主子的喜爱,如今看来,这姑娘当真是聪慧本分,又善良手巧,实在是难得。 小米不知道她得了刀嬷嬷的称赞,这会儿正急着同陈信问起,“陈大哥,你最近可是见过我三哥,他今日就大考了,我先前没敢去打扰他。不知道他准备的如何了?听说那考场特别阴冷,身子弱的人都坚持不下来三日呢。” 第267章 惊闻 “小米,你放心。我虽然已经大半月没见到老三了,但前日可是看到刘公子,还给老三捎带了吃食回去。老三好着呢,闭门读书有些日子了,听说准备很充足,保管不会委屈自己。” “那就好,先前三哥出门时候,我也给准备了一部分,但还是惦记。” 小米稍稍放了心,抬头见陈信一脸犹豫迟疑,心头一跳,就道,“陈大哥,可是还有别的事为难?生意被别人觊觎?” 陈信实在忍耐不住,就试探了一句,“不是,生意好着呢。咱们酒楼对外说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的生意,这京都哪里有人敢欺负到门前啊。” 听得太子俩字,小米有些脸红,猜测着陈信必定是明白大半了,于是就忍着害羞,说道,“陈大哥,那个…你可能知道了吧,当初在村里暂住的冯简冯大哥,就是…就是当朝太子。” “啊!” 虽然早有猜测,但陈信听得这般肯定的答案,依旧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几步窜到门口,四处瞧着没人偷听,末了“咣当”一声关了门。 刀嬷嬷和韩姨母被惊得差点儿没扔了手里茶碗,待得对视一眼,都是默默起身,守在了门前。 小米也被陈信惊了一跳,赶紧道,“陈大哥,你别害怕,冯大哥还是那个冯大哥,不会对家里不利。” 陈信努力压下狂跳的心,但脑子里依旧是轰轰作响。 他在京都混迹了十几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抱了唐家的大腿。但唐家也不过是个衣服在威远侯府的姻亲,算起来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 但如今呢,他居然当真成了太子的门下。 不,小米是太子心爱的女子,而小米叫他一声大哥… 剧烈的幸福感,冲刷的他熏熏欲醉。他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终于让他清醒下来,也看清楚了小米脸上的惊愕。 “哎呀,小米,你别怕。我就是…就是…” 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还要行礼赔罪,小米慌忙躲开了,扯了他坐好,又倒了茶递到跟前,这才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陈大哥,突然说这样的话,吓到你了。” 这话可不是小米客气,实在是出于真心道歉。 她的灵魂来自现代,受了二十几年的教育,“人人平等”这四个字已经刻入灵魂,帝王将相什么的,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太直观的敬畏。哪怕她心爱的男子是太子,她想的最多的是他会不会娶很多女人,而没有自己会被对方一句话就要了性命,甚至带累全家全村灭绝的认知。 所以,对陈信这半个陆家人说出冯简的身份之时,根本没有多考虑。 毕竟以后她在京都,还要张罗新铺子,于其让陈信总是暗地里猜测,不如说个清楚明白。信任,有时候是最好的回报,比金银更让人踏实又舒心。 陈信见小米如此,不知为何,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一来,他一个大男人,在外行走多年,总不能慌乱的连个小姑娘都不如吧。二来,那人身份再尊贵,他也是自家妹妹的男人,论起来,那人还该称他一声大哥呢。虽然就算人家敢叫,他也不敢应,但这名分还是可以让他偷偷暗爽一下的。 “咳咳,小米,让你见笑了。我…我就是有些意外。” “没有关系,陈大哥,这么久了,生意都要你操心,偏偏没告诉你实情,是我的错。” “不会,不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凶险着呢,可不知道谁是好人坏人,万一让你知道你同…嗯,同那位贵人相识, 怕是要对你起歹心。”陈信赶紧摆手,说完又突然想起这般会吓到小米,万一生出离开冯简的心思怎么办,于是又追了一句,“不过,你也别害怕,当今陛下就那位贵人一条血脉,不会有争斗,其余之事就算不得事了。” 小米听得好笑,点头应道,“我知道了,陈大哥。” 陈信长舒一口气,转而想起那个传言,也顾不得试探了,又道,“街上有传言说…嗯,陛下赐婚,而且有个姑娘在赏花宴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这话说的有些乱,但小米还是听得明白了,于是脸色更红,但却坦然承认。 “陈大哥,年前咱们老熊岭那里地动,你知道吧?我碰巧救了一些人,其中就有我的义母主仆。义母是镇南侯府的老夫人,待我非常好。我也是随着她到了京都的,先前的赏花宴,我…一时气愤,误会了冯大哥。昨晚冯大哥来探望我,已经把误会说开了。其中有些缘故,我不好同陈大哥说。不过,还请陈大哥对我同冯大哥之事保密,其余之事,生意还是照旧。我若是有事需要帮忙,求到陈大哥头上,陈大哥多挨累帮我一把就好。” “妹子,都是自家人,可不要说外道话。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差人来喊我。还有,一定不能受委屈。你也知道你家几个兄长疼你厉害,若是知道我在京都,还让你受委屈,怕是我以后就没脸回北安了。就是我家爹娘也要大棒子把我撵出来!” 小米想起陈掌柜夫妻对自己的疼爱,怕是真能做出这事,于是就笑了起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小米眼见窗外的太阳,已经要升到头顶,于是就说了新生意的事。 陈信是天生的商人,只几句话就听得眼睛亮极了。 “好,好,这生意好。我今日没事,不如陪妹妹出去转转。这选铺子可是大事,酒香最好巷子不深,生意才更兴隆呢。” “那就太好了,我来就是寻陈大哥帮忙掌眼的。” 两人说着话,就出了屋子,陈信喊人交代了两句,就带了小米和刀嬷嬷韩姨母出了后门。 前院的街路那般热闹,不想后边的巷子却很安静。 陈信地头儿熟悉,同刀嬷嬷问了几句,就炒着近路,三拐两拐到了另一条街路。 相比于喜洋洋所在的那条街,这条街没有那么拥挤,两侧的铺子有布庄,绣阁,首饰楼,点心铺子,五花八门,但门面装点的极好,门前停的马车或者进出的客人也多半都是穿绸挂缎。 小米猜得这里就好似前世那些高端品牌店聚集之地,没有银子的,没有身份的,都不好意思进来晃一圈儿。 她早就打算从高端消费的权贵圈里打开箱包的销路,这个地方倒是合适。 刀嬷嬷前边引路,很快到了街角的一角铺子,门面很大,上下两层的木楼,显见有些年头了,很是古朴大气。但售卖的货品却是胭脂水粉,名字也取得有些俗气。 年过半百的老掌柜正百无聊赖的在柜台后打着瞌睡,两个小伙计拎着鸡毛掸子坐在门口闲聊,相比于别家的客似云来,这铺子实在是寒酸又懒怠了一些。 刀嬷嬷的脸色很是不好,主子长期不在京都,家里大事小情托付给她和丈夫。平日但凡出来巡视铺子,见得掌柜和伙计也是勤快之极,她一直以为是铺子卖的货品不好,这才生意差。哪里想到,勤快样子都是做给她看的,实际是这般。 小米原本还想上前,一见这个样子,就悄悄退后了一步。 刀嬷嬷忍气进了铺子,高声道,“来客了,还不招呼吗?” 老掌柜被惊醒,两个小伙计也是懒洋洋站了起来。待得看清来人,三人都是白了脸色,慌忙上前行礼。 “嬷嬷,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哎呀,提前让来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 “哼,提前招呼,你们好装个勤快样子,是不是?” 刀嬷嬷黑着脸,扔下这一句也不理会惶恐的掌柜三人,末了回身请小米,“姑娘,请随老奴四下看看。” “好啊,嬷嬷。” 小米也不多说,招呼陈信一声,就跟在老嬷嬷身后,在前边铺子和后边小院子,还有二楼都转了一圈儿。 既然要走高端路线,铺子门面就一定不能寒酸了。 这铺子位置好,一楼做展示,二楼接待贵客,后院也可以住人,做库房,都是极不错的。 小米看的很是满意,陈信也是点头。但两人都没有直接定下来,而是跟着老嬷嬷又去了其余几间铺子。 倒是惹得如此被突然“袭击”的几家铺子掌柜很是忐忑,外加莫名其妙。 太阳西斜时候,众人都是累的腿酸。小米同陈信商量几句,就定了最开始那家胭脂铺子。 刀嬷嬷依旧在恼怒那掌柜的欺骗,闻言半点儿没有可惜,直接就定了下来。至于回报铁夫人,就以铁夫人爱女如命的架势,怎么可能不答应。 陈信还要邀请众人回酒楼去吃顿饭,小米却是惦记铁夫人自己在家,就拒绝了,另外约好了明日一起去城外小庄探望,于是就要回镇南侯府。 刀嬷嬷心细,临到上车又邀请陈信,“陈掌柜若是无事,不如到侯府认认门,以后有事去见我们姑娘也方便。” 陈信自然是大喜,连声道谢就跳上了车辕。 一行人到了侯府门前,碰巧铁无双也从外边回来,陈信很是惶恐的被请到书房喝了一杯茶。 第268章 必赢之战 待得告辞出来,他扭头望着侯府的两只石头狮子,重重拍了拍狂跳的心口,低声骂道,“没出息的样子,以后,这样的时候多了,可要挺起腰板,否则带累妹子被人家看低了,就真是犯了大错了。” 嘴上虽然这般说着,但这一日到底对他冲击太大,直接回了家灌了好几碗茶水,这才勉强静下心来… 不说陈信如何狂喜激动,只说当晚,封泽又到了镇南侯府,当然这个“进门”的方式,很有些不拘一格,但也没人挑拣。 就是铁夫人母子听了消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小米也是懂事,生怕大伙儿误会,拉了封泽只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坐着,这样任何人,无论是在院子里还是角房,都能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不至于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但即便这样,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深夜同年轻男子相会,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可小米和封泽都有志一同的把这点忽略过去了,他们分别太久,相思入骨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根本体会不了,那种时时刻刻,脑子里都是一个人,疯狂又焦躁。而重逢时刻,一个眼神,一个微笑,紧握的双手,都是治疗的良药。 小米从街上回来之后,已经折腾了好久,当初从老熊岭出来,箱子里就带了给封泽的东西。 一只方方正正的鹿皮书包,还有专门装文房四宝的小牛皮方包。一套她亲手缝的衣衫鞋袜,还有几样耐放的吃食。 封泽听得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琐事,伸手摸摸那些衣物,心头甜暖一片。 相对于那些枯燥头疼的朝政,动辄勾心斗角,他真的更喜欢这样的时候。他不是太子,不是大元百姓未来的天。他只是她爱慕的冯大哥,是她生活里最坚实的依靠。 但可惜,不能,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小米,对不起,不能每天都陪你。”冯简握了小米的手,拉着她坐下,“京都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暂时都不能带你去。” “封大哥,”小米反握了他的手,真心劝慰道,“分别的这些时日,我日夜担忧的是你变了心,是你不再喜欢我。如今我们重逢,依旧能这么随意说话,对坐笑语,我就满足了。至于你不能日夜陪在我身边…说实话,你就是要陪,我也没那个功夫啊。我忙啊,特别忙,我的箱包生意马上开始了,我还没去城外小庄呢,喜洋洋的火锅夏日吃起来就热了,我也打算换个花样…” 她一口气把要忙碌的事说了个遍,末了一耸肩,无奈道,“你看,我这个小女子比你这个…贵人还忙呢,你可别打扰我赚银子啊!” 封泽听得无奈失笑,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是真的,但只要他有空闲陪伴她,她一定会立刻都丢弃了。 小米再接再厉,又道,“再说了,你要做的事更危险更隐秘,我赚钱还成,琢磨个新吃食也不错,但对于你要做的事,我却半点儿帮不上。我已经很愧疚了,若是再整日赖着你,耽误了你的大事,我可是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了。” “好,只有四个月,解决了所有的麻烦事,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封泽伸手揽了小米在怀里,“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了。” 小米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着,试探问道,“那我同你求个情吧,别恼高仁了,行不行?他年纪还小,脾气不好,那日是我气亮窄,回来之后就昏睡过去了,他一时担心这才跑去寻你打架…” 封泽皱了眉头,低声道,“高仁是我父皇在江湖上寻来的高手,放在我身边做小厮,出外行走,掩人耳目,但…” 他的话刚说一半,门外已经是窜进来一个黑影,小米惊了一跳,抬头一见居然正是多日不见的高仁,就立刻奔上前扯了他头顶的小辫子,嗔怪道,“死小子,你还有脸回来啊?跑去宫里跟封大哥打架就算了,怎么我找你也找不到?你躲哪里去了,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高仁被扯的呲牙咧嘴,嘴上却依旧不服软,气哼哼的嚷道,“我是替你出气去了,你们和好了,我就里外不是人了,是不是?下次你们再有事,我谁也不管!” 玄六本来还想跟着过来露个面,哪里想到高仁这般火爆,他赶紧又往门后挪了挪。 小米早就摸准高仁的脾气了,哪里会听他这样的“威胁”,开口就道,“好,你不管我,那我也不管你了。再不做红烧肉给你吃,还有糖醋排骨,锅包肉啊,酱骨头啊…” 高仁这些日子,为了躲小米,从来不到她跟前,自然也是吃睡不好,如今听得这些好吃的,简直口水立刻就泛滥成灾了。扭头时,又见封泽悠然掰下一块牛肉干,立刻就怒发冲冠。 “啊,你骗我,你说牛肉干吃没了,那他吃的是什么!” 小米松了他的小辫子,略带心虚和脸红的应道,“那是特意给封大哥带的,就那么一点儿。” 偏偏封泽难得起了促狭之心,吃的津津有味,笑着同小米说,“这肉干真是不错,没有街面上卖的那么硬,若是出门带着,可是比干饼好多了。” “对啊,封大哥,箱包生意上了正轨之后,我是不是再开一间零食铺子啊,各色肉干,五香瓜子,蒜蓉花生,蜂蜜爆米花,米花糖啊,还有果脯蜜饯,香酥小麻花,哎呀,生意肯定会好啊。” “行啊,我名下有很多铺子,到时候你只管挑喜欢的位置。” 封泽最是喜欢小米这般眼睛放亮的模样,开口就许了一间铺子,小米想说他名下的铺子,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眼,她如今首要任务就是做好他“背后的女人”,若是要了铺子,岂不是把自己送人家眼前了。但这话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扫兴,只管应下,到时候再说。 “好啊,我一定挑一个大铺子,楼下卖零食,楼上卖我的毛绒玩偶。” 高仁眼见这两人说的热闹,根本不搭理他,就气哼哼抢了两块牛肉干,统统塞到了嘴里。 牛肉干就放在封泽手边,他若是拦阻,谁也拿不走。 于是,高仁狠狠嚼着牛肉干,心里却是踏实很多。主子这是把他先前的冒犯接过去了… 玄六躲在门后,这会儿已经是激动的恨不能咬门框。先前在老熊岭时候,屋子里这样的和乐融融的场景常有。小米姑娘且说且笑,小蜜蜂一样忙忙碌碌,自家主子笑望着她,偶尔气的高仁跳脚,真是热闹又温暖。 可惜,主子回来京都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也才让人知道这样的时光应该被很很珍惜。 好在,如今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待得明日,他找个机会回玄冥去看看各位哥哥,也同他们炫耀几句。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吃过了小米亲手做的猪肉蒜苗馄饨没有多久,天边就隐约放了亮光。 封泽有些不舍,但再不回去,就赶不及上朝了。如今父皇病重,他几乎接管了所有的朝政,自然也绝对不能缺席。 倒是小米看出他不舍,笑着牵了他的手送到门外,嘱咐道,“封大哥,你不必惦记我,干娘和义兄待我特别好。今日我去小庄看看李五爷等家里人,然后等我三哥大考出来,我就搬去同三哥一起住。你这般总是出来看我,太容易招人眼了,熬夜也伤身,三五日一次就成。” 晨风调皮的吹动了小米鬓边的碎发,封泽抬手替她噎好,心里堵了无数的话,可是到底不习惯空口许诺。毕竟上一次许诺尽早回去,就足足拖到如今也没完成。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小米就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于是就只简简单单应了一句,“好。” 小米扭头见帮忙拎着书包的高仁又在偷吃,就抬手敲了他一记,“好好送封大哥回去,你要吃肉干,我再做就是了。” 高人冷哼一声,但到底还是收了手。 封泽顺手扯过鹿皮书包,有些笨拙的背在身上,待得动了动肩膀,走动几句,就夸赞道,“这书包真是方便啊。” “当然了,荒原书院那边已经卖疯了。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只,否则你有银子都没地方卖去。有价无市!” 封泽眼见小米骄傲的抬了下巴,傲娇的小模样,别提多娇俏可爱,就伸手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 高仁翻个白眼,直接闪身到墙外等着去了。 小米脸红,生怕被人看到,不安的动了动。 “别动,让我抱抱。” 小米闻言,果然就那么把头埋在他胸口,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又重又有力。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事随时让高仁送消息。我很快…很快就好,然后陪着你,再也不分开。” “好。” 小米轻轻应了一声,抬头扫了封泽一眼,迅速在他唇上印了一记,转而蹦跳着如同小鹿一般跑回了屋子。 封泽下意识摸了一下唇角,转而笑的嘴角几乎提到耳根,到底转身走掉了。 为了家国,为了报仇,为了同心爱的女子相守一生,他同拜火教的战争,都注定是一场必赢而不能输的战争! 第269章 热浪袭来 有情饮水饱,去了心头的沉重大石,爱情的甜蜜滋味真是让人浑身是劲,走路恨不得都带着一股春风得意。 小米的铺子选好了,新生意就要开张,免不得陈信这个京都地头蛇,要跟着忙上一段。 小米忙里偷闲,偷懒把拾掇铺子的琐事推给了陈信,然后坐了侯府的马车,带了刀嬷嬷和韩姨母红梅几个在西市买了些点心茶叶,烟草,鸡鱼肉,然后大包小包拎着赶去了城外小庄。 小庄里众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小米进京了,守门的两个庄户后生,眼见马车从大路上拐下来,远远就迎上前,客客气气拦阻,“客人,我们庄里如今已经不卖青菜了。实在对不住,劳您白跑一趟了。” 马车的车夫是侯府的,但车辕上晃悠着两条腿坐着的,可是半路不知道从哪里撵来的高仁,听得这话就嚷道,“我们是老熊岭来的,赶紧进去报信!就说小米来了!” 两个庄户虽然没见过小米,但这个名字可是听李五爷同翠兰夫妻说过太多次了,于是扭头就往回跑。 李五爷这两日有些染了风寒,翠兰夫妻不敢让他再干活,好说歹说强按了他在炕上躺一天。 老头儿不放心各处的活计,拉了江大力一个劲儿的嘱咐,惹得翠兰好笑,“五爷,您就安心歇息吧,我们也不是第一日来,心里有数呢。您老少操心,养好身体,过一段不忙了,大伙儿还指望你带我们回家去看看呢。” 说到回家,老头儿也笑了,“成,到时候给家里那几个老兄弟讲讲京都的繁花,他们怕是红眼睛要来呢。我也有个伴喝酒!” 江大力夫妻也是笑,翠兰算计着日子,又道,“说起来,后日老三出考场,咱们早起就要杀鸡宰羊,一定多做几个好菜慰劳一下老三和刘少爷,程少爷。” “哎呀,这可是大事,千万别忘了。先前为了温书,老三住了城里,如今考完了,可要他过来多住几日,到时候往外舍苞谷苗,最好让他过来一起。” “五爷说的对,老三聪明呢,这次一定能中举!” 众人正说的热闹,突然听得庄户在外边喊叫,翠兰就开门走了出去,皱眉问道,“喊什么呢,没个规矩,出什么事了?” 小庄里,平日江大力带着庄户干活儿,老冯爷负责拿主意,这吃喝拉撒的琐事大总管就落在了翠兰头上。有庄户不服管,她也惩罚过几次,所以很有几分威信。 所以,庄户听她一呵斥,立刻就停了脚步,行礼之后低声道,“江嫂子,外边有马车上门,说是来自老熊岭,客人叫小米!” “什么?来客说叫什么?” 翠兰还在惊疑不定,难以相信的时候,小米的马车已经到了跟前,小米掀开窗帘,用力挥手嚷着,“翠兰嫂子,我来了!” 翠兰喜的一蹦三尺高,声音几乎要穿透整个小庄,“五爷,大力,乡亲们快来啊,小米来了,小米来了!” 屋子里,李五爷和江大力听了这话,李五爷连鞋都没穿,直接就窜了出来。 “哎呀,小米,你怎么来了?快进屋,进屋!” 小米一把扶了李五爷的胳膊,埋怨道,“五爷,你怎么不穿鞋,小心凉了脚。” 翠兰凑热闹告状,“小米,你不知道,五爷染了风寒,让喝药也不喝,我正头疼,你来了,正好替我劝劝他老人家。” 小米嘴巴甜,扶着老爷子进了屋子,上炕坐好,这才说道,“我们五爷年轻时候,不知道杀了多少虎豹财狼呢,身体好着呢。就是不喝药也能好起来,但是,后日我三哥出考场,咱们说不得要摆酒席,自家人团聚,五爷染了风寒,不好喝酒啊。不如喝碗药,赶紧好起来,等着你老人家主持酒席呢。” 李五爷被哄得眉开眼笑,心里这个舒坦啊,抬手端了炕桌儿上已经凉了的药汤,一股脑就灌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米赶紧从荷包里拿了一块松子糖给老爷子填到嘴里,惹得老爷子更是眉开眼笑了。 “这么多闺女小子,就小米最聪慧最可心了。” 江大力脾气憨厚,挠着后脑勺憨笑,翠兰就嗔怪道,“五爷就是偏心,我们平日伺候这也不见好,小米就给快糖,您老就把心眼长肋骨上了。” “我就偏心了,也不怕你恼了,回村去问问,村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跟我一样!” 李五爷高抬了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候,其余老熊岭留在小庄里的乡亲也都赶来了,后生和小媳妇也有十几号。 翠兰喊了几个小媳妇就要去张罗饭菜,但她吃不准刀嬷嬷的身份,生怕怠慢了客人,就偷眼去看小米。 小米会意,想着也没什么隐瞒的,就道,“年前咱们家里那边发了地动,五爷,你们都听说了吧。咱们村里当时及时赶过去救了不少人,我也巧合之下认了一位义母。后来才知道,义母是京都镇南侯府的老夫人。我这次就是同义母一同过来的,而这位嬷嬷就是我义母身边的得力管事嬷嬷,刀嬷嬷。” 李五爷等人在京都住了这么几个月,虽然依旧是农人,做的是种菜锄草浇水的活计,但上门买菜的各个都是身份不烦啊。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权贵人家也算有所了解。 这会儿一听低眉顺眼站在小米身后的嬷嬷,居然来自镇南侯府,都是惊讶,一时间不知如何招待好了。 刀嬷嬷极有眼色,赶紧上前行礼,笑道,“我们老妇夫人交代老奴,伺候小姐出门,一切听小姐吩咐。若是有叨扰之处,还望各位乡亲海涵。” “啊,不叨扰,不叨扰。” 李五爷赶紧摆手,翠兰也是回礼。 小米笑道,“我义母和义兄待我特别好,嬷嬷怕我对京都不熟悉,日日跟着我出门,也很是疼我。嫂子不必多想,都是自家人。” “那好,嫂子做菜的手艺虽然没有你好,但好在家里菜多,有两个棚子还没育苞谷苗,我这就去张罗,一会儿咱们好好热闹一下。” “好,今日就尝尝嫂子的手艺!” 翠兰兴匆匆带人出去做饭了,韩姨母同红梅点点头,红梅也笑着撵去帮忙了。 小米安顿刀嬷嬷坐了方凳,她去脱了鞋子,直接上炕坐在炕桌儿对面,同李五爷一边喝茶水一边闲话。 老人哪有不盼着小辈儿日子过得好的,听说家里张罗了小作坊,用毛皮做包裹,京都还要开铺子,李五爷欢喜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连声赞着好。 小米喝了两杯茶水,自觉有些热,瞧着屋子里没有外人,就把小袄也脱了,只穿了一件斜襟儿的立领绣花绸衫,还有一条百褶裙。 李五爷扫了一眼,见那衣裙料子都是好东西,比之老熊岭时候还要好,猜的是镇南侯府给小米置办的,于是就更替小米欢喜了。 小米母亲过世早,难得这孩子福缘深厚,如今又认了这么个有权有势的义母义兄,以后日子肯定错不了。 小米正说着村里家家户户育苗,过些时日就要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身下的火炕也热烫的厉害,烤的她脸红,脑门也渐渐见了汗。 “五爷,家里大灶通着火炕吗,烧的也太热了。” 李五爷伸手摸了摸炕面,触手微微温热,并不如何烫啊,再见小米直抹汗珠子,就笑道,“你是不是来的路上赶的太急了,歇歇,一会儿就好了。” 小米扯了帕子扇风,疑惑道,“不能啊,进门时候也没觉得热啊。” 刀嬷嬷瞧着有些不对劲,上前告罪一声,摸了摸小米的头,烫的她一激灵,于是就道,“是不是过了病气?” 小米清清嗓子,动动脖子,不觉得哪里难受啊,于是就道,“不能吧?” 李五爷生怕他把小米连累也染了风寒,赶紧撵人,“总坐着也是憋闷,不如你们去庄里走走,见见风,兴许就好了。” 小米点头,侧身坐到炕沿就要穿鞋,可就在这时,她突然眼前一黑,脑子里好似有什么轰然炸裂了,浑身着火一般炽烈,瞬间失去了知觉… 眼见小米一头栽倒在炕下,屋里人都惊了一跳,慌忙扶了她躺好。 韩姨母隔着衣衫,依旧摸着小米的胳膊烫手的厉害,想起先前在陆家大院听到的零星话语,就急了。 “不成啊,小米不能发热,这可坏事了!” 李五爷也是知道一点儿的,同样嚷道,“小米她娘就是发热病死的,陆先生倒是说过,小米不能染风寒,不能发热!哎呀,都是我这老头子不好,连累小米了!” “大家别慌,我瞧着小米不是风寒,风寒发热没有这么快的。赶紧回府,府里有大夫,诊脉看看具体什么病情再说。” 关键时刻,还是刀嬷嬷撑得住,喊了韩姨母一起给小米穿好夹袄,就要往外背。 翠兰和红梅众人听了消息,也是跑了回来,间小米如同被煮熟的大虾,头脸手都是红彤彤的,人事不省被背出屋子,翠兰直接就软了腿。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第270章 诡异怪病 方才停了车就窜去庄里玩耍的高仁听得动静也跑了回来,眼睛立起来就要发怒,韩姨母赶紧拦了他,求道,“高仁,小米突然就发热了,赶紧回侯府找大夫,有事以后再说。” 高仁哪里肯听啊,眼见小米喘息的越来越厉害,鼻子好似都要喷出火来,他也急的疯了。直接抢了小米横抱在怀里,抬脚就往外跑。 众人拦阻不及,只能跳上马车追赶。 李五爷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生病,留了翠兰和江大力,跟着上了马车就进了城。 京都的城门一直是人来人往,赶车的,挑担的,走路的,熙熙攘攘,进进出出,不时因为守门兵卒拦阻检查而堵上那么片刻。 这会儿,有个马车倒霉被几个起意榨些午饭钱的并兵卒拦了下来,正是争吵纠缠的时候,高仁就抱了小米疯跑过来,停也不停,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去。 守门的兵卒愣了一下,转而都是大怒,吆喝着追了上去。 他们做的就是把守城门,最大程度的把危险排除在外。 结果,青天白日,居然有人把他们当透明人,这简直是对他们莫大的侮辱。 可惜,他们气喘吁吁的越追越被落下更远,好不容易到了地头儿,抬眼一看,“镇南侯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晃眼之极。他们就有些犹豫起来,若是方才那闯城门的是镇南侯府的人,他们这么冒然追来,恐怕是讨不了好啊。 正这样的时候,七八匹骏马从街头拐了过来,远远瞧着这门前站了几个盔甲歪扭,长枪当拐杖的兵卒,就有骑士上前高喝,“前方何人!聚在侯府门前,所为何事?” 守门兵卒回头一见骑兵队伍里那抹红色,都是心头叫苦。这下好,他们连悄悄退走都不可能了。 领头的兵卒硬着头皮带着兄弟们跪倒磕头,末了回复道,“侯爷恕罪,小人是负责守城门的管带,方才有人抱了一个姑娘,闯城门进来,小人追到侯府门前,这才知道人是侯府的,正要退走,不想惊动了侯爷。”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领头儿兵卒这么说,姿态可是放的极低,但凡聪明一点的人,这时候赏些银子之类,说两句客气话,这事也就揭过去了。 毕竟,城门重地,他们多少还有些用处,平白得罪了也没什么好处。 偏偏,原本还坐在马上懒洋洋打着呵欠的铁无双一听这话,立时瞪起了丹凤眼,喝问道,“你们说,方才有人抱个姑娘跑进去了?” “啊…” 领头兵卒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愣着想要再回话的时候,侯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 刀嬷嬷连滚带爬的下了车,眼见自家侯爷,赶紧禀报道,“侯爷,小姐突发高热不退,凶险之极,高仁已经先行送小姐回来了。” 铁无双直接跳下马背,三两步进了大门,刀嬷嬷等人赶紧跟了上去。 眨眼间,镇南侯府门前就只剩下了几个守城门的兵卒。他们面面相觑了半晌,果断扭头往城门走了。 有年纪小的兵卒气不过,嘟囔道,“镇南侯府就算有权有势,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闯了城门不说,我们追上门了,还连点儿表示都没有。” 领头儿的兵卒也是心里憋气,但好在还知道事情轻重,低声呵斥道,“闭嘴,少说两句。没看侯府有事吗?你们记不记得前几日喝酒时候,你们还说过的,那个在贵妃赏花宴上作诗的小姐?” “记得,当然记得了。我娘听说后,还特意撰写下来,整日里唉声叹气呢,我爹都吃了几日白眼。” “老大,你不会是想说,方才那个生病的小姐,就是赏花宴上写诗那个吧?” “镇南侯当时闯了后宫,把这位小姐抢回来…” 领头儿的兵卒见几个兄弟终于知道厉害关系,这才点头道,“我猜就是那位小姐,另外还有消息说,这位小姐曾救过镇南侯夫人的命,很是得宠。否则方才镇南侯也不会连几两银子都舍不得赏下来,怕是没功夫顾咱们了。都安心等着吧,兴许过几日这事过去了,咱们还能捞点儿好处。” 众人自觉听到了大八卦,兴致勃勃的一路议论着,也就不把那点儿好处放在心上了。 世上的秘密,哪怕只有一个人知道,也是不好保守。更何况还是七八个人知道,于是,你告诉一个亲近之人,我告诉一个相熟之人,很快,整个城门内外都知道镇南侯府那位义女突发急病。转而,又像整个京都扩展… 当然,这一切,镇南侯府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空闲理会了。 侯府的供奉大夫早早就被拉到后院诊脉,结果手指一搭上小米的手腕,他就被烫的一哆嗦。 好不容易忍耐着,望闻问切一番做下来,大夫也皱了眉头,白了脸。 铁夫人亲手投了湿布巾给小米擦抹额头和手脚,见此就问道,“小米为何发热?赶紧开了药方把热退下来!” “这个,这个…” 那大夫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解释,高仁却是恼了,扯了他的领子就摔倒了一边,暴跳如雷,“还等什么,赶紧开药方!治不好小米,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那大夫疼得哎呦有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高声求饶,“老夫人,侯爷,不是老朽不开药方啊,实在是…实在是小姐的病情太古怪了,看脉象没什么异常,但偏偏身上热烫的吓人。换做常人早就没命了,这般实在太古怪,老朽从未见过,不知道怎么开药方,怎么才能退热啊!” 铁夫人也是急了,恼道,“你是说小米这病不是病?” 老大夫吓得缩了脖子,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来人,出府去请大夫,越多越好!” 铁无双当机立断,直接喊人去请大夫。 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马匹和骑士,几乎没用一刻钟,各个医馆的大夫就陆续被“请”来了。 尽管被颠得头昏眼花,帽子也歪了,衣衫也皱了。但这些大夫畏惧于侯府的权势,又多少还有几分医德,都是第一时间稳定心神,赶紧过去给病人诊脉。 结果同侯府的老大夫一样,诊脉过后,人人都是惊奇,问道,“这是什么怪病?脉象同常人无异,就是体温热烫。放在常人身上,这般热下去,怕是直接就烧化了。” 侯府的老大夫终于找到了知音一般,上前抓了同行们的手,委屈的恨不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我也这么说啊,行医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症状啊。” “好了!” 铁夫人板着脸,摆手打断众人的议论,吩咐道,“我不管你们到底如何商量,总之,先出药方,抓药熬药,若是小米退了热,一人一百两重赏,若是…哼!” 铁夫人掌兵十几年,虽然如今做了富贵老太君,但骨子里的铁血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一众大夫们吓得都是低了头,他们也算有些名气,平日也常出入各家富贵人家,自然是极会看眼色。 铁夫人那后半句没说出的话,他们可是听得太明白了。 于是,他们立刻打点起精神,聚在一起商量药方,没有半个时辰,一碗药汤就在众人的渴盼里灌进了小米的嘴里。 可惜,众人等了又等,小米不但没有退热,反倒身上更热烫了。这下,别说诊脉,挨近她身侧一尺都能感受到那份热意。 侯府的老大夫咬着牙上前诊了脉,末了把手插到冷水盆里,哆嗦着说道,“老夫人,是不是再请高人来看看,小姐这脉象,我怎么诊着…好像弱了一分…” 越治越坏! 即便一直还算镇定的铁无双都变了脸色,韩姨母同红梅几个更是直接哭倒在地。 她们好好伺候着小米出了老熊岭,若是小米真出了事,回去之后要如何交代? 高仁却是咬咬牙,扭头就窜了出去。 铁妇人猜得他的去处,想要拦阻,但是扫了一眼脸色红的几乎泛黑的小米,立刻就改了话头。 “诊金加倍,送几位大夫回去。另外,吩咐所有人,都回房间,不得命令不准出来!” 刀嬷嬷会意,赶紧送几位大夫出去。 几位大夫如蒙大赦,哪里还敢多留,脚下生风一般,拿了诊金就溜之大吉了。 侯府上下,所有人接了消息,也二话不说都回屋躲避了。毕竟方才那般动静,只要不瞎不聋都听说了几句。主子正是焦灼的时候,少碍眼,总没有大错。 皇宫里,这会儿刚刚下了朝,封泽回了光明殿换了衣衫,福公公手里端着托盘,都是一会儿要呈送给皇上看的奏折。 虽然这些时日,外边有传言说皇上命不久矣,但实际皇上只是卧病在床,每日里并不耽误指点太子处理朝政,甚至精神抖擞的,一说就是两个时辰,那架势恨不得眨眼间就把做江山二十几年的经验都传授给太子。 封泽扫了一眼窗外正好悬停在天空正中的太阳,脑子里琢磨着今日的政事,实在太过繁多,特别要躲过苏丞相一系偷偷调集粮草兵马,总不是轻易之事。今晚恐怕不能去见小米了,她今日去小庄探望乡亲,必定会欢喜吧?等她的箱包铺子开起来,到时候安排一下,虽然不能正大光明去给她捧场,总有办法替她扬名… 第271章 惊爆京都 福公公眼偷眼瞧着主子,一边正着头上的金冠一边嘴角高翘,猜得主子是心情大好,于是就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先前玉姑娘派人来问询,晚上想邀请您共进晚膳…” “推了。” “啊…是,殿下。” 福公公没想到主子连一瞬都没犹豫就回绝了,很是有些吃惊。心里暗暗替那位美如天仙的神使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说的就是这般。 封泽冷冷瞥了一眼,出言敲打,“以后这样的事,不必禀报。” 福公公赶紧又把腰弯下三分,“是,殿下。” 封泽抬步刚要出门,突然想起,又道,“把私库的册子找来,孤要阅看。” 私库? 福公公想到上一次主子几乎把私库里的首饰之类一扫而空,忍不住心疼的脸皮都皱在一处了。不过这次,高仁不在跟前,兴许主子能手下留情。 果然,待得献了册子上去,封泽挑拣了良久,才选定了一对羊脂白玉镯子,浓郁的奶白色,好似化不开的云朵凝聚在一处,巧手的匠人只在镯上雕了几条浅淡又简单的纹路,越发显得大气。 福公公接了账册,眉开眼笑的拍着马屁,“殿下的眼光就好,听说这对儿镯子是一整块玉石雕刻,夏日寒凉,冬日生暖,最是贴心不过。” 封泽嘴角微微翘起,伸手递了过去,“寻个小匣子装了,就放到书案上。” “是,殿下。” 福公公应了就要接过去,正这样的时候,门外突然就吵闹起来,下一瞬风一样窜进来一个人。 福公公下意识扭头伸手把主子护在了身后,两只白玉镯子失去了依托,落在地上,顿时摔的粉碎。 封泽脸色立刻就黑了,心头乍然涌起一抹不详。 “说,什么事?” 高仁也是看的怔愣,但也顾不得了,他艰难喘了好几口气,才嚷道,“快找太医,小米病重,快要烧死了!” “什么!” 封泽一脚踹开福公公就扯了高仁,声音冷得几乎要结冰,“小米不是去了小庄?” “当然去了,”高仁也是心里油煎一样,抬手甩开他,恼道,“本来好好,突然就烧的身上都烫手,外边的大夫怎么诊脉都说没事,但偏偏就是烧的厉害,身上烫的谁也不敢碰!” “拿孤令牌,太医院全体半个时辰内赶去镇南侯府,晚一刻,杀无赦!” 封泽抬手扔下一块牌子,扭头就往外走。 “哎,殿下,殿下…” 福公公壮着胆子想要劝几句,但无奈主子已经走得没了影子,留下跪了满地的侍卫,同样摸不大头脑。 若是整个太医院都赶去侯府,这般大的动静,肯定是要惊动很多人。到时候,皇上那里如何交代,还有… 福公公急的跺脚,有心违抗主子命令一次,但高仁却早在一旁虎视眈眈了。 他眼瞧着福公公有心怠慢,一把扯了他的前襟就往外走,“老小子,你别给老子打马虎眼,你敢晚一刻钟,太医院就要死绝。别以为法不责众,就是太子不动手,你看老子能不能让他们活一个。小米有事,你们全都要给她陪葬!” 福公公被勒得脸红脖子粗,一路几乎被拖出了门,“哎,哎,高大人,高爷爷,你可饶了奴才吧,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啊!” 可惜高仁根本不听他的话,照旧拖着他往前走,倒是那些护卫原本以为是外敌,结果看清是高仁这个魔星,立刻四散而却,仿佛完全听不到福公公的呼救… 镇南侯府门外的街路上,原本很少有人停留,累世的功勋,战火铁血中铁家的威严已经在百姓心中种下根深蒂固的敬畏。但今日却是有些例外,街口处的茶摊或坐或站了很多人。 有人路过,忍不住就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茶摊老板就笑着应道,“客官喝杯茶,就都知道了。” 路人好笑,但也不差这几文钱就当真坐下来,嚷道,“来碟点心,一壶茶。” “好咧!” 茶摊老板很是欢喜,赶紧上了点心茶水,末了也不拿乔,赶紧给客人揭开心疑,“侯府老夫人那位义女,好像是生了重病,方才抓了好多大夫进门,又都撵了出来。大伙儿问了好几句,那些大夫不敢说,但都摇头,怕是那位小姐的病情…” 他的话没说完,也不敢说完,万一人家侯府小姐没事,他岂不是成了空口白牙咒人家死吗。被侯府知道了,以后他还怎么在侯府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啊。 路人听得这话,赶紧就追问,“重病的可是那位赏花宴上作诗的…” 茶摊老板瞄了一眼,侯府紧闭的大门,刚要点头的功夫,茶摊前已经风一般跑过一匹骏马,马背上的骑士不等到了侯府门前就直接跳下,眨眼间进了府门。 茶摊上众人沉默了好久,互相对视一眼,转而却是纷纷起身,“嗯,那个,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先回了。” “我也是,家里还等着我买菜做饭呢。” “我也要劈柴熬粥…” 这些借口可谓是好笑又粗陋,几乎一听就知道有假。但偏偏谁也没有笑,就是茶摊老板虽然可惜做不成生意,也不敢都说一句。 今日艳阳高照,轻易晃出了方才那骑士袍服上的金线绣图,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太子! 这两字个,几乎充斥了四散开来那些看客的脑海。 太子居然这般匆忙赶到侯府,难道也是为了那位侯府小姐而来!不能啊,据说神使大人美貌非凡,又钟情于太子,这侯府小姐不过是中人之姿,到底什么时候迷倒了太子,让太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难道也是凭借那首引无数女子落泪的诗… 这可是大八卦啊,皇家三角恋,深宫里的恩怨情仇! 怀揣着这样的大秘密,所有人都是脚下加紧了步子,急于找寻最亲近之人分享这个让人激动到颤抖的大消息… 当然,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几辆马车紧接着赶到了侯府门前,平日里难见一面的太医,连滚带爬都进了侯府的大门。 茶摊老板惊愕的张大了嘴巴,末了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兴奋嘀咕着,“让你们走得那么早,哼,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不说外人如何,只说侯府里愁云惨雾一片。在侯府享福了十几年的老大夫几乎想遍了所有办法,都不能让小米的体温降下分毫,反倒是卖相越发弱了下来。这般下去,可真是要没命了。 老大夫急的满头大汗,团团转,几乎要把下巴上的胡子拔光了,也每个好对策。 韩姨母和红梅已经是忍不住哭得眼睛同桃子一样,就是铁夫人那么刚强的人,也是红了眼圈儿,手下依旧坚持亲自拧了湿布巾放到小米头上,没有片刻被烘干就换另一块。 李五爷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早就进了内室,老爷子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想起几年前小米娘亲也是这般怪病过世,他这心头就越发冷的厉害。难道小米也躲不过这怪病吗,京都如此之大,也没有大夫能救治? “回家!我要带小米回家!”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声道,“毕老三肯定有办法,退一万步说,万一小米…小米有事,总要留在家里,留在老熊岭!” 红梅和韩姨母听了这话,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就要去收拾行礼。倒是铁无双赶紧劝道,“老爷子,小米病的这般重,又查不出缘由,冒然搬动,万一更严重,耽误了救治,岂不是可惜。您老安心歇息,这事怕是还有转机!” “转机?什么转机!” 李五爷也是急了,眼见小米马上都要烧死了,谁都没有办法,他简直恨不能暴跳如雷,但偏偏铁家又没有错,他同谁也发不了火,这简直要把他憋闷的炸裂开来。 铁无双不好说出太子同小米夜会之事,毕竟皇权无情,朝中这些时日因为拜火教和皇上病重,可谓是风云诡异,保皇派和丞相派,每日都要吵上几次,太子顶着监国的名头,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这样的时候,他能不能出面,谁也不能保证。牵一发动全身,谁知道各方势力会不会抓了这样的小辫子,设下什么套子。即便不设套子,这件事爆出来,小米就成了太子最大的软肋,半点儿帮助没有,反倒要时刻防备别人再此扎上一刀… 铁无双心里暗暗叹气,丹凤眼望向床上已经脸色红的泛黑的小米,微微眯了起来。有时候命运真是不公平,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就要经受这样的折磨… 许是命运之神听到了他的控诉,立刻改了剧本,下一瞬门外已经吵嚷起来,封泽一阵风般闯了进来,惊得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却是半晌没有人说话。 倒是李五爷第一个抓了他的手,哭道,“哎呀,冯公子,你怎么来了?你家在京都,是不是认识好大夫啊,求你快救救我家小米吧,小米太可怜了!” 封泽手下拍了拍老爷子,眼睛望向床上的小米,半点儿不曾移开,“五爷放心,小米一定会好起来。” 说罢,他大步走到床边,直接抱了小米在怀里。 第272章 束手无策 若说先前小米还是煮熟的螃蟹,那这会儿就已经同烧红的铁块没有半分区别了。 但封泽好似感受不到热烫一般,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脸颊贴上小米的脑门儿,低声道,“小米不怕,我来了。” 昏迷中的小米好似感受了什么,居然颤抖了一下,越发贪图他怀里的那点儿寒凉,转而贴了上去。 众人都是惊喜,“哎呀,小米动了,小米动了!” 可惜,小米也只是动了那么一瞬,转而就又恢复了原样。 李五爷老眼昏花,有心急小米的病,还要上前说话,铁无双已经拉了他一把,无奈指点了一句,“老爷子,您看看冯公子的袍子…” “袍子?” 李五爷疑惑,好不容易眯着眼睛仔细看看,却是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冯…龙…那个…” 众人都是低了头,不敢解释也不好解释一句。 倒是封泽抱了小米,示意韩姨母帮忙换掉她头上的布巾,末了同老爷子说道,“五爷,对不住,当初也是不得已隐瞒了乡亲,待得它日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同乡亲们敬酒赔罪。” “不…不用!” 李五爷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但这话却是本能的拒绝了。 这时,为了小命拼了所有力气的太医们终于赶到了。高仁赶牲口一般吆喝着,使劲把这些人都撵进屋子,一见小米依旧没有醒来,就跳脚的嚷着,“你们赶紧给小米诊脉,小米万一有事,我就宰了你们!” 太医们本来还心里叫苦,本来喝着茶水看着医书,他们不知道过得多自在呢,突然这个煞星就拎着福公公和令牌闯进门,直接把他们都撵了过来。别说大小太医,就是药童都抓了两个过来。 他们有心耽搁一会儿,拿拿乔,但是一见坐在床上的某人,立刻就是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太…太子殿下!” “平身,就如同高仁所说,今日你们若是胆敢耽搁一分,杀无赦!” 封泽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们,一直盯着怀里的小米,恨不得把所有苦痛都转嫁到自己身上。 太医们吓得屁滚尿流,如今皇上重病,整个大元都是以太子为尊。他的话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口玉言啊,谁还敢怠慢。 立刻打头进来的医正就爬起身,极力稳着哆嗦的手,上前给小米诊脉。 可是他忍着热烫刚刚搭上脉门就皱了眉头,瞪了眼睛。 副医正见他这般,也没了平日的恭敬,生怕他一个误诊,把所有人小命都搭进去,赶紧也是挤上前… 一个个太医轮流上前,但无论谁的脸色都是不好,也让侯府众人都是心头大石越堆越多…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说啊,都哑巴了!” 高仁脾气火爆,沉不住气,跳着脚的大骂! 众多太医互相一对眼色,再瞧瞧脸黑如墨的太子,都是有志一同的跪了下来。 “殿下,臣等学艺不精,从来没遇到过如此症状。这位姑娘…不,贵人的卖相除了弱一些,同常人无异,但体温如此高热,实在是诡异。为今之计,只能先降热,待臣等琢磨片刻再开药方,试着用药看看效果如何…” “如何降温?若是降不下来,会如何?” 封泽越发抱紧了小米瘦小的身体,一字一句问出口,去好似变成了利刃,割的他心头血流。看惯了她风风火火的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看惯了她忙里忙外,有主见又聪慧,如今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脆弱娇嫩。 是不是她一直期待他把她时刻护在怀里,期待他把她安置在羽翼下,不畏惧任何风吹雨打。 但是他呢,从来不知道她的渴望,居然到了这样的时候,生死关头,才懂得。难道真的晚了吗? “殿下,臣等猜度着,既然贵人高热发于外表,那是不是可以把贵人放到冰水中降温?至于…降温若是失败,那…这般高热最终会把贵人的心血烧干,药石无效!” “你胡说!”高仁跳起来就要踹向老太医,“该死的庸医,你全家死光,小米也不会有事!” “高仁,退下!” 封泽抬手把身侧的枕头砸了下去,狠狠喘了一口气,骂道,“还不取冰来!” 高仁听说小米这般凶险,早就恼的没了理智,哪里还肯听话,跳着脚的大骂,“你除了骂我,还会什么!人家欺负到小米头上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小米寻来京都,你居然跟别的女人定亲!小米如今重病,你还是没有办法!狗屁的太子!小米若是有事,我第一个杀了你给她陪葬!小米真是瞎了眼了,什么好人家嫁不去,非认准你这个废材!” 指着太子的鼻子大骂,这别说大元开国百十年,就是历朝历代也绝对没听说过啊。 众人都是惊得跪倒在地,把头狠狠埋在膝盖前,不敢出声。 就是铁无双和铁夫人也是跪倒在地,高仁骂过也是后悔,但是让他跪地赔罪却是不成,他直接踹开窗户就窜了出去,不知去向… “来人,准备浴盆冰水,套车进宫!” 进宫? 医正猛然抬起头,眼睛放亮,“殿下可是要去寻…宗供奉?” 封泽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医正激动了,连连请求,“求殿下应允老臣伺候左右。” 封泽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除了小米鼻翼间粗重的呼吸,再没有一点儿声音。 封泽低了头,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砸在小米脸上,转而又封盖了她的唇。 “小米,别怕,我一定要救活你。即便你遇到我是祸,我也不会放开你。” 原木的澡盆,平日都是放了温水,今日却是放了冰块,伸手摸上一把,几乎寒凉的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但是封泽抱了小米,刚刚一放进去,冰水里就腾起一阵雾气。随着冰块的融化,小米的脸色终于从黑色变回了深红。 医正忍不住兴奋嚷道,“好了,好了,有效,有效啊!” 封泽伸手摸了小米的脸颊,却是没有方才那般热烫,这才稍稍放了心。 “回宫!” 一众太医们闻言,赶紧躬身应声,也不用侯府众人搭手,他们一人一只手,亲自抬了浴盆往外走。院子里就是马车,直接送进车厢,封泽第一个坐了上去。 李五爷要跟着,却被韩姨母留了下来,“老爷子,小庄那里还有陈掌柜,三少爷都不知道这事儿,您进宫不好走动,不如留下坐镇。我跟着过去,有任何事,立刻送信回来。” “好,好。” 李五爷也不是不通情理,陆家虽然没权没势,但多少在这里还有些人手,听说小米有事,怕是都要担心,确实少不了他坐镇。 至于铁夫人早就让人准备了马车,带了刀嬷嬷直接坐上去,铁无双想了想,交代了管家几句,也是跳上车辕做了车夫。 这会儿,京都里不知道多少人家都知道镇南侯府出事的消息了,隐约还有些别的,但却无人相信。 好不容易,侯府大门打开了,却是出来几辆马车,除了镇南侯亲自赶车,再也看不到别的。 有人耐不住心里好奇的小虫子啃食,就偷偷跟了上去,结果车队居然直接进了皇宫… 于是,京都彻底爆炸了! 太子心仪镇南侯府义女,听说快马赶到探病,甚至直接把人带进了皇宫… 平民百姓还罢了,不过听个新鲜,但是那些高门大户,官员权贵却是想的更多一些… 丞相府里,一向稳如泰山一般的苏丞相,手里的茶水都洒了。 “消息属实?” 他手下的清客,难言脸上的兴奋之色,拱手应道,“相爷放心,属下听得消息亲自去侯府门前看过了,路辆马车确实直接进了皇宫。虽然侯府里的消息没探出太多,但铁夫人和镇南侯一同进宫了,而且那位陆姑娘确实生了重病!” 苏丞相喝了一口茶水,极力稳了心神,双眼眯起,嘴唇抿成一条线,良久才道,“送信给贵妃,夫人做了贵妃最爱的点心,老夫明日早朝后请见。” “是,相爷。” 而丽秀宫里,苏贵妃也正急的满地乱转,难得失了分寸。苏嬷嬷打发了所有的宫女太监,低声劝慰着,“娘娘稍安勿躁,很快就有消息了。” “很快,很快,都多少日子了,本宫还是一无所知!” 苏贵妃想砸了手里的茶碗,又怕消息传了出去,在这样的时候越发添乱。到底忍了气,问道,“太子确实带了镇南侯府那位义女进了养性阁?” “回娘娘,没错,老奴亲眼所见,立刻就回来禀报了!” “人手都派出去,本宫一定要知道这个侯府义女是什么身份,同太子有什么瓜葛?” “是,娘娘。” 苏嬷嬷应声而去,留下贵妃依旧在大殿里转来转去,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她的直觉已经远远超越常人的准确。她敢保证,这个好似突然从天上掉下里的侯府义女,一定是她对付太子的关键,也许谋划多年的大事,也要落在她身上。 整个皇宫都因为太子带人回来,而有些蠢蠢欲动,纷纷攘攘,但养性阁里却更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崩地裂之前的恐怖之势… 第273章 三日之期 皇帝依靠在软枕上,望着跪下地上的儿子,还有一侧浴盆里被冰块埋住大半身形的姑娘,眉头紧紧皱着,极力压抑着愤怒,咬牙问道,“太子,你可敢再说一遍!” “父皇开恩,这女子就是儿臣想要娶回的太子妃,北安州陆家女。冬日种菜之法,双季稻,还有苞谷育秧丰产,都是她所献,对大元功高无匹。如今她身患重病,求父皇赏宗供奉出手诊治。若是她命丧于此,儿臣必不独活。” “你,你…逆子!” 承德帝抄起手里的玉如意就砸了下去,太子一偏头,玉如意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撞上门框摔得粉碎。 殿外廊檐下,等候的侯府众人连同一众宫女太监,都是跪倒在地。 帝王之怒,流血漂杵。对于太子这般强硬,铁夫人等人也是所料不及,铁无双倒是眼底异彩连连,原本对太子的三分不满倒是退去了。这样的太子,才是他铁无双甘心俯首,效忠终身的王! 屋里,封泽却是却是对父皇异常的愤怒心存了疑虑,他抬起头仔细分辨,却惊异发现父皇脸色居然平静下来,但开口依旧是骂声。 “堂堂大元太子,居然如此迷恋女色!朕依靠宗供奉救命,你居然为了一个女儿,枉顾朕的性命,不孝之极!” 封泽愣了一下,转而醒过神来,照旧硬声回应道,“父皇,儿子就是喜欢小米,没了她,儿臣活不了。求父皇成全!” 承德帝抬手指了指窗外,难得调皮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你小子,突然这般闯回来,也不容朕安排一下。择日不如撞日,就趁这个机会把皇宫里的脓包挑了吧。” “啊?” 封泽微微皱了眉头,比了比丽秀宫的方向。 承德帝点头,转而却是剧烈咳嗽起来,血色又漫布了胸前… “哎呀,皇上,皇上…” 路公公大惊小怪的上前,高声嚷着,一迭声的喊着外边守候的小太监却喊杨供奉。 很快,宗供奉就到了,这居然是个长相平凡无奇的老人,笑呵呵很是和气的模样,但一众太医却是都躬身行礼,以表恭敬。韩姨母同红梅却是无心多看,反倒对着陪在这位供奉身边的老人惊讶不已。 这老人不是旁人,正是同封泽一起在老熊岭住了大半年的杨伯。 杨伯同她们点点头,以示安心,末了才进了殿内。 几个太监宫女,不知道是没有眼色,还是太过好奇,居然趁着供奉同老杨进门的时候,也跟着进去伺候。虽然很快就被撵了出来,但该看的也看个清楚了… 待得擦抹干净血迹,承德帝就挥退一脸担忧的路公公,低声道,“你也别担心了,朕实在是吐习惯了。” 说罢,他转向宗供奉,很是客气又道,“劳烦宗供奉,给这位姑娘看诊,太子闹着说这姑娘有事,他必不独活呢。” 宗供奉淡淡一笑,应道,“太子专情,这可是随了陛下。当年,您也这般说过。” 承德帝闻言神色暗淡之极,叹气道,“可惜,朕终究没有履行诺言。” 宗供奉自觉失言,赶紧弯腰去看浸在冰水里的小米。 结果,他也是惊讶的束手无策,“这病症真是奇特,老夫也从未遇到过。按理说这般高热,这姑娘早该没命了,如今却心跳如常,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封泽心急,极力忍耐着问出口。 宗供奉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说道,“只不过这般浸泡在冰水里,虽然能缓解一时,却治标不治本,三日后,若是还想不到办法。怕是…怕是这姑娘的寿数就到了。” “咔擦!”封泽闻言生生把手边的桌角掰下来一块,木刺扎的他手掌顿时就溢出了血色,但他却仿佛半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接小米抱在了怀里。 小米好无所觉,离开冰水,脸色立刻就又泛起了红色。 封泽死死抱了他,心里疼的刀割一般。 他心仪的姑娘,精灵一样的姑娘,难道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性命吗? 他不服! “不论任何办法,一定要救活她!” 宗供奉眼见他眼睛都红透了,比之疯狂的野兽也差不到哪里去,生怕他这般伤绝会反噬自己,赶紧弯腰扯了他的手帮忙挑木刺,上了药膏,这才道,“殿下,医相相通,老夫也懂一点面相,这位姑娘看着是个福气厚的,兴许还有转机。老夫先开张退热的药方,无论如何,尽力试试。” 承德帝眼见儿子衣衫湿透,依旧抱着小米不放手,想起当年他也是如此哀绝抱着皇后,难道也要同他一般伤情一辈子吗? 倒是宗供奉提笔刚要写药方,突然想起一事,扭头行礼又道,“陛下,殿下,老夫突然想起,这位姑娘的病症如此古怪,不是实病,瞧着倒像是中了某种术法。不如请…”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殿外却是突然乱了起来,不等封泽恼怒,承德帝已经冷了脸,呵斥道,“何故喧哗?” 路公公赶紧开门去看,这时门外却是突然传进来一个“怪物”,众人惊了一跳。 高仁扔了手里的大和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喘息着嚷道,“快,这个大和尚据说最有道行,让他给小米念经驱邪!” 众人望着地上很是有些狼狈的大和尚,都是有些惊疑不定。原来,高仁先前骂过太子,心头也是忐忑,又惦记小米的病情,恼怒之极,在城里转悠的时候,偶然听两个婆子说起,家里小儿受了惊吓,高热不退,城外潭拓寺的和尚帮忙念经驱邪,小儿就好病了。 这可给他提了醒,也是病急乱投医,直接去了潭拓寺,寻了个小沙弥,问了几句,就直接绑了这个最有名的大和尚扛了回来。 宗供奉等人都是有些咧嘴,心头庆幸,他们被请来的方式还算正常。 至于承德帝和封泽父子则是脸色更黑,那大和尚被扛着跑了一路,颠簸的是头昏眼花,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挣扎着坐了起来,眼见前边有一盆水,想也没想撩了一把拍在光秃秃的脑门上,末了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封泽皱眉就要开口说话,不想那老和尚被冰水刺激的瞬间清醒过来,别的没看到,却是看到昏迷的小米了。 “咦,这是谁又在祭祀了不成,这姑娘在燃烧灵魂啊?” 封泽眼里立时厉光一闪,回手抓了大和尚的衣襟,“你说什么?” 大和尚吓了一跳,却极力做出高深模样劝道,“这位施主快放手,老衲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你不说明白,小爷锤死你!”高仁这火爆脾气,哪里有同他周旋的耐心,一把把他甩到地上。 大和尚也是恼了,爬起来要发火,却是发现身边的环境有些诡异,待得再瞧见承德帝身上的龙袍,屋里随处可见的雕龙柱子,蟠龙纹路茶盏… 他不但没有害怕,眼里反倒越来越亮,转而直接打坐,高声又宣了一声佛号,脸上居然有了那么一点儿宝相庄严的味道。 “众位施主,老衲自幼出家,自认供奉佛祖虔诚,自然得佛祖赐下神通…” “说人话!” 高仁听得不耐烦,高声呼喝,那大和尚眉头动了动,却是终于收起了无用之言。 “这位女施主中了祭祀之术,灵魂正在被灼烧。这般浸泡在冰水之中,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有何破解之法?” 封泽皱了眉头,眼底的灼热几乎要把大和尚烧穿。大和尚心头一颤,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半晌,到底没敢撒谎。 “嗯…老衲不知,看出祭祀之术,已经是老衲极限了。” 高仁气得跳脚,骂道,“你看出古怪,居然不会化解,你算个什么高僧!带下去,看管起来,小米没事就好,若是有事送你去西天见佛祖,好好学学艺!” 大和尚原本还想给寺里忽悠个金身佛像之类,哪里想到高仁根本不给他机会啊。 路公公一挥手,两个侍卫低头进来,直接扯了大和尚就走。 一时间,大殿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老杨想了想,上前劝道,“殿下,陛下的龙体有恙,这般把小米姑娘放到这里不合适。好在还有三日,不如把小米姑娘挪到光明殿去,方便殿下照料。办法,总会想出来的。” 封泽点头,沉默的放下小米。 路公公赶紧走出去吩咐了一通,很快,养性阁通往光明殿的路就被清理一空,宫女太监尽皆回避。 高仁亲自同侍卫一起抬了小米,春日的阳光明媚,封泽却只觉晃得他眩晕。 承德帝硬着心肠,到底又加了一句,“不孝的东西,为了个女子,忤逆犯上,朕还要你何用!” 游廊下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越发把头低了下去,于是,也就没人看得到他们脸上的神色是喜还是恐慌… 丽秀宫里,苏贵妃手里端着茶碗,却是半晌没有喝一口,沉默良久,她到底沉不住气,恼道,“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苏嬷嬷赶紧应道,“老奴出去看看。” 说罢,她转身出去,居然很快就走了回来,满脸兴奋的在苏贵妃耳边说了几句。 贵妃眼底喜色涌动,“当真?” “不敢欺瞒娘娘,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想必这次皇上被气得狠了。”(家里人高烧半个月不退,跟着在医院熬了两天,早起补一章,实在抱歉。) 第274章 同春不同温 苏贵妃扯着手里的帕子,沉吟片刻,到底又现了恼色,“催一下,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老嬷嬷很是替那些查探消息的暗探心急,平日总是很及时,不知道这一次,怎么如此拖拉。 好在没有多半会儿,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借着送茶水的功夫,终于把消息送了进来。 老嬷嬷越看越心惊,赶紧趴在贵妃耳边禀报道,“娘娘,这陆家女实在有些。。。查探回来的消息,夏末时候农部派去南边那几个人手种出的双季稻,就是太子在外边写了折子送回来的法子,其实是在出自这个陆姑娘。西市那个喜洋洋火锅,连同城外那个冬日种菜,也是这位姑娘想出来的。还有太子给公主带回来的那些毛皮玩偶…” 贵妃未曾见过小米模样,私心里以为必定是个美艳无双的,太子年少,喜爱美色无可厚非,但没想到小米居然是以奇思妙想取胜,这就有些诡异了。甚至给她的感觉也越发危险,总有些脊背寒凉,隐约又有几分兴奋。 不论如何,太子情根深种,就是最大的机会。就是这位陆姑娘智慧超越整个大元的男子,也躲不开出身低微的事实。皇上绝对不会允许她做太子妃,太子又是个倔强有主意的,这父子俩只要因此起了争执,就… “给宫外传消息,本宫想念母亲亲手做的点心,若是相爷有空闲,请他送来一匣子。” “娘娘英明,相爷方才一同传来消息,明早就来送点心。” 老嬷嬷赶紧弯腰,轻巧拍了一记马匹。 果然贵妃脸上喜色更重,笑着点了点头。 不同于丽秀宫里的阴私谋划,光明殿里,因为西斜的日阳光照射进来,正是一日里景色最好,最是明亮的时候。 但骗骗人人都是恨不得把脑袋缩紧脖子里去,宫女太监无声无息的忙碌,生怕惹怒了主子。 除了殿下的贴身太监,外人轻易不能进入的书房里,这会儿十二扇檀木底座的山水大屏风隔出了一个简单的小空间,屏风后放了一只巨大的木盆,福公公忙碌着,不时把盆里融化的冰水舀出来,再换了新鲜的冰块进去。扑面的冷气,即便这样越来越温暖的春日,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盆里合衣依靠的小米却是脸色依旧红透,好似她身下是一片热泉,根本不是能把人冻僵的寒冰。 福公公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主子,心里轻轻叹气。 他一直好奇,想要见见这位让主子时刻挂心的姑娘,没想到却是在如此的情形之下。 若是这姑娘恢复健康还好,若是不能,恐怕主子… 高仁也是围着木盆跳脚,“这可怎么办,该死的祭祀,到底谁在祭祀?” 封泽恍然抬起头,眉头紧皱,不知为何就是怀疑东边那座岛。 三日,只有三日,若是想不出办法,小米就要永远离开人世,阴阳相隔! “去寻陈长老,姜长老!” 陈长老?姜长老? 高仁听得眼睛一亮,嚷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两个老家伙忘记了!他们都是走得刚猛路子,特别是姜长老,寒冰掌练了多少年,给小米输些内力,兴许就好了。” 他越说越欢喜,直接扭头就跑了。 封泽低头弯腰,把小米湿漉漉的肩膀揽在怀里,异常坚定,“小米,别怕,我一定会救活你!” 福公公听得心酸,悄悄退了下去… 远在北地的老熊岭,这个时候,比之京都的春风拂面,尚且还还残留了一些冬日的痕迹,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空气立刻就变得寒凉了。 各家的妇人在灶间里忙碌着煎炒烹炸,偶尔跑到院子门口,高声喊了门外淘气的娃子们。 “狗剩儿,回家吃饭了!” “铁蛋儿,赶紧回来,再敢满身都是泥土,打折你的腿!” “石头儿啊,家里炖肉了,不吃就没你份儿了。” 慈母唤儿声,虽然各有不同,但却声声都是宠溺疼爱的味道。 淘气小子们如同听到号令的兵卒,一哄而散,扔下手里的树枝或者泥巴,小手荫蔽的在裤子上或者腋下抹下两把,然后装成干净又乖巧的模样,跑回家去等着吃肉了。 不必说,火眼金睛的老娘们必定会发现他们的小动作,扭着耳朵拎去井边狠狠洗刷一番。 家里的老人们也不拦阻,笑眯眯蹲在门口续一锅烟丝,吧嗒吧嗒,慢慢抽完,就坐到了桌边儿,等着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 虽然小米不在村里日久,但山下的田地要翻整,施肥,要播种,苞谷苗也要挪出菜棚了,山口内外的新院子马上也要开始建设了,一切都是忙碌有序,欣欣向荣,人人心里也是底气十足。 老太太们琢磨着给儿女挑个好媳妇好女婿,老头儿们就掰着手指盘算着家里是不是也建个新院子。 陆家大院里,陈月仙的肚子越发大了,江大娘和碧荷半点儿不敢让她沾手活计,平日从岭下走到岭上,晚上再回去,就算最费力气之事,其余只要动动嘴巴就成。 今晚陈家老两口也到岭上凑热闹,江大娘特意多了两个好菜,冷热凑了六道,还温了一壶酒。 按理说,陆家四口,陈家老两口,六口人的饭桌也算热闹了,但是少了小米一个,就好像少了全世界,怎么都觉得冷清。 陈掌柜抬手给陆老爹倒了酒,笑呵呵说道,“也不知道小米那丫头走到哪里了?听他西南物产贫瘠,气候也是湿热,这丫头怕是要受苦啊。” 陆老爹这些时日,好似放下了什么大负担,居然很少在扎在书房里不出来,兴许也是觉得闺女不在家,除了看管着一群淘气小子们读书,闲暇时候就下山去转转,倒是让众人看得欣喜不已。 陈月仙生怕亲爹勾起公公对小姑的惦记,赶紧笑着插话儿,“爹,小米最聪明了,不论到哪里都不会亏到自己的,说不定哪日就来信说西南又有什么好生意,让家里派人过去呢!” “这倒是,”陈掌柜怎么会不明白闺女的用意,赶紧改了口,“我有时候就想啊,若小米是我闺女就好了,老头子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帮着她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元所有州府,必定富可敌国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陆家耕读传家,哪里想到就出了小米这个异类。不过也真是多亏了她,才有今日的好日子。否则书本是好,就是饿了时候不饱腹啊。 陆老二耐不住久坐,胡乱吃个饱足,就同长辈说一声,跑去岭下寻人切磋功夫去了。 铁夫人走前推荐的那个镖局,前些时日已经派了人手来,虽然看着都是有些年纪,但手下功夫却是了得,别说护着老熊岭平安,就是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 老熊岭的乡亲也是在山野里纵横,同豹子虎狼争斗,骨子里也是彪悍。几乎没相处几日,就同这些镖师要好的搭着肩膀称兄道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亲近之极。 原本这些镖师就是年岁稍大,走镖太辛苦,家里也是老老小小要照顾,来老熊岭,多少都有些打算。 如今眼见老熊岭富足,乡亲热情淳朴,领头的陆家更是行事大方,他们就都起意把家小迁过来,以后落地生根,兴许子孙还能摆脱刀口舔血的命运。 但他们打算的好,却是寸功未立,不好提任何要求,就憋着力气,白日黑夜分几班巡逻,把老熊岭护得跟铁筒一般。 不说别人,就是玄冥的人手都有几次差点儿被他们发现踪迹。 老熊岭不远处的一处山谷里,背阴处的山洞里,玄五正同七八个兄弟一起烤着兔子。春日天暖,小动物都跑了出来,他们这些人也就有机会打打牙祭了。 玄五笑嘻嘻坐在一边,并没有吃几口,有人就问他,“五哥,你怎么不吃啊?” 玄五摆摆手,笑道,“我中午吃的多,你们吃吧!” 坐在他身边的正是带队过来的玄三,一巴掌拍在他肩膀,冷哼道,“你小子,怕是好的吃太多,看不上这黑乎乎的兔子了吧!” 玄五被戳破,也不脸红,反倒得意道,“三哥说的是,陆家伙食好,小米姑娘心善,即便出门在外,也交代了家里小丫头,每日给我留饭菜呢,而且还是双份,真是吃不了的吃啊。” 玄三羡慕嫉妒,咬牙道,“怪不得你小子,看着胖了这么多。我可提醒你,贪吃可以,别落下功夫,耽误了正事,小心主上把你扔回营里重新回炉。” 玄五想起几个长老的严厉,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心里立刻决定以后的饭食分这些兄弟一大半,可是不能再吃了,最近翻身上房,确实有些费劲了。 兄弟们开个玩笑就罢了,玄三撕扯着兔子腿皱了眉头说道,“主上命令兄弟们过来,是为了保护小米姑娘,结果小米姑娘这会儿在京都,可是走两岔了。若是这么回去,又怕主上有旁的安排,不如派个兄弟回去送信。一切听主上再安排吧!” “是啊,主上同这村里人相处极好,即便小米姑娘不在,也是愿意护着村里平安。” 玄三应着,又道,“不过,铁夫人引荐来的镖师可是着实不错,有几个好手,咱们即便不留下,他们也能护着这村里平安。” 第275章 上门要人 玄五有些傲气,刚要反驳两句,却是听得外边放哨的兄弟窜进来嚷道,“快走,村子出事了,好想有人闯入!” 众人立刻扔了手里的吃食,迅速拾掇利落就纷纷窜了出去。 远处老熊岭上下已经是灯火通明一片,无数火把如同天上的繁星,齐齐汇聚到山下的山口。 山口的铜钟余音,在暗夜里传出极远,也猝不及防的划破了山村安宁美丽的夜色。 山口处,最先示警的镖师,已经长刀对外,同来人对峙起来。随后赶到的村民也是弓箭上弦… 老冯爷被儿子背着,同陆老爹,刘叔等人匆匆赶到,见得如此,就借着火把的光亮去打量外边的情形。 原本安静有宽阔的山门外,这会居然站了足足百十号白衣人,这般漆黑的夜里,火把下再映着他们同样惨白的脸色,很是有些诡异惊悚。 若是胆子小的妇人孩子,怕是立刻都能吓哭。 但这套衣衫,众人却是不陌生,毕竟最近城里城外都曾议论过,也曾见他们进出。 拜火教神使,沉寂多年,突然就冒出来活跃的一个神神秘秘的组织,好像最近他们在找侍女侍奉神灵,很多人家以此为荣,却懊恼家里女儿不合要求。 老熊岭众人多年同野兽搏斗,求生不易,除了偶尔去山脚的山神庙供奉香烛,再不信什么别的神灵,毕竟神灵不能保佑他们,在家里坐着,就能东西从天而落,不必去吃苦受累,刀口舔血不是? 如今这拜火教神使却找上门来,到底所为何事? 老冯爷扫了陆老爹一眼,却惊疑的发现,他的脸色居然比这些神使的白衣衫还白,他心头忍不住就是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但这会儿也不是沉默的时候,他就清清嗓子开口道,“各位可是来自拜火教,我们老熊岭穷困,粗俗不知变通,无人信教,神使若是想要传道,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那白衣神侍队里,领头的正是当日在丰州小镇外听了王婆子告密的队长,这会儿千里迢迢赶到,眼见蝼蚁一样的山民,居然敢用刀箭对这他们,心头就是火起。 要知道他们在岛上,但凡经过,信徒们无不跪地膜拜,这些山民如此,当按异教徒论,直接烧死… 念着某些因由,他勉强压了火气,冷声问道,“可有陆家人?火神令谕,征召侍女,陆氏女八字吻合,还不速速送出侍女!” 老熊岭众人听得怔愣,面面相觑半晌,才算琢磨明白。 “他说什么意思?是要咱们小米去做什么侍女?” “听着是这样!” “那怎么成?”有脾气火爆的立刻就跳了起来,嚷道,“好好的日子不过,让小米去做什么侍女啊!咱们家里又不是穷的吃不上饭了!” “就是啊,别说火神,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伺候!” 老冯爷一摆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高声冲着门外喊道,“各位,我们老熊岭不信教,虽然穷困,但家里闺女养大不易,很是金贵,没有送出去做侍女的打算。各位请回吧!” 侍卫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话说出去不但没有得到热烈回应,反倒被一巴掌忽回了脸上,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耻辱俩字所代表的含义。 “你们胆敢违抗火神令谕?” “呸,我们又不信火神!凭什么要听令谕?再说了,火神就算厉害,难道还要强抢了我们家里的闺女去做侍女?这可是大元,不是你们的地盘!” 刘叔好脾气,这会儿也恼了,他们夫妻疼爱小米可是跟自家闺女一样,哪里舍得她被人家随随便便就要喊去做侍女啊! 其余人没开口,但是脸上的不屑却是被火把照的清清楚楚。 这如同火上浇油,成功的把侍卫长的理智烧的所剩无几。 “交出陆氏女,否则神罚立刻降临!” “吓唬谁呢?当我们大伙儿是吓唬长大的啊!” “就是,你们这样的,到人家门口,就要人家交出闺女,算什么神使,强盗也比你们好啊!起码是明抢,也没打着找侍女的旗号!” 老熊岭人哪里是好欺负的,都是恼怒起来,开口就骂了起来。 陆老爹这会儿好似被吵得回了神,他惨白着脸色,上前两,颤抖着嘴唇,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莫说我家闺女不在,就是在家,我死也不会让你动她一根头发!给我滚,否则,我拼死也要留你们几个黄泉路做伴儿!” 不在? 侍卫长皱了眉头,显见不相信,更是不把陆老爹的话放在心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他一巴掌就能拍死俩。 “既然陆氏女不在,那陆家人同我们走一趟!过后,陆家女归来自去城里换回。三日,只有三日,超过一日就卸掉一条手臂!你们好自为之!” 老熊岭听得是目瞪口呆,很是不明白这些拜火教之人,是不是信教信得脑子进了水。 他们连不在家的小米都不愿意交出去,更何况是陆老爹父子… 老冯爷也是恼了,手臂一举,高声道,“刀箭准备,强盗来犯!敲钟四下!” 早有守在铜钟旁的后生,伸手就扯了绳子开始敲击。 铛!铛! 比之先前响了很多的钟声瞬间传遍了山上山下,留在家里等消息的老少妇孺,听到声音都是变了脸色,迅速夹起孩子就奔向了各家的躲避之处。 有的掀起了废弃土炕的炕席,有的下了枯水井,有的避到了地窖。 这还是当初被官兵围村之后,老人们聚在一起想出的法子。富贵险中求,老熊岭随着日子越过越好,遇到的凶险自然也是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危险来临,关键时刻,与其再考验一次姻亲们的良心,不如自救来得更可靠。 没想到,却是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神使眼见山门里的村民,不管老少,都是武器上手,铜钟声声,兴许还有更多人赶来援手。 他们也彻底恼了,侍卫长微微眯起眼睛,高高举起了手,“异教猖獗,神罚即将降临!” 他身后的侍卫们齐齐举起了左臂上的盾牌,长长的马刀高高举起。 待得侍卫长手臂一落,已经红了眼睛,一心为火神清楚异教徒的狂热分子们,就冲了出去… 老熊岭众人哪里还会客气,自古以来,敌对两方谈不拢的时候,就只剩了一条路,拳头大的就是硬道理,鲜血才能叫醒理智。 雪亮的箭雨,迅速飞出了山门! 拜火教的侍卫们浑不在意的抬起手臂上的盾牌,好似根本没把这些箭枝放在眼里。 可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不等他们挡下迎面的箭雨,第二波居然就从天而降了,立刻就有十几个人中了招儿,惨叫一声差点栽下马去。 好在多年的教义洗脑,为了火神的威严捐躯,就是回归火神的怀抱。 悍不畏死! 眨眼间,侍卫们已经冲到了山门前,借着马匹的冲力,十几个人第一批翻过了高高的山门。 老熊岭众人拉弓射箭还成,近身战却是差一些。 跃跃欲试的镖师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立功的机会。他们领着老熊岭的工钱,保护老熊岭平安就是本分。更何况他们还盘算着把家眷接过来安顿,这样的机会更是不能放过了。 “叮当!” 侍卫的长剑撞上了镖师长刀,瞬间站在一处,老冯爷同陆老爹几个长辈已经被护到了一旁,后生们一半警戒,一半提了柴刀杀过去帮忙。 原本安宁的暗夜里,却是成了厮杀的战场,夜风里渐渐也有了血腥的味道。有妇人实在惦记,忍不住从躲避之处探出头来,听得山风送来的隐约争斗之声,迅速又躲了回去,抱了孩子一个劲儿的念佛。临时抱佛脚,别管有没有用,这样煎熬的时候,起码求个心安。 随着两边渐渐出现伤亡,都是杀红了眼睛。 一半侍卫进了山门,另一半却被拦在了外面,但即便这样,老熊岭还是落了下风。 毕竟镖师只有十个,人数有限,老熊岭众人的弓箭又派不上大用场。若是拖延下去,免不了就要败退… 陆老二算是好手,一人敌四,险象环生。 陆老爹看的心急,陆老大更是同两个侯生一起对战一个侍卫,依旧是伤了手臂,血色滴答。 陆老爹咬咬牙,伸手抓了一旁的老冯爷,低声道,“老冯叔,这般下去不成。我同他们走一趟,若是小米回来,你一定要记得告诉她,不要管我,千万不要管我。她娘下葬的那日,我就同死了没区别了,别为了我,再让她也…” “不成,你跟了这些人去,肯定不会有好事。再说,小米回来,我们没法交代。都是一家人,这时候怎么能把你送出去!” 老冯爷也是红了眼睛,一把甩开陆老爹,就要抢过柴刀亲自下场。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哪里窜进场中十几个黑衣人,抬手就是杀招儿,很是惊了众人一跳。 待得发现黑衣人是冲着拜火教侍卫,老熊岭众人士气大增,纷纷抬起柴刀,拼着最后一口力气杀了过去。 拜火教侍卫却是惊怒,火神二十年不曾显威,大元的异教徒就已经被异教徒彻底占据了。 居然敢如此反抗火神征召? 第276章 旧事真相 但他们愤怒归愤怒,胜利的天平却是渐渐偏向了对手。 “撤退!” 侍卫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咬牙下了命令,末了艰难翻出山门,带着众人钻进了夜色里。 即便他们那身白色袍子太过显眼,也终究变成了夜色里的一抹影子… 山风吹过老熊岭的山口,恍然间让众人回了神。有后生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喃喃道,“咱们打赢了?” “啊,疼死老子了,快拿伤药来!” “柱子,柱子!你怎么样,醒醒!” 来不及感受胜利的喜悦,众人就陷入了忙乱之中,心头的恐惧复杂却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其实下山之时,谁也没想到会真正起了冲突,而且是如此血腥。毕竟先前官兵围山也不过放了几箭,如今眼见平日相熟的兄弟亲人伤的伤,倒的倒,甚至以后就要阴阳两隔,让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毕三叔擦抹着手上的血迹,哑着声音宣告,“都放心吧,没人会丢命,倒是伤的厉害,要养一两月!” “太好了,太好了!” 门房内外都是欢呼一片,但是扫到山门前那七八具侍卫尸体,众人又都皱了眉头。 老冯爷几个长辈低声商议了几句,就交代众人赶紧把这些尸体处置干净。 他们老熊岭同拜火教争斗,是不惧怕拜火教的淫威。但这却不代表别人也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算事到临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总要先把首尾拾掇干净。 好不容易,安排完毕,众人免不得就把目光都望向了那十几个黑衣人。 这些关键时刻出现的帮手,他们自然是感激,但总是身份不明… 老冯爷拱手行礼,道谢,“多谢各位壮士出手相救,只是不知道壮士们来自何处?可是同我们老熊岭有些渊源?” 当初小米走得急,也没料到家里会出这样的大事,毕竟有了当初魏得胜那事做警示,府衙里也会护着老熊岭,她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人胆敢杀上老熊岭的山门,于是除了嘱咐江大娘和翠花翠玉两个留饭之外,就是同陆老大夫妻简单交代了几句。 江大娘和青花青玉虽然心里好奇怀疑,但这事实在做惯了,小米又一向神秘,也没有深究多问。 倒是陆老大虽然没找出什么借口让玄五正大光明出现在陆家院子,但却是见过玄五的模样的,这会见玄五站了出来,他赶紧也是挎着受伤的手臂上前,同乡亲们说道,“小米走前同我说,她留了一些人手,这些壮士恐怕就是。不过,小米说只留了一人…” “小米留的人手?”众人都是听得疑惑,陆老大口舌笨拙,越发解释不清楚了,“小米说是冯大哥留下的,不是外人,但只要一个…” “怎么又是冯公子留的人手?不是说小米留的吗?怎么回事?” 村人纷纷问出口,急的陆老大满脑门汗珠子。 倒是玄五同玄三对视一眼,玄三走了出来,当先同众人拱手,这才说道,“我们主上担忧有人对陆姑娘不利,派遣我们赶来保护陆姑娘,但消息传递不畅,不想如今陆姑娘已经在京都,我们却到了此处,等待主上命令。好在,正巧遇到拜火教肆虐,这才出手帮忙。” “什么?你说…你说小米如今在哪里?” 不等别人开口,陆老爹却是急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小米在京都!” 玄三不明白他的话哪里不对,只能斟酌着说道,“正是,皇上下旨征召镇南侯回京述职,我们不知镇南侯夫人的义女就是陆姑娘…” 陆老爹直接仰头倒了下去,惊得众人赶紧扶了他,“陆先生,这是怎么了?快,快寻毕三叔来!” 毕三叔刚歇息一会儿,打算缓缓神,平日虽然也帮着村里人处置个外伤,血色没少见,但今日这般骤然而起的争斗,还是太出乎他的意料。方才救治时候,全心忙碌,生怕哪个平日相熟的村人伤了性命,好不容易都救了回来,双手还在哆嗦呢,陆老爹又倒了。 他也惊了一跳,待得检查一番,得知只是急怒攻心,就翻了个白眼,直接下指头掐在了陆老爹鼻下的人中。 陆老爹很快就醒转过来,却是口中哀哭不停,“小米啊,小米啊,爹对不住你啊…” 众人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小米本就是跟着铁夫人出去游玩,去西南和去京都,其实没什么大区别啊。 更何况,京都有酒楼,有小庄,有陈信,有大考的陆谦,可是别陌生的西南好的多啊。 陆老爹这到底是在担心什么,以至于气怒攻心,直接昏厥了… 老冯爷皱眉想了想,就吩咐众人守好门户,防备拜火教再次赶来偷袭,然后喊了几个人抬了陆老爹回了岭上。 陆家大厅里,老冯爷同陆老大陆老二,还有刘叔,毕三叔,郭大叔等人把陆老爹围在中间。 陆老爹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脸色变换,很是诡异。 老冯爷耐不住脾气,直接开口问道,“陆先生啊,咱们老熊岭十八家,多年下来,已经同一家没什么区别了。今晚这么一闹,大伙儿绝对不会因为祸事上门恼怒,但陆先生有事可不能瞒着乡亲们!” 陆老爹却依旧沉默,毕三叔倒是脑子里灵关一闪,问道,“先前,小米要进城一趟你都拦着,却突然要铁夫人把小米带去西南?是不是那时候你就知道拜火教要上门要人?这个拜火教是什么来路,怎么就盯上小米了?” 这话倒是给众人提了醒儿,纷纷问道,“对啊,他们今晚那架势,好像不把小米抓去不罢休,到底小米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还有冯公子,到底什么身份,京都的什么贵人?怎么也特意派了人手来保护小米?” 有时候,秘密不怕隐藏的深,就怕刨根问底。 众人越说越多,居然迅速理出一条清晰的线。 “难道小米进京是去寻冯公子的?” 玄五几个没有得过明确的指令,还不知道今晚出手帮忙,会不会坏了主子的安排,这会儿哪里敢再出言。 众人无法,只能又望向陆老爹。 陆老爹终于抬了头,扫了众人一眼,神色略带愧疚,开口却是吩咐陆老大。 “把门户看好了,谁也别让进来。” 这是要说什么要紧的话了,玄五等人自动自发就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了老冯爷几个,还有安排好的陆老大和陆老二。 陆老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这才说道,“当年小米她娘过世,你们都知道吧?因为高热不退,其实那不是病…是…” 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白氏,都是听得认真,陆老大和路老二不同于小米年纪小,对娘亲的记忆可是非常深刻,眼圈儿几乎瞬间就红了。 毕三叔醉心医术,倒是顾不得那么多,听得眼睛放光,追问道,“对啊,当年我就说那病蹊跷,什么没有,就是烧个不停,我要出去寻人帮忙,你还不让。快说说,不是病是什么?” “当年我考了秀才回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偶然在一条河边捡到一个姑娘,当时好似还有人在抓这个姑娘,我一时心软就把她藏了起来。后来姑娘醒了…总之,我就把她带了回来,成亲生子,这姑娘就是白氏。”陆老爹眼睛望着窗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神色里忽而欢喜忽而沉重,惹得众人都是暗暗叹气。 毕竟,当年他们都是年纪相当的兄弟,虽然陆老爹读书,他们都是打猎或者做工种田,但成亲生子的年份都差不多。白氏长得好,性子温柔,又会当家理事,同陆老爹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知道惹得他们暗地里羡慕过多少次。 这也是,白氏过世后,他们谁也没有劝陆老爹再续弦的原因。 好在,小米兄妹几个那时候也长大了。 “因为一直都有人在暗暗追查白氏的下路,我生怕把人引来,之后没再出去大考。但是生了小米之后,白氏又开始断断续续发病,一次比一次凶险,后来她就说要回一次娘家,我劝不下,要送她也不让,无奈只能让她出了门。足足半年后,她带了小米回来,就病的更重了。弥留之际,她才告诉我,她…她是…” “是什么啊?”众人听得发急,陆老大和陆老二却是跪了下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陆老爹的眼里掉了下来,“白氏说她是拜火教的圣女。” “啊!”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次没有人再催促,甚至连心跳都要忘记了。 陆老爹却好像说出了这句,就卸掉了心头大石头,越发顺利了。 “拜火教有教规,为了保证血统纯正,教主生子承继教主之位,圣女则作为圣女,而历任教主都要和圣女…成亲,也就是兄妹…白氏就是受不了这等惨事,才从逍遥岛上逃出来。教里寻找她多年,没有结果,她也因为离开逍遥岛,自小修炼的神力没有汲取火力,身体开始衰败,就想趁着还能动,回一趟逍遥岛,把小米娘胎里带来的些微火力消除,结果,拜火教深恨她外逃,同我成亲生子玷污了神灵的谕旨,于是要把她烧死献祭火神恕罪。偏偏小米…又被发现身体里有火力,可以承继圣女之位。白氏寻了机会,拼死带了小米逃回来。就再也…再也坚持不住了。” 第277章 福祸与共 “娘,呜呜,”陆老大想起娘亲死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万般不舍,忍不住呜咽出声,陆老二更是跳起来就要奔出去,显见是要去同拜火教拼命,给老娘报仇了。 众人来不及震惊,赶紧抱腰的抱腰,扯腿的扯腿,把陆老二按了下来。 “放开我,这些畜生,我要去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回来,咳咳!” 陆老爹重重把酒壶磕在桌子上,许是心急,他剧烈咳嗽了起来,“听我说完。” “说到底,你娘已经去了,不能再活过来。但是小米还活着,不能让这些人把小米抓回去!” 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老冯爷几乎是瞬间就抓到了其中的关键。 “陆先生是说,这些人要抓小米回去做圣女,甚至跟…做教主的舅舅…成亲生子!” 这话一说出口,屋子里的所有人立刻就爆炸了。 “拜火教太畜生了,这就是乱l,小米那么聪明要强,若是做了这个该死的圣女,怕是宁死也不能听那些畜生摆弄!” “可不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小米!” “小米在京都,赶紧给陈家老大送信,给小庄儿那边和老三写信啊!” “我说这些拜火教的家伙非要按照生辰八字选侍女,一看就是没安好心,他们明摆着就是冲小米来的,赶紧让小米躲躲!” 众人七嘴八舌,半点儿没有怨恨陆老爹隐瞒了拜火教一事,给村里带来今晚这场大乱,尽皆全心全意为小米打算。 陆家父子三个都是感激,却没有行礼道谢,有些情义最好记在心里,听过眼前的难关,还有一辈子慢慢相处。这份情义,总有加倍回报的一日。 毕三叔眉头皱着,一直没松开,等着众人都说完,他才道,“若是小米同她娘一般,那先前已经发热过几次,以后岂不是同样有性命之忧?不成,我要进京去寻小米。万一有事,我在跟前,起码能救个急。” 众人这才想起这一茬儿,陆老爹连连点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找关于拜火教的蛛丝马迹,还有治疗热症的办法。先前终于有了一点儿头绪,老二的师傅当年曾经是白氏的侍卫头领,没他帮忙,白氏也不能平安躲过拜火教的搜查。他已经出发去了一处地方,若是顺利,兴许就有办法根治小米的热症。只不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得,还要毕大夫走一趟京都。自家人总比外人要可靠…” 众人今晚听说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对于陆老二的师傅同白氏有如此的牵绊,倒是不那么惊奇了。虽然内宅女子同外男有关联,实在好说不好听,但白氏同陆老爹夫妻情深,陆老二的师傅也很少下山,甚至从来没进过陆家院子,根本让人生不出半点儿嫌恶猜忌。更何况,如今陆老二的师傅更是为了救治小米在外奔波… 老冯爷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低声嘱咐道,“今晚说的事,大伙儿都保密,谁也不能说。听说拜火教在京都的人最多,小米如今可是身在虎穴一般,虽然有陈家老大帮忙,还有…不知道身份的冯公子,但人手终究太少。万一有事,总不能没有自家人在身边。大伙儿商量一下,看看派谁进京?” “我去!” “我去!” 老冯爷话音一落地,几乎众人都嚷了起来。但村里还有老弱妇孺,总要留人守护。于是,商量到最后,陆家父子三个,外加毕三叔,郭大叔,带着村里十几个后生,总共二十人,一起赶赴京都。 老熊岭有老冯爷坐镇,刘叔打下手,外加各家老少爷们和镖师们,倒也不惧怕拜火教上门报仇。最主要是他们的目标小米,如今不在老熊岭,但凡他们知道些轻重缓急,再深恨老熊岭,也要在找到小米之后才能动手。 若是小米平安,自然老熊岭也能平安无恙。若是小米有事,老熊岭怕是以后也日子不好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熊岭十八家共心协力,拧在一起的绳子也就更结实了。 众人商量妥当,就连夜开始拾掇东西,毕竟形势一日一变,京都如今是什么样子,无人清楚,早些赶到也早些安心。 各家的婆娘们还好说,男人有事出门,交代几句就罢了,村里一切还有老冯爷等长辈拿主意。 但陈月仙作为陆家的长媳,肚子里又怀着陆家第三代的长孙,怎么也不能瞒着她。 陆老爹索性做主喊了陈掌柜老两口,说了个清楚明白。拜火教如今势大,朝廷都轻易不愿意招惹。 只从他们在各州府按照生辰八字翻找侍女,也不是没闹出什么乱子,但官府却不曾出面拦阻,或者护着百姓半分儿,就能看出一些蹊跷。 若是陈家不愿担风险,这个时候全身而退,陆家也不会又半点儿怨恨。 但陈掌柜老两口,开口就道,“我们一直拿小米当闺女看待,如今她有危险,我们年迈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也不能这个时候躲个干净。亲家该走就走,老大是小米的哥哥,为了妹妹做什么都是应该。我家月仙是陆家长媳,原本也该守在老熊岭,但防备万一,为了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送她去远亲家避避,待得事情了了再回来。” 陆家父子听得都是点头,陆老大更是给岳父岳母跪下磕头,但陈月仙却是坚持要留下。 既然嫁入陆家门,她就是陆家人,全家人遭逢大难的时候,她怎么能独自偷生。 好在陈夫人是个明理的,扯了闺女进屋拾掇行礼,不知怎么劝说,到底让她改了主意。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老熊岭里的公鸡就跳上墙头开始,可是不等扯着脖子喊上几声,各家就开了门户。 老老少少们,尽皆神色严肃的聚到了山下岭口。不论是赵家庄幸存的乡亲,还是搬迁过来的几家姻亲都聚在了一起。 陆家父子心头沉重之极,眼望乡亲,深深行了一礼。 这不是去京都游玩,不是出门做生意,几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赶赴京都,对抗那个大元朝廷都迁就退让的拜火教。 但没有一个人畏惧,没有一个人推诿,就是家里的老少妇孺都没有拦阻。 这份情义,已经不是语言可以表达。 老冯爷怎么会不明白他们父子,上前亲手扶了他们,高声道,“陆先生不必想太多,不说小米是大伙儿看着长大的,同自家女儿一般。就说小米这两年,花了多少心思带着大伙赚银子过上好日子。做人不能没良心,有银子时候一起赚,有难就各自躲藏,那成什么了。老熊岭可没有那样怕事的软蛋!” “对,先生不必惦记,大伙一定守好老熊岭,等着你们同小米平安归来。” “就是,一定要把小米接回来,箱包作坊还等着她折腾呢。” “就是,春季的这批毛绒玩偶也才开始,不知道多少贵女抻长了脖子盼着呢。没了小米,什么事都不成!” “最主要是,没有小米在家,大家都没有好吃的了,我家娃子做梦都淌口水呢!” 众人七嘴八舌劝说,极力想要陆家父子少些担心和愧疚。 陆老爹重重点头,又是行了一礼,就被老冯爷撵着上路。 “赶紧走吧,京都不知道什么样子呢。早一日到达,总比晚了好。家里不必惦记,有我呢!” 陆老爹这才带了二十村民,上马车的上马车,骑马的骑马,踩着晨光直奔京都了。 直到车队走得没了影子,老冯爷才回神看向众人。 昨晚之事,老熊岭十八家,外加住在山口的陈家和几家姻亲,都是知道的。但住在山口外荒滩上的赵家村幸存乡亲却是不那么清楚。 他也不想说太多,与其封了山门,被人家悄无声息一锅端了,倒不如该建院子建院子,该做生意做生意。一来消息畅通,二来也算是个空城计,万一昨夜那些拜火教卫队想要报复,总能吓唬住几分。 这么想着,他就道,“大伙该做什么做什么,院子继续建,田也继续种,一切照旧。只不过多注意一下周围,有鬼祟之人一律拿下,别怕得罪人。另外,传出消息,明日就开始往外放苞谷苗!” “是,老冯爷!” 众人高声应和,末了继续照着往日一般忙碌,心里即便对出门的亲人有些担心,但也尽皆都化作了力气。既然有些灾难拦不住,就只能鼓起勇气,尽全力去对抗了! 安逸使人软弱,灾难使人坚强! 不说老熊岭众人日夜兼程赶往京都,只说京都皇城里,因为太子抱回了镇南侯府义女,义女身份低微,病重,但太子依旧坚持要娶此女为太子妃,甚至气得皇帝吐血。 这消息简直就像春夜的细雨,无声无息间就渗透到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慢慢遍及整个京都。 所有太监宫女,即便不敢开口议论,但见面之时,眼神里也满满都是无声的交流,有好奇,也又兴奋,无一不想看看这个神奇逆袭的侯府义女到底长得如何倾国倾城,否则怎么就让太子殿下如此痴心! 可惜,养性阁同光明殿被围得铁筒一般,别说人了,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第278章 圣女 丽秀宫偏殿里,白色的账幔随着窗口飞进的春风晃动,偶尔有青烟在香炉里袅袅冒出,就被撕碎的四分五裂。 账幔之后,隐约可见一个女子端坐在床榻之上,神色里的圣洁出尘,让人望之敬畏。 两个白衣侍女,守在房间门口,不时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里很有些急躁和恼怒,但又不敢贸然打断女子修行。 好在,没有一个时辰,床榻上的女子终于醒了过来。 “来人啊!” 两个侍女闻声大喜,赶紧走了进去。 “神使,您醒了?” 玉清霜伸手接了茶杯,喝了一口水,悠悠吐出一口白色雾气,这才道,“让你们等急了吧,岛上开了祭坛,本使神魂游离,多沐浴一刻神恩。” “恭喜神使得火神恩典。” 两个侍女跪地,口中虽然说着恭贺之言,神色里却并没有几分喜色。 玉清霜皱了眉头,问道,“你们可是有事禀报?”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咬咬牙,低声道,“大人,您神游这一日,出了一件事。太子殿下突然从宫外抱回一个重病的女子,如今就在光明殿。据说太子殿下同皇帝陛下请求娶这女子为…太子妃!” “什么?”玉清霜极少失态的直接站了起来,粉脸上已经是布满恼怒,隐约还有三分悲愤,两个侍女赶紧低了头,再不敢说话。 “说,那女子什么来路?” “据说是…镇南侯府义女,来自北地,出身农家…” “哼!”玉清霜气急冷笑,手下的帕子已经是撕扯成一条又一条。她堂堂拜火教神使,奉教主谕旨下架,自幼沐浴神恩,容貌绝美,承德帝父子尚且百般推脱,生生把她的太子妃位置换了侧妃,如今居然又找了个农家女子,压在她头上。这是什么,对拜火教的抵抗和报复吗? “贵妃那里怎么说?” 玉清霜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定然是息事宁人,劝我们静观其变。” 两个侍女点头,也是气愤,“正是,大人。别人也就罢了,但贵妃娘娘可是我们教里出来的,怎么也这般…” “贵妃出教多年,怕是忘记火神的威严了。她也是个蠢笨的,若是精明半点儿,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还没有把承德帝父子控制在手心。” 玉清霜长舒一口气,神色愈发冷峻,“伺候我换衣衫,摆驾光明殿。” “是,大人。” 两个侍女眼底兴奋之色闪烁,手下麻利忙碌起来,很快就伺候玉清霜换了一套象牙白色衣裙,宽衣大袖,衣袂翻飞间,越发显得空灵,清新出尘。飞仙髻簪了步摇,行走间,晃动的又摸世间的风情。 玉清霜扫了一眼铜镜,下巴越发抬了起来。 不过是个农家女,难道还能比得过她万一? 象牙色的拖尾漫过游廊,甬路,一层层台阶,很快就到了光明殿前,却有侍卫守在门前。 玉清霜上前,微笑点头,“请禀报殿下,玉清霜…求见。” 美人如玉,谪仙在世一般,一众侍卫都是看的屏住了呼吸,但想起上边的吩咐,还是应道,“对不住了,神使大人,殿下有交代,任何人不得出入光明殿。” 玉清霜眼神一冷,身后侍女已经开口呵斥道,“放肆!我们大人是殿下的侧妃,马上就要成亲。别人不能出入,我们大人还不能吗?让开!” 那侍卫犹豫了一瞬,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玉清霜已经是冷着脸走了进去,几个侍女冷哼一声,随后鱼贯而入。 侍卫们急了,想追上去拦阻,但又不能碰触一丁点儿,只能焦急的看着她们一路上了台阶,到了光明殿前。 福公公远远看到玉清霜过来,很是惊了一跳,末了狠狠瞪了那些侍卫一眼,却笑着迎了过去。 “神使大人,今日怎么得了清闲?” “殿下在吗,我入定了一日,心有所感,想同殿下品茶闲谈片刻。” 玉清霜笑意不达眼底,扫向殿门时候,神色里又多了几分急迫。 福公公看的清楚,但想起大殿里的情形,就笑着拦人,“真是不巧,神使大人,太子殿下这会儿正在歇息,曾吩咐奴才不要打扰。不如,神使大人明日再来?奴才一定禀告殿下…” 玉清霜心里的恼怒早已经堆积到了一定程度,眼见一个两个蝼蚁一般卑贱的侍卫太监都能拦在她之前,哪里还能人耐得住,抬手推开福公公,直接开门就闯进了大殿。 大殿的门轴平日也是轻滑,今日却仿佛耐不住满屋子的沉重,也抗议的呻吟出声。 “吱呀!” 橘红色的光纤立刻顺着门缝就钻了进去,硬亮了略显昏暗的房间。 几个安静守在角落的小太监和宫女,正低着头数着地上的金砖缝隙,恨不得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突然听得门响,都是下意识望了过去。 一见玉清霜粉脸含怒走了进来,众人尽皆惊得瞪了眼睛,转而却是把脑袋越发低了下去,生怕被卷入即将发生的风暴之中。 屏风后,封泽单手抱了半浸泡在冰水里的小米,一刻都不曾放下。 夕阳光纤从屏风缝隙照射进来,晃在小米脸上,越发显得那种烧灼的红色入血一般诡异。这时刻提醒着他,无力解除心爱姑娘痛苦的事实。 怒气几乎一瞬间就攀上了他的心头,“滚出去!” 玉清霜疾走几步,刚刚越过屏风,来不及恼怒就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 屏风后,过膝高的黄花梨浴盆里,放了大半冰水,一个年轻女子几乎整个人都浸泡在其中。而封泽正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紧紧抱着女子的肩膀不放。 女子闭着眼,脸色红的怕人,但却几乎是立刻被玉清霜辨认出她的身份。 当日赏花宴,虽然不过半刻钟,这女子就被镇南侯带走,但那般灿烂的日阳下,她满面决绝的念诵着,“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任何看过的人,怕是都不会轻易忘记。 这会儿若是她再不明白,那首决绝诗是念给太子听,她就是傻子了。 可是,这两个人把她置于何地,她是他即将成亲的侧妃,这样的时候,去要亲眼看着他抱着别的女子… “殿下…” 玉清霜深吸一口气,可惜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封泽再次打断。 “滚出去!” “你!” 玉清霜实在忍耐不住恼恨,瞪起杏眼想要反驳的时候,全身却是一僵。 不知何时,封泽已经抬起了头。不过是一日不见,原本丰润光泽的面庞,这会儿人已经明显瘦削下去,神色冷得怕人,特别是一双眼眸,血红一片,好似地狱里最浓烈的血海,望之生畏。 玉清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几颗贝齿死死咬了嘴唇,心里刀割一般的疼。神山上日日夜夜,下山之后入眼的人世繁华,乍见封泽的喜悦钟情,这时候都被打击的碎了一地。 她垂下眼眸,最后扫过那冰水盆里的女子,却是没有来由的心头一跳。 这女子的脸色,冰水降温,怎么这般熟悉… “她可是发热?什么时候开始?” 可惜封泽却是半句都不应声了,福公公急得跳脚,顾不得冒犯,直接上前挡了玉清霜,低声恼道,“神使大人,请您快出去吧,殿下若是恼了,您也…” 与清霜却是紧紧盯着冰水盆里的小米,半点儿不理会福公公,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高声道,“太子殿下,这瓶里装的是千年冰山雪莲制成的药丸,能抵挡一切热症三日!” 封泽豁然抬起头,双眼微微眯在一处。 “当真?” “当真,我不敢欺骗太子殿下,若是不好用,岂不是立刻被揭穿?” 玉清霜一抬手,直接把药瓶子扔了过去。 封泽接了下来,打开瓶盖,一股清凉之气几乎是一进鼻端,脑海就为之一清。 他眼底亮色越来越重,却是不动声色盖了盖子,问道,“说吧,你要什么?” “不要什么,我只是想看看这位姑娘背心。” 玉清霜没有隐瞒,几乎是冲口而出,显见是急迫之极。 封泽脑子里迅速转了无数圈,却是猜不出玉清霜是何用意,但想着自己在身边,也不会让她伤了小米,于是就点了头。 玉清霜几步就走到冷水盆边,想要抬手去抓小米的胳膊,却被封泽一把挥开了。 玉清霜气急,封泽却是亲手慢慢把小米的肩膀反转过去,掀起了湿透的薄棉衣衫。 这些时日,虽然天气转暖,但是小米却没有早早换上纱裙,反倒因为出城去小庄,特意穿了一件棉布对襟衫子。嫩嫩的柳绿色,原本是希望的颜色,这会儿却是衬得她越发虚弱。 随着衣衫一点点掀起,玉清霜的双手死死抓了裙摆,直到小米背心处露出那块红枣大小的火炬图案。那般的红,那般的妖艳,好似小小的火苗随时要从皮肤里跳出来一般… “啊,圣女!” 玉清霜惊得软了腿,直接摔倒了地上,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不可能!” 原本等在屏风外的福公公和几个侍女听得动静,福公公直觉大事不妙,几个侍女却是直接涌了进去,尽皆惊讶望向小米。 “圣女?” 外人还罢了,她们自小长在神山,可是对这两个字记得太过深刻了。 第279章 枉顾人伦 几乎是神山上每一个人,都知道,多年前,圣女被恶人掠走,失去踪迹,但三年前,圣女居然带了孩子回教里祭拜火神,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圣女母女又没了影子。 教主大怒,曾一次送了一百多侍卫去同火神恕罪。 就是这次,如此兴师动众,不惜冒着同大元彻底撕破脸的风险大举下山出岛,就是为了寻回圣女。 不想,如今圣女找到了,却是这么一个尴尬又诡异的局面… 封泽原本黑透的脸色,这会儿却是变了雪白。不说大元历代帝王同拜火教的明争暗斗,死伤多少性命,折损了多少帝王的尊严。只说他的生母,就是死在拜火教的阴谋之下。 不报母仇,枉为男儿! 但如今他的心头挚爱,他相思入骨的姑娘,却是拜火教圣女。 很可能当年,小米母亲的出逃,引发了拜火教恐慌,最后为了加强对大元帝国的掌控,才突然出手害死了皇后,把贵妃安插进来,以至于大元帝王丧了心爱发妻,他失去了娘亲的疼爱庇护… 相爱之人,原来是…仇人! 他的手臂一点点松了开去,小米慢慢滑向了冰水盆… 玉清霜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却是在震惊中回了神,抬头见得封泽如此神色,心头突然有种畅快之意。 这些时日,她无数次主动亲近,都不能得到这个男人的一次回应。好似拜火教是什么肮脏之地,她这个神使是洪水猛兽,又或者是地上之泥。 好啊,如今他放在心尖端的女子居然是拜火教圣女,注定要嫁给年过四十的教主… 哈哈! 只要想想,报复的快感就好似泉水一样冒出来。 她慢慢站了起来,眼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逸散出来。 “太子殿下,这位姑娘是我教最尊贵的圣女。圣山已经寻访多少年,不想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使立刻同教里通信,尽快迎圣女回山!” 封泽好似没有听到这话一般,双眸依旧定在小米身上。 往日里鲜活的如同精灵一般的姑娘,如今知觉全无的躺在冰水里。好似记忆里那个在湖水里畅游,欢快如同游鱼一般的姑娘,忙碌的蜜蜂一样,端出一盘盘美味菜肴的姑娘,并肩站在岭上,把小小山村当江山一样指点,盘算着如何带领乡亲发家致富的姑娘,那个小小年纪就操心家计,不曾慢待任何一个人的姑娘,那个受了委屈,趴在他怀里偷偷掉眼泪,过后伸手一抹就立刻斗志满满的姑娘… 他心爱的姑娘… 他的手臂蓦然收紧,失去这样的姑娘,他同木偶又有什么区别! “来人,拿水来!” 福公公早就吓傻了,脑子里打雷一样哄哄作响,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突然听得主子吩咐,赶紧跌跌撞撞跑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了屏风后。 封泽抬手把药丸放到小米嘴里,末了喂她喝水,小米却是嘴角一咧都吐了出来。 封泽一口灌下整杯茶水,直接低头一吻封上了她的唇。 温热的水在两人唇舌间流动,缓缓滋润了小米干涸的五脏六腑。 她下意识动了动舌头,想要索取更多。 封泽惊喜的死死抱了她的头,哽咽道,“小米,小米…” 福公公忍不住眼睛酸涩,玉清霜却是死死咬了嘴唇,长指甲直接抠破了掌心。 “太子殿下,请放开我教圣女,圣女是我教圣洁所在,延续纯正血统…” “滚出去!” 封泽又喂了小米一杯水,却是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她。 玉清霜恼怒的脸色涨红,还要在说话的时候,大殿外却是又有人闯了进来。 老杨一身布衣,身后却是跟了皇帝身边的路公公。两人神色都是古怪之极,三分急迫七分质疑。 老杨扫了一眼场中情形,就大步走到近前,低声道,“殿下,我听说小米姑娘…” 他话没说完,却显见是得到消息了。这倒是不难猜,承德帝虽然信重太子,父子两个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事生出过罅隙,但是儿子身边的动静,他肯定是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方才,那“圣女”俩字几乎是一喊出去,就有人立刻去养性阁报了消息。 老杨先前得知太子带了烧到昏迷的小米回来,就心有所悟,正是打算求证的时候,听得这个小米,就再无半点儿怀疑了。 自从女儿惨死,他后半生就在钻研拜火教的一切,事无巨细,几乎比之所有人对拜火教都了解的要深许多。 小米若当真是拜火教圣女,那深爱小米的外孙… “殿下,可否让老夫看一下小米姑娘的背心?” 封泽皱了眉头,伸手替小米整理了衣裙,却是拒绝道,“不必了,无论她的血脉如何,都是孤的太子妃。” 玉清霜听得只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儿,顺口就道,“太子心意如此,本使佩服。不过,太子妃总不能是个死人吧。本教祭祀,神火煅魂,若没有神山做法还愿,三日必死!” 封泽猛然抬头,眼里的冷意刀箭一般直接穿透了玉清霜的双眸,她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却是极力忍着了惧意应道,“殿下,本使没有一句虚言。我教圣女尊贵,神谕注定常守神山。否则神灵降罪,必死无疑。” 说罢,她也不再多停留,诡异笑着扔下一句话就带人走掉了。 “活的圣女,死掉的太子妃,殿下可要想好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跪倒在地的宫女和太监已经把头死死埋在了地砖里,双腿间隐约有些湿意。 太子心仪的姑娘是拜火教圣女,归还是分离,留下是死… 这等选择,简直是在把太子架在油锅里煎熬。帝王之怒,必定要用鲜血来抚平… 他们的小命,休矣! 路公公和福公公对视一眼,心头齐齐叹气。他们作为皇帝和太子的近身心腹,总不会丢了性命。但这些太监宫女怕是要被禁言… 皇宫里禁言,就是仁慈一些,不伤性命,也是要灌了哑药送去做贱役。 “外祖,拜火教圣女同血脉纯正有何缘由?” 老杨听得封泽突然问出口,明显一愣,转而却是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 “拜火教历来传统,为保血脉纯正,圣女嫁教主为妻。也就是…兄妹血亲做夫妻,枉顾人伦。如今的教主,按照辈分是圣女的舅父…” “啪!” 封泽不等听完,已经一巴掌拍碎了身侧的椅子。 嫁给舅舅为妻! 若是小米听到怕是宁死也不会同意,别说他不会放手,就是天塌地陷,他也不能让小米被抢回拜火教,否则就是眼睁睁看她去死! “畜生!” 福公公和路公公也是听得越发低了头,心头叹气不已。 都说帝王尊贵,后宫佳丽三千。但偏偏事事没有尽皆顺心如意,皇帝失去了发妻,相思入骨,恨浸心头。如今太子难道也要重复父亲的老路? “殿下,不如去见陛下一面吧!” 老杨低声劝慰,出了这样的事,必定要同拜火教有个应对。放人有放人的条件,不放人也要有不放人的底气。 “好。” 封泽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在小米额头应下一吻,好似她只是睡着了,并不是烧的没了神智。 “小米,你躺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别怕,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 说罢,他起身走出屏风,冰冷的眼眸扫过地上的十几个太监宫女,却是开恩吩咐道,“都下去吧。” 这是…放他们活命? 众人都是不能相信,齐齐惊喜的抬了头。 福公公眼见主子眉头又皱了起来,赶紧摆手撵人,“愣什么,赶紧出去,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巴!殿下开恩为小米姑娘祈福,你们以后若是照顾小米姑娘不周全,殿下仁慈,老奴也第一个要了你们的命!” 众人意外捡了性命,疯狂磕头,哪里还敢说一个字,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老杨即便心头如此沉重,也是忍不住点头。 帝王心术,大者掌控天下,小者同样润物细无声。今日这些太监宫女因为拜火教神使差点儿丢了小命,之后就算心里不生怨恨,也会畏惧的远离。 世人皆爱惜性命,旁人得知,定然也会如此。 就算拜火教暂时还受到礼遇,但在这皇宫已经开始寸步难行了。 “玄一!” 封泽却是没有多说,低声又是一声呼唤。屋子角落里就诡异的显出一个黑色身影,无声无息跪倒在地。 “主上!” “带人守护小米,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封泽眼底血色满溢,声音如同腊月冰雪,“杀无赦!” “是,主上。” 玄一一个头磕在地上,不等起身,先前跑出去的高仁已经满头大汗的扯了两个老头儿赶了回来。 两人本来神色里还有三分恼怒,但一见封泽却是都跪了下去。许是忌惮屋里有外人,两人只磕头没有说话。 高仁跳脚,嚷道,“跪什么跪,赶紧给小米输内力。若是能姐了小米的怪病,老子以后给你们随便揍着玩。” 两个老头儿低着头,嘴角却是抖了抖,显见对高仁这个许诺很是不屑。平日点火就着的爆炭,怎么可能吃半点儿亏,说不得还是他们要当沙包。(出门遇大雪封路,先更一章,慢慢恢复。) 第280章 神山旧事 封泽亲手扶了两个老头儿起来,回身同福公公点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老杨暗暗叹气,同路公公一起,随后赶了过去。 安排自己的人手,保护照料小米,太子这样的时刻,是谁也不相信了。而这个谁里,显见还包括…皇帝。 “哎,哎,你做什么去,小米还烧着呢!” 高仁急了,想要上前拦阻,却被福公公冒险扯了回来。 他竖起眉毛就要发火,福公公赶紧小声把方才之事交代了一遍。 听得主子心爱的姑娘,居然是拜火教圣女,两个老教头儿,惊得是半晌没说话。 高仁也沉默了,但转而又跳了起来。 “小米就是小米,老子管她是什么圣女不圣女的!谁能救活小米,她就是老子的大恩人,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老子就是死也要把天捅个窟窿!” 说罢,他就扯了两个老教头给小米输送内力。 两个教头哪里敢惹这个杀神啊,方才在营里不过是问了几句,就被他当着众多候补队的面“羞辱”一顿了。 若是再惹他,怕是他们就是那个被捅破的天了。 再者说,太子吩咐玄冥守护这姑娘,当真是心头爱。他们就是扛得住高仁的怒火,也不敢违背主上的吩咐。 两人商量了几句,就轮流对着小米的背心输送内力。可惜,两人累的满头大汗,小米的热度也没有降下去半点儿。 高仁骂的两人狗血淋头,最后也蹲在桌子上蔫了下来。 “完了,小米若是有事,以后老子怎么有脸回老熊岭。还想落脚养老呢,这下好,连小米都没护住!” 两个教头和福公公哪里敢惹他,小心翼翼离得他老远,再看看泡在冰水盆里的少女,也都叹了气… “你说什么?” 丽秀宫里,听得苏嬷嬷禀报,苏贵妃直接摔了手里的甜白盅,燕窝汤撒了裙摆。但她半点儿没有注意,一把抓了老嬷嬷的袖子,高声问道,“那野丫头是圣女?” 苏嬷嬷赶紧点头,低声道,“前阵万错,娘娘。还是神使大人亲自检验的,那野丫头后背有哥标记。据说神使大人要把人带走,被太子殿下撵了出去。太子殿下这会儿又去养性阁了,怕是要求陛下出面留下这个野丫头。” 苏贵妃怔愣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惹得老嬷嬷焦急催促,“娘娘,您可有什么吩咐,这事是不是要传给相爷…” “当然,”贵妃回了神,眼底神色很是复杂。老嬷嬷没再神山生活过,她却是自幼在那里长大。圣女两个字,别人也许不清楚,她却是太明白了。 曾经,她跪在尘埃里,眼见那些抬了轿子的神使从眼前走过,轿子里坐了圣女,根本不曾露出一面,就让所有人恨不得跪到地老天荒。 曾经,圣女被窗上的灰尘脏了白沙袖子,整个圣女宫的女使就都去见火神恕罪了。 而如今她身为贵妃,整个大元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也不能随意打杀一个宫女太监。 圣女,就是拜火教最狂热的崇拜,火神最宠爱的女儿! 可惜,这样被宠爱的高高存在,居然再有一日突然消失了。整个火教混乱的不成样子,无数岛民拿了锄头砍刀,疯狂的满世界寻找。 然后圣女就像死掉一样,再也没出现。 老教主直接气得半死,新教主继位,没有圣女在侧,没有纯正的火神血脉,将来新教主死后就没人能聆听火神谕旨。 恐慌蔓延了整个岛屿和神山,没几日她就被挑选出来送到了京都,嫁给了刚刚丧了皇后的承德帝,二十年未出皇宫一步,享尽荣华富贵,也尝尽孤单寂寞,绝望不甘。 可谓是,成也圣女,恨也圣女。 老嬷嬷心急,搓着手,急迫的等着贵妃娘娘示下,“娘娘…” 贵妃叹气,打点起精神,问道,“神使那里怎么说?” “神使大人说岛上祭祀,点燃了圣女的神魂之火,若是不回神山,煅烧三日,必死无疑。” 贵妃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又匆匆近来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老嬷嬷立刻迎了过去。两人说了几句话,老嬷嬷就一脸震惊的赶了回来。 “娘娘,太子不知同陛下说了什么,门外隐约能听见争吵。陛下吐血昏迷,病危!” “什么?”贵妃直接站了起来,紧紧抿着嘴唇,随后吩咐道,“你亲自出宫去见相爷,就说,那件事怕是机会到了。” “是,娘娘,老奴这就出宫。”老嬷嬷很是激动,草草行了一个礼,就走了出去。 “来人,去请神使。” 苏贵妃开口又吩咐,一身红色纱裙的公主却是急匆匆跑了进来。她的手上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点的泥土,显见是从暖房刚出来。 “母妃,我听说父皇…” “你们都下去吧!” 贵妃沉着脸,撵了惶恐跟在公主后的宫女,末了扯了公主坐下,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汗,擦手上的泥土,一边埋怨道,“不是告诉你少去暖房吗,怎么不听话?” 公主扫了一眼,见屋子里没人,这才低声应道,“母妃,这是小事,我不过在花房里看了两页兵书,随便伺弄几下花草。倒是父皇那里,病情不是已经稳定了吗,怎么又吐血了。我想去看看父皇!” 说罢,她就小心翼翼打量贵妃的神色,往日,她想亲近父皇和大哥,母妃一直拦阻,好似父皇随时都会发话砍了她的头,大哥也把她仇人一样。 实际,父皇待她一向很温和,大哥更是疼爱她。她不明白母妃到底为什么如此,难道就因为她不曾示人的大秘密… 不过,这次出奇的是苏贵妃居然没有再拦阻。 “你父皇病重,你确实该去看看。这样吧,本宫让厨下炖盅参汤,过会儿你亲自送去。若是太子在,就让太子亲手喂你父皇。你们兄妹的孝心难得,陛下定然会很快好起来。” “好,母妃,我这就去库房挑好参。” 公主拎起裙子,一刻不停留就跑了出去。好似这参汤是什么灵丹妙呀,只要吃下就能立刻痊愈。 春日里,一身红衫的公主好似一团火,热烈又真诚。 可惜,她没有看到窗棱里淡淡笑着的母亲,笑意却是半点儿都没达到心底… 随着太阳落下城西,高大的城墙遮蔽了一切光明。黑暗随之降临,彻底吞噬了整个世界。 除了西市依旧是热闹依旧,其余之处都是慢慢熄灭了灯火,归于安宁。 日出而忙,日落而息。虽然京都里没几个农人,但依旧遵循了这个自然规律。 但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深沉漆黑的夜色里,无数黑影在穿行。 丞相府后门,一反平日的紧闭,悄悄开了一条缝隙,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苏丞相的书房里,灯火通明,无数人影印在窗棱上,远远瞧去分外诡异。 调皮的春风想要凑到跟前听上几句,都被一脸肃杀的护卫吓得赶紧跑远了。 不断有人进来,又有人匆匆走了出去。好似这一刻,这个书房里第二个养性阁,决定了大元江山是否稳固… 其余府邸似乎也有知觉,很多个窗口在灯火熄灭后,很快有点燃了起来。 威远侯府书房,不过半年间,就老迈的不成样子的威远侯坐在宽大的紫檀太师椅子里,一脸的狰狞苦痛。他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已经被他彻底揉烂了。 “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一句话,几个字,却被他说的肃杀之气满溢,惊得对坐的青衣文士忍不住瑟缩,但依旧梗着脖子,重重点头,应道,“侯爷,此等大事,相爷怎么可能瞒骗。再说,宫里那位女子的身份,侯爷只要稍加打探,自然一清二楚。当初小侯爷路过老熊岭,这女子起意引诱,小侯爷年纪轻,不幸中了圈套,这才惹到那位…最后横死野外,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只有一捧骨灰送回,实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侯爷这苦楚,相爷怎么会不清楚。如今机会成熟,只等侯爷一起起事。待得大功告成,侯爷大仇得报,这威远侯府的牌匾也该换一换了。” 威远侯半垂着头,双目盯着桌子上的一只羊脂白玉雕下山虎的镇纸。儿子小时候跑来书房玩耍,曾差点儿把这只他心爱的镇纸摔碎。他当时瞪了眼睛,儿子不但没害怕,反倒抱了他的腿。 那时他出征刚刚回来,儿子趴在他肩头信誓旦旦说,长大也要同他一般做个大将军呢。 如今呢,偌大的侯府如同地狱一般安静冷肃。儿子去了九泉,妻子半疯魔,出生入死多年累下的荣耀,只因为一个低贱的女子就都毁了。 他不甘心! 若是没有机会,他也许就这么算了。但如今报仇的大好时机,若是再放过,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是! “好,回去转告相爷。四城九门,本侯担下了。” “侯爷放心,相爷必定不会忘记侯爷的大功!” 另一处府邸,门楣上挂着的灯笼随着春风摇动,光影陆离中,“成王府”三个字很有些阴森味道。 一个鬼祟的身影,悄然进了门。若是被人看到,定然会引起一番探究。可惜,别说这样的暗夜,就是白日里,这府邸门前也绝少有人路过。 第281章 暗夜森森 自从成王之女,九莲郡主在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上犯了错,成王去镇南侯府赔罪,也被拒之门外。 原本就岌岌可危,眼看要被挤出权贵圈子的成王,就越发被冷落了。别说宾客,就是鸟雀都不愿意落在这处府邸。 今晚九莲郡主又发了脾气,把一院子的奴才打的鬼哭狼嚎,刚刚消停下来。就有外客上门了,成王很是诧异惶恐的望着眼前人。苏丞相府上最受信重的清客之意,刘先生。 即便他这个落魄王爷,也是识得这人的。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那这刘先生就相当于是三品大元。 如今,他坐在自家书房,暗夜前来。他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那个,刘先生,可是相爷有什么吩咐?” 刘先生留了胡须,双眼不大,却是精光闪烁。 “王爷客套了,相爷一向说起王爷都道,王爷是皇族里最宽厚睿智之人。今日刘某冒昧登门,扰了王爷清静,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刘先生,您可是相爷倚重之人,才名谁人不知。倒是本王一向不理俗世,实在想不出到底有何事能劳烦先生走一趟。” 成王听得对方吹捧,不但不欢喜,反倒心头更是忐忑。 刘先生看的明白,也不客套,直入了主题。 成王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恨不得要捂了耳朵。 “这…这,刘先生,本王今日身体不适,头晕目眩,什么也没听到。明日,不,最近一月都要卧床在家休养…” “王爷!”刘先生收了脸上的笑,手指敲着桌子,神色里换了三分阴森,“话入你耳,这时候才说身体不适,是不是有些晚了啊?” 成王心里暗骂,后悔的简直肠子都要青了,早知道今晚会听到这般惊悚之事,他就是喝药假死也不能见这人啊。 但如今怎么办,已经骑虎难下了。 “先生饶命啊,先生也知道,本王就是一个废材,玩不成武不就,混吃等死还行,这样的大事,本王实在是怕…怕坏了相爷的安排。先生放心,本王一定把今日之事忘记的干干净净,绝对不会同别人泄露一句。” 成王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一般,真是怂的可以。哪里还有皇家血脉的尊贵模样,简直连乡下土财主都不如。 刘先生心里鄙夷,脸上却又笑了。 “王爷不要妄自菲薄,相爷睿智,既然看中王爷,自然是相信王爷的本事。再说,就是王爷不相信相爷,总要为自家打算一二。王府已经大难临头,说不定要被抄家砍头。王爷此事还在故步自封,怕是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不可能,本王一向…” 成王吓得脸上发青,想反驳几句,到底还是底气不足。 “王爷可知道太子殿下待那女子多好?听说,那女子自从犯了热症,就一直没离开过太子殿下的怀抱。太子殿下气得皇帝陛下吐血,都不曾让步。若是太子登基,这女子得了后位。九莲郡主那日在赏花宴上的逼迫,怕是成王府第一个就被清算。抄家砍头都是好下场,说不定还有更阴毒的手段。” 刘先生语声悠悠,不急不缓,却是说的成王满头大汗。 “先生救我,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先生淡淡一笑,“王爷,刘某早就给您指了明路。您只要按照相爷的吩咐,事成之后,王爷就是从龙之功。成王府必定会重现昔日辉煌,另外,相爷的长孙,同九莲郡主一般年纪,一表人才,文武双全…” 旁的还罢了,听得丞相长孙,成王的眼睛中终于亮了。 老子怂包,儿子怎么可能是好汉。 成王生了嫡子庶子四个,可惜各个都是吃喝玩乐一把好手,论起读书习武,每次都头疼屁股疼,没一个能立的起来。倒是九莲,虽然脾气大了些,却比几个兄弟更有成算。说不得将来成王府要靠这个闺女撑起来。 若是大事成了,苏家必定是荣华已极,那么作为长孙媳妇的九莲,作为姻亲和皇族双重身份的成王府… 成王咬咬牙,狠狠握了拳头,“成,这事…本王应下了。还要劳烦先生,同本王说说,具体如何行事。” “这是自然,”刘先生笑意终于达到了眼底,心里却是鄙夷依旧。若不是长公主太过忠心,也不会找到这个怂包头上。 不过,棋子不论大小,用在关键时刻,也能有意想不到的功用! 京都虽大,但架不住人多,哪个高门大户没几条眼线。丞相府,威远侯府,成王府,外加一半一二品大员的府邸如此进进出出,自然要落入有心人的眼底。 镇南侯府里,铁夫人披着薄袄站在窗前,夜风寒凉,刀嬷嬷担心,就劝道,“夫人,还是歇息吧,小心风寒。这个时候,小姐还等着您撑腰呢,您若是病倒,怕是小姐就更凶险了。” 铁夫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总觉得心头不安。于是吩咐道,“罢了,还是请侯爷来一趟。” 刀嬷嬷不敢拦阻,赶紧去传信,很快铁无双就赶了过来。 大厅里点了儿臂粗细的蜡烛,自然把帖无双紧皱的眉头映的清清楚楚。 铁夫人直接就问道,“可是宫里有消息了?小米病情加重了吗?” 铁无双摇头,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母亲,宫里有消息传出来。好似说小米是…拜火教圣女,太子殿下欲救小米,但皇帝陛下驳回,父子俩生了罅隙,皇帝陛下。。吐血,昏迷!” “什么?” 铁夫人大惊失色,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对皇上同拜火教之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当年她同皇后年纪相仿,她习武,皇后喜文,偶然巧遇相识,成了手帕交。即便后来明了身份,她也时常进宫闲谈。 后来侯爷战死,她去了西南,听说皇后暴病身亡,她因为镇守一方,不能轻易回京,很是伤心了一些时日。 这么多年,蛛丝马迹累积下来,外加皇帝潜移默化驱赶拜火教,她怎么会猜不到皇后的死同拜火教有关。 如今,小米身份如此惊人,几乎就是太子和皇上的仇人一般。 而太子如此,依旧要救小米活命,可见用情至深。 铁无双显见也想到了这点儿,丹凤眼里神色有些复杂难言,“当日赏花宴,小米那般决绝,若是知道如今太子如此待她,怕是要欢喜了。可惜…” “天意弄人!” 铁夫人也是叹气,背着手满地走了一圈儿,又问道,“除了这个消息,还有旁事吗?” “母亲真是睿智!怎么猜到京都有些不安稳?丞相府今夜进进出出,后门都不曾关上过。宫里也有人出来送信,不知道这条老狐狸又在密谋什么。按理说,即便皇帝和太子生罅,也不会动摇太子储君的地位。苏家这般,到底有何目的? 铁无双自顾倒了一杯茶灌下去,两道墨色眉头皱在一起,很有些恼怒凌厉。 “母亲,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把小米接回来。无论如何,她在宫里,万一有事,我们鞭长莫及。” “不必,我亲自去,就是太子不放人,我就住在宫里照料小米。这丫头…真是命苦,若是落到拜火教手里,恐怕就真活不成了。” 铁夫人咬牙,扫了一眼满脸疑惑的铁无双,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拜火教的圣女是要嫁给教主的,如今的教主是小米的…母舅!” “什么?” 小米刚刚及笄,拜火教的教主已经四十开外,而且血缘… “畜生不如!” 铁无双一巴掌拍得红松木的桌子差点儿散了架子,“我这就去安排,明日陪母亲一起进宫。无论如何也要接回小米!” 说着话,他就要出门。到底还是铁夫人心细,追着吩咐了一句,“让人去给小庄送个信儿,实话实说。” “好,母亲。” 城外小庄里,自从小米倒下的那一瞬,就彻底塌了天。 虽然李五爷从城里回来,带了消息,陈信也是傍晚时候赶了过来。 但皇宫内院之事,他们就是通天本领,也打探不到。 只能急的火烧房子一样,团团转。 翠兰干脆捧了一尊观音,直接供了香火,不停的磕头。 一向只信烈酒和大块肉的李五爷也跟着磕了头,就盼着小米能平安度过劫难。 “五爷,您说是不是要给家里送个消息啊?万一小米有事…”江大力搓着手,差点儿把青石地板走出了坑洞,越想心里越慌,可是才一开口就被翠兰狠狠瞪了一眼,“呸,呸!瞎说什么,小米是个有福的,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江大力被媳妇折了颜面,半点儿没气恼,反倒叹了气,“我也是惦记小米啊,这时候咱们都帮不上忙。” 李五爷死命吸着旱烟,呛得咳嗽不停,末了道,“这时候,就是往家里送信也来不及了。万一信到了,小米也恢复了,岂不是虚惊一场。依我看,只能等了,等老三大考出来。有他出面进宫,也是名正言顺。 说罢,他望向陈信,又道,“陈掌柜觉得如何?” 陈信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道,“五爷说的对,如今只能这般了。明日我就去守着考场,老三一出来,我就同他说清楚。另外,镇南侯府怕是比咱们还清楚情形,我明日先去一趟,多问两句。” “好,那就让你挨累了。” “自家人,五爷别客气,小米也同我妹子一般。别的不说,一摊子生意,还要她拿主意呢。” 第282章 右眼跳灾 翠兰眼见众人定了主意,就带了一肚子的担忧去做晚饭。 众人都是没心思多吃,但总算知道要保重身体,万一有什么要帮忙的,总不能连力气都没有吧。 可是,刚刚吃了饭,天色越发黑暗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打开了原本反扣的门栓,结结实实惊了一跳。 江大力回手就要操起炕边的木棍,来人却是出声道,“不要误会,我来自镇南侯府。” 镇南侯府? 众人都是疑惑,半信半疑。 来人身穿黑衣,口鼻也被捂得严实,这会儿就抬手摘了布巾,露出一张很是年轻的脸庞。 他这般,众人终于又放了三分心。 李五爷第一个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事?” 黑衣人点头行礼,这才应道,“我们侯爷派遣我来送信,有些事情必须要你们知道。” “请说。” 陈信猜到必定是小米之事,也是站了起身。 黑衣人也不耽搁,压低声音道,“我们侯爷白日从宫里回来,被太子殿下带回去的陆姑娘,发热不曾好转,但也没有恶化。不过,拜火教神使大人意外发现陆姑娘身上的标记,指认陆姑娘是拜火教流落在外的圣女,坚持要把陆姑娘带回逍遥岛神山,否则陆姑娘三日后必死无疑。 太子殿下坚持留人,但皇帝陛下却因为陈年旧事对拜火教很是厌恶。两人争吵,皇帝陛下吐血病重。京都之中,各方蠢蠢欲动,很是凶险。我们侯爷和老夫人担心陆姑娘安危,明日预备进宫去接回陆姑娘。 侯爷请各位莫要轻举妄动,紧守门户,以防有心之人趁机利用。” 最后一个字落地,屋子里众人却是半晌没有说话。不是他们不想说,是惊得什么也说不出。 若说原本对拜火教还有些陌生,那这一段时间,拜火教折腾着寻侍女,神使大人入宫指给太子做侧妃,可是让大元老老少少无人不知他们的嚣张。 哪里想到,小米居然同拜火教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是圣女! 这就好像有人突然说你门口的青石,是钻石,价值连城, 甚至看一眼都要付银子那种。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倒是陈信在外多年,又是个精明的性子,这会儿脑子转了转,就点出了关键之处。 “这位兄弟,你可知道为何太子冒着小米烧死的风险,也不愿让小米回到拜火教?” 黑衣人眼底闪过一抹赞赏,开口也越发说的细致,“据说拜火教为了血统纯正,圣女是要同教主成亲的。而如今的教主年过四十,是圣女的亲母舅。” “什么?” 李五爷一烟袋锅就敲在了桌子上,立刻把坚硬的红木桌子磕掉了一块皮,露出了里面的新木。 江大力更是直接举起了手里的棍子,想要挥下去,却是不知道要打向谁。 翠兰捂着嘴就哭了起来,“呜呜,小米实在是太可怜了。呜呜,这可怎么办?” 陈信也是咬牙,这事情实在是太棘手了。 若是小米不回拜火教,就只有三日的性命。若是回去拜火教,那就要嫁个亲舅舅。 以他平日对小米的了解,这丫头怕是宁死也不会选择回去拜火教。 但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活活烧死啊… 黑衣人见众人如此,也是心头不舒坦。他是铁无双的亲卫,待小米也是极熟悉的。先前在老熊岭住了一段,又一路从老熊岭回到京都,眼见侯爷母子把小米当自家人一样亲近照顾,他们也都当小米是侯府小姐了。如今除了这样的事情,眼见她默默等死,谁也欢喜不起来啊。 “各位也不要太惦记,我们侯爷和老夫人一直在想办法救陆姑娘。” “谢兄弟,辛苦你走一趟了。也替我们捎句话给侯爷,侯府的恩情,我们老熊岭必定铭记一辈子,必有厚报。” 李五爷回了神,扔了铜烟袋锅,亲自送了黑衣人出门,眼见他闪进夜色里,没了影子,这才进了门。 “小米的娘亲,当初突然到了陆家,嫁了陆先生。其实大伙都有些怀疑的,但她深居简出,同陆先生又是好好过日子,倒是没人想到她来路…不对。” 李五爷叹气,“不过如今想来,她当初病的也是蹊跷,高热不退,毕老三用尽了手段,也没能把她的命留下。我还记得,安葬时候,陆先生不顾大伙儿反对,一定要火葬。恐怕也是小米娘亲的遗愿,谁知居然有这么多内情,还连累了小米…” “那小米是没救了吗?”翠兰急了,“赶紧写信把毕三叔喊来,说不定…” 李五爷摇头,叹气,“毕老三没有,先前侯府请的那些大夫都比毕老三高明。就是那些大夫不行,冯…宫里那位总会传唤御医,但小米依旧烧着…” “呜呜,小米才十五啊,刚刚及笄。她娘好赖还活了三十几岁呢,实在是太可怜了…” 翠兰不管不顾,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几个男人都是不知怎么劝,最后只能依照原来打算,明日一早就进城。 陈信去等陆老三,其余几人都去侯府,只要铁夫人接回来小米,他们就守着小米。 虽然没有办法治疗小米的热症,总要在一旁守着,将来陆家来人了,他们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万一有人对小米不利,他们豁出命,总能拦一拦。 不论是忙碌,还是安眠,黑夜在黎明来临的时候,乖乖退去了。 京都内各条街巷小贩声声叫卖早点儿的吆喝中,慢慢苏醒过来。 晨鼓几乎是刚刚敲过,京都的大门就打开了。 进城走亲戚的,卖菜的,送东西的,寻活计的,形形色色的人挤满了门口。 小庄众人夹在在中间,那么七八个人也算不得多扎眼。他们也没带什么行李,又有陈信带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城。 陈信拐回自家去换衣衫交代生意,然后就直奔贡院大门外蹲守了。 倒是李五爷带了江大力夫妻和几个乡亲,到了镇南侯府。 铁夫人母子还不曾进宫,听得消息,就让人把他们迎了进来,安排了地方歇息,末了也上了马车去了宫门外等候觐见。 京都众人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侯府,他们这一进一出,自然就落在了外人眼里。至于怎么被解读,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就是知道了,铁夫人母子也不会在意。小米是铁家的义女,当日可是救了铁夫人的性命,更是一手弥补了这母子俩多年的疏离,摘去了心结,才有今日的母慈子孝。 莫说小米对大元没有犯下任何错失,就是有,凭借镇南侯府多年卫国征战的功绩,保她性命无忧还能做到。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消息灵通。 李林府上,李老太一早起来就催着儿媳,“赶紧让人去贡院外边等着,一旦见到老爷就赶紧问问这事怎么办。人家陆家姑娘待咱家可是不错,如今出了事,咱们总要尽一份力。” “娘,我早就安排下去了。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是个耿直的,这事您不催促,他也能帮陆家一把。” 马氏好声好气哄着婆婆吃了早饭,如今家里有了铺子的贴补,日子好过,老太太的饭桌儿也能日日见到一碗鸡汤,儿女平日也有新衣和点心,更别提纸墨笔砚了。这些都是拖了陆家那位姑娘赠送的方子,在不妨碍老爷仕途的前提下,她自然也是愿意还还人情的。 而这会儿,监管森严的贡院考场里,陆谦皱着眉头,使劲按了按狂跳的右眼皮,很是有些心烦。 不知为何,自从他进了考场,右眼就跳个不停,坚持了两日,如今越发是严重了。 难道家里有什么事情? 他努力回想着,最近一封家里来信小米好说家里育苗预备送给乡亲,父亲身体也好,有那块令牌在,也没人敢欺负上门,怎么琢磨都应该没有什么差错啊。 正是这样的时候,狭窄逼仄的考间前却是多了一双黑面布靴。 “仔细做答,不可分心。” 陆谦惊醒,闻声望去,却是李林黑着脸,他赶紧收了心神,仔细检查写好的卷子。 吃了两日的辛苦,最后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不说十年换窗苦读的辛苦,只说老熊岭如今乍富,虽然村人团结又彪悍,但在真正有权势的那些大家族眼里,不过是个手里拖着黄金过闹事的孩童,想要抢夺简直太过容易。 就算有那个人庇护,但总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外人身上。 更何况,自家小妹还同那人… 娘家从来都是女人撑腰的基石,他的妹妹如珠如宝一样珍贵,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欺负。那个人若是疼爱妹妹一辈子还好,但某一日若是不好,他总有接回妹妹,或者护着妹妹不必继续受欺负的本事。 这般想着,他偷偷握了拳头,越发专心的审查文稿。 李林慢慢走过,回头时候眼见那个伏案的少年,再想想这几日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他忍不住也是皱了眉头。 “还有多久收卷?” 跟在他后边的小吏被问的一愣,末了赶紧应声,“回大人,还有两个时辰。” 李林点点头,背着手又转去了别处。 第283章 公主公主 晨光透过高高的城墙,照亮了整个京都的时候,好像母亲的呼唤,温柔唤醒了所有的生灵。 皇城朝阳门前,马车轿子排了多远,百十个穿了各色官府的官员们聚在门前。待得两个大力咬牙推开沉重的宫门,他们就鱼贯而入。 镇南侯的一个侍卫上前递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守门太监,末了低语几句。那太监眉开眼笑的应了,然后小跑进去。 光明殿寝殿里,小米这会儿已经从冰水盆里挪到了床榻上,玉清霜到底不敢骗人,那药丸很是好用。如今不用泡冰水,小米的热就能控制住了。虽然这热度还是脑门上能煎鸡蛋的程度,但比之先前可好过太多了。 可惜,只能抵挡三日。高仁见得两个教头的寒性内力也没用处,就直接撵了人,然后一直守在屋子里,不肯离开。 封泽神色里带了三分疲惫,眼睛却是亮的怕人。他已经换了明黄色的太子袍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分外显得威严俊逸。 若是平日小米瞧见,定然要赞一声好。可如今她却悄无声息的躺在床上,神魂被烈火煅烧。 封泽狠狠闭了一下眼,心头痛的好似被尖刀穿透。 他低头在小米额头吻了一下,仔细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这才扭身离开。 高仁眼见他的双眸扫过来,狠狠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多惦记朝堂那些破事吧,昨晚城里可热闹着呢。小米这里,有我呢。谁敢动她,老子就第一个要了谁的命!” 封泽点头,缓步走了出去,门外阳光明媚,照射在他明黄色的袍服上,一如金甲圣衣般耀眼… 福公公小心跟在主子身后,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小声问道,“殿下,镇南侯府老夫人求见…陆姑娘。” “把人接进来,小米最是喜好热闹,如今一个人太孤单了。” 封泽脚下半点儿没有停留,福公公赶紧应了,回身喊了一个小太监交代几句,这才匆匆追了上去。 铁夫人在马车里等的心急,无奈儿子又已经上朝,只能忍着性子继续等待。 铁嬷嬷小声劝道,“夫人不要着急,小姐…太子殿下待小姐有心,定然不会照顾不周。” “我倒是不惦记这个,毕竟那两晚我也是知道的,这人待小米绝对是真心。但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人心太过阴险。再说,如今小米还高热不退,若真是拜火教那位圣女,怕是拜火教不会善罢甘休。” 铁夫人眉头皱的死紧,很是后悔为何带了小米来京都,若是放铁无双回来,她带着小米到西南,岂不是安全无虞。毕竟有镇南军在,拜火教来个几千人都不怕。 虽说小米如今凶险,多半在自身的血脉,但她总是答应陆家要好好照顾小米,如今怎么都有几分责任。 更何况那么娇娇柔柔的小闺女,承欢膝头,待她亲生母亲一般亲近孝顺,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受苦… “来了,夫人。” 刀嬷嬷突然开口,果然宫门里跑来一个小太监,身后跟着一抬两人抬的小轿。 铁夫人主仆下了马车,塞了荷包给小太监,就做了小轿一路进了宫门,穿廊过户,很快就到了光明殿门前。 结果,远远就瞧着门口有人在探头探脑。 铁夫人就皱了眉头,下了轿子,低声呵斥道,“什么人,在太子殿下门外窥探?” 那人惊了一跳,回头时候,却露出一张略有些英气的白净小脸,身上的衣裙,辫捎儿上系的金铃铛,都显出她的身份不凡。 铁夫人几乎一瞬间就猜出了这小姑娘的身份,果然听得动静,门里有宫女跑出来,一见那小姑娘就赶紧跪倒行礼,“不知公主殿下驾临,奴婢恕罪。” 公主倒是好性子,对宫女没有责怪,就是铁夫人也点点头算是招呼,末了有些尴尬说道,“本宫就是听说太子哥哥殿里住了一位姑娘,想着来看看。” 这是特意等着太子上朝时候,特意跑来看新奇的… 那宫女有些为难,毕竟主子走前吩咐,不准外人随便进去。但公主一向得主子的疼爱… 铁夫人扫了公主几眼,瞳孔微微一缩,心里惊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老妇得了太子的准许探看陆姑娘,既然公主也是探病,不如一同进去吧。” 那宫女听得这话,偷偷松了一口气,有铁夫人这几句话,到时候主子怪罪下来,她顶多也是挨几句训斥罢了。 公主也是听得一喜,应道,“那就谢谢夫人了。” 一老一少两人,就这般结伴儿进了光明殿。 光明殿是皇帝亲自看了图纸监工,建好给太子居住,一切都是尽善尽美,平日也是宫女太监无数,但如今却是安静之极。别说随意走动,就是伺候的人也没几个。 公主还没什么发觉,一心惦记屋子里那个据说让大哥为之痴狂,不惜顶撞父皇的女子。 倒是铁夫人眉头稍稍松了开来,显见太子是怕外人扰了小米养病,这才安排如此仔细。 坐在屋里的高仁耳朵动了动,身子却还是懒懒的窝在小米床旁边的太师椅里。 铁夫人进门一见,他这般的守护姿势,越发放心了。 公主扫了屋子里一眼,见得没有外人,只有高仁这个常跟在大哥身边的,就提起裙子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小米几眼,这才低声道,“呀,这姑娘也没多好看啊,太子哥哥怎么这般欢喜?” 高仁冷哼一声,很是有些不屑她的话,但也没回答。 铁夫人上前,先是摸了小米的双手和额头,稍稍放了心,这才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但凡是人,总要鲜活一些,会说会笑才有灵性,相处也欢喜。如今小米这般病重,不知再忍耐何等苦痛,哪里还看得出什么。” 公主点头,神色里很是有些愧疚,“夫人说的对,是本宫想差了。不过,她这是什么病症,需要药材吗,丽秀宫的库房里有很多药材…”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丽秀宫的库房怎么也不可能比太子私库还有父皇的内库更丰厚,她这么说倒是显得班门弄斧了。 于是,她越发尴尬,小声道,“夫人,本宫先回去了。太子哥哥回来,不要同他说起本宫来过。” “是,公主殿下。” 铁夫人行礼应下,眼见公主修长的身影迈过门槛,眼底的疑惑就更重,但她依旧没有说什么。 “端碗温水来,我喂小米喝口水。可怜的孩子,怕是烧坏了。” 铁夫人坐在小米床边,慢慢喂着小米喝水,顺口问道,“小米这一日可曾喝过参汤?” 门口的宫女太监都是低头沉默,一副万事不理的模样。 倒是高仁应道,“殿下早起时候喂了一碗参汤。” 说罢,他烦躁的扒拉两下头上的小辫子,“不成,我还要出去想想办法。你们守着小米,一步都不准离开。若是小米有事,哼!” 铁夫人倒是没有计较高仁这等无礼模样,毕竟他待太子这主子都没个规矩,又何况她们这些外人。 “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 高仁直接翻窗走了,不知道又去祸害哪个高僧或者抓哪个江湖高手… 铁夫人叹气,想着太子居然亲手照料小米,心头越发沉重。 “你这丫头,居然有这么大的福气,先前怎么不早说。如今这个样子,你可要赶紧好起来!” 寝殿里有些空旷,铁夫人也是个强硬的脾气,但眼前的死结,却让她分外屋里,只能守着小米,盼着有什么转机突然出现… 太阳一点点升高,爬到正中,又慢慢下落,直到申时初,紧闭了三日的贡院大门终于吱呀呀一声打开了。 原本守在门外的众多家仆,看客,纷纷涌到门前。 但凡有考生出来,就会想起一声召唤。随着考生出来的越来越多,门前也如同菜市场一般,越来越吵闹。 陆谦同刘不器和程子恒三个结伴从里边往外走,三日吃睡不好,又熬了脑力,三人的面色都是有些憔悴,但难得眼神很亮,显见考的不错。 刘不器拍着肚子很是抱怨了一通,“真是憋死我了,咱们赶紧寻个酒楼大吃一顿,不说考的如何,起码是熬过去了。” 程子恒也是一身轻松,应道,“对,再来两壶酒,一醉方休,回家睡上两日。” “要是小米在就好了,小米熬的骨汤火锅,喝酒最好了。” 刘不器舔着嘴唇,一副垂涎模样,“这几日,好在有小米准备的牛肉干,顶了不少饿。否则,我没考完,就先被饿死了。” 陆谦揉揉依旧还在狂跳的右眼皮,略略有些烦躁,“还是先回家吧,把酒席要回去吃,清静。” “行,那就让狗子去要酒席,咱们回去。” 刘不器和程子恒也是累得够呛,能回家懒散一下,自然都应了。 结果三人一走出大门,就被窜来的人影截了个正着。 刘不器一看狗子的小脸很是急切,就打趣道,“你小子做这个脸色干什么,有我们在,你家少爷还能被人欺负了去去啊!” 狗子恨不得跳脚,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就道,“少爷,你快跟我来,出事了。” 陆谦心里猛然一跳,好似跳了三日的右眼皮终于有了应昭。 第284章 应劫 陈信站在街尾巴的马车旁,焦躁的来回转着圈子,远远见的陆谦三人钻出人群,他立刻就迎了上去。 “赶紧上车,我有话说。” 陆谦皱了眉头第一个跳了上去,刘不器等人随后。 不大的马车,突然塞了四个人,很是有些拥挤,但这会儿也没人在意了。 陆谦稳了稳心神,压低声音问道,“到底什么事?可是家里出事了?” 陈信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索性胡乱一股脑都倒出来。 “小米是拜火教圣女,如今高热不退,只有三日性命。” “什么?” 陆谦瞪了眼睛,刘不器和程子恒却是直接惊得叫出了声。 陈信这会儿说出口,也顺溜多了,又扔出几枚炸弹。 “小米在太子光明殿养病,昏迷不醒,拜火教神使要把小米带回逍遥岛神山,同拜火教教主成亲,拜火教教主是小米的亲舅舅!” 不同于方才的惊讶,这会儿陆谦三人已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脑子里轰隆隆,被雷声震的是空白一片。 圣女,昏迷不醒,成亲,舅舅? “到底怎么回事?小米怎么能同舅舅成亲,这不是…乱那个吗!” 刘不器第一个暴怒了,“小米那个脾气,怎么可能应下?” 程子恒也是骂道,“小米是不是因为这个气病了?谁听说这样荒唐事,也要气病啊!我就说这个什么拜火教满大元乱窜,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居然是冲着小米来的!” 陈信听两人这么说,心头倒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人听得这些话,第一想法肯定是猜测小米同太子的关系。毕竟他们寒窗苦读多年,本就是为了做官,名利双收。如今小米同太子有些瓜葛,他们搭上关系,总能比别人更多三分机会。 但俩人从头到尾都是关心小米生病,不能嫁给变态舅舅,太子俩字却是根本没提。 而陆谦这会儿根本神魂已经不在马车里了,拜火教圣女? 他恍然想起当初母亲过世的时候,就是烧了三日三夜,父亲要寻大夫,母亲却拦着不准许,趁着神智还清明的时候,她拉着他们兄弟三个的手,一定要他们保护好妹妹。其余时候,就是抱了妹妹哀哀哭泣。 那时候,他还不懂,只当母亲放不下年纪小的妹妹,如今看来。母亲怕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会给小米留下这等荒唐事。而他们兄弟,若不是擅长经营,如今家里吃饭穿衣都成问题,更别提供给他读书科考,大哥成亲,二哥学艺… 身为人子,他不能怪罪母亲扔下如此烂摊子就过世。 但却这一刻,五脏六腑却都在叫嚣着,愤怒之极! 即便要为了母亲的旧事背上祸患,为什么不是他们三兄弟。他们愿意被火烧死,愿意病痛缠身,愿意贫穷苦难。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事,就落在了小米身上。 他那活泼可爱的妹妹,喜爱下厨房的妹妹,见到金银就眼睛放光的妹妹,善良的如同仙女一般的妹妹… 这样的时刻,他刚刚科考,功名还没到手,父亲大哥在家,二哥空有武力。 在小米要用单薄的肩膀撑起家计之后,他们依旧要在她如此遭受苦难的时候,束手无策吗? 不,任何人想要伤害小米,都要踩过他的尸体,踩过陆家所有人的尸体! 陈信眼见陆谦的双眼瞬间红透,额头的青筋暴起,生怕他急出个好歹,于是赶紧劝道,“老三,你也别太担心。小米在宫里有太子照顾,有太医诊治呢。那个神使要人,也不敢从太子手里强抢。另外,铁夫人也进宫去守着小米了!” 不想陆谦却是没应声,反倒问起来,“当日,谁同小米一起从老熊岭出来的?青花青玉?还是韩姨母?” “啊,”陈信有些愣神,但还是应道,“是韩姨母和红梅。” 说罢,他以为陆谦要怪罪跟随的人,一想起红梅是自己亲妹子的丫鬟,就不着痕迹帮衬了一句,“铁夫人原本是要回西南的,结果朝里有旨意,就直接来了京都。早知道会遇到这么事情,家里怕是也能寻两个稳妥的嬷嬷跟着小米。” 陆谦摇头,也没心思多解释,直接道,“劳烦陈大哥送我到镇南侯府,我要见见韩姨母。” “好。” 陈信赶紧吩咐车夫动身,末了望向刘不器和程子恒,有些迟疑。 两人不等他问出口,立刻应道,“陈大哥不必担心我们,小米也是我们妹妹,绝没有看着她出事,都不帮衬的道理。我们一起去,万一能帮上忙呢,就是帮不上,总多一份力量。” 陈信不再说话,马车骨碌碌压在青石板路上,急匆匆到了侯府门口。 果然侯爷和铁夫人都还没从宫里回来,但侯府门房早得了吩咐,把陆谦众人迎了进去。 李五爷等人听了消息,也是赶到一起。翠兰不等开口就哭上了,“老三啊,小米出事了,可怎么办?” 陆谦听得鼻子泛酸,极力稳着应道,“嫂子别担心,总有办法的。” 李五爷也是摆手,拉了陆谦坐下,问道,“你可都听说了?” “陈大哥说了,但还有一些细节要问几句。”陆谦望向众人,不见韩姨母就道,“韩姨母呢?” “病了,”翠兰抹着眼泪,应道,“原本韩姨母跟着小米进宫去了,但小米那里…有些凶险,她一心急就病倒了。如今只有红梅在宫里,不过铁夫人今早也去了。” “三少爷…” 翠兰的话音刚落地,韩姨母已经扶着门走了进来。她只胡乱穿了一件外衫,平日打理的很是整齐的鬓发,这会儿也乱着,脸色白的有些怕人,嘴唇干裂,当真是憔悴之极。 “姨母怎么起来了,昨晚还发热呢?” 翠兰上前扶了她,不想她却推开翠兰,直接跪倒在陆谦身前,“三少爷,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呜呜,小姐出事了!” 陆谦如今即便心里恨不得毁灭这个世界,也不能同韩姨母计较,论起对小米的关心照料,他们一家子父兄也不抵韩姨母一个。更何况如今小米,不管是身份,还是热症,都不是韩姨母一个妇人能拦阻的。 “姨母,快起来,我有话要问你。你只管说明白,其余以后再说。” 陆谦亲手扶了韩姨母,众人落座。 眼见屋里众人都是亲近之人,他也就没有再隐藏,直接问道,“姨母,小米是什么见到太子的?总共见了几次?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听得一愣,却是尽皆沉默了。 这场祸事发生的又快又急,对于“太子”俩字,人人都有疑问,却都没有问出口,不想如今陆谦先提起。 韩姨母迟疑了一瞬,就从头到尾讲了起来。 “姑娘跟着铁夫人到了京都,先前让高仁去送信,但一直没有消息,后来赏花宴…”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让众人糊涂之极的事,这一会儿通过韩姨母的讲述,好似画面一般在眼前铺开。 听得小米在赏花宴上捏碎了镯子,做了那么一首诀别诗,回来之后第一次发热,之后太子暗夜赶来探望。 众人的头又低了三分,最该欢喜的陈信也是暗暗叹气。李五爷等人更是猜到小庄的生意如此兴隆,没有受到一点儿觊觎欺辱是因为什么。 再听得小米突然发病,太子带着太医赶到,素手无策之时直接把小米抱进了皇宫,请求皇上赐御用供奉,甚至求婚。 众人更是叹气,若是小米身世不这般诡异,热症不这般凶险,能的未来的帝王如此爱重,这简直是全天下的女子都盼望之事… 可是,如今,小米即将性命不保,一切就都如同镜花水月,除了让人叹气,再没有一点儿用处。 陆谦沉默良久,这才起身嘱咐道,“你们先等在这里,我这就进宫求见。” “不成啊,老三,那皇宫可不是好进的。还是等侯爷回来,求侯爷帮忙吧。” 李五爷开口拦阻,陈信也道,“是啊,铁夫人在宫里,小米若是有事,她定然会让人回来送信。” “不,我是去接了小米出来。小米是陆家的姑娘,万没有留在宫里的道理。即便他要求娶,也该按照礼节来。如今让整个京都都在议论小米的贞洁…更何况,拜火教同大元有些旧事牵扯,我怕拜火教开出什么条件,小米就…就会被当做筹码送出去。” 陆谦狠狠吸了一口气,拳头紧握,“小米若是醒着,怕是也不愿意留在宫里。退一万步说,就是小米热症无法可解,就是死,也要死在我们陆家的地方。” “老三说的对,”李五爷也是拍了桌子,“那人先前既然能同意纳妃,就是没把小米看太重。如今皇帝也被气病了,万一他顾着江山,小米怕是要再被他伤到。翠兰回去拾掇小庄,老三接了小米直接出城。” “好,我这就回去。” 翠兰赶紧站了起来,韩姨母许是有了主心骨,也不觉得如何病重,死活扯着翠兰一起回去了。 李五爷惦记陆谦如何进宫,他却苦笑道,“当初那人留了一面金牌给小米,这次进京赶考,小米怕我遇事吃亏,把牌子给了我。” 刘不器和程子恒起身,“你要回咱们院子,走,同去。” 第285章 孤不准 三人离开侯府直接回了小院儿,结果陆谦从柜子夹层里取出令牌,刘不器和程子恒都被惊得长大了嘴巴。 “如朕亲临!” 金光闪闪的牌子,代表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别说平民百姓,就是一品大员,也不见得见过几次。如今却在他们的小院放了这么久… 陆谦想起当初自己初见这牌子,也是这般模样,忍不住叹气。 说起来也奇怪,难道喜爱这俩字可以克服一切,甚至皇权? 同样面对这块牌子,他只觉得敬畏,但在小米眼里却是再普通不过,记得那晚把牌子递给他之前,小米恼怒一只榛子不好剥,顺手用牌子还砸了两下… 也许,正是她这般不在意,这般把天下至尊的男人当了平常人,才越发入了那人的眼… “你这小子,有这块牌子,何苦跟我们去…” 刘不器盯着那块金牌,恨不得看出一朵花来,眼里有羡慕和疑惑,“就以冯大哥,不,那位待小米,待你们一家的心思,直接进宫做个伴读,岂不是比科考要简便的多。” 倒是程子恒经历了家里那般惨事,心智却是成熟很多,也更明白陆谦的心思。 “你别胡说,这牌子是…那位给的,功名却是德敬实打实自己考回来的。有些恩典,是幸也是负担。” 刘不器挠挠后脑勺,实在有些搞不懂,但也没有反驳,只道,“反正小米也是我们妹子,德敬你自管去张罗,有事我们能帮忙,一定要说。” “好,多谢,我这就进宫。” 陆谦拾掇了满腔心事,好好装了金牌就坐车门了。 皇宫前的青龙大街,非等闲人等是不能踏入的。好在陆谦有个秀才功名,又是刚从贡院出来,被拦了两次都放行了。 但到了宫门前边,却是寸步难行了。看守宫门的侍卫们,脸黑如墨,刀枪雪亮。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太清楚这宫里如今是如何忙乱,如论如何也不会放“无关人等”进去,就是通传都不可能。 陆谦正犹豫是不是拿出金牌的时候,正好散了朝。三品以上大员都被留在了宫里,只有四品一下的散官捧着饿瘪的肚子往外走。 有人皱着眉头与同伴低声抱怨,“太子是不是中了那个陆家女的蛊?居然气得皇上如此厉害,方才怕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皇上那帕子上…嗯,颜色不妙啊!” “说的就是,本官也不是没听过痴情的,却没有太子这般厉害。一个农家女,再貌美能美到哪里去,说不得就是行了些什么龌龊手段。” “若我是皇上,不如一杯毒酒赐死那农女,以后再慢慢劝服太子殿下…” 避让在一旁的陆谦白着脸色,拳头握得死劲,到底掏出了金牌递给拦阻他的侍卫。 “劳烦拿了这块牌子去禀报太子,就说陆谦求见。” 陆谦多少还有些书生气,又是心急而来,哪里记得“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 那侍卫原本就有些不耐烦,在听他说话这般生硬,就有些恼了,看也不看,一巴掌就把令牌打了出去。 一抹金黄,好似夏日乌云密布下的一道闪电,惹得旁观众人都是扭过了头。 于是,那面躺在地上的金牌就越发醒目了。 “都说了,宫里正是议事,不能通传,你是耳聋…” 侍卫开口还在呵斥,却给旁边的同伴一把扯了袖子,“快看那牌子,你…闯大祸了!” 侍卫不以为意,但是扭头只看了一眼,却是“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谦沉着脸走过去,捡了金牌重新递到他面前,“劳烦你替我通传,禀报太子殿下,就说陆谦求见。” 陆谦? 那侍卫也不是傻子,听出陆谦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双手扔了牌子,一溜烟的跑进宫门里去了。 倒是剩下的众人都在偷偷猜测陆谦的身份,普通的青色棉布长衫,黑面白底布鞋,发髻上簪的也只是普通的玉簪,除了眉眼清秀,带了三分文雅,实在没什么出奇之处啊。 这样的人,在京都的大街上,不说一抓一把,起码也是半把啊。居然身怀那块金牌,当真让人惊奇。 当然到底也有聪慧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就想到了宫里那位引发了整个京都大震颤的农家女子,好像也是姓陆… “哎呀,这人不会是同宫里那位姑娘一家子吧?” “你是说陆家的人?” “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兄长,这般模样,估计是读书人。” “听说那位姑娘一直住在镇南侯府,我还以为无父无母呢,没想到居然还有家人在,而且这么快就赶来了。” “谁知道呢,慢慢看吧,最近真是有些不平静啊。” 陆谦也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就是死死盯着宫门,好似过了一年那么久,那侍卫终于又跑了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侍卫直接站回了队列,只有两个小太监上前,恭敬同陆谦行礼,问道,“可是陆公子,殿下吩咐奴才引您去光明殿。” “劳烦了!” 陆谦心里油煎一样着急,却也知道皇宫不是放肆的地方。 他随着两个小太监一路走了,厚重的宫门,隔断了那些议论和探寻的目光,他轻轻松了一口气,但抬眼见一重重门户,林木飞檐,心里突然更是沉重了。 他的妹妹就在这里,忍受着神魂被灼烧的苦痛,而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又死死握了拳头,脚下也加快了三分。 两个小太监许是猜到他的心思,又考量着交好比得罪要好处更多,于是就边走边低声说,“公子放心,殿下吩咐奴才直接带您去看陆姑娘。镇南侯夫人一直都守在旁边,陆姑娘虽然不省人事,但热症也缓解了。” “好,多谢两位。” 这般说着话,走了足有一刻钟才到了光明殿。福公公等在院门口,眼见陆谦过来,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心里也是暗暗点头。 他倒不是对主子的眼光质疑,实在是小米进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根本不知人品如何。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陆家人不错,那被主子放在心头的这女子定然也错不了。 “陆公子,请随老奴来,陆小姐在寝殿。” 陆谦微微皱了眉头,但依旧行了一礼道谢。 铁夫人到底年岁大了,守了这么大半日,略有些疲惫,正坐了窗下的贵妃榻上打盹,刀嬷嬷守在小米床边。 寝殿的门一开,两人都是望过去,还以为是封泽下朝了。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陆谦。 两人立刻就站了起来,铁夫人同陆谦也是熟悉的,毕竟在陆家过得那个年,众人如同一家人一样相处很是亲近。 “老三,你怎么进来了?可是太子殿下…” 陆谦给老太太行礼,即便心急见妹妹,也依旧应道,“不是,夫人,是我在宫门外求见。” 铁夫人仔细打量他不像受了什么刁难的的样子,就引了他到屏风里侧。 小米照旧躺在床上,脸色红如火一般,神情却极安静。 陆谦大步上前,抓了妹妹的手,不等说话却是被灼得手上一痛。一如当初她娘亲过世前的样子… “小米,”任凭陆谦再是心硬如铁,男儿志高,这会儿也是忍耐不住,眼泪刷刷就落了下来。 犹记得出门时候,小米还张罗着给他整理行李,恨不得把他这个兄长当孩子一样照顾,事事安排周到,不想如今再见,她却是这般濒死的模样。 “小米…三哥来了,不怕,三哥带你回家。” 陆谦的眼泪滴在小米的手上,没片刻就蒸发干净,也让他越发心痛如刀割。 拜火教,该死! 铁夫人也是红了眼圈儿,低声劝道,“老三,这事有些复杂,小米…拜火教那里怕是不好解决。最重要的是,小米这热症只能拖延三日,若是不把她交给拜火教,怕是再难活命,若是交出去,小米就…” 陆谦双目聚焦在金线绣了龙纹的床帐上,心头火起。小米心心念念了多少时日,把这人当做了天神一般信赖,如今这个时候,他不还是一样没有办法。 天下人人议论妹妹狐媚,拜火教威逼,妹妹性命不保,要他何用? “小米哪里也不去,我要带她回家。” “不行!” 铁夫人想要出声反对,却有一个人比她更早开了口。 一身明黄金龙袍的封泽,脸上难掩疲惫,大步走进门,伸手探了小米的额头和双手,眼底沉痛一闪而过。 “宫里有御医和供奉,小米有事总有人诊治。” 封泽明知这个借口很是无力,却依旧说了出来。他同小米已经分开太久,好不容易重聚,不过两日,小米就再没醒来。 这两日他心里如同被万千蚂蚁啃食,后悔的恨不能生吃了自己。早知今日,先前怎么也不会放小米独自在北地。他还没有说他的爱慕… “哼,冯大哥这般说,我不赞同。若是御医和供奉有办法,小米这会儿不至于等死。我要带她出宫!她是陆家的姑娘,就是…也要在陆家。” 陆谦说着话就要弯腰去抱小米,却被封泽抬手挡了下来。 “孤不准!” 陆谦双目死死盯了他,为了妹妹,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 “你不准?你扔下小米一走没有音讯的时候,可有不准小米惦记你?你当着小米的面儿,同别人定亲的时候,可有不准小米伤心?” 第286章 梦里梦外 “不必多言,孤不准!”封泽不曾抬眼,眼底满满的悔恨痛惜,半点儿没有泄露出去。 “你…”陆谦气得几乎要发狂,恼道,“你即便贵为太子,但小米是陆家的女儿,不能无缘无故留在宫里!我要带他走!” 铁夫人急的脸色也变了,生怕陆谦触怒了太子,但一个是小米的哥哥,一个是小米心仪的男子,偏偏小米还病重,不能说话,否则她出面,保证几句话就解决了。 这般想着,她就往小米脸上望去,却是惊呼,“啊,快看小米!” 封泽同陆谦猛然扭头,就见小米的眼角正在慢慢浸出一滴眼泪,那么晶莹,好似清晨的第一滴露珠,滋润了整个世界。 封泽立刻就扑了过去,陆谦也随后赶上。 “小米,醒醒!醒醒!” “小妹,我是三哥啊,你快醒醒,三哥带你回家!” 可惜小米的眼泪却是掉的更急,依旧是半点儿声息都没有。 封泽立刻就唤了御医进来,一番检查,御医照旧是跪了满地。 “殿下,贵人的脉象依旧同先前一般。并没有恢复的迹象,怕是…还要等些时日。” 封泽眼底暗色铺天盖地一般就涌了上来,陆谦则直接抱了头哽咽起来。 而床上的小米对这一切都无知觉,她正陷入一场噩梦之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到处都是火海,她无论从哪个防线逃跑都会被热辣的火焰包围。这火焰不会烧毁她的头发和血肉,但偏偏炙烤的全身都好像血液都在沸腾,那种疼痛让她濒临疯狂。 她极力忍耐,耐人着不喊疼,不哭泣,她太过清楚,梦境之外不知多少人在为她担心,为她想办法。 但火焰好似受了什么催促,越发烧的厉害了,她到底忍耐不住,抱膝盖坐了下来,低声哭泣。 恍然间脑子里好像有些什么固有的屏障被烧毁了,泄露出一丝丝她从未知道的陌生记忆。 一个小女孩跟着母亲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一个海边,坐了大船,到了一座岛上。无数人跪倒在母女脚下,穿了白色长裙的侍女,红色衣袍的男人。 争吵,哭泣,逃跑… 母亲临死前的绝望愧悔的低喃,“小米,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像娘一样。远离逍遥岛,远离拜火教!一旦碰上,就要逃,逃得远远地…” “冯大哥,我怕,救我!” 小米恐惧到绝望,撕心裂肺的喊着,可惜实际她躺在床上,除了眉头皱起,却是半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封泽握了她的手,低头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声哽咽着,“小米,小米…” 几个御医把头死死埋在地上,恨不得做块地砖,被所有人忽略才好呢。 铁夫人也是抹了眼泪,低声叹气。 不远处的丽秀宫偏殿里,玉清霜也没了往日的谪仙模样,她撕扯着手里的白纱,一边在屋里转悠一边皱着眉头盘算。 有侍女小声劝着,“神使放心,消息已经传回岛上去了,教主定然很快就会派人来援手。另外,咱们派去各个州府的神侍卫也该回来了,就是太子不放人,咱们也有一拼之力。更何况,皇上重病,传言太子不孝,太子自顾不暇,也不见得会多看重那个农女…” 世人从来不能背后论人言,否则打脸就在一瞬间。 侍女正说着,就有同伴进来小声禀报,“神使,光明殿又有外客,听说是那农女的兄长。手执太子殿下的金牌进宫的,这人要带走农女,却被太子殿下拦阻,听说吵了几句。 先前说话的侍女瞪眼,很有几分暗恨。不等她再说什么,那报信的侍女又迟疑着说道,“另外北地的神侍队传回消息,他们原本听得圣女的消息,去了北安州,但好似圣女离家到了京都。结果圣女生长地的村民蛮狠,同神侍队起了冲突,神侍队…死伤了七八个,如今正往京都汇聚。” “废物!一群村名都对付不了,还留他们有什么用处!” 玉清霜粉面恼的爆红,双眉竖起,直接扯碎了手里的薄纱。 “传信,要他们加紧赶到京都,再耽误大事,本神使就禀告教主,调他们去守敬神道,永受火刑惩罚!” 两个侍女都是低了头,赶紧应下,“神使息怒,奴婢这就处理。” 玉清霜心烦的倒了茶水,一口喝下,眼睛望向窗外,光明殿的方向,一想起那人正守着另一个女人,她就心头无名火起。 不行,一定要把人送走。圣女就该嫁给教主,延续拜火教的纯净血统。而她才该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同享荣耀,受天下敬仰… 正殿里,苏嬷嬷站在窗前,眼见偏殿里的侍女们忙碌进出,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待得关了窗户,就回身同主子低声禀报道,“娘娘,偏殿那位怕是一心要把那个圣女送回岛上了。” “女子啊,哪有不嫉妒的,如今太子越是看重那个农女,偏殿这位就越坐不住了。” 苏贵妃抬手扶一扶发髻上的金凤钗,眼里满是嘲讽。 “可惜,她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她的,强求也求不到。让她忙着吧,等尘埃落定,她就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 “娘娘英明,老奴恭祝娘娘心愿得成。” 老嬷嬷笑呵呵打开了另一扇窗子,这里隐约能看到比邻的暖阁里,活泼的公主正坐在树荫下的矮塌上读书,书皮上几个大字尤其明显,“大元通史”。 不是绣图,不是女戒女德,也不是话本杂记… “嬷嬷,再去一趟相府,若是万事俱备,那么明日就该刮东风了。” “是,娘娘放心,老农必定给您带回好消息。” “去吧。”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分开了,老嬷嬷走前特意去暖阁前绕了一圈儿,公主远远见了就喊了她上前,“苏嬷嬷,你这是要去哪里?” “娘娘惦记皇上的龙体,差遣奴婢去城外相国寺求一只平安福。” 老嬷嬷撒谎都不眨眼睛,果然公主立刻就欢喜起来,“真的,那你等一下。” 公主喊了贴身侍女回去暖阁,很快就捧了一摞子佛经。 “这是本宫这些时日亲手抄写的,嬷嬷帮本宫供奉到佛祖跟前,求他保佑父皇要快些好起来。” “是,公主仁孝,佛祖必定会保佑公主心想事成。” 老嬷嬷笑眯眯应了,说出口的话却微微带了些诡异的味道,但公主也没心思深究,眼看天色不早,就让她早些出宫了。 老嬷嬷捧了佛经,又绕到乾坤殿前,内阁学士们平日处理政事的倒座房附近走了一圈儿,这才心满意足的出宫。 果然,众人闲谈之时,公主仁孝的名声就传了出来。相对来比,气得皇帝病重的太子就… 光明殿里,小米眼角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眉头却皱的越紧,印堂的红色几乎要渗出血滴一般红艳。 眼见这个模样,就是傻子也知道她的病情定然是更严重了。 御医们脑门的汗珠子都下来了,凑在一起研究了多久也没有一个对策。就是有些有想法的,也怕出头担了风险。 封泽心烦,统统撵去隔壁偏殿去了。 陆谦摸了一把妹妹的额头,烫得他差点儿没惊喊出声。 热,这种诡异的热,不是把手心烫伤,而是那种直达灵魂的痛。 一想起妹妹遭受这样的灼烧,已经两日了,他就恨不得活活把自己撞死。 任何智慧,权谋,武力,在这样的时刻都是万般无力。 若是能够救下妹妹,他宁愿用一切去换。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大殿的窗子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 一个蓝衣姑娘探头进来扫视一圈儿,末了笑的促狭又诡异。 “听说你们这里有人病了,给本公主瞧瞧如何?” “拖出去,斩了!” 封泽满腔的急怒,不知道要如何发泄,一边是重病的父皇,外加满朝心思各异,蠢蠢欲动的文武百官。一边是濒死绝望的心爱姑娘。 他从未如此绝望,如此愤怒! 但偏偏还有人一而再的挑衅到他头上,这样的时候,只有鲜血才能稍稍平息他的愤怒! “哎呀,有话好说啊。难道你们不想救这个姑娘了?” 那蓝衣姑娘眉眼极漂亮,眼见台阶下的侍卫已经冲了上来,却不疾不徐的又扔了一句话,末了依旧笑眯眯望着屋里。 果然,封泽直接走来了窗口,挥手撵下侍卫,沉声问道,“你当真有办法?” “自然当真,太子殿下许是听说了吧,我是代表东海侯进京的…” 那姑娘轻松的支起一条手臂,依靠在窗棂上,比在自家还要自在。 铁夫人心头一动,扯了就要说话的陆谦。 果然封泽眼睛一亮,又吐出几个字,“蓝玉…” “正是!” 那姑娘笑的愈发明媚,居然又冒出一句题外话。 “那晚看你还觉很是英俊,怎么几日不见,就这般憔悴了。”说着话,她又探头往床上望去,撇嘴道,“这农家丫头有什么好,你可是一国太子啊,真没出息!” 封泽黑了脸,陆谦和铁夫人也是神色不好。 那蓝衣姑娘吐吐舌头,赶紧笑道,“放心了,我就是说说。她这病症,我会治疗。虽然不能根除,但是撑个一年不犯病还是没问题的。” “当真?” 屋里众人听得这话,惊喜的一起问出口。 第287章 醒悟 那蓝衣姑娘掏掏耳朵,很是淘气的应道,“不要在质疑我,本宫…本姑娘从不撒谎。不过…” “说出条件!” 封泽眼见姑娘这个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出的,立刻问出口。 “哎呀,还是你聪明,不愧是本姑娘看中的…咳咳,我是说,不愧是大元的太子。” 蓝衣姑娘生怕众人多纠缠,赶紧道,“条件很简单,就是将来某个时候要答应我一件事,至于什么事,我还没想到。这半年,我要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这样才能想出要你做到什么事。” 一个姑娘要跟着一个男子,寸步不离! 陆谦当时就眯起了眼睛,不管妹妹醒来是不是要离开封泽,却是妹妹自己决定,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挖墙脚的,这么光明正大的打上门… 但他扫了一眼脸色越发燥红的妹妹,狠狠闭了眼睛。 “好,我答应,立刻施救。” 几乎是没有犹豫,封泽却是一口就应了下来。别说陆谦和铁夫人,就是那提出要求的蓝衣姑娘都有些惊讶。 “啊,你不在考虑一下了?万一,我要…我要大元江山呢!” “不必,什么都没有小米重要,我要她活着!至于江山,就是给你了,我也自然有再夺回的一日!” 封泽回身半跪在小米身边,低头吻了她的额头。 “小米,别怕,马上就好了。你就是醒来气恼,也总好过这么沉睡。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大殿里异常清晰,那蓝衣姑娘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好似有嫉妒有羡慕,更多的则是不相信。 但她依旧还是上前,右手一闪,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划破食指,立刻就有血珠流出来,一滴滴落在小米干涸开裂的嘴里。 一滴,两滴,足足有七八滴之后,姑娘才赶紧止住了血,脸色有些苍白的嘱咐道,“给她灌些温水,最好用内力帮她运气三个周天。估计,她就会醒了。” “什么叫估计就行了!难道还有意外?” 陆谦追问,蓝衣姑娘可是恼了,“她中的是烈火煅魂,拜火教那些妖人的手段,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啊。我放了这么多心头血,还不知道多久能补回来。你不感谢就罢了,还要埋怨我不成。这买卖太亏了,早知道我就不答应救人了。” 陆谦听得这话,迟疑了一瞬,却是一揖到底,真诚道谢,“是陆谦心急,冒犯了姑娘。多谢姑娘施救舍妹,陆谦感激不尽。” 蓝衣姑娘靠在一只太师椅里,扫了一眼已经坐在小米身后输送内力的封泽,又翻了个白眼… 三个周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盏茶过后,小米终于有了动静。 众人一齐涌了上去,轻声唤着,“小米,小米,你快醒醒,看看我们啊,不能再睡了!” 小米依旧陷在睡梦里,原本猖獗的火海,不知被从哪里降下的甘霖浇灭了,剩余的热力又被浸透的一股冷气中和,变成了丝丝缕缕的湿润之气,慢慢滋补着她的身体。 她舒坦的呻吟了一声,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雨过天青色的床帐,被两只金龙环扣在一起,很是奢华贵气,绝不是侯府或者小庄能有的。 难道是… 她扭头望去,就见泪流满面的陆谦和铁夫人主仆正死死盯着她,神色里满满都是惊喜。而环抱在她身上的两只臂膀,更是力气大的,好似要把她嵌入身后的宽厚胸膛。 “三哥,干娘…嗯,冯大哥…” “呜呜,老天爷保佑,小米终于好了,好了!” 刀嬷嬷欢喜的第一个跪下来叩拜天地,连带着守在门口的福公公也是跪倒下来。 陆谦和铁夫人一左一右抓了小米的手,一叠声的问着,“小米,你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饿不饿,渴不渴?” 小米长长松了一口气,越发放任无力的身体依靠在冯简怀里。 “干娘,三哥,让你们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话呢,这次太凶险了,干娘…实在帮不上什么。倒是你如今好了,以后可要多加小心。” 铁夫人想说把小米接回侯府去调养,但是眼见封泽把头埋在小米的黑发里,眼角隐约有水迹,她到底把话又咽了回去。 倒是陆谦当真生气了,忍了又忍还是呵斥妹妹,“你进京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 “我怕耽误你大考啊,三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米赶紧撒娇求饶,可惜到底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不说,嘴唇脸色都白的厉害,反倒惹得陆谦愈发心疼。 “好了,家里那边还没送消息,否则爹和大哥二哥该担心了。另外…娘…” 陆谦一时候不知道怎么同妹妹说起拜火教和白氏身为圣女的事,不想小米却抓了他的袖子,神色有些复杂,应道,“三哥,你不说了。当初娘带我去逍遥岛的事,我一直都不记得,这次在梦里都记得了。娘…娘也是心苦,我不怪她。” 眼见妹妹如此懂事,陆谦忍不住又红了眼圈,“你别怕,有哥在呢,谁也别想带你走。” 小米心里酸涩,却是想起一事,问道,“我烧了几日了,谁救的我?” “你烧了马上就三日了,”陆谦神色复杂的望向封泽,迟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说起蓝衣姑娘的事。 倒是封泽开了口,“你们退下,我有话同小米说。” 陆谦同铁夫人对视一眼,刚才实在是眼见小米命在旦夕才口出不逊,如今封泽以一个承诺换了小米性命,倒显出他们失礼冒犯。 这会儿,封泽只要求单独相处,两人再不愿意也不能拒绝。 正在两人要退出房间的时候,窗子却是被突然打开了。高仁直接窜了进来,“气死老子了,这些老秃驴,死活说…啊,小米!” 他说到一半,突然见得小米笑眯眯依靠在封泽怀里,简直喜得一蹦三尺高,冲上去就抱了小米。 “你这个死丫头,差点儿把自己烧死,你知不知道?老子就差满天下杀人给你找法子救命了!老子还没吃够红烧肉,你还说要跟我去…” 小米原本就被封泽紧紧搂着,这会儿再加上高仁,真是囚犯一般,别说自由,喘气都困难。 “咳!咳!你们要勒死我啊!” 高仁慌忙松了手,结果一见封泽还是那么还着小米,又觉不公平,还要抗议出声的时候。 封泽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出去!” 高仁被他的眼刀子扎的有些恼,但是到底不敢再吵闹。 陆谦却是拉了他,央求道,“高仁,李五爷他们还在侯府,怕是不知道小米醒了的喜讯,不如你帮我去报个信儿。” 高仁撇撇嘴,到底还是应了。 好不容易屋子里终于清净了,小米听得身后班上没有声音,就道,“对不起,冯大哥,让你担心了。我…” “不,”封泽打横把小米抱在怀里,低头就把冰冷的唇的封盖了下去,“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小米方才生怕铁夫人和陆谦担心,一直言笑晏晏说着花,其实她在阎王爷门口转了三天,怎么可能不害怕。 无边无际的火海,炙烤灵魂的苦痛,无处求援的绝望。 “呜呜,冯大哥,我害怕,我以为要死了,呜呜,到处都是火,烧的我疼死了。你们都不在,就我一个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绳子的珍珠,一个接一个砸在封泽的手臂上,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衣衫。 他紧紧把小米抱在怀里,几乎想把自己斩断成千万快。 “别哭,别哭!” 小米揪着他胸口的衣衫,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待得见到那明黄袍子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心里居然奇迹一样的好过多了。 她哽咽着,抹去最后一行眼泪,低声问道,“封大哥,这是皇宫?你的宫殿吗?我进来能行吗,会不会有人说?而且,我娘…我…拜火教…” 小米越说越想叹气,他们一家同拜火教的纠葛实在太复杂,一时想说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封泽眼底痛色一闪而过,脑里迅速转了一圈儿,想起先前诸多误会,多半是他不愿小米惦记,不曾多说几句,差点儿让他们分开,甚至阴阳两隔。 小米病重这两日,他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犯一样的错误。 “小米,我有事要同你说,你好好听着。” 封泽端起床边小几上的茶水,一边小口喂着小米一边低声把大元同拜火教的仇恨说了一遍。待得听说因为拜火教圣女,也就是白氏出逃,拜火教为了加强对大元的控制,才暗害了皇后性命。小米简直恨得咬牙,心里又添了三分愧疚。 虽然说白氏为了逃离悲惨的命运,本身没什么错,但皇后娘娘因此丧命,多少还是逃不开干系。 认真说起来,封泽和皇上父子俩就是连带他们陆家都恨上也没谁会觉得不丢。 但… “冯大哥,我娘不是故意的,你…” 她实在说不出请求原谅的话,于是挣扎了要离开封泽的怀抱。 不想封泽却是抱得越发紧了,低头在她额头又印了一吻才道。 第288章 暗涌 “放心,我同父皇都清楚,这事还是因为拜火教。就是没有你母亲叛逃,拜火教也一直有心擦手大元后宫。只不过,这件事让他们提前动手罢了。但,我和父皇近日有些发现,对外还是要借这件事,挑破一个隐藏许久的脓瘤,待得朝政清明,就是同拜火教清算仇恨的时候。我娘,还有你这次受苦,我定然要拜火教百倍偿还。我要把拜火教连根拔起,再无祸患!” 他这话说的轻松,又不是太清楚,但小米聪慧,怎么听不出其中的凶险。 “你要小心,若是因为我…” “不会,”封泽冰凉的脸颊贴上小米恢复正常的手掌,冷声道,“你不必担心,过会儿就跟着铁夫人回侯府去。拜火教的那些废物神侍队,远离逍遥岛,神力不济,就是拼上全力也攻不破镇南侯的八百亲卫。至于宫里,待我剔除了脓包,拾掇干净,再接你进来。” 说罢,他生怕小米拒绝,又道,“别怕,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 小米听得这话,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先前分开那么久,每个夜里我都在心里偷偷骂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为我安排好一切。但比起那些虚名富贵,我更想时刻同你在一起。两个人,福祸与共,才是相爱。” 封泽眼底愧色一闪,亏得他自诩文武双全,对于情爱一事,却是不如小米看的通透。 虽然这个醒悟有些晚,但总算还有弥补的余地。 “好,再也不分开。” 小米到底刚刚病愈醒来,身体还是虚弱,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眼皮沉重,慢慢就睡了过去。 封泽眼见她睡的沉了,就示意守在门口的福公公上前低声吩咐两句。 福公公迅速走到屋子角落的高脚凳子前取了一截香,点燃就送到跟前。 果然,小米嗅了香气睡得越发安稳了。 封泽这才唤了铁夫人,陆谦和高仁进来,“一会儿小米就同你们一起回侯府,镇南侯八百亲卫尽心守护,这几日京都会有些变故,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无事不要出侯府。另外,若是事有不谐,高仁立刻带小米去草原寻初一。” 高仁原本还站在床边瞧着小米,神色很有几分不在意,但是听得这话,却是立刻抬了眼睛。 在他记忆里,封泽,一国太子,从未有过如此“谨慎”之言,未曾胜利先谋失败,到底是何等大事,让他会这般安排? 他难得犹豫了一瞬,正色说道,“主子,小米在侯府很安全,不如我留下…” “不必,还有玄冥在。只要小米安全无事,就没人可以威胁孤!” 封泽站起身,慢慢放开小米的手,脊背挺直间,那个傲视天下的太子就回来了。 “走吧,小米嗅了安魂香,沉睡两个时辰即醒。别告诉她太多,事情了了,孤亲自去接她。” 陆谦眉头一挑,嘴角动了动,却被铁夫人抢了先,“是,殿下。臣妇这就带小米回去了。” 封泽弯腰,亲手替小米掖了掖鬓角的碎发,眼底的温柔和眷恋,让众人心酸。 到底,陆谦连同被子一起裹了小米,直接出门放进了福公公准备的小轿里。 铁无双顶盔罩甲,右手扶着腰刀,大红的披风在日阳下却幽幽含着血色。 见得众人出来,他狭长的丹凤眸扫过封泽,大元太子,心底很是复杂,到底慢慢放了下心里的某事。 别人不在朝堂,自然没有他清楚,这两日作为太子承担了多大的诘难。 无故“挟持”民女进宫,怠慢拜火教神使。正值大考,为国选材,却迷恋女色,气病皇帝,无尊无孝。多少老臣,多少御史上了周折,雪花一样,几乎埋了整个乾坤殿。 可是他就顶着这么大的“罪名”,依旧把小米护在身边,甚至还许了一个承诺给墨玉郡主。 一朝太子,承诺可动江山,但都为了小米轻易许了出去。 如今,传令他动用全部武力,不是为了清剿叛臣,不是为了兵发逍遥岛,而是护卫他最爱的女人,不被任何人伤害。 他自认对小米有三分喜爱,曾想过遵循母亲的安排,娶她为妻,生子承继铁家威名,但如今看来,若他是太子,做不到这一切。 所以,他心甘情愿而来,替他护佑最爱的女子安全无虞,尽忠尽力,让他可以勇往直前,没有后顾之忧。 “殿下放心,臣誓死完成嘱托。等待殿下功成之时!” 哗啦! 铁无双单膝跪地,盔甲撞击着白玉石台阶,分外清脆肃杀… 来时匆匆,惹得真个京都动容,离开时却悄无声息。 当然,暗地里多少人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镇南侯八百亲卫,盔甲在身,刀枪明亮,齐刷刷等在宫门前,惊得多少人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 有出宫的御史立刻就要写了折子弹劾镇南侯跋扈,说起来这八百铁卫还是先皇御赐,比之东海侯,威远侯的亲卫足足多了一倍,可见镇安侯如何得皇家的信任。 皇家如此,作为臣子自然也要礼敬一番。 这么多年,镇南侯即便回京,这八百亲卫也要寻个借口留在京都外一半。不想这一次,铁无双居然全都带进了京都。 如今更是堵在了皇宫门之外,凭借告状活着的御史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但不等他们拿出纸笔,铁无双母子就护着轿子出来了,不等众人看清,沉睡的小米就被裹着送进了侯府的马车。 铁夫人上了马车,没有立刻钻进车厢,反倒挺直了脊背,目光如刀锋一般扫过那些偷偷议论的文官武将。 “大元开国百年,国之脊梁,从来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从来不是因为某个神灵的庇佑!若是有人脑子糊涂,忘了脚下的土地属于大元,我们铁家必定会备好刀箭,皇上一声令下,就让这人的血,洒在大元!” 八百护卫,听得这话,尽皆刀柄倒竖重重磕向马鞍,高声呼喝,“杀!杀!杀!” 尸山血海里积累出来的杀气,他们坐下的战马自然是熟悉之极,不但半点不怕,甚至还兴奋的抬起蹄子,呜溜溜叫个不停。 但是不远处那些大臣拉扯的马匹就不成了,吓得两股战战,有些甚至惊得撒腿就要跑。 铁无双多年不见母亲如此,遥想当年他尚且年幼,铁夫人在战阵前,也是这般无数次吓破敌人的狗胆! 一时间,他的豪情满腔,抬手摘了腰刀就甩了出去。 几乎是眨眼间,那惊掉的马匹就被削断了一半的脖子,轰然倒地,马血淌了满地,刺目的红。 末了,他翻身上马,带着队伍,大笑而却。 宫门前,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谁都不是傻子,这母子俩的话说的清清楚楚,他们是忠实的保皇党,谁敢背叛大元,就是铁家的敌人! 虽然铁家一直都是忠臣,但这般高调,甚至跋扈的宣告这一事实。说实话多少都有些诡异。难道铁家有什么打算,或者得了太子的什么命令。 这些时日,铁家因为义女,可是同太子走的很近… 不等他们想明白,不远处的宫门却是关了起来。 宫门沉重,七八个侍卫一起用力,才“咯吱吱”叫着合拢。 这彻底惊醒了众人,纷纷问询,“出了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关了宫门?” “封门?出了什么大事!” 立刻有人去打探那些侍卫,却只听得命令来自于光明殿。 众人下意识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待得想要送信回家,却又听得其余几道宫门也都封闭了消息。 这下,就是傻子也知道皇宫要出大事了。 整个京都立刻就像油锅里被倒了一瓢冷水,噼里啪啦炸开锅了。 百姓们虽然有些疑惑,但到底还能保持平静,毕竟再闹也是神仙打架,他们还要为了晚上吃什么犯愁。那种权贵阶层的争斗,对他们没什么大影响。当然就是有影响,也要等尘埃落定再说。 但权贵之家,可就不同了。他们的荣华富贵都是同那座宫殿何人做主有关,自然是闻风而动。 可是,宫门一直没打开,甚至不久之后,天色黑透之后,京都九门也封了。 这下,整个京都就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铁桶。外边就是又天大的事也送不进去,里面也是水泄不通。除非…什么时候这个铁通,憋的自行爆炸! 有消息灵通的,不知耗费了多少银钱,走了多少门路,勉强听得一些风声,再想想铁家母子在宫门前那般行事,都是恍然大悟。 原来,先前太子抱进宫里的那位姑娘,被拜火教误认为是圣女,要带回神山,以方便神使顺利入主大元后宫。那位姑娘自然不同意,于是就出了意外,如今生死不明。 至于下了黑手之人,那还用猜测吗? 她挡了谁的路,自然就是谁下的手! 拜火教实在太过藏狂了,这里不是逍遥岛,不是神山,是大元京都,一国的中心。明目张胆如此下毒手,可谓把大元的尊严,皇室的骄傲踩到了脚下。 有些原本还保持中立的官员,很是愤慨,立刻加入了保皇党的行列。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传说,谁也不知道那道高墙之内的皇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而铁家更是门户紧闭,连下人都没一个出来走动。八百亲卫把侯府围城了一个铁桶,别说打探消息,就是蚊子飞进去都要辨别一下公母。 第289章 公主仁孝 这般倒是越发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但任何好奇心都比不得性命重要,所以,侯府门前还是干净。 偶尔有那不长眼的想要挨近,都被侯府的亲卫,打断双腿扔去了臭水沟。 风声鹤唳! 大元开国至今,除了二十年前,皇后病故,皇帝迎娶苏贵妃的时候,这样的情势也不多见。 有老人想起当年之事,越发约束儿孙不要出门,权当在家歇息几日了。 恐慌是最容易传染的事,许是都存了这样的心,第二日早起后,虽然艳阳高照,但街路上却只有小猫两三只,还都是必须去上朝的文武百官。 这一次宫门终于开了,却也只放了官员们进去。 有人就忍不住嘀咕,“这个样子,实在是…早晨出来时候,不曾同家里多交代两句。” 旁人心有所感,也是哭丧着脸,“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走在后边的李林,袖子里揣了奏折,大考的结果就在其中。听得这话,他忍不住皱了眉头,低声反驳两人,“本官不知道两位大人在担心什么,为人臣者,唯有忠君两字。即便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更何况如今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位大人如此言说,传扬出去,对皇上英明有损。” 那两个说话的官员,本来还有些恼怒,但李林可是有名的倔脾气,宁折不弯,否则也不会做了御史,专门靠告状吃饭。他在大元转悠了两年,不知道拉了多少同仁下马,所以两个官员有志一同的…忍气吞声了。 队伍前边的苏丞相,听到了三人对话,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半垂的眼皮里有什么在酝酿,脚下却是没有放缓半点儿。 其余之人见此,更是低了头,闭了嘴巴。 丽秀宫偏殿里,无数侍卫团团围拢了大殿的各个门窗,拜火教所有的白衣侍女都被圈到了大厅里,而寝殿里只有玉清霜和贴身的两个侍女在。 “神使,这可怎么办?这些人是来者不善啊!” 玉清霜脸色白的厉害,眼底都是愤怒,“去通传,本使要见太子!” “神使,”那侍女很是为难,吞吞吐吐道,“这些人就是太子派来的,太子怕是…” “该死!”玉清霜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很是不明白,明明封泽那般看重那个农家女,怎么就会不顾她的死活。难道是祭祀有错,这农家女,不,应该说圣女神魂太弱,提前去见火神了? 她哪里知道,封泽用一个承诺,换了小米一条命。 “我不信,等着,他总要来求我。到时候把圣女送回岛上,你们就同我留在大元,留在这宫里。这大元还是…” 侍女却是没有她那般乐观,但也不敢说,只能道,“如今也联系不上外边,其余姐妹就是有消息也送不进来。况且也怕她们家里被…” “不会,除非大元想要动荡起来。否则这朝堂就要空了一半!” 玉清霜倒是不担心这个,反倒是望着正殿方向,眼神里都是不满。 “贵妃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眼见咱们被困也不出声。但无论她想要如何,没有教里支持都是徒劳。待得将来回去教里,本使一定要好好同教主说个清楚。某些人是离开教里多年,以为翅膀硬了。” 两个白衣侍女也是点头,虽然出身相同,但贵妃娘娘显见有别的打算,这些时日几乎同她们不走动,与当初进宫时候可是差了很多。 正殿里,苏嬷嬷正给贵妃梳妆,贵妃如今年近四十,虽然保养得意,但眼角眉梢终究还是有了岁月的痕迹。 老嬷嬷悄悄把一根泛白的头发掩藏起来,惹得贵妃轻笑,“嬷嬷,不必如此,本宫总要生白发的。就是不知道这白发生的是不是值得了?” “娘娘,您这么多年,甚至不曾安睡一晚,就为了这一日。老奴一定给您装扮的最好,只求娘娘能得偿所愿。” “一定会。” 苏贵妃慢慢抬起了下边,眼底冷厉一片,头上的凤钗迎着初升的日光,刺眼的一如剑光。 公主带了两个宫女从外边走进来,不等近前就是嚷道,“母妃,您今日装扮的真漂亮!” 苏贵妃听得脸色都柔和了三分,笑道,“参汤炖好了?” “炖好了,我亲自看着熬的,这会儿还烫手呢。” 公主指了指宫女手里的食盒,一脸的骄傲。末了又有些犹豫,“母妃,能不能让人代我送去啊,父皇…” “不行,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贵妃扶了扶发髻,起身拉这公主坐到窗前的矮塌上,小声道,“再者说,你父皇的吃食,怎么能随意入口?途径别人的手,万一出了事,你怎么办?” “哦,是我想的不周,母妃教训的是。” 公主倒是懂事,立刻道,“那我这就去见父皇。” “不忙,还有事同你说。” 贵妃娘娘给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立刻撵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母女两个,贵妃倒是良久没有说话。 公主有些不安,隐约总觉得今日有事发生,于是就小声道,“母妃,一会儿参汤该凉了…” “好,敏儿,这么多年,母妃同你在丽秀宫,母妃过得什么日子,你也看到了。母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今你也为母妃做一件事,可好?” 公主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心里不安更加浓重,她下意思摸了一把嘴角,却是犹豫了。 苏贵妃眼见如此,心里有一丝恼怒急迫,却依旧耐着性子好声好语,“敏儿,母妃保护了你十几年,你当真不能为母妃做件事吗?” “不,不!”公主眼见娘亲眼圈儿开始泛红,想起她平日在宫人面前的端庄高贵,背地里的孤单清苦,赶紧抓了娘亲的手,“母妃,孩儿听您的,您说,孩儿一定做。” “好,这才是母妃的好孩儿。” 苏贵妃脸上终于笑了起来,那将要落下的泪滴瞬间消失了踪影,她附在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 末了,极力嘱咐道,“你记得,一定要这么说,否则你外祖父,母妃,还有很多人都要死。” 公主神色里有迷惑,也有迟疑,还想要问几句,贵妃却是不给她这个机会,高声喊了老嬷嬷,“送公主去养性阁。” 老嬷嬷应声进来,扶了有些懵懂的公主就往外走。 “母妃…” “去吧,你记得母妃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贵妃一反方才的凝重,语气淡淡,却越发让公主心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要发生什么事呢? 乾坤殿里,因为丹壁上的龙椅缺了主人,就是旁边的明黄色锦凳也是空空如也。 皇帝和太子尽皆缺席大朝会,自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但等了又等,连个来报信儿的太监都没有。 众人就有些急了,苏丞相忘了忘大殿外的日阳,干咳两声,待得文武百官都是安静下来,这才道,“不如各位一同去养性阁给陛下磕个头,万一有事,陛下吩咐也方便。” “好,相爷先行。” 这提议毫不出乎意料,皇帝病重,太子缺席朝会,作为臣子,探望一番总没有错。 众人随着苏丞相和几位尚书阁老们一起,绕过乾坤殿就去了养性阁。若是平日,乾坤殿里总有大太监在打理,今日却是出奇,偏偏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众人很顺利的就到了养性阁前。 李林皱了眉头,扫了比之平日安静许多的皇宫,心里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养性阁前,就是侍卫也不多,眼见众人到来,好似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 正这样的时候,偏偏公主带了几个宫女一路走了过来,同众人走了个碰头儿。 众人赶紧行礼,公主也是忙不迭回礼,末了好奇问道,“各位大人,这是…” “陛下没有早朝,臣等心里惦记,大胆过来探看。” 苏丞相第一个开口应声,果然公主看到外祖,就笑了。 苏丞相扫了一眼宫女手里的食盒,就道,“公主这是来给陛下送吃食?” “是啊,外祖父,本宫亲手给父皇熬了参汤。” 公主应了一句,倒是她身后的大宫女突然插了一句嘴,“公主已经送了几日参汤了,都是亲手熬煮的。” 不等旁人觉得这话突兀,苏丞相已经笑道,“那公主赶紧进去吧,臣等多侯一会儿。陛下得知公主一片孝心,龙体定然会早日康复。” 说着话,他就带了众人退后几步,让开了道路。 公主微微一礼,就带人上了台阶。 众人目送公主进了养性阁,有人就道,“公主真是仁孝。” “是啊,听说读书也极好。” 也有人叹气,“哎,若是太子也同公主这般,陛下也不会如此病重。” 原本太子为了一个农家女气病了皇上,这事人人都知道,但并没有说出口过,毕竟是传言。一国太子德行即便有亏,也不是臣子能随便挂在嘴边的。 但如今身在养性阁外,就这般说起,这话怎么都透着不寻常。有些聪明人已经是竖起了耳朵,缩了脖子,小心翼翼关注着风向的变化,心里后悔今日为何不请假… 第290章 太子弑父 公主得了外祖的赞赏,很是欢喜,不过走到大殿门口时候,却是听得里传来一声破碎之声。 “你这个逆子!那个农女到底如何迷惑你?让你这般忤逆不孝,朕…朕…” 承德帝的怒吼,即便隔着殿门,也让公主和等在台阶下的文武百官听得清清楚楚。 “父皇,儿臣就是爱她品行高洁,爱她灵动如仙。若是不能娶他为妻,儿臣活着就是行尸走肉。当年母后…” 太子的话没说到一半,就又被一阵瓷器碎裂声音打断了。 公主吓的变了脸色,很是犹豫要不要进去。 不想守在门边的路公公却求道,“公主殿下,您快进去劝劝太子殿下吧,在这般下去,皇上龙体的可怎么办?今日的药还没喝呢!” 公主无法,一来怕父皇当真气坏了,二来也是担心哥哥受惩罚,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大殿的门。 “出去!咳咳,咳咳!” 承德帝怒吼一声,却是咳嗽连连。 封泽跪在床边,见此赶紧上前帮忙抚摸喂水。承德帝扫了一眼门口的女儿,到底收了三分怒色。 封泽也是扭头示意妹妹上前,“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公主赶紧应声,“我给父皇熬了参汤,库房里没有好参,我去母妃库里寻的,耽误了一会儿。” 果然,听得这话,承德帝脸色好了很多,冷哼道,“好在还有一个孝顺的,否则朕真是受上天诅咒了。” 公主生怕哥哥再挨骂,赶紧端了参汤出来。 封泽示意几个跪在大殿角落的小太监拾掇地上的碎瓷片,小太监好似吓坏了,抖着手,围着他转了好半晌才算拾掇干净。 而那碗参汤也快凉了,公主眼见父皇神色还是不好,心里有些生怯,就可怜兮兮望向太子。 封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半晌才道,“真要大哥代劳?” 公主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却是连连点头,“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母妃说参汤补身体,父皇喝了就好了。” 封泽叹气,抬手拿起来汤碗,“父皇,这是惠敏的一片心意,您多少喝一些。” 承德帝脸色依旧不好,但想必也不愿伤女儿的心,到底张口喝了两勺子。 “辛苦你了,回去吧,朕同太子有话说。” 承德帝推开汤碗,正要坐起身说话,却是突然变了脸色,开口想咳嗽,喷出来的却是大口大口的黑血。 公主正巧跪在他对面,兜头盖脸的都是血腥,直接吓的她昏死过去了。 “来人啊,来人啊,皇上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尖声喊了起来,疯了一样的跑去开了殿门。 台阶下,文武百官听到声音,哪里还忍得住,都是一股脑冲进了养性阁。 偌大的龙床上,明黄色账幔,明黄色的锦被,原本代表尊贵,如今却是因为暗黑的血色,越发显得刺目。 承德帝仰面躺倒在床上,不知生死,但垂在床下的手,乌黑的脸色,任谁都看出不好。 太子神色震惊的站在床边,身后是满脸血污的公主… “太医,赶紧叫太医!” 早有大臣扯着嗓子大喊,本来皇帝病了有些时日,太医一直在偏殿里等待召唤。听得消息,几乎连滚带爬一样赶了过来。 苏丞相第一个开口,“你们不用怕,只管给陛下诊治,实话实说,老夫一力担保你们性命无忧。” 几个太医感激之极,赶紧上前,号脉的号脉,扒眼睛的扒眼睛,结果几乎是人人都惊得倒退几步,跪在地上不敢再起来。 “皇…皇上…” “到底如何了?” 有大臣急的不成,恨不得要把他抓起来打一顿,那领头的太医院医正狠狠咽了口水,这才说道,“皇上驾崩了。” “什么?” “皇上!” 文武百官几乎瞬间暴乱起来,有人奔上前跪倒,有人大哭,有人则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苏丞相一声喝止了众人,“噤声!” 他为官多年,霸占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信可不是常人可比,这一声立刻让众人收了悲声。就是有那没眼色的,不曾听到,也立刻被身边的同僚拉出了大殿。 苏丞相同几个阁老对视一眼,就问询医正,“皇上突然驾崩,又是这般模样,可是有蹊跷? 这话就是明摆着盘问太医,皇上到底是什么死因了,毕竟刚才还在大声吼骂太子,突然驾崩,任谁也不能不多想。 医正是个老头儿,胡子几乎都要埋到金砖地板之下了,但这时候,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失职,别说掉脑袋,一家人怕是都要受连累。 但说出原因,必定会是轩然大波。一时犹豫着,却是被身后的副医正抢了先。 “中毒,皇上是中了剧毒!暴毙而亡!” “什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几个尚书这次也不等丞相发话了,争抢着问道,“怎么会中毒,毒从哪里来?” 那副医正为了活命也豁出去了,爬起身就在床边寻了起来。最后指了那剩了半碗的参汤,说道,“就是这参汤,掺了红尘断…” 红尘断,断红尘。大元开朝以来听闻的最烈的毒药,但凡吃尽肚子,三次呼吸之后就要魂归地府,断了红尘人世。 “不可能,”一直沉默的太子,却是突然开了口,“这参汤是公主亲手熬得,她不可能毒害父皇。” 众人方才也是亲眼见得公主过来,都是听得点头,不想丞相又道,“除了公主之外,进屋之后还有谁动了汤碗。可是公主亲手喂了皇上?” 封泽脸色不好,但依旧应道,“孤亲手喂得父皇。” 众人齐齐沉默了,心里却是紧紧绷了起来。既然公主提了参汤来,人人皆知,自然不可能希望参汤出问题,毕竟第一个受怀疑的就是她。但若是排除了公主,那么毒害皇上的凶手就只剩下了一个… 二十几年来,皇上一直把太子养在身边,事无巨细,如同平常农家父子一般,皇上又当爹有当娘,可谓是对太子恩深如海。即便如今因为有些分歧,太子也不可能对皇上下毒手啊。 但事实就在眼前,难道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当着太子和公主的面儿毒杀了皇上。 正这样的时候,李林实在忍耐不住,越众而出,高声道,“先救公主,待得公主醒了,真相自然就清楚了。”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听得这话,如同抓了救命稻草,“快救公主!” 公主不过是吓晕了,医治极其容易,不过是人中扎了一针,清理一下脸上血迹,嗅两口醒神香,公主就悠悠醒了过来。 苏丞相仗着外公的身份,上前扶了公主,温声问道,“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皇上为什么吐血?” 公主刚刚醒转,想起方才之事,吓得一把抓了丞相的袖子,“外祖,父皇吐血了,呜呜,父皇喝了参汤就吐血了。我害怕,呜呜!” “不怕,不怕,公主。” 苏丞相拍了公主的背,神色很是心疼,却无人看见他眼底的一抹急迫,“公主,太子殿下喂了皇上参汤,皇上就吐血了,是吗?” “是啊,父皇只喝了两勺。” “是太子亲手喂得?” “是啊。” 公主不明白,外祖为什么一直重复这个问题,但渐渐苏醒的脑子却是突然想过来之前,母妃嘱咐的那些话,她的脸瞬间白透,再抬头去看太子的脸,那眼里的冷意和失望,刺的她心脏一缩,想改口又不知道怎么改。毕竟那参汤,当真是他亲手喂给父皇的… 苏丞相用力压了公主的肩膀一下,起身却是同众人说道,“既然事情已经明了,就开始准备皇上的后事吧。” 众人都是沉默,下意识扫向龙床上的承德帝,都是深色复杂。 一代帝王,即便没有开疆拓土的功绩,总是守土明君,为大元辛苦二十几载,如今落得这般下场… “不行,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皇上就不能这么下葬了!” 一个吏部侍郎,第一个嚷了起来,“弑父之人,不能成为大元的君王。” “对,大元不能交给这样的太子!” 好似是连锁反应一般,十几个官员陆续站出来说话。那架势就好像宁死也不要太子继位,一心为大元舍身取义。 其余关于有的沉默,有的神色犹疑。倒是李林大怒,伸手拨开几个拦在他身前的官员,高声道,“没人亲眼看见太子下毒,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你们这般污蔑太子,实在大不敬!” 听得这话,有几个官员也站了出来,附和道,“就是,一国太子储君,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猜测就被这般折辱。” 这时候,站在太子附近的一个官员却极为激动,上前扯了太子的袖子,就道,“殿下,您说话啊,皇上不是您毒杀的,对不对?” 他疯了一样的摇晃太子的胳膊,封泽有些恼怒,抬手推开了他,却也被他扯去了半边袖子。 一张小儿巴掌大小的纸片应声而落,副医正好似得了号令的猎狗,立刻爬上前捡了那纸片嗅了嗅,失声喊道,“断红尘,这是包了断红尘的纸包!” “好,李林,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291章 公主大变身 (实在抱歉,读者朋友们,先前经常熬夜,心脏出了些问题,原本做过的手术也有复发状况。最近修养几天,跑了几趟医院。今天开始正式继续更新,一定努力码字。) “就是,人赃俱获,又有公主指认。太子受了妖女迷惑,忤逆弑父,简直天理不容。大元,绝对不能交到他手上!否则我宁愿武阳门外死谏!” “还有我!” “还有我!” 立刻就有十几人跟随,好似平日他们在朝堂上唯唯诺诺的模样都是别人看错了,实际他们是个为国为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大义之士。 李林气得也是脸红脖子粗,“放肆,堂堂一国太子,就因为一张小纸片就能定罪,皇权何在?国威何在?” “李林,你不要嘴硬了,谁不知道你是太子的忠实走狗。” “对,你等着,有清算你的时候。” 李林以一抵众,很快就落到了下风。 倒也有几个官员想要帮他说话,甚至内阁里,也有两个阁老皱着眉头,干咳几声,高声道,“都肃静,如今陛下尸骨未寒,怎可当着陛下的面儿如此吵闹?” 有人扫了一眼苏丞相毫无波澜的脸色,赶紧跳出来反驳道,“阁老这话说的可是不对,皇上死的蹊跷,作为臣子,为君喊冤报仇,这是尽忠尽孝,皇上在天有灵,必定不会怪罪。” “就是,皇上怕是也想找出害死自己的凶手。” 阁老被堵了嘴,神色很是难看。 这时候,苏丞相终于出来打了圆场。 “咳,我看这样吧,不如先选一个安静的偏殿,让太子静静,也给陛下跪经祈福。至于旁事,一切都等陛下入陵安寝之后再说。” 这话虽然还是偏于太子有罪,但也没有当场打打杀杀,勉强算是中和了两方的矛盾。 众人忍不住望向站在床边的太子,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侧脸,浓眉舒展,神色平静的如同看戏之人… 这…太子是不是伤心的痴傻了,难道不该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者极力争取吗?难道就这么甘心被变相圈禁? 还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就在这样的时候,大殿外又响起一片嘈杂之声,苏贵妃带了人终于赶到了。 平日雍容华贵的女子,这会儿许是听了皇上被毒杀的消息,脸色白的同鬼一般,神色恍然的闯进来就直接扑到了龙床之下。 “陛下,陛下,您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本宫可怎么办?陛下!” 苏贵妃入宫多年,一直得帝王后宫独宠,可谓是荣耀之极,天下女子无不羡慕有加。 如今承德帝死去,她如何能不伤心? 气绝哀婉的哭声,尖尖细细好似针一样扎进人的心里。 她抹了眼泪,目光狠狠扫过众人,嚷道,“陛下到底如何去的?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公主早起还亲手炖了参汤…” “母妃!” 许是这句话惊醒了一直在发呆神游的公主,她疯了一样的扑到贵妃跟前,惶恐喊着,“母妃,母妃…父皇喝完汤就这样了,我…我说了大哥…” 贵妃许是心疼孩儿,一把把她的头揽在怀里,生怕她再说什么吓到自己,低声哭着哄劝,“我可怜公主,吓坏了吧,不怕,母妃在,你父皇虽然去了,还有满朝文武百官,还有各位阁老大人做主。不论你父皇怎么死的,一定会给你父皇报仇!” “呜呜,”公主挣扎了两下,贵妃就拍了她的肩膀,“公主,若不是放不下你,母妃就陪你父皇去了。” 听得这话,公主的挣扎立刻就弱了下来… 众人都是跟着叹气,封泽一直冷眼看着,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父皇仙逝,孤按照各位大人的安排跪经祈福,那大元将如何?” 这一问倒是把众人难倒了,就是先前叫嚣的人也安静了下来。 毕竟他们先前接到的“安排”,也只到了这里。 苏丞相常年半垂着的眼帘,这一刻却是抬了起来。 那双目蕴含的精光,让众人心惊,甚至其中好似还掺杂了三分得意,七分疯狂。 “这就不用太子殿下惦记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 他停了一瞬,惹得众人都看过来,这才慢悠悠扔下一枚重量级霹雳弹! “更何况…谁说大元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不是还有公主吗?” “公主?” 众人都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主为女,大元历代没有传女为皇的先例啊。 “对,就是公主。” 丞相眼里疯狂之意更浓,他指了从贵妃怀里露出脸来的公主,笑道,“不,如今应该成为二皇子殿下了。” “啊!什么?” “公主?二皇子?” 养性阁里,所有人都惊得是大牙要掉在了地上,毕竟看在眼里多年,聪慧的公主,怎么可能变成皇子? 贵妃带来的苏嬷嬷,这时候却是带了人上前,半扶半拉着去了后殿。 待得再出来,玄色的交领长袍,白色的中衣,束起的乌黑发髻插了碧玉簪。 先前的公主,好似被仙人施展了妙法,突然就变成了俊秀的皇子… “这…” 一众文武百官,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封泽深深望了一眼,突然大变身的妹妹,不,如今该称作弟弟了。 他眼里的失望和冷淡,扎得二皇子立刻就红了眼睛。 “太子哥哥…” 苏嬷嬷却是抓了他的袖子,低声道,“殿下,贵妃娘娘还等着您呢。” 苏贵妃更是爬起身抓了儿子的手,“皇儿,真是苦了你这么多年。” “哼,”封泽冷笑,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封家血脉单薄,若是父皇知道公主为皇子,必定会欢喜。只是不知,贵妃为何要隐瞒这么多年?把皇子当做公主一般养大?” 贵妃显见有所准备,她扯了帕子抹了抹眼睛,眼圈立刻就红了,眼泪成串儿的落了下来。 “陛下早年就同本宫说过,太子脑后生有反骨,将来恐怕是有…不好之事,必须为封家的江山留些防备手段。另外,封家血脉单薄,也是怕有心之人下毒手。这才在本宫刚刚生下二皇子之时,就给了本口口谕,要本宫好好抚养二皇子。若是太子…二皇子就会一直作为公主活下去,为封家在暗中留下一条血脉。不想太子…呜呜,本宫原本还埋怨陛下多虑了,不想…陛下,您怎么去的这么早啊,臣妾可如何是好?” “娘娘节哀!” 苏贵妃这般哭诉,可是把一个为了大元江山社稷,为了帝王托付,忍辱负重多年的妃子和皇子描画的太过生动感人了。 “是啊,娘娘,陛下刚刚仙逝,如今正是大元生死存亡之际,娘娘可要保重凤体。” “正是,二皇子聪慧忠孝,大元有这样的新君,实在是贵妃娘娘教导的好,也是陛下当年圣心独断,为今日留下了一条生路。” 威远侯分开众人,第一个站了出来,高声定了调子。 平日恨不得在朝堂上躲进地缝儿的成王,这会儿也站了出来,“侯爷说得对,封家列祖列宗在上,大元江山可是祖辈们流血流汗打下的,如今说什么也不能落在一个弑父的狠毒之辈手里。二皇子聪慧仁善,正是新君的绝好人选。” “正是,本官也如此认为。” “本官也是。” 威远侯同成王带了头,立刻又有十几个官员高声应和。说不得,平日都是苏丞相一派的门生故旧。 其余之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神色复杂。他们在朝堂混迹多年,别的不会,察言观色可是练就的炉火纯青。 皇上刚刚仙逝,就爆出太子下毒。太子有罪,国家无主,就爆出公主变身皇子… 这其中若是说没有什么猫腻手段,那就是把众人的智商按在地上踩了。 但有猫腻又如何,如今掌控了京都城防的威远侯已经表明支持二皇子,成王代表宗亲也是支持二皇子,苏家作为二皇子的外祖,更是带着半个朝堂支持二皇子。 大势所趋,或者说大势已去。 若不顺应潮流,那就要被潮流吞没,可能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就会悄无声息的消失掉… 众人沉默了,连同几个阁老一起。但唯独力里依旧高声怒斥,“贵妃娘娘此言不可信。陛下多年亲自教导太子,太子也是文武双全,人人称诵。如今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大元交到一个隐藏多年身份的皇子手里,真是太过儿戏!本官不从!” “本官也不从!” “本官也不从!” 李林如此硬气,甚至冒犯不敬的话,到底感染了几个平日行事正直,忠心耿耿的朝臣,纷纷跟在他后边喊了起来。 眨眼间,所有人就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以李林为首,死保太子。一部分以苏丞相为首,支持二皇子继位。最后一部分则是以几个阁老为首的中立派。 养性阁虽大,却因为这样的分布,变得死一样的寂静。 苏丞相脸色慢慢黑了下来,双眼也眯成了一条线,若是熟悉的人,怕是要猜到他要发怒了。 但一直做壁上观的封泽却是整理一些明黄色的袍服,冷冷问了贵妃,“娘娘没记错吧,当年是父皇给了你口谕,要你把皇子做公主养大?” 苏贵妃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毕竟太子这般安静,很是诡异。难道他还有什么依仗或者后手没有发动? 第292章 形势逆转 今天正式恢复更新,天气很冷,注意保暖加衣。 她同苏丞相对视一眼,父女两个齐齐向龙床上吐了很多黑血,面色青黑的承德帝望去。 如今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方才当着众多文武百官的面,说出的话,再没有收回的可能。 “正是。” 苏贵妃冷着脸,重重点头。 “太子可是认为本宫说了慌,如今当着尸骨未寒的陛下,太子又要忤逆不孝吗?先前为了一个农家女,太子已经气得陛下连番吐血,否则陛下又怎么会…呜呜,”贵妃扯了帕子又开始抹眼泪,那番未亡人的悲切,真是被她演的淋漓尽致,以至于有些朝臣都听得心酸。 苏丞相一派的官员就有人趁机献殷勤,赶紧劝着,“娘娘保重凤体啊,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年幼,很多事还要娘娘坐镇定夺。” “是啊,是啊,娘娘保重!” 苏贵妃隐藏在绣帕间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但又被她迅速收了起来。 封泽冷眼看着这一切,末了却是拿起床边小几上的湿布巾给皇上擦了脸。 一下一下,很是温柔仔细。 有朝臣就嘲讽道,“生前不孝,死后装模作样。” “就是,枉费皇上一直费劲心血的教导。” 封泽听在耳里,神色里却没半点儿异样。好似眼前,给父皇擦脸这件事就是全天下最大的事。完全不记得,他即将要被赶下太子的位置,要被夺了江山,要被众臣背叛… 有人渐渐有些不耐烦,但也有人眼见太子如此冷静,心头微微有些忐忑起来… 就在这样的时候,封泽突然扶起了死去的皇帝,朗声唤道,“父皇,该起了。您再不起,大元江山要不保了。” 随着他的话声落地,死去多时的承德帝居然真的慢慢张开了眼睛。 那双苍老的眼眸,直直扫过整个寝殿,半点儿不输生前半分威严,吓得众人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整个寝殿,落针可闻,不,所有人暴躁的心跳声都轻轻处处。 “啊,诈尸了!” “啊,快跑!”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好似点燃了炸雷的引信,迅速燃烧起来,继而连累了整个寝殿。 有离得殿门很近的官员,抬手就去推殿门,不想门外,不知道何时居然站了密密麻麻的兵卒。 黑盔甲,雪亮的刀枪,冷酷的面孔,好似地狱的骑士,悄无声息的降临了人间。 “啊!你们是什么人?” “让开!” “啊,放肆,你们敢打我!” 几个胆子大的官员,想冲出去,却被黑盔甲兵卒,老鹰捉小鸡一般抓了衣领子直接扔回了大殿里。 见得这般情形,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今日之事怕是藏了太多蹊跷。 有人干脆直接就跪了下去,别管真相如何,别管谁胜谁负,先跪下去肯定没有错。 结果,这一跪呼啦啦就倒了二十几号。 于是,也就把站在中间的苏丞相一党显得更扎眼了。 丰泽好似根本不在意这些,又喊了人倒茶过来,亲手喂给承德帝。 李林和几个阁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见承德帝一口口喝着水,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同平日一般无二。 于是,李林就壮着胆子上前,撩起前襟跪倒在地,高声问着,“陛下,您可是…死而复活?” 不等承德帝应声,一个受了刺激的官员已经是尖着嗓子喊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太子做了手脚…” 他刚说了一半,就被迎面飞来的茶碗砸了个正着。 承德帝抖了抖手腕,脸上的青黑之色迅速退去,冷冷开了口。 “怎么,朕没有死,你们很失望?” “陛…陛下?” “陛下,这是…”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而且还是这般同往日一般无二。 所有文武彻底明白,承德帝死而复生了。 或者说,这个“死”完全就是个局。至于想要引谁入局,简直不言而喻… 苏丞相脸色白的见了鬼一般,苏贵妃更是惊恐的咬破了嘴唇。 倒是一直沉默呆傻的公主,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冲了上去。 “父皇,父皇!呜呜,你没死,没死!” 承德帝被抓了龙袍一角,眼底微微生出一分暖意,但转而却是迅速消失。他抬手扯回了袍子,望向苏贵妃。 “贵妃方才可是说朕给了你口谕,要你把皇子做公主养大,以防太子不仁不孝,弑父忤逆?” 苏贵妃呆呆看着这个压在她心头多年的天下至尊,几乎一口血要喷了出来。 她算计了二十年,最后还是要被这个男人一巴掌就轻易打落吗? “陛下真是好手段。” “不,朕不及贵妃。隐忍二十年,又寻了这等好机会猝然翻案,出手很准。若贵妃是男子,大元恐怕会多一员将才。” 承德帝眼里没有嘲讽,甚至仇恨,好似谈论天气一般。但就是这般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惹怒了贵妃。 她几乎是原地直直跳了起来,愤怒如同江水一般滔滔奔涌而出,“封昊,你别得意,我算计二十年,还是中了你的道。你也别得意,你看看你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朝堂,在你死后还剩几个忠心人。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缩头乌龟,一辈子被拜火教当狗一样使唤,杀妻之仇不敢报…” “啪!” 贵妃说的痛快,冷不防却被封泽一脚踹倒在地。 “我母后也是你能说的?父皇待你不薄,你却筹谋二十年,夺江山谋社稷,更毁了封家一条血脉!” “母妃,母妃!”公主扑过去,想要扶起母亲,却被一把推了开去。 “哈哈,哈哈!”苏贵妃趴伏在地上,笑得是肝肠寸断,“待我不薄?哈哈,是啊,待我不薄!天下人都都知道我宠冠后宫,但谁看过起居注,谁知道除了进宫那一日之后,他就再也没同我有过夫妻之实?若不是我肚子争气,生了二皇子,深宫重重,漫漫长夜,我如何熬得? 只有皇后,一直都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别说比较,连提一句都不成!哈哈,可惜啊,皇后也死了。 天下至尊,一国帝王,比我熬的还辛苦。我不攀,本来就是我抢了皇后的一切。 但我的孩儿有什么错,生产时候,我疼得几乎死去,整个太医院却只有一个太医在丽秀宫。为什么?因为太子贪玩,手上扎了一根刺! 我的孩儿,大元二皇子,性命居然不如他哥哥手上的一根刺!哈哈,哈哈!”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一个女子可能会忍受冷落,忍受孤单,但绝对不能人手孩子被轻视,被慢待! 苏贵妃挣扎着站了起来,嘴角的血迹有些重,她抬手一抹,脸上没有半分惶恐,凄绝之极! “我不甘心,就差一步。你们到底是如何发现我隐瞒了孩儿的身份,如何发现我要夺了江山给我的孩儿?” 承德帝眼里有一丝怜悯,却是慢慢起身下了床。 早有太监麻利的上前,迅速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龙袍。 明黄色的锦缎,耀眼又尊贵,脊背挺直间,这哪里还有病重的帝王,明明是一只搅动风云的龙! 承德帝伸开双手,虚虚比了一下身前。 “这天下,朕呕心沥血经营了几十年。这皇宫,朕的安身之地。如何会不知道有硕鼠潜藏,有蝇营狗苟之辈在纷扰?” “硕鼠?蝇营狗苟?” 贵妃如同被雷电劈过一般,彻底没了力气。陪伴帝王二十年,若说没有爱慕,那恨又从何而来。可惜,她在帝王眼里不过是硕鼠,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 何其悲哀! “母妃,母妃!” 公主忍耐不住,双手抱了贵妃的腰,哭道,“母妃,不要再说了,传太医,母妃!” 苏贵妃闻声低头看向亲生的孩儿,心里突然一万个后悔,若是她当初没有一时被仇恨迷了心,是不是她的孩儿如今也是一个伟男子,如同太子一般耀眼。而不是如今这般半男半女的模样,单纯不知世事。他会读书,习武,骑马,走遍大山河川… “噗通!” 苏贵妃重重跪了下去,“臣妾隐瞒皇子身份,毒杀帝王,密谋夺取江山,死罪难逃。但求皇上看在二皇子也是封家血脉的情分上,留他一条生路!” 说罢,她就对着金砖地面直直磕了下去,“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承德帝半垂了眼帘,没有说话,渐渐苏贵妃的额头就变得青紫,有血迹隐现。 二皇子呆呆望了母妃望父皇,望了父皇望太子大哥,绝望的如同被老虎盯上的小兽。 封泽心里叹气,到底不忍,挥手示意殿外的兵卒进来,吩咐道,“关押二皇子同贵妃到偏殿,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探看。” “是,殿下。” 半昏迷的贵妃同呆傻的二皇子就这么被带下去了,留下一殿的文武百官,都是竖起了脊背上的汗毛。 李林第一个磕头,高声道,“恭贺陛下死而复生!” “恭贺陛下死而复生!” “呜呜,陛下,您还说着,真是大元之幸,万民之幸啊!”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见风使舵,阿谀奉承之辈,眼见局势逆转,大半人都痛哭流涕的跪倒在在地,好似死了自家爹娘,或者方才那些上蹿下跳的为丞相摇旗呐喊的是别人一般。 苏丞相再不甘心,也明白如今大势已去。 第293章 一只食盒的救赎 承德帝既然能死而复生,就是事先有过防备,为何防备,不必说是知道了他心怀不轨。 而门外的众多兵卒,更是告诉他,在城防营的那些安排也是彻底失算了。 如今的皇宫,别说开门放了他安排的人手进来,怕是苍蝇都不进一只。 蓄势二十年,溃败却只在一瞬。 苏丞相狠狠闭了眼,心头一片悲凉。 “陛下,老臣有罪。” “何止是有罪,罪在不赦!” 承德帝冷笑,“这么多年,与其说你是朕的臣子,不如说你是拜火教的臣子更贴切。只为了贵妃是拜火教女使,你就忘了身为大元人的本分,实在可恶!如今更是密谋毒死朕,嫁祸太子,改换江上…” 苏丞相嘴巴动了动,好似想要辩解几句,承德帝却是又挡了回去,“你不要说,二皇子继位,大元依旧是封家的。哼,二皇子生性单纯,有苏家在一日,这大元就是苏家说了算吧!” 苏丞相低了头,再没有一句话… 承德帝扫了一眼,众多朝臣,今日他这场假死,就如同照妖镜一般,让所有人原形毕露,忠奸立现。 就如同方才苏贵妃那番诛心之言,他经营了大元朝堂半辈子,今日才知道,不过是成果寥寥。 “太子,玉玺由你印鉴,放手处置吧。” 承德帝意兴阑珊的挥挥手,把一切都扔给了儿子。 封泽低头应下,转而示意兵卒让路,一众文武百官被半押送着回了乾坤殿。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却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一道道圣旨发了出去,苏家抄家灭族,威远侯抄家灭族,成王死罪抄家… 无数的兵卒手执刀枪,凶神恶煞一般冲进那些高门大户,往日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比之鸡棚狗窝都不如。 女人们哭喊,男人们叫嚷,几乎吵翻了整个京都。 从来富贵都是如同虎口夺食,有享受富贵的命,就要有承担灾难的准备。 不过,这样的事,大半在改朝换代时候。如今这般整个京都动了大半的情形,实在是少见。 整个京都都是风声鹤唳,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店铺商街,富户贫家,都关了门户,死死抵了门栓,别说出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病不妨碍他们自保的本能。 好在,很快就有兵卒敲锣在街路间穿行,高声喊着,“丞相伙同贵妃,密谋弑皇,形迹败落,京都清算。不扰百姓,行事如常!” “不扰百姓,行事如常!” 这样的声音,一遍一遍在京都上空回荡,也惊得所有人都瞪了眼睛。 苏家一门实在太大胆了,连皇帝都敢杀,怪不得第一个抄了苏家… 镇南侯府里,不断有人进出禀报着消息。 众人眼见这般,都是放了心。 如今,因为小米的关系,镇南侯府同太子早就拴在一处了,若是太子当真被扣了个谋逆弑父的罪名,失了江山,那镇南侯府恐怕就是如今的丞相府… 也许,为了朝堂稳定,苏家一时不会对手握兵权的这南侯府如何,但这秋后算账,可是更不好过。 “太好了,太子殿下圣明,陛下圣明!” 刀嬷嬷欢喜道,“虽然不知道其中如何凶险,但如今元凶归案,总算雨过天晴了。” 铁夫人也是点头,心头长长松了一口气,算起来,离得最近的两军,只有威远侯和他们镇南侯,但威远侯反叛,他们铁家又护着小米等人,腾不出手。 说起来,倒是一直担心太子要如何扳回一局。 陆谦原本一直皱着的眉头也松开来了,扫了一眼满脸喜色的妹妹,他把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小米可没管那么多,悬心这么久,终于大石头落地,如何会不欢喜? “高仁,你快去宫里看看,封大哥可是平安无恙,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高仁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但到底还是跳出门,很快跑的没了影子。 小米将养了两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毕竟先前只是高热,没有伤筋动骨。 这会儿她心里欢喜,见众人也是神色憔悴,就道,“娘,不如咱们摆桌酒席吧,自家人热闹一下?” 铁夫人自然笑着应下,“好啊,这几日都是吃睡不好,正巧你三哥也大考完了,聚聚是应该的。” “我来下厨,都是我连累的大家跟着费心,我做两个好菜给大家补补!” 小米主动请缨,很有些手痒难耐的模样。 铁夫人还要阻拦,但瞧着她脸色不错,就道,“下厨可以,但是杂活儿少沾手,只尝个味道就好了。” “好啊,娘放心,不累呢。” 小米乐颠颠带了红梅,韩姨母,还有不放心的刀嬷嬷一起去了小灶间。 虽然在府里困了许久,但侯府的底蕴在这里呢,本身府里就有菜园,别的找不到,一两把小青菜还是容易的,顺手池塘里捞两条鱼,鸡,猪肉,羊肉齐全,还有什么酒席准备不了呢。 小米先前这场大难,倒是让她心怀放开了很多。原本就同封泽解除了误会,又体验了生命的可贵,如今只觉得,只要活着,就没什么事情算大事儿。 而活着是什么?是衣食住行!是如今团聚的这顿饭,是庆贺胜利的这种心情! 干炸里脊,糖醋的排骨,烧的酥烂的参鸡汤,神龙摆尾的浇汁鲤鱼,脆生生的小白菜肉圆汤… 香气如同最顽皮的孩子,跟着细细的风,从灶间一路跑遍了整个侯府。 原本紧绷了神经的侯府上下奴仆护卫,嗅得香气,都是奇异的静了心。 既然主子们有心吃喝,那就是没有任何危险。 即便外边依旧是风声鹤唳,依旧不时有兵卒跑过门前,但侯府里却是除了守卫在院墙上的护卫,其余都放松下来。 大灶间的午饭也送了过来,有汤有菜有肉,饼子也软乎,吃下肚,满身都是力气。 当然,这是同内院没法比的。但性命无忧,还能吃顿饱饭,谁都知足,否则那就是俩字,太贪心! 高仁几乎是嗅着香味跑回来的,他也没回正房,直接钻进了灶间。 果然小米被油烟熏得小脸通红,正忙着煎炒烹炸。 高人伸手揪了一个鸡腿就啃上了,小米拍了他一记,也是赶不及,只能笑骂道,“饿死鬼投胎啊!” 高仁难得笑嘻嘻,虽说挨骂,但心头可是无比的畅快。 还是这样的小米最好不够了,能骂能笑,能做菜能把他当孩子一样管教! “给,主子的信!” 高仁抬手从胸前揪出一封信就塞了过去,成功堵了小米的嘴。 果然,小米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擦了手就去看信。 那信封里居然出奇的包了五六张信纸,花生大小的黑字,排列的是整整齐齐。 自从小米出宫,到高仁到了皇宫之前,事无巨细,封泽写的是清清楚楚。那些凶险,那些惊天逆转,好似电影一样在小米脑海里放映开来,惹的她小脸上不时跟着欢喜或者惊恐。 待得读完,她才突然想起什么,脸上只剩了笑。 以往封泽的信,几乎都是几个字,如今这般,是怕她担心吧。 一想起他在如此繁忙的时候,还要伏在案头,一笔笔写下这封信给她,她就心里甜蜜。 于是,小手一挥,“红梅,找个食盒来。” 白菜肉圆汤一碗,干炸里脊一盘,话梅小排一份,外加一碟子凉拌菜,一碗米饭,就把食盒塞得满满当当了。 “高仁,快送去宫里给封大哥,这么忙的时候,他可不能饿肚子。” 小米太过了解高仁,不等他开口拒绝,立刻又道,“你快去快回,我再给你加一个锅包肉,回来时候正好出锅。” 高仁翻了个白眼,到底耐不住锅包肉的诱惑,拎起食盒又跑了出去。 小米心情大好,小儿巴掌大小的肉片沾了面糊扔进锅里炸两遍,就变得金黄酥脆,待得同糖醋汁儿,葱姜丝,混在一起热腾腾的烹一下,酸甜酥脆的锅包肉就做好了。 皇宫里,养性阁东暖阁,因为承德帝需要休养,众人就都聚在此处办公,有事随时可以禀报。 李林同几个阁老手里拿着一张名单,很是有些犹豫。 虽然先前那般凶险,大元江山差点儿要异主,但到底是有惊无险。 如今想要狼毫笔一挥,就抹去一个平日同殿为官的同仁性命,甚至一家子老少跟着倒霉,他们到底有些不忍心。 但帝王之怒,岂是轻易能够平息的? 胆敢撸老虎胡须,就必须有被吃掉的准备。更何况当日,有些人的嘴脸实在是太过不堪了。 “殿下,这是这批清算官员的名单。” 李林双手托了名单,放在封泽的桌案上。 封泽扔下手里的奏折,刚刚打开就皱了眉头。 “重新填写,这名单还缺了…” 他刚说到一半,门外就旋风一样冲进来一个人影。 “主子,小米给你带的饭菜。” 来人伸手扔了一个食盒就要调头往外走,却被封泽高声截了下来。 “小米身体如何,怎么亲自下厨了?” 高仁晃着头上的小辫子,不耐烦应道,“小米脸色好着呢,下厨有人帮忙。” 说罢,他就又要往外走,封泽还要开口,他就跳了脚嚷道,“小米让我早些回去吃锅包肉,有事下次再说。” 话音不等落地,他人已经没了影子。 第294章 烧冷灶 封泽气得是哭笑不得,回身瞧着众人神色就道,“各位大人也歇息半个时辰吧,用些午饭再继续。” “是,谢殿下。” 众人赶紧放了手里的活计,鱼贯走了出去。 封泽也不用人帮忙,简单拾掇了书案就打开了食盒。 一见都是他喜欢的菜色,肉丸汤看着也是分外清爽,神色里显见就欢快起来。 福公公自小跟随在他身边,最是懂得主子的心思,凑上前帮忙摆碗筷,笑道,“陆姑娘的手艺就是好,先前那些饺子就很美味了,如今再一看这些,更是色香味俱全。” 封泽没有应声,舀了一只肉圆送进口中,白菜的清香,猪肉的香浓,真是再配不过了。 他紧皱一日的眉头,心里的沉闷,好似都随着这一口汤消散了… 一个时辰眨眼而过,待得几个阁老和新晋当红忠臣李林再回来处置政务,封泽就把先前的名单扔了回去。 “开始处理吧。” 难道不用再添加名单了? 一个阁老满脸疑惑的取了折子,打开就发现。不但折子上没有多任何名字,反倒在死罪一档上划掉几个名字,添加到了流放一档。 这真是一笔定生死,一笔天堂,一笔地狱啊。 一个家族,家主死罪,家眷是要送进教坊司的,可以说半点儿活路没有。 但若是改为流放,不但这人性命可保,家眷也只是官奴,遇到家里有好亲戚肯援手,赎买出去养起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几个阁老同李林对视一眼,都是想起了方才那只食盒。 即便过了半个时辰,暖阁里隐约好似好留着饭菜的香气。 就是这么一盒饭菜,救了无数性命,改了多少人的前程… 李林还罢了,自从猜到太子同陆家姑娘相处亲近开始,他就知道陆家姑娘是当真住在太子心里的。太子因为她改变一些想法和行事,也没什么可惊奇的。 毕竟就是他家里,也因为那姑娘随手赠送的一张方子,日子就变得好太多了。 但几个阁老可是不知道,先前他们把小米更多的是当做一个狐媚子。趁着太子外出游学,主动攀附上来的农家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有镇南侯府做靠山,就行事猖狂。 不想见此,他们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 也许,这女子并不如他们想象一般模样。或者说,这女子对太子的影响,绝对不小… 小米可是不知道她的一只食盒帮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几个阁老待她的心情如何复杂。 忙碌了大半中午,张罗了满满两桌的饭菜,众人团团围坐。 别管是侯爷还是种菜的泥腿子,也别管男女,这些日子共同担了风雨的众人,都是坐下来,放开肚皮的吃喝。 李五爷还要了一坛子酒,喝到半醉的时候,拉了小米直说回家之后对乡亲们有交代了。 小米心里酸楚,虽然她不后悔爱上封泽这个一国太子,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出身,但是害得家里人和乡亲们都如此担心,她实在是愧疚。 好不容易哄着老爷子放了酒碗,刚要吩咐人送去客房歇息。老爷子又开始担心小庄的暖棚里还种了苞谷苗,“不成啊,要回小庄去啊,苞谷苗都长得差不多了,该分出去了。再不分出去怕是要误了农时了,没有什么比大苞谷棒子更让人欢喜了。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啊!” “五爷说的对,这两日不在家,也不知道我先前下籽的两池子青瓜还有紫茄,是不是出苗了?” 翠兰和江大力也是被老爷子勾得惦记起一手打造的小庄,仗着外边天色还是下午,出城也来的极,于是一辆马车,送了老少三个都回了小庄。 陆老三犹豫了一瞬,小庄是他们陆家的产业,他跟去一同住自然最好不过了。但小米如今身份有些尴尬惹眼,必定要住在侯府才更安全。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扔下妹妹,另外它住。 先前也就罢了,他不知情的时候,妹妹吃了很多苦,受了委屈。如今两兄妹已经凑在一起,没有大事就绝对不能分开了。 否则妹妹若是再有个闪失,他回家可是没有脸见父兄了。 小米身体到底还没有恢复太好,凭借这一口气张罗了酒席,热闹散尽,她就觉出了疲倦。 红梅和韩姨母如今看着主子可是比看孩子差不多,见此,赶紧劝了她回房间歇息。 小米也没推辞,辞别了铁夫人就回去了。 放下了心头大石头,她枕头下压着封泽的书信,睡得也踏实。 但京都里却完全没有侯府这般安宁喜庆,平日高高在上的那些官员,不时就会被敲开家门,抄捡财物,锁走妻女妇孺。 平日锦衣玉食,突然从云端跌落,成了最平凡,不最下贱的官奴或者入了教坊司,谁也不会欢喜啊。那哭声真是惊天动地,惊得周边人家都是紧闭门户,暗自祈祷不要拖累自家才好。 但慢慢,众人都是看出一些规律,或者说看出了一些经验。 那就是但凡家里有跟随拜火教神使回来的侍女,一个没剩的都被抄了家,侍女们单独用车押进了皇宫,家里父兄夺官流放。 这是皇家要对拜火教下手? 那先前太子同神使的婚事还算不算数,难道是那位神通广大的农家女又给太子吹了什么风? 提起这位农安,陆家姑娘,人人都能说出一篓子的话。 无论好坏,人人心里都免不得对她很是好奇。 以农女出身,居然迷得堂堂一国太子冒着忤逆的罪名,也要救她性命,留她在身边。如今又开始清算拜火教,虽然不见得主要原因是为了解除同神使的婚约,起码也有一半的比重吧。 说不得,将来这大元后宫,就要有这个农女说了算了。 偶尔不知道谁得了些消息,家里坐不住就偷偷摸摸去了茶馆。 街路上不时有兵卒走来走去,茶馆里虽然没有往日热闹,可茶客也是没少几个。 众人偶尔扫到外边的愁云惨淡,都是脸上神色复杂,但眼底却隐约都有一些兴奋之色。 平日高高在上的那些贵人,如今被像畜生一样栓了绳子,或者直接锁拿下狱。 人生可谓是大起大落,惹人唏嘘感慨。 有人忍不住就道,“富贵险中求,也是贪心太过了。” “就是啊,听说丞相一家肯定是要杀头了。连同贵妃和二皇子都可能没命呢!” “这是肯定的了,他们犯的错可不一般。还当小孩子过家家呢,这可事关江山社稷!” “就是,就是,做坏事的时候,总要有被打的觉悟。” 茶馆掌柜的,生怕自家受连累,赶紧上前给几人添茶,笑道,“各位贵客,如今风头不好,咱们还是说点儿欢喜之事吧。” 几个客人倒也没恼,开门做生意,和为贵,小心总是无大错。 于是有人就道,“听说那位姑娘今日无意做了件大好事呢。” “哪位姑娘…啊,那位姑娘啊!” 有人疑惑,转而却是反应过来,于是压低了声音,追问道,“到底什么事,你赶紧说说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二舅姥爷家的外甥的姐夫的…” “哎呀,你快说,卖什么关子?” “好,好,就是听说原本处置清算的官员名单递给太子了,太子恼怒这些人意图动摇江山,很是气恼,想要加重处罚。不想那个姑娘让人送了一只食盒给太子,太子吃的很是欢喜,抬手就划掉了几个死罪,免了几家女眷进教坊司。你们说是不是功德无量…” 众人都是听得挑眉,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功德无量,他们不知道,但却足以看出那姑娘可以左右太子的决定。说不定以后陆家真要凤凰腾达了,成了太子的岳家。 而烧冷灶这事,当然是越早越好。待得陆家成了气候,再凑上去,怕是就不容易讨好了。 “哎呀,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我也是,出来买笔墨倒是忘记了。” 众人纷纷想了借口,五花八门,却也 瞬间走得干净。 茶馆老掌柜虽然心疼生意,却也不拦着。毕竟这时候稳妥第一,可以不赚钱,却不能因为私下议论朝事被抓大牢。 喜洋洋火锅楼里,自从开业就一直是高朋满座,但这几日却有些萧条,但东家病重,掌柜的忙的不见人影,生意差一些,后厨和伙计们倒也能撑得住。 不过是看好门户,别让人欺负到头上,也别随便得罪人罢了。 但今日中午开始,这食客就像蜜蜂一样一群群涌了过来。 而且每桌儿都点了一堆菜,却没吃几口,不时低头细语几句,很有些古怪的气氛。 好在,陈信很快就赶到了。见此他也没多说什么,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招呼众人,不时说笑几句,送盘酱肉之类。 倒是众人很有些尴尬的意味,但脸上的笑却是比平日更谄媚了三分。 当然也有茶馆里出来,借口回家的,结果又在这里碰到,心照不宣的坐了一桌儿,谁也没提什么时候把家安在了火锅楼的话。 都是聪明人,就不做那互相揭疮疤的事了。 可惜,众人坐了一下午,也没见陆家人出现,倒是没有巴结的机会。 第295章 喜事到 不过,这些人也都不缺功夫,第二日照旧又在喜洋洋集合了。 许是体谅他们辛苦,朝堂也有意缓解一下京都里紧张的气氛。 这一日居然有差役巡街,敲锣打鼓告知众人,“贡院门前,午时张榜!” 张榜? “哎呀,这几日事情多,倒是忘了,大考过去好几日,早就该张榜了。” “可不是嘛,把这事忘记了!” “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众人扔下饭钱,待得去寻陈信告辞的时候,却听得他吩咐两个小伙计,“你们赶紧去贡院门前,看到榜单赶紧回来报信。不必去侯府,侯府必定会派人过去。” 众人听得好奇,转而却是拍了后脑勺。 那位陆家三少爷正好是这一科大考啊,不说这位三少爷有没有真才实学,如今凭借妹妹,必定也要榜上有名的。 但这话他们也只是敢在心里想一想罢了,嘴上依旧客套着,末了赶紧转移了阵地。 京都大考,每年汇聚全国各地的学子,足有一千之数。 如今多年寒窗苦读,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怎么会不心急。 于是原本冷清的街路上,立刻就变得喧闹起来。 贡院门前的小巷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高仁叼了个鸡腿,翘着二郎腿半躺在小巷一侧的屋脊上,就等着放榜。 他心里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小米一定要他来挤着看榜,否则他直接进宫。别说看个榜单,就是给陆老三换个名次也成啊。 可惜,兄妹俩个都是榆木脑袋。 不过,也正是这样他才更喜欢。想必,他家主子也是看中这点吧。倒是盼着陆老三当真有些真才实学,到时候小米进宫,就是再得独宠,也要有娘家撑腰才行。 而陆家,陆老大憨厚,守家还成,陆老二好武莽撞,陆老爹…还是每日读读书养养老吧。 算来算去,也就一个陆老三适合走仕途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很快巷子里就吵闹起来。 几个穿了公服的差人,手里拎了小扫帚和浆糊桶子,刷刷几下,就在白色的墙壁上贴了三张大红的喜报。 一千多秀才入考,录取举人一百二,这十比一的比例实在不高,也让众人激动的纷纷向前涌去。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啊!” “哎呀,前边看完的快走!” “我的鞋,别推我啊!” 众人都是急于知道结果,你推我搡,吵得是沸反盈天。 有人名字在榜单上,顿时就哭开了,“啊,我中了,我中了!” 大有疯狂之势,也被旁人羡慕嫉妒着。 也有没考中的,挥舞着双手大骂,“老天,你不开眼啊,我怎么没中!” 各型各色,千奇百怪。 但高仁却是完全管不着这些,他蹲在墙头,居高临下,看的也是清楚。 甲榜第三名,北安陆谦。 “哈哈,好小子,考的不错!” 高仁手舞足蹈,哈哈笑了那么一场就飞身往侯府奔去。 侯府正院里,别说小米兄妹和铁夫人,就是铁无双这会儿都留在了府里。 小米有些激动,不时抻着脖子往外看。 “哎呀,高仁怎么还不回来?他不会是路上跑哪里看热闹去了吧?我以后再也不做红烧肉给他吃了!” 众人听得好笑,都道,“放心,高仁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怕是去看放榜的人多,一时挤不出来。” 铁无双也是拿妹子逗趣,“若不然,我让人骑马去接一下?” “哎呀,铁大哥,我就是一说,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小米嗔怪,惹得众人又是笑起来。 平日还觉得,倒是小米昏死这几日,众人才发觉有小米的日子是多热闹温暖,少了她,整个世界都好似黯淡无光了。 如今,小米还能坐在这里皱眉头瞪眼睛,真是分外让人欢喜。 有时候,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喜事。 倒是陆谦相比于妹妹,冷静很多,笑道,“我已经尽力了,没有辜负多年所学。考中自然更好,考不中,下一科再试就是了。” “这话说的对,有些男儿气魄。” 铁夫人开口夸赞,笑道,“若是高中,也别忙着让人去家里报喜了,不如等半月后殿试过了,再一同派人去了。” “是,夫人。” 陆谦待铁夫人很是尊敬,一来铁夫人也曾为国征战,是为女中豪杰。二来也是小米这次出事,铁夫人重情重义,从未抛弃过小米,当真把她当亲闺女看待。 这份情义,是陆家上下必定要感激一辈子的。别说小米要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就是他回去后都要同两个哥哥说,他们三兄弟也要拿铁夫人当娘亲孝顺。 众人正说笑的时候,高仁终于赶了回来。 “哎呀,累死我了!跑的我肚子都饿了!” 几乎一进门,高仁就瘫到了空椅子上,很有几分拿乔的架势。 小米气得跳脚,同他也不见外,上前拎了他的耳朵就道,“赶紧说,晚一会儿,我以后就再也不做好吃的给你了!” 高仁赶紧喊疼,歪着脖子一副受欺负的模样。 其实他轻轻挥一巴掌就能把小米打个半死,但众人谁都没有这么想。 先前小米病重,高仁如何拼命的想办法,人人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倒是羡慕他们两个感情如此好,嬉笑无忌。 “好了,好了!高仁赶紧说,是不是高中了?” 高仁“夺”回自己的耳朵,一边揉着一边扫过陆谦和小米,撇嘴道,“中了,甲榜第三名,北安陆谦。” “呀,三哥,你中了,举人,举人啊!” 小米喜疯了,一把抱住了陆谦的胳膊。 陆谦虽然一直说平常心,但当真多年的梦想,如愿成真,他也是激动的心脏狂跳,张口结舌,半晌才红着眼圈儿应道,“中了,中了!” 举人,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半生不可得。世间白发的秀才千千万,举人却是凤毛麟角一样。 从此以后,家里的田地可以不纳税,见官不跪,即便不继续科考,也可以做个七品的县官,或者八品的县丞,从此再不是平头百姓,家人受欺负的时候,再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呜呜,公子中了,公子中了!” 守在门外的小狗子,哭得泪人一样。别人不知道,他近身伺候可是太清楚了。寒窗苦读,仅仅四个字,其中辛苦可是四万字也写不完啊。 如今主子中了举,辛苦有了回报,他怎么能不欢喜。 众人都是欢喜,突然听得他这般大哭,反倒是笑起来。 “狗子别哭了,以后你就是举人的书童了。宰相门前七品官,你这举人书童,怎么也有个十品了!” 铁无双开口不离本性,逗得小狗子当真以为自己也高升了,眼睛瞪的晶晶亮,“真的,侯爷没骗我!” “自然没有。” 铁无双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小狗子深信不疑。他立刻挺了胸脯,“公子,不知道刘少爷和程少爷是不是中了?本官这就去看看,马上回来!” 说着话,他就装模作样,迈着官步,走了… “哈哈哈!”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笑声差点儿掀开了房顶。 铁夫人指了铁无双,又扯了帕子抹眼泪。 本来陆谦兄妹还有些伤感,被这么一闹,也是笑的不成。 小米拍拍手,直接跳下了地,嚷道,“这么好的日子,一定要…” “庆贺一下!”不等她说完,刚才还装死的高仁就跳了起来,嚷道,“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锅包肉,我要吃鱼丸,我要吃…” “哎呀,直接扔头猪给你得了。” 小米同他又斗起了嘴巴,转而撵了他去小院再送个信,喊了刘不器还有程子恒过来聚聚,外加小庄那里,自然也少不了陈信和皇宫里的封泽。 高仁不情不愿的继续跑腿去了,留下小米又钻进了灶间。 刀嬷嬷好笑,扶着铁夫人打趣道,“夫人,咱家小姐是不是厨神身边的小仙子托生啊,怎么对做菜这事如此热衷?” “管他什么出身呢,这样最好不过了。哪个男子在外奔波忙碌一日,不想回家有口可心的热饭菜吃啊。再说了,她以后是要去哪里的,那地方的女子不缺温柔美丽,也不缺雍容大度的,就缺会过日子的。若不是这般,太子也不会待小米这么上心。” 姜还是老的辣,铁夫人看的太透彻了,倒是说的半句不差。 果然,晚上时候,酒席刚刚摆上,刘不器和程子恒也都穿的张扬赶到了,两人虽然都是丙榜吊了车尾,但也是实打实的举人了,自然是欢喜之极。 众人免不得要恭喜几句,惹得三个新出炉的举人都是笑的合不拢嘴。 待得入座的时候,院子里居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 正是这几日,京都里人人敬畏,想说都不敢吐一个字的大元太子,封泽。 众人大开了门户,一时都没有说话。 小米却是欢呼着奔了过去,抱了他的胳膊,“封大哥,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呢?宫里忙不忙,出来吃饭能成吗?我还想着你出不来,就给你送食盒过去呢?” 她这般念念叨叨,就如同封泽进城走动,刚刚踏着夜色归来一般,根本不是那个杀得京都如今都在以血洗街的未来帝王。 第296章 明理大气 封泽心里蓦然就暖了起来,笑着替她掖了被风吹起的鬓发,笑道,“忙了一日,正好饿了,过来吃个饱饭。” “我做了你爱吃的…” 小米笑着,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半月迎着她的娇俏的面庞,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她的笑不等完全绽放,就突然冻结了。 “咦,这位是?” 众人原本还有些不好多看两人,听得小米这般问,就抬眼望了过去。原来,跟在封泽身后不远处,还站了个年轻姑娘,身形高挑,五官深邃,长发半盘起半散落,身上的蓝色长裙不知是什么材质,夜色里居然隐隐发着光,映得她的眼眸好似也蒙了一层浅淡的蓝光。 海中精灵? 小米脑子里不知为何就冒出这么一个词,这样的女子前世她也见过不少的,无非是有些西方的血脉罢了。但这个姑娘好似更多了几分灵性和高贵,很是特别。 铁夫人和陆谦,高仁都见过这姑娘,眼见她居然跟着封泽到了侯府,脸色就有些不好。 那蓝衣姑娘不等封泽开口,就笑道,“我是谁?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要跟着太子殿下身边半年形影不离就好了。” 小米挑眉,也是笑着应道,“原来如此,那以后要辛苦你了。高仁被我留在身边,封大哥身边没人照料,我一直不放心呢。” 蓝衣姑娘立时瞪了眼睛,恼道,“你这是把我当他的伺候丫鬟了?” 小米却是不再理会她,扭头扯了封泽往屋里走。 封泽在小米昏迷的时日里,一刻不停的守在她身边,想到实在是太多了。 就是再坚硬的榆木脑子,这会儿也有开花的迹象了。 于是,他脚下不动,双手扳回小米,直直望向她气恼的小脸,解释道,“小米,这女子如今身份是东海侯长女,实际是蓝海国皇女。先前你高热昏迷,她用心头血救了你回魂。我应了她一件事,在她没有提出这件事之前,她可能会随时跟在我身边。你若是生气,我任你处罚,但只要能救你性命,再选一处,我还会如此。” 小米前世听过一句话,一个男人若是爱你,才会待你小心翼翼。在意,才会有恐惧。 而如今眼前的男子,一国太子却低着头,满眼忐忑的望着她,这就是对她的爱吧? “好,”小米灿然而笑,低声道,“我很欢喜。” 封泽听得一愣,却见小米扭头转向蓝衣姑娘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姑娘。” 蓝衣姑娘皱了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他都说了,一个承诺换你一条性命,你没必要谢我。” “不,我谢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的性命,而是你在他煎熬的时候,出手帮了她。不论你是不是为了他的一个承诺,他因为你而解愁,我因为你而活命,这是事实。” 小米说的半点儿也不矫情,慢慢直起身子,又道,“来者是客,我今日下厨做了很多好菜,姑娘不如进屋一起用饭吧。” 蓝衣姑娘鼻子下意识动了动,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但嘴巴依旧挑衅了一句。 “你就不怕我…把他抢走了?” “能抢走的,肯定不是我的。他有心离开,我就是用世间最好的锁也锁不住。但是,若他心里只有我,你就是累死也枉然。” 小米小小刺了一句,末了扯了封泽的手往屋里走,不再理会蓝衣姑娘,低声道,“一会儿吃过饭就要回去吗?” “嗯。”封泽点头,神色看不出什么波动,但手下却是把小米的手握的更紧了。 他何其有幸,能得这个明理大气,又不乏温柔贤惠的姑娘青睐? 若是一切磨难都是上天,因为他得了这样的姑娘而降下的考验,那么他愿意考验来的更猛烈百倍。 这一日,即便他身为太子,自小长在天下至尊至贵之地,但翻手灭了夺位叛乱,抬笔定了百人生死,十几个家族的覆灭,没人知道他内心也存了那么一丝恐惧忐忑。 但这个时候,这样的姑娘却用她的方式,温暖了他。 哪怕再血腥,再残酷,他也不会退缩半点儿,只因为她就在他身后,从不曾离开。 美酒,美食,金榜题名,亲人团聚,情人聚首,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虽然中间夹了一个算不得熟悉的墨玉郡主,但如同小米所说。她即便提了要求,但终究是救了小米的性命,把众人从绝望无助里拉了出来。该有的谢意,众人怎么会吝啬。 不只陆谦起身敬酒,就是铁夫人也让铁无双代替她行礼,李五爷等人听说墨玉是东海侯郡主,甚至还要跪倒磕头。 墨玉神色里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双眼扫过欢欢喜喜给众人夹菜的小米,眼底却忍不住泛起一丝羡慕。 这些人是有多喜爱这个姑娘,才这么真心感谢她的援手。即便她开始就打了歪主意,就注定了不受欢迎,依然要这么礼遇她。 小米不知道她已经在墨玉心里处在了一个被嫉妒的位置,她也是无暇顾及,实在是这样的关键时期,封泽来一次太不容易了,她可舍不得为了一些小事占用难得的欢聚时刻。 但再舍不得,时间总是偷了点心的老鼠一般,跑的飞快,眼见月上中天,她到底还是开口撵人。 “封大哥,你赶紧回去吧。多睡一会儿,明日怕是还要忙。宫里的饭菜定然是好东西,但你忙起来,大鱼大肉怕是吃着不克化。以后每日我都让高仁去给你送午饭,可好?” “好。” 封泽心里不舍,但这几日确实太过忙碌,这两个时辰也是强自挤出来的,一会儿回去还要通宵处置政事。 但他却不会同小米说,随口换了话头儿,“我记得私库里还有两对儿玉镯,明日让高仁给你捎回来。先前那只单的,不要戴了。” “好。”小米欢喜点头,倒不是如何喜爱玉镯,实在是欢喜他对于她的一切都记得如此清楚。 “我这几日也忙,不要惦记我。我要去街面上走走,先前开了个箱包铺子,好久没打理,如今正好去看看。天气热了,出去游玩的好时候,我趁着机会,也多卖些银子。” “随你欢喜就好,先前不是说要开零食铺子,看中哪个铺面不必考量,让高仁告诉我就好。” 这是打算霸道绝宠了,就是她看中旁人的铺子,他这个太子还打算出面帮忙强抢不成? 小米心里甜蜜之极,嘴上却嗔怪,“不过一个小铺子,哪里要你插手。等什么时候我缺本钱,一定找你要。” “好。” 两人虽不见如何亲密,但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的热闹,旁人还罢了,陆谦却是心头泛酸,即便眼前的男子是太子,但在疼妹妹的他眼里,都是采了自家精心养护多年鲜花的盗贼! “咳咳!天色不早了,殿下赶紧回吧,小米不要说个没完。” 小米脸红,冲着哥哥吐吐舌头,“好,这就不说了。” 说着话儿,她就拉了封泽往外走,嘴里依旧自顾唠叨着,“封大哥,要不要我做些点心,明日一起送去,你若是饿了,就着茶水也能垫垫肚子?” “好,酥脆小麻花,鸡蛋糕都好。记得多一些,几位阁老白日里嗅着你送那些饭菜的味道,好似很垂涎的样子,我若是一点儿不分出去,很有些吃独食的嫌疑。” “知道了,这两样都好做,明日就给你送去。” 封泽个子高,小米个子矮,这两人一个侧了身体微低着头,一个抬头娇笑着,琐碎又凌乱的对话也被他们说出了甜蜜的味道。 墨玉跟在后边,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原来在宫里,惜字如金的太子,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居然是如此模样… 铁无双走在她一侧,眼见她神色百般纠结,想起自己先前也曾有过这个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墨玉偶尔扭头,好似被人家窥破了心事,很是有些恼怒。于是恼道,“笑什么笑?” 铁无双的丹凤眼,愈发上挑,嘴角弧度扬起,懒懒应道,“我笑什么,郡主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墨玉跺脚,很有几分炸毛猫咪的模样。 铁无双却好似半点儿看不到,顺手又撩拨了一记,“蛔虫啊,郡主看到过?听说是又白又长的虫子,在肚子里不断蠕动…” “呕!” 小米的手艺实在不错,方才众人都吃的很饱,自然也包括墨玉这个被众人照料的半个恩人。 这会儿听得铁无双如此无耻,形容的如此细致恶心,她差点儿一口吐出来。 哪里还敢再吵架,恨恨加快了脚步。临到门口,到底气不过,扭头狠狠瞪了一眼。 夜色下,铁无双的红衣少了几分妖艳,衬着他绝美的五官,有种难言的和谐之美。 月色如水,美人如花。 墨玉看的微微一愣,转而却是翻个白眼,追着封泽跑掉了。 小米好奇,走到铁无双身边,笑道,“大哥,你怎么惹墨玉郡主了?她那脸蛋气鼓鼓的,好像被你欺负狠了?” 铁无双耸耸肩,宽大的衣袖一甩,很有些风流的味道。 “本公子俊秀无双,恐怕她是被我的美色所迷。” “哈哈,大哥你真是太自恋了。” 第297章 积善之家 小米被惹得大笑出声,不等铁无双问询什么叫自恋,铁夫人已经在屋子里召唤,“无双,赶紧带小米进来,夜风凉,小米身体还没养好。” 铁无双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小米保密。 小米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处,在嘴唇上摸了一下,做了个合拢的姿势。 兄妹两个虽然没有血缘,这一刻却是分外的亲近… 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几乎人人都会有一次,久旱逢甘露也不算稀罕,他乡遇故知靠缘分。 只有金榜题名,是绝对的靠实力了。 居然大榜一贴出来,新鲜出炉的一百五十个举人就成了整个京都的香饽饽。 各个酒楼饭庄饱满,宴饮不断。倒是极容易的,就把之前的风声鹤唳硝烟吹干净了。 虽然依然有官员被抄家,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哪个居然被捉了女婿,哪个诗会又出了诗,甚至过些时日的殿试,谁会高中也被开了盘口,成了全民参与的一个大赌。 刘不器和程子恒两个,当晚在侯府喝了酒,第二日同陆谦一起去拜了老院长和李林李大人,其余时候就继续关在小院里攻读。 殿试不同于大考,多半更侧重于国事和民生。 这些不只需要学识,还需要眼界。 老院长原本还担心三个弟子被名利迷了眼,沉溺于花天酒地,没想到三人如此沉得下心,让他很是欢喜。 亲自搬上门小住,老仆人守住了远门,谢绝了所有前来邀请宴饮的帖子。 老院长就带了三个弟子,倾心传授,天文地理说到百姓民生,听得陆谦等人都是受益良多。 小米听说了,很是感激老院长,感念他老人家年岁大,饮食需要精心。 于是,每日里侯府的小厨房就是炊烟不断。 送去宫里的一份,老院长一份,陆谦三个一份儿,侯府自家一份。 她简直是忙的团团转,但许是日子有了奔头,居然脸色越来越红润,铁夫人见此也就不再拦着她下厨,只是送了两个麻利干净又信得过的厨娘去帮忙。 偶尔抽出功夫,小米就坐了马车,戴了纱帽去箱包铺子转悠。 先前大病一场,京都之地又如此动荡,如今街面上虽然恢复几分,还是人气有些低。 小米的箱包铺子,占了个新奇,生意倒也不算差。 但多半还是荒原书院那些书生带起来的风头,书包根本不够卖,至于旁的各色女包,行李箱,就无人问津了,大有落灰的架势。 铺子的掌柜,说起来也是熟人,陈信的媳妇儿冯氏。 陈信当初接了打理铺子的差事,倒是尽心,但寻掌柜的时候就有些犯难。毕竟小米的身份特殊,万一寻个不牢靠的掌柜,不经意说出些什么,兴许就是个大错。 犯愁的时候,冯氏听到了,就笑着毛遂自荐。 冯氏娘家也是商贾人家,当初老爹看中陈信肯吃苦又脑子灵活,顶着老妻的反对,把冯氏嫁到了陈家。 陈信常年在京都,冯氏不必在公婆跟前立规矩,不必整日想着讨好小姑,自己日子自己说了算,别替多自在了。过门不过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冬生,如今已经九岁了。 虽然外祖和祖父两边都是商贾,但冬生却生个聪明会读书的脑子,如今在学堂里常被先生夸赞,当了秀才苗子培养呢。 这也是陈信夫妻俩死心塌地为陆家的另一个原因,不说陆家原本就是月仙的婆家,姻亲相处的好。再一个小米将来若是有了大造化,鸡犬升天,冬生必定也是会有一番好前程。 这一日,天色晴好,得了夫君嘱咐的冯氏,把学堂里休沐的儿子也带到了箱包铺子。 冬生在案板后读书,照管着铺面。他也不曾进过小米,还以为是普通客人,就起身招呼道,“这位小姐,您随意看一下,我母亲去了后院库房,马上就回来。” 小米喜他圆头圆脑很有福气的样子,守铺子读书也是勤奋,于是就笑着点点头。 待得冯氏从后边过来,小米抱了身份,冯氏就赶紧拉了儿子行礼。 虽然平日常听陈信说起,这母子俩个却是没见过小米的。 小米想了想,让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看热闹的高仁跑了一趟侯府,把先前冯简从宫里送来的一块砚台取了来。 她出门之前也不知道冬生在,只准备了冯氏的谢礼,一套金头面儿,倒是缺了冬生的。 冯氏眼界不算低,自认也见过一些好东西,但小米赏她的金头面,已经是很好了,做工精巧之极。不过见了冬生的砚台,她差点儿惊得出嚷出了声。 “小姐,这可是岭南碧石砚?” 小米对文房四宝哪里有什么研究,就道,“宫里赏下来的,我倒是不知道出处。” 倒是随在后边的刀嬷嬷笑道,“老奴瞧着就是碧石砚呢,听说一年只有四块的产量,都要进贡到宫里呢。” 小米点点头,却是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冯氏心里犹豫了半晌,到底拉了儿子跪地道谢,而没有把东西还回去。 小米扶了她们起来,就在铺子里外转悠,琢磨着怎么把女包卖出去。 家里这一季度的毛绒娃娃也要送来了,以毛绒娃娃的名头,用来带动一下箱包生意倒是一个好办法。 她想到就做,直接要了纸笔,开始画了图纸,想要家里加紧做一批迷你小玩偶,挂在女包上做挂件。这一季的娃娃配件里也要添加迷你小包包,最好连环故事里也涉及一些。 这般捆绑式销售,她就不信那些钱多烧手的贵女们,能抵挡的住这样猛烈的诱惑。 刀嬷嬷出门时候可是得了铁夫人的嘱咐,别的不怕,就怕小米累到,不过在铺子里消磨了一个多时辰,就催着回府。 小米怎么可能就范,笑嘻嘻撒娇耍赖,硬是又去街面儿上转了几圈儿,走了几家点心铺子,只等着回去之后,对比一下,再琢磨了各色零食,然后就可以再开她的零食铺子了。 侯府里,因为小米这些时日掌厨,却是不缺的就是各色食材了。听说小米要烤点心和零食,整个府邸的丫鬟仆役,特别是年纪小一些的,都是兴奋莫名。 铁夫人面冷心热,平日待下人很是宽厚,小米更是个大方的。别的不说,这几日试吃点心,就让她无意中收拢了众多的“吃货之心”。 显见,她的零食铺子准备起来之前,这个数字还有很多增长的空间。 城外的小庄,早在酒席之后就开始往外舍苞谷苗了。 一来,如今阳春三月正是播种下苗的好时候,二来,没几日就是殿试,李五爷等人也盼着陆谦有个好运气,扬名京都,光耀老熊岭的门楣啊。 这等积德行善的大事,自然要在殿试之前进行了。 不同于老熊岭那边,周围十里八村已经快要把老熊岭神话了,就是傻子都知道,老熊岭出产的东西都是好的。 京都这里却还是陌生之地,小庄突然发苞谷苗,很多人都不敢上前讨要。生怕这苞谷苗有什么不妥之处,秋时不但没有丰收,反倒是颗粒无收。 姜还是老的辣。 李五爷听了翠兰抱怨,直接把小庄附近的三亩地都种上了苞谷苗。别家的种子还没下田,小庄的包谷地里已经是苗高三寸了,浇上一些河水,苞谷苗几乎是瞬间就又长高一截。 谁家也不会拿粮食这样的大事开玩笑,见此,很多人就上了门。 你家三亩,我家两亩,纷纷求了苞谷苗,用竹筐挑了回去。 不过几日,小庄附近的田地里就比别处绿了很多,远远望去很有提前一个季节的错觉。 看见的人,免不得要问几句,于是,陆家仁厚,舍苗送乡邻的美名也就传开了。 有御史许是活腻歪了,很想用自己的鲜血和帝王的愤怒在史书上书写自己的名字。 居然扣了陆家一个邀买人心的大帽子,上奏折要降罪于陆家小庄。 封泽看了奏折之后,直接当着几个阁老的面儿就把奏折扔进了废弃筐子里,显见是不会采纳了。 就在几个阁老面面相觑,为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御史庆幸的时候,低头忙碌的太子又开口了。 “御史方东进忧国忧民,对民生极有志向。正巧西南之地缺少牧民之才,选个县城让他去放手施为吧。即可下官文!” 志向?牧民之才?西南之地? 几个阁老都是低头轻咳,太子殿下这话说漂亮,却根本就是变相的流放西南之地了。 那里土地贫瘠,就是大罗金仙也别想种出好粮食,更别提一个只会打嘴仗的御史了。 不过,在朝堂上混迹的,谁都不是小孩子,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方东进这样的脑子缺陷之人,流放边缘地带也是好事,起码不必担心他随时再冒出个想法,带累全家遭殃。甚至,还要带着整个朝堂,承受太子的怒火也说不定啊。 “是,殿下放心。” 封泽没有再说话,忙碌中很快时间就过去了。 待得日上三竿时候,政事终于处置差不多了。几个阁老都是偷偷松了一口气,这也就代表着整个躁动的京都终于要迎来宁静了。 第298章 趁他病要他命 一场没有硝烟的夺位之战,以苏丞相一党大败高结。 在众人眼里,承德帝这个守成之君,待苏丞相一党很是宽容,甚至有些忍耐。哪里想到关键时刻,一场假死就把几十年的劣势一把扳了回来,不可谓不老奸巨猾,谋略过人。 帝王之术,从来都是让人难以琢磨。 而太子,众人悄悄扫了一眼揉着太阳穴的封泽,眼里敬畏更深三分,这位可不是守成之君,怕是登基之后,大元的日子会有天翻复地的变革,不说别的,前日南方几州就来了奏折,即便遭遇夺位,遭遇拜火教强势进击,太子都不曾忘了推广双季稻,今年的稻米产量必定会比去年多上五成,不知多少百姓会因此活命。 这份隐忍,这份谋略,相比承德帝,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作为这样帝王的臣子,必定要跟随着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每次想起这个,几位阁老就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当然,眼见太子身边最倚重的福公公带人送上来绵软的点心和清茶,他们的肚子也不再抗议了。 封泽吃着点心,却是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大元消弭了一场夺位之战,恢复如初,国力不曾有丝毫损伤,就到了攘外的时候了。 这个外,不言自明,一定是拜火教。 这些时日,苏贵妃,连同玉清霜,还有苏偶有的侍女和护教骑士都被抓起来分别关押。 这会儿倒出手来,就该赶紧审问了。知己知彼,以后对付起拜火教才能事半功倍。 侍女和护卫们自然有旁人经手,但苏贵妃和玉清霜,却要由他去问。 “传话杨先生,午后随孤办差。” “是,殿下。” 苏丞相一系倒台,别人还罢了,文武百官却是重新认识了一个人物。那就是致仕多年未曾在人前走动的杨老先生。 杨家世代书香门第,原本还担任着太学山长的职司,可是自从家中小女被封为皇后,杨家就全家搬回了祖籍。待得皇后病逝,杨家更是行事低调,几乎要让人忘个干净。 但这次之后,怕是再也没人敢轻视杨家。 隐忍二十年,一出山就扳倒了有苏半朝之称的苏丞相,老先生不可谓不厉害啊。 看着太子这模样,如今又奔着拜火教使力气,杨家又是鼎力支持,以后大元朝堂说不定又会出个杨半朝。 但这都是后话了,他们即便明知会成真,这时候也不会多嘴啊。 封泽却是不理会这些阁老的小心思,中午吃过小米送来的午膳,也没歇息,就直接去了丽秀宫。 原本皇宫里最华丽的一座宫殿,如今却是风光不再,草木只几人没人打理,就有些疯长的嚣张样子。 正殿里,苏贵妃坐在窗前的矮塌上,却是不能开窗透气赏景,整个人也从过去高贵无双的模样,变得苍老十倍不止。 两个宫女站在她两步开外,一眼不错的盯着她,生怕她寻了短见,不好交差。 苏贵妃皱了眉头,摆手骂道,“都滚下去,本宫还不用你们几个贱婢为难。” 两个宫女却是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气的苏贵妃咬牙切齿,到底又道,“去请太子来,就说本宫有话说。” 两个宫女还是不为所动,苏贵妃气得抓起茶碗就要扔出去,这时殿门却被打开了。 久违的阳光射了进来,迅速驱散了一室的阴霾。 苏贵妃豁然抬起头,眼见走进来的封泽一身明黄色太子袍服,金冠束发,比之往日越发耀眼,帝王之气越发外散,她就心头一抽。 若是那日谋划的事成了,如今这般打扮的就是她的孩儿。可惜,功亏一篑! “你来做什么?” 封泽却是理也不理她,早有太监宫女麻利的拾掇了茶盏碎片,然后换了新茶,搬了铺着锦垫儿的太师椅,放到了阳光播撒之地。他这才坐了下来,淡淡开口。 “你可想要二弟活命?” “二弟?”贵妃恨得手指差点儿扣进矮塌的扶手,冷哼道,“你还当他是二弟?可笑,在你面前,他怕是连条狗都不如。” 封泽半点儿没有气恼,抬手喝了一口茶,想起二弟单纯的性子,眼底添了一抹柔和。 “二弟生性喜爱花草,单纯善良,即便坐上帝王的位子,也是你们苏家的傀儡罢了,一辈子郁郁而终。这不必争论,你心里清楚。如今,我打算把他送去一个平和温暖之地,让他安然度过余生,甚至成亲生子。” 苏贵妃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掌握了整个天下生死的人,心里不想承认,却依旧是叹气。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不相信,也只能祈求这人没有撒谎了。 “你要什么?” “铲除拜火教!” 封泽放下茶碗,神色里看不出如何阴狠,但他眼底的坚决,却让苏贵妃脊背突然生寒。 “拜火教势大,你根本不知清楚,这…” 她不知道是想劝,还是想要吓退封泽,却在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时候,彻底冻结了唇舌。 “你只管说你知道的,其余不必费心。” 苏贵妃深深喘了一口气,想起不知被关在哪里的儿子,终于应下,“好,我说,但是你要信守承诺,保二皇子平安喜乐一生。” “他是我亲弟弟,封家唯二的血脉。” “好,”苏贵妃做了决定,也就豁出去了,她直接做了矮塌上说道,“你若是想要铲除拜火教,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神山上因为缺了圣女祭祀,火神赐下的神力必定大减。先前那位…陆姑娘…” 说起小米的名字,苏贵妃的神色里恨意明显,若不是这个变数存在,她谋划了二十年的大事怎么会失败。 她忍了又忍,才有说道,“先前陆姑娘被点燃神魂煅烧,就是教主亲自出手祭祀的结果。这个祭祀需要消耗极多的神力,只要祭祀一次,三月内,教主就不能再同火神沟通,降下神罚。” “神罚?”封泽终于有所动容,毕竟当年东海两万多百姓死亡,就是拜这两个字所赐。而他和父皇多年隐忍,不曾攻上逍遥岛,也是顾忌旧事重演,死伤太多。 若是确定拜火教不能发动神罚,那简直是绝好的铲除机会。 “对,就是神罚。当年我被送回来之前,无意间听说教主因为发动神罚收割了东海两万性命,之后教主足足三个月才出现。因而,猜出了神罚必定所耗神力极多。” 封泽皱了眉头,毕竟是猜测,万一出错,后果就是复仇不成,反动送了军民的性命。 苏贵妃生怕他不相信,再反悔不守信诺,赶紧添了一句。 “若是你不相信,你可以去问玉清霜。她是教主心腹,最是得宠…嗯…” 得宠? 封泽眼里的冷光如同利剑一般,差点儿把苏贵妃穿透。 当初拜火教主逼迫他收玉清霜做妃子,他就自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不想如今才知道,玉清霜居然是拜火教主的宠妃… “该死!” 新换的茶盏,不可避免的也追去见了先前粉身碎骨的同伴。 苏贵妃自觉说错了话,但已经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只能说到底,赌到底! “据说这些年,教主贪恋美色,身体每况愈下,瘦的厉害。即便殿下不兵发神山,拜火教没了圣女,不能延续神族血脉,也一定会湮灭。” 瘦的厉害? 封泽半垂的双眸里闪过一抹厉色,想起了父亲说过的另一手伏笔。 苏贵妃却是怕他不信,急切道,“我真的没说谎,知道什么都说了。你一定要放了二皇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从出生就被当做公主养,吃了多少委屈,求…求殿下一定念在同为封家血脉的情分上,放他一条性命。” 说着话,她直接下了矮塌,跪倒在地。 宠冠后宫的苏贵妃,丞相之女,风光荣耀了二十年,如今却是跪的心甘情愿。 因为这一刻,她不是苏家女,不是贵妃娘娘,只是一个母亲,想要救孩子活命的母亲。 封泽想起早早故去的母亲,心头一软,起身道,“孤应下,就一定会做到。” 说罢,他抬步走了出去,沉默站在门口的老杨也跟了出去。阳光拖长了他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口。 宫女和太监们开始忙碌着拾掇茶盏碎片,苏贵妃却是半晌没有起身。苏嬷嬷忍不住,上前扶了她,却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本宫这个做娘亲的,委屈了孩儿这么多年,如今只能这般保他一命了。” “娘娘放心,太子虽然…但只要应下的事,一定会守承诺。公主…不,二皇子平日待太子也亲近。太子就是念在往日情分上,也会手下留情。” “情分?哼,”苏贵妃任由老嬷嬷给她揉着膝盖,神色却是颓废之极,“这皇宫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情分二字。” 老嬷嬷红着眼圈儿,没敢应声。 当年丞相之女进宫封妃,如何的荣耀,红妆十里,天下大庆。一晃眼的功夫,深宫锁了所有的青春,灭了所有的期盼,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玄一!” 封泽站了丽秀宫的院子里,低声招呼一声,一身黑衣的玄一就鬼魅一般冒了出来。 “属下在。” “讯问玉清霜等人,核实贵妃所言,速速回报。” 封泽扫了一眼,重兵把守的偏殿,神色冰冷之极。 第299章 京都聚 询问,讯问,只有一字之差,区别却是血腥之极。 玄一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就迅速领了命下去了。 倒是蓝天沁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脚下踢踏着一片草坪,撇嘴冷笑道,“可怜的玉清霜啊,一片痴心就这么给了一个薄情汉!” 封泽却是如同没有听到一般,负手而立,好似那天边被渐渐西斜的太阳映出色彩的云朵,比什么都重要。 蓝天沁侧耳听了听大殿里不时想起的惊恐呼喊,嘴里啧啧有声。 “真是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明明玉清霜更美,你怎么就喜欢陆家那个丑丫头。她除了…嗯,做菜还不错,其余也没什么好啊?” 许是听得她提起小米,口气里也没什么恶意,封泽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声音里更是透着蜜一样的甜意。 “洗手作羹汤,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到的。即便能做到,但对一个人的胃口,却是极难。” 蓝天沁皱眉,说起来她的母亲也是过世的早,她又没个兄长,整个蓝玉国都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怎么可能让她下厨。她自小喜欢弓马刀箭更多针线锅勺,自然体会不到“洗手作羹汤”是何种感觉。 不过,这可不妨碍她喜欢吃。 “晚上去不去侯府,你们这御膳房的东西可太难吃了。我出门好久没有吃鱼虾,想念的紧。正好东海侯进贡了那么多海鲜,赶紧送侯府去,让陆家那丫头烹制给我吃。” 封泽扭过头,不曾说话,但刀子一样的眼神却是刺的蓝天沁浑身不自在,翻了白眼应道,“行,我知道了,我给陆家丫头带谢礼不行吗?说起来,她也不错,我也没把她当奴婢使唤。” 封泽冷哼一声,淡淡收回了目光,对于是否去侯府一事,却是不肯应声,显见还对蓝天沁方才的话恼火。 就在这样的时候,高仁却是从天而降一般,翻了院墙跳过来,扫了一眼蓝天沁,他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嘀咕道,“亏小米还惦记呢,原来是在陪别的野女人。” 蓝天沁耳尖,刚要跳起来对骂,高仁已经随便同封泽拱拱手,说道,“东海侯送了一车海鲜,小米晚上要摆酒席,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早说,省的小米盼着。” 蓝天沁立刻就改了主意,“去!我喜欢香辣虾!” 高仁正眼都没赏她一个,嘴里更是不留情,“你算哪根儿葱啊,两车海鲜死了大半,还不够老子吃呢!” 蓝天沁跳起来就要恼了,却扫了一眼封泽后,又老神在在的抱了胳膊。左右她是跟定封泽了,有他吃的,肯定就少不了她的。 果然,封泽低声道,“告诉小米一声,日落时候我就到。” “不到才好呢,还带一个拖油瓶。” 高仁嘀嘀咕咕,显见很不满,却到底不敢大声,扭头又问向不远处笑眯眯的老杨,“老杨,小米说你年岁大了不适合吃海鲜,怕胃肠不好。明日给你送个蛤蜊蒸蛋!” 眼见老杨笑眯眯点头,他就又跳了出去。皇宫守卫森严,但太子身边这个红衣煞星可是人人都识得。特别是先前小米高热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不开眼的侍卫折在他手里… “啪!” 承德帝重重把手里的口供摔在桌子上,脸上却是喜色满满。 “好,真是天助大元!待得大仇得报之日,朕定然开九日大祭,酬谢天地!” 封泽也是眼底风云汇聚,没想到苏贵妃同玉清霜这些人还能送上如此一份厚礼。 “既然玉清霜同苏贵妃都是如此说,那三月内攻打逍遥岛就是最好时机。没了神罚的神山,连座边寨都不如。父皇,儿臣请命,亲率大军碾平逍遥岛!为母后报仇,为两万东海百姓血恨!” “好,我儿就该有此志气。朕虽然老迈病弱,但为我儿操持粮草,完全可以胜任。集大元之力战备,一月后兵发东海逍遥岛!” “父皇威武,大元威武!” 封泽单膝跪倒在地,脊背挺得笔直,而一旁的杨老先生,同路公公,也是同样跪倒。 杨老先生甚至极力忍了眼泪,丧女之痛,隐忍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报仇血恨的时刻! 醉蟹,香辣虾,酱焖海螺,蒜蓉开背虾… 小米忙的如同欢快的小蜜蜂,在灶间里跑来跑去。 前世海鲜很是常见,但在大元,一来运输不发达,二来路途遥远,海鲜的吃法比较单一,众人倒是没什么机会品尝。但小米前世可是酷爱海鲜,虽然生活拮据,吃不到几次,但菜谱可是翻烂了。 今日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惹得所有人都是惊奇。 红梅眼见那螃蟹被劈成两半,腌渍在老酒里,依旧偶尔动动爪子就吓的不成,对小米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姑娘,您这胆子也太大了,这东西夹人啊!” “是啊,还有这个虾子,平日干货倒是吃过,没想到真正见了,也太吓人了。” 韩姨母也是跟着笑言,心里其实不是不好奇小米为何会擅长处理这些海鲜。 小米也不多解释,笑嘻嘻把手里的大虾挑了虾泥,应道,“怕什么,人是万物灵长,食物链顶端,没什么吃不了,一会儿你们也多尝尝,海鲜同鸡鱼肉蛋都不是一个味道。喜欢的喜欢之极,不喜欢的一点儿也不敢碰呢。” 红梅想问问什么叫食物链,却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嚷道,“那个陆姑娘,门外来人了,好像是远路的,说是寻你呢!” 这小丫头是二门上守着的,许是听了大门的禀报,连正房都没去,直接奔了香味飘飘的灶间就来了。 要知道这些时日,她可是没少跟着得好吃的,小米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仅次于两个正经主子的存在。 小米听得惊奇,随手拿了个蟹黄包子塞了她,就问道,“来人可说是哪里的?不是小庄的五爷他们?” “不是,不是,听说有很多人呢。” “很多人?” 小米猜不出,就解开围裙扔在灶台,然后嘱咐红梅和韩姨母几句就要往大门口去。 红梅不放心,赶紧跟了上去。小丫头到底还记着主子,小心放好包子就往正房跑去了。 小米出了二门,顺着游廊,不过片刻就到了门房。 侯府建的大气,又是大元功勋,偶尔有宴席,宾客也有数百,门房自然不可能建的太狭窄。 但这会儿站了二十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还是有些满满当当。 许是听得脚步声,众人都是带了满脸的疲惫转了过来。 小米只看了一眼就呆愣住了,虽然才分别不到两月,但这些熟悉又亲切的面孔,却好似隔了几个世纪那般漫长。 几乎瞬间眼泪就从她的眼睛里淌了出来,她双膝盖跪地,哭喊道,“爹!” 陆老爹读书一辈子,可谓文弱之极,这一刻却是比猛虎还迅捷,几步就窜出来,一把抱了闺女。 “小米啊,你受苦了。都是爹不好,都是爹没用啊,没有护住你娘,如今连你也…呜呜,都是爹没用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路上担惊受怕,日夜兼程,就怕到了京都听得闺女丧命的噩耗,这样的恐惧,几乎把年过半百的陆老爹击垮了。若不是存了一丝希望,他几乎熬不过来。 如今见了闺女这般,他怎么忍耐的住,放声大哭,凄厉之极,听得围过来的众人都是跟着抹眼泪。 陆老大和陆老二也是跪了下来,不好抱了妹妹,就扯了妹妹衣角。好似这般,就能确定妹子还活着一般。 “小米还活着,呜呜。” “娘啊,小米还活着,天杀的拜火教,等老子提刀砍光你们!” 铁夫人带着人从后院赶来,就见得陆家四口这般哭成一团,周围一群五大三粗的后生,也是陪折掉眼泪。 她赶紧上前劝着,“陆先生,如今天气还算不得暖,小米刚养好身子,可不能再凉到。咱们有话屋里说啊!” 陆家父子抬头,赶紧松了小米又给铁夫人磕头,“多谢夫人照料小米,小米能保住性命,一定全赖夫人周全。” “先生可折煞我了,”铁夫人亲手扶了陆老爹,神色很是愧疚,“当初出了老熊岭的时候,老身可是应了先生好好照料小米。不想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小米也吃了苦头,倒是老身没有脸面见先生啊。” “夫人言重了,是我们陆家该谢您的大恩大德。” 陆老爹为人执拗倔强,认定什么可没有改主意的。 小米眼见前院的奴仆们不时有人探头探脑,就赶紧忍了悲伤,起身劝说,“爹,咱们进去说啊。我方才再说海鲜大餐呢,正好你们就赶到了,一会儿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去去路上的风尘。 “对啊,快进去吧。小米这孩子手艺好着呢,她在侯府这些日子,把我们大伙儿都喂胖了不少。” 铁夫人也是玩笑着,引了众人进二门。 按理说,二门之内是内眷所住之地,不是相处极亲近之人是不能进入的。 但铁家本是军伍出身,同陆家也是通家之好,二门内院子也多,倒是没这个顾忌。 陆老爹迟疑了一下,眼见同来的后生们都是神色兴奋,也就点头应了下来。 刀嬷嬷是个行事稳妥的,落后一步,寻了几个稳妥的人手,赶紧往外送信。 小庄那里,喜洋洋酒楼,还有小院里攻读的陆谦三个,连同去兵部办差的铁无双,她都通知到了。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就把最重要的一个人漏掉了… 第300章 一人得道 “他三叔,你快给小米诊脉看看,她到底如何了,以后还会不会烧起来?” 几乎是一进了主院正厅,陆老爹就喊了毕三叔赶紧给小米诊脉。 小米哭笑不得,又心里甜暖,于是也没拒绝,伸了手臂任凭毕三叔诊脉。 “爹,您放心,我没事了。倒是你们在家那么远,怎么知道我发了热症?” 陆老爹不愿让闺女知道拜火教攻山的事,一时还琢磨着怎么遮掩,倒是陆老二这个大嘴巴,随口就说了个明白。 “还不是那个拜火教,不知道在哪里知道了你的八字,打上老熊岭,让我们把你交出去呢。我们把他们打跑了,又听说你在京都,这才赶来。路上又听人家说,你犯了热症,就更害怕了。” 他说着话也不客气,直接抓了盘里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含糊又道,”我们生怕你有事,一日就歇一个时辰,跑死多少匹马才赶过来。真是饿死我了!” 陆老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恼怒他说话不加掩饰。 但小米听了哥哥的话,却是轻易看出众人即便坐着,依旧有些颤抖的双腿。特别是陆老爹,身上的长衫已经没了半截前襟,露出的灰色裤子隐约贴在腿伤,还有血迹。 显见这个一辈子杀鸡都不曾动手的书生老爹,为了闺女,硬着头皮冒充了一次马上将军。 她的鼻子泛酸,极力忍了眼泪,望向铁夫人说道,“干娘,我爹他们远路而来,先给他们安排客房歇两日吧。还有家里的金创药之类,干娘也给我几瓶。” “这个不必你说,刀嬷嬷都安排下去了。” 铁夫人摆手,“这里也是你家,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找刀嬷嬷要,不必同我说。” 小米感激,却是没有再客套。 毕三叔终于折腾够了,长舒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小米暂时看来没什么大事,比之先前在家里还要好一些。倒是不知道她这次热症是谁出手治疗的,我一定要拜访讨教一二。” 所谓同行相忌,但毕三叔一辈子醉心医术,在老熊岭又得大伙儿的敬重,可是没有那些坏毛病。 如今眼见他钻研多年,历经了白氏的失败,小米的磕磕绊绊,终于见得有人出手完成了他多年努力不曾得到的成果,他简直是见猎心喜之极。 小米倒是想替封泽表功,但又怕牵扯出蓝天沁,把老爹惹恼了。 于是赶紧岔开了话头儿,“三叔,这事不着急,你们先去洗漱换衣衫,一会儿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你们路上一定没吃好,海鲜怕肠胃不舒坦,我去给你们下手擀面吃,配上新做的肉酱,管饱又舒坦,好不好?” “好,你不在这些日子,大伙儿都说日子没趣,吃饭都没味道呢。” 毕三叔倒是好哄,一碗肉酱面就打发了。但陆老爹显然是揣了一肚子的心事,无心吃喝。不过眼见闺女安好,他也勉强放了心,被陆老大扶着去了侯府的客院。 老熊岭出来的后生,有些先前已经去过南边开粉坊,当初在京都也走马观花看过一遭,有些却是被爹娘留在家里,干脆没出过北安州呢。 这一路虽然疲惫,但架不住年轻人爱新奇,如今住的又是在整个大元都顶顶大名的镇南侯府,自然是按捺不住,过去客院的路上,不时嬉笑出声。 郭大叔生怕侯府的奴仆笑话他们乡下出身,但整个侯府,一来管束严格,二来这些时日被小米的美食攻略养的是各个都心满意足,对小米的家乡人自然也客套了三分。 待得众人洗漱一番,换了各自带了的干净衣衫,主院那边该到的人也都到了。 铁无双从兵部回来,路上遇到了急急赶回来的陆谦,直接喊了他们上马车,倒是惹得路人很是围观了那么几眼。不必说,京都里顿时就有了镇南侯府死抱陆家大腿的闲话儿,甚至还有人酸溜溜的说起,陆谦的举人功名是托了侯府的福气。 当然,这些侯府众人是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也顾不上了。 特别是在小庄上的李五爷等人赶到之后,故乡人见面,何止是亲近俩字可以表达的。 外边再好再繁花,总是他乡。家里再破再穷困,总是生养之地啊。 李五爷和江大力翠兰拉了郭大叔和毕三叔问个不停,几个后生也是抓了自小穿开裆裤的发小说起来没完。 小米忙的团团转,根本顾不上一起叙旧。 刀嬷嬷寻了几个厨娘过来,连同红梅和韩姨母一起,煮了足足两锅面条,送到正厅里,陆老爹带头,一人来了两大碗,待得把肚子垫平。这才开始正式摆了酒席,一溜四桌儿。 小米先前准备的只占了半席,其余都是侯府的大厨临时上阵帮忙准备的。 虽然是匆忙了一些,但席面上鸡鱼肉蛋,虾蟹海产俱全,实在是丰盛之极。 陆老爹很是有些过意不去,狠狠瞪了闺女一眼,就同铁夫人行礼,说道,“铁夫人,小米这孩子平日当家做主习惯了,这段时日肯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铁夫人却是摆手,不说小米如今身份不同,就是没这个身份,她也是把小米当亲闺女看待的。哪有自家闺女张罗几桌席面,就心疼的娘啊。 再说,她当初没有表明身份,风娘和铁牛也一样受伤,小米却半点儿不图回报救了她们主仆三个。如今风娘和铁牛即便在外边替她处理一些产业,但偶尔写信还会提起小米。显见,救命之恩,但凡长良心的都不能忘。 “陆先生客气了,小米就是我闺女,这侯府,她若是当家,我同无双倒是省心了。再说,她那个箱包铺子,我可投了铺面入股的,这以后还指望她给侯府赚银钱呢。” 小米也是赶紧上前,笑道,“爹,我也不是白眼狼,干娘对我好,我知道呢。以后一定好好孝顺干娘!” 陆老爹听了这话才罢休,但还是打定主意,明日就早早搬去城外小庄,不给侯府添麻烦。 陆谦也生怕妹子被老爹为难,上前跪倒同老爹报喜,“爹,前几日大考揭榜了,孩儿中了甲榜第三名。” “什么?” 不得不说陆家实在有些重女轻男,陆谦苦读多年,如今高中举人,在别人家里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但老爹等人一路就惦记小米的安危,即便遇到茶棚歇息吃饭的时候,偶尔听路人说了几句,也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听说,这才欢喜起来。 “真的?我儿中举了?” 陆老爹欢喜的手舞足蹈,他也是手不离书多少年,当初为了白氏,在秀才这里止步,心里不是不遗憾。 这会儿,儿子替他全了多年心愿,这份欢喜真是无以言表啊。 陆老大和陆老二也是喜的不成,一左一右扶起弟弟。 陆老二的大巴掌直接拍上了弟弟的肩膀,砰砰有声。 “哈哈,老三,真有你的,居然一次就中了!” 陆老大正怕二弟莽撞,拍坏了三弟,赶紧扯了他到身边,问道,“可是要继续殿试,这几日温书还顺利?” 陆老三心头暖极,笑着一一应了。 陆老爹听说老院长对儿子如此照料,当即就决定明日上门去拜访道谢。 众人纷纷同陆谦道恭喜,这可是老熊岭,甚至老熊岭方圆几十里第一个举人。说起来,就是北安州的举人也超不过十个,实在是个天大的喜事。 正说话的时候,陈信也赶了过来,免不了又是一番亲近说笑。 小米惦记饭菜凉了,一叠声招呼众人入座。 铁夫人母子坐了主位,同桌是陆家父子四人,外加小米和李五爷,郭大叔,毕三叔,陈信。 其余两桌,就是江大力夫妇带着老熊岭的二十几个后生,也是坐得满满当当。 陆老爹虽然不知道这次小米发病的详情,但也知道离不开众人的帮扶,于是第一杯酒就敬了铁夫人母子和众人。 众人想起那些时日的提心吊胆,小米的死里逃生,都是唏嘘不已,纷纷喝了酒,只盼着小米以后平平安安,再不要经历那些凶险了。 小米也是跟在老爹身后,真心诚意同众人道谢。 待得放下酒杯,众人就开始奔着桌上的各色菜肴动手了。 北安地处大元最北,平日干货都见得少,更别说这样活生生的大螃蟹和海虾了。一众老熊岭的乡亲都有些不会吃,干看着不知道如何下手。 小米就笑嘻嘻跑去做示范,螃蟹掀开盖子,大虾拨了皮 … 高仁手里抱了一碗虾子,也不上桌儿,就坐在门口就着风吃的痛快。 小米惦记封泽,就趁空扯了他低声问道,“封大哥,到底来不来了?” “来啊,他答应的,许是有事耽误了。” 高仁满不在乎,吃的是满嘴流油,小米好气又好笑,扯了帕子不等替他擦抹。 那院外已经有管家亲自陪着进来了两个人,正是一身玄色薄缎长衫的封泽,还有…他的小尾巴,蓝天沁。 两人双进双出,自然在小米眼里有些堵心。但屋里还有个陆老爹在,她根本也顾不得了。 三两步奔了过去,小米就直接扯了封泽的袖子,低声嘱咐道,“封大哥,我爹和乡亲们都来了。我爹知道我发热的事,你一会儿…嗯,为了我忍着一些。” 第301章 身份不一般 封泽早就接到了消息,原本没有告诉小米,就是为了给她个惊喜。不想她倒是先惦记自己,这是怕惹恼了陆老爹,拦着她同自己在一起吗?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角就翘了起来,伸手抹了她的脸颊,低声道,“傻瓜,你爹是不会阻拦我们在一起的。” “为什么?” 小米脑子一时还有些反应不够来,眼睛瞪得晶晶亮。 封泽极想低头亲吻她红艳艳的小嘴,却是碍于大庭广众,于是只能低声道,“想想我母后为何过世?” “啊?”小米眨巴一下眼睛,终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一会儿你别说话,我同我爹说。” “好。”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正厅,即便平日再相熟,但一国太子来访,谁也不敢当真就装作看不见。 铁夫人母子和陈信,老冯爷等人都是清楚,但这次跟着从老熊岭出来的几个后生,连同陆老二这个神经粗大的,都是不知道封泽的真实身份。 有后生就上前抱了封泽,哈哈笑着问候道,“冯大哥,我就说你在京都,肯定能见上一面呢。不想你居然立刻就找来了,当真神通广大。” “就是,冯大哥,什么时候你再回老熊岭住一段,我们和你一起进山打猎啊。最好是秋日,野物的皮毛好呢。” 陆老二更是大巴掌不断往封泽后背招呼,“冯大哥,我可是第一次来京都,你说啥也的带我们玩两日,我们要开开眼界!” 小米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也没空闲解救心爱之人了。实在是旁边还有一个一无所知的老爹呢! 陆谦显见也想到这点了,同妹妹对视一眼,都是挪到了老爹身边。 “嗯,那个爹啊…” 陆谦刚一开口,陆老爹就摆了手,低声道,“冯家小子,是不是身份不一般?” 陆谦被噎了个正着,有心解释几句,陆老爹又道,“从他到咱家,我就觉得这人不简单。但他也算有情有义,我就没多阻拦…不过,如今小米在京都,他想必也是来往频繁。若是他能护着小米…也不是不成。” 他这话说的含糊,陆谦和小米却是都听明白了。小米鼻子一酸,她本也知道自己这次生死劫难,肯定是吓到老爹了。但没想到却是如此严重,以至于只要有人能护着她,一向严厉的老爹都放下一切成见,愿意接受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爹!” 小米哽咽着跪了下来,心里愧疚不已。 “爹,女儿让你担心了。” “起来,快起来!” 陆老爹也是红了眼圈,拉扯起闺女就抹了眼泪,“爹这是怕啊,怕你真遭了难,爹没法和娘交代。她死的时候,一直不放心你,爹答应了她,要好好护着你。可是爹没有,翻了多少年的书,也没找出什么法子救你…” “爹!” 小米初次在陆家醒来的时候,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那般狼狈,陆老爹还整日就知道读书,万事不理,她也不是没埋怨过。毕竟她一个女孩子,要操持家计,要张罗大哥成亲,二哥习武,三哥读书,还要照料一个读起书就没日没夜的老爹,也实在有些辛苦。 但如今得知老爹一切都是为了她,这心里怎么忍耐的住,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正是哭得伤心的时候,身后却是有双大手把她揽了过去。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让她哭的更凶。 封泽轻轻拍着心爱的女子,末了郑重给陆老爹行了大礼。 “先生容禀,先前因为在外游历,隐藏了名姓,还望先生不要怪罪。这次小米遇险,实在是我照料不周,先生若有怪罪,尽可责罚。” 陆老爹摆摆手,他可不管封泽真名叫什么,只关心他能不能对自家闺女好。 “你既然隐瞒了名姓,可是家里有妻妾?还是家中门第高?我家小米不做妾,不与人共夫,她受不了那个气。另外,你家爹娘可还慈和?你兄弟姐妹几人?” 小米在一旁听老爹这般问的详细,刚要收回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原来最懂她,也最疼爱她的人,一直是这个书呆子一样的老爹! 他明白闺女脾气倔强,不愿同别的女子争抢,不是争不过,是不屑。他心疼她受公婆的磋磨,受小姑小叔的刁难… 封泽感受着手背上渐渐扩大的凉意,轻轻松开了手臂,一撩前襟跪倒在陆老爹身前。 “孤为大元帝国太子封泽,今日同先生求娶爱女小米为妻,发誓终生只娶她一人,望先生割爱,准下此事。” 孤?太子?割爱? 屋子里这一瞬有些静的诡异,众人里早就知道内情的,惊讶于那个“只娶一人”的承诺。不知道内情的却是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苹果了,他们不是没猜测过封泽的身份,但顶多也就以为是个官家公子,或者巨富商贾之家的少爷。 哪里想到居然是…一国太子! 而且他还要求娶小米,为了小米放弃后宫,终身只有小米一人… 这简直太惊人了! 即便是陆老二这样的神经宽得能跑马,也是不敢跳起来。 至于陆老大,完全不知道怎么把嘴巴闭上了。 陆老爹也是瞪了眼睛,指了封泽,“你,你…” 陆谦想帮忙解释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小米生怕老爹拒绝,赶紧扯了老爹的袖子说道,“爹,当年娘从逍遥岛逃出来,拜火教没了圣女,生怕不好掌控大元。就暗中下毒手毒杀了皇后娘娘,而这位皇后娘娘就是…就是冯大哥的亲生母亲。我娘…不能说有错,但封大哥却因此自小孤苦长大。您即便不愿意,也别拒绝,以后慢慢再说,好不好?” 陆老爹脑子里简直是有无数雷霆在轰隆隆炸了又炸,他几欲昏厥过去。 他从来没盼着闺女能嫁个富贵人家,以闺女的本事倒不是进了富贵人家过不好日子,实在是怕闺女心累受委屈。但闺女喜欢姓冯的,他一直就是心里犯嘀咕。 不想他熟悉的冯简不是富贵人家,却是富贵已极的人家! 即便他承诺只娶闺女一个,但深宫重重,谁能保证帝王之爱会长久不变。将来他若毁诺,他们陆家给闺女撑腰都不敢啊。 但若是闺女没撒谎,这太子因为白氏没了母亲,从良心上讲,陆家对他有亏欠。 可是亏欠也不能用闺女的后半辈子顶啊,万一他是心存怨恨,故意娶了闺女,然后… “让我缓缓,缓缓…” 陆老爹无力的摆摆手,陆谦想了想,上前扶了封泽,低声道,“等等看吧,我爹还是很疼小米的。” 封泽倒也是没想陆家会立刻就同意把小米嫁进宫里,若是旁人家里许是早就喜的发疯,别说他跪地恳求,就是露出个只言片语,第二日送人的轿子就到了宫门外。 但他在陆家住了大半年,最是清楚小米是陆家的命根子,陆家上下,甚至整个老熊岭疼爱她都是心头肉一样。绝对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就把她送出去。 换个说法,若是他父母双亡,家中只是普通商贾,今日这一跪都不用,小米就定然是他的娇妻了。 他倒也不是失望,就是好笑叹气。 堂堂一国太子,没有因为当年阴错阳差没了娘亲心存怨恨,真心求娶,却还是不能立刻抱得美人归。 这说出去,怕是第一个恼的就是同样把他看成命根子的父皇了。 铁夫人在一旁看了半晌,这会儿赶紧插话笑道,“哎呀,这些大事之后再说,今日好不容易齐聚一堂,先吃饭喝酒。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来。” “对啊,来,赶紧吃法。我这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海里吃食呢。” 李五爷也是跟着打圆场,众人即便心里再好奇,眼睛再是管不住总往封泽身上溜,但手里的筷子总算还记得伸向菜盘子。 主桌众人也是齐齐落座,虽然陆老爹带着老大老二两个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但好在也没有为难封泽。 小米喊了红梅帮忙把灶间热着的一份饭菜又端了上来,蓝天沁就是眼睛发亮,占了小米的位置就开始大吃起来。 陆老二到底心大,琢磨着自家妹妹那么精明,不会吃亏,他又是在外边没少跟着师傅做“坏事”的,心里对皇权也没那么畏惧。于是,他倒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一个。 这会儿,眼见蓝天沁手下利落的剥蟹壳,拆大虾,就忍不住问道,“这是谁家姑娘?” 小米生怕再节外生枝,赶紧抢着答道,“这是墨玉郡主,我的朋友。” “哦,怪不得这么能吃。” 陆老二心思粗,口中也没个把关的,这话惹得蓝天沁瞪了眼睛,小米赶紧给她夹了一个螃蟹,讨好道,“这螃蟹我我用葱姜烧的,特别鲜,多吃一些。” 蓝天沁扫了一眼盘子,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也吃吧。” 封泽拉开红梅临时加的椅子,把小米安排在身边。他手下也不见如何动作快,但却是没有片刻就给小米剥了一碗的虾仁。 小米心头甜蜜,低声道,“今日忙乱,你随便吃点儿,明日中午我让高仁给你送蟹黄面去。” “好。” 封泽也是眼底温柔满溢,“过几日是花朝节,到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真的,好啊,我来京都这么久还没出去过几次呢。” 两人边吃边低声说着话儿,声音不高,众人却也听得清楚。 第302章 大战在即 陆老爹嘴里味同嚼蜡一般,眼见闺女脸色羞红的甜蜜模样,也是暗暗叹了气。 一切都是命啊! 当初白氏逃离,留下的祸患,终究要有人来还。但为什么所有罪责,所有灾难不是降临在他身上,或者三个儿子都好。为什么一定要小米受苦,先前差点儿没了性命,如今又加一个未知的前程。 但千言万语,都抵挡不过一个字,情! 他虽然看不透封泽,也不敢信他。但他却看得出,闺女是动了真心… 真心啊,这东西好像得到最是容易,长久拥有却也最难。 他当初为了白氏,仅仅是河边救起她,就陷落了真心。为了她甘愿断了功名路,甘愿守了一只骨灰坛子多年… 这般想着,动了多年心酸往事,陆老爹手边的酒碗也就频频被端起,说不得最后就醉了。 众人心里有事,也都是吃的不多。好在先前有杂酱面打底,又吃了个新鲜,也没觉得哪里不舒坦。 陆老大三兄弟扶了老爹回去歇息,李五爷也撵了一众后生们,一起回客院睡了。 红梅和韩姨母带着侯府的丫鬟拾掇饭桌,铁夫人贴心,知道小米有话同封泽说,就借口累了要回屋子。 不想封泽却是拦了一句,“孤有话要说,若是夫人不算太累,不如到书房一叙。” 他虽然贵为太子,但来往侯府这么多次,很少自称孤,如今这般说出来,就是以太子身份命令,铁夫人母子自然不能抗命。 很快,几人就移步到了书房。 蓝天沁倒也没什么回避的自觉,溜溜达达同样跟了进去。 铁无双见封泽没有撵人的意思,就示意她坐了书房窗前的软塌,开了一盒子点心。 这书房显然平日是帖无双常住之地,锦垫儿和靠枕多半是暗红之色。但这样的红色,通常会显女气,奇怪的在这里却有丝铁血的味道。 蓝天沁也没客气,靠在软塌上就捏了点心吃。 高人撇嘴,抢了一块点心,然后守在了门口。 一时间,分了主客位落座的铁家母子和封泽小米,就有些正式对谈的严肃。 “孤今日得了苏贵妃同玉清霜等人的供诉,拜火教教主发动一次祭祀,三月内不能再使神力降下神罚。” 小米还罢了,倒是铁无双豁然抬了头,眼里精光闪烁,低声应道,“殿下是觉得,如今正是攻打逍遥岛的好时机?” 大元承平已久,虽然铁家军镇守西南多年,每年几乎都要同外蛮各山族打上几架,常有捷报传进京都,但说起来实在算不得痛快,不过是几百人的战绩。 若是攻打逍遥岛,那就是要把拜火教连根拔起,可是绝为仅有的大战。 铁无双长了一张魅惑的脸,骨子里却是半点儿没把铁家的铁血落下。突然听得有如此大战,怎么可能不兴奋? 小米也是问道,“封大哥,皇上怎么说,还有杨伯呢?都同意攻打逍遥岛吗?那岛上我去过,虽然记得不全了,但若是需要,我可以帮忙画一下地图。”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封泽虽然没有带兵杀敌过,却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怕是那些护卫侍女们,已经把逍遥岛的地图画出不止百十份了。 但小米这般说,却是全心支持他报仇,封泽心下欢喜,就道,“好,若是需要,我一定找你帮忙。” 眼见小米露了笑脸,他才转向铁无双母子,“铁家军听令!” 铁夫人同铁无双立刻整理衣衫,直接跪倒在地。 “令铁军半数留守西南,半数发兵东海康平州。二十日内抵达,违令而延误军机者斩!” 封泽扔了袖里摸出的金牌,递给铁无双,又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事,路上有任何碍难,不必回报,镇南侯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个字,可是放权放的太大了,足可以当做尚方宝剑来使用。 也就是说,路上那个州府若是无故阻拦,或者粮草备办不及时,铁无双拿着令牌就可以斩杀三品官如同除草一般。 他的眼睛亮的更加怕人,接了金牌,直接磕了头起身。 “殿下放心,臣万死不辞!必定二十日内,携五万大军赶到康平州。” 铁夫人也是磕头,陈声道,“殿下,西南之外蛮族若是得知大军一半调离,怕是会起异心。老妇人请命暂时接管西南军务,以震慑宵小!” “准!铁夫人同样可便宜行事,军部行文明日立刻送达!” “谢殿下。” 小米赶紧搀扶起铁夫人,铁无双心里盘算着日期实在算不得宽绰。于是就道,“母亲,我要立刻快马赶回西南。我留一半亲卫明日随您行路,另一半随我出发。” 军令如山倒,铁夫人自然清楚,点头道,“去吧,不必惦记我,晚不了一两日我也就到了。” “好,母亲保重。” “你也是。” 铁夫人拍了拍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在这样同心同力的时刻,却是突然好像打破了多年的隔阂。 铁无双僵了那么一瞬,转而笑得灿烂之极,深深同母亲行了一礼,开门大步而去。 很快,暗夜的侯府里就响起了战马的嘶鸣,但诡异的却是没有一点儿人声,却让整个侯府更加安静下来。 “吱呀呀!” 清淡的月光下,侯府正门完全打开了,铁无双率领四百护卫,鱼贯而出,马蹄敲打着青石长街,犹如春雷战鼓,敲碎了整个夜色。 若是这时候有人路过,怕是一定会猜到几分。战将世家开中门,这是送家主出征的征兆。 铁夫人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简单说了几句,就直接回去后院拾掇行囊了。 小米有些心疼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要紧急赶路,于是嗔怪的瞪了封泽,抱怨道,“怎么就这么着急?你早说几日也好啊,那么远的路,干娘赶过去多累啊。” 帝王无情,封泽方才倒是没想到那么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西南一直是铁家在镇守,铁无双出征东海,铁夫人回去镇守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这话同心疼干娘的小米却是说不清楚,毕竟不讲理是女人的专利。 “好,这次时间紧急,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不会了。” 听得他这般说,小米到底也不是刁蛮不懂事的,反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哎呀,我也不是说你不对,就是心疼干娘。” “我知道。” 封泽握了她的手,叹气道,“从此刻开始,就要战备,我怕是不能时常来看你了。” 小米回握了他的手,心里不是不可惜,但还是说道,“你尽管忙,我也有事呢。还有,我这里也有些小办法,也许对大军出征有用,明日我就同毕三叔琢磨一下,万一成了,就喊你过来看看。” 封泽一直知道小米聪慧,冬日种菜,双季稻米,甚至那些玩偶,新奇吃食,都在眼前摆着呢。 不过,她一个小姑娘,若是连备战都帮得上忙。那对于提高她的声名,铺平踏上皇后宝座的路,自然就更好不过了。 “好,我等着你传信儿。” 小米想了想,又道,“你记得这次大军出征,我要跟在你身边。” 她这句话不是征求,而是做了决定那般的坚决。 封泽听得出来,神色里带了一丝犹豫,但瞧着小米撅起了嘴巴,就笑道,“到时候再说,若是亲征就带上你,若我不去,你跟着去做什么?” 小米知道他在敷衍,就道,“反正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先前分开这么久,发生了太多事。以后绝对不能在分开!” 封泽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就闪现出御花园里那只带血的翡翠镯子碎片,心头一疼,于是应道,“好。” 小米这才欢喜起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眼见天色不早,封泽就告辞了,身后跟着困倦得打着哈欠的蓝天沁… 第二日早起,天色刚刚放亮,铁夫人就穿戴整齐坐到了主院正厅。 侯府上下,除了守着前后门的,其余人等有一个算一个都聚集在了院子里。 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把所有库房的钥匙,当家的对牌,连同刀嬷嬷一起,都托付给了小米。 小米自然知道老太太这是在给她撑腰,生怕她们母子不在府里,这些下人不把她这个“侯府义女”放在眼里。 其实,她原本是想趁机搬回小庄去住的。但老太太一片心意,她如今也不好推辞,只能把一切都接了过来,打算背了人就都送给刀嬷嬷,没有大事,她不开口就是了。 铁夫人很是训诫了众人几句,这才踩着晨曦上了马车。 四百护卫前后各二百,盔甲罩身,刀枪在手,护着马车就踏上了征途。 小米在门前送行回来,废了好一番口水,这才把令牌和钥匙都给了刀嬷嬷。 待得早饭桌子摆上,大睡一夜的陆老爹等人这才知道偌大的侯府如今已经没了铁家人,都是自家闺女说了算了。 陆老爹下了饭桌儿就带人拾掇东西,然后打算在城里转转,就去城外小庄落脚。 小米拦不住,也知道老爹是在避嫌。索性就换了衣裙,戴了纱帽,引着众人去城里逛游。 刀嬷嬷不放心,喊了管家找了几个机灵嘴甜的小厮一同跟了出去。 喜洋洋酒楼和箱包铺子都去过了,后生们脾气活泛,受不了拘束,就由郭大叔带着,侯府小厮引路去了最热闹的东西两市。 李五爷和江大力夫妻来过几次京都,也不觉得稀奇,直接折返回小庄去拾掇众人落脚之处。 第303章 近水楼台 倒是陆老爹很是采买了几样好茶和点心,带着儿女去了陆谦的落脚之地,拜会老院长。 老院长是个博学又和蔼之人,居然同陆老爹一见如故,两人喝着茶,吃着点心,说道日上当空也没罢休的意思。 小米无奈,赶紧张罗了一桌儿酒席。 老院长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得小米的吃食,自然少不了夸赞一番。他也是精明之人,陆家和皇家之事,京都传的是沸沸扬扬,他如何会不知道。但言谈间,老人家却是没有半点儿谄媚,完全当小米是家中小辈儿,亲近又和蔼,倒是让小米一家人待他更尊敬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原本因为小米即将转变的身份,稍微有些拘谨,但被小米左一句“刘大哥”,右一句“程大哥”喊下来,慢慢也就放开了,倒是狠狠点了几个爱吃的菜色。 小院里这般其乐融融,倒是完全不知道外边的京都已经吵得是沸反盈天。 昨夜镇南侯用金牌敲开了京都的大门,带了亲卫快马出城,就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结果今日一早铁夫人也是出了城,那些全副武装的亲卫,就是瞎子也认得出来。 于是就有人猜测是不是西南又有蛮族作乱,不等这话传开,正午时候西市口却是摆了刑场。 一道圣旨高唱了足足半个时辰,身世离奇的二皇子,苏家老少几十口,外加几个苏丞相一系的铁杆官员,还有拜火教百余号都坐了刀下鬼。 西市口血流成河,吓得所有人都白了脸色。 当然这脸色也不只是为了杀几个该死之人,实在是圣旨的内容太过惊悚。 原来当年东海的瘟疫,死伤两万百姓,不是瘟疫,是拜火教引动的神罚! 原来当年皇后娘娘不是病逝,是被拜火教毒害而亡! 原来陆家姑娘不是拜火教的圣女,是拜火教为了重复旧日计谋,故意扔出的诱饵。只等着除掉太子心爱的女子,再把拜火教教主收过房的神使捧上未来皇后的位置,企图掌控大元! 原来先前那场谋夺皇位的惨剧,也是出自拜火教的谋划… 这简直是山高海深一样的仇恨啊! 既然朝廷已经找到了拜火教的致命之处,决定出征东海,那就彻底把拜火教碾平! 整个京都都轰动了,无数学子上了街,无处可以发泄愤怒,就聚集到了酒楼茶楼,无数战诗斗词,雪花一般飞了出去。 无数商贾叫嚣着捐银子捐东西,无数兵卒开始擦抹刀箭… 整个大元,从未有过如此齐心的时刻,只因为拜火教欺大元太甚。 两万性命,皇后性命,颠覆皇权,他们把大元看成什么了,随便捏断脖子的鸡鸭不成? 若是不把拜火教除掉,怕是他们哪日抽起风来,多发动几次神罚,大元就半条人命都不剩了! 郭叔正好领了一众后生们溜达到西市,即便他们每年都要进山狩猎,手下也不是没沾过血腥,但如此人头滚滚,还是惊了一跳。 待得听说拜火教桩桩件件罪恶,想起陆家事,人人都是恨不得立刻报名,跟随大军去铲平逍遥岛。 晚上,众人直接回了小庄,见到了陆老爹父子,还有不放心父兄跟来的小米,就把这事说了一遍。 小庄里不如侯府里房子宽敞,英武大气,但好在院子不小,如今又是初夏时节,吹来的风都是暖的。 饭桌直接放在院子里,众人团团围坐了,也很是舒坦。 不同于侯府的山珍海味,长条木桌上放了大盘的发芽葱,各色翠绿的小青菜,配了肉酱,还有城里买来的烤鸡撕成条,卷上烙的薄薄的面饼,金黄色的小米粥。 众人吃的是腮帮子都塞得同秋日屯粮的松鼠一般,人多好吃饭,小米也跟着吃得有些撑。 李五爷和陆老爹,郭大叔,毕三叔喝了两碗老酒,脸色都有些透红,耳里听着后生们意气风发,高谈阔论,好似只要他们上了战场,立刻就能杀敌无数,封侯拜将,于是都是有些犹豫。 老熊岭上十八家,总共才一百口,实在算不得人多。后生更是家家户户的眼珠子,毕竟指望他们传宗接代,接过家里以后的生计日子呢。 若是让他们去东海吧,万一有个折损,不论是哪家的孩子,老熊岭上下都是不好过啊。 但若是拦着他们吧,又没什么好理由。 倒是小米猜的几个长辈心思,待得拾掇了桌子,送上茶水时候就笑嘻嘻插话儿道。 “封大哥说,怕是不会另外在募兵呢,因为东海侯那里有些准备,铁大哥又回西南调兵五万,一个小小的逍遥岛的,弹丸之地,怎么都够用了。” “啊,是吗?” 后生们有些失望,仿佛秋日的茄子被霜一打彻底蔫吧了。 几个长辈却是大喜过望,干咳两声劝道,“你们啊,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着飞了。家里有镖师,整日里也不知道多学些本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回去以后不能偷懒。眼见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大,将来用到你们的地方多着呢。” 后生们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悄悄扫一眼小米,果然又开始兴奋起来。 长辈们说的没错啊,若是小米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以后老熊岭简直就是鸡犬升天,他们只要有本事,怎么也不可能埋没? 倒是陆老爹脸色有些不好,他是真疼闺女,一点儿没有用闺女给儿子铺路,或者指望闺女带着娘家飞黄腾达的意思。只盼着闺女嫁的顺风顺水,日子也过得可心舒畅。偏偏命里定数,儿子当初随便带个受伤的路人回来就是大元太子… 否则,他们一个农家人,怎么可能同皇家扯在一处? 这般想着,他就狠狠瞪了三儿子一眼。 陆谦自然也清楚老爹这两日在气恼些什么,赶紧低了头做老实鹌鹑的模样。 李五爷琢磨这京都繁花,后生们喜爱也无可厚非,但陆家如今还算不得外戚,除了一个主人都不在的镇南侯府,几乎没有任何依靠。反倒是京都里不知道多少人家背地里等着抓陆家小辫子,看陆家的笑话呢。 这般,后生们若是有一个行差踏错,甚至被有心人引诱做了错事,都可能给陆家,给小米添了大麻烦。 于是,他就开口道,“家里活计那么多,京都这里既然已经事了,不如早些回家去吧。我在这京都也住了小半年了,很是惦记,这次我领着后生们一起回去。” 郭大叔人到中年,玩心儿没有后生们重,家里也是一摊子活计,就点头应和道,“五叔说的对,游玩几日,给家里人带些东西,就回去最好了。” 陆老爹想了想,就对陆老大说道,“你也同你二弟一起回去吧,别让你岳丈一家跟着担心。我留在京都,总要等到你三弟殿试之后,再回去。” 陆老大一向孝顺憨厚,老爹说是什么哪里有不答应的。倒是陆老二很是不满,他性子跳脱,今日干脆脱离大部队,同高仁不知道去哪里逛了,这时候怎么可能舍得回去。 但陆老爹却是不肯听他辩解半句,气得他掉头出门就没了影子。 众人也不担心,京都可能卧虎藏龙,但陆老二的本事,就算打不过,总能逃回来。 当晚,众人都歇在了小庄。 小米同翠兰嫂子住了一处,其余都是男人,倒出一座房子,两铺大炕也就都睡得四仰八叉,鼾声震天响了。 待得睡到天明,小米同毕三叔回了侯府,一老一少扎进侯府的药库就不出来了。 刀嬷嬷倒是不心疼府里的东西,但好奇小米要折腾什么。 小米顶着满身的药草味道,抱了满簸箕的药材同毕三叔出来,听得刀嬷嬷问起来,就笑道,“出征在外难免有伤亡,我想琢磨着给每个兵卒都做个药包。若是受伤,军医一时不在跟前,随手几下就能止血或者自己包扎。这样,兴许能多救回几条性命,少受些痛苦。” “呀,这可是大好事!” 刀嬷嬷身为侯府内院大管家,贴身伺候了铁夫人多少年,怎么会不知道战场凶险。别说每个兵卒都佩戴了药包,就是多一瓶止血药,关键时刻都能救下一条性命呢。 “小姐尽管放手施为,若是家里药材不全,我亲自去药行采买。” “嬷嬷放心,家里药材足够呢。若是真琢磨出来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就给咱们镇南军配上。” 小米摆摆手,笑的更是灿烂。 她虽然住在侯府,平日吃喝穿戴多有铁夫人照料,但她在饮食上也是尽心尽力孝顺铁夫人,赚钱的生意也拉上侯府合伙。而且有她和封泽这层关系在,将来镇南侯府起码三代内的富贵不必担心了。 所以,她行事绝对不会畏畏缩缩,担心侯府奴仆们会如何议论。 而世事往往如此,你越是小心翼翼,反倒要招惹人家的非议,越是大大方方,反倒毫无猜忌。 毕三叔是个医痴,有了侯府药库这个大后盾,那简直就如同老鼠进了粮仓。若不是小米监督,怕是吃饭睡觉都要省了。 第304章 小王先生 整个侯府上空,今日药香弥漫,明日酒香醉人,后日又把白布条挂的到处都是。别说府外的人,就是府里上下老少也是好奇不已。但是一听说这些是为了出征大军,为了侯爷和镇南军。所有人都打了鸡血一样,但凡能用到的,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帮个大大的忙才好。 就在小米这样忙碌的时候,李五爷也带着一众后生们把京都内外逛了个遍,最后意犹未尽的决定,后日上路回老家。 小米赶紧带了红梅和韩姨母坐了马车去接了冯氏,然后很是采买了一通。 这次为了她的事,老熊岭上下可是没少担心受怕,而且在明知道她得罪了拜火教的情形之下,依旧送了家里的后生来护着她,这份恩情,怎么可能不还。 以后不说,如今捎带一些特产,用物之类的回去,可是应有的情义。 京都流行的时兴绸缎,一家两匹,细布两匹,点心一家四封,茶叶两罐,各色小食两盒子,淘气小子们的玩意一大箱子,老爷子们的金丝烟叶… 林林总总,足足凑了两车。 结果,刀嬷嬷早就得了铁夫人的嘱咐,在侯府的库房里又抬出十只箱子。同样是衣食穿戴,各色用物,甚至还包括一家一套金首饰,可是比小米采买的贵重许多。 小米开口推辞,刀嬷嬷就搬了铁夫人出来。 “我们老夫人说了,老熊岭待她和风娘夫妻有救命之恩。这些东西都难报万一,若是不收,老奴就得另外派人去一趟了。” 话说成这样,小米也就不好再推辞了。 只能详细写了单子,标明哪些东西是侯府的,哪些是她才买的,回去之后只要把单子给老冯爷,老冯爷必定就清楚该怎么分配了。 小米这里刚刚写好单子,张罗要装车送去小庄的时候,刀嬷嬷又吩咐了府里的采买管事,鸡鱼肉蛋,各色干货儿准备了一堆,一定要给李五爷等人摆酒送行。 小米却不过她的好意,就只能让马车空着去了小庄,接了众人过来吃酒。 若不是小米的关系,老熊岭众人别说来京都,在侯府吃酒,怕是一辈子进出北安府的机会都少。 自然,人人都是欢喜的,于是穿戴了最干净的衣衫,笑着赶了过来。 陈信这次难得带了冯氏和儿子,倒也热闹。 陆谦又请了程子恒和刘不器两个,至于老院长,未免外人传言荒原学院攀附,老人家委婉拒绝了。 结果,酒席刚刚摆好,封泽居然也带了两个人踩着夜色赶来了。 不等他说话,眼尖的陆老二已经窜到了他跟前,一把拉出了他身后的女子。 “小娥,是你!” 他神色里的那份惊喜和惊讶,简直明晃晃的如同春日里桑树上的蚕宝宝,怎是一个满足了得。 小娥有些红了脸,恼道,“不是我,还能是哪个?” 她这般娇嗔,倒是同当日在陆家一个模样,陆老二更欢喜了,想要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就汇成了一句话。 “我每次出门都要去寻你,就怕你被欺负了!” 小娥低了头,掩盖下微微泛红的眼圈儿。这些时日,她虽然是被保护起来,没有受到苏丞相一系的追杀,前些时日也亲自领了太子的人马去围杀了苏丞相隐藏在她家乡的暗兵,但偶尔想起老熊岭的日子,总是有种想念割舍不断。 除了在父母爹娘身边,只有老熊岭那个小山村最让她安心,而且是在她最孤苦绝望的时刻。当然最让她想念的,还是这个呆头呆脑,笨手笨脚,却对她最照顾最疼爱的愣小子… “回来了就好,小娥姐当初离开,村里乡亲这么就还不时问起呢,如今好了,村里正是春暖花开,我又不在家,小娥姐正好帮我照管院子呢。” 小米笑嘻嘻拉了小娥往里走,陆老屁颠颠跟在身后,又是拉椅子,又是摆碗筷,那个殷勤欢快的模样,好似先前闹脾气各种不想回老熊岭的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后生们都是互相挤眉弄眼,笑个不停,陆老二也厚着脸皮,权当没看到了。 陆家三子一女,如今陆老大成亲,马上生子,陆老三有了功名在身,小米也是有了归宿,就差陆老二了。对于这个儿子,陆老爹一向是放养,撒出去十日半月都不惦记。说起成亲,只要有闺女不嫌弃他就成啊,真是没有太高要求。 于是这会儿也就笑眯眯的端了酒碗,半点儿没有挑剔儿媳的想法。 小米安顿了小娥,就迎了封泽要他坐在酒席上首。 即便再拿他当自家人,他的身份也在那里摆着呢。若是让他坐了客位或者晚辈位置,怕是谁都没办法好好吃饭了。 倒是封泽摆手示意她别忙,然后指了身后另一个穿了棉布长衫的年轻小子,低声道,“陆先生在京都怕是要住些日子,村里的孩童无人教授读书,我寻了个小秀才,同乡亲们一并回去,可好?” 说罢,他就侧身让开了位置,露出了那年轻小子的全貌。 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梳理整齐的发髻簪了黄杨木,一身棉布长袍,腰带上悬了玉佩,荷包,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布包。 许是见得众人都望过来,他有些害羞,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低了头行礼,小声道,“各位有礼,嗯,我是王敏!” 老熊岭上,多的是手臂可跑马的汉子后生,各个粗狂豪迈,但是这般年轻俊秀的小秀才,除了陆谦之外再没旁人。 如今陆谦中举,之后仕途通达,必定要极少回老熊岭。 还好有这么一个小先生补了缺憾,从此娃娃们有福了。当然,满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儿更是要欢喜了。 一众老少爷们,无论是欢喜自家孩儿有先生了,还是生怕心爱的姑娘被抢走,这会儿倒都是对王敏表示了欢迎。 而这欢迎的方式也极具老熊岭特色,那就是一碗又一碗的烈酒。 封泽不但不拦着,反倒好似乐见其成。所以,小秀才推辞得了一碗,却推不开第二碗,很快就醉倒了… 小米无奈,赶紧喊人帮忙把小秀才送去了客院,又灌了醒酒汤,留下一众后生们继续划拳拼酒,直到月上中天,直到老冯爷发了话,这才纷纷互相搀扶着去睡了。 小米惦记问问王敏的身份的身份,于是就把活计交代给红梅和韩姨母,然后拉了封泽到院子的大树下喝茶醒酒。 “冯大哥,王先生是…看着眉眼同你有些像?” 封泽见她大眼眨着,含了三分好奇七分疑惑,就忍不住抬手捂了上去。 小米长长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轻刷过,好似他的心头落了一片最轻柔的羽毛,让他心痒之极。 “哎呀,人家问你呢!” 小米等的心急,小手扯了他的大手,娇嗔道,“你不方便说就算了,大不了等会儿我去问小王先生。” 封泽翘起了嘴角,好笑道,“你尽管去问,他不会说。” 小米撅了嘴巴,嘀咕着,“爱说不说,装神秘什么的最讨厌了。” “呵呵,”封泽忍耐不得,眼见院子里没什么人,就迅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急,然后不等她发火就低声道,“小王秀才是我的弟弟。” “弟弟?” 小米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得想明白了,却是惊得微微张了小嘴,末了偷了奶酪的小老鼠一般四处张望,然后小声趴在封泽身边问道,“可是敏公主?二皇子?” “是。”封泽点头,惹得小米更惊讶,“不是那日在西市口杀头…” “虎毒不食子!” 封泽轻轻叹气,却是没有解释那么多。但他眼底的温柔怜惜还是被小米看的清清楚楚,她越发把小手往他的大手里塞了塞。 “封大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即便相处日久,但封泽依旧有些不习惯小米表达感情如此直接,但又欢喜她如此坦诚,低声应了,又下意识扫了一眼院子角落。 侯府毕竟是侯府,即便铁夫人母子都不在,守着这座正院的暗桩也足有三个,加上跟着他的玄冥和侍卫… 他手下用力,半揽着小米就站了起来。 小米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要问询的时候,身子却是一轻,被封泽抱着三两下窜上了身后的大树。 树上不知道原本住了个什么鸟雀或者小兽,许是受了惊,“嗖”的一下跑的没了影子。 小米吓得厉害,死死抱了封泽的脖子,待得确定身子稳稳坐着,脚下也踩了树干,这才“狠狠”在封泽腰上掐了一记。 “你爬树也知会我一声啊,吓死人了!” 封泽最爱她这般娇嗔俏丽的模样,哪里还忍得住,低头就盖上了她分红的双唇。 小米一口气差点儿没被憋死,好不容易抢回自己的唇舌,赶紧讨饶,“好了,好了,封大哥,我错了,以后你想上山下海我都陪你,绝对不抱怨!” 封泽挑眉,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角,声音沙哑又低沉,“好,这话我记下了。” 小米还要应声,却是发现眼前的枝叶被拨开,整个侯府都在脚下和眼前,于是立刻兴奋起来。 “呀,原来高处的风景这么好啊,空气这么新鲜啊,怪不得是人都愿意长高个子!” 个子再高,还能同大树相提并论吗? 第305章 山居美 封泽忍不住笑的胸膛震动,很为怀里的小女人如此古怪的说法赶到好笑。 他低头亲了胸前乌黑的秀发,低声问道,“你还没说,到底最喜欢我什么?” “啊,哦!”小米把心神从月色下的美景里抓回来,手下紧紧抓了封泽,确定掉不下去,这才应道,“我最喜欢你的就是人情味儿,虽然你身份尊贵,但从来不因为身份尊贵就看低别人,在老熊岭的时候同大伙儿处的好,亲自动手干活儿,打猎,就是如今…这样的时候,二皇子若是被人家知道还活着,怕是还有很多麻烦。但你还是留了他的性命,而且把他安排到我们老熊岭。实在是有情有义! 虽然人家说帝王无情,但我觉得有情有义的帝王,肯定更得民心,更能开创一个繁荣苍生的天下,没人受苦的极乐世界!” 小米越说越兴奋,挥动小手,却是望了这里是树上,身子一栽就要掉下去的时候,封泽的大手却是捞了她紧紧抱在回礼。 他埋了头在她的肩,好半晌夜风才吹来低低的应声,“感谢苍天,送了你到我身旁。” 小米紧紧回抱了他,想起过往总总,也是感慨,“我也感谢你,到了我的身旁…不对,还是要谢谢我三哥,是他把你从路上捡回来的。” “呵呵,”封泽想起当初陆谦那个青涩莽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若不是他非要帮倒忙,也不会受伤,不会去了老熊岭,不会遇到小米… 一切自有天定。 “以后…他就是王敏,无亲无故的王秀才。只盼着他平安喜乐,忘掉过往。” 小米听得出心爱男人话里的复杂和不舍,就拍了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老熊岭乡亲,别的怕是不擅长,但抡起心肠可是一等一的热情。过不了多久,许是二…王秀才就会爱上那里,忘了京都的一切了。” “但愿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小米眼见韩姨母在院子里走动,猜的是在寻找自己,就亲了封泽一记,然后撵人,“你宫里不是还忙,赶紧回去吧,我去看看小王先生,方才他没吃什么东西呢。” 封泽哪里满足这蜻蜓点水一般的亲近,低头狠狠又吻了好半晌,才在小米的抗议中跳了下去。 韩姨母被吓了一跳,一见小米两人衣衫还算完整,这才上前禀告,“姑娘,小王先生醒了,是不是要送些吃食过去。” 小米脸红,迅速整了一下衣衫和发辫,这才应道,“姨母,熬锅小米粥,再拌两个小菜,两张鸡蛋饼,我先过去看看。” 说罢,她瞪了封泽一眼就去了客院。 封泽干咳一声,眼望她走得不见影子,这才同韩姨母点点头,也是走掉了。 韩姨母悄悄吐出一口气,赶紧去灶间张罗吃食。 二皇子…不,王敏许是天生体质好,虽然喝了足足四五碗烈酒,但灌了醒酒汤就清醒的差不多了。 这会儿正趴在半开的窗边,呆呆望着夜空不知道想什么。 小米远远见了,就进了屋子,同样趴到窗边望了夜色,感叹道,“夜色真美啊。” 王敏吓了一跳,下意识躲了躲,小米却好似没有发现他的惊惧一般,笑道,“不过,这里的夜色再美也没有老熊岭美。我们老熊岭地势高,若是赶到每月十五晚上,月亮大的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而且啊,春日里的野菜最是新鲜肥嫩,挖上一篮子,洗干净了,过水,拌上糖醋麻油,配上米粥和包子,别提多好吃了。夏日里山林里最多的就是野鸡兔子,河里还有鱼,随便抓一只兔子,一条鱼,架在火上烤的流油。秋天时候最好了,漫山遍野的野果啊,摘回去酿酒,还有核桃栗子榛子,哎呀,一采就是一麻袋…” 王敏原本还有些伤感,毕竟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除了烦恼母妃一定要他假扮公主,再没有旁的烦恼。衣食无忧,读书勤奋,偶尔闲暇就钻进暖房里养花种草,别提多自在了。 但是一夕之间,一切就像泡沫般烟消云散了。外祖一家都死了,母妃死了,好多熟悉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他不是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即便他单纯,总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但越是这般,他反倒越不能原谅自己。 就在他准备结束自己性命的时候,大哥到了,任凭他在他怀里哭得昏厥,然后就带了他来这里。 以后他再也不是二皇子,不是封家的另一条血脉。只是王敏,无亲无故在一个陌生之地苟且活命的王敏。 原本对于余生,他没有任何期待,但偏偏这个不请自来的陆姑娘实在太会说了,惹得他好奇心大起,忍不住追问道。 “冬天,冬天是什么样子?” 小米心里窃喜,脸上笑得更是灿烂。 “冬天最好玩了,小王先生,你知道城外的小庄吧,就是建了很多暖房的那个。其实那都是我们老熊岭的乡亲建的,老熊岭里家家户户都有暖房。冬日里封了山,外边大雪纷飞,但是暖房里温暖如春,别说棉袄,穿裙子多嫌热呢。满眼都是碧绿的青菜,菠薐菜啊,小葱啊,小白菜啊,蒜苗啊。若是犯懒,就在炉子上放只砂锅,添些骨头汤,直接涮了羊肉,青菜,蘑菇…哎呀,我忘了说了,老熊岭还有蘑菇地窖呢。就是秋日里收了山上的蘑菇土,然后冬日里想法子让蘑菇长出来。一个个嫩的跟小馒头一样,特别鲜啊。 吃饱喝足,就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若是想读书,就来一颗冻梨,保管你清醒了。” “冻梨是什么?” “冻梨是我们山上的一种花盖梨,因为脸上有斑点儿就取了这么个名字。秋日里在山上取回来,一点儿都不好吃,但是只要一上冻,居然就变得酸甜可口。扔进冷水里化上半个时辰,然后敲掉冰壳,咬破那么一个小口,用力一吸…” 小米调皮的做了吸气的模样,满足的眯了眼睛,引得王敏也是忍不住咽了口水。 “真有那么好吃?” “当然了,京都虽然大,但毕竟是都城,有些时候不如我们山村有野趣呢。其实最好玩的还是秋猎,秋末冬初,野兽都换了最好的皮毛,村里人就会结对去打猎,狐狸,紫貂,野狼,还有黑熊,甚至是老虎!” “啊,老虎!” 王敏吓得低声惊呼道,“老虎不吃人?” “吃啊,但是我们老熊岭的乡亲是最好的猎手!还有封大哥也最厉害了,去年还给我猎了两只白狐皮做了件披风呢。” 小米得意之极,惹得王敏羡慕,“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米在王敏胳膊上拍了拍,难得正色道,“王先生,封大哥是天下最重情重义之人,他能把你托付给老熊岭,就是看中老熊岭乡亲们的淳朴热情,还有就是一年四季的美景,最适合你这样心性单纯又善良,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我家在那里有院子,有暖房,我也不在家,怕是都荒废了。以后就托付给先生了,先生可不要在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满眼荒芜啊,那我伤心死了。” 小米捂着胸口做昏昏欲绝的模样,惹得王敏赶紧摆手保证,“不会,不会,我一定照料好,陆姑娘放心。” “那好,我就相信先生了。” 小米笑嘻嘻拱手道谢,末了起身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睡了。先生一会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也睡吧,明早要赶路呢。” “好。” 王敏应了,待得小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到底没忍住,又添了一句,“陆姑娘,你是个好人,以后,我大哥…是我对不起他。” 小米摆手,调皮一笑,“放心,他是我男人呢,我不照顾他,难道把这机会留给别家姑娘,那可不成!” 说罢,她就做了个鬼脸,关上了门。 王敏失笑,半晌才叹了气,心头却是轻松很多。 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他享受了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后半辈子平淡安然已经是极好了。 就如同大哥,坐上那个位置,必然要面对所有真实虚假,忠诚或者欺骗。但好在他有陆姑娘… 小米回到暖阁,洗了澡,正通着头发,眼见韩姨母进来就问道,“姨母,王先生可是吃过粥了?” “吃了,姑娘。” 韩姨母笑道,“王先生那么秀气的人,许是饿了,一口气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张饼,小菜也都吃了。” “那就好,我给嫂子和刘婶子都写信了,托付他们帮我照料小王先生呢。” 韩姨母和红梅都是见过公主模样的,虽然不敢太过猜测,但心里总有个数,也不敢多说,没一会儿就劝了小米睡下。 小米这一日也确实累了,脑袋沾到枕头就直接睡了过去,一睁眼已经要天明了。 回去老熊岭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来时的马匹也都寄存在侯府,如今正好牵出来上路。 待得众人吃了早饭,城门也开了,小米等人也上了马车,一路送去了北门外十里,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养性阁里,承德帝手里拿着密报,目光落在那句,“陆氏女同二皇子细言家乡事,二皇子面有喜色,晨起上路戴了斗笠骑马而行。” 第306章 抱大腿的重要性 承德帝轻轻叹了气,一旁同他下棋的老杨就笑道,“皇上可还是惦记二皇子?太子必定会安排妥当。” “哼,”承德帝放下密报,冷哼一声,恼道,“那小子,还以为能瞒着朕。农家人尚且知道虎毒不食子,以为朕就如此绝情吗?” 老杨轻轻落下一子,半点儿不怕眼前的帝王当真发怒,“太子哪里就不知道您的心思呢,如今这般安排最好不过了。老熊岭,老臣也住过大半年,实在是个好地方。” 承德帝想起自小娇惯得单纯又善良的小儿子,也许山水之间的淳朴,才是他最好的归隐之地。 “北安府尹如今是哪一个?” “河图赵家长房嫡子赵志高。” “赵家?”承德帝眼睛眯了眯,想起了赵家的某些传闻,就道,“赵志高无功无过,胜在勤恳,升一品,其亡母封二品淑夫人。” 早有等候在大殿角落的禀笔太监,立刻回身写了官文,然后送到承德帝身前。 承德帝拿起御笔,点了一下朱砂,就算是批复了。 那太监恭敬退下,很快送去了内阁。 北安州说起来,没什么出奇之处,除了秋日的皮毛,略略有些剩余的粮食。 但如今因为老熊岭这三个字,因为“陆”之一姓,不知惹多少人牵肠挂肚。不必说,这份官文送出,一定会又让多少人猜出千百种结果。 当然,最大的受益者,绝对不是赵志高,而是陆家。 毕竟赵志高抱了陆家的大腿,才有如今的飞黄腾达,简在帝心,甚至连故去的母亲都得了诰命,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可见,以后整个陆家老少,身边怕是都清净不了了。 不过,这也是对陆家的一个考验… 老杨微微笑着却是不说破,承德帝却好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想剧烈的咳嗽却染红了明黄色的帕子。 “陛下!” 老杨惊得起身,伺候在一边的路公公却是熟练的赶紧地上前送了一碗药汤,末了又换了一条新帕子。 老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暗色极深,长长叹了一口气。 倒是承德帝好似习惯了如此,喝了一口茶水,冲去嘴里的铁锈味道,淡淡笑道,“朕怕是很快要去见皇后了,不过怎么也要撑到太子再成长一些,等到替皇后报了大仇,才有颜面去黄泉啊。” 老杨脸色更不好了,但依旧应道,“陛下放心,这次太子亲征,定然会彻底摧毁拜火教!” “加派人手渗透逍遥岛,总要探得那人是如何情形。朕中了这相思引,多年的苦楚都熬过来,没道理,他要舒坦度日。芙蓉膏,神仙膏,总要他也尝尝这人间至美至苦才好。” 承德帝说的平和,手指捏着茶碗却已经发了白。 老杨看的心惊,却也为死去的小女儿略微欣慰。帝王挚爱,长久不衰,即便如今身在黄泉,怕是女儿也是笑着的吧。 一切只等报了大仇! 不说养性阁里如何暗涌,只说,那份官文到了内阁,果然是畅通无阻,没有一个阁老敢拦着,直接发了下去,而且添了个八百里加急,顺手送了个人情给赵志高。 所以,老熊岭众人带着沉甸甸的行囊满载而归,怎么也没有官府的快马走的急啊。 于是,不过三四日,官文就先到了北安府的府衙。 赵志高这几日眼睛都要熬红了,人整个儿都瘦了一圈儿,别说搂着小妾喝酒唱曲,就是饭都没吃多少。 当初他见到那块金牌,就抱了老熊岭的大腿,本以为从此就飞黄腾达了。哪里想到啊,京都有消息出来说,太子定了拜火教的神使为妃,那陆家姑娘岂不是没戏了。就是有戏,也不过是个小妾,根本上不得台面啊。 紧接着拜火教又攻打了老熊岭,两败俱伤,听说战况极位惨烈。 这让他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到底是“痛改前非”,直接改抱新太子妃的大腿啊,还是坚持陆家? 不管是哪一个,选不好了,都容易落下丢官罢职的下场啊。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拜火教的侍卫队撤了,老熊岭虽然没封山,但外人是一个也不准进入山口附近二里,否则就性命不保啊。 他紧急派了师爷去京都打探消息,可师爷估计是属乌龟的,多少日也没回来。 他这心里急的火烧火燎,就忍不住在后堂做了拉磨的驴,一圈圈转个没完。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有前堂衙役来报,“老爷,前边有差役从京都赶来,说是有吏部官文。” “吏部官文?” 赵志高脸色刷白,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完了,完了,这是要罢我的官啊!” 那衙役赶紧扶了自家官老爷,很是诧异,“老爷,为什么罢官啊?” “还不是老熊岭,还不是陆家!一定是那位神使知道了老熊岭那些杀才杀了侍卫队的人,我没给侍卫队帮手,这是来找我的麻烦了!哎呀,早知道今日,我就该…” 赵志高几乎要拍着大腿哭一场,可他埋怨到半路,却听那衙役应道,“老爷,不是啊,小的看着像喜事,那差役大哥还说要找老爷讨要红包呢。难道不是喜事?” “什么?” 赵志高愣了愣,转身就爬了起来,那敏捷动作,完全同他庞大的身形不成正比啊。 衙役手上一空,差点儿没摔倒,但也不敢埋怨,赶紧应道,“小人瞧着那差役是报喜的,还讨要红包呢。” “那你不早说,”赵志高高声呵斥了一句,赶紧扯了扯身上的官袍,快步去了前边。那衙役摸摸鼻子,很有些委屈。 果然,前边大堂里站了个风尘仆仆的差役。一见赵志高进来,他猜的是正主,立刻笑嘻嘻恭喜道,“恭喜赵大人,贺喜赵大人,小人给您报喜来了,大人今日可是喜事到了!” “这…辛苦你了,只是不知…” 赵志高肥厚胸口下的那可心脏啊,都要紧张的跳出来了,说话很有些含糊不清。 那官差许是见得多了,也不见什么异色,赶紧伸手把身后背着的竹筒摘了下来,从里边摸出一封戴了火漆的官文。 赵志高哆嗦着手验看,拆开,只看了一遍,他就跪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皇恩浩荡啊,呜呜,皇恩浩荡!娘啊,儿子不孝,今日才给您挣来个诰命,儿子无能啊!” 赵志高平日虽然算不得如何爱民如子,但也说不上鱼肉百姓,不好不坏的混日子。若不是老熊岭冒出个陆家,冒出块金牌,他许是在北安州就这么养老了。 不想如今他当时脑子一冲动,抱了陆家大腿,居然抱得如此准确。 皇帝亲手朱批的官文啊,生了他的品级,最主要的是给他那过世的娘亲赏了诰命啊。那个早早亡故,位置被别的女人取代,恨不得忌日时候都不会被人想起的可怜女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年节忌日受赵家所有人的香火祭祀… “娘啊!” 赵志高哭得是肝肠寸断,惹得那差役和一众衙役都是目瞪口呆,想要劝说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好。 到底还是赵志高没忘了自己的官身,哭了半晌,抹了眼泪,冲着京都重重三叩九拜,这才略有狼狈的起了身。 “告诉后衙摆酒席,本官要请这位小兄弟喝杯酒,一路从京都赶来,实在辛苦了。” 那差官也是个伶俐的,猜得赵志高是要问询京都的事,也没推辞。 “好,那小人就多谢大人盛情了。” 很快,就有人来请了官差下去换衣服,洗漱,待得忙完,后堂的酒席也准备好了。 赵志高心急听消息,直接就摆了五十两银子的赏封儿出来,喜的那差役眉开眼笑,也顾不上肚子饿的厉害,一股脑把京都这月之内发生的事都说了。 赵志高听得是脸色忽惊忽喜,偶尔还冷汗淋漓,一旁帮忙布菜的衙役都替他累得慌。 待得听完了所有,赵志高又着重问了几句,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开口喊了人陪着官差吃饭,然后就匆忙出去了。 那官差得了实惠也不以为意,倒是衙役很实在,拱手替自家官老爷赔礼,“兄弟,你别在意,我们老爷这些时日可是吃睡不香。如今心里事放下了,免不得就欢喜了一些。” “我懂,我懂,别说赵大人,就是我们在京都也是一日三惊啊,好在如今尘埃落定。倒是兄弟你们好福气啊,这北安州出了个老熊岭,以后…哈哈,哈哈!” 那衙役想到方才听说的,也是眉开眼笑,“可不是嘛,兄弟若是看好了,以后有差事不妨多跑两趟。” “那是,风水宝地,我也常来沾个光。” 这两人说得倒是亲热,吃吃喝喝好不欢快。 倒是赵志高,坐了马车,也没敢带太多人,不过三五个衙役,都是空着手直奔老熊岭而去。 至于原因,无它,报喜! 如今春日已经走了,夏日刚刚来临。若是往年,大路两旁的农田里,苞谷苗有寸许高就不错,但如今,越是挨近老熊岭越是明显,农田里已经是碧绿一片,苞谷苗长的足有一尺高,粗壮又结实,那叶片迎风招展,如同小儿巴掌一样宽,看的人打心眼里往外的欢喜啊。 第307章 赵志高报喜 这可不是别的,是苞谷苗,是秋日里一片片金黄色包谷棒子,是一家人吃饱穿暖的希望啊。 即便已经没什么农活儿了,但这样的好庄稼,谁也不舍得就这么扔田里不管啊。 所以,无论是松土啊,还是捉虫啊,亦或者就背着手在田里转悠也成。 几乎家家户户的田里都有农人,偶尔被旁人羡慕问两句,或者多看几句自家庄稼,农人就笑开了脸。 但像赵志高这样带人驱车奔去老熊岭的,人人可就见不到笑脸了。 有人犹豫,有人却是拎着锄头跟着马车就追了过去。 小米虽然走了不久,但老熊岭这段时日的变化可是太大了。 岭口外的树林处,如今已经把树木砍光了,一座座小院子拔地而起。虽然细节处有些不同,但大致都是一进三间,算不得多气派,但崭新齐整,还是让人看上去很是欢喜。 这是赵家村幸存村民的住处,当日城里的捐银,一直保存在老冯爷和几个赵家村老人手里。 天气暖了,泥水和了,众人齐心合力,帮着马师傅带来的工匠们,打地基,摔泥胚,砍木头,日夜不停的忙碌,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而老熊岭山口两侧,也不再是依靠山林遮蔽,不但种了厚厚的铁荆棘,还建了两座岗楼一样的细高二城楼,楼上对山外没有窗,只有巴掌大的小孔,方便往外房间。 至于原本松木拼接的山门,也是修的更结实更沉重了,平日里没有十几个人都别想开合。若是有人来攻打,千斤重木冲撞也得撞个百十下啊。 山岭里侧,以前只有一座小土坯房子,外加陆老大和陆老二的院子。 如今可是多了不少邻居,足足七八座小院子分别排在山口两侧,大小相仿,却是一水的大气宽敞。 这都是岭上十八家给儿子预备的,只等娶了媳妇就开枝散叶,人丁兴旺了。 这会儿,不到午饭时候,一直做了大灶房的草棚,也换了模样,土坯墙,木头窗子,新草变得茅顶,隐约还有些草香。 刘婶子带了几个小媳妇儿正在忙碌,齐腰高的大灶台上,并排七八口大铁锅,有的煮了炖菜,有的蒸了两合面的发糕,有的熬粥,各个都是蒸汽腾腾。 偶尔有小媳妇儿望了一眼有些冷清的窗外,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京里什么时候有消息送回来,娃子们在外边都好多日子了,我这心里真是惦记啊。” “我也是,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睛。” 另一个小媳妇儿也是应了声,一旁刘婶子手下切着五花肉,听在耳朵里,虽然理解她们做娘亲的不容易,却是不能容忍她们有一点点的怨怪之心。 于是就道,“你们也别瞎操心了,咱们岭上的小子平日里读书识字,吃穿不愁,这福气比别人家不知道厚多少。我还总惦记,就怕福气太厚容易招祸患,如今有事让他们出去吃吃苦头也好,回来之后就懂事多了。以后说不得,这老熊岭还要他们守着呢!就是没有最近这事,咱们老熊岭如今富厚,你们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不知道惹多少人嫉妒,咱们不欺负人,总也不能被人欺负吧?” 小媳妇儿下意识摸摸头上的金簪,手腕的实心银镯子,都是有些脸红。 正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的时候,却有穿了短打衣衫的中年镖师进来笑问,“刘家嫂子,什么时候开饭啊,早起各处溜了一圈,没干什么正事,倒是把肚子溜饿了。” 他这话说的逗趣,众人都是笑起来,刘婶子抬手塞了他一块镶嵌了大枣的发糕,嚷道,“哎呀,可不能这么说,没你们这漫山遍野的转悠,我们各家哪里敢好好睡个觉,吃个安生饭啊。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洗个脸,马上就开饭。今日是豆腐白菜炖骨棒,还有六只烧鸡,大块的发糕,馒头管够。” “哎呀,这是刘掌柜又从城里回来了。隔三差五就往回带吃的,兄弟们都吃胖了,以后抓贼可是跑不快了。” 那人边吃边说笑,眼里的亲近之意却是极浓。 刘婶子听他提起儿子很是骄傲,摆摆手,应道,“我们老熊岭有难,你们这些兄弟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又喊了那么多兄弟过来,这份大恩,我们老冯爷和乡亲们都说了,以后就是一家人,咱们可不能外道。别说外边买来的几只烧鸡了,若是小米在家啊,怕是要亲手做酒席谢你们呢。” 这镖师没来老熊岭多久,对小米这个众人常挂在口中陆家小姐很是好奇。不等多问几句,门口却是传来尖锐的木哨之声。 那人迅速扔了手里的发糕就跑了过去,刘婶子等人也是下了一跳,有小媳妇端起水盆就要泼进灶堂,却被刘婶子拦住了。 “不忙,先等一下。青天白日的,就是有坏人上门也不会这时候啊。” 众人一想有道理,但到底也不敢确定,于是把饭菜闷在锅里,灶堂压了火就走了出去。 山口外二里处,赵志高正站在车辕上,高举了空空的双手喊着,“老熊岭的乡亲们啊,你们别误会啊,本官是来报喜的!大喜事啊,京都那里有大喜事!” 他这声音不小,不只老熊岭山口的众人听到了,就是跟在后边远远坠着的十几个百姓也听到了,于是悄悄放下了手里的锄头镐头,支起了耳朵。 老熊岭山口外,早有人骑马上前,远远认出真是府尹大人就调头跑了回去。 很快,得了消息的老冯爷,连同刘叔几个平日主事人都到了。 七八个镖师挎着刀,虎着脸护着他他们到了十丈外。 老冯爷带了众人同已经下了车辕的赵志高行了一礼,高声道,“不知道府尹大人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志高嘴角抽了抽,扫了一眼两方之间的距离,这确实是“远”迎啊。 不过,他这时候可是没空闲也没底气挑理了。 先前拜火教攻打老熊岭的时候,他可是没有帮一点儿忙,如今得了封赏,心里实在太虚啊,哪里还有资格摆架子啊。 “哎呀,老丈多礼了,自家人,本官哪里会怪罪。” 赵志高摆摆手,笑的万分和气。 “不知府尹大人今日为何事来访,如今山上只剩了老弱,怕是大人有事吩咐也帮不上忙。不如等陆先生…” 老冯爷人老成精,生怕赵志高心里存了什么阴谋诡计,开口就把话头堵死了。 赵志高脸红,赶紧开口打断他的话,“老丈可是折煞本官,先前拜火教余孽来次捣乱,本官来不及派人护卫,这心里睡觉都不安,后来派人去了京都,带回了京都的消息,真是大喜过望。这才赶紧厚着脸皮,来寻乡亲们报喜。” “哦?不知大人所说的喜事从何而来?” 老冯爷等人听说京都的消息,神色里带了三分紧张期待,虽然不见得完全信任赵志高,却也紧紧盯了他不放。 赵志高心里得意,却是不敢耽搁,高声道,“京都里有消息传回来说,拜火教逼迫太子娶神使为妃,太子不从,扣押拜火教一众,又揭开了苏丞相和苏贵妃一系的谋朝篡位的阴私手段,狠辣整治朝堂,如今京都是乾坤郎朗,一片清明。太子欲亲征逍遥岛,整个大元都在全力支援东征,扫平拜火教,为被拜火教害死的皇后娘娘报仇,为东海多年前无辜冤死的两万百姓同胞雪恨!” “什么?” “拜火教这么可恨?居然害死了皇后,还有东海那些乡亲,两万人啊,当初不是说瘟疫吗,难道不是瘟疫?” “是啊,这么说,拜火教真是留不得啊。” 老熊岭众人同越聚越多的乡邻们都是议论纷纷,山居清苦但总算安宁,这样的事,实在是谁也想象不到。 倒是老冯爷和刘叔几个对视一眼,眼底都有喜色。若是拜火教如此,那就说明小米平安无事,或者说她同那位尊贵人进展很是顺利… 不等两人说话,赵志高已经又开了口,“不只这样,还有一件大喜事!前几日京都大考发了榜,陆三公子中了甲榜第三名,如今是实打实的举人了。过几日就是殿试,说不得陆三公子就会庄园及第!” “哎呀,这是真的?” 老熊岭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几乎原地蹦起多高。 “老三中举了,老三中举了!” “好小子,干的漂亮!” “哎呀,这书可真是不白读,咱们老熊岭也有举人了!” 就是那些十里八村的乡邻也是跟着欢喜,“早就听说陆秀才才学极好,如今中举,实在是太好了。” 也有人扼腕叹息,“哎呀,陆举人还没有定亲吧,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你还想做举人老爷的岳父啊,也不看看你家春花那身板子,比后生都壮实。” “壮实怎么了,这样的身板才好生养,你懂什么!” 赵志高听得这些话,心里也有些遗憾,他怎么就没个适龄的女儿,否则如今岂不是… 这般想着,他又赶紧摇头把这贪心的想法泡开去。人吧,知足常乐,如今这样就好,就好。 “恭喜乡亲们,贺喜乡亲们,老熊岭人杰地灵,这是文曲星降世了!” 第308章 归心似箭 老冯爷等老熊岭众人笑的合不拢嘴,纷纷还礼,应道,“同喜,同喜。” 赵志高抬脚就要上前,笑道,“本官厚着脸皮,要讨一杯喜酒…” “大人且慢,”不想老冯爷却是落了笑脸,客套却坚决的说道,“陆先生一家暂时都不在岭内,虽然如此大喜之事,我们也不好擅自做主,替他们一家招待客人。不如等些时日,待得陆家回来人了,定然大摆筵席,到时候再下帖子请大人和诸位亲朋来共饮喜酒。” 赵志高很是尴尬的收了脚步,心里明白,老熊岭这些人这是记着先前拜火教攻打上门的时候,他没有援手,对他存了防备之心。即便这般欢喜的时刻,也没有放松防备。 他心里后悔不迭,但到底无法挽回,只能寄望以后慢慢转圜了。 于是他赶紧笑着应道,“这话说的对,本官也是一时欢喜坏了,倒是忘了陆先生一家不在。既然这般,本官就先回了,改日定然讨杯喜酒喝。” “多谢大人体谅,大人慢走。” 老冯爷带了众人拱手,待得赵志高的马车走远,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有心急的村人就问道,“老冯爷,这府尹老爷说的是真的吧?” “回去再说。”老冯爷做事稳妥,当着很多外村乡亲的面儿,哪里会说父母官的不是之处。 他冲着那些赶来援手的乡邻,深深行了一礼,高声道,“方才多谢各位乡亲,我们老熊岭一向恩怨分明,今日这份情义,老头子代表老熊岭记下了。” 那些外村百姓纷纷摆手,很有些不好意思,“老冯爷客套了,都是乡里乡亲住着不说,这段时日又总有人找老熊岭的麻烦,我们跟来帮把手也是应该。” “对啊,别的不说,我家田里的大苞谷苗可是从老熊岭抱回去的,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若是有事再不过来看看,可是太不是人了。” “就是,就是,以后有事只管召唤一声啊。” “哈哈,”老冯爷听得眉开眼笑,大手一挥,嚷道,“乡亲们也听到了,我们老熊岭又有大喜事了,过些时日摆下酒席,各位不嫌弃,一定来沾沾喜气啊。” “那是一定,老冯爷不说,我们也要厚着脸皮来沾沾举人的灵气,兴许家里娃子就真出息了呢。” “是啊,是啊,我一定带着家里的淘气小子过来。” 众人说笑了几句,就纷纷散去了。 老熊岭里这会儿早有腿脚快的后生跑回去送信了,岭上岭下,老老少少,有一个算一个,都跑到了山门处。待得老冯爷一行进门就蜂蛹了上去,“老冯爷,老三真的中举了?” 老冯爷猜度着赵志高不敢撒谎,就道,“消息许是没错,老三真中举了。不过,还要等陆先生送信回来才定准儿。” 郭大叔却是笑的嘴角咧到耳根儿,“老三是个聪明的,过几日殿试,兴许还能拿个状元呢。到时候,咱们一定摆上三日流水席,好好庆贺一下。” “哦,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都是欢呼起来,有那年轻妇人就追问道,“老冯爷,方才说拜火教的人被抓起来?要发兵去剿灭他们的老巢是不是?那各家送出去的孩子…” “是啊,能不能把孩子们接回来了?” 老太太们也是眼巴巴的问出口,奶奶疼孙子,特别是在那般危及的时候把孩子送出去的,即便有赵家人和那几家姻亲的例子在,孩子们不见得会受苦,但在外避难,总没有自家自在啊。 老冯爷却是摆手,皱眉呵斥妇人们,“不成,少给打这短见的主意,如今咱们自家人的消息还没回来,不能听那个府尹老爷说几句,就什么都信了。万一,又是什么圈套,岂不是中了人家的计策了。再遭罪,也不差这几日,且等等,估计过不了几日京都就该回来人了。”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妇人们红了眼圈儿,倒也没敢再多说。 “杨师傅,”老冯爷冲着围拢在外侧的一众镖师们拱手,嘱咐道,“这几日还是要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老冯爷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当的!” 这杨师傅是铁夫人推荐那镖局派来的镖师教头,很是严肃冷面的一个汉子,行事却最是稳妥。他只要应了,就是兢兢业业,半点儿不会出错。 众人都是放了心,各自去忙碌了。 如此,在整个老熊岭的期盼和忐忑里过了五日,满载而归的车队终于到了北安州城门外。 刘小刀得了岭上的消息,这几日都带人亲自等在城门口,乍然见到乡亲们回归,喜得恨不得翻跟头。 “五爷,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陆先生呢,咱们的新举人呢?” 刘小刀掀开车帘,眼见只有李五爷,很是失望,开口就嚷了起来。 李五爷装了恼怒模样,一烟袋锅敲在他脑袋上,笑骂道,“都做了几年掌柜了,怎么还这么没个分寸?老三这几日正殿试呢,难道不考状元了,怎么能这时候回来!” “哎呀,也是!” 小刀可是从出生就在李五爷这些长辈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别说被敲一下,就是敲得满脑袋包也不敢叫一声疼啊。 他笑嘻嘻跳上马车,讨好道,“那我跟五爷一起回去,家里的已经都采买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开酒席呢。” “好,好,回家!” 众人都是欢呼起来,愈发归心似箭。 陆老大一路上都在押后,这会儿也上了前,刘小刀又跳下车去,抢了一匹马,同他一起打头回了村子。 城门口有人见了,就忍不住议论道,“看样子,前些日子听说那消息是假不了了!” “可不是嘛,咱们北安州,以后可是要热闹了。” “谁能想到小小的一个老熊岭有这样的运气啊,早知道,我也搬去住了。” “谁说不是呢,老天爷有时候真是偏心眼啊,文曲星落在山沟了,说不得以后那里还要…” “咳咳,咱们不好多说啊,看着吧,总是件喜事了。” “对啊,等老熊岭摆酒,咱们去凑个热闹,万一混个脸熟,以后总没坏处就是了。” 普通百姓都有这般想法,就别说那些豪门大户了,对于陆家这个新贵,先前即便有些看不起,如今也是统统收了心思,纷纷张罗采买贺礼,准备趁机交好了。 府衙里,赵志高更是先开了酒席,带了师爷,听得他变着花样儿的夸赞,更是心花怒放… 放在两年前,老熊岭上下连个马车都没有,平日出门有头毛驴代步,简直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如今,来来往往,一年总有车队进进出出,简直成了常见之事,但这一次却是让人最欢喜。 刘小刀拍马先一步跑到山门口,高声嚷着,“快开大门啊,陆老大和李五爷带着车队从京都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哎呀,真是啊,快开门,快开门!” 山门两侧的小楼里早有后生探出头张望,末了欢喜的高呼,连声音都喊岔了。 岭内岭外,都因为这些呼喊声轰动了。 有人敲响了山门一侧的铜钟,瞬间山岭上的人就疯跑了下来。 岭外荒滩上的赵家村人,连同忙碌的工匠,所有镖师,都聚到了路口。 两扇沉重的山门,被众人合力敞开,如同最温暖宽厚的怀抱,迎接它的亲人回归。 李五爷跳下车,几乎只扫了一眼熟悉的家园,眼圈就红了。 说实话,人越老越恋家,若是能守着故土,谁愿意背井离乡。万一有个好歹,一把老骨头岂不是要扔在外边。 但村里得了大运气,不趁着还能动的时候,替子孙后代张罗一下,谋些福利,他就是死了也要后悔啊。 好在如今,他尽了本分,带着满身的荣耀回来了。 “老李,真是辛苦你了!” 老冯爷大步上前,狠狠抱了老兄弟一把,大巴掌拍着李五爷的脊背,眼圈儿也是红了。 “老哥啊,我回来了,这一趟倒是没有给老熊岭丢脸。”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老冯爷扯了他的手,又招呼敢上前的陆老大,“京都的消息,家里也听说了一些,但是不真切,你们可要好好说说。” “好,老冯爷,让大伙惦记了,如今小米和所有乡亲都好。” 陆老大算不得嘴巴灵巧,但几句话还是让所有人放了心。 “走,进家门,进家门。” 老冯爷大手一挥,又喊了刘婶子,“刘家的,带着各家女人把酒菜准备起来,大伙儿远道回来,吃个饱饭好歇息。咱们自家也辛苦这么日子,可要好好犒劳一番。” “好啊,老冯爷放心,菜肉都备着呢,马上就好。” 刘婶子高声应了,带着妇人们就赶紧去准备了。 众人也没上山,直接去了陆老大的院子,一车车的箱子被卸了下来,听得都是京都带回来的好东西,家家都有份儿,所有人的脸上更是笑的更欢喜了三分。 堂屋里,陆老大喝了一大碗茶水,稍稍解了路上的疲惫,末了想起妹子的嘱咐,就把小王先生请到跟前,说道,“这是…嗯,冯大哥为村里娃子们寻来的先生,姓王,也有秀才功名在身,以后就在咱们老熊岭落脚了。以后还要各位相亲多照料!” 第309章 喜事不能低调 村里人如今不知道冯简真是身份的,可真是没几个了。听得小王先生是冯简寻来的,都知道这人品肯定没问题。再见到他白白净净,很是斯文模样,甚至隐隐还有几分羞涩,年岁大的就忍不住生了一分疼爱之心,年岁差不多的,也把他当了小兄弟,想着以后多护着一些。 “好啊,村里娃子们这些日子可是放羊了,就缺先生教导呢。” “可不是,小先生就放心住下,老熊岭都是粗人,但也知道待先生好。先生不要客套,有事尽管开口。” 老冯爷也是点头,亲自请王敏坐下,就问道,“小米可有说把小先生安排在哪里住下?” 不等陆老大回答,刘婶子进来送茶水点心,正好听了大半,直接就上前拉了小王先生的手,笑道,“小先生怕是比我家小刀年纪还小吧,看着怎么这么瘦呢,以后不如住在我家,婶子多给你补补。就算不能比村里后生壮实,总也不能这么风吹就倒啊。” “不成,”其余众人见此,纷纷抢人,“我家也不差吃喝,小先生不如住我家。” “哎呀,还是住我家。新盖的院子,小子也没定亲,先给小先生住着正好。” 王敏红着脸,一时被这么热情的村人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北来的路上,他一直受了大伙儿不少照顾,吃喝用物都是先紧着他用好的。他本来已经这就是最大的热情了,哪里想到,进了村子才知道,这里的乡亲居然更厉害多少贝。 他一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欢喜,也许以后住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嗯,不会孤单。 陆老大生怕吓到王敏,赶紧摆手拦了大伙儿,“小米说,我家山上的大院不能没人照料,托付了小王先生住进去帮忙照料呢。大伙儿就别抢了,以后小王先生常住村里,总有麻烦大伙的时候。” “好吧,那小王先生有事可要说话,千万不要客套啊。” “是啊,我家婆家新做了被褥,晚上就送过去。算是替我家两个淘气小子孝敬先生的!” “我家根生同先生身量差不多,新作的衣衫还没上身…” 众人不好同陆家抢人,又改了送东西,真是热闹之极。 王敏下意识想推辞,但眼见众人脸上半点儿不曾掺假的真诚,他就改了主意,有些笨拙的行了一礼,“多谢各位乡亲,以后老熊岭就是我家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乡亲们多担待。” 家? 这个字真是大大的取悦了老熊岭众人,别说门口听热闹的妇人们,就是老少汉子也是笑的裂了嘴。 “小先生看着就是个和气的,真有我们老熊岭人的样子。” “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众人说的热闹,今日进城去了布庄的陈掌柜就赶回来了,陆老大赶紧行礼,自然免不了一番热闹。 刘婶子带了妇人们这一年多可是没少准备酒席,实在是手熟之极。虽然饭菜味道肯定不如小米做的好,但胜在实惠,大盆肉,大碗酒,很快就在生福居院子里摆了八桌子。 除了负责值守的一半镖局师傅,其余所有老少爷们都坐了下来。 第一碗酒敬李五爷等进京忙碌了半年的乡亲。 第二碗酒敬在家里坚守的老老少少。 第三碗酒庆贺陆老三中举,从此踏上青云路。 这么三碗酒下来,就是酒量再好的爷们也红了脸膛。至于小王先生,即便每次都是抿了一口,也头晕的有些夹了菜找不到嘴巴。 众人看的好笑,刘婶子赶紧蒸了一碗蛋羹,哄着他喝了,末了扶着送上山顶陆家大院,安顿在东厢房里。 眼见众人吃喝的差不多了,老冯爷就问起了正事。 要说如今院子里剩下的,都是老熊岭十八家的爷们儿。别说外人,就是新赵家村的都没有。 若一定要惯上外人的名号,那只能算杨师傅等镖师了。 但先前拜火教攻打的时候,人家半点儿没退缩,后来更是又写信让镖局多派了人手过来。患难时候,这份真情难能可贵。 众人早把他们当做自家了,就等着陆家回来人,商量几句,就让这些早就有意把家迁来的镖师们进驻老熊岭了。 陆老大本就憨厚,哪里会在这样的时候提出异议,于是就把京都之事慢慢说个清楚明白。 别人还罢了,镖师们却是心里感激之极,惦记很久的石头也彻底落了地。 老熊岭十八家,核心就是陆家,如今陆家人和乡亲们都不拿他们当外人,那他们就真的可以算是老熊岭人了。 陆老大嘴巴算不得灵巧,但有些事平铺直叙,更能让人感受到当时的凶险激烈。 听得小米发热,几乎丢了性命,众人都是急红了眼睛。 听得拜火教咄咄逼人,认出了小米拜火教圣女的身份,众人又高高提了心。 听得太子想办法救了小米,粉碎了丞相一系等人篡位的阴谋,然后下旨发战术,很快就要亲征逍遥岛,铲除拜火教,所有人都激动的热血沸腾。 “哎呀,若是我在京都就好了,一定跟着太子殿下杀向逍遥岛。让那些神棍也尝尝老子的柴刀利不利?” “就是,这些该死的走狗,欺负我们老熊岭就算了,跑京都还敢耍威风,被收拾了吧!” “痛快,真是痛快!” “来,大家干杯,替我们的大军壮行,碾平逍遥岛!铲除拜火教!” 众人喊得豪爽,喝的也痛快,这般说着就又喝进去好几坛子烈酒。 老冯爷却是想的多一些,琢磨着世事无常,小米同太子的事,没有尘埃落定,总不好宣扬出去,万一有变化,也有个退步的余地。 于是,就道,“虽然说京都的事情了了,但小米和老三还有陆先生都在呢,咱们帮不上什么忙,可也不能惹麻烦。大伙儿以后管好嘴巴,无论外人说什么,自己先别轻了骨头。懂吗?” “懂,老冯爷放心。” “是啊,大伙儿明白。” 众人纷纷应了,老冯爷这才点了头,末了烟袋锅指了门口探头探脑的妇人们,笑骂道,“行了,老头儿知道你们要问什么,各家的孩子明日都接回来吧。这次的凶险算是过去了,正好先生也有了,回来就好好读书,以后也像老三一样考个秀才举人,满村子跟着荣耀一把。” “哎呀,谢老冯爷!” 妇人们终于得了最想听到的话,笑嘻嘻的跑去灶房那里报喜了。 陈掌柜也是放了心,笑道,“也该把月仙接回来了,她也六个月的肚子了,可不好把孩子生在外边。” 陆老大早就惦记媳妇惦记的厉害,听得这话立刻就站了起来。 “岳父说的对,我这就去接月仙回来。” 说着话就要往外走,结果却被哭笑不得的陈掌柜喊住了。 “慢着,你知道月仙在哪里吗,傻小子。” 陆老大红了脸,惹得村人都是笑。到底还是陈掌柜喊了家里的亲信管事,赶了马车,送了陆老大出门。 众人吃喝的差不多了,也都放下了心里悬了多日的大石头,就纷纷回家去睡了。 没两日,送出去避难的孩子,还有陈月仙都被接了回来。 一时间,老熊岭上下更热闹了。 陈月仙路上同陆老大已经叙过别后之情了,说不得掉了不少眼泪,但是回家一见小姑的信,还有大堆的箱子,立刻就挺着肚子忙碌起来了。 老冯爷虽然有小米给的礼单,但老爷子做事周全,一定要等了陆家长媳回来一起分派。 于是各家该得的东西都抱了回去,小米和村人们采买的,还有镇南侯府准备的谢礼,都是能吃能用的。但冯简送的那些,有内造标记的,各家各户无不精心收藏了起来。 要知道,这可是宫里出来的,太子殿下赏赐的,虽然如今不好张扬,但足以做个传家宝了,留给子孙后代,可是难得的福分。 陈月仙顾不得整理小姑额外给她的体己物件儿,紧急带着刘婶子等人清点了箱包作坊的库存。 这些日子,妇人们虽然提心吊胆,但手里的活计可是没落下。有时候,甚至为了分散注意力,做的活计更多。 库房里存下的各色箱包,简直不是一般的多。 妇人们太清楚小米的本事了,一边清点装箱子,一边盘算着能领多少工钱,简直笑的整日合不拢嘴吧。 整个老熊岭是打算低调行事了,但整个北安州等着陆家开宴席庆贺的人可是太多了。 不说别人,赵志高就一日三次的派人来问啊。 喜洋洋酒楼那里,陈家的亲朋好友,还有老熊岭周围的乡亲,陆老爹的那些同窗友人,都是不时探问。 老冯爷同陈掌柜还有陆老大一商量,还是决定开了酒席。 喜洋洋酒楼上下开了二十桌儿,几乎所有亲朋都坐得开了。天气越来越热,火锅自然是不好再摆,正好小米让陆老大带了新吃食的方子回来,办法也简单,试了几日就味道不错了,趁着这个机会宣扬一下,可谓一举两得。 城外再摆上三日的流水席,也不必太好的酒菜,两合面的馒头,五花肉炖了白菜豆腐,管够吃就是了。 这消息一出,自然是人人都放了心。 待得到了正日子,喜洋洋是人满为患,接了陆家帖子的 不必说,早早就到了,没接到帖子的,也是带了厚礼上门。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家自然不好往外撵,于是喜洋洋差点儿被挤爆了。 第310章 画册 陆家只有陆老大一个正经主子,年纪又轻,这样的场合,实在有些压不住。 好在,陈掌柜这个岳父在城里也算有些脸面,老冯爷等长辈换了新衣,挺了腰板上座,气势也是十足,刘小刀更是左右逢源,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恨不得化身没尾巴的小猴子,紧紧抱在陆家大腿上的府尹大老爷啊。 一场酒宴日头不过头顶,一直吃到半夜才算散去,别说闹事的,敢说一句酸话的都没有。 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老熊岭这次是彻底的扬名立万了,陆家得道,整个老熊岭跟着鸡犬升天了。 陆老三不过二十许的年岁,就已经是举人了,以后不必说,以后必定要走仕途,凤凰腾达指日可待。 跟不必说,陆家那个唯一的宝贝闺女了。京都这些日子过来的行商可是没少传说那些让人惊掉大牙的消息。 总之,只要脑子没进水的,从此都把老熊岭三字狠狠刻在了心上,就是说梦话都要添上谦恭一些的语气。 城外的流水席,算不得丰盛,但却是实惠之极。 大片的猪肉,大块的骨头,汤浓肉香,馒头也比拳头还大。 吃的各处赶来凑热闹的乡亲们都是赞不绝口,他们可不是那些城里的贵人,饭菜要求精细,只要吃的饱,油水足,有力气,那就是好东西。 为了这场大热闹,老熊岭几乎空了大半,喜洋洋酒楼里放了几十人听招呼,其余男女老少都在城外的流水席帮忙了。 待得忙过三日,陆家收到的贺礼成车的拉回了老熊岭,整个岭上岭下也都是累的手脚发软,嗓子发哑。 陈月仙同陆老大做主,把贺礼里的吃用之物,分了大半给乡亲们。一来,是谢众人帮忙出力,二来也是天气越来越热,吃用之物放坏了可惜。 各家也没客气,笑呵呵收了。 老熊岭十八家一体,如今更是想分都分不开了。 第二日一早,上京送货的车队就踩踏着晨光和清冷的山雾出发了。 许是危机过了,老冯爷也放了心,又听李五爷说起京都的繁华,这次居然拾掇了两件衣服,押车一起上路了。 小米这些时日也是忙的昏天暗地,倒不是生意有多忙碌。 实在是被盛名所累,封泽最近忙的没有空闲过来,但每日都要派人往侯府送东西。江南进贡来的绸缎,每年仅仅两匹的雨过天青纱,半寸都没留,直接就进了侯府的后院。西疆运来的上好,最碧绿通透的一块,内造司的大工匠日夜赶工了五六日,琢磨了一套十六件首饰,半个时辰都不到,又进了镇南侯府。至于那些新鲜食材,海鲜山珍,根本提都不用提。 而乾坤殿里,每到午时,必定有个扎了红辫子的半大小子飞奔而来,臭着脸色扔下一个硕大又沉甸甸的食盒,末了取走一个空的。日日往复,不曾间断过一次。 若是先前,京都各家贵女,或者有些心思的豪门士族,还有些侥幸想法。 如今也是被一点点听来的消息踩的是萌芽都憋回了土里。 宠爱,不,太子殿下对这位陆姑娘已经不是宠爱了,这是拿她当眼珠子了。 宠爱,尚且可以有失宠的时候。但没有人愿意眼睛受一点点伤害,或者慢待那么一丝。 于是,聪明人都改了策略。 既然注定不能同台竞争,注定要低人一等,那就只能弯下腰,足够谦卑了。 兴许,这样还有一个接近的机会,万一分了太子那么一丝的关注,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都是莫大的机会。 于是,赏花宴,流水宴,诗画会,各家简直是绞尽了脑汁儿开始张罗。 或者贵气,或者素雅的帖子,每日侯府都能收到十几张。 但小米却是一律拒绝了,一来她实在不愿意去应酬那些表里不一的人,二来也实在是没时间。 虽然已经同封泽揭过了贵妃赏花宴的心结,但对于这些宴会,小米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浪费功夫罢了,吃食也不美味。不过是附庸风雅,攀比些衣衫首饰,无趣之极。莫不如扎个围裙下个厨,炖锅红烧肉呢。 另外,为了出征做准备,整个侯府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先前,小米本以为同毕三叔琢磨一些好药,再多配一些急救包就好了。 但寻了两个侍卫互相以对方做试验的时候,她简直气得差点儿吐血。 包扎伤口而已,怎么就差点儿把人勒死,难道他们家里是屠夫出身吗?而且包头和包脚丫子,怎么可能一个手法? 无法之下,她又寻了几个人,结果还是一个样子。 只能改变了策略,写了一封信给封泽,让他寻了最多的画师过来。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牵一发而动全身,出兵打仗从来都不是一件小事。 封泽这些时日也是忙的厉害,几乎一日睡不到两个恶时辰,若不是小米每日里大鱼大肉,汤汤水水不断,甚至随手一摸的盘子里都是顶饿又美味的点心,他怕是都要瘦成骷髅了。 突然接到小米的信,他很是不解,就一边吃饭一边问询窗台上晃悠着腿的高仁。 “小米最近忙些什么?” “做饭。”高仁还是老样子,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鸡腿,想也不想就上前抢了一只,末了含糊催促道,“你赶紧吃,吃完我还要回去给小米回话呢。” 封泽挑挑眉,也不打算从这个小魔星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话的,于是迅速吃完,换了衣衫就去了侯府。 蓝天沁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这些时日当真是时时刻刻跟在封泽身边,特别是晌午时候,一定会分去小半饭菜,倒是惹得小米送来的食盒越来越大,越来越沉。 这会儿,眼见封泽走掉,她恼的瞪了眼睛,随手抓了一个鸡腿也撵了上去。 于是,乾坤殿外的太监宫女们就惊愕的发现,自家太子殿下走在前,后边跟了两个边走边啃鸡腿的吃货,这画风实在是…诡异至极。 暖阁轮值的朝臣也是看到了,忍不住就低声嘀咕。 “殿下这是…” “还用猜吗,只要出宫就是去侯府了。” “我也知道,但这墨玉郡主…难道是殿下的新宠?” “咳咳,多看少说吧,殿下的心思,谁也猜不准。” 不提朝臣们如何猜测,只说侯府里,小米正摆了一院子的桌案,笔墨纸砚齐全,她埋头伏在一张桌子后,奋笔疾书,偶尔不小心把墨汁沾到了脸上。红梅看到了,刚要扯了帕子帮忙擦拭,就见封泽赶到了。 她赶紧退后了两步,小声提醒了主子。 “姑娘,殿下来了。” 殿下? 小米画的是头昏眼花,抬头一见身前的封泽就皱了鼻子,委屈道,“封大哥,我手腕子要累折了,你带画师来了吗?” 封泽点头,侧身让他看了看门口几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者,“带了,你有何用?吩咐下去就好,怎么把自己累的这么厉害?” 封泽握了小米的手腕轻轻揉着,双眸扫向红梅和韩姨母几个,神色里很有几分责怪。 红梅立刻缩了脖子,倒是韩姨母壮着胆子勉强应了一句,“姑娘说心急画完,我们不识字,帮不上。” “哎呀,是我心急,和大伙没关系。” 小米随手扯了画好大半的册子给封泽看,“我和毕三叔已经琢磨好医药包了,只要每个兵卒随身配一个,受伤时候就能立刻简单治疗。但偏偏所有都不知道如何包扎伤口还有简单的止血急救。要知道伤口包扎不好,别说救人,简直就是二次伤害。所以,我就画了一本简单的包扎册子。打算多翻画一些,不说人人一本,但学会的人越多,救治战友兄弟的命就越容易。” 两军交战,排除下毒等特殊情况,受伤基本都是刀箭等外伤,若是兵卒懂得止血和包扎,确实会有很大的帮助。起码不用等到打扫战场,再抬到后营救治,伤口大一些,流血都流死了。 他抬手拿了小米画好的册子,眼见每张图画都很生动简单,包扎头部,手脚,胸背,完全分开,只要不是太笨拙的兵卒,照着学上一日,练习几次就完全可以互相自救了。 “好,这事若是成了,你就是立了大功了。” 小米听了很是欢喜,嘴角翘的高高,但还是谦虚道,“哎呀,这都是小事了。我又不能上阵杀敌,帮些小忙就很高兴了。” 蓝天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抢了那册子翻看两眼,倒是眼睛越来越亮。 蓝玉国国土临海,民风比之大元彪悍,男女礼数大妨也没大元这么严苛。她自小倒是随着国师学过一些医理,自然看的出这小小册子的大用途。 于是,她开口就霸道嚷道,“这册子,我也要一份。” 小米愣了愣,就道,“那就给你一份吧!” 蓝天沁显见没想到小米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楞了一下,就问了出口,“你…你不怕我拿了册子送回蓝玉国,以后万一两国交战…” 小米摆手,笑嘻嘻打断她的话,“不怕,不怕,你想送进就送回去吧。这册子上是救命的手段,画出来就是为了救更多人的性命。不管是蓝玉还是大元的百姓,都是人命啊,能多活一个总是好的。再者说,就是有一日蓝玉和大元当真交战,难道你以为凭借一个小册子就能打败大元?封大哥会更厉害的,我也会想出更多新奇法子帮助大元兵卒更强悍?不信你可以试试!” 第311章 傲骨 小米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娇憨又俏丽,且说且笑好似邻家姑娘再说自己的绣活儿最出色。可惜字字句句却藏了万般的雄心,和对自己心仪之人的相信崇拜。 封泽听得忍不住脊背更直,伸手揽了她在怀里,“说得好。” 蓝天沁抿了抿嘴唇,翻了个白眼,心里又羡慕又气恼,偏偏嘴里就是没那个志气说不要这个册子。 三人斗了几句嘴,终于想起院门口的画师,封泽点头示意他们过来,就把画册递了顾过去。 领头的老画师头发胡子都白了,显见年纪资历都是最高,他神色惶恐的接了册子,待得扫一眼却是脸色有些古怪。 他们都是宫里最好的画师,历来出手最差也是临摹固古画,今日突然被太子带来侯府,心里忐忑之极,生怕接了什么生僻的活计。 哪里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粗暴。 不过是一个连头发都没有的人像,画些简单的动作,还有缠绕些布条,若是一定要早些技术含量较高的部分,那就是布条尾端打着的蝴蝶型结扣儿了。 他迟疑了一瞬,抬头想说话的时候,却见太子殿下的眼里冷光一闪,于是立刻收了所有傲气和不满,越发谦恭问道,“陆姑娘,这画册…小老儿的徒弟们也能画,要不要小老儿把人都招来,别耽搁了大事。” “那当然最好了,劳烦老师傅了。” 小米欢快应了,扭头又同封泽抱怨,“封大哥,这册子简单,只要会画画的就能行事,你把宫里的师傅们带来,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封泽伸手替她掖了掖耳边的鬓发,无所谓道,“事关出征,无小事。为大元效力,是他们的荣耀。” 果然,那几个老师傅的头低的更低了,脊背更弯了… “封大哥,你是不是方才没吃好饭就过来了,我给你下碗鸡肉小馄饨去,正好我也没吃饭呢。” 小米心情大好就想下厨,给心爱的男人补补,许是心理作用,这些时日忙碌,总觉得他瘦了一圈儿。 不等封泽应声,蓝天沁和高仁已经争先恐后喊道,“我也要一碗!” 封泽黑了脸,他的女人可不是厨娘,给他做吃食自然好,别人就… 小米笑嘻嘻拍了他的手,欢快跑去了厨房。 很快,老师傅召集了他们的徒子徒孙到来之后,院子里的复制翻画大会如火如荼,一边的小饭桌也摆好了。 封泽扫了一眼四碗馄饨,眼见其余几碗都没有自己这碗馄饨多,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才心满意足的低头吃了。 小米看的好笑,谁能想到一国太子居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封大哥,殿试是不是要开始了?” “唔,后日。” 封泽吃下一个小巧的元宝馄饨,感受着舌尖的鲜香,神色越发柔和。 “放心,你三哥一定会榜上有名。” “不,不,”小米赶紧摆手,“封大哥,殿试一定要公平。不说别的,我三哥看着随和,其实特别倔强骄傲,你若是私下动了些手段,别人怕是没说什么,他自己就恼死了。” 封泽翘了嘴角,“别人都拼命钻营,你这里有了通天路,却还生怕多走一步。” “别人是别人啊,我们是我们。老冯爷说了,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不是你的肉,总是长不到你身上。我三哥若是有才学,谁想拦着他直上青云,就是我们老熊岭的仇敌。若是我三哥没那个才学,硬是把他推上去,就是害了他。” 小米一边说一边把碗里的馄饨又往封泽碗里拨了几个,好似随口在说什么天气如何之类的闲话,却不知这里面的道理是如何的通透。多少醉心权势的人,一辈子怕是都看不破。 封泽嘴角翘的更高,简简单单应了一个字,“好。” 小米见他如此也放下了心事,又道,“那这几日送去小院的饭食可要清淡一些,刘大哥还要吃猪蹄呢,换了炝拌菜吧,后日就是殿试,到时候坏肚子,出丑就不好了。” “殿试不过两个时辰,比大考时候要轻松很多。” 两人边吃边说着家常,好似一般农家的夫妇,那么随意又亲近。蓝天沁偶尔抬头扫两人一眼,再垂下的眼帘里就有些复杂的味道。 小小的画册子,就想老师傅说的那般,实在很是简单,七八个大师傅加二十几号徒子徒孙,不过一个多时辰就画好了二百本。 封泽亲自交代下去,抽调所有东征军的百夫长,发了册子和急救包下去练习。 小米是女子,总要避嫌,不好同这些兵卒打交道,于是毕三叔就不可避免的出马了。 老爷子也是个火爆脾气,不是敲的那些打仗够勇猛,学东西却堪比蛮牛的兵卒们抱头鼠窜。 但到底他们还知道这小册子关系着所有兄弟的性命,拿出了吃奶的劲头,总算在一日内学会了,然后又带了更多的册子回去教手下的兵。 不必说,毕三叔敲在他们脑袋上的那些包,又被原封不动的复制到了那些兵卒手下,一时间军营里不时传出痛呼之声。 当然,这些小米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心思去解救众生了。 实在是因为殿试眨眼间就到了,她生怕打扰了自家三哥,但还是忍不住提前一晚去了一趟。 除了沉甸甸的食盒之外,就是三套新衣衫鞋袜。 陆谦皮肤白,斯文儒雅,小米给他选的是天蓝色的长衫,如同天空一般安宁的颜色,配了海蓝色的腰带绣了祥云纹。束发的簪子是一只白玉簪,雕了镂空的喜鹊登梅,取喜上眉梢之意,讨个好兆头。 刘不器太胖,本要选个暗色显瘦,但他偏偏平日喜欢各种艳色,小米这次送他就是一套大红的交领长衫,配了暗红的腰带,倒也显得精神奕奕。 倒是程子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变故,平日笑意少了很多,却多了几分成熟,小米就送了他一套石青色的长衫,倒是颇显玉树临风,很是俊朗。 老院长同三个得意弟子住了这么些时日,早就拿他们当了自家子侄一般,见得如此,想起当年他也曾如此,于是很是感慨了一番,就着小米带了的丰盛菜色,喝了半壶好酒,就直接搬回自家去了。 完全不担心,弟子们明日是不是会考砸了。 小米不愿意给哥哥任何压力,说笑几句也就走了。 第二日一早,小米原本还有些焦躁,很为自家哥哥担心,很有几分前世送孩子高考的家长那般焦躁模样。 可是,不等她焦躁多大一会儿,小庄那里就来了消息,原来陆老爹也是担心儿子,打算坐车进城来等结果,不想路上马车惊了,翻到了农田里。 陆老爹没有什么大伤,但还是扭了脚。 小米吓得厉害,寻了毕三叔匆匆赶去,陆老爹肿成猪蹄一样的右脚就被包的严严实实。 陆老爹很是有几分羞愧,不知是儿女太能耐,还是他这个爹太无能,怎么每次好像都是他帮了倒忙一般。 小米哪里舍得老爹蔫头耷脑的,一句没有埋怨,反倒笑嘻嘻说道,“爹啊,正好你最近走动不便,不如开个小学堂吧。小庄这里也有七八个孩子,加者临近的,总有十几个,都是聪明又好学的。但京都居,大不易,束脩太贵,平常孩子都是读不起书的。不如您教授他们识几个字,简单一些的算法,将来也多个谋生的手段。” “好啊,”陆老爹果然听得眼睛发亮,在家时候他就教了老熊岭的娃子们,如今不过是做回老本行,又能打发无趣的养伤时光,真是一举两得啊。 小米把消息传下去,果然,庄户们都是感激的带了娃子们来给主家磕头。听说也收外村的,中午还供给一顿午饭,立刻就媳妇子赶去附近的娘家,带了外甥之类的过来。 太阳西斜的时候,小米坐了马车出了小庄的门,身后已经有郎朗的读书声…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几乎刚刚一进城门,赶车的侯府管事就禀报道,“小姐,前边好像是喜洋洋的陈掌柜?” 小米掀开窗帘,果然就见熟悉的马车,于是赶紧示意管事停车。 陈信跳下车,不等走到小米跟前,就嚷道,“哎呀,小米大喜啊,老三…不,三少爷今日殿试,当堂就被皇上点了探花郎!” 探花? 小米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探花郎就是第三名。她心里欢喜,又忍不住感慨,自家三哥就是同“三”太有缘了,家里排行三,大考甲榜第三,如今殿试还是第三… “太好了,陈大哥帮我去小庄送信。我先回王府,明日咱们好好聚一聚,庆贺一番。” “好啊,这样的大事,一定要庆贺。你最近这么累,不如直接去喜洋洋。” “说起来,我最近正好琢磨了一种新吃食,不如趁着这次热闹推出来。” “好,简直太好了。”陈信就等小米这句话呢,火锅虽然好吃,但毕竟太热了,冬日守着火炉是种享受,夏季就是遭罪了。他早就想说,但见小米忙碌,事无巨细,照顾所有人,就没有开口,不想小米居然主动提了出来。(昨天突然烧到三十九,全身疼的厉害,刚刚恢复一些,先来一章,之后慢慢补。) 第312章 探花郎 两人说笑两句就散了,陈信自去小庄报喜不提,再说小米到了侯府刚刚下马车,刀嬷嬷就迎了过来,笑道,“小姐可回来了,三少爷被皇上点了探花,咱们府里跟着沾光,这道喜的帖子,不到一个时辰就接了十多份了。还有贺礼,老奴不知道怎么处置,正盼着小姐回来呢。” 小米也是头疼,前世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这些豪门贵族的交际,实在没接触过。这一世,陆家老少爷们四个,居然任由她当家。老熊岭众人也是淳朴之极,别说勾心斗角,就是吵架都没听到过。 如今,突然让她处置这些迎来送往,人情世故,她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但人情,不过是你来我往,有来有去而已。待人接物,秉持不卑不亢,不得罪人就成了。 “嬷嬷,帖子帮我收好,这次喜事怕是要摆酒席,我同陈大哥商量摆在喜洋洋,到时候给这些送了贺礼的人也发个贴子请来热闹一下就是了。至于贺礼,以一百两为准吧,超过的不收。另外帮我登记一下册子,以后回礼的时候有个依据。” “是,小姐考虑的周全。” 刀嬷嬷原本也是这么盘算的,结果不等她建议,小米已经安排的如此周到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可惜,若是小米没有同那位有干系,嫁给自家侯爷该有多好。不但同老夫人感情好,这么聪慧的姑娘,做个当家主母也必定能胜任。可惜… 养性阁里,封泽落下最后一笔,眼见榜单被放进纸袋子,只等着明日一早张贴公布。 想起先前陆谦当着父皇和各位阁老的面前,不卑不亢,半点儿惧色都没有,不说诗词歌赋如何精彩,就是论及民生农事,更是言之有物,最重要的是冬季种菜就出自陆家,说起大规模推广的利弊,也是头头是道。只听得父皇龙心大悦,当堂点了探花,想必过后是一定要外放为官的。 他原本还想着为了小米以后有些外力可借,他不介意稍稍动些手段,没想到陆家如此硬气,当真凭借自己的本事赢了个满堂彩。 承德帝躺在窗口下的软塌上,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许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从骨头里浸透出来的寒冷,让他难以忍受,于是太阳就成了他最近的唯一爱好。 他眼见儿子的嘴角轻轻翘着,忍不住好笑又感慨,“太子,朕指了陆谦做探花,你就这般欢喜?” “自然,”封泽应的干脆,抬头望向父皇,神色里甚至隐约带了三分得意,“小米那般聪慧,她的兄长怎么可能差了?不说将来他为官将来会对小米有何好处,就是对我们大元来说,多一名有才学又务实的官员,也是幸事一件。” 承德帝听他如何欢喜也没忘了大元天下,神色越发柔和。 “听说,陆家姑娘琢磨了医药包,又教兵卒自己处置外伤?” “是,父皇。老熊岭那位毕大夫来了京都,当初儿臣的腿伤就是他负责诊治的,对于外伤医术很高明。小米同他一起琢磨了几样成本不高但疗效极好的外伤药,再教会兵卒简单的包扎急救,待得大战拉开,死伤起码可以减少一半。这可是大功一件!” 封泽时刻不忘帮着小米在老爹跟前刷好感,惹得承德帝也是发笑,“行了,朕心里有数,如今出征在即,暂且记下,该是她的都会是她的。” “谢父皇。” 侯府里,小米早就忙的晕头转向了,每次殿试之后,规矩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一同跨马游街的,然后是乾坤殿里赏赐御宴,晚上,就是谢座师。 跨马游街的时候,保不齐就有哪家小娘子脑子一热扔出手边的茶碗代替荷包,亦或者点心果子,所以,衣衫最要穿一套,备一套替换。 赏赐御宴是午时磨开始,折腾一上午,自家三哥肯定要饿啊,主要御宴,哪有几个能吃饱的,不过是样子好看,荣耀一些罢了,所以,还要带些点心。当然,点心最好是三份,因为程子恒和刘不器若是榜上有名,怎么可能看着陆谦吃,自己咽口水? 还有简单的笔墨纸砚,帕子… 林林总总,小米也拾掇了一堆。 若是往日,她实在要犯愁这些东西,怎么让哥哥带走。但如今却是不怕,正好替她的生意打个小广告。 陆谦一个双肩带的牛皮背包,书童小狗子再来一个斜挎包,就是多少东西都装下了。 陆谦从皇宫里出来,极力压抑着喜色同友人们告别,末了也没回小院,直接到了侯府。 小米欢喜的一把抱了哥哥的胳膊,“哥,恭喜你,探花郎啊!” “都是皇恩浩荡!” 陆谦这半日实在是说了太多自谦客套话,这会儿几乎是下意识就应了一句,末了才想起眼前的是自家妹妹,于是红了脸,笑道,“还好,没有给咱们陆家丢脸。” “何止是没丢脸啊,简直是光耀门楣,咱爹哪里,陈大哥已经去报喜了。过会儿就会赶来,我先做几个好菜,咱们自家先庆贺一下。过了明日,怕是就不得消停了。” 小米给哥哥抻了袖子衣襟,一副母亲打量儿子的满意之色,“人家都说探花郎不见得是才学当真排第三,实在是长得最好最俊秀的人才能被点探花。说不定我哥原本该是状元的,就是被这张脸耽误了!” “哈哈!”外人夸赞一万句,陆谦也觉得不如妹妹这一句玩笑舒心,于是笑的爽朗之极。 远处有侯府的下人,探头探脑,脸上也是有喜色。虽然这里是侯府,铁家。但小米可是铁夫人的干女儿,半个主子。陆谦是小米的哥哥,那也是半个主子。 如今中了探花郎,侯府也是跟着荣耀。没见那些帖子雪花一般都往侯府送吗,这就是侯府的喜事。 小米偶尔见了,倒是被提了个醒儿,于是送了陆谦去客房洗漱换衣衫,就喊了韩姨母和刀嬷嬷,嘱咐道,“姨母,一会儿取一百两银子,劳烦嬷嬷一起给府里下人打个赏,沾沾喜气。这些时日我们为了诸多杂事,没少让大家挨累。” 韩姨母自然是应了,刀嬷嬷也是笑道,“小姐说这话可是外道了,三少爷高中,也是让我们侯府跟着蓬荜生辉呢。” 但是话不管怎么说,实惠总是人人喜欢的。 待得打赏分下去,果然整个侯府的喜气又提了一截。陆老爹等人接了消息,急匆匆从小庄赶来,受到的照顾不必说比先前又周到热情了很多。 可却没人在意了,陆谦正好换了衣衫出来,直接跪在老爹跟前,“爹,孩儿终于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我儿…”陆老爹哽咽的不知说什么好,读书人哪个没有金榜题名的美梦,但当初为了白氏,他生生放弃了他的青云路,如今他的儿子却替他实现了。 “老三,好样的,人家考到胡子都白了,未必会中举你倒好,一上来就是个探花。” “对啊,探花郎啊,明日跨马游街,我一定去看,这简直是老熊岭的荣耀,回去之后,一定羡慕死大伙儿了。” 江大力欢喜的大巴掌拍向陆谦的后背,却被翠兰一把拦住了,“哎呀,你这个憨货,如今改叫三老爷了,你可别把三老爷打坏了。” 陆谦站起身哭笑不得同众人作揖,“哥哥嫂子啊,大伙儿都是家里人,可不要羞臊我了,外人还罢了,在家里还如此,我就没个松快的地方了。”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小米招呼人上了茶水点心就去灶间准备饭菜,留下众人围了陆谦问起殿试的细节,不时惊喜的高了声。 许是担心自己会影响侯府的热闹,封泽这一晚没出宫。但高仁还是撅着嘴巴给他送了一只大大的食盒,食盒里有种特殊的香味传出,惹得早早凑来的蓝天沁都翕动着鼻子。 高仁没有同往日一般等着食盒倒出来,匆匆扔下一句,“赶紧趁热吃,小米折腾的新吃食,凉了不好吃,最好就着酒。我先走了,再晚家里的就被吃光了。” 话音不等落地,他就几步窜的没了影子。 封泽听得小米琢磨的新吃食,眼睛就是一亮,起身拎了食盒就去了养性阁。 待得蓝天沁反应过来,他已经出门了。 蓝天沁仗着身份特殊,又有封泽的承诺在,平日在东宫还可以放肆一些,但当真到承德帝跟前耍个脾气,却也犹豫。 好在,她也不笨,直接就出宫奔去了侯府。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在宫里抢不过皇帝父子,在侯府,她这个救命恩人总有几分薄面的。 承德帝刚刚吃了晚膳,不过是半碗参粥,这会杨伯正歪在龙床上同杨伯下棋。 突然听得太子过来,两人就笑了。 承德帝扫了一眼太子手里那个硕大的食盒,心里很是熨帖。这些时日,小米日日往宫里送吃食。但凡有软和又容易克化的,太子都要送来他这里一份。 他身为帝王,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不知怎么了,就是这些做法新鲜的家常菜,还真让他偶尔会多吃进去一点儿,倒是惹得路公公每次都盼着呢。 第313章 新吃法 果然,等在门口的路公公,早就乐颠颠迎了过去,“哎呀,殿下,您这是又送吃食过来了?” 入手的沉重,实在出乎意料,让他差点儿摔了食盒。 好在封泽没有放手,直接又收了回去,应道,“盒子有些沉,还是孤来吧。” 路公公很是惶恐,猜测着太子是接了食盒就直接过来了,打算同皇上一起用膳。 于是,他赶紧示意小太监摆饭桌。 太子瞧着杨伯也在,就道,“三副碗筷。” 杨伯闻言就笑道,“太子这是得了什么好吃食,老臣今日也有口福了。” “孤也不知,小米只说是新琢磨出来的,要趁热,要配酒。” 承德帝没什么胃口,但实在疼爱儿子,就吩咐路公公,“朕记得酒库里还有几坛子二十年份的状元红,取一坛了,这酒名也应景儿。” 很快,饭桌就摆好了。 食盒打开,没想到入眼居然是一根根的竹签子,削的精细,有的二三十个,有的只有那么五六个,各自用红绳扎在一处。 封泽取了一把出来,就见那竹签上扎了两只鸡翅,滑了刀花儿,刷了酱料,许是经过火烤,色泽金黄,透着油润,很是惹人垂涎。 他想也不想就分了一只给皇帝,一只给了杨伯。 然后又去取另一大把竹签,这次竹签上是葡萄大小的肉块,微微有些腥膻,好似羊肉。同样抹了酱料,烤制之后又洒了辣椒粉和芝麻等细碎的调料。 他低头嗅了一嗅,然后分出一只,直接就着竹签就撸了一块肉。入口的辛辣,油润焦香,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萦绕在舌尖,惹得他下意识又吃了一口… 待得他缓过神来,手里的肉串已经有两只剩了光秃秃的竹签。 而承德帝同杨伯都是望着他,神色很有几分古怪好笑。 封泽有些尴尬的赶紧递了两个肉串过去,干咳着掩饰道,“这肉串确实适合配酒吃。” “哈哈,”承德帝难得见到儿子这般模样,忍不住大笑,“朕还以为你要自己把肉串吃光,才会醒过神来呢。” 封泽脸色隐隐有些发红,动手帮着父皇把肉串上的肉撸下来放在碟子里。 承德帝神色更见柔和,心底隐隐对陆家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别的不说,只看儿子因为这个姑娘多了笑容,少了冰冷,他就该赏她。 身为帝王,肩头担负江山社稷,一言一行都是天下表率,说实话真的少了很多快乐。若是有个女人陪在身边,偶尔体会一下这样平凡温暖之事,也是一种幸运。 封泽如同孩子探险一般,很快兴致勃勃的把整个十盒里的竹签都拿了出来。除了先前的鸡翅,羊肉串,还有牛肉串,蜜汁排骨串,蚕蛹,甚至是薄薄的豆干菜卷,蘑菇串… 肉串有肉串的香浓,蔬菜蘑菇有蔬菜蘑菇的清淡。 这吃法本就新鲜,酱料味道也实在是好。 承德帝难得的吃了一个鸡翅膀,一个羊肉串,外加一个菜卷,欢喜的路公公嘴巴都合不拢了,但到底还是劝着,“陛下,这吃食虽然新奇美味,但到底火气大,您若是喜欢,不如明日让陆姑娘再送些进宫可好?” 承德帝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早就油灯苦尽了,但为了报仇血恨,一直凭借一口气撑着,倒是不敢任性。 于是就放了筷子,笑眯眯看着儿子同岳父,一口酒一口肉吃的热闹。 杨伯喝了几杯酒,也放弃了臣子的谨慎,笑着说起当初之事。 “陆姑娘也不知道是如何想出这些新鲜法子整治吃食,当初在老熊岭,她刚出火锅的时候,老臣就很惊奇。如今这烤肉,粗劣之物,居然也做的如此精细,美味。实在难得!” 封泽抬手,慢慢喝干杯中酒,神色里很有几分与有荣焉,心里微微有些后悔没有去侯府,怕是这会儿正热闹呢。 侯府里,果然如他所料,小米把烤箱挪到了院子里,旁边的小桌上放了很多盘子,盘子里都是各色生肉串。 不远处的大桌子上,众人团团围坐,早就喝得半醉,各个举了个竹签子在说笑。 高仁窜到跟前,抢了小米手里的活计,嚷道,“我要烤,教我!” 小米猜的他是心疼自己辛苦,笑着在他的小辫子上撸了一把,倒也没拦着。 烤个肉串,不过是把握个火候,摸两边酱,撒两次调料而已。 高仁上手很快,几乎是片刻就代替了小米。 小米站在烤箱边,想吃什么让高仁烤什么,蓝天沁跑来凑热闹,支使高仁不成,就从小米手里抢。小米也不恼,倒是惹得高仁跳脚。 陈信是个天生的商人,众人欢喜陆谦点了探花,他倒是对这个烧烤更痴心。不但每样都吃了一遍,末了就追着小米问起,“小米,什么时候安排厨子学手艺啊,总要练习两日才好在喜洋洋推出去啊。” “明日我三哥跨马游街,然后是御宴,我要去看个热闹,不如让高仁去酒楼教授厨子好了。” 小米随口安排,陈信却是有些迟疑,“这…” 小米猜的其中缘由,就安慰道,“陈大哥不必担心泄露方子的问题,这烧烤主要在腌料和两种干料,两种酱料,只要是个厨子,学会很容易,但没有几种料,想做出美味很难。” “那就好。”陈信这才眉开眼笑,转而又同高仁行礼,玩笑道,“那明日就劳烦高师傅了。” 高仁翻个白眼,倒是没有拒绝。 小米敲了他脑门一记,又道,“后日,我三哥要参加谢师宴,到时候陈大哥帮我安排一些人手,许是要到李林李大人家里卖卖手艺。” “好,这个好,这样提前打个名声,最好不过了。”陈信越发欢喜,恨不得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他也等不及散席,同众人告辞就匆匆奔去喜洋洋安排了。 众人吃饱喝足,又把剩下的肉串都给府里众人分了,这才各自散去睡下。 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一两年来,承德帝的龙体越来越差,其实整个大元的百姓都有了准备,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宫的丧钟敲响,大元就换了主子。 但这事也没什么好恐慌的,毕竟太子只有那么一个,皇位也一个,没人抢,也没人让。 当然先前皇宫里那个小风波就不算了,因为不等天子脚下的百姓听到战马刀枪之声就结束了。 不想,承德帝居然还顽强的活了下来,活过了去岁寒冬,又活过了雪化春来。直到如今大考过后,殿试又钦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 如今,京都最宽阔大气的青龙大街和重臣云集的苍龙街,早早就解了封禁,两侧的茶楼酒楼,某些高门大户的墙头,道路两旁,几乎汇集了整个京都的男女老少,甚至还有从京都之外赶来的百姓。可谓是热闹喧天,特别是平日被圈在后宅的妇人小姐们,也难得被放出来看热闹。各个都是激动地汇集在二楼的高处,一手扯了帕子遮脸,却也遮不住满脸的好奇和春意。 她们可是听说了,皇榜早就贴出来了,状元郎已经年过三十,是个厚积薄发的老读书郎,家里有妻有子,这次厚积薄发一举中了状元,差点儿喜疯了。 榜眼还好,年岁二十出头儿,但长相实在太过平凡,听说个子也不高。 这有探花,年岁轻,没有妻儿,相貌俊秀,而且还是京都新进撅起的陆家子。别的不说,只看陆家那位让人摸不着头脑,神来一笔就俘虏了太子“芳心”的姑娘,众人就对这位陆三少满满都是好奇和期盼。 刀嬷嬷最是精明,早早就让人包了一个路边茶馆的包厢。这会儿小米同伤了脚的陆老爹,还有老熊岭众人,红梅和韩姨母,统统都挤在窗口,同样抻长了脖子。 一边的包厢,不知是谁家小姐,叽叽喳喳说着闲话儿。 “哎呀,怎么还不来?” “怎么,刘家妹妹心急了?听说这次陛下点的探花可是相当俊秀,刘家妹妹这是想要相看一二?” “哎呀,王姐姐,你别我还大呢,就是要相看也是你先来啊。小妹可没那个心思,只不过听说探花是陆家人,都说陆家人如何厉害,我也是好奇啊。” “刘妹妹这话可是说的口不对心,你手里攥了五六条帕子是做什么的,不会是打算一会儿送绣庄卖吧?难道不是打算抛下去给探花郎的?” “王姐姐还说我,你腰上那一串荷包,总也不会是留着打赏奴婢的吧?” 两人斗嘴都得热闹,还没见到人就已经先当了情敌。 倒是哄得隔壁陆家一家子都是好笑的合不上嘴,小米老神在在的抓了一块点心慢慢啃着,闲着无事,也当真为三哥的亲事盘算起来。 陆家老大娶了陈月仙,贤惠精明,以后支撑陆家门庭足够了。 陆老二虽然神经粗大的能跑马,寻到的小娥也不是细致人,但好在陆家没指望他们顶门户,也没指望他们赚银子供养,以后把老熊岭的自保防卫接下来就没太高要求了。 第314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唯独陆谦如今走了仕途,又是探花出身,以后这岳家要慎重选择。门第高了,陆家没有根基,她不想自家哥哥在岳家受到一点儿轻视,门第低了又怕寻到的女子太小性子,不够大气,不足以做陆谦的贤内助。 这么想来,倒也真是头疼。 她正胡思乱想,结果却是被旁边包厢里突然响起的惊叫吓得回了神。 “快看,来了,来了!” “哎呀,探花郎,好俊啊!” “看这里,看这里,探花郎!” 小米赶紧挤去了窗边,只见道路尽头,迎着爬上半空的初夏艳阳,三匹高头大马缓缓行来,马上骑着三个男子,都是胸前系着红花,脊背挺直。 周围无数百姓举手欢呼,不时有人往马上抛着零碎东西。 待得越来越近,那马上人就看得越发清楚了。 当先一个男子年岁有些大,想必就是个隔壁那些女子口中的状元了,他的左手边的榜眼,确实个子不高,又穿了个红色长衫,显得更是有些矮戳。 但他们这般,倒是成全了一侧的陆谦。 原本他有七分俊朗儒雅,这会儿也生生衬成了十分。 早起小米帮忙选了高蓝色的长衫,藏蓝的腰带,头上玉冠束发,腰背挺直,墨眉星目,高鼻红唇,沐浴在日阳下,当真是耀眼之极。 别说旁边包厢的女子喊得喉咙沙哑,就是小米都忍不住看得忍不住不停挥手。 陆老爹扒着窗子偷偷抹了眼泪,手里攥了一只泛旧的荷包,不必猜也知道必定装着白氏的骨灰。儿子有如今的荣耀,想必做娘亲的在九泉也是欢喜之极。 许是感受到了家里人的殷切欢喜,陆谦行到楼下就扭头看了过来。 小米心有灵犀,抬手把腰上的荷包扔了下去。 陆谦一探身接了过去,反手掀开后背的背包,把荷包塞了进去。 兄妹倆配合的行云流水,好似排练过好多次一般。 看的众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但转而却是越发喧闹了。 “啊,探花郎,看这里,接我的荷包,接我的!” “我的,我的!” 原本把扔了荷包帕子做乐子的女子们,眼见探花郎当真会收下,哪里还忍得住啊。更何况,他后背的那个方方正正的褐色书包,足够大,怎么可能只装一个荷包。 于是,道路两侧的荷包帕子,雨点一般就飞了出去。 什么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啊,若是多了,就是荷包帕子也同雪花雹子没什么区别啊。 被殃及池鱼的状元和榜样,眼见这荷包不是他们的,还要“陪揍”,就赶紧扯了缰绳,加快了脚步。 陆谦同自家人摆摆手,也追了上去。结果旁边包厢里的姑娘们更是以为她们得了探花郎的青睐,差点儿又吵起来。 “哎呀,探花郎对我挥手了。” “不,是对我!” “才不你呢,是我,是我!” 待得她们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探花郎塞到背包里的荷包来自旁边包厢,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小米早就有先见之名的带着家里人撤退了。 御宴果然如同小米预料的那般,很是丰盛,但能入口的却是不多。 陆谦的书包又出尽了风头,实在是等在侧殿的时候,太阳晒的厉害,早起都没有吃饭的各位新晋进士们,又渴又饿。 而陆谦则悄悄从背包里摸出了点心,麻将块大小,正好一口一个,松软的小蛋糕,配着大颗的葡萄,吃的不要太欢喜啊。 想起,入宫时候,负责搜身的侍卫打开背包后的脸色,他忍不住眼底都是笑意。 其余有那个三四个荒原学院的同窗,包括吊了车尾挤进进士队伍的程子恒,都是凑了过来。 到底是科举如同千万人过独木桥,从来没有容易的。刘不器止步在举人上,没有资格同两个好兄弟一起来享受御宴,但他很是心宽,这般也很是欢喜了。 程子恒一把抢了陆谦手里的担心就塞到了嘴里,小声嘀咕道,“早说小米给你准备了吃的啊,饿死我了,肯定有我一份,你还想私吞啊。” 陆谦笑眯眯也不说话,反倒又掏了几块出来递给同窗。 几个同窗也都没客气,虽然先前在学院,或者在京都这些日子,他们私下不免也会怨怪先生偏心,但如今陆谦当真一鸣惊人点了探花,他们也是服气。毕竟都是荒原学院出来的,以后又同朝为官,多个朋友总是多个敌人好啊。 他们这里分吃的鲜甜,倒是看得别人眼热,有人蠢蠢欲动要上前凑个热闹,却有小太监在门前探头探脑。 于是,立刻所有人都变成了正襟危坐,好似方才抢点心神马的都是错觉一般… 封泽放下手里的笔,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忍不住也是牵起了嘴角。他心爱的姑娘,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任何时候,都不会让她在意的人吃一丁点苦。许是哪日他们一起掉进无边的沙漠,她也会割了刺掌给他炒了吃… 一边桌案上,同样刚刚合上奏折的李林,抬头瞄了一眼太子,神色很是有些复杂。 谁能想到他当初不过是一届小小的巡查御史,处置了一起纵亲与民争利的案子,怎么就认识了陆家人。 更没想到,陆家之后站着的高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自此平步青云,加者之前宫变的时候,立场站的分明,就有了如今入主内阁的荣耀。 要知道,若是一年前有人同他说起这些,他怕是要把这人当疯子撵出去。 一切都好似做梦一般… 想起昨晚接到的请托书信,他忍不住心里又有几分期待。那个成为了他们整个李家贵人的姑娘说要送厨子上门,负责到家里拜访他这个座师的学子宴席。 那个姑娘实在是个神奇的,就是家里如今日子如此衣食无忧,也大半是仰仗她当初赠送的一张房子。 家里的老母亲和发妻,昨晚开始就念叨不停,就开始盼着明日的宴席了。 “李大人,明日的谢师宴,听说喜洋洋派人主厨?” 封泽不知何时望了过来,随口问了一句。 李林赶紧应道,“是,承蒙陆姑娘照料,臣的老母和发妻不必担心招待不周了。” 封泽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却是让旁边几个阁老扫向李林的眼神越发羡慕。 待得封泽去了乾坤殿,他们就笑着放了笔,纷纷开口道,“李大人不厚道,明日家里有喜洋洋的厨子上门,都不曾开口邀请我等去凑个热闹?” “哎呀,各位大人实在误会了。我也是昨晚才接到陆姑娘的帖子,今日过来就开始忙碌,也没来得及开口邀请。” 平日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李林又在太子跟前红的发紫,众人哪里敢当真为难,说笑几句,约好明日一起上门也就罢了。 这世上,传的最快的不是遇敌烽火,而是消息。 李阁老家里的谢师宴,有喜洋洋厨子主厨,几位阁老都要驾临,据说要试吃一种新吃食,皇帝和太子都试过了,很是美味。 这消息,几乎是长着翅膀就飞出了皇宫,很快穿的人尽皆知。不知多少闲人,想要去尝试一下。 但谢师宴,顾名思义,是学子为了感谢座师特意拜访的酒席。除了榜上有名进士,旁人也没资格进门啊。 不过,进不去门,却不妨碍在门外看看热闹。 于是第二日傍晚,李家院子所在的胡同,简直挤得水泄不通。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之后,陆续有人坐了马车或者轿子前来,自然手里都要提了谢礼。 不过,李林是有名的清官,谢礼贵重必定不回收,于是大半人准备的都是些点心茶叶之类。 陆谦同程子恒两个,到的不早不晚,程子恒在街上买了一套文房四宝。算不得贵重,但很是整齐,实用。 陆谦则拎了一盒点心,都是小米亲手所做的,看上去也是平淡无奇。但却没有人知道,这盒子里还放了几样点心的方子。 李家女儿比小米小不了几岁,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出嫁时候,嫁妆里若是有几张点心方子,对女子来说在婆家是很脸上有光的事,代表了娘家的底蕴和对女儿的看重。 李家院子不大,堂屋里坐了李林和几个阁老,新鲜出炉的进士们纷纷行了礼,送上谢礼,也就分散到院子各处,说些闲话,喝着茶水。 陈信今日亲自出马,站在院子角落,盯着酒楼的接大厨手脚麻利的生火烧炭。各色肉串准备的很多,早就串好放在了桌子上。 当烧烤独特的香气传出去的时候,别说腹中空空的进士们,就是几位阁老都停了话头儿,把目光挪了过去。 很快,陈信就把第一批烤串送到了堂屋。 众人也不是没去过喜洋洋,免不得寒暄几句,待得陈信退出去,就纷纷动了手。 但凡男子,很少又不喜欢肉食的。 这会儿正好风清月明,撸着肉串,配着小酒,虽然有些妨碍装斯文,但却别样的自在。 一时间,屋里屋外说话声音都小了,全都成了美食的俘虏。 李林吃了半饱,眼见自家小厮在外探头探脑,就示意他上前,小厮赶紧跑到跟前低声说了几句。 李林点了头,趁着同几位阁老出外走动的时候,就唤了陆谦说话。 第315章 三喜临门 旁人一边吃着,眼睛自然也不会闲着,这一幕落在眼里,就免不得心里泛酸。 有人就道,“可怜我们十年寒窗苦读,其实还不如有个好妹妹呢。” “妹妹?” 站在一旁的友人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愣,待得明白,同样望向远处光影下的陆谦,心里也是不舒坦。但终究还是摸着良心说了一句,“听说…他也很勤奋刻苦。” “哼,勤奋刻苦?是钻营的勤奋刻苦吧!” 先前说话的那人显见心胸算不得宽阔,很是不服气的应道,“若是抛开一切,他能不能中举都是另说呢。可惜,谁让人家朝里有人,通天的大路早就铺好了。不信你就看着,咱们还要等吏部安排,人家兴许早就知道授什么官了。” 另一人没有应声,低头抿了一口酒,末了笑着劝着,“来,喝酒喝酒,这酒水配这烤肉,风味却是很独特。” 先前说话那人酸了两句,心里郁气散了一些,又有些后怕,于是赶紧抓了话头儿道,“对,喝酒,这烤肉不知道用了什么调料,实在是不错。以后京都风靡起来,嗯…” 说到一半,旁边另一桌儿却是有人高声笑道,“这烤肉吃起来真是太爽快了,好在,喜洋洋明日开始就有的卖了,否则想要解馋,还找不到地方了。” “今日大厨就是探花郎家里派来的,平日也是喜洋洋的大厨呢,咱们真是沾了探花郎的光了。” 同桌的人都是笑起来,吃肉喝酒,好不热闹。本就年纪轻,如此功成名就的时刻,就是喝风饮露也能醉,更何况如此好酒好肉。 但先前说酸话那两人就有些脸色不好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这陆谦点了探花郎就罢了,家里的生意也是日进斗金,简直让人嫉妒到发狂。 堂屋里,李林接了陆谦亲手倒的茶水,也没客套,开门见山就道,“德敬,这次大考,你能当堂点了探花,全是你才学过人所至。太子殿下不曾有任何提及,你不可妄自菲薄。” “大人放心,学生省的。” 陆谦行礼,真心道谢。 李林见他神色不像作伪,心里满意点头,这才竖起旁事,“方才你送来的谢礼,可是陆姑娘亲手整治的?” “是,大人。舍妹亲手整治的点心,方子也是舍妹放进去的。舍妹说,家中忙碌,不好常往大人这里送吃食,所以就直接把方子附上了。” 李林虽然行事耿直,但可不是傻子。哪有人因为送点心不方便,就把方子双手奉上的啊。这就是陆家对他表达谢意呢,也就那个心灵手巧的姑娘才把这些方子不放在眼里。 他有心拒绝,但想起小厮说妻女老母如何欢喜,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是借着陆家入了太子的眼,在外人心里早就同陆家栓一根绳子上了,如今撇也撇不情,更何况也不能撇清,于是就道,“替我谢谢陆姑娘,当初那道坛肉的方子,我们李家也是受益良多。” “舍妹就喜欢琢磨吃食,不过是两样点心方子,不值得大人如此。” 陆谦扫了一眼外边热闹的人群,又道,“倒是舍妹借了大人家里的酒宴给自家生意打名头,我还没代舍妹感谢大人。” “不,不,”李林摆手,末了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胃,笑道,“这样的事,再多几件才好呢。省了家中老妻操持,又如此宾主尽欢,实在难得。” 两人这般说了两句,院里的言语免不得传了进来,那酸溜溜的味道,惹得李林皱眉,但看陆谦却是好似半点儿不曾听到。 李林忍不住叹气,拍了他的肩膀,低声道,“要学着接受,若是有一日陆姑娘…你的仕途走得再远,都免不得被人诋毁诟病。” “大人放心,我不怕。” 陆谦笑的温和,眼神里却是坚定之极,“当初我娘过世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妹妹。但这么久以来,一直是妹妹在供我读书,保护照料我这个做兄长的,实在让学生汗颜。以后不论天下人如何评论,无论舍妹走去哪里,如何决定,学生都要做她最坚定的依靠。不会因为别人的质疑诋毁而改变!” “好,好啊!” 李林连连点头,很是为陆家人这般亲厚感动。 若是这份亲情一直不变,将来也会是大元的福气。要知道外戚当权,祸乱帝国的先例,前朝前代也不是没有… 李家的谢师宴在月色当空,宵禁的最后一刻前彻底结束了。 众人吃饱喝足,宾主尽欢,有些歪歪扭扭的上了各自的马车和轿子归去之后,很多消息就传的更多了。 李林李阁老对探花郎青眼有加!喜洋洋即将推出的烤肉堪称人间美味! 无数或真或假的消息里,这两个,无疑是传说最多的。 有人说李林擅于钻营攀附,陆家不等踏上等天路,他就已经做了奴才。 也有人说,李家同陆家相识许久,也算患难之交。 有人嚷着要请了友人去喜洋洋凑个热闹,也有人嫉妒眼红,偷偷让自家酒楼琢磨烤肉。 纷乱中,陆家的喜宴也在喜洋洋摆开了。 但凡往侯府递了帖子,送了贺礼的人家,都得了邀请。 喜洋洋楼上楼下坐了个满满当当,陈信穿了一套团花绸缎的长衫,打扮的喜气之极,站在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陆谦之后,每有客人到来,他都会低声提点陆谦几句,寒暄过后,再把人迎进酒楼。 陆老爹因为伤了脚,又是陆家家主,就坐了主位,身边陪着的是李林,还有荒原书院的老院长。 来客不过是求个攀附的梯子,同陆家套套交情,但眼见这老院长和李阁老这两尊大佛在,也是惊喜连连。 待得再寻找陆家那位传奇之极的姑娘时候,可惜却是半个影子都没有。 别看老熊岭里,但凡有事,都是小米张罗酒宴,甚至亲自下厨,在侯府也是不例外。 但这般人来人往的时候,该有的规矩,她即便不在乎,也要遵守。 毕竟她爱的那个人,身份太过尊贵。 尊重,或者说体谅,这个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的。小米考量到了这个,封泽自然也不差。 喜洋洋的酒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门口有小伙计嚷着跑了进来。 “掌柜的,来…来圣旨了!” “什么?” 众人惊了一跳,齐齐站了起来,所有宾客也是放了酒杯和碗筷。 陈信不过是个商贾,在京都眼界锻炼的再宽,也没见过圣旨啊。 他一时有些发懵,倒是李林赶紧道,“让人摆香案,准备跪迎。” “啊,好,好!” 陈信兴奋的眼睛都要红了,跳起来就去招呼管事伙计们赶紧忙起来。 很快,喜洋洋门前就摆好了香案,等待了片刻的宣旨队伍也散了开来。 队伍中间那明黄色的轿子打开,走出来的人,果然如同众人预料的一般。 当朝太子封泽! 封泽一身玄色长衫,玉带缠腰,头上金冠束发,在日阳下闪的众人齐齐地下了头。 他扫了一眼跪在当先的陆家父子,还有后面的一众宾客,也没多话,直接取出圣旨就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北安有陆氏一族,耕读传家,福泽乡邻…” 冬日种菜,双季稻米,赠苗于邻,还有这几日的制药备战,一条条,一件件,半点儿不曾落下,都写在了圣旨之上,也落入了整个京都百姓的耳朵。 众人先前只以为陆家人神秘又古怪,好像突然就冒出来一般扎眼。但如今才知道,真实的陆家居然已经坐拥如此功绩。 不说冬日种菜,推广开后,整个大元的百姓会有多少冬日有了谋生的活计。那双季稻米,直接把大元的稻米产量增加了一半。还有玉米育秧下田,再不必担心霜冻提早,减产甚至绝产。 民以食为天。 解决了粮食的大事,就是解决了整个大元百姓饱腹的基础。 更别说,大战在即,保证出征将士性命无忧,就是保证了多少个家庭不破碎。 桩桩件件,件件壮壮,哪个都是大功! 但凡有一件,都足够荫蔽儿孙,光宗耀祖了。 而陆家,堆叠在一处… “特封陆文成为安国公,封地北安州。陆氏长女秀外慧中,知礼孝悌,封玄成郡主,赐婚太子为正妃,待战后择吉日成婚。” 喜洋洋本就处于热闹的街市,今日又是宴客,少不了闲人前来围观。 但这会儿,圣旨一出,整条街路,附近酒楼茶楼,所有人都是半晌没有说话,偌大京都一角,好似突然被定格了。 陆家家主封了国公,陆家女终于成了板上钉钉儿的太子妃,未来皇后… “陆大叔,快起来,脚上还有伤。” 封泽却是不理会这些,卷好圣旨,随手递给有些怔愣的陆谦,然后亲手扶起了陆老爹。 陆老爹下意识望向这个当初在家里养伤的小子,恍然有种梦中相遇的之感。谁知道当初就那么让他进了门,然后就被他“骗”走了闺女,如今更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一家子当真鸡犬升天了… “这…” 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倒是陆谦等人没忘了谢恩,齐齐磕头高呼,“皇恩浩荡!谢主隆恩!” 第316章 名正言顺 陆老爹反应过,还要跪下,封泽却是拦了他,“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旁边的李林和老院长站的近,把这未来的翁婿两个说话都听个清楚,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松了口气。 先前陆家在京都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虽说都知道同太子亲近,但小米却寄居在侯府,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陆谦点了探花郎,陆家实际上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家,美其名曰耕读传家,其实就是种田谋饱腹,读书谋出路。 如今,终于下了圣旨,陆家姑娘正了名,陆家头上这“新贵”俩字也戴稳了。 “恭喜安国公!” “是啊,今日真是三喜临门!” 两人都是上前拱手恭喜,这也终于提醒了旁人,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的喊着,“恭喜国公爷!” 陆老爹一脸惊喜莫名的同众人回礼,到底还是陆谦神智更清明一些,先请了封泽到后院,另设了席面。 这一席自然不是谁都能坐的上的,不过是李林和老院长,还有陆家父子两人做了陪客。 封泽其实也没想到父皇会在这样的时候,把先前累积的那些功绩,一同封赏给陆家。 在他想来,也许要等到东征回来之后。 不想方才突然喊了他过去,圣旨已经写好了。 他自然是欢喜,心底却也带了一丝苦涩。 父皇身体日益崩坏,想必也是害怕坚持不到东征结束吧。 但今日是陆家大喜,也是他同小米修成正果的日子,他心里再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来。 喝了几杯酒,又吃了几串烤肉,他就告辞了。 也不必再出前门,直接打发了一同来宣旨的队伍,然后谁也没带,从后门出去,不过走了一刻钟就到了侯府。 小米正坐了窗口的桌子旁,翻看账册,拜陆谦骑马游街那日的“炫耀”,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很是不错,所有书包和书箱子,几乎都卖光了。 但是女包依旧还是半死不活,没有任何起色。 她忍不住有些犯愁,难道还真要拜托封泽帮忙。东征在即,如此繁忙的时候,还是不要为了这点儿小事劳烦他了… 小米皱着眉头,摇着笔杆,想得正是入神,不想却突然有人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心。 她惊了一跳,刚要呵斥,抬眼却见窗外站了好几日没见的良人,于是笑道,“哎呀,封大哥,你怎么有功夫过来?” 封泽眼见心爱的姑娘脸上如同春日的花朵,瞬间绽放,心头一热,抬手撑着窗棱就跳了进去。 刀嬷嬷原本送了封泽这尊大佛进来,见此,赶紧招手示意耳房里探头探看的韩姨母,小声道,“韩家妹子,过来一下。” 韩姨母扫了一眼内室,恍惚猜到一些,就赶紧低头赶了过去。 两人出了院门,正遇到花园里摘了花插瓶的红梅,于是刀嬷嬷就一手一个拉了她们又走了几步,坐在一处树荫的石桌旁。 这里正好既能守着院子,又能歇息。 韩姨母有些惦记,就道,“老姐姐,不用送些茶水点心进去吗?” 刀嬷嬷笑得喜气洋洋,应道,“不用,小姐这会儿怕是也欢喜呢,过会再进去也不迟。” 韩姨母点头,红梅也是笑着猜道,“是贵人又来看小姐了吗?” “以后啊,咱们也是贵人了。不,是贵人中的贵人。” 刀嬷嬷眼里喜色更重,眼见两人不明所以,就道,“你们不知道,我也是刚听说。皇上下了圣旨到酒楼那里,封了陆老爷做安国公,咱们小姐封了玄成郡主,东征之后择吉日同太子殿下成婚,正妃!” “呀!” 韩姨母和红梅喜的直接跳了起来,“真的?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谁敢开玩笑啊!” 刀嬷嬷按了她们坐下,笑道,“赶紧坐下,别一惊一乍的,以后啊,你们就是皇后娘娘的奴婢了。”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没有白等,小姐真是…哎呀,小姐真是苦尽甘来!” 比起红梅,韩姨母几乎一直在小米身边,说句逾越的话,虽然她算是半客半仆,但对小米可是比亲闺女还亲。 如今,小米终于名正言顺成了太子的女人,有了名份,她欢喜的都抹了眼泪。 红梅也是喜的不成样子,“我们小姐在老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怕是也要欢喜的不成。” 刀嬷嬷亲手给两人倒了茶,却是说起了正事。 “圣旨刚刚下来,怕是很快就有各家贺喜的帖子和贺礼送来了。到时候免不得迎来送往,你们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不成,我们哪里懂这些,还要老姐姐帮我们拿主意啊。”韩姨母可不赶托大,“再说了,我们小姐就是做了皇后,也是老夫人的女儿啊,也是侯府的小姐,这时候老姐姐可得多张罗几分。” 这话说的刀嬷嬷心里熨帖之极,于是也没推辞,“好,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多几句嘴。” “哪里是多嘴,别人家里想要求个人多嘴,还没人帮忙呢。” “就是啊,嬷嬷在京都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比我们可是清楚太多了。我们都听嬷嬷的!” 三人这里说的热闹,院里小米同封泽也是且说且笑。 封泽拿了账册看了几眼,就道,“怎么,生意不好?” 小米生怕他跟着费心,赶紧把账册合上,应道,“好不好都有我呢,你忙正事就好。最近是不是没睡多少觉,前日来的时候,你眼圈儿还没这么黑呢。” 封泽心里一暖,伸手搂了她放在膝头,低头蹭蹭她的脸颊,低声道,“我方才去喜洋洋了。” “是吗,那里很热闹吧?你不知道很多人往侯府送帖子和贺礼,我都怕酒楼里宴客坐不下。铁大哥和干娘都不在,也没人帮忙应酬,就盼着我爹和我三哥别忙晕了才好。” 小米倒了一碗茶,喂封泽喝了一口,末了自己也润润嗓子。 不想封泽却是笑道,“我刚去宣了旨,以后你就是玄成郡主,我未来的正妃了。” “噗!”小米原本没仔细听,但反应过来时候,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 “咳咳!你说什么?” “我说,你以后是我的女人了,太子封泽的正妃!” 封泽掏了帕子,笑着替有些呆愣的小米擦了嘴边的茶水渍,末了忍不住低头亲了一记。 小米被吻得醒过神来,嚷道,“这么突然,我以为最早也要东征回来之后啊。再说了,今日是庆贺我三哥点了探花。你带了这样的圣旨,可是抢了我哥的风头。” 封泽听得哭笑不得,他心爱的这个姑娘啊,脑里想的从来都是与众不同。 这样的时候,不是该欢喜同他终成眷属,不是该骄傲以后是最尊贵的女人吗,居然最先想到的是抢了哥哥的风头… “三喜临门,有何不好?” “三喜?还有一喜是什么?” 小米终于恢复了她的聪慧,抓到了封泽话里的漏洞。 “我的正妃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父皇封了陆大叔为安国公,明日会有人送整个京都的堪舆图过来,有些空宅院位置不错,你选一个做国公府。若是都不喜欢,新建也好。” “我是说怎么皇上突然就下旨…”小米说到,到底还不算后知后觉,见到封泽神色里的一丝异样,就改了口,“我爹和家里人都习惯田园了,不如把国公府建在城外吧。到时候挖个荷塘,有几十亩良田,最好还有片山坡种果树,自给自足,同老熊岭没有什么分别,这样住着更安心。” “好,都听你的。”封泽自然无有不应,两人这般说了一会儿话,封泽还要赶回宫里,小米就送了他出门,待得到了院门口,四下无人。 她到底紧紧抱了他,垫脚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记,娇羞道,“太子殿下,本姑娘很欢喜做你的正妃。” 说罢,她就捧着羞红的脸孔,兔子一样跳跃着跑了回去。 封泽下意识摸摸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唇,笑得满心满眼都是宠溺甜蜜。 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走到了开满鲜花,洒满阳光的终点。 就像一个忙碌奔波一日的人,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家。 就像历尽磨难,扛过无数风浪的渔船,终于进了海港。 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成为他不离不弃的妻。 荣耀共享,福祸与共… “听说了吗?陆家封了国公了,陆家小姐封了郡主,就要嫁给太子做正妃了?” “哎呀,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又不是乡下来的?” “你说这陆家是不是祖坟风水好啊,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这般…得了这般的泼天富贵?” “可不是吗,满京都的姑娘,哪个不盼着进宫,偏偏就陆家这姑娘…咳咳,不,不!陆家小姐好福气,得了太子的青睐。” “听说太子先前为了调查苏丞相一党的罪孽,特意出京微服私访,正是那时候遇到了陆小姐,情根深种。今日这是修成正果了,不知多欢喜呢。” “可不是,我三姨家外甥的表嫂的侄儿,就在给李阁老做常随,当日就在酒楼,听说太子宣旨的时候笑的嘴角都要挂耳朵上了。可见多喜爱那个陆小姐!” 自从陆家在喜洋洋摆酒那日得了封赏的圣旨,整个京都就如同开了锅的水壶,彻底轰隆隆嚷开了。 第317章 花花轿子众人抬 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酒楼茶馆,亦或者某些宅门的后院,书房,几乎都在说起这事。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拍着桌子喊可惜,但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太子正妃已经被陆家摘取的事实。 无数名门闺秀撕碎了帕子,恨不得把小米拉出来好好看看,她到底长了颗什么样子的七窍玲珑心,怎么就这么容易的把太子俘虏了。 当然也有当日同小米一起参加过贵妃娘娘的赏花宴席的,不过,她们那时候是名门闺秀,小米不过是侯府义女,实打实的农家姑娘,她们半点儿不曾想到小米有今日这般荣耀,自然也没多看她一眼。 如今倒是想多看,甚至攀附一二,可惜也没机会了。 不,也不算没有机会。 这世上,从来不缺擅于钻营的人。 陆家因为即将出一个太子妃,鸡毛蒜皮一样的小事,都被整个京都百姓摆上了桌面。受到的关注,简直同后世那些天皇巨星没什么分别。 于是,很快,售卖书包的铺子也是小米经营的,就被所有京都人得知了,几乎是立刻就有人上门去买了一个售价的狐皮手拎包。 有一就有二,眼见客人都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冯氏也是有些心里没底,毕竟自家东家刚刚得了封号,这般变相的“收礼”,会不会东家有妨碍,她实在拿不定主意啊。 所以,消息很快就送到了侯府。 小米忍不住好笑,她原本还不想麻烦封泽,没想到最后这生意兴隆到底还是受他的“提携”。 但生意人,哪有把生意把外推的? 小米戴了帷帽,带了刀嬷嬷和韩姨母就出门了。 马车到了铺子附近一条街就挤不进去了,原因无它,实在是铺子前边挤满了太多的轿子和别家马车,水泄不通。 小米直接吩咐车夫赶去了后巷,待得敲开铺子的后门,进了平日歇息的屋子,冯氏就抹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赶了过来。 “东家…不,小姐,您终于来了。” “嫂子,听说生意很好?” 小米玩笑,挽了冯氏的手坐了。 冯氏眼见如此,心里很是惶恐,又隐隐觉得欢喜,赶紧应道,“小姐,何止是生意好啊。先前突然就来了客人,指命要最贵的挎包,我也不好拒绝,但人越来越多,就总觉得不对劲啊。这才…这才给您送消息,累您走一趟。” “自家生意,不必客套。” 小米倒了茶水给冯氏,“嫂子先喝杯水,润润喉咙,生意好总比生意不好强,这没什么犯愁的。” 有了这话,冯氏就如同吃了定心丸,她也终于觉得口干舌燥了,一口气喝干了茶水,就恢复了商贾娘子的本能。 “那小姐,所有货都卖了,咱们可没有库存啊,是不是让家里送些过来?” 小米不等答话,前边已经有过来帮忙的陈家管事婆子慌张跑进来禀报,“夫人…哎呀!” 许是突然见得小米在屋里,又是听说了那道圣旨,婆子吓得一顿,直接跪了下来。 “小姐…老婆子给小姐磕头!” 小米无奈,冲着冯氏点点头。冯氏赶紧喊了那婆子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这般慌慌张张的过来?” 那婆子还想偷看小米两眼,听了这话想起正事,赶紧应道,“哎呀,老奴忘了,是大长公主来了,就在前边。” 大长公主? 小米对这位长公主的印象只停留在赏花宴上,那是位说话温柔的中年女子,公主家里的小郡主也很可爱,没有那些贵女的刁蛮无礼。 倒是冯氏生怕她记不起,添了一句,“小姐,当初我家老爷卖玩偶的时候,就是这位大长公主直接把玩偶都买下来了,还多给了一倍的银钱。” “啊,我也想起了。”小米点头,心里微微添了一份感激,就道,“那请长公主到后院来奉茶。” “是。” 冯氏亲自去了前边,没过片刻就引了大长公主母女到后院来。 长公主许是今日带了女儿出门,就是为了来拜会小米。母女两个穿的衣裙都是不华丽也不失礼,首饰也不见如何耀眼,加者脸上亲切的笑,果然让小米好感倍增。 虽然她如今已经是皇上亲封的国公之女,郡主之身,但比起大长公主这个皇帝的妹妹,还是要矮了一截。论血缘,这也是长辈。 小米主动行礼,但不等她说话,大长公主已经抬手把她扶了起来。 “郡主不要多礼,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常来常往,总这般客套,可就疏远了。” “谢公主。” 小米说来也是幸运,虽然陆家不过是农家,但她认真算起来,还真没同多少人行过大礼。如今身份被生生拔了一截,以后想必机会就更少了。 一行人重新落座,分了宾主,上茶水点心,冯氏安排的很是细心。 大长公主夸赞了两句,末了见到刀嬷嬷就笑的更是欢喜了。 “铁夫人可是回了西南,府邸又扔给你照管了?” 刀嬷嬷赶紧上前磕头,末了仔细应道,“是,公主殿下。我们夫人留了老奴在府里,平日帮着小姐照管一下家事。” “铁夫人强硬了一辈子,老了倒是收了个好女儿,本宫实在羡慕。” 大长公主且说切笑,半点儿没有倨傲的架势,众人自然也是跟着笑。 倒是随在她身旁的小郡主撅着嘴巴抗议,“母亲,您这般可是嫌弃女儿没有陆姐姐好了?” “自然不是,每个女子都有每个女子的好,你虽然不及你陆姐姐聪慧,但怎么说也是我亲生,不好嫌弃啊。” 大长公主说的一脸无奈,惹得众人又是笑起来。小郡主趁机扯了小米的袖子,撒娇道,“陆姐姐,母亲日日在家里念叨你的好,我这个女儿啊,都要被她扔脑后了。先前陆姐姐做的那个彼得兔,我就爱的不成,听说这一季的新品又到了。姐姐可一定要给我留一套啊!” “好啊,”小米自然应了,“新品早就到了,就是还有一些搭配的小物件没有准备好。过几日家里的车队到了,我就让人给小郡主送去。” “太好了。” 小郡主欢喜的拍手,天真无邪的模样,很是让人难以生出厌烦之心。 小米起身郑重同大长公主行礼,笑道,“当初,我一时兴起带着村里乡亲做了玩偶,陈大哥带来京都售卖,托了殿下的福气,卖了个满堂彩,这才有之后的兴隆。说起来,还一直没有机会同公主道谢呢。” “哎呀,都是一家人,可不要客气这些小事。” 大长公主笑的更多了三分亲近,所谓哗哗轿子众人抬,如今陆家这口灶可不是凉的,甚至说热的不能再热,大长公主上门来也是犹豫很久的,毕竟她的身份在这里摆着。 但如今小米这般识趣,不但待她们母女热情,还点出了当初的那么一点儿情分,她今日可是没有白来,这就最好不过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大长公主就借口有事告辞了。 小郡主一路拉了小米的手,嚷着以后要去侯府寻她玩耍。小米本意是要跟着封泽出征的,但这会儿也不好说明,否则就是推拒人家的好意了,于是笑着约了她过几日一起烤点心。这倒意外合了小郡主的心思,热切盼望下一次相聚了。 前堂里,虽然已经货架空空,但依旧聚了很多女子,左右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就当这里是茶楼了,多坐一会儿相许还能见一见未来的太子妃呢。 果然,她们当真是赌对了。 小米送了大长公主出来,就被围了起来。 虽然众人都有心结交,但女孩子总要顾忌几分面皮,打的幌子也可爱。 “郡主,记得赏花宴上,您拎了一只包裹,很是精致,不知这铺子有没有售卖?” “是啊,郡主,我明日要出门,正想买一只拎包方便带东西呢。” 也有人许是瞧着小米笑吟吟的模样,实在不服气这样普通的女子,怎么就把坐上了太子妃的宝座,于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早知道生意这么兴隆,郡主该多备些货才好啊。” 小米好似不懂这些女子的来意,把她们当做平常客人一般对待,应道,“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不日就有车队送货来,各位还是等等吧。” 说着话儿,她就扭头回了后院,留下一众女子都有些傻眼。 难道不是该再客套几句,或者借机同她们闲话几句,尝试着交好吗? 毕竟大家以后都在京都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贵为太子妃,没有根基也总要尝试融入贵女的圈子吧? 但她就这么走了?是不屑,还是当真傻到不懂? 可惜,根本没有人理会她们的这些疑惑和愤慨了。 就在这个时候,京都之外的大路上。风尘仆仆的老冯爷带着车队,终于赶到了。 不用旁人指路,老冯爷尚且还没昏花的老眼,远远就看到了小庄的所在。 他捋着胡子笑的爽朗,“咱们到家了!” “老冯爷,您怎么知道到家了?” 原本还想上前知会一声的后生,听了这话就忍不住玩笑,“咱们还远着呢,这里可没到家?” 第318章 祸水非红颜 老冯爷抬起手里的烟袋锅儿,高抬起轻落下,敲了后生一记,笑骂道,“猴崽子,拿你爷爷当孩子逗呢!你也不看看,这地界的苞谷苗比旁处都高了三四寸,一看就是育苗下的地。还有小庄那些栋暖房,白亮亮的海布,旁处有吗?我是老了,还没傻!” “哈哈,老冯爷最厉害了。就是咱们小庄,到家了!” 后生抱了脑袋,打马就跑,很快冲下大路,跑进了小庄报信。 几乎没过多大一会儿,小庄就热闹起来。 江大力和翠兰夫妻,连同已经荣升为国公爷的陆老爹都扶着一个后生,蹦跳着迎了出来。 老熊岭十八家,有如今的日子,一大半归功于小米,其余一小半,若是说都归功于老冯爷,怕是没有任何人反对。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只要有老冯爷在,老熊岭就永远有主心骨。无论是老是少,做什么都觉得有底气。 而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无论喜事还是灾难,都证明了这一点。 可以说,老熊岭十八家,都是把老冯爷当亲爹亲爷爷看待的。 如今,这老爷子来了京都,自然是人人欢喜。 小庄的大门已经四敞大开,车队一到了跟前,陆老爹就急着跳了过去。 老冯爷跳下车辕,一把扶了他嚷道,“这是怎么了,腿怎么还坏了!不是当了国公爷吗,怎么还有人敢打你?” 老爷子皱了眉头,手里的烟袋锅都要捏弯了,显见是误会陆家人受了欺负。 “没有,没有!” 陆老爹赶紧摆手,脸色有些尴尬,“冯叔,我这是不小心扭了一下。” 老冯爷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又瞪了眼睛,不客气的呵斥,“你这不省心的,还不如在家读书了,又给小米添麻烦了吧?” 众人赶紧上前嚷着,“哎呀,老冯爷,路上太累了吧,赶紧进屋歇歇。” 说这话,又有人去引着车队进了大门。庄户家里的小孩子,围前围后跟着跑动,倒是吵得更热闹了。 “小米呢?这丫头最近怎么样,可是受苦了?” 几乎是一进屋子,灌了一碗茶水,老冯爷就问了起来。 “老冯爷,小米如今可是太子妃了,这会儿在城里侯府呢。大力已经骑马去送信了,怕是一会儿就赶来了。” 翠兰张罗着开了点心盒子,生怕众人路上饿到了。 “也好,这次给她送了作坊的货来,可是不少。” “这可太好了,听说铺子这几日都被挤爆了。” 众人说着闲话儿,问起村里的春种,作坊如何忙碌,岭下和岭外的房子建的如何,这个热闹简直就不用提了。 小米今日难得清闲,琢磨着过些时候出门,就带了韩姨母和红梅准备一些吃穿用物。 针线方面,她实在不擅长,就奔了吃食使劲。 各色肉酱,酱菜,早就备下了,今日趁着天色好,她就打算做些肉干。出征路上,万一犯懒了,肉干切碎,和些野菜也能煮过肉粥,方便又美味。 说干就干,侯府缺什么也不缺肉啊,刚刚切好一盆,就听得门房来报说江大力来了。 她扎了围裙出来一看,江大力进门就嚷,“小米,老冯爷他们到了,车队到了!” “哎呀,老冯爷怎么来了!” 小米欢喜坏了,她对这位老爷子除了尊敬,还有一份战斗友谊在啊。任何时候,任何艰难之事,有老爷子在深厚,她心里都有底啊。哪里想到,这老爷子如此高龄,居然还赶了远路过来。 “我这就过去!” 她解开围裙扔给红梅,就跑回去屋子去换衣衫。 高仁本来蹲了门外的石磨上啃点心,眼见如此,就翻了个白眼,嚷道,“你不做饭了,宫里那份儿怎么办?” “放心,还有御厨呢,饿不到冯大哥!” 小米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惹得红梅和闻声赶来的韩姨母都是笑。 刀嬷嬷生怕小庄那里一时匆忙,食材不多,喊了人把小灶间的东西往车上搬。 一时间小米出来见了,就抱了她的胳膊道谢,又要挽着她去小庄,刀嬷嬷倒是动心,但侯府不能没人照管啊,只能笑着送了她上马车。 “老冯爷!” 小米一下车,进了屋子就奔过去抓了老冯爷的袖子,欢喜的眉开眼笑。 老冯爷也是激动的脸色通红,上上下下打量了小米好几眼,这才说道,“好不错,看着不像受苦的模样。” 小米听到心酸又温暖,连连笑道,“老冯爷说什么呢,咱们老熊岭哪里有挨欺负的人啊,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哈哈,是这么个理!大不了回家种苞谷,打狗熊去,怎么都吃饱穿暖了。管他天王老子呢,咱们谁的气也不受!” 老冯爷哈哈大笑,很有种护犊子的霸气模样,惹得众人也是跟着笑起来。 小米陪着老爷子说笑几句,正好在军营忙碌的毕三叔也赶了过来,她就撸了袖子嚷道,“老冯爷,你们坐着,我去做几个好菜,一会儿大家喝几碗酒解解乏,睡一觉起来就不累了。 “好啊,可是有些日子没吃你做的菜了。这村里,不知道多少人念叨呢,连淘气小子们都嚷着没点心吃了,嫌弃城里买的不好吃呢。” “等车队再回去,给他们多捎带一些京都的点心,有几家我吃着也不错。明日歇息好了,老冯爷进城里去转转。” 小米说笑着就去同翠兰嫂子一起忙活,小庄这里住的人最越来越多,翠兰早就腾出一间房专门做灶间。 大锅三口,小锅两口,几十人的饭菜也足够用了。 大伙儿远路而来,又是自家人,也不必准备什么精细菜色。 侯府拉来的半扇猪肉,直接劈好下了锅煮得汤浓肉烂。白肉切盘沾了蒜泥,骨头和肉汤就扔了豆腐白菜,粉条,炖了满满两大锅。 小锅里焖了米饭,又特意给老冯爷熬了一锅蔬菜粥,炒上几个热菜,家里的腊肠蒸一盘,城里顺路捎来的烧鸡撕好。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饭菜就准备好了。 众人一路风尘,如今终于到了自家地头,坐在炕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很快就都吃的饱足,喝得东倒西歪。 小米也是贪恋这份热闹,留在了小庄。那日宣旨时候,翠兰不在喜洋洋,自然没有看到,心里一直痒痒,想问个明白。 正好今日有机会,于是抓了韩姨母和红梅问个不停。 韩姨母和红梅其实也不在当场,但架不住两人也是骄傲欢喜,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说的是热火朝天。 小米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嘴角的笑意,即便睡梦里也没有退去。 其实,她原本隐约还有些担心的,生怕乡亲们因为她的身份变化,慢慢疏远她。若是让平日这些同她亲近的长辈,乡亲,见面就要跪倒磕头,她怕是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好在,老熊岭还是老熊岭,乡亲们还是那些乡亲们…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养性阁里,封泽推开窗子,揉着眼睛望了一眼半空的月亮,微微皱起了眉头。 月亮如月挂在柳梢,但是…人呢? “什么时辰了?” 守在一旁的福公公赶紧应声,“回殿下,已经…戌时了。” 封泽皱了眉头,“高仁还没到?” “呃,高侍卫确实没到。” 福公公也是疑惑,往日这个时候,侯府里早就送晚膳过来了,今日怎么还没影子呢? “玄一。” 玄一应声从角落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古怪,跪在地上低声道,“主上,嗯,老熊岭车队到了小庄儿,陆姑娘同高侍卫都过去了,侯府…无人开伙。” 这是…把他忘了? 封泽一口气堵在胸口,真是哭笑不得。随后想起来,又问道,“谁带了车队一起过来的?” “老冯爷。” 封泽想起那位硬脾气的老爷子,真是比他正经的岳父还有主意,哪里还敢吃上半点儿醋,就道,“告诉御膳房,摆晚膳。” “是,殿下。” 福公公赶紧让人传了消息下去,结果御膳房里,这些时日因为侯府抢了他们的活计,从上到下都是倦怠了。别说那些小徒弟偶尔赌个钱,偷点儿吃喝,就是大师傅们也是早早回去翘脚喝茶了。 这般突然,养性阁传膳,惊得御膳房从上到下大牙掉一地啊,也来不及埋怨那位勤快的未来太子妃娘娘,怎么今日就突然偷了懒,只能赶紧折腾几个菜色送上去。 不必说,这般临时开伙,就是不及平日精致周到。 封泽当然就吃的不舒坦了,不过半饱就放下了筷子,其余只能夜里用点心凑了。 第二日,小米同老冯爷同车进了城,四处转悠了一下,待得回到侯府,免不了下厨整治了一桌菜色,待得终于送了食盒进宫,别说福公公欢喜坏了,御膳房上下松了一口气,就是封泽黑了一上午的脸色都转了晴。 几位阁老,提心吊胆一上午,终于明白了各种缘由,很是有些心口憋闷。亏得他们还以为东征事宜有哪里安排的不好,惹得太子不满,原来是…那位未来的太子妃没把太子的肚子喂饱… 红颜祸水,四个字在他们嘴里转了转,还是没吐出来。 一来没胆子,二来…太子妃算不上红颜… 第319章 出征在即 箱包铺子有了新货,冯氏算是最欢喜的人了。铺子里客人不断,就同小米嘱咐的一样,她最常给客人推荐的都是适合的,从来不建议客人选最贵的。 这般几日下来,倒是让那些不太情愿进门,存了送银子巴结心思的女客,反倒多了几分兴致。加者这包包实在是比荷包实用太多了,渐渐倒是真心喜欢上了。 特别是丫鬟婆子们,出门时候拾掇一两件替换的衣衫,一包点心,简单的用物,都能放到包里,无论拎着还是背着都方便,可是比那些动不动就散掉的包裹皮好多了。 就这般,日子一日日过着,眨眼就将近一月了。经过紧急准备,全民动员,东征事宜终于落定,朝堂上,承德帝亲口宣布,三日后,也就是四月十六大军出发,东征逍遥岛,为国除害,为东海百姓报仇! 茶馆酒楼里,再次被热血檄文席卷,无数文人墨客以笔为刀,历数拜火教多年来对大元的压榨危害,惹得众人更是愤慨。恨不得一人一口口水,直接把逍遥岛淹没才好。 镇南侯府里,小米也是忙的团团转。先前琢磨的那些伤药和药包,她只做了一个引导,成功之后就被毕三叔带去了军营,封泽早有吩咐,兵部后勤就准备了。 她如今忙碌,只是为了自己东征之路的衣食住行。 先前那些备下的肉酱,各色腊肉,干菜,都要装箱子,特意定做的两辆马车也送了过来。 一辆马车平日要常坐,自然以舒服为主,各色放零食的暗阁,固定茶壶的小茶几,能塞下被褥的夹层,包了毛皮的车厢板…简直是但凡想得到的,都做到了。 另一辆马车就是备着路上一边行军一边做吃食了。固定的小炉子,各色带着密封盖子的盆碗,调料食材,塞满了马车下的夹层还有棚顶的隔断。 韩姨母早就同红梅商量好了,红梅留下,她则跟着小米一起出门。 这一早晨忙碌下来,待得两辆马车都塞满,她很是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整个京都都热血沸腾的如同要爆炸,她甚至以为这次出门不是作战,而是一次简单又欢快的野游呢。 刀嬷嬷带着人抬了一只硕大的火腿走了进来,笑道,“韩家妹子,小姐呢?” “小姐去街上了,说是两样调料不足。” 韩姨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道,“可是火腿买回来了?” “是啊,先挂在灶间儿,等出发时候再塞车里吧。” “成,这东西也不怕发霉坏了,先吹着风,小姐回来听她安排。” 韩姨母应了,很是替自己小姐这般饿了一冬的小兽一般拼命划拉吃食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我们小姐就喜欢折腾吃食,这路上生怕殿下吃不好,真是食材比药材带的都多呢。” 刀嬷嬷在侯府这样的将门伺候一辈子,可是比韩姨母懂得太多了,听了这话就赶紧拉了她的手,笑道,“妹子,你可是不知道。行军在外,若是受伤忍一些疼痛,反倒是小事。最让人忍不了的,就是顿顿干饼就冷水。若是吃不到热饭,没两日就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小姐多准备一些食材,路上不必大鱼大肉,只是一碗热粥,都能让人吃出鲍鱼海参的滋味。” 韩姨母这才恍然大悟,有些脸红道,“我还当小姐小孩子脾气,把出门做游玩了。没想到…” “小姐也是心疼殿下,殿下恐怕也是第一次出征,路上多有不便,多准备一些,也能多照料殿下。再说了,小姐那般心善的脾气,怕是连同高仁,墨玉郡主啊,还有伺候殿下的人手,都要照料周全呢。” 刀嬷嬷毕竟年岁大,看事情看得更透彻,听得韩姨母连连点头。 小米正好从街上回来,正好听了一半,就笑道,“嬷嬷,你是不是悄悄跑我心里去偷听了,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刀嬷嬷笑的爽朗,应道,“小姐回来了,老奴哪有那个本事,不过是小姐同我家夫人一个脾气,老奴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自然在清楚不过了。” “那就劳烦嬷嬷帮着姨母看看,还缺些什么。我们毕竟都没出征过,按照出游准备,也不知道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好,小姐放心。” 小米同韩姨母点点头,就进了屋子。留下韩姨母小声道,“我怎么瞧着小姐脸色不好,难道出门碰到什么烦心事了。” 刀嬷嬷摆摆手,一边接过她递来的单子,一边低声道,“我听说三少爷报了随军书吏,小姐许是为这事心烦。” “什么?”韩姨母皱了眉头,“三少爷可是探花郎,进翰林院也成,或者外放也该是个从六品官,怎么去做了没品级的书吏?” “还不是为了小姐,三少爷这是不放心小姐跟着去东征呢。” 刀嬷嬷眼底含了三分羡慕,大宅门里,别说妻妾之间,就是流了同样血脉的亲兄弟之间,也多有争斗。暗害阴私无数,什么离奇之事没有过啊。 但如同陆家兄妹这般,妹妹照顾兄长堪比母亲,事无巨细,倾心倾力。而兄长为了护着妹妹,也是压上前程也眼睛都不眨一下。 实在是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却又无法得到呢。 韩姨母也是点头,但老熊岭住久了,倒是也习惯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二少爷不在,若是二少爷在,怕是一定要跟着,三少爷倒是可以留下了。” 屋子里的小米听着两人在院子里一边忙碌一边说笑,低头转着手里的茶碗,心底很有几分复杂。 她原本真没想到嫁给一国太子,做这个什么太子妃。 在她看来,她有聪慧的大脑,前世带来的诸多知识做底蕴,不必富可敌国,日子想要富庶还是很简单的。 若是能寻到一个相知相爱的人,可以保护她和家人,就最好不过了。 哪里想到,这个人她找到了,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强悍”。 比如初始她想要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得到的却是一只直接挥开了满天乌云的大手,这愿望实现的实在有些太彻底了。 如今,陆家从一个耕读传家的小门户,变成了国公府。 陆老爹一辈子除了死心塌地的爱着白氏,就剩了读书,如今也赶鸭子上架学着做个国公爷。 三个哥哥,大哥二哥中有一个要做世子,三哥如今刚刚踏上青云路,为了她就一拐弯跳进了东征大军… 有时候,外人看着,她为老熊岭带来了山海一样的荣耀,鸡犬升天一般。 其实在她看来,也许一家人终老老熊岭那处小小的世外桃源,才是最好的吧。 “哐当!” 她正想的出神,窗子却是突然被推开了。 高仁怀里抱了个包裹,从窗外翻了进来,一脸不耐烦的把包裹扔到桌子上,嚷道,“喏,这是太子给你的!” “给我的,什么啊?” 小米瞪了高仁一眼,放下茶碗,还没忘了训他一句,“下次走门,又不是小偷,总翻什么窗户?” 高仁翻了个白眼,随手开了点心盒子寻吃的,完全当耳边风了。 小米也是习惯了,又敲了他一记这才开了包裹。 包裹里放了一匹浅青色的细纱,蝉翼一样薄,拿起来很是轻盈,低头嗅嗅,好似又带了一丝清新之气。 “呀…这是雨华纱?” 不等小米问询,端了茶水进来的刀嬷嬷就惊呼起来。 “可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高仁许是噎到了,倒了一杯茶水灌下去,这才应道,“是,小米给他送了这么多日的饭菜,才给这么一匹纱做回礼,吝啬!”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 刀嬷嬷生怕他把手上的点心屑蹭到纱料上,抢着把包裹挪远一些,末了才道,“小姐,这料子可一定要保存好了啊。这是雨华纱啊,三年才出一批的绝好料子。据说这料子尘土不沾,自带雨后清新之气,若是能做一套衣衫,行路最是方便。殿下这是怕小姐跟着行军吃苦,特意寻来的。” 说着话,她笑的更是欢喜,毕竟小米也是半个铁家闺女,这般得太子殿下的宠爱,也是她这个铁家忠仆乐于见到的。 小米也是心里甜的好似喝了蜜,这般忙碌的时候,心爱的人依旧没忘了这般替她着想,这如何不让她欢喜。 不过,这样的料子做衣衫… “嬷嬷,东征要行军千里赶到董海军,这样的天气,风尘仆仆,几乎挡不住。这料子做衣衫太可惜了,不如剪成小块,做成口罩,分发下去,赶路的时候,大家也都少吃些灰土。” “口罩是什么?” 刀嬷嬷听得疑惑,但更多的是心疼,“小姐,这么好的料子,剪碎了,实在太…” “嬷嬷听我的没错,咱们先做两个试试。” 小米打定主意,说做就做。小小的口罩,不过几剪刀,几圈针线,两道细绳挂到耳朵上,如此简单。 刀嬷嬷和随后进来的韩姨母,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两个。 小米取了一个蒙上口鼻,果然这纱很是神奇,半点儿不觉得气闷,隐约还有觉得过滤的空气有些青草气息。 第320章 誓师 她站在风口,很是大喘了几口气,更觉舒服,于是就笑道,“嬷嬷,姨母,帮我多叫一些人手做口罩。最好明日都给封大哥送过去,就算不能全军每人一只,起码近卫军,还有斥候之类比较辛苦的兵卒要发一个啊。” 刀嬷嬷同韩姨母对视一眼,都是无奈又心疼,但转而心里却是待小米更敬重了三分。 不藏私心,一切以家国利益出发。这样的女子,才真的堪为一国之母,太子良配。 怪不得满京都的贵女娇娘,太子就偏偏对这个农家姑娘死心塌地,爱若珍宝。 一匹雨华纱送去,换来满满一箱子的古怪口罩。 封泽也很疑惑,他拿起来一只,比量着戴到口鼻之上,试着呼吸了几次,嘴角忍不住也翘了起来。 奉命前来送东西的刀嬷嬷,见此,赶紧笑道,“殿下,我们小姐说了,这么好的东西做衣衫可惜了,就吩咐我们帮忙做了这么多口罩。行路辛苦,风尘仆仆,遮一下口鼻,将士们也舒坦一些。” 封泽点头,想了想吩咐一旁的福公公,“内造监送来的那批首饰,选两套给嬷嬷带回去。” “是,殿下。”福公公凑趣,笑道,“郡主同嬷嬷们为将士们如此着想,老奴看着都心暖,一定挑两套最好最精致的。” 刀嬷嬷道谢,也没有多留,就行礼告辞,却被封泽拦住了,“嬷嬷,带句话给小米,要她放心,孤一切都安排好了。” 刀嬷嬷猜到是陆谦随军做书吏一事,就赶紧应道,“是,殿下。小姐自从得了消息,一句都没问,想必也是知道殿下会安排妥当的。 果然,这句话让封泽脸上神色更暖了三分。 刀嬷嬷送了一箱子进宫,换回两只小匣子,到了侯府,惹得红梅和韩姨母,连同院子里伺候的几个有脸面的大丫鬟都是好奇。 小米亲手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分别放了两套发簪,一套赤金,一套纯银,都是以十二花色为主。迎春,玉兰,金菊,冬梅… 内造监的大师傅们可是大元最厉害的匠人,手艺自然比外边的银楼要好上太多了。没支簪子都打磨的很是光滑精良,花头儿更是雕的栩栩如生,好似微风吹过,那花蕊都会颤抖一般。 女子们无论老少,从来都对首饰没有抵抗力啊,更何况还是如此的好东西。 “呀,这簪子真是漂亮。” “可不是,翠华楼都没这手艺啊。” 就是刀嬷嬷都说,“前些年,宫里也常有赏赐下来,但这般精致的,还是第一次见。先前福公公还说要特意帮老奴选一选,老奴以为是客套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这次可要谢谢他了。” 小米也是喜爱,挨个拿起摸了摸,就推了出去。 “嬷嬷,这次帮忙做口罩的,一人一根银簪,你跟姨母和红梅,一人再加根金簪,其余帮我放起来。留着让老冯爷带回去,给村里的姐妹们添妆。” 红梅和韩姨母还没觉得什么,毕竟小米一向大方,她们跟着她伺候这么久,什么好东西斗得过。但侯府的几个大丫鬟就觉得惶恐了,倒不是眼界多么窄,而是不过做了一点儿针线,实在是分内之事,如今得了这么贵重的赏赐,很是心虚啊。 “小姐,奴婢不能要。” “是啊,小姐,都是应该的,不过是一些针线。” 倒是刀嬷嬷眼见小米是真心,就道,“行了,小姐赏赐的,你们就拿着吧。若是觉得受之有愧,以后就多精心伺候小姐就成了。” 几个丫鬟听了这话,对视一眼,都是欢欢喜喜的上前拿了一支银簪。待得她们退下,刀嬷嬷才同韩姨母和红梅挑了,小米顺手也拿一根插在头上,心情大好。 眼看出征在即,小庄里众人也是闲不住,这次小米和陆谦都要随军,虽说有封泽和十万大军在,自然是安全无虞,但身边没有几个自家人,总是不放心啊。 于是,老冯爷同陆老爹商量了几句,亲自点了八个后生。四个跟着小米,四个跟着陆谦,权且算作自家的护卫。有事时候,吩咐一声,总比外人要可靠很多。 小米和陆谦被唤到小庄吃践行酒,听说这事,主动把后生们叫到跟前,听得他们愿意,这才点头同意。 这次东征,虽说有些危险,但也是实打实的镀金之旅。只要平安回来,以后也算踏上半条青云路了。 陆谦以后出仕,说不得最后要步步高升,身边的常随和护卫都要人手。小米更是了不得,无论太子妃还是皇后,必定要有自己的亲卫。 后生们正值年轻气壮,怎么可能甘心同父辈一般留在村里种田忙作坊,京都的繁华,来过几次,已经在他们的血液里留下了太多的兴奋因子。不闯一闯,谁会甘心。 事情既然定了下来,自然就更顺利了。 待得大军出行那日,天色未曾放亮,小米就在小庄上了马车。她几乎留下了所有女装,束起了头发,换了短打衣裤,巴掌宽的腰带,拾掇的很是利落。待得戴上口罩,不仔细分辨都认不出她是个女子。 高仁自然还是充做车夫,一鞭子下去,就驯的两匹拉扯的黄骠马老老实实。 倒是韩姨母坐了车厢里,守着齐全的不能再齐全的行礼。 后边装了厨具杂物的马车,则是村里的两个后生押着。其余都是骑了高头大马,背上简单的双肩旅行包,装的也是满满当当。 待得小米一行走出二十里,到了京都外第一个驿站的时候,封泽带着大军还不曾出发。 实在是出征的礼仪太过繁琐,祭天点将,战鼓声声。 整个京都的人都来送行,大元最精锐的两万虎贲,这次随着太子出征,赶路到东海郡,同镇南侯铁无双的五万镇南军,还有五万东海军,共组十二万大军,誓言碾平逍遥岛,铲除拜火教。 为东海两万冤死百姓复仇,为无辜遭受毒害的皇后报仇,为大元岁岁纳贡的屈辱血恨! 缠绵病榻多年,挣扎篝火的承德帝,龙袍加身,冠冕遮面,对着苍天厚土,三叩九拜,虔诚祈愿。 点将台下,所有百姓也都是跪倒磕头。这一刻,没有了平日茶楼酒馆里的高谈阔论,闲说八卦,尽皆为将士们壮行,为家国安宁祈愿。 牛皮大鼓,没敲击一下,都好似地动山摇。 两万将士黑盔黑甲,手执雪亮的刀枪,翻身上马。 旌旗猎猎,怒焰涛涛。 封泽一身金色盔甲,大红锦缎披风,如同上古战神,看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东征必胜,大元威武!” “东征必胜,大元威武!” 所有人都疯了一般高喊,为出征健儿助威! 封泽手执长枪,奋力向前一指,那枪尖好似划破了长空,为大元开辟一块全新的世界。 马蹄声声,脚步隆隆。 东征拉开了序幕,也注定要了结多年的仇恨夙愿… 蓝天沁提了马缰绳,小步跑到封泽旁边,一脸疲惫的问道,“到哪里扎营,折腾一上午才出门,我渴死了!” 封泽却是不理会她,她恼的无法又道,“小米呢,她不是也要跟着吗?不会是平日喊得欢,这时候当真躲在京都享福吧?” 封泽扫了她一眼,眼底有些冷色。浅青色的雨华纱做成的口罩蒙在她口鼻上,使得她半点儿没因为风沙而停了嘴巴。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把口罩分给她。 蓝天沁被看的有些脊背寒凉,还要说话的时候,前边却有匹马跑了过来,一个打扮很是利落的,但并未罩甲的后生,马后插了一杆不算高的红旗,顺利穿过前军,到了封泽跟前,低声道,“殿下,我们郡主已经到了驿站,准备好了饭食。” “好,告诉你们郡主少沾手,不可太累,孤随后就到。” 封泽的神色好似四月春日,几分凉意眨眼间就变得艳阳高照。 蓝天沁忍不住撇撇嘴,明智的立刻随着那后生跑走了。 这会儿出京都还不算远,驿站附近有个乡镇,很是繁华,小米趁着天色不晚,抢着买了一些新鲜菜蔬肉食,借了驿站的锅灶,也没炒什么菜色,直接就是擀了一大案板的面条,煮了一大锅的骨头汤,拌了两个爽口的青菜,倒也方便。 待得大队人马赶到,安营扎寨,忙的差不多,火头军们让每个兵卒都端起了撑着热菜汤的大陶碗,小米才拎着食盒进了中军大帐。 蓝天沁同高仁跟在后边,晃晃悠悠,哪里有半点儿护卫模样,惹得两个在门前护卫的虎贲偏将很是皱了眉头。 小米眼见封泽案板上,先前送来的润喉茶已经喝干了,就笑道,“饿了吧?” 封泽揉揉眉心,虽说自幼就习学,但毕竟是纸上谈兵,当真作为一军主帅,统兵在外,才明白许多事情都不容易。 只安营扎寨,前哨探行,安灶开伙,就有诸多规矩。 但这些他却是不打算同小米说,于是应道,“还好。” 小米也不多问,打开食盒摆了饭桌,“那就先吃饭。” 一大一小两碗骨汤面,青花碗里,白生生的面条,翠绿的青菜,外加几片微红的牛肉,加上两盘凉拌菜,一盘酱肉,一盘酱瓜片,很是赏心悦目,让人看得胃口大开。 封泽和小米一人抱了一碗,边吃边说着闲话儿。 第321章 东海 蓝天沁在大帐里转了一圈儿,凑去桌边捏了封泽碗里的一块牛肉塞嘴里。小米笑笑,好似不知道这是挑衅一般,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挑进封泽碗里,“多吃点儿,如今还没走出多远,做饭还方便,过些日子怕是喝完热汤都不容易了。” 封泽点头,把牛肉又分回她碗里,应道,“明日随在我旁边一起走,不要单独行动了。” 小米知道他这是担心,拜火教钻空子找她下手,就点了头。 “好啊,我尽量不离开你身边,有事让韩姨母去采买。” “三哥那里送面条去了?” “没有,只送了一盘酱牛肉,三哥分给同伴了。” 一盏灯,不算亮,照的两个吃面的人如同普通农家夫妻一般,说着普通的话,吃着普通的饭菜。若是陌生人见了,怕是半点儿也猜不出他们身份如何尊贵。 蓝天沁眼底闪过一抹羡慕,微微又有些恼怒,可惜刚刚抬了手,却是被一颗果核打了正着。 “喂,你凭什么打我?” 高仁一点儿歉意都没有,被蓝天沁瞪着,照旧翻了白眼,“你站的不是地方,耽误我扔东西了!” “我想站哪里,就站哪里,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本郡主!” 蓝天沁气得跳脚,高仁却根本不怕,抬手又是一颗果核,这次正中蓝天沁脑门儿。 蓝天沁哪里忍耐的住,上前就要回手。高仁脚下一窜就出了大帐,蓝天沁立刻追了上去。 两人一走,大帐里立刻安静下来。 封泽喝了最后一口面汤,眼见小米也放了碗筷,就扯了她坐进怀里,替她放下粗布衣衫的袖子,低声道,“墨玉郡主,你…” 小米伸手捂了他的嘴巴,笑道,“你不必解释,我当真不觉得她是个威胁,相反,我说感谢她也不是空话。若是没有她,我早就烧死了,哪里还能随你出征,给你做饭吃。相对于离开你这件事,其余都不重要。” 封泽听得心里欢喜又温暖,低头在她手心亲了一记,热的小米咯咯笑。他却是叹气,“平常女子说句欢喜,都要脸红。你倒是在哪里学了这么多情话,铁人都能哄得软成面条。” 小米偷偷吐舌头,她哪里敢说前世那些偶像剧和小言情文里比这肉麻多少倍。只能耍赖道,“那你不喜欢听,以后我不说了?” “不,喜欢听。” 两人笑成一团,还要再说几句的时候,帐篷外却有亲兵高声禀报,“殿下,李将军求见。” 小米赶紧拾掇了碗筷,装到食盒里同封泽挥挥手。 走到门口时候,正遇到进门的将领,那将领赶紧行礼,小米笑着回礼,没有一点儿惶恐,也没有半丝倨傲,好似平常的如同邻人相见一般。 那将领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侧的口罩,神色越发恭敬了三分… 原本听说太子殿下出征要带上这位并不熟悉的郡主,实在是有些玩笑,毕竟战争从来都同女人无关。 但从之前准备急救包,炒面做军粮,到处发前分下来的行军口罩,众人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倒是越来越觉得亲近。毕竟不是哪位贵女都能体谅兵卒行军辛苦,而且又如此亲力亲为,想尽办法为众人解忧的。 不论别人如何,全军上下,倒是很欢喜有这位郡主随行… 一路无话,晓行夜宿,渐渐远离京都,每日行进百里,早晚两餐,这般不过七八日,就离得东海郡越来越近了。 天高皇帝远,又临近东海,毗邻拜火教的逍遥岛,百姓自然对于拜火教平日的行事越发清楚。 听说大军出征是为了碾平逍遥岛,几乎每到一个城镇都有百姓自发赶了家里的猪养送到军营。也有人送了家里的儿郎来投奔,哭诉间,太多的苦难,实在是在京都听不到的。 有一个老汉拉了家里唯一的闺女跪在路边,一定要把闺女定给军伍里的将士,只为了闺女远离东海,远离拜火教。也有为了报答兵卒们出征,为他家死在拜火教侍卫队手里的三个儿子报仇。 封泽脸色越来越黑,身为太子,虽然知道拜火教为祸,却哪里知道是如此惨烈。一直以为大元锦绣河山,鲜花遍布,如今就像突然被揭开了华丽的外衣,露出千疮百孔的内里。 这让他的骄傲,受到了最沉重的打击。 小米亲自出面劝慰老汉父女,又给女孩子拿了银子做嫁妆,感激的父女俩个哭着回去了。 待得进入东海郡,行军路两旁越发荒凉,不说村落,城镇也多半是十室四空。不说比之京那般繁华,就是北地州府都多有不如。 蓝天沁许是有些恶趣味,笃定了封泽不敢拿她怎么样,平日骑着马,每每都要提及几句,“太子殿下,怎么样,看到大元的州府如此繁华,可是心里欢喜?” 封泽不曾言语,却是下令全军加速赶路。 小米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做些好吃食,引着蓝天沁上马车,堵了嘴巴,少惹封泽。 这一日,大军终于到了东海郡外百里,远远的,有绣了“铁”字的大旗,带着几百骑士呼啸而来。 早就前探哨马跑回禀报,“殿下,镇南侯同东海侯百里出迎。” 小米在车里听见,欢喜的掀开车帘,站在车辕上眺望。 远远地,路上尘土飞扬,渐渐露出几百骑士,显见是因为天气炎热,并没有罩盔。但铁无双那标志性的红衣和红披风实在太过显眼,绝对不会认错。 “殿下,我义兄来了!” 封泽点头,伸手把她从车辕上搂过,直接坐在他身前,打马跑了出去。 两方人马越来越近,很快就碰到了一处。 铁无双扫了一眼对面,神色一喜,飞身下马,高喊道,“末将铁无双,给殿下庆安。大元威武!” “起来吧,辛苦了,镇南侯。” 封泽抬了手的马鞭,小米也是低了头,笑道,“大哥,你到了多少日了?干娘可好?” “好,母亲留在西南了,托我带了一些特产过来,晚上让人给你搬过去。” 铁无双同小米使了个眼色,又低声道,“我让人准备好了,若是不累,晚上给大哥炖锅红烧肉,馋了一个月了。” “好,这个容易,大哥等着吃个够吧。” 这兄妹俩多日未见,先前相处也真是如同亲兄妹一般,这会儿两军前说话,好似如同家里一般自然,听得随后上前的东海侯眼底闪过一摸异色,但心里的紧张也去了三分。 “臣萧炎拜建殿下,大元威武!” 一路行来,见多了东海郡的萧条,封泽心底压了太多的火气,但这会儿眼见东海侯花白的头发,晒得黑炭一般的脸颊,还有这明显蕴含了消灭拜火教的名字,他的火气就泄了三分。 但微微皱着的眉头,还是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铁无双同小米挤挤眼睛,小米赶紧扯了扯封泽的袖子,低声道,“封大哥,天气这么热,赶紧寻地方安营,煮些盐糖水给大伙儿喝吧,否则容易中暑呢。” 盐糖水是先前路上小米灵机一动想起的法子,每日只要有条件,伙夫营就要煮了分下去。一开始众人都不喜欢味道,但行军就体会出这盐糖水的好处了。虽然一样的出汗,一样的疲惫,却是没有一个眩晕中暑,或者体力不支倒下的。 果然,封泽抬手让东海侯起身,然后下令道,“镇南侯领路,安营之后再行禀报。” “是。” 众人应声,纷纷上马继续赶路。 东海侯扯了缰绳,走在路上,却是同铁无双感激的点点头。 两人来的路上,他曾担心东海的萧条,会让太子殿下不满,当时有红衣杀神之称的铁无双却是摆手笑的一脸神秘,“放心,我家妹子在呢。” 他自然不懂,为何铁无双口中的妹子在,太子殿下就不会恼怒。 但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 铁金刚,绕指柔,中间的距离,不过是一个女子,笑颜如花的女子… 东海郡地处东海边缘,气候炎热,海产丰富。 许是听说太子殿下亲征,大军到来,百姓们早早等在路旁。 远远见了大军的影子就跪倒磕头,激动地痛哭流涕。 封泽神色越发不好,倒不是怨怪萧炎治理不力,实在是憎恶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到来。早些发兵征战,解救百姓于水火。 小米知道他这个样子,劝慰无用,于是就悄悄脱离了队伍,带了高仁和七八个护卫进城去逛了逛水产市场。 新鲜的鲍鱼,海参,各色海鱼,简直让她欢喜的如同掉进米缸的老鼠。 带的满载而归,就大显身手,煎炒烹炸,惹得帅帐里,正神色严肃讨论战报的众人都是有些神思不属。 到底还是铁无双当先开口,笑道,“殿下,难得来到东海,想必郡主已经整治好了饭菜。不如殿下尝尝本地特产,然后再讨论不迟。” 封泽挑了眉头,扫了一眼外边有些泛黑的天色,点了点头。 众人都是偷偷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告辞。 小米正摆了碗筷,眼见封泽和铁无双,甚至好几日没见到的陆谦都赶了过来,笑的无比欢喜。 她一边打了水,替封泽挽袖子,一边笑道,“封大哥,东海这里物产太丰富了,很多鱼虾都烂掉了卖不出去。倒是我们北地的百姓,吃个鱼虾都不容易。我想啊,不如等大战过后,在这里建些作坊,把鱼虾简单加工一下,运去北地售卖。这里的百姓得利,北地的百姓也能多些吃食。你觉得如何?” 第322章 有朋自远方来 封泽眼里闪过一抹亮色,望向比之在京都晒黑很多的心爱姑娘,心头突然就多了一份踏实。 无论在艰难,总有人陪着他一起,这种感觉真好。 心情好了,自然胃口大开,空了两日的肚肠终于被填满了。 小米看得欢喜,暗暗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爱上一个人,这个人就等于坐在了你的心头,掌控了你的心脉。他欢喜,她的天空就是灿烂的。他不欢喜,她的世界就是阴雨连绵。 如今找对了症结,对症下药,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不过,她方才也不是为了安慰封泽的细言,这番南北互通有无,没有坏处,只有益处,待得东征结束,她当真打算试一试,否则就辜负她财迷的这个称号了。 就是北地没有市场,也没关系,不是还有草原吗? 草原人民最缺的就是盐,别的卖不动,运了咸鱼过去绝对能卖疯了,又得了盐,又吃了鱼,一举两得。 她这里想的美滋滋,封泽吃的欢喜,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些过于甜暖了。 蓝天沁习惯性的抬脚就要插进两人中间,不想起身时候却被铁无双踩了裙角,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被铁无双一伸手抱了个结结实实。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好似被突然占据了整个视线的邪魅俊颜惊的厉害,好半晌才恼的跳起来。 “你做什么踩我裙角?” “啊,郡主息怒,本侯也是无心。” 铁无双摊摊手,很有几分无赖气质。这哪里是无心,分明是有意! 蓝天沁抬手就打了过去,铁无双闪身一躲,引着她就去了帐篷外。 两个人,你来我往,谁也不曾留手,居然打了个势均力敌。 这很是出乎铁无双的意料,毕竟他是自小军阵上杀出来的,不说天下无敌手,起码也是少手敌手。蓝天沁作为一个顶着东海侯嫡女身份的蓝玉国公主,还有这般实力,实在是让人佩服。 想必公主的日子,比外人想象的有很大不同… 有兵卒吃了晚饭,又不当值,眼见两人打的热闹,就笑嘻嘻围过来,有个自家侯爷助威的,有给美女站脚叫好的,一时间很有几分校场的热闹。 有将官见了,瞄了一眼没有任何动静的大帐,也就抱了肩膀看热闹了。 人生地不熟,战事不知如何,这般闹一闹倒也不错。蔑视敌人的存在,也算一种另类的安定军心。 小米在大帐篷里,听得外边叮叮当当,就一边给封泽和陆谦添鱼汤,一边担心道,“这俩人不会打成仇吧?” “不会。”封泽扔下两个字,半点儿没有劝架的意思,好似一切都没有他手里那碗碧骨鱼汤重要。 至于陆谦,皱了眉头从头吃到尾,完全神游在外,这会突然扔出一句,“殿下,若是小米说的那般,咸鱼等同食盐,收税不能低,而且定价要高于盐价。否则盐政要调整…” “正是,”封泽放了碗,神色里满满都是赞同,两人很开就讨论的热火朝天。 高仁许是吃的饱了,手里的筷子挑了鱼丸抛的高高,然后一抬头用嘴巴接了,半吃半玩,很是自在。 只有小米,端了饭碗吃几口,跑去大帐篷门口看几眼。 好在,蓝天沁和铁无双也没打多久。吵闹过了,居然进了帐篷,一人又添了一碗饭… 这般,安营扎寨了一晚,第二日中军大帐里下了命令,群里清除拜火教根基。 但凡是拜火教教众,一律下狱关押。但凡同拜火教有关联,自封门户,不许走动,但凡违反,杀无赦。 这命令一出,整个东海郡都震动了。 拜火教盘踞逍遥岛多年,逍遥岛离得东海郡不过百里,遥遥隔海相望。平日岛民过来采买,或者走动,简直同自家后院一般。 东海郡不但受了拜火教的欺压蹂躏,也有很多人为了各种目的同拜火教有牵连。 如今这般挖开根基,几乎是小半人都慌了。 有人开始聚在一起,意图请愿。 有人则偷偷带了细软,打算逃跑。 法不责众,这四个字,成了所有人的挡箭牌和自我安慰,但偏偏这一次不好用了。 无数兵卒,几乎挨家挨户把所有人都过滤了一遍,五户邻居联保,有一户出问题,所有人都下狱。 同拜火教有仇恨的,这么多年被欺压的,自然欢喜看到这样,这些人就成了大军的眼线。 而得了拜火教好处的,眼见游行被打散,闹事的被抓下狱,就彻底没了抵抗的心思。 于是,暗夜里无数小船逃离东海郡的海岸,驶向了拜火教的逍遥岛。 封泽没有进城,只在中军大帐里理事,一桩桩一件件禀报上来,他的神色里却是不见半点儿焦虑。 拜火教横行多年,不用雷霆手段,根本不好清楚。 如此虽然难免留下恶名,但却是最迅速的手段。 就如同猫抓老鼠,老鼠四处逃窜,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赶向一处。 然后只要把这处地方解决了,也就彻底省心了。 当然,解决是肯定不好解决,但好过兵力分散,拳头总要握在一处才有力气。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两日营地的伙夫们也是入乡随俗,架起大锅烧起了鱼汤。 虽然不如小米做小灶那般处置精细,但海里的鱼大,刺少,添些酒一起下锅,去了腥气,吃起来也挺痛快。特别是加上一些干辣椒粉,喝一碗辣鱼汤,出一身透汗,一日的辛劳好似就散了。 小米今晚做的是鱼片粥,本地一种海鱼肉质极鲜嫩,切成薄片放在碗底,浇上热烫的白粥,撒一点碧绿的葱花,简直人间至上美味。 如此美食当前,就连一日照三顿闹腾的蓝天沁和铁无双都安静很多。 小米白日里闲着无事,做了一份策划书,大体把先前同封泽说过的那些东海复兴写乐个完整的构想。 结果陆谦拿到,看过一遍,就列出了很多需要收重税的货物,气得小米很是后悔。 不论是北地,还是初一的草原,都算不得富庶,价格太贵了,怕是没人买。但不这般,大元的盐政肯定要受冲击。 这实在有些矛盾,她忍不住就道,“三哥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初一那里穷的就剩下牛羊了,你还惦记收这么重的税。” 陆谦却是不肯服软,半开玩笑同封泽请求道,“殿下,不如让我到东海郡来做个县令,一来小米这些设想要有人监督尝试,二来,谁要徇私,我也好分辨。” 小米气得瞪眼睛,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许是这两日,小米念叨初一念叨的太多次,初一居然真的来了。 营寨之外的大路上,踩着漫天的夕阳,远远跑来一队人马。 瞧着不过百十人,但马蹄隆隆,很有几分声势。 早有首营的兵卒聚集了百十人,同样迎了上去。 待得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楚,来人居然在这般炎热的东海地界,依旧穿着皮袄,只不过半边膀子明晃晃露在外边,彰显着他们也是人,同样怕热的事实。头上的长发结辫盘在头顶,高鼻梁,神轮廓,暗色的皮肤,任谁也不会错认的…草原人! 一众兵卒们立刻就拉开了手里的弓箭,远远高喊,“来人是谁,通禀来意!” 草原人的马队,当先一人很是彪悍的模样,一抬手就止了身后骑手的脚步。 他摘下头上的斗笠,深邃的大眼环视一圈儿,最终定在远处的大营,喜色几乎要满溢出来。 “前边可是大元太子殿下所属东征军?” 他声音浑厚,算不得如何高亢,却偏偏让对面大元兵卒都听了清楚。 “正是,你们是什么人?” “太好了,”来人一把扔了手里的斗笠,高声道,“快去通禀,告诉小米,就说初一来了!” “小米?初一?” 兵卒们皱了眉头,小米这个闺名平日只有亲近的家人和村里人才知道,军营里众人多半还是唤她一声郡主或者陆姑娘。如今突然被喊出来,怎么会不发懵? 但初一却是等不得了,一鞭子甩下去,就往营地里冲。 兵卒们没有办法,带头的小校尉喊了两人回去报信,其余就迎了上去,倒也没下杀手,实在是拦阻为主。 但他们却是低估了这些草原人的本事,几乎是一动手,不是这个被震的掉了马刀,那个被踢下了马。 有吃亏,自然就有占便宜,也有不平。 于是,火气就这么打出来了。 两方似乎忘了,一个是来客,一个是主人,你来我往,打的是热火朝天。虽然没有流血伤人,但鼻青脸肿可是太多了。 待得拾掇碗筷的小米听得消息,欢喜的直接冲出大营,远处已经混战成一团了。 她惊得厉害,双手拢了嘴巴就喊道,“初一,别打了,快回家吃饭!” 当初,初一还在老熊岭的时候,高仁半淘气半存心教他习武,经常惹得他漫山遍野的追打。很多时候,小米就这般站在门口高喊,于是再大的火气,再远的距离,两人也是立刻放下一切,飞一般跑回去。 这会儿,小米心急,一时习惯使然,就又喊了起来。 远处的战团,因为小米的喊声停了那么一瞬。 下一秒,就是一声痛呼,然后一匹快马飞奔而出,风一样跑过来,眨眼间就把小米捞了起来。 小米被骑士紧紧抱在怀里,很有些发懵,口鼻里充斥着满满的腥膻味道,让她有些眩晕。 第323章 成长的代价 但这一切当中,隐约的熟悉味道,好似又掀开了她脑海里某些久违的回忆。 院子里,大树下,她手里捏着木梳,一下下给少年梳理头发。少年嘴角含笑,听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黄昏里,饭桌上,她盛出雪白的米饭,浇上一勺肉汁儿,五六块麻将大小的红烧肉,少年欢喜的眼睛眯在一处… “初一?是你吗,初一?” 小米好不容易挣扎着露出了嘴巴,低声喊道。 “唔,是我,是我,小米,我来了!” 当初瘦弱倔强的少年,早已经变得强壮魁梧,钢铁一般的手臂,只那么轻轻一托,就把小米安稳放到了身前。 小米仔细打量尚且还算熟悉的眉眼,终于欢喜起来,一巴掌想拍向他后脑勺,可惜却只拍到了肩膀,“哎呀,你小子怎么长大了这么多?害得我差点儿认不出!还是草原的牛羊肉养人,在老熊岭吃了多少碗红烧肉,也没见你多长一点儿肉啊!” 初一咧了嘴大笑,白生生的牙齿在阳光下,有种炫耀的骄傲,惹得小米越发觉得熟悉。于是伸手抱了他,叹气道,“你怎么跑来了,我还惦记你在草原受欺负呢!” 初一还要说话,不想马鞍一侧却是伸出一只手,直接半扯了小米就那么掉下了马背。 小米惊呼一声,落进了更加熟悉的一个怀抱,就哭笑不得抱怨道,“我又不是货物,怎么都把我抱来抱去的!” 封泽神色实在算不得愉悦,扫了一眼小米并没受伤,就望向马背上神色同样瞬间冰冷的初一,淡淡吩咐道,“进搭帐说话吧。” 初一没有吭声,依旧端坐马背上,低头俯看这个让他不只如何对待的大元太子。 封泽同样回望过去,眼里渐渐就带了几分轻蔑和慵懒,好似一只成年的猎豹,面对着正要全力发起进攻的小兽… 初一神色里添了怒色,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高仁却是突然蹿上了马背,一拳头就打了过去,“小哑巴,来,跟小爷打一架,看看你长进没有?” 初一躲得慢了一丝,高仁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就过去了,带起的拳风刺痛了他的皮肤。他下意识就回了一拳头… 小米站在封泽身侧,目瞪口呆的看着都成一团的两人,很是有些无奈。 “当初在家里,这两家伙就没少闹腾,这怎么分开这么久,还是打个没完?” 封泽揽了她的腰,目光扫过看热闹的一众兵卒,还有一百多草原骑士,招手示意一个副将上前,“空出几个帐篷安置这些草原骑士,食宿一同。” “是,殿下。” 那副将匆匆去安排了,这也提醒了小米,“哎呀,初一这么远的路跑过来,一定又累又饿,我去给他做吃的。鱼虾怕是吃不惯,还是红烧肉吧,方便顶饿!” 小米说着话就挣开了封泽的手臂,喊着人群后的韩姨母就走掉了。留下封泽慢慢收回手臂,背在身后,心里没来由的就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眉头也就皱得更深了。 蓝天沁同铁无双不知道从哪里赶了过来,眼见初一同高仁斗在一处,不少兵卒高声叫好,热闹的好似过年一般,两人都是有些好奇。 “草原人也来凑热闹?难道要借着大元同拜火教争斗,捡个便宜不成?早知这般,我就让父皇出兵了…” 蓝天沁说的随意,谁也听不出这话真假。 倒是铁无双还记得初一这个草原孩子,他当初去接铁夫人的时候,初一已经回草原了。但还是从铁夫人和老熊岭众人嘴里听说过几次,而且之后朝堂中对草原的一些布置,他这个镇守一方的侯爷自然也知道一些。 如今突然见到活蹦乱跳的“新草原王”,他反倒有几分兴味,嘴里叼了不知道哪里扯来的草根儿,笑道,“听说我家义妹这小兄弟,在草原可是大杀四方,不过几个月,就杀得整个草原臣服,统一各部落。没想到,如今又跑东海来了。” 封泽脸色更黑,记忆里那个瘦小的小子,通眼前的魁梧壮汉确实差别太大了。再看已经隐约冒出了炊烟的小帐篷,他心里越加酸涩了。 铁无双瞧着转身就走的太子殿下,眨巴两下眼睛,末了哈哈一笑。 正好陆谦听得消息赶到,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初一,于是扯了铁无双问道,“侯爷,这怎么初一一来就打起来了?小米呢,殿下呢,初一当初是他们一起在马市上救下来的,同家里孩子没什么分别。远路而来,不歇息就罢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不等铁无双说话,蓝天沁已经惊讶道,“草原王原来是马奴出身?” 她的声音许是有些高,旁边守着自家王的那一百多草原骑士却是齐刷刷望了过来。 没人动手,但一百多双眼睛,却是狼一样冷冰冰,横放在腰侧刀把儿上的右手,随手都要拔出来。铁血的气息,铺天盖地一样压过来,惹得蓝天沁下意识直起了腰背,极力不愿被看破心底隐约的恐惧。 铁无双笑嘻嘻上前两步,有意无意正好隔在了蓝天沁同草原骑士中间。 “小米再不出来拦着,这倆家伙怕是要打到天黑。” 蓝天沁有些意外,第一次没有反驳他,低声应了一句,“唔。” 铁无双也没再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帐篷里,韩姨母挑开帘子,带出了浓重的肉香。她走到跟前,犹豫着喊了一句,“高仁,初一啊,小姐喊你们吃饭呢。红烧肉,白米饭…” 按理说,高仁和初一打的热闹,一众兵卒也是不嫌事大的不停鼓噪。 韩姨母这样两句话,瞬间就淹没在嘈杂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偏偏场中打的热闹的两人,却是齐齐停了手,一起望向小帐篷,然后跳下马,风一样卷了过去… 上一瞬还热闹的打斗场,下一秒就没了主角,这让众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倒是铁无双笑得厉害,直接扯了蓝天沁一把,“走,咱们也跟着去蹭一碗红烧肉吃。小米的红烧肉可是一绝,说起来,我也有一个月没吃到了。” 说罢,他又喊了陆谦,“德敬,来不来?” “来。” 陆谦这些时日也是忙的厉害,虽然有小米时不时给他加餐,但毕竟身边还有很多同僚,怎么也不好吃独食,常常一圈儿分下来,轮到他嘴里也就没剩多少了。 今日这般光明正大吃“独食”的机会,他自然不好放过,就道,“好,同去。” 红烧肉需要小火慢炖,小米生怕众人嘴急,快手快脚吵了五六个菜,包括鱼香肉丝,回锅肉,红烧狮子头,清蒸鱼… 几乎都是初一喜爱吃的,惹得高仁跳脚抱怨,“前日我要吃狮子头,你怎么说太费功夫,如今小蛮子一来,你就不嫌麻烦了!” 说着话,他就提了筷子狠狠扎了一个肉丸子,大大咬了一口。 初一正被小米拉着洗漱,见此下意识抬脚就要过去争抢,结果小米一把拉了他回来,嗔怪道,“急什么,来都来了,还能差你这些吃的啊。高仁吃光了,我再给你做,再说,哪次锅里不是另外给你留一份啊!” 初一闻言傻笑,老老实实坐下,任凭小米忙着给他擦抹衣衫上的灰尘,重新梳理的发辫。 待得洗漱干净,换了凉爽不贴身的葛衣,初一终于坐在了桌子边上。 高仁虽然小孩子脾气,却也不是不懂规矩,除了红烧狮子头少了两只,其余菜色倒是没动半点儿。 铁无双笑道,“再不开饭,我就先馋死了。” 陆谦也道,“咱们是沾了初一的光儿,小妹最近做的都是鱼虾,味道是好,但到底吃不惯。” “就是,”这话可对了铁无双的胃口,他多半生活在西南之地,对海鲜也是吃个新鲜罢了。 倒是蓝天沁撇嘴,“吃不惯,也没见你们少吃。” 众人都是笑起来,这时帐篷帘子一掀开,封泽走了进来。 小米笑着上前拉了他坐上主位,欢喜宣布道,“好了,开始吃饭吧,没想到,在遥远的东海,家里人倒是团聚了大半。” 高仁不知道在哪里搬出一坛子酒,二话不说,咕咚咚给初一倒了满碗,但铁无双和封泽却是一滴没有。 军中铁例,无庆功不饮酒。 众人吃吃喝喝,不谈战事,只说些老熊岭的往事,倒也热闹。 小米不停给初一夹菜,初一憨笑着一口接一口的吃,好似一切都同当初一样。 小米叹气,方才虽然只是帮他换了一件衣衫,但隐约扫见他背上和胳膊上的伤疤,简直多的数不过来。 当初的小小少年,如今成长为了草原王。但成长的过程,却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带过的轻松。 必然伴随了太多的生死凶险,太多的血腥磨难。 成长的代价,从来都不轻松。 而这个她当了亲弟弟一样的少年,如今经历过这些苦痛的代价,成长的足够强大,又这么不远千里赶来。 原因,他不说,她也知道。 他是为了护着她,这让她心里无比的欢喜温暖。 “吃吧,吃饱就去睡,有话不差这一晚说。” “好。” 初一还是那般少言寡语,手下却是眼疾手快抢走了最后一颗鱼丸,惹得高仁瞪了眼睛大嚷,“小蛮子,你等着,老子今日不欺负你,明日一定打的你屁滚尿流!” “吃饭呢,说些什么脏话!” 小米一筷子轻轻敲在高仁脑门上,惹得高仁跳脚,倒是初一在小米身后挑眉做了个鬼脸,越发让高仁暴走了。 第324章 岛内岛外 吵吵闹闹,一顿饭吃的是热火朝天。 好不容易撤了饭桌儿,封泽带了帖无双等人继续去大帐篷处理正事,小米撵了高仁去玩,末了拉了初一拾掇行礼。 初一一路从草原跑来,马鞍上只挎了个简单的包裹,带了一套换洗衣衫,早就脏的不成样子。 小米忙的蜜蜂一样,给他搜罗一切用物,包括衣衫鞋袜,洗漱用具。好在,这次出征,因为有封泽和陆谦,她带自己用的东西不多,箱子里倒是有一大半是给他们准备的。 这会儿,直接挑出一些给初一,也不费力气。 小米翻了一套淡青色的中衣出来,一边在初一身上比着胖瘦大小,一边念叨着,“初一,你在草原天天吃什么啊?是不是每天都是烤羊肉,喝马奶酒啊?你这身量长得也太快了,我都要认不出你了。当初走得时候,你比高仁也高不哪里去,如今居然都赶上封大哥高了!你若是再长个子,怕是衣衫都没合适的了。” 初一咧嘴笑着,眼睛半眯着,好似草原上难得悠闲的狼王,任凭小米念叨,任凭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 小米整理好一叠衣衫,回身见他这个模样,就抬手敲了一记他的脑门,嗔怪道,“跟你说话呢,别又跟我装哑巴!” 初一抬手揉揉脑门儿,果然开口比之回草原之前更流利许多。 “回去之后,每日都在征战,不记得什么时候就长高了。” 小米听得心疼,又不能说什么,毕竟每人立场不同。就像封泽执着于给母亲报仇,她也发誓要铲除拜火教为家里铲除后患一般。初一身为草原人,王族之后,自然也有他的目标和想法。 “行,你的事,自己有数就好。这次东征,封大哥准备很充足。你不来也成,倒是大老远跑马赶来,万一草原那里被人家摘了桃子,看你后悔到哪里哭去。” “不会,”初一早就笑的憨厚,但神色里却多了三分冷酷,“那是我的地盘。” 小米撇嘴,看不惯他这般骄傲,想要再敲他脑门,却是迟疑了一瞬。当初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如今已经是草原上的王者了,不能随便对待了。 不想初一却是拉了她的手,在自己脑门拍了一记。 小米愣了一下,转而灿然而笑。 初一也是笑得牙齿更白,眼里异色闪烁,“他对你好吗?” “你说封大哥,”小米应道,脸上甜蜜满满,“当然好啊。” 初一却是皱眉,“听说他同拜火教什么神使定亲?” “那是当初没有同拜火教撕破脸时候的权宜之计,这次出征之前,皇上又下了圣旨,封了我做郡主,东征之后就同封大哥成亲。” 说起亲事,小米脸色更红,却也没有什么扭捏之色。 初一没有应声,起身去帐篷角落,一头扎进装满水的铜盆里,唏哩呼噜把头发洗了干净,然后扯了衣衫擦抹半干,末了重新坐在小米身前,慢慢从怀里掏出了那只黄杨木梳。 小米眼见有水滴进他衣领里,好笑道,“急些什么,衣服都湿了。” 她重新给他擦干了头发,这才接过磨得有些发亮的梳子,一下下替他梳理,编成鞭子盘在头顶。 “小米,你不是喜欢住在老熊岭吗?那个皇城,都是高墙,没有山,没有田,没有鹿群…你住进去会欢喜吗?” 初一说的很慢,但一字一句都听得小米心酸。有时候,世事就是不能两全,有得必然就要舍弃。 “我喜欢山水,喜欢田园,喜欢自由,但是我更喜欢封大哥。皇城里没有山水田园,没有自由,但是有封大哥就够了。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要有他,我就欢喜。” 小米说这话,嘴角又带了笑,“再说,封大哥也喜欢我,他必然不会总把我圈在皇宫里的。我们偶尔也会出去走动,也会…” “若是他不会呢?” 初一抬头打断小米的话,不顾发辫散乱,回身去看小米。 小米皱眉,拍了他一记,继续替他把辫子盘好。 “若是他不会啊…那也没什么,我既然选择了,是好是坏都是我要承担的。” 初一神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帐篷外,心绪有些烦乱,过来走动的封泽,也是良久没有说话。但眉头却是松了开来,嘴角慢慢上翘。 他心爱的女子,最让他心动的就是这一点。不同于别的女子,藤蔓一样缠绕,反倒是以一棵树,能够陪着他共同抵抗风雨的坚强,也明确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生长的聪慧… 大战在即,整个东海郡都沸腾了。 剔除了那些有异心的人,所有百姓都抱成了团儿。如同五只捏合在一起,就成为了最强劲的拳头一般。 东海侯萧炎经营东海郡多年,承德帝暗中支持,早就在荫蔽的海湾,囤积了大量的战船。也许出海杨帆千万里,会有些不如意,但同逍遥岛之间不过百十海里,还是极容易就抵达了。 海边以打鱼为生的百姓,主动放下了活计,摇船为大军搬送物资,忙的是热火朝天。 十万大军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发。 而海岸对面的逍遥岛,就如同被虎豹盯上的猎物,时刻有性命之忧的忐忑,让所有人都惶恐起来。 特别是那些逃亡上岛的百姓,说起十万大军,说起大元太子亲征,说起战船无数… 听得所有岛民都是心焦之极,恨不得吃饭睡觉时候都望着神山方向。 有人安慰家里人,“放心,教主大人神通大,大不了祭祀一场,火神降下神罚,别说十万大军,就是再来十万都不怕。不过是火神一口神火的事儿!” “就是啊,火神光辉照耀众生,大元那些异教徒,一定会受到神罚!” 当然也有聪明人提出了不同意见,偶尔酒馆或者大街小巷里,私下说起,“你们不觉得,自从圣女失踪之后,教主就越来越少露面了吗?大上次教主出来主持祭祀,是两年前了。这次只是一个小祭,之后就再没出现。难道是教主身体出什么问题了?说起来,都怪圣女,火神仁慈,怎么就没降下神罚,直接收了圣女去天界伺奉!” “这倒也是,我家闺女就在深宫,上次回来,也说好久没有见到教主露面了。许是教主在修炼神功吧,平日也就罢了,这次大元那些蠢货来犯,教主无论如何也会出面,给他们一个教训。” “到时候再说吧,眼见大元都要打来了,神山还没有令谕下来。” 逍遥岛上,议论纷纷,即便岛民有心响应教里征召,但神山上依旧是迟迟没有命令发出来。 不说岛民如何焦急疑惑,只说身上上,高大的神殿里,往日身穿白袍的侍女穿梭不停,如今却是恨不得扛着腿走路,若是没有差事,尽皆关在房间里,对着火神像祈祷。 教主平日居住的神谕殿里,几个护法长老,眉头皱得恨不能夹死蚊子。 他们面前的寝殿大门关闭的严严实实,但依旧能够听见里面传出的咆哮。 “废物,还不给我拿神丸来!” “你们这些异教徒,我要求火神降下神罚,割了你们脑袋!” “砰砰!”不知道什么瓷器又遭了秧,重重砸在地板上,声音刺耳又尖锐。 一个护法长老终于忍不住了,恼道,“一定是大元那只老狐狸搞鬼,这神丸刚送来时候,我就说不能吃。如今倒好,教主没了神丸,不但不能同火神沟通,反倒成了这般样子!” “三护法这话可是不对,我记得当初三护法还极力夸赞这神丸就是火神赏下的神物呢,如今这般改口,难道是怕担责任不成?” 另一个护法开口就反驳,显见也是恼的厉害。 “你…” “好了,好了!” 其余四个护法赶紧劝说,拦阻了两人的争吵,“不论当初如何,如今教主没了神丸,已经不能同火神沟通,求火神降下神罚庇佑逍遥岛。上次祭祀,为了寻找圣女,已经耗费了教主所有神力,这次大元来攻,怕是也知道了内情。” “是啊,如今神山岌岌可危,逍遥岛旦夕崩溃,还是要赶紧想个办法才好。” “若是让教众知道内情,没了火神庇护,怕是不必大元来攻,逍遥岛就散了。” 六个护法聚在一起,都是束手无策。若是往日,有教主在,自然有个评判。但如今,群龙无首,若是能脱颖而出,带领岛民打败大元,教主又是这般半疯,那岂不是整个逍遥岛都任凭呼风唤雨了。 私心,人人都有。 这般,就很难达成一致了。 待得讨论到天黑,依旧没有结果。 最后,六人都是气哼哼分别回去安排了。 各出各里,各自收拢各自带领的神侍队。 岛民不知内情,还以为教主如此安排,也没有任何怀疑。 这般,逍遥岛终于动作起来。 东海郡里,萧炎接了线报,立刻送到了封泽的案头。 “殿下,虽然陛下早有安排,如今拜火教主相当于残废,岛上一盘散沙。但拜火教盘踞逍遥岛多年,教众疯狂,悍不畏死,若是等他们准备齐全,东征大军必然要损失更大。臣请令,立刻发兵逍遥岛!” 第325章 暗夜号角 封泽扔了手里的情报,慢慢站起身,扫视一眼满脸都是战意的众多将领兵卒,肃声喝道,“众将听令!” “末将在!” 众人轰然起身,跪倒在大帐中间。 “全员待命,整理武器,夜半子时发兵逍遥岛。外松内紧,封锁海岸。意图泄露军机者,斩!” “是,殿下。” 众人起身,眼里满含战意,互相对视,都是忍不住呼喝出声,“大元威武,大元必胜!” 别人还罢了,渴盼建功立业,马上封侯,无非是荣华富贵,倒是消炎堂堂七尺男儿,这一刻红了眼睛。 二十年前的一场“神罚”,他失去了所有家人,血海深仇,未曾得报。先前蓝天沁假做他的嫡女,以方便进京同承德帝面谈。他不知道多少次梦里,盼着这是真的,可惜,他最疼爱的长女早就场面于地下。 如今,报仇雪恨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的长刀已经忍不住要饱饮敌人的鲜血,他的亲人已经等不及用仇人的头颅祭奠! 帅帐的门帘掀开,一众将军,杀气腾腾的走出来。就是傻子也知道,出兵在即了。 于是兵卒赶紧整理武器和简单的行囊,特别是每人一个的急救包,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怎么使用。 虽然作战大半靠的是勇武,舍命向前,但能活着,谁也不想死。毕竟家里还有父母亲人再等待,还有自小定亲的姑娘在村口守候。 承德帝虽然顶了懦弱的名头,被拜火教踩在头上二十年不曾吭声。但不得不说,他是个仁义之君。这二十年,大元顶着西南边疆外族的骚扰,西北草原骑兵的侵掠,硬是抓紧一切机会休养生息,如今不能说人人温饱,起码国力好上太多了。 家家户户起码有存粮,贪官污吏不敢盘剥太过。只要这次铲除了拜火教,大元去了仇人,不必岁岁纳贡,日子只能越来越好。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家乡父老,亲人朋友的好日子,众人也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只要不死,即便伤了残了,就一定能救回来。 殿下提升了双倍的抚恤金,郡主也说了,伤残了也会给安排差使,兴许比好手好脚的农人赚的钱还多。 没了后顾之忧,这场大战也就越发志在必得了。 东征大军这番动作,自然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于是天色黑下来之后,很多小船就下了海,滑向对面的逍遥岛。 可惜,不等划出十几丈远,就尽皆被拖了回来。 刀光一闪,血溅三尺,尸体沉海喂鱼,脑袋就插了木杆等着天明时候震慑那些依旧存了异心的人。 暗夜里,这样的抓捕在悄悄进行着。 饱餐战饭的兵卒们,抱了刀枪,互相依靠着,在海风的歌声里睡熟了。 大帐篷里,众人再次定了作战安排,就纷纷散去准备了。 封泽揉着眉头,刚要收起海图,手边就多了一杯提神的温茶。 他忍不住缓了脸色,抬眼望向小米,“你怎么来了?不早些睡下。” 小米坐到他身旁,伸手替他揉着太阳穴,有些心疼他如此疲惫,笑道,“你马上出征了,我不能跟去帮忙,这会儿再不来看看,就太不应该了。” 封泽叹气,揽了她在怀里,低声道,“我还以为你要闹着跟去岛上。” “我不会武,去了只怕要拖你后腿,不如等在这里,给你准备多多酒菜,给你庆贺报仇雪恨,大战告捷!” 小米低头蹭了蹭他的胸口,掩下了眼里的担忧。 其实当年同白氏回逍遥岛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了。但先前那场高热,差点儿要了她的性命,也让她前世坚定不移的无神论受到了冲击。原来有人只因为祭祀一下,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她心爱之人带兵攻打逍遥岛,万一,那个教主已死亡为代价再来点儿什么手段。她若是当场发病,免不得要动摇军心,甚至兴许封泽要因此妥协。 若是平日,他为了她受伤,甚至吃苦,她都不会说什么。男人嘛,保护女人天经地义。但这次十万大军当前,一个决策失误,都会害死千万性命。 她不敢,也不能。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留下。即便突然发病,即便突然…死亡,他远在岛上也不会立刻知道,就不会拖了他的后腿。 至于,是不是生死分别,很多时候,七分打拼,三分天定,谁也不能保证。 封泽许是感受到了小米的忐忑,紧紧搂了她。 “别怕,我很快就回来。高仁和初一那些人都留在大营。还有镇南军的三千兵卒,必要时刻,你可以随意调动。记得,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小米收了眼里的担忧,笑嘻嘻抬了头,“等你回来,咱们班师回朝就该成亲了。趁着这次出兵,你好好练练箭术。要去老熊岭的闺女,开始要过三关的,到时候堂堂太子丢了人,可别怪我啊。” 桌案上点着的蜡烛,映着小米的嘴唇,红艳又水润,惹得封泽低头细细吻了好半晌,这才应道,“若是我过不了关呢?” “那…”小米假意叹气,“那就只能跟你私奔了!” “哈哈,”封泽大笑出声,紧紧搂了心爱的姑娘,亲了又亲。 天下间,有这么一个女子倾心信赖他,甚至愿意刨切一切同他去天涯海角流浪。就是男人的心肠再硬,听了这话也要化成一汪蜜水。 “放心,我一定会风风光光把你娶到身边。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同我一起君临天下。” “好。” 两人这般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就开始有人进来禀报,小米赶紧退了出去。 小帐篷里的大锅已经烧滚了开水,先前和好的面团已经醒的又软又劲道。 小米挽起袖子,无比虔诚的开始擀面条。 面条,一直在百姓心里象征顺利。许是觉得吸溜溜吃的顺利,行事就也会顺利。 总之小米想起封泽等人夜半出征,第一想法就是做个肉酱面,让他们填饱了肚子再出发。 一挂一挂面条下了锅,很快就在沸水里惬意的翻滚着。 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如当初在老熊岭一般,坐在灶台前,默默帮着小米烧火。 小米习惯性的想要拍拍他的脑袋,却终是想起他已经长大,于是笑着收回了手,“一会儿封大哥他们就出发了,你要跟我留在营地里。不是拦着你,不许你建功立业,而是…” “我不去,”初一打断她的话,头也没抬,说话声却清晰无比,“我赶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别的与我无关。” “没良心的,”小米嗔怪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封大哥这段时日可是没少支援你粮草和武器,否则你能这么顺利统一草原。怎么,如今做了草原王,就忘了这些了?” 初一不知是不是被火光烤的,脸色有些红,但依旧瓮声瓮气应道,“我才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待得他回了京都,我同他签个城下之盟,二十年不起战火就是了。” 小米想说大元除掉了拜火教,就再无掣肘,以封泽的本事,治理都大元兵强马壮,国富民安,是很容易的事。到时候,别说小小草原,就是周边小国群起而攻之也不怕。 但一边是弟弟,一边是未来夫君,她这话说出去就偏心的太明显了,于是就笑笑把话咽了回去。 初一又不笨,眼角瞄到她的神色,手里直接掐断了树枝,利落的塞进了灶堂… 木头条案的大桌子上,围着坐了封泽,陆谦,铁无双外加蓝天沁,四只青花大碗添了大半白生生的面条,碗边对着碧绿的过水蔬菜,大片的酱牛肉,葱花,还有肉酱。 颜色各异,在稍显暗淡的烛光下,却很是惹人垂涎。 “小米,这么晚还忙着做什么面条?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陆谦担心妹妹惦记,笑着安慰。 小米忙着把从家里带来的各色腌菜装盘端上桌子,笑道,“人家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会武,不能跟你一起去,只能擀个面条了,把你们喂得饱饱的,多杀敌人,早些回来啊。” 铁无双笑着接话儿道,“妹子这话说的好,皇帝不差饿兵。我还琢磨,殿下太过小气呢,不想妹子就想到了。” 蓝天沁可不是不管那么多,直接拿了筷子就开吃了。 封泽拉了小米坐在身边,抬手把碗里的牛肉拨给她一半。 小米赶紧又夹了回去,“牛肉还很多,您尽管吃。我留下来,什么时候想吃都可以再做。” 封泽眼里闪过一抹暖意,也没有再坚持。 高仁端了一只大了一号的面碗,蹲在灶台上吃的欢快,倒是初一微微皱了眉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小米不时给大家夹菜,就是蓝天沁也受她照顾量都。 蓝天沁到底还没有良心黑透,吃过饭,推了面碗,别别扭扭扔下一句,“你放心,若是能帮,我会帮他一把。” “多谢蓝姑娘!” 小米道谢,笑的灿烂。蓝天沁翻个白眼,气哼哼走了,倒是惹得铁无双神色里更添了三分意味。 “我也去准备了。” 说这话,他也拉着陆谦出去了。 第326章 乱起 初一有心留下,被高仁照着后脑勺拍了一记,就恼得红了眼,两人立刻一追一打,进行每日必定上演的武戏去了。 一时间帐篷里,只剩了封泽和小米。 小米主动抱了封泽的脖子,细嫩的红唇贴了上去。 封泽极力压制了心里的叫嚣,恨不得把小米揉进自己的血肉,无论天涯海角都带她一起,永不分离。 但再难舍的时刻,总是要分别。 帐篷外渐渐有脚步声汇集,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小米挣扎跳下封泽的怀抱,细心替他整理好战袍,盔甲,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 “封大哥,预祝你旗开得胜,大仇得报。我在营地里,备好酒菜,给你庆功!” “好。” 封泽低头,重重在心爱的姑娘唇上又吻了一记。在抬头望向门外,神色里已经是风气云涌,杀气腾腾! 子夜,营里营外,站了十万大军,却鸦雀无声,纪律严明,一条条的命令很快传了下去。 各个将领带了所属的兵卒,按照次序出发,顺利包围了逍遥岛,待得时辰到了一起度海,上岸之后平推扫荡。 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小米站在营门口,远望渐渐消失在暗夜里的大军,惦记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但这个时候,她除了微笑祈祷,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初一同高仁站在她身后,初一上前一步,低声道,“风大,回去吧。” 难得高仁也说了一句软话,“就是,十万大军若是碾不平一座小海岛,这些人还不如回家抱孩子去了。别惦记了,赶紧睡会儿,早饭我要吃那个牛肉蛋花粥。” 小米听得哭笑不得,回身敲了高仁一记,恼道,“这大海边的,上哪里给你寻牛肉去啊。早晨做鱼片粥,爱吃不吃!” “吃,吃,怎么能不吃呢!等白日里我进城去寻牛肉!” “好啊,有新鲜猪肉也买些回来,有些日子没吃饺子了,咱们晚上包些饺子吃。” 三人边说边回了帐篷,红梅早铺好了被褥,小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本以为会辗转反侧,没想到居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同于小米的梦里安宁美好一片,暗夜里的海边,海浪不知疲倦的涌上海岸,拍打着礁石,碎成一片片雪色的水雾。 几百条大船,如同暗夜里的巨兽,露出了狰狞的爪牙,迅速扑向了远处的逍遥岛。 逍遥岛上,许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渐渐邻近。巡逻的侍卫队,还有百姓自发组成的团练,割草一般在海边一次次走过。 所以,几乎是船队刚刚抵达两里之外,岸上就有人敲响了报警的铜锣。 整个逍遥岛如同醉酒的汉子,慢悠悠醒了过来。 这时候,大船已经开始到了近前,岸上的人拉弓射箭,想要抵挡,争取时间,无奈,大元的将士显见反应更迅速。 三波箭雨过后,岸上已经少有站着的人。 十万大军,蚂蚁一般,迅速跳下木板,抹上了岸。 刀剑出鞘,反射着天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异常的寒凉冷厉。 “杀啊,为皇后报仇,为东海父老乡亲报仇!” “杀啊,大元威武!” “杀啊,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战船上陆续有战马被送了下来,骑兵翻身而上,铁无双带头第一个冲了出去,长刀举起落下,一个神侍队员来不及招架,脑袋就飞上了天,颈腔里的鲜血窜起多高。 海风里带了浓烈的血腥之气,激得众人更是红了眼睛,奋起向前。 封泽骑在毛色漆黑的大马上,一身盔甲也是墨色一般,半点儿不显眼,手里的缰绳却是捏的极紧。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骨子里的热血和骄傲,催促着他也极想上前冲杀一番。但如今他却是主帅,十万大军的主心骨。若是有个闪失,足以瞬间动摇军心。 不知为何,这样的时刻,他脑海里却是想起昨日试穿盔甲时候,小米围着他唠叨的那些话。 原本他的盔甲是金色的,穿在身上如同九天战神一般耀眼威武。 但小米见了,却是气得跳脚,大骂,“你是不是傻了,战场上主将就是主心骨,人家出征恨不得带七八个替身,你倒好,穿的跟个金条一样,明摆着告诉人家你是大元太子,等着人家都把箭麝香你,都奔着你杀过来啊!” 话糙理不糙,当时他就换了盔甲,但这会儿想想小米跳脚的模样,还觉得好笑。 护在一边的两个偏将,眼角瞄着自家殿下眼见前方残肢断臂满天飞,居然脸上溢满了笑意。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又添了三分敬畏。 太子就是太子,不愧是未来的帝王。 第一次上战场,不但不怕,居然还笑了… 要知道当初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差点儿吓得尿了裤子… 封泽不知道他这般模样,居然意外获得了将士的钦佩,此时初升的太阳跃出了海平面,也彻底解开了大战的序幕。 逍遥岛中间最高的那座神山之上,伫立着巍峨的火神殿,但看在封泽眼里却是半点儿不觉得雄伟。 自从清楚得知大元同拜火教的仇恨纠葛,他就找老杨要了所有关于拜火教的典籍,这做宫殿的来历实在看成东海百姓的血泪史。 当初为了建这座宫殿,东海郡被逼出了徭役,足足死了三千百姓。 可以说宫殿是由大元臣民的尸骨堆积而成,今日势必要推平,以解心头恨! “擂鼓,壮军威!” 咚咚的鼓声随着海风刮像了整个逍遥岛,而神山之上,连同所有岛民都明了了决战的到来。 神山之上,神侍队迅速集结,挟势从山上杀下来。 大元将士人数众多,却是从下而上。两方各站优势,杀的是难解难分,时刻都有伤亡。 铁无双盔甲上沾满了鲜血,若不是面甲护着五官,怕是眼睛都要被血糊住了。 他一手扯着长枪,从敌人的胸膛里拔出来,顾不得躲开那喷出的鲜血,就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惊叫。 待得扭头去看,就见蓝天沁被三个神侍队员围在中间,险象环生。 他立刻拍马过去,怒骂道,“你出来干什么,不跟在殿下身后!” 蓝天沁因为被分走两个敌人,压力大减,心里感激,但嘴巴却是不饶人,“怎么,镇南侯这是看不起我们女子?谁说是上阵杀敌就一定要男子啊!” 铁无双翻个白眼,一晃枪花迅速杀掉一个敌人,转而三五下又杀了一个。 他本就武艺精湛,又是自小就在战场杀出来的,手下利落又干脆。远古战神一般威风凛凛,抬手间收割敌人性命如同割草一般。 蓝天沁看的有些闪神,结果被敌人钻了空子,一枪扎过来,她急忙躲闪,但躲过了身体,却是带累身下的马匹被扎中了眼睛,乌溜溜一声长嘶,把她摔了下去。 正是摔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铁无双已经赶到,一把扯了她倒座在自己身后,探手拉出腰带,就把两人绑到了一起。 蓝天沁又羞又恼,骂道,“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 “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铁无双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扔下一句话,就打马往前冲去。 蓝天沁有心再骂,敌人又围了上来,只能举起长刀护住了铁无双的后背。 两人这般在战场里冲杀,互为依靠,居然杀的顺手之极。 大元将士十万,又是含恨而来复仇,将军用命,军鼓壮威。 反观逍遥岛众人,一盘散沙一般,神山之上死一般寂静。 先前岛民们,还满满都是信心,好似不久之后,来犯的大元将士不用他们出手就会烟云一般消散。 但是,当神侍队一片片倒下,当平日熟悉的脸孔都被收割,他们终于慌了。 “火神啊,您抛弃您的子民了吗?” “教主救命啊!” 有些贪生怕死,又难得聪明的岛民看出事情有些蹊跷,于是扔了武器,跪地投降,盼着能留条性命。 可惜,铁无双冷笑,抬手扎死了一个半大少年。 蓝天沁到底是女子,心软,忍不住说道,“他都投降了,还杀他做什么?” “军令是,斩草除根,鸡犬不留!这些火神的走狗就像疯子,今日为了性命能臣服,明日得势就能把大元的百姓当猪狗一般奴役!只有杀光,才能永绝后患!” 铁无双神色里冷厉之极,抬手拍了战马就又杀了上前。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个太阳照耀。但不同于逍遥岛上的厮杀,东海郡的大营里却是难得安静。 除了巡逻的兵卒尽职尽责,每一刻钟换防巡逻一圈儿,其余时候,只有小米的营帐还算有人进出,热闹一些。 早晨起来,小米当真做了鱼片粥,但许是心里有事,味道比之平日差了很多。 高仁没有说什么,吃过粥就进城去了。 初一站在门口,看着带来的骑士们训练,眼见高仁出了营地,就进帐篷寻到小米。 小米正洗涮碗筷,见他神色不好,就上前摸了他的头,自觉有些热,就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头有些热?” 初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小米好笑,就道,“你这是水土不服?人家都是初到陌生地方才会如此,你倒好,吃吃喝喝好几日了,才想起犯这毛病。” 第327章 我的天下 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喊了韩姨母吩咐道,“姨母,你去后账里翻一下,我记得药箱子里有个绿瓷瓶,里面装了药丸,取来给初一吃一粒。” 韩姨母笑着应了,转身走了出去。小米低头继续刷碗,半点儿没有看到韩姨母身后跟了两个草原人。 “小米,你同我回草原,好不好?不做那个太子妃!” 初一突然出了声,惹得小米疑惑抬头看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我喜欢封大哥,我想要留在他身边,不论他是太子,还是商贾,书生。再说,我家在老熊岭啊。以后有机会我去看你…” 她这般说着,初一脸上的神色却是越发暗淡了,待得抬头,眼里又好似窜出了火苗。 小米看的发愣,还要说话,帐篷口却是有草原人喊了一句话。 小米听不懂,扭头去看的时候,后颈却是突然一痛! 因为走了大队人马,军营里剩了五千兵卒,虽然不至于枕戈待旦,倒也算机警。 先前还围在帐篷门口的草原人,突然都上了马,带头的草原王身后困了一个长条布包,打马就往营门跑。 众人一时都看得好奇,负责留守的偏将是个老成的,正好在营门前走动,就上前拦了草原人,笑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可要末将派人跟随帮忙?” 初一冷着脸摇头,“不必,开门封我们出去。郡主要做牛肉粥,我进城去寻!” 这借口放在平日别处,实在有些可笑,一群大男人出门就为了寻块牛肉。 但放在这里却是半点儿不觉得有何不对劲,毕竟未来的太子妃喜好美食,又得太子宠爱。别说这个视太子妃为姐姐的草原王,就是太子殿下,镇南侯,对太子妃也是有求必应。 更何况这里是东海郡,找出一百斤的大鱼容易,找一斤牛肉都难。 说不得这些草原人就是把这里当了草原,打算讯头牛直接宰掉再拎肉回来呢。 “好,那王爷快去快回,省的郡主惦记。” 军营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初一回头望了一眼,却是立刻打马跑远了。 有兵卒忍不住问了偏将,“将军,买个牛肉,至于去这么多人吗?” 那将军摸了摸下巴,应道,“郡主一向仁厚,兴许这次想多做一些,犒劳一下大伙儿留下来首营呢。” 那兵卒就笑了起来,嚷道,“那可太好了,上次刚到这里,郡主怕大伙儿不适应,就教伙夫营做了鱼汤,一点儿都不腥,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了!” 偏将听得好笑,抬手拍了他一记,转而命人关了大门。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高仁顶着满脑袋汗珠子,晒得脸色通红,手里拎了两根草绳,一根上栓了大块的猪肉,一根则是挂了半扇排骨,也不用人开营门,一个拔高窜进了军营。 偏将打了个招呼,高仁摆摆手就算回礼了。 偏将也不恼,若说初一是郡主的弟弟,那这高仁就是郡主的儿子了。整日里虽然常有喝骂,却是眼珠子一样的疼爱。日日吃在小帐篷里不说,偶尔跑营门上坐一会儿,手里也要拎个鸡腿,或者抓把小食啊。 按说这人脾气极不好,听说在宫里都是把一众御林军,大内侍卫都揍的服服帖帖,但偏偏就是服郡主的管,真是奇怪。 不等这偏将在八卦一会儿,高仁却是进了营帐,立刻又窜了出来。 “小米呢?韩姨母呢,初一呢?” 小米? 那偏将愣了一瞬,赶紧应道,“郡主在帐篷里啊,草原王带人刚出门,说是给郡主寻牛肉去了。” 高仁却是脸色大变,上前就抓了偏将的领子,“明明是我去寻牛肉,小米不可能再让初一出去!” 偏将听出这话里的不安,赶紧劝道,“高大人别生气,末将这就派人去找。” 高仁心里从未有过这般慌张,盛怒之下也知道不怪这偏将,闪身又去帅帐和别的帐篷寻找。 那偏将也是变了脸色,高声吩咐兵卒们帮着找寻。 结果还是不见小米的影子,却是寻到了被藏在床铺下的韩姨母。 韩姨母伤了后脑,双眼紧闭,脸色白的怕人。 高仁顾不得那么多,拎了凉茶就浇了上去。 韩姨母被凉意激得醒了过来,一见高仁还有些发懵。 高仁扯了她的衣衫,嚷道,“姨母,小米呢,小米去哪里了?” 韩姨母彻底醒过神来,惊道,“哎呀,初一有些不舒坦,姑娘让我过来找药丸。有两个草原人说他们也不舒坦个,跟了进来,我正开柜子,后脑勺就被敲了!” “草原人!” 高仁气得跳脚,骂道,“该死的初一,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劫走了小米!” “劫走?” 闻讯赶来的偏将,听得这话更是一头雾水,“草原王不是郡主的弟弟吗,怎么会把郡主劫走?” “哎呀!”高仁恨得跺脚,根本解释不清,也不能解释。小米如今是圣旨亲封的未来太子妃,名节最重要,若是传出去被人觊觎劫持的风声,恐怕又是一场波折。 “不是劫走,是初一要带小米去草原做客了,也是怕战事不利,小米有危险。” “啊?”那偏将听得更是疑惑,但本能的还是应了下来,“哦,这也好。” 末了,他还是问道,“要不要送个信儿给殿下啊?” 高仁急的抓心挠肝,这会儿若是初一在跟前,他都能一巴掌拍死他! 即便他早知道初一待小米,不是简单的姐弟情,但他从没想过,初一当真胆子打到,趁火打劫,趁着众人出兵的时候,把小米劫走啊! “这样,我左右无事,也去草原转转,省的小米身边没有人手帮忙。你们晚些时候,再给殿下送信。” 那偏将赶紧应了,“是,高大人放心。” 高仁挥手撵了人,拉了韩姨母低声道,“姨母,我去把小米追回来,你就在营地等着。万一殿下回来,你同他说个明白。” 韩姨母也猜到大半,有心想要一起去追小米,但一来不会骑马,二来这后脑勺还带着一个大包呢,只会是拖累,于是赶紧点头。 高仁也来不及准备行囊,出门抢了一匹马就奔出了营寨。 他也不傻,猜度着初一同小米那么亲近,肯定不会舍得小米吃苦,于是就奔了人烟最多的官路跑去。 他是琢磨好了,大不了,先去草原等着。无论初一兵分多少路,如何真真假假,最后都会回去草原。 守株待兔,跑得了和尚不了庙! 这次一定要打的他满地找牙! 不说高仁咬着牙发狠,往北地疾走。 只说小米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自觉好似在穿上一般,颠簸又晃荡,但熟悉的马蹄声提醒了她在路上。 想起晕倒前的情形,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原本她以为能含糊过去的,不挑明就不尴尬。 没想到,她到底低估了一个少年人对爱的执着。 她对初一有救命之恩,又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疼爱,若是这样能一辈子,自然是千好万好。 可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许是感受到了怀里的动静,初一勒住了马缰绳,马匹疲惫的原地打着转,鼻子里喷着淡淡的气息。 初一一偏身跳下了马背,一百多草原人因为分散赶路,他的身边只剩了七八个身手最好的。 立刻就有人把马牵去了路边吃草,初一则抱了小米倒树荫下坐好。 本来天气就热,身上又裹了被子,小米热的满头大汗,脸色通红,头发都被汗水打透了。 初一很是自责,赶紧把被子扒下来,低声道,“小米…” 小米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紧闭了眼睛,不肯说话。 初一解开水囊凑到小米嘴边,见她还肯张口喝水,眼底就现了喜色。 “小米,你想打就打我,但我就想带你去看看草原,去…” “啪!” 不等他说完,小米当真睁开了眼睛,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是不是没长心?” 小米真是气得狠了,挣扎起来,扯了他的耳朵骂道,“你想我去草原走走,你可以明说啊。这么把我劫持出来,你让营地的人怎么想?高仁和韩姨母不知道怎么着急呢!还有封大哥,我三哥,铁大哥,都在战场上搏命呢,万一听到我丢了,分心之下,对战事不利怎么办?那是十万人啊,眨眼间就可能牺牲掉很多性命!” “我不管!”初一难得犯了倔强,扭头闪掉小米的手指,低声道,“他们对你不好,我要带你回草原。”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小米气极了,“你这样,不经我同意,就把我打晕带走,就是对我好了?” 初一被堵的脸红脖子粗,但依旧不肯服软。 “你赶紧送我回去!” 小米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初一抬手扯了回来,三下五除二又裹了起来。 马蹄声声,大路上再次扬起了尘烟。 小米气得厉害,高声骂道,“初一,你等着,高仁来了,一定打你半死!” “我不怕!” 初一一手缰绳,一手抱了小米,神色里的霸气自信,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马奴能比拟的。 “让他来,草原是我的天下!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天下!” 第328章 绝地反击 小小的马队刚刚走了没有多久,高仁就单人独马感赶到了,他跳下马背查看了一下附近的马蹄印记,还有树荫下被压到的草丛,眼底的恼怒更重。 “小蛮子,你等着!看我追上了,保管打你个半死!” 说罢,他跳上马背,继续疯狂的追了上去… 不说他们这里一跑一追,也不说小米气得恨不能敲开初一的脑袋,只说东海郡大营里,那偏将怎么想都觉得丢了太子妃这事太重大了。 虽然高仁说是草原王带了太子妃去做客,但这“做客”俩字,不是要客人同意吗,这般不打任何招呼就把人带走,已经可以说是劫持了。 好在,他还没傻到到处嚷嚷,直接找了韩姨母问道,“这位婶子,郡主殿下…去草原做客这事,我还是要尽早同殿下禀报。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殿下吗?” “没有,老奴没有照料好郡主,实在愧对殿下的嘱托,老奴有罪。” 不过半日功夫,韩姨母已经上火的的嘴角起泡,埋怨那些草原人怎么不连她一起劫走,起码还有人在小姐身边伺候啊。 如今,小米万一有个好歹,她回去怎么同家里人交代,怎么同老熊岭乡亲们说啊。 那偏将看出韩姨母急的厉害,生怕她再有个好歹,唤了军医给开去火的药汤,然后写好一份军报,事无巨细禀报清楚,就让最得力的亲兵赶紧度海送到了逍遥岛上。 虽然一海之隔,但东海郡人间静好,除了惦记出征的将士,惦记战事是不是顺利之外,百姓依旧是一日三餐一睡。 但逍遥岛上,如今却是人间炼狱。 两方交战,自然免不得伤亡,但一来大元将士人多势众,又携复仇之威,有太子殿下坐镇,人人如同猛虎一般。即便受伤,也有紧急救治措施,算下来,比之每次战事付出的代价都要小很多。 反观拜火教,在大元将士坦克一般的平推碾压下,所有人都被斩杀,房屋被点燃,逼出了那些躲藏的人,避免了腹背受敌。 这般厮杀之下,满身戾气,杀气腾腾的大军就逼近了神山之下。 六个长老带了神侍队,早就被杀得大乱,更有三个长老成了俘虏,绑的粽子一般扔到了封泽的马前。 神山之上,拖家带口逃难的岛民,哭嚎震天,纷纷跪倒冲着山顶磕头,祈求不知到哪里开小差的火神赶紧回来,惩戒这些侵犯神山的异教徒。 “仁慈的火神啊,求您降下慈悲吧!” “火神啊,求你大发雷霆之怒!您的信徒要被斩杀绝了!” “呜呜,火神慈悲,救我等性命啊!” 性命面前,人人平等。 这些岛民先前仗着火神教庇护,哪次去东海郡,不是巧取豪夺,横行霸道,如今在觉醒的大元铁蹄下,都如同羔羊一般弱小,恐惧遍布心头。 可惜,火神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它虔诚教徒的祈祷,神山上安静的如同坟墓一般,半点儿没有动静。 岂不知,这样的时候,得以活命的三个长老正疯狂瞧着教主寝殿的大门。 平日里白袍加身,恨不得沾染一丝尘土,就要打杀了侍女的长老们,高高在上。 这时候,白袍早就被战火熏染的乌黑,甚至沾染了血色,头发散乱,胡子稻草一般,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别提多狼狈了。 “教主,开门啊,天降大劫啊,您快开门啊!” “教主,大元异教徒凶猛,求教主请火神降罪啊!” “教主,开门!” “砰!砰!砰!” 寝殿的大门被砸的山响,就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又有侍卫队员来报,“长老,快想办法吧。异教徒已经逼近山下了,再不想办法,他们就要杀上山来了!” 几个长老急红了眼睛,这次也不敲门了,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不想,那门扇却是突然开了,闪的一个长老直接跪在了门槛上。他疼得龇牙咧嘴,也没工夫抱怨,抬头对上难得神色清明的教主,哭求道,“教主,您终于好了?求教主赶紧请火神降罪,救教民于战火!” “是啊,教主救命啊!” 拜火教主不过四十多的年纪,身形瘦削,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之色。若是封泽等人在此,必定会认出他同小米有三分相似之处,毕竟有血缘关系。 许是听到了山下的喊杀和哭嚎之声,拜火教主的神色里添了一丝恨意和疯狂。 “好一个承德帝,本教主真是小瞧他了。示弱迷惑,下毒引诱,如今猜度着本教主垂死,就派人杀上山来。真是好计策,当初的相思引,怎么就只毒死了皇后,为何没有连他一同毒死!” 几个长老对视一眼,教里对大元的一些安排,他们作为长老,自然清楚。无所谓对错,拜火教内部出了差错,为了更好掌控大元,只能用些非常手段。只是当初没人知道,那些手段,会引得承德帝如此的仇恨,不惜耗费二十年铺平报仇雪恨的路。如今因果得报,拜火教得此重创! 早知如此… 罢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为今之计,只能指望火神发威了。 就如同二十年前,火神一怒,东海郡两万大元百姓灰飞烟灭。 几个长老这般想着,眼睛就红了,满脸狂热的望向拜火教主。 拜火教主闭了眼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已经背福寿膏掏空了身体,今日这最后一颗,是他先前咬牙拼死省下的,就是备着承德帝反咬一口。 但这最后一颗,也只能让他清醒那么一个时辰。 一月前的祭祀,耗费了他太多本元神力,若是再祭祀,那么代价必然是他的性命。 他忍不住扭头望向山下,大元军旗猎猎,杀声震天,火神的子民哭嚎冲破天际。 昔日的万人朝拜,帝国纳贡,好似还在眼前。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就是从他的亲妹妹,教里的圣女出逃开始… “叛逃圣女的子女也在山下?” 三个长老对视一眼,有志一同的说了慌。 “教主圣明,早有消息传来,叛逃圣女的幼女封为大元太子妃,三子随军做了书吏,如今必然都在山下敌军之中。” “好,”教主死死抓了手里的白玉栏杆,眼底疯狂又狠厉,“既然他们不愿意回归本教,本教主就带他们一同去伺奉火神。” 三个长老眼睛一亮,却都没有动地方。 果然,拜火教主随后吩咐,“准备祭坛,本教主要以血祭祀火神,降下神罚,惩治异教徒!” “是,教主。” “教主英明。” 以血祭祀,是拜火教里最大的祭祀,据说可以勾动火神最大的愤怒,降下神罚,除了火神信徒,方圆十里,尽皆死罪。 但代价也是最大的,施术者折寿大半。以拜火教主如今的模样,怕是性命不保。 三个长老却有志一同的把这点儿忽略了过去… 即便是砍瓜切菜,碾压式进攻,但将士们依旧有疲惫的时候。 眼见拜火教众人都退守神山之上,十万大军把神山围得水泄不通,比铁桶还牢固。封泽挥手,吩咐偏将鸣金收兵,暂时歇息。 也不必安扎营寨,除了在前防守的兵卒,其余尽皆解下背后的简便包裹,三下五除二,迅速处理一些小的伤处,然后就扯出水囊,拿出夹了鱼酱和咸肉的干饼,大口吃起来,抓紧一切时间补充体力。 受伤严重的兵卒,已经开始往船上转移,迅速送回东海郡大营,继续救治。 封泽骑马巡视了一圈儿,确定万无一失,这才下马靠在一块树荫下,吃起了同兵卒一般的干饼。 蓝天沁正狠狠撕咬着肉干,不时瞪一眼不远处的铁无双,这无赖借口并肩作战,把她绑在背后大半日,不说腰腿麻木的厉害,只要一想起他身上的温度,隐约的汗臭味,她就觉得脸红心跳,浑身不舒坦。 铁无双笑嘻嘻冲了她举了举手里的水囊,以水当酒一般,敬这个“不离不弃”的战友,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蓝天沁脸色更红,果断扭过头去,不肯看他。 陆谦这一日,虽然没有上阵杀敌,但在后营救治伤兵,发放兵器和伤药,也是累的喘气都觉得多余。 这会儿刚刚闲下来,他怎么都觉得心里有些惶然,特别是想起小米先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高热,怎么都对这个古怪的拜火教心存忌惮。 他难得凑到跟前,同封泽说道,“殿下,拜火教会不会鱼死网破,再有什么不可知的术法?” 封泽眼底异色一闪,摇头道,“拜火教主还有一月才能发动祭祀,就算他还有鱼死网破的手段,也不能因此惧怕不前。等了二十年,如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铁无双也凑了过来,笑道,“就是,殿下把小米留在大营,也是防备这拜火教主出什么邪法。” 不知为何,听得小米的名字,封泽眉头就是一跳,但是想想大营里五千兵卒,又有高仁和初一在,小米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危险,他就勉强放了心。 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他根本想不到初一居然胆子大到明目张胆劫走小米。 第329章 生死存亡 正是饭才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快马赶来。亲卫们上前拦阻,说了几句,验看了令牌就把人带到了封泽身前几步处。 “殿下,是大营送信来了。” 铁无双咽下最后一口干饼,就笑道,“可能是小米惦记战事呢,只不过,她怎么没送些吃的来,这干饼实在太干了。” 众人都是想笑,封泽却是眉头微微皱起,待得接了信,一件上边的标记,他的神色就更差了。 三两下拆了信封,待得瞄了信纸,他猛然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向旁边的树干。 “这…这是怎么了?” 众人都是吃惊,纷纷站了起来。 封泽却是不理,高声问询那送信的兵卒,“什么时候的事?” 兵卒吓得厉害,但依旧挺着了脊背应道,“回殿下,上午辰时末,草原王带人出了营地。巳时初高大人发现不对,就追赶出去。如今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出了什么事?” 毕竟是兄妹,陆谦第一个觉得不好,上前追问。 封泽挥手示意兵卒退下,这才沉声应道,“初一带走了小米。” “什么?” 众人都是听得怔愣,小米平日待初一像亲弟弟一般。这样的时候,初一要带小米去哪里? 陆谦立刻就道,“初一待小米一向不错,不会伤害小米。只不过,他要带小米去哪里?小米必定是想要留在答应等着大军凯旋。” “草原!” 封泽手里的信纸已经捏的半碎,他扭头望向神山,如今战事进行到关键时刻,只差一鼓作气拿下神山,彻底铲平拜火教,报仇雪恨不说,也是绝了小米再被威胁的后患。 没想到,偏偏这样的时候,初一在背后捅了一刀,五轮他是不是对小米存了恶意,把小米带离他身边,就是不可原谅。 君辱臣死,即便明白初一同小米的情分,但太子殿下如此愤怒,作为臣子,铁无双都是责无旁贷。 “殿下,臣请命回东海,追回郡主,抓捕初一同殿下谢罪。” 陆谦也是低声说道,“封大哥,这事不宜大肆张扬,不如我去把小米接回来。” 封泽却是慢慢把手里的信纸揉的粉碎,沉声道,“不必,尽快结束战事,孤亲自去接回太子妃!” 陆谦是小米的亲兄长,铁无双也是小米义兄,平日相处,封泽很少端着太子的架子,这会儿开口自称换成了“孤”,可见是气急了,这事也就如此决定,再无转换余地。 众人只能领命,倒是蓝天沁眼见众人这般维护小米,心头泛酸,很想嘲讽几句,但扫了一眼手里的肉干,又把话吞回去了。 摸着良心说,虽然她平日恶声恶气,常搅和两人不得安宁,但小米待她确实不错。什么好吃食都没落下过她,吃穿用物也是照顾周到。就是这次出征,也没因为她故意在跟前显摆而恼怒,反倒给她准备了更好的干粮。 这个时候,若是再落井下石,就实在有些不地道了。 她在这里低头猛劲的啃肉干,落在铁无双眼里就多了一分暖意。说到底,这个姑娘还是嘴硬心软,蚌壳一样的脾气。看似强势,其实心里柔软又善良… “呀,快看,山上那是什么?” 众人正是心情复杂,突然听得有兵卒惊叫,“山上有红云!” 众人随声望去,只见神山山腰的宫殿里,如同先前一般安静,但神山之顶却是风起云涌,好似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搅动天空。 艳红的云朵,如同天空受了伤,滴下了血液,浸染了一切。 而这样的云朵越聚越多,大有铺满整个天空的架势。 这是… 所有人都下意识扔了手里的东西,神色凝重的站起身。 “殿下!” 自从上岛就一路冲杀在前,杀敌无数的东海侯,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儿威风,脸色苍白的跌跌撞撞跑到跟前,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神罚!殿下,这是神罚,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许是想起惨死的家人,朋友,百姓,这个百战将军,立志报仇的铁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难道二十年前的惨剧,还要再一次上演吗? 苍天何其不公,百姓何其惨痛? 封泽也是变了脸色,他凝望那越积越厚红云,沉声吩咐道,“把那几个俘虏的长老带过来!” 立刻就有亲兵奔去了后边,很快就连扯带拽的把人带了过来。 三个长老比山上那三个“丧家之犬”更是不如,光着脚,衣袍没了半截,身上带了伤,染了鲜艳的血色。但他们的神色却是有些诡异,三分恐惧,七分兴奋,看的铁无双上去就是一脚。 “说,山上那些红云是什么东西?” 三个长老被踹的滚地葫芦一般,最后平躺在地上,居然嘿嘿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欢声嚷道,“火神威武,火神降罪,烧光这些异教徒!” 铁无双扫了一眼封泽,见他没有阻拦,直接抽出长刀,剁下了他的脑袋。 眼见,方才还喘气的同伴,就这般没了性命,剩下两个长老终于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了,都是闭了嘴巴,但眼底的兴奋,还是轻易看的出。 铁无双直接把长刀架上其中一个的脖子,冷笑道,“说句实话,饶你们不死!” 两个长老虽然不太相信,这时候还能求得性命,但是扫了一眼神山上的红云,心里又燃起了那么一丝希望。 只要苟延残喘那么半日,神罚降下,这些大元之人死尽,他们就平安无事了。 “我说,山上正在进行大祭祀,火神神罚即降临!” “当真是神罚!” 萧炎绝望的闭了眼睛,待得睁开就跪倒在封泽面前,“请殿下下令,全力功打神山。即便是死,也要在神罚将领之前,杀光逍遥岛!” 封泽摆手,亲口问道,“拜火教主三月内不能祭祀,这其中有何变数?另外,神罚降临,难道逍遥岛上的岛民不怕?” 另一个长老实在忍不住,脸上又现了骄傲之色,“教主以血为祭,燃烧生命为代价,火神必定会降下神罚。神的子民出身就受过火神庇护,火神又怎么舍得惩罚。只有你们这些异教徒,只有你们,哈哈,你们死定了!” 许是天上的红云越压越低,铁无双心底暴躁之意狂涌,抬手就割了两人的脑袋。 两个长老没想到,他翻脸如同翻书一般,半点儿不讲信用,脑袋掉了,眼底还残留着不可置信。 “殿下,下令吧。” 其余几个将领,也是赶来过来,正好听了两个长老的话。 富贵险中求,想要富贵,自然就要担风险。如今意外发生,谁也改变不了,那么能做的,就是多杀敌,死也要死个够本儿。 封泽却是望着天上的红云,沉默,这样的情形,多半是没有转圜余地。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死地里有生机… 神山之上,自从红云出现,躲避在山林里的岛民就都跑了出来。 绝处逢生的狂喜让他们忘了一切,纷纷拥抱,欢呼大喊,“火神威武,火神庇佑!” 有人甚至冲着山下的大元兵卒吐口水,“等死吧,神罚会让你们彻底变成飞灰!” 形势逆转,居然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大元这侧,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封泽下令。 铁无双悄悄走到蓝天沁身边,掀开衣袍坐了下来,笑道,“怎么,怕了?你一个女子,到底跟来做什么?还不如同小米一起,去草原转转。” 蓝天沁心底自然也是怕的,毕竟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这会儿听得铁无双这不算安慰的安慰,反倒心里多了那么一份安稳。 “本公主福大命大运气大…” 她还没等说完,就有快马从远处跑来,踏碎了一地的沉重。 有兵卒不曾跳下马就喊着,“回禀殿下,有人乘船而来,说是蓝玉国的国师…” “哎呀,师傅来了!” 不等别人应声,蓝天沁已经第一个跳了起来,红着眼圈就窜了出去。 众人见此,也是跟了上去。 很快,一个光头老者,伴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光头老者慈眉善目,一身蓝袍,很有几分出尘高人的模样。 蓝天沁抱了他的胳膊,欢喜的如同一个小孩子,嘴里嚷着,“师傅,你怎么来来了?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老者瞪了蓝天沁一眼,很是有些怪罪,“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闹得没了性命才罢休啊。可怜我这老头子,还要千里迢迢来救你!” “哎呀,师傅,我再也不敢了。再说,这会儿不是还没事吗?” 蓝天沁撒娇卖乖,逗得老者终于缓了脸色。 倒是陆谦盯着那个黑衣中年人看了半晌,突然上前问道,“先生可是我家二弟的武师傅,住在老熊岭南山之上?” 黑衣人扫了众人一眼,许是没有见到熟悉的人,神色淡淡的点点头。 若是小米在这里,怕是一定会认出,这人就是常带着陆老二到处跑的野人师傅。也是那晚闯进她闺房,被她骂的狗血淋头那位… 陆谦神色激动之极,上前赶紧行礼,低声道,“武师傅,听家父说起,您远走他乡寻求一劳永逸解决拜火教的办法。不知…” 那中年人深深望着天空上厚重的红云,末了指了老者说道,“这是蓝玉国的国师,他有办法拦阻神劫。” 第330章 条件 “真的?”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民又一村。 众人绝处逢生,都是有些不能相信。 “苍天有眼啊,恳请国师立刻施法阻拦劫云!” 萧炎立刻行了大礼,同蓝玉国师真诚求肯。 他身为东海侯,经历过上一次神罚,即便是死也不不想东海再遭受第二次劫难。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行礼,恭敬开口请求,“请国师出手,拯救万民于劫难。” 就是封泽也整理了衣袍,上前躬身行礼,“孤为大元太子,感谢国师一路辛苦而来。恳请国师出手阻拦神罚,大元定然不会忘记国师援手,不会忘记蓝玉国的友邦之谊。” 蓝玉国同大元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太多的过往,但终究也没有起什么战事,算是平安无事。 如今,突然有求于蓝玉国师,帮还是不帮,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但封泽把今日之事提高到了两国邦交,以后必定要同蓝玉有些利益置换,回报今日之事。所以,蓝玉国师如此情形之下,倒是非出手不可了。 蓝玉国师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深深望了封泽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习学法术多年,又身为蓝玉国师,帝王之气,自然是日日得见。但大元这太子头顶的帝王之气却是如此浓厚,甚至隐约还有更添三分的征兆,这预示着大元之后二十年的国运会更显昌隆。 对于蓝玉这个接壤不算多的邻国来说,是福是祸,难以界定。但这样的时候,若是能够示之以好,结个善缘,对蓝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最重要的是… 老国师目光望向许久不见的徒儿,眉眼间的艳红色,显见是动了红鸾星。难道已经情根深种? “公主,为师同你有话说,上前一步。” 蓝天沁在外飘荡大半年,突然见了师傅,自觉有了依靠,正是孩子一般欢喜。听了这话,自然应道,“好啊,师傅。是不是父皇让您带口信儿给我了,又催我回去?” 众人都不是傻子,猜到老国师必然要问询公主这半年所见所感,特别是公主是否受到了轻视和慢待。 于是,所有人都自觉退了几丈远。但想起认识蓝天沁之后的事,都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人,小米。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天生好似福星一般。她随手做件事,看似有些古怪出格,但都会像拨了种子一样,某一日突然让人发现,这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就如同小米,蓝天沁这几月来,仗着当初封泽的承诺,可是没少给小米和封泽捣乱,不说时时刻刻跟随封泽身后,就是小米也没少听她嘲讽挑衅。 若是别的女子,恐怕早就恼怒不堪了。 但偏偏小米没有,她是真心感谢蓝天沁当初救了她,半点儿没有利用众人的疼爱,就同蓝天沁吵架刁难。明明蓝天沁比她还大一岁,但她却把蓝天沁当一个小孩子一样照顾谦让。 但凡做了好吃食,从来不会缺了蓝天沁的那份儿,就是春夏的衣衫也让韩姨母帮忙缝了两套。这次上岛,甚至单独给她准备了吃用之物。 反观蓝天沁,说话恶声恶气不提,对小米的好意很是理所当然,偶尔还要捣乱,很是不讨喜。 众人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小米,也劝过小米不要这般委屈自己,待一个别有用心,贪图她心爱男子的女人这般好,但小米每每当面应了,过后还是照常行事。 没想到,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居然成了决定胜败的关键。 老国师自然不知道众人心里如何想,他打量过公主,见她脸色红润,穿戴也整齐,并不想受了什么苦楚的模样,就道,“原本还以为你在大元会受委屈,没想到比在宫里还胖了三分。若是让陛下同皇后娘娘得知,怕是要伤心。” 蓝天沁笑嘻嘻的抱了师傅的胳膊,很是有些心虚,当初执意跑出来玩,父皇母后很是心疼,但她打定了主意,倒是玩的乐不思蜀,若是父皇母后知道,定然要骂她了。 “师傅,徒儿过得好,您老人家要高兴才是。这次您怎么出山了,还赶的这么及时?我记得出门时候,您不是在闭关吗?” 老国师扫了一眼,站在远处,沉默的好似一块山石一样的黑衣男子,眉头微微皱起,简单说道,“当年曾因为一件事,输过一个承诺,如今债主找来,我自然要出山还债。” 蓝天沁好奇的顺着师傅的目光打量那黑衣人,撇嘴道,“师傅的债主,看着不是个凶恶的人啊。” 老国师宠溺的拍拍她的头顶,却是说起正事。 “方才大元众人拜托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蓝天沁裂了嘴,神色里有一丝犹豫。 她在大元这些时日,做事不讨喜,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大元众人即便不喜欢她,也没欺负她半点儿,更别说小米待她真是很好。 若是眼睁睁看着众人都死在神罚之下,她自然不忍心。 但若是要阻拦神罚,那她的牺牲可是有些大… “师傅,真的只有血祭一个法子吗?” “为师倒是没有白教导你,这事说起来,也只在你十岁左右提过几句,你居然没有忘记。” 老国师叹气,“你们蓝家的血脉,同火神教相克,这也是火神教这么多年,压榨大元纳贡,却半点儿不敢如此对待蓝玉的原因。如今要阻拦神罚,血祭是必然之法,而且要蓝家血脉越纯越有效。你是蓝家唯一的嫡系血脉,如今又在场。若是出手搭救,你牺牲是必然。” 蓝天沁扯了衣角,小脸皱着,显见不能决定。 就在这时候,天空上的红云已经凝聚的足够厚重了。一道血色闪电凭空劈了下来,虽然没有落在众人身上,但扑面而来的霸道冷酷,还是让众人齐齐心惊。 萧炎哆嗦着嘴唇,应道,“这是第一道闪电,九道之后就是神罚降临!没有时间再等了!” 众人齐齐看向老国师和蓝天沁,蓝天沁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师傅有办法拦阻神罚,但是要我献祭两成鲜血。” 众人都是皱了眉头,暗暗打量蓝天沁的身体。虽然知道她会武艺,东征来时又会骑马,比平常女子强悍不知道多少。 但再强悍也是女子,献祭两成鲜血,几乎就临近丧命的边缘了。 别说她这个小姑娘,就是男子也不敢随便冒险。 这般想着,众人神色里都露出了几分不忍和犹豫。 老国师看在眼里,心头却是舒坦很多。 即便他为了“还债”,但若是众人太过理所当然的牺牲蓝天沁,他也不会出手。 蓝天沁扫了一眼封泽的方向,抬手一指,又道,“让我血祭拦阻神罚可以,但是我要…” 她到底还有几分姑娘的娇羞,偷偷扭了头遮挡了头脸,嚷道,“跟我回蓝玉国!若是你们同意,先前救小米时候拿到的那个承诺,也一笔勾销。” 众人闻言,怔愣了好半晌没有出声。 倒是陆谦立刻愤怒了,“蓝姑娘,小米平日带你不薄,你提出如此条件…” 可是不等他说完,封泽已经扫视过全场,末了抬手打断他的话。 “好,孤应了。” “殿下…” “殿下,您…” 一国太子,为了解救百姓于神罚,铲除拜火教大敌,居然答应追随蓝玉公主回到蓝玉国。这对大元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不答应就要眼见十万大军命丧当场… “不用说了,孤意已绝。” 众人齐齐跪倒在地,低头磕在地上。 倒是蓝天沁好似没有想到封泽会答应的这般痛快,嘴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那黑衣人已经催促道,“赶紧上山吧,时间越早越好。” 老国师望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些复杂之意,好似有几分不忍,但很快就消失了。 “好,上山!” 生死存亡之际,胜败在此一举。 大元全军上下,包括能站起来的伤兵都拿起了刀剑,愤然冲上了神山。 原本以为必胜的岛民,哪里想到神罚即将到来,这些大元兵卒不想着逃跑,居然还会杀上山来。 错愕,恐惧,使得他们半点儿抵抗之心都没有,哭嚎着往神山顶上爬去。 可是,大元兵卒很快就追上他们,利落的送他们去见不知身在何处的火神了。 神殿侍卫到底还长了几分脑子,抵挡不住,就迅退进了神殿。 但十万大军,放眼望去,蚂蚁一般爬满了神山,如何能够抵挡。 很快,神殿被攻破,鲜血染满了每一寸土地,每一分金色地砖… 幸存的三个长老,这会儿正跪在山顶的圆形祭台之下,畏惧又满脸兴奋的看着祭台中央。 不算大的祭台,满满都是火红的玉石雕刻而成,周围竖了八根两人荷包那么粗的白色柱子。柱子上花纹古朴又暗含这狰狞,同同样花色的祭台,遥相呼应。 瘦弱的几乎快成了猴子一般的拜火教主,这会儿穿了白色的袍子,平躺在祭台中间,手脚和脖颈已经被割开。 鲜红的血液流出去,落在身下祭台的花纹里,渐渐侵染开去,几乎要漫过整个祭台。 祭台上,无数隐秘的小洞,一丝丝诡异的黑气正在形成,隐约透出来,看的人心惊肉跳。 第331章 以身之祭 三个长老许是没有想到,大元众人会杀上来,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祈求火神收回神罚吗?怎么就杀上来了,难道不怕死? 大元众人哪里还有空想给他们解疑,萧炎带着人,几乎眨眼间就把祭台边的神侍和长老都杀了,待得还要去拉扯半死的拜火教主的时候,却被老国师拦了下来。 老国师从包裹里掏出几样法器,一只雪白色的号角,呜呜吹响之时,好似有无数风雪汇集而来,冻住了这一方天地的所有空气。那些黑气好似有些恼怒,怒吼咆哮着,但想要撕破这方天地,很是艰难。 另一只小小的玉碗,只有巴掌大,望一眼却根本看不到底。老国师有些心疼的扫了蓝天沁一眼,示意她开始放血。 蓝天沁咬着嘴唇,拿了匕首比着手腕,却是有些犹豫。 虽然先前那些话说的干脆,但真到了动手的时候,谁也舍不得割的自己血流成河啊。 就在这样的时候,铁无双却是上前两步,抢了匕首挥手就割了下去。 蓝天沁惊叫一声,狠狠闭了眼睛,但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虽然还是有些丝丝缕缕的疼,却很容易接受。 她睁开眼睛,就见铁无把她半揽在怀里,一手虚握着她的胳膊。胳膊上,一道小口子,正滴滴答答往外流着血,显见方才那刀,并没有割破她的动脉。 她忍不住扭头望向铁无双,不知是该恼怒还是羞涩。 铁无双却道,“公主,这会儿正是关键时刻,请您专心。若是您喜欢本侯爷这长俊美无双的脸孔,过后可以随意欣赏。” “呸,谁喜欢看你了!” 蓝天沁立刻就恼了,想要挣脱开铁无双的怀抱,却被他揽的更紧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国师终于喊了一声,“好了。” 铁无双立刻扯了腰上的急救包,给蓝天沁包扎伤口,虽然伤口不算大,但失血这么多,蓝天沁还是有些虚弱,头晕。 铁无双扶了她到一旁歇息,许是错觉,蓝天沁在他的眼底居然看到了一丝心疼。这惹得她很觉得古怪,这名扬天下的铁血将军,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待得想要仔细看看的时候,铁无双却恢复了邪魅的笑脸,“公主,方才是权宜之计,实际本侯的脸很金贵,实在不能随便欣赏。” 蓝天沁气得翻了个白眼,再也不理会他了。 祭台边,老国师不知施展了如何手段,蓝天沁放出的那些鲜血居然变成了透明之色,隐约有寒冷之意扑面而来。 老国师挑了一条没有被拜火教主血色浸染的祭台纹路,把玉碗里的透明物到了进去。 立刻,好似冬日大雪封山一般,片刻间天地都被冻结。 那透明物霸道得好似野兽,见到血色浸染的纹路就扑上去撕咬,知道它退败。 显见,丝丝缕缕的黑气也在减弱,但却依然存在。 老国师闭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鼓动了他的衣衫,天地风云变色。 那祭台突然像遭遇了地震一般,轰隆隆动了起来,拜火教主身下就是祭坛的中间位置,好似一张大口突然打开了。拜火教主无声无息就掉落了下去,惹得众人心惊。 但那大口好似依旧不满足,依旧大大的咧着,无声的催促着什么。 老国师双手张开,额头都是汗水,极力控制着什么,待得缓过气,就望向黑衣人。 “你可以…上路了!” 那黑衣人点点头,回身扫了陆谦一眼,眼神复杂之极,又简单之极,“回去之后,让老二给我立个衣冠冢,就在你娘的坟旁边。作为她的侍卫队长,生前没有护她平安,死后也要守在她身边。” 什么?原来老二的师傅居然白氏,这个拜火教圣女的侍卫队长。那当初白氏出逃,定然是得了他的帮助。可惜白氏到底还是早早死去了,没人知道这侍卫队长到底是抱了什么样的想法,叛了拜火教,又在深山野林里苦熬了二十多年。是忠诚,还是… 不容众人多想,甚至不容陆谦开口发问,黑衣师傅已经一个弹跳,纵深跃进了黑色的大口。 那巨口好似终于吃饱了,慢慢开始合拢,所有黑气随之褪去,直到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天空的红云也开始慢慢变淡,不知那些血色被什么稀释了。 山下已经有兵卒的欢呼声传了过来,显见人人都知道这红云退去意味着什么。 祭台边,老国师终于放下了手,身体摇晃着就要栽倒。 陆谦一把扶了他,待得安顿坐好,陆谦忍不住就问道,“国师大人,黑衣师傅,可是…” 他说了一半,还是问不下去了。 陆老二虽然行事莽撞,如同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但对这个师傅可是孝顺之极,甚至说,即便白氏在世之时,陆老二也是跟着这个师傅长大的。若是听说他师傅以身血祭火神殒命,怕是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老国师摆摆手,叹气道,“三年前,他就找到我们蓝玉国,想要我跟随他来大元北安救人。虽然巧合之下他帮了我一个大忙,走一趟也是应该,但那时候法器没有凑齐,我想救人也是有心无力。没想到一月前,他又找来,明知道施法要以他的性命献祭,依旧没犹豫…可惜了!” 陆谦张了张嘴巴,到底把话又咽了回去。 就是傻子也猜的到,黑衣师傅要救的人是他的母亲白氏。再说下去,若是被心怀恶意之人听了,怕是要辱及白氏的清白。不如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待得回家让老二亲手给师傅立个衣冠冢。至于当年之事,人死如灯灭,随风散了吧。 “叮当!” 拜火教主同一众长老,侍卫,神民都被彻底铲除了,神罚也被拦阻了,一场大劫终于消弭于无形。 但萧炎把那句“斩草除根”执行的太过彻底,带了兵卒直接把祭坛刨了个干干净净。 老国师好人做到底,又做了一个小法事,彻底封印了整个山头。从此,世间再没有火神教! 待得处理好山顶祭坛,众人下山之时,又放了一把大火,山林连同火神教终于最后一次以身献给了火神。 大火烧了两天两夜,黑烟直冲天际。 连同山下的屋舍,农田,所有能点燃的,都一并烧得精光。 东海郡里,人人都是提心吊胆,吃睡不香,日夜站在高处望着逍遥岛方向。 虽然红云退去,人人都觉得是个好事,但随后这黑气滚滚,又看得心惊肉跳啊。 到底东征军有没有铲除拜火教,还是… 众人不敢深想,好在,这般担惊受怕了三日,海边终于有大船缓缓划了过来。船上迎风招展的熟悉旌旗,看的众人都是疯了一样欢呼。 “我们胜利了吗?” “拜火教被铲除了吗?” 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海边,甚至拖家带口,几乎走空了整个东海郡。 终于,战船来到了栈桥边,当先一艘的船头,大元太子金色盔甲罩神,大红披风迎风招展,如同战神临世一般。 “拜火教今已伏诛,从此大元再无掣肘,东海再无祸患!” “啊,真的?” “哎呀,太子殿下说拜火教被杀光了?” “我没在做梦吗?” 当幸福来临的太突然,众人都是有些不能相信,毕竟拜火教祸害东海太久了,众人都以为见不到这一日了。 不知道谁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爹啊,你老听见了?殿下给您报仇了,拜火教那些杂种都被杀光了。呜呜,儿子以后打鱼再也不用担心像您一样被抢了渔货再打死了!爹啊,你怎么没活到如今,亲眼看看啊!” 这哭声感染了众人,久居东海郡,又有哪家没受过拜火教的欺压呢。 人群很快都是哭了起来,大船陆续靠岸,将士开始上岸。 一具具侍卫队员的尸体为扔到了海滩上,包括那三个长老,都是白衣白袍。 无数的木杆竖了起来,尸体挂了上去,随着海风游荡,很有几分狰狞。 但即便是孩子也没人觉得恐惧,反倒看一眼就欢喜一次。 大元威武,从此他们再也不用受欺压! 百姓的感谢通常是质朴又实惠的,你家一只鸡,我家一头猪,他家一船鱼,尽皆送到了军营。 伙夫营的大灶点了火,很快就传出了香气。兵卒们围坐,说起自己杀了多少敌人,多少军功,可以换多少赏银,甚至升官,人人都是合不拢嘴。 而铁无双却是掀开了帅帐的门帘,走了进去。 封泽正在提笔写字,见他进来就挑了挑眉。铁无双寻了一张椅子,没有骨头一般的瘫了进去,笑道,“殿下,您可是打算真去蓝玉国走一趟?” “怎么,镇南侯有何想法?” 封泽不动声色,铁无双却是不耐烦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殿下,臣爱慕蓝玉公主,不如臣替您走一趟,如何?” 封泽有些意外,半晌才问道,“你当真心仪蓝玉公主?” “当真,这事怎么可能作假。天下有情人,可不是只有您和小米两个啊。” 铁无双的丹凤眼因为笑意而斜斜上挑,看不出里面藏的情绪是真是假。 “殿下要走,就赶紧去草原,小米怕是等急了。” 封泽点点头,铁无双这才起身往外走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听得封泽低声道,“孤会记得今日之事。” 第332章 草原草原 “不必,我去蓝玉同殿下无关,就是有关,也是为了小米。” 铁无双回头,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晃得他整个人都浸染了金光。 “她替我修补好了一个家,替我找回母亲,我替她铺平一道坎,又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 说罢,他就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封泽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想起远在草原等待他去的心爱姑娘,手下越发迅速的忙碌起来。 上一次,是她千里迢迢赶到京都,寻他团聚,这一次换他来,无论她在哪里,他都将找到她,带她回京都,同享荣耀。 得胜凯旋,四个字,却是道不尽人间极致的荣耀。特别是对于背井离乡,东征而来的镇南军来说,经历了先前那场死里逃生的神罚,人人都是归心似箭。 吃过了犒劳三军的大锅饭,喝过了庆功酒,大军就都盼着开拔回京都了。 但等了又等,帅帐里居然一道命令都没传出来。 难道太子殿下爱上了东海郡,不打算回京都了?还是拜火教尚且有余孽没有清除? 闲来无事的兵卒们,围坐在一起,五花八门的猜测,时不时就会新鲜出炉。 岂不知帅帐里,一众将军对着空空的椅子,还有桌案上几封书信,很是有些头疼。 都说太子殿下专情,待郡主真是眼珠儿一样在意。但先前不过是听说而已,在这些战场上厮杀的铁汉来说,女人多半是个哭啼啼又柔弱的,可以疼,但不可以放在心头疼,以至于被左右了行事,耽搁了大事。 但太子殿下显见不这么想… 萧炎干咳两声,率先拿起几封信,按照名字递给几位将军,众人各自看完,都是冲着空空的桌案行礼,高声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依计行事。” 铁无双毫无形象的依靠在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笑道,“你们不许多想,按照殿下吩咐行事就成。待得京都外汇合,殿下必定不会亏待你们。退一万步说,即便殿下没有如期赶回也不怕,拜火教已经铲除,殿下的安全无虞。” 众人无奈点头,心里却是苦笑不已。 太子殿下最好安全赶回,否则,盼儿子盼红眼的皇上不知道要怎么惩罚他们呢。 铁无双也不管他们如何想,伸手召了两个镇南军的副将,刚要嘱咐几句,门帘突然被人掀开,蓝天沁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听说封泽走了?是不是真的?” 她很有些气急败坏,恼怒道,“他明明答应随我回蓝玉国,这般不讲信用,实在可恨。” “公主怎么这般说,”铁无双起身,施施然整理了身上的衣衫,应道,“当日公主随手一指,那一处站了本侯和太子,公主并不曾言明到底要太子还是本侯,谁同你回蓝玉。太子为大元的国本,自然不可能随公主去蓝玉,否则大元颜面何存?想必公主这般明理,也不是那等霸道无礼之人。那公主必然是要本侯随行,本侯已经交代好了,随时准备同公主回蓝玉,感受一下蓝玉美女…嗯,不,蓝玉山河的风采。” “你,你…” 蓝天沁气得厉害,她想说她当日明明指的是封泽,但不知为何这话就是开不了口。好似封泽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执念了,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这个邪魅的侯爷反倒越来越鲜明,难道她改了心意? 蓝天前再豪爽,也是个女子,到底跺着脚,红着脸,又冲了出去。 铁无双哈哈大笑,他也不避讳,同众人拱拱手,“本侯去了,咱们它日京都见,都等着本侯抱得美人归啊!” 说罢,他掀开帐篷帘子就追了出去。 三匹高头大马,坐了一个老国师,一个噘嘴的蓝衣女子,一个风华绝代胜过女子的红衣侯爷,就这么冲出了大营,奔着北方而去,不知奔向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人生… 十万大军也在第二日的清晨拔了营盘,战死的兄弟已经一把火化了骨灰,骨灰装坛子一起运回故乡。伤兵坐了马车,骑兵开路,步兵随行,井井有条中透着肃穆和欢喜。 原本以为时辰还早,路上不会有人,没想到东海郡府城之外,居然站满了男女老少。 几乎所有东海郡的百姓都淌着露水赶到了,眼见大军到了近前,不知是谁带了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谢殿下千里赶来,铲除拜火教,救百姓于苦难!” “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元威武!” 众人显见是自发而来,没有经过组织,喊出的话五花八门,但却都怀了一颗感恩的心。 还有人手里拎了篮子,篮子里装了点心,馒头,熟鸡蛋,甚至咸鱼之类,拼命往兵卒怀里塞,有些干脆就扔到了马车上。 一众将军和兵卒们都是拱手道谢,挥手同众人道别。 可是,直到走出很远,太子殿下也没露面。百姓们淳朴,半点儿不觉得殿下傲慢,不肯出来同众人告别,反倒心疼殿下是不是在逍遥岛上受了伤,或者累到了… 不说东征大军如何返回京都,只说西北草原之上,如今正值六月,水草丰美的季节,碧绿的草原仿佛天下最大的一条地毯,洁白的羊群就是地毯上移动的白云,远远望去,那份壮美,绝对是长在平原的人难以想象的。 小米被初一用一件长衫绑在了背后,不必担心跌下马,一路上倒是没少欣赏美景,可惜,再好的景色看多了也厌烦啊。更何况还是没有心爱之人在身边,远离熟悉的一切… 好在,这样的奔波终于在一日中午时候结束了。 远远见到山坡下连成一片,很有些望不到边的帐篷群,马队里所有草原人都举起了鞭子,欢喜的高声吆喝起来。 就是初一也兴奋之极,高声长啸,末了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狂奔而下… 整个营地因为这几声长啸震动起来,无数人掀开营帐跑了出来。 木栅门两侧的木楼里,早有哨兵见了奔来的几匹马,眼疾手快的敲了旁边悬挂的铜钟。 钟声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也引来了更多的人出迎。 小米在初一身后翻了个白眼,很想替老熊岭争取一下“版权使用费”,毕竟这木栅门同铜钟示警,几乎同老熊岭一般无二… 终于到了营地门口,大门已经彻底打开了。初一带头打马就冲了进去,到了最大的营帐前,早有人上前扯了马缰绳。 比之先前在老熊岭时候,同样变得更高更壮的达布,上前咧了嘴笑着行礼,“王,您回来了!可是一切顺利?” 初一不敢应声,示意他看向身后的小米。末了偏身跳了下来,然后伸手又回身去接小米。 小米这一路可是吃了太多辛苦,不说骑马骑到麻木,衣裙脏的不成样子,就是原本白净的脸孔也被风吹的干涩生疼,晒得更是黑得堪比真正的草原人。 她也不理会初一递过来的手,自己扳着马鞍跳了下来,结果在马上坐了太久,实在腿软,身子一歪差点儿倒下去。 初一急了,伸手就要去扶,却是有人比他更快。 “小米,你没事吧?是不是路上吃苦了,你等着,老子给你报仇!” 高仁前日就赶到大营了,这两日不见初一回来,还担心他把小米带去了什么古怪地方,如今见了人,这心头大石也就落了地。但眼见小米如此疲惫,明显消瘦的脸孔,他却是怒火高涨。 他也是不眠不休赶过来,别说头上的红绳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就是衣衫都被路上的树枝荆棘刮得破碎,这会儿实在同乞丐没什么分别。 但这绝对阻拦不了他出气,几乎不等小米站好,他一拳头就砸像了初一。 “小蛮子,半满不见,你居然长能耐了!我们主子前边作战,你居然在后边把小米劫走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初一也不是好惹的,虽然一路疲惫,却也不耽误他打架,特别还是在整个部族面前,作为草原王,如何也不能认输。 两人很快就打成一团,许是因为疲惫,什么招式都不讲究了,几乎就是两个孩子一般,摔在一处,拳打脚踢,很有几分狼狈和好笑。 小米却是累的没心思劝架了,她喊了达布,直接吩咐道,“帮我准备住处,准备热水衣衫洗漱。” “好,陆姑娘,这些早就备好了。” 达布半点儿也不担心他们的草原王被揍的满头包,,笑眯眯引着小米去了一旁的新帐篷。 帐篷门口站了十几个草原人,都是咧着嘴笑的欢喜。小米仔细一看,都是当日在老熊岭住过的熟悉面孔,于是同他们打了招呼,眼见他们还是有些不想走,就无奈道,“大家许久不见了,过两日我歇息过来,就下厨做些吃食,同大家聚聚,可好?” “好!” 十几个草原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应了下来,那满嘴的白牙更是明晃晃。 小米对着这样灿烂的笑容,实在气恼不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先顾好眼前吧。 第333章 当初那一吻 待得她洗了澡, 换了一身草原女子的斜襟衣袍,所有头发也简单编了辫子出来,初一和高仁还在打个没完没了。 高仁这次是真生气了,手下留情极少,而初一是主场,无数草原子民在替他助威,也是越战越勇。 两人你来我往,都吃了亏,也占了便宜,高仁脸上挨了一拳头,初一的左腿好像也不利索。 小米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喊了达布要米粮,食材,打算做点儿吃的,祭奠自己委屈了一路的胃肠。 达布好似早有准备,在小米住的帐篷后边,还有一个小帐篷,里面放了木头案板,角落里居然还搭了一个土灶,灶台上安了一口小铁锅,土灶外侧伸出一根铁皮烟筒,直接顺道了帐篷外。 不必说,这也是在老熊岭学到的手艺。 案板上摆了坛坛罐罐,大坛子里有粳米和细面,小罐子里就是各种调料。 当然青菜是没有的,但牛羊肉却是太方便了,直接喊个人吩咐下去,不过片刻功夫,新鲜的,甚至还温热的羊腿就送来了… 小米和了面,羊肉直接扔进锅里清炖,待得肉烂汤浓的时候,加点儿盐,还有擀好煮熟的面条。帐篷四周早些野韭菜花,捣烂做酱。 一口热汤,一口面条,一条羊肉沾韭菜花儿酱,一路的疲惫就都被轻易安抚了。 几乎是她刚吃上一两口,帐篷外就旋风似得冲进来两个人。 高仁衣衫都扯破了,头发也散了,野孩子一样。 初一更是好不到哪里去,脸上到底被高仁添了两块青紫,远远望去好似某个极珍贵的国宝动物。 两人抢了饭碗,挑了面条又去抢羊肉,几乎要把盆碗都打饭。 小米重重敲了两下碗沿儿,这两人才算消停下来。 待得吃饱喝足,三人坐在帐篷间隙的阴凉处吹风,初一同高仁都是捧着溜圆的肚子不肯说话。 倒是小米寻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一副忙碌的样子。 初一好奇,就凑过去问道,“小米,你这是写什么?” “发展计划?” 初一听不懂,就道,“什么东西?” 小米皱着眉头又添了一笔,才解释道,“就是草原以后的治理和发展计划,我不是说你要打多少地盘,兼并多少部族。这个和我没关系,打打杀杀我也没兴趣。我是替你在考虑以后怎么养活这么多人,怎么发家致富,怎么能把日子过得更好。” 初一挑眉,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草原人以草原为生,多养牛羊就是了…” 小米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那我们大元人以土地为生,多种地是不是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初一不服气,高仁却是来了一句,“小米别管他,他如今是草原王,能耐着呢,牛羊身上也长盐巴,长茶叶,牛羊能换回金山银山!” 初一被堵了嘴, 冷哼了一声也没在说话。 小米停了笔,把单子递给初一,“明日开始,拨一些可靠的人手给我,最好是女子,马上就开始动手琢磨这些东西。若是真成了,以后用这些东西同大元交易换茶叶和食盐就容易了。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大元也需要,算是互利互惠。过不了几年,草原的日子好过了,说不定不用你带人去攻打,别的部族就都投靠过来了。” “真的?” 初一这半年,手执马刀打天下,若是让他选择,他更愿意相信铁血的震慑力,而不是这种怀柔手段。但小米无所不能,也给他印象太过深刻,一时间有些迟疑。 小米却是不管他,起身拍去衣裙上沾染的草屑,笑道,“成不成,暂时还不知道,先琢磨着,当打发时间好了。” “为什么这么急,可以慢慢来!” 初一到底嚷了一句,风里却传阿里小米的回答,“因为封大哥马上就会来接我,不早些动手,到时候我走了,怕你们琢磨不明白啊。” 初一立时黑了脸,惹得高仁哈哈大笑,“好,好,就该这个样子。你以为你把小米抢到这里来,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你等着吧,我家主子过来,有你好瞧的。” “那也要他当真赶来再说,你以为拜火教是好对付的!” 初一心里不舒坦,但要说诅咒封泽等人全都惨死在逍遥岛,又实在太过恶毒,只能恨恨走掉了。 一路疲惫,小米第二日清晨在堆满毛皮的床上醒来,腰酸背疼的好似全身要散架了,但她依旧咬牙爬了起来。 高仁借口不放心小米安危,睡在了帐篷角落,听得小米动静,就冲着帐篷外喊了一声,“都是死人啊,主子醒了,还不进来伺候。” 帐篷门帘应声被掀开了,走进来两个神色很是忐忑的女子,年纪不过是二十多岁。虽然脸上同样有这高原红,眉眼却依旧看的出是大元女子。 小米有些意外,趁着洗漱的功夫同她们说了两句,才知道是自小被商队带来卖给部落,最后流落到初一这里的。 小米稍稍放了心,虽然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做全天下的救世主,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如今也是初一的阶下囚。但万一听说两个女子是初一劫掠大元时候抢来的,免不了还是会伤心为难。 这样就好,难得糊涂。不只如今,就是以后,有她在,草原和大元的关系都会存在很多尴尬之处。她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做好力所能及的事。 早饭很有特色,有马奶,有粥,还有烤羊肉。小米咧嘴,勉强吃个半饱,就收拢了帐篷外等待的另外七八个妇人。 妇人们,有草原人也有大元人,年纪都不大,手下也麻利。 小米带了她们寻了好羊,剃毛,捡羊绒,漂洗,搓线绳,织毛毯,或者熬羊奶,炼奶粉,做奶豆腐。杀牛宰羊,晒肉干儿,忙的是团团转。 草原的男人其实是很省心的,平日只管放羊放牛,顶多有外地侵入的时候负责保护,其余时候,所有琐事都有妇人们处置。所以,草原的妇人出乎小米衣料的勤快和聪慧。 不过三五日,那些原本她以为琢磨不出来的东西,都一一试验成功了,甚至举一反三,惹得小米连连夸赞。 初一初始落不下脸面,后来终于发现了这些东西的神奇之处,日日跟在小米后边转悠。 至于高仁,哪里有吃的,他就在哪里。 女子多了,总是免不得闲言碎语多。总有闲着无事的草原人,找了各种奇怪的借口跑来附近转悠。 人人都对小米这个神奇的大元女子好奇之极,特别是亲眼见了他们的草原王在小米身边,同牵马小童一般乖巧亲近,就更是传言四起了。 特别是有些年轻姑娘,浓眉大眼,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美丽,性情直爽之极,偶尔还会冲到小米跟前,嚷道,“喂,听说我们的王对你行了吻裙礼?” 小米手下忙碌不停,听了这话就反问道,“什么是吻裙礼?” 那年轻姑娘却是语言有限,哪里能解释清楚。 好在那些妇人凑到跟前,低声解释,“吻裙礼,是草原王对于女子的最高礼节,若是跪倒吻了姑娘的裙角,以后必定会娶这个姑娘做正妻。” 说罢,这妇人偷偷扫了小米一眼,好似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可思议。 小米人不熟翻个白眼,很想抓了初一上前,狠狠敲他几下。 当初,在老熊岭,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孩子,什么都不懂,哪里想到他居然偷偷玩了这种把戏。 “没有,一定是外人乱传的。你们草原王年岁还小,将来必定要从草原子民中选最好的姑娘做正妻。至于我,是他的姐姐,我有夫君,他很快就来接我回去了。” 众人半信半疑,但终究没有再因为这个问个不停。倒是一众年轻姑娘,为了那个“最好”的头衔,被小米一起抓了“劳工”。 当晚这话就传到了初一的耳朵里,端进去的饭菜又端出了一半… 这般一晃过了半月,第一张羊毛毯,终于织了出来。因为条件有限,颜色单一。一丈见方的毛毯上,只有碧绿的草地,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外加草原远处点点羊群。 但许是就因为这么纯粹,居然美的的难以形容。 小米脱了鞋子,欢呼着跑了上去,末了躺在上边,双手枕在脑后,舒服的长长叹气。 高仁自然跟随其后,软软的触感,也成功取悦了他。 “若是出门去春游,铺上一张这样的毯子,几样小菜,一壶酒,醉倒躺下睡一觉,真是神仙一样。” 正巧,初一过来,也是跟着凑热闹,挤在了小米身边另一侧。 小米望着天空上的白云,手里摸着毛毯上的白云,想起远方的爱人,忍不住低声道,“也不知道东海怎么样了?我既然没有发烧,没有任何不舒坦,想必拜火教没有机会发动神罚吧…” 高仁大咧咧的安慰她,“放心,有我们主子在呢,保管旗开得胜,如今兴许都班师回朝了。” 倒是初一没有应声,合拢的眼帘遮盖了所有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小米吹着暖风,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时候,初一突然说了一句,“我刚接了消息,东海大胜,拜火教想要发动神罚,但是没成功。” “真的?” 小米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扯了他的袖子追问道,“拜火教的神罚,怎么没成功?是谁阻拦的?封大哥如今在哪里?兵卒伤亡大吗?” 第334章 只娶一人 “我当初留了两个人手在东海附近,这是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具体不太清楚,只知道战事胜利了。” 小米其实也是一时欢喜,自然不会为难初一,这么远的距离,能得知战事胜利就真是别无所求了。 “太好了,正好今日毛毯也织成了,咱们晚上庆贺一下,吃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好不好?” “不好,最近吃羊肉吃到吐,改吃牛肉!” 草原上羊多牛少,平日几乎顿顿是羊肉,牛肉却是不到重大节日不宰杀,毕竟牛还要承担着运载的任务,转移营盘的时候,多半靠牛车。 高仁虎视眈眈望着初一,大有你不同意,我就揍你的意思。 初一瞪了他一眼,却是吩咐达布,“宰牛!” 达布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高仁欢呼一身随后跟了过去。 小米带了几个妇人,几乎把营地里所有的细面都寻了出来,留了一小部分,其余都和了面。 初一拎了大块的牛肉进来,先前住过老熊岭那十几个草原人早早问询跑来帮忙。 两把菜刀,论起来剁馅子,当初也都是做过的。吃多了老熊岭的大锅饭,陆家大方,刘婶子又是个心软的,草棚的大灶间也没少包饺子。 这些草原人,力气大,做活不偷懒,又因为草原艰苦,被贩卖做马奴的时候没少挨饿,对整治吃食,几乎有种虔诚的欢喜,所以,草棚里需要帮忙,他们都是第一个跑去的。 如今再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很快,大盆的饺馅儿就做好了。 小米教那些妇人包饺子,妇人们也不算笨,擀面皮有些不灵巧,但包饺子很快就有模有样了。 小米忙碌的额头见汗,脸上的笑却是从来没有断过。 人人都好奇,可也不敢问。 待得日头西斜,草原蒙上了最美丽的橘红霞光,白胖水灵的饺子就出锅了。 细面不多,到底不能让所有人都碗里有饺子。 但这些时日跟随小米忙碌的男女老少,人人有份,初一问过小米,又分了几盘子给他麾下几个战功赫赫的勇士。 结果,那几个勇士端了这些从没见过的吃食回去营帐,却差点儿引起了最凶狠的争斗,最后,饺子的美味被传的有些离奇,居然成了草原勇士最想被草原王赏赐的东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吃饱喝足,众人在夜虫的欢快鸣叫里进了梦乡。小米高悬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大半,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正是香甜的时候,耳边却好似突然有吵杂之声,但很快,声音又消失了,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却是不知道,高仁悄悄掀开帐篷帘子窜了出去。 营地大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骑着,风尘仆仆,满面疲倦,一如当初带了小米归来的初一一行。 这一次却是换了初一拦截在营门处,他望着这些来客,神色很是复杂。有三分心虚,七分倔强,最后尽皆化作了满腔的不甘。 “你居然真的敢找过来?” 封泽掀开头上的风帽,露出略显凌乱的发髻,晨光下,他的神色里免不得带了疲惫,嘴唇甚至有些干裂,但双眼里的光芒却是让所有人心惊,下意识想要谦恭的低下头。 “小米呢?她可好?” “自然是好,每日不知道多欢喜呢!” 初一挑衅,随后又填了一句,“比在你身边欢喜多了。” 封泽也不同他多废口舌,“说吧,你劫走小米有何用意?” “不为何,我就是看不惯你待她不好,我把她接回来,就是要娶她做王妃,做整个草原最尊贵的女人。我绝对不会扔下她不理,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营门上,一只脚悬在下边晃晃悠悠的高仁,听得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巴。眼见自家主子望过来,他倒是点了点头。 封泽暗暗松了一口气,千里迢迢赶来,虽然明知道初一不会待小米不好,但依旧惦记得吃睡不香。如今得知小米平安无恙,他也就卸下了心头大石。 “草原规矩,勇士若想夺得女子的芳心,都要较量一番。你可敢斗一场?” 堂堂大元太子,若是想要以势压人,简直是太过容易了。即便如今草原统一大半,初一手下勇士过万,部族人口超过三万,牛羊十万,但依旧不是大元抵挡不住大元的一合之力。 可封泽并没有选择这般,反倒提出角斗,原因为何,谁都猜得出。 他看重的是小米和初一的情分,不愿意小米为此为难伤心。 小米定然是想同他回去大元的,但也不想伤了初一一分一毫。 初一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也让他心底越发愤慨,或者说是羞怒。 “好,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封泽解开披风,随手扔了出去。 披风落得的时候,两人同时跳下了马,斗在一处。 论武艺,初一定然没有自小跟随名师习学的封泽好。但封泽身为一时太子,极少有需要保命或者与人生死争斗的时候。初一却是从大元归来就在拼杀,身上伤痕可以百数计。 两人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这般打在一处,也就是难解难分。 晨光里,两条身影,辗转腾挪,拳脚带风,很是激烈。 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都避开了对方的头脸,甚至手脚,只往腰背上招呼。 很快,封泽肋骨上就挨了一拳头,跟随他而来的都是最中心的亲卫,玄冥都隐藏在暗处。见此,有人忍不住就要抽刀上前,对面的草原人见了,自然也是武器在手,随手等着护卫自家的王。 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战局却是发生了变化,封泽一个闪身,趁着初一来不及变招的时候,一脚揣在他腿弯上,初一吃痛直接跪下了地上,还想跃起来的时候,封泽已经用膝盖压了他的脖颈。瞬间的窒息,让他眼前发黑。 “愿赌服输?” 封泽冷冷问出声,晨光映在他的眼眸深处,愈发冷冽深沉。 初一哼了一声,扭头却是不肯应声。 封泽松了他,起身挥手示意亲卫退下去,初一好不容易爬起来,也是撵了众多手下。 两人就那么站在晨光里,各自沉默。良久,封泽到底先开了口,“你知道小米一直把你当做弟弟,你这般,会让她伤心。” “你还知道她会伤心,那当初为什么离开她身边,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哭了多少次?” 初一好似憋闷了多年的火山,方才战败就如同导火索,引爆了满心的恼怒。 “小米为了你追去了京都,结果呢,你还要娶那个什么狗屁拜火教的侍女?小米该有到伤心,你想过吗?这些就算了,小米原谅你了,我也不说什么。但是以后呢,你是太子,以后会做皇帝。皇帝是什么,皇帝要娶多少女人,小米就算是皇后,但不还是要看着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那个脾气,一定会把自己逼死。” 初一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也不管口水里沾了血色,咬牙说道,“不行,小米即便不愿意在草原都好,就是不能嫁给你。与其以后被你伤心到死,不如我做这个恶人,早早让你们分开!” “谁说孤以后会纳妃?” 封泽先前还听得皱眉,最后却是弹去衣衫上的灰尘的,淡淡应道,“孤一生只娶小米一人为妻,再无旁人。” “当真?”初一直接就跳了起来,他倒不是质疑封泽对小米的感情,毕竟两人相识相知,他大半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还是有数。 但封泽可是一国太子,甚至马上就要登基接掌大元天下。后宫历来同前朝的关系就是千丝万缕,宠爱哪个妃子,都有很多不可言说的意义。 就是封泽不想娶,但为了大元,为了巩固朝政,怕是都必须要娶。 但如今封泽居然这么笃定说不娶,难道宁愿以大元江山为赌注,只要小米一人,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你不怕那些大臣逼迫,不怕…” “若是孤连自己娶多少女人都不能决定,还有何资格治理江山?若治理江山需要靠后宫联姻,那这江山不要也罢!” 封泽扔下这句话,直接扔下初一进了营门。一众草原勇士,眼见自家的王怔愣站在晨光里,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没有胆量拦下大元的皇者。 微凉的晨风吹在初一神色变换不定的脸上,最后带走了一声叹息。 初一扭头望向走在远处的封泽,终于承认自己不如他良多。 别说大元江山,就是草原,他若是舍弃就能得到小米,也要思虑良久,甚至很可能放弃小米。但封泽却是宁愿舍弃江山,也要小米在身边… 小米睡的正踏实,但潜意识里总是好像觉得额哪里不对。好似身侧有些沉重,往日熟悉的晨光也没有照射在脸上,她就疑惑的睁了眼睛。 结果入眼那张熟悉又略微有些陌生的脸孔,却是然给她瞬间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许是有些疲惫,那熟悉的双眉微微皱着,往日常常深情望着她的眼睛也紧紧合拢着,鼻子依旧挺拔,嘴唇却是干裂的让人心疼。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上了那眉眼,口鼻,下一瞬却被捉了手,放到了唇边亲了又亲。 第335章 姐弟 “小米…” 封泽慢慢睁开眼,重逢的喜悦,晃的小米发晕。 “封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一定会!” “嗯,我来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处,小米趴在封泽身上,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原本不想哭的,却还是红了眼眶。 “我没想到初一…” “我知道,你拿他当弟弟,没有防备。” 封泽轻轻拍了她的后背,安慰着,“原本我也担心,若是战事不利,怕你有危险。正巧初一带你回了草原…” “战事不利?” 小米听了一半,终于从重逢的惊喜里找回了神智,追问道,“初一说东征胜利了,拜火教被铲除了,可是真的?我三哥呢,没受伤吧?还有铁大哥他们…” 封泽好笑又心暖,直接封印了她的红唇,待得彻底解了相似苦,这才低声道,“放心,所有人都没事。但你怎么不问,我受没受伤?” “什么,你受伤了?那还这么急跑来?” 小米急的翻身坐起,却不小心碰了封泽的肋骨,惹得他夸张喊痛。小米惊了厉害,待得看到那处不过青紫了一块,还是新痕,就恼了。 “你吓我做什么?” 封泽赶紧抱了她道歉,“也不是吓你,这里确实伤了,方才被初一打的。” “什么?这小子,他把我劫持过来,他还有理了!” 小米瞪了眼睛,一副护犊子老娘的神色,看的封泽这些时日的所有疲惫好似都不翼而飞。 “见到你就好。” 小米也是叹气,“你若是不累,给我说说东海的事。” 封泽也没拒绝,也不起身,抱了她就那么躺在宣软的皮毛堆里细细说了起来。 小米听的又是皱眉担心,又是欢喜拍手,待得全都听完,她又担心起来,“铁大哥去了蓝玉国?那干娘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担心,铁家可只有铁大哥一根儿独苗,万一留在蓝玉…” “不会,铁无双会回来。就算他真不回来了,镇南侯的位置也给他的子嗣保留。” “只能这样了,我回去之后见了干娘再商量一下。若是干娘不同意,无论如何也要铁大哥回来,咱们在想办法,铁大哥这次去蓝玉,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为了我们。” “好。” 封泽应了一声,小米想起以身祭了火神的黑衣师傅,心情很是有些复杂,这人怕是对白氏有些心思,若只论忠心怕是做不到这个程度。回去之后,就算陆老爹不同意,她也得劝说一二,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人的这份痴情,还有解救了万千大元兵卒的功劳。 “封大哥…” 小米回过神,还要说话的时候,却是听得身侧想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封泽仰面而卧,一手揽着小米,一手放在胸前,隐约保持着骑马扯着缰绳的姿势,想必一路上累极了就是这般小憩的。小米心疼极了,轻轻趴在他身边,再也没有说话… 封泽是被香气勾得醒来的,熟悉的香气,一如他当初住在老熊岭的每个早晨。那间小小的灶间里,好似装了整个世界,每次都能神奇的端出各种美味的吃食。 但如今头顶这厚厚的牛皮帐篷… “封大哥,你醒了,赶紧洗漱吃饭吧。” 小米拿了赶紧衣衫进来,指了帐篷角落的铜盆,催促封泽起身。 封泽笑了笑,起身拾掇干净,换了新衣,所有征尘也就去的干净了。 这时候,小小的桌子已经摆好了。四只大碗里,装了香喷喷的牛骨汤,汤里飘了雪白滚圆的元宝馄饨,犹如一只只嬉戏的小白鹅,让人看了就觉得胃口大开。 封泽身份尊贵,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后来就是到了老熊岭,小米爱好整治饭食,吃的更是精细。唯独赶来草原这一路,吃睡都在马背上,简直吃尽了苦头。 这会儿眼见这碗牛肉汤馄饨,难得有些失态,坐下就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热乎乎的牛骨汤,一路滚过五脏六腑,让他越发忍耐不住了。 圆滚滚的馄饨一个接一个的下了肚,直到大碗见底才好过一些。 小米看的心疼之极,一边等着罪魁祸首的初一,一边忙着给心爱的男人添碗。 “慢点吃,我包了很多,这会儿先垫垫肚子,晚饭还有很多好吃的。” 初一把脸埋在大碗里,心虚的不敢抬头。倒是高仁翘着脚,吃喝的欢快。 小米胡乱陪着封泽吃了半碗,就问道,“大军什么时候到京都?你这个主帅不在,能行吗?” 封泽算了算日子,应道,“我走前吩咐过,让他们放慢行程,估计还有十日就到京都门外了。” “呀,那时间可是太紧了,咱们不能多耽搁,明早就要上路。这里赶回京都,足有两千里,日夜兼程,恐怕还有些赶不及呢。” 小米是个急脾气,说着话儿就站了起来,“我这些时日带人做了些好东西,想着以后草原这边能和咱们大元换些日用之物。我去让人把东西送来,你看看,然后和初一商量一下啊。” 小米风风火火往外跑,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喊着高仁,“那些侍卫兄弟们都吃上饭了,灶间还留了一盆馄饨,你记得送去给暗处的兄弟啊。” 高仁懒懒应了一句,却还是放了碗,去给暗处感激的就差痛哭流涕的玄冥几个兄弟祭奠五脏庙了。 负责守在帐篷角落的玄一,偷偷咽了口水,心里前所未有的挣扎,主子这里不能离了人,但若是去的晚了,怕是一口汤都喝不上了啊。 许是感应到了第一得力暗卫的怨念,封泽抬手摆了一下,玄一几乎是立刻就没了影子。 帐篷里,只剩了初一和封泽两个。 初一冷着脸,想了又想,还是说了一句,“以后,小米是我姐,草原是她的娘家。若是你有一日辜负了她,就是我草原铁骑兵临京都之时。” 封泽勾了勾唇角,半点儿不把这威胁放在心上。 “草原如今只有大半归你统领,人口不过几万,你还是先把这些人养活了再说吧。” 初一被堵的脸色涨红,还要反驳几句,小米已经兴致勃勃的带着人抱了羊绒毯子,还有各色奶制品进来了。 封泽不是被养在深宫那种不是人间烟火的太子,关于民生,他懂得很多,特别是在老熊岭那段日子,切实体会了底层百姓的生活。 这会儿,羊绒毯子还罢了,但是那些奶制品,肉干,还有刚出土没几日的虫草之类的药材,让他眼睛发亮。 这些奶制品,可以大大提高幼儿的活命机会,特别是贫家之子,就是常人吃了,也有强身健体之效。 药材跟不必说,救命养身之源。 加者草原盛产的牛羊肉干,皮毛,更是越多越好。 虽然当初支援初一回到草原统一各部族也是存了将来通商,互利互惠的心思,但如今经过小米的手,生生把这件事提前了一年有余,对大元更是好处多多,实在算是一件大好事。 “待我们回到京都,我就同父皇商量通商一事,到时候会有使节团来草原。” 初一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到底不笨,身为草原王,为自己的子民谋福利,是一个王的责任。 他立刻就应了下来,“好。”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多谢!” 小米很是欢喜这两个她在意的人,能相处这般融洽,于是笑道,“我也没什么行李可拾掇的,今晚好好聚聚,明日一早就出发回京都。” 封泽点点头,初一却是没有吭声,显见是舍不得小米。 小米拍拍他的头,就开始忙碌个不停。 虽然为了封泽一行人的安危,没有人宣扬他们的身份,但草原招待贵客的烤羊宴,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就张罗了起来。 肥硕的白条羊,被穿在小儿手臂粗的木杆上,悬在烈焰展展的篝火上烤,很快就有油滴落在篝火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还有袅袅的青烟,特别诱人。 孩子们到处跑动着,帮忙往篝火里添柴火,小脸被烤的通红,偶尔瞄几眼那烤羊,偷偷吞咽着口水。 妇人们忙着打奶茶,上马奶酒,男人们则围坐在不远处,高声说笑。 草原人的淳朴,热情,在这样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当烤羊被抬下篝火,第一刀割给了封泽和小米之后,整个宴会就开始了。 草原勇士们光了膀子,手里拎了酒囊,喝得尽兴就跳到场中,牛皮鼓敲了起来,雄壮的舞姿,一如天上雄鹰展翅,一如草原狼在仰天长啸。 小米虽然想念亲人,但对那座皇宫,隐约还是有些抵触。一入宫门深似海,七个字却代表太多的拘束和不自由。 不知道以后余生,还有没有这样肆意笑闹的日子。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忐忑,封泽握了她的手,没有什么话,但他手心的温度,却轻易驱散了她心里的不安。 有这样的人,牵手一生,别说一座皇城,就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一旁的初一见了,抬手干了碗里的烈酒,连同心里的不甘,眼底的暗淡,都尽皆消散了。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刚跳出草原的地平线,小米同封泽就带了十几个侍卫出了营地。 小米扫了一眼后边的两辆马车,很是有些好笑又感动。 第336章 回归 不知道初一什么时候,硬是给她拾掇了两车东西。 各色皮毛,药材,奶制品,肉干,还有她这些时日带人织的羊绒毯,居然都包裹的严严实实放了进去。 小米宁可央求了封泽,留了侍卫在后边慢慢押解马车赶回京都,也没有拒绝。 果然,初一紧绷的脸上终于缓和了很多。 小米心里叹气,上前抱了这个已经长大成人,扫荡了大半个草原的弟弟。 “初一,任何时候我都是你姐姐,有事需要帮忙,记得给姐姐送信。另外,收拢各部族重要,但你的安危更重要。不要总是冲杀在前,这次来的匆忙,走得也快,来不及给你准备。下次我让人再给你捎带一些伤药和药丸过来。” “好。” 初一闷闷应了,待得小米要松手,他却是又紧了手臂。 “小米…姐,任何时候受了委屈都要告诉我,天涯海角,我都带人去接你回来。” “好。”小米红了眼圈,重重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放心,我也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脾气啊。” 初一想起那些欺负到老熊岭头上,最后都没讨了好处的人,对这点倒是认同。 一旁的封泽眼见,两人如此依依惜别,心里很是有些酸涩,开口却道,“天色不早,早些赶路吧。” 小米嗔怪瞪了他一眼,太阳都没整个露出地面呢,怎么就天色不早了? 但再难舍的离别,终究还是要分开。 她再次拍了拍初一的肩膀,这才扶着封泽上了马。 封泽随后翻身而上,两人一骑,晨光洒在身上,分外的和谐,好似两人天生就该如此亲近,如此相互依偎。 封泽同众人摆摆手,一挥鞭子打马跑了出去。 倒是高仁留在了后边,扯了初一的袖子,挑衅道,“我就说你白忙一场,怎么样,还是我们主子厉害吧?” 初一心头火起,一胳膊拐掉他的手,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的孩童模样,不过是习了一门古怪功夫。也就小米把你当孩童疼爱,有一日她发现你骨子里是个老怪物,看你怎么有脸在她身边赖着。” 果然,被揭了老底的高仁立刻跳了脚,想骂几句的时候,初一却是神清气爽的回了营地。 他只能一个翻身上马,冲去追赶大队人马。 晨风有些寒凉,但草原风光极美,小米不用控马,就依靠在封泽怀里赏景。 偶尔扫到高仁脸色黑的几乎能浸出墨汁,就问道,“怎么了,以后见面不容易,初一惹你生气,你也别同他计较啊。” 高仁翻了个白眼,还是有些气哼哼。 小米无法只能哄着,“路上赶得及,等回到京都给你做好吃的。初一留在草原,以后可是没有多少机会见面,倒是你日日在家里,他不知道多羡慕你呢。” 这话倒是取悦高仁,脸色终于好了起来,晃荡着头上的冲天辫,一打马跑去了前边… 东征军铲除了拜火教,胜利归来。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几乎没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大元帝国。 特别是那些东征军归途所要经过的府城县镇,几乎是拿出了所有猪羊鸡鸭,只等着犒劳胜利之师。 东征军虽然也有伤亡,但相对而言,实在很是轻微,又得了如此大功,人人都是喜上眉梢。 每到一个城镇,东征军都会安营扎在,歇息个一日半日,当地的官员和乡绅富豪,自然要开宴庆贺。军民鱼水情,也是融洽。 东征军将领说说大战的凶险和精彩,听得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亲眼所见。 但也不是没有遗憾之事,那就是身为主帅的太子殿下一直没有露面。 有人私下猜测,太子殿下是不是受了伤。 但眼见这些东征的将士吃喝不误,神色里半点儿忧色都没有,满满都是对论功行赏的期望。众人又都把这点担心收了回去,若是太子有事,暴怒的承德帝怕是要整个东征军陪葬,这些将士怎么可能如此欢喜。 就这般,停停走走,一趟东征路,原本半月就该走完,却是足足拖了二十多日。 但再长的路,总有到了尽头的时候。 这一日,大军扎营在离得京都三十里的驿站不远处。 几个将军凑在营帐里,都是有些发愁,有人就问萧炎,“侯爷,太子殿下怎么还没赶来,是不是派人去迎一迎?若是侯爷不放心,不如让陆公子接了这差事?” 萧炎虽然一路上笑脸不断,但心里可是一直在高高悬着。太子殿下前往草原,几乎没人知道这行踪。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路上真有什么事,他可没有办法同皇帝交代啊。 难道到时候要说,是你儿子要去接你儿媳妇,同我没关系啊。 那可真是等着脑袋落地吧! “还是在等等吧…” 他刚说到一半,就有侍卫跑来进禀报,“将军,殿下回来了!” “太好了!” 众人喜出望外,一窝蜂似得涌出去接人。封泽这会儿已经到了帐篷外,跳下马背,即便一脸疲惫,依旧挡不住他眼里的锐光。 “这一路辛苦你们了,可还顺利?” “托殿下的福气,一路顺利,就是惦记殿下不能如期返回。” 众人正是说话,的了消息的陆谦也是匆匆跑了过来,眼见封泽身后没有小米,他就有些急了。 封泽不愿太多人知道小米被掠去草原,虽然亲近之人都知道小米同初一只是姐弟之情,但人言可畏,女子清名最是重要,于是他难得抢先摆摆手,末了低声道,“小米回了小庄,平安无事。” 陆谦长长松了一口气,直接开口请假。这次东征凶险重重,如今得胜而归,一家团聚,他如何会缺席? 封泽心底也是极想同他一起出门,但身为太子,东征主帅,这时候可是不好离开。 于是只能略带羡慕的看了陆谦带了老熊岭出来的十几个后生离了营地,欢喜回去了小庄。 小庄里,这会儿也是听说东征大军到了。 但等了又等,也不见小米等人回来,就都是心急了。 除了老冯爷还坐的住,其余人都是满地团团转。城里的国公府早就建好了,陆老爹却是一直在小庄常住。 这会儿,他搓着手满地走,哪里有半点儿国公的模样啊。 “哎呀,小米是不是出事了?拜火教那些疯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坏事!” 翠兰嫂子更是撵了江大力,“你骑上马去军营看看!” 倒是老冯爷最沉稳,他敲了手里的烟袋锅,笑骂道,“都急什么呢,小米是跟着太子殿下走的。以太子殿下对小米的看重,若是有事肯定要送信回来。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众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到底等的心急。 小米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进了小庄,不必说,惹得所有人都是欢喜的恨不得流了眼泪。 “哎呀,小米你没事吧?你可算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陆老爹偷偷抹了眼泪,迎了闺女进屋才突然想起还有儿子在军中,赶紧又问道,“你三哥呢,他也没事吧?” 小米日夜兼程赶路,累的真是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应道,“爹,放心,三哥没事,哪里也没伤到。他是跟着大军回返,我是跟着殿下从别处回来的。想必,很快三哥就回来了。” “平安无事就好,”陆老爹一向把闺女当宝,把儿子当草的,听得儿子没事也就扔去了脑后。 结果,他的话音不等落地,陆谦就着后生们回来了。 众人团聚,免不得又是一场热闹,翠兰嫂子不用安排就张罗着准备饭菜去了。 倒是小米没说几句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看的众人都是心疼。 说起来,老熊岭有今日,陆家的荣华富贵,虽然也同众人的齐心合力分不开,但多半还是落在了小米头上。 可以说,众人的好日子,是她一肩挑起来的。要护着父老乡亲,护着家人,还要努力做一个配的上一国太子,能够抬头挺胸坐上那个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她实在是付出太多。 小小的女孩子,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本该为嫁妆箱子里多添一块料子欢喜,却坚强的让男子都自愧不如… 陆谦亲手抱了妹妹,轻轻送去了隔壁的内室睡下… 待得小米醒来,天色都黑了,外边堂屋里欢声笑语,让她好半晌才回了神。 到家了啊,东征结束了,草原之行归来了。 拜火教彻底被铲除了,她的性命无忧了,母亲大仇报了,以后剩下的就都是安宁又幸福的日子了吧… 她悄悄翘起了唇角,真好… 同样的时刻,大元皇宫里,也是宫灯高悬,照的整个皇城都亮如白昼。若是平日,还不会如此,但今日可是个喜庆日子。耳朵尖的都听到,养性阁里,病在床榻上的皇上笑声有多爽朗。 这样的时候,皇宫上下如何会不欢喜。别说多点几盏宫灯,就是御膳房里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难得,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是欢喜,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又没送吃食进来,正是御厨们难得的展现今日苦练成果的时候啊。 多年大仇得报,承德帝难得的脸上现了红润之色,依靠在明黄色锈九龙的靠枕上,拉着儿子的手,道,“皇儿果然一战就铲除了拜火教,为你母后和东海冤死百姓报仇雪恨。若是你母后在天有灵,必定欢喜。待得将来,朕与她团聚,定然同她好好说说。” 第337章 魑魅魍魉 一旁锦凳上坐着的老杨,想起过世多年的小女儿,也是红了眼圈。但更多的是欣慰,女儿若是知道她的孩儿如此文武全才,也会欢喜。 第二日,东征大军整队入城,承德帝站在城门上亲迎,给了东征军无上的荣耀。所有将领兵卒按功劳,双倍领取赏赐,战死的兵卒更是抚恤银子翻了三倍。 所有人,没有一个提出异议。当然户部尚书管着国库,肯定是心里疼得滴血,但这个时候,他可没傻到冒头阻拦。 整个京都,狂欢三日,不宵禁不封城,大庆。 哪里还用兵部准备酒席犒赏三军,大军一进城,疯狂的百姓们就各自扯了一个顺眼的回家去,杀鸡宰鸭,打酒蒸饭,恨不得把自家闺女都直接推出来嫁了。 而兵卒们也不客气,吃饱喝足,尽皆把逍遥岛之战说了个清清楚楚。听得百姓各个都是跟着热血沸腾,扬眉吐气。 喜庆过后,承德帝紧接着就宣布禅让皇位于太子,登基典礼尽快举行,登基之后一个月就是太子的大婚之期。 这次轮到礼部忙的人仰马翻,几乎人人都是脚下生烟。 礼部尚书和一众主官副官,都直接吃睡在衙门了,根本没有回家的机会。 即便这般,也没人胆敢抱怨,或者建议承德帝推后一下太子的大婚之期。 因为,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位极力守护大元江山三十年的帝王,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即便是帝王,也是血肉之躯。一个父亲想要看着儿子继承家业,成亲生子,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愿望,没人能够阻拦,也不敢阻拦。 但同样作为父亲的陆老爹,可是有些不高兴了。 小米同太子定了亲事,皇家娶亲,那陆家就要嫁闺女啊,而且还是如此匆忙。 虽然道理他都懂,也理解,更没有同皇帝掰手腕的意思。但到底是自小养大的闺女,这般就要出了家门,变成别人家的媳妇儿,哪个当爹的也舍不得啊。 倒是老冯爷,关键时刻还是最靠得住,直接拎了陆老爹,带了众人住进了宽敞气派的国公府。 不得不说,皇帝作为陆家的儿女亲家,还是很大方的,早有吩咐下来,国公府里一应用物俱全,陆老爹头上不但顶了个国公的爵位,俸禄丰厚,就是京都里多一个家,也疑问铜钱都没花。 一众丫鬟仆役,更是东征之前,封泽亲自吩咐福公公挑拣的,避免了外人安插人手,也各个都是伶俐又勤快。 小米回了一趟镇南侯府,有刀嬷嬷在,自然侯府是平安无事。 小米放了心,又去酒楼和箱包铺子看了看,待得回到国公府就被众人抓了个正着。 “小米,再有不到俩月,你就要大婚了,这可是大事。采买嫁妆,准备嫁衣啊,事情多着呢,你可不能这么偷懒了。” 翠兰嫂子抓了小米的手,脸上急色可不是假的。如今老熊岭的女子就她一个在小米身边,她虽然平日也是个能张罗事情的,但小米嫁的可是皇家,做的是皇后。她心里慌的恨不得直哆嗦,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帮忙才好啊。 其余众人,包括老冯爷在内,也是神色有些尴尬。这时候就真看出老熊岭和陆家的根基浅薄了,不说凑不够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就是一应礼仪也是半点儿不懂。 “不如,还是去寻刀嬷嬷帮忙吧,她是侯府老人,常跟在铁夫人身边伺候,恐怕还能清楚一些。” 陈信也是放下生意,赶来商量,这时候开口插了一句。 众人都是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陆谦半晌没有说话,这会儿也同陆老爹开了口,“爹,咱家的所有家业,几乎都是妹妹张罗起来的。我和大哥二哥,身为男儿,自有本事养活以后的妻儿,所以,除了老熊岭的大院儿和三十亩旱田,还有京都这御赐的国公府不能动。其余北安州的酒楼,杂货铺,京都的箱包铺子,酒楼,小庄,外加荒原书院外的铺子,都给妹妹带去做嫁妆。家里的存银也拿出八成,留两成备用就好。爹觉得如何?” 陆老爹对银钱一向不在意,当年白氏活着有白氏张罗,后来又是闺女掌家,他就更不需要操心了。 如今听儿子这般说,半点儿不心疼的大手一挥,“行,都给小米带去。” 倒是小米赶紧开口拒绝,“哎呀,不行。家里的产业都是家里的,我一个出嫁闺女怎么能都带走呢?再说了,这大元谁不知道我是农家出身,难道我凑够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我就成了金枝玉叶了?谁也不用费心,我自己心里有数,比照五千两银子采买就行了。” 说着话,她生怕众人不同意,又添了一句,“封大哥也不会也因为我嫁妆少就待我不好啊,堂堂一国之主,难道还指望媳妇儿的嫁妆过日子?”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人人还是觉得亏待了小米。 就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丫鬟来报,“郡主,宫里来人了。” 众人猜得定然是封泽又让人送东西给小米,就道,“赶紧把小米嫁了吧,否则咱们府里的门槛都容易被踏平了。” 小米脸红,赶紧吩咐带人进来。 不想,丫鬟领进来的居然是四个老嬷嬷,各个神色严肃,衣衫整齐又干净,头上发髻抿的一根乱发都没有,眼睛里射出的光很有些…不善! 小米不知为何,莫名就想起了前世一个特别有名的宫廷剧,其中那个老嬷嬷可是以针扎女主名声大噪。 她下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等她开口,那打头的褐色衣裙嬷嬷已经行了礼,开口说道。 “郡主,老奴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国公府伺候。郡主出嫁之前,老奴四人会教授郡主宫里的规矩,还会协助郡主准备嫁妆。” 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虽然第一印象不好,但众人正对嫁妆一事犯愁,封泽就送了人来帮忙,这实在是好事一件。 陆谦正好站在小米身边,闻言就笑着拍了妹子的肩膀,“殿下真是及时雨啊!” 小米刚要开口应声,不想却被抢了先。 那褐衣老嬷嬷皱眉呵斥道,“放肆!郡主娘娘万金之体,不容任何人轻易触碰!” 众人都没想到,她会这般,特别是江大力口渴,正偷喝茶水,别吓得立刻呛咳起来。 那褐衣嬷嬷扫了一眼,眼底的鄙夷根本没有隐藏的意思,末了浅浅行了一礼,对小米又道,“郡主,不是老奴多嘴,如今您身份金贵,平日还是多在闺阁里安歇。闲杂人等,最好不要见面。” 众人都是黑了脸色,这话里的鄙薄之意简直太明显了。 陆谦皱了眉头,正要开口,却被小米拦了下来。 那老嬷嬷眼里得意之色一闪而过,脖颈更是挺的直了三分。 “郡主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这就随老奴回闺房去吧。宫里规矩多,郡主自小长在乡野,恐怕要日夜习学才能勉强补上大半。” 小米上前两步,仔细打量这个老嬷嬷,盯得她们都是有些忐忑,这才冷笑问道,“你们确定是太子殿下派来的?没有听过旁人的什么嘱咐?” “呃…老奴听不懂郡主的话,老奴确实是太子殿下指派而来。” “好,既然是太子殿下指派来的,就最好不过了。” 小米的话,让几个老嬷嬷都是疑惑,不等她们问询,小米已经喊了高仁,“高仁,送他们去封大哥那里。顺便帮我问问封大哥,若是嫁进宫里,老熊岭和陆家人就都成了闲杂人等,那我可不可以不嫁?若是他一定要我嫁,那就把真正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 高仁先前听众人商量嫁妆,无聊的几乎昏昏欲睡,如今终于碰到一件好玩之事,特别还是替小米出气,立刻打了鸡血一般跳到跟前。 “好,我这就去!” 倒是几个老嬷嬷有些慌了,努力端着架子,“郡主,老奴何处冒犯您了?老奴可是太子殿下…” “掌嘴!” 小米忍无可忍,难得发了火。 高仁闲着无事还要把天捅个窟窿吹吹风呢,这时候哪里怕事大啊,一窜三尺高,抡起大巴掌打的四个嬷嬷顿时就懵了。 这四个嬷嬷平日在宫里也是作威作福,不少拿小宫女小太监出气,如今突然挨打,哪里还忍得住。哭嚎躲避不说,嘴里还嚷着,“郡主不要后悔!” “高仁,使劲打!记得再帮我问问太子殿下,这些人要我后悔嫁给他!” “好咧,你就放心吧,哈哈,这差事简直太合我心意了!” 高仁上窜下跳,无论四个老嬷嬷躲去哪里都要挨巴掌。 领头的褐衣嬷嬷还想往门外跑,被江大力伸出脚绊了个狗啃屎,磕掉了两颗大牙,分外狼狈。 待得高仁把四人拎着衣领拖出去,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门里门外的丫鬟仆役们,都是垂着头,分外恭敬。 谁都不是傻子,郡主这般发作宫里来的教养嬷嬷,何尝不是杀鸡骇猴,以后还是老实当差,半点儿不能糊弄主子一家,否则下场绝对比这几个老嬷嬷更惨… 陈信在京都街面上混迹几年,对宫里这些老奴的“本事”有些耳闻,这会儿难免担忧,说道,“小米,要不要我跟去同殿下分说一二…” 第338章 撑腰 “不用,陈大哥,这些人怕是另外藏了心思。再说了,就真是封大哥派来的,也没干系。他若是嫌弃我是农家出身,尽管说,我不嫁就是了。” 小米嘴里这般说着,眼底的恼怒到底没有退去。 “好,小米说的对。咱们就是农家人,什么时候也改变不了。小米若是进宫,咱们相帮也帮不上,与其被这些刁钻的奴才欺负住了,不如一次闹开,以后他们也害怕三分。” 老冯爷一锤子定音,众人也就不再说。 吃了午饭,小米借口核算账册回了她的百花院,却是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憋闷,直接摔了账册,依靠在窗边发呆。 封泽这两日忙着登基大典,处理政事,偶尔空闲还想着多陪伴重病的父皇,即便惦记小米也是分身乏术。 这会儿他正批改着奏折,福公公就一脸复杂的走了进来。 封泽皱眉,不等开口,就见高仁满脸兴奋的跟在福公公身后窜了出来。 封泽眼底就是一亮,问道,“小米让你来的?” “是啊,”高仁笑嘻嘻应着,“今日家里正商量小米的嫁妆,结果你派了四个老嬷嬷去,简直把陆家骂的一文不值,还让小米同陆家这些‘闲杂人等’不要接触。小米气疯了,让我把她们打成猪头,刚送回来!” 封泽听得黑了脸,手里的朱砂笔差点儿捏断了。不说他从来没吩咐送人去陆家,就是陆家出身农家,他也从未有过半点儿嫌弃,若是处置不好,怕是先前所有情分都要毁了。 果然,高仁又添了一句,“小米要我问你,若是嫌弃她出身不好,她可以不嫁。” “啪!” 封泽直接砸了手边的砚台,红色的朱砂撒在地上,好似一摊血迹,看的人惊心。 福公公领着所有宫女太监都跪了下去,只有高仁依旧满不在乎。 “福公公,去查个清楚。” “是,殿下。” 福公公爬起来就跑了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就送了一张纸进来。封泽拿起扫了一眼,“人杀了,刘家三族为奴。” “是,殿下。”福公公手有些抖着接了名单出去,不等出门又被封泽喊了回来。 “内库的账册找出来,东西都装箱子送去国公府。” 福公公赶紧应下,倒是高仁撇撇嘴,跑去折腾那些侍卫了。 小米生了一会儿气,没把自己哄好,倒是肚子开始咕咕叫。于是,干脆换了衣衫跑去小灶间给自己做吃食。 院子里的丫鬟虽然也知道主子喜欢厨事,但到底还是惊奇,不知如何帮手。韩姨母就撵了她们,亲自守在门口。 小米下了一碗鸡丝面,打算顺顺气,结果端了碗寻桌子的时候,就见封泽站着门口。于是想也不想,就道,“怎么,打狗伤了主人,太子殿下这是来问罪了?” 封泽苦笑,上前接了碗放回灶台,直接把她揽在了怀里。 “你知道,今日之事不是我安排的。” 小米自然清楚,否则也不会把人扔回去,又放任他把自己抱在怀里。但她还是气不过,又添了一句,“这么说,太子殿下是不嫌弃我们一家子都来自山野之地…唔!” 可惜,才说到一半,就被封泽封住了双唇。 小米闹了脾气,不肯服输,两人唇舌交缠,到底憋闷的脸色红透,这才被封泽放开。 “无赖,就只会在这一招儿。” 封泽笑的得意,随手寻了个托盘,端了面碗和筷子,一手扯了小米回房去了。 院子里,韩姨母躬身行礼,其余丫鬟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封泽也不理会她们,两人进了屋子,小米听得他肚子好似也在咕噜叫唤,到底心疼,喊了韩姨母帮忙又盛了一碗面送进来。 封泽眼底笑意更浓,两人对坐吃了面,小米的脾气也就没了。 封泽拿了一本册子放到她跟前,“这是东宫的内库账册,左右你嫁进来也是你的…” 他本来赶过来的路上还很是琢磨了一番说辞,想劝服小米,不想小米居然半点儿犹豫都没有,接过去翻看几眼,就道,“我的嫁妆,听说要一百二十八抬,这些应该足够了。” 封泽愣了愣,转而哈哈大笑,重新把小米又搂在了怀里。 小米如何会不清楚他发笑的原因,嗔怪道,“怎么,你还以为我要把送上门的金库推出去啊?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财迷啊。再说了,外边那些人不是笑话我家穷,拿不出嫁妆吗?好,我就光明正大拿我夫君的金库做嫁妆,看谁还敢多嘴。我家是穷,我是农家野丫头,但我夫君喜欢,我夫君给我撑腰,气死他们!” “好,气死他们!” 封泽爱极了她这般的娇俏模样,他爱上的女子,从来都是这般与众不同,多有出人意料之处。 韩姨母守在外边门口,心里担心极了,就怕两人吵架。毕竟男子多好颜面,特别是一国太子,派人到国公府,居然别打了回去,怎么可能不恼怒。 但她隐约听着屋子里两人笑声朗朗,放心的同时又好奇之极,好在她还知道分寸,亲自走去门口对着前来探听消息的翠兰嫂子摆摆手,“放心,什么事都没有。” 翠兰也是长松一口气,赶紧跑去主院送信。 结果跑到一半,却见小丫头报信儿,“镇南侯府铁老夫人求见。” 镇南侯府? “哎呀,是铁夫人,”翠兰想的明白来人是谁,立刻就欢喜起来,“还禀报什么,赶紧把人迎进来,这是郡主的干娘呢。” 说着话儿,她又跑去百花院报信儿,小米自然欢喜坏了。 虽然平日她一副胸有成竹,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出嫁这样的大事,自此以后脱离父兄,住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怎么可能心里不忐忑呢。更何况还要准备嫁妆,安排家里大小事务,她的心烦只有自己清楚,没有任何人倾诉和分担。 如今铁夫人回来了,她的大靠山驾到,自然是欢喜之极,恨不得头顶的天空都亮了三分。 眼见小米开门就跑的没了影子,封泽笑的无奈,也是慢步跟了上去。 小米冲到主院门口的时候,正好迎头遇到铁夫人,她扑过去抱了铁夫人就不撒手了,“干娘,您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能送我出嫁了!” “怎么会?娘就你一个闺女,不回来怎么放心?” 铁夫人明显是赶远路回来的,虽然眼神依旧那么锐利,脸上疲惫之色却是掩盖不住。 小米心疼又感动,就搀扶了她往院里走,撒娇道,“干娘,你不在,家里没人懂这些规矩。方才还被人欺负到门上呢!” 随后赶来的封泽真是听得哭笑不得,这会儿那些动了手脚的内务省老油条,早就人头落地,家里也是鸡飞狗跳了。这若是外人听了,还以为他让她受了多大委屈。 铁夫人同封泽行了礼,难得说了一句公道话,“你这脾气,怎么可能受欺负,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我这次回来,也是殿下让人早早传信,就是担心你大婚没人撑腰呢。” 小米自然不是真的抱怨封泽如何,听得这话同他吐吐舌头,嗔怪道,“看在你把干娘召回来,就原谅你了。” 封泽笑着摇头,应道,“铁夫人既然回来,我就回宫去了,有事让高仁去寻我。” “好,每晚让高仁送食盒,你记得多吃啊。” “好。” 两人如同平常小夫妻俩说笑几句,封泽就出门去了,小米也扶了铁夫人往里走。 留下一众国公府的丫鬟仆役恨不得把眼珠子跳出去,代替他们八卦一番,早就知道太子宠爱郡主,如今才知道,这哪里是宠爱,简直是百依百顺。 外边那些瞧不起陆家的人,可是打错算盘了。 当然这话不用说,先前高仁这个不怕事的家伙,送几个嬷嬷回宫的时候,就差把她们脖子上栓根儿绳子当猪头溜遍整个京都了。 有心人看在眼里,自然要打听一二,结果不等众人惊奇于小米的胆大包天。宫里就有命令下来,从上到下砍了十三颗人头,各个都是盘踞内务省多年的老人手,甚至包括东宫一个太监副总管,还有他的干儿子一家三族为奴。这一家本来做个好好的皇商,不说有头有脸,起码也是锦衣玉食,就因为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突然就成了卑贱的奴婢。 原因很简单,言语不惊,不知尊卑,触怒了国公府,开罪了郡主娘娘。 太子殿下雷霆震怒,替郡主娘娘撑腰了,而且还如此干脆利落,半点儿没犹豫… 有御史跃跃欲试,迅速写本奏折递上去,打算规劝太子殿下几句,顺便也露个脸,万一能够青史留名,可就捡了大便宜了。 结果到了李林手里,他就冷笑了几声,给几位阁老看了一眼,直接放进了托盘,送进了光明殿。 果然,从国公府回来,心情大好的太子殿下大手一挥,直接抹了他的御史,降为七品芝麻官发去西南小县做县令去了。 理由很简单,身为夫君庇护妻子,惩治小人,乃分内之事。既然这位御史如此关心别人的家事,不如就做个一县父母,好好过个瘾。 如此这般,不过一日京都就安静很多,再有人打算给国公府上个眼药,或者动些手脚,那就是纯粹找死了。 而国公府里,根本不知道这些,就是知道也没功夫理会了。 第339章 一夜暴富的好机会 从宫里抬出的箱子,源源不断的送进国公府的库房,日头当空一直忙到日头落山才勉强观上库房的大门。 这还不算,当晚歇在百花院的铁夫人,第二日一早就喊了两个人进来。 正是当初同她一起落难住在老熊岭的铁牛和风娘夫妇,多日不见,两人气色都好,只不过晒得有些黑。 眼见救命恩人在前,两人都是跪倒行礼,末了毕恭毕敬送上一本册子。 小米疑惑,望向铁夫人。 铁夫人笑着点点册子,应道,“当初认了你做女儿,又带你进京,那时候就考量着以后是不是给你找个好人家,留在身边。所以,就派了风娘夫妻出去走动,处理些小事,也采买好东西,不想如今居然真派上用场了。这册子上,是风娘夫妻在大元各处寻来的好东西,宝石玉器,布匹毛皮,药材香料,应有尽有。你看一下,到时候整理嫁妆册子的时候,都填上去。” “干娘…”小米听得当时就红了眼圈儿,那时候她同铁夫人感情还没有这般深厚亲近,老太太就已经替她打算了,这份心实在是让她感动之极。 不过,转念一想,她更觉愧疚,虽然一直装糊涂,但老太太开始有意把她娶进门做儿媳的事,她也是有所察觉的,只不过一直装糊涂罢了。 如今,铁无双去了蓝玉,怎么说有一半理由是为了成全她和封泽,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加一起,她亏欠铁夫人太多了。 “干娘,我一定让封大哥想办法把铁大哥找回来。” “不必,无双去蓝玉,有他自己的打算。能不能回来看他的本事,再说了,有殿下和你在,侯府就是没有他,也吃不了亏。”铁夫人倒是满不在乎,摆手笑道,“先前我接了他的信,心里有数,你不用惦记。” 小米心里这才勉强好过一些,但扫了一眼册子上那些眼花缭乱的东西,忍不住还是推辞道,“干娘,这也太多了。加上封大哥昨日送来的,一副嫁妆都放不下。不如分出一半留着铁大哥成亲的时候做聘礼,好不好?” 铁夫人想想昨日宫里送来的那些,确实同这册子上的东西有些重复,于是就道,“好,那就趁着没事,咱们娘俩一起清点一下。” 韩姨母和刀嬷嬷两个也跟着帮忙,耗费了一日的功夫,才算把所有东西都分拣出来,上了册子。 小米拍着厚厚的册子,忍不住感慨,“成亲,原来就是一个一朝暴富的好机会啊!” 铁夫人本来还有些疲惫,听得这话,笑的厉害,伸手点了她的脑门儿,“胡说什么,以后嫁人可不像在家里,特别还是嫁去宫里。趁着还有些时日,我寻了两个老嬷嬷,明日开始就教你宫里的规矩和礼仪,省的你到时候现学现卖,丢了脸面。” 小米心里不情愿,但也知道这事躲不过,于是道,“我先前已经打跑四个了,还有谁敢来教我啊!” 铁夫人眼神里有丝嘲讽,压低声音安慰道,“你放心,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先前那几个存了什么心思,谁都知道。” “好,我听干娘的。今晚我下厨,做点儿好吃的,明日就要开始忙了。” 小米挽了袖子,笑嘻嘻跑去厨房,煎炒烹炸,很快院子里就弥漫了香气。 主院大厅开了一桌儿,也不用分什么男女,老冯爷,陆老爹,陆谦,还有铁夫人和小米,围坐一起,变商量一些成亲的小细节,一边吃喝,倒也热闹和谐。 至于翠兰和江大力夫妻等人,早就回去守着小庄了,陈信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别的不说,如今想要通过他扒上陆家这条通天路的人太多了,每人说句拒绝的话,都足够他说的口干舌燥了。 这般忙碌着,很快就到了封泽的登基大典。 按照品级,小米和陆老爹都要进宫去观礼,磕头。 但封泽特意让人宣了口谕,陆家人新进爵位,礼仪不熟,不必进宫。 这口谕明面儿听着,好似有些嫌弃陆家人,但实际却是再贴心不过了。 新帝登基,前后三日要沐浴斋戒,祭天跪礼,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但凡观礼的都要跟着跪拜。那可是个体力活儿,陆老爹当真是礼仪不熟,小米又被两个老嬷嬷“虐”的是死去活来,不进宫,当真是好的不能再好。 三日一晃而过,铁夫人因为头上的一品诰命的封号,实打实跟着折腾了三日,回来的时候,也没回去冷清的侯府,直接奔来小米的百花院了。 小米眼见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心疼之极,赶紧给她准备清粥小菜。铁夫人精神极好,一边吃喝,一边给闻讯赶来的众人讲起登基的热闹。 “太子殿下,不,皇上当真是天生的帝王,风姿过人,尤胜当年的太上皇。祭天时候,天空原本还有些阴沉,但皇上叩拜之后,立刻云开日出。这可是好兆头,大元兴盛,指日可待啊!” “当真,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小子…咳咳,不,皇上当初来咱们老熊岭,我一看就不是个平常的。” 众人都是替封泽欢喜,说笑的热闹。 没想到,院门却是突然被推开了。今日天气好,月色也明亮,小米把铁夫人的饭桌按在了院里的葡萄架下,倒是正对着院门,于是也就一眼看清了门外走来的人。 一身明黄色的绣九龙皇袍,头戴金冠,玉带缠腰,身姿挺拔,五官俊朗,正是她几日未见的良人。 “封大哥!” 小米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铁夫人想拉她一把,接过慢了一步,只好带了众人跪倒磕头。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米正揪了封泽的衣衫,想要抱怨几句,突然听得这句,回身一看跪倒在地的家里人,她就僵在了原地。 封泽手下一紧,揽了她在怀里,末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平身。” 待得众人起来,他简单交代了一句,“朕带小米出去走走。” “是,皇上。” 封泽也没停留,揽了小米转身就走了出去。国公府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辕上,赶车的是玄一,旁边是一脸无趣的高仁。 封泽抱了小米上车,马车就动了起来。 小米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封泽蹭了蹭她柔软的鬓发,低声道,“可是气恼这几日没来看你?登基大典太忙,今晚父皇刚刚睡下,我就出来了。” 小米听他把自称换回来,心里微微松懈了那么一丝。她也知道自己矫情了,但眼见家里人跪在她心爱的人身边,她平生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她要嫁的这个人,不但是她倾心相爱的,也是一言可以决定任何人生死的帝王。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子民,也是需要跪在他脚下的那些众生里的一员… 马蹄踏踏,跑在宵禁的青石路上,又快又顺畅。很快就停了下来,小米跳下马车,环顾四周,很是陌生。 封泽却拉了她进了一道门,三拐两拐到了一座塔前。塔很高,木质的阶梯踩上去咯吱有声,显见有些年头了。 若不是后边跟了初一和玄一,小米怕是要认为封泽把他拐去哪里卖掉。 好不容易登上塔顶,居然是个小小的凉亭。八角悬挂了金色的铃铛,有夜风吹过,轻轻作响,清脆又欢快。 凉亭中间的桌子上,摆了酒菜,还有点心,热茶,却一个人都没有。 小米忍不住拉了封泽的手,好奇问道,“封大哥,这是哪里啊?” 封泽也不说话,笑着引着他走去栏杆边沿。小米只望了一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 塔外,月色正好,整个京都,万家灯火,甚至京都外的山峦都隐约在望。 “这是我的天下!” 封泽紧紧把小米搂在怀里,声音里满满的骄傲和意气风发,“这是我的子民安居乐业之处,这是我的大元帝国!” 小米听得热血沸腾,此刻,她的脚下是整个大元天下,她背后依靠的男人,是这天下的主人。 “你愿意,看着我把这天下治理的昌盛富庶,强横无匹吗?你愿意,同我一起守护大元帝国吗?” “愿意!大元有我的亲人,大元有我的根,大元有…你!” 小米激动的微微发着抖,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我爱你,我爱你爱的这天下!我愿意这般一世在你怀里,亲眼看着你开疆拓土,看着你成为名垂千古的传奇帝王!” “小米…” 封泽低下头,狠狠封上了她的唇… 角落里,玄一同高仁正坐在一处,高仁仰头灌了一口酒,撇嘴嘟囔道,“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喝西北风,这两人真是…” 玄一嗅着酒香,有些垂涎,却是不敢喝一口,于是应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京都最高之处,当年太上皇和过世的皇后娘娘就常来这里。” 高仁翻个白眼,显见是不理解这些情情爱爱之事。不过小米却是他的七寸,想起过些时日的大婚,就道,“最近你们都打起精神,宫里有起了坏心思的都报给主子。主子不处置,就告诉我。小米单纯,怕是不知道那些肮脏阴私之事,最好把宫里‘打扫’干净,省的她费心。” “放心,这不用你说,兄弟们也没少受郡主照料,这样的小事,自然会办的妥妥帖帖。” 高仁满意的点头,回身扭头望了一眼凑在一处亲密喝酒说笑的两个主子,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第340章 来自草原的嫁妆 倒计时,小米成亲倒计时。 整个国公府,振南侯府,都是忙的团团转。即便小米不用亲手绣嫁衣,当然她也没那个手艺。但只伸着手,让宫里来的针线局绣娘量尺寸,选料子,配色,这类小事就已经让她疲惫不堪,更别提还要定发型,配首饰。 成亲当日的大礼服,凤冠。当晚,换下大礼服之后的喜服,珠冠。第二日面见太上皇磕头见礼,第三日祭拜天地,接凤印… 林林总总,加一起,三日要十几套衣裙,首饰。小米木偶一样被折腾的几乎要“罢工”。 好在封泽太过了解她,哄孩子一样,不时让人送东西过来。 有时候是一盒子他觉得好吃的点心,有时候是一个逗趣的玉石小把件儿,甚至是御花园里一朵开的最灿烂的花。 小米被哄得眉开眼笑,打起精神继续受折磨。却是不知道,那些宫里出来的绣娘,嬷嬷等,可都是人精,眼睛恨不得长了钩子,心里长了算盘… 小米没工夫理会这些,也不想理会,毕竟以后她走去心爱的人身边,成为他的妻,成为大元的皇后,注定要被更多的人注视,挑剔,注定要活在别人的舌头尖上,若是这时候就在意,那以后她就别想活的自在了。 正是这样忙的时候,居然又有两份惊喜送到了。 第一份是草原送来的两辆马车,车上堆满了大木箱子,箱子里一半是各色金器,一半则是毛皮。金器还罢了,草原人喜欢金闪闪的东西,当初在初一那里,他的帐篷走进去都晃眼睛,如今送来给她做嫁妆也不惊奇。 珍贵的是那一半毛皮,听说是初一亲自带了人,跋涉七日夜,杀了一只小雪狼群,猎了十八张纯白无杂色的狼皮。 雪狼只在草原活动,而且数量稀少,想要抓到,简直比登天还难。但它的皮毛却是堪比雪狐一般,不沾雨雪,又轻薄之极,对着日光一照,每根毛尖儿都在闪着光亮一般。 别说国公府众人,就是铁夫人都夸赞个不停,不过在她看过马车后那群马匹的时候,却是激动的连连嚷道,“哎呀,这是…这是汗血宝马,这是天山白马,这是雪上飞!” 老太太眼见小米一脸懵懂,立刻下了决定,“小米,这些马以后放在我们府上的马场,这可都是宝贝啊!” “好啊,干娘,我家也没人会养马。您接过去更好,就是封大哥可能也喜欢,到时候让他挑两匹。” 小米倒是大方,直接送了铁夫人,只替自家夫君留了两匹。 铁夫人好笑又心暖,摆手道,“送去马场,待得繁育新马,要多少有多少,都是你的。我就是怕你不懂养马,糟蹋了这些难得的好马。”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又去看蓝玉国送来的贺礼。 蓝天沁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硬心软,选的都是蓝玉上好的宝石和珍珠,还有各色毛皮和药材,但信上依旧不忘添上一句,“本公主不喜欢欠人情,这些东西就当先前的伙食费了。肯定有剩余,等它日相见,再做几个好菜给我吃。别以为你当了皇后就可以不还债了!” 小米笑的不成,重重赏了那些送贺礼来的蓝玉国人,末了又分了一半草原带回的肉干和各色奶酪奶片装箱子当回礼。 国公府里,整日进进出出的马车,源源不断抬进去的箱子,落在京都众人眼里,自然免不得要议论几句。 酒楼茶楼里的百姓,多半还是猜测那箱子里装了什么,皇后的嫁妆能不能凑够一百二十八抬,但到了各个豪门和皇亲的后宅里,话题却有不同。 许是越接近权势,越知道权势实在是个好东西。 多少闺阁千金盯着的宝座,居然就因为太子私下出去游学一年,突然落入了一个农家女手里。 这结果不知道让多少人伤心的哭湿枕巾,恨得撕碎了帕子。 长公主府的花园里,这一日借口同小郡主开诗会,聚了十几个大家闺秀。有几位阁老家里的孙女,也有六部侍郎的小女儿,不敢说整个京都最金贵的贵女都到齐了,起码也倒了一大半。 众人平日虽说家里有先生教授琴棋书画,但多半是为了消遣,哪里有肯刻苦习学,不过是打发空闲时间的消遣罢了。 所以,诗会不过开了半个时辰,随便念了几首诗应景就改了话头。 有人小心翼翼提起国公府,就问向小郡主道,“郡主这几日可是去过国公府,听说国公府很热闹呢,门前车马不断。” “是啊,咱们的皇后娘娘,原本还以为家底单薄,没想到却是交游广阔,天南海北送东西添妆的,可是不少。” 这话可就有些刻薄了,隐约又有些嘲讽之意,但众人都觉得心里爽快,也没人开口纠正。 小郡主低头倒茶,好似没有听出其中不妥,抬头时候笑的单纯之极,“小米姐姐这段时日太忙,我本来打算找她玩耍,又怕给她添乱,一直没过去呢。”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百转千回,猫抓一样难受。有人就道,“听说皇上待皇后娘娘极好,总往国公府送东西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想必皇上也是怕皇后娘娘的额嫁妆单薄了,脸面上过不去吧。” 小郡主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开口时候却依旧笑嘻嘻,“我也听说了,皇上是没少往国公府送东西。但都不是什么金贵物事,有皇上用着好的笔墨,有光明殿花园里的一枝花,有皇帝觉得味道好的点心。说起来,皇上真是不懂女人心呢,这些东西不如送布料首饰呢,想必小米姐姐不喜欢。” 一众贵女们却是听得差点儿揉碎了手里的帕子,心里比刀割还难过。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金银珠宝,以她们的身世,简直太容易得到了。但这些笔墨,花朵,点心,却是一个帝王的心,是他随时把自己心爱之物,欢愉之物,尽皆双手捧到未来的妻子跟前。 这份心,太难能可贵了。 “皇后娘娘…定然是积累了几世的福德…” 一个贵女的话没有说完,但人人都知道那隐含的意味。 若不是积累了几世的福德,怎么会得到如此深情厚意,而且还出自一个帝王。 倒是有个聪明的贵女,放了茶碗,打起精神笑着指了满园的花朵,说道,“姐妹们别忧心啊,你们看这满园的花,哪有一朵能常开不败呢。总会有别的花一朵朵接着盛放,不是吗?” 众人对视一眼,果然都笑了起来。 是啊,皇上即便今日如何爱重皇后,又如何?整个后宫不可能只放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吧?只要她们有进宫的机会,这份宠爱定然也会落在她们头上… 男子的爱,哪有靠得住的。风水轮流转,总有到自家的时候。 这般想着,一众贵女们又重新欢喜起来… 主院里,长公主殿下听得老嬷嬷禀报之后,忍不住冷笑,“一群蠢货,她们怎么就忘了太上皇是如何待过世的皇后?皇上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罢,她又吩咐老嬷嬷,“替本宫去探望镇南侯府老夫人,就说郡主出嫁那日,本宫想去给郡主梳头送嫁。” 老嬷嬷赶紧应了,出门往镇南侯府去了。 长公主身为太上皇的亲妹妹,如今皇上的亲姑姑,夫婿健在,儿女双全,若是给郡主梳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铁夫人接到消息,欢喜应了。她看的长远,这般接下公主府伸来的橄榄枝,同长公主一家交好。以后小米嫁去皇宫,也能更轻松融入进去。花花轿子众人抬,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强很多… 这一日皇宫里,大元最尊贵的父子俩正在吃晚饭。今日国公府送来的食盒里装了四菜一汤,菜色清淡软嫩,汤也是排骨冬瓜,几乎都是承德帝喜欢的口味。 他看在眼里,心里也是熨帖,笑道,“儿媳还没进门,朕就得了她的照料孝顺了。” 封泽见父皇欢喜,也是翘了嘴角,“小米旁的都好,就喜欢厨事。我已经让人修整了光明殿和凤翔宫的厨房,待她进宫,让她多做些吃食给父皇送来。” 承德帝却是摆手,“吃食都是小事,左右还有御膳房伺候呢。只有一样,你们要用心在子嗣上,这样朕去见你母后才更有颜面。兴许不但没有埋怨,反倒还会得她夸赞呢!” 封泽听得心酸,虽然这些时日,他尽力陪伴左右,太医也是竭尽所能,但老父亲的身体还是日趋枯竭,不定哪日就是归期。如今这般,一来是接连的喜事,二来也是还有心事撑着。 “好,父皇放心,子嗣这事总比处置政事要容易很多。” “大言不惭,我和你母后也是成亲三年才总算等到你出生。” “青出于蓝胜于蓝,兴许孩儿就比父皇要本事呢。” “哼,大话谁都会说,朕只看结果。” 有儿子陪着说笑,承德帝倒也多喝了半碗汤,惹得路公公欢喜之极,恨不得皇上日日都来陪伴才好呢。 待得饭桌撤下,封泽却是突然跪了下来,“父皇,孩儿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承德帝疑惑,毕竟儿子如今已经是皇帝了,这天下什么事尽可处置,怎么会求到他一个养病的老爹头上。 “孩儿想求父皇下一道圣旨给小米,不必多言,只说将来小米若是想要和离,放弃皇后之位,孩儿不可阻拦,放其安然回家。” 第341章 定心丸 “什么?” 听得这话,别说承德帝,就是一边近身伺候的路公公,还有门口守着的福公公,都是惊得大张了嘴巴。 媳妇不等娶进门,就已经先给了“和离书”,这般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百姓家里,也绝无仅有啊。 承德帝皱着眉头,细细瞧了一脸郑重的儿子半晌,低声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父皇,小米离开家,嫁进皇宫,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孩儿的喜爱。女子多脆弱,孩儿怕某日粗心之下惹她伤心,若是没有离开皇宫的把握,她会愤而寻死。有了父皇的圣旨,她有了辖制孩儿的底气,在这座皇宫里也更自在一些。” 封泽说的仔细,但转而又添了一句,“当然,孩儿会爱重她一辈子,不会给她拿出这道圣旨的机会。” 承德帝叹气,想起当年同皇后也是这般恩爱两不疑,如今儿子倒是当真一脉相承。 “帝王最忌情深,不想你倒是同朕一般无二。罢了,就放你任性一次,下不为例。若是陆氏对不住你这份心意,不待你伤怀,朕也自有处置她的办法。” 承德帝给了路公公一个眼色,很快,路公公就寻了空白的圣旨和笔墨过来。 承德帝久病,手下无力,写下圣旨,就累的依靠在床榻上,摆手撵人。 “去吧。” 封泽接了圣旨,再次行礼,这才退了出去。 门外,月色漫天,整个皇宫里灯火通明,无数宫女太监依旧在忙碌,虽然尽量轻手轻脚,但依旧会有些想动。如同勤劳的蚂蚁,在堆筑新家。而这个皇宫,也因为明日要迎进他心爱的女子,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同样的月色下,小米也刚刚送了铁夫人回房,末了一个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天上的圆月沉默。 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先前忙碌还来不及多想,如今马上要出嫁了,她反倒心底忐忑起来。 离开熟悉的家,熟悉的亲人,去到另一个陌生之处,谁也不敢保证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之事,或者会受委屈,或者会… 院子外边,月色晃的某个身影一闪,小米好奇走了过去,就见陆老爹同陆谦在门口转悠。 父子俩都是一身长衫,背着手,皱着眉头,简直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任谁也不能错认。 “爹,三哥,你们怎么不进去坐?” “哎呀,你怎么出来了,晚上风凉啊,可别惹了风寒,赶紧进去啊!” 陆老爹惊了一跳,赶紧摆手撵着闺女,他也不是如何惦记闺女出嫁过不好,就是…舍不得。毕竟养了多少年的女儿,明日就送出家门了。陆家又根基太浅,甚至因为白氏,小米还顶着个拜火教圣女的名头。如今皇上爱重她,没愿意护着她,对外宣称拜火教为了让玉清霜做太子妃,这名头是对小米的诬陷。但若是有一日这份爱重不在了,“拜火教余孽”五个字,绝对够小米死一百次的。 “爹,我不冷。你们不愿意进去,咱们就在外边走走吧。” 小米也是舍不得父兄,跟在两人后边晃悠。 陆老爹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叹气,“小米啊,爹没有能耐,这个国公还是借你的光才得的。以后家里就帮不上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是觉得受了委屈,就…就回来,家里不缺你这口饭吃。” “好,爹放心,封大哥待我好呢,就是有一日…事情有了变化,你也别惦记,我一定会活的好好的。” 小米没有一味的说好话安慰老爹,但偏偏这般倒让陆老爹更放心了。想起这两年闺女掌家,比他们父子几个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这份精明和利落,就是进了皇宫,不说会所向披靡,起码也不会吃大亏。 “那好,你早些歇息,爹先回去了。” 陆老爹放了心头大石,脚步轻松的扭头就走了。 留下陆谦同小米对视一眼,都是笑起来。 “三哥,以后家里要你多费心了。大哥憨厚,二哥勇武,咱爹又是个书生脾气…” 小米唠叨到一半,却是被陆谦打断了。他摸了妹妹的头,叹气道,“明日就出嫁了,今日还惦记这些做什么。家里再不好,总有大嫂操持家务,总有我在外边支应。倒是你在宫里,凡事多忍让一些,收收脾气,不可让皇上太过为难,毕竟他才是你的最大靠山。咱家…暂时帮不上你,不过,你也不必害怕。三哥一定会努力,十年,十年内一定做到阁老,谁也不能欺负咱们陆家,谁也不敢再小看你!” “好,我相信。我三哥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做探花,这天下有几人能做到。”小米抬着下巴,一脸的骄傲得意,“朝中几个阁老都是老人家了,咱们要尊老,先让他们在内阁多享几年福,等我三哥历练够了,再撵他们出去。” 这话说的嚣张,却惹得陆谦心暖又好笑。 “好,咱们先尊老,后撵人!” 兄妹俩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惹得院里守夜的丫鬟探头来看,一见是两个主子,立刻又退了回去。 她是退了,倒是有人乘着夜色赶来了。 玄一顶着一身凉意,离得一丈远就故意露出了行迹,待得小米同陆谦扭头看过去,就跪倒行礼。 “郡主,皇上命属下给郡主送东西来了。” 小米想起这几日宫里送来的那些花朵之类,忍不住甜蜜又好笑,就道,“辛苦你了,明日就成亲了,你们也不必来回奔波了。” 玄一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双手捧上一个长条包裹,末了再次行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小米顾不得哥哥还在身边,就拆了包裹,结果一见里面明黄的颜色,两兄妹都是一愣。 待得打开圣旨,看清里面的内容,两人都是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陆谦长松一口气。 “小米,这圣旨我收着,希望你永远没有用到的一日。” “好。” 小米神色怔忡的点点头,末了添了一句,“哥,你说我嫁的是不是很好?” “当然!” 陆谦的嘴角越翘越高,朗声道,“我妹妹是大元最好的女子,也担得起这份独一无二的帝王之爱!” 天空之上,没有一丝云彩,金黄色的月亮肆意挥洒着它的温柔光亮。照着人间悲欢,越照着人间离合… 大元宏德元年六月十五,宏德帝迎娶皇后的喜庆之日,普天同庆。 国公府里,四更天刚刚过,就人来人往的忙开了。 陆家众人都没经过这样的阵仗,好在有镇南侯府鼎力相助。上到刀嬷嬷和管家,下到丫鬟仆役,尽皆被铁夫人喊来帮忙。 加上陈信,陆谦,还有早就打好招呼,一定要做女方亲眷的李林一家,倒也支撑的过来。 后院里,小米被内务局派来的十几个嬷嬷和宫女团团围住。沐浴更衣,开脸,涂抹胭脂水粉,看的她是眼花缭乱。 有了先前那四个殒命的嬷嬷做榜样,平日恨不得鼻子长到脑门上的这些喜嬷嬷们,今日特别好说话,都是堆着笑忙碌。嘴里喜话儿不断,动手也格外轻柔,不时还要问询一句,“娘娘累不累,老奴手下快一些,马上就好了。” 铁夫人一直坐在小米身后不远处的软塌上,虽然没有什么言语,却如同镇山太岁一般,镇得众人不敢有一点怠慢。 当然,铁夫人也是个出手大方的,这些人刚进门的时候,就让刀嬷嬷一人塞了个大红包。红包轻飘飘,装的却是银票,一百两。 不论是看颜面,还是看银票,谁也不敢这时候找死啊。更何况,小米以后可是整个后宫的主子,一句话夺了她们的性命,简直不要太容易啊… 长公主带着小郡主赶来的时候,小米正好上了妆,换好了衣衫。 铁夫人迎了她进门,她就笑道,“哎呀,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正好要梳头的时候,本宫就到了,可见娘娘是个有福的,以后定然也是十全十美。” 铁夫人也是笑道,“今日要劳烦公主殿下了,改日老身在上门亲自道谢。” “夫人这么说可外道了,说句托大的话,今日本宫娶侄媳妇,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可不当夫人这么客套。” 说着话,她就要拿起喜嬷嬷托着的玉梳子,不料小米却是起身问道,“干娘可是请了公主殿下为我梳发?” 铁夫人赶紧道,“正是啊,你母亲走得早,我又是孀居之人,都不合适。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福泽深厚,儿女双全,最合适不过了。” 小米却是低头同长公主行了一礼,“公主殿下,今日怕是要劳烦您白走一遭了。家母过世的早,我自小也是任性习惯了,索性今日也不尊规矩一次。铁夫人是我义母,虽然我们母女相处不过大半年,但她老人家待我比亲生女儿还要疼爱。今日,我就想她老人家替我梳发,送我出嫁!” “傻丫头,你这是…哎,不成,娘孀居多年,又在西疆…手上晦气!” 铁夫人心里感动之极,但还是连连摆手拒绝。 小米却是坚持,“干娘,您虽然孀居,却是对过世老侯爷情深一片。您带兵守卫西疆,却是保家卫国,英勇大义。女儿今日有您梳发,将来必定同皇上白头到老,一起为大元天下尽心竭力!” 第342章 亲迎 “好!”不等铁夫人再推辞,长公主已经是拍手称号,劝道,“铁夫人可不要辜负娘娘这份孝心,本宫看着都羡慕呢。郡主若是有娘娘三分模样,本宫做梦都会笑醒了。来,本宫在旁递梳子,夫人亲手束发,也算我们二人合力给娘娘送一份美好祈愿。” 铁夫人见此,也不再推辞,接过了长公主手里的梳子,偶尔侧身的时候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大喜的日子,流眼泪不吉利,但是这一瞬,她年轻时候丧夫,接连流产,同庶子疏远冷淡,独自撑起侯府二十年,种种艰辛困苦,这样的时候,好似突然都消失了。 因为上天已经给了她最好的补偿,一个如此孝顺懂事的女儿… 今日送女儿出嫁了! 大红嫁衣,无数条金丝绣了展翅翱翔的凤凰,遍布衣背,裙摆,高高的凤冠压了满头乌发,平日容颜娇俏的姑娘,今日却是无比的端庄尊贵。 大红盖头落下,从此陆家女做了皇家妇! 国公府外,恨不得云集了整个京都的百姓,堵得附近几条街道都是水泄不通。 日上三竿的时候,眼见吉时到了,去前院探看的刀嬷嬷却是一脸惊喜的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 “侯爷?”铁夫人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欢喜起来,“无双回来了!他人呢?” 不等刀嬷嬷说话,她身后却是快步走进来一个姑娘,正是蓝玉国公主蓝天沁。 这会儿她最爱的蓝色衣裙,微微带了些征尘,但神色却是不错,双眸亮的厉害。 她撇着嘴上前掀了小米的盖头一角,想必有些惊艳,却别别扭扭的扔了一句,“喂,丑丫头,你打扮起来还不错。” 小米却是欢喜的一把拉了她的手,“哎呀,你送了贺礼来,我还以为你和铁大哥不来送我出嫁了。” 这话里的亲近之心,显见取悦了蓝天沁,她的嘴角翘得更高。 “还不是你,把我胃口养刁了,回去之后吃不好饭,正好铁大哥也惦记侯府,我就同他一起回来了。” 说起“铁大哥”三个字,她的脸色显见红了一下,也让小米笑的更灿烂了。 “哎呀,笑什么,你今日出嫁,我不跟你计较。等安顿下来,记得再给我做一桌儿好菜,你不知道,为了给你添妆,我把我的嫁妆都分你好多。” “好,你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 “这还差不多!” 蓝天沁终于满意了,放下了手里的盖头。末了她才终于想起一事,回身望向铁夫人等人,“我和铁大哥刚从皇宫出来,听说太子…不,皇上要亲自来接亲呢!” “什么,真的吗?” 众人惊得齐齐问了出声,原本东征军得胜还朝,不见了镇南侯,那些将士异口同声说镇南侯被皇上派了差事去外地了,但很多人猜测他是受了伤。结果方才蓝天沁一口一个铁大哥,掩藏不住的亲密,就是傻子也看出他们怕是有些瓜葛。 果然,镇南侯哪里是去办差,就是去泡美人了,而且美人身份还是如此尊贵。 但不等她们心里多转几转,更惊人的消息就又被砸了出来。 蓝天沁不屑解释,直接一摊手,“你们等着看就知道了。” 许是老天爷今日也是心情大好,不忍众人等待。不过几息之后,就听得有人大喊,“哎呀,皇上亲自来接亲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却是立刻惊叫起来,纷纷蹦跳着望向来处。 平常百姓人家娶亲,自然要新郎官亲自去接媳妇。但皇家人,历数上下三朝,没一个皇族亲自接亲,就是迎到府门或者宫门口就算给与女方无上的荣耀了。 没想到,今日,已经登基的宏德帝,居然亲自出宫接亲来了,这如何让人不惊奇! 很快,陆家就得了消息,但众人却是比外边百姓要好很多。就以封泽待小米的疼爱,这事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特别是陆谦,想起藏在他箱子里的那卷圣旨,更是感慨万千,也把腰背挺得笔直。 程子恒和刘不器两人也是穿着崭新的袍子,陪在旁边,笑的比陆谦这个亲哥哥还灿烂。 托小米的福气,两人不用在吏部排个几年的队,直接得了个七品父母官。本来半月前就该赴任了,但为了参加这场大婚,两人特意同吏部请了假。吏部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同陆家交好,顺手的人情,自然是满口的同意。于是,今日他们也凑了个热闹。 更甚至,小米的嫁妆里,两人也厚厚的添了一份。特别是程子恒,把当日自家坏了陆家粉条作坊生意的亏欠,借机会也补足了。 心头无事,一身轻,这会儿也就更是底气十足了。 想想小米先前对他们的照料,好似还在昨日一般,眨眼小米就要出嫁了,嫁的还是一国之主。这不得不说,命运的安排太过奇妙… 进门,行礼,牵了小米拜别陆老爹和铁夫人,直到送上花轿,封泽也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离开了国公府的门前。 身后是十里红妆,珠宝玉器,良田铺子,毛皮锦缎,号称十里,又何止十里! 除了陆家父子,还有铁夫人不舍的红了眼圈,其余人,包括老冯爷等人在内,直到队伍走远了,依旧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 “方才是皇上亲自来接小米了?” “哦,好像是…不是说咱们送小米去吗,皇上不能出宫吗?” “对啊,先前礼部那个什么官特意来府里告诉过啊。” 而那些来客就更是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有的甚至捂着嘴巴,生怕嫉妒之下说出什么话来。 京都传言,不,整个大元都知道,皇上爱重陆家女,但亲自出宫迎亲,这实在是太过了。 这般荣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之后再多贵女入宫,怕是也没有这份殊荣。 自然,这事传到各个府邸,又不知有多少帕子被扯的粉碎。 但这些却是同小米无关,繁琐的礼仪,折腾的她像小木偶一般,一切都依照两个扶着她的喜婆行事,只求早些结束,送她入洞房。 原因无它,头上的凤冠太沉了! 她整个头皮都坠的发麻,不知被扯掉了多少头发。 若不是在老熊岭,每日岭上岭下的跑,她练就了几分力气,恐怕就会成为第一个被凤冠压死的皇后了… 好不容易煎熬着,终于进了凤翔殿,坐上了喜床,小米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大的,以至于封泽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所有伺候的宫女就见到,一向极少喜怒外露的皇上,居然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 皇上大婚,皇后入宫,可谓是普天同庆。 但除了京都,最欢喜之地,就是北安州了。 大元多少州府,北安州算不得最贫瘠,但也实在不富庶,除了一点儿毛皮,再没什么物产。就是种的粮食,勉强果腹就足以让所有人欢喜了。 但好似一夜之间,北安州里最凶悍,名声几乎可以止小儿啼哭的老熊岭就冒了头。 先是一群刀口舔血的杀才,不想着猎皮毛,大冬日的偏偏种起了菜,开了酒楼,惹得临近府城和县镇的富人都跑来尝个新鲜。然后又种了南边的地蛋,做了粉条和生粉,一两银子一斤,依旧有无数商贾蜂拥而来… 今年春日,更是送出了大批的包谷苗,如今谁家田里苞谷长得最好,那就是得了老熊岭的“恩惠”。 更别说老熊岭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啊! 大元最尊贵的女人,居然出在他们北安州。 北安直接成了陆家的封地,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自从得了消息,整个北安州就没安宁过。人人激动的恨不能自己也姓陆,兴许查查族谱,一百年前和陆家还是一个祖宗。 北安州通往老熊岭的路上,马车是络绎不绝,虽然明知陆家的新进国公爷和探花郎,还有未来皇后娘娘都不在。但上门送个贺礼,混个脸熟,总是没有坏处不是吗。 陆老大原本是个憨厚本分的老实人,但家里如今已经是大不同,每日迎来送往,虽然有陈老掌柜帮衬,但他终归是陆家人,很多时候外人没法开口。 于是,磕磕绊绊里,他就迅速的成长起来。 如今客套话,说的一套又一套,心里如何,脸上都笑得是诚恳又亲切。 若是按照他的想法,他是极想带了家里人去京都的,妹妹出嫁,不能亲眼相送,不能给妹妹置办些嫁妆,作为兄长,他真是愧疚之极。 但陈月仙随时都要生了,老熊岭这里又是陆家的根,总要有人守着。更何况,京都的消息几乎是没隔几日就有人送来,妹妹的嫁妆多到用不完,又分外的新皇爱重,他也就算放心了。 今日是大婚之日,小米自然不能在老熊岭出嫁。 但如同陆谦点了探花郎那时一般,喜洋洋和老熊岭都摆了流水席,三日三夜不停休。 喜洋洋自然去的都是城里的客人,老熊岭这里却是明显分了两种客人。 一种富贵加身的,由厚着脸皮充当娘家人的赵志高陪着,坐在老熊岭的院子里。另一种却是十里八乡赶来的乡亲,蹲了岭外吃碗荤菜就分外欢喜了。 第343章 普天同庆 陆家倒是没有嫌贫爱富,区别对待的意思,但农人淳朴,吃碗肉,喝碗喜酒,沾沾老熊岭的喜气,就足够他们欢喜好多年了。 一身青衫的王敏从岭上下来,眼见岭下热闹,忍不住也是翘了嘴角。他本就长得白净清秀,这般笑起来更是添了三分温和,惹得老少女子们都会多看几眼,甚至抢着同他多说几句话。 “王先生,吃饭了?灶间里什么菜都有,我给你盛一份啊。” “不成啊,王先生还是去生福居,大少爷早有话儿留下,邀您过去坐主桌儿呢。” 王敏几次想开口,都被女子们打断了,惹得他哭笑不得。好在,刘婶子及时赶来“救人”,笑这撵了女子们,“赶紧都忙去,大喜的日子别偷懒,是不是不想要皇后娘娘赏的簪子给自家闺女当嫁妆了?” “想,当然想了。我家闺女有了皇后娘娘赏的簪子,婆家再厉害,肯定也不敢欺负呢。” “可不是,咱们老熊岭的闺女以后可比金子还金贵了!” 众人说笑着散去了,终于让王敏松了一口气,“婶子,我去生福居了。” “去吧,大少爷说了也没什么人,都是城里县学里的教谕,还有些国公爷的同窗友人,大少爷做不来那些诗文,赶着请您去救命呢。” 刘婶子快人快语,听得王敏笑意更浓,“好。” “还有啊,一会儿我让人过去给你上壶酒,兑了一半的水,绝对喝不醉。” “谢婶子。” “客套什么,村里的娃子还指望你教导呢,可不好喝醉酒伤了脑子。” 刘婶子说着风风火火的忙去了,嘴里还不忘念叨着,“这小刀,等他回来我不掐他两把,让他送猪肉回来,这日头都到头顶了,怎么还不见影子!” 红姑迎面走来,听得这话就道,“我去催一催,马上就回来。” 她原本在荒原书院外守着箱包铺子,生意好自然不用说。自从陆谦中了探花郎,原本就大卖的书包更是卖疯了。好似背上一只书包,就人人都有可能中个探花郎一般。 听得小米大婚,她立刻把铺子安顿好,直接奔了回来,做了刘婶子的副手,两人一个能张罗,一个在外历练日久,倒是把整个老熊岭的酒席安排的妥妥帖帖,让大着肚子的陈月仙省了很多力气。 王敏眼见两人风风火火走远,扭头望了望岭上岭下,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南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他的皇兄在滔天罪孽里留了他的性命,更谢他把自己送来了这样的温暖之地。每日有青山绿水相伴,无比的安宁平静… 日升月落,在忙碌的一日总有过去的时候。 待得夜色降临,国公府的喜宴散了,宫里的御宴也撤掉了。 喧闹了一日的京都,渐渐恢复了安宁。 而里外挂红的凤翔宫里却是灯火通明,眼见皇上带了满脸的酒色,大步而来。 福公公赶紧上前行礼,封泽摆摆手,低声问着,“小米…皇后可好?” “好。”福公公的神色有些古怪,但却因为低着头,谁也看不见。 当然,就是看见了,封泽也没有心思问询,这会儿他满心满眼里都是里面坐的姑娘,他的妻,大元的皇后。 小米早换了衣衫,还是大红之色,却被先前的大礼服轻松太多了,最重要是头上的凤冠也摘了下去,换了一顶小小的金冠。 这会儿她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突然嗅得酒气就睁了眼,刚要说话,扫到一边伺候的两个喜嬷嬷和一众宫女太监,她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封泽会意,回身吩咐众人,“都下去吧。” “皇上,还没喝交杯酒…” 两个喜婆还要争取一下,捍卫一下自己作为喜婆的“专业性”,可惜下半句却在皇帝的冷眼里直接消失了。 屋子里很快就清静下来了,小米直接躺倒在床上,抱怨道,“封大哥,我累死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封泽好笑,扶了她起来,抹去她嘴角的点心屑,笑道,“你怕是没少偷吃点心吧!” 小米吐吐舌头,完全没有被揭穿小心思的羞愧,嗔怪道,“宫里规矩大,我饿了也不敢说啊,只能偷吃点心了。” 封泽心疼,伸手替她解开头上的金冠,低声道,“玄冥那里已经选了女卫进来,都是伶俐又聪明的,明日再带来给你使唤。” “好,我只带了一个韩姨母,你不替我找人手,我还真不知道这宫里该相信谁。” 小米说这话,就被封泽牵着手带到了桌子上。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虽然热菜早就凉了,但几个冷盘却还味道不错,两人吃了半饱,才想起还没喝交杯酒。 封泽亲手倒了两杯,两人端在手里,一时都是有些无言。 回想起相识相爱,再到如今的相守,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事。风风雨雨,如今总算见到了彩虹。 “封大哥,嫁给你,我很欢喜。” “不,遇到你,是我这一世最大的幸运。” 两人手臂交叉,慢慢喝了杯中酒。 酒水里不知道掺了什么,流淌进肚子里就化成了满满的热力,亦或者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米的脸色红的厉害,不等她羞涩的想要寻杯冷茶压压,却是突然被一把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火热的唇舌封了上来,大红的喜服一件件剥了开去,如同剥去人生里那些艰难,那些离别,剩下的就是纯粹的喜悦和幸福… 金秋八月,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富庶人家忙着准备中秋的节礼,采买最好的瓜果梨桃和点心,一家团圆,赏月说笑。 农人们则挥汗如雨的在田里,抢收着一年的希望。春日里种下的苞谷,如今金灿灿的挂在高高的秸秆上,偶尔有调皮的春风吹过,露出一粒粒饱满的苞谷粒,惹得所有人看到都是跟着欢喜。 皇宫里,经过皇后娘娘三次下懿旨放了年老的太监和宫女嬷嬷们出宫,关闭了大半空着的宫殿。如今整个用度缩减了一半有余不说,里里外外也是清爽了不少。 凤翔宫里,小米正坐了软塌上读着初一来信。先前,朝里派了户部官员去草原,商谈开边贸,互利互惠的事。 虽然多有争讲,如今倒也算达成了一致。 商人从来都是最聪明又最勤恳的一个群体,这才几日功夫,听说草原的羊绒毯,就已经在京都热销了。 草原人换了粮食,不再怕冬日冻饿而死,越发干劲十足。但冬日即将来了,最可恶的风雪就要降临,牛羊怕是有大半保不住。 初一来信就是请教,可有应对的法子。 小米放了信,笑着同窗外廊檐下啃果子的高仁说道,“初一真是越来越有草原王的架势了,如今心心念念都是替他的部族打算呢。” 高仁撇嘴,懊恼道,“别的不知道,这小蛮子就是越来越小气了。上次我问他多要几斤牛肉干,他都舍不得。” “你这么说可是没良心了,初一每次送东西,也没少过你的啊。再说,你那哪里是几斤,开口就是五百斤,不知道你是玩笑的,还以为你要直接开个卖肉干的铺子呢。” 小米瞪了他一眼,顺手拿起桌上新送来的肉干就咬了一口,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胃里不舒坦,一口就呕吐了出来。 站在软塌旁伺候的宫女玲珑,最近很得小米倚重,见此惊得大喊,“快传太医!” 哪里还用别人跑腿,高仁早就一窜三尺远,奔去太医院了。 小米好不容易止了吐,自觉好过很多,就道,“先别告诉皇上,许是吃坏肠胃了。” 玲珑没有应声,她们姐妹四个从玄冥选出来,送到皇后身边伺候,一段时日下来,很是庆幸跟了个好主子。但皇上那里,她们也是不能违背命令。 就以皇上爱重皇后的模样,若是不报上去,她们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养性阁里,两代帝王父子正在说话,往日神色晦暗的承德帝,今日难得精神很好,拉着儿子从朝政说到往事,听得一旁含笑喝茶的老杨,眼底却是悲哀渐浓。 回光返照,怕是承德帝的大限之期到了。 当年帝后夫妻一起中了相思引,皇后没两日就过世了,倒是承德帝中毒轻,又凭借报仇的恨意,坚持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自己许是也有了预感,有些浑浊的龙目望向窗外,叹气道,“朕这一生,算不得一个好帝王,却也问心无愧。皇儿,这天下,以后就由你掌管了。你要兢兢业业,不可懈怠。否则待得多年后,咱们父子再见,朕定然要责骂你。” “父皇!” 封泽心头被巨大的悲伤漫盖,直接掀开龙袍,跪了下去。 承德帝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得外边有小太监闯了进来。 路公公正红了眼圈跪着,见此一把就扯了小太监,刚要甩出去,小太监却是及时喊了一句,“皇后娘娘有喜了!” “什么?” 这话别说听得路公公愣住了,就是龙床上的承德帝都坐了起来,“可是当真?” 那小太监捡回一命,来不及回神,下意识就接了一句,“当真,太医说的,而且说是双胎!” “好,好,好啊!” 承德帝欢喜的连喊了三声好,末了却是仰倒在床上,显见这耗费了他最后的一点儿力气。 第344章 三年抱四(结局) 老杨快步上前,眼见不好,就喊了路公公,“快宣太医!” 承德帝这般时刻命悬一线,每日养性阁偏殿里都有两位太医值守,听得传唤立刻就赶了过来。 但两人只看了一眼,哆嗦着诊了脉就直接趴在了在地。 “太上皇…太上皇龙驭宾天了!” 封泽呆呆跪在地上,良久没有说话,眼泪却是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突然听到小米有喜,他做了父皇,喜悦不等漫盖全身,他的父皇就过世了。 当年他刚出生就没了母后,是父皇亲自把他待在身边,事无巨细长大照料,一点点教导他成人,学文习武。如今他接掌了皇位,不等多孝顺几日,父皇就这般也离开了… “父皇!” 子欲养,亲不待,人间极度悲伤之事。 养性阁里有一个算一个,尽皆跪了下来,趴伏在地。 “太上皇,呜呜!” 特别是路公公,几乎要哭得昏厥过去,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子,一国帝王,受尽了相思引余毒的折磨,就这么走了,终于同他爱了一辈子,从来不曾忘怀的皇后娘娘团聚去了。 老杨也是垂头落泪,他在天上孤单等待了多少年的小女儿,终于盼到她的两人重逢了… “咣!” 一声声的钟响,传遍了整个京都,人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惊愕的望着天空,默默数着,待得清楚明白这是代表帝王逝去的一百零八响,人人都猜测到了承德帝的归天。 百姓们跪倒磕头,哭声一片,朝臣们则匆忙往皇宫赶去。 家家户户的门前蒙了白色棉布,除了艳色的灯笼和摆设,甚至衣衫。 后宫里,小米更是忙得团团转。 好在,承德帝一直病重在床,一应用物都早就准备齐全,就是礼部在一月前,也偷偷送了一本折子过来,出殡安葬的所有事宜都写的清清楚楚… 待得承德帝出殡了,安葬在皇陵里,小米夫妻才算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坐下来多说几句话。 而这个时候,小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封泽忍不住伸手扶了上去,微微的暖意慢慢浸染他的手心,让他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小米,这是…” “这是咱们的孩儿,以后会陪伴咱们终老。孝顺我们,就如同我们孝顺父皇一般。他们会学文习武,可能也会淘气偷懒,但他们是我和你的血脉。将来有一日我们也会同父皇一般逝去,他们会继续守护大元。” 小米轻轻靠在想念了多日的怀抱里,讲故事一般说起孩儿的以后,“他们还会再生育子女,同样长大…一代又一代…” 封泽听得眼睛酸涩,小心翼翼把心爱的娇妻搂在怀里,下巴上疯长了多日的胡子,轻轻蹭着娇妻的脸颊。原本还带了几分锐气,几分肆意的眼神,因为失去了父亲,因为自己做了父亲,慢慢都消退了,剩下的全是坚毅和沉稳… “小米,谢谢有你在我身边。” 大元宏德三年,因为承德帝过世,二十七个月的国丧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又正值盛夏,憋闷已久的京都众人,都是早早换了艳丽的衣衫,出城游玩或者干脆就在城里四处游逛,很有种出笼小鸟的喜悦自在。 但朝堂上,这会儿却是气氛有些不妙。 当年承德帝过世的太突然,那些心心念念想要把女儿送到后宫分一份宠爱的臣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恨不得以头抢地,就因为晚说了几日,家里的闺女就要生生多等三年。年纪小的还好,年纪大一些的,显见就失去这个机会了。 如今,国丧过去,这份暗藏了三年的遗憾,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摆出来,就有人按捺不住的早早上了周折! “胡闹!” 宏德帝登基三年来,虽然威严日重,打击贪腐,严酷不容情,却体恤百姓,扶持商贾,重学轻徭役,治理的大元一日更比一日富庶,国泰民安。自然是百姓交口称赞,文武百官也是臣服。 但他今日却是极少的发了脾气,狠狠把周折扔到了地上。 “大元百废待兴,百姓尚且不能全部衣食无忧,你们不想着为大元尽心竭力,反倒把心思放到朕的后宫之内,实在可恶!” 那上了奏折的官员,原本还以为他这般定然是合了皇上的心意,毕竟哪个男人不爱色。即便经常耳闻帝后如何恩爱和美,但一个男人守着同一个女子三年,就是再喜爱也总有腻烦的时候吧。 哪里想到,皇上居然如此震怒… 他深深把头埋在了地上,想起上朝之前,李阁老看向他的眼神,他深深打了个寒噤,原来人人都知道不能触碰的事,却被他一把揭开了… “如今大元看似繁花,但西南有外族窥探,西北草原兵强马壮,随时都会进犯。朕为之有心,夜不能寐,食不安稳。尔等居然还有心思窥伺朕的后宫,其心可诛!” “皇上息怒,臣冤枉啊!” 那上了奏折的朝臣再也不敢耽搁,立刻高声喊冤。 其余文武百官也是跪倒在地,有些存了同样心思的,借着低头狠狠翻了个白眼。 若说西南外族进犯,他们还会相信。毕竟镇南侯去年刚刚娶了蓝玉公主,就直接奔赴西南镇守,就是因为外族经常扰边。但说草原会进犯大元…这就是糊弄小孩子都不成啊。 谁不知道那位威名赫赫的草原王,就是皇后娘娘的义弟,还是那种比亲弟弟都亲的义弟。 草原但凡有好东西,就是一根草,也会有人立刻送到京都来。 甚至有人隐约传言说,草原王心仪皇后娘娘,否则也不会坚持只纳侧妃,空悬正妃的位置三年之久。 当然,这猜测所有人都只是在肚里打转,谁也不敢说出来罢了。 两国互市,常有交易,互通有无,不说亲密无间,起码也是合作愉快。 如今皇上这般说,明摆着就是不想选妃的借口而已。 但也有老臣仗着根基深厚,想要同皇上“掰个手腕”。于是磕了头,高声说道,“皇上,臣等知道皇上励精图治,为了大元兢兢业业,无心女色。但是皇上,如今您身下只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血脉单薄。正该充盈后宫,广育子嗣。皇后娘娘这些年开邮路,安顿伤残兵卒,开设善堂收容孤寡,广开蒙堂,可谓是贤名天下传。事关子嗣,皇后娘娘必定也会支持皇上纳妃。还请皇上三思!” 跪在旁边不远处的李林,听了这话忍不住扫了一眼开口的老臣,内阁资格最老的王阁老。 这两年,许是瞧着皇上威严日重,生怕手里权利被削弱,王阁老私下可是没少动心思。如今居然用子嗣做借口,又扣了皇后一顶大帽子,难道他就以为皇上会乖乖就范了。实在是太幼稚了… 果然,皇上冷笑,刚要开口的时候,却突然有小太监从后殿转了出来,悄悄趴在福公公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福公公难得冒然打断主子说话,高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方才皇后娘娘陪着公主和大皇子玩耍的时候,突然头晕,太医诊出喜脉,而且是…” 他说到一半,故意停顿了一下,眼里含了满满的超分望向王阁老。 “而且是…双胎之相!” “什么?” 文武百官们齐齐抬了头,神色不已,但多半脸上还是带了惊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即便是百姓家里好生养的妇人,顶多也是三年抱俩。但皇后娘娘居然三年抱四胎。 太上皇过世之前就怀了双胎,安稳生产,养的皇子聪慧,公主乖巧。如今刚刚出孝三个月,有心人刚动了手脚想要皇上纳妃,她居然就又诊出了身孕,依旧是双胎。 不得不说,这时机真是赶的太好了! 难道真有这种福泽深厚之人,上天宠儿一般… 王阁也是不可置信,脸色惨白的望着龙椅上的皇帝,却是被皇帝眼里的冷意冻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就要开口挽回,却见皇帝起身一甩宽大的龙袍袖子,走了。 “退朝!” 福公公匆匆喊了一声,也是赶紧追了过去。皇后娘娘又怀了身孕,这等大事,他可有的忙了。首先就是给安国公府,镇南侯府送信… 凤翔宫里,小米一手轻抚还没有什么隆起模样的肚子,一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出神。 当初出嫁之前,她曾有无数担心。如今为人妻,为一国皇后已经将近三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之处。 她的夫君虽然是一国之主,却如同普通人家的男子,或者一如当初他们相爱的样子,半点儿不曾有所亏欠和消减,甚至疼爱更甚,而她的两个孩子也是健康又乖巧。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在这个后宫里,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虽然也曾有人起过歹意,但被她的夫君早早铲除了。她也不遗余力的一遍遍“刷洗”后宫的角角落落,到底打造了一个安全又踏实的“家园”。 若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好久没回家乡了。 许是怀了身孕的关系,最近常常会梦到老熊岭。那些淳朴热情的乡亲,那条通往岭上的小路旁是不是开满了花,岭下的良田今年种了什么粮食… 封泽迈进门的时候,就见窗口的软塌下,两个孩儿正睡得香甜。虽然只有两岁,却是喂养的白胖健壮,如同别人家里三四岁的孩子,但凡醒着就淘气的厉害,不知道把他的胡子抓掉了多少根。可这会儿香甜睡着,分外安宁可爱。 而他心爱的妻子,就那么守在旁边… 封泽亲了亲儿女的小脸,这才搂了娇妻在怀里。 两人半晌没有说话,有些喜悦,语言根本表达不出来。 倒是小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心依靠着,爱娇的小声道,“夫君,我又怀了孩儿,你欢喜吗?” “当然,欢喜之极。” “那你是不是要奖励我一下啊?” “当然,你说要什么?” “我要…我要回老熊岭看看…” 小米说了一半,自己都有些泄气了,她嫁的夫君不是普通百姓,是一国之君。而她是皇后,出宫一次都是兴师动众的大事,更别说带着身孕回去那么遥远的老熊岭呢… “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想封泽却是一口就应了下来,这反倒惊得小米直起了身子,嚷道,“我是说笑的,你怎么能离宫呢,朝中那么多事,我也…” “你想回去就回去,若是嫁给我让你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成行,那是我的无能。” 小米听得鼻子酸涩,心里满涨的喜悦让她哽咽,“夫君,我…” 封泽低头亲吻了她的唇,笑道,“不哭,咱们的孩儿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许是听到了他的话,两个原本熟睡的孩子居然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一见父皇母后依靠在一处,就都凑了过去,张开小手。 “父皇,要抱抱!” “母后,要抱抱!” 封泽和小米赶紧把他们搂进怀里,小米兴奋的亲了他们的额头,笑道,“儿子,闺女,爹娘要带你们回外祖家了。你们三舅外放两年,正好也要回家呢。你们二舅母也要生小弟弟了,你们大舅家里的表兄等着你们去玩耍呢…” 两个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么说,但母亲的喜悦却是轻易传染了他们,于是两人都是蹦跳起来,表达了他们同行的欢喜。 慌得封泽赶紧把两个孩子都安顿在自己怀里,生怕碰到小米的肚子,那里还有他另外两个宝贝疙瘩。 两个孩子却以为爹爹在同他们玩耍,偶尔站不稳,还要扯了爹爹的胡子借力一把,疼得他们在朝堂威严无比的爹爹,五官皱的如同风干的橘子… 窗外阳光正好,暖风轻轻吹,鸟儿欢快鸣叫。 而屋里,人间最尊贵的一家人在笑闹。 岁月静好。 番外老冯爷之知足常乐(一) 十月的北安州,刚刚收了苞谷,失去了金黄果实的秸秆,孤零零站在田野里,迎着寒凉的北风,招展着手臂,最后肆意的摇摆。 辛勤的农人,自然没有让它们嚣张太早,一把镰刀横行天下,很快就还了大地一片本来颜色。 但是老熊岭一带的秸秆却是幸运了那么一丝丝,可以多吹两日北风。 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老熊岭的定海神针,年岁最大的老冯爷,正庆贺六十六岁大寿。 别说老熊岭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从外地赶回,就是北安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世族,乡绅,也是尽皆到场庆贺。 原本松木钉成的简陋山门,如今早就换成了两扇胡杨树的大木门。这还是几年前,草原王特意让人送来的,据说是天下第一烈性的木质,即便没了生机也能枯站一千年,即便倒地埋进尘埃,也能死倔强着一千年不腐烂。 这可是同老熊岭老少爷们的脾气太贴合了,于是两扇大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爱。 老冯爷干脆大手一挥,直接把山岭口两侧砍了三丈远,建了两座门房,尽皆是三层小楼,楼顶留了平台,防备将来万一有个危险,这两座小楼就是老少爷们的战斗之地。 左侧的小楼,夜里睡了巡逻队,白日里也有当值的人负责看守。右侧的小楼就被刘婶子带了女人们霸占,二楼三楼做库房,放了粮食和各色干货,还有临时歇息的房间,一楼就整个打通,大半做了灶间,搭砌了十几口大灶,小半空见就堆满了木头绊子。别说日常作坊和巡逻队开伙吃饭,就是阴天下雨,整个老熊岭聚来吃饭,存下的粮食和柴火也足够坚持半月以上。 另外,赵家村幸存的乡亲们,早就住上了新院子,甚至房顶瓦片都被雨水冲刷的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为了区别于原来的村名,也为了纪念他们新生的日子,村落取名新村。 几年前那次地动,若是放在往日,就是幸运活下来的人怕是也要流离失所,但是如今他们住上了新院子,甚至后生娶了媳妇,寡妇招赘养育子女,老人也是安养晚年。 农忙时候,照顾田里庄稼,农闲时候就在老熊岭的作坊做工,或者出门做些小买卖,日子都是红红火火。 老熊岭里,更是一片新气象。 山顶十八家的院子,虽然没有明说,但谁也没有扩建,顶多是把土坯房改了砖瓦院子,其余格局和占地都是老样子。若一定要说多建了什么,那就是皇后娘娘进京后建起的那座祠堂,高大气派,供养了十八家的先人,每到年节必定祭祀。平日各家轮流过来看守打扫,香火不断。 几年过去,各家的温室冬日时候依旧是温暖如春,即便在如今这样的时候,冬日种菜人尽皆知,不缺柴火,有些本钱买海布的人家都能种出一筐青葱,两筐菠薐菜。 但整个北地,甚至整个大元,都约定成俗一件事,老熊岭十八家种出的青菜是最好的,也是价格最高的。 没有别的原因,许是因为这岭上的水土养育了大元最传奇的皇后年年,许是这岭上有灵气,总之这里的菜就是比别处金贵。每年到了冬菜收割的时候,北安州里都要疯抢一通。若不是老熊岭老少爷们都是本分之人,又有老冯爷这样睿智的老辈儿人压着,怕是价格要比当初第一年种菜还要贵的多。 当然,周边临近的乡亲,家里若是实在不宽裕,买不起海布扣温室,那也没关系,可以种蘑菇窖。 老熊岭上下早就请示过皇后娘娘,然后种蘑菇的秘法传了出去,不过是夏日里最容易得的蘑菇土,房前屋后随便挖个地窖,把土堆进去,冬日里喷些水,烧点火,新鲜的蘑菇就冒出来了,卖去城里一样不少得银钱。 若是连蘑菇窖也懒得挖,那还是没关系。家里有爷们就上山抓鹿,套兔子,打野鸡,猎貂皮。 鹿养大了,割鹿茸卖药铺,鹿肉鹿血都是值钱物事。 而兔皮,艳丽的野鸡羽猫,还有貂皮都可以卖箱包作坊。 总之,只要不偷懒,整个老熊岭方圆几十里,甚至整个北安州就不会有人担心饿了肚子,缺了过冬的棉袄。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北安州却是出了一个皇后,整个州府的百姓受了莫大的恩泽。 所以,这次老熊岭给老冯爷这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做寿,一反以往的低调本分,难得的热闹一次。 岭下原本只有六七座院子,这几年十八家纷纷娶儿媳妇,又添了十几座,分列山口左右,远远看去如同侍卫一般,倒也整齐爽利。 岭上因为当年皇后娘娘未嫁之时留了太多的东西,不好接待外客。倒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之物,只是那些东西,是属于老熊岭众多乡亲的回忆。就如同皇后娘娘回来省亲时候说的,只要踏进村口,她就是陆家小米,不是大元皇后。 而这些东西,这些回忆,就是寄托了乡亲们对于自家闺女小米的想念。 外人就是相处再亲近,也不能触碰一丝。 再说,若是京都无事,获封国公爷的陆老爹也会回来小住,万一放进来的人存了恶念,伤了国公爷,那整个老熊岭可就真要爆炸了。 基于这般考量,前年,岭下划了三亩地,建了一座大院子,作为国公府的别院,没有什么精致的假山花园,毕竟不远处的山水才最自然,最美。 这院子里只分了前院后院,但凡有喜庆之事,需要接待外客,前院坐男客,后院女客,区分鲜明又不失礼,实在再好不过了。 这次寿宴也是如此,整个北安州的大小官员,连同所有乡绅世族,一个不落的都顶着寒风赶来恭贺吃喜酒。 前院正房正堂里,迎面摆了桌案,案板上供了一副“寿”字,还有一双手艺算不得好的黑缎子棉鞋。 但谁也不敢挑剔,那“寿”字是不是写得好,那棉鞋是不是精致,甚至没人敢多看一眼,行礼都深恐不恭敬。 因为这两样东西被一对侍卫亲自从京都送来,寿字出自当朝皇帝之手,那双棉鞋则是皇后娘娘的针线。 这要多大的颜面,多大的福分才能收到这样的寿礼啊。 怪不得老寿星坐在供桌旁边的太师椅里,笑得如同弥陀佛一般。 赵志高如今还是北安州的知府,当初一心调回京都,脱离这贫穷又偏僻之地,但这几年他可是绞尽脑汁想办法,就为了留在北安州继续做官。 若问他原因,那供桌上的两样东西就说明了一切。 皇后娘娘出自老熊岭,又是有名的顾娘家,从来不因为娘家是一群猎户就慢待半点儿,甚至如今还经常送书信和东西回来。再说皇帝当年落难时候,在老熊岭养伤,结实了皇后娘娘,更把老熊岭当第二个老家了。逢年过节,赏赐就没断过。 不论谁坐在北安州知府的位置上,那就在帝后心里挂了名字,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儿坏处啊。 “老祖宗,今日虽说六十六大寿,但这气色若说刚到知命,怕是也没人怀疑啊。老祖宗实在是有福之人,让下官羡慕。” 赵志高这般带头奉承,其余众人自然跟从,“是啊,老祖宗仙颜不老,多福多寿。” 老冯爷笑着同众人拱手行礼,若是前些年,这样的时候,他必定会惶恐忐忑,但这几年,几乎每日都要见到这样的阿谀的脸孔,灌了满耳朵的好话,是个人都会麻木。 “各位大人,乡邻,真是客气了。原本老头子也不打算过什么寿辰,但是皇后娘娘还记得老头子今年正好逢双六之寿,娘娘不能回来,很是懊恼。老头子无法,只能白两桌酒席,热闹一下,待得报给娘娘知道,娘娘也能稍减思乡之情啊。” “娘娘贤德,这么多年对咱们这些家乡人多有照拂,实在让下官和北安乡亲,感激之极。” 提起皇后娘娘,众人更是打了鸡血,恨不得嘴里夸赞出花朵来。 老冯爷身侧站了刘小刀,眼见老冯爷轻轻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儿,就赶紧上前招呼道,“各位大人,酒席已经备好了,还请移驾。乡野之地没什么好吃食待客,还请各位大人多包涵一二。” “刘先生客气了,谁不知道早前一个月,您就天南海北寻稀罕吃食用物了。今日我们可空着肚子来的,就打算好好吃一顿呢。” 不知道谁应了一句,很是俏皮,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起身跟随刘小刀转移到款待贵客的偏厅。 北安州如今是国公府的封地,京都很多人都曾给陆家推荐过门客或者知事一类,但陆家都拒绝了。 外事用了荒原书院老院长推荐的一个弟子,内事就落到了小刀头上。如今在北安州,很多陆家事都是他做主,众人自然也免不得一路奉承。 后院女客自然由陈月仙招呼,她本是商贾之女出身,打理内宅自然没有问题,但陆家突然一跃成了皇亲国戚,国公府门第。陆老大又是长子,直接封了世子。 这般说来,她那点儿精明就实在不够用了。 小米初入宫,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手送到娘家帮忙,于是就求到了铁夫人头上。 番外老冯爷之知足常乐(二) 刀嬷嬷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老熊岭,几乎是手把手把陈月仙带出了徒。不必说,小米背的那些大元各世族新贵的族谱,各家之间的姻亲牵连或者恩怨,陈月仙也是从头背到尾。面见各品级诰命夫人的礼仪,或者逢年过节走礼需要注意之事,简直是事无巨细。 陈月仙两个月内,就从刚刚生完孩儿的丰腴身形,瘦到了在家当姑娘时候那么苗条。 苦没少吃,当然收获也是巨大的。她成功的从一个商人女,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世子夫人。 刀嬷嬷放心了,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老熊岭。先前偶尔听铁夫人和侯爷说起,就是风娘也是对老熊岭很是怀念,她还有些好奇。待得住了一段时日,要回京都,才真是发现这个地方的好。 世间多的是利益纷争,即便夫妻,兄弟姐妹,家人好友,多有算计阴谋。但老熊岭好似一块净土,哪怕姓氏多样,但却相处的如同家人一般亲近。力气往一处使,活计一起做,多劳多得,人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喜乐。 住的久了,反倒要忘却人间的真实残酷了… 不说刀嬷嬷,再说白日里宴请了外客,待得夜色降临,老熊岭自家人的酒宴就开席了。 不同于白日里酒桌上的山珍海味,精致酒菜,自家人的饭桌总是实惠之极。 大盆的小鸡炖蘑菇,酱骨棒,白菜木耳炒了宽粉,辣炒回锅肉,菜品不多,但却极合自家人的口味。 一坛坛的苞谷酒抱上来,男人们倒了满碗,然后全村有一个算一个,连同外弟赶回来的后生们,都是跪倒在地,高声给老冯爷祝寿。 “祝老冯爷年年今日,岁岁今朝,福乐安康,笑口常开。” 农家人自然没有赵志高等官员会说,但句句都是法子内心,头磕在地上也是咚咚有声。 老冯爷笑的见牙不见眼,招手喊了大伙儿,“快起来,如今在外面,大小也是个人物了,别跪我一个老头子。” 众人笑嘻嘻爬起来,都是应道,“我们再能耐,也没有咱家小米厉害啊,小米还您一声爷爷呢,我们多了啥啊。” 老冯爷被逗的哈哈大笑,白胡子都翘了起来,“小米来信可是好一通抱怨,她要回来,皇上不同意呢。说是再有半月有个什么祭祀,几个孩子也是淘气,皇上不放心。” 刘婶子招呼妇人们忙着给众人盛饭,接了话头儿过去,“小米也是为难皇上,谁家媳妇儿隔三差五就要回娘家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待她不好呢,要我说,皇上做的对!” “婶子也就嘴上这么说,是谁整日往京都捎东西啊,小恨不得小米前脚回京都,后脚你就念叨。” 有妇人揭了刘婶子的短儿,惹得她嗔怪瞪眼睛,众人都是笑的更厉害了。 酒碗端起来,大口喝干,老人们说说当年艰苦,男人们说说田里庄稼,女人们说说作坊的活计,后生们说说外边的世界。 陆老大夫妻陪在老冯爷身边,不时给老爷子夹菜添酒。倒是陆老二夫妻,都是豪爽又好热闹,坐在乡亲堆里,没一会儿就划拳吵闹,喝得半醉了。 老冯爷吃口菜,小酌一口酒,不时同老兄弟们说几句,心头无比的惬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待得夜深,大半村人都是脸色通红,醉的厉害了。 妇人们忙碌着把男人撵回家,给老人们煮醒酒汤,拾掇残羹剩饭,很是一番辛苦。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棂的时候,老冯爷才悠悠转醒,抬手在炕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人也就彻底清醒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茶叫什么名字,产自哪里,无非是儿孙们孝顺,听他夸赞过一次,他的茶壶里就断过 入口的清香,总是能为他越发老迈的身躯,涌入一股力量。这不是茶的作用,他知道,是他想多活几日,多看看家乡的富庶安宁,多享受一些儿孙满堂的欢喜。 待得出门,院子里洗了脸,儿媳就带着孙媳妇摆了饭桌。 冯家人口很多,三个儿子,六个孙子,加上儿媳孙媳和娃子,总共二十几口,可惜如今守在老爷子身边的只有大儿子夫妻,长孙夫妻,还有就是一群孩子外加过门没半年的小孙媳妇儿。这次过寿,赶回来的只有小孙子保柱,其余都在京都和草原,东海,泉州,路途实在遥远,早早就去信告诉不让回来了。 不过,即便这般,饭桌上也有十几口人,不算冷清。 小孙媳妇是个识字的,是小孙子在外边做管事,娶了老掌柜的女儿,能写会算。家里的人情过往,礼单帖子都有她打理。 这会儿借着家里人全,就同老爷子禀报,“爷爷,昨日知府大人留下一张帖子,请您老人家和大伯过几日去赴宴呢。” “不去,”老冯爷喝了一口红枣小米粥,慢悠悠道,“他这是着急了,马上又是三年换任了,他这是想要我跟小米递话,换个好职司,或者干脆再留在北安府呢。” 小孙媳妇儿低头应了,但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爷爷,知府大人既然请了,您不去,是不是…” 冯老大媳妇儿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岔开话头儿,“爹说不去就不去吧,这些事自有世子爷出面呢。还有,你嫁过来也这么久了,还没回过娘家,趁着保柱回来,如今农闲,要不要回去看看?” “真的?大伯娘,我能回去吗?” 小孙媳妇儿果然欢喜坏了,惹得众人也都是笑,大伯娘又道,“自然能回去,我们冯家还是龙潭虎穴不成,有进无出?一会儿开库房看看,先前娘娘赏赐的锦缎还有几匹,分一匹带回去,再加一匹细布,两盒子点心,两罐茶叶,城里肉铺割刀肉,别舍不得银钱,在家里住几日回来也不迟。” “谢谢爷爷,谢谢大伯娘。” 小孙媳妇儿高兴坏了,吃了饭就一叠声的催促着丈夫拾掇东西,套车。 老冯爷背着手,拎着碧玉杆子的烟袋锅,锦缎荷包装了烟丝,慢悠悠出了家门。 每日在村里早晚转两圈,已经成了他多年的习惯。 如同一头老迈的野兽,巡视自己守护的领地。 各家的温室已经开始烧火,菜籽刚刚冒出芽儿锥,很是惹人怜惜。 鹿场里的鹿群已经被撵到了山上,有些空荡荡。 祠堂里,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香火袅袅随着微风跑出了院子。 岭下的学堂刚刚开课,孩子们的读书声,即便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 一切都这般安宁幸福,好似一场梦一般。 他这一辈子,小时候家里穷,几乎饿死,好不容易长到能上山早些吃的活命,家里几乎也就没什么人了。 城里乞讨过,也偷过人家的粮食,做过杂活儿,娶了个同样贫苦人家出身的媳妇儿,不离不弃的跟着他,生儿育女。 但即便这样,生了七个孩儿,也只活了三个。他发狠不能再饿死妻儿,就拎了柴刀进山,一次次生死边缘,同野兽搏斗,你死我活里,练就了一身本领,家里总算能吃顿饱饭了。 后来,陆家老爷子在这老熊岭的山头建房子落脚,他也就跟着过来了。靠山吃山,夏日里采野菜,秋日狩猎,心里也算有个指望。 不想,他的这个决定,居然成了他可以骄傲一辈子的选择。 这些年,陆家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自有凶险之处,但他一直没有半点儿动摇。 富贵险中求,想要有回报,就要有付出。 如今,不说冯家,整个老熊岭十八家,子孙三代富贵不愁,衣食无忧,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们这些老辈人安心的了。 “老冯爷!” 有村人正好走到村口,见老爷子在闲坐,就凑上前打招呼。 老冯爷回了神,笑道,“怎么了,有事说?” 村人挠挠后脑勺,憨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说吧,家里想在城里开铺子?还是打算去外边住两年?” “都不是,”村人赶紧摆手,犹豫着说道,“昨日寿宴,有人露了口风儿,要娶我家的三妮儿…” “谁家?” 老冯爷皱了眉头,虽然村里人都没明说,但后生和姑娘的亲事,几乎都要问过老冯爷才成。并没有别的原因,而是如今陆家封了国公,小米做了皇后,方方面面总有些想要牟利的人看着老熊岭这块肥肉眼馋,总想沾点油腥儿,占个便宜。 农家人淳朴,虽然这几年也经历了一些事,但还是怕看不透,给村里惹来麻烦。 老冯爷睿智,一直是村里主心骨,问一句,他老人家点头,也就安心了。 “府城里的刘家,他家的三小子刚刚中了举人…” “不成,”不等村人说完,老冯爷就沉了脸,“刘家在城里名声不好,虽然家里有些银钱,但为富不仁,灾年荒年从来没见他家施舍过衣食。再说,这小子刚中了举人,怕是要谋个官职,这是打算攀上咱们老熊岭,再找小米要好处呢。” 那村人听得瞪眼睛,末了赶紧低了头,“好,老冯爷,那这亲事我家就不应了。也不是我想应,是我家婆娘惦记给闺女找个好婆家。” 番外老冯爷之知足常乐(三) “人啊,有多大本事,就享多大的福分。如今咱们各家的富贵都是小米带来的,咱们不能不感恩。就算帮不到小米,总不能给她找麻烦。再者说,咱们就是一个猎户人家,闺女嫁进刘家那样的人家,说不得整日被算计欺负呢。还是寻个家底富厚些的本分人家,多给嫁妆,平日多走动,这才是正理。” “是,您说的对,我这就回去跟婆娘说一声。” 村人倒是听劝,扭头就要回去,却被老冯爷又拦了下来。 “帮我喊李五爷几个到祠堂坐坐。” “哦,”村人听得怔愣,但也痛快应了下来,“好,我这就去。” 村人腿脚也快,待得老冯爷转完一圈儿到了祠堂,李五爷等几个老兄弟已经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了。 李五爷性子直,放了茶杯就喊着,“冯老哥,你这酒醒的挺快啊,还以为你要歇两日呢。” “是啊,老哥,喊我们什么事啊?可是村里哪家小子又淘气了,还是小米那里有消息送来啊?” 其余几个老爷子也是纷纷问出口,没一个拐弯抹角客气的。毕竟平日一个村里住着,又是多年一起搂着肩膀,互相扶持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兄弟,也胜过亲兄弟了。 如今日子过好了,没啥多说的,但当年灾荒,谁家没互相借个几升粮食活命啊。特别是进山狩猎的时候,几乎就是性命相托付啊。 老冯爷摆摆手,坐下喝了口茶,把气喘匀了,这才说话。 “之前有些事,我也没太理会,想着大伙心里有数就成。但昨日来了那么当官的,我瞧着这架势,把咱们老熊岭当肥肉了,今日正巧关生又找我说三妮儿的亲事,我就合计着喊你们过来,商量一个章程。” “三妮儿的亲事?”李五爷皱了眉头,“三妮儿今年才十五吧,听说在箱包作坊里也是把好手艺,怎么这么早就议亲了?” “还不是关生的婆娘,想让三妮儿嫁个富贵人家。” 老冯爷摇头,“如今日子好过了,大伙儿可能心都活泛了,我看啊,咱们要把把关,定些规矩了。” “那就定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是进山狩猎,还要听领头儿的呢。” “就是,自家人怎么都好说,别让外人钻了空子。吃亏也就认了,千万不能给小米找麻烦。她自己在京都,咱们都帮不上,若是拖后腿,可就没脸见她了。” 其余几个老爷子也是一力赞同,于是轮值守宗祠的三江夫妻被喊了过来,擦桌子摆笔墨。老爷子们只会简单几个字,于是就随便抓了个路过的后生进去。 结果这一商量,就是大半日,倒是惹得村里听到消息的村人们好奇不已。 有人说,“听说小米又送信来了,要开新作坊呢。” 也有人说,“不对,是不是老冯爷要送人手去南边的生意帮忙啊?” 但猜了一千,琢磨了一万,谁也没猜出来。 老爷子们也嘴巴严,当晚回了家,就好像白日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家里的儿孙都没透漏一句。 倒是有封信,悄悄的送出了老熊岭,过了没有半月,又有一封信送了回来。 于是,在田里的苞谷彻底收回来,包谷秸秆也都争争气垛成了一堆。男人们成群结队,轮流进山狩猎。 其实以如今各家的富庶,钱匣子的饱满程度,已经不需要去狩猎,刀口舔血就为了那么几两银子的毛皮钱了。 但做猎户做了大半辈子,每年不摸摸弓箭,总会觉得缺了很多东西。 更何况,打铁还要自身硬,就是老熊岭再富庶,再地位超绝,也不能把自保的本事丢了,关键时刻,还是靠自己最保险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猎回的毛皮,差一些的送去作坊,好的就送去宫里,还有铁家和各地孩儿那里,多少都是份心意。 女人们则更是忙碌,山下的粉坊已经开始忙生产好多日子了,箱包作坊也到了要出货的时候,加者照顾孩子老人一日三餐,实在是恨不得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 就在这样的时候,老人们通常是不会给儿孙添麻烦的,甚至多半帮忙照管孩子,喂喂鸡鸭鹅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但这一日一大早,却有钟声响起,而且还是八响。 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有些惊奇,说起来村里的铜钟还是小米进宫那年安的。先前山门前的那口小鈡,常因为待客或者外敌来犯响起,倒是让村里人养成了闻钟声辨事的习惯。 但是宗祠这口大钟,可是轻易不会敲响的。先前只是年节祭祀时候,或者小米回来省亲的时候才会响起。 就是不知如今出了什么事? 妇人们放下了手里的锅铲,老人放下了烟袋,孩童放下了整理的书包,男人们也扔了猎弓,尽皆出了家门,汇聚到宗祠门前。 老冯爷同李五爷几个老爷子面色严肃的站在宗祠前的台阶上,眼见村人聚集的越来越多。老冯爷就开了口,朗声道,“各位乡亲,前些时日老头子我过大寿,你们也知道,来了不少外人,让你们跟着忙碌,也没少挨累。老头子先谢过了!” “老冯爷客套了,一家人,应该的。” “就是啊,老冯爷这么说,大伙心里可提着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有事您老人家就说,大伙听着就是了。” 台阶下的村人纷纷应和,一个比一个实在。 “是啊,是啊,家里锅上还炖着骨汤,等着下面条呢。”不知道哪个泼辣的妇人也跟着添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老冯爷也缓了脸色,慢慢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一把褐红色的长鞭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等众人问,他就说道,“先前寿宴过后,很多人有意同咱们村里的姑娘后生们结亲。按理说,这是好事,一家女百家求,一家子千家选。但大伙儿也知道,咱们老熊岭就是猎户出身,如今日子好过了,但依旧是猎户! 家里粮食是自己种的,菜是自己种的,衣衫是自己缝的,心眼少,行事也憨直,做不来那些勾心斗角的事。若不是小米带着大伙发家致富,又进宫做了娘娘,给大伙撑腰,那些所谓的大户人家都不会多看咱们老熊岭一眼。 如今,求上门要娶咱们的姑娘,或者嫁咱们的后生,他们多半也是瞧着咱们背后的国公府和小米。不定存了什么主意,想要给陆先生和小米添什么麻烦呢。若是咱们嫁了闺女到人家,或者娶了人家的闺女,人家求到头上,咱们还不好推脱。到时候说不得,里外不是人。 我同几位老兄弟商量了一下,定了几条族规,其中第一条就是老熊岭结亲,不结官家!我怕我们几个岁数大了,考虑不周,特意给小米送了信。小米聪慧,回信添了一句,家中有中举做官的,可以结官亲,其余就安分守己同富户或者良善之家嫁娶!” 说着话,他又抖开手里的鞭子,明黄色的鞭穗在阳光下越发显眼,说道,“虽说如今老熊岭,不是谁都敢欺负上门的,但小米依旧惦记大伙。这鞭子是她特意赏赐下来的,以后供在宗祠,外人进犯就打外人,族人犯错就打族人,半点儿不容情!” 老爷子话说的很长,却是中气十足,传出多远。男女老少听了,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人群里的刘婶子才说道,“老爷子们考量的对,前些时日我家小刀的岳丈就逼着小刀给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谋外放的缺儿呢。你们说小刀一个管事,能有这本事,还不是冲着陆先生和小米来的。指望咱们好说话,逼着小米办事呢!那当官的,可是管着一方百姓的生计呢,是谁想当就当的?再说一个秀才,还大言不惭,最少要个县令,做梦吧,他怎么不想着登天呢!” “哈哈,婶子这是气到了。怪不得前几日听你家鸡飞狗跳的,原来为这事生气呢!” “可不是,我娘家人也是,只要我回去就问起,小米给了什么赏赐。还说我家铁蛋有个做皇后的姑姑在,将来一定会做官什么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铁蛋除了数钱,别的都做不好,写字就头疼,将来做个管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让他去当官,我都怕把老百姓祸害死了。” 这些妇人平日多半要回娘家走动,城里采买也去的勤,接触的外人多,自然感触更深一些。 这会儿这么七嘴八舌一说,男人们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本来家里孩子的亲事,他们就不怎么参合,这会儿更是不开口了。 老冯爷见大伙都没有异议,就示意站在人群外侧的小王先生上前,“小王先生,请您亲自执笔把这些族规写下来,同样供在宗祠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后族人们行事也有个条条框框,省得犯错拖累整个村子。” 王敏前些时日帮忙下田秋收,晒得脸色有些黑,但瞧着却更健壮了。 这会儿,他拱拱手也没推拒,直接坐在准备好的桌案后。每当老冯爷读出一条族规,众人讨论问询,没有异议,他就记下来。 如此这般,日上三竿时候,一本族规也就完成了。 宗祠的大门“吱呀呀”,全部打开了。 村里的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都鱼贯走了进去,跪倒在院子中间。 男人们还没觉得如何,妇人们却是神色里多了几分骄傲。毕竟在别的村落,女人们是不允许进宗祠的,即便是逢年过节祭祀,也只有男人能进。 但老熊岭不同,老熊岭的女人能顶半边天,老熊岭的姑娘做了皇后,老熊岭的事,女人们能决定一半。 这可是无上的尊重和荣耀,如何能让她们不骄傲。 长鞭和族规都供了上去,老冯爷亲自点了三炷香,带头跪了下来。 众人尽皆跟同,这一刻没人有人说话,只有烟火袅袅,只有明黄色的鞭穗在风里飘荡,只有崭新的族规在沐浴阳光。 一个家族,知本分,明事理,懂规矩,就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的传承下去。 老冯爷起身,回身扭头望向所有村人,望向门外隐约可见的山林,望向头顶的蓝天白云。 知足常乐,这样的安宁日子,已经是最好! 番外初一之一诺终生 草原之所以叫做草原,不是因为草多,是因为放眼望去,全是…草。 格尔木出生的时候,作为整个部落族长的父亲已经有了八个女儿,所以对于他这个迟来的儿子,简直是欢喜欲狂。 他自小虽然也要学放牧,弓箭,骑马,但当真是同王子一般被宠爱长大。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在全部族为他选武士,马术最好,功夫最好,身体最健壮,总共十八人成了他的亲卫武士。 出入跟随,快马如风,何等的肆意快活。 那时候,天是蓝的,草原是绿的,牛羊是成群的。 但突然一夜之间,父亲的结义兄弟不知为何同父亲争吵起来,而且还引了敌对的部族来偷袭。 父亲虽然老迈,但依旧上马举刀,砍死了那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但依旧阻拦不了部族被毁的命运,也阻拦不了他去往极乐天的结果。 格尔木忘不了那一夜,所有的帐篷都被烧了,平日照料他吃喝穿戴的妇人们被绑上了马车,勇士们被杀死,孩子们被拴在马后。 他曾以为会永远幸福下去的家园,毁了个干干净净。 达库是他的勇士头领,眼见来敌比整个部族人数还多,就直接把他敲晕了。 等他醒来,已经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马车通往大元,一个在族人嘴里很是复杂的地方。 据说大元有最美味的食物,有最美丽的姑娘,有最繁华的城池,当然也有最奸诈狠毒的商贾。 他在马车上晃悠了不知道多久,每次想要跳下去,都被全身无力恼得恨不得直接死掉。 达库在他耳边一遍遍劝着,他听不进去,他只想回去,回去报仇血痕,回去找回他的家园。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他也发起了高烧。这里没有人会像部族里照料他的阿妈一样给他煮马奶,没人管他死活。 一次次烧晕又醒来,恍惚间好似看见达库他们被拖走了,好似又看见什么人恶狠狠地挥着鞭子。 他慢慢连这些都感受不到了,他许是要去极乐天见父亲了… 偶尔有那么一瞬,冥冥中有什么好似在拉扯他的灵魂,他下意识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了什么。温热的触感,直接从手掌传到了他的心里… 待得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农家院子里了。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像不是一家人,又好像相处特别亲近。 那个据说被他抓住了脚腕子,所以把他带回来的姑娘,对他真的很好。 她亲手给他做吃的,托付别人给他做衣衫,熬药给他治病,还给他梳理头发… 对,梳理头发。 若是在部族里,怕是父亲看到要发很大脾气。 草原男人的头,女人是碰不得的,当然除了有养育之恩的女人。他娘在他出生后不久就病死了,族里只有一个专门照料他的妇人有这个资格。为此父亲还赏了她一只金戒指呢。 但是,如今这个大元的姑娘,居然就那么自然的,一点也不避讳的打开了他的辫子,给他洗头发,给他梳辫子… 他想拒绝,想喝骂,但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去。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贪恋她神色里的那抹温柔。 是的,温柔。她是个温柔又和气的,说话的时候笑的很好看,手巧又善良,就是那个叫“高人”的小矮子很是惹人烦,她也不曾恼怒过一次。 还有那个穿了长衫,眼睛冷得厉害的男子,总是在她身边,碍眼的厉害。 好在他很快就走了,也更快的回来了… 偶尔他也会想念,想念广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慈爱的父亲,还有他的族人。 但这样的想念越来越少,他的眼里心里,越来越被这个山村,这个陆家院子,这个姑娘占据… 若是没有仇恨需要血洗,若是他的根不在草原,他更想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安静又温暖的地方,守着这个姑娘。 可惜… 那个叫做高人的矮子,很是惹人厌烦。吃东西要同他抢,干活儿要同他抢,新衣服也要抢。 抢的他恼火,就忍不住会动手。 但矮子的功夫太好,就是骑马都比他厉害。 他不服气,虽然每次都是被痛揍,但他依然要打。 可恶的矮子,太奸诈! 打他都是奔着胸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却总是“刚巧”被打在脸上。 所以,每次矮子都要围着他喜爱的姑娘扮委屈,然后分了大半的红烧肉。 但每次晚上,他喜爱的姑娘都会给他送药擦药,也会偷偷给他塞点心。 怎么办,他越来越爱这个叫老熊岭的地方了,他越来越模糊,想不起出生的草原了。 是不是忘记仇恨,留在这里,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但… 达库他们找来了,他的亲卫勇士,部族里最强悍的汉子,如今瘦弱的如同春初的牛羊,而且各个带伤,被当做奴隶奴役了许久,一路逃亡找到了他… 终究,他还是不能留在这个安宁温暖之地,不能放下他的血海深仇,放下他的族人,放下他父亲的所有期望… 最重要的是,这温暖之地的美丽姑娘,喜欢的不是他。 是那个眼里有冰刀,却总是望向美丽姑娘就融化的男子。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不一般。他以一个强横的姿态护着美丽的姑娘,以至于让他连争抢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他不服气,不甘心。 终于那男人走了,美丽的姑娘很伤心,眼泪落在他身上,烫的他钻心的疼。 树下,调皮的风吹着,她在给他梳着头发,一下又一下。她以为他不懂大元话,她说了很多,说她想念那个人,说她的迷茫和不安。 他却是什么都懂,唯独不懂他心里为什么这么疼。 他转身,单膝跪地,吻了他的裙角,以生命许了诺言,“我愿娶你为妻,终生只爱你一个,待你若眼睛若珠宝,至死方休。” 美丽善良的姑娘不知道,他许下的是何等重要的诺言。但奇迹的,他心里不再灼痛… 寒冬腊月里,美丽善良的姑娘要及笄了,这在大元就是可以成亲的界限。 他冒着风雪进山,追了狼群两日夜,到底在群狼的眼皮子底下杀了头狼,取了他最锋利的牙齿。 当然不得不承认,能活着回来,还要感谢最讨厌的小矮子。没有他整日的“毒打”,他不会有这样的伸手。 美丽善良的姑娘心疼他进山,但还是把狼牙装进了贴身的小荷包,欢喜的他几日都不愿意合拢嘴巴。 过年了,开春了,草原的青草已经冒出来了,牛羊熬过了冬日,马上要开始长膘了。 离别的时候,不能再拖了。 达库每日都要催上好几次,兵器打好了,马匹也养的健壮,就等着他们飞身而上,奔去故乡,抢回属于他们的草场,牛羊,部族… 但他舍不得,舍不得美丽善良的姑娘,舍不得淳朴热情的乡亲,舍不得安宁温暖的日子。 美丽善良的姑娘准备了那么多的成药,那么多的吃用之物,可惜,他能带走的只有一个包裹。 出了这片安宁之地,他要面对的将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但他不怕,因为他在这里积累了太多的力量。 临近草原的边界,有人已经等在那里。 那个男人果然是不一般,大元的未来主人,这也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但更欢喜的确实那些铠甲武器,还有三个月的粮草供给。 这足以让他迅速组建一队骑兵,从小到大收服零散部落,聚集成群,打败仇敌,报仇雪恨。 他知道,那个男人有图谋,亦或者是看在美丽姑娘的颜面上。 但是他不在乎,他要变强,他要做草原王。 只有做了草原王,他才有能力同那个男人争夺美丽的姑娘。 他要给她最好的一切,给她喜爱的自由! 厮杀,焚烧,聚众,一次又一次。 每次出战,他都要用那只木梳细细梳好辫子,如同美丽姑娘那般温柔。 而每战,他必定会赢,即便多少次鲜血横流。 部族越大,三百人,五百人,一千人,两千人… 牛羊越来越多,三千头,五千头,一万头… 勇士越来越强,所向披靡。 很快,大仇就报了,仇人的人头割下来祭拜了父亲,幸存的族人也都回到了身边。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他要称霸草原,他要同那个男人并驾齐驱,他要美丽姑娘看到他的强悍… 一日,突然传来消息,东海战事起,那个男人也要报仇。多好的机会啊,他千里飞奔而去,劫走了美丽的姑娘。 姑娘很生气,一路不肯同他说话,却也没有狠心伤害她。 到了部族,她居然同在老家一样忙碌的厉害。 带着他的族人用羊毛织出美丽的毛毯,用羊奶马奶,做出各色食物,用牛肉做出美味的肉干,用… 他恍然明白,她是坚信那个男人会来接她的,所以她在赶时间,赶着给他留下一些东西,帮着他稳固他的草原,安坐王座… 他想抱住美丽的姑娘,想告诉她,她是他认定的妻。 可是,他不能,因为她爱的是那个男人。 终于,那个男人来了,骑着马,乘着风,好似天下所有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衬得他这个草原王黯然失色。 上天不慈,既然遇到这个姑娘,为什么把她赏赐给别人? 美丽的姑娘抱了他,轻轻叫他,“弟,找个好姑娘成亲生子,快活过一辈子啊。” 他应了,找了很多姑娘,生了很多孩子,过了一辈子,唯一落下了“快活”俩字,他做不到! 空悬王妃之位,一生无妻,广建庙累福德,修来世。 来世,他要更早遇到她,他要牢牢抓住她,他要她…做他的妻!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一) 大元宏德七年,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年份。春日里少雨,北地和中原还好,因为苞谷育苗下田的推广,苗壮耐旱,每年都是丰收,特别是中原地区,收了粮食,还能轮种一些豆麦,更是极大的填满了百姓的粮仓。 但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几府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稻米这东西,几乎就是在水里养大的,没水就是没了根基。 双季稻已经成了家家户户的首选,秧苗同样从育苗棚里拿出来,分秧插进田里,比之原来节省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可四月的日头就烤的比七八月更厉害,真正到了七八月居然又暴雨连连。第一茬稻米没有收回家就泡烂了,第二季秧苗更是想要飘在田里都没了机会。 绝产! 百姓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绝产就罢了,所有江河也泛滥成灾。 一夜之间,村庄变成了汪洋,高山只露出一个头顶。百姓流离失所,命丧龙王爷之口。 富庶的江南之地,一片愁云惨淡,哭声动天。 京都之地,依旧是车水马龙,繁花似锦。但守着天子脚下,又有哪个百姓不是消息灵通之辈。 酒楼茶馆里,无数文人学子皱着眉头,恨不得一腔抱负全施展到江南,救民于水火。 “可恨我不是生于江南之地,不是牧民于南,否则这样的时候,正是大展拳脚,不负满腹才学的时候。” “就是啊,原本还有一月大考,不知道因为这次天灾,会不会推迟考期?” “推迟岂不是更好,起码还能多写几篇时论,说必定就赌对了。” “这话倒也不假。” 书生,纸上谈兵,最是厉害。虽然如今各个斗志昂扬,怕是扔到江南之地,不能立刻吓尿裤子就算他们勇气了。 旁边闲谈的商贾和闲客,心里腹诽,嘴上可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这些酸秀才何时就当真中了状元,点了榜眼探花,然后成了一方父母官。 “不知道朝廷有什么对策?” “是啊,听说灾民已经有二十万人了,再没对策,怕是就要北上逃命,到时候都聚到京都门外,那可不好看了。” “这时候还要什么好看啊,都是咱们大元的乡亲,活命是真啊。” “可不是,到时候这些难民真是到了京都之外,说不得我家也要出几担米粮舍几日粥汤。” “我也是这么想,这些年,托皇后娘娘的福气,年年丰收,家家粮仓都不空,正该出出力的时候。” “那就等着吧,皇上英明,定然很快就有对策。” 其实,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皇宫里,他们无比信赖的英明皇帝正在大发雷霆。 宏德帝登基六年多,年年丰收,各地太平仓都是装的满满。每年置换出去的旧粮贱卖,换了新粮入库,养的老鼠都比前些年大许多。 许是,正是因为得来太容易,监管也就满满松懈下来。 如今大灾刚起,想要就近调拨几个州府太平仓的米粮,才发现,早就空了大半! 贪腐,几乎这两个字,就是傻子也看明白了。 若是放在平日,这也算不得动摇国本的大事。毕竟大元十六州,少这么四五个州的存粮,还有绝大部分的保障在。 但如今水淹了四州,另外三州绝产,北地和中原只能自保,再赈济七州百姓大半年的口粮,就有些吃力了。 “啪!” 宏德帝重重把奏折拍在桌子上,惹得几个跪倒在地的阁老更是埋低了头。 “皇上息怒,臣等监管不严,自请责罚。” 宏德帝抬手喝了一口冷茶,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冷声道,“起来吧,朕也没有想到,这些蛀虫如此猖獗。朕自登基以来,念及老臣忠诚,极少调整官职,怎奈这些蛀虫不知感恩,枉费朕之信任,实在可恨。” 说着话,他眼底闪过一抹血色,吩咐道,“李阁老,拟旨意。凡是涉事之主官,斩!抄家充公,三族流放西南碧海!其余人等徒二十年,抄家充公,三族…” “皇上,”李林壮着胆子,赶紧开口拦阻,“还有几日就是三皇子和小公主的寿辰了,皇后娘娘心慈,怕是不愿见到流血太多,您看…” 果然,想到妻儿,宏德帝眼底的血色淡了一些,勉强收回了话头儿,“罢了,重犯不累及妻儿。” 众人偷偷松了一口气,再望向李林的目光都带了三分敬佩,这样的时候,能够顶着皇上的怒气,让皇上改了主意,这份胆气和颜面,实在是他们拍马也赶不及啊。 “皇上仁慈圣明,”李林再接再厉,又建议道,“自从闻听灾难,皇上已经大半日没进膳食,不如暂歇片刻,也让臣等琢磨一下应对之策,如何?” 宏德帝抬头看了看外边天空上已经西斜的太阳,点了头,“正是,你们也歇息吧,一个时辰后再议。” 说罢,他就大步出了养性阁,不必说,回后宫探看妻儿去了。 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都是长松一口气,重新坐下解了领口的盘扣儿,忍不住小声说道,“皇上这次可是气的狠了,多年不曾处置这般严厉。” “二十万百姓性命,皇上如此已经是仁慈之极了。就是老夫,也恨不得把那些蛀虫生吃了。” 小太监们迅速上了茶水点心,末了悄声道,“各位大人,皇后娘娘听说皇上一直同大人们议事,不曾用膳,特意让凤翔宫的小灶房送了饭菜过来,奴才们一直热在偏殿,马上就摆桌子伺候大人们用饭。” “谢皇后娘娘。” “娘娘贤德。” 众人赶紧起身又是行礼道谢,即便这么几年一直对皇后娘娘独宠后宫颇有微词的几位,这时候心里也生出几分感激。 毕竟又累又饿的时候,美味可口的饭菜,就是人间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再说,他们当年存了送女儿或者孙女进宫的心思,才看皇后娘娘百般不顺眼。平心而论,这么多年,皇后娘娘行事,实在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出身农家不忘本,大元百姓的粮仓多半是拖了皇后娘娘的福气才装满的。 从来不曾纵容娘家人横行无忌,倒是鼓励商贾,多交了商税拿去建了学堂,多少寒门子弟得到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再说生儿育女,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如今都是教养极好又健康,让人艳羡不已。 这般,若是再说一句不好,那就真是有些没良心了。 当然,若是有一定要说,那就是擅嫉,从来不主动给皇上纳妃… “也不知道,这次皇后娘娘有没有还要主意。”不知道哪位大人,小声嘟囔了一句。 李林咽下嘴里的点心,淡淡应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 众人忍不住撇嘴,这么多年,李阁老把这句话挂嘴边上了,但只要皇后娘娘有话说,哪次他不是第一个赞同。 不说一众阁老重臣们如何闲话儿腹诽,只说凤翔宫的小花园里,这会儿也正热闹。 小米刚刚进宫的时候,这个小花园种的都是花草,姹紫嫣红,很是美丽。 但小米爱花却也没有更甚于爱美食,偶尔下厨时候,总嫌弃厨房的青菜不新鲜。 毕竟专供宫里吃用的皇庄离京都还有二三十里,快马送来也不及现采摘的新鲜干净。 于是,她小手一挥带了太监和宫女就把花草都挪的挪,拔的拔,开辟了一亩菜园,搭了葡萄架,甚至还建了三间茅草屋,就是几棵没有挪走的大槐树也让人架了一间树屋。 冬日还不觉得如何,夏日里这里就成了所有人喜爱的好去处。 茅屋冬暖夏凉,春秋也可以凭窗读一读书,或者干脆发发呆。 几年过去,几架葡萄得了势,爬满了藤条架子,遮了一片最好的荫凉之地。 树屋成了孩子们的最爱,每日不进去爬一会儿就要闹起来。 这会儿,年岁最大的承运和承盛两个哥哥,正趴在树屋门口努力伸着小手。 树下,跳着脚的两个豆丁儿是三皇子承翔和小公主怡安,他们刚刚两岁出头儿,说话尚且有些含糊,但“哥哥”俩字却是喊得分外清晰。 更何况还是这般时候,简直小鸟一样清脆又欢快,听得人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一旁伺候的韩姨母如今作了总管嬷嬷的装扮,带了几个宫女太监站在一边,只笑眯眯看着,却是不肯上前帮手。 平日皇后娘娘可是告诫过很多次了,虽然皇子公主金贵,但也不能事事娇惯,但凡力所能及的,都要他们自己处置。 果然,树屋里的承运和承盛两个,眼见这般下去,怕是除了手臂瞬间长长,总是不能把弟妹拉上来。于是就想了别的办法,“嬷嬷,去搬梯子。” “是啊,大皇子,这就搬梯子。” 韩姨母笑得慈爱,赶紧让人搬了梯子,梯子也是不知经过多少人检查过的,一根儿毛刺都没有,架上树屋门口。 二皇子承盛在树屋里等着,大皇子则踩着梯子到了中间,然后分别把使出吃奶力气往上爬的弟妹都半抱半拖着送了进去。 待得四兄妹都进了树屋,众人偷偷送了一口气,这四个主角也是惹得满头大汗。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二) 承盛脾气急,一边胡乱扯帕子给妹妹抹着脸,一遍抱怨,“下次不带他俩玩了,太耽误事了。” 承运也是给弟弟擦着嘴边口水,却是坚持,“不成,母后说手足兄弟要友爱。” 承翔和怡安人小鬼大,这会儿许是感受到了哥哥的掀起,立刻伸开小手抱住了他们的脖子,“哥哥!哥哥!” 果然,承运同承盛立刻就露了笑脸,胖胖的手臂同样回报了弟妹,再也不说分开玩的话。 小米在后宫,一向是不穿那些繁复的宫装的,平日接见命妇之类,免不得穿些礼服显显皇后娘娘的威仪,多半也是用过就赶紧脱下来。冬日里的袄裙,夏日里的轻纱襦裙,都是她的最爱。简单方便,无论是抱孩子也好,下厨也好,或者坐卧行走随心。 左右后宫就她一个,没有婆母,没有公爹,更没有小叔小姑。最重要是没有女子同她争宠,斗的乌眼儿鸡一样。 抬眼就是夫君,闭眼就是儿女,她没也没必要委屈自己啊。 今日天气热,她换了一套水蓝色的裙子,难得用了去岁进贡的一匹幻海纱,行走间好似有海风吹风,很是凉爽。 几个孩子在树屋上,坐的高,看得远,见得母亲带人端着托盘来,立刻都是欢呼起来。 “母后,母后!” 就是已经渐渐学着沉稳,变得小大人儿一样的承运也跟着喊个不停。 若是外人听见,还以为几个孩子多少时日没见到母后了,以至于如此热情,其实熟悉的人都清楚,他们怕是更惦记那些宫女手里托盘上的吃食。 果然,不等小米走进,承盛已经喊了起来,“母后我要吃水果捞,我要吃一大碗!” 承翔和怡安两个更是口水都流了出来,若不是承运一手一个扯了他们的衣衫,怕是都要从树屋上跳下去了。 小米到了树下,赞赏的望了承运一眼,这才挥手示意孩子们坐稳了。 “听说你们方才自己想办法进的树屋?” “是啊,母后,大哥想的办法,我帮忙了!” 承盛抢着回答,惹得小米嗔怪点着他的鼻尖儿。 毕竟是皇子皇女,谁也不敢让他们有一点儿受伤的机会,树屋建的也就一人高。这会儿小米伸手把儿女一个个报下来,放到树下铺好的羊毛毯上。 羊毛毯是初一从草原送来的,虽然如今京都的市面上已经不是稀罕货,但是这么大张,颜色如此纯净的却是不多。 毛毯上织了草原秋日的盛景,微微泛黄的草场,牛羊成群,野花摇曳,别有一番风情。 母子五个就这么坐在毛毯上,韩姨母赶紧带人摆好小几案,每人面前一个。 又有宫女给承翔和怡安系上绣了小动物图案的饭兜,防备他们吃东西脏了衣衫。 小米节俭,自从入宫就开始陆续着手精简用度。在她看来,即便是一国至尊,每日都换新衣,而且换下旧衣就不再穿,这实在是件浪费之事。 几个孩子还小,难免容易脏污衣衫,就因为一个米粒,就要多做一件造价几十两的衣衫,更是让她不能忍受。 于是,一家六口的衣衫,若是不算礼服,兴许还比不得京都那些豪门的家主夫妻和嫡子嫡女更多。 这饭兜几乎是逢吃必戴,孩子们也是习惯了。 这会儿,一人一只巴掌大的碧玉碗里,放了切成丁的香瓜,西瓜,葡萄等,浇了酸奶和糖霜,碎冰,搅和几下,挖上一口吃下去。 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简直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小米拿了勺子倒是没有动,韩姨母见了就道,“高大人好像出宫去了,不在…” 结果他话音没落,一抹红影就窜了过来。 “谁说我不在,快给我上一大碗冰酪,热死小爷了! 小米好笑,直接把面前的冰碗推了过去,嗔怪道,“这么热的天,又跑哪里去了?是不是祸害玄一他们去了?本就辛苦,你还整日折腾他们!” 高仁笑嘻嘻却是不肯应声,转移话头儿问道,“皇上呢,听说他发火了,杀了好几个贪官呢,外边都传开了,说皇上要大开杀戒。” 小米皱眉,眼底闪过一抹怒色,“前朝的事,本宫尚且不知道,怎么宫外倒是传开了?” 她很少发火,这般已经是重话,听得一众宫女和太监赶紧低了头。 高仁倒是不在乎的摆摆手,“谁知道了,说不对还是宫里传出去的。” 小米望向韩姨母点点头,韩姨母就匆匆退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封泽已经换了一件宽松的葛布衣衫寻了过来。 “就知道你们必定躲这里贪清闲,放了我一个在前朝头疼政事。” 孩子们并不因为父皇到来而紧张,站起身行礼,然后就重新坐下美滋滋的吃冰酪。 高仁更是因为几个孩子行礼的间隙,一人偷了他们碗里大大的一口,惹得怡安和承翔两个小的都要哭起来。 封泽瞪了他一眼,抬手分了小儿子和小女儿一人一勺,哄得他们都是换了笑脸,小小的牙齿露在外边,白生生的惹人爱。 小米也是瞪了高仁,又数落小儿子小女儿,“让你们两个不长记性,被高仁抢了几次吃食了,每次就知道装可怜,不知道防备。” 说罢,又转向两个大儿子,“你们也是。” 承运却道,“高仁上次替我打了蛇,分他冰酪是谢礼。” 承盛则道,“高仁抢就抢了,他吃饱带我到处飞。” 小米实在顾不得一旁的宫女太监,大大翻了个白眼送给满脸得意的高仁。 “平日就见你欺负他们了,倒是不想,让你都收服到麾下做小卒了。” 高仁就差把鼻孔同头上小辫子一般冲着天了,三两口解决了碗里的冰酪,就一手两个提了四个孩子,嚷道,“今日小爷高兴,带你们飞个遍。” 说罢,他就窜上了一遍的大树,借着树枝的力,在几株大树和葡萄架,还有茅草屋间跳来跳去。 几个孩子又惊又欢喜,忍不住尖声喊得厉害。 安静的小菜园里,片刻间就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小米无奈,也不怕高仁摔倒几个孩子,只是倚在封泽怀里问道,“听说你惩戒了几个贪官,消息很快就传到宫外了,我准备再清洗一遍宫里的人手,许是又有人嘴巴不严了。” “好,后宫事你决定,有不好处置的,让人禀报给我。” 封泽嘴里说这话,眉头却依旧没有松开。 小米想起高仁的话,就问道,“还在为南边水灾绝产发愁?” 封泽点头,把她揽在怀里叹气,“这几年丰收,是朕得意,失了警觉。没想到一场大灾,把华丽的外表揭露开来,朕才发现,什么大元盛世都是个笑话。”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家里做生意开铺子,还免不了管事或者活计中饱私囊呢。难道还能每个人都派个亲信盯着啊,那岂不是累死了。”小米半躺在夫君怀里,笑着劝两句,末了才道,“说说看,我想想有没有办法。” “我倒是忘了你一向聪慧,”封泽身子向后,正好依靠在大树上,低声道,“中原和北边几州的粮食能调度的有限,若是供给二十万灾民半年所需,倒也勉强。难就难在,江口河道都需要重新修葺,工钱粮食也是一大笔,一时筹措不足。” 小米想了想,奇怪道,“咦,这事听起来不难啊。灾民既然没了家园,没了田地,这半年基本没有什么活计可做。为什么不让他们修葺河堤江口,这样一份粮食做了两样用途,再每人给些工钱,明年开春时候,不但活命了,还有了微薄的积蓄重建家园,岂不是两全其美?” 封泽听得愣住了,半晌却是突然拍手笑道,“好,好!朕怎么没想到如此简单的道理。” “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不对,是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好在你还有我这个聪明的婆娘,否则啊…” 小米得意的撇着小嘴,一副臭屁的模样,惹得封泽爱极,低头就吻了上去。 宫女太监们对于帝后的恩爱,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迅速转身低头数蚂蚁。 小米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嘴唇抢回来,红着脸瞪了封泽一眼,待得去找寻几个孩子和高仁,却发现高仁早就把孩子带进茅屋里去了。 小米脸色更红,开口撵人,“你赶紧去忙,晚上回来陪孩子吃饭啊。别又忙到三更半夜,我可不等你。” “好,既然有了办法,就不会议事到太晚。” 封泽心里有了底,也就不那么着急了,“让灶间下碗面来,吃饱再去养性阁。” 小米对于照顾夫君和孩子的事,从来都不愿假手他人,干脆爬起来去灶间下了小半盆鸡汤面。果然,四个孩子还有高仁都跟着凑热闹,一人吃了大半碗。 待得封泽吃饱喝足,又同孩子们玩了半晌,这才回了前朝。 几个阁老包括李林在内,眼底都有些盼望之色。不说这事实在棘手,就是想着二十万难民,他们也是吃睡不香啊。 果然,皇上开口就提了以工代赈,一举解决了两大难题。 众人欢喜之极,恨不得拍手称庆,自然拍起马屁也是毫不费力。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三) 天下万事都如此,不怕路远,不怕路途艰险,就怕没有方向。 一旦有了方向,又解决了粮食短缺的问题,众人忙碌起来虽然疲惫,但却是心里踏实很多。 大元朝堂,如同一台庞大的机器,从上到下运转起来,不过几日就从各地调拨了粮食往受灾的州府运去,待得同北上的灾民迎头碰到,就立刻原地搭设粥棚赈济,末了又引着灾民往需要重新修建堤坝的州县而去。 当然,世上的绳子即便拧的再紧,也总有那么一两股是要跑偏的。 有些州府官员,贪心太过,忍不住又在赈灾上动了手脚,迎接他们的,不必说,自然是严惩,杀头加流放。 乱世用重典,加者先前血洗那次,宏德帝如此重手,让整个大元都清楚了他整顿吏治的决心。 一时间大元上下,魑魅魍魉绝迹,就是下乡收粮的小吏都不敢多吃老乡一只鸡。生怕被百姓告到观风巡查使那里,丢了差事是小,被打个半死,或者流放去东海盐场,或者西南矿上开矿就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京都皇宫里,小米哄睡了小儿子和小女儿,又撵了两个大儿子收了玩具,回去侧殿洗漱睡觉,这才换了舒服的寝衣,末了吩咐道,“玲珑,唤韩嬷嬷过来。” “是,娘娘。” 玲珑在主子身边伺候几年,最是了解主子的脾气,她也没喊宫女传话,出门亲自去了值守的偏殿,把韩嬷嬷请了过来。 韩嬷嬷还要跪倒行礼,小米却拉了她坐在身边。 韩嬷嬷哪里敢,守礼的在脚踏上做了,这才说道,“娘娘可是惦记先前那事,奴婢已经查明白了,是御膳房那边送了茶水点心到养性阁,偶尔听见几句。外边有人使了银钱,她们就把话儿传了出去。” 御膳房? 小米皱了眉头,她喜好做吃食,自从进宫生了孩子之后,一家子的饭食几乎都出自凤翔宫的小灶间。只要她不忙碌,就坚持亲自动手。 虽然她贵为皇后,但在她看来,她更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夫君的妻子。洗手作羹汤,伺候一家子吃饱穿暖是本分,再累她都不曾放弃。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区别于历朝历代的帝王家。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可不希望她的儿女有一日会为了那个位置反目成仇,不希望夫妻离心。 而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就是最好的亲近之法。一个锅里盛饭,一个盘里夹菜,一个盆里喝汤,就是想生疏也没有那个机会。 当然,她的办法很是见效。 如今,大儿子二儿子不过五岁多,就知道照料弟妹了。皇上更是无论多忙,都尽量赶回来陪着他们母子用饭,一边吃喝一边闲话儿,听听孩子们闯了什么祸,或者学了什么字,实时关爱有家。 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除了小女儿备受宠爱,三个儿子一直是有意识的让他们学着自立。 但这般下来,历朝历代都是油水丰厚,又最受瞩目待得御膳房免不得就失去了应有的地位。 除非三节两寿时候,宫里开宴,他们有机会一展所长,其余时候都是闲的恨不得铁锅生锈。 如此,因为清闲就怕被舍弃,害怕又滋生了另辟财路的胆气,就生出了这次走漏消息到宫外的事。 “好,本宫知道了。” 小米点头,脑后的金凤衔珠钗跟着晃动,趁着烛光,越发显得她整个脸颊都在莹莹生辉。 不得不说,岁月待她很是疼爱,四个孩子的娘亲,年过二十,却依旧如同在老熊岭时候一般无二。 历朝历代的皇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认真数一数,却没一个比她更舒心更幸福。 韩姨母瞧着有些出神,也就没听清小米的问话。倒是玲珑借着上茶的机会扯了她一把,笑道,“嬷嬷这是想什么呢,娘娘问你家里的大宝和二宝可好?” “啊,好,好。” 韩嬷嬷回了神,赶紧应道,“奴婢前日刚刚回去看过,两个孩子最近读书很是用攻,再过半月,还想给他们聘个骑马师傅。” 大宝二宝两个是她四年前收养的孩子,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七八岁了,许是因为父母在海难里死去,经历了族人争产,又意图下毒害死他们的事,两个孩子很是懂事,待她这个养母亲近又孝顺。如今习学刻苦,很是惹人疼爱。 “那就好,再有两年,承运和承盛也该选伴读了,到时候让他们都进宫来,也省的你们母子分离,心里惦记。” 小米从来都是行事周全,感激的韩嬷嬷跪倒磕头,“谢娘娘恩典,奴婢代两个孩子给娘娘磕头。” “韩嬷嬷快起,”小米亲手扶了她,忍不住感慨,“当年在老熊岭,你被陈婶子推荐到了我家。谁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这宫里虽然说还算清静,到底不如家里轻松称心,让姨母跟着我挨累了。” “娘娘可不能如此说,奴婢不过是个孀居的妇人,走街上都怕人家嫌弃我命里带衰,只有奶娘不嫌弃,这么多年一直待奴婢照料有加,奴婢感激娘娘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伺候娘娘和小主子们一辈子。” 韩嬷嬷这话说的真心,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小米就笑道,“就是嬷嬷开玩笑,我也当真了,身边离了您可不成。” 玲珑几个大宫女都是跟着笑起来,“娘娘可是偏心,难道就嬷嬷得您喜欢,我们都是摆设儿啊。” “摆设也分好坏,没说你们是那黑乎乎的砚台,是长颈美人玉瓶,如何?” 小米嗔怪瞪了眼睛,拿她们玩笑,惹得几个丫头都是闹着不依。 这么说笑了几句,到底怕吵醒,内室里睡着的两个孩子,于是歇了话头儿。 小米低声嘱咐着,“嬷嬷,如今南边几个州府遭灾了。皇上和文武百官们正筹措粮食赈灾,本宫身为一国皇后,是不是也不好这么冷眼旁观?” “自然,”韩嬷嬷会意,赶紧接了话茬儿,“宫里的开销用度,一直居高不下。而且还有一些人进宫日久,免不得想念家人,前几日御花园里还抓到一个晚上给亡母烧纸的丫头呢。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娘娘赏个恩典,放一些人出宫团聚吧。” “好,就这么办吧。” 小米点点头,主仆两个合作默契的准备对着吃里扒外的蛀虫来一套混合双打了。 一身明黄龙袍的封泽从门外进来,听得这话,就笑着问道,“皇后娘娘,这又是要怎么整治后宫了?” 众人赶紧行礼,末了迅速退了出去。 小米起身下了软塌,亲自伺候他挽了袖子洗手,然后同他对坐喝着镇在屋子中间冰盆里的果汁儿。 “赶紧喝,趁着孩子睡觉,咱们也偷个嘴。若是他们醒着,必定要喝个没完,到时候又嚷着肚子疼,吓得整个太医院人仰马翻。” 小米边说边喝了一口,冰镇的果汁又凉又甜,立刻惹得她眉开眼笑。 封泽忙了一日,这会儿即便不喝果汁,只看了妻子如此自在,就缓了三分疲惫。 他索性移开了小几案,揽了小米在怀里,然后借着她的手大大喝了一口果汁。 “哎呀,自己有杯子不用,做什么抢我的?” 小米嘴上抱怨,手上装了果汁的甜白盅子可是毫不吝啬的往夫君嘴边送去。 果汁凉爽又香甜,最主要是温香软玉在怀,封泽就是再疲惫,也彻底消失了。 帝王无情,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天生无情,而是不能有情,也没有不爱权势只爱他的女人。 偏偏他一次微服出行,就碰到了这么个奇特的姑娘,分分合合,经历了很多波折,最后她依旧相信他,陪伴他,他心里无比的感激,也是何其幸运。 一代帝王和皇后,硬是把皇宫里的日子过得普通百姓人家一般合乐美满。 即便他在人前要做一个威严的帝王,要做所有百姓的天,要把大元的一切扛在肩头,但只要回到她身边,他就只是她的夫君。有美味可口的热饭菜,有舒服却针脚不好的衣衫,有乖巧欢笑的儿女,这如何让他不依赖,不深爱? “谢谢你,小米。” “怎么突然说谢?”小米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果汁喝光,回身亲了他一记,笑道,“还是因为赈灾的事?那你就等着吧,你需要谢我的还多着呢。” “怎么,你还有更好的主意。” 封泽好笑,心里并没有一点儿嫉妒或者忌惮,这是他的妻,天下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依靠。 “也不算什么好主意,只不过能给你帮点儿小忙。我迈个关子,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真不告诉我?” “不告诉…”小米得意的抬了下巴,不想封泽却是把手伸到了她的腋窝下,她痒的笑了起来,“哎呀,你是皇上,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耍赖!哎呀,痒啊,饶命啊!” 两人笑闹起来,小孩子一样在软塌上滚成一团。 笑闹声传到门外,惹得玲珑几个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有些无奈。 果然,不到片刻,内室的承翔和怡安就被吵醒了。 两个孩子被扰了好梦,都是哭闹起来。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四) 小米和封泽赶紧过去,一人抱了一个哄着,玲珑几个也是喊了奶娘,重新给两个小祖宗喂奶。 小米和封泽借机赶紧洗漱,待得两个孩子再次昏昏欲睡,他们才悄悄躺在旁边,一人拍了一个孩子的背,伴着他们慢慢睡去。 窗外的月色正好,有月光悄悄钻进窗棂,眼见这般和美的一家,也是羡慕的沉醉了。 京都作为大元的中心,一直最是忙碌又热闹的。 这一日一早,皇宫北面的宫门居然难得在早晚进出采买马车的时候打开了。 一队宫女,还有一队太监,分别挽着包裹被放了出来。 其中有年老,也有年少的,神色里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 有人家里得了消息,早早赶来接人,自然免不得一番哭泣。有人则迅速转入小巷,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被等待的小吏引着去了慈济局,以后帮忙照料孤儿老弱,虽然工钱不多,但也吃穿不缺,是个好的安身养老之处。 消息传到各大酒楼,茶馆,或者街头巷尾,免不得又引来一番议论。 “算起来,这是皇后娘娘第四次放人了。宫里人手够用吗,还是要选新人进宫?” 一个人中年商贾端了茶碗,说话声音算不得低,他却没什么惶恐之色。 本来京都就是天子脚下,天子家事就是国事,人人说起来,就如同议论一下邻居是不是又收了小妾一般平常。更何况这话里对皇后奶娘也没什么诋毁之意,最重要的是,宏德帝在位六年,皇后娘娘进宫也是六年,这两位可从来没因为谁说了几句闲话儿就雷霆震怒的。 同他一起喝茶的友人也是应道,“对啊,如今宫里的主子,加一起也不过是皇上皇后加四个皇子公主,恐怕也不需要多少人手伺候。” 旁人也是点头,这么多年,他们也习惯皇帝专宠皇后一人的事实了。 若是先前许是还觉得,一个帝王只有一个女人,实在不可想象。毕竟历朝历代也没这样的先例,就是承德帝时候,还有一个贵妃呢,虽然最后反叛,意图篡位,但也生了一子呢。 但这几年下来,皇帝一家过得和乐,从来没听说后宫斗的乌烟瘴气,倒也干干净净。 而且上行下效,帝王如此以身作则,臣子和百姓多有效仿,纳妾之风顿止。多少人家后宅里平平安安不说,更多的心思用在读书或者做生意,或者哪怕多伺弄几遍田地,还多打了几斗苞谷呢。 男人们兴许多少还有些怨言,但女人们可是对皇后娘娘感激之极。 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夫君陪在身边,独守空房,还要听着隔壁院落莺声燕语的滋味,没有体会过的人,绝对不会知道是如何绝望和心凉。 如今,就算不能家家户户都只娶妻不纳妾,但是给男人们一万个胆子,也没有胆敢宠妾灭妻了。 若说宏德帝是整个大元的主宰,那皇后娘娘就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和后盾。 喜洋洋酒楼里,这会儿同样也是热闹之极。夏日里,吃一把烤肉串,来一壶冰镇的好酒,也是一个绝好的消暑办法啊。 但也有人,就是喜欢涮菜涮肉的爽快,于是五年前,喜洋洋盘下了旁边的酒楼,把烧烤挪了过去。 一楼吃火锅,一楼吃肉串,倒也和谐。 中午十分,忙碌了半日的人们,结伴而来,推杯换盏之时,也存了打探几句消息的心思。 毕竟喜洋洋酒楼的背后东家是国公府,皇后娘娘是国公府的姑娘,如今又突然把宫人放出来,国公府多少也能知道些内情吧。 果然,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一身锦缎长衫,穿戴的越来越像读书人的陈信大管事就从后边走了出来。 免不得,众人要起身寒暄两句。 国公府的生意,甚至皇后娘娘的一些生意,如今都是陈信在打理。 就是这几年红得发紫的箱包铺子,也是陈信的妻子在掌管。这夫妻俩可以说,掌管了国公府的钱袋子和皇后娘娘的私房。 不说人人巴结,起码也不敢得罪分毫。 陈信比之几年前可是成熟稳重很多,上唇也留起了胡子,乍看很有些富贵员外的架势。 他也是笑着同众人寒暄,并不曾冷落任何一个人。 末了才站在大堂中央,拱手做了一个罗圈揖,笑道,“各位,恐怕也是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又放了一批宫人出来吧?” “自然听说了,皇后娘娘贤德,必定是不忍心那些宫人老死宫廷,这才行此善事。” “就是,皇后娘娘最是心慈。” 陈信却是摆手,神色里也带了三分郑重,“其实各位都猜测错了,皇后娘娘此举自然是考量了宫人们渴望一家团聚或者安然归老,但更多的是为了缩减宫里的花销用度。各位也知道,南边几州受灾了,若不是皇上同朝中各位大爱人禅精竭虑,调拨粮食,救灾得力,怕是灾民这会儿都到了咱们京都城外了。” “啊,原来是这般,娘娘贤德,如此忧国忧民,实在是大元之幸啊。” 一个老书生第一个开口赞道,话语里到没了客套,添了几分真心。 其余人等不管如何,也是连连点头。 陈信见此,这才说道,“不只如此,娘娘听说灾民们家园尽毁,甚至今冬都没有棉衣,没有铺盖,特意下了懿旨,取宫中三月用度的一半,连同喜洋洋酒楼三月的进项,供给三万两,尽皆买了棉花布匹,捐给灾民。” “啊?”众人听得忍不住惊呼,“三万两,一半用度,这裁减的也太多了。这般岂不是要委屈皇上和皇子公主们了。” “就是啊,南边几州的百姓,也是我等的兄弟姐妹,怎么能让皇后娘娘如此苛待自己?不成,算我一个,我也要尽几分绵薄之力。我捐银二百两!” 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几乎是陈信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猜出了他今日这番话的用意,于是第一个嚷了出来。 陈信得了梯子,自然赶紧往上爬。 “这位贵客如此大义,实在是我大元楷模,不知贵客可愿留下姓名,我必定禀报给皇后娘娘。” 众人听得都是眼睛发亮,就是脑子再迟钝,这会儿也彻底明白过来了。 不过是捐些银子,就能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个脸,兴许运气好了,还能入了皇上的耳朵,真是太划算的一个买卖了。 于是,不等陈信让人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墨笔砚,众人都是嚷了起来,“我也要捐银,一百两!” “我捐二百两。” “我捐银一百两,外加棉布三十匹,棉花二百斤。” 很快,就有伙计抬了桌子出来,陈信请了众人里年岁最大的老书生执笔,分别记录下众人的姓名和捐献之物。 那老书生激动坏了,别人只是留了个名字,他可是留了满纸的字啊。到时候送上去,就是皇上和皇后没有留意,将来说起来,在亲朋好友中间,在后代子孙面前,都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譬如大元宏德七年,江南水灾,帝后忧心,京都善心人士慷慨解囊,为大元乡亲援手,为帝后解忧,特献银献物。记录于册,某某纸笔。 若是有史官参一脚,兴许都要青史留名呢。 众人也是羡慕眼睛都要红了,但陈信没有依照众人身份择选,只请了年岁最大之人,这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谁也挑不出毛病,反倒落了一个敬老的名头。 很快,就记录完成了,但是不等众人再说几句话,外面又有人得了消息赶来了。 一个来自北地的富商,直接砸了一万两的巨款,得了众人的称赞不说,直接被另外开了一册写在了第一名的位置。 如此这般,喜洋洋忙碌的如同菜市场一般,不到一日功夫就得了银两四万多。 而朝中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也是闻风而动,但他们的捐献却是直接送去了户部,户部自然也有名册送给宏德帝… 待得晚上,凤翔宫里的饭桌边聚集了一家人,封泽就笑着给妻儿夹菜,问道,“你前日说的惊喜,就是带头捐银捐物?” 小米给小儿子擦了下巴上的汤汁,末了得意一笑,“这才刚刚开始呢,你只管等着就是了。老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是大元百姓,能帮忙的话,谁都愿意搭把手。只不过缺一个机会罢了,更何况若是能利人利己就更好了。” “利人利己?” 封泽听得新奇,追问道,“怎么一个利人利己的办法?” 小米却是不肯说话,封泽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前惩罚她,只能暗地里咬牙。 好在小米也没多拿乔,待得饭桌撤去,孩子们聚在软塌上玩耍,她就坐了桌边,敲响了桌上的小铃铛。 几乎是眨眼间,玄一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转了进来,单膝跪倒在地给主子磕头行礼。 封泽笑道,“怪不得,我吩咐事情的时候,上前的是玄二,原来是你把玄一唤走了。” “我有事借他忙几日。” 小米也没客气,直接借了人。 封泽摆摆手,示意无事,他反倒对她有何事比较好奇。 玄一见帝后并没有因为他的差事起了口角,这才掏出塞在胸前的几页纸,禀告道,“按照奶娘的吩咐,已经是调查清楚了。”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五) “辛苦你了。”小米接了纸张,仔细看了看,就道,“事情倒也是凑巧了,这人家里有闺女要出嫁啊。” 说罢,她就喊了玲珑上前,吩咐道,“前日内造监送来的那几套赤金首饰,选一套出来,明日赏赐给这人,算是替他女儿添妆。” “什么人?需要你这般费心思?” 封泽忍耐不住,伸手接了纸张,只见上边写了一个人名,连同他的籍贯,家中人口,还有一些生意往来。 他再想起白日的募捐,于是恍然大悟,“这法子倒是好,如此,明日怕是有更多银子捐出来。” 小米嗔怪瞪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是个小手段,各取所需,也鼓励一下大伙儿众志成城,扛过这次灾难。还有啊,你也别享清闲,今晚就写几个字,到时候捡着捐银最多的人家赏下去。” “好,这个容易。” 几个字就换了几万两银子的善银,户部压力大减不说,更是鼓励向善。 玲珑几个极有眼色的赶紧摆了桌子和笔墨纸砚,小米琢磨了几个字,比如“福”“善”“义”“积善之家”之类,封泽就挥笔泼墨写了下来。 承运承盛刚刚学习写字,扭头瞧见爹爹在动笔,也是上前凑热闹,不小心碰翻了砚台,就染了几张写好的字。 封泽也不在意,吩咐拾掇了,重新又写了几张。好似这些笔墨就像街边售卖的一样廉价,岂不知随便扔出去一个都要被得到的人供起来,作为宝贝传给子孙后代。 第二日,某客栈里,北地的商贾正在一楼里喝茶,家里的管事跟了他有十几年,也算半个兄弟,很是苦恼的抱怨着,“东家,您这次来京都,本钱也就只带了这么多,您怎么都捐出去了。若是被家里大夫人知道,怕是…” 商贾老脸一红,想起家里泼辣又精明的妻子,也是有些头疼。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大丈夫,行走于世,行善事,除恶事,是应有之义。夫人一定会理解,你无需害怕。” 那管事恨不得翻个白眼,心里叹气,左右回去也不是他跪木头绊子。 正这样的时候,客栈门外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带头的是个年轻太监,惹得打他那里众人都是紧张的看过去。 客栈掌柜赶紧应了出去,带了三分忐忑和七分疑惑。 那太监倒也没什么倨傲神色,笑起来反倒很是和气,他安抚了老板几句,就问道,“昨日在喜洋洋酒楼捐献了一万两银子的北地客商,可是住在你们这里?” “在,在!”客栈掌柜眼见如此,也收了害怕,赶紧引着他进门。这时候那商贾已经站了起来,不等开口询问,太监已经笑着拱了手,“这位掌柜,杂家给您道喜了。” “道喜?何喜之有?” 商贾来自北地,脾气直爽,心里有什么就说了什么,倒也不惹人厌烦。 那太监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处,“昨日,掌柜的在酒楼里捐银一万两,娘娘听说了,对掌柜的义举很是赞赏。听说您家中女儿还有三月就要出嫁,所以特意赏了一套首饰添妆。这不,杂家就送了过来。” 说着话儿,他一摆手,跟在后边的小太监就机灵上前,顺手把蒙着红绸的托盘也掀开了,露出里面一套十二件的赤金头面儿,从金钗,步摇,簪子,项圈,到镯子,戒指,简直样样俱全。 而且做工极其精美,一看就是内造监出来的好东西。 这会儿正好外边的阳光照射进来,更是耀的这些首饰冉冉生辉,分外美丽。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真是好东西,怕是要值不少银子啊。” 结果他旁边的人都是望着他如同望着傻瓜,内造监出来的首饰,那是银钱能衡量的吗?这是有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内造监汇聚了天下最好的工匠,几乎只给皇后和公主打制首饰,件件都足以让女子们宝贝一般传女传媳。 最重要的是,这可是皇后娘娘特意下了懿旨赏赐下来的。 这商贾家的女儿带了这样一套首饰做嫁妆,或者招摇一些,成亲当日装扮起来,那进了婆家门,婆家任何一个人看在皇家的颜面上,都不敢怠慢半分啊。 没看见那簪子步摇项圈,但凡花色,必定带了凤凰纹。 龙凤象征帝后,这凤纹就是皇后娘娘的化身。 这般想着,众人嫉妒的目光几乎要烧穿了来自北地的商贾。这人出门时候是踩了狗屎吗,怎么有这么好的运道? 不过是一万两,若是能买来皇后娘娘这道护身符给自家闺女撑腰,怕是不定多少人要打破头一样冲过来。 再看那北地的商贾,早就笑疯了,咧着嘴直接跪倒在地,冲着皇宫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末了接了托盘起身,已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跟着他那个管事很机灵,直接塞了一张银票给传旨太监。 那太监也没推辞,出宫走一趟,就是指望这点儿跑腿银子呢。 他笑着点头,同那商贾多寒暄了一句,“掌柜的女儿,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娘娘最是心善,自然也喜欢良善之家的闺女。” 不等那商贾应声,旁人已经是忍不住了,高声问着,“这位大人,是不是只要捐银一万两,娘娘都会有赏赐啊?” 自然不是,那太监收了笑脸,正色道,“娘娘这次赏赐,也是念着这位掌柜高义。娘娘的赏赐怎么能以银两论卖?” 问话那人被堵的有些尴尬,缩了脑袋不敢再问。 倒是那太监好似不经意又添了一句,“不过,皇上倒是在凤翔宫写了几幅字,娘娘已经送去装裱了。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要赏赐到哪里,杂家说不得还要继续跑腿儿了。” 说罢,他转身就带人走掉了。 留下客栈里众人都是眼珠滴溜溜转,很快,就有人急匆匆奔了出去… 当晚,白日里二次捐赠的名单再次送到小米的面前时候,眼见上边的巨额数字,就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是吓了一跳。 “这么多!” 玲珑忍不住捂了嘴笑,“娘娘不是想要多募捐一些银子,替皇上分忧吗,如此不是正好。” “银子倒是越多越好,但这些人如此砸锅卖铁把银子送来,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要求啊?” 小米皱了眉头,不想封泽刚巧从外边进来,就接过了话头儿,“玄一不是听你使唤吗,让他去查就是了。” 小米抖了抖名单,递过去,还是有些忧心,“昨日不过三万两,今日居然凑了十万两呢!” “这么多?”封泽也是惊奇,末了笑道,“这些银钱,都顶上户部十分之一的税收了。看样子,藏富于民,这话倒是不假。” “那我这次,可真是误打误撞,打劫了富户了!” 许是见到夫君过来,有人撑了天,小米就把方才的烦心事扔去了脑后,说道,“灶间还发了面,晚上咱们烙些韭菜羊肉的盒子吃吧,味道鲜又当季,最好不过了。” “好,可你欢喜就好。” 封泽应了一句,末了依靠在软塌上,拿起了小米打发时间时候读的一本游记。 待得小米出了门,他这才唤了人。 玄二悄无声息,跪在屋子中间,听得主人吩咐,“你带一队人手帮着玄一把这些人查清楚,若是没有问题再报给皇后娘娘。” “是,主上。” 玄二应声而出,不必说,这一晚定然是忙碌的,也是很多人家难以安眠的夜晚。 第二日吃过早饭,小米面前就多了厚厚一叠的纸张。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末了斟酌着写了一份折子,让玲珑送去了养性阁。 很快,玲珑就带了封泽的口谕回来,“娘娘,皇上说您尽可放手施为。若是先前备下的字副不够,皇上晚上回来继续写。” 小米听到好笑,嗔怪道,“皇上这是又拿我打趣呢,他的御笔,还真当街边大白菜一样,随便扔的漫天飞啊。万一这些人家有品行不好的,怕是皇上的御笔还成了恶人的护身符呢。” “不会,娘娘不要担心,哥哥们都是仔细查过的。” 玲珑是玄冥出来的,自然免不得替他们表表功劳。 小米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就笑道,“知道你心疼兄长们,厨下寻块新鲜的五花肉,过会儿我炖锅红烧肉犒赏‘三军’就是了。” “真的?”玲珑乐得眉开眼笑,“那奴婢就替哥哥们谢娘娘赏赐了。” “赶紧去吧,等会儿高仁回来,怕是都没你们份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不等她的话音落地,高仁已经从外边窜了进来,“我怎么听见喊我的名字?” 小米赶紧同玲珑摆摆手,玲珑捂着嘴偷笑就出去了。 高仁翻个白眼,扯了桌子上的点心盒子就吃开了。 他的肚子就像无底洞,对于吃食有种诡异的执着,小米也是习惯了,一边帮他倒水一边红劝道,“高仁,今日交给你一个差事,你若是做好了,我就做一桌儿你爱吃的好菜谢你,如何?” “当真?没旁人同我抢?就是皇上也不成!” “自然。” “那好,差事我接了。” 小米好笑,把单子递了过去,嘱咐了几句。高仁不耐烦的摆摆手就跑掉了。结果不到天黑时候,他就赶了回来,一把把单子拍到桌子上,嚷道,“小事一堆,作恶之事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 小米这才罢休,放了心吃喝安睡,第二日,一份份赏赐就从宫里送了出去。 番外之宫里那一家子(六) 早就盼得脖子长了的京都百姓,终于等到了他们想要的。而那些得了赏赐的人家,更是欢喜若狂。 京都最大的米铺曹家,因为献上了三千担的米粮,得了皇上亲手所书的“义”字,直接当日就寻匠人把这个字刻成了匾额,米铺也从曹家米铺,改成了“义字号”。 其余几家同行,后悔的捶胸顿足,若是他们多出些银子得了赏赐,岂不是压下曹家成为京都第一米铺了。可惜,棋差一招,如今曹家可是彻底坐稳第一的位置了。 百姓多半愚昧盲从,先前曹家生意比他们也没有好太多。可这几日,但凡拎着米袋子的,几乎都奔了曹家去。因为曹家高义,捐献银钱给南边灾民买冬衣,仗义之名连皇上都听说了,这样的好商家,百姓们如何会不信任,不支持? 其余几家得了赏赐的,有书香世家,也有功勋之后,更有京都外百里远的一户乡绅,几乎是倾尽一半家财赶来捐献,原因很简单,他家中只有一个二十岁的憨傻儿子,小时候爬树摔下伤了脑子,只相当于七岁孩子的智商。 这乡绅不求别的,只想得些赏赐,将来他不在人世,儿子也有些依仗傍身,不必被旁人欺负了,或者强抢家财。 小米着实多费了一番心思,才让人把赏赐送去。一件明黄色的坎肩,外加一个大活人。 明黄色的坎肩,不必说,明摆着是给乡绅的傻儿子护身的,这颜色代表皇家,只要穿在身上,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他半点儿。 而那个大活人则是内造监的一个老总管连同他的小徒孙,老总管年过五十,小徒孙不过十七岁。先前内造监送首饰过来的时候,老总管就跪倒求肯出宫,实在是进宫多年,自觉时日无多,想要出宫等着生命终结。 小米放出宫的宫人,多半是有些劣迹或者年老的,这老总管不在名单上,但如今主动求去,她问询了缘由,就打算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毕竟在宫里一辈子,求一个安宁,老去,这算不得什么非分之想。 正巧这乡绅一片慈父之心,她就把老总管送了过去,甚至还让老总管带走一个小徒孙在身边照料。 那乡绅得了赏赐,几乎欢喜的痛哭流涕,立刻就让人放了鞭炮,开了三日的流水席。 可怜天下父母心,傻儿子一直是他的心病,如今有了黄马褂护身,还多了宫里出来的老总管祖孙指点陪伴儿子,他真是再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了。 不说外边如何喧闹,只说小米忙了几日,待得整理名单账册,汇总之后,大是得意。 这买卖简直做的太划算了,三套赤金首饰,五副字画,外加一件黄马褂,两套文房四宝,居然换回来十八万两银子,外加三千担米粮和一库房棉花布匹等物。 她忍不住笑的灿烂,大手一挥,“让厨下准备食材,今晚本宫下厨开酒席。” 玲珑几个都是笑嘻嘻应了,小米左等右等不见封泽回来,就让人把账册和名单送去了养性阁。 养性阁里,封泽正同几个阁老重臣议事。虽然以工代赈,解决了大半缺粮的问题,但灾后重建,河堤修建,外加明年年春日恢复耕种,林林总总,琐事还有很多。 封泽放下南边几州送来的奏折,揉了揉眉头,低声道,“御史台的人手派一半下到南边几州,但凡敢擅动救灾粮的,杀无赦!胆敢趁机吞并百姓土地的,杀无赦!胆敢巧取豪夺,逼迫百姓反叛的,杀无赦!” 一连三个杀无赦,把帝王的狠辣果决表现的淋漓尽致,众人赶紧起身跪倒在地。 “皇上放心,臣等定将尽力而为。” “起来吧,这些时日,你们也辛苦了。今日早些回去,明日大朝会后,再继续商议。” 宏德帝虽然比之承德帝,锐气更盛,但对臣子的体恤却是一般无二。平日常有赏赐不说,衣食住行但凡能照料,也不曾亏待他们半点儿。这让满朝文武很是感激,毕竟在帝王眼下讨饭吃,帝王无情,摊上一个暴虐的,兴许一句话就说错就要带累家里老少都去见了阎王。 众人起身,都要告辞,倒是户部尚书很是有些不舍之意,封泽猜得他为何如此,就笑道,“刘大人不必惦记,皇后不会私吞募捐善银。” 刘尚书听得脸红,赶紧弯腰解释道,“臣不是怕…臣就是…” “你不怕皇后私吞银子,你就是惦记早点儿把银子收紧口袋。京都里都说你是收钱的匣子,这美名还真取的不错。” 封泽难得开口打趣两句,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刘大人倒是理直气壮,“臣掌管着户部,就是同银钱打交道。再说了,臣不把匣子收紧一点儿,怕是谁都想在臣这里多扣出银子用呢。” 他这一副,我抠门我有理的模样,惹得众人笑的跟更厉害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凤翔宫里送来了账册和名单,封泽只看了一眼就给了刘尚书。 刘尚书欢喜的恨不得原地蹦起三尺高,“太好了,太好了,这些银钱足够灾民过冬了。皇后娘娘圣明,娘娘圣明!” 其余众人见此,也是凑上前探看,末了都是免不了赞个不停。 “娘娘圣明,这般可真是应了急。” “是啊,主要是这般开了先例,以后但凡大元有难,富户帮助贫民,义气成风,整个大元拧成一股绳,何愁不兴盛?” 李林笑的胡子都要翘了起来,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盖不了。 其余几人见了,都是心里嫉妒不已。当初怎么就这家伙眼尖,看出了陆家一飞冲天的征兆,在陆家尚且困顿之时就结了善缘。如今不只同陆谦有师徒之恩,更是被国公爷当了知交,隔三差五聚一起下个棋。宫里这位皇后娘娘更是每月都召见李家婆媳,赏赐之物也是不断,可谓恩宠之极。 当然,羡慕归羡慕,他们没这个运气,就是强求也强求不来。 这般说笑几句,到底是君臣,众人也不敢如何放得开,封泽于是摆摆手回了凤翔宫。 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树上的知了叫的很是厉害。 韩嬷嬷生怕吵了几个小主子睡觉,就喊了小太监拿了长竹杆黏知了。 小米坐了窗前,正在翻看内库的名册,琢磨挑些轻薄的料子,还有首饰一类,赏赐给几位阁老和重臣。 虽说,在其位谋其政,近日的忙碌是他们的本分,但作为皇帝的贤内助,帮他收拢臣子的忠心,也是应当之事。 偶尔抬头,就见承盛几个也从屋子里跑了出去,正围着忙碌的小太监,许是打算帮忙,但小太监怕长杆子碰到小主子,小心翼翼躲避,知了没除掉一个,反倒惹了一身的汗。 小米好笑,瞧瞧天色不早,就换了一身半旧的衣裙去了灶间。 煎炒烹炸,忙个不停,也引得“各路人马”也都是偷偷吞着口水。 今日轮值的是玄五和玄六,两人都是跟着主子在老熊岭住过的老人儿,如今在玄冥已经不出任务了,多半就是守在宫里,防备着主子有个吩咐。 玄六努力抬着下巴,嗅着空气里的香气,低声唠叨,“香辣虾,红烧肉,干炸里脊…哎,还有糖醋鱼!” 玄五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骂道,“你个二货,本来就口水淌成河,你居然还念叨没完没了。” 玄六挠挠后脑勺,还要说话的时候,就听灶间里的小米喊了一句,“今日谁当值?玄六?” 玄五和玄六听得惊喜,立刻跳下房顶,跪倒在门口,“回主子,是属下。” 小米扯了帕子抹了一把汗,一见是老熟人,就笑道,“今日有喜事,我特意多做了一些饭菜。你们的那份在小锅里,一会儿记得垫垫肚子啊。” “啊,”玄五玄六两人都是有些红了脸,想推辞又舍不得,惹得小米好笑,“不只你们有份,玄冥上下都辛苦了。有一盆单独盛的红烧肉,记得拿回去分给玄一玄二他们,算是我的谢礼。” “谢…谢主子。” 玄五玄六赶紧磕头,心里说不上是暖极还是感激的发晕。 先前在老熊岭,他们也不是没吃过小米做的饭菜,但那时候小米还是农户姑娘,如今贵为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居然依旧亲手做羹汤,犒赏他们辛苦,这说出去简直都没人相信。 但偏偏他们就是得了这份福气,实在是荣幸之极… 很快,饭桌就摆上了,四个孩子正好玩得的肚子饿,都是洗了手,戴了饭兜,眼巴巴等着爹爹回来开饭。 封泽赶来,一见迎接他的是四双“幽怨”的小眼睛,就笑道,“孩子们饿了就先吃啊,不必一直等我。” “那怎么成?”小米帮他挽了袖子,笑道,“你是一家之主,应该有的规矩不能废。” 封泽也不再争论,赶紧洗了手,然后亲手抱了孩子们坐下,高仁天生长的是个狗鼻子,本来今日嚷着去城里玩,这会儿居然也赶了回来。 一家子老少主仆,凑了七口,也把饭桌围的满满当当。 这样的时候,没有人是皇上皇后,皇子皇女,主人或者仆人,都是家人。一如普通百姓家里一般,说笑吃喝。 封泽没有说感谢,小米也没邀功。夫妻本就是连理枝,互相扶持。若是说了谢字,岂不是见外。 番外之风波(一) 吃饱喝足,饭桌撤下,月色正好,一家人又在院子里走动了半个时辰,彻底消了食,这才纷纷回屋睡去。 而某处偏殿里,这会儿正是热闹。一群黑衣汉子,每人抱了一碗白米饭,都是盯着中间那盆红烧肉不肯挪开眼睛。 狼多肉少,就是这个情形的最好写照。 玄一一挥手就把同样围在旁边的玄五玄六撵了出去,“你们方才都没少吃,这会儿就别跟着抢了。” 玄五玄六还要抗议,就被挤出了圈子,“老大说的没错,你们还不去当值。已经不追究你们吃了独食,还敢再分我们的红烧肉。” 玄五玄六再是垂涎那红烧肉,也不敢多说什么了。犯了众怒,他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剩下几人少了两个对手,自然是眉开眼笑。 众人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老规矩,划拳定输赢,赢的人夹一块,输的人没得吃。 于是,小小的偏殿里,划拳声声,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喝酒,哪里想到是在争一盆红烧肉。 月光听得热闹,偷偷从窗外溜进来走了一圈儿,狠狠在那盆香喷喷,色泽油润的红烧肉上打了个转,这才跑了出去… 夜色安宁,但暗色遮盖之下,往往也有很多阴谋在滋生。 “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清晨十分,位于皇宫西南角的观星台下的钦天监,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门口,喊得撕心裂肺,显见吓得厉害。 离得最近的朝阳门,日日都有侍卫值守,听得动静赶紧赶来问询。 小太监脸色白的厉害,话都说不出来,只伸手指了远处的正殿。 那侍卫统领带了人迅速跑了过去,待得推开殿门,就见大殿屋梁上悬着一个人影。 清晨的阳光正好从推开的门扇外照进来,也晃得那吊死之人脸色越发青白,深处的舌头却血红,实在是诡异恐怖至极。 任凭这些护卫们都是练武的好手,但还是尽皆吓了一跳 。 “来两个人,把人放下来。” 两个侍卫壮着胆子,扔了一把飞刀,割断了腰带,那人影应声而落。 待得摆放好,露出全貌,众人这才认了出来,“这是…祭酒蔡大人!” “蔡大人,怎么会寻短见?” 众人都是惊奇,不明所以。虽然说如今的皇上不甚相信天相命理之说,但也没有苛待钦天监。后宫没有嫔妃,宫殿很多空着,还特意拨了这座离得观星台最近的宫殿给钦天监使用。 但凡年节祭祀,也常有赏赐赏下来。如今祭酒大人却是死掉了,而且还是上吊自尽,死在宫里,这话传出去可是实在好说不好听啊。任何人怕是都会猜测,是不是皇上苛待了老祭酒… “这里有封信?是不是祭酒大人的绝笔啊!” 先前报信的小太监,这会儿许是有些缓过劲了,拿起桌子上的书信,居然大着胆子拆开了。 那侍卫首领皱了眉头,上前刚要抢过,那小太监却是又嚷道,“哎呀,祭酒大人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余孽,影响了大元国运,所以才有了南边几州受灾。若是皇后娘娘继续掌管后宫,怕是还有更大的灾难!” 侍卫首领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抢了信纸,呵斥道,“谁准许你擅自动书信了!” 说罢,他挥手喊了属下,“把他抓起来,行径可疑,稍后禀报皇上再做处置。” 两个侍卫立刻堵了小太监的嘴巴,把他拖了下去。 侍卫统领想嘱咐众人几句,但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又叹了气。 这事怕是瞒不住了,能在皇城里做侍卫的,多半是朝中官员的庶子,或者同皇亲国戚沾亲带故,就是身份最差的,也是家里有爵位。 这么大的事,他想封住众人得嘴巴,实在是根本不可能。 这般越想越恼怒,再想起方才的小太监就越发可疑。 “把人看好了,稍后审问!” “是,大人。” 一众侍卫们应了,但到底心里如何想就不知道了。 今日是大朝会,凡是三品以上的京官都要上朝。正阳门外,这会儿已经是排满了马车轿子。 天色好,无雨,清晨的太阳也不晒,文武百官们就站在宫门前,走走路,闲话儿片刻。 眼见宫门就要开了,却是陆续有些小厮常随之类匆匆跑到跟前,对着主子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那些官员的脸色显见就变了,眼里说不上是谨慎还是兴奋。 李林皱了眉头,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几个阁老里,有人也得了消息,想了想就低声道,“听说,祭酒蔡大人…上吊自尽了。” “什么?” 众人都是惊得愣住了,追问道,“这是为何?” “听说留下一封信,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余孽,南边几州的灾祸就是因她而起,上天…降罪!” “一派胡言!” 李林当即就呵斥出声,其余几位大人也是脸色不好。 本来这几日为了赈灾,就是忙碌的不成样子。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传扬出去,一国皇后被人如此诟病,可不是小事。 再说,以皇上同皇后的恩爱,怕是这件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心头沉重。 就在这样的时候,两扇宫门“吱呀呀”被推开了,早有大太监躬身请众人进门。 众人自觉的按照文武排成两列,鱼贯进入了宫门。 凤翔宫里,小米难得起早下厨给夫君做了一顿早饭。金灿灿的小米红枣粥,外加猪肉小馅饼,四样新鲜小菜。虽然简单,但早起吃到肚里,又分外妥帖。 封泽吃的心满意足,末了意气风发的上朝去了。 小米还要抱着小儿子小女儿补个觉的时候,玲珑却是黑着脸色走了进来。 “怎么了?谁惹你恼了?” 玲珑脾气急,性子直爽,常为了宫女太监们不够伶俐恼怒。倒是同她一起进宫的吉祥,生怕玲珑大早晨惹的主子心烦,就扯了她的袖子,嗔怪道,“你有话就说,娘娘给你撑腰。何苦黑着脸啊,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谁欺负你了。” 玲珑闻言,却是脸色半点儿没好,低声道,“娘娘,观星台那边出了些事。说是祭酒蔡大人…上吊自尽了!” “自尽?” 小米吓了一跳,记得她坐上皇后位置之后没多久,有场国祭,她因为怀了身孕,封泽舍不得她劳累,扯了个借口免了她很多礼仪,结果被性情方正的祭酒大人没少唠叨。 按理说,这位老大人不是受了委屈不说的脾气啊,怎么能悄无声息就自尽了? “可知道原因?” 玲珑跺脚,脸上怒色更重了,“这才是奴婢生气的原因,这个老不死的,他不愿意活就死呗,居然还留了一封信,被人当着赶去的侍卫念了出来。说…” “说什么?” 小米沉了脸色,吉祥如意和双喜三个也是着急。 玲珑不敢再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信上说,娘娘您是拜火教余孽,南边几州的灾情就是上天对您的降罪!” “胡说!” 听了这话,小米还没如何,吉祥如意双喜都急了。 普通后宅女子,尚且还怕一个克夫或者克父母的名头呢,更何况一国皇后,若是当真担上妨碍国运,遗害百姓的恶名,那以后还怎么立足,怎么执掌中宫,怎么教导皇子公主? 小米也是抬了眼睛,难得的满脸都是冷峻,“也就是说,如今朝野内外都知道蔡大人是怕本宫报复,这才自尽身亡?” “是啊,娘娘,那些侍卫都是这么说的。如今整个后宫都知道了,至于前朝…怕是…” 玲珑的话没有说完,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过那些消息灵通的文武百官。怕是没有一个时辰,整个京都都知道了。 双喜试探着上前,问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乾坤殿看看?” 小米沉默了半晌,却是摆手,“罢了,你们都再去歇一会吧,我睡会儿,灶间的火别熄灭,等我睡醒还要给几个孩子熬蔬菜粥。” “娘娘?” 玲珑几个都是不赞同的想要再劝,这样的时候,难道不是该去寻了皇上哭诉,或者上奏折自辩吗? “下去吧,皇上自有处置,你们谁也不要去前朝打探。” “可是娘娘…” 玲珑还要再说,却被吉祥如意一边一个扯了下去。小米脱了衣裙,走去床畔,慢慢躺在两个孩子身边,一边轻轻拍打着他们,一边想着心事。 当年东征时候,因为险胜,她又被初一拐去了草原,封泽心急去接回他,很多后续之事有些疏忽。 即便已经特意替她遮掩了,但拜火教不可能死绝,白氏曾是拜火教圣女,而她是最后一任圣女的事,就免不得被挖出来。 她同封泽早就预料到有这一日,只不过成亲这六年,孩子都生了四个,她还以为不会再掀起波浪。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年她还是农家女,他也只是太子,他们都没有害怕。如今身大元最最贵的皇帝和皇后,若是还为了这样的小计俩惊慌失措,那背后之人就实在太小看他们夫妻了。 小米合上了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门外,玲珑紧紧贴在门缝上,听得里面当真没有什么哭泣这声,这才勉强算放了心。 番外之风波(二) 吉祥和如意扯了她赶紧往外走,低声劝着,“你真是胆子太大了,私窥主子寝宫,被别人知道了,小心挨板子。” “我不怕,我就惦记娘娘气坏了身子。”玲珑气得厉害,一脚踢翻了廊檐下的花盆,恼道,“那些该死的东西,平时娘娘待他们多好,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私下议论娘娘。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人言可畏啊,”吉祥和如意也是感慨,愁容满面。倒是先前匆匆离开的双喜跑了回来,低声道,“皇上已经知道这事了,前朝也闹的很厉害呢。” “你们说,咱么娘娘只这么好的人,到底怎么得罪那个祭酒大人了,怎么就敢这么泼脏水?” “我看啊,不是得罪祭酒大人,怕师娘娘挡谁的路了。” 这话说的四个丫头都沉默了,有时候不是你伤害到谁,别人才会恨你。而是只要你幸福,那些不幸福的人,或者想要夺取这份幸福的人就会恨你,嫉妒你。 原本后宫该三千佳丽,三千佳丽后边又有三千门户,哪个得宠,都必将是一场门阀间的变革。但如今皇后娘娘一人独宠,本身又不是累积多少年底蕴的世家出身,怎么可能不被被人觊觎。 即便帝王恩宠又能如何,帝王也是男人,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今日你能受宠,它日谁家里的闺女也能享受这份荣耀…。 不说,玲珑四个丫头人如何担心,只说前朝里,从坐上龙椅,宏德帝就神色不好,脸黑的怕人。 重臣心里有数,但依旧陆续出列递奏折。 赈灾一事,内阁先前已经出了对策,如今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相对于南边几州的灾难,其余就都是小事了。 朝堂上没人同往日一般争吵,倒是有些安宁的诡异。 到底最后要散朝时候,一个平日年轻的御史出列跪倒,磕头之后,高声问道,“皇上,今晨有传言说,钦天监祭酒大人自尽身亡,死前留书说…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圣女,南边几州的灾难,皆是因为火神对大元的惩罚…” 他原本鼓了勇气,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是在宏德帝冰冷的眼神下,到底只敢吞吞吐吐说了一半。 宏德帝冷笑一声,手指敲着龙椅的扶手,似笑非笑的看向丹壁下的文武百官。 “各位爱卿也都听说了?” 文武百官们犹豫了一瞬,到底也是齐声应了,“是,皇上。” “好,那朕心里存了疑问。宫门开启,各位就进来上朝了。也就是说,宫门未开之时,你们就听到了消息。但是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从朕的皇宫传出去的?自己长了翅膀,还是朕的皇宫就是一个筛子,随意任人刺探?” 宏德帝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冰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众人都是有些头晕目眩,心惊胆战。 其实,为人臣子的,可以笨一些,最重要是消息灵通,别在关键时刻同帝王唱反调。 京都各家各户,通过一些渠道,多打探一些宫里的消息,这简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就是历代帝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很多时候,有些不便开口之事,还要通过这样的渠道给臣子们递个梯子。 但谁也没想到,宏德帝今日却是拿这件事开了刀,难道他不知道这个约定成俗的规矩吗? 当然知道,但依旧抬手就揪了这事不放,原因很简单,皇后! 皇后就是皇帝的禁脔,但凡涉及一点儿,就是谁沾边谁倒霉。 想到这点,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臣等死罪。” “死罪?朕看你们胆子可是很大,一国皇后,居然也敢随意诋毁!” “皇上息怒!” 众人都是埋头在地,但不等他们权衡一下利弊,先前那年轻御史却是抬起了头,梗着脖子高声说道,“皇上,不论传言从何而来。如今祭酒大人自尽身亡,又留下绝笔,必定是夜观星象,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事关国运,事关大元十八州百姓的性命,事关大元江上社稷。还望皇上下旨彻查!” 众人都是听得一惊,望向这年轻御史的目光很是复杂。 这样的时候,明显可以看出帝王暴怒,居然还要顶着风头上奏。是当真耿直不怕死,还是另有图谋? 宏德帝冷哼一声,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暴怒,甚至点了头,“自然,如此攀诬皇后,朕必定不能放过。既然爱卿如此刚直不阿,必定也是铁面无私,那彻查宫门未开,祭酒身亡一事为何人尽皆知的事,就交给你了。但凡参与者,尽皆严惩。有一人漏网,李御史同罪。” “啊?”那年轻御史本来还等着接下彻查皇后误国一事,哪里想到宏德帝剑走偏锋,话头一拐,居然给了他这一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再想想方才宫门外首先接到消息的,吏部两位侍郎,户部的… 这简直是要得罪整个朝堂所有同仁的差事啊! “皇上,臣…” “怎么,你想抗旨不尊?” “臣不敢…” 李御史赶紧一个头磕到地上,心里再不愿,也不敢当真抗旨啊。那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即便是有些不可说的人给他撑腰,但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面对皇权,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朝堂之上,其余文武百官,眼见帝王翻手之间就拾掇了冒头的小御史,哪里还不知道帝王之意,都是压低了头,没有在说话。 当然,更有很多人望向年轻御史的方向,甚至还带了几分愤恨。 春日草不长,倒是不缺多嘴驴。 若不是这多嘴的家伙,皇上怎么可能揪住暗中传递消息这样的小事不放。如今好了,真被揪出去,抄家灭族到不至于,但是各家塞进大内侍卫里的子侄怕是保不住差事了。以后就当真是瞎子聋子,对皇宫里的事一点儿不知了… 一个家族,可以没有手足,但是绝对不能没有眼睛耳朵啊,否则大难临头都不知道,关键时刻也不知道如何站队啊。 这么越想,众人越看那御史咬牙切齿。 那年轻御史即便没有抬头,也轻易感受到了落在他身上“炽热”的目光,很快就汗湿了衣背。 但这苦果,他如今也不得不吞了… 宏德帝扫过文武百官的神色,心里冷笑不已。登基六年,他体恤拜火教新除,大元百废待兴,待臣子宽厚有余,严厉不足。 虽然先前已经流过两次血,但想必还是没有达到震慑的目的。 这么几年,他待小米简直同眼睛一般,为了她空置后宫,夜夜在凤翔宫安寝,就是为了告诉全天下,她是如何珍贵。 但偏偏还是有人胆敢动手,龙有逆鳞,既然胆敢触碰,那就要做好被嚼碎吞噬的准备。 “李阁老!” 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林,闻言立刻出列跪倒,“臣在!” “昨夜祭酒自尽一事,实在蹊跷,辛苦李阁老彻查到底,但凡有敢阻拦者,杀无赦!有敢拖延不配合者,杀无赦!有敢隐瞒不报者,杀无赦!” 三个杀无赦,一如当初处置盗卖太平仓存粮官员的时候,听得众人都是心头一寒,可以预见必定大元又要血流成河,众人纷纷低了头。 “是,臣领旨。皇上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查出祭酒大人死亡的真相,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查真相?还清白? 满朝文武听得都是暗自佩服,不怪李林短短几年就从一个小小的御史爬到了阁老的位置。 他同陆家有些不解之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实在也是他眼光独到,精明干练,深得帝心。 这样的时候,旁人顶多回复一句,必定查明真相,但他却添了一句“还皇后清白”,怕是这五个字才真正说到了重点。 果然,宏德帝脸色显见就好了很多。 有了这样的前事,众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宏德帝盛怒之下,再扯些鸡毛蒜皮的互相弹劾之事,怕是很有可能,都被各打五十大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大朝会就草草结束了。 凤翔宫里,小米刚刚熬好了蔬菜粥,眼见自家夫君难得下朝这么早,就玩笑道,“你就算馋蔬菜粥,也不能为此耽误了政事啊。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让百姓笑掉大牙。” 封泽本来堵了一肚子的气,见娇妻这般言笑晏晏,半点儿没有气恼的模样,心头难得轻松了一丝。 于是笑着应道,“我就猜得你又给儿子闺女做小灶,特意赶着时辰回来抢一碗。” “没出息,跟儿子闺女抢吃的,你这当爹的,真是天下独一份儿了。” 小米嘴上嗔怪,手里却没停留,到底盛了两碗,捡了几样小菜,其余都让吉祥如意端去给孩子们吃,他们夫妻就坐在灶间门口的屋檐下,吹着夏风慢慢吃喝起来。 不知道哪里的桂花开的早,风里带着微微的甜香,小米忍不住道,“下午去寻一寻,摘半篮子桂花回来,蒸写桂花糕尝尝,好久没吃了。” 封泽听得哭笑不得,就道,“你没听说外边的事吗,这时候,还想着琢磨吃食?” “民以食为天,任何时候也要吃饭啊。再说了,管他外边什么风雨,同我也没干系,我家夫君这座房子是天下最结实的,足够给我和儿子闺女遮风挡雨了,我担心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番外之风波(三) 小米俏皮的挑挑眉头,哄得封泽龙心大悦, 番外之风波(三) 小米俏皮的挑挑眉头,哄得封泽龙心大悦,待得手里的蔬菜粥喝完,四个孩子也吃饱喝足寻了过来。 承运和承盛两个还好,承翔和怡安两个却是正粘人的年纪,一左一右霸占了爹爹的两条腿,又去抢着抱他的脖子,根本不管是不是压皱了爹爹的龙袍。 小米不顾夫君投来求救的目光,笑着问起两个大儿子的功课,虽然他们年纪还小,但这几日已经开始启蒙了。 承盛陪在娘亲身边说话,不时望一眼“水深火热”的爹爹,眼见爹爹好不容易养起的胡子被妹妹一把抓在手里,就不厚道的偷笑起来。 小米点了点儿子的脑门儿,到底终于大发慈悲,喊吉祥端了一盘松子糖过来,成功解救了自己的夫君。 在前朝还威风凛凛的宏德帝,这会儿衣衫也皱了,脸上糊了儿女的口水,胡子也乱糟糟,很有几分狼狈,却笑得分外宠溺。 若是被朝臣们看到,怕是要惊得大牙都落地了。 小米心里暖极,亲自取了梳子给他梳理头发,倒是惹得封泽想起了北方的那个小蛮子。听说那小子随身带的木梳就是他媳妇儿送的,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小子的小心思,若不是碍于媳妇儿把他当亲弟弟看待… “草原那小子,最近没有消息送来?” “没有啊,车队来回也是路途遥远,上个月不是才送了两车东西来吗?” 小米脚尖点点地上厚厚的地毯,笑道,“初一倒是心细,怕几个孩子跌倒,送来的地毯几乎要把整个凤翔宫都铺满了。” “草原舅舅!奶糖,奶糖!” “要吃奶糖!” 许是听得娘亲提起,承翔和怡安两个小的,立刻扔了手里的松子糖,嚷了起来。 “馋猫儿,奶糖没剩几颗了,你们表现好,娘亲才能奖励。今日还是吃松子糖吧,下次娘亲让舅舅多送一些。” 小米一句话掐断了两个小不点儿的希望,惹得他们两个都是瘪了嘴。承运和承盛也是想吃,但这时候却懂事的牵了弟弟妹妹的手出去玩了。 小米欣慰,夸赞道,“咱们儿子就是优秀,不愧是从我生的。” 这般夸自己的,封泽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哭笑不得应道,“对,他们都是随了你的聪明。这奶糖就是你给初一出的主意吧,十文钱一颗,每月要从我们大元赚走几千两银子。” 小米却是不在意,笑道,“穷苦人家根本买不起,那些富贵人家,又怎么会在意这几千两银子。不过是种小孩子糖果,还值得你一个皇帝这么惦记啊?” “好吧,我是辩不过你了。” 封泽抬手把娇妻抱在怀里,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暖香,心底越发安稳了。 不管外边多少风雨,只要回了凤翔宫,回到妻儿身边,就是再多的疲惫烦躁,都会轻易消失无踪。 都说丈夫是妻子的避风港,其实更多时候,妻子也是丈夫的安心栖息之所。 “别怕,外边的事有我呢,谁想攀诬你都不成,你只管过你的日子。” 封泽亲了娇妻头顶一口,低声道,“当初我进了你家的院子养伤,一切就都是天定。你是我的妻,我护你到底,这是应该的。不要多想,安心过日子就是了。若是嫌弃宫里闷了,就宣铁夫人进宫,或者微服回去国公府走走。丈人如今整日泡在国子监的书楼里,好几日不曾回府了。” “什么?”小米本来还听得感动,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夫君保护,但听得自家不靠谱的老爹又急了,“爹真是的,劝过他多少次了,这么看下去眼睛怕是都要坏了。去年是研究甲骨文,这次又改琢磨什么了?恐怕又是老院长同他打赌了吧?这两个老头儿,一个都不省心。” 小米说着话就跳了起来,“不行,我赶紧准备个食盒,让玲珑送去书楼,顺带替我带句话,这老头儿怎么比咱们儿子还不省心啊。” 不等话说完,她已经风风火火跑掉了。 封泽拢拢空荡荡的怀抱,很有些哭笑不得。他的娇妻永远就有这种魅力,外人看来天大的事情,她从来都不在意,倒是一些外人认为的小事,她看的极重。比如家人… 不过,这也正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 不说镇南侯府的铁夫人当真把她当闺女一样疼爱,就是李林一家也是忠心之极,老娘媳妇儿常进宫,更别提嫁做了铁家媳妇的蓝玉公主了,恨不得把小米抢走放身边。 老熊岭更是,生怕给她添麻烦,族规都立了多少条,包括不得结官亲。 这种真心疼爱,百般维护,甚至有时候让他这个帝王都嫉妒。 再想想今日朝堂上的事,必定也是一场小风雨,不必在意。 威风吹过,大元最尊贵的帝王,抬手捡了一粒儿女吃剩的松子糖,扔进嘴里,带了一心的甜蜜继续回养性阁忙碌了。 但这一次老天爷显见不想让这对夫妻的日子太顺遂,不知道是不是大元太平日子过久了,百姓的日子比较清闲。流言居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开来… 某茶楼里,小伙计肩膀上搭着布巾,忙碌穿梭在各个桌子间,端茶倒水递点心,而客人们却是一反常态,没有如同往日一般高谈阔论,反倒低着头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偶尔有人忍耐不住,还会惊呼出声,却立刻别人捂住了嘴巴。 有外地的客人进来,见此很是好奇,就扔了一块碎银给小伙计,“来,小兄弟,跟我们说说,京都可是有什么大事了?” 小伙计见钱眼开,扭头看着掌故不在,赶紧把银子藏在怀里,这才低声说道,“你们怕是刚来京都吧,尽早发生了一件大事。钦天监的祭酒蔡大人悬梁自尽了,听说留了一封遗书,说皇后娘娘是拜火教的圣女,火神因为她不但没有帮助拜火教,反倒怂恿皇上灭了拜火教而震怒,这才降下惩罚,南边几州先旱后涝,死人无数…” “什么,这蔡大人不要命了…不对,他本来也没命了,那他不管家里人死活了。皇上后宫空置,独宠皇后,简直是天下人人皆知,他居然还敢…” 那客人惊奇极了,很想知道这祭酒大人是哪里来的勇气。 小伙计贼眉鼠眼四下望了望,又弯了腰凑近了几步,,这才低声道,“祭酒大人是出了名的耿直,不可能撒谎啊。恐怕是他自觉就是禀告给皇上也…所以,才以性命相搏。” “听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几个外地客人皱了眉头,却也点头,还想再问几句的时候,却有别的客人喊着添水,小伙计匆匆跑了过去,留下几个客人也是低头怯怯议论起来了。 国子监和太学院门前,学子们喜好聚集的茶楼里更是热闹。 无数自认爱国,又存了满腔正义的文人墨客,学子先生们,这会儿也是议论纷纷。 有人说,“母鸡司晨,从来都不是好兆头。皇上英明神武,后宫妃嫔顶多是锦上添花,却总是干涉政事,如此朝纲不清,怎么可能不出事?” “就是,我等虽然才疏学浅,但一片赤诚,都愿辅佐皇上治理大元江山,何须一个女子多言。我早就看不惯,但大元承平,也就一直隐忍。如今,出了这等大事,我等自然不能再等下去,忍下去了。” “对,联名上书,请皇上彻查皇后身份,若是祭酒大人遗书上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死谏也要劝皇上废后,另立贤良淑德女子为一国之母。” “说得好!” 早有人扯了纸笔,一群热血沸腾的学子,脑子热的要爆炸,慷慨激昂的写了厚厚的奏折,另外又轮流签上名字就打算明早送进宫去了。根本没人想到,这事是不是有蹊跷,或者是不是他们被有心人利用了。 名利惑人,很多时候,他们考虑的不是事情的真伪,就算冤枉了皇后又能怎么样,就算最后查出事情有错又怎么样,他们的“仗义之言”,足以让他们扬名天下就行。 苦读十几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寒窗苦读十几载,最后不过那么三五个出了风头,若是这般动动嘴,表表忠心,就能开辟一条捷径,谁都是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老话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 相对于这些被名利蒙了心的读书人,街头巷尾,吃过饭出来纳凉的老百姓却是更理智更公平一些。 有老人手里拿了小茶壶,不时滋溜一口,皱着眉头开口嘱咐一旁的乡邻,“大伙儿听说那事了吧,最近这京都怕是不太平呢,都好好过自己日子,不要瞎参合。” 有妇人手里纳着鞋底子,忍不住插嘴问道,“张六爷,您说南边的灾难,真是那位带来的…” “当然不是,”老爷子瞪了小媳妇儿一眼,虎着脸应道,“老天爷要下雨还是出太阳,谁也掌控不了,怎么可能是那位贵人的原因。说不得就是哪个坏人,看不得咱们大元太平了,日子过好了,故意使坏。咱们老百姓,别的不看,就看谁让咱们吃饱穿暖了。你们想想前几年粳米什么价,细面什么价,如今又是什么价?差了几乎一半啊,我这老头子活了这么久,居然有吃了满肚子粳米和细面的一天,这都是拖了那位贵人的福啊,若是没有人家献上双季稻的种法,咱们哪里吃的起啊!” 番外之风波(四) “这倒是,以前不论我家孩子爹怎么卖力做工,一月也吃不上几顿细面粳米,如今倒是一日都能吃一顿了。” 有妇人附和,很是日子好过感慨。 “对啊,不说粳米细面,冬日城外成片的暖棚都找人手干活,往年一下雪就没活计了。我家孩子爹去年就忙了一冬,再冷都不用穿棉袄不说,工钱也丰厚,过年时候还给我拎回半筐青菜呢。别说多少年,就是几辈子活下来也没谁家大过年能看见绿色的啊。” 另一个妇人也是满脸感激,“所以说啊,别的我都不看,我就知道,谁给咱们老百姓带来好日子,谁就是好人。” “这话说的不错,咱们闷头过日子,谁怎么说都不能信,咱们只看事实,谁对咱们好,谁就是好人。” 百姓淳朴,往往会透过一切迷眼乱花,看到事情的真相。 当然,这个时候,整个京都都像开了锅的茶壶,如此沸腾。 喜洋洋里的酒客也不可能不说几句,有那被酒气熏得脑子不灵光的,忘了身在何地,忍不住高谈阔论,嚷道,“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倒是咱们的皇上只宠皇后一个,实在是奇怪。我家邻居有一女,自小就生的国色天香啊,全家都当宝贝一样宠着,又寻先生教授琴棋书画,就等着宫里选妃时候,借着外祖家里皇商的路子送给皇上。万一得了宠,那可是全族飞黄腾达了。结果这姑娘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等到如今,都成老姑娘了,宫里也没说选妃。真是可惜!” “老哥,你是可惜那姑娘一朵花,没落你手里吧?” “就是啊,哈哈,老哥这可不是抱不平,这明摆着就是心疼那姑娘无人疼惜啊!” 同桌之人都是笑起来,那人好似被揭开了龌龊心思,梗着脖子极力辩解着,“不是,不是,我都这般年纪了,怎么可能惦记人家姑娘。我只不过是为皇上抱不平,这天下好女子多的是,怎么就娶了一个农家女,而且还放弃了整个后宫,要我说…” “这位客人,你想说什么?” 那客人正说到唾沫横飞,突然听得身后有人笑嘻嘻问了一句,他惊得立刻扭头去看,就是同桌人也是尴尬的收了笑。 原来,一身青色薄锦长袍的陈信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们这一桌的旁边,虽然他脸上挂了熟悉的笑容,但那眼里的冰冷却是谁都看得清楚。 那口无遮拦的客人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把方才即将出口的话一同也消化了,末了赶紧改口,“哎呀,陈管事,都是戏言,戏言!” “戏言?”陈信落了脸色,冷冷扫了他一眼,问道,“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位客人应该是姓徐吧,在城南开了一个奇货铺子,卖的是来自草原的土产,毯子,牛皮靴子,还有奶酪,奶豆腐,偶尔还有奶糖等物,对吧?” “对,对,我不过开了个小铺子,不想陈掌柜知道的这么清楚,实在是惶恐啊,惶恐!” 那客人听得额头的汗珠子都掉了出来,心里后悔的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他怎么就忘了自己坐的是陆家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议论贬低人家的姑娘,这实在是愚蠢之极,更何况还让人家抓个正着,又被掀了底子… 不过,转念想想,大元律法森严,这京都又是天子脚下,很少有权贵仗势欺人的,更别说如今皇后娘娘被整个大元质疑,正是需要爱惜声名的时候,就是再生气,怕是也不敢对他如何。 于是,他又挺直了弯下的腰板,改了口气,“倒是陈管事,这样的时候,难道不该去国公府听候吩咐吗,怎么有空闲来听我等小民说闲话?” 众人可没想到他会突然变了口风,都是望过来,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陈信冷笑更甚,甩了甩袖子,接了话头儿,“是啊,我们陈家身为国公府姻亲,我更是承蒙皇后娘娘信赖,交托了所有生意给我打理,一直兢兢业业,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不说这是应有之义,也是作为人起码的良心。倒是这位客人,你可知道,你的铺子售卖之物,最初都是皇后娘娘教授草原人制作,也是皇后娘娘一力促成了大元同草原的边贸,所以,你如今才有养家糊口的生意,安身立命的铺子。你不说感激皇后娘娘的活命之恩,居然还有如此心思,大言不惭污蔑,真是忘恩负义到猪狗不如!” “你,你…”那客人被堵的说不出话,脸红脖子粗,想要辩驳又一时找不到话头儿。 倒是旁边众人,原本还觉得陈信有些咄咄逼人,这会儿却是纷纷心生愧疚。说起来,有财力出来吃饭的,特别是坐到喜洋洋酒楼里的,除了豪门世家,也就是商贾了。 豪门世家靠的是祖上的积累,商贾则是靠南北流通生意了。 大元历代帝王,虽然没有抑制商路,但也没有多支持。更何况还有句“士农工商”压在头上,商贾地位最低下。 但宏德帝登基之后,皇后娘娘谏言广开商路,不但同草原互市,就是蓝玉国也成了商贾的淘金之地。 如今大元市场极其活跃,草原的奶制品,肉干,毛皮,羊毛毯,蓝玉的人参,药材,特色毛皮,矿场,几乎都在大元流通广泛。 当然,大元的茶叶,瓷器,绸缎,各色特产,也在蓝玉和草原随处可见。 而这些背后,足可见到商贾的活动频繁,带来的利润也是丰厚之极。 也就是说,大元的商贾们最该感激的人就是皇后娘娘了。 到底有人还不缺良心这东西,站起身仗义直言道,“陈管事说的是,吃水不忘挖井人。旁人还罢了,我们做生意确实没少得皇后娘娘的恩惠。这个时候,别人能质疑皇后娘娘,我们却是绝对不成。若是有证据,我们闭嘴不说话,就是念了娘娘的恩情,也全了贡梨。但如今只凭一个吊死的老祭酒,一封信,就说娘娘如何不好,这太可笑了。” “是啊,我也不认为娘娘是祸国殃民的人。若是娘娘这般不好,皇上英明神武,又怎么会宠爱娘娘?” “这话有道理。” “就是,谁也不是傻子,怎么就凭人家几句话,就定了一国皇后的罪。” “就是,娘娘可没拦着皇上纳妃,是皇上爱重娘娘,不肯纳妃,怎么能怪到娘娘头上。” 一时间,整个酒楼里的风向急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皇后鸣不平。但也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依旧也有人坚持要彻查皇后娘娘的底细。 两方人吵的热闹,渐渐传扬出去,居然惹得整个京都也分成了两派,继而又传出京都… 整个大元,都因为一个吊死的祭酒陷入了一场辩驳质疑。 远离京都不到一百里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正晃悠悠往京都走着。说是赶路,其实同赏景游街差不多。 赶车的老马蹄下散漫,赶车的少年手里的鞭子也不舍得往老马身上挥打,看那少年的眉眼,很有几分机灵模样,正是当初陆谦身边的小厮狗子。 陆谦自从被点了探花郎,之后就自请出京历练。先是做了三年的知县,然后又任观风使,几乎走遍了大元各州府县镇。说起来,倒是同当初李林的那个差事很相似。 一来,当初他同当今皇上最先相识,巧合之下引了他去自家养伤,这才有了后续那么多的故事。二来,他是小米的兄长,忠心自然无人能比。 于是,观风使这种类似于密探,可随时上奏折弹劾二品以下所有官员,五品以下更是有直接免职的职权。 如今,又是三年过去,陆谦惦记家里人,差事也基本完成,于是也没上个奏折,就悄悄赶了回来。 狗子手搭凉棚,往远处望望,回身冲着车厢里抱怨,“老爷,您不是心急回家吗,怎么又不肯走快?一个月的路程,走了快一个半月了!” 他的话音不等落地,车窗里就伸出一本卷曲的书,挑起了窗帘,随后陆谦那张俊秀斯文的脸孔就露了出来。 “京都就在那里,着急什么?” “您坐在车里当然不及,我可晒成了黑炭一样。再这样下去,我怎么娶媳妇啊!” 狗子抱怨,免不得脑袋又被敲了一记。 陆谦笑骂,“你来我身边的时候,就黑炭一样,怎么都怪我身上了。若是不累,就赶紧走,找个地方喝杯茶,寻个住处。明后日加加紧,就进京都了。” “好咧!”听得主子终于发了话,狗子也来了精神,鞭子一甩催促着老马撒开了蹄子,居然也跑的飞快。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一个镇子外。 路边有对儿老夫妇摆了茶摊儿,小孙子光着屁股,穿着肚兜在门前玩耍儿,一队商队也是经过歇脚,忙的老夫妇没有闲暇照顾小孙子。 狗子赶车手艺还真不错,眼见孩子跌跌撞撞冲过来,就及时扯了缰绳。 陆谦跳下车,抱了孩子,眼见他肉嘟嘟的小脸,大眼睛眨巴着,想起妹妹家里的孩子定然也是这般可爱,于是心底暖极,伸手把车里剩下的半盒子点心就拿出来给孩子吃。 番外之风波(五) 孩子咧了嘴巴笑,倒是吓得刚刚看过来的老夫妇赶紧上前行礼道歉,“这位客官,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孩子很聪慧。” 陆谦把孩子连同点心盒子都递给了老妇人,惹得老妇人又是道谢。 很快,老头儿把陆谦主仆迎进了茶摊,坐到了唯一空着的桌子边。 老妇人把孩子安顿在一只大盆里,大盆边沿儿很高,孩子拿着一块点心,笑嘻嘻吃的香甜。老妇人急着倒了茶,末了小心端到陆谦主仆跟前,谦恭招呼道,“客官请喝茶,我们小地方,没有什么好茶,您别嫌弃。” “大娘客气了。” 陆谦点头,瞧着她头上的蓝色头巾,同老熊岭那些婶子大娘一般,很觉亲切,就示意狗子多给些茶水钱。 狗子自然也不吝啬,这几年虽然他们主仆一直在整个大元游走,巡查使的薪俸也算不得多。 但一来,陆谦不需要往家里邮寄银子,二来,临出门的时候,几乎把哥哥当孩子看待的小米早就在行囊里塞了五千两银子。 偶尔遇到贫困之地需要帮助的百姓,或者遭了难的人家,陆谦也多有救济。 即使这般,眼见京都在望,狗子这个临时小管家还贴身装着几百两的银票,荷包里的碎银子也有几十两。 他随手捡了一块半两的出来,伸手塞给了老妇人。 “大娘,这茶钱你拿着。” “哎呀,太多了,只要几文钱就够啊!” 这天降横财吓的老妇人根本不敢接,一个劲儿往回推。 狗子坚持塞到了她手里,习惯性的添了一句,“大娘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捡着最近的新鲜事,给我们说个热闹,好不好?” 说完这话,他有些后悔,毕竟马上要到京都了,家里人都在,想知道什么都成,怎么就忍耐不住跑这里问询一个老妇人。 可是,不等他岔开话头儿,就听旁边桌子上的一个商贾扭头笑着同他们打招呼,“两位也是南北走动的同道兄弟吧?” 陆谦听得好笑,他一向是假借游学学子的身份到处行走,这还是第一次被当做商贾呢。但这也没什么干系,于是就点头道,“正是,这位老哥眼力真好。我们从南边柳州而来,正想看看京都有什么好物件倒卖回家乡一些。不过,从来没到过京都,生怕人生地不熟吃了亏,打算探听几句呢。” “这样啊,”那搭话儿的商贾倒是个热心肠,端了茶碗直接坐到了陆谦的桌子,低声道,“既然遇到就是有缘,老哥给你提个醒,若是想倒卖点儿新鲜货儿,不如直接越过京都到北安州去,买些草原的特产囤着。说不定以后会奇货可居呢,这京都…最近不去也罢。” “这话是为何啊?”陆谦听得心头没来由的跳了起来,下意识倾身问询,“京都可是大元最繁华之地,好东西历来最多,怎么能越过京都去北地呢。” “哎呀,兄弟,若是平日,你这般说也没错,但如今…怕是有些不方便啊。京都最近吵得厉害,说不定有大事发生,你别银钱没赚到,反倒沾染了祸事。还是挺老哥的话,直接去北地吧。” “祸事?堂堂京都,天子脚下,怎么可能不清静?” 这次连狗子都听不下去了,要知道陆家可是国公府,陆家姑娘是皇后娘娘,京都就是半个大本营啊。听得京都在商贾嘴里成了多事之地,他自然心里不舒服。 那商贾眼见主仆两个都是这模样,也是来了脾气,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咱们又没什么仇恨,我还能骗你们啊。你们不知道,京都里出事了。那个什么观天象的一个官吊死了,留下信说宫里那位皇后奶姑娘是妖孽,是拜火教的圣女,南边几州的大旱和大水,都是因为皇后娘娘才出现的,是火神的惩罚。很多人都嚷着要皇上废掉皇后娘娘呢…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宠冠后宫,那肯定是有手段啊,怎么可能甘心被废,说不定要有一场争斗呢。神仙打架,咱们小老百姓,能躲当然要躲的远点儿,否则说不定谁倒霉呢。” 正端了两样山果送来的老妇人,听了这话,倒是插了一句嘴,“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还带头给灾民捐银钱呢,我到觉得是什么坏人故意栽赃,娘娘可是好人啊。” “这个嘛,可说不准啊,朝里那些事,咱们小老百姓看个热闹就好了,总有说法的。否则十几万灾民若是闹起来,可不是小事啊。” 商贾喝着茶水,摇着头,他同老妇人这般说着,可是都没注意到陆谦主仆已经变了脸色。 陆谦立刻起了身,扫了一眼门外不远处树桩上拴着的几匹马,直接就过去扯开一匹翻身而上,一抖缰绳跑走了。 那商贾惊得茶水泼湿透了前襟都顾不过来了,他跑出去吆喝着,“哎呦,有人偷我的马啊!不对,是抢马了!” 可不等他喊完,狗子已经直接把手里的荷包甩到了他身上,末了迅速拿了马车里的行囊,高声喊着,“这些银子和马车足够买两匹马了!” 说罢,他也跳上一匹追着主子跑掉了。 商贾彻底傻掉了,气得跳脚,到底那老妇人还念着陆谦主仆的好,开口劝着,“客官看看荷包里多少银子,我们这镇里就有卖马的,若是需要,让我家老头子领您过去。” 商贾没有办法,只能开了荷包,结果一数足有七十多两,他倒是欢喜起来。 要知道,一匹好马也不过三十两,被骑走的两匹中等马,加一起也不过五十两,平白赚了二十两。 这般想着,他也没再计较,反倒匆忙喝了口茶,就喊着三四个伙计,赶紧把货物挪到马车上,然后带着意外之财,踏上了回乡路。 不说这商贾如何欢喜,只说,陆谦主仆一路打马不停,赶着日落时分,终于到了京都门外。 橘红色的夕阳洒在高大的城墙上,很有几分壮美之色,这也是很多初次来京都的人必看的美景,不知道多少文人墨客特意在不远处的草亭里摆了酒水,写两首诗词,留下让后世之人幻想怀念的佳作。 陆谦在外游走三年,自然也是想念过,但如今再次看见却是没有任何心思欣赏。 城门处的守兵,本来赶着关门,远远见陆谦主仆打马过来,还以为是哪里有了紧急军情,提着心吊着胆,结果近了发现不是信使模样,就有些不以为然。 结果,陆谦扔出的是督察员的牌子,惹得值守小兵吓得一机灵,特意把关了一半的门又多开了一尺,送主仆两个进门。 陆谦嘴巴干裂的都起了皮,一路打马进城,心里再急迫也不好纵马,毕竟路上还有百姓,踩踏伤了就伤了国公府的声名,他心头也是过意不去。 于是,主仆两个终于走到国公府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门子倒不是陌生人,都是老熊岭出来的后生,本来也是个憨厚的性子,在京都住了几年,也没被什么人欺负过,机灵是机灵了几分,憨厚也没见减少。 眼见陆谦回来,这后生回身就喊了一嗓子,“快去禀报先生,三少爷回来了!” 于是,整个国公府,甚至连同门前路上的行人,都知道了皇后娘娘最是亲近的兄长,回来了! 国公府的前院书房里,陆老爹正同陈信说话儿。 小丫鬟端着茶进来,都是小心翼翼,并不是主子如何严厉,她生怕做错事被责罚。而是,这书房之所以被称为书房,当真是没有浪费这两个字。随处可见,都是书。 别说书架,多宝阁上,就是地上都摆着书箱子。 书本有新有旧,有外人送来的,也有陆家本来的存货。实在是陆老爹好书之名,是整个大元都知名的。 所以,凡是给陆家送礼,很少让众人为难,原因无它,送书一定错不了。 陆老爹原本就喜好读书,搬到京都的国公府之后,除了小米偷偷带着几个孩子出宫回来小住几日的时候,他可是越发把自己泡在书海里不出来了。 若不是如今京都里闹的凶,又事关小米的身世,他也不会从书海里上岸。 陈信眼见陆老爹比之上次见面又瘦了一分,就劝道,“国公爷,您可不能这般痴迷读书了,若是娘娘知道,怕是要把您的书都收进宫里去了。” “哎呀,那可不成。”陆老爹赶紧摆手,想了想又道,“我刚得了一箱子孤本,不如先藏到你那里。这些读过的,小米没收也就罢了。” 陈信真是听得哭笑不得,心里也是叹气。 陆家最大的福分就是有小米这么个闺女,否则就以陆老爹这般沉迷书海,陆老大的憨厚,陆老二的莽撞,即便有陆老三才学过人,怕是日子顶多也是温饱而已,哪有如今的富贵荣华,锦衣玉食。 “国公爷,藏书的事过后再说,我今日来是给娘娘捎个口信回来,娘娘说…” 他正说到一半,突然听得门口喧哗,就住了口。 很快有小厮跑进来,惊喜嚷道,“老爷,三少爷回来了!” “哎呀,是德敬回来了!” 陆老爹和陈信都是欢喜的站了起来,当然陆老爹是因为儿子回来,有人商量怎么替闺女分忧了。陈信则是感慨,终于有个靠谱的人商量大事了… 番外之风波(六) 陆谦风尘仆仆进了院门,一见老父亲迎在门口,直接就跪了下来。 “爹,不孝儿子回来了。” 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他一走就是三年,虽然知道妹妹孝顺,家里也不缺银钱衣食,但他依旧可以说是不孝。毕竟没有在老父亲身边,端茶倒水,伺候衣食。 “快起来,起来,地上凉。你出门是为了大元尽忠,又不是出去玩了,不需要愧对任何人。再说,我身体康健,能走能跳,不必你们惦记。” 陆老爹亲手扶了儿子,若说闺女是他一辈子放不下的牵挂,那陆谦这个小儿子就是他的骄傲了。不但继承了他读书的天分,一路科考点了探花,如今更是完成了他年轻时候走遍大元的梦想,自然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欢喜。 “是啊,三少爷快进屋吧,一路辛苦,赶紧歇歇。” 陈信也是上前劝说,陆谦又同他见礼,“陈大哥,怎么还如此客套,唤我德敬就好。本就一家人,平日又多有劳烦你照顾家里,还没同陈大哥道谢呢。” 陈信赶紧摆手,“哎呀,都是应该的,你也说了都是一家人。” 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是笑的更亲近了三分。 三人回身进了书房,很快茶水点心就端了上来。陆谦强自忍耐着心里的急迫,笑着答了老爹的问话,简单说了说路上的风土人情之类,听得陆老爹心生向往。 到底他还没读书读傻了,问了几句,就拿了一本书起身,“你们也知道我不擅长这些谋划算计,小米这事,你们拿主意吧。不过,若是小米在宫里受了委屈,那个皇后不做也罢。家里还收着先帝的遗旨呢,让她带着孩子,咱们一起回老熊岭去。” “好,爹,这事您老放宽心。一来,小米那个脾气不是好欺负的,二来皇上也是百般维护,说不定过几日这事就解决了。” 陈信起身送了老爹,低声劝慰。 这话倒是对了陆老爹的心思,叹气道,“他若是对你妹妹不好,我早就带你妹妹回老熊岭了。就是读书,这京都也不如老熊岭安静阔气。” 待得送了陆老爹回来,陆谦才松了一口气,抬手喝干杯子里茶水,正色问陈信,“陈大哥,我路上就听了几句闲话儿,劳烦你仔细同我说说。” “好,你别急。” 陈信也没耽搁,仔仔细细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娘娘送了消息出来,嘱咐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有皇上呢。另外看好门户,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陆谦皱着眉头,点头不已,“娘娘可说,皇上…” 陈信会意,猜测陆谦是惦记皇上不肯保护娘娘,于是就道,“放心,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奶娘体贴宠爱。年初时候又驳了选妃的奏折,而且选了两位大学士,给大皇子和二皇子开蒙了。” “那就好,这事容我想想,明日上朝,我自有应对。” 陆谦眼底闪过一抹冷意,衬得他神色都多了三分严肃,褪去了翩翩公子的无害模样,倒是让陈信想起了他这三年的观风使做下来,大小官员落马十几个,都是他的功劳。 若是没点儿手段,也不会如此功勋累累。 “好,但凡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吩咐下来。” 陈信赶紧应声,陆谦笑起来,好似方才的冷酷是错觉一般,“陈大哥放心,需要劳烦你的地方很多。我们陆家虽然不如那些世家大族,但到底也不是随便都可以踩一脚的小门户。小米护了家里这么久,也该轮到我们做一次她的后盾了。” “是啊,国公府不欺人,可也不能容忍别人欺负到头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天色黑透,陈信就告辞了。 待得回到家里,妻子马氏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进屋赶紧上前伺候他换了衣衫,洗了手脸,末了问道,“国公爷可定了章程,到底这事要怎么办啊?还有娘娘,可有吩咐?” 陈信忍不住好笑,疲惫的揉揉眉心,眼见丫鬟上了饭菜,尽皆摆上小炕桌儿,这才挥挥手撵人,末了招呼妻子一起吃。 “娘娘有消息送出来,要咱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切有皇上做主呢。侯府那里,铁夫人和侯爷都不在,我心里惦记是回事,就去了国公府。你也不是不知道,国公爷被娘娘照料的太好,根本不擅长这些。倒是三少爷碰巧赶回来了,同我说了几句。我瞧着,三少爷怕是要发威了。” “发威?” 冯氏手里给夫君夹着菜,脸上带了惊喜,“照我说,陆家也该发威了,否则这京都人人都以为国公府好欺负呢。娘娘平日里常把生意的红利分出来,造桥铺路,供给慈济院那些孤寡。这些年,善事做了多少,就是宫里,吃穿用度都一减再减。结果呢,这些人不但不感激,反倒用这么阴损的手段,攀诬娘娘。实在是可恨,要我说啊,砍了他们的脑袋,让有心人都长长记性才好呢。” 陈信听得好笑,摇头道,“你啊,妇人心性,这事哪里那么简单。” “怎么,你又看不起妇人?宫里的娘娘不也是女子,怎么你就整日佩服的五体投地?” 冯氏不服气,随口开了句玩笑。 陈信瞪了眼睛,“那能一样吗,小米是娘娘,这么多年从老熊岭走进宫,你以为容易啊。放到你身上,怕是早被人家分吃的只剩骨头了。” 冯氏也觉失言,赶紧干笑着转圜,“你这话说的,我当然也是对娘娘一百个信服。别的不说,就是箱包生意,如今大元的贵女妇人们,谁手里拎的不是咱们铺子的包啊。铺子从两家已经开到第三十六家了,叫个州府就有铺子。有时候我就想啊,娘娘若是不进宫,说不得如今已经是大元的女首富了。” “你只管把铺子打理好了,别拖后腿。其余之事,自然有我呢。” 陈信待妻子也是亲近,自然不会怨怪她,顺口嘱咐两句,就一同吃了饭,末了早早睡下。 暴风雨即将来临,想要搏击长空,安然无恙,没有一个好的体力怎么成? 第二日一早,又是大朝会,天色不等放亮,就有各色的马车轿子飞奔赶往宫门口。一个个尚且有些睡眼惺忪的官员走下来,寻了相熟的人说说话,权且当醒神儿了。 国公府的马车标记,是一只熊头。当初定下这个标记的时候,可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意为不忘本,陆家不会忘了出身老熊岭的出身。 如今,这挂了熊头牌子的马车一出现,就引得众人瞩目。但马车们打开,跳出来的不是安国公,反倒是三年不曾露面的陆家三少爷,观风使陆谦。 众人就有些惊奇了,毕竟谁也不是瞎子聋子,即便知道的不详细,但这三年相继落马的十几个大小官员,各个都是突然就被拿下,而且罪证确凿,有些连在老家占霸占了百姓多少田地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只要有人,谁都猜得出这背后必定是陆谦这个巡风使的“功劳”。 如今陆谦走遍大元归来了,又正值这样的时刻,就是傻子也知道,朝堂上必定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陆谦环视了一圈儿,同众人点点头,末了走向宫门最近的一处角落。那里站了几个官员,品级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出自荒原书院。 陆谦当先拱手行礼,客气的招呼,“各位师兄,我昨晚刚刚回京,还没来得及上门拜会,还望师兄们不要怪罪。” “哎呀,陆大人客气了,都是自己人,可不好如此客套。” “就是,前几月路过书院,院长还问起你的消息呢。” 众人纷纷客套回礼,心头忍不住检点自己这几日的行事说话,待得理清楚,并没有什么针对皇后娘娘的地方,这才稍稍放了心。 不说书院里老院长对皇后娘娘如何推崇,就是这陆谦也明摆着是笑面虎一个,作为一个书院的同窗,他们就是不帮忙,总也不能下绊子。 如今这个形势,人人都是明哲保身,不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陆谦也没指望这些人倾力帮忙,不过是客套几句就罢了。 倒是他抬眼时候,扫见不远处躲藏在人后的一个官员,嘴角冷笑泛起,招呼道,“李御史的老家可是在青州?” 这李御史正是当日第一个跳出来主张彻查皇后娘娘身世的,他这几日因为查处皇宫内外擅自传递消息一事,得罪了无数同僚,正是焦头烂额,方才一见陆谦回来,就知道自己要雪上加霜,倒也没想到,陆谦会这么快就对自己发难。 他硬着头皮走出来,拱手应道,“正是,不知陆大人为何如此发问?” “啊,李御史不必担忧,就是先前代替皇上巡风天下的时候,路过青州,那是个好地方。” 陆谦笑的一脸无害,却越发让李御史脊背寒凉。 苦读十年,一朝为官,怎么可能不替家族谋些福利?而无论是敛财还是牟利,自然免不得都有些阴暗手段,这就像一些藏得好好的小尾巴,若是被有心人抓在手里,怕是… 李御史脸色白透,还要上前解释几句的时候,宫门却打开了。 番外之风波(七) 金銮殿上,宏德帝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面色红润,俊朗的五官,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变得苍老,反而平添了几分威严气度。 陆谦安静站在文官队列里,跟随众人三叩九拜,心头忍不住感慨。当初他年少轻狂,不过是一场偶遇,居然就带了未来的帝王回家。 成就了妹妹的终身大事,也成就了今日君臣的缘分。 封泽昨晚就得了玄冥的消息,知道自家小舅子提前回了京都,他心头微微有些异样,倒不是气恼,实在有些心虚加脸红。 当初小米高热差点儿没了性命的时候,陆谦可是冲到宫里要带走小米。成亲时候,他也当着陆家上下的面儿保证要待小米千好万好,让她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 可是成亲六年,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排忧解难,却依旧被诘难,这无异于是在他这个帝王的脸上甩巴掌。 身为帝王,若是连妻子都护不住,那还谈什么统治天下,江山社稷? 这般想着,他的脸色越发冷肃,倒是让一众文武百官,越发小心翼翼缩了脖子,弯了脊背,生怕做了那只为了吓唬猴子牺牲的公鸡。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礼太监高升呼喝,声音尖细,扎到众人的耳膜里都是一颤,却依旧没人敢抬头。 但他们不动,可不见得别人也不敢动。 陆谦侧行一步,走出队列跪倒,高声道,“皇上,臣陆谦请命协助李大人彻查蔡祭酒身亡,攀诬皇后娘娘一案。” “准奏!” 封泽早有所料,直接点头就应了下来。速度快的,其余朝臣不等反映过来,这事就成了定局。 结果,一个战斗力爆表的李阁老身边,又添了一员猛将,那原本就风声鹤唳的朝堂,更是添了三分谨慎。 人心都是偏的,也各有算计。那些敬佩皇后娘娘的臣子,认为她是皇帝的贤内助,对大元贡献多多,自然跟更希望早日查清真相,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但那些隐约盼着皇后获罪,自家闺女或者孙女才能得了机会,进宫陪伴帝王的官员,则偷偷皱了眉头。 不过,不论众人怎么想,谁都没有说话。陆谦既然敢第一个站出来,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果然,陆谦起身后,又双手碰上了一本奏折。 “皇上,臣愚鲁,在外行走几年,虽然没有大的建树,但也发下了一些小问题。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蛀虫不除,对大元终究危害深远。臣特此整理了一本奏折,还望皇上细读。” 众人再次齐齐提了心,眼见那本并不算厚的奏折,被太监接过去又捧到了皇上跟前,很多人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一个个无不拼命回想,老家那里的族人是不是安生,是不是瞒着他们做了什么欺男霸女,夺人田产的恶事。 可惜,平日联系不多。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族人怎么可能不仗势横行。总之,人人都是屁股不干净啊。 封泽扫了一眼丹壁下的文武百官,脸上冷笑更甚。平日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怎么就不记得他们那身官袍下,照旧是丑陋不堪的内里。满脑子盘算拉下一国之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了尾巴。 有了这本奏折在手,以后怕是再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这般想着,他扫了陆谦一眼,两人隔空对望,微微点了点头。 “可恶!” 封泽一把摔了手里的奏折,怒道,“李御史,你位列朝堂,行的是监察百官之事。可知道青州族人霸占百姓田产数百亩,可知六十岁的伯父强娶民女做第九房小妾?” “皇上息怒,臣…”李御史这会儿终于知道先前在宫门之外,陆谦为何问询那句话了。 他赶紧出列扑倒在地,高声喊冤,“臣离开青州多年,根本不知道族人做了什么事,请皇上恕罪,网开一面,容臣回族处置。” “哼,不必了,身为监察御史,却连本族族人都不能管束,朕还要你这等酒囊饭袋何用。革职!着吏部查办!” 封泽半点儿情面都没留,一挥手就撸了他的乌纱帽。 李御史早就吓得摊到在地,毕竟十几年寒窗苦读,一路坐到威风八面的御史,其中太多的心酸和风光,就这般突然没了,任谁也接受不了啊。 陆谦好心上前,蹲身扶了他一把,低声道,“李大人,既然你在外多年,不知道家乡族人作恶,自觉很委屈。那皇后娘娘出生就在老熊岭,你怎么还能污蔑她是拜火教余孽呢?你觉得冤枉,可曾想过皇后娘娘如何?” “这,这…”李御史惊恐的脸色白里透青,再也没有了求情的心思。一切皆有根由,他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因为当初第一个跳出来质疑皇后娘娘。陆家的反击真是比他预料的爆裂又彻底… 很快就有值守的侍卫,一边一个架了他的胳膊拖了下去,朝堂内外清净的真是落针可闻。 “皇上,”陆谦出乎众人意料的又开了口,“李御史既然获罪,之前他负责彻查皇宫内外私通消息之事,怕是也有诸多不实之处。不如换人彻底清查!” 文武百官们,先前听得李御史哀求,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但再听得这话却是齐齐抬了头,果然,宏德帝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直接点了一个平日有“老好人”称号的老御史接手。 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纷纷盘算着回家之后准备些厚礼,以这位老好人的行事,想要把自家那些“获罪”的子侄洗清罪名,甚至重新送进大内侍卫的行列,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几个阁老互相对视一眼,再望向已经低眉顺眼站回文官行列的陆谦,很是点了点头。 大棒加甜枣,反手间搅动风云,显了手段,又不曾落下一点儿怨恨,实在是高明。 凤翔宫里,玲珑一脸喜色的快步从门外进来,穿过游廊就往正殿走。 路上正好遇到吉祥从小灶间出来,手里的点心盘子差点儿被她撞翻,于是嗔怪道,“这是怎么了,又有什么大事了?” “哎呀,有喜事呢。” 玲珑欢喜的眉眼都亮了,“娘娘呢,小主子们呢?” “今日天气好,不晒也不阴,娘娘说适合玩耍,吃了饭就带着小主子们去小花园里荡秋千呢。我怕小主子们饿,刚捡了点心…” 吉祥还说着,玲珑已经按捺不住,扔下她匆匆拐去了小花园儿。 吉祥无奈,但心里好奇,也是加快了脚步。 小花园里,小米穿了一身浅蓝色襦裙,只在裙角和袖口绣了几朵桃花,只看一眼就让人倍觉清爽。 照旧是大树下铺了毡毯,四季屏风挡了风,她靠在软枕上,手里握了一本书,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神色平和又带了几分怀念。 旁边几株树上绑了秋千椅子,四个孩子一人一个,正由韩嬷嬷等人陪着玩耍,不时欢笑出声。 难得今日高仁没有出去疯玩儿,躺在树屋里,翘着二郎腿啃果子,不时吐着果核去打树上呆头呆脑的傻鸟。 “娘娘,娘娘,乾坤殿那边传了消息说,陆谦大人回来了!” 玲珑跑进园子,不等走近就高声嚷了起来。 “当真?我三哥回来了?” 小米立时回神,惊喜的坐了起来,手里的书也扔了,“他人在哪里?” “陆大人当然是在前朝大发神威呢,听说,他上奏折惨了那个李御史一本,皇上直接就把李御史的官职一撸到底了。让他再嚣张,还以为攀诬了娘娘,他就能青史留名了。如今真是好,别说青史留名,就是大元朝堂都没他的位置了。” 玲珑说的痛快,连带吉祥如意几个,还有韩姨母都是笑起来。 倒是小米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这位李御史是哪位?” “哎呀,娘娘,你怎么连这人都不知道!” 玲珑跺脚,嗔怪道,“先前那个蔡祭酒吊死,留下书信攀诬娘娘。旁人都没什么,只有这个御史跳出来逼着皇上彻查娘娘身世,那样子好像就认定南边几州的灾害是因为娘娘而起。奴婢都想晚上摸去他家府邸…嗯,总之,这御史最是可恶。陆大人简直太厉害了,刚回来就替娘娘报了仇!” 小米这才明白事情始末,心头又暖又感动。 虽然她已经是一国之母,但她的哥哥一直把她护在身后。就如同他当初许下的诺言一般,从来不曾忘记。 “吉祥,让厨房备料,我要做几个好菜,中午留三哥用膳。” “是,娘娘。” 吉祥几个都是赶紧应下,就是韩姨母也是笑着插嘴道,“老奴记得三少爷最是喜爱娘娘做的那道糖醋鱼呢。” “对啊,再去荷塘捞鱼,皇上喜欢吃浇汁儿鱼,都做了,今日咱们好好热闹一下。” 小米站起来,脸上的笑挡也挡不住,几个孩子见此都是围了过来。 “母后,可是在外边办差的三舅舅回来了?” 承运第一个问出口,他虚岁虽然喊着有六岁了,其实不过五周岁,先前见舅舅的时候才两岁,如今已经没什么印象。但平日说话间,母亲经常谈起这位舅舅,偶尔回去外祖家里也跑进舅舅的书房玩耍,心里也不觉陌生。 “是啊,你们三舅舅回来了。咱们中午在家里才吃饭,过几日母后找个机会,咱们再回你外祖家里聚聚。说不定你们大舅舅和二舅舅听了消息也要赶过来团聚呢!” 番外之风波(八) 小米真是欢喜坏了,三年不见,真是不知道自家哥哥是个什么样子了。 她扔下了几个孩子,甚至衣衫都来不及换,就去了凤翔宫的小灶间。 玲珑早就把消息传了过来,尚善太监把食材准备的很是齐全。 鸡鱼肉蛋,各色山珍海货,真是应有尽有。 大元历经二百余年,皇后这个位置上换了不下十几人,有喜欢金石玉器的,有喜欢丝绸布匹的,也有喜欢名花珍树的,可谓是五花八门,但喜欢下厨的,唯有小米一人。 初始,后宫里无论太监宫女还是各个总管,都很有些不适应。但日子久了,就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清冷空旷的宫殿,时时有饭菜的香气飘散。好似平添了三分烟火气,也多了三分暖意。 两条大鱼许是刚从池塘里捞出来,很是鲜活,在木盆里扑腾着,根本不知道即将被宰杀果腹的命运。 一篮篮青菜也带着水珠,这是刚从小菜园里摘回来的。自然这小菜园也是小米进宫之后新开辟的,不算太大,半亩左右,平日有专门人伺候,出产也足够一家几口人食用了。 玲珑和吉祥两个,熟练的系了围裙,开始摘菜,杀鱼,跟了一个喜欢下厨的主子,帮忙打个下手,这简直就是她们四个的必备技能了。 小米这里煎炒烹炸,不过一个时辰,香气就被调皮的暖风吹得半个后宫都嗅到了。 有打扫的小太监,凑在一起偷偷闲话儿,就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凤翔宫那边又开伙摆酒席了?” “我也纳闷呢,”另一个小太监接了话儿,“上次还是一个月前呢,娘娘最近许是不顺心,真是很久没亲自摆酒席了。” 两人正说的热闹,头上就被敲了一记,原来是总管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后。 “两个小皮猴子,想挨板子啊,还不赶紧干活儿,跑这里说嘴。” 两个小太监缩了脖子,但脸上却没什么惊恐之色。 三年前宫里就严令禁止私行,他们这些小太监若是犯了错,轻了几板子,重了也不过是撵出宫去,比之先前动辄就是乱棍打死,可是日子好过太多了。 原本还有个老总管仗着资历厚,不肯把这禁令放在眼里,结果吩咐打的一个小徒弟半残,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知道了,皇后娘娘亲自下令把那老总管的腿打折,扔出了宫去。 之后,宫里不只人少清静很多,就是阴私手段也几乎绝迹了。所以,两个小太监虽然心虚,却也不害怕。 两人笑嘻嘻凑到跟前,反倒多问了一句,“总管,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啊?” 总管太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凤翔宫,末了笑道,“你们还没听说啊,陆大人回来了,皇后娘娘自然欢喜…” 他话才说道一半,远处就传来了响鞭,他赶紧扯了两个小太监跪倒了路旁。 很快,就有一道明黄色和一道青色衣袍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有道温和的声音,低声笑说着,“不知道承运和承盛长多高了,我出京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回说话。” 然后另一道浑厚的声音,接道,“小米整日鼓捣吃食给他们,这两小子眼见都到我腰这么高了。就是承翔和怡安如今也会说话,到处跑跳了。” 这般说着话,两人渐渐远去了。老总管带着两个小太监抬了头,隐约见到那青色身影挺拔飘逸,小太监就忍不住说道,“这就是陆谦陆大人啊?” “是啊,皇后娘娘最亲近的兄长,也是皇上极信重的臣子。”老总管点头,心里却是另有一番计较,方才皇上说话可是自称“我”,而不是“朕”。这一字之差,足够可见对陆家的亲近。对于陆家,他一直是个好女婿,从来不端帝王的架子。 小米把最后一道菜下了锅,嘱咐过吉祥看着火候,然后刚刚回去寝宫换了一套干净衣裙,玲珑就来回禀说,“娘娘,皇上同陆大人一起过来了。” 小米赶紧迎了出去,正好陆谦抬步进了殿门。 三年不见,若说他原本是块璞玉,那么如今被岁月雕琢的已经去掉了外层的杂质,只剩了温润华美的本质。这般背着满身的阳光从外面进来,仿佛翩翩仙人下凡,别说小米,就是一众大小宫女都看得红了脸,心跳不已。 小米快步冲上去,不管不顾的就把哥哥抱了满怀。 “三哥,你怎么才回来啊!都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好让人去接你,给你准备一些吃用之物!” “就是不想你挨累,才没有说一声。”陆谦拍拍妹妹的头发,一如小时候一般,他笑起来分外温暖,“再说,我这不是都到了嘛。” “咳咳!”封泽眼见自己的娇妻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心里实在很是酸涩,虽然这人是自家舅兄,但还是不能忍受,于是干咳两声,劝道,“好了,先坐下说话吧。” 小米离开兄长的怀抱,回身嗔怪瞪了自家夫君一眼,“还不是你,若不是派了我三哥走那么远,我又怎么能三年才见他一面?” 封泽尴尬的摸摸鼻子,很是有些委屈。陆谦赶紧开口帮忙解围,“是我要去看看大元各州,倒是同皇上没有干系。” 小米翻了个白眼,恼道,“这么说,你们君臣相得,我倒是成了恶人了。好吧,你们说,我这个恶人去张罗饭菜,马上就开饭了。” 封泽同陆谦都是听得笑起来,“早朝说了两个时辰,正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赶紧开饭最好。” 小米不等在说话,几个孩子已经跑了回来,年纪最小的承翔和怡安,小鸟一般飞进爹爹的怀抱,嘴里叫嚷着,“父皇,父皇,您今日能陪我们抓鱼吗,娘说舅舅爱吃鱼,我们要抓鱼!” 倒是承运和承盛两个孩子,眼见屋子里多个眼熟的男子,猜得是舅舅,于是分别给父皇母后行了礼,然后又转向陆谦行礼,“三舅舅,一路辛苦。” “好,好,”陆谦欢喜坏了,拉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细看,笑着感慨,“我不过出去三年,承运和承盛都是大孩子了。如此知礼懂事,实在是难得。” 小米骄傲的扬起了下巴,“当然了,三哥也不看看他们是谁教出来的。” 陆谦听得好笑,“我瞧着倒是不像你,否则定然淘气的厉害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两个孩子喜欢舅舅同父母如此亲近,也是好奇的抬头打量他,并没说话。 陆谦更是喜爱他们,就道,“舅舅回来的急,行李还在路上,其中没什么好东西,倒是得了一对儿蓝眼长毛狗很是有趣,估计明日到了,就让人给你们送进来。平日你们养着做个玩伴儿,也是好的。” “真的?” 承运和承盛都是惊喜的扬起了小脸,他们最近刚巧起了养个猫狗的心思,不等同母后说起,不想舅舅就送了当见面礼,实在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惊喜。 小米眼见两个孩子如此,怎么可能拒绝,就道,“既然你们舅舅送了,你们就养着吧。不过,不可因为玩耍耽误了课业。” “是,母后放心。” 两个孩子欢喜的直接蹦了起来,比之平日装出的小大人模样,倒是活泼又可爱很多。 怡安和承翔两个见哥哥欢喜,也跟着闹起来,就跟着嚷,“舅舅,我也要小狗。” 他们两个平日常跟父母撒娇,论起哄人可是太拿手了,颠颠跑到舅舅跟前,一左一右抱了他的大腿就不撒手了。 陆谦差点儿被两个小肉球萌的心头融化了,赶紧许愿,“两只小狗呢,你们也可以养一只啊。若是不够,舅舅再去寻给你们。” 承运同承盛很有做兄长的样子,也是赶紧谦让,“我们养一只就好了,剩下一只给弟弟妹妹。” 小米平日把四个儿女带在身边,让他们一起长大,就是害怕他们如同以前那些皇子皇女一般,为了权利不顾一切。 这会儿眼见孩子们这般亲近懂事,自然要鼓励。 “好,你们一起养吧。谁有时间就多照料一些,咱们先吃饭,下午时候,找内造监的师傅打制两个木头房子给小狗住。母后再帮你们给小狗做些垫子铺盖,好不好?” “好!” 孩子们齐声应了,小脸儿上的笑几乎要溢出来。 倒是封泽添了一句,“这两只狗可是有福气,我也有很久不曾得过你们母后亲手缝制的衣衫了。” 自然,这话说出来,又免不得收获了娇妻的一枚白眼。 陆谦想起他每隔两三月收到家里的包裹,里面都有意见妹妹亲手缝制的衣衫,于是笑着装作自己不存在,省的招致帝王的嫉妒无数。 一家人说说笑笑间,饭桌儿就摆了上来。 小米节俭,虽然一家六口霸占了大元最尊贵的几个位置,但平日饭桌多半是荤素搭配,加一起也就那么六个菜或者八个菜。 如此丰盛的时候也是不多,眼见满桌子都是好菜,孩子们更是眉开眼笑。 众人团团围坐,当然少不了高仁。毕竟几年没见,高仁很是难得的没有调皮,同陆谦说起话来也是亲近。 番外之风波(九) 那两只小狗显见很轻易就收买了四个孩子的心,他们居然抢着给舅舅夹菜,笑的陆谦恨不能把天下的小狗都送进宫来。 至于朝堂上的事,陆谦同封泽有志一同的谁也没有提起一个字。小米也没有问起,有这两个男人在,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顿饭吃的是热热闹闹,待得午后陆谦出了宫门没有多久,小米也带着几个孩子换了装束随后也撵去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小庄里留守的老熊岭乡亲,还有陈信一家三口,都聚了过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待得饭菜摆上桌的时候,脱掉了明黄色龙袍的封泽也赶到了。所有的丫鬟仆役都被赶了出去,关了院门。 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陆家人,老熊岭乡亲,还有陆家的女儿女婿加外孙四个,没有帝王一家子。 国公府依旧延续了老熊岭的传统,大块肉,大碗酒,粗豪也大气。 众人说了雨水,又说老家的琐事,都是谁家添了小子,谁家又嫁了闺女,很是杂乱却句句都透出平凡热闹的生活气息。 小米虽然有夫君疼爱,儿女也懂事,可以说足够历朝历代皇后羡慕的从坟墓里跳出来,但整日关在皇宫里,回趟娘家都要悄悄溜出来,还是让她烦闷不已。 这般说说东家长李家短,她满脸都是兴致勃勃,不时吩咐玲珑记下来,要给老家的哪家闺女准备添妆首饰,给谁家新添的大胖小子打项圈或者金锁。 封泽心里有些愧疚,手下就捏了她柔软的小手,温柔而坚定。她是他的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一夜无话,第二日,果然早朝没散呢,陈信就亲自送了两只小狗进宫。 两只小狗都是雪白的毛皮,虽然号称长毛狗,其实却没有后世那般长毛拖地,反倒有些厚实,四条腿很短,远远看去,就像两只跑动的白色毛毛虫。两对儿大眼睛湿漉漉的,纯净之极。 一只小狗鼻梁子上带了一道黄色,一只额头带了黑色,倒是好区分。 四个孩子聚在一起,分别取了名字叫虎头和雪球,倒也合辙押韵。 小米亲自唤了内造监的木工师傅说话,详细解释了她画的狗窝图纸。 内造监的师傅都是大元手艺最好的,又伺候了小米一家多少年,对于小米时不时冒出的一些新奇想法,已经习以为常了。 别说给狗造个窝,先前还定做过更小的房子挂树上,给越冬的鸟雀投喂粮食,提供安身之处呢。 他们活了半辈子,只听说过鸟雀祸害庄稼,人人见到就打,还能烤了吃口肉。谁也没听过怕鸟雀饿死,特意救济的。 不过,他们还是暗地里对皇后娘娘的善良欢喜。百姓最怕的就是帝王不慈,他们这些就近伺候的当然也是害怕啊,毕竟伴君如伴虎,如今知道皇后是披了老虎外衣的善良小绵羊,他们也是安心很多,每次有了任务也更尽心了。 没有一个时辰,两只打磨的很是光滑,简单的原木色的小房子就造好了。 倒是小米带着玲珑几个缝制垫子,还在赶制。 院子里,四个孩子追着小狗跑动,惹得一些年岁小的小宫女和太监也跑来看热闹,不时帮忙撵一撵,都是笑的欢喜。 两只小狗初入陌生之地,还有些胆怯,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迈着小短腿跑动,简直可爱的让人心颤。 封泽带了几个阁老在养性阁里处置政事,远远听得凤翔宫里这般动静,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李林晨起同陆谦说了几句,倒是知道小狗一事,就道,“还是陆大人有心。” 封泽点点头,应道,“就是以后李学士要为难了,怕几个孩子都玩得无心学习了。” 李学士是李阁老的堂弟,听了这话,就赶紧起身道,“皇上,能为大皇子和二皇子开蒙,是臣子的荣耀。” “好了,不过随口闲话儿几句罢了。” 封泽摆手,末了听着那些欢声笑语到底心痒痒,于是就喊了太监总管,“给各位大人换茶水,上点心,朕要更衣。” 自然有太监宫女赶紧上前伺候,封泽就借了空闲回去了凤翔宫。 凤翔宫里,院子里围了足足二三十个小太监小宫女,铜墙铁壁一样拢着两只雪白小狗,方便怡安和承翔两个撵了小狗玩耍。 承运和承盛自认是兄长,取了一只木球放在地上,两只小狗喜好颜色鲜艳之物,追着木球跑,惹得怡安和承翔追了它们跑,都是累的满头是汗,但也笑个不停。 一个平日跟着玲珑伺候的小宫女端了一盘子蜂蜜鸡蛋糕凑到近前,好似刚从烤炉里捡出来,散发着甜香,惹得玩累的怡安和承翔都聚了过来。 “母后真好,做鸡蛋糕给我们吃了。” 小米生怕孩子们坏了牙齿,平日做的点心很少有甜食,这蜂蜜鸡蛋糕是孩子们的最爱,十日半月也吃不上一次。 如今有小狗玩耍,又有蛋糕垫肚子,别说怡安和承翔两个小的,就是承运和承盛都很欢喜。 承翔刚要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却突然觉得裤脚被扯动,低头一见是虎头,于是就蹲下来把蛋糕喂了它。 怡安更是活泼,自然不肯错过,也是掰了蛋糕去喂雪球。 承运和承盛怕小狗咬了弟妹,就蹲在一边。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吃,只顾着小狗了。 两只小狗嘴巴小巧,吃起点心露出小白牙,真是别提多可爱了。 正是这样的时候,封泽就迈进了院子。 一众太监宫女赶紧跪倒磕头,怡安想同往日一般跑过去抱抱父皇,又舍不得喂雪球,一时间纠结的小脸皱着,惹得封泽远远看着,心里好笑的不成。 他迈步走了过去,结果还有三五步的距离,雪球却是突然发了疯,猛然窜起来,嘴巴张开奔着怡安的小手就咬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电光火石间,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关键时刻,一个红色的影子风一样刮过,直接捞了怡安就跳开了。 不必说,红色的影子就是高仁了。他懒得同孩子们玩小狗,于是倒钩在廊檐上睡觉,本来上前是为了抢块鸡蛋糕吃,哪里想到居然救了怡安一把。 雪球不知道为何就发了狂,即便怡安被救走,它仍旧不依不饶的撵上去,拼命的窜起来想要咬一口。 高仁恼怒一脚踹的它飞出多远,不等喝骂众人的时候,虎头也同样发了狂,对着承运也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这次,黑着脸的封泽直接抱起了三个儿子,抬脚死死踩住了它的脖子。 院子里,方才还热闹的不成,这会儿已经静的落针可闻。 有些聪明的小太监小宫女已经白了脸,很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果然,虽然他们死死把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但依旧能感受到院子里有无数看不见的身影在快速的闪过,那是暗卫。历代帝王身边最神秘的一群侍卫,却是谁也没见过的存在… 小米在寝殿里做针线,突然听得院子里没了动静,很是好奇,推开窗扇一看,就变了脸色。 她直接跳了窗,奔着被高仁聚在半空的怡安就跑了过去。 “怡安,不怕,母后在呢。” 怡安有些被吓到了,趴在娘亲怀里好半晌才突然大哭起来,“母后,雪球咬我,我给它…给它点心吃…呜呜…” “不怕,不怕,雪球可能是太饿了,一会儿多喂它几块点心就好了。” 小米拍着女儿后背,眼睛盯着远处被踹的脊背折断,嘴角浸透血迹的雪球,它即便这般濒死,依旧努力往这个方向爬动,好似咬不到怡安就是死也不甘心。 小米脸色黑的墨汁一般,嘴里却是轻柔的安慰着女儿。末了待得女儿哭泣声小下来,这才唤人,“韩姨母!” 方才跟着在寝殿里做针线的韩嬷嬷,这会儿也是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听得主子唤了“姨母”俩字,她激动的立刻站了起来,双手接过怡安,低声保证,“娘娘放心,老奴必定不会离开公主一步。” 小米放了心,又走去封泽身边拍了拍三个刚刚被放下地的儿子。 “不怕,父皇和母后都在。你们是男子汉,大元皇子,越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越是不能掉眼泪,要坚强。这样,那些想好伤害你们的人才没有机会再次下手。懂吗?” 承翔年纪小,眼泪在眼圈儿里含着,虽然有些不懂母后的话,但眼见两个哥哥都没哭,就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承运和承盛望向垂死的雪球,还有早被父皇踩断了脖子的虎头,想起方才的欢笑,小小的心灵里,终于明白了什么。 承运伸手拿下母后拢在他身边的手,低声说道,“母后,我不怕,您别担心,我带着弟弟们去洗漱读书了。今日玩耍,已经耽误了课业。” 小米心里疼的不成,即便身在帝王家,她的孩儿总要面对这样的风雨,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总希望这样的成长来的晚一些,温和一些。 可惜事与愿违,一场精心的预谋,拉了陆谦下水,也逼迫着孩子们瞬间成长起来。 她强忍着满心的怒气和愤恨,低头在三个儿子脸上都亲了一记,紧紧抱了他们,这才嘱咐高仁,“寸步不离!” 番外之风波(十) 高仁想要拒绝,对于他来说更想找出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这样阴损手段,他一定要让他们尝尝什么是求神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但小米瞪过来的眼睛里,冷酷之色几乎是他从未见过,于是下意识就点了头,伸手捞了三个孩子就走掉了。 小米目送所有孩子都离开,回身同封泽对视一眼,她挺直了脊背,“皇上,臣妾一向以为,善待这宫里的所有人,他们也会回报给我们忠诚。但如今看来,是臣妾太过天真了。今日这事发生在后宫,臣妾请皇上不要插手,臣妾要自行处置。” “好,皇后随意处置,皇后的话就是朕的决定。” 封泽半点儿没有犹豫,直接下了决定。这后宫就是他们夫妻和孩子的家,如今当着他的面儿,他的孩子被算计,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绝对是一种侮辱。 “来人!” 早被玲珑等人唤到宫门口的侍卫队,闻声立刻上前跪倒。 “点心出炉之后,都谁经手了,连同在附近出现过得人都站出来!” 小米高声厉喝,就是有人想要蒙混过关,闻言也不敢再耽搁,膝行上前。 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都是十几岁的年纪,神色说不上惊恐还是复杂。 小米也没有心思多问,直接就道,“说说你们都做了什么?” “奴才两个是打扫的,离了烤炉十几丈,根本没到跟前!” “是,皇后娘娘,我们就是嗅着点心味道好…根本没敢多看一眼!” 两个小太监很是机灵,嘴巴也利落,开口就说了个清楚。 这时候吉祥送了三个孩子已经赶了回来,她直接跪倒请罪,“娘娘,奴婢罪该万死。本来点心出了炉子要直接送来,但奴婢烫了手,回去抹了个药膏,把点心交给了翠峦。” 翠峦就是两个小宫女里的一个,她吓得直接哭了起来,“奴婢平日是跟着吉祥姐姐的,奴婢端了点心不敢耽搁,但是半路滑了脚,正好翠娥找来说小主子们饿了,你就比就把盘子给了她。” 最后一个叫翠娥的小宫女哭得更是厉害,“娘娘开恩,我什么都没做啊,不,奴婢就是端过来。” 说着话,她就使劲磕头,很快额头就变得青紫了。 若是平日,小米定然要心软,就如同那些打碎了花瓶之类的时候一般,轻轻放过了。 但今日她却是一个差点儿眼见孩子受伤的母亲,孩子永远是母亲的软肋和逆鳞。 她淡淡开了口,“不用说了,再说也是无益。” 磕头不停的小宫女耳朵高高支棱着,听得这话,眼底就闪过一抹轻蔑和狡黠,就是哭声都停顿了那么一瞬。 可惜,就听得小米又道,“把翠娥拉下去,乱棍打死。召集所有宫人旁观,一个也不准缺席。吉祥鞭十,翠峦鞭二十。立刻执行!” 翠娥惊得猛然抬了头,难以置信的尖声嚷道,“娘娘,奴婢冤枉!” 倒是吉祥和翠峦一个字都不说,直接低头伏在地上领了罚。 小米望向所有因为惊吓抬了头的宫女太监们,眼神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棱。 “你是冤枉也好,不冤枉也罢。今日本宫的孩儿受了伤害,必定要用鲜血来偿还!拉下去,别脏了本宫的院子!” “是!”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拉着惊恐之极的翠娥就往外拖,翠娥极力踢蹬着双脚,想要拖延一下,但依旧很快要出了院门。 她实在忍耐不住,高声喊道,“娘娘,奴婢有话说!” 可惜,小米只冷冷的盯着她,“真相,自然会被查出来,不论早晚。但如今本宫只想看你血流成河,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翠娥可真是吓疯了,“娘娘,奴婢被是逼迫的,奴婢…” 她被拖着渐行渐远,慢慢就听不到声音了,院子里的众人却都是偷偷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们参与这次暗害,实在是怕啊。万一翠娥为了活命,随口攀诬几个,皇后娘娘盛怒之下,他们绝对会陪着翠娥去见阎王爷啊。 “退下!” 小米挥手撵了众人,末了走到两只小狗尸体前,原本还觉得可爱,但是在吓了她的孩儿之后,再可爱的物事也变得面目狰狞。 封泽上前,握了她的手,然后低声喊了一句,“玄一,检查一下。” 玄一应声跳了出来,迅速弯腰翻检了两条小狗的尸体,又掰碎了点心嗅闻。末了跪地回报,“回主子,这点心上被涂了西南红背蟑熬制的汁液,猫狗吃掉之后,必定会发狂。而被攻击的人,身上也必定有这种气味。不死不休!” 小米狠狠闭了眼睛,待得再睁开,比之平日,神情平静的可怕。 “既然事情涉及西南,必定同当地的部族有关。我这就去信给义兄,让他协同追查。” 她说到一半,却是转向封泽,“孩子们自出生,还没回过老熊岭呢。正好我爹昨日说要回去,不如让他带着孩子们回去小住一两月,如何?” 封泽微微皱了眉头,却是依旧点了头,“好,朕会安排下去。” “我去看看孩子们,给他们收拾行李。” 待得小米的身影走进寝殿,封泽的神色却是更阴沉了。拢在袖子里的双拳已经青筋暴露,即便他不是帝王,身为一个男人,不能护妻儿周全,还要妻子因为担心把孩子送走。这实在是他的从耻辱! 当然更让他愤怒的是,妻子心里最安全之地,不是他身边,是那个北地的山村。 想起那个山村,他的拳头又松了开来,神色里添了几分无奈。皇宫金碧辉煌,皇宫锦衣玉食,但是比起那个连柴鸡土狗都透着淳朴善良的山村,实在是冰冷很多,也危险很多。 后宫里这一场变故,特别是被打的惨叫了半个时辰才死去的小宫女,怎么可能不引起众人的关注? 不等封泽返回养性阁,几个阁老,连同前边朝房里执守的官员都听说个清清楚楚。 陆谦直接就跪倒在了养性阁门前,他作为舅舅,自然不可能害几个孩子,但祸事既然是两只小狗,他就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有人自觉有好戏可看,神色里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陆大人可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可不是,活物也是能往宫里送的?以后可要长记性才好。” 李林听着同僚们窃窃私语,却是嘴角泛了冷笑,末了端了茶水给陆谦送了过去。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爬到今日的,居然以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能让陆家获罪? 难道他们没看到皇后娘娘还在后位端坐吗,没看见几个小皇子和公主还都玩得好好的? 果然,不到片刻,封泽换了衣衫,走到廊檐下就亲手扶了陆谦起来,温和说道,“跪着做什么,朕知道这事同你无关。倒是记得再寻两只小狗送来,怡安哭得厉害。” 陆谦闻声起身,神色里并没有如何诚惶诚恐,或者感恩戴德,反倒问起来,“皇上,皇后娘娘怎么说?” 封泽扫了一眼几位阁老,声音并没有放低,应道,“她发了脾气,杖毙一个奴婢,过几日要送几个孩子同国公爷一起回老熊岭。” 陆谦听了,并没有惊奇,神色里反倒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笑道,“那臣也不必寻新的小狗了,既然公主皇子们要去老熊岭,乡亲们自然会为他们抓个虎崽子,或者熊崽子。虽然是野兽,但比狗有灵性,养起来也有趣。” 熊崽子,虎崽子? 几个官员支棱耳朵,生怕错过一句,听得这话都是忍不住惊得张开了嘴巴。听这陆大人的口气,好似这些野兽崽子同自家院子里养的一般,就是那么容易抓的? 而且皇上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难道就不怕皇子和公主受了伤? 有人自觉这是一个拍马屁的好机会,立刻跳出来插话道,“陆大人慎言,那野兽崽子可是天生凶性难改,养在笼子里给皇子公主们看个新鲜也就罢了,可不好养在身边,万一伤了皇子和公主们,可是罪该万死了。” 可惜,他这马屁却是拍在了马腿上。 封泽扫了一眼众人,除了李林陪着陆谦站在廊檐下,其余人都离得远远,而说话这人又在最远处。他心下了然,开口傲然道,“朕的皇子,将来是要守护大元江山社稷。若是连小小野兽崽子都怕,将来如何顶天立地,纵横天下?” 那说话的官员惊了一跳,赶紧低头跪倒,“皇上恕罪,臣也是惦记皇子的安危。” 封泽却是再也没有看向他一眼,走到龙书案后,重新拿起了奏折。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再看向同样施施然坐回位置的陆谦,都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陆家当真是简在帝心,这么大的过错,皇上别说处罚,苛责都不曾说一句… 倒是陆谦看似平静,笔尖却在微微颤抖,抬头时候同李林的目光碰在一处。两人眼里都是一闪,有志一同的明白,他们所查之事要加紧了,而且还要查到底,斩草除根! 凤翔宫里,小米安慰了几个孩子,就带了韩姨母和玲珑几个拾掇东西,四个孩子自从出生以后,还是第一次回老熊岭。 番外之风波(十一) 但他们对老熊岭的一切可不陌生,平日常听母亲嘴边不说,他们吃的用的,很多都出自老熊岭的乡亲。 承运几个喜爱玩的小木器玩具,是刘叔亲手打磨的。 怡安睡觉抱着的雪白大兔子是桂枝儿带着村里姑娘亲手缝的。 冬日里的毛皮衣衫,最保暖那几件,也总是来自老熊岭的山岭。 所以,这次听说要去老熊岭小住几日,几个孩子都是欢喜极了,甚至因为方才小狗惨死的伤心都淡了几分。 小米忙完,眼见几个孩子笑嘻嘻把喜爱的东西放进箱子,心里真是矛盾之极。 做母亲的,从来都是同母鸡一个德行,恨不得把孩子们保护在羽翼下,一辈子不受任何风吹雨打才好。 但今日她才发现,就算她把后宫经营的铁通一般,有心人也会寻到机会。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只要她一个不小心,那些祸事就会发生。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孩子们尽快成长起来,或者说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这身份带给他们锦衣玉食的同时,还有一些世间最恶毒的危险。 这趟老熊岭之行,外人看来,她是害怕了,想要把孩子送到她认为的安全之地。其实,目的地只是一个目的地,路程才是最重要的。路上也许会遇到的一切,才是她给孩子们安排的成长课。 当然,万事不可能安排的万无一失,风险肯定会有,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躲在母亲羽翼下的雏鸟,永远学不会飞翔。 承运年纪最大,也最是心细,他凑到母亲跟前,伸手扯了母亲的袖子,低声问道,“母后,可是舍不得我们?不如儿臣同父皇说,请母后同我们一起车出行?” 小米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笑道,“不必,母后还有事要做,这次不能陪你们一起去。不过,母后安排了很多人手。任何时候你们都不要怕,而你是母后的长子,是弟弟妹妹的哥哥,一定要多看多听,保护好弟弟妹妹,懂吗?” “母后…”承运才六岁,虽然懂事又早熟,但怎么也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但他却乖巧的答应了下来,“母后放心,儿臣一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不过,对于未知的旅程,离开父皇母后,他还是有些害怕,于是小声又添了一句,“高仁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不会,母后这里有些事要高仁帮忙呢。” 小米忍着不舍,假装看不到儿子眼里的期盼。 “哦,儿臣…儿臣就是听高仁说他赶路时候总是会猎兔子烤了,他说很好吃。” 承运寻了个笨拙的借口,小米揽着他在怀里,笑道,“论起捉兔子烤来吃,你们二舅舅的手艺最好。等你们见到他,让他带你们去山里玩。山里有个热湖,母后和父皇还在那里玩耍过,不过湖里好像有水蛇,你们要小心。” 承盛几个许是瞧着母亲揽了大哥说话,都是屁颠颠凑过来。怡安和承翔霸占了母亲的两个膝盖,承运和承盛就只能依靠在母亲身边,母子五个说说笑笑,难得的热闹。 日落下山的时候,陆谦也出宫回了国公府。 陆老爹平日嫌弃国公府的大院子太冷清,早在几年前,就把喜洋洋和箱包铺子里的伙计都唤到了大院来住。左右都是老熊岭的乡亲,这些后生的父母长辈,不在,陆老爹就是他们的长辈。 更何况这些后生小时候都是由他启蒙,读书识字,如今说什么也没人敢反驳。 陆谦进门的时候,几个后生正乖乖站在廊檐下,听着陆老爹教训。 “知道你你们平日活计忙,但也不能落下课业啊。家里人没指望你们科举做官,但总要多读书,明事理!” “是,先生说的对。” 几个后生老老实实应着,偶尔有眼尖的看到陆谦在一旁,赶紧使眼色求救。 陆谦好笑,就上前开口道,“爹,柱子他们忙碌一日了,让他们回去歇着吧。过些时日活计不忙的时候,再补功课也不迟。” 陆老爹瞪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几个后生都是悄悄退到一边,裂了嘴偷笑。 陆谦迟疑了一瞬,还是说道,“爹,后日你启程回老熊岭?” “是啊,打算回去看看,这京都太大,住的烦闷。若不是惦记你妹妹受欺负,惦记几个孩子,我早就回去了。” 即便是整日钻在书堆里,陆老爹也喜爱偶尔抬头时候听到窗外的鸟语,嗅着花香,而不是各种吆喝声,燥热的空气。 陆谦点头,就道,“今日小米说要把几个孩子送来,同您一起回老熊岭小住呢。” “当真?”陆老爹根本不知道其中原因,倒是单纯的为了能带着外孙回老家欢喜,“那可太好了,这几个孩子也算是老熊岭的血脉,说起来当初还没出生的时候回过老熊岭,如今承运都快六岁了,是时候再回去认认门了。” “是啊,我昨日给几个孩子寻了两只小狗,结果今日就病死了,回去之后让村里叔伯给抓只熊崽子,或者虎崽子,总比小狗好养活。” 陆谦笑嘻嘻说的轻松,听得陆老爹更是心情大好,“成,村里乡亲知道他们回去,不必说,怕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旁边几个后生听父子俩说的热闹,有出来日久的就插话儿道,“我也想爹娘了,这次同先生一起回去啊。” “不成,”隐约猜到妹妹心思的陆谦一口就拒绝了,笑道,“铺子里生意不是正忙吗,等过俩月我也要回去老熊岭,你们同我一起走多好。” 相比起严厉又酸气的陆老爹,后生们自然更喜欢年岁相差不多的陆谦,于是纷纷点头应下。 虽然因为先前处置了一批擅自通报宫内消息的侍卫,但这种事从来都是屡禁不止的,即便晚一些,皇子公主们差点儿遇害,即将同国公爷一起回老熊岭“避难”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很多府邸里。 聪明人自然要多想一下,这背后的深意。 愚蠢的人免不得也要偷偷嘲讽几句,“皇后娘娘这是吓破胆了,以为那个小坡村就是安全之地呢。岂不知皇宫都护不住皇子公主,一个乡野小村又会好到哪里去?” “可不是,按我说啊,皇后娘娘不如主动替皇上选妃,做鱼如今皇子公主也四个了,不怕别人分宠,倒是免了做靶子的危险,两全其美呢。” 当然也有些人,存了某些心思,即便察觉出其中异样的味道,也打算铤而走险试一试… 相对于这些世家豪门,官宦府邸,平常百姓倒是更淳朴一些。 当太阳跳出地平面,京都北上的大门开启,一队二百人的兵卒护着安国公同皇子公主们的车架,慢慢离开人们的视线。 百姓们好奇之下,问得清楚明白,却是纷纷替皇后娘娘叫起了委屈。 “娘娘真是太可怜了,这么多年为大元做了多少好事,别人不知道,咱们大伙儿可是太清楚了。怎么就不能让她安生过日子呢,皇上喜欢她一个,不想娶别人,这关娘娘什么事?先前那些狗屁官就各种叽叽歪歪,如今倒好,公主皇子们都受连累了。” “是啊,若不是担心厉害了,娘娘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孩儿送走啊。” “人家都说娘娘一个农家闺女嫁给皇上是福分,照我看啊,陆家那么疼闺女,还不如嫁在老熊岭了,说必定日子更安心呢。” “哎呀,这话可不能说。皇上对娘娘可是真不错呢!” “这倒是,架不住有看娘娘不顺眼的啊。” “就是,你说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招谁惹谁了。还说南边的水灾旱灾,是娘娘带来的。呸,娘娘是老天爷啊?娘娘是老天爷还好了呢,那咱们大元可年年都风调雨顺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 有时候往往真的就是普通百姓,才能说句最公道的话。 小米根本不知道,她不过是狠心把孩子送去家门去历练,反倒替自己拿了不少的同情分,甚至扭转了舆论的走向。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在奔往京都的路上,还有人在不辞辛苦赶回来,只为了保护她,做她的依靠和底气。 八百铁骑,八百骏马,两辆马车,顶着夏日最爆裂的太阳,跑起来,一路烟尘滚滚,惹得沿途的路“铁”字,都是肃然起敬。 宏德帝登基之初,因为刚刚出兵灭了拜火教,国力耗费颇多,西南几个小国就联合出兵,骚扰边疆。 镇南侯当即跨马上阵,杀敌一万有余,威名震慑大元边疆各处。 这么多年,除了成亲时候,镇南侯一直都守在西南,倒是不想如今怎么这么着急赶回京都,难道是有重要军情? 跑在队伍前边的骑士是个身形纤细的,她调转马头转回马车旁边,抬起面甲,冲着马车里的老妇人问道,“娘,您饿不饿,要不要寻个地方吃些东西?” 老妇人一头花白头发,面色很是刚毅,即便在晃动的马车里,腰板儿也挺得笔直。 整个大元,又如此风范的除了铁夫人,也没有旁人了。 番外之风波(十二) 铁夫人探头看了看外边的山色,猜度着位置,末了摇头,“此处离州府还有一百里,让兄弟们加把力气,今晚进程歇息。明日一口气跑到京都,就到家了。” “好了,娘,那你坐好了,累了就歇歇。” 女骑士许是有些热,汗珠子顺着脸颊滴下来,看的铁夫人很是心疼,扯了帕子给她擦抹,嘱咐道,“也不必跑的这么急,小米是个聪明的,你别惦记。” “我才不惦记她呢,”女骑士正是同小米不打不相识的蓝天沁,原来蓝玉国皇女,她嫁给铁无双也有四年多了,孩子也生了一个,但依旧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 这会儿抬了下巴,应道,“我是怕她被人家欺负死了,没人给我做好吃的。也不知道她那个脑子是怎么长的,做出来的饭菜就是新奇,好吃。” “你啊,这嘴巴就是不饶人。这次事情过了,让小米把喜洋洋开到咱们那里去,再以后想吃什么,也有地方去了。” 铁夫人难得露个笑脸,不过蓝天沁却是黑了脸,“还是算了,本来夫君就念叨我不会下厨,若是喜洋洋开到西南,怕是他都不回府吃饭了。” “哈哈,你们两个真是,见天儿的吵架,倒也没吵散了。” 铁夫人被儿媳逗得更是开怀,若说欢喜冤家这个词,纯粹就是给儿子儿媳准备的,这般也好,起码热闹。 不说西南路上如何,只说,这会儿北地赶往京都的路上也走着一支商队,装得满满的马车,身穿路肩长袍的草原人,甚至还有骑在马上的壮汉。 若是有见多识广的,怕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些骑在马上的壮汉有过人之处。 实在是他们头上戴着的帽子上,插着金黄的雉鸡翎。这样的标志,只有王帐勇士才能佩戴。而王帐勇士是草原王的近身侍卫,各个都是一身勇武,少有人敌。 而王帐勇士不过二百之数,这队伍里居然有一百… 商队的领班,骑在马上,满脸疲惫,不时扭头望望那些王帐勇士,脸色更苦。 他是陆家的商队管事,常在草原和大元之间走动,每次草原王送到京都的各色礼物,都是他负责运送。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从草原出发的时候,草原王突然派来了这一百王帐勇士。 他初始还不明白,草原王是何用意,但有这些勇士跟随,总不怕路上有什么差池。 但出了草原,进了大元境界,听得了那些来自京都的传言,他算是彻底惊住了,再看向这些王帐勇士,胸腔里的心也高高提了起来。 草原王这是怨怪皇上待他的“义姐”了吗,打算再一次出手“抢人”? 旁人还算了,陆家上下可是最清楚草原王同皇后娘娘的旧事了。 当初,皇上带兵攻打拜火教最是艰难的时候,草原王就把皇后娘娘掠去过草原,皇后娘娘替草原安排了很多致富的门路,甚至一力促成了两国的商路。 世人只知道草原王落难,在老熊岭生活过差不多一年,待皇后娘娘比亲姐还亲。 但他们这些陆家人,出入草原的陆家人最是清楚不过,草原王的正妃之位已经空悬了多少年了… 如今,这些气势汹汹的王帐勇士,跟随车队赶往京都,这用意是不是太明显了? 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他可真是几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毕竟这些人,是他带来的… 这般想着,他就恨不得拉扯的马匹把蹄子看到肩膀上走路,天长地久也走不到京都。 但王帐勇士们不但身手了得,赶马车的本事也是一流,赶起路来比之平日还要快上很多。 于是陆家的管事,彻底无奈了… 不说这两路人马如何赶到京都,只说京都附近不等他们到来就先热闹了起来。 初始就是因为老百姓们目送了国公府的马车出京都,引发了对皇后娘娘的同情和心疼。 而随着车队越往北走,听说的人就越多。 普通百姓还罢了,议论几句,叹几声就算了。 但那些退伍的老兵和伤兵们却是彻底怒了,当年东征归来,承德帝一登基,皇后娘娘进了宫,第一件事就是上本献了抚兵策。 但凡为国征战伤残的兵卒,生活不能自理的,每月都有户部发给银钱维持正常吃喝穿戴所需。另外年节,还有米面油盐等节礼发下来,家里人种田也会免去两成的赋税。 若是能走动的伤兵,比如少了一只手,或者少了一条腿的,就会被安排维护官路,坑洼处铺垫石子啊,雨季排个涝啊,或者成为村里的邮差,替村民们送信或者包裹进城里的货站,再取了外地送来的包裹回村。而货站里负责来回送往包裹的,就是退伍的兵卒,都是年轻力壮,大元本就太平,四处走动也不怕被打劫。 这般安排下来,伤兵们从一个拖累家里的废人,变成了每月有工钱,别说不再受人白眼,甚至还成了香饽饽,娶了媳妇,生了娃子,日子真是想不到的好。 以前,他们进城去走动,有人愿意让他们搭个车都让他们感激莫名。但如今,他们走进哪个酒楼都能用八钱银子吃到一两银子的好饭菜。路过茶摊,喝完茶都不会收钱。 若是退伍的兵卒进作坊和铺子做工,东家都会因而减免税赋,自然他们也成了香饽饽。 而这一切都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气,皇后娘娘说了,他们为国流血,大元就不能然给他们流泪,他们是整个大元都要礼待的英雄。 当初东征结束,喜洋洋那么贵的酒楼可是连开了十日的流水席犒赏他们。就是如今,逢年节喜洋洋也会有额外的吃用之物发下来。 大元开国几百年,为国捐躯,为国伤残的兵卒无数,但只有他们才有这样的荣耀。 但如今,为了他们擦去眼泪,抹去伤痛的皇后娘娘,却因为一个什么狗屁官员上了吊,留下一封信,就要被冠上祸国殃民的名头。 他们如何能忍得? 是不是他们也拿条绳子,吊死在宣武门,留下书信说某个一品大员坑害百姓,这一品大员就要被去了乌纱帽。 那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不成,他们要为皇后娘娘撑腰去。 皇后娘娘能替他们出头,他们如何会因为爱惜自己的好日子,对皇后娘娘的难处视而不见。 于是,背了行囊,拿起已经生锈的刀枪,越来越多的老兵伤兵慢慢汇集在一起,出发赶去了京都。 第一个赶到京都的,还是惦记闺女的铁夫人。 侯府里,照旧是刀嬷嬷在打理后院。突然接到主子回府,倒也没有惊慌,但接到前院,眼见主子神色很是憔悴,忍不住心疼道,“夫人,老奴信里不是说了吗,娘娘好着呢,就是担心您惦记,这才送了个信儿。您这么着急赶回来,累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娘娘怕是也要怪老奴多嘴呢。” 铁夫人摆摆手,开口就道,“如今怎么样?可有旁的事?” 刀嬷嬷无法,只能赶紧给蓝天沁行礼,然后扶了老夫人的手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道,“三日前,陆谦大人回京,给公主和皇子们带了两只小狗,结果小狗吃了点心死掉了。娘娘大发雷霆,杖毙了一个宫女。然后,前日国公爷回老熊岭,把皇子和公主们都带走了。想必娘娘也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不想皇子公主们被波及。” 铁夫人皱着眉点点头,还要问询的时候,却是突然瞪了眼睛,惊叫一声,“不要,这个死丫头定然是…” 她骂到一半,到底还是不好继续说下去,只能赶紧赶紧回身吩咐儿媳,“分四百铁骑顺着北下的官路,快马追上国公府的车队,一路护卫,直到国公爷一行平安抵达老熊岭。” “是,娘,您别担心,左右在京都也没事,我带人亲自去追。” 蓝天沁爽快接下了这个差事,末了也不等铁夫人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很快,让京都人惊觉铁夫人归家的铁骑又分出一半,风一般跑出了京都。 “夫人,您是担心小主子们有危险?” 刀嬷嬷脸色有些白,压低了声音问出口,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会吧?” “怎么不会,若是没人从中作梗,堂堂一国皇后,谁又敢往她头上泼脏水?” 铁夫人眼底带了三分冷酷,“皇上独宠小米六年,有些人的耐心也是耗尽了。即便这场风波没有朝中之人参与,也少不了他们的推波助澜。” 刀嬷嬷生怕气到主子,不敢再问,只是捡好听的说,“娘娘一点儿也没受这次的事影响,昨日还烤了月饼送来一盒子。据说正为中秋的节礼忙碌呢,若不是要等着夫人回来,老奴都进宫凑个热闹了。” 果然,这话让铁夫人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三分。 “小米是个心里有数的,这般就好,记得给宫里送个信儿。明日一早,我就进宫。” “好,”刀嬷嬷又夸赞起蓝天沁,“侯爷夫人嘴上说的厉害,其实同娘娘相处最好呢,刚到京都,不辞辛劳又北下了。” “是啊,她也是个好孩子。” 番外之风波(十三) 不说刀嬷嬷如何开解自家主子,只说皇宫里,这几日被甜甜的香气,盈满了整个前朝后殿。 整个大元,人人皆知,皇后喜好下厨。 而自从皇后进了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前朝后宫,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宫女太监,隐约都以吃到皇后娘娘亲手烹制的食物为荣。 几个阁老和皇帝倚重的重臣还好,因为皇帝勤政,几乎每日午饭都要在养性阁里吃,皇后娘娘细心周到,每次从凤翔宫送食盒过来,都会带他们一份儿。 虽然食材不见得多珍惜,但胜在菜式新奇,味道又好,老臣面前总是有一碗鲜嫩的蛋羹,年轻官员则总是少不了荤菜,实在是让人不等吃到肚子,就暖到了心坎儿了。 众人得了皇后娘娘的照料,回家免不得就要同老母或者妻子说起。 对于女人来说,就没有能保守的秘密,渐渐皇后娘娘擅厨艺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但大部分官员,却是没有这个品尝机会。即便宫里有祭祀,年节大小宴席,也是归于御膳房准备,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亲自操持几百人的宴席,那岂不是累死了。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 就是每逢年节,皇后娘娘会带着宫女太监们做些应景的点心。 例如上元节的白玉汤圆,端午节的七色粽子,中秋的月饼,大年时候的年糕。 当然,有幸能得到这些点心做赏赐的官员也是少之又少,但总算是有那么二三十人家了。 如今,眼见还有几日就道中秋了,又恰巧赶在祭酒自杀事件,皇后娘娘甚至把小皇子和公主们都送走了。 人人都以为皇后娘娘不会有心情烤月饼,没想到皇宫里照旧是香气缭绕。 这让人惊奇的同时,也不禁深思,皇后娘娘这么沉稳,是笃定皇上会护短到底,还是当真被陷害冤枉了? 但不论什么原因,偶尔闲暇时候想想,今年这月饼到底会赏赐多少家,也是茶余饭后一个很好打发光阴的话题。 凤翔宫的小灶间外,就如同当年老熊岭陆家大院一般,在角落里建了一个烤炉,自然内造监的手艺,比刘叔可是强上许多。炉子建的精致又美观,控火也容易很多。 这会儿,吉祥和如意,正亲自在炉子前忙碌,一个看管火候,一个负责递送烤好的月饼,还有月饼坯子,完全没用任何小宫女和太监帮忙。 毕竟有了先前反叛小宫女,在点心上动手脚,差点儿害了皇子和公主的事,她们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但凡主子入口或者经手的吃食,他们都恨不得把眼睛摘下来,直接黏上去看管。 好在,如今小皇子和公主都跟着国公爷回了老熊岭,宫里只有皇上和主子两个,辛苦一些,但准备的吃食少了,也容易看管。 小米把手里的月饼坯子放进模具,轻轻按压,再扣出来就是一个压了嫦娥奔月图案的豆沙月饼了。 她擦了手,又扯了帕子抹去额头的汗珠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前世时候,她烦闷的时候就喜欢忙碌起来。这一辈子也没改了这个毛病,只要忙起来,好像脑子那些烦闷就都被挤得没了地方存在。 如意端了一盘子还残留着热气的月饼进来,笑道,“娘娘,今日这鲜肉的月饼,瞧着倒是比前几日那几种馅料的,看上去更油润呢。” 小米捡了最上面的一块,掰开咬了一口,忍不住也是笑得眉眼都舒开了。 “味道确实不错,原本只想做素馅料,就怕这肉馅儿的味道古怪,浪费了食材。但高仁喜欢吃肉,皇上也喜欢,就试一试,没想到还如此出乎意料的好。诶” 她把手里剩下一半递给如意,“你也尝尝,另外记得列一下赏赐的名单,今年怕是变动大一些。最重要是要把烤好的月饼放好了,等两日才更好吃,别让高仁…” 她说到一半,突然想起高仁自从孩子们走了,就也没了影子,就忍不住叹气。 这小子定然是去寻那个毒药出处的江湖门派打架去了,说不得又要杀个鸡飞狗跳。 但她也没有拦阻的意思,能研制那么古怪又歹毒的药物,这些江湖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偶尔教训一下,总是应该。 更何况,她随后又让皇上派了一队玄冥的人手追去给高仁打下手,肯定不会让他吃亏。 “罢了,每样月饼都留一盒子,等高仁回来若是知道错过了吃月饼,怕是要闹起来。” 如意赶紧凑趣笑道,“可不是,奴婢这次一定长记性,去年就让高大人开了库房,原本准备赏赐下去的月饼,一晚上就少了一半。” 小米也是笑起来,“他就是喜欢吃点心,吃肉,但多少年了,也不长肉不长个子,真是浪费了那么多好东西。” 主仆两个笑起来,倒是把方才的烦闷驱散了。 这时候,玲珑从外边走了进来。如意赶紧把自己手里的半块月饼递过去,“玲珑姐姐,你尝尝这鲜肉月饼,真是好吃呢!” 玲珑却是摆手,神色里带了三分喜意,“娘娘,铁夫人回京了,刚刚进了侯府。” “真的?干娘回来了?” 小米惊喜的立刻笑开来,末了又追问道,“干娘瞧着身体如何,谁护送她老人家回来的?” “铁夫人看着身体倒是硬朗,侯爷夫人亲自带了八百亲卫护送老夫人回来的。但是侯爷夫人进府没一刻钟就带了四百亲卫往北去了,瞧着倒像是追着国公爷的车队。” 小米猜的是铁夫人同蓝天沁不放心几个孩子跟着陆老爹上路,追去保护,于是心里暖极,默默叹了一口气。 “准备一下,晚上我同皇上说一句,明日悄悄去趟侯府。干娘刚回来,不好立刻招她进宫,总要先缓缓路上累积的疲惫。” 玲珑却道,“娘娘,铁夫人显见是也惦记您呢,刚才已经让人送了折子来,要明日进宫来呢。” “啊,这么急,干娘怕是惦记坏了。” 小米更是自责,赶紧吩咐道,“记得准备些新鲜食材,明早起来,先把鸡汤炖上,等干娘来了先给她老人家补补身体。另外库房里的人参取一颗,燕窝也取半斤,明日给她老人家带回去。” “是,娘娘也不要多想。明日老夫人进宫,您陪着多说说话,她自然也不惦记了。” 玲珑嘴巴伶俐,几句话说的小米也是叹了气。 “只能这样了,倒是我不好,没孝顺过她老人家什么,倒是总让她替我费心。” 主仆几个说了几句,天色也就暗了下来,封泽从养性阁回来,没有听到凤翔宫里同往日一般喧闹,想起孩子们被送走了,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 小米早接到了小太监送回来的消息,正亲手摆了晚饭。 虽然贵为一国帝后,但夫妻俩的晚饭桌子从来不奢侈浪费。不过是两碗牛肉面,荤素搭配了四样小菜,如此简单。 小米瞧着夫君眉目有些不展,就问道,“怎么了,可是前朝又有糟心事?” 封泽从来不把小米当做普通女子,凡事同她商量几句,已经成了习惯。 听得她这么问,就道,“也不是旁事,李林同陆谦怀疑蔡祭酒不是自杀,但大理寺的仵作寻不到蔡祭酒任何的伤处,只能确定他死前喝了酒,不过没有任何毒性。” “没有伤口,那是怎么把蔡大人杀死再挂上房梁的?” 小米听得也是皱眉,就是守在门口的玲珑也是眨巴着眼睛,好奇之极。 封泽摇头,“若想要定下蔡祭酒是被杀,他留书诬陷你一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小米晃晃头,勉强安慰道,“白日忙就算了,晚上既不要费脑了。赶紧吃饭吧。” 夫妻俩人坐了下来,小米抬手给封泽夹了一个麻辣兔头,许是夏日湿热,封泽最近对麻辣很是喜爱,这是她今晚特意做的。 但瞧着这兔头,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转而惊叫道,“哎呀,我想起一事。” “什么事?”封泽一筷子面条还没夹起来,被吓得又放了下去。 小米眼珠儿转了转,“忘记在哪里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妇人被丈夫苛待,于是趁着丈夫酒醉昏睡,用一根长铁钉,钉进了他的头顶,她的丈夫就无声无息死去了,仵作不可能拨开头发仔细查看每一处,于是就…” 封泽听得眼睛发亮,回身冲着玲珑点点头,玲珑赶紧转身就出去了,不必说定然是给李林或者陆谦送信去了。 不论小米说的这个故事真假,有一丝思路总要试试。 小米也不过是灵光一闪,说完也觉得有些冒然。 夫妻两个谁也没有再提,说些闲话儿,慢慢吃了饭,倒是那碗麻辣兔头,谁也没有再动… 待得饭桌撤下,没有半个时辰,玲珑就赶了回来,眼见两个主子要歇息,就长话短说,跪倒回禀道,“奴婢给陆大人传了消息,陆大人亲自去了大理寺,仵作果然在蔡祭酒的头顶起出一根四五寸长的铁钉。那仵作惊奇的厉害,说从来没见过还有这般置人于死地的。” 说罢,许是想起当时的血腥诡异,玲珑脸色很是不好。 番外之风波(十四) 小米也是惊奇的厉害,想要多问几句,但体谅到玲珑那般模样,就不忍心让她再仔细描述了。 岂不知玲珑也好,封泽也罢,反倒对她更是好奇。 “娘娘,您是怎么知道蔡祭酒的伤处在头发里?” 小米干咳两声,扫了一样同样看过来的夫君,含糊道,“我也不是仵作,也没杀过人,我哪里知道。不过是在一本书里看到的,至于书名,嗯,早就忘记了。” 玲珑想起陆老爹那个书痴的脾气,家里别的没有,古书倒是到处都是,于是也没有再惊奇追问。谁知道就哪本里记了这些古怪的故事啊… 倒是封泽,心里自然不会相信这说法。不过这么多年,他的娇妻这般神奇之处,实在太多,他不想,也舍不得追究了。不论他的妻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隐瞒,也总是他深爱的妻啊。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文武百官早就等在宫门外,等待上朝。 陆谦坐了李阁老的马车,两人相携而来,惹得众人低声议论。 “这都过去几日了,不知道李阁老同陆大人可是查出审结果了。” “能有什么结果?皇上已经下了定论,皇后娘娘是受了诬陷,这两人一个同陆家有旧,一个根本就是陆家人,怎么可能查出什么对娘娘不利的证据。不捏造就不错了。” “这倒也是,不过,哎,还是不说这个了。” 李林同陆谦自然也隐约听到几句,但两人都没有说话,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有熬夜留下的红血丝,但神色却含了喜悦。 很快,宫门打开,众人上了朝。 封泽开口第一句,就问道,“蔡祭酒自尽一案,查探的如何了?” 李林同陆谦立刻出列跪倒,声音里带了喜悦,禀告道,“启禀皇上,臣等昨日又带着大理寺的仵作,仔细查验了蔡祭酒的尸体,在蔡祭酒的头顶发现了一枚长钉。就是这枚长钉被钉进了脑内,导致蔡祭酒无声无息死去,外表看不出任何蹊跷。然后又被悬梁,造成了自尽的假象。” “什么?” 文武百官第一次听说如此骇人听闻的杀人手法,都是惊得瞪了眼睛,很是不能相信。 这时候,大理寺卿也站了出来,行礼之后,禀告道,“皇上,昨晚是臣带着大理寺最好的两名仵作,协同李阁老和陆大人一同查验的,检查无误。蔡祭酒确实死于脑内长钉,绝非自尽。” 若说李林方才的话,就是扔进湖水的一块石头,溅起了无数的水花儿,那大理寺卿的话,就是在石头上加了一枚炸弹。 实在是这大理寺卿,在大元朝堂是有名的茅坑石头,又臭又硬,就认死理。承德帝还活着的时候,一个王爷家里的孩子犯了错,送了一万两银子,要这大理寺卿通融一二,找人替罪,换回儿子。结果大理寺卿不但没收银钱,反倒禀报上去,直接请承德帝早早下旨,杀了那王爷的儿子,至此一战成名。 整个大元,有人相信牛马会飞,但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大理寺卿会因为私情撒谎。 如今有他作证,再没人怀疑那长钉是不是昨晚现钉进蔡祭酒的脑袋内。 “这简直匪夷所思,杀害蔡祭酒之人到底是谁,这也太残忍了。” “就是,蔡祭酒同他有何冤仇…”这人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伪造的遗书,于是赶紧改了话头儿,“这人谋害了蔡祭酒,意图诬陷皇后娘娘,臣恳请皇上一查到底,还皇后娘娘清白美名。” 文武百官哪个不是人精,如今有了确凿证据,一反先前的沉默不语,都是跪倒在地,高声替皇后娘娘抱不平。 好似他们一直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皇后娘娘一般,惹得陆谦冷笑,就是后殿里偷听的小太监也是撇嘴,末了飞跑去了凤翔宫同玲珑报信儿。 小米接到消息,不等说话,吉祥又进来禀报,“娘娘,铁夫人到了。” “真的?快随我去迎接!” 小米欢喜,赶紧迎到了凤翔宫门口,正好铁夫人由宫女引着过来。 小米立刻就扑了过去,顾不得众多宫女太监在一旁,抱了铁夫人就掉了眼泪。 “干娘,您怎么回来了?累不累,都是我不好,让您惦记了。” 铁夫人相比六年前,苍老了几分,花白的头发在日杨照射下,愈发明显,惹得小米眼泪掉个不停。 她老人家上下打量小米好几眼,见她没有半分憔悴模样,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是笑道,“都是皇后娘娘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小心让承运几个看到笑话你这个做娘亲的。” 说罢,她突然想起孩子们刚被送走,又赶紧道,“我这昨日回来的急,早晨起晚了,还没吃过早饭。走,去屋里,有吃的给我捡两样垫垫肚子。” “有,有,干娘快随我进屋,早晨就炖了鸡汤,下碗鸡汤面,正合适。” 小米挽了铁夫人的胳膊,亲亲密密进了凤翔宫。 很快,铁夫人刚洗了手,坐到软塌上,吉祥就端了鸡汤面进来。 “老夫人快尝尝这鸡场,昨晚我们娘娘就吩咐下来,天色没亮就炖进锅里了,正是香浓的时候呢。” “是吗,那我可要多吃一碗。” 小米亲自给老太太布菜,一碗鸡汤面,一碟子酱牛肉,外加三样小菜,居然被吃光了大半,可见铁夫人是真饿了。也是一直惦记闺女,如今瞧着闺女安然无恙,放了心事也就胃口大开了。 小米心里又疼又愧疚,饭后亲自给老太太沏了茶水,挥退了屋里伺候的所有人,娘俩这才说起了体己话。 铁夫人开口第一句,就是,“先前那事,皇上怎么说?” “干娘放心,皇上一直相信我。” “那是最好了,”铁夫人彻底放了心,对于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夫君的信任更重要。更何况,这夫君还是一国之主。 “这事来势汹汹,一定不简单,即便皇上相信你,也要小心谨慎。” “干娘说的是,我家三哥和李阁老都在查探这事,想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就是方才朝堂上,大理寺卿还在禀告,说蔡祭酒是死于头顶被钉了钉子,不是上吊自尽。” 小米安慰铁夫人,倒是惹得铁夫人又惊又喜,她早晨出门的早,朝堂没散,消息也没传出,她自然才知道。 “这可是太好了,只要能证明你的清白,剩下的就是怎么揪出幕后黑手了。” 铁夫人脸色有些冷,“你们陆家根基不深,皇上六年来独宠你一人,虽然你在子嗣上半点儿不曾给人把柄,但总是越来越惹眼。原本以为有皇上的宠爱,我们侯府同李阁老,还有国公府,总能保你平安,如今看来,有些人不是吓唬就能让他们退去了,总要给他们一些深刻的教训,才能让有心人记住。” 小米叹气,想起刚进京就远走北地的蓝天沁,更是愧疚,“让干娘费心了,还有大嫂,千里迢迢赶回,又追去北地了。” “你不必忧心这些,当初认你做了女儿,侯府就是你半个娘家,我护着闺女,你大嫂护着小姑,这都是应该的。” 铁夫人拍拍小米的手,笑道,“再说,我带你大嫂回来,也是让无双喘口气,这小两口欢喜冤家一样,没一日不吵架的。” “义兄和大嫂这样,也真是越吵感情越好。否则大嫂也不能放弃了皇女的位置,嫁到咱们大元来啊。” “这倒是,这两人把我惹烦了,就撵他们去武场比试,谁赢了就听谁的,我倒是得了清静。” 母女两个这般闲话儿,难得的轻松,眼见天色正午,小米张罗着要吉祥去前边请了封泽回来,然后打算亲自下厨做好菜给干娘接风。 不想,玲珑又神色古怪的从外边进来了。 “娘娘,听说宫门外边闹起来了,好像是有草原勇士到了,同大内侍卫们打在一处,您看…” “草原勇士?难道是初一派来的?” 小米皱了眉头,赶紧吩咐玲珑,“你亲自去看看怎么回事,若真是草原王派来的,就让领头的人来回话。” “是,娘娘。” 玲珑领了命令就走了,倒是铁夫人叹气,“我远在西南都听了消息,草原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没立正妃,又对你格外的好,恨不得把草原最好的东西都送来,真是…” 小米又叹了气,到底还是说道,“我一直拿他当做亲弟弟看待,他许是还没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子。如今草原富庶,部族稳定,只要草原同大元和平共处,这样的好日子,总还能过个几十年,至于以后,我想管也管不了了。” 铁夫人最是看不得闺女这般神色,于是换了话头儿,“后日,我们府里摆宴席,这几年我在西南,有些人情都没走,趁这次回来捡一捡,省得外人还以为侯府就是个摆设儿。” 小米猜的老夫人这是要亮亮侯府的关系网,震慑宵小,也是替她撑腰的意思,心里暖极,却没有推辞老太太的好意。 “好啊,我这里还有些好东西,后日送去给干娘锦上添朵花儿。” “成,我们侯府也长长脸。” 娘俩说了几句,玲珑就带了一个管事和一个草原勇士到了殿外。 番外之风波(十五) 这管事是陈信前年选上来的亲信,年纪不过三十,为人很是聪明,会看眼色,自从接手了京都到草原的商路,一直兢兢业业没出过任何问题。特别是每次草原王送来京都的东西,他总能完好无损的送到宫里。 小米偶尔也会召见他问询几句草原之事,按理说再次进宫应该不会紧张了,但偏偏这次跟了一百草原勇士,他急了一路,自觉给主子惹了麻烦,所以,几乎是一进殿门,他就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草原勇士倒是胆子大,仔细打量了穿着天蓝绣飞凤长裙,头上插了凤钗的小米一眼,这才单膝跪倒。 “草原王帐前勇士统领巴图参见大元皇后娘娘。” 这个管事,小米是熟悉的,摆摆手示意他起来,末了又抬手虚扶了巴图一把。 那管事见此,反倒是去了三分紧张,虽然看似娘娘待他很随意,但这份随意,通常都是自己人才会如此。 巴图起身,正好挡了门外射进来的阳光,越发显得他身形高壮。他习惯性右手扶了腰间,却是一空,这才想起在宫门前被收缴了马刀。于是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不舒坦。 小米看在眼里,却并没有提起,反倒问了管事。 “这次草原之行,可还顺利?” “托娘娘的洪福,此行很是顺利。听说小人是给娘娘寻找药材,那些牧民都扯了小人到帐篷里,取了存货出来,很是热情。小人也多给了茶砖和盐巴做回报,绝对没有亏待他们。” “那就好,草原生活不易,茶砖和盐巴,咱们这里自然不缺,适当多给一些也好。只不过也不能太多,扰乱了价格,其余商队该不好交易了。” 小米点头,又夸赞了两句,“这一路辛苦你了,那虫草,本宫有大用。一会儿你下去交给玲珑,然后就回去休息吧。” 管事赶紧跪倒磕头,“这是小人的本分,谢娘娘体恤。” 他犹豫了一瞬,眼角不动声色的扫了巴图一眼,又添了几句,“娘娘,小人也是启程回来之前才知道草原王另外派了勇士跟随,小人不好推辞…还请娘娘恕罪。” “放心,草原王念着当年老熊岭曾收养他的情义,这是惦记本宫被别人欺辱,特意派了帮手来。好事一桩,你不必多心,早些回去吧。” 小米点点头,示意管事不必担心,然后又喊了玲珑,“送他出去,另外装盒月饼带上。” 那管事是个人精,自然清楚这月饼的份量,朝中不知道多少官员都是想求一个而不得,他闯了这个大的“祸”就,娘娘不但没怪罪,还给了赏赐,这实在让他感激涕零。 他直接又磕了三个头,这才麻利退下了。 小米方才那么说,其实不过是为了安慰管事。毕竟人家来往草原和京都之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初一那个脾气,打定主意要送了一百王帐勇士过来,他一个小小的管事,自然也拦不住。 不过,这巴图一行,还着实让她头疼。 虽然开了几年的边贸,大元同草原也正处于蜜月期,来往顺利,少有摩擦。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就是两国相处再好,总不是一家人。更何况先前百十年,草原也曾犯过大元边界,怎么也不可能对他们一点儿防备也没有。 如今,她这里刚出了一些问题,初一就送了一百最精锐的王帐勇士。她自然是知道初一担心她受了欺辱,但外人怕是更多是顾忌这些勇士变成草原王的眼睛,探查京都的虚实,或者关键时刻就变成了一把插进大元心脏的尖刀… 小米揉了揉眉心,对于这些人的去留很是为难。 若是把人送回去,不说这些人会不会听话,也免不得伤了初一的颜面。毕竟他已经不是老熊岭上的小跟班,而是统领十几万部族人口的草原王。 但若是把人留下,要放到哪里,要如常安排,才不会惹得大元朝堂非议? 一旁的铁夫人也想到了这点儿,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她沉吟了那么一瞬就有了主意。 于是,她握了小米的手,笑道,“听说小庄那里,最近又在琢磨新东西,保不齐就有宵小惦记。正巧这些勇士来了,不如请他们帮忙去看护一阵,如何?” 小米听得眼前一亮,恨不得抱了老太太狠狠亲几口。 小庄那里其实也琢磨什么古怪东西,实在是冬日时候,给几个孩子吃蛋有些不方便,即便贵为一国皇子和公主,也不能勉强母鸡顶着大雪下蛋啊。 小米因而想起前世那些养殖蛋鸡,无非也就是吃食跟的上,房子暖一些,打个时间差罢了。 于是,她就写了一篇东西,送去小庄给坐镇的李五爷和翠兰夫妻。 如今半年过去,鸡场建了两座,最近又开始打算蚯蚓喂鸡呢。说不得若是出了成果,大元的百姓,冬日又多了一们谋生的路子。 如今老太太寻了这个借口,实在是合情合理。既给小庄寻了武力护卫,又把这些武士送出了京都,一举两得。 这般想着,她就同巴图说道,“巴图,我在城外有个小庄,平日多半在那里琢磨一些新奇东西,不好让外人窥探。之后这一段时日,就要劳烦你们帮忙守卫。待得本宫同你们的王通信之后,再送你们回草原,如何?” 巴图能做到王帐勇士的统领,如今除了草原王和达库大统领,他就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大个儿。 特别是草原能有如今的繁荣好日子,就是几岁的孩童都知道,这些羊毛毯,皮靴,药材,奶制品,尽皆出自这位大元皇后的手笔。 如今这位皇后又在琢磨新奇东西,也许对草原也有好处。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更何况,临出门前,草原王只下了一个命令,那就是听从大元皇后的命令。这等两全其美的安排,他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多谢皇后娘娘收留。” 他跪倒在地,高声应了。 小米示意吉祥上前,低声吩咐两句,末了就让她亲自送了巴图等人去了小庄。 处置完这些事,封泽也下朝回来了。 小米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挥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老少三口就坐了一张桌子吃饭。 铁夫人客套了两句,也没有太推辞。 在她看来,小米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在凤翔宫里行家礼,就是要提醒或者说让帝王养成一个习惯。 这不管是对老熊岭众人来说,还是侯府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其实,小米不过是喜欢一家合乐,不想因为她做了皇后,不想因为封泽恢复了帝王的身份,就要让所有至亲之人跪来跪去。 再深厚,再亲近的家人,也会因为这一跪慢慢疏远。 封泽倒也习惯了,或者说更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平日在臣子面前要喜怒不形于色,若是回了妻儿身边,依旧如此,那日子还有什么欢喜轻松而言。 他给小米夹了一块浇汁儿鱼,随口问道,“初一那小子送了王帐勇士过来?” 铁夫人筷子一顿,眼底上过一抹担忧,却听小米更是衣随意的应了一声,“是啊,这小子做了几年草原王,长能耐了。生怕我不同意,硬是先把人送来了。正好小庄那里缺人手,有不要银子的劳力做什么不用?我让吉祥带他们过去了,过一阵尘埃落定,再撵他们回去。” 封泽点头,再没问过一句,倒真是如同普通农家夫妻闲话儿,好似方才前朝那些文武百官喋喋不休的谏言都是过耳风了。 铁夫人悄悄松了一口气,吃着闺女夹来的鸡翅也就更香了。 两日后,镇南侯府大摆筵席,托词虽然是赏花,但铁夫人生性脾气硬朗,不爱花草爱刀枪的声名,大元简直是人人皆知。 这般,不过是寻个借口,见见老友,招待一下侯府的世交好友罢了。 镇南侯府,虽然握了大元接近两成的兵力,世代为大元守卫西南边疆,深受三代帝王的信赖,但侯府家主常年坐镇西南,很少在京都出现。侯府的仆人又深谙低调的重要,平日若是无事,几乎很少出去走动。 这般多年下来,倒是给京都众人一个错觉。好似侯府还不如一个二品官员的门第显赫,即便没人档案欺负上门,但也没人觉得侯府如何威武。 而这一日不过辰时末,侯府门前就停满了马车,或者华贵或者朴素,但那马车上的标记,却是让明眼人都惊了一跳。 孔府,百年书香门第,大元数一数二的清贵人家。 东海侯,铲除拜火教的第一功臣,四大侯排行第二。 定国公,承德帝一辈的堂兄弟,铁帽子爵位,世袭罔替。 刘家,青鹭书院创史人,桃李满天下。 … 一家家,一户户,简直看的人大跌眼镜。 按理说镇南侯府里,无论是侯爷还是老妇人,可都是常年不在家。这些世家门第到底是什么时候同镇南侯府有了交情? 当然也有聪明人,却是从车上那些走下来的婆子侍女身上找到了答案。 番外之风波(十六) 原因无它,上门的客人,多半以女眷居多,而且很多是年过半百的老妇人。 不必说,这定然是铁夫人年轻时候结交的手帕交了,还有镇南侯军中将领的家眷,甚至姻亲。 这些人平日好似散沙一般,散落在京都各处,但如今聚集过来,才让人惊讶于这些人背后代表的门第和权势有多庞大。 侯府主院里,正厅里坐了七八个老妇人,衣衫首饰或者华贵或者朴素,但气度却都是一等一的好。 显见平日都是掌了一府大权的当家人,自然从容又大气。 刀嬷嬷带着丫鬟亲自伺候了茶水点心,铁夫人这才笑着招呼众人,“老姐妹们,早起赶路辛苦了,来,喝杯茶水,吃块点心垫垫肚子。” 其中一个身穿松花锦缎衣裙的微胖老妇人,第一个嗔怪应声,“好你个铁疯子,小时候一起玩耍,你倒是个大方的。但凡姐妹们看中了什么手帕绢花,你挥挥手就送掉了。如今怎么老了老了,反倒小气了。我们因为你一张帖子,空着肚子就赶了来。你就准备用两块点心和一杯茶水打发了?” 她这话说的风趣,惹得其余几个老妇人都是笑起来。 “就是,铁家嫂子最是爽利,如今在外几年,怎么倒是不认识了。” 铁夫人瞪眼,假意恼道,“你们这些人,做姑娘时候就常惦记我的好东西,如今头发都白了,还改不了这毛病啊。你们别小看这茶水和点心,茶水是今年南边送来的贡茶,点心是凤翔宫小厨房里烤出来的。早知道你们这般嫌弃,我就不拿出来了。” “你都早说啊,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东西,谁敢嫌弃啊,我们供起来还来不及呢。” “就是,谁知道你前几年在外边走动,喝西北风,我们派人送信要你回来,你都不肯。倒是被你捡了个便宜,做了皇后娘娘的干娘,真是羡煞我们了。” “可不是吗,早知道这般,让我出去喝上十年西北风,我也愿意啊。” 屋里没有外人,老妇人们又是自小玩到大的,彼此太过熟悉,即便后来因为成亲生子掌家,少有联系,但情义可不是一般的深厚,说起话来自然也没藏着掖着。 铁夫人得意的抬了下巴,“你们这些年锦衣玉食,哪里能吃出行的辛苦。倒是老天爷可怜我孤苦,好不容易让我遇到了娘娘,我可是珍惜着呢,你们少给我打坏主意。” 众人都是笑起来,“小气!你也别得意,你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我们都有事求你牵线搭桥呢。” “我也不说大话,娘娘心地善良,一般的事,我开口必定会求来恩典。但有些事,让我和娘娘为难的,就别开口了。小心我不念情分,挥鞭子打人。” 铁夫人抖抖手, 做了个挥鞭子的动作,惹得众人都是撇嘴。 “你这老了老了,还是年轻时候那般模样啊。放心,男人们的大事,我们也不参合。费心的无外乎是家里的孙女孙子亲事,求娘娘给个恩典,也是阖家脸上都有光。” “正是,孙儿还好,娶了人家的闺女,咱们好好对待就是了。但孙女嫁出门,总怕受了欺负,有娘娘给道护身符,那就是万事无忧了。” 几个老妇人说起儿孙,话头儿就更多了。就着茶水和点心,可是滔滔不绝,倒是同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 但年过半百,经历了嫁人生子,掌家宅斗,怎么可能还如同做姑娘时候一般单纯。 铁夫人倒是也不理会这些,她如今倒是有这个底气。 儿子虽然不是亲生,但是孝顺,儿媳也合心意。京都这里侯府,只有她一个说了算。 最重要的是视如亲生的干女儿做了皇后娘娘,把侯府当了娘家一般看待,把她当亲娘一样孝顺。 即便外人有些小心思,她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院子两侧的东西厢房里,晚一辈的女眷也在喝茶吃点心,偶尔闲话儿几句,但是听得正房里不时传来的笑声,都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有年轻姑娘沉不住气,就小声问询母亲,“娘,祖母…” “放心,铁夫人是个大方又疼惜后辈的,你祖母时常说起,这次必定不会拒绝你祖母的嘱托。” 年轻姑娘的母亲安慰着,心里却是也有些忐忑。 虽然京都里都说,皇后娘娘待铁夫人如同亲生母亲一般,但没有亲眼所见,总是不敢相信。 再说,这世上从来不缺过河拆桥的人,皇后娘娘原来是个农家女,借了侯府的势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儿,如今是不是还会同原来一般,就不好说了。 当然这些话,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口,只能装了沉稳模样,继续端坐。 就在这时,院外却是突然有人奔进来,高喊道,“皇后娘娘派人赏赐了东西来!” 正房外加东西厢房的人,听了这话都是不敢停留,尽皆走了出来。 旁人还罢了,有些惊疑不定,铁夫人却是胸有成竹,当先带头跪倒在地。 不想带人进来的玲珑却是快步上前,一把扶了铁夫人起身,嗔怪道,“老夫人,娘娘可是有话儿,任何时候下懿旨,您都不必跪接的。就是皇上面前,也赏您面君不跪。您今日这般,可是要奴婢回去不好交差了。” 铁夫人也没再坚持,起身应了一句,“皇上和娘娘恩典,但老妇却不能不守礼啊。” 玲珑笑了笑,扫了一眼一旁的众人,退后两步,这才高声道,“皇后娘娘听说侯府宴客,特意吩咐奴婢在库房里取了十盒宫花儿,凡是来做客的姑娘每人两对儿。另外还有幻海纱制成的帕子三十六方,凤翔宫小厨房新烤制的月饼三十六盒。请老夫人收下,以表娘娘锦上添花之意。” “多谢娘娘赏赐。” 铁夫人深深弯腰谢了赏赐,神色还算平静。毕竟侯府里可是得了太多次赏赐,吃喝穿戴,无所不用,她也已经习惯了。 但其余女眷却没有这份淡定啊,今日出门来做客,不想还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这宫花儿和帕子,都极难得,出门戴上,绝对是脸上添光彩的好事。月饼盒子拎回去,也是阖府的荣耀啊。 这般想着,她们越发磕头磕得真心诚意了。 “谢娘娘赏赐。” 玲珑也没有多留,今日是特意给侯府长脸面,但若是做的多了,过犹不及,可就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了。 铁夫人示意刀嬷嬷送人,转而带了众人又回了正房。 这一次,可不止几位老妇人了,连同其余几十位女眷也都聚了过来。 丫鬟们忙着添椅子,上茶水点心,都是忙的厉害。 一个老妇人就道,“这些都是次要的,赶紧让我们看看娘娘赏赐的好东西要紧。” 铁夫人好笑,“娘娘可是说了要分给年轻闺女们的东西,你这头发都白了,还想抢一朵宫花儿不成?” 众人都笑起来,气氛更是热闹。 正好刀嬷嬷回转,就亲自搬了那些赏赐的盒子送到跟前。 铁夫人开了盒子,宫花儿和帕子都厨子宫里的御用绣娘之手,不必说,自然是精致之极。 宫花儿除了常见的牡丹月季桃花梅花等式样,还有小米特意画了花样儿扎出来的郁金香,玫瑰,百合等,不但美丽又新鲜,惹得一众小姑娘们都是爱的不成。 那幻海纱的帕子,不说做工,只这幻海纱就是极珍贵,南边的州府,最好的织娘,五年才能织出一匹。每年进贡也不过那么三五匹。 前朝还有宫妃因为争抢这幻海纱吵架的例子,但如今宫里只有一位娘娘,当然少了这样的争斗,却也足够使用,于是,今日才有这样的赏赐下来。 铁夫人当真大方,今日又是同小米商量好的,主要就是震慑。 于是,她大手一挥,宫花儿和帕子都分了出去。 今日赴宴的年轻姑娘只有十七位,宫花儿和帕子都有剩余,她也不打算留下,又分了几位老妇人们一人一份,让她们带回去给疼爱的孙女。 这般大秤分金,可是把整个宴席推向了高潮。 之后的酒席也是美味,众人欢喜之下,都喝了一点儿酒。待得出门上车回了家,免不得同家里说起,于是各府又纷纷送了回礼到侯府。 这般来往之下,侯府的门前可就热闹了。 这样,看在有心人眼里,自然也就清楚了侯府的用意。 不说京都里,事情如何纷乱。只说北去的官路上,陆老爹带了四个孩子,还有韩姨母等人,几百兵卒护卫,倒也没急着赶路。 陆老爹文人的脾气,始终谨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一路上,但凡遇到好风景,或者城镇,几乎都要带着孩子们下车去走走。 四个孩子自小在宫里长大,就是出门,也多半是去国公府和镇南侯府。相当于就在大小两个院子间走动,自然没见过这般大山大水,不同风俗人情。 于是,早早就把离开父皇母后的伤感扔去了脑后,一心一意跟着外祖混迹了。 河边抓鱼烤鱼,山里打个兔子,吹个竹叶曲子,集市上买个糖炒栗子,捏个糖人,玩的是不亦乐乎。 这倒是苦了一众侍卫,生怕有坏人趁机对主子们不利。 好在,蓝天沁带了四百亲卫追了上来,分摊掉了很大压力。 番外之风波(十七) 但蓝天沁也是个玩心重的,甚至因为做了娘亲,待孩子们更是宠溺,简直是百依百顺,有时候比陆老爹还放纵。 这简直让侍卫头领刘广欲哭无泪,恨不得插了翅膀驮着几个主子一眨眼就飞到老熊岭。 这一日终于进了北安州地界,他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顾不得太阳正毒辣,就打马跑到马车边禀告。 “陆大叔,咱们已经进了北安州地界了,再有一日功夫就能到家了。” “真的?” 陆老爹扔了手里的书,掀起车帘子,笑的合不拢嘴,“这一路可是辛苦大伙儿了,咱们到了家,一定开流水席,让大伙儿也尝尝我们老熊岭的野味。” 听了这话,不止蓝天沁笑了,就是护卫在车厢旁边的侍卫和兵卒们也是笑着道谢,“谢国公爷。” 陆家是草根出身,虽然京都那些世家大族在私下时常酸溜溜的刻薄几句,但对于这些兵卒和侍卫,甚至京都的百姓们来说,陆家可是难得的好人家。 一国皇后的母族,贵为定国公,却从来不曾仗势欺人,做下什么恶事。 出入城门,不曾呵斥过兵卒,进宫也不曾为难过任何一个侍卫,旱灾舍粮食,雪灾舍棉衣,乞丐到门前讨饭都要领进门房吃顿热的。 这简直是高门贵户里的一朵奇葩,也是百姓们喜爱的一家人。 这一路上,国公爷带了四个皇子皇女,众人都猜测着不知道要多麻烦,没想到,国公爷完全把他们当自家子侄一般看待了,每日总要惦记他们吃了什么,住的如何,但凡能多花些银子免了他们吃辛苦,都会毫不犹豫。 若是以后接的差事,都是这般,那可真是太好了。 车队重新上路,几个孩子围坐在外公身边,叽叽喳喳问着,“外公,我娘说老熊岭有大熊,大熊会咬人呢!” 怡安年纪最小,说话还带着奶声奶气,惹得陆老爹心头笑着抱了她,心头软成一滩蜜水。 “怡安不怕,你娘吓你呢。再说了,咱们老熊岭的乡亲最擅长打猎了,多厉害的大熊,到咱们家门口也吓得跑掉了。” “真的?” “真的,不信等你到家了,外公带你看看你曾外公留下的弓箭。那弓箭竖起来,比你个子还要高。不说别人,就是你们二舅舅也学了一身武艺,若是他知道你们一同回来,怕是一会儿就迎过来了。” 陆老爹也是多日不见大儿子和二儿子,忍不住念叨几句。就是平日不靠谱的二儿子,在他嘴里也变得可爱起来。 承盛虽然同承运是双生兄弟,但却不同于承运的沉稳,脾气同陆老二很有几分相似之处,听得这话就耐不住探头往外张望,“二舅舅怎么还不来啊?” 结果,他没看见陆老二,倒是看见前边官路的高坡之上冲下一辆马车。那拉扯的两匹枣红马好似受了惊吓,疯狂扬着蹄子飞跑,马车后还追了七八个侍卫一类打扮的人。 他于是吓得缩了脑袋,指了外边嚷着,“外公,有人!” 陆老爹听得一头雾水,不等探看的时候,队伍前边已经传来了惊呼和喝骂之声。 他下意识伸手把几个孩子捞到了怀里,但他的怀抱实在算不得大,左右手臂揽了承盛承翔,中间护了怡安,就留了承运在外边。 这一刻,他看着承运有些惊慌的模样,突然忍不住埋怨闺女怎么就这么能生! 承运倒是懂事,紧紧扒着窗框,安慰外公,“外公,我不怕。” “好,好,不会有事的,别怕啊。” 陆老爹还想安慰孩子几句,不想前边的吵闹声却是更大了,隐约还有马嘶鸣之声。 陆老爹和几个孩子乘坐的马车不算大,偶尔中午几个孩子还会小睡一下,以至于韩姨母带了双喜和如意两个,都留在了后边的马车里。 拉车的马也是双匹,经过精挑细选,一路走来很是温顺乖巧。但这会儿不知道因为什么,也开始躁动起来,带累着马车前后晃悠。 陆老爹紧紧搂了几个孩子,高声问着外边,“出了什么时!” 担任车夫的两个侍卫高声回应,“国公爷,有马车惊了,后边那些人好像在追杀!” “什么,光天化日,居然还有这事儿!看看怎么回事…” 那车夫好像生怕被责骂,开了前边的车门,陆老爹和孩子们望出去,果然不远处的马车已经被侍卫们制服了,马匹鼻子里喷着白气,刨着蹄子,依旧很是暴躁的样子。 马车里隐约好似有个孩童在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娘,我要娘,呜呜,我害怕!” 陆老爹听得心软,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那马车后边却是窜出一人,拼死又往马车里的孩童刺出了长剑。 帮忙稳着马车的两个兵卒,情急之下,一人去拦阻,一人择扯了马车。 结果那长剑就被撞偏,划到了拉扯的马匹的屁股之上。 马匹吃痛,抬起蹄子长嘶一声又窜了出去。 拉扯的兵卒死命拦阻,却还是让马车窜到了陆老爹的马车一侧。 这会儿两个马车只隔了一拳头的距离,承运清楚看到了那车里的孩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他身后躺了一个气绝的微胖妇人,血色沾染了他身上的素色衣裤,就是他头上也被撞的依旧在流血。 孩童满脸惊恐的望过来,许是求生的欲望支,他居然朝着承运伸出了小手。 承运想也不想就同样伸了手,想要把孩童扯到自己车上。 就在这样的时候,远处却是传来一声尖利呵斥,“放手!” 话声不等落地,一只飞刀破空而来,直接钉上了那孩童的手臂。 孩童吃痛,惨叫一声,声音确实粗哑之极,完全不似方才啼哭的稚嫩。 承运吓得怔愣,下意识摸了一把脸上被溅上的鲜血,只觉得胃里有什么翻涌上来。 陆老爹也是吓个半死,扑过去把承运扯过来,死死搂在怀里,扯了袖子胡乱给承运抹着,“孙儿啊,不怕啊,不怕啊,外公在。” “呜呜,外公,外公!” 承运即便平日端着作为兄长的架子,极力想要做个大孩子,保护弟妹,做弟妹的榜样,但到底是个五岁的孩子,这会儿终于忍耐不住,搂着外公的脖子大哭起来。 外边众人就是反应再迟钝,这会儿听得小主子哭声,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蓝天沁眨眼间就到了马车旁,那手臂上扎了尖刀的孩童,早就换了可怜模样,面目狰狞的还要甩出手里的尖刺暗器,目标自然还是马车里的几个孩子。 蓝天沁眉毛都立了起来,踹破马车的门子就窜了进去。 那孩童刺客功夫不弱,很有几分不要命的打法,但一只手臂报废,蓝天沁又因为没有保护好几个孩子自责,更是豁出命的狠辣,两个人一时间倒是打了个势均力敌。 这时候,侍卫们解决了几个外敌围了过来。 陆老爹和几个孩子的马车,被里外三层的护在一边。 刘广刚才同刺客动了手,衣衫也沾染了血色,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长刀直接砍赏了刺客的马车。 愤恨惊恐让他怪力惊人,居然被他直接劈下来一面车厢。 其余侍卫见此,也是有样学样,一辆马车眨眼被劈砍的七零八落,露出了里面打斗的两人。 那孩童刺客眼见大势已去,眼底绝望之色掩也掩不住。 “啊!”他长长尖啸一声,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临死反扑的时候,他却回手横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鲜血狂喷而出,惹得蓝天沁迅速退后。 陆老爹极力想要挡住孩子们的眼睛,无奈只长了两只手,只能护住了怡安和承翔两个小的。 至于承运和承盛两个,看了个清清楚楚,小脸白的几乎透明。 陆老爹心里突然好似被人拨动了一下,常年沉浸在书香之中,变得不符合年龄的单纯,这会儿却是明白了一向胆子大又倔强的闺女,为何会因为京都的一点儿流言就让他带着几个孩子回老熊岭。 她怕是早就料到路上有这样的凶险,她怕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以这样残酷又迅速的方式,催促孩子们成长,也让他们早早看清他们的身份带来的凶险… “这个死丫头!” 他难得咬牙切齿骂了起来,若是小米在身边,不必说,说不定就要挨巴掌了… 京都皇宫里,小米原本坐了窗前做针线。她本不擅长这个,但自从嫁进了宫,比之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自然没有那么自由。偶尔无聊,慢慢也就把针线学了起来。 如今别的不成,做个中衣或者简单的小东西还可以。 夏日炎热,她就喊了玲珑开了库房,寻了两匹透气又柔软的葛布,打算给封泽做个大背心大裤头,自己也来条吊带睡裙。 自然,这等暴露的式样,是绝对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但夫妻俩个晚上睡觉,无人在跟前,穿一穿还是无伤大雅。 可惜,她想法很好,实施起来却有些出入。裁剪好,不过才缝了几针,她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吉祥悄悄把针线接了过去,小心帮忙缝起来,玲珑就坐了一边轻轻扇着扇子。 “主子,这几日好似很容易瞌睡。” 吉祥点头,压低声音应道,“我瞧着也是,明日唤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吧。” “好,等我禀告过皇上再说。” 番外之风波(十八) “什么事要禀报朕听?” 封泽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顺口问道,惹得玲珑和吉祥都是赶紧起身行礼。 他摆摆手,接过了吉祥手里的扇子,一点儿也不避讳的慢慢给娇妻扇起了风。 吉祥和玲珑眼底有喜色又羡慕,但想起方才的话,又低声回复,“皇上,娘娘这几日总是瞌睡,许是夏日炎热困倦,但还是唤太医请个平安脉就最好不过了。” “去太医院唤刘成来。” 封泽听得这话,哪里还会再等,直接吩咐下去。 小米睡的迷迷糊糊,心头突然有些不舒坦,就皱了眉头睁开了眼睛。 结果就见自己手腕上搭了绢帕,平日常给她请平安脉的老太医正跪在地上。 于是就问道,“这是做什么?” 封泽在背后揽了她,安抚道,“无事,给你请个平安脉罢了。” 小米忍着疑惑,也没有再问。 倒是那跪在地上的老太医起了身行礼,神色里带了三分欣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怀了龙胎,这是喜脉!” “当真?”封泽喜得直接站了起来,惹得有些惊讶愣神的小米差点儿摔倒床榻上,他赶紧弯腰去扶,“小心。” 小米哪里顾得上这个,这段时日她虽然时常感觉疲惫,但是事情纷乱,总不能静心,加者孩子们离开,她也是心头烦闷,倒也没往这事上想。 不料,她肚子里居然悄悄又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玲珑和吉祥两个带了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跪倒,高声恭贺,“恭喜皇上,贺喜娘娘,再添皇子,龙脉繁盛。” 小米轻轻抚摸着小肚子,很是有些感慨。先前两次怀孕,初次正是进宫没多久,母以子贵,帮助她站稳了脚跟儿。第二次是朝堂上下逼迫他们夫妻纳妃的时候,两个孩子又帮助她封了说有人的口。如今她被陷害,名誉有损,又有孩儿到来。 这不得不说,上天待她当真是千好万好,她的孩儿都是天使一样的存在。 封泽脸上,真是多日没有这般欢喜模样,金口玉言一开,就道,“传朕旨意,宫内统统有赏,另大赦天下,宴饮三日无宵禁。” “是,皇上。” 众人恭敬应下,封泽亲手扶起老太医,问询道,“刘医正,皇后两次有孕都是你亲自照管,如今再次有孕,免不得还要你费心。你可有所求之事,尽管说来。” 刘太医哪里敢要赏赐,再次跪倒说道,“老臣一家得皇上看重,是老臣一家荣幸,不敢求恩典。” “好,你们一家的功劳,朕心里有数。你的长子刘广正送了安国公北归,待得回来,朕再赏赐不迟。” 为人父母的,子女有一点儿功绩,在他们心里都比之自己要看重百倍。 刘医正欢喜的赶紧磕头,替长子谢了恩,末了仔细嘱咐要如何安胎,如何将养。 小米是第三次做娘了,这些事体自然也是清楚,但依旧听得很认真,末了才让玲珑领了刘医正下去,另外又打了重赏。 封泽坐在软塌旁边,握了娇妻的手,没有说话,但眼角眉梢却都是欢喜。 小米瞪了他,忍不住抱怨,“都是你,消息传出去,怕是谁都会以为我是一头猪了,生个没完。” “谁敢!” 封泽竖了眉毛,眼底一丝狠厉瞬间闪过,越发弯腰把娇妻护在怀里,低声道,“你只管好好养身体,其余之事,什么也不必你惦记。你怀的是龙脉,为皇家开枝散叶,功绩之大,无能能及。但凡有惹你气恼的,不必顾忌,直接杖毙。” “哎呀,你别吓到咱们孩儿啊!” 小米没想到他说的这般狠厉,赶紧捂了肚子,安慰尚且还没有豆芽大的孩儿,“宝宝别怕,你父皇最是慈爱不过,方才是一时失言。” 封泽也赶紧收了脸色,小心翼翼摸了娇妻的肚皮,低声道,“孩儿,别怕,父皇在。” 小米趁机抱了他的手臂,想起方才梦里的不舒坦,就道,“北边可有消息,爹他们走到哪里了?” “算着路程,已经进了北安了。” 封泽想起方才接到的消息,眼神闪了闪,却依旧笑着应声。 “再过一日,进了老熊岭,恐怕热闹起来都没人记得咱们还在京都惦记他们呢。” 小米忍不住咧嘴笑起来,“我几年没回去,都不知道岭上岭下变什么样子了。” “等你生了这一胎,养好了身体,我陪你回去。” “好啊。” 身为帝王,自然不好随意离了皇宫和京都,但夫君愿意这么说,不管会不会实现,小米都是甜蜜的。 成亲六年,能得帝王如此之爱,她何其幸运?前世她也并不成拯救全世界,所以她要分外珍惜… 皇后娘娘又怀了身孕,皇家即将再添龙脉。 这个消息几乎不到一个时辰,就传扬的整个京都,人尽皆知了。 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镇南侯府和国公府听得消息,第一时间各捐了两千两银子购买米粮,送去救济灾民,为皇后奶娘祈福。 随后,长公主府和几个侯府,伯爵府也纷纷紧跟其后。一时间,这些皇亲国戚,豪门世家,倒是比先前捐献银钱赈灾的时候跟更积极。 相比于这些明眼人都看出来的奉承之举,百姓们的心可要诚恳很多。 各大寺庙烟火鼎盛,很多人提了香烛去供奉佛祖,求佛祖保佑皇后奶娘安康,平安产子。 有后宅女子,甚至因为羡慕皇后娘娘如此“多产”,悄悄供奉了娘娘的生祠排位,日日上香磕头,只求像娘娘一般,怀孕如同喝水一般容易,生子如同下饺子一般简单。 小米当然不知道这些,若是知道,怕是更要哭笑不得了。 当然,有些存了坏心思,就围着桌子转悠个不停了。 第二日大朝会上,当真又不怕死的人,居然直接上本禀明,皇后娘娘身世不明,如此时刻怀孕,其心可疑,又恳请皇上把皇后娘娘送去皇陵守墓尽孝,以待洗清嫌疑。 即便下了朝回到家里,许多朝臣回想起皇上当时的脸色,依旧忍不住双手哆嗦个不停。 那上本的蠢货,直接被站出来的陆谦揭开了家里宠妾灭妻,甚至小妾还是身世不明,疑似前朝余孽。 皇上连让大理寺调查的话都没说,直接就下质除官发配,三族抄家流放。 那蠢货还张口喊冤,皇上直接拿起书案上的镇纸,砸过去打的他满口牙齿掉了大半。 若是平日,文武百官难免背后会觉得皇上过于暴虐了。但这次,人人都低了头。 皇帝也是人,保护妻子和没出世的孩儿,是天性。更何况皇后一直是皇上的逆鳞,没人知道皇帝出游那一年,到底如何同皇后相识,如何相爱,但这么多年,皇家的日子能过得如同普通人家一般和乐平安,足见帝后的感情深厚… 这些事,小米身在后宫自然是应该清楚的,但封泽为了她安心养胎,下了封口令,玲珑和吉祥都不敢违背。 再者说,不知道怀孕还好,这突然知道喜讯,小米的身体就像开启了某个开关,孕期反应统统找了上来。 嗜睡,恶心,烦躁,简直让她应接不暇。即便她知道这些事,也是无暇顾及了。 再说陆老爹在家门口,带着孩子们经历一次生死考验,吓得恨不得把几个孩子塞到肚里护着。 承运几个当日都吓得发了烧,以至于行程愈发慢了。 车队遇刺的地方,算不得多荒凉,不远处就有个小镇子。这番热闹,自然落在了百姓们的眼里。 有聪明人,分辨了半晌,猜测这车队是安国公府。于是就壮着胆子,上前问询。 待得得了肯定答案,整个镇子就沸腾了。 北安州自从化作了安国公的封地,自从北安州出了个皇后娘娘,自从老熊岭日子过得红火,整个北安州就走了大运。 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州府,一年到头,吃饭都吃不饱,如今不说富得流油,起码也是家家衣食无忧。 首先,赋税比原来低了一半有余。第二,冬日种菜的法子已经是人人皆知,只要不懒,秋日多砍柴,冬日种菜挑了进城卖,总比夏日要多些进项。更别提那些冬日养鸡下蛋,种蘑菇,再不济进粉坊做工也有工钱进荷包。第三,就是皇后娘娘把大元同草原的互市放在了北安的边境,南来北往的商队无一例外都要从北安穿过,这些人马的吃喝拉撒住,给大伙带来了太多的活计,赚点儿养家糊口的工钱,简直太容易了。 这般六年下来,北安州早不是大元最穷困的州府了。原本还有人南迁,如今都是南边的人往这里搬。 北安州本地的老户,哪有不骄傲,不感激陆家的。 如今听说国公爷带了小皇子和小公主回来省心,居然有不开眼的刺客半路截杀,而且还是在北安州的地界,自家的家门口。 民风彪悍的北安人,若是还忍的下去,那就真是白称作一声爷们儿! 于是,不过眨眼间,无数汉子和后生都扔了手里的活计,简单背了点儿干粮和衣衫,手里抄起柴刀就寻到车队必经之路上。 番外之风波(十九) 初始,刘广还惊了一跳,待得听说这些百姓自发来保护国公爷的才放下心来。不过,他吸取了先前之事的教训,还是不准许百姓离得车队太近。 百姓们也不是傻子,只跟在队伍前后,前边的负责开路,后边的负责警戒,很是有模有样。 刘广好奇,派人去打探才知道,原来真有退伍的兵卒在里边指挥,他这才更放了心。 不过一日功夫,离得北安州府城还有不过二十里,队伍前后的编外护卫已经足有五六百号了,加者刘广等人,一千多人,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声势很是浩大。 蓝天沁担心有人趁乱再声势,刘广就喊了编外护卫里的几个老兵说了几句。 不到半个时辰,这些编外护卫的百姓就按照村屯集合了起来,但凡不认识的都被撵了出去,这般落单的就是可疑之人。 结果到底还真查处了那么两三个浑水摸鱼的,倒也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偷儿,想要趁着这样混乱的时候,得些好处。 不必说,都被绑了绳子,拴在马后,等着进了府城交给府衙处理。 几个孩子发烧不过是惊吓的后遗症,吃了安神药睡了一宿,也就好多了。但神色依旧有些蔫巴巴的,特别是承运,到底是不到六岁的孩子,不明白他好心想要救人,为什么所救之人还想杀他。 陆老爹哪里擅长安慰孩子啊,只是把外孙揽在身边,讲些书上的故事打发时间。 正是眼见到了府城外了,突然有马队从城门冲了出来,一路烟尘滚滚疯跑而来。 所有人,不论编内编外都是下意识拿起了手里的刀枪。结果却在见到马队旗帜的时候又悄悄把刀尖落了两寸,那旗帜上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熊,实在太显眼了。不必说,是老熊岭的人到了。 陆老二一身灰色短打衣衫,半敞着胸口,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胸膛,笑的大牙都在阳光下烁烁发光,很远之外就高声喊着,“爹,我来接你了!我外甥们呢,我外甥女呢!” 他是马蹄声声,横冲直撞,但身后跟着的百十人却是规矩许多,排成一线,慢慢跑进了队伍之中。 陆老爹从窗口里伸出脑袋,一见是自家二儿子,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平日他骂这个儿子最多,但其实算起来,这个儿子也是最憨直,功夫又好,最让他安心。 但当爹的,即便心里爱儿子爱的死去活来,脸上总还是要百般挑剔的。 “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衣衫不整!” 陆老二看惯了老爹的黑脸,也不害怕,笑嘻嘻挠挠后脑勺,末了直接把大脑袋塞进车窗,眼见四个孩子一脸懵懂的看着他,心里欢喜的简直要融化了。 “哈哈,大的是承运承盛,小的是承翔和怡安?”陆老二笑的爽朗,“我是你们二舅舅啊,先前还带你们玩过呢,你们都忘了?” 毕竟是三年前的事了,承运和承盛勉强还有一点儿印象,承翔和怡安却是根本不知道。 承运和承翔行礼,唤了一声,“二舅舅。” “好,好外甥,二舅寻了好多玩的,就等你们来了。” 陆老二听了外甥喊舅舅,笑得更是厉害,直接伸出手臂,一手捞了一个就扔到了身前马背上。 “坐好了,舅舅带你们回家!” 说着话儿,他就调转马头往来路飞奔而去。 “周小子,你别摔了孩子!” 陆老爹急的大喊,但哪里能管得住一向神经粗大的儿子啊。 倒是承翔和怡安两个眼见哥哥坐了舅舅的马背跑远了,急的恨不得跳脚,小手伸出窗外一个劲儿的喊着,“舅舅,舅舅!” 可惜,他们到底喊得晚了,于是憋着小嘴儿就要哭出声。 还是蓝天沁自觉到了地头,松了一口气,也来了兴致。直接把两个孩子提上她的马背,“坐好了,咱们追上去!” 眨眼间,她也跑的没了影子。 陆老爹真是连生气都不知道怎么生气了,“咱们快走啊,被吓到几个孩子。” 不必他说,刘广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几个孩子,哪里敢怠慢啊,立刻全员加速追了上去。 这般两匹马在前边跑,一千人在后边追,很快就进了府城,更多的百姓都知道了国公爷嗲了皇子公主回来,纷纷走出家门,夹道欢迎。 陆老二也不敢再带着孩子们疯,老老实实顶着老爹的白眼,把孩子送了回去了。 陆老爹站在车辕上,同百姓们拱手问好。 他这国公爷当的没有架子,百姓们更是欢喜,更觉亲近,纷纷行礼问好。 “国公爷回来了!” “国公爷贵体安康啊!” “国公爷,我铺子进了新书,明日就给您送去啊!” 陆老爹也不见外,一一应声,末了到了喜喜洋洋门前,第一个喊了迎出来的刘小刀,“小刀啊,准备流水席,招待送送我们回来的乡亲啊。” 刘小刀如今在北安州可是一号人物,谁见了不是尊称一声“大管事”,如今被陆老爹这般喊着,非但没觉得难看,反倒欢喜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好,先生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陆老爹又同车外护送他们一路的乡亲行礼道谢,“乡亲们啊,感谢你们一路护送,我们到家了,就不多劳你们了。多吃几块肉,喝几碗酒,解解乏,早点儿回家啊!” “国公爷放心,等你回京,我们还送您一程。” “好。” 这般热闹说了几句,陆老爹瞧着众人总是往车里看,突然想起几个孩子,想了想就把承运喊了出来,然后抱了他同众人说,“这是大皇子,但他娘是咱们北安州的姑娘,他也是咱们北安州的娃子,大伙儿都认识一下,以后能看顾也多看顾一些啊。” 身为皇子龙脉,自有无尽的富贵荣华,自然不需要这些平头百姓看顾什么。 但陆老爹这般说,让众人激动不已,纷纷跪倒就要磕头,不过想起陆老爹说这是自家孩子,又赶紧支起身子,骄傲的抬头挺胸,恨不得敲得胸脯砰砰响。 “国公爷放心,谁敢对咱家孩子不好,大伙儿谁也不让!” 承运挣扎着从外公怀里下来,同众人做了个揖,百姓们更激动了,这次忍耐不住,都是跪了下来开始磕头。 陆老爹见此,赶紧告辞出城回去老熊岭了。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赶来,跪在街边磕头,承运等几个孩子坐在车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听到众人说话,都是小大人一样坐的脊背挺直,看的陆老爹忍不住欣慰之极,皇家的孩子,天生带了三分大气和尊贵。 不过想想这也是自家闺女的孩儿,带了陆家的三分血脉,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十里山路,不过眨眼间就到了。 老熊岭通往官路的山路,早早就打扫的干干净净,路旁但凡嚣张伸出手臂的树枝都被砍掉了。 老熊岭上下有一个算一个,男女老少都守在了山门外。连同赵志高和一众官员也都咧着嘴,热情之极的陪在一边。 不断有后生骑着快马来回奔跑着,高声禀报,“先生进城了,吩咐喜洋洋摆流水席呢。” “先生出城了,还有二十里!” “还有十里!” “先生到路口了!” 众人忍不住纷纷往路口涌去,很快,车队就下了官路,拐上了山路。 那打头的兵卒手里举着安国公府的旗帜,还有镇南侯府的,有乡亲就笑道,“铁夫人这是不放心,也派了人来护送呢。” “铁夫人待娘娘跟亲闺女一样,自然疼皇子公主们也同自家儿孙一般。” “就是,那时候铁夫人在咱们岭上住了一冬,瞧着就是个气派的,但也没猜到铁夫人就是铁娘子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笑间,车队就到了跟前,陆老爹到了家,那里还忍得住。不等别人帮忙,就推开了车门,第一个跳下来,眼见老冯爷带着乡亲们就在眼前,立刻上前行礼,激动道,“老冯叔,乡亲们,一向可好啊?” “好,先生回来了,就更好了!” 老冯爷伸手拍了陆老爹的肩头,半点儿没因为他如今是国公爷就如何恭敬。 其余乡亲也是纷纷拱手行礼,倒是一众丫头小子们被拎着上前跪倒磕头。 陆老爹一一把众人扶起,笑的合不拢嘴,待得想起车里的孩子们,就喊道,“老二,把孩子们接下来。” “好咧!” 陆老二粗声大气应了,伸手把马车里的孩子们纷纷抱出来。 承运带着弟妹走到外公身边,并不说话。 陆老爹指了乡亲们,同几个孩子说道,“承运,这些都是家里人,你们母后就是这些乡亲看着长大的。这岭上岭下,一切都是你们母后张罗的。” “承运见过各位乡亲。” “丞盛见过各位乡亲。” 承运和承盛小大人一样,弯腰同众人行了晚辈礼。 承翔和怡安年纪小,有样学样的行礼,但许是车上坐久了,有些腿软,歪歪扭扭。 身形越发富态的刘婶子在一边看了,心里软的跟棉花一样,一把抱了怡安和承翔在怀里,笑道,“哎呀,孩子还这么小,可别在意这些虚礼了,赶紧回家,好吃的好玩的准备了十几车,就盼着你们回来呢。” 番外之风波(二十) 怡安和承翔还有些认生,但刘婶子身上暖呼呼,不知道寻了什么花香很是好闻,抱着他们有笑的爽朗,就没有挣扎。 刘婶子越发喜爱他们,“哎呀,这俩孩子太乖巧了,同小米小时候一般样子,实在太招人疼爱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陆老大这时候才有机会带了陈月仙和儿女上前给老爹磕头。 陈月仙不但精明能干,这几年打理的老熊岭井井有条,又好生养,如今儿子水生六岁多,闺女桃桃也三岁多了。倒是同承运兄妹年纪相仿,长得也白白净净,很是讨喜。 小娥同陆老二两人都是玩心重,先前去江湖上跑了两年,回来时候才怀孕生子,如今日子根生三岁多了,晒得黑猴子一样,倒是瞧着很结实。 陆老爹挨个抱了抱孙子孙女,笑的合不拢嘴。 赵志高等官员急的不成,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这才凑上前见礼。 陆老爹其实很是不耐烦应酬,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寒暄几句。好在很快,陆老大就说家里准备好了酒席。这才算是给老爹解了围,众人纷纷抬步往里走。 一路上,赵家村的乡亲,还有这几年凑到跟前聚聚的乡亲们都是纷纷上前行礼打招呼。 有些人,陆老爹熟悉,有些人很陌生,但他都是些笑呵呵点头还礼。承运几个也并没有如何倨傲的模样,他们进门后,惹得所有人都是忍不住激动的纷纷嚷开了。 “哎呀,皇子公主们方才同我笑了。” “也看着我笑了!” “国公爷还同我拱手还礼了呢!” 虽然方才陆老爹让几个孩子行了晚辈礼,但里外亲疏有别,老熊岭十八家敢把皇子公主当自家孩子看,他们这些人到底还是不敢。 皇权至上,令人敬畏。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跟着欢喜,即便他们比不过老熊岭十八家,可是比起别人还是要算陆家最亲厚的乡亲啊。 老熊岭山下,如今已经大变了样子,早不是只有两座院子和一座下土坯门房儿的时候了。 鸟枪换炮,山口的大门气派之极,两侧都是二层的石楼,一楼做饭,二楼住人,也方便眺望警戒。陆老大和陆老二的院子两侧又多少二十几座小院子,都是村里娶亲的吼声不愿意住在山上同父母挤在一处,于是就搬来同陆老大陆老二作伴,还有陈掌柜老两口的院子。外加当初加入老熊岭的那些镖师家眷也住了三个大院子,都聚集在一起,远远看去倒是比岭上更热闹三分。 如今,临近山门的八座院子都开了席面。夏日天气好,也不必在屋里挤着,直接把桌椅放在了院子里,赵志高等外人坐在了生福居,堆着笑脸陪着陆老爹说话,话里话外探问这帝后的近况,倒不是他们存了什么心思,实在是想表达一些亲近之意。 陆老爹笑呵呵应着,捡那些不要紧的应几句。 蓝天沁不耐烦听这些,又对小米的家乡好奇,就同陆老爹说去外边走走。 陆老爹喊了二儿媳,笑道,“这是老二媳妇,平日也会几下武艺,是个手脚麻利的。让她陪你到处走走,累了就回岭上大院歇息。” “好,谢大叔。” 蓝天沁应了,又瞧着走出来的小娥一身衣裙很是利落,手上还隐约带了薄茧,就更是感兴趣,上前拉了她就走。 赵志高忍不住好奇蓝天沁的身份,就问道,“国公爷,这位夫人是…” “啊,看我这记性,”陆老爹拍了一下脑门,笑道,“方才忙乱,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镇南侯夫人。” “镇南侯夫人?” 赵志高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可是蓝玉国的公主?” “是啊,这丫头是个好孩子,听说我带了几个孩子回来,特意带了四百亲卫护送我们回来的。” “哎呀,这可真是,方才都没给公主殿下行礼。” 赵志高自认错过了结识的机会,很是懊恼,陆老爹却是摆手,“日子还长,以后再见礼也不迟。” 赵志高警醒,赶紧笑着坐了回去,“国公也说的是。” 说罢,他又想起几个皇子和公主,打算刷刷存在感,结果几个孩子早被带去了岭上大院。 那里,另外开了一席面。 江大娘下厨做了四荤四素八道菜,一碗鱼丸汤,蒸了米饭。她当年可是没少同小米学手艺,得了七八分真传。 这会儿孩子们吃了,就惊奇问道,“和母后做的一样好吃。” 刘婶子站在一边给几个孩子布菜,就笑道,“你娘还没出嫁的时候,可是整日带着江大娘在灶间忙活儿,自然同你娘做菜一个味道了。” 水生,根生还有桃桃也是吃的香甜,忍不住参合道,“江奶奶好久不做饭了,我们都馋了。” 江大娘锤了后腰,笑着慢慢道,“我老了,不知道还能做几年,再说这做菜啊,还是你们姑姑做的最好吃了。以后有机会,你们姑姑回来,让她做给你们吃。” 承运几个听得都是笑起来,很为自己母后骄傲。 “母后做饭好吃,父皇再忙都要回后边用膳。” 刘婶子和江大娘听得这话,更是欢喜,毕竟这般才说明皇上宠小米,作为家里人,还有什么比自家闺女日子过得幸福更重要的。 “最近几日,你们父皇也回来同你们母后一起吃饭吗?” “当然了,有人欺负母后,父皇发怒打杀了好多人。” 承盛脾气直爽,问什么说什么。倒是承运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把弟弟的嘴巴堵上,然后也是说道,“我们出来前,母后让我们给乡亲们带话儿,说她很好。而且还带了很多礼盒,都贴了字条,给韩嬷嬷和如意双喜保管呢。” 韩姨母几个一路上,生怕照顾几个孩子不周到。毕竟几个孩子就是小米的心头肉,不能有一点儿差池。前日遇刺,她们几乎吓得没了半条命,那之后都没敢合过眼睛,没好好吃过一口饭。 如今到了自家地头儿,勉强放了心,这会儿刚在旁边厢房里吃了一口饭,赶过来伺候时候,正好听得这句话,就笑道,“正是呢,皇后娘娘带着大伙儿把库房翻得底朝天儿,可是没少准备好东西,都在箱子里呢。听说村里又有几家要嫁闺女娶媳妇了?娘娘都备了贺礼,早些送去,也添添喜气,给咱们自家人撑撑腰。” 刘婶子几个自然听得欢喜,连连道谢。 根生调皮,吃饱了不愿意好好坐在椅子上,就跳下去寻了门后一只小木车玩耍。 那是刘叔前几日做的,淡黄色的原木小马车,轮子居然可以转动,后边加了一根木头杆,推着跑起来,就好似马车自己在跑一般。 几个孩子被吸引,都是放了筷子,凑了过去。 根生也不小气,直接把木头杆儿塞给了怡安,“妹妹,你先玩。” 怡安笑的裂了嘴,“谢谢根生哥哥。” 水生见此,也是跑去取了自己那只递给了承翔。 桃桃眨巴这眼睛,想了想就道,“不够,去找刘爷爷再做。” 刘婶子一边看了,就道,“你们刘爷爷忙了半个月了,家里做的小玩意儿都快堆满了,走,跟我去取,随便玩儿。” “真的?” 几个孩子都是欢喜起来,包括装了老诚的承运,都是蹦蹦跳跳出了门,韩姨母也不担心,交代了双喜留下整理行李,然后就带了如意跟在后边。 岭上十八家的乡亲,如今大半都在岭下吃酒席,岭上除了留人看家照管,只有鸡鸭鹅狗。水生根生和桃桃平日都是看惯的,但承运几个可是新奇之极。 毕竟他们平日看到这些,多半是在…菜碗里。 这会儿,见到了活物,很是有些难以置信。 怡安指了圈里的猪,嚷道,“这是猪?为什么不是红红的?” 刘婶子猜到她嘴里红红的,必定是指红烧肉一类,笑的前仰后合,末了抱了怡安说道,“这就是猪,你看着不喜欢,咱们就不看,我家有白白的兔子。走,我带你们去看。” 怡安赶紧点头,再看下去,她就不想吃红烧肉了… 倒是承运几个小子胆子大,路过鹿栏的时候,对那些长了长角的马鹿很感兴趣。 陆老二在岭下吃饱了,寻上岭来,见外甥们对鹿好奇,就抬手扯了鹿角把最大的那只马鹿拎到了栅栏边儿。 那马鹿显见是被他欺负惯的,也不敢反抗。 于是,承运承盛和承翔都坐上了鹿背,兴奋地大呼小叫,小脸通红。 陆老二更是开了栅栏门,扯了马鹿的角,驮着几个外甥在村里走动。 根生水生平时是骑惯的,这会儿也不争抢,笑嘻嘻的跑前跑后。 很快,村里那些淘气小子丫头们在岭下吃饱了,也跑了上来。 眨眼睛,队伍就变成了二十几号,走到哪里都是叽叽喳喳,呼呼啦啦。 好在刘叔埋头忙了半个月,准备很是充足。 几大箱的玩具,欢喜的孩子们差点儿跳起来。 承运几个贵为皇子公主,但小米可从来没有娇惯他们,除了吃喝穿戴照管周全之外,若是想要得到额外的玩具或者用物,都要他们付出一定的努力。比如写满几张大字,或者得了先生的夸赞。 如今这般几大箱子喜爱之物,摆在眼前,他们如何会不欢喜。 番外之风波(二十一) 刘婶子伸手取了玩具往几个孩子手里塞,埋怨道,“你们母后太严厉了,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玩具的?来,来,都那去玩。这几日家里还在做,想要多少有多少。” 承运听不得母后被埋怨,应了一句,“母后说,严师出高徒。” 承盛几个也是点头,惹得刘婶子哭笑不得。 “好,好,你们母后说的对。” 几个孩子这才欢欢喜喜挑起了玩具,待得山下的宴席散了,陆老爹回到岭上大院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玩累睡着了。 根生和水生同承运几个早混熟了,也不肯回家,都挤在一处大炕上睡了。 桃桃则陪着怡安,也是睡的小脸通红。 陆老爹挨个看了,就嘱咐韩姨母几个仔细照管,这才拖着半醉的身体回房睡了。 山村夜色,风过虫鸣,安宁之极。 别看白日里众人好似把几个孩子当自家娃子一般看待,不曾有什么优待。但谁也不傻,怎么会当真疏忽一点儿。 整个老熊岭,除了侯府的四百亲卫,刘广带的那几百兵卒,就是各家各户的后生带着镖师们,也是分了任务,轮流在岭上岭下巡逻。 不过一刻钟,陆家大院外就路过了三个队伍。 但人人都把脚步放的很轻,见面也不过对个暗号,点点头儿。 村口的老狗本来想偷个懒儿,结果被吵得根本闭不上眼睛,于是委屈的呜咽几声。 有村里后生掏出怀里的鸡腿扔了过去,老狗果断闭了嘴巴,幸福的吃开了。 几个孩子白日里赶路,见客,又在岭上各处玩耍,都是累的厉害,各个都打起了小呼噜。 待得清晨起来,又饿的厉害,金黄的小米粥,土豆饼,碧绿的青菜,大片的酱牛肉,吃的他们小肚子鼓鼓,路上收到的惊吓,还有疲惫,就这么容易散去了。 村里的娃子借口要陪着新来的伙伴,闹着学堂里放了两日假。 结果这一群孩子,在村里跑跳呼啸,差点儿把各家房顶掀开了。 老冯爷做主开了祠堂,陆老爹代替小米和陆谦上了香,又领着几个孩子进去磕头,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族谱之上。 老熊岭十八家姓氏不同,但进祠堂上族谱的也都是各家子孙,这身为外孙外孙女上了族谱的,承运几个是头一份,也是唯一的一份儿。 可以说,小米是老熊岭的顶梁柱。无论是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是如今的富贵荣耀,都是她一人功劳。 她的孩儿,自然是老熊岭的孩儿,谁也没有异议。 正事处理完,陆老二这个孩子王就加入了,带了一群淘气小子丫头,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晚上抓知了猴,白日烤嫩玉米,惹得一群孩子疯的不成样子。 不过几日,承运几个就从白白净净变成了黑蛋一般模样,加者换了粗布衣衫,乍一看上去,倒是同村里孩童一般,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村里乡亲看在眼里,倒是又放心了几分。 路上遇刺的事,大伙儿早就知道了,孩子们这般混在一起,就是当真再有刺客赶来,也够他们头疼的,当然也给了大伙儿应对的机会。 孩子们混熟了,在一起玩耍说笑,提起小狗被毒死一事,村里人才知道,问询了韩姨母几个,村里人都是气得厉害,大骂京都人就是歪歪心眼多,连几个孩子都算计。若不是小狗挡了灾祸,几个孩子哪里还有命在啊。 但是他们不过是普通农人,再生气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 于是,村里人聚在一处商量半晌就决定进山去狩猎。当然这次猎毛皮是次要的,主要是给几个孩子抓个野兽崽子回来。若是养的熟,就给孩子们防身,养不熟就关进笼子里,给孩子们偶尔解解闷也好。 四个孩子听说了都是闹着要一起进山,到底还是被陆老爹拦了下来。最后只有承运和承盛两个分别趴在陆老二和小娥肩头,跟着队伍进了山。 足足三日,队伍都没回来。 就在大伙儿很是担心,马山刚要着急所有人进山搜寻的时候,狩猎队居然回来了。 野猪野鹿,兔子山鸡,这些猎了很多不说,居然还带回来两只死熊和死老虎,外加一只老虎崽子和一只黑熊崽子。 整个村庄都沸腾了,要知道虽然老熊岭临近大山,名字里又有熊字。 但这几年倒是难得看到熊的影子,更别提老虎了。如今狩猎队,居然带了这么丰厚的猎物回来,简直是走了大运了。 待得众人围上前,问个不停,陆老二就得意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在林子里转了两日,要回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一只老虎和黑熊打架,两败俱伤之下,都是眼见没命了。众人捡了便宜,又瞧着这俩畜生都是母的,就搜寻它们的巢穴,当真把崽子也找到了。 两个野兽崽子还不知道没了母亲,趴在承运和承盛怀里,不断拱来拱去。 老冯爷掀开它们的眼皮和嘴唇看看,叹气道,“这俩崽子还没满月呢,倒是可怜。” 承运和承盛眼巴巴看着老爷子,还有自家外公,生怕他们不同意把两个崽子留下。 “冯爷爷,外公…” 老冯爷虽然张罗了送众人进山,就是为了抓野兽崽子给孩子们养着玩,但这会儿也不好开口,毕竟要担了责任。野兽不是人,没有理智可言。万一将来伤了孩子们,他就是把老命赔进去也不成啊。 陆老爹倒是没那么多顾虑,想着这老虎崽子和熊崽子,总比狗崽子要好养活吧。于是就道,“成啊,都留下养着吧,也是可怜的。但以后若是野性不改,可要关起来,省的伤人。” “谢外公!” 两个孩子欢喜疯了,惹得其余孩子也都是凑到跟前,摸摸老虎崽子和熊崽子的皮毛,兴奋的恨不能跳起来。 老冯爷吧嗒着旱烟,笑眯眯给几个孩子支招。 “这俩小崽还没睁开眼睛呢,一会儿让你们二舅舅把两只大野兽的皮剥下来,割一块你们缠在手臂上,平日多抱抱,它们以为你们是亲娘,以后也就亲近了。” “二舅,赶紧半个我们割皮毛!” 几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催促,陆老二自然欣然应允。 不等皮毛准备好,刘婶子已经断了鹿奶挤了进来。 “这两个小崽子怕是饿了,到处拱奶呢,赶紧给他们喂了,省的饿坏了。” 可惜小虎崽和小熊崽太小,根本不会喝奶。还是刘叔有办法,寻了一个细竹管,一头让虎崽子叼了,一头往里灌鹿奶,顺利让两个小兽都吃饱了。 至此,两只小兽就在老熊岭安了家,承运和承盛不顾天热,手臂上整日缠了毛皮,果然两个小兽温顺又听话,惹得孩子们整体围着他们打转儿。 孩子们在老熊岭玩的是乐不思蜀,小米在京都却是水深火热。倒不是朝中那些官员又如何不开眼的想要同她作对,毕竟封泽已经抄家灭族好几次了,再没脑子的人也不敢轻易试探。 实在是她害喜太严重了,吃着饭都能一头扎在饭桌上睡着。 封泽即便上朝,也是提心吊胆,好在铁夫人请旨进宫小住。她是个手腕高的,为人又严厉,很容易镇住了整个后宫,不但帮着小米打理事物,还把小米的衣食住行安排的井井有条。 可惜,她帮忙管了人和事物,却是管不住老天爷啊。 先前南边几州水灾,如今又是天气暴晒,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晒的蔫蔫的,垂头丧气,池塘里的水位是一日比一日低。 小米热的是心浮气躁,晚上穿了吊带睡裙,还是翻滚着睡不着。若是用冰盆,又担心留了病根儿,封泽只能整晚给她扇扇子。当然,这活计也能让玲珑吉祥等人代劳,但小米露了肩头和小腿,他不想给任何人看在眼里。 这样的时候,高仁终于从外边回来了,听说小米又怀孕了,就围着她转圈儿。 “你这肚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能生啊?” 小米又羞又气,照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别人想生还生不出来呢,再敢笑话我,不做好吃的给你了。” 高仁赶紧笑嘻嘻讨好,“那可不成,我这次立了大功劳。先前承运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刺客,我可是熟悉呢,直接去掀了老窝,以后再也不用怕了。” “什么?承运他们不是平安到了老熊岭吗,什么时候遇刺了,可有受伤?” 小米急坏了,一把扯了高仁就不放手,高仁眼珠一转,也猜到自己多嘴闯祸了,必定是这消息被瞒下来了。 “没事,都好着呢,谁也没受伤。” 小米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想起来,嚷道,“那你呢,仗着功夫高是不是?说跑就跑,你就是要去闯江湖,也得带些人手啊!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赶紧招来,伤没伤到哪里?” 她说着话就要扯起高仁的衣衫,查看他是不是有伤口,高仁蹦跳着,猴子一样跑来跑去,惹得小米跺脚,却没看见高仁转身时候抹去眼角的泪水,还有他眼底的戾气慢慢也淡的消失无踪了。 没人知道他出去这半月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以后这个女人和孩子的身边,就是他一辈子的家了。 番外之风波(二十二) 即便高仁如何不愿意,到底被小米扯着扯着衣衫检查过手脚,并没有什么伤处,这才罢休。 许是闹了这么一会儿,她反倒觉得精神比之前好很多,于是起身道,“我下厨给你做碗鸡丝面,吃完就去睡,这次出门必定又是没吃好睡好。” “谁让你把我嘴巴养的这么叼了,外边的东西,怎么吃都没味道。” 高仁屁颠颠儿跟在他身后,摇尾巴小狗一样儿,欢快之极。 前朝里,许是不甘落后,陆谦同李阁老两个查案,终于也有了重大进展。 养性阁里,一甘重臣传阅了几份犯人口供,都是紧皱了眉头,恼怒之极。 “威远侯实在是忘恩负义,虽然他的爵位降了一级,但俸禄却依旧没变,甚至手里的兵权,皇上也不曾收回,他居然胆敢暗地里勾结拜火教余孽,构陷皇后,暗害皇子,实在是死有余辜。” 一个阁老气得厉害,白胡子都在颤抖,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三分恐惧,实在是他同威远侯还有几分亲戚。他一个唐侄子娶了威远侯夫人的远房侄女,这样若有似无的额联姻,在世家之家,实在是平常之事。若是想要交好,这层关系足够让两家攀个亲家的名头,若是交恶,绝口不提也就是了。 但如今威远侯犯下如此大错,抄家灭族几乎是板上钉钉儿了,若是有人看他不顺眼,牵出这层关系,他免不得也要被连累,于是赶紧第一个开口表明立场。 其余人即便没这样的担心,这时候总不忘记表表忠心。 “是啊,威远侯辜负皇恩,实该严惩。” 封泽摆摆手,待得众人都闭了嘴,这才问向陆谦,“德敬有什么话说?” 陆谦迟疑了一瞬,还是应道,“臣主张放长线,钓大鱼,如今只查出威远侯暗害了蔡祭酒,勾结拜火教余孽,但先前暗害皇子一事,却是依旧没有查出宫中接应的人手。不如再等一段时日,如今皇后娘娘有孕,他必定会按捺不住。兴许,这一次不但会抓了威远侯的实际罪证,还能牵出朝中其余蛀虫。” 众人听得这话,偷偷扫了一眼陆谦依旧平淡的脸色,忍不住心头都是打了寒颤。 都说陆家是猎户出身,不想当真猎人狩猎的耐心和狠辣。这陆谦居然胆敢以亲妹妹为诱饵,只为了一次性清除朝中和宫里所有隐藏的敌人。 如此胆大,如此狠辣,实在让人心惊。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犹豫,但转而就安定下来,“好,这事就交给德敬安排。但凡有胆敢走漏风声的,同威远侯同罪论处。” 众人赶紧起身跪倒,保证道,“臣等甘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背叛。” “起身吧,大元有尔等忠心,实乃幸事。” “谢皇上信任。” 皇城外不远处的威远侯府书房里,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威远侯背着手在屋地上转悠了无数圈儿,心里总是觉得那里不对劲。 好不容易盼得心腹清客从外边回来,就拉了他低声问道,“外边如何,可有什么动静?” 那清客在京都跑了一圈儿,又渴又饿,恨不得抱着茶壶灌一通,但这会儿被主子抓了袖子,也不敢耽搁,只能极力挤出一点儿口水润润嗓子,这才回复道,“侯爷放心,外边没有任何动静。镇南侯府还是访客不断,几位阁老被留在养性阁讲政,听说还吃了皇后娘娘亲手下的鸡丝面,出宫时候各个都是赞不绝口。怎么看都不像那事发作的模样…” 威远侯扔了清客的袖子,又开始满地转圈儿,那清客趁着这功夫,赶紧偷偷倒了一杯茶水灌进肚子里。 威远侯恨得咬牙切齿,袖子里的拳头都握的青筋毕露,“该死的女人,算她命大,这么算计她还能活着。可怜我的儿子,哼!” 那清客忍不住偷偷翻白眼,心里叫苦不迭。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投身在威远侯府。 不说威远侯如何刚愎自用,根本不拿他们这些清客当人看,就是威远侯世子死在北边后,他更是阴沉狠辣很多,甚至有些癫狂之态。 若说当初,他们这些外人还有些纳闷,世子到底怎么把自己小命玩没了,待得新皇登基,皇后归为。这事才慢慢流传开来,原来是这位世子爷居然要强迫皇后娘娘为妾,还要霸占老熊岭… 这实在是胆子大的没边儿了,这天下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出,皇上待皇后娘娘,那是放在心头怕震到,放到嘴里怕化了,放进眼里都不觉得疼的那种深爱。 他一个小小的侯府世子,居然敢同皇上抢媳妇,简直是活腻了,死有余辜啊。 不过,他身为侯府清客可不敢说实话。以至后来,威远侯开始癫狂,做事越来越疯狂,他也有些骑虎难下了。 不知道如今想要知错就改,还能不能抓到个机会? 他正想的出神,威远侯已经坐到了书案后,低声问道,“宫里的人手,遭损了多少?” “侯爷放心,上次只遭损了两个小喽啰,其余暗线还都在,不曾被发现。” “那就好,”威远侯眼底闪过一抹疯狂,想起方才清客说起镇南侯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再对比自家门前的门可罗雀,心里恨意更浓。 同样是四大侯爷,威远侯府一向比其余三家更威风,但如今不但被架空,兵权旁落,威势甚至连个三品官都不如。有些人,甚至在他上朝的时候躲着不肯同他说话。 这般想着,他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田地,那不如玩把大的。要么彻底翻盘,要么输的一干二净,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你去联系宫里的暗线,随时通报消息,寻个帝后在一处用饭的时候,有任务交代他们。若是他们完成的好,本侯就赏他们心中所愿,另有荣华富贵加身。” “是,侯爷,小人这就去联系。”那清客转了转眼珠儿,又问道,“拜火教那边,要不要小人…” “不用,那些人本侯自会安排,你自管控制住宫里那些暗线。” “是,侯爷。” 清客赶紧应声退了出去,待得回房之后却是悄悄把窗子推开了一条缝儿,果然很快威远侯就裹了一身黑色斗篷出现在暗淡的夜色里。 清客提着心,悄悄跟了上去… 凤翔宫里,小米喝了一碗红枣粥,本来困倦的想要倒下就睡,无奈被封泽缠着又吃了两块鸡蛋饼,这才漱口躺下。 这么一折腾,她反倒又清醒了,于是抱怨道,“老熊岭那边还有消息传回来吗,几个孩子也不知道住不住的惯?” 封泽几口吃完手里的金银小馒头,同样漱口,这才应道,“中午时候,玄冥送了消息来,说几个孩子玩耍的很是欢喜,村里乡亲甚至还进山捉了一只虎仔一只熊仔给他们养起来了。” “什么?真捉到虎仔了?” 小米惊了一跳,转而笑起来,“当初说这话,不过是哄着他们玩,哪里想到乡亲们还真捉到了?” “听说是进山碰到老虎和黑熊打架,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两个小兽崽刚睁开眼睛没几日,如今喝羊奶,村里简直老少都围着打转儿。” “哎呀,说的我都想回去看看了。”小米摸着还没鼓出来的肚子,一脸的遗憾。 封泽赶紧哄劝,“再有一月多,孩子们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小米听得这话,就问道,“可是蔡大人那事有了眉目?” 封泽点头,这会儿玲珑几个已经把饭桌儿撤下去了,他就上了塌,搂了娇妻,低声道,“威远侯同拜火教余孽勾结一起生事,李阁老同德敬已经有了计划,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可太好了,到时候就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不用怕,你只管好好养胎,其余有我。” “我不是怕,我是怕万里有个一,若是我自己也就罢了,就怕连累肚里的孩儿。” “你自己也不成,朕的妻儿,看谁敢动一下!” “我家夫君就是威武霸气,我喜欢!”小米调皮的在封泽下巴上吻了一记,哄得他心头甜暖,手下轻轻拍了她的背,“睡吧,有我在呢。” “嗯,”小米躺在夫君宽厚又温暖的怀抱里,当真很快就睡着了。 封泽听着娇妻绵长的呼吸,慢慢也是困倦了,但不等睡过去就听玲珑在耳边低声唤道,“皇上,陆大人求见。” 陆大人? 封泽突然惊醒,脑子懵了一瞬,却是反应过来。朝中只有一个陆大人,除了陆谦没有别人。这个时候明知道他在陪小米,依旧求见,恐怕是有重要之事。 于是他悄悄抽出手臂,又替娇妻盖了薄被,这才出了凤翔宫。 陆谦正等在养性阁里,李林居然也陪在一边。 两人见得封泽赶到,都是面上带了喜色,“皇上,臣等有要事禀报。” “这么晚还进宫,朕也猜到了。这里没有外人,坐下说话。” 封泽摆摆手,很快有太监总管带人送了茶水点心,末了立刻退了出去。 见得屋子里没了外人,陆谦立刻说道,“皇上,威远侯的心腹清客投案自首了,不但坦白了威远侯同拜火教勾结,甚至还暗中笼络了中山王,意图…谋杀皇上和娘娘,取而代之。” 番外之风波(二十三) 封泽豁然回头,眼神里有些不可置信,但转而又添几分了然。 封家血脉单薄,论起来皇室之人,承德帝一代,除了长公主这个异母妹妹,只有中山王一人算是没出五伏的堂弟。 承德帝在世的时候,一来念着封家血脉稀薄,二来也是看在中山王识趣,从来不曾亏待他。每年拿的是亲王双俸禄,年节更是赏赐丰厚。 而中山王也是个识趣的,每日里吃喝玩乐,把自己养成了一头猪不说,府里也只有一儿一女。 不曾想,就是猪也是又野心和理想的。原来,在暗地里,这头猪居然也想坐上皇位,不甘心被一直喂养啊。 先前,怪不得疯狗事件,宫里抓不到什么大鱼。还有蔡祭酒自杀,不顾一切把污蔑皇后的信件宣扬出去的是个小太监… 原来,幕后之人居然有封家人的影子… 陆谦眼见他这个神色,生怕他心软,不动声色的添了几句。 “这几年,中山王把持了内务府,他把采买让了出来,但所有奴婢的进出可都在他手里把持,这宫里怕是遍布他的眼线。好在小米先前放了几批人手出去,否则,真是哪一日被害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封泽挑眉,应道,“放心,这次的事无论涉及到谁,定斩不饶。” 陆谦这才放了心,顺口恭维一句,“有皇上这句话,臣就放心安排了。” 封泽好笑,倒是想起初见他的时候,比之如今少了几分稳重,倒是多几分惫懒。 “小米睡了,下次再去后边看她吧。” 陆谦赶紧摆手,慌忙道,“皇上可不要害臣,承运几个路上遇刺,臣都没敢告诉娘娘,万一被翻了旧账,臣可没有好果子吃。” 李林也开了口,笑道,“娘娘的脾气率直,怕是以后再不给德敬做饭菜吃了。” 陆谦苦了脸,“别说吃不上好饭菜,就是娘娘给家里去封信,我以后只能自己下厨了。” 封泽大笑,痛快放人,“你们去吧,有事随时禀报。需要玄冥帮手,尽可喊了高仁调派。” “谢皇上。” 君臣三个说了几句闲话儿就散去了,夜色越来越浓,京都渐渐陷入了沉睡,天地好似都安静了下来。 但暗夜里,到底有多少人能放心安睡,就不知道了。 陆谦同李林出了皇宫,李林直接回了家,陆谦则去了镇南侯府。 最近,因为小米怀了身孕,铁夫人请旨进宫陪伴。今日因为一个老姐妹家里孙女出嫁,这才出宫,天晚就没有回去,留在侯府歇下,顺带也处理一些小事。 不想,她这里还没睡下,陆谦就上门了。 刀嬷嬷亲自把陆谦迎到了,两家是通家之好,不,因为镇南侯府当真把小米当嫡亲小姐看待,铁夫人把小米当亲闺女看待,陆家三兄弟也把铁夫人当亲娘孝顺。 不说每到年节,老熊岭的陆老大和陈月仙必定会送了节礼过来,就是陆老二每次进京也都住在侯府,自然是国公府里有老爹管教让他不自在,也是同侯府亲近之意。陆谦更是但凡在京都,两日不来请安,三日就早早过来。 所以,侯府众人也把陆家三兄弟当做铁家另外几个少爷看待。 从门房小厮,到看守后院二门的婆子,都是热情又周到。 如今,铁家只有铁夫人一个主子,蓝天沁也不在,陆谦就更自在了,直接到了主院大厅。 铁夫人也没换见客衣衫,就披了件外衫坐在榻上,眼见陆谦进来就磕头,就笑道,“自家人,客套什么,赶紧来坐。” 陆谦还是磕了头,这才笑嘻嘻坐到榻上,一边亲手给铁夫人倒了茶,一边干娘,“我来的太晚了,可是打扰干娘歇息了?” “人老了,哪来那么多的觉?你不来,我也要看会书才能勉强睡着。” 铁夫人许是亲生孩儿没等降生就没了的关系,先前同铁无双这个别扭的庶子也不亲近,如今虽然好很多,但到底不在眼前。倒是陆家几兄妹,当初住在老熊岭时候就很是敬重孝顺她。她也不是铁石心肠,越来越疼爱他们,简直是顺其自然的事。 她眼见陆谦衣衫上隐约有些寒意,就问道,“谦哥儿,你这是从哪里来,晚饭可吃了?” 陆谦自从得了威远侯府清客的自首,就一直在忙,哪里有功夫吃饭,听得这话还不等应声,肚子倒是先咕噜叫了起来。 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气,赶紧吩咐刀嬷嬷,“让厨下快点儿送些吃的来,也不必多精致,顺口顶饿就成。” 陆谦笑着双手端了茶杯捧给铁夫人,“还是干娘心疼我,我刚从宫里回来,怕小米追问承运几个路上的事,都没敢在宫里吃饭。” “你是该打,”铁夫人斜了他一眼,嗔怪道,“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瞒着。最主要是瞒着小米就得了,她如今是双身子,不好着急,怎么连我那里也不说一声?” 铁夫人整日在小米身边,就是想报信也没机会啊。 陆谦心里嘀咕,嘴里可是不敢说出来。他赶紧岔开了话头儿,说起借人的事,“干娘,我最近在探查蔡祭酒自杀那件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铁夫人听得这话,赶紧放了茶碗,挥手让伺候的几个心腹丫鬟退下。 陆谦没有成亲,也没听说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平日同铁家又走得近,待铁夫人同亲娘一般,这几个丫鬟心里隐约都有些想法,本来见他言笑晏晏哄着自家主子,她们还想多留一会儿,但这会儿主子撵人,她们不敢不走,脸上就有依依不舍。 铁夫人看在眼里,眉头就是一皱,好在陆谦低头喝茶,并没有看到。 待得屋里清净了,他才说道,“干娘,蔡祭酒一事,还牵涉很多,宫里的侍卫不可信,我就想着借干娘的亲兵用用。不知道干娘可舍得?” “当然舍得,这些亲卫虽然是我铁家亲卫,但我铁家效忠大元和皇上,他们自然也是皇上的亲卫。你如今为了小米洗清冤屈,这是大事,别说这些亲卫,就是我这老婆子有用之处,你也尽管开口。” 铁夫人别的品性不提,论起忠心,整个大元都不敢说有人能比得过铁家,否则也不会偌大的侯府,只剩了铁无双一个庶子,在老侯爷一辈,兄弟五个都战死了,可谓是忠义无双。 陆谦再次跪到在地,心里感激又敬佩。 “谢干娘鼎力相助,小米有您庇护,实在是三生有幸。” 铁夫人赶紧扶了他,想起自从雪崩之日到了陆家,遇到了小米和陆家人,她的日子虽然说多了很多惊险之事,但得到的幸福和温暖却是更多。 于是忍不住叹气道,“真要认真算起来,倒是老天爷厚待我,让我有了小米这样的女儿,也多了你们兄弟三个孝顺,实在是我上辈子积德了。” 刀嬷嬷在外边听着主子们好似没说什么要紧事,就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一边往小几上摆饭菜一边笑道,“夫人,厨下正好有揉好的面团,就捏了两盘饺子,韭菜猪肉虾仁馅儿的,最是鲜美,您晚上就吃了半碗粥,不如陪着三少爷也吃一口?” 陆谦听得这话,赶紧拿了筷子双手递过去,“干娘就陪儿子吃几个吧,小米常说,吃饭还是人多才吃的香。” 铁夫人原本还要推辞,毕竟年岁大了,肠胃不如年轻时候那般强悍,对于饭食很少有兴趣。偶尔在宫里,小米下厨,她才会多吃一些。 但这会儿陆谦眼巴巴等她一起吃饭,她也有了胃口,“那好,咱们娘俩就一起吃。说起来,真是老了,我年轻时候猪肘子都能吃两个,否则也没力气上阵杀敌啊。如今别说两个,半个都吃不下了。” “那是干娘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没有敌人敢争锋了,自然不用吃那么多,涨那么多力气了。” 陆谦本就聪明,又在外边历练几年,可不是陆老大和陆老二那样憨直的可比,论拍马屁的功夫直追小米。 他几句话就哄得铁夫人哈哈笑,胃口大开,居然吃了七八个饺子,又喝了一碗饺子汤。 陆谦查案,今日有了重大进展,眼看就能为妹妹洗清污名,又能揪出幕后黑手,心情大好,一口气把剩下的饺子都包了,直喜的铁夫人眉开眼笑。 待得撤了饭桌,铁夫人干脆的拿出了一块腰牌,又唤来亲卫统领,仔细交代了一番,保证若是她不在府里,陆谦凭借腰牌,就可以随意调动亲卫。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外边街上开始宵禁。陆谦若是回去国公府,倒也不怕宵禁,他有随意行走的腰牌,但遇上巡逻队,还要费一番口舌,说不定就又落入那个脑子不好的御史眼里,又是一番风波。 以陆家如今的地位,不怕这样的小风波,但次数多了,也总是惹人心烦。 于是,他直接歇在了侯府,喜的几个丫鬟恨不得长了八只手,帮忙拾掇厢房,换新被褥,熏香,烧水沐浴。 待得第二日早起上朝,铁夫人交代了刀嬷嬷几句,就带了陆谦一同坐车去了皇宫。 陆谦在宫门前下车,铁夫人就直接坐车进了皇宫,这可是封泽体恤她年岁大了,腿脚不好,常来看小米和孩子,就特意下旨赏赐皇宫内马车通行的权利。 众人眼睛都是雪亮,看在眼里,有人酸溜溜在心下嘀咕几句,无非是陆谦太会逢迎之类,但嘴上可没有一个敢说出来的。 番外之风波(二十四) 陆谦怎么会看不出众人眼里的嫉妒,但他可不是喜怒形于色的毛头小伙子了,照样笑眯眯同众人问好打招呼。 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放低姿态就能解决的,适当量量爪子,也不见得是坏事。 毕竟,陆家皇后母族,这是抹不掉的事实。他无论怎么做,都要被有心人贴上谄媚或者仗势的标签,那不如就光明正大一些,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李林几个阁老,远远看着,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有几分欣赏之色。 不怪皇帝维护陆家,若是历朝历代,哪个家族送了闺女进宫做皇后,不说在整个大元横行无忌,起码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只有陆家,整个老熊岭十八家,除了有些利润丰厚的生意之外,只有陆谦一个做了官,而且还是凭借自己本事考的。在外三年,吃了多少辛苦,忠心又实干。 陆家更是没有半点儿出格之事,欺男霸女,仗势欺人,这些找到谁头上,也找不到陆家。 甚至老熊岭的后生,如今在家找种田的,京都外小庄种菜养鸡的,喜洋洋端盘子做伙计的,好似没有任何人想要凭借皇后娘娘的关系,得些富贵,或者翘着尾巴横行街市。 这就实在太难得了。 反倒听说,老熊岭众人私下如今还依旧把皇帝当做他们自家的女婿对待,而皇上偏偏喜欢这样,就更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了。 不说众人如何心思,开了宫门之后早就是上朝,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来我往,都是空着肚子吵得不亦乐乎。 但涉及国家涉及,再小的事也不能轻忽。好在皇上是个明理的,往往一句话就结束了口水战。 再说,京都内外几百里的老兵,因为听说皇后被冠以灾星的名头,都是愤怒至极。 于是纷纷聚集起来,寻来京都替皇后娘娘撑腰。 原本只有百十人,但越走陆,汇集的越多,最后居然就拉了个三千人的队伍,远远看去很有几分壮观。 这一日的京都城门口,正午,依旧是车水马龙,有排队进城的百姓,扛不住太阳的暴晒,瞧着一时半会轮不到自己,就寻了个树荫之处吹吹风,指望湿透的衣背快点干透。 人多了,自然就要说几句闲话儿。 有人勤快又聪明,又拿了腰上不舍得喝的水葫芦,往自家菜筐上洋洋洒洒,淋得半蔫的菜叶都是重新精神抖擞了。 自然也有懒人,见了如此就撇嘴,“不过两筐菜,顶多一百文钱,何苦这么上心?有那水,自己不留着喝,小心中暑了。” 勤快人重新给菜筐盖上草帘子,瞧着太阳一点儿也晒不进去,就憨笑着应道,“兄弟可不能这么说,如今菜是便宜,但去年冬日就开始种了,城里酒楼的东家就认我家的菜呢。这可是全家的指望,哪能不上心呢。” “哎呀,看不出来啊,兄弟?你家居然还有暖棚呢?” 懒人有些惊奇,倒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要因为,虽然如今暖棚种菜已经没什么秘密了,几乎大元人尽皆知,但扣暖棚需要的海布可不便宜,没点儿底子的人家根本买不起,自然盖不起暖棚,会种菜也种不起。 勤快人脸上闪过一抹骄傲,胸脯也挺的更高了,应道,“说起来也是我家命好,住在小庄隔壁,冬日无事在小庄做活儿,主家看得起,赏了几匹海布,这才自家建了个暖棚。都是托皇后娘娘的洪福,家里日子可是好了很多。” 懒人听得更是羡慕嫉妒,心里冒着酸水,嘴里也就没了好话。 “若说先前啊,还真是福气,可如今,皇后娘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可不要总挂嘴边,小心给家里惹祸。” 不想,勤快人方才还一脸和气,听得这话却是立刻沉了脸,恼怒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咱们京都里外的乡亲可都知道皇后娘娘是多好的人,你不感激就算了,也不能同那些坏人一样顺口胡咧咧啊。” 懒人被呵斥,自然不服气,跳起来就要同勤快人打一架。 旁边人见了,不好再听热闹,就赶紧上前准备拉架。 正是这样的时候,远处的官路上,却是传来隆隆之声,隐约有些节奏,但又有些杂乱。 众人下意识望过去,却是惊得厉害。 原来那路上,远远行来几千人,虽然衣衫颜色各异,但却是看得出都是精壮的男子,或者中年,或者还是后生,有的手脚健全,有的却没了胳膊,有的走路一瘸一拐… 黑压压的人头,硬是在如此暴晒的夏日营造了黑云压城恐慌。 “哎呀,是不是南边的灾民造反了?” “不能吧?朝廷不是赈灾了吗?” 有胆大的百姓,开口议论起来,但更多的人则挑了担子,牵了毛驴,扯了孩子,往城门口悄悄跑了过去。 逃命要紧! 守城的兵卒,也是惊得厉害,立刻扯起了门侧的粗绳,那绳子直通城墙下的值房和土楼,绳子行栓了很多铜铃。 绳子一动,铃铛就疯狂响了起来。 但凡值守的兵卒,伤到统领,下到新兵老兵,吃饭的扔了碗筷,睡觉的扔了枕头,摇骰子的扔了大钱,抓起刀枪就跑了出去。 大元虽然年年边疆都被骚扰,但这里可是京都啊,大元的中心,皇城所在,天子脚下,往上数百十年也没被敌人攻到京都城墙下啊。 今日这么突然是为了什么,哪里冒出来的敌人? 北疆的蛮人,草原的铁骑,还是西南的异族? 突然的变故,让养尊处优成了习惯的兵卒们很是忙乱了一会儿,待得他们终于冲出土楼堵住城门的时候,那大队人马也到了跟前。 待得尘烟散去,太阳明晃晃照耀着那些来人身上破旧的军装,或者铠甲,手里的旧刀枪,众人却是长长松了也口气。 自己人,原来是自己人! 别的不说,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些人大半衣衫同城防兵卒的一模一样。这不是自己人是什么? 但自己人,这样的时候,聚集在一起,冲到城门这里,是要做什么? 原本的恐慌,尽皆化作了好奇,百姓和守城兵卒们都忍不住满眼疑惑。 看守这座城门的统领,说起来还不是外人,李林李阁老的远房族弟李勇,原本不过是边防军里的一个小校尉,但李林进了内阁,受皇上倚重,即便他不出面拜托,自有聪明愿意主动给他行个方便,于是李勇六年前就被调了回来。皇上听说,直接就派了他这么一个重要的职司,也升了统领。 李勇身形魁梧,一身武艺,带兵也有一套,所以即便守了城门,平日也不曾懈怠。 这会儿早就让人关了城门,然后登上城门,虽然扫了一眼来人的衣着,心里有些猜测,但依旧高声呵止道,“来者何人?为何集结在此?速速禀报,否则以谋反论罪!” 他的嗓门也大,城门内外都听得清楚,即便心里有些胆怯的人,都是听得腰板一直,这可是典型的开口壮声威! 城门外的那队人马听得这话,也是喧闹了一会儿,末了却是人群让开,露出三个中年壮汉,都是魁梧勇猛的模样,身上盔甲俱全,腰刀锃亮,长枪头儿闪着雪光。 当先一个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城墙上的李勇却是笑道,“李将军,不认识我们了吗,我是东征军伙夫营的李大壮啊!” “李大壮?” 李勇眉头一皱,却是很快想了起来,“哎呀,李老大,你不是回了家乡吗,怎么来这里了?” 东征军得胜还朝之后,在京都外驻扎了一年才打散,或者归隐田园,或者反倒各处继续守卫大元。 而这一年里,李勇正好调回来就负责粮草,李老大是伙夫营的,自然没少打交道。 李大壮拱拱手,高声回复道,“我是回家乡了,娶了媳妇,也买了田地盖了院子,还在镇里送了书信包裹,日子过得不错。” “那你这是…” “我啊,和所有兄弟一样,这次来京都,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撑腰的!” 李大壮嗓门也不小,直来直去,半点儿没隐瞒,手下拍着腰侧挂着的长刀,声音又飙高了三分,喊道,“兄弟们都是当年跟着去东征的,皇后娘娘那时候还没进宫,一起跟着去东征。娘娘亲手琢磨的那个药包,可是救了太多兄弟的命了,娘娘舍了那么好的纱布给我们做口罩,还亲手做吃食给伤兵兄弟们,从来没对我们这些粗人发过一次脾气,说过一句重话。后来打败了拜火教,娘娘还惦记大伙,给大伙谋出路。可以说,我们这些兄弟,如今吃穿不愁,成家立业,都是托了娘娘的福气。这天下,再也没有比皇后娘娘贤德的女子了。若说娘娘舍了自己的吃穿用度,救济灾民,我们信,若说娘娘是那个什么狗屁灾星,兄弟们第一个不让!” “对,我原本没了一条胳膊,想着成了废人,回家拖累爹娘,还不如死了算了。但娘娘和皇上不但给了丰厚的抚恤银子,还给我安排了一个修路的差事,每月都有工钱,娶了媳妇,去年刚生了个大胖儿子。” 李大壮旁边的那个汉子也忍不住了,挥舞着独臂,喊着,“娘娘是我们的大恩人,有我们在,谁也别想欺负娘娘!” 番外之风波(二十五) 原本众人还以为李大壮等人是外敌,如今眼见李勇和他们相认,知道是东征军退伍的老兵,又是为了皇后娘娘诚邀而来,于是也不害怕了,纷纷从躲藏的大树和茶棚后走了出来。 “这些人不是坏人啊!” “就是,听着还挺有良心。不管朝中的事是什么结果,能念着皇后娘娘的好,就证明他们不是忘恩负义的。” “可不是,说起来,当初招护路工的时候,我娘家弟弟还想去呢,结果最后直接给村里两个伤兵了。我家也可惜,但人家为了保卫咱们大元,可是抛头颅洒热血的拼过,咱们可不能争,这是人家该得的。” “但也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以前也不少伤兵,最后饿死家里的都有,哪有如今的风光。所以啊,他们如今来护着娘娘也是应该。” “就是这话,要我说那些坏人也是太过分了,堂堂皇后娘娘居然被逼得把皇子公主都送走了。皇上就喜欢皇后一个,不喜欢纳别的小老婆儿,也没什么错啊,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那不是碍事,是耽误别人卖女求荣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同这些伤兵倒是慢慢站在了统一战线。 “大兄弟们啊,你们来的好啊,这时候可真是要给娘娘撑腰啊。” “就是,我们想给娘娘撑腰,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李勇在墙头上,听得底下众人这么说,眼见这队伍又要扩大,急的脑门都是汗珠子。 好在,他也不算笨,想了想就高声道,“兄弟们,我知道你们赶来是感激娘娘的恩情,惦记娘娘受小人诬陷。但你们这般几千人围着城门,被有心人歪曲,兴许要告你们一个聚众闹事,甚至谋反,这样下去,别说给娘娘撑腰,怕是要给娘娘添麻烦。不如,你们离远一些,歇息一下。李老大,你们选几个说话利落的,我带你们到皇宫前求见。如今皇上和各位大人还没下朝呢,有什么事,朝堂上说才是正理。” 这话说的在理,又是站在众人和皇后娘娘的立场,众人听得心头熨帖,于是低声商议了半晌,李大壮带了一个没了胳膊,一个没了右腿拄着拐杖的老兵,一同进宫。其余人后撤五里,到一个小树林里乘凉等待。 城门打开了一道门缝儿,李大壮等人进去,随着李勇上了马车,赶赴皇宫。 那些老兵也不是傻子,早派人溜到城门口偷偷看着,见得李大壮等人没有被按到捆绑,于是就放了心,跑去树林报信。 再说封泽正同满朝文武议事,经过这一月的安排,南边几州的灾民已经妥善安置,以工代赈,初步显示了威力。 同样发下去的米粮,养活了灾民,决堤的江堤也在迅速修建当中。若是赶得及,兴许大水退后的灾地,还能抢种一茬冬小麦。熬过了这个冬日,春初,就有粮食收获,那时候就能彻底松一口气了。 有了这样的前提打底,又没人不长眼的,继续冒死谏言请皇上纳妃,整个朝堂气氛很是融洽。 但就在这样的时候,却有护殿侍卫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宫门外有朝阳门守将李勇,带三名东征老兵请求觐见,城外尚有三千退伍兵卒和百姓聚集。” 这侍卫说起来,这通禀告也算不偏不倚,没有恶意揣测,也没有什么遮掩,难得的公平公正,但还是在整个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胆,京都重地,聚众围了城门,难道想造反不成?” 这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御史,生怕别人抢了先,第一个跳出来表忠心。一副中心为主,若是有人要造反,首先要踏过他尸体的模样。 也有老诚持重的人,出口问道,“那些人为何围在城门外,可带了兵器?” 那侍卫本就是个传话的,也没亲眼在城门见过,这会儿很是为难。 到底还是封泽摆手示意众人闭嘴,然后吩咐道,“宣李勇等人进殿。” 那侍卫如蒙大赦,赶紧磕头退了出去。 很快,脸色尴尬的李勇,就同三个老兵走进了朝堂。 李勇还罢了,身形魁梧,又是盔明甲亮,很是英武,看的文官挑不出毛病,武将又满意点头。 但后边跟着的李大壮等三人,就有些狼狈了。这些时日赶路,风吹日晒,到了城门外,还没喝口水又直接接了宫,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的衣衫都沾染了尘土,盔甲也是旧的厉害,李大壮豁了两颗牙,其余两个,一个没手臂,一个缺腿柱了拐杖,当然也称不上利落。 但三人跟在李勇身后却是半点儿不怯懦,抬头挺胸,好似这里不是朝堂,反倒是任凭他们纵横的沙场。 眼见这般,就是有官员想找茬,扫了他们一眼,也都闭了嘴巴。 李勇掀开衣袍就要跪倒,李大壮三个却是比他更快,“噗通”跪倒就开始大声嚷起来,“皇上啊,大帅,皇后娘娘冤枉啊,皇后娘娘是好人,您可不能让娘娘受欺负啊。” 文武百官听得眼角一抽抽,就算有万般想法,也被这句话堵在了胸口。 李大壮先喊了皇上,是遵礼法,但第二句的大帅,就是打了情分牌了。当初东征,皇上还是太子,亲自攻上逍遥岛为先皇后报仇,为东海百姓雪恨。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帝王更是轻易不能涉嫌,但身为人子,为母报仇,身为帝王,为百姓做主,这是责任也是荣耀。 所以,对于东征,是皇帝的骄傲。就是史书上也要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李大壮这么一喊,别人若是想呵斥他,那就是落了皇帝颜面,毕竟皇帝这个正主在,谁也没资格替他管教下属。 果然,封泽听了这话,原本就没有一点儿怒色的脸上,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摆手示意道,“都起来吧,多年不见,李大头,你嗓门还是不小啊。” 李大壮听得这话,立刻收了悲愤之色,笑嘻嘻爬了起来,顺手还扶了瘸腿和缺胳膊的兄弟,不忘了同皇帝介绍道,“大帅,您可还记得,这没胳膊的是小六子,这瘸腿的是老张,当初都是您亲卫营的。打架手下不利索,没了手脚,他们回家时候,您和娘娘还另外送了一笔银子呢。” 封泽点头,显见也想起了两人,东征路上的坚信,作战的激烈,山顶的惊险,仿佛还在眼前一般。 “当初拜火教反扑,完全是一命换一命,小六子和老张被四人围杀,最后只丢了手脚,也实在是勇武非凡了。” 小六子和老张听得皇帝记得这般清楚,激动的几乎要掉了眼泪,又要跪倒磕头。 封泽摆了手,扫了一眼那些神色古怪的文武百官,就开口问道,“朕听说你们带人围了城门,说说什么缘故,难道真想造反不成?” 若是旁人听了,怕是要立刻跪倒请罪,吓得尿了裤子。李大壮却是瞪了眼睛,晃着大脑袋,嚷道,“大帅,你可不要听谁挑拨,兄弟们都是跟着您出生入死过的,为了咱们大元掉脑袋都不眨眼睛,如今日子好好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造的什么反啊!” 有个别有私心的官员,显见是不想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硬着头皮抢过话头儿道,“带人围了城门,不是造反是什么?大胆狂徒,狡辩!” 封泽扫了一眼这人一眼,又看向陆谦,陆谦轻轻点头,示意他心里有数。这人原本就在他探查的名单上,南边惠州人士,也算是寒门走出来的,官声也不错,娶的是世家女,按理也不出格。但那个世家却是同威远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世家的某个孙女又嫁到了中山王府… 李大壮见了皇上都敢嬉皮笑脸,又怎么会被这样的话吓住。他直接梗着脖子把说话的官员上下打量好几遍,末了回身却是抹了眼泪,“大帅啊,小人原本以为您做了皇帝,一定是威风八面,起码不能比东征时候差啊。没想到今日一见,小心心里酸啊,替您委屈啊。您和小人说几句话,都有人拦着,怎么日子过得这么不顺心呢,不如您跟小人回家吧。小人如今有差事,有工钱,也成家了,吃穿不愁,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就是,大帅,我家日子也好过,您去我家也成啊。先前听说皇后娘娘受了委屈,我们还不信,那可是皇后啊,而且还有您在皇后身边呢,谁那么胆大包天敢欺负娘娘。但今日一看,娘娘和您都过得艰难啊。小人心里难过,您也受委屈了啊。” 小六子也是顺杆爬,用唯一剩下的一只手臂“咣咣”砸胸膛,那模样好似心疼的马上要昏倒了。 老张也是用拐杖瞧着金砖地板,“皇上,小人等跟着您出生入死,没了腿之后躺在伤兵营里,喝的粥都是娘娘亲手熬得。如今眼见您和娘娘受委屈,小人恨不得去死啊。怎么天下就这么多忘恩负义的东西,娘娘做了那么多好事都当看不见,偏偏什么人上个吊,留几个字就能诬陷娘娘是什么灾星?那小人也吊死,淹死,毒死,怎么死都好,留几个字随便扯个阁老,尚书,侍郎的,那是不是官老爷们也都是灾星,都该回家带孩子!” 番外之风波(二十六)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真是放肆!” 满朝文武听了这三人的话,气得顾不得什么礼数,恨不得眉毛都在跳舞。 若是让他们继续说下去,那满朝文武可就成了逼迫皇帝和皇后的凶手了。 虽然他们一开始听说蔡祭酒的案子,却是存了拖延或者和稀泥的心思,指望最后皇帝为了皇后,妥协一二,他们家里家里的女儿和孙女之类就有机会进宫了,给家族荣耀添砖加瓦,或者涨些权势也没什么不好。万一运气到了,带了他们血脉的皇子继承了皇位,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毕竟世事难料,谁也不能跑前边看去,谁也不敢说皇位就一定是三个嫡系皇子的啊。 但这样的小心思,却是谁也没有说出来。如今却被三个兵痞子,左一句有一句,挑个干净不说,还扣了他们一个人逼迫帝后的大帽子,这可死活不能承认啊。 “谁放肆了?凭什么都长嘴了,你们能说话,我们就不能说啊。”李大壮晃着大脑袋,可不是一般的硬气,好似对面瞪眼睛的文武百官都是他家村里的泼妇一般,嗓门也扬得更大了。 “皇后娘娘还没进宫的时候,就跟着皇上东征,别人不知道,我们可都知道娘娘多辛苦,为了我们保命费过多少心思。就是进了宫,娘娘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三个皇子,大元以前可是龙脉稀薄,如今皇上腰杆子多硬啊。但凡大元有事,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袖手旁观过。这次水灾,听说娘娘把她和皇子的饭菜衣衫都减了,就为了省钱给灾民卖粮食。你们呢,我听说还有人在外边说娘娘干涉朝政。娘娘倒是不想干涉,但你们也要争气,自己没能耐替皇上分忧,还嫉妒娘娘有本事,真是一群酸文腐儒,让人瞧不起!” 他这嘴巴可是比村里泼妇强太多了,一个脏字没骂,却气得所有官员都红了脸。 事实上,这么几年,他们确实没少嘀咕皇后干涉朝政,但每每有大事,众人束手无策,又偏偏是皇后给出了解决办法。这总是让他们羞愧,又隐约不甘心。 于是就造成了这种,一边偷偷唾弃,一边又盼着皇后继续出主意的局面。 说好听的,这是装糊涂占便宜,说难听的就是… “真是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我们都是大老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脸皮也没这么厚的啊。” 众人心虚,却是被小六子一口戳破了遮羞布,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去。 “就是,有人冤枉皇后娘娘,我们可是没听说一个为皇后娘娘喊冤的,真是可惜了皇后娘娘待你们那么好。中秋还烤月饼做赏赐,真是白挨那个累,都喂了白眼狼了。” 李大壮这三兄弟,不知道是路上商议好了,还是这套话憋了多少天了,说起来那个干脆利落啊,都不容易众人反驳插嘴。 封泽听得真是全身毛孔都觉得舒坦,他作为帝王,要平衡朝野,凡事以江山社稷为重,有些事,有些话实在不好说。 但作为一个夫君,眼见妻子被冤枉,想霸道护着,却被多方掣肘,不能说不憋屈。 今日李大壮三个把他心里想骂的都骂了出来,他如何会不欢喜? 不过,事情到了这等地步,也差不多了,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好了,李大头,朕知道你们是感激皇后的恩情,又相信皇后的贤德,这才言语过激了一些。满朝文武也不是不相信皇后,但总要探查一番,以平天下悠悠众口。皇后娘娘被诬告这事,如今已经交给陆谦审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还皇后一个清名。你们远路而来,难得进宫一次,就去凤翔宫见见皇后吧。” 说罢,他示意陆谦,“陆大人带他们过去吧,一应安排处置,都听皇后吩咐。” “是,皇上。” 陆谦立刻出列,行礼之后领了李大壮三个转身就出了大殿,很快走的没了影子。 朝堂里一时安静的厉害,没人料到李大壮几个骂完他们 ,半点儿不犹豫,说走就走了。也没想到皇上会这般轻飘飘几句话就抹去了李大壮等人的言语“污蔑”,他们甚至还保持着脸红脖子粗,一堆反驳之言憋在了肚子里,伸手努力想扯遮羞布,扯了一半就这么结束了… 封泽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握拳轻咳两声,又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朝议就到这里,散了吧。” 说罢,他起身也转去了后殿,留下满堂文武半晌反应不过来。 但到底还是跪下磕头,喊着,“恭送皇上。” 末了爬起来,互相望望,都有些不能接受。 他们被三个兵痞,明里暗里骂了半晌,喷了一头的口水,就这么算了… 几个阁老干咳一声,默默走掉了,其余人即便在不甘心,也不能撵去后宫继续吵架啊。 于是,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凤翔宫里,小米昨晚睡得好,铁夫人又早早进宫来了,娘俩一起吃了早饭,饭后就到花园里走动。 听说三个老兵来探望,小米惊奇又欢喜。 都说患难见真情,当初东征实在是个苦差事。内地的兵卒,吃不惯东海的鱼虾等物,她可是没少花心思,自然同伙夫营的李大壮熟识。至于小六子和老张,都是封泽的亲卫,更是值得信任了。 如今突然见得故人,她怎么会不欢喜? 三人初始还有些拘谨,别看他们在朝堂上骂得一众文武百官哑口无言,但那是豁出去了,根本没想到活命,大有拼命也要给皇后出口气的架势。 如今吵完架,他们毫发无伤,板子都没打一下,就有些心虚了。忍不住琢磨,方才是不是用力过猛,反倒给皇后娘娘惹麻烦了? 于是他们跪下给小米磕头,就没起来。 小米不知道他们带了老兵赶赴京都给她撑腰的事,开口要他们起身,他们也不肯,就疑惑的望向陆谦。 陆谦自然把方才朝堂之事说了一遍,末了笑道,“这三个兄弟可是要扬名大元了,方才骂的所有人都是垭口无言。” 李大壮几个更是把头埋低了,很是忐忑。 “娘娘,我们也是想给您撑腰,但…好像反倒给您惹麻烦了。” 小米听得心热之极,说实话,从蔡祭酒的遗书传出来之后,只有镇南侯府,李林一家,外加陆家这个娘家,一直坚定站在她身后,相信她,半点儿不曾怀疑。 但她自从做了皇后,好事无数,照应过得世家大族,寒门新贵也不少,这一次他们却沉默了,包括长袖善舞的大长公主。 可今日,不过是当初东征时候的兵卒,只因为喝了一碗粥,只因为她简单安排的一些差事,就千里迢迢赶来给她撑腰,生怕她受了欺负和委屈,这是何等的赤诚和情义! “谢谢你们,今日这事,本宫记在心里了。” 小米亲手扶了他们起来,又道,“你们不必点心,本宫是皇后,就是别人有再多不满,也不敢拿本宫如何。因为…还有皇上呢!” “这话有理,还有朕给皇后做主呢!” 下了朝就赶来的封泽,踩着一地的日阳,乘着清风走到跟前。 小米嫣然一笑,“皇上,难得故交到来,我亲手做几个菜摆接风宴,如何?” “好啊,不过天气热,你做两个就好,其余让下边人张罗。” 丰泽一口应下,东征是他第一次带兵,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自然对他有重要的意义,如今当初的老兵来访,他自然也是欢喜的。 陆谦也是凑趣,“当初,臣也跟着东征了,这酒宴,臣也要凑个热闹。” “自然,一会儿开坛好酒,咱们喝几杯。” 封泽兴致颇高,这倒是提醒小米了,她走到一半又转身问道,“你们带的是,还在城外呢?” “是啊,娘娘,李勇说怕大伙聚在城门,被有心人扣个谋反的帽子,我就让大伙儿去五里外的小树林等着了。” “这么热的天,也到了饭口了。兄弟们千里迢迢为我而来,总不好空着肚子。”小米转向封泽,问道,“不如我让人传信过去,请兄弟们到小庄暂时歇息几日吧,好不容易来京都,也到处逛逛,吃喝住都在小庄,如何?” “好,缺什么少什么,就从内库出,也算朕款待他们了。” 封泽自然答应,惹得李大壮几个又是感激跪倒。 小米喊了玲珑,一番安排之后就去了灶间,果然亲手做了好菜。铁夫人先前避了开去,这会儿也来帮忙,娘俩边说闲话儿,边忙碌,倒也热闹。 很快,酒菜就摆上桌子了。 李大壮几个有些拘谨,但酒是个好东西啊,三碗下肚,脑子一晕乎,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们说起自己的差事,工钱,娶的媳妇,生的娃儿,各个都是欢喜满足。 自然,提起那些倒在战场上的兄弟,也是免不得红了眼圈儿。 小米像个寻常妇人一般,坐在一旁倾听,偶尔张罗添菜倒酒,饭后又安排水果点心,解酒茶。 番外之风波(二十七) 宫里的酒席,气氛这么融洽,再说小庄那里也是热闹喧天啊。 六年前,小庄不过只有十几户人家,十几个暖棚,如今可是大变了样子。 名字虽然还叫小庄,但早就把旁边的田庄也买了下来。为了留个念想,河滩地的暖房还在,平日也有专人照管。但李五爷带着村人已经搬到了三里外的杏花村。 杏花村里,专门建了院子,仿造了老熊岭上的郭家大院,前院,住了李五爷和江大力夫妻,二进就留给偶尔过来小住的陆老爹一家,后院,则是整理的整整齐齐,每日打扫,铺陈很是精致,备着小米来住。 当然,小米在宫里,回趟国公府都不好大张旗鼓,更别提来小庄了。基本一年也来不了一次,但这院子还是依旧留着,轻易不让人进去。 村里七十几户人家,有的是老熊岭跟来的后生成家立业了。有的是原本的庄户,选那淳朴憨厚的留下,全家签了死契,这才放心让他们平日帮手干活。 毕竟小庄里的青菜瓜果,可是不少往宫里和镇南侯府,还有国公府送,万一有人使坏,下场难以预料啊。 小米没出嫁时候,小庄种菜就没少赚银钱,又年年育苗分给周围乡亲,传授冬日种菜的技术,暖房养鸡生蛋等等,十里八村的百姓,简直把小庄当圣地一样供起来了。 小米进宫之后,陆老爹接管了小庄。他本来就是个书痴,对银钱根本没有概念,又在老熊岭吃大锅饭习惯了,哪里会小气。 不过两年,小庄就家家都建了砖瓦的院子,青石板路两侧,一栋栋整齐的院子,间或鸡鸣狗叫,孩童嬉闹,当真是人家难得的净土一片。 先前,一百多草原勇士被派了过来,李五爷人老成精,琢磨了一下,就把两个空院子分给了他们暂住。 正房加东西厢房,都是大炕,每铺炕睡十人,正好名义是护卫小庄,日夜当值,倒换着睡,也足够住下了。 不过,今日小庄却是彻底沸腾了。 一众来声援的老兵,得了李大壮等人的消息,带了一丝忐忑心情到了小庄。 不想,小庄里的几个后生,居然是当年一同东征保护小米的。 这也算熟人了,一切好说话。 李五爷听说他们是来给小米撑腰的,生怕有人欺负了小米,更是立刻把他们当了自家人。 整个小庄都忙碌了起来,杀猪宰羊,埋锅造饭,喧闹的几里外都能听得见。 老熊岭内外,自从陆家发迹,就隔三差五的吃大锅饭,后来更是直接在岭下设了专门做饭的草棚。 所以,只要老熊岭出来的人,习惯了吃大锅饭,跟习惯张罗大锅饭。 翠兰带了十几个小媳妇儿,扎着围裙,脚不沾地,恨不得一路小跑儿。 几千人的饭菜,听起来吓人,其实有肉有粮食也不怕什么。 二十几口大锅,一溜排开,白菜土豆粉条,加上大片肉,大骨头,炖的咕嘟嘟冒泡儿。 另一边,各家各户分开帮忙烙大饼,一家二百张,不过一个时辰,炖菜好了,大饼也成筐的提上去。 远路而来的老兵们,别说当兵时候,就是退伍之后成家立业,吃饭也没什么讲究。 这会儿,一人一碗炖菜,手里抓着大饼,甩开腮帮子,吃的是不亦乐乎啊。 不等吃完饭,兵部就已经派人赶着马车送了帐篷来。 这都是做熟练的活计,吃饱喝足的老兵们,两三个一组,几乎眨眼间,小庄外边的空地上就扎了二百帐篷,大夏日的也不用什么被褥,草垫子一铺,不过片刻就睡的呼噜山响了。 虽然他们算不得远路而来,但只靠双腿走路,多半又有残疾,也很是辛苦。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带着必死的心来的,毕竟要为了皇后娘娘伸冤,谁知道京都是个什么状况啊。万一皇上为了某些原因想要舍弃皇后,他们就真是孤立无援,拼死向前了。 如今,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宫里设宴招待李大壮几个,嘉奖他们一片忠心。他们又在小庄吃饱喝足,所有高悬的心都放下了,自然也就觉得疲惫不堪,争先恐后同周公下棋去了,根本不敢周公是不是会累,会不会被他们的破烂棋艺折磨… 凤翔宫里的酒宴,也是吃到了日落西山才罢休。 封泽登基六年,做皇帝和太子自然区别很大。做太子时候,还可以出去走动,白龙鱼服结交一些朋友,无论是读书人,还是江湖义士,或者生意人。 但如今做了皇帝,却只能守在皇城里,虽然掌控了整个大元,却也是束缚多多。 偶尔带了妻儿出去微服游玩,也只能在京都里转悠,去趟小庄都要考量良多。 最主要的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文武百官生怕触怒他,说话都不敢喘大气。伺候的太监宫女,更是头都不敢抬。 就是陆家人和老熊岭众人,镇南侯府,李林,这些都算亲近,偶尔流露一些亲近之意,却也不敢太放肆。 但今日,李大壮几个,当年跟他一起东征,军营里,行事粗俗,礼仪没那么严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也没那么多顾忌。 又是几坛美酒下去,有什么说什么。比如家里媳妇儿泼辣,同老娘吵架,比如儿子淘气,被狗追着咬,比如家里日子好过,打了多少粮食。 他听着新奇,又很是亲切,自然就心头松快很多。 待得让陆谦送了李大壮几个出宫,小米亲手照料着夫君擦手擦脸,换了舒服干净的里衣躺下,两人都是半晌没有说话。 封泽揽着娇妻,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两人肚皮相对,想起未曾出世的孩儿,心里更是暖的发烫。 “小米,委屈你了。” 他低头亲了小米的额头,低声吐出这么几个字。 小米心头一颤,轻轻叹了气。 男女之所以不同,很多时候是因为女人心里只有男人,而男人心里除了女人还有一个世界。 当初嫁给封泽,进宫做皇后,人人都说陆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祖坟冒了青烟。 但其实陆家上下,都是犹豫的。 若是碰到那恨不得卖女求荣的人家,怕是要做梦都笑醒。但小米是陆家父子四个,外加整个老熊岭的宝贝。皇家虽好,权势滔天,富贵逼人,但也伴随着很多无奈之事。 最重要的是,小米若是有一日受了委屈,陆家护不住小米。老熊岭老少爷们再厉害,也不能提着刀箭杀到皇宫里。 但若是小米嫁了普通人家,甚至嫁在村里,那就是同自家一般,别说委屈,连灰尘都落不到她身上半点儿。 可惜,情爱一字,谁也逃不掉。 她爱这个男人,恰好这个男人是皇帝,她只能义无反顾的踏进京都,迈入皇宫这片四方天地。 帝王,大元主宰,掌控千万人生死。 但很多时候,也必定会因为一些事,不得不妥协,不低头。 说不得,就要她受些委屈。 她不是不心里堵得慌,若是放在平日,有人逼迫她的夫君纳妾,她恨不得带人打到人家门上,骂个痛快。我们夫妻好好过日子,招谁惹谁了,先吃萝卜淡操心。 但他是帝王,她是皇后,她就不能如此。 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相对来比,她如意八九,不如意一二。若是还要叹气,怕是别人都要说她不知足了。 这么想着,她就抬头亲了自家男人的唇,感受着唇齿间蓬勃的阳刚气息,笑道,“说什么傻话,若我委屈,那天下真没有幸福的女子了。” 不论相信与否,但凡男子听了妻子这么说,都要欢喜起来。 帝王只不过坐了那天下第一的位置,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男子。 于是,封泽低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紧紧楼了妻子。 “等这事过了,咱们一家几口出去游玩几日。远的去不来,就在京都附近转转。等将来,承运能担起朝政了,就让让他监国,我带你走遍名山大川,一定好好补偿你。” “好,这可你说的,我记着呢。将来你若是不兑现,看我怎么收拾你。起码不给你做好吃的了,只给闺女儿子吃。” “那可不成,你不做饭,我岂不是要饿死了。吃惯了你的手艺,御厨做的再好,都觉得缺了什么滋味。” 小米被哄得心花怒放,得意道,“那当然,我做的饭菜里放了爱,当然好吃。” “哦,真的?那今日的酒席…” 封泽故意玩笑,惹得小米锤他胸口,恼道,“乱想什么呢,今日饭菜里我放了友情和忠诚。” “好,我家小米就是厉害,想放什么放什么。” 私下里的帝后同普通小夫妻没什么区别,这般说说笑笑,分外欢喜热闹。好似外边的风雨,朝堂的纷乱,都不能让他们有一丝的隔阂。 “老家大山里那片热湖,我一直惦记在旁边修座院子呢,没事就去泡泡热水澡,看看风景,多好啊。” 小米这么说着,想起了儿女,又道,“几个孩子怕是造就去玩过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学功课?别改日接回来,都成了小野孩子。” “野点儿好,村里孩子各个都结实。” “这倒是。” 夫妻俩窃窃私语,门外伺候的玲珑和吉祥听不清,但却能感受到这种轻松愉悦,于是都很是欢喜。 番外之风波(二十八) 日升月落,天道循环。这世界从来都是,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 夜色下的京都,渐渐路上车马稀少,行人匆匆都奔去了家里。不管有没有热饭菜,有没有妻儿等待,都在这样的黑夜下,本能的寻找安身之地。 因为夜色,三分美丽却也有七分危险。 威远侯后门,一个身上裹了黑色斗篷的人随着一个小厮,悄悄穿过花园,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侯爷的书房。 当然,威远侯早就被降了爵位,如今不是侯爷了。 但黑斗篷露出真面目的第一句,却依旧低声呵斥道,“侯爷好大的威风,居然要本…要我亲自前来!” 威远侯端坐,连起身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只指了椅子,淡淡道,“王爷息怒,有话坐下说。王爷不是也对本侯信重,所以才依约深夜前来?” 那黑斗篷下的中年人,身形很是富态,脸上五官还算方正,但却因为肥肉太多,把眼睛挤成了两道缝儿,偶尔露出几分精光,让人不喜和忌惮。 他一屁股坐到太师椅里,伸手自己倒了茶水,一口喝干,这才又问道,“有什么话不能传信儿,非要我前来?” 威远侯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但抬头时候却是笑起来,“自然是喜事,王爷一定不会后悔走这一趟。” “赶紧说,我还要趁早回去,否则遇上九门兵马司的人,还要费一番口舌。” 中年胖子嘴里说的轻松,眼底也有贪婪之色,惹得威远侯心底鄙夷,但也不再隐瞒。 “王爷,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是否已经明了?” “你是说那些兵痞子围了城门?”中年胖子撇撇嘴,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不过是一群缺手缺脚的泥腿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是被宫里那位打发了吗?” “王爷,您可是觉得本侯同您合作很是可笑?还是王爷不想要那个位置?” 威远侯眯起了眼睛,神色冷厉,看的中年胖子脸上肉一哆嗦,他斟酌了一瞬,就笑道,“侯爷说笑了,本王若是没有诚意,怎么会前来?” “哼,”威远侯却没有给他脸面,很是敲打了两句,“王爷若是如今还想撇清,或者坐山观虎斗,不嫌有些晚了吗?先前,宫里那件事,可是王爷的大手笔啊。还有北安州外的刺杀…” “那刺杀可不关我事,不是你安排的吗?” 中年胖子赶紧撇清,却是避重就轻,根本没提宫中的事是何事。 “对,人手是我安排的,但本侯可是顶着王爷的名字给那些江湖人物下的任务。” 威远侯冷笑,惹得中年胖子大怒,“大胆,你居然敢推到本王身上?” 中山王终于忍不住这样的冒名顶替,显出了原形。 “王爷难道以为事到如今还能反悔吗,或者事情败露的时候,你同皇上说,宫里下毒的事是我做的,但是北安州刺杀与我无关,所以不要杀我?哼,皇上若是能答应,本侯的脑袋任你摘取。” 威远侯双眸扫过中山王,像是看一个傻子。 “王爷应该庆幸,本侯舍得一身剐,要把那位拉下来,王爷这才有机会坐上去。如今不过是需要王爷出一点儿力气,您还推诿。那本侯也收手罢了,那位查出来就一起死,查不出来当运气好。” “哎呀,侯爷,本王不过是顺口一说,这件大事还要仰仗侯爷。若有那一日…定然不会忘记侯爷今日的辛苦。加官进爵不说,必保侯府荣华富贵三世。” 中山王见风使舵,简直就是行家,立刻反口,什么爵位富贵不要钱一样的往出许诺。 威远侯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应道,“若是事成,本侯只要那女人的人头给我儿祭奠冤魂。其余倒不重要了” “好,侯爷放心。” 中山王立刻点头,不过是一个人头,若是事成,不知道他要砍掉多少人的脑袋,甚至就包括眼前这个威远侯的,还差一个女子的脑袋吗? “那咱们说说计划吧,最近陆谦和李林的手伸的越来越长,那女人的声望也是越来越好,为今之计,下下手为强,胜算才大。玩意拖下去,那女人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怕是不好下手。” 威远侯把玩着手里的茶碗,示意中山王,低声嘀咕了几句。 中山王听得神色变化,最后眯着眼睛问道,“那排这般简单,如何能成?” “越复杂反倒越容易出问题,而简单有时候才出乎意料的顺利。” 威远侯勾起唇角,“放心,到时候王爷只管出手把那两人置于死地,几个小崽子那里更好处置,本侯带人围了乾坤殿,只有王爷一人是封家血脉,不是王爷继位,难道还有旁人不成?最主要是,满朝文武的姓名都在咱们手上,谁不同意杀了就是。这天下没有不怕死的,肯定一切顺利,待得王爷坐稳了那个位置,就是镇南侯回来也大势已去了。” 中山王神色急速变化,最后只剩下了狠厉和疯狂,“按理说,那个位置是本王一脉继承,可惜,七十年前,睿文帝…哼,那些往事不说也罢,如今由本王夺回也是天意。” “那一切就拜托王爷了,待王爷登基之日,本侯必定第一个跪倒恭祝效忠新皇。” “皇?”听得这个字,中山王的神色又疯狂了几分。 “好,我皇家血脉何等高贵,既然他娶个农女,生了几个野种玷污皇家血脉,就别怪本王守护正统,不拘小节了。” 两杯清茶,代替了烈酒,碰撞在一处,声音格外清脆。 屋顶灰色瓦片,被北风吹拂,偶尔有一处好似影子被风吹皱,诡异的动了动,转而又没了声息。 侯府的死士,倒也警醒,眨眼间就奔过来探看,最后却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也就跳了下去。 不远处的安国公府邸里,正院书房里,火烛高招,陆谦听了暗影里的人低声禀告之后,冷笑道,“胆大包天的东西,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呢。” 暗影里的人却是担心,小声道,“舅爷不要轻敌,上次已经疏忽了,若是再有一次,怕是主上要小人等人的性命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次绝对不会出错。”陆谦脸红了那么三分,上次送去小狗,被人利用差点儿伤了外甥外女,绝对是他人生的奇耻大辱。 “让你寻的人,可寻到了?” “寻到了,再有两三日就会到京都。” “那就好,她是我和皇上的软肋,只要她平安无事,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舅爷放心,小人等誓死护卫娘娘。” “多谢。” 黑影里的人刚要掉头离开,不想陆谦却是说了一句,“下次要赏赐,别要红烧肉了,方才跳进来,我还以为落地的是块石头。” 黑影里的人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心里想着方才走了一趟侯府,最厉害的死士也不曾发现他的踪迹,怎么就被嫌弃胖了,难道落地真的声音很大? 他往陆谦脸上望去,却见他笑得促狭,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于是咬着后槽牙,恼道,“舅爷下次再进宫,小人一定禀报娘娘,娘娘可是很想念舅爷。” “不成,”陆谦赶紧摆手,恨不得把方才的嘲笑吞回去,“玄五,咱们也相识很久了,落井下石这事不能做。” 玄五撇嘴,没说什么,转身跳出了窗外。 屋角的火烛却是偶尔照出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于是激动的挑动几下,很是不理解,为何这人方才还恼怒,这会儿又欢喜起来,却不知道,玄五在暗夜里翻越屋脊,心里也是感慨。 陆家人,从来就有这个魅力。不论是书痴陆老爹,还是陆家三兄弟,亦或者宫里那位奇女子。 只要接近他们,就会忍不住想要亲近他们,从来不想防备,也不想伤害。 许是陆家人太真诚,许是陆家人从来不当他们是杀人的机器,许是是陆家人把他们也当家人看待… 家人吗,世间最温暖的词汇啊。 若不是这个原因,玄冥里的兄弟怎么会每次都争抢着出任务,但凡赏赐,没人求出营,求金银珠宝,都是求宫里那女子亲手做的一碗红烧肉,或者轮换守护陆家。 陆谦奋笔疾书,写了几页纸,确定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又把纸张在烛火上点燃,烧了个干净。 鸡鸣三遍,洞房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整个世界的白日又来临了。 难得今日是个大晴天儿,小庄里一大早晨就迎来了宫里的车马。 玲珑亲自赶到,喊了村里能写会算的娃子,开始统计三千老兵的情况,父母健在的,娶妻生子的,亦或者独身一人的。 众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听说是皇后娘娘要问询,都是事无巨细,问什么说什么。 很快就统计完了,玲珑就让小太监从车上往下搬箱子。 三辆马车,总共十五只大箱子,待得打开,里面居然是白花花的银子,十两一只的银锞子,晃得所有人眼晕。 “各位兄弟,娘娘说了,大伙儿是为了她远路而来。她如今因为怀了龙脉,不好轻易出宫,就派了奴婢前来送银子。兄弟们每人十两,这几日无事就进城去逛逛,总不能来一趟京都,不带些特产回去吧?” “娘娘真是想的周到?” “就是啊,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好吃好喝的,心里过意不去呢。” 番外之风波(二十九) “就是,十两银子可是好几个月的工钱了。娘娘先前为了赈灾已经花费很多,如今又拿出这么多,我们岂不是没帮上忙,又给奶娘添麻烦了?” “就是,我们不要。” “各位兄弟,听我说,”玲珑赶紧笑着示意众人安静,末了真诚说道,“大伙儿都是跟着皇上和娘娘东征过的,就是没东征,也是因为得了娘娘安兵策实惠,知恩图报才远路赶来给娘娘撑腰的,娘娘啊,不知道多高兴呢。娘娘说,兄弟们都是她的娘家人,她如今怀了身孕,又是非常时期,不好亲自来问问兄弟们这几年日子如何,所以就派了我过来。一来发些银子,让兄弟们进城给家里老人孩子买点儿点心或者小玩意,别来一趟京都,空手回去,娘娘心里过意不去呢。兄弟们不要辜负娘娘的一片苦心,尽管在京都玩耍两日,这一趟也算把路走熟了,以后娘娘当真受了欺负,还指望兄弟们再来给娘娘撑腰呢。” “这不必说啊,娘娘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也报不完,娘娘但凡有差遣,我们必定赶来!” “就是,娘娘是大好人啊。” “兄弟们都拿着吧,就是不花用,回去同人说起,这银子也是娘娘赏赐啊,全家都荣耀。” 老兵们到底也不是扭捏的人,听着皇后娘娘诚心给,他们也就收下了。 末了就结伴,呼啦啦一起进了城。 十两银子不多,但又不是去花楼听曲,买上几盒子好点心,给孩子买些小玩意,甚至给家里婆娘买两只木簪子,甚至买只妆盒给妹妹做嫁妆都是极好的。 这般溜达了两日,众人惦记家里,就纷纷要告辞了。 而玲珑居然又坐了马车前来,这次早就是三辆马车,十几只大箱子。 众人以为娘娘又赏了银子,不等开箱子就使劲摆手。 “哎呀,我们都拿了娘娘赏赐的银子,东西也置办完了,可不能再拿了。” “是啊,娘娘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玲珑笑的神秘,也不同他们多说,直接开了箱子。 结果箱子里,满满的金银簪子,项圈,长命锁,还有金银镯子,晃得众人都睁不开眼睛。 “前日,娘娘要我记一下大伙儿家里有什么人口儿。然后紧急准备了这些谢礼,可是把凤翔宫上下忙个人仰马翻。来,赶紧,娘娘这是帮着你们讨好家里媳妇儿,还有老娘,孩子呢。” 说着话,她也不等大伙儿推辞,赶紧喊了人唱名单,吵吵嚷嚷一个时辰才算全都分发下去。 大伙儿都觉得来了两日,有吃喝有银子,这临到回去还得了额外的赏赐,都是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特别是家里有媳妇儿,想起媳妇儿戴上内造的簪子,在乡亲眼里不知道多荣耀呢,这心里就真是感激的滚烫。 李大壮几个带了头,冲着皇宫方向跪倒磕头,“多谢娘娘赏赐,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不辜负娘娘苦心安排。” 老兵们也实在,头磕到地上,砰砰有声,惊得李五页等人赶紧搀扶他们起来。 来时快,走时也不慢,众人好似生怕走晚了,再吃一顿饭,小庄就又要破费了。 但即便这般,他们背后的行囊里还是被塞了几张白面饼呢。 小米在宫里听了玲珑从头到尾说完,忍不住笑道,“他们这一走,很多人恐怕要长出一口气了。” “可不是呢,娘娘您不知道,奴婢路上停下喝了一碗茶,很多人都担心这些兄弟在城里打架闹事呢,街上巡逻的捕头都多了很多。” 玲珑说罢,想起皇上嘱咐她们要哄着娘娘欢喜,有孕在身不好多思虑,于是就改了话头儿,“不过,娘娘,您这次可是把宫里的簪子镯子都赏赐出去了,以后奴婢几个可是没有赏了。” “瞧你那小气样子,”果然小米被哄得笑起来,“什么时候缺过你们的首饰啊。内造监每日都有新品送来,想要什么尽管选就是了。左右我也戴不了那么多,原来还有怡安跟着抢,如今怡安不知道在老熊岭怎么撒腿跑呢。” 说起闺女,小米又惦记的厉害,摸着肚子叹气道,“希望这个孩子出生之前,把糟心事都处理干净了。” “放心,一定会。”封泽从外边进来,玲珑赶紧去准备茶水点心,小米则慢慢起身,帮忙夫君褪去龙袍,换上家常的长衫。 夫妻俩靠在临窗的大枕头上,封泽慢慢剥了葡萄喂给小米,末了低声说起一些安排。 小米听到有些皱眉,想了想就道,“我还是留下吧,万一发现有假,容易连累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不成,你是最关键的一环。若是你有危险,什么计划都不能开始。” 封泽难得武断一次,不许妻子提出意见,坚持道,“铁夫人那里已经嘱咐过了,明日就开始,若是听到什么消息,你不要心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小米只能点头,“好,我听你的。但你也要记得,一切以安危为重,不要冒险。” “好,我还有你和孩儿们,不会轻易涉嫌。”封泽眼底闪过一抹狠厉,“这一次就做个了结。” 小米轻轻靠在他肩头,“孩子们那里也做了安排?” “是,万无一失。” 夫妻俩没有说话,虽然贵为帝后,但总有些事要面对。 大元的早朝,算不得早,更因为皇帝的体谅,比之承德帝时候推迟了半个时辰。 当然也有人说,皇上是舍不得皇后娘娘早起伺候他穿衣吃饭。 不过,不论什么原因,能多睡半个时辰,总是好的。特别是冬日大雪纷飞,爬出热被窝,放开娇嫩嫩的小妾,实在是需要勇气啊。 如今是夏日,倒是好过很多。 众人三三两两站在宫门处,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儿,偶尔有两辆马车直接赶进了宫门。 有人就问道,“先前那辆马车是镇南侯府的,这我倒是知道,老夫人得皇上赏赐,可以坐马车,但这第二辆是谁的?难道皇宫如今已经成了停车场,随便进出了。” 旁边官员听得他这话酸溜溜,就赶紧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你不知道,先前那辆车,确实是铁夫人,这第二辆也不是外人,是陆谦陆大人。听说前日被人惊了马,左腿骨裂不能行走呢,皇上也是特意赏赐的。” “原来如此,但好好的走路,怎么就惊马了呢?” “谁知道了,如今陆大人正查着案子,保不齐…” “哦,”问话的官员会意,长长应了一句,却是半垂了眼皮,遮盖了眼底的嫉妒和幸灾乐祸。 陆家人虽然从来不仗势欺人,但宫里只有陆家女儿得皇帝独宠,任谁看了也是不舒坦啊。 如今陆家倒些小霉,大伙也都觉得心里平衡一些。 当然,这也是皇后娘娘这次遭了诬陷,众人依旧平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因。 这原因,是深植在灵魂深处的人性丑恶,不能拿到阳光下说。 这般又过了三两日,宫里传来皇后花园散步滑了脚,动了胎气,太医走马灯一样跑去凤翔宫,补品不要钱一样,随时炖上十几罐子,皇上发了火,责打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又命皇后静养,这才罢休。 众人不好进宫探望,打扰皇后娘娘养胎,于是就只能打点了各色补品送进宫,聊表关心。 但却没人知道,这会儿小米已经挽着翠兰的手,在小庄的院子里走动闲话儿呢。 相比于老熊岭到京都,小庄和皇宫不过是隔了城墙,近了太多。 但一国皇后,怎么也不能同在家时候一样,说走就走。所以,小庄这里,六年了,小米也不过来了三次。 这会儿,眼见抬头就是翠绿色的山林,雨后的空气清新,院角的葡萄架上挂着小小葡萄串,高大的桂花树也是花朵一簇簇,被夏风吹着香气到处跑。 小米忍不住嘴角就时时挂了笑,“嫂子,晚上我要吃请炒腊肉,还要吃桂花糕。” “好,好,你就是要吃星星炒月亮,也让你大力哥上天摘下来。” 翠兰是个爽利人,又是真的疼爱感激小米,开口就逗得小米笑的更厉害了。 “我可不吃星星月亮,都是石头,咯牙!” 翠兰嫂子也是哈哈笑了起来,“就你懂得多,我还以为月亮星星会烫嘴呢,平时可都是亮的啊。” 李五爷从外边进来,手里拎了一只兔子,听得两人说笑,就道,“说什么呢,笑成这样,小米可不好大笑,别岔了气。我刚打了一只兔子,晚上添个菜。” “就做麻辣兔肉,我来下厨。” 小米兴致勃勃,听得翠兰嫂子就道,“酸儿辣女,说不定小米肚里这又是个闺女。” 第二百白十四章 番外之风波(三十) “闺女好啊,咱们老熊岭的闺女就是宝贝,听说家里那边,如今闺女都要被抢了,家家门槛都被媒人踏平了。” “还不是小米争气,带着村里的那些傻丫头也是水涨船高。” 老少三个说笑闲话儿,晚上当真吃了麻辣兔肉,青椒炒腊肉,还有凉拌的小菜,小米吃的饱足,但惦记宫里如何,本以为晚上睡不好,却没想到怀孕困乏,居然一觉到了天亮。 凤翔宫里,封泽只穿了睡袍从寝殿出来,早有太监上前伺候洗漱,换衣。 微微暗淡的晨光里,趁着内室一片安静。 即便如此,封泽依旧扫了一眼递茶碗发出声响的小太监。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刘德,赶紧低声呵斥小太监退后,然后亲自换了一碗茶,双手捧上,末了笑道,“皇上,昨晚睡得可好?” 番外之风波(三十) “闺女好啊,咱们老熊岭的闺女就是宝贝,听说家里那边,如今闺女都要被抢了,家家门槛都被媒人踏平了。” “还不是小米争气,带着村里的那些傻丫头也是水涨船高。” 老少三个说笑闲话儿,晚上当真吃了麻辣兔肉,青椒炒腊肉,还有凉拌的小菜,小米吃的饱足,但惦记宫里如何,本以为晚上睡不好,却没想到怀孕困乏,居然一觉到了天亮。 凤翔宫里,封泽只穿了睡袍从寝殿出来,早有太监上前伺候洗漱,换衣。 微微暗淡的晨光里,趁着内室一片安静。 即便如此,封泽依旧扫了一眼递茶碗发出声响的小太监。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刘德,赶紧低声呵斥小太监退后,然后亲自换了一碗茶,双手捧上,末了笑道,“皇上,昨晚睡得可好?” 封泽皱皱眉头,好似有些担心,吩咐道,“皇后正睡着,记得宣龚太医晚些时候过来诊脉。” 这是说明皇后娘娘昨晚没睡好,如今还在沉睡,刘德赶紧应下。倒是封泽随口问道,“王全呢,今日怎么你当值?” 刘德赶紧应道,“回皇上,师傅早起时候犯了肠疾,担心身上带了味道,坏了皇上心情,这才让奴才来伺候。” 封泽点点头,王全贴身伺候了四年,很是周到,就道,“今日一并让太医给王全也看看。” “奴才代师傅谢皇上隆恩。” 说话功夫,整理好衣袍,刘德退到一边又端了一碗茶水,“皇上,这是娘娘说您最近操劳耗神,特意去库房寻的老参,您喝口参汤在上朝吧。” 封泽微微皱了眉头,刘德简直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封泽端起了碗。 一个小太监脚下一划,差点儿撞到刘德后背,手里的铜盆几乎要倾倒出来。 刘德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末了狠狠瞪得小太监几乎要吓哭,这才扭头去看皇上。 皇上把手里的空碗放到托盘上,低声吩咐道,“走吧啊,别吵醒皇后。” 刘德扫了一眼空空的青釉碗,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末了躬身赶紧跟了上去。 南边几州的灾情,得了钱粮物件,灾民又有活计做,如今可谓是处理的方方面面都圆满,自然就不能成为朝堂的难题了。 蔡祭酒的案子,也有了眉目,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总归不是皇后做的,那皇帝和文武百官间没了矛盾,自然也是千好万好。 于是大元的朝堂,难得这么的和气安宁。 但大元州府那么多,政事再少也少不哪里去。 臣子奏对,皇帝或者准许或者驳回,倒也井井有条。这么忙起来,日头就爬上了三竿的高度。 刘德站在皇帝身后,不时悄悄扫一眼,好似有些心急又煎熬。 许是老天爷心疼他如此额头冒汗,等着折磨,于是,宏德帝本来端正坐在龙椅上,却是突然滑了下去,手脚抽搐,嘴里吐了白沫。 文武百官惊的厉害,倒是刘德眼疾手快,扑过去就把皇帝扶了起来,嘴里惊呼着,“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您说话啊!” 若是有人心思细腻,一定听得出,他声音虽然尖利,但惊恐之意却有些不足。而且,他只喊了皇帝,却好似忘了传太医。 文武百官这会儿也终于醒悟过来,疯狂涌上龙椅。毕竟皇帝一向龙体健康,别说每日处理政事,就是偶尔闲暇还要骑马射箭,最明显的就是孩子都生了四个了。 这般突然倒下,怎么会不让人惊恐? 几乎眨眼间,丹壁之上,就站满了人,反倒是把刘德挤了下去。 谁也没发现,他的手冲着大殿角落比了一个手势。 一个小太监立刻跑了出去,寻了个安静之处放了一只烟火。 白日烟火,其实看不出什么颜色,但在空中炸裂之时,却极清脆,宫里宫外听得自然清楚。 没一会儿,宫门就被打开了,无数顶盔罩甲的兵卒,凶神恶煞一样闯了进来,随后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就是几年来轻易不在人前露面的威远侯,大元四大侯爷之一。 他扯了缰绳,眼见兵卒们老虎一般冲过去围了乾坤殿,别提心里多痛快了。 他也曾为大元立下战功赫赫,也曾意气风发,人人见了都矮他三分,这几年却比过街老鼠强不哪里去。 几乎大元人人皆知,他的儿子曾经强抢皇后娘娘做小妾,最后甚至搭上了性命。 皇后娘娘越是被人传颂,别人推崇,他们一家就被骂的越欢。几代英明,都因为这么一个农家女子,因为这么一个“小误会”而葬送。 他不甘心,他也要那些人尝尝摔下神坛的滋味。 而今日,就是他为了儿子报仇雪恨,为了家族扬眉吐气色时刻。 文武百官们本来在查看皇帝的病情,突然听得大殿外脚步声声,闻声望去,都是脸色又白了三分。 这些兵卒显见不是宫里侍卫,再看带头之人是威远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忠心老臣立刻站起来喝骂道,“威远伯,你突然带兵进宫,拿到要造反不成?” “怎么会,李阁老说笑了,本侯爷可担不起造反这个恶名。” 威远侯嘴上说的客气,但脸上的得意却是藏也藏不住,“本侯只是听说皇上有不舒坦,生怕误了大事,赶来护驾,万一皇上有个好歹,本侯也要为新皇登基尽点儿绵薄之力啊。” “胡说,皇上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有事,自有满朝官员拥护皇子登基,跟你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了,皇后娘娘是拜火教余孽,而大元同拜火教可是生死仇敌,皇后娘娘生的子嗣若是继承了皇位,按大元岂不是把仇人之子做了江上之主。这可不成,本侯别的可以不管,但登基的新皇总要血脉纯正啊。” 威远侯甩了甩手里的马鞭,扫了神色复杂点的众人一眼,又道,“难道各位大人不这么想?” 众人被堵的一滞,还要反驳的时候,却有人抢先道,“还是快宣御医给皇上诊脉啊!” “啊,对,对,赶紧传太医。” 众人赶紧去寻刘德,不想刘德却是退到了大殿一角,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威远侯眼见众人慌乱,而宏德帝脸色铁青,眼见活不成了,心里得意的恨不能仰天长啸。 “不必寻太医了,本侯少年起就在外征战,什么毒药病症都见过了。皇上这明显是中了天蝎粉的毒,初始抽搐,口吐白沫,脸色青紫,但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全身僵硬,大罗金仙都救不回了。这毒据说很稀少,上一次还是拜火教处置两个叛徒的时候用过,如今看来,是皇后娘娘生怕事情败露,下毒毒害了皇上,只等着扶她的孩儿登基,窃取大元的权位呢。” 他这话可谓说的是漏洞百出,但这样慌乱的时候,却还是让大半人相信了,于是喊着,“解药,哪里有解药?” “解药啊,本侯也没听说哪里有。”威远侯笑的残忍,“就是有,皇上中毒已深,救醒也是个不能说不能动的残废了。与其救一个残废,不如各位大人还是琢磨一下,立个血脉纯正的新皇吧。” “哼,这么说威远侯已经有好人选了?” 李林站在丹壁之上,冷眼看着威远侯,眼底的鄙夷根本没有遮挡半分。 陆谦更是恼怒的指了威远侯大骂,“狼子野心,本官早就查清,皇后娘娘是被栽赃。皇后同皇上伉俪情深,怎么可能毒害皇上?” “查案是陆大人,自然会说自家妹妹是被愿望的。再说了,如今没有证据证明皇后娘娘到底是愿望还是有罪,那皇子们自然也不能承继皇位。难道还能等查明真相时候,再重新选一次新皇?皇位难道是儿戏?” 威远侯冷笑,冲着门外招招手,高声道,“本侯倒是有个人选,各位大人看看如何?” 话音未落,中山王圆溜溜的大脑袋就在殿门外冒了出来。他扫了一眼大殿里,眼见兵卒们控制了大殿四周,皇帝的模样又那么狼狈,百官也是惶恐,这才直起身子,干咳两声,迈着四方步走了进去。 “各位大人,皇上被皇后毒害,命在旦夕。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本王不才,倒是愿意为国分忧,同各位大人众志成城,度过难关。 这话若是别人说,兴许能有几分气势。但中山王这身形胖大,一说话,下颚的肉都跟着颤抖,实在同一枚白色的汤圆没什么区别。哪里又什么气势,众人没笑出声来就已经不错了。 陆谦冷笑,高声道,“威远侯,今日带兵进宫,就是为了栽赃皇后娘娘毒杀皇上,三个皇子血脉不纯,然后执意支持中山王登基,是吗?” 威远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得意道,“本侯也是为了大元江山社稷。” 李林大声呵斥,“乱臣贼子,你们这就是造反逼宫!” “就是,皇上刚刚中毒,你们就带兵杀了进来,狼子野心,皇上兴许就被你们害得!” 番外之风波(三十一) “胆大包天,你们当朝堂是什么,当文武百官是什么?居然如此猖狂,毒害皇上,当庭篡位!” 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站出来,文人傲骨,武人血性,虽然人性自私,平日免不得争权夺利,但这样的时候,朝政要垫付,效忠的帝王被害,谁也不能再忍耐。 任凭围拢的兵卒刀光雪亮,任凭威远侯威逼,中山王利诱,总有些东西需要坚持。 威远侯脸色很是不好,眼底已经有残忍闪过。 中山王也终于褪去了懦弱无能的伪装,挺了硕大的肚子,扭头望向威远侯,“侯爷,既然这些大人还不清醒,是不是帮他们一下?” “自然,王爷放心,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鲜血更能让人清醒了。” 威远侯残忍的翘起了唇角,右手慢慢举起。 所有兵卒齐齐举起了长刀,文武百官下意识聚拢在一起,中间护着生死不知的皇帝。 这时候,却突然有兵卒从外边跑了进来,略带慌张的禀告道,“侯爷,皇后娘娘并不在凤翔宫,是两个宫女在假扮皇后,属下想要搜查,但那两个宫女武艺太过厉害,损失了七八个兄弟…” “蠢货!” 威远侯坡口大骂,突然觉得心头大石头高高悬了起来,好似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莫名的开始恐慌起来。 不等他有所应对,就见陆谦掀开衣袍跪倒,高声喊道,“臣陆谦,启奏皇上,威远侯同拜火教余孽勾结,杀害蔡祭酒,制造自杀假象,留书诬陷皇后。并且通过中山王买通宫中太监,暗中派人下毒,甚至路上派刺客拦截,两次意图杀害皇子公主。如今更是带兵逼宫造反,实在最大恶极。臣请皇上下旨,将威远侯和中山王处以极刑,抄家灭九族!十岁以上杀头,十岁以下,难为奴,女为娼,永不赦免!” 众人都是听得惊奇,一来皇帝中毒,如今生死不知,陆谦这般实在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白费力气啊。二来,陆家因为出了皇后娘娘,独得皇上宠爱,权势滔天,但行事极低调,可陆谦这翻话却是狠辣之极,不但要把威远侯和中山王千刀万剐,还要两族彻底湮灭。这简直太出乎意料,很有种不叫的狗突然咬人,却一口就咬断喉咙的感觉。 威远侯和中山王也是听得脊背寒凉,中山王转悠着眼珠子不时扫着四周,好似担心随时有什么野兽跑出来把他吃掉。亦或者担心被他们扣了妖孽名头的皇后当真一展法术打了他们进十八层地狱… 倒是威远侯毕竟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翻滚过,这会儿高声大笑给自己壮胆气。 “陆谦,任凭你舌颤莲花,今日也难逃一死!来人!” 他再次高抬了手,就要下令,不想去听见一个声音,低沉的吐出两个字,“准奏!” 众人惊得半晌没有动静,待得想起却是猛然回头去看。 就见方才中毒倒下,生死不知的宏德帝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从袖子里摸了一条帕子,慢慢抹去嘴角的污渍。那俊朗的眉眼,刚硬的神色,凌厉的眼神,无不向众人说明了大元的帝王恢复了健康,不,刚才的中毒原本就是一场戏。 一场迷惑敌人,引出一切阴谋诡计的戏。 “皇上!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感谢大元列祖列宗,皇上平安无事!” “皇上!” “皇上!” 文武百官们简直欢喜疯了,什么是峰回路转,什么是柳暗花明,眼前就是最好的诠释啊。 他们本来都打算要血洗金銮殿了,不想形势却是大逆转。虽然眼前看不到皇上的任何安排,但皇上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大元的脊梁,只要他平安无事,任何艰险都不值得畏惧。 果然,宏德帝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末了冲着不知何时赶来的近侍王全点点头。 王全立刻摇响了手里的铜铃,那铜铃不知道什么做的,声音极是尖锐,这般嘈杂的时候,依旧传遍了大殿每个角落。 几乎是不等铃声落地,后殿里就轰隆隆跑出一群侍卫,黑色铠甲,黑色长刀,神色冷漠的如同杀戮机器,一个照面就把威远侯带来的兵卒杀倒一片。 待得威远侯清醒过来,暴怒着呼喝反击的时候,这些侍卫已经分了一半把文武百官同宏德帝保护在中间。 即使另一半只有二百人,但依旧把反叛的四五百兵卒逼的节节后退。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两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中山王眼珠子转的飞快,脚下往后退着,显见想要开溜,却听大殿外也响起了喊啥之声。 威远侯变了眼色,他自从被降了爵位,收了兵权,权利大不如之前,就是这些跟随他逼宫造反的兵卒,有些是跟随他上过战场的,有些则是重金收买的,原本想瞬间发难,威逼众人就犯,待得中山王坐上皇位,大印在手,大权在握,哪里的兵调不过来啊。 没想到,众人居然如此忠心刚烈,而更没想到的是,宏德帝居然没有中毒… 那么说,今日他谋算的一切,都被提早拆穿了。或者说,今日的朝堂就是一张网,只等他落进来… 他恨得咬牙切齿,眼底血色越来越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提着长刀杀向了龙椅上的宏德帝。 “狗贼,大胆!” “拦住他!” 文武百官惊得魂飞魄散,哪里敢当真让他杀上去。但上朝不准带武器,别说文臣,就是武将也没有趁手的东西啊。 于是,奏折啊,鞋子啊,甚至官帽,都朝着威远侯砸过去。 可惜,威远侯眼里只有端坐龙椅上的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砸在身上。眼见他就要窜上丹壁,宏德帝却是一抬手从龙椅一侧的扶手里抽出一把长刀。刀光雪亮,趁着殿门外映进来的阳光,冷的人心底寒凉! 他一个纵身,从上而下,借势劈向威远侯,逼的他不停后退,几乎只有招架的力气。 众人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终于想起来,宏德帝不是自小养在深宫的皇子,他可是弓马娴熟,带兵东征过的。 “皇上,杀了乱臣贼子!” “皇上小心!” 众人不好上前“添乱”,就呐喊助威,惹得本来就也势弱的威远侯更是慌乱。 大殿外,厮杀已经结束,大殿内,所有造反兵卒也几乎都去见了阎王爷。 黑色铠甲的侍卫已经拖了尸体扔去外边,威远侯脚下踩着血迹,不知是腿软还是力竭,几次想要跌倒。 这时候,中山王又雪上加霜的惊叫一声,显见被捉到了。 完了! 他心底大惊,手下没了力气,被宏德帝一刀劈掉半条手臂,剧痛让他嘶吼一声,满地打滚,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了衣衫。 但宏德帝却没有停手,依旧一刀一刀劈上去。 “狗贼,还要抓了皇后威胁朕!带兵造反!逼宫篡位! “斯,撕…”威远侯好似还想辩驳或者咒骂几句,但这会儿手脚已经尽皆被砍光,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文武百官眼见如此血腥,也是头发都要竖了起来,但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因为这一刻,宏德帝不只是一个被觊觎江山的帝王,还是一个庇护妻儿的丈夫,一个被威胁的男人! 中山王这会儿被捆绑得如同端午节的粽子,眼见威远侯如此下场,吓得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喊着,“皇上饶命啊,本王…不,我都是被威远侯逼迫啊,我不想做皇帝的啊,是他说不做就要杀了我啊!皇上明鉴开恩啊!”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统统收回了先前拿他同猪相比的想法。就是猪被杀的时候也没这么不堪啊,好汉做事好汉当,若他硬气的应下了,众人还敬他是个男人。但先前明明威逼利诱,好似皇位已经是囊中物,如今却摇尾乞怜不如狗,当真让人鄙夷之极。 宏德帝抬起了长刀,指向了中山王。 中山王以为死期到了,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不想宏德帝却是在他衣裳上把长刀擦抹干净。末了吩咐陆谦,“宫外开始清理吧,把他带下去严刑拷打,宫里也清理干净。” “是,皇上。” 陆谦跪地接了长刀,然后起身,踩着满地的鲜血,大步走了出去。 京都,因为这次小小的宫变,陷入腥风血雨。中山王府,威远侯府,九门提督,京兆府,但凡参与了今日之事,哪怕做的再隐秘,都没有一个逃脱。 皇宫里更是宫女太监被清理三分之一有余,人人惶恐的如同霜打的茄子,恨不得躲进地缝儿瑟瑟发抖。 待得消息传开,整个京都都炸翻了,有大骂威远侯狼子野心的,也有骂中山王痴线妄想的,当然更多是传送宏德帝如何英武睿智。 小米在小庄里,吃饱喝足,正同铁夫人和翠兰给未出世的孩子做针线。 这里就如同一个小世界,安宁又平和,外边的风雨一滴也浸透不进来。 倒是铁夫人知道一点儿消息,但她守寡之后就代夫镇守西南,大风大浪不知道过了多少。虽然明知道宫里有事,但想起宏德帝的勇武,陆谦的锐气,李林的老谋深算,也就没放在心上。 番外之风波(三十二) 而翠兰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眼里,小米的肚子就是天大的事。 “我已经给家里去信儿了,让家里做条百家衣送来,到时候小皇子出生,偶尔披那么一会儿,能辟邪辟百病呢。” “是不是太麻烦家里了?又折腾多少家不得安静?再有一月就要秋收了,正忙的时候呢。” 小米推辞,翠兰却是坚持,“麻烦什么,听说是给小皇子做百家衣,不知道多少人家抢破头送衣料呢。可惜,不是什么布料都能用的,最好要六十岁以上老人家的衣衫碎布,这样最好,还能保小皇子长命百岁呢。” 小米无奈,只能点头说好,末了提醒道,“到时候嫂子提醒我,准备一些回礼。” “哎呀,这话可不能传回去,否则那些人更打破头了,一块破衣料换皇后娘娘的赏赐,这生意简直太赚了。” 翠兰夸张的捂了嘴巴,好似生怕被人听了去,惹得铁夫人和小米都是笑起来。 今日天气极好,阳光从头顶的树叶间洒落下来,斑驳美丽,小米偶尔抬头去看,晃得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几个在老家疯玩的孩子,刚要开口,却见铁夫人不知从哪里接了一封信递了过来。 “看看吧,宫里送出来的。” 小米愣了一下,转而却是迅速抓了过来,三两下拆开,自家夫君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看得她心里立刻就踏实了。 “事情已了,宫里宫外处置干净,就接你回来。勿念。” 灿烂的笑意,慢慢在小米的脸上绽放,看得铁夫人和翠兰都是跟着笑了起来。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铁夫人拍了小米的胳膊,安慰道,“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多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体,过几日可有的忙了。” 翠兰不知道宫里有大事发生,原本还猜着小米同皇上吵架斗气,这么听着又觉得不像,于是就试探问了一句,“可是小皇子公主们要回来了?” 小米不想吓到家里人,于是就顺口应道,“可不是吗,这几个淘气孩子,还不知道在村里闹成什么样子,赶紧把他们喊回来要紧。” “谁家娃子不淘气呢,老话说鼻涕小子出好汉,淘气点儿聪明!好不容易在老家玩几日,怎么这么快就要接回来呢。” 翠兰先替老熊岭的乡亲们舍不得起来,开口留客,惹得小米和铁夫人都是笑起来。 “嫂子这是没在家里,怕是乡亲们被他们闹得不知道多头疼呢。” 小米这话还真说错了,承运几个到了老熊岭,就好像除了笼子的小鸟,整日由陆老二和几个镖师带着,一群淘气小子陪着,下河抓鱼,上山掏鸟蛋,偶尔还打只兔子野鸡烧烤,吃的满嘴黑灰。就是晚上睡觉,还有小老虎和小熊搂着,日子别提多欢快了。 但老熊岭众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特别是听说先前路上被人截杀的事,那简直是惹了整个老熊岭的众怒。 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孩子在自家眼皮底下,若是出了问题,那整个老熊岭的乡亲都没有脸面再见小米了。 于是,老冯爷亲自出面,同周围十里八村的里正或者组老们都打了招呼,送了厚礼,请大伙平日帮忙多掌掌眼,有什么生人就报个信儿。 不说老冯爷带了厚礼,就是这么几年,北安州上下所有百姓,有一个算一个,谁家没受过老熊岭和陆家的恩惠啊。 客商如流水一样从全国各地涌来,就是路边摆个茶摊都足够养家糊口了,更别提低了一半的赋税,还有城里舍药的药铺,收养孤寡的善堂,冬日舍棉,遇灾舍粮食。 就是良心再黑的人,也不得不对老熊岭和陆家竖起大拇指。 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灵智最长,情感丰沛。知恩图报,几乎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如今,小皇子小公主在北安,在老熊岭,这可是整个北地的大事。 他们想要送吃喝送东西给小皇子小公主,却都怕犯了什么忌讳,一直忍耐着呢。 结果,却有什么狼心狗肺的刺客要对小皇子小公主不理。这怎么成,皇后娘娘是北安州的姑娘,小皇子小公主那也是自家孩子啊,怎么能在家门口被人家欺负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处于老冯爷意料的,整个北安州都动员了起来。 别说街面上来了个陌生人,就是眼前分过一只蚊子,众人都要好好分辨一下是不是带着外来的陌生气味。 别说,人民的力量太强大了。 威远侯不是没安排人手,打算劫持皇子公主,做个绝好的砝码,派来的人也是个精明的,伪装成了商队,打算借口车坏了,停在老熊岭不远处的官路上,等着夜里出其不意的动手。 结果,早有附近的村人热情的送茶送水,又要帮忙修车。若是真的商队,自然要感激又欢喜。但偏偏这商队是假的啊,免不了要推辞拒绝,于是就被智慧的村民发现了蹊跷。 老熊岭很快就得了消息,于是黄昏时候,夜色刚刚降临,被骚扰了一日的商队正是打算睡个好觉,夜里行动,却被陆老二和百十个镖师,外加举着锄头,拎着柴刀的千多口百姓围了个严严实实。 别说抓了皇子公主做要挟,他们当先被捆绑成粽子,甚至防止自杀而卸掉了下巴,口水流了一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于是,就在承运几个搂着小老虎小熊睡的昏天暗地的时候,一场危险就这么悄然解决了。 老熊岭为此开了流水席,感谢所有乡亲护持自家孩儿。 如此热闹,就是当日没有几乎参与的乡亲也是拖家带口来沾个喜气。 承运几个被老冯爷带着给众人行了礼,惹得众人激动得又是跪地磕头还礼。 承运几个这会儿也知道他们睡梦里经历了怎么样的一场大事,行礼很是真诚,还亲自给几个里正和族老敬了酒,惹得赵志高等官员羡慕的几乎红了眼睛… 很快,陆谦亲自带人来接几个孩子回去,顺路见见老家乡亲,祭拜一下宗祠里的祖先。 他也是几年没回来,走时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今却成长的睿智成熟,朝堂上历练的精明又强悍,看的所有乡亲都是欣慰不已。 待得想起他还没有定亲,于是所有人都疯狂了。 不管有没有机会,不敢能不能成,几乎方圆百里,自认长大后又勤快聪明的姑娘家里,都派了媒婆来提亲。 陆谦被围追堵截,每日带了孩子们都躲去山里那口热湖。这些时日,因为孩子们都喜欢来玩。村里人在此建了三间木房子,备着孩子们累了睡个觉,简单做口吃的。 如今倒成了他的避难圣地,读个书,看个孩子,躲个清静。 好不容易,处理好琐事,他立刻就带了孩子们,还有打算进京去长长见识的村里后生们,逃跑一般的离开了家乡。 承运兄妹四个,极其舍不得玩耍了一月的小伙伴,行李箱子里装满了小伙伴们送的泥人,弹弓,各色鸟雀艳丽羽毛的,当然还有两只胖乎乎的小老虎和小熊。 约定好了,他们回京都之后就让人送礼物来,才总算依依惜别。 陆老爹这次没有一同回去,相比于京都的国公府,他更喜欢老熊岭上的陆家大院,左右这里还有陆老大和路老二两个儿子,他也不缺人照顾衣食。而京都里,小儿子已经独当一面了,小闺女更是一国最尊贵的女子,还有皇帝娇宠,四个孩儿撑腰,他也不惦记。索性多住几月,等小闺女要生产的时候,在带着全家进京凑热闹。 待得陆谦带了四个孩子进京的时候,小米早就回了皇宫。 宫里缺了很多人,又进了很多新人,自然事情有些忙乱又琐碎。 但这些都不需要她费心,一来有玲珑和吉祥两个万能帮手,还有铁夫人坐镇,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完全把自己当猪养了。 正好过了三个月的孕吐,她的胃口也是长的厉害,一日几乎要吃五顿饭,这还不算点心水果。 有时候,她都怀疑肚子里怀了两个孩子。可惜,好几个太医都切脉切的清楚,只有一个孩儿。她只能猜测这个孩儿是个天生的吃货投胎了。 高仁这一段也是神出鬼没,听说借着机会,他正在江湖上搅风搅雨,打算重整规矩,省的有人胆大包天,再把主意打到几个孩子身上。 小米几次见他,身上也没什么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不管他了。 当然,她想管也管不了。实在是又有远路的客人到了! 草原王阔别六年之久,进京觐见! 大元百姓,都知道皇后娘娘待草原王如同弟弟一般。这么多年,草原同大元开了商路,众人用上了草原的毛毯,吃上了草原的奶制品,穿了草原的牛皮靴子,草原的药材。而草原人也用上了大元的茶叶,瓷器,穿上了厚实的棉袄,方便的丸药,大块雪白的盐巴。 自然,大元的铁器依旧严格控制进草原,草原的好马,大元也难以见到。 互相需要又互相防备,这就是国与国之间的相处模式。 但这可不代表皇后娘娘和草原王不亲近了,每年草原最好的马匹都是专人送到皇宫,而皇后娘娘的回礼也是丰厚之极。 番外之风波(三十三) 而这次草原王亲自前来,自然更是大手笔,不说铁骑带了几千人,就是马车车队都绵延好几里。 一路不知道惹了多少人惊叹,多少人羡慕。 有人酸溜溜闲话儿,“这草原王听说过刚刚二十出头儿,到底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般大张旗鼓的给皇后娘娘送礼,也不怕惹怒皇上。” 这话实在是好说不好听,旁边听到的人忍不住反驳,“你胡说什么呢,整个大元谁不知道,草原王的性命是皇后娘娘和皇上救的,就是草原王能统一草原各部,还是得了皇上的援手呢。这情分深厚,多给娘娘带些礼物怎么了,难道不应该?” 先前那人撇撇嘴,低声说道,“怕是没那么简单,我记得那年皇上东征时候,草原王还把皇后奶娘掳走…” “放屁!”不等旁边的人再反驳,说话这人的兄长已经一把捂了弟弟的嘴巴,“你嘴巴痒痒,就自己扇几下,在这里胡咧咧什么!谁不知道,东征时候,情势危急,皇上特意拜托草原王带着皇后娘娘去草原暂避!赶紧回家去,以后少出门。” 说着话,兄弟俩就走远了,留下众人都是摇头。但很快,这件事就像小小的水花淹没在大海里,无声无息了。 车队一路到了京都外,年轻的草原王骑在汗血宝马上,高壮的身形,红彤彤的脸膛,挺拔的脊背,无不显示他已经不是当初小小的少年。但偏偏他又无比怀念那些少年的日子,而眼前的城池里,有他魂牵梦绕,除了没父母之外,在他心头最重要的人。 他马鞭一指,队伍继续前进… 小米听得消息,很是欢喜,托着肚子在寝殿走动,指挥着玲珑几个准备吃食用物,“初一喜欢吃肉丸子,记得让御膳房准备最好的五花肉啊,我亲自下厨。还有红肠和牛肉干也多准备一些,不对,草原不缺肉干,还是多烤些月饼,饼干,还有点心…” 几个孩子刚回来没几日,虽然各个晒得同黑炭一般,身体却结实了不少。这会儿承运和承盛把小老虎放在炕桌儿,一边摸着柔软的毛皮,一边摇头晃脑读着书。 承翔和怡安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功课,就闹着拿了彩带给小熊扎蝴蝶结,小熊自然不同意,于是两个孩子就大呼小叫在炕上跑来跑去,不时被耐心十足的兄长扶一把。 但这会儿眼见自家娘亲这般忙碌欢喜,于是就问,“母后,可是草原舅舅要来了?” “是啊,初一舅舅每年都给你们送吃的好玩的,这次,你们一定要好好谢谢舅舅啊。” “当然,母亲。” 四个孩子倒也没忘记那些来自草原的礼物箱子,虽然不如内造监出品的精致,但自有一番不同风格。 “初一舅舅写信,说这次还给你们带了几匹小马,都是宝马驹子,一人一匹,让你们父皇找个骑射师傅教授…” 小米不等说完,几个孩子已经欢呼起来。 “哎呀,初一舅舅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要一匹小马了。” 承盛欢喜的几乎跳起来,承运就是稳重一些,也是扔了手里的书。 更别提承翔和怡安了,恨不得这会儿就冲出去迎接舅舅。 封泽刚刚下朝回来,眼见孩子们如同躁动的小兽,就板着脸问道,“这是闹什么呢,不知道你们母后又怀了弟弟,听不得吵闹?” 承运三兄弟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恭敬行礼,倒是怡安平日最得父皇宠爱,根本不怕这般吓唬,立刻冲上前抱了父皇的大腿,嚷道,“父皇,初一舅舅要来了,给我们带了小马。我要骑小马,骑小马!” 封泽无奈,扫了有些心虚的娇妻一眼,应道,“好,父皇给你们寻个好的骑射师傅再骑马,否则不小心摔了,就不漂亮了。” “好,我听父皇的。父皇最好了!” 小女儿这般说,温软的小嘴唇又在脸上亲了一记,果然立刻哄得封泽眉开眼笑了。 承运三兄弟佩服的暗暗同妹妹比了大拇指,末了找了个借口,抱了小老虎和小熊跑掉了。 留下小米笑嘻嘻凑到跟前,扯了夫君的大手搭上自己的肚子,果然就立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今日如何,孩子又闹你了吗?” “没有,乖着呢,就是总饿,嘴巴停不下来。” 小米如今可是比怀孕之处胖了很多,但却不显蠢笨,倒是白白胖胖,惹人很想多捏两下。 封泽揽了娇妻在怀,心里安宁,却还是说道,“初一那小子来了,你不准下厨给他做饭菜,小心别累到。他若是无事,早些撵他回去。” 小米听得好笑,嗔怪道,“初一远路赶来不说,也是几年没见了。你何苦这么小气,他一个孩子…” “哼,总之你不准多理会他。” 大元的帝王,难得犯了小孩子脾气,惹得小米哭笑不得,到底答应下来。 结果,正午不到,就有人禀报,陆谦陪着草原王进城了。 初一在老熊岭的时候,同陆谦也是见过很多次的,算是熟识。这么一见,都是感慨时光无情,两人一个文雅,一个彪悍,真是大变了模样。 初一这次不是打着两国互访的旗号来的,只是为了探望小米这个姐姐和外甥外女,于是车队直接到了小庄安顿。 他见了李五爷同大壮夫妻,就迫不及待的进了宫。 因为有陆谦陪着,又有皇上的准许,他们一路进了后宫。 承运几个当先就笑嘻嘻迎了过去,这个喊,“草原舅舅,你给我们带小马了吗?” 那个喊,“初一舅舅好。” 初一在几个孩子身上很快就发现了熟悉的影子,欢喜的一手抱了两个,哈哈笑道,“带了,带了,舅舅什么都带了!你们想要什么,跟舅舅去草原,整个草原都给你们。” “哼,不过是个破草甸子,还能有我们大元物产丰厚?” 封泽黑着脸从大殿里走出来,惹得初一瞪了眼睛,“皇上这话说的可不对,姐姐常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起码大元没有草原的好马!” 封泽被堵的一梗,还要再开口的时候,小米却是托着肚子跟了出来,笑道,“好了,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一见面就斗嘴?” 夏日的阳光最是炽烈,但一身水绿色衣裙的小米却依旧如同记忆里一般美好清新,好似看上一眼,就驱散了心头所有的烦躁热力。 初一喉头哽咽,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小米,好久不见。” 小米灿然一笑,伸开了手臂,“我家初一长大了。” 初一上前两步,就要紧紧抱了她。不想却被封泽横步一拦,“她怀孕了。” 初一恨得咬牙,小米也是满脸黑线,但到底还是轻拍了肚子说,“只顾欢喜,倒是忘了我肚里的孩儿了。” 说罢,她伸手扯了初一的袖子往屋里走,“赶紧进来,路上累了吧,先吃点儿点心垫垫肚子,一会儿我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好,”初一扫了一眼封泽瞬间臭起来的脸孔,直觉瞬间什么气都出了,笑着进了屋。 可惜,他刚坐稳,拿了点心,不等塞到嘴里,就被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高仁抢了过去。 “累死小爷了,赶紧再给我倒一杯水。” 说罢,点心塞进嘴里,他才好似刚刚看见初一,嚷道,“小蛮子,你怎么来了?” 初一恨得咬牙,“我来了很久了。” 小米赶紧又塞了一块点心给初一,末了瞪了高仁,“又去哪里疯了,多少天见不到人?这是知道初一来了,家里有好吃的,就跑回来了。” “呀,我倒是忘了,初一来了要开酒席啊。我要吃红烧肉,糖醋排骨,回锅肉…” 他这嘴皮子也利索,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惹得封泽和初一都是瞪了他。可惜他脸皮够厚,埋头吃喝,根本当看不见。 小米笑的不成,几个孩子也是看的惊奇之极,小小心眼里坚定了以后抱紧高仁大腿,父皇已经够厉害了,初一舅舅也不错,没想到都被高仁打败了… 即便有封泽拦着,小米还是坚持下厨做了几个菜,毕竟初一远路而来,难得团聚,她实在是欢喜,也不觉的疲惫。 夜幕降临的时候,酒席就摆开了。 几个孩子方才跟着初一去看了他带进宫来的小马,欢喜的差点儿成了猴子,争先恐后同父皇母后和舅舅说起笑骂如何温顺,毛皮如何光滑,完全不在意他们父皇的脸色更黑了。 南方进贡来的好酒,一连开了四坛子。 陆谦第一个倒下了,高仁却是酒干,菜也吃的饱足,末了带了四个孩子跑出去继续疯玩。 留下初一同封泽两个,比着赛的灌酒。 封泽登基六年,从来都是冷静睿智,难得又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初一也是马上杀出的草原王,如今好似又回到老熊岭的时候,两人一个不愿让着一个,把酒水当了凉水,恨不得撑死对方。 小米先前还拦着,后来索性也不管了。 结果最后,两个都烂醉如泥了。 初一扯了封泽的袖子,大着舌头嚷着,“你等着,你敢娶小老婆,对小米不好,我…我带人杀到京都来。” 封泽甩掉他的手,一巴掌拍了过去,“等到你头发白,也不会有那日。你给我收起那点儿小心思,敢让我发现,你再小米的主意,我就灭了草原。” 番外之风波(三十四) 小米听着两人说的不像话,赶紧喊了人帮忙安置。 好在留在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一个王全,就是玲珑吉祥几个,都是值得信赖的,否则这话传出去,怕是又是一番风言风语。 初一许是为了避嫌,身边居然一个近身伺候的人手都没带。小米没有办法,只能把他送去同陆谦睡一屋,要陆谦的书童狗子一并照顾着,防备半夜起来口渴。 封泽却是自在多了,直接脱了外袍,搂了小米的腰,只记得一句话,“你是我的!” 小米简直恨不得想给他一巴掌,但深爱的男人,即便酒醉,也只记得这句话,她心里又软的一塌糊涂,最后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他喝了醒酒汤,擦手擦脸,最后盖了毯子,看他沉沉睡去。 封泽夜里醒来,随手一摸身边空荡荡,心头一惊,就彻底清醒了,待得起身寻了一圈儿,就见小米睡在窗下的软塌上,赶紧上前把她抱回了床上。 小米迷迷糊糊中,问了一句,“醒了?头疼吗?” “不疼,睡吧,明早起来说。” 封泽揽了她在怀里,小心翼翼避过肚子,又替她盖了毯子。 小米回到熟悉的位置,身边是熟悉的人和味道,很快就放心睡熟了。封泽却是瞪了眼睛看着窗外黑透的夜空,半晌没有睡着。 当年救下初一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马奴,居然是草原部族的王子,更没想到给他几把兵器,几袋粮食,他就真的能统一整个草原。 平心而论,这小子很是让人佩服。当然,若是他不这般觊觎他的妻子,就更好了。 这就如同,当年养下的小狗,养大才发现是匹狼,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他若是有一点儿疏忽,或者对怀里的女人有半点儿不好,他一点儿不怀疑这匹狼就会千里狂奔过来狠狠咬他一口,甚至抢走怀里的女人。 不过,他绝对不会给他机会。 “你是我的。” 他低头亲了亲睡梦中的女人,眼见她往自己怀里又挤了挤,就悄悄翘起了嘴角,揽着她,以一个守护者的姿势,重新睡去… 初一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得外边有人吵闹,好似孩子的笑声,某种小兽稚嫩的吼声,还有女子的嘱咐声,混合在一起,奇异的让人心安。 他睁开眼睛,入眼不是熟悉的帐篷顶,而是根根分明的屋脊,于是恍然身在大元的皇宫。 昨晚喝的烂醉,梦里都是当年在老熊岭的日子。那些日子是他人生里最快乐,也最温暖的一段。 狗子听得动静,凑到跟前,小声问询着,“舅老爷,您可是要起身洗漱?” “这是哪里?” “舅老爷,这是皇后娘娘的凤翔宫,昨晚您和我们少爷都喝醉了,娘娘就让人安排了这间房。另外皇上昨晚也宿在这宫里了。” 初一挑挑眉头,猜得狗子的话意,是要他不必担心有人闲话儿诟病。 他也没多说,扭头看看另一张床上的陆谦还在睡,就下了地,简单洗漱之后,开了门出去。 凤翔宫作为皇后的住处,按理说必定是金碧辉煌,贵气又华丽。 但偏偏小米不喜欢住在金堆里,宫里宫外布置的很是温馨精致。 绕过经常充作客房的东配殿,就是凤翔宫自带的小花园。 孩子们精力足,睡了一晚上起来,恨不得到处疯跑,发泄积攒了一晚的力气。 承运和承盛在草地上扎马步,承翔和怡安两个就追着小老虎和小熊满花园的笑闹。 晨光里,树叶上还挂着露珠,草地也有些湿润,但孩子们却没有顾忌这个,早就玩耍的欢快,并不娇弱。 小老虎被追的没有逃出,烦躁之下就直奔初一而来,抬起爪子抓了他的袍子就要往上爬。 初一下意识抱了它在怀里,许是找到了某些同类的气息,小老虎居然趴的很舒坦。 怡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望着这般模样的小老虎就眨巴这大眼睛问道,“初一舅舅,母后说小老虎太胖了,要撵着让它多跑几圈儿。否则它太胖了,那个什么太累,总之最后就该胖死了。” 初一停过饿死,打死,病死,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胖死。 于是,他仰头哈哈笑了起来,惹得怡安跺脚,“真的,舅舅,母后说小老虎会胖死的。” 不等初一应声,承翔也抱了小熊跑了过来,声援姐姐,“就是舅舅,我娘说小老虎和小熊被我们喂太多吃的,太胖了,以后跑不动了。” 初一扫了两个孩子胖墩墩的身形,猜的小米这么说,与其是为了两只小兽,还不如说是引着小儿子和小女儿多跑动,生怕他们胖成球。 他也不拆穿,蹲下身笑道,“舅舅自然相信,不过,你们这么一直跑太累。不如,把小马牵来,舅舅教你们骑马,如何?” “呀,舅舅最好了。” 两个孩子欢喜坏了,前缀俩字都省了,直接喊了舅舅,显见把初一同自家亲舅舅放在一个等级了。 初一感觉到了,自然也是欢喜。 很快,就有小太监牵过来一匹小马,不过到初一胸前的高度,却超过了孩子们的头顶儿。 初一是个外表粗豪,但心地却仔细的,他借着整理缰绳马鞍的功夫,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事,这才抱了怡安和承翔坐上马背。 小马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很是温顺,走路也稳,在初一的引导下,慢悠悠在花园里走动。怡安和承翔年纪小,第一次骑马,欢喜激动的大喊大叫。 承运和承盛两个心里好似又猫爪在抓挠,恨不得立刻奔过去,也过过骑马的瘾头。但他们还是脚下没有动,甚至怕太过动心,连眼睛都闭上了。 这倒让初一很是感慨,特意到了跟前问询,“你们要不要明日再练,今日先来骑马。” “谢谢舅舅,但是父皇说练武要持之以恒,不能半途而废。” 承运最是老诚,开口回话时候,脸颊上汗珠子都在往下落,惹得初一喜爱的拍了拍他的头。再回头看看笑嘻嘻的怡安和承翔,他突然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孩子这般招人喜爱,他也该多生几个出来。 这几年,他不是没有暖帐篷的女人,但却没有孩子出生。一来是他自觉年轻,二来也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念想… 小米张罗了早饭,刚换了一身衣裙,听得花园这里热闹喧天,就寻了过来。眼见初一带着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就扶着玲珑的手,上前笑道,“隔了二三里就听得你们闹翻天,一猜就是你们初一舅舅带头同你们玩闹了。” “母后,母后!” 怡安和承翔正学着给小马刷毛,小老虎和小熊好似感觉到了失宠的危机,嘴里呜咽着,在他们脚边绕来绕去。听得女主人的声音,两个小兽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惹得怡安和承翔赶紧扔了刷子,撵上来,“哎呀,不能撞母后,快回来!” 两个小兽哪里管那么多,到底还是初一一闪身挡在前面,弯腰捞起两个小兽,提了他们后颈的皮毛,皱眉同小米道,“怎么给小孩子寻了这么两个小东西养在宫里?”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前些时候他们回老熊岭的时候,家里那些乡亲进山寻来的。” 初一想起老熊岭那些彪悍的老少爷们,眼里带了三分无奈,七分怀念,末了扔了两只小兽道,“那就养着吧,记得过半年把它们嘴里的牙齿掰了,别伤了孩子。” “好。” 小米应了,一时姐弟两个面对面站着,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米心头忍不住叹气,感慨当年那么瘦瘦小小的少年,好似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如今这个全身都散发着彪悍气息的草原王。昨日乍然见面,又吃饭喝酒安顿,她也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会儿借着晨光,却是看得五分欣慰五分陌生。 初一也是沉默,眼前的妇人贵气中带了纯真,好似矛盾又奇异的融合,同当年的少女自然不同,但无论哪里不同,都是他心里那个美好的存在。 可惜,有些事不能强求,或者贼老天一开始就没站在他一边… “小米,”初一抬了头,晨光里灿然一笑,“再帮我梳一次辫子吧。” 小米愣了愣,抬眼忘进他眼里,感受到那些割舍和释然,于是就也笑了。 “好啊,我让人拿梳子来。” “不,我这里有。” 初一从怀里取出一把陈旧的黄杨木梳,小米自觉眼熟,待得想起,心里就更是叹了气。 晨光里,凤翔宫的小花园,一把罗圈椅上坐了彪悍的草原王,这会儿黑亮浓密的头发散开,偶尔被调皮的晨风吹起发丝,站在他身后的小米,一身海蓝衣裙,肚子微微凸起,嘴角含笑正帮他慢慢把发丝变成辫子,辫子再盘在一处,干净又利落。 承运和承盛依旧在扎马步,丞相同怡安刷完了小马,又闹着给小老虎和小熊刷一遍。 两只小兽自然不愿意,于是新一轮的追逐又开始了。 陆谦站在花园门口,犹豫着是进是退的时候,封泽就下朝回来了,他赶紧要开口解释,封泽扫了园子里一眼,却是脸上现出笑意,说道,“草原王要回去了。” 陆谦不明白,但也没有问。 果然,吃过早饭,初一就开口辞别。小米留不住人,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吃喝用物准备了很多,几乎把初一带来的马车又装满了。 陆谦送了他到城外,眼见他连同先前送来的王帐勇士都带走了,望望前路前尘滚滚,回头看看高大的京都城墙,很是不明白的摇摇头。 “情”之一字,实在太过玄奥。 他一个没成亲的“毛头小伙子”就不·跟着参合了… 高仁番外之家是你身畔(一) 八月盛夏,北方都热的惊人,更别说处于大元之南的丽州,简直晒得石头都能化成水了。若不是害怕有伤风化,男女老少们恨不得光着身子到处跑。 孩子们还好,没那么多顾忌,傍晚时候就脱光了衣衫,一个猛子扎到村头小河里,打个水仗,摸个鱼,发泄着被太阳欺负了一日的憋闷。 又有妇人们结伴,寻了一处树荫下的隐蔽处,也不敢全脱了衣衫,只穿了单薄的裙子,下水泡一泡,也是难得的享受了。 蒋家村临近连绵不绝的云林山,村里二百多人,算不得大村子,但在方圆几十里,也算人口繁茂的地方了。 村头的小河里,这会儿十几个孩子,比着赛的刨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个头上用红绳扎了鞭子的男娃子。 有淘气小子好奇,就问道,“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爷还没见过你呢!”那男娃子很是奥恰,开口就自称小爷,划水的姿势也很熟练,显见也是常在水里玩耍的,他扎了个猛子,手里随手抓了一条扔上岸,羡慕的其余孩子都是嚷着,“这么大的鱼,你怎么抓的?” 那男娃子高抬了下巴,一副很是不屑的模样,“我跟家里怄气,跑出来玩两日,肚子饿了,不想吃鱼,谁家有馒头,给我拿两个,用这鱼换。” 立刻有淘气小子喊道,“我家有,你等着。” 说这话,淘气小子就爬上岸,扯了野草随手变成绳子,串了鱼腮拎着,就往家跑去。 很快,淘气小子就返了回来,手里抓了两个馒头。 说是馒头,其实就是大半苞谷面参合了小半的细面,蒸出来的。自然算不得好吃,但比之苞谷饼子,或者菜团子,可是好太多了。 但是显见男娃子家境不错,很是嫌弃的吃了一个,其余孩子都是围着他,馋的淌口水,他就把手里的馒头掰开分了一圈儿。 然后胡乱穿好了衣衫,扭头望向连绵不绝的大山,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那得了鱼的娃子年岁大一些,瞧着他的衣衫居然是葛布,夏日里最清凉柔软的一种,他舅舅家读书的表兄就有一件,平日很宝贝,于是猜着这男娃子家里不一般,倒是信了他几分,就劝道,“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吧,家里人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这话不知道怎么,惹得那男娃子笑了起来,应道,“我家里人才不管我去哪里,但是担心肯定是要的。等我回去,一定大吃大喝一个月,再不回来了。出来一次,老子别的不怕,就是饿的受不了。” “那你家里有很多好吃的?” 淘气小子们家境都一般,又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平日不管饿不饿,但凡听到个“吃”字,都恨不得咽几下口水呢,这会儿就眼巴巴追问。 “当然,我家里人最是手巧,做出的饭菜天下第一好吃!红烧肉都切成大块,用砂锅炖上两个时辰才好,褐红色,泛着油光,用筷子一夹,小心送进嘴里一抿,不用嚼就彻底融化了。若是舀上两勺汤汁浇在米饭上,更是好吃多少倍!还有糖醋排骨,浇汁鱼,干炸里脊,回锅肉,香酥开背虾…” 他每数落一样,淘气小子们就齐齐咽一口口水,最后惹得他自己都馋的受不了了。 “哎呀,不说了,我得赶紧办完正事,就回家去。” 说着话,他三窜两跳就进了树林子,很快没了踪迹。倒是留下一群孩子口水都要泛滥的比河水还多了… 不必说,这红头绳孩子就是高仁了。先前听说承运几个回去北安州的时候被截杀,他就动了怒,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跑出来寻仇人。 若是旁人,他还要费一番手脚,但玄冥说出手的是一个小孩子,他就彻底炸了。 不用查证了,因为他再清楚不过。 什么小孩子,不过是假孩子。对,就如同他这般,年过三十,依旧是七八岁的模样。 这天下只有忘忧谷,只有那个美如仙境,却也残忍如人间地狱的地方“盛产”假孩子。 当年他判处忘忧谷的时候,已经毁掉了大半,原本以为那些人已经散了,没想到如今不但再次出现,甚至伤了他看着出生又长大的孩子。 这一次,就让他彻底送他们归西好了,也让人间彻底少了这一处阴暗之地… 忘忧谷,见而忘忧。顾名思义,隐藏在云林山脉深处的这一方美景,实在是美不胜收。 山谷两侧的峭壁上,不知何年何月长了很多花树,居然 一年四季轮换开花,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有风吹过就有花瓣落下,如同落雨,美的让人心醉。 山谷里绿草如茵,几座木房子很是古朴。但没人知道,山壁的某个山洞里却装满了孩童手臂合抱粗细的坛子,坛子里装的不是腌菜,不是烈酒,而是…孩子。 对,就是孩子。 整个大元搜刮来的骨骼清奇的孩子,两三岁时候就被塞进坛子,吃喝拉撒坛子里,不能出来一步,甚至不能露出脑袋。每日被唯下秘药,待得三年会骨骼定形,才会打破坛子把人放出来。 这样,即便孩子们活到三十岁,顶多瞧着也瞧着就是七八岁模样,而且身怀神力。练起轻功,进步神速。 但三年屈居坛子的苦楚,一百个孩子里有九十九个熬不过,最后不过是埋在那些花树下,成了滋养花朵的肥料。 而活下来的孩子,遭受了这等非人的折磨,无不性情大变,残暴之极。 初一蹲在一棵花树的树梢儿,忍不住想起埋在这树下的孩子,他的亲兄弟。小时候家乡遭灾,官员贪了赈灾的银子,父母家人都饿死了,他们兄弟被买走,结果就到了这忘忧谷。弟弟没扛过去死掉了,他却活了下来。 后来出去执行任务,杀人的快感,让他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也渐渐迷失了真心。 再后来,他路过京都,偶尔心血来潮,去皇宫探了探,结果跟着微服出宫的太子溜达了大半日,扮作小乞丐想要杀了他这个大元的主子,也算替那些在水灾里死去的家人乡亲报仇了,不想,太子却给了他银子和干粮,还要送他去慈善属,他迟疑的时候被发现了蹊跷,最后捉拿进了皇宫。 不得不说,太子是个有胆量的,知道了他的来历,他的本事,居然让他留在身边,只为了让他看看,大元以后会被治理的如何昌盛,贪官统统不会有好下场。 他其实是不相信的,但却迷恋那种安稳的感觉。 没想到,他的这个决定,居然足够他骄傲又庆幸一辈子。 他跟着太子出门游历,到了北地,遇到了陆家人,认识了那个小姑娘,那个把他当弟弟,甚至当成儿子一样疼爱的小姑娘… 他在她眼里看不见恐惧防备,看不见嫌弃,看不见怀疑,只有纯净如天空一般的天真,如同汇聚了世间所有灵气的聪慧。 她会给他缝衣衫,会给他做美味的饭菜,在生气也只是敲他脑门,嘴上骂的再凶,有了任何好吃的好玩的,都不会忘记留给他一份。 除了记忆里的娘亲,再没有人对他那么好。 有她在的地方,太阳是最暖的,屋子是最温馨的,饭菜是最香甜的,气氛是最热闹的,天是最干净的,心是最欢喜的… 但如今,他当初同玄冥联手没铲除干净的忘忧谷,却是差点儿伤了她的孩儿。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的孩儿有了事,她会如何伤心。他不敢想象,她那双世上最漂亮的眼睛,若是滴下眼泪,他会如何疯狂。 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只为了换她一笑。居然有人想要打破她的美好,不可饶恕! 初一纵身一跳,直接落入山谷,一连串的禁止因为暴力破坏,暗器纷飞。 可惜,初一太过熟悉,根本没有半分惧怕。 反倒极力打力,把那些暗器转向闻讯跑出来的敌人。 几乎是片刻功夫不到,两个木房子里的人就死伤了大半。待得山洞里的人冲出来,眼见抱着膀子站在中央,忍不住大惊。 有人认出他就嚷道,“红孩儿?你还活着!” “自然,老子若是死了,谁来讨债啊!” 初一抬了下巴,冷笑的让人毛骨悚然啊。想起方才那些眨眼间就去见了阎王的同伴,没一个怀疑他的决心。 问话的人如今在忘忧谷排行老二,低声同身侧的人说了几句,又高声道,“当初你去出任务,再无消息,之后没多久,山谷就被毁了大半,可是你引来的外敌?” “不是!”初一应的干脆,结果随后又添了一句,“不是我引来的外敌,就是我带人亲自毁掉的!” “你…”那人气得咬牙,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是郁闷。当日他带人去处任务回来之后,就见到大本营被毁,他足足废了八年功夫,才又把山谷恢复当日模样,培养的人手也是刚刚能出任务,不想这个杀神又回来了。 “废话少说,你既然已经判处忘忧谷,如今又跑回来,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当然是彻底铲除你们了!” 初一根本不愿遮掩,干脆说了个明明白白。 “你这个叛徒,就算你不念忘忧谷教授你武艺,总要念着自小养大你…” 高仁番外之家是你身畔(二) “放屁,说的好听。若是像你说的这么好,你怎么不钻坛子里憋三年,你怎么没有埋在花树下做花肥?老子若不是命硬,熬过了你们的折磨,又遇到了好人,如今不知道已经转世投胎多少年了!” 初一恨得两脚狠狠一跺,“废话少说,忘忧谷今日过去,若是还能存在世上,小爷以后跟你姓,做你孙子!” 这是谈不拢了,众人都齐齐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今日免不得有一场苦战了。 有人喊着给同伴鼓气,“大家都别怕,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咱们这么多,耗也耗死他了。” “就是,回到八年前,他还是蹲坛子的矮马呢,有什么好怕的,把他剁了,再塞回坛子里!” “好啊,正好今晚那些矮马还没什么吃的呢,不如尝尝他们师兄的肉是什么滋味!” 众人说着说着,居然亢奋起来,好似高仁被剁已经是板上钉钉儿的事了。 高仁这次倒是没有跳脚回骂,冷静瞧着众人这番作态,好似在看一群叫嚣的蝼蚁。 他们还以为他是刚出坛子的新手,不,他在江湖上混迹了快十年,又跟着大元最尊贵的一家人十年,他若是没有长进,还有什么资格站在那家人身旁。 “来吧,今日送你们去见阎王,这次,我要忘忧谷鸡犬不留,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忘忧谷,再也没有孩子被塞坛子,再也没有你们这些垃圾看着碍眼。” “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众人留了七八个人守着山洞口,其余都是杀气腾腾冲了下来。 高仁抬手慢慢撸了一把头顶的红头绳,最近小米因为又怀了身孕,嗜睡的厉害,别说给他做好吃的,就是这个小辫子都好几日才能梳上一次。 不过,等他这次回去,小米恐怕就能好很多了。不过兴许又闻不得什么味道了,他还是小心一些,身上不能站了血腥。 最主要的是不能受伤,否则被嗅出伤药味道,他绝对会被关在宫里,一步都不能出来游荡。 “真是麻烦呢!” 高仁忍不住“甜蜜”的抱怨,手下也不慢,一个矮身躲过迎面的长刀,回身伤了那人一匕首。 匕首好似随意从那人脖颈划过,那人跌倒在地,不过是眨眼功夫,伤口就开始疯狂往外涌出鲜血,显见是活不成了。 这大大刺激了众人,嗷嗷喊着又冲了上来,“杀啊,给老三报仇!” 高仁冷哼,小小的身子,如鱼得水一般在众人之间游走。 众人不时发出痛呼,倒是没有人被夺了性命,于是有自作聪明的人就喊道,“大伙儿加把劲,这小子没力气了,把他留下,老子要点天灯!” “点天灯,哼,老子点你还差不多!” 高仁正猫戏老鼠一般,还打算多玩一会儿,随着主子登基之后,很少出门,宫里也没有什么危险,他一身本事闲的都要长蘑菇了。更别说那些侍卫,每次抓了他们对打,还不等动手,他们就认输了,无趣之极。 今日有机会,他可是打的太痛快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山谷口却是有冲进七八个黑衣人,都是黑衣黑裤,黑巾遮面。 众人都是分不出敌友,于是纷纷退到一旁,等待机会。 倒是高仁扫了一眼那些人,就跳脚骂了起来。 “你们这帮笨蛋,小爷不过出来走走,你们跟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玄冥,带头的是玄五,他同高仁打交道多了,最是清楚这位小祖宗的脾气,于是赶紧上前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主子有多惦记您。先前在…家里寻到您,就怕您在外边转悠吃不好睡不好,这才催我们出来给您帮把手,您也好早点儿回去。” 另一个黑衣人也是赶紧帮腔,“就是啊,统领,听说三少爷调查的案子有些眉目了,马上就要收网了。没有统领您在身边护着主子,我们在外边走动,这心里可是不落底。” 这话果断哄的高仁欢喜起来,嘴角翘着,问道,“小…主母可问起了,谁敢告诉她,我出来杀人,别怪我发火啊?” 几个黑衣人真是恨不得翻白眼,这位小祖宗除了主子一家,可真是六亲不认,哪次进江湖不是腥风血雨一片啊,他们就是不说,又有谁不知道。 但他们嘴上可不是不敢这般说,只能继续哄着,“不会,不会,主母还以为您出来给几个孩子寻好玩的呢。听说老家那边有人捉了老虎崽子给小主子们玩耍…” “什么?”高仁跳脚,“野兽崽子那是好养的吗,万一伤了几个孩子怎么办?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说着话他就要走,却是突然想起还有门户没清理,于是就道,“赶紧动手,帮我把这里清理干净,鸡犬不留。山洞里的坛子不要动,一会儿老子过去。” 忘忧谷众人听他们说话熟稔,就猜到事情不妙,但不等想出对策,就又被杀到了眼前。 于是一场混战就展开了,原本一对十几,他们就不曾站到便宜,如今九对十几,那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叛徒,你不得好死!” “小矮子,我跟你拼了!” 高仁冷着脸,翻着白眼,游走在众人之间,不时伸出匕首,结束一条性命。 很快,所有人就都躺在地上,没了性命。 玄五眼神闪了闪,虽然他们也常出任务,清理个把敌人不在话下,但这般不问缘由,还是第一次。 高仁猜出他们的心思,冷哼一声,带着他们进了山洞。待得那几十个坛子被打破,放出野兽一般的孩子。玄五几个简直暴怒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怎么,这会儿知道那群蠢货手下狠了吧?不是还可怜他们吗?那这些孩子,谁来可怜?” 玄五几个都没说话,再看那些或者呆滞或者狂躁四处乱爬的孩子,都是不知如何处置是好。 “寻个地方养起来吧,若是实在救不活的,也是他们的命了。若是能救回来几个,以后给小主子们做个护卫也好。” 高仁摆摆手,带头走了出去,显见不愿意在这个让他愤怒的地方多站一秒。 众人偷偷扫了一眼他七八年来也没有变化的身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平日对他的惧意,倒是减了几分,添了同情之色。 熬过这种非人苦难的,没变成杀人疯子就不错了,高仁只不过脾气暴躁了一些,实在是上天垂怜。 这会儿太阳正好从山谷上方照射进来,温暖又明亮,好似溪水一般,迅速冲去了高仁心里的阴霾。 他忍不住抬了头,伸手挡住阳光,只从手指缝隙里露出那么一缕,投射在他眼底。 这束光就如同一粒火种,慢慢温暖了他的全身,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就好像那个姑娘之于他的生命… “玄五,这里交给你们了,放把火烧的赶紧一些,再留两个人守俩月,万一有漏网之鱼,也送他们去地下团聚。” “是,统领。您这是要…”玄五苦着脸应下,猜着他又要走,赶紧拦阻道,“您还是回家去吧,主母惦记呢,方才不好说,听说草原王要进京…” “小蛮子怎么来了,这小子贼心不死啊,我回去了,你们赶紧收拾!” 果然,高仁哪里还忍得住,跳脚喊了一句,就眨眼跑的没了影子。不必说,这是回宫去了。 留下玄五抹抹脑门的汗水,心里万分佩服自家主母。高仁这暴躁的脾气,他们每应付一次,恨不得领个任务跑上三千里。 倒是主母平日怎么过来的,不但把高仁驯得服服帖帖,还死心塌地。 一路向北,比之南边要凉爽很多,高仁矿跑了半月,总算到了京都之外,待得想要进城,才想起自己还一身血腥气呢,于是寻了一条大河,衣衫搓揉两把挂上大叔,他一猛子扎下去,洗个干净,又穿了衣衫,满身的风尘和暴虐就不见了… 送了初一回草原,皇宫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小米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气闷。倒不是如何舍不得初一,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哑巴,而是统领数万部族的草原王。 但看看头顶同皇宫一边大的天空,免不得要叹气。 孩子们可是欢喜坏了,不但有小熊小老虎一起玩耍,如今还有草原舅舅送的小马,他们恨不得整日长马背上,自然惹得初一吃醋。 “哼,小蛮子就送了几匹小马,你们就喜成这样?小爷,小爷还去南边…” 最后几个字,他到底含糊没有说出口,那些血腥之事,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唬孩子们了。 小米倒是从玄冥嘴里听说过几句,于是就坐在树下招手喊道,“高仁,过来。” 高仁眼睛一亮,但脸上却依旧一副不耐烦模样。 小米太过了解他这别扭的性格了,拉了他在身边坐下,抬手扯了头绳,又摘下自己头上的玉梳子给他重新梳理好辫子,这才说道,“以后不准随便跑出去了,多少日子见不到人影儿,万一在外边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高仁嘴角勾了勾,还是不肯应声,小米抬手敲了他一记,果然也没有再唠叨。 细碎的阳光从头顶的树叶上落下来,晒得高仁有些困,就那么蜷缩在小米身边闭上了眼睛。 小米偶尔扭头看见,就拿了锦垫给他枕着,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他的背。 几个孩子玩累了,蜂蛹过来,这个要喝水,那个要吃点心,小米于是竖了手指要他们低声。 承盛心思粗,灌了茶水就问道,“母后,高仁怎么长不大啊?” 其余三个孩子也是好奇的打量高仁,惹得小米赶紧扯了他们坐下,笑道,“高仁哥哥小时候家里穷,没有吃的,饿坏了,所以长不大。” 几个孩子都是面露不忍之色,怡安第一个说,“母后,以后我的点心分高仁三块。” 说完,她又有些心疼,毕竟一日母后只准许他们吃六快点心,于是又收回一根手指,小声道,“两块,行不行?” “我也分高仁两块,他还带我飞高高了!” 这是承翔开了口,剩下承运和承盛两个更是一起点头。 小米听得心里柔软之极,挨个在儿女脸上亲了一记,“你们都是好孩子,一会儿母后去炸肉丸,奖励你们好不好?” “好,好,母后,还有高仁,给高仁多一碗!” “好。” 母子几个说笑的热闹,都是没看见躺在一侧的高仁,已经是泪流满面。 无论走过多少苦难阴暗,最后的终点是这里就好。 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就是你身畔。 番外之缘分到了 宏德七年,经历了六年的不平静,这一年显得尤其安宁。 春夏风调雨顺的结果,就是秋日时候,京都内外的良田里金黄一片。 百姓们的脸简直笑成了一朵花,任何时候,没有粮食更让人心里踏实。因为有了粮食就不会饿肚子,就不会让家里老人孩子穿不暖。这几乎是生存的一切保障! 京都之外十里的官路上,有几匹马跑过,倒得十里亭时候,远远见得那里等待的人,当先两人几乎是不等马蹄子停下就飞身跳了下来。 “德敬!” “不器,子恒!” 几年不见的好友,终于欢聚,就这么紧紧抱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 陆谦忍下眼睛里的酸涩,仔细打量两个好友,相比于分别时候的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如今两人早就变了模样,成熟稳重了,下颚也留了胡须。说不得,世事无常,把他们这些当日夸夸其谈,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圆润精明,但本质却绝对没有变。 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亲如兄弟。 程子恒同刘不器也在打量陆谦,说起来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学子,但结识了陆谦之后,他们的人生路注定越走越宽,越走越顺畅。 “德敬,谢谢你!” “是啊,我就想着见面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一定把你灌醉了,可惜吃不到小米做的饭菜了,喝酒怕是也不痛快。” 陆谦听得好笑,一拳头捶上好兄弟的肩头,“小米如今已经五个孩子了,哪里有空闲给你们准备酒席啊。” “就是有空闲,我们也不敢接啊,若是被外人知道皇后娘娘亲自下厨给我们准备酒席,我怕我们的嘴巴要被供起来,以后还怎么吃饭说话啊。” 刘不器还是那么风趣,惹得程子恒同陆谦都是笑起来。 狗子这时候也上前行礼,凑趣道,“两位公子,今日这接风小宴席,虽然没有皇后娘娘亲手准备的菜色,但几样点心可都是出自凤翔宫呢。” “真的,那一定要尝尝!” 程子恒同刘不器一左一右,伴着陆谦进了亭子,三人坐下,就着点心喝茶。 秋风带了丰收的气息在亭子里逍遥穿过,惹得长途奔行的刘不器和程子恒都是倍觉舒爽。 “德敬,这次回京述职,是你同皇上求了恩典?” 程子恒第一个问道,“是啊,左右你们都差不多该回来了,一同做个伴儿,我的接风宴摆一次就够了。我如今可忙着呢,没空闲整日来这里守着。 他这话说的好似“傲慢无礼”,但刘不器和程子恒听了,却是亲近之极。 “是,是,陆大人如今威名可是整个大元都传遍了。谁敢劳烦您大驾啊,我们明日麻利的滚去交差,不劳烦您陪着了。” 三人都是大笑起来,平日虽然多有通信,但这般毫无顾忌的坐在一处说笑,倒是让他们想起了读书时候。 陆家经历的那些凶险,刘不器和程子恒几乎都是看在眼里过来的。 如今陆家荣华富贵加身,他们真是感慨万千。 “这一段朝中没有再奏请皇上纳妃的吧?” 刘不器开口也没有顾忌,左右旁边都是自家人,再说算起来,皇帝也是自家妹夫呢,虽然他敢说不敢认。 陆谦抬了下巴,目光投向远处的农田,笑道,“没有,小米就是皇上的逆鳞,谁活的厌倦了,怕是也不敢去招惹小米。” 说罢,他就换了话头儿,问道,“不器交完差,要回老家探望父母?” 刘不器点头,脸色隐约有些红,“也是有点儿事同父母禀告。” “扭捏什么,不就是看中一家姑娘,准备让父母去提亲吗?” 程子恒揭了刘不器的老底,惹得刘不器脸色更红,回击道,“你不也是心有所属,难道是我一个动了凡心?” 程子恒倒也光棍儿,直接承认了,“是啊,这次再回去,我就找人提亲去,左右我…也没有爹娘需要禀报。” 这话说的,刘不器同陆谦都想起当年事,想起程家夫人的惨烈,于是心底叹气。说到底,那事还是他们的兄弟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陆谦赶紧笑道,“这事,明日我同小米提几句,她如今日子清闲,整日里念叨我,赏花宴都开了三次了,恨不得我立刻娶妻生子呢。若是知道你们心有所属,她怕是要下懿旨赐婚。” “真的?那可太好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听了这话,都是欢喜之极。自己提亲,和皇后赐婚,可是完全不同,皇后赐婚简直太体面了,别说岳家要欢喜,他们自家也是万分荣光啊。 “当然,小米也叫你们一声兄长,她一定会下旨赐婚。倒是你们成亲后,她恐怕更是要缠着我赶紧成亲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都是幸灾乐祸的笑起来,“谁让你这么挑剔,有顺眼的姑娘就定吧。陆先生怕是也着急了,大哥和二哥家里小子都两个了吧?” “四个,大嫂又有了身孕,再有几月也生了。” 陆谦说着话,笑的很是真心。 就如同老熊岭长辈们说的,过日子就是过孩子呢。家里如今都差那口粮食,就是七八个淘气小子都养的起,家家户户都使劲的生。 如今,在岭上岭下转一圈儿,淘气小子成群,惹得众人嫌弃吵闹,却也欢喜的合不拢嘴。 “既然这般,你更要抓紧成亲生子了,否则大哥家里孩儿成亲,你的孩儿还没出生,就落后太多了。” 刘不器难得正正经经劝兄弟一句,倒是程子恒感慨,“再心急也要选个合意的,一辈子几十年,若是对着不喜的人,熬过去太不容易。” 陆谦同刘不器想起程夫人,都是点头。 “有时候,也想将就娶个算了,左右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瞧着小米同皇上,总是忍不住羡慕。即便不能像他们那般惊天动地,起码也要老来闲坐摇椅上,想起要付之一笑的波折啊。随手可得的感情和人,总是不珍惜。我想找个值得我珍惜一辈子的女子,爱她,惜她,护着她。年轻时候生儿育女,老了就一起去走遍大元的名山大川,如此才不负一生。” 程子恒同刘不器都被陆谦说的点头不已,他们如今虽然只是五品官,但只要小米一日做皇后,宏德帝一日不退位,有当日的情分做底子,他们忠心办差,就会一直平步青云。 所思所虑,不过是怎么把这一生过的精彩,不负来世上走一遭。 “兄弟,我支持你,再遇到好女子,兄弟一定给你牵个线,绝对不会抢先霸占。” “你都要提亲的人了,霸占什么,难道你要欺男霸女不成?” 好友三个说着说着又笑闹起来,待得茶水喝干,点心吃光,他们就重新起身,准备上路进城了。 可是,刚刚提了缰绳踏上官路,三人并肩说着话儿,后边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冲来一匹快马,“快闪开!” 马上的女子高声呵斥,可是陆谦几人马术都算不得精湛,扯了缰绳调头就慢了那么一瞬,眼见就要撞上,马上女子急了,飞身而起扯了陆谦就滚向了一旁的草丛。 陆谦胳膊磕到了石头,疼得脸色有些发白,起身时候却见那女子散开了遮脸的纱帽。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三分美艳,三分娇媚,偏偏剩下四分冷厉,仿佛火与冰结合在一起的奇异美景,让他轻易就掉了进去。 “喂,你没事吧?喊你让路,你怎么不快点儿!” 女子脾气火爆之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沫子,又扭头往来路张望,神色里带了三分焦急。 许是为了呼应她的焦急,来路上居然又跑来七八皮快马,女子惊得厉害,扔下一句就要上马。 “你先去治伤,我一定会找到你付药费。” 程子恒同刘不器眼见陆谦受伤,自然不想放女子离开。 “不行啊,你纵马伤人,怎么能说走就走?” “是啊,德敬的手臂许是折断了,你是肇事者,怎么也要先跟着去医馆啊。” 那女子急的跺脚,恨不得打开两人,但到底忍着没有动手。 “我真的有急事,你们快让我离开,否则你们都大祸临头了。” 程子恒和刘不器还想说什么,陆谦却是半躺在地上,探手扯了女子的衣襟,“这位姑娘,不如说说什么大祸,兴许在下能帮上忙?” 那姑娘眼见几匹快马已经要到跟前,急的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怒道,“我要告御状,你能帮忙啊!” 不想陆谦居然笑了,嘴角慢慢翘起的模样,如同猎人见到了追踪许久的猎物… “姑娘不知,我是御史,这御状,我还真能帮上忙。” 那姑娘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她路过一撞,怎么就撞到个御史,还是这么年轻俊朗的御史… 这会儿几匹快马已经赶到了,二话不说就抽出刀剑奔着几人杀了过来。 但陆谦几人都没动一步,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衣人同来者打在一处,没有片刻,来者就被卸了下巴,绑得同粽子一般了。 那姑娘惊得眼睛瞪着,在来者和陆谦之间来回瞧了几次,末了郑重问道,“你是谁?” 陆谦整理了一下衣衫,动动受伤的手臂,疼得抽了一口冷气,却依旧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本官陆谦,当朝御史,安国公幼子,当朝皇后兄长。不知可能替姑娘分忧解难?” 那姑娘下意识点点头,末了被陆谦扯了袖子走回凉亭里,“这里风景不错,姑娘喝杯茶,慢慢说。” 程子恒同刘不器对视一眼,神色都是古怪之极。 “德敬这是…” “缘分到了。” 秋分吹过,这是个丰收的季节,无论是庄稼,还是姻缘… 刘小刀番外之岁月静好 都说每个男人年少情况时候,都会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刘小刀每每想起,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只不过这笑有些复杂,三分怀念,三分释怀,四分遗憾。 自小他就是村里男娃中最淘气也最聪明的一个,初初跟着村里长辈上山狩猎,他就猎到过一对儿紫貂。 他乐颠颠想把紫貂皮子鞣制好了,送去前院陆家给满村里最文静最美丽的姑娘,陆小米。 可惜,老娘的鞋底子抽了上来,以至于他把紫貂换了两只雪白的雪兔。 他记得小米红着小脸,抱了兔子,望向他的时候,满眼都是崇拜,那一瞬间,他好似无所不能,愿意为了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姑娘,打下整个世界,双手捧上。 他盼着赶紧长大,赶紧学本事,打更多的猎物,赚更多的银子,然后去陆家提亲,去娶他心爱的小米。 可是,小米回了外祖家一趟,之后陆家那位平日话很少,却极温柔的婶子就过世了,小米成了没娘的孩子,又高烧不退。 整个陆家乱成一团,整个老熊岭都在叹气。 好在,老天爷有眼,小米很快就醒过来了。许是没了娘亲,小米突然就懂事了。 小米当了家,把乱成一团的陆家安排的井井有条。小米进了灶间,做出的饭菜,即便隔了那么远,他都能嗅到香气。他常偷偷去陆家外边转一圈,偷偷为他心爱的姑娘骄傲。 小米还是陆家的小米,但小米也不只是陆家的小米了。 整个老熊岭都因为小米而动员起来,为了好日子,为了银子,忙碌又喧嚣。 他第一次开始恐慌,好似他偷偷珍藏的宝贝开始被世人发现了真面目。 但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他的恐惧却直接上升到了最顶点。 即便穿了粗布衣衫,即便伤了腿,他依旧看得出那男人的与众不同。 好似初次进山时候,狩猎队遇到的那只老虎。老爹极力压着他的脑袋,生怕他被发现,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瞄过一眼,只那么一眼,老虎就好似发现了他的存在,闲庭信步一样走过,虎眼里的轻蔑却是轻易分辨的出。而他大气都不敢出,只能躲藏起来。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就是那只老虎一样的存在。 然后小米好似根本不怕,她感激他救了自家哥哥,她照顾他吃喝穿戴,甚至对这男人的老仆人和小书童都百般细致周到。 陆家变成了一个大家庭,即便离得远远的,他都能感受到院子里的热闹和温暖。 可他却是被隔绝在外边,他不服气,不服气那个陌生的男人凭什么可以,而他要一直这么偷偷守着,盼着。 小米琢磨了小买卖,他第一个跑前边帮忙张罗,听着小米夸赞,他欢喜的夜里睡不着。 小米建了暖房,漫天白雪里硬是种了一片绿油油。 小米弃了粮食,改种地蛋。 小米养了鹿,小米挖地窖种蘑菇… 一桩桩,一件件,小米脑袋里的新垫子层出不穷。 整个老熊岭都开始跟着受益,每次在岭下吃大锅饭,听着乡亲们嘴里说起小米的好,他心里就开始煎熬。 因为小米不再是他的小米,因为小米对那个男人笑的太甜,因为小米对那个男人越来越依赖… 他极力帮着小米,极力想要做的更好,但是… 他太清楚了,小米离得他越发远了。 老爹和老娘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却没一个支持他。他愤怒过,也喝得烂醉如泥过。 老娘抱了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至今他依然记得,老娘拍着他的后背这么说,“儿啊,你是娘的宝贝疙瘩,娘怎么可能不疼你,怎么可能不想你娶个合心意的姑娘?但是小米…若是以前,老娘死活也要把小米定回来,当仙女一样供着都成,只要你欢喜。但如今,小米已经让咱们家高攀不起了,小米将来嫁给谁,娘不知道,但娘知道,一定不会落到咱们家。那就是个凤凰啊,早晚是要飞出山沟的。” 老爹也在叹气,大哥拍了他的肩膀,只有大嫂没有说话,他知道,家里只有大嫂不愿意小米嫁来,因为小米比大嫂聪明能干太多了。 他知道,他懂,但是他不服气。 凭什么,他从小藏在心里的姑娘,要这么拱手让人? 秋狩的时候,他顶着所有的指责,提出了那个赌约。 他是拼死想要赢的,但当真危险来临,当真要没命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怕死,他还没活够,没有孝顺过爹娘,没有做件大事证明他来过这个世界。 关键时刻,那个男人出现了,救了他的命,也让他真切明白他和他的差距有多大。 心服口服。 即便眼见心爱的姑娘欢喜望向那个男人,他心里依旧酸涩,却再也兴不起抢夺的念头。 有些人,天生就是上位者,天生就是发光的存在。 果然,随着小米带着老熊岭在发家致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甚至周围村落都开始跟着受益的时候,危险和觊觎也随之而来。 一次又一次,那个男人即便不在身边,但谁都清楚,他就是小米的依靠,是整个老熊岭的保护神。 偶尔他也会坏心的想,若是有一日,当绝对的利益同小米放在一起,那个男人会如何选择。 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个男人回了老家,小米前脚追到京都去,后脚就爆出小米的娘是拜火教的圣女。 怪不得小米娘十几年来,几乎足不出户,怪不得小米爹连科考都放弃了,怪不得小米几乎差点儿烧死,原来陆家藏了这样的秘密。 消息一点点传来,小米在京都被欺负了,那个男人要娶拜火教的神使了,他愤怒的打磨了家里的柴刀,打算抛弃一切去替小米撑腰。 他明知道,那个男人即便不要小米了,小米也不会嫁给他,但她依旧是他的宝,只不过,从心爱的女子,变成了宝贝妹子。 他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不容许她受一点儿委屈。 好在,很快事情大反转了。 拜火教曾毒害先皇后,曾害死东海两万百姓,就是病恹恹的皇帝也是拜火教的手笔。 这简直是大元的耻辱,绝对是大元的生死仇敌。 拜火教的神使被杀了,造反的贵妃被杀了,整个大元拧成一股绳,杀向了逍遥岛。 但是他却放下了雪亮的柴刀,她的身畔有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的英雄,而他却是她的兄长,他闷头打理她的生意,照料老熊岭的一切,悄悄做着她最不起眼也最坚实的依靠。 东征胜利了,小米顺利成亲,做了皇后,大元最尊贵的女人。他去了京都,亲眼看着她美的倾国倾城,心里却不再有半点儿酸涩,满满都是欢喜。 他藏在心里多少年的姑娘,如今成了大元最幸福的女人。她值得最好的一切,她值得天下至尊待她如珠如宝。 就如同老娘当日所说,她就是凤凰,老熊岭的大山沟只能让她暂歇,她的世界却在外边。她的翅膀发着光,任何黑暗都不能埋没。 她献了安兵策,她开设慈安堂,她提倡孩童读书识字。 她怀孕生子,人家生一个,她总是一生就是一双。 真是连这样的事,都比平常女子要高明很多。村里婶子大娘们,每每说起都是骄傲又欢喜。 大元历代里最英武的皇帝,爱她如同眼睛一般,万千后宫,独宠她一个。 但皇后的路,又怎么可能一帆风顺,暗害,流言中伤,一次又一次,好似不让美丽骄傲的她从天空跌落就不会罢休。 可是,她就像夏日里的山林,每每被大雨洗刷过,却越发的翠绿,越发的生机勃勃。 他也成了亲,娶了一个如同母亲一般勤劳爽快的女子,也生了儿子女儿。儿子淘气,女儿却难得聪明灵秀,有人说甚至有几分小米的模样。 他免不得把女儿疼进了心坎,暗暗感激上苍的恩赐。 娘说,人生在世,有些事不能请求,但老天爷是公平的,总会以另外一种方式补偿你。 而这个女儿,无疑,就是那个补偿。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熊岭山下的院子,多了一座又一座,北安州的县城繁华一日更胜一日。 整个大元百姓,人人皆知皇帝睿智,皇后贤名,皇子文武双全,公主如何美丽。 而他也留了胡须,也开始为闺女定哪个婆家犯愁。 终有一日,整个北安州都沸腾了,皇后娘娘时隔十五年,归宁小住。 老熊岭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百十里的乡亲都是拖家带口来凑热闹,指望沾一沾皇后娘娘的灵气,也看看北安州的骄傲,以农女之身坐上皇后宝座,成为大元一代陈传奇的女子。 清晨时候,山间的晨雾还不曾散去,热闹了一日的老熊岭有些忙碌后的疲惫模样。 他悄悄走出家门,一如年少之时一般,绕着陆家的院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儿,往事云烟一般在眼前划过。他的心头,无比宁静。 而那晨雾里却是走出一个窈窕优雅的姑娘,被岁月厚待的脸庞,一如当年般娇美温柔,声音也依旧那么欢快清脆,“小刀哥!” 岁月如水流淌,再重逢,他依然能得她如此亲近喊上一声,此生足矣。 “小米早啊。” 山间慢慢被初升的太阳照亮,晨雾散去,新的一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