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棠梨开》 这么苦,干脆就叫苦瓜精吧! 大婚之日,苏棠梨等到的不是进宫的轿撵,而是苏家的血流成河。 秦流风手起刀落,斩下了她阿爹的头颅。 “阿爹!!阿爹!!”苏棠梨撕心裂肺地吼着,在眼前猩红一片的世界里,她亦是满目猩红地看着秦流风。 棠梨树上花开的正好,棠梨树下他满身金甲,金甲染血,他不再是当年的温润少年。 “秦流风,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对不对?”忆起初见时他的模样,苏棠梨忍不住问道。 “从一开始,你就想利用我杀了太后对不对!!!”苏棠梨浑身颤抖着冲向前去,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她,那只手纤细柔弱,她回头看去,瞳孔骤缩。 那是她长姐,苏明月。 苏明月进宫早,如今已是妃,但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阿姐,你怎么——”苏棠梨抓住苏明月的手,苏明月狠狠一甩,随后将她踹倒在地!! “谁是你阿姐?!苏棠梨,你既然是丞相的掌上明珠,那么如今丞相谋反,你便是罪臣之女,没有资格做这皇后之位!!”说着,苏明月将纱裙一摆,缓缓笑着走上前去,走到了秦流风身边。 她对着秦流风笑语盈盈,随后行礼道:“陛下,明月做的如何?明月为您辛苦打探,如今,是否有资格做陛下的皇后?” 辛苦打探?!!苏明月竟出卖苏家?!! “苏明月!!!”苏棠梨难以置信,她后撤一步,看着他们满目的猩红。 原来一切都是圈套,是他与苏明月策划的圈套!!!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 苏明月对她的亲情是假的!!秦流风对她的爱也是假的!!! 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利用她,以稳固他的皇位罢了!!! 直到这一刻,苏棠梨才恍然大悟,一切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她,落入了这个秦流风精心准备的骗局里。 太后娘娘是她害死的,她苏家上上下下几百人也是因为她而死的!!! 是否在秦流风眼里,她只是个笑话?!! 不,也许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个笑话,一个害死了自己所有至亲的笑话!!! 她不甘心!!凭什么她要落得如此下场,而秦流风却能安坐王位?!!! 不甘心!! 不甘心!!! “秦流风,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永世不得所爱,我诅咒你魂魄永堕修罗永不得安宁!!!”她痛恨地看着他,拿起地面上的满是鲜血的刀冲了上去。 那一刀苏棠梨用了全力,刺入金甲缝隙中刺进秦流风的腹部,而随着那血液喷出的声音,她的胸口也狠狠一痛。 苏明月手中的剑穿透了她的心口。 ……她不甘心。 她真的,好不甘心…… !!! 冰寒刺骨而来,苏棠梨骤然间从刺骨的寒冷里醒来,她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前走。 那日她死后化为妖魔,以血液为食,她一直在寻找复仇的机会,可到秦流风去世,她都没机会对他下手。 几百年光阴流过,她在这人间如行尸走肉般,唯一支撑她继续行走下去的,唯有杀了秦流风。 她已成妖魔,若杀孽深重此后必要堕入修罗道,不得轮回转世,那么,她一定要找到秦流风的转世,打的他魂飞魄散,此后便是永堕修罗又如何? 足够了! 但是不巧的是,她被道士抓住,收进乾坤袋中。 这乾坤袋中的世界另有乾坤,所过之处雪白一片,风雪没有一刻的停歇。 她在这乾坤袋中待了近半月,半月滴血未进,只怕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她还没有报仇,秦流风杀她苏家上下几百人,血海深仇,她不能不报!!她不能就死在这里!!! 恨意支撑着她继续行走下去,纵然浑身僵硬血液也几乎被冻结成冰,但她绝不能放弃!!! 她一定要撑到出去的时候!她一定要杀了秦流风!让他灰飞烟灭!!! 风雪迷蒙。 突然间,苏棠梨看到前方冰原之上竟然放着一口冰晶制成的棺材。 棺材内躺着一个人,兴许是在冰原内待了太久所以他皮肤白皙如这冰晶一般。 血…他的身上会不会还有血?! 苏棠梨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是死是活,俯下身子猛力去推开棺材盖。 那冰晶的棺材板落地激起雪花翩飞,漫天白雪簌簌落下盖了男子满身。 他轮廓硬朗,眉眼纵然闭着也显得有几分冷俊,仿佛他本身就是冰雪,心如冰雪,不曾融化半分。 苏棠梨觉得自己的心狠狠一怔,看着冰棺内的人,她惊恐后退一步。 李青崖。 两百年前仙门中最负盛名之人,他修道五十年,便达到了这世间实力的顶点,那时的九州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妖怪能与他抗衡!! 当年苏棠梨与他打过一个照面,他在远处,却仙气凛然威压剧烈,若不是当时李青崖心事缠绕有些微的失神,苏棠梨根本就逃不掉。 但他百年前本该飞升成神之时,却心魔缠身,听说本就堕魔为其弟子所杀,怎么到了这里? 苏棠梨缓缓上前探了探他的呼吸,还有呼吸!!!还活着!!! 她又猛地后撤一步。 但,但他是怎么在这风雪中活到现在的?或许,或许他已经快死了吧! 想着,苏棠梨上去捏了捏他的脸。 他的脸在长久的寒冷中也变得有些僵硬,苏棠梨感觉自己像捏了块石头一样。她心头一动,伸手扇了李青崖一巴掌。 李青崖仍旧躺的安详,全然没有苏醒的痕迹,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死翘翘了! 那么,在他死之前,就让他为自己补充一点力气吧! 她实在饿的不行了,再不喝血,就要死在这雪原里了!! 想着,苏棠梨抓住他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虽然他手臂僵硬,但是她还能咬破——呕!!! 剧烈的苦意以及一丝丝臭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苏棠梨把嘴里的东西全部都吐了出来,但胃还是剧烈翻涌起来,仿佛要把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为止。 苏棠梨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血?!!这是人能造出来的血吗?!! 但是,李青崖好歹也是个人,更何况他仙力高超,按理说他的血应该含有充沛的灵力,也会很好喝才对呀? 苏棠梨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心里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在这风雪里呆了太久,被冻得味觉失灵了? 她舔了舔嘴巴,想,再来一次,总不该再出错吧? 她偷偷看了眼李青崖,试探性地抓起他的胳膊再次咬下去。 第二次——呕!! 明明还是一样的,像熬了十几年已变坏变臭的药,又苦又臭!! 她信了,她的味觉绝对没有失灵!!绝对是这货的血有问题!! 她抠着嘴巴试图将所有的血都吐出来,真是难喝的要命,连身体此刻都开始抗议起来。 苏棠梨捂住自己的胃部,那里仿佛已经开始灼烧了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血,真是绝了,怕是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的人了! 苏棠梨仍旧沉浸在李青崖的血很臭很苦的震惊之中,她的手刚扶住棺材边缘,突然觉得自己摸到的,已经不是冰晶。 她侧过头,只见棺材内,李青崖正缓缓坐起来。 他面色冰冷,睫毛结霜,薄唇也因长时间的冰冻而发白。 苏棠梨吓得双腿发软,结结巴巴道:“李,李青崖,我真不是故意咬你的,我快被饿死了…真的…” 这么近的距离,又在乾坤袋内,她怕是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啊! 李青崖僵硬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他缓缓转过头,环视此地,随后缓之又缓地问道:“这是哪里?我…是谁?” 风雪不知觉停了下来,苏棠梨难以掩饰内心的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瞧他。李青崖,他竟然失忆了? 那他应该已经不记得苏棠梨了吧? 苏棠梨又偷摸摸瞧他,见他垂眸望她,苏棠梨干笑两声问道:“那你…你还认得我吗?” 他们仅有一面之缘,李青崖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更何况只见过一面的她呢?! “记得…我们…我们曾见过,但,我想不起来了…你是谁?你叫什么?”说话间李青崖已经转过身子,凑近她。 他那深邃双眸望着苏棠梨,与苏棠梨那双满是惊慌的眸子对上。 苏棠梨无论如何都镇定不下来。 李青崖这得是有多恨妖怪,才能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她都有印象!!! 完了…失忆是失忆了,但李青崖见过她这事她该怎么说? 难道让她直接说:李青崖,你是仙师,我是妖,你曾经要抓我。 那他岂不是立刻就会抓住她? 想着,苏棠梨看了眼他。 李青崖离她很近,他的身体向她侧过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棺材边缘,距离她的胸口、以及她的脖颈,大概只有一寸。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他要抓她真是轻而易举。 “我叫——苏棠梨,你,你是李青崖,我们两个都是妖怪。” 这天仍旧冷的可怕,苏棠梨结结巴巴地回答他。 她心里仿佛敲着密鼓,心脏“咚咚、咚咚”敲个不停,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似的。 她看到李青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似乎在考虑她说的话的真实性。 苏棠梨顿时怕的血液逆流,后背冷嗖嗖的,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心脏跳个不停。 半晌后,李青崖说:“还有呢?” 听到他这么问,苏棠梨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脑子再次转动起来。 还有,还有什么?他们俩都是妖怪,她苏棠梨本是人,成了妖,那李青崖是什么妖怪?还有他们认识这个问题,该怎么圆过去? 对了!!李青崖的血这么苦,那他就是—— “苦瓜精!你是苦瓜精!!!” 这个呆子入戏太深 “你是苦瓜精,我本是人化成的妖怪,后来你这个苦瓜被人欺负,是我救了你。这次,你被抓走,也是,也是我救得你!” “我救了你两回了!”苏棠梨讪讪笑着,心里打着小鼓。 “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我于你,可是两次救命之恩——” 她鼓足了勇气编出这么多,接下来李青崖信不信,就看老天爷想不想放过她了! 李青崖垂眸,苏棠梨亦垂眸不与他对视,半晌,他缓缓开口。 在缓缓上升的雾气中,苏棠梨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苏棠梨愣住了。 这李青崖,可真会接话。 她揣着一颗慌乱的心瞅着李青崖,只见他面不改色无半分疑惑地说出了这句话,显然是真的信了! 她不由得伸出手探探他的额头,可在这里呆了太久他的额头凉意如这冰晶一般,凉意透骨。 真是天助我也!苏棠梨想。 这李青崖被冻傻了!! 这个呆瓜,没想到这么好骗,不仅这么快就信了她的话,还要把自己搭给她做夫君! 也好也好!如今秦流风业已转世,只不过他家中有仙器保护,苏棠梨近不了她的身。 但李青崖可以呀!李青崖本就是仙师,莫说近身,就是杀了秦流风,也未尝不可! “好!一言为定!那,那你以后,要保护我!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了吗?”苏棠梨当下就拍了拍这冰棺,应下李青崖的话。 李青崖微微抬头打量她,尽管心有疑惑,但还是缓缓应下。 她费力地站起来,而李青崖也僵硬地从冰棺里爬出。 他动作极慢,跨步出来时更是一个踉跄,抓住苏棠梨的肩膀就扑了下去。 细雪纷纷飘洒,苏棠梨“嘭”地一下跌落在地,疼痛在她未来的及思考的那一刻便已经到达,眼泪在那一刻也汹涌而出。 这个李青崖,臭苦瓜!怎么会这么重啊!!! 苏棠梨活着从乾坤袋里出来时正是夜半。 李青崖白袍不染纤尘,月光下他一袭白衣如仙,苏棠梨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纤尘不染的男子。 她还没有从李青崖一掌轰碎乾坤袋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天呐,早听闻李青崖法术高超,没成想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甚至比传说的更厉害! 幸好百多年前她逃的快,不然李青崖但凡要是追上来,取她的性命不过是须臾之事。 说起来,传说中李青崖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性格,只要不是妖怪主动杀人或者招惹他,他一般不会出手。 也是她那天倒霉,刚进林子就碰见了李青崖,又碰上李青崖想抓她…唉… 不过现在…是时候去上京,去取秦流风转世的性命了!她一定要打的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要他永不超生! ———————————— 一颗石头朝着苏棠梨砸过来,苏棠梨大叫着趴下来,看着小孩儿气势汹汹的模样,道:“我不过偷你只鸡!!你凶什么凶?!!” 东风破开寒意晕染了村中朵朵桃花,桃花已经结了苞。 “偷鸡贼!!你还敢来偷!!”小孩说着,拿起墙边的棍子就要朝苏棠梨身上招呼。 李青崖一把抓住棍子,那小孩儿不管怎么用劲,都半分动弹不得,小孩儿抓着棍子,眨巴眨巴眼,眼里便蓄了泪。 苏棠梨咬了咬唇,毕竟是她偷鸡在先,实在不占理,待会儿这小孩一哭,万一把事情闹大了惹来附近的道士就完了! “哎呀你别哭啦!”苏棠梨把头上金步摇一抽,拍在小孩面前,道:“这个抵给你!把鸡给我!” 那步摇原本是她成婚时姑姑给她的,乃是当时先帝与姑姑的定情之物,她这四百年都没舍得卖过,如今为了只鸡抵在这里! 她一定要杀了秦流风,这样四百年的等待与这个步摇才去的有价值!! 那小孩儿拿在手里看了两眼,颇有些不屑地看着苏棠梨,鼻孔里出气,道:“我是男孩儿,不要这个!再说了,谁知道你这个是真的假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苏棠梨两眼一瞪,往墙上一拍。她真想给这个小孩儿好好揍一顿! “你懂什么?!这乃是前朝静皇后与威帝的定情信物!价值连城!买你一圈的鸡都够了!” “我娘说了,要鸡,给钱!”小孩儿看了这个步摇两眼,推过去道:“不要不要!你这偷鸡贼,这肯定也是从别处偷来的吧!” 现在不光苏棠梨想打他,就连李青崖都握紧了拳头,想要揍他。 苏棠梨狠狠咬住下唇,恶狠狠地看着小孩儿,恨不得把这小孩儿给吃进肚子里! “李青崖,走!” 苏棠梨扯着李青崖来到镇上的当铺,当铺老板还算识货,只是临到要买了的时候,李青崖却一把抓住了苏棠梨。 “既然珍贵,为何要买?” 苏棠梨推了推他的手。“我饿了,我得吃饭,而且你不要吃饭吗?你不饿吗?” 说话间苏棠梨已经开始数钱了。 分文不差!苏棠梨将袋子往袖中一塞,又急忙跑到小孩儿家里去换鸡。 有了钱便好说话许多,只是李青崖始终皱着眉头,待苏棠梨血足饭饱,他也依旧眉头紧皱盯着她出神。 苏棠梨擦了擦嘴角,心底发颤。 这李青崖不会那么快就恢复记忆了吧?!天呐,他不会想杀她吧?! 这么一想,惊吓之中,她愣是吓得开始打嗝。 她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怯生生问道:“李青崖,你总这么看我做什么?” 纵然李青崖长得俊,但他总是面无表情,看着实在吓人。 入了镇子上,春意便更浓,小桥下流水淙淙,水中映柳,柳枝刚抽芽,枝上柳叶仍是一片嫩黄。 李青崖眉眼间映入春色,他看着苏棠梨,问道:“你以前为何偷鸡?” 苏棠梨偷偷地看着他,心想他管的还挺多。 但她揣摩不透他在想什么,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说:“我饿呀!也不是时时身上都有钱的!刚刚那支步摇,是我最后的家当了!那还是我姑姑给我的呢!” 想想心里就滴血,她本也是清风朗月般的闺阁小姐,十指纤纤不染尘埃,但如今却变成这般。 都怪秦流风,她一定要杀了秦流风不可! “那难道我以前——”李青崖说,苏棠梨骤然间心提起来。 他提起以前,是发现异样了吗? “是因为我以前,没有好好保护你吗?”微风吹拂过李青崖鬓角边发丝,他缓缓垂眸看着苏棠梨,墨色双眸如夜,夜间有星。 苏棠梨愣了又愣。 李青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真是在乾坤袋那雪原里冻傻了吗?这个呆瓜,入戏也太深了吧! 她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轻声笑了笑。还以为李青崖要质问她从前之事,原来是问这个。 她抬眸看着李青崖,见他是那样定定地望着她,他双唇仿佛染了春色。 李青崖这人朗朗如清风,这样的人,若处在这人世间,定是要受许多女孩儿喜爱的。 “那你以后会好好保护我吗?”苏棠梨干脆顺着李青崖的话往下问。 春风过巷,带来丝丝温暖。 “会。” 他答得毫不犹豫,苏棠梨看着他坚定的眸光,心头不由得微动。 “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为我做吗?” “会。” 苏棠梨深吸了一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哪怕我要你杀人呢?” “也会。” 那样坚定的目光,一瞬间如烈火将苏棠梨灼伤。 妖怪抓妖怪,以毒攻毒 苏棠梨带着李青崖一路往北走,一路风景变幻,她带着李青崖一路悠闲玩耍,没几天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李青崖这个小呆瓜拉了苏棠梨在城门告示榜前站定,指着其中一张。 苏棠梨斜睨了他一眼,她真不知道李青崖是太天真还是故意给她看的。 明明她都骗他说他是一只苦瓜精了! 他怎么会想要去捉妖呢? 这榜上是找人捉妖的,城中徐知府的小儿病重,守夜的小厮与丫鬟在夜间总能听到他们那小少爷房中有女人在笑,推开门去看,只见那小儿房中黑雾弥漫。 他是被妖怪给缠上了。 苏棠梨今天一进城就听到别人在说这件事,这情况在一月前便是如此了,这一个月里来来回回请了许多道士,但情况只坏不好。 苏棠梨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骗子从来没少过。 况且修道这种路也不是谁都能走,即便能走,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像李青崖这样修炼的法力高超的。 “但是青崖,你是一个苦瓜精,我也是妖怪,妖怪怎么能抓妖怪呢?” “可以一试。”李青崖伸手撕下那张榜,惊的苏棠梨合不上下巴。 即便这样说了也要试?! 苏棠梨有些欲言又止,见实在拉不住他,最后小声道:“那你小心别伤着我,我可真的是妖怪。” 徐知府家在城南莲云庙附近,莲云庙是个姻缘庙,听闻以往人都是络绎不绝地来拜佛求姻缘,如今因附近徐知府家中的变故,竟然清冷了下来。 去捉妖,苏棠梨想想就觉得头大。 李青崖作为实力不凡的仙师,他捉妖自然没问题,但关键就是,苏棠梨她自己就是妖,捉妖不成自己反被捉了,或丢了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 “青崖,我不想去捉妖,我们还是赶紧去上京吧!你不是答应了我吗?你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的。” “但我也说会保护好你。”青崖郑重其事拿起那张榜文,指给她看。 “事成之后,百两酬谢。”李青崖知道自己的血苦苏棠梨喝不下,却也不肯让她再做偷鸡这种事。 苏棠梨苦着一张脸。 李青崖对她的谎言深信不疑,自然很好,但如今,李青崖对她的好,却成为了让她迁就他不忍拒绝他的理由。 哎呀!早知道还不如一出乾坤袋就分道扬镳呢!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万一自己的命丢了,她拿什么去报仇呀! 苏棠梨被李青崖拖着走。 徐府中妖气很浓,就算是苏棠梨这样并不算厉害的小妖也能闻出来这府中浓郁的妖气。 苏棠梨微微整了整自己额角的发丝,让它牢牢遮住自己右脸额角的咒文。 那是因怨恨而形成的怨咒,平日里只要不露出来,她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徐府的管家见来人一男一女,年纪不大,便没点好声。 这一个月骗子不知道来了多少,但就没见人真正把妖怪赶走的。 “这位公子,若是没有实力除妖,还是别浪费我家老爷夫人的时间了!” 李青崖淡淡瞥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傲气与凌厉,气势上总之不输人,倒有几分他做仙师时的气势。 他拢了拢衣袍。 “只管带路便是。” 管家斜眼瞧着他们二人,将他们带进大厅。 不多时,管家又带进来第二个人。 管家心中已经是不耐烦,新来的人瞧着年轻又散漫,全然不像是道士,怕又是个骗子!! “请吧,若是除不了妖,公子可不免要受些皮肉苦了!” 他将门打开,大厅内徐老爷与徐夫人正在同另外二人说话。 白燕初提了提腰间桃木剑,抬眼一瞧见是熟悉面孔,抬脚跨进大厅内,笑吟吟喊到:“苏棠梨?!” 苏棠梨一个妖怪,来捉妖? “你是来以毒攻毒的吗?”白燕初掩饰不住眼中的嘲笑。 苏棠梨后背发凉,她猛地从座位上起来躲在李青崖身后。 如果说李青崖是道士里仙风道骨做事正派的,那么白燕初就是个大魔头,连个道士都不算! 不论正邪,也不论是否是妖怪,只要白燕初想抓他就会就抓,想杀的,哪怕是普通人,他也不会放过。 苏棠梨被他抓了好几回,每回都只能趁他半夜睡熟了想法设法逃跑,最可恶的是,白燕初就像是要故意看她狼狈逃跑一般! 李青崖冷冷看着白燕初,站起身来挡住苏棠梨。 徐大人站起身,救子心切,如今见到谁都犹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 “这位仙士与这位姑娘竟还认识?” 白燕初大大咧咧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棠梨,道:“认识,她很厉害,想来这回没我的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徐大人更是如荒漠中的人见了绿洲一般,满眼是希冀。 “请姑娘务必救救我家孩儿!”那徐氏夫妇立刻上来,说话间已经是泪眼婆娑。 苏棠梨讪讪笑着,微微扯了扯李青崖的袖子。 白燕初又笑吟吟地说:“小棠梨,我的桃木剑送你,助你快些打败这千年狐妖。” 天呐!!千年狐妖!! 苏棠梨想想都打颤,她躲着白燕初,却见他那桃木剑已经摆到了她面前。 “接剑啊!” 这桃木剑乃驱妖一绝,苏棠梨是妖,这种东西根本就碰不得!白燕初真是太可恶了!! 苏棠梨揪着李青崖的袖子,揪的很紧。 可是怎么办?她接了怕是要受伤,但要是李青崖接了…岂不就是要怀疑他自己的身份?! 听他那般叫苏棠梨,李青崖的脸色不由得冷下来,只是一个闪念之间,他便伸手牢牢抓住了那把桃木剑。 桃木剑驱妖他也知道,但是抓到手并没有想象中的灼痛。 苏棠梨背在他身后,颤颤地唤了声“青崖”。 李青崖抬眸看着白燕初,冷冷道:“我家娘子近日劳累,我来就行。” 白燕初眉头一挑,冷笑一声。 一众人进了后院,苏棠梨松开了李青崖,犹犹豫豫地看着李青崖,心里思忖着,待会儿要不要逃跑。 如果李青崖意外记起来了,她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想着,苏棠梨便放慢了脚步,她后退一步,突然间一只手从后面将她往前推,苏棠梨一下子撞到李青崖后背上。 院中仍有之前的道士做法剩下的法阵,苏棠梨看到那桃木剑与符纸,抓着李青崖的衣服微微颤抖。 李青崖回头看苏棠梨,她在他背后瑟缩着,纵然心中为自己抓住桃木剑而不受伤这事迷惑,但他沉默片刻,将那桃木剑放在一边,抓起苏棠梨的手。 零星的片段在他脑海中浮现,他闭上双眸搜寻着,随即划开自己指尖,在苏棠梨手心画出符咒,免得待会儿误伤了苏棠梨。 苏棠梨颤巍巍地看着他,见他松了手,冲着他怯怯笑了笑。 待他做法时,苏棠梨便退出法阵。 “我瞧他眼熟,我见过他画像,他该不是李青崖吧?”白燕初在她身后幽幽道。 他跟个鬼似的,苏棠梨没有半点知觉,他就已经来到了苏棠梨身后。 苏棠梨吓得脊背发凉,轻轻“呸”了一声,道:“要你多管闲事?!” “苏棠梨,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自投罗网了?”白燕初嗤笑,扯了扯苏棠梨的头发。 苏棠梨在他身前只是小小一只,白燕初看着她的头顶,忍不住又扯了扯她头发。 “这李青崖什么时候醒的?一百年前他为心魔所困差点儿堕入妖道,后来自封经脉昏迷不醒,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呢!” 白燕初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苏棠梨的胳膊。 苏棠梨抬头翻了他一眼。 “哎!你什么时候成他娘子了?这李青崖可是妥妥的正道仙师,与妖怪苟且这种事,向来只有我能做的出来呀!怎么他也——” 苏棠梨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烦不烦,少说几句会死吗?”为不惹人注意,苏棠梨凶巴巴地低声道。 “会呀,哎!苏棠梨,你该不是骗他吧!” 一听到“骗”这个字,苏棠梨一怔,感觉心仿佛被人捏住一般,浑身发冷。 她不敢回头,更不敢看李青崖。 说实话,她现在就想撒开脚丫子逃,不管逃的多狼狈! 想着,苏棠梨就后退了一步。 “你真骗了他?!呵,苏棠梨啊苏棠梨,你活了四百年,本事没见长,胆子倒是长了不少!若是李青崖恢复记忆知道你在骗他,他岂不是要将你碎尸万段?” 苏棠梨一抖,回头看着凑在她颈间说话的白燕初。 他说的很对,万一李青崖要是真的记起来了,他会不会杀了自己?碎尸万段…虽然传说李青崖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那类,但是自己毕竟骗了他,碎尸万段,好像也有可能… 她顿时觉得浑身无力。突然间远处黑柱冲天而起,伴着一阵尖锐的咆哮声,一团黑雾朝着这里冲了过来。 李青崖冲过来,纤白的袍子在半空中翻动,一把并不算尖锐的木剑,此刻在他手里也蕴含着无比的威力,仙气外溢,浓烈的让苏棠梨腿脚发软。 不过只是一瞬间,李青崖手掌翻合,一道白光从他手中如莲花绽放,光芒一瞬间笼罩了那团黑色雾气。 伴随一声兽鸣,黑团化作一只红狐狸掉落在地。 红狐狸被白光团团捆住,动弹不得。 “为何害人?” 这一刻,李青崖持剑而立,风吹动他的白袍,他犹如高山霜雪,冰冷而又高不可侵。 即便李青崖将仙气收回,苏棠梨依旧没能从刚刚那强烈的威压中恢复过来。 她现在真的好想逃,但是害怕的腿软,完全迈不开腿。 红狐叫嚣着想要站起来,随着恨意的增长,它的身体也一点点变大,竟有要撑破光圈的趋势。 “这孩子将我的六个孩子活活烧死!!他难道不该死吗?!!!谁来阻我,我就杀谁!!” 话音刚落,黑柱再次冲天而起,光圈炸裂。 九尾狐妖气暴涨,一瞬间祭出烈风将众人吹倒。 苏棠梨站不稳,后退了几步。 白燕初眼见黑雾弥漫,他反而眉眼含笑,在一旁坐下,打算作壁上观。 那黑柱冲上云霄,黑雾将整个天空都覆盖,一瞬间遮天蔽日。 阴风怒号,天地昏暗。 李青崖捻起桌上符纸,即便黑雾笼罩,所有一切昏暗不可见,可他在符纸上画下符咒时,动作行云流水,未受丝毫影响。 狂风怒吼着,黑雾也朝着府中一角弥漫。 就差一点点…就可以杀了他了…就可以为孩子们报仇了… 黑雾中,红狐呢喃着。 她要这作恶者付出代价,凭什么烧死了她的孩子们,而这作恶者还能好好活着?!她要他下地狱,要他魂飞魄散!!! 黑雾尖叫着朝着那屋子卷去,就在这时白光闪过,一瞬间拦住她去路。 李青崖挡在那孩子的房门前,回头看着房内。即便红狐狸不再纠缠他,但那孩子头顶依然有黑雾盘旋。 “收手吧,他已命不多时。”他手中符咒发出阵阵白光,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收手?你说的轻巧!仙师,若是你的亲人爱人孩子被杀,你能让自己不恨吗?!我最讨厌你们在这儿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换了你们,又能做到什么?!!”红狐狸现出真身,她的真身同整个屋子一般大,九尾如焰火在身后燃烧着。“我就是要他魂飞魄散!!” 狂风掠过,九尾狐的声音尖锐无比,她的身形随着狂风一同掠至孩子床前。 眼看那孩子的魂魄就要被撕扯碎裂,突然间一张符纸挡在她面前,随着一声剧烈的炸响,房中尘烟滚滚,而九尾狐在这尘烟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棠梨跌坐在地。 李青崖他,仅用一张符纸,就把九尾狐炸的尸骨无存…… 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人狠狠扼住,血液仿佛都冻僵了一般凝滞不动。 白燕初说的是对的,李青崖也会把她碎尸万段的。 就算他想不起来,待她去上京找秦流风寻仇的时候,李青崖也会让她碎尸万段尸骨无存的。 不行,她必须要逃!! 她必须要逃离李青崖!!! 逃离李青崖 九尾狐消失后,黑雾也散的干干净净。 天空依旧晴朗明媚,春风温柔无比,却吹的苏棠梨浑身发凉。 李青崖将地上的符咒捡起来,揣进袖中,然后走到苏棠梨身边。 那孩子很快就醒了过来,徐大人与徐夫人围着孩子边哭边笑,李青崖侧过身去到苏棠梨身边。 “棠梨。”他缓缓唤道,扔了桃木剑,伸手去牵苏棠梨的手。 苏棠梨后退一躲,李青崖抓了个空。 气氛一瞬间凝固下来,苏棠梨怕的说不出话,又往后退了两步。 苏棠梨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李青崖措手不及,他在原地愣了半晌,也想不明白苏棠梨到底怎么了。 这时白燕初笑眯眯地从地上站起来,长眉微挑,他嗤笑道:“这位仁兄,你家娘子好像不太喜欢你。” 李青崖冷冷睨了他一眼。 “瞧你娘子这样…该不会你俩这夫妻关系,是仁兄一时意起捏造的吧?!” “我们之间的事,何须你来过问?!”被戳穿了谎言,李青崖面上更是覆满冰霜。他承认,听白燕初叫她小棠梨,他生气。 白燕初听他这样说,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苏棠梨根本没嫁给他,不过是李青崖一时冲动喊了苏棠梨“娘子”。 白燕初见他这模样笑容更甚,他脸上写满了嘲笑,别人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他的语调都不由得上扬,他向前走了一步,同李青崖道:“李青崖,其实苏棠梨本就有夫君,只不过她夫君死了,不然她怎会勾搭你?” “她那夫君将她的心她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占住了。”白燕初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诌,其实他早知道苏棠梨与秦流风之事。 他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就算是苏棠梨只是为了报仇,那秦流风也是占据了她的一切。 她无时无刻不想杀了秦流风,想将他灰飞烟灭,这也是占据她的一切的表现! “你不过是她拿来填补她空虚时光的替代品罢了,待她到上京找到她夫君秦流风,她就不会要你了。” 白燕初看着李青崖的表情,满意地笑起来,他笑的张扬,声音堪比河边大鹅扑棱着翅膀“哈哈”叫,没有一分一毫的收敛。 李青崖僵在原地,看院中花树下苏棠梨垂着头,忽然间顿住了呼吸。 徐知府兑现了榜上承诺的金额。 李青崖没有停留,带着苏棠梨在徐府附近的客栈住下。 苏棠梨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怎样逃走,她心神不定,窗前明月光倾泻而下,风吹来几朵雪白棠梨花。 来的时候就瞧见,这客栈门前种着一株棠梨树。 棠梨花雪白无暇,在春日里温温柔柔地开放。 苏棠梨想起来,她和秦流风的初见,就在棠梨树下。 也是一日春花明媚,苏棠梨受邀去行宫赴夜宴,于棠梨树下见秦流风拈花闻香。 那时的秦流风正是少年,却已沉稳老练,早已褪去了一身的少年气。 他那样行止有度的一个人,却为了她破了规矩偷跑出夜宴带她夜游梁河。 那时她就该知道的,秦流风那样深谋远虑的人,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他绝不会单单只是因为爱她,而去为她反抗一切束缚她的规则。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利用她罢了!! 苏棠梨恨意浓浓,额角也开始发烫,她忙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恨意。 她额角怨咒会随着内心情绪的变化而变化,平日里情绪如常时,怨咒便只有鸡子大小,但若恨意控制不住,便会蔓延出来,像火焰一样将半张脸都吞噬。 她要报仇!!她必须要报仇!!! 在让秦流风灰飞烟灭之前,她不能死在李青崖手里!!! 她捧着脸,怔怔地坐在窗前。 李青崖一直在看着她,像一早就知道她想逃跑似的,苏棠梨都不知道她要怎么逃。 “李青崖,你不困吗?”苏棠梨挑眉,问他。 李青崖沉默着。 夜里棠梨花飘,在这长久的沉默里,李青崖艰难开口问道:“白燕初是何人?” “…他啊,他算是一个道士吧,但他什么事都敢做,又是百年间天赋最高者,我平日里很怕他。” “你要去上京吗?” 李青崖紧跟着问道。 去上京,苏棠梨当然要去上京。 但她没和李青崖说过,李青崖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真想起来了? 那便更不能告诉他了,不然李青崖去了上京,自己岂不是杀不了秦流风。 “谁说的?我要去西域。”她胡诌乱扯,眼睛转啊转,在李青崖和窗外明月之间游移。 就这样与李青崖僵持着,不久,李青崖就先在榻上睡着了。 苏棠梨猫着腰踮着脚提心吊胆地背着包袱往窗边爬去。 走正门太过与明显,所以她特地没关窗,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一条逃生路。 月光晕了一圈又一圈,淡黄色的光晕显得如梦似幻,苏棠梨在这氤氲月光中扛着包袱翻墙出城,月光下,城外一片绿意绵延,竹林萧萧而鸣。 太好了,终于要摆脱李青崖了! 苏棠梨兴奋地撒开腿奔跑,这里正是去上京的路,她在这人世间游走了四百年,虽没涨实力,但是路却记得很清楚。 竹林中尽是一股清新的味道,苏棠梨不由得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很多。 “苏棠梨,我发现你最近特别喜欢自投罗网。”竹叶萧萧声过,林间传来白燕初的声音。 他勾着嘴角轻声笑,从重重竹影中走出。 这些年他抓了苏棠梨很多次,每次看她逃跑都别有趣味。 “不如我们再玩一场你逃我抓的游戏?”他歪头笑问她。 苏棠梨惊惶后退。 眼前白燕初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妖怪,想要将她吞进肚子里。 不管怎么逃,肯定都得被白燕初抓住!但也不能就在这等着被他抓啊!!白燕初最喜欢折磨人,上回被他抓住被吊起来三天三夜,她差点死过去。 “给我一个时辰。”苏棠梨伸手。 “不给,就现在。” 苏棠梨慌不择路地往前冲出去,竹影重重叠叠,苏棠梨跑着跌着,可看后面,白燕初不慌不忙惬意地在后面走,却跟的很紧。 她就报个仇,怎么路上总有那么多意外?! 她爬起来,继续拼命往前跑,突然间一颗石子打在她脚踝上,苏棠梨再次扑到在地。 那石子打的她脚踝痛的似被恶兽啃过,苏棠梨痛哼一声,看着缓缓走来的白燕初,心中更是惊慌。 “你怎么能这么追?你打伤了我的脚我还怎么跑?”苏棠梨试图拖延时间。 “你要是两个脚都受伤,逃起来不是更有意思?”白燕初笑着伸出手,他另一只手上挂着绳子,正是拿来捆她的。 他垂眸看着她思考着,总把她吊起来让她逃他已经看腻了,这次怎么欺负她呢? 还有…… 他伸手捏住了苏棠梨的下巴,忽而一抹鸣声袭来,白燕初松开苏棠梨后退一步,只见竹叶穿林而过。 一瞬间就擦过白燕初的手射进竹子中。 那竹叶入竹将竹子都划出裂口,白燕初回头看去,却没见人,忽然间眼前却抹过一袭白影,却是李青崖搂住苏棠梨将她护在了身后。 白燕初实力并不弱。 眼前李青崖白衣若仙,当他挡在苏棠梨身前时,苏棠梨觉得李青崖是那样的可靠。 可惜,她跟他本不是一路人。 “棠梨,你先跑!我会去找你的!” 李青崖这样说了,苏棠梨可不会跟他客气,苏棠梨迈开腿疯狂地朝着竹林外跑去。 她要逃!逃的远远地!逃离白燕初!逃离…李青崖… 明明只有这样,她才能去找秦流风报仇。 可是李青崖他,他能打得过白燕初吗?他呆呆傻傻的,在冰原里呆了那么久,实力会不会已经衰退? 更何况,白燕初也已经修炼五十多年,他天赋卓绝,如果说每百年必有一个天资聪颖之人,那么上一个百年的天才是李青崖,而这一个百年的天才,是白燕初。 他在冰原里冻了那么久,会不会打不过白燕初?白燕初会对他做什么吗? 苏棠梨抓着包袱,停下来。 她想回去救李青崖。 但是…但是,她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要去杀秦流风,她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转世!怎肯再让他安安稳稳过完这一世?!! 如果找到了李青崖…李青崖会允许她这样报仇吗? 她闭上眼睛,又回想起那天的血流成河,她阿爹阿娘到如今是否都死不瞑目?苏家上百人,冤魂可曾渡过黄泉彼岸奈何桥? 那么为何那一世秦流风安安稳稳活到了六十多岁,为何阎王没锁他性命呢?那样深的罪孽,凭什么他能安稳活到那个时候?! 苏棠梨狠狠地攥住拳头,手心都被指甲戳痛。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李青崖,李青崖会怎样呢?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纠结之中整个人都要裂开。 突然间她转头跑回竹林中。 月光氤氲着,林中虽有虫鸣但更显寂静。 苏棠梨低下头一面探着路,一面低声唤李青崖的名字。她的声音微弱一同夜间虫鸣,在这寂静如水的夜里,却带着一丝丝的温暖。 时而惊鸟起,虫鸣息,苏棠梨在林中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四下探看。 云遮去月光,竹林一下子变得更暗,此刻竹林中仿佛有什么从黑暗中醒来,在那幽深的背后,仿佛有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 她脚底一滑,从小土坡上滑下去,一股钻心痛从脚踝处传来,她咬住牙,昏暗光芒里,只见白燕初坐在她面前。 天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竟然又碰见他了!! 苏棠梨心感绝望,白燕初动了动手指,他身边那捆绳子瞬间就捆住了苏棠梨。 “苏棠梨,你又一次自投罗网了,真笨!” 苏棠梨觉得自己都已经习惯白燕初的嘲笑了,笨就笨了吧,谁让她现在也打不过白燕初呢。 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苏棠梨竖起耳朵,只听一声声的“棠梨”忽远忽近,分明是李青崖在找她! 她心头一暖,没想到李青崖竟然还再找她,而她却想要丢掉李青崖远远地逃离他… “李青崖!!!”苏棠梨扯着嗓子大喊。 白燕初扑上去捂住苏棠梨的嘴巴。 刚刚与李青崖交手,结果自然是他落败,李青崖不愧为仙门第一奇才,未曾想消失了那么多年李青崖实力依旧那么强横。 “小棠梨,你同李青崖在一起有什么好?我可是能帮你报仇啊!”白燕初拼命捂着苏棠梨的嘴巴,苏棠梨瞪眼瞧着他。 她才不需要!!!可是话出口只是无用的“唔嗯”声。 李青崖,你就是个大呆瓜 云开见月明,李青崖飞燕一般飘然而落,一掌凌厉生风,逼得白燕初不得不后退。 自知打不过李青崖,白燕初飞身后掠,隐匿于黑夜之中。 风拂动李青崖的白袍,他转身替苏棠梨解开绳子。 苏棠梨一直以为李青崖的身体很凉很凉,像那天冰原上的冰晶一般,像他平时看起来那样。 可是原来不是的。 他的手拂过苏棠梨的脖颈,是温热的,带着股灼人的热度,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冰。 他面上冰霜仍未褪去,他低眉看着苏棠梨,细心地替她将绳子一圈一圈绕出去。 “我以为白燕初很厉害,所以让你先跑了,但原来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李青崖面色冰冷,语气里像是有些责怪。 苏棠梨扁了扁嘴巴。 她也没想到李青崖原来这么厉害,连白燕初这么厉害又没有底线的人都能打败。 “对我来说就是很厉害,我回回都被他吊起来打。” 苏棠梨气哼哼地还嘴道。 李青崖垂眸看她,融融月光中,苏棠梨的嘴巴泛着光芒,像颗樱桃。她整个人都显得很小巧,五官也玲珑小巧,这样的人本不该是妖怪,该是蕙质兰心的小姐,待心上人娶她,给她一方安稳归宿。 李青崖没再说话,他同天上的月亮一般沉默。 月亮晕出一圈圈光晕。 苏棠梨抓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可一走脚踝就钻心地痛。 此刻她脚踝已经肿了起来,她自己又很认命地吭叽着坐下,嗫声道:“李青崖,我脚疼,我扭到脚了。” 他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苏棠梨扯了两下,又忍不住蹲下来,缓缓脱下她的鞋子,捧着她的脚踝看。 刚被白燕初砸的地方已经青紫一片,而她脚踝正肿着,是刚刚滑下来时扭到的。 想到苏棠梨大概是回来找他,李青崖脸色更冷。 “真不知道你是太相信白燕初还是太不相信我。” 他声音低沉,冷的像是冬日烈风能把苏棠梨冻住。 苏棠梨不由得颤了颤,动了动脚。 李青崖一把握住她脚踝,冷声道:“别动。” 说完便是用力一扯,苏棠梨整个人都被扯进李青崖身前,她痛着咬着唇,看着距离自己只有一分的李青崖。 李青崖俊朗的脸就在她眼前,她看到他深邃的双眸,看他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那双眼里明明蕴着一场风暴,风暴陷于他那双深邃双眸中。“你为何把我一人丢在城中?” 问出口,便是冰冷的字句。 苏棠梨哽住,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真是可怕,像要吃人一样,那眼眸中的风暴稍有不慎怕是要蔓延。 “青崖…我的脚还是好疼…” 她试图转移话题,李青崖面上冰霜不退,却伸手开始替她揉脚踝。 竹林一片静谧,月色融融,夜色也融融,苏棠梨的心仿佛一寸寸在他手中化开,她心尖微动,不由得问李青崖:“青崖,你不怕这一切都只是我在骗你吗?毕竟你失忆了,我说什么,你都只能相信。” “不怕。” 李青崖冷而闷闷地回答。 苏棠梨觉得心脏仿佛丢了根,开始摇晃、坍塌。 她突然不想再逃离李青崖了,但是,前提是李青崖不会恢复记忆,他不会记得,他是除妖的仙师。 “青崖,其实对失忆的你来说,我与你也就相处了半月,你为何就这么信我?”不仅对失忆的李青崖来说是这样,就对于她来说也是这样。 连长久相处的人都会背叛她,欺骗她,李青崖,李青崖怎么能在这短短半月的时间里这么相信她? 李青崖也不怕自己把他卖了! 李青崖这下方才是缓了缓冰冷的面色,他眸中冷意稍减,话出口带着股莫名的温柔。 “我不愿不相信你。” “骗我也罢,我愿意做这苦瓜精。” 苏棠梨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停顿了,心中暖成一道春泉,但这温暖对于已成妖的她是毒药。 但此刻,是毒药,却甘之如饴。 苏棠梨湿了眼眶,她低头闷声道:“李青崖,你就是个大呆瓜。” 他不言,心底亦是化开一泓清泉。他背上苏棠梨,月光下他们二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正如此刻苏棠梨被他背在背上,她的手搂住他的脖颈,头埋进他肩窝。 他们贴的那样近那样近,近到他感受得到苏棠梨的心跳与体温。 他愿意做苦瓜精。 苏棠梨的苦瓜精。 第二日大街小巷便传来了徐府那小儿的噩耗,听说夜半贪吃跑进后厨生火,一时不慎将后厨都点燃,夜里狂风大的出奇,那小孩在大火里竟被活活烧死! 李青崖将符咒中九尾狐放出来,看着远处些微的灰烟,微微出神。 “他死了,你也走吧。” “这人世间因果相生,生死自有定数,不要妄图改变。” 那九尾狐立于窗前,眼中含泪望着徐府,心中仍是不甘。 许久,她方才化为一缕黑烟散去。 “你没杀她?”苏棠梨讶异,那日听爆炸声震耳欲聋,她以为九尾狐已经被炸的尸骨无存了! “障眼法而已。”李青崖抿了口茶,听苏棠梨这般问他,他心中得意,偷偷瞧了苏棠梨一眼。 见苏棠梨也看他,李青崖忙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棠梨花开得很漂亮。”余光瞥见客栈门前的棠梨花,李青崖又不由得偷眼瞧着苏棠梨道。 苏棠梨趴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醒又睡,昨天几乎跑了大半个晚上,没想到夜里又被李青崖扛着回来了。 她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翻了个身,揉着眼睛问:“青崖,如果——” “如果狐妖还是不甘心,非得等到那孩子下一世再让他灰飞烟灭,你会怎么办?” 李青崖转过头。“我不会让她那么做。” 李青崖回答的很干脆,但没回答到苏棠梨想要的。苏棠梨干脆从被窝里爬起来,穷追不舍地问道:“那如果她执意要那样做呢?” “我会杀了她。” 苏棠梨的心猛地一顿,她愣愣看着李青崖。 “但我本就是妖怪,没必要那般。再说,这和我没关系。”原本除妖他就不是为了什么正道,他的目的只是赏金,免得苏棠梨没有饭吃。 苏棠梨皱着眉头。对,狐妖和他没关系,但现在她和李青崖有关系,这个李青崖答到点子上,她心痛又害怕,答不到点子上,她又心急。 “那,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那个狐妖,我要让那孩子魂飞魄散呢?”苏棠梨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李青崖,心却仿佛被吊在半空中,不知何时便会被摔得面目全非。 半晌的沉默中,苏棠梨的心紧紧捏在一起,几乎要让她窒息。 这个问题李青崖思考着,终于,他定定回答道:“我陪你。” 苏棠梨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眼角再一次温润。 她觉得自己患得患失。 李青崖若说“杀”,她便会心痛,可是如今他说陪自己,她心中纵然是温暖,但她更觉心痛,觉得不忍。 李青崖这样清风朗月般的人,怎么能陪她做这种事呢? 从高处跌下来,只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她辗转反侧,觉得自己被这纠结折磨的发疯。 但是要她不报仇,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不可能第二次让秦流风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世!绝不可能!! 尝尝我的血? 让苏棠梨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青崖这厮竟然还会骑马! 毕竟李青崖法力高超,连凌空飞行这种事都能做得到,学骑马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他竟然会骑马?! 苏棠梨窝在他怀里偷笑,她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大宝贝。 “大苦瓜,你怎么还会骑马啊!”苏棠梨嗔着笑问他。 李青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随后伸手将苏棠梨接住。 他的怀抱温暖,胸膛坚实,苏棠梨抱着他好半晌都不肯松手。 “同店家现学的。” “大苦瓜真聪明!” 李青崖轻声笑出来。“棠梨,今日先在这里歇一晚,照这个速度,大概再有两三日就能到上京。” 他将马缰递给店小二,微微看了眼苏棠梨,不由得又想起白燕初说的。 她要去上京,找她的夫君。 找到了,就不会要他了。 李青崖紧皱着眉头。 河边种满了桃花,河面映满了春色,春意随水漾。 夕阳半落在城墙上,给整个城镇染上一片橙红色。 街上的女子们总是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涩,温柔矜持,举止有度。唯独苏棠梨同她们不一样,她跑的衣摆翩飞,像只翩跹蝴蝶。 苏棠梨回头拉住李青崖,瞧着那些女子们也眼带羡艳。 “其实我以前和她们一样。谁不想做个温温柔柔大大方方不必为任何事情烦恼的女孩儿呢?但变成妖怪后,就会发现,根本顾不上了。” 那时秦流风为皇上,身边不仅有法器,还有道士守护。 她顾不上那些规矩,顾不上自己的外表如何,她不停地逃,也不停地找机会,试图钻空子让秦流风灰飞烟灭。 但还是没能杀了他。 她明白要让秦流风灰飞烟灭,首先得先活着。 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第二日出发时天边晨光正好,前方群山连绵,鸟雀成群地飞起。 山间偶有几户人家,李青崖抱着苏棠梨驾马于山间悠悠而行。 这儿树林茂密些,茂密树木遮天蔽日,如今太阳正盛的时候,这林中也仅仅只有些微弱的光芒,照亮前路罢了。 若非苏棠梨走过几回这条路,只怕会在这林中迷失了方向。 突然间耳边传来尖锐鸣声,不知是什么擦破了苏棠梨的耳朵,但刹那间李青崖的手立于她耳边。 他两指之间夹着一片银色鳞片,苏棠梨满头雾水地揉了揉耳朵看李青崖。 “蛇妖。” 李青崖抓着苏棠梨下马,不多时那银色鳞片便铺天盖地密雨一般将整个天空网住。 苏棠梨惊的目瞪口呆,这般密集的鳞片,只怕是要把她们二人射成筛子! 李青崖一只手抓起苏棠梨,一只手抽出包袱中一把纸伞,抵挡着无数锐利的鳞片。 鳞片过处草木都被齐齐削断。 而后更有无数细蛇朝着苏棠梨涌过来。 苏棠梨紧紧靠着树干,此刻双腿完全迈不开步,整个人僵在原地,吓得大哭。 李青崖纸伞一挑,便是一道凌厉仙气打出,所过之处妖邪退散,仙气到苏棠梨面前时戛然而止,李青崖总是将分寸拿捏的正正好。 苏棠梨的心在那一刻仿佛稳稳落到地上,李青崖可靠到让她在那一瞬间忘记了一切,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做人那段时间,每日只是盼着心上人的小姑娘。 马儿已经被鳞片划得惨不忍睹,苏棠梨跟紧了李青崖,那些小细蛇不敢近他的身。 可是这就奇怪了,苏棠梨虽说是妖怪,但结仇不多,她一直以来都只是想杀秦流风罢了,何时竟与这般强大的蛇妖结了仇? 不对…这仇怕是李青崖结的。 毕竟李青崖可是天下第一仙师,当年恨他的妖怪可不在少数。 二人在这早已残破的树林里警惕着行走,忽然间苏棠梨脚踝一疼,见是一条蛇咬住了她受伤的脚踝。 这边脚踝真是命途多舛,苏棠梨还算有些妖力,一掌就轰开那条咬她的蛇。 树林寂静无声,仿佛一片死地,一切生息都停止,被寂静淹没,就连风,都识相地绕开了此地。 这时唯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棠梨有些头昏眼花,还没反应过来,李青崖便将她护在身后,随之而来的一柄长剑刺穿了李青崖的胸口。 那一剑穿透他的胸膛,一瞬间鲜血淋漓,染红了他的衣衫。 苏棠梨抓着他同他一同倒在草地上,远处走来一只满身银色的妖怪,是那只蛇妖! 李青崖昏了过去,苏棠梨唤着他的名字,可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苏棠梨趴在李青崖身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但刚刚那蛇毒也在身体内流转,还未等她力量增加,一抹剧痛涌上心口,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她保护不了李青崖… 同蛇妖一起来的,还有白燕初。 苏棠梨抬头,因中毒的原因,她觉得干渴,饥饿感传遍了全身。 但她总不至于去喝李青崖的血,喝他的血,与饮鸩止渴有何异?! 她紧紧抱住了李青崖,生怕蛇妖取了李青崖的性命。 蛇妖已经到她近前来,苏棠梨察觉到他提起长剑,长剑即将刺下,她紧闭上眼睛,抱着李青崖浑身发抖。 若死,便也同李青崖一起死吧! 苏棠梨想。 但长剑并没有下落,随之而来的是血液沸腾蒸发的声音,那蛇妖浑身犹如被热水烫开了一般,浑身溃烂,冒出白烟。 随后,他竟然熔化成一摊水,消失不见。 白燕初蹲下来,歪头看着虚弱的苏棠梨,道:“这蛇妖是李青崖以前的死对头,我特地找来的,还给了他增强实力的法宝,你觉得我做的怎么样?!” 他说着,竟笑起来。 “白燕初,你这阴险小人!”苏棠梨侧着头,她使不出力气,就连这一句斥骂也是有气无力。 白燕初笑的更加灿烂。 “这只是让你感受到饥饿的毒,苏棠梨,你不想尝尝李青崖的味道吗?李青崖作为仙师,血液一定是仙力充沛,对你来说,是绝佳的美味!”白燕初渴望看到这样一场好戏,看苏棠梨去吸李青崖的血,最好,能让李青崖因此而丧命,那样他会觉得更有趣。 “你何必心疼他,只吸一点,解饿,也不是要你杀他。” 苏棠梨白了他一眼,苦着脸,心中哀叹。 她饿的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但也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太苦了。” 如果不是李青崖的血她根本喝不下去,此刻她可能真的会下口。 能有一点点,一点点血液就好了… 苏棠梨虚弱的呼吸着,嘴唇苍白。 她会被饿死吗?! 她还想去报仇,臭白燕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自己跑来捣乱还不够,还要找帮凶!! 不行…秦流风,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没杀了秦流风!!凭什么她要死了可秦流风还能好好活着!!! 还有李青崖…如果他也死了…那她变成鬼也一定要回来杀了白燕初不可! 仅仅只是这样想着,白燕初就见她额角红纹如焰火燃烧,此刻焰火往下蔓延,已经蔓延到了眼角!! “他的血,真的苦?你不能喝?”白燕初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苏棠梨,他自然知道苏棠梨额角怨咒增长代表着什么,大概也就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太苦了!”苏棠梨又虚弱着重复了一遍。 她现在饿的快要发疯,双眼模糊不清,唯有心中恨意疯涨着。 这时她唯独只能嗅见一些味道,像四百年没有碰过的美味佳肴。 好饿…她咽了口口水。 苏棠梨饿的又哭起来,李青崖的血她是不敢吸,现如今也舍不得吸的啊!! 白燕初挑了挑眉,指尖一挑,将手臂划开一道血口。 算他好心,如果苏棠梨死了,他就没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可以欺负了。 但是,人的血对于苏棠梨这样的妖怪本该都是香甜的,尤其是仙力超凡的仙士。可为何李青崖的血到了她的嘴里是苦的?难以让她下口? 他回眸看着苏棠梨,眯起眼睛打量她,想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此刻她颤抖着看着那正在流血的伤口,血液颜色鲜艳诱人,她馋的流口水,却许久不敢上前。 “给你个机会,尝尝我的血?”白燕初狐狸似的眯起眼睛冲她笑。 苏棠梨低着头。 白燕初总不会那么好心给她吸血吧?但是真的好香,香气浓郁的几乎夺走她所有的理智。 她张了张嘴,又抿了抿嘴唇,馋涎欲滴。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面,苏棠梨一仰头,含住了白燕初流血的伤口。 白燕初微微一颤,看了眼苏棠梨。 他的血很香很甜,四百年来苏棠梨很少接触过人血,但也明白白燕初的血很美味。因为他修仙,血液里仙气充沛,这样的血,正是最美味的食物,照理说,李青崖的血也该是这般,甚至更加美味的…… 白燕初见苏棠梨已经缓缓恢复正常,伸手劈在她肩窝,将她打晕过去。 林间终于吹过清风,他戳了戳苏棠梨的脑袋,头一次觉得苏棠梨不仅逃跑时很有趣,就连昏着时也是如此有趣。 白燕初轻弹苏棠梨的额头。 罢了罢了,是他心软了,以后,便不欺负这个可怜虫了。 她是苏明月! 四百年来,梦魇一直追随着她,在她附近,趁她虚弱时便突破她的心防,一次次地将四百年前的一切刻印在她脑海。 她曾经何曾是这样的妖怪?! 她曾经,也是温润清雅的小家碧玉,上京中见过她的人无一不夸赞她温柔乖巧。 她也并不完全痴傻,她一开始便猜想过,秦流风的靠近,有可能是带着目的的。 秦流风本是娼妓之子,他母妃与人私通,被先皇生生打死,先皇念他年幼,便没牵连他。 因为不受重视,黎昌王谋反之时将所有皇子都杀尽,他反而侥幸躲过一劫。 他年幼称帝,受太后挟制,待成年后,一朝夺权,怎会轻易放过太后,以及她的父亲? 那夜梁河之上游船摇曳,她明明知道,所有一切都是秦流风故意而为之。 那船只摇曳不定是,那温柔话语是,那怀抱也是。 可她最后还是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信他只是为了天下太平,信他说他不会对太后与她苏家动手。 可叛军谋反,姑姑从城墙一跃而下,被利箭贯穿了身体。所有人都以为姑姑是为护国而死,但那又何尝不是秦流风逼迫? 她本该在十五岁那年风光进宫,但那日等来只有一道圣旨,说如今内忧外患,他想待国邦安定再接她进宫。 但那不过是欺骗她的谎言罢了。 她成了整个上京的笑话,眼看着上京同她一般大小的姑娘一个个出嫁,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唯独她闺中独等,一遍一遍听着秦流风同她说的粉饰太平的谎言。 秦流风即便不娶她,也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自此她再没出过家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见到的只是棠梨花开落。 她被笑话了七年,也等了七年,终于等来兵甲踏破苏家的大门,等到苏家被灭门。 为什么要这么骗她?为什么?! 那一刻恨意如焰火般将她的心燃烧,她猛然间醒来,清亮的日光里李青崖将她紧紧抱住。 李青崖坐在她身后睡着,小小的屋子很安静,安静的苏棠梨能够听见李青崖的呼吸声。 她缓缓触碰着带着怨咒的半边脸颊,脸颊正发烫,怕是纹印正在蔓延。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一头埋进被子里,等自己内心平静下来,那纹印就会消失了。 还好,李青崖还好好的。 她埋在被子中,劫后余生般在被子里松了一口气。 她真希望,李青崖永远不要记起他是什么仙师,真希望…真希望即便有一日她打散了秦流风的魂魄,他也能同他自己说的一般,陪着她。 她何尝想做这不依不饶的妖怪呢? 她也不想变成妖怪的… 报仇啊…以前她觉得这是最迫在眉睫的事情,可这回却盼望那一日来的慢一点。 她想和李青崖在一起了,像李青崖说的那样,为了报她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棠梨。”李青崖扯了扯被子,轻声唤她的名字。 苏棠梨擦了擦眼睛,探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见她真的醒了,李青崖心底松了一口气。这附近正巧有人救了他们,他们二人这才能安稳在此。 “棠梨,你若是不急着去上京…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几日如何?”苏棠梨睡了一日才醒来,他也受伤未愈,立刻启程怕是他们二人的身体都承受不住。 但是,苏棠梨会急着去上京找她的夫君吗? 李青崖安静地看着她,他看苏棠梨摇头,心中一时间也生出莫大的欢喜。 苏棠梨像蘑菇从土里冒出了头,笑嘻嘻地看着李青崖。“对了,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们,还没去道谢。” “在外面,我带你去。”李青崖还想扶苏棠梨,但清除了体内毒素,苏棠梨比他还要生龙活虎。 这是一对夫妻的家中,家中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儿。 苏棠梨一出去,就看见他们围成一团挑着篮筐要出去摸鱼,那灶炉旁女人迎了上来。 那女人一转身,苏棠梨就看清了她的样貌。 是她多少年都不曾忘记的,那是…苏明月!! 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见到苏明月,前世苏明月被秦流风封为皇贵妃,风光亦凄凉,后宫中波诡云谲,她没有亲近之人,又失去了家族的倚靠,一生冷清,后遭人陷害,她从高位跌下,最终华年早逝,病死在那深宫之中。 她可曾后悔过?后悔她将自己的亲人葬送在秦流风的刀下?后悔自己将亲人当做垫脚石踩在脚下,最终却凄凉无所得? 苏明月!!她怎么能…把自己的亲人都推出去做她的垫脚石啊!! 她怎么能这么做?! 苏棠梨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质问,心中狂风暴雨将她整个人都吞没,那恨意如同巨兽,一声一声咆哮着,几乎冲破她的心房。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亦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正当李青崖抓住她的手臂那一刻,苏棠梨猛地一颤,推开李青崖跑了出去。 她一路疯狂地往前跑,顾不上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跑。 她知道,只差一瞬,她那杀心就会化作利刃直取女人的性命! 但李青崖他还在旁边。 可是,她真的好想杀了苏明月! 纵然苏明月不背叛,苏家被灭也只是早晚之事,但事实就是!苏明月把她们推了出去! 她用手挡住自己脸上的怨咒,她知道怨咒恐怕已经蔓延到眼睛下面。 她现在一定是右目猩红,半张脸全是红纹。这样的她,至少此刻她还不想呈现在李青崖面前。 “苏棠梨,怎么,遇见故人了?”也不知跑了多久,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白燕初轻佻的笑声,苏棠梨停下来,冷冷地看着白燕初。 到底有些吓人,白燕初干笑两声,但贼心不死,仍旧轻佻地道:“啧啧啧,你这模样,万一叫李青崖看见了,他不要你了怎么办?” “如果他不要你了,我倒是可以——” “唰——”骤然间苏棠梨出手,她的指甲突然变长,刹那之间便是一道冷风,冷风化为利刃,朝着白燕初飞去。 白燕初飞燕般飞身掠下,仍是没能完全躲过那一击,脸上被划开一道血痕。 而那风刃,则将白燕初所在那棵树齐齐截为两半! 白燕初额上冒冷汗。苏棠梨的力量会随着心中的恨意而增长,此刻惹她的确不太好,而且,如果她脸上怨咒若是再往下蔓延一点,怕是那一爪,能将他的心都掏出来吧! “哇,小棠梨生起气来真是恐怖!” 苏棠梨斜眼瞧他,道:“我与他的事,你没资格过问。” 白燕初眉头跳了两跳。 他之前抓住苏棠梨时也听她说过她的过往,但如今秦流风转世在上京,那么还能激起她恨意的便是—— “你见到你阿姐了?” 阿姐,苏棠梨默默在心底念了一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她了。 自她成妖之后。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成妖?为何成妖的不是秦流风。他明明作恶多端!他骗了她的感情,还杀了她全家! 秦流风怎么没有成妖?! 凭什么?! 白燕初看着她失神的模样,略顿了顿。 “苏棠梨,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你若是饿了,可以喝我的血。”说着,白燕初又顿住,说实话一直以来他都在疑惑一个问题,就是李青崖的血对于苏棠梨来说为何是苦的。 “苏棠梨,你有没有想过,李青崖作为仙师,为何他的血对你来说难以下咽?又为何,他能对你毫无保留的信任?” 白燕初眯着眼睛,也不知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但他想说的肯定不是好事,苏棠梨确信。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苏棠梨脸上的怨咒也缓缓恢复。“那你一定没听过一个词,叫一见钟情。” 白燕初坐在石头上捧着脸看她。 一见钟情,他怎会没听过?但他就是不信。若是他,哪怕几年同行也始终不会完全信任他,更何况初见? 李青崖之所以能立于仙师之位百年,并不可能单单只靠他的实力,还有他的脑与心,这样的人不可能天真。 所以,李青崖真的很可疑。再一想,兴许并不是李青崖的血真的苦,而仅仅只是对苏棠梨来说,她喝不了他的血… “也许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想要弥补…”白燕初猜测着,他抬眸观察着苏棠梨的表情,见她疑惑,似乎没抓到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歪头,忽听周围已经有脚步声,于是他把怀中一个袋子掏出来。 “给你,可以压制你脸上怨咒的生长。” 说罢白燕初就急速后退隐匿在重重树影后,眼前仍是一片青翠,无边无际与天相交接。 苏棠梨抓着袋子收起来,但转念一想,白燕初真的会好心给她这东西? 前几天那蛇妖突然化成一滩水,定也是白燕初的杰作!白燕初说给可他增强实力的法宝,怕便是用那法宝害得蛇妖。 那他给她的丹药,怕也是毒药吧? “棠梨。” 李青崖拨开树丛朝她跑来,苏棠梨将药揣进袖中,看见李青崖,想起刚刚自己那模样,又不由得后退一步。 “棠梨,你怎么了?”李青崖在几丈开外见苏棠梨后退,便忍住担心没再上前。 刚刚他已经见到苏棠梨额角怨咒生长,他记得苏棠梨说过,她是人化为的妖怪。 怨咒化妖,是因怨而起,施咒者凭着强大的怨气化为妖怪,怨咒增长的越大,力量越强。 她怨恨着何人?是刚刚那女子吗?李青崖心中闪过许多思绪,他缓缓伸出手,再次喊她。 “棠梨。” 他的声音醇厚有力,喊她的名字总带着些柔情似水。苏棠梨抬头看着他,她心中委屈。 她也不想做妖怪。她也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仇恨而普普通通地和李青崖在一起。 “李青崖,如果你是仙师,会喜欢我吗?” 到底,她是我阿姐 李青崖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她。 “会。” 苏棠梨眼眶一热,扑进他怀里。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李青崖为何总是对她这般坚定,这般毫不犹豫,也许真的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是李青崖对她一见钟情。 “李青崖,我也不想做妖怪的,我也不想做妖怪的…”她扑在李青崖怀里一遍一遍地说,也一遍一遍地哭。 她心中有满腔的怨恨,亦有满腔的苦楚,这四百年来她始终觉得不平,也觉得不公,但从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为什么他们害了我,却是我变成这样的妖怪?为什么他们还好好活着轮回转世,而我只能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为什么偏偏是我变成妖怪?” 她再不是当初的少女,只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她把头埋在李青崖怀中,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仿佛专为抚平她心中伤痕而来。 李青崖是她的,就算恢复了记忆她也不要放手。 “但是,妖怪也好人也罢,只要是棠梨,我就喜欢。”李青崖的话,如林间清泉流过温润心田。 苏棠梨心中更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待眼泪流干净了,便继续埋在他怀里闷声问道:“李青崖,你和我才认识多久?就这么喜欢我?是不是你在说好话骗我?” 苏棠梨说着,忽觉李青崖将她紧紧地搂住。她的头埋在他怀里,他感受到他胸膛的跳动,但也听到自己的心跳。 “棠梨,你可曾感受到我对你的心?这颗心为你跳动,若不是因为爱你,怎么会跳的这么快?”他的声音柔风一般拂过耳畔,可苏棠梨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话,心跳越发剧烈。 她此刻听到的不是李青崖剧烈的心跳,而只有她自己的。她的心慌乱起来,却又不由得趴在他胸口,紧紧地贴住他。 “骗…人…,呆瓜,你害怕的时候心也会跳的很快。” 李青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李青崖此生最怕的,只有失去你。” 这话里情意十分,苏棠梨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心口跳出来,她也喜欢李青崖,这份喜欢此刻就要从心里跳出来跳到李青崖面前。 “你我二人,必是有前世情缘,所以,我才会对棠梨一见钟情。” 前世情缘…一见钟情… 苏棠梨不由得笑起来,若她与李青崖真有前世情缘,想必也不会变成妖怪了。 仅仅几句话,苏棠梨便听的心中欣喜,犹如吃了蜜糖一般。 “李青崖,大呆瓜,若真是前世情缘,你怎么现在才找到我?”苏棠梨拍了拍衣裳,从他怀里站起来。她的情绪早已恢复平静,山间静谧,清泉流水淙淙。 李青崖抿了抿唇,脑海中闪过一张画面,于是此刻竟再也答不出半个字来。 夕阳落入山中。 苏棠梨踩着绿叶同李青崖往回走。 山间袅袅炊烟飘往高处,淹没在霞光下。三个孩子背了个空竹篓回来,笑眯眯地站了一排说是惩罚。 女人在屋中忙忙碌碌,苏棠梨背在李青崖身后,拳头攥紧又松开。 苏明月究竟为什么要出卖她们?苏棠梨一直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 她甚至一直在想,阿姐把剑插进她胸口那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阿姐那一剑那样无情,难道是恨她吗? 可她们二人有何区别?不过都只是秦流风把玩在手中的棋子罢了!! 苏棠梨绕过李青崖,正打算回房,突然间正受他们爹爹骂的孩子们跑过来推着苏棠梨,将她推到桌前去吃饭。 饭菜热气腾腾的,夕阳下将整座山晕染上橙红色,苏棠梨抓紧了李青崖的手,刚想说不吃,其中一个女孩儿就已经把盛满了饭的碗推到了她面前。 自她成妖以后,就吃不下正常的饭菜了。她刚吃一口就吐出来,偏这夫妻二人又十分热情,苏棠梨看了苏明月那转世一眼,抓着李青崖的那只手又紧了一分。 那些前尘往事再次摆到面前来,一桩桩一件件,明明阿姐曾事事照顾她任她依赖,为何要杀她?! 苏棠梨僵着身子,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时一只手缓缓伸到近前,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姑娘,若不舒服,就先喝汤吧。”苏棠梨微微抬头看着她,那容貌和前世苏明月的样貌一模一样,声音也未曾改变半分。 “夫人觉得,在这山中,与在上京哪个更好?”苏棠梨忍不住开口问,又想着当年情境,继续问道,“夫人觉得,荣华富贵,真能让你连家人的性命都抛弃吗?” 这一番凌厉的话语将桌上的人都问的一愣一愣的。 那女人迟疑着看着苏棠梨。 她自幼便在这山中长大,从没去过什么上京,虽听她们说上京繁华,但她并不羡艳。 “我还是喜欢安安稳稳的。”她笑了笑,给孩子们摆好了碗筷。 安安稳稳的。 苏棠梨的心微微一紧。 阿姐曾说过,如果能重来一回,她不想进宫,不求什么荣华,哪怕嫁个普通人,只要安安稳稳活着便好。 那时苏棠梨还以为是她无意间的玩笑话,她只知道,在家中的日子总是安稳,不必担忧任何的。 可苏明月她最终没有求到她要的安稳,她被秦流风推上高位,成为了深宫之中唯一的皇贵妃,但她又从那样的高处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秦流风没有保护她。 也许苏明月求的安稳,本就是秦流风许下的缥缈诺言,苏明月同她一样信了秦流风的谎言,在那谎言之中葬送了自己的华年,最后又在那深宫之中将自己埋葬。 苏明月出卖自己的家人,最后却落得一无所有,她又何尝不是这天下的笑话? 待她们吃完了饭,苏棠梨缓缓起身,捏住白燕初给她的那些药,道:“我与夫人有些话要说,夫人随我一起出去吧!” 苏明月答应的爽快。 李青崖看了苏棠梨许久,脑海中再次翻涌出零星的碎片,却似利刃般一寸寸要将他撕裂开来。 他甚至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记忆。 “这位仁兄,你与我也出来散散步可好?”白燕初在篱笆外笑的狡黠。他特地看苏棠梨出去了,这才过来招惹李青崖的。 今日他特地带了刀,能跟李青崖打个平手。 孩子们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的,刚出去两个,现在又冒出来个人叫出去一个,外面有什么好晃悠的? 这白燕初越散步越往深林里走,等到了一处树木长得茂盛之地,他又开始心痒难耐地道:“李青崖,那女人前世是苏棠梨的姐姐,她出卖苏棠梨,后又亲手杀了她,苏棠梨叫她出去,是想取她性命的!” “这会儿想必已经杀了。”他勾起嘴角,将腰间刀摆正。他等着,等着李青崖耐不住,出去阻止苏棠梨,到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苏棠梨抱走了! 李青崖剑眉轻挑,目光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似在等他说下文。 反倒是白燕初先耐不住,道:“你真的要纵容她吗?” “如果她一定要这么做,无论怎样的后果,我与她一起承担。” 李青崖这话一说出口,白燕初就坐不住了,他冷嘲热讽,又开始天花乱坠起来。“你倒是个痴情种!可知苏棠梨不喜欢你呢!她只喜欢那秦流风,秦流风的转世如今在上京!你要是让苏棠梨去了上京,就等于把苏棠梨送到别的男人手里!你也忍得?!” 他巴拉巴拉一大堆,李青崖始终不为所动,纵然这些天他也一直不想让苏棠梨去上京,但如果那是她一定要做的,无论后果如何,他都愿意承受。 他早已想好了,况且他答应了苏棠梨,不论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李青崖左右是油盐不进,白燕初耐不住性子,拔出刀一挥,刀出鞘寒光凛凛。 白燕初朝着李青崖冲过去,李青崖没有一物可以傍身,翻身向后跃去,取木枝为武器抵挡白燕初的攻击。 李青崖应付的吃力,但刚刚白燕初说了那一大堆话,说的他心里发堵。 报复似的,他一面镇定自若地后退,一面道:“我原本听棠梨说你很厉害,现如今才知道,是棠梨高看你了。” 这话对于白燕初来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他向来以天才自诩,如何能受得住这样的话?!听了这,当下他便有了怒意。 李青崖见此总算是出了心中恶气,但他才不像白燕初那样欠嘴总说个不停。 苏棠梨远远便察觉到那冲天仙气,两方缠斗,惊起林中栖鸦,树林上方尘烟滚滚。 她心道不好,话都来不及说完就朝着前面跑去。 林中树木被砍过,接二连三地倒下,苏棠梨去到时,李青崖手中木枝已经被削断。 也不知道白燕初是不是故意的,那一刀正划过李青崖的侧脸,同白燕初脸颊伤口一般的位置。 苏棠梨生气,抓起石子朝着白燕初撒过去。 此刻虽然力量不够强,但是也不能看着李青崖受欺负! “白燕初!别以为我现在这样就好欺负了!!”若是她能够控制自己的恨意强弱,岂会总被白燕初抓住?!由他宰割?! 苏棠梨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回是左边脸,白燕初左边脸没有受伤。 随后,她指甲微微一划,做出一个划破的动作,意在告诉他,再敢这样,等她力量强大时,给他划一个对称的伤疤。 白燕初看的更是怒火中烧,朝着苏棠梨“呸”了一声,逃走了。 “嘁,不过是个恃强凌弱的混蛋!”苏棠梨狠狠踹了脚石头,看着白燕初逃走的背影,骂道。 女人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看眼前一片狼藉,以为是妖怪来过。 “苏姑娘…”说完,女人抬头看去,突然间推开了苏棠梨。 已经断了根的树顷刻间倒塌,激起阵阵尘烟。 树林上方盘旋着的乌鸦在这尘烟落下后逐渐找到栖息的枝丫,夕阳沉落,天空也变得昏暗,星星与月亮的光亮交相辉映,将这片空地照亮。 苏棠梨垂着眸子,抓着李青崖递过来的手站起来。 她的阿姐从前就是这般的。 阿姐幼时被记在母亲名下,被母亲养大。 母亲温柔体贴,阿姐也学的很会体贴人。她从来都只是挡在她面前的那个,从何时,又为何?竟变成了杀她的那个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了。 说到底,她终究是她阿姐。 苏棠梨不想将冰冷的利刃也插进阿姐的身体里,不想让她也尝受自己尝受过的滋味…… 如果从始至终,受到秦流风欺骗的,只有她就好了… 那是秦流风怕死! “秦流风不爱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苏棠梨又想起那年阿姐含泪在宫中同她说的话。正因不爱任何人,他才能如此绝情,杀人的时候,毫不留情。 阿姐不该死,该死的是秦流风! 她想,动了动脚,但被咬的地方还是疼,于是她的脚在水里晃呀晃,对李青崖说:“青崖,脚脚疼。” “我真的好可怜,他们总喜欢盯着一个地方打。” 李青崖捧着她的脚踝仔细地看。 苏棠梨越看他,心里偷笑的就越厉害,心想这么个呆瓜怎么就她运气好捡到了,竟然还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呆…啊,青崖…”她总觉得青崖是呆瓜,总也忍不住去叫他呆瓜。 “其实,若女子的脚被人看过,就只能嫁给这人了。”李青崖替她揉着脚踝,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同她说。 苏棠梨一抬脚,引得李青崖抬头看她。 “青崖娶吗?” “娶。” “青崖,我生前可是丞相府嫡女,你可得好好盘算盘算,怎么才能把我娶到手。” 这把李青崖难住了,到底失忆了,且他失忆前又是不染尘世的道士,所以他自己对这事也不熟悉,他认真思考着,说:“书上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不如我再给棠梨栽一院的棠梨树如何?” 苏棠梨笑意渐失,她收回脚,愣神道:“不要种。” 别做秦流风做过的事情。 这事情总让她生恨。 以至于,那一院与她同名的棠梨树,她也怨恨着。 当年太后与先帝在棠梨树下定情,先帝为太后种了整个行宫的棠梨树,秦流风当年为了安稳她的心,效仿先帝,在宫中开出一个院子为她种满了棠梨树。 但那承载着假意的棠梨树,终究没能等到她进宫。 …… 苏棠梨终于再一次回到了上京。 四百年里她无数次从上京离开又返回,见上京繁盛过,亦衰落过。 暮春已至,上京的风里都带着些热意,早早便给夏天的到来铺好了路。 苏棠梨穿着薄纱裙步履沉重地走在大街上,看着错落的坊市,川流不息的人群,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即将要杀了秦流风,要让他魂飞魄散,一想到这里,她的血液就如同巨兽般叫嚣着,沸腾起来。 客栈旁茶馆正有人说书,白燕初在此地守株待兔,很快便见到了苏棠梨与带刀的李青崖。 显然上回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肯吃没有武器的亏。 李青崖看着白燕初挑了挑眉,像白燕初当初那般将刀摆正,无声地向白燕初传达着不要再来招惹苏棠梨的讯息。 “话说当年,秦流风因受母妃牵连受到皇帝冷落,却不想竟因此躲过了黎昌王的叛乱,幼年称帝……”茶馆里正在说秦流风的故事。 听着听着苏棠梨就将白燕初给的药塞进嘴里,她已经管不了这药到底有没有毒,因为她根本听不得别人说秦流风的事情。 说秦流风幸运,就在于此事之上。黎昌王杀了除秦流风以外的所有的皇子,就是因为没想到宫中还有秦流风这个人。 待战乱平定,八岁的秦流风作为唯一的帝王血脉,名正言顺地被推上帝位,明正十四年,与丞相嫡女苏棠梨定下婚约。 苏棠梨听到那说书先生说到自己的名字,轻哼一声嗤笑道:“秦流风一个娼妓之子,凭他也配?!” 苏棠梨拢起耳边碎发,单手撑头看着楼下说书先生。 这话从苏棠梨嘴里亲自说出来,便知苏棠梨对秦流风,与其说是爱,不如说全是恨意。白燕初尴尬地同李青崖对视了一眼,李青崖目光如冰雪般,几乎能将他覆盖。 “这秦流风,之所以叫流风,就是因为他是他父皇与一娼妓一夜风流而生出的!”苏棠梨语气不屑,当年情意早已化为泡影,此刻说起来也只有满心的恨意,化为刻薄的言语,将当年所见诉说。 “你怎知道?”白燕初问。 “他亲口承认的。” 那年棠梨树下,她好友碎嘴说起此事,后来秦流风亲口承认的。 白燕初来了兴致,撑着头笑看着苏棠梨,好奇道:“那你生前岂不是皇后?” 提到这苏棠梨更气,好在脸颊上怨咒没有增长,是药的缘故,但此刻力量反而随着心中恨意增长。 “狗屁!到死都未出嫁!我为他守了整整七年!世人都知道,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只是因为不想娶我,他只是想骗我而已!” “他让我成了整个上京的笑话。”苏棠梨说的咬牙切齿,说书先生的声音也渐渐在耳中被恨意吞没。 秦流风将所有真相湮灭于黑暗之中,世人流传的故事中,又将那些故事的边角一点点模糊,终于,秦流风变成了如今说书先生嘴中心系天下且又深情专一的皇帝。 他们不知道。 当年黎昌王叛军余党集结在上京附近攻城,实际上那并不是什么叛军,只是秦流风手中的死士。 人们都以为是叛军逼得太后从城墙跳下,实际上秦流风在那时就已经用苏家老小来威胁太后,可到最后,苏家也没能逃过一劫。 “丞相嫡女苏棠梨引咎自责,自刎而死,盛帝情深,寻求仙士望能再见苏棠梨一面,又为她修建清宁寺,以求她来生安康…” 这些说的都是深情款款,可在苏棠梨眼里,她知道,那不过是秦流风怕死! 不知是世人曲解了秦流风,亦或是她自己曲解了秦流风。 她磕着瓜子,“呸”了一声。 “狗东西怕死,见我成妖,怕我找他索命!胆小鬼!” 当年她成妖后,秦流风召集仙士搜寻她的踪迹,就连皇宫之中也有许多道士守在他身边! 分明就是怕她来找他寻仇的! 她无数次想要接近秦流风,可他身边总有许多道士,她接近不了。 实际上她一直在秦流风身边徘徊,并不是一面也未曾与他相见。秦流风凡夫俗子未曾察觉到罢了。 但秦流风最终还是见到了她,在他命终之时。 那年冬天他去到清宁寺,清宁寺前棠梨树被积雪层层盖住,大雪鹅毛般纷飞。 雪地里,她在远处,看着轿撵上的秦流风。 他还是那样怕死,身边有道士伴着,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声音小的如虫鸣。 而就在那一瞬,他看见了她。 那一瞬间的震惊早已溢出脸颊,苏棠梨带着半张脸的红纹,恨意汹涌而至。 若非他身边有众多实力高强的道士守着,她早就上去把秦流风撕碎了! 那一刻她拢了拢衣袍,从清宁寺前跑开。 不知道那一刻秦流风看到她是否吓破了胆,否则怎会就那样死在那天的雪地里,死在清宁寺前? 清宁寺因此事,被人传为再续前缘、破镜重圆之地,久而久之到了今日,已然成了一座姻缘庙。 “上回他不死,这回总得死,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如今说起来,她满嘴的得意。到底如今的秦流风身边并没有那么多道士守护着,想杀他,肯定比之前要容易。 “那转世的,叫吴予安,明日便要成亲了。”白燕初敲了敲桌子,看着苏棠梨,看苏棠梨和李青崖在一起,他心里痒痒,又道:“苏棠梨,你真的觉得,长得一样,便真的是转世吗?” “当然!化成灰我也认得他那张脸!”苏棠梨愤愤不平地说道。 听了这么多,纵是李青崖失忆过,也知道苏棠梨要做什么了。 白燕初始终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像是又在心里使坏。 “怎么,苏棠梨,你要李青崖帮你?”他嘴巴不肯停,抓了把瓜子,神态慵懒地窝在椅子里问道。 且不说其他,但就李青崖这身份,以苏棠梨的心软程度,真的忍心看李青崖同她一般双手沾上鲜血? “李青崖是清风朗月,”白燕初笑容此刻更是奇怪,说的苏棠梨脸色都沉下来,不待李青崖回答,白燕初就嘴快地继续道,“你怎忍心让他变得跟我们一样呢?” 他说,我们。 而苏棠梨沉默着,似乎也默许着她同白燕初一样的事实。 李青崖骤然觉得心停了停,他张开嘴巴,却只是哑了哑,看着苏棠梨默然从座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骤然又是一抹心痛划过,他忽然想起,似乎多年前也曾有过此刻。 他看到她转过身,慌张地离开。 大雪封山,妖怪准备潜伏在山上,待雪化了再走。 却在转身时看到山上仙师,雪压松枝,一树雪簌簌从枝丫间落下,发出细微的声响,遮住前行人的脚步。 他看到自己走上前去,他想不出她叫什么。 但他没有追上苏棠梨,像命运早已操纵好了结局似的,他没有追上她。 他总是看着她的背影神伤。 苏棠梨一走,此地气氛更是凝固,白燕初悠然窝于椅间,缓之又缓地告诉他事实:“李青崖,你根本不是妖怪,你是枫虞山的仙师,你被骗了。” “你浩气昭昭,怎么沦落地被妖怪欺骗,与妖怪为伍?” “如今她要杀人,是拉你下水,你快抽身去,正巧这吴予安身边有你枫虞山子弟,他们都认得你,你可找他们,再坐会枫虞山的仙师。” 仙师之位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上,这百年间能被称为仙师之人少之又少。 茶楼中的人来又去,上京城内飘了满城的白花。 棠梨飘满城。 他到底在等什么? 是她错了。 她本就不该动那个心思。 如今白燕初一提醒,她才后悔自己将李青崖带过来。 李青崖贵为仙师,受人敬仰,如今却要因与她在一起的,而玷污了他仙师的身份。 她要让秦流风灰飞烟灭,却不想李青崖受她的牵连。 李青崖是个呆瓜,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呆瓜也从那样高的位置上跌下来呢? 他原本那样清清白白,像曾经的她一样,与这些事根本没有半分关系,她怎么能跟秦流风那种人一样也去利用青崖呢? 他本是仙师,现在也该是仙师。 清宁寺前人来往,苏棠梨远远地看着那棵缠满红线的棠梨树,是否月老忘记牵她的线?又或者牵错了线? 否则秦流风为何那般无情?在她成妖后偏又让她碰上李青崖。 让她得了一场空欢喜,欢喜之后一切又都要归为泡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可能不报仇,要报仇,就不能跟李青崖在一起。 四百年来的期盼如今就在眼前了,如何让她放下四百多年来的执念,去放下一切与李青崖在一起呢? 不可能的。 似乎早就猜到苏棠梨的去处,白燕初又是一招守株待兔,在客栈前等到了苏棠梨。 “苏棠梨,明日吴予安娶妻,我去把吴家与吴予安身上的法器偷走,你扮成新娘子,接近吴予安,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杀了他?” “魂飞魄散么,我教你个法子,准叫他散的无影无踪!” 白燕初总是用一种引诱的口吻,一点一点将人引入深渊。 苏棠梨回头瞥了他一眼,远方红霞连天,一段一段碎裂开来,风中带来丝丝的热意,苏棠梨的内心翻涌着,随后下定了决心。 “好。” 苏棠梨于月黑风高时打晕那新娘子,正准备换上她的衣服时,李青崖闯了进来。 苏棠梨看着他心一痛,往后退了一步。 他来做什么?阻止她?还是帮她? 不行!这两样,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行! “棠梨,你要明日扮作她出嫁吗?” “可,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陪你。”李青崖慌了神,苏棠梨从前总觉得李青崖心如磐石,何曾有过这般慌张之时? 李青崖多好的人啊,即便这样竟也愿意陪她。 可他不能陪她,他这么好的人,就该干干净净地站在世人面前,任人膜拜他,这样才对。他怎么能帮她? “我不愿意。” “李青崖,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苏棠梨紧咬着牙,方才艰难地说着。 她好不容易捡来的呆瓜,如今要还给他们做仙师了。纵然心中滴血,她也知道,与她一同做妖怪和仙师相比一定是做仙师更好。 “可我说过我陪你!”李青崖一把抓住苏棠梨的胳膊。李青崖说的话总是很好听,很让人心动。 但越是这样,苏棠梨越是想让他离开。 他不该沾上尘世间的罪恶,也不该陪她承担她的罪恶! 她紧咬牙关,眼眶酸涩着,似有泪珠在眼里打转。 “李青崖,我说我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你陪我!不需要你在我身边!我有白燕初,他可以帮我!而你是堂堂正正的仙师,你要帮我?”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苏棠梨说着这些话,却觉得自己仿佛在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一刀一刀划上血痕。 她如何不相信李青崖?她如何不想和李青崖在一起?但如果报仇和李青崖之间只能选其一,那么她还是自私的选择…报仇!! “我就是喜欢欺负你这样的呆瓜,我故意骗你,就是为了把你从高位上拉下来而已!” 室内碎了一地沉默的月光,李青崖哑了哑,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在骗我。” “你可以继续骗我。” 苏棠梨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李青崖怎么还是这么笨?这么笨到底怎么当上仙师活到现在的?怎么被骗也心甘情愿? 此刻一出口就是利刃,一刀一刀插进那支离破碎的心。 “可我不想骗你了,我不想要你陪我,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纠缠间那位小姐已经有醒来的迹象,苏棠梨咬着牙猛地推开李青崖,在黑暗里逃离出李青崖的视线。 就要…就要杀了秦流风了…她不能心软… 不能心软,却心痛。 她真的好喜欢李青崖,喜欢到想把他抓起来,让他完全变成自己的,不去在乎外界的一切,连秦流风也完全忘记,就那样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但是不能!她做不到! 她的心仿佛都拧成一团般,心中滴血,一点点放干她所有的血才肯罢休。 “你怎么还在这儿?”白燕初转着手中玉佩,这是刚刚从吴予安身上扯下来的,想是枫虞山老道给他的护身玉佩。 大概猜出李青崖去过,白燕初冷哼一声,趴在苏棠梨面前,笑着道:“苏棠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可有对我青眼相加?” 苏棠梨揩了揩泪,道:“我阿姐为秦流风做了许多,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最后还不是不得善终?!” 她冷声道,提起秦流风,心便狠下来,眸光更暗,暗到能吞没一切光芒。 “你何必将自己与他相比?”白燕初说着,但对李青崖的身份还是疑惑。说到底,他的血本不该是苦的,除非说,他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咒在他身上。 “说起来,枫虞山那老道找到了前尘镜,已经朝着上京赶过来了,你得快些。” 这时天已经破晓,再过不久想必便要迎亲了,苏棠梨将药揣好,又揣了把短刀,以防万一。 “吴家的法器你破了吗?”吴家先前有法器护佑着,一进门苏棠梨就会感到不适。若非那法器影响,苏棠梨也不至于上回被封进乾坤袋里。 “破了,你放心。” 苏棠梨微微看了白燕初一眼。 也对,毕竟这厮好事没做过,坏事做的总是很认真。 但是如今坐在喜轿的人不是她,她该用什么理由进吴家? 若说趁他们成婚之时跑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苏棠梨走着,便见吴予安骑着白马而来。 迎亲的队伍已经接到了人,此刻要回吴家去。 苏棠梨看着白马上吴予安那张脸,药吞下,心中恨意却翻涌无止。 那张脸,与秦流风一模一样!! 如今他还是当年那看似意气风发的少年,着一身红衣喜上眉梢。 像前世,秦流风从未为她穿上这样的衣裳。 她心中压不住的恨意,还未待思考,她就已经冲到了白马前,吴予安急忙勒马,怒意冲冲地看着拦马之人。 是个女子,娇小玲珑,看着颇有几分温柔似水,偏眉目间又有几分跳脱活泼。 这样的容貌总是极好的,吴予安心中一动,道:“姑娘何事?” 苏棠梨哽着,狠狠压下心里的怨恨,堆起满脸的笑意,缓缓道:“我也想嫁。” 路上行人见此议论纷纷,今日本是吴予安迎娶柳小姐之日,若贸然在路上带个女子,又将柳小姐置于何处?! 但是吴予安看着苏棠梨,一时间心动。 马儿被吴予安勒住,不安分地在原地踏着马蹄。他笑看着苏棠梨,却见人群中挤出一人,抓着苏棠梨道:“她是我娘子!” 李青崖一把抓住了苏棠梨的手,苏棠梨诧异地看着他。 他怎么,明明说了那样的话,他怎么还来? 但…但是不行…苏棠梨推搡着李青崖,眼看着吴予安就要把她带回去了,眼看着她就要杀了秦流风了! 如果等枫虞山的老道来了,能否杀了秦流风还未可知! 吴予安目光戏谑地看着苏棠梨与李青崖二人,正想离开,手臂却被一双手抓住。 那双手小巧而白净,吴予安看着近在眼前的苏棠梨,她玲珑娇小令人怜爱,一瞬间他心中更是柔软。 “现在,是我的了!” 他斜睨了李青崖一眼,也不论苏棠梨是否婚嫁,竟是当众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于马上。 李青崖看着自己手中空无一物,心也像是被拿走了一般,空空如也。 苏棠梨从没为他停留过,从前是,现在是… 心中一阵剧痛,李青崖跌了一步,脑海中又是零星碎片闪过,碎片如刀刃划的他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自己记得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只是从始至终,他的心,从没被填满过,直到看见苏棠梨的那一刻。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枫虞山,在枫虞山的那一百年,他到底在等什么?又在找什么? 枫虞山上苏棠梨的背影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捂着心口,一时间竟觉得呼吸都要停止。 泣春风 烛火摇曳中,苏棠梨深吸了一口气。 她只是一时冲动,未曾想吴予安与柳家小姐的大婚之日,他竟然会将她一同带回来。 这于理不合,对柳家来说更是耻辱,就像四百年前的她一样。 果然哪怕转世了,秦流风依旧不是个好人! 自从苏棠梨从乾坤袋内逃走后,枫虞山就派了几个弟子守在吴家,好在弟子们没见过她的样貌,此刻吃了药怨咒不显现出来,弟子们也认不出她是妖怪。 就要…就要杀了秦流风了,她要把当初的债一一讨回来!秦流风杀了她苏家上百人,她要将他碎尸万段,再让他魂飞魄散。 她不会让他好过的! 正想着,未曾想吴予安先到这厢房里来了。 这厢房是为她临时备下的,此刻刚过黄昏,怕是酒没过三巡,吴予安就已经急不可耐地跑到这里来了。 吴予安这般做派苏棠梨自然不爽,转世后他只比前世更加品行恶劣,想起前世之事,苏棠梨紧紧咬着牙,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牙被咬的“咯吱”响。 “娘子这容貌,虽做妾委屈,但娘子放心,我不会亏待娘子的。”他款款走过来,瞧着甚是有些人模狗样。 苏棠梨伸出脚挡住他,他更是欣喜,满眼笑意,缓缓脱下她的鞋子。 烛光摇曳着,二人影子颤动,突然间,只听“嘭”的一声,苏棠梨一脚踢在他肩窝,将他打晕过去。 她俯下身缓缓抚摸着吴予安的那张脸,同秦流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这张脸冷厉英俊,她就曾被这张脸所骗,秦流风哪怕垂着眸都有种莫名的孤寂,就这样,她被骗的葬送了苏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将终结。 她的指甲一点点变长,夕阳透过窗棂将整个屋子映的血红,犹如那日的苏家。 血流成河。 她要用秦流风的血,来祭奠苏家百人的亡魂! 她抬起手,撕碎作为普通人的他,本就是轻而易举。 变故来的太快,一道罡风齐齐削断苏棠梨指甲,苏棠梨跌坐在地的一瞬间,突然被稳稳地抱进怀里。 竟是李青崖! 李青崖稳稳地接住她,苏棠梨回头看着他,魂魄仿佛都丢了一般。 白燕初在房顶骂骂咧咧地跑下来,见门外枫虞山那老道。 老道白发长髯,仙风凛然,他盯着李青崖许久,怒火中烧。 “妖女,你竟用妖法控制我家仙师!!” 乾坤袋破,李青崖不知所终,他带着前尘镜一路至此,本只是猜测,未曾想仙师真的跟在这妖女身边! 白燕初瞥见他腰间前尘镜,心一动,朝着那老道飞身而去,他脚尖一挑,将前尘镜从他腰间挑出。 受了仙力,前尘镜漂浮于半空之中,散发出阵阵水蓝色的光芒。 光芒莹润,白燕初往里再次注入仙力,前尘镜开封,发出盛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光芒。 苏棠梨被光芒闪的睁不开眼,等到光芒弱下去时,才见眼前大雪封山,山上风景很是熟悉,似乎是枫虞山。 若说起与李青崖的初见,就是在这里。 那时大雪封山,她本想等雪化了再走,却不想一回头就见一身穿白衣仙气飘飘的男子。 他手中小孩扯着他唤了声“仙师”,苏棠梨听的心头一紧,未曾想倒霉到这种程度,一来就碰到了仙师李青崖。 不过她没有害人,想必李青崖不会管她吧? 李青崖向来是这种人。 那时的她这样想,却不料李青崖竟然朝着她跑过来,来势之汹汹显然是想抓住她! 她逃的匆忙,路上脚一滑从山上一路滚下去,跌的浑身青紫,骂了李青崖三天三夜。 苏棠梨往前走,风雪依旧,山路难行。 风雪裹着两人行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正抱着一个孩子上山来。 苏棠梨刚想躲,却见二人全然看不见她,片刻后竟然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对了,镜子! 她恍然大悟,她是被吸进前尘镜里来了!! 这是谁的前尘?苏棠梨跟上去瞧,只见道士怀中孩子衣着破烂,在这凌厉冬日里,孩子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转眼间就来到道观,道士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对孩子说:“从今后,你就叫李青崖。” 李青崖…原来照的是李青崖的前尘。 她一直以为李青崖生来就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可看他衣衫褴褛,他怯怯低着头回答的模样,当真是有几分令人怜爱。 她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便想,便在这里再看一看,再看一看李青崖。 李青崖幼时像个女孩子,长得粉雕玉琢,枫虞山总是风雪交加,李青崖时常红着脸被一众师兄嘲笑,看的苏棠梨心疼。 他也总是在找着什么,苏棠梨不清楚他在找什么,只是见他闲暇之时一圈一圈绕着枫虞山寻找。 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幻境中时间跳跃到了他们初见那日,大雪将松枝压的很低很低,白雪从枝头散落淹没了苏棠梨的脚印。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向来不主动抓妖怪的李青崖那日为何突然追上来。 这回她瞧见了,自己逃的匆忙狼狈,摔了一跤又从地上爬起来。身后李青崖失了神,突然间再次追上来。 苏棠梨看见从前的自己从山上滚下去,狼狈的自己都想嘲笑。 “棠梨…”可是身后突然间传来李青崖的唤声。他看到自己了?苏棠梨一愣,回过头,却见李青崖只是望着幻象中的自己失神。 他一身白袍如谪仙,朗朗昭昭如明月,可明月也有泣露的一日吗? 李青崖捂着胸口,看着苏棠梨离去的方向,一遍一遍唤出她的名字。 棠梨,苏棠梨。 李青崖为何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叫什么?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苏棠梨蹲下来,李青崖在雪地里坐下,心痛的喘不过气来。眼泪穿过苏棠梨的手滴落在雪上,印出一片湿润。 “师父,苏棠梨是谁?” 苏棠梨是谁?李青崖说他也不知道。 然后,他找到了前尘镜。 苏棠梨听闻,自李青崖找到前尘镜后,便有要成妖的迹象,从此后李青崖便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他在前尘镜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谁也无从得知。 世界突然间昏暗下来,眼前迷雾重重,苏棠梨拨开一层又一层迷雾,忽觉春意荡漾,一片暖意将自己包围。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绵延无尽的雪白。 雪白的棠梨花如画卷铺展开来,棠梨树下,曾经的她跪在地上,而秦流风就站在她面前!! 曾经她很想知道那时的秦流风是真的不认识她还是装的,可他脸上出现清晰的茫然。也许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不要再看见这些,不要再看前世之事! 她拼了命地想要冲破这前尘镜,可是多番挣扎都是无果,自己犹如一片泡沫,所有的攻击瞬间破裂在阳光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恨意冲破了头脑,似乎渐渐地连白燕初给的药都已经无法压制她额角的怨咒了。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继续看着,看着自己同秦流风走进行宫之中。 那日的一切早有姑姑安排好,如同行宫中与她同名的棠梨,以及她头上姑姑赏赐的步摇,那是她与先帝的定情信物。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秦流风传递着一个信息,就是太后要苏棠梨做秦流风的皇后。 即便秦流风在往前走,可苏棠梨始终能够看见他,看见他离自己那样近,近到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神色。 他是那样忍着厌恶,那样忍着厌恶对她温声细语地说着那些甜言蜜语! 从一开始就未曾有过半分的情意!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把她推进深渊里罢了,他应当很乐意看到她这样。 梁河夜游,灯火幽暗,唯有船上一个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光芒照着秦流风的冷俊的面容,只可惜他从不爱笑。 他缓缓摇桨,船影在水面上被一次次打碎,水波荡漾着。 她在船上,团扇不肯移开半分。虽说父亲与姑姑都想让她做皇后之位,但母亲终究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与秦流风扯上关系,更别让他看对了眼。 可她还是被秦流风盯上了。 船突然间摇晃起来,苏棠梨团扇脱手,秦流风停了浆,水中小船仍摇晃个不停。 不觉间苏棠梨已经凑近了秦流风,也许这对当时的秦流风来说是一种赤裸裸的暗示。 他将船桨往前推了一分,道:“孤累了,你来划。” “我?” 秦流风点头。 苏棠梨只得硬着头皮划,划了半天,船分纹未动,像是在原地打转。 至此,幻象中的秦流风眼中才有了笑意。 春风中的梁河温柔无比,光影交汇中秦流风把目光锁在了苏棠梨身上。 昏暗的灯光只堪堪照亮她白皙的面容,她五官小巧,双眸含情带水,如春风温润着的梁河。 那时的秦流风总以为眼前一切都是刻意安排的假象,但还是忍不住在船在原地打转的时刻失了神。 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之时,他就已经坐在苏棠梨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张脸。 “都说康靖王家中嫡女容貌倾国,与你一比,却也黯然失色,苏相怎么把自己的女儿藏的这般好?” 话语中几分真假苏棠梨尚且不知,但她扪心自问,康靖王嫡女倾国是真,但她比不上,而且父亲并没有藏着她。 她时常进宫,也和秦流风碰过几次面,究竟是秦流风故意装作不认识她还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也不得而知。 “家父不曾。”那时她明明也克制着,警惕着。 可突然间,摇曳的灯光中,皎洁的月光下,秦流风含住她的双唇,他的眉眼明明那样冷俊,却在那一刻融化开来,融成一片春水。 所有的一切都像幻觉,以至于船桨丢了都不曾知。 河面不算宽阔,她二人费劲力气爬回岸边,苏棠梨一时不慎扑倒了秦流风,二人在泥坑里摔得很狼狈。 是李青崖的前尘 他不曾喜欢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阿姐缓缓流泪说出这句话时,窗外春光正浓,苏棠梨心疼阿姐,心中抹开悲伤。 秦流风对她的好,是假象,也是毒药。 太后与父亲盼着她进宫做上那皇后之位,若再诞下皇子,那么秦流风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苏棠梨听到父亲说过,若非太后之子死在那次风寒之中,皇帝之位,本不该是秦流风的。 在做戏这种事情上,秦流风永远比其他人做的要好的多。 那些时日他显得荒唐,苏棠梨去看望太后,他便在太后宫中候着,他显得柔情蜜意,为了她可以不顾朝堂上的一切。 可直到死的那一刻,方知他给的甜蜜,是蜜里裹着刀。 他骗过了父亲与姑姑,他们都以为,秦流风为了她苏棠梨失了神智。 她迷茫很久,她不喜欢深宫,而且,她不认为秦流风真的会喜欢别人。 宫中妃子里十个有九个都是这样说,十个里,有九个都说自己是夜夜等君归的怨妇。她不想也变成那样。 夏日里的烟火衬得星空灿烂,那夜纸鸢落于门前,竟是秦流风邀她夜游。 秦流风好像很喜欢在夜里出去玩,偷偷摸摸地,好似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上京夜市繁华,苏棠梨夜半昏昏欲睡之时还在摊前陪秦流风吃夜宵。 若非那时秦流风那一场英雄救美,若非那夜他对她倾诉衷肠,也许苏棠梨永不会对他动心。 鱼龙混杂的坊市里恶霸前一刻还用剑挑着苏棠梨的下巴,下一刻就被秦流风卸了条胳膊在地上哀嚎。 那一瞬他身法凌厉,像一场风刮过,苏棠梨张着嘴巴惊的将脸藏在团扇后,秦流风素来只像个冷漠的冰山,且做什么都规规矩矩,不掺杂任何感情,像个断了根的木头。 但他此刻终于活了过来,像一头凶恶的狼。 “我的人,你竟也敢染指?”苏棠梨看着他半蹲在那恶霸面前,仿佛卸下了平日的面具,头一次展露自己的情绪。 他生气了。 为自己。 阿姐说他谁也不爱,但此刻为她而生气,是否对她动了情? 那一瞬,她便觉心跳的快的异常,仿佛要跳出心口,仿佛下一瞬,就会把自己的心思完完全全放在他眼前。 她到底信了那场谎言,阑珊灯火中缓缓倚在他肩头,月正是圆的时候,星空也格外敞亮,好像所有星星都开始发光发亮。 是否上天格外怜悯秦流风,所以连那夜的星空也在帮助他,制造一场幻象? 苏棠梨看着幻象中的曾经,手指在衣袖中握紧,指甲刺破了掌心,泛出丝丝血红色。 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却分不清那是秦流风的声音还是其他人。 秦流风将婚期推迟了两次,头一次姑姑仍在世,他以苏棠梨太小太单纯为由将婚期延了三年。 第二回姑姑已经去世,一道圣旨下,他以叛军未完全肃清,内忧外患为由再次推迟婚期。 如果说第一回是秦流风怜爱她,那么第二回呢?!大概是不想娶她了。 也许在他心中,没有人配做他的皇后。 上京中人议论纷纷,她本就不喜出去,如今此事一出,更是不肯再出门听人背后议论她。 苏棠梨在幻境中慢慢走,她看到曾经的她与秦流风坐在棠梨树下,月光格外的温柔,将一树棠梨映照的仿佛是璀璨的宝石。 他说:“你姑姑之事,我很抱歉,今日将婚事延期,是无奈之举,这是第二次,但再不会有第三次!相信我。” 他说的言之凿凿,将她抱在怀中吻着她的额头。 当然,当然不会有第三次! 因为待出嫁那日,他的兵马便会踏平苏家! 可她为何要信他?!为何信了他?!他说与他没有关系,便是真的没有关系了吗?! 苏棠梨看着当时的自己,眼泪缓缓从眼角流下,在脸颊上摇摇欲坠,终究落于半空中消失不见。 也不知是否是镜中世界已经支离破碎,意外地,她竟看到了秦流风的过去。 她试图冲破幻境,可幻境没有丝毫的变化。 “若非我儿不在了,岂能由你一个娼妓之子坐上这个位置?!”姑姑长鞭甩下,抽在秦流风身上,将他后背抽出一道血痕。 一鞭,又是一鞭… 鞭痕密密麻麻布满他后背,苏棠梨愣了愣,说来,这如果是她的前尘,但应该看不到这些才对。 又或者说… 她突然朝着反方向跑去,又见秦流风,见他栽棠梨树。 往前去,还是他,他一人在夜中的低吟,他一人在高台之上的寂寞… 不…不对…这不是她的前尘!!! 那么,这是谁的前尘? 远处飞沙扬尘,当那铁甲将苏家团团围住之时,苏棠梨再也忍不住,心中怨恨冲天而起,她的脸颊如火烧一般,只是一瞬,她额角怨咒便冲破了药力蔓延了她半张脸。 院中她那样苦苦哀求他,求他放了她爹爹,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苏棠梨垂着手臂,这一瞬镜中世界开始晃动,所有一切都交揉起来,汇成漩涡要将一切摧毁。 同她一同进入镜中的,还有谁呢? 是…李青崖… 也就是说,现如今看到的,是李青崖的前尘?! 突然间,她想起许多次,白燕初质问她,为何李青崖的血会那么苦。她怎么就没有察觉到呢?! 终于,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明白了,因为受咒之人,正是李青崖啊!! 她怎么会如此可笑?! 前世受骗爱上了秦流风,今时仍被他偷了心。 是否李青崖都会在背地里嘲笑她的愚笨?!! 她看着幻象中的自己开始质问秦流风,突然间身后李青崖喊到:“棠梨,别看了!!苏棠梨别看了!!” 那一把剑插进曾经的苏棠梨的胸口,苏棠梨缓缓转过身,看着门外的李青崖。 她缓缓笑起来。 “四百年前,我是个笑话…现如今,我还是一个笑话。” “秦流风!!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再次骗我?!!”她半张脸被红纹完完全全覆盖,右目猩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此刻,完完全全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 “棠梨,这一世,我没有骗你。”李青崖往前踏出去一步,曾经的少女温柔明媚,却由他亲手变成今天这般。 苏棠梨高高地昂起头,红眸冷冷地看着他。多可笑?他竟说他没有骗她? 他作为李青崖出现在她身边,本就是最大的欺骗!! 而她,竟然还拉着他来到上京,杀那所谓的“秦流风”,而真正的秦流风在身边她却不自知。 她是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苏棠梨指甲生长变长,阴风将她团团围绕住。 灵魂在怨咒的增长下,被强大的力量几乎撕扯开来,李青崖再次上前一步,他紧抿着唇,缓缓吐出:“前世…” 前世,他还敢提前世吗?! 苏棠梨伸手,一道阴风划出,立刻化为利刃朝着李青崖冲过去。 利刃刺穿李青崖的手臂,他仍不停下脚步。“前世,我也并不想骗你。” 苏棠梨眸子更加猩红。 “可你还是骗了我!!你说过你不会杀我姑姑的,你说过你不会杀我爹的!” 可他还是杀了,他们一家人堕入地狱,苏家成了叛贼,可这一切不过是秦流风给他们安上的莫须有的罪名。 “我…”李青崖哽了哽,话出口便零碎不成调。“爱你是真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去做,哪怕要我的性命。” 无论哪里,我都陪你 阴沉天空下风声萧萧,阴风在苏棠梨身边徘徊着。 苏棠梨缓缓笑起来,笑容妖艳的像鲜血浇灌出的花朵,她默念着李青崖说过的话,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 “你说你爱我,不妨把你的心掏出来,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的爱我?” 凭什么一句爱她,就要她放弃杀他?这四百年的怨恨,凭什么要因为他一句话而消除的干干净净?!他要付出代价!他该魂飞魄散!!! 而李青崖他,在此刻依旧没有半分犹豫。 像那日李青崖对她坚定地说“我陪你”,也像那日李青崖说“是”一般。 李青崖他,总是这么坚定。 她手中骤然一空,短刀被李青崖握在手中。 李青崖今日也会坚定地将他的心挖出来,这一刻,明明苏棠梨清楚地知道。 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万针穿过,发出难以忍受的刺痛。 幻象在碎裂声中戛然而止。 拂尘飘然袭来,卷起李青崖手中短刀扔出窗外,随即那拂尘朝着她冲过来,一击打在她胸口处。 那钻心疼痛从肌肤一点点渗进身体里,苏棠梨满目赤红地看着李青崖,再一次催动怨咒。 此刻便是以血液为祭,燃烧魂魄,也在所不惜!! “秦流风,别想逃。” 苏棠梨说,他别想逃。 却不知他从未逃过。 眼看着苏棠梨的怨咒竟开始蔓延整张脸,这屋中不论是老道士还是白燕初都面露惧色。 她竟要献祭自己的魂魄与血液,来作为力量增长的代价,稍有不慎,恐怕灰飞烟灭的便是她了!! 白燕初慌了神,冲着屋内苏棠梨大喊道:“苏棠梨!!你清醒点!” 阴云将整个天空都笼罩,狂风将院里的老树都连根拔起,骤雨猝不及防落下,将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密鼓般的雨声里。 而苏棠梨附近更是被风刃包裹住,全然成了风暴的中心。 所有人都在逃离那道风暴,唯有李青崖迎着烈风,朝着风暴中心的苏棠梨走过去。 初见时棠梨树下她天真纯净,再看如今红纹满面,恨他恨到愿用自己的灵魂做代价,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明明答应了她,却又狠心杀了苏家上下百口人。 明知道,她不可能原谅! “棠梨,别再妖化了,这条命给你。”风刃一刀一刀无情地像他划去,他终于到达风暴的中心,他缓缓地抱住苏棠梨,感受到她身体的战栗,他再也忍不住心头痛苦,哽着道:“无论你要让我魂飞魄散还是灰飞烟灭,都随你。棠梨,回来吧。” 他答应过苏棠梨的,他要保护她。 前世他骗了她,今生不肯再骗她。 他低眸静静地看着苏棠梨,风刃俨然已经让他伤痕累累,可他紧抱住了苏棠梨,说道:“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是个胆小鬼。” 他配不上苏棠梨。一直以来,他都在害怕,害怕失去权势、失去地位,最后输得一败涂地,性命不保。 最后他失去了苏棠梨,无论他尽力地筹谋保全苏棠梨,可最终仍是利刃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是有多痛,是有多怨?!才会变成如今的妖怪?! 随即,李青崖将腰中长刀放进她手里,伸手将她碎发揶至耳后,仿佛又回到上一世,仿佛她又成了院中棠梨树下温柔的少女。 “棠梨,我说过要保护你,这一回,不会食言了。” 苏棠梨红色瞳孔骤然颤动。 入目之处被血红色浸染,她紧紧地咬住牙,抬眸看着李青崖,缓缓举起了刀。 只消一寸,明明就可以插进他的身体里,可此刻,溃不成军的却是她。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刻心软?! 难道李青崖与她的朝夕相处是假的吗?那些话语都是假的吗?! 这样的李青崖怎么会骗她呢?! 但为什么,偏偏他是秦流风。 双眸流出两行清泪,苏棠梨颤抖地举起刀,周围风刃渐弱,刀穿过李青崖的胸膛。 可她这一刀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去剜出李青崖的心。 她抽出刀,风刃一点点弱下来,所有的风暴都在这一刻停止,积水漫过苏棠梨的脚背。 她的血液几乎燃烧殆尽,魂魄也在这样强烈的燃烧下开始溃散。 苏棠梨唇色苍白,扔下刀。 她恍惚看见竹林里李青崖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城中。 他的臂膀那样有力,身体也是那样的温暖,仿佛可以驱散她所有的不快。 也许,一如现在。 她杀不了他。 即便他与她有着那样深的仇恨。 到头来,原来她才是最软弱的那一个。上天让她成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只是让她看一看,自己是怎样的无能的一个人。 她狠不下心,报不了仇,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秦流风,我不杀你了。” 她感觉的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坠,所有的力量都在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 “从今后,我也不必再做这世间的笑话…” 也再不必被人欺骗,这世上再没有人能骗得了她了。 李青崖一袭白衣被血染的鲜红,在这一刻,他仍是冲上去抱住了苏棠梨。 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抓那从她身体里流出的白光,他想起枫虞山上的无数次,他回忆起苏棠梨的背影。 他总是追不上她。 但这一回,他追上她了。 “苏棠梨,无论哪里,我都陪你,我答应过你,绝不反悔。” 他浑身仙力亦散做阵阵白光将苏棠梨身体内的白光笼住。 所有的力量从他身体内汹涌而出,试图拉扯住散开的白光。他神思开始混沌起来,又见连天的雪白,却分不清是棠梨花还是白雪。 分不清是棠梨树下她的背影,亦或是大雪中她的背影。 苏棠梨总以为逃的是秦流风,却不知,一直在逃的,是她。清宁寺前那日弥留之际他看到的苏棠梨在逃,转世后枫虞山大雪中,她也在逃。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一次一次化作高墙将他们层层隔在高墙之外,让他找不到她。 但这一回,他终于找到了苏棠梨。 他不会再放开她了。 芳馨手中故 “你一个娼妓之子,也配坐上这皇帝之位吗?!”长鞭一次次无情地落在他身上,疼痛之下,他全然爬不起来,只如一只兽,被人踩在脚下。 母妃也曾是这样的,被父皇踩在脚下,生生打死。 所谓私通,不过是受人构陷做出的假象。 这世间假象太多,人心诡测,早已没什么可以相信的。 所谓皇帝,不过也只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在等,等那些线一点点地断开,等着他也能成为操纵别人的提线者。 宫中妃子大多是太后一派,尤其是苏明月,乃是太后侄女,与太后关系匪浅。 这宫中所有人都耍着欲拒还迎的把戏,带着假意讨好的面具,不知何时摘下面具,就会露出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孔。 原本他觉得,苏棠梨也是一样的。 太后将上京所有世家小姐召到行宫中与他物色皇后人选,但从踏入行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皇后人选太后心中早有抉择。 秦流风看着连天的棠梨花以及苏棠梨头上的太后时常戴着的步摇,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苏棠梨,是太后选中的皇后。 想到这里他心中何尝没有恨意,那报复的念头从心中发芽的那一刻,他借口出恭带着苏棠梨去夜游梁河。 于是这一“出恭”就去了几个时辰。 苏棠梨固然担不起上京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自然是没有康靖王嫡女那样的美貌,但也是小家碧玉温婉可人,似乎是比后宫中那些莺莺燕燕要好些的。 她对他刻意的疏离以及团扇掉落时的惊慌许只是假装,是欲拒还迎的把戏,他看的惯了,也看的累了。 秦流风眯着眼睛打量她,半晌,把船桨递给了苏棠梨,让她来划。 他未曾料到苏棠梨根本不知道怎么划,划了半天船都未曾前进半分,反倒是苏棠梨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他捏住苏棠梨的下巴,开始胡言乱语地说,她比康靖王家中嫡女好看。 但如果他知道这一举动会让苏棠梨丢了船桨,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试图跟她胡言乱语说这些。 苏棠梨先丢了自己的团扇,现在又丢了船桨。 也许她是故意的。 但现在该如何? 此处河道窄一些,往常船到此处,若不用浆划,几乎动不了半分,所以不担心船会飘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倒是能从此处回到岸边,但苏棠梨…总不能让她趟着水回去。 想着,他抓住苏棠梨的衣领,把她扔了出去。 随后他也飞身到岸边来。 岸边多是泥淖,苏棠梨站不起身,失手抓住秦流风的衣袖将他拽倒在地。 秦流风将她扶起来时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笑意,如被风吹开吹的满城飘的棠梨。 如果苏棠梨知道跌进泥淖的她自己有多狼狈的话,秦流风想,那她一定不会有这个闲工夫嘲笑他了。 行宫这几日许多女子都躲着他,没有人敢真的上前同他攀谈。苏棠梨也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太后在将她往前推。顺水推舟,又何尝不可呢? 只是一个念头,未曾想,便成了将苏棠梨推进地狱的开始。 七月七日鹊桥会。 秦流风将苏棠梨邀至月老庙前时她仍是满面的惊惧与疏离。 他估摸着,如若没有皇帝这层身份压着她,怕是她此刻早便抛了他与其他人相会了。 她依旧是没有半分的不恭敬,也没有丝毫的逾越,规矩的让他无错处挑,也没有空隙可以钻。 要顺水推舟,光有太后与丞相之力还是不行。既然是利用,也总得让苏棠梨心甘情愿,可如今苏棠梨不松口,不肯与他有半分的绵绵情意,总不见得他要霸王硬上弓。 他便装同她行在此间,见周围人两两偕行,说笑间眼中皆是几欲说出口的心事,他看了半晌,装傻问道:“棠梨,他们为何往树上挂那些东西?” 苏棠梨仍是举着团扇,矜持着抬眼看他,婉婉道:“是姻缘树,相爱之人将彼此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挂在树上,月老便会许他们一生一世。”他自然知道,只是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有了什么魔力。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轻咳一声,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今夜星空格外敞亮,不像在梁河夜游那日,昏暗的,昏暗的令人心动而不自知。 苏棠梨看着他,头一次温温柔柔地弯了眉眼。她的眉眼总是温柔,如二月的暖阳,如破冰的春风。 “你笑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些虚妄之语,他这时总是不信的。 苏棠梨将团扇又上移一分,仍是眉眼带笑,道:“陛下像夫子。” 只是那一瞬间的一本正经,让苏棠梨想到了曾教她习文的夫子。 她那双眼睛如天上清亮的月牙,秦流风不觉间心动,甚是有些慌张地将手背在身后。 “如何像?” 苏棠梨笑着同他说,只是夸夫子做的好的地方,不敢言他的不好。 说话间苏棠梨已经取了纸,端端正正地写了自己父亲与母亲的名字。许是心中觉得与他熟络一些,她举起红纸对他道:“陛下,就像这样。” 她的簪花小楷也如她一般温柔,秦流风盯得入迷,也拿了一张纸,写下自己与苏棠梨的名字。 也许那日兴起写下的名字被月老瞧见了,竟是绑了他们两世的姻缘。 顺水推舟了一年多,也许是太过于穷追不舍,连太后与丞相都在揣摩着,他是否被苏棠梨勾了魂。 待第二年夏日,秦流风折了纸鸢递信给苏棠梨,又是一日同她夜游,也许是他便装出行实在是太没有威慑力,只他吃个夜宵的空当,便有恶霸将剑挑在苏棠梨下巴处。 苏棠梨团扇虽不曾拿下半分,但那惊慌仍是在眼中一展无余。 许是见不得她受欺负,他立时发了怒,伸手便折了恶霸一条胳膊。 未曾想从此苏棠梨倒是肯亲近他了。到此他才知道,原来话本子里英雄救美惹得美人倾心的桥段并不是杜撰而来。 苏棠梨爱他。 他亦爱苏棠梨,可他明明知道,他自己不可能放过太后与苏家。 太后与丞相等着苏棠梨成为皇后,再怀上孩子,便能再次获得一个提线木偶。 可是秦流风也在等着苏棠梨成为皇后,成为被他捏在手中的棋子。 目的达到了,封后的诏书都已拟好,他却心软了。 真的要这么快将她迎入宫中,让她成为自己手中的一个生死不由人的笼中鸟,让她进宫中,看穿他原本狰狞的面目吗? 当她看清眼前一切不过假象,她还会对他有这殷殷的爱意吗? 一念之间,他以苏棠梨年纪太小为由将婚事延期。 他说的言之凿凿,连太后都被哄了去,都以为他用情至深。 也许真的至深,所以才不愿意被她瞧见,此刻的用情至深,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才不愿意让她瞧见他真正的面目。 他忍不住爱她,明明字字句句都只是为了绑住她的欺骗。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毒药一般将苏棠梨一点一点地侵蚀,却私心地不肯停下。 直到苏家被灭。 他是想把苏棠梨留下,是想让苏棠梨进宫做他的皇后的。 可是苏明月一剑刺进苏棠梨的胸口。 前一秒还鲜活的苏棠梨下一刻就倒在血泊里,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直到消失了呼吸。 终于,在这一刻,他也仿佛被利剑刺中心脏一般,万念俱灰之中,他抱着她在这飘落的棠梨中泣不成声。 终究,他害死了她。 他没能将她活着迎进宫中,只能将死了的她葬在皇陵。 他反反复复回想着苏棠梨对他说的诅咒。 永失所爱,她说的很对。 早在她死去的那一刻,诅咒就已经应验。 这天下纵然完完全全被他握在了手中又如何?苏棠梨再也回不来了。 皇陵中传来皇后尸身破棺而出的消息,他常言“子不语怪力乱神”,却还是失了魂般下令召集各地的道士去找她。 哪怕想过苏棠梨活过来,此刻也只是一心想要报仇,哪怕知道苏棠梨和他再回不到从前。 所有的道士都见到了成妖的她,只知道她藏的严实,且逃跑功夫一流,竟是许多年都没人能将她带回来。 他曾为了哄她给她种了一院的棠梨树,曾经开的那样繁盛,竟也在一年一年地衰败死去。 “妖气侵入树身,这树活不成了。”老道说。 “君主福泽绵长庇佑万民,此刻未到见面之时。” 他一句话便已经点破,是苏棠梨要这些树活不成的。她恨他,恨到他种的棠梨树也一并不喜欢。 他…他让那样碧玉一般的人变成了妖怪,而他却在这高位之上,享尽了世间的荣华。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惚觉得从一开始就错了,既然一定要报仇,那么他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苏棠梨,不该动了心,更不该抓着不放手。 他做不到不报仇,却,却后悔利用她害了她。 院中的棠梨树一树一树地死去,年华也一年一年地逝去。 道士们总说她在附近,可他从未与她见过一面。连他自己都在怀疑,是否是受了骗,从一开始苏棠梨就好好地躺在皇陵里,根本未曾像他们说的,变成了妖怪。 可他想见她,即便被骗,也想见她。 恍恍惚惚里他又梦见初见时她的模样,梦见连天的棠梨树,梦见梁河的温柔,梦见… 每一个画面,一点一滴一寸一寸,在此刻毒药一般淬进他的心脏。 他已时日无多,弥留之际,只盼去清宁寺,求神明能护佑她余生、来世。 一夜春风就吹开了满城的棠梨,连清宁寺前的棠梨也开了,白如雪,亦如他鬓角斑白。 回眸看那棠梨树的片刻,他看到了苏棠梨。 她身披红氅在棠梨树下十分显眼,多年来她容貌未曾改变半分。 她半张脸布满了红纹,向他昭告着,因为他,她成了妖。 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住,他慌张地从轿撵上扑下,他盼着她来报仇,取他的性命,是否就能让她重新变回原本的苏棠梨? 他不知道,只是匆忙地拖着残叶般的身体往前走,却见那抹红色骤然转身渐行渐远… 他的心脏仿佛被强力撕扯过一般,棠梨树下吐的满地鲜红。 撕心裂肺地,他大喊着:“棠梨!苏棠梨你回来!” 但是她没有听到,渐渐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魂梦归来片刻,仿佛只是他做了一场大梦。 这场大梦里,他命终于棠梨树下,雪白的棠梨花温温柔柔地将他覆盖,一生之缘那样短,再见之时便是他命终之时。 魂归 将她魂魄一点一点拢回来时正是夜半。 虽仙力散尽,带着她同归黄泉却也还能做得到。 枫虞山上,老道跪伏在地,身后跟着的小道士们也凄哀地跪了一地。 原本寂静无声的室内,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惊的老道频抬头看进去。 李青崖抱着还在昏迷的苏棠梨走了出来。 “师父…”多年未见,喊出这一声连老道自己都红了眼眶。 李青崖始终如同中天之月,容貌未曾有半分改变,从前的他鲜少有情绪,如同被剥夺了所有情绪一般。 却原来,只是将所有情绪赠了他人。 他说二人本不算这尘世中人,此时苏棠梨蜕了妖咒,他也散了修为,不过是尘世里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想来活了那么久也该到了大限,只是… “阎王不收人。” 只说是做人的时间还没过完,让他们再回来活二十年。 “那,苏棠梨…”是否会再动杀心? “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吧!”再说就是杀了他又如何,都说了阎王不收人,杀了他也得再活过来不是? 枫虞山上鲜少的晴日,李青崖抱着苏棠梨拜别众人朝山下走去。 晴日细雪融融化在脚下,前路尚有桃红柳绿。 他们还有很长的前路没走完。 《青崖棠梨开》魂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 苏明月 我进宫的第二年,陛下才到我住处宿了一宿。 从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也知他如明月,玉树临风。 如今近距离看,他双眉凌厉,轮廓硬朗,也自有一派帝王威严。好看的让人心动。 他温声软语,说着些绵绵情话,我一瞬间便心动,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人总说见色起意不长久,可自那一夜,我便没能忘了他,我从来只是盼着安安稳稳渡过余生,一开始也并不想真的承宠。 帝王后宫多佳丽,如何也不可能独宠我一人,但只是那日一见,便久久不能忘怀,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我日日盼着他能再来。 何时我也成了这样的思妇? 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是苏丞相的女儿,虽是庶女却一直寄养在母亲手下当嫡女养着的,如今却连他从娼馆带来的女人都比不上了? 如果说勤政是陛下的头等要事,那么第二等要事大概成了那女人。 我打心眼儿里不服气,但对于陛下的心,我只能揣测,却改变不了半分。 棠梨及笄那年,太后将上京所有世家女子都召到郊外的行宫去,说是要观察品行,拟定皇后人选。 行宫中先帝为太后种满了棠梨花,皇后人选怕是早已定下了我妹妹,将所有人召过去,只是装个样子罢了。 果不其然,待陛下回到行宫,他与棠梨二人的事便在宫中传开了。 公公眉飞色舞地对着我们一众求而不得的妃嫔道:“陛下看中了苏嫔的妹妹,当夜就去拉着两人单独游了梁河,一整天都挂着笑,想是十分心仪了。只待苏小姐那边松了口,就能进宫了。” 我愣住了。 公公说的话在我们耳朵里都是天方夜谭,我们进宫的一众妃嫔,从未见过陛下笑。 就连那娼馆女子也是。我时常在想的是,也许秦流风谁都不爱。 我们所有人从来只听他温声细语地说话,但笑,从不展现,我们都还揣测着,陛下只有一种表情呢。 棠梨起初总躲着秦流风,皇后之事上也不肯松口,父亲念她年幼,也便只说还不急。 母亲不喜争抢,喜欢安稳舒适的生活,我与棠梨也得她真传。 棠梨早被宫中一众姐妹的倾诉劝退,不肯进宫,她又是喜静喜平淡的性子,我完全想象不到她坐在高位上等宫中嫔妃同她请安的画面。 但是,陛下对她总有格外的耐心。 每回棠梨进宫,总能被他抓到。不论任何时候,也不论任何地点。 有时是在太后宫中,也有时,是在我这里,借了棠梨的光,我见秦流风的次数竟渐多了。我心中渐有怨妒,不想因借苏棠梨的光而见陛下,但事实就是,没有棠梨,陛下根本不可能会来。 起初我们都觉得陛下是另有图谋,但日复一日,陛下殷勤了一两年,所有人便都认清了事实,死了心。 因为陛下连娼馆里带来的那位,也不曾再碰过。 而我起初还不信,直到那日陪伴陛下的公公告诉我们一个不为人知的秘辛。 秦流风夜半出宫带棠梨逛夜市去了。 这事只有亲近他的公公知道,便知此次出行无人随行,是偷摸着出宫的。 一时间秦流风在我眼里有了该有的少年气,多年来他终于像个正常人一般,但,这少年气不是为我。 苏棠梨松口了。 意外地是,陛下却又推迟了婚期。 许是苏棠梨被他的温言软语哄得团团转了,阖家上下都答应了这件事。 只有我,日渐在深宫之中发现出一点端倪。 秦流风想要灭苏家的端倪。 也许我们都低估了秦流风的执着,他也许真的会为了报仇,而一整年下来都坚持不懈地讨好苏棠梨。 他成功了,也如我想的一般,他开始报复太后与苏家了。 太后与丞相当时怎样欺辱过秦流风,秦流风都一一还了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太后是为护城而跳下城墙被乱箭射死,他对所有人都那样说,但所有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最终我知道,原来那日,太后被秦流风挟持,以苏家百人性命相要挟。 太后依言,奉上了自己的性命,但陛下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杀了太后,接下来就是苏家。 第二次推迟婚期,我不明白,因为即便苏棠梨进宫,对他的复仇计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甚至有助推作用。 毕竟在宫中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可真是太容易了。 我想不通,但这种事情也不必想通,我只需要活下去,等陛下有一日铲除所有祸患,他也许就会注意到,这后宫佳丽娇媚,亦会注意到我吧? 我把父亲近年做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报给了陛下,铲除苏家我会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我想活着,还想要他。 但我错了,直到杀了苏棠梨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错了。我可以活着,但原来我永远得不到秦流风。 芳根中断香心死。 皇贵妃之位,让我一时风光无两,可是秦流风再没进过后宫。我这皇贵妃之位,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后宫中的争端在暗面闹得风雨满城,我失去了所有的靠山,亦没有秦流风的保护与爱意,意气一点点地消磨去,受人暗害也是常有的事。 也已经无人过问了。 花开的再美,也无百日红。 后宫波诡云谲,终有一日我翻了个身,便从高位掉进了万丈悬崖。病一日比一日重,冷宫冷寂无人过问。 刹那间,我瞥见远处的枯枝。 那院子里,最后一株棠梨树也死了。像我一样,虽曾盛开过,但不过繁盛一时,很快就要死去。 我于一日见秦流风在枯树面前痛哭,那一刻,看着他的悲凉亦看着自己的悲凉,我说了平日里最为刻薄的话语。 “陛下,你骗了苏棠梨骗了所有人,却没有骗过自己。陛下后悔了,可她回不来了!即便回来了,对您也只有满腔的恨!” 他爱上了苏棠梨,却也亲手将她推进了深渊。 庭院中的花一日日的败落,再了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