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犹怜》 1.梦醒 阿宓做了个梦,一个噩梦。 梦醒时满头大汗生生把枕巾濡湿,月光从窗缝照进来白煞煞,身子还是凉的。 她坐起身发呆,随手扯起被子擦了擦汗,无边夜色把她瘦小的身躯紧紧裹住,顿时有了些安心。 梦里女子柔和的语调仍在耳边盘旋,“年纪这么小,生得我见犹怜,倒是可惜了。放在以往我定狠不下心要这么一个小美人的命,可惜你勾了他的魂,让他连后院都不愿踏入,我却得要个孩子。” 她的脸被冰冷的手抚过,“也不算我害了你,黄泉路上莫怨错了人。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父亲,还有这张脸。” 阿宓没有踏上黄泉路,回头一晃,再度成为了十三岁的自己。 回来后的这两日她都浑浑噩噩,分不清哪儿才是真。 些许恢复了心神,阿宓借着月光摸下榻,屋内暗得都只能瞧见大致轮廓,细瘦的手腕撑得没了力气,身子发软就往绣凳扑去,嘭得摔在地上。 翆姨睡在碧纱橱那儿,她半边耳朵不好使,也不曾听见这动静,阿宓自己慢慢爬了起来。 油灯睡前才灭的,翠姨担心放在桌上被她不当心碰了烫着,特意放在高处。她搬来小凳,踮着脚儿才够着灯,提下来时出了满身汗,风一吹更凉了。 翠姨被燃起的昏昏灯光晃醒,睁眼披上小衣急匆匆来扶她,“怜娘怎的自己起了,喝茶还是更衣?” 摸摸她的手,发觉冰凉无比,翆姨担忧道:“不该随你任性倒了药,等明儿发烧可怎么办,我去叫大夫吧。” 阿宓拉住她摇摇头,指了指枕巾,翠姨立刻从柜里重新给她取了条铺上,看着她重新躺上去道:“怜娘,你这嗓子……” 她没继续说下去,阿宓明亮的眼眸在夜间微弱的光亮下好像含了水,叫她不忍再问,最后用软帕给阿宓擦了擦脸,“衣裳都湿了,换一身再睡,我在这守着,怜娘有什么事就唤我。” 子时虫鸣不断,疲乏的身体拉着阿宓沉沉下坠。她勉强支撑着换了里衣,没来得及让翠姨回房眼就一闭,又睡了过去。 浮浮沉沉,梦里唱戏般晃过许多光影。 阿宓不是个哑巴,只是再次醒来后,她就说不出话了。 但她记得所有的事。 从阿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讨爹喜欢。虽然是长女,又是原配所出,可他一直就更偏爱姨娘生的小女儿。 旁人都道是因为夫人为救三岁的阿宓落水而亡,所以让阿宓遭了亲父厌弃。 大部分时日阿宓都被拘在这小院中,只有翠姨伴她长大,除翠姨外无人教导、无人关心。直到某次意外,父亲见了正在摘花的她,才知道阿宓眉眼间已出落得如此漂亮,恍如出水芙蓉,我见犹怜的模样极为惹人疼惜,几乎没有男子能看着她狠下心。 十三岁那年,阿宓就被父亲作礼赠给了贵人。 被赠与贵人后,阿宓的日子反而舒服许多。 贵人怜惜她年幼没碰她,特地为她置了庄子养着,说是等她及笄再纳她入府,阿宓就那样住了下去。 贵人时常会来看她,偶尔带她游玩,更多时日都在庄子里教她弹琴、写字、看书。他说很喜欢她的声音,软糯间带着不自觉的媚气,所以总会让她读些香艳诗词,看她懵懂天真的模样怜爱不已,再温柔俯首,带着她唇齿交缠,直到她喘不过气。 阿宓不懂这些动作的含义,贵人教她,说这是男女间最亲昵的事,只有他可以对她做,因为他是她的主人。 他常抱着她,不停唤她小名“怜怜,怜怜”,又叹道:“阿宓真是天生尤物,还好,是我先得到了你。” 阿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好是不好,本以为一生也便这样了,哪知就在她及笄那一日,贵人的夫人寻了过来。 夫人华衣红唇,仆从环绕,举手投足都带着漫不经心。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女子,高傲不可一世,睥睨的眼神好像她是路边随手可摘的一朵野花,抬脚就能踩碎。 夫人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就让人给她灌下毒酒,毒酒入喉的感觉当真很难受,像火烧一般灼热。阿宓张嘴叫不出声,伏在榻上发颤,最后只能一直捂喉想喝口凉水,太烫了。 直到死前,阿宓都在看着门口的方向,可惜彻底闭眼后也没能等到那位贵人的身影。 *** 阿宓新换的里衣又湿透了,一拧能拧出水来。翠姨知道她这几日梦魇,心疼又难受,帮她打来一桶水,搓背时嘴里念念不停:“保佑我家怜娘安康无事,神鬼莫侵,诸邪退避……” 阿宓听了不知怎的有些想笑,用手打了点水珠调皮地甩在翠姨脸上,翠姨也不恼,抹了把脸疼爱地揉揉她,“怜娘要好好的。” 她给阿宓身上打了香胰子,又去搓发。 阿宓的头发又黑又软,散下来像缎子一样,衬得她本就小巧的脸还没巴掌大,只是瘦巴巴没几两肉,便显出了那双嵌在上面的大眼睛,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翠姨心软成一片,恨不得给阿宓多搓出些肉来。 府里说不上特别亏待她们,也论不上好,十日里,有那么两顿碗里还是会有荤腥的。阿宓到了长身体的时候,那么点儿油水当然不够,即便如此每次见着肉她再眼馋还是会拨一半给翠姨。 翠姨给阿宓换上新做的衣裳,好看又舒服,下摆绣的两朵花儿栩栩如生。阿宓看了好奇,在那儿摸来摸去。 被养在别庄的两年,贵人给阿宓用的都是绫罗绸缎,有些料子阿宓听都没听过。上面绣的花儿当然也很好看,但阿宓看着,觉得翆姨的绣功和那些衣裳上的也差不了多少。 她散着湿淋淋的发任翠姨轻轻拭干,依赖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水汪汪,叫翠姨怜爱又奇怪,心道就这几日怜娘仿佛对她更亲近了,恨不得时刻都跟着。 翠姨猜想,莫不是被梦魇吓了吧,是不是得去庙里求个符。 门被哐得推开,让二人惊得心中一跳,身材高挑的婢子携了个婆子在门口睨她们,“大夫请了,药也喝了几日,大姑娘这嗓子好了没?” 恍眼一瞧,“哟,大清早的沐浴呢,可真讲究。正巧我们姑娘污了衣裳,姨娘刚说要给她洗洗呢,这热水不会不够吧?” 翠姨不说话,婢子也嫌无趣,撇撇嘴又不想走近,依旧站在门边儿,“大姑娘怎么还是不吱声儿呢,难道真成哑巴了?” 几日前阿宓醒来后就突然不能说话了,张嘴只能发出啊啊声。本来也无人在意,偏偏府里将来贵客,洛老爷说家中所有人都得拜见,得知阿宓不能说话后大骂秋姨娘,说是连府里大姑娘身子出了差错都不知道请个大夫。 秋姨娘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怎的老爷就关心起这向来被他无视的女儿,咽着血还是不情不愿地使了银子给阿宓请大夫。 大夫也不知有没有本事,看过后说了串听不懂的话,留了个药方,说是要一日两次,喝着喝着,指不定时候就好。 阿宓讨厌那药的苦味儿,没几次真正喝了,总会偷偷倒在花圃里,让那些花儿最近都蔫了些。 翠姨道:“才喝了几日哪有这么快,许是药效不够,这事也急不得的。” 婢子翻了个白眼,“急不急得也不是你说了算,贵客明儿就要到府上了,到时让他看到我们府上有个哑巴大姑娘不成?我可不管这些,回去禀了姨娘就是。” 说完扭着腰离开了小院。 翆翠姨忧心忡忡,“要不明儿怜娘就称病不出门吧?可不能让老爷丢了面子。” 丢面子事小,回头因为这个要被罚才是遭罪。 阿宓低头望着脚尖,爹不会让她不见客的。 梦里就是这次,她跟着爹陪贵客逛园子,贵客见她忍不住夸了句“好颜色”,然后她就被当礼物送了出去。 再过两年,就会被一杯毒酒赐死。 阿宓不想再死一次。 入了夜,翠姨顺阿宓的意弄来纸笔,帮她研墨时奇怪道:“怜娘要这些作什么?” 阿宓不曾学过写字,翠姨倒想教她,可惜自己也是个半桶水,又没银子请先生,只能偶尔带着阿宓去偷听二姑娘上课。 但没几次就被发现,秋姨娘好一阵嘲讽,勒令她们无事不准再进她院子。所以在翠姨认知中,阿宓是不会写字的。 等阿宓落笔,翠姨睁大眼,那字竟是意外娟秀端正,和她的母亲比也差不了多少。 我想离府。这句话让翠姨没看懂,“离府?怜娘想去哪儿?” 没银子没人,她们除了这儿,无处可去啊,就连出门也困难。 阿宓写道:爹要把我送人,送给明日的贵客。 送人?翠姨讶然看着这句话,疑惑不已,阿宓和她一样整日待在院子里,她都不知道的事,阿宓怎么会清楚。 何况还是这种叫人摸不透的消息。 阿宓知道翠姨不会信,她也不指望翠姨信,但她相信翠姨对自己的疼爱。 阿宓又写下一句话,翠姨瞧了,突然沉默下来,忍不住看了过去。 灯火下的阿宓眉目精致,惊人得漂亮,虽身量瘦弱平板,但骨子里透出的楚楚动人让她已经有了少女的娇韵。十三的年纪,还是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就出落成这般模样,等长成该是何等惹眼。 翠姨嚅动了下嘴唇,“不会的,不论如何,老爷也不至于把自己女儿送人。” 阿宓顿了顿,缓缓写道:不是自己的血脉,怎会舍不得。 翠姨倏得一惊。 2.贵客 阿宓不是洛城的亲女儿,是那位贵人告诉她的。 贵人奇怪洛城怎么会把生得这般惹人怜爱的女儿送人,还是嫡女。他好奇之下去查了番,很轻易就查出阿宓身世。 阿宓的母亲名乔颜,是有名望族乔氏的嫡女。朝河乔氏当初何等尊贵,也就是新朝建立后举族迁往京都后地位略有下落,但乔氏女无不养尊处优地位非凡,可惜乔颜一时不慎,还没定亲就和人有了首尾,珠胎暗结。 族中大怒,百般逼问也问不出男子身份,想要打掉这胎又被女儿以死相逼。乔母心疼女儿,无奈之下想出让女儿尽快成亲的法子。 门当户对当然不可能,女儿月份是小,可那些宗亲世家又不是傻子,哪容得吃这个亏。 正巧洛城作为御前钦定榜眼,却因醉酒圣前失仪,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 乔母着人去商议,洛城若娶了她女儿就能保平安。虽然不能再想功名利禄,但乔府会附上丰厚嫁妆,让他们去别地安家,靠这些做点生意,倒是不愁富贵。 洛城心知这天上落的馅饼肯定有异,可他没有第二条路,只能应下。 成婚后,他才知道原是被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 乔氏对这个败坏家族门风的二姑娘没好感,甩包袱般把人弄走了就全当族里没有过这个人,也唯有乔父乔母还会时常惦记。 山高路远,乔颜跟着洛城到了最南处定居,乔母鞭长莫及,几月都不见得能派一次人来看她。 洛城心中耻辱,认定乔颜是个不知检点的浪□□子,刚巧乔颜也不爱搭理他,他便也未曾给乔颜好脸色。除了不敢休妻和明目张胆地欺辱她,暗地磋磨的事没少做。 阿宓出生的时候,人人恭贺洛城喜得千金,哪知道他心中呕血。 乔颜坠水身亡的时候,他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给京城乔府报了个消息后,就没怎么管过阿宓这个附带的女儿。 唯有在看到阿宓的脸时,才想到她仅剩的那点用处。 乔府当然想得到乔颜之死有异,可他们哪会管,哪能去管,就连这个外孙女,也只能在每年年节时遣仆从送个礼。那仆人被洛城买通,来后连人都不会见,好吃好喝一番后就回京城,道表姑娘过得挺好,不必牵挂。 贵人把这事当玩笑话说给阿宓听,看她垂眸黯然后又小意安慰,道洛家不过是个小商户,若她不高兴,他着人去毁了就是。 只绝口不提要让阿宓去寻外祖的事。 阿宓想起了那些话儿,她不知道自己亲父是何人,但外祖家在哪儿是很明白的。 她没有旁的倚靠,洛府不能待,只能去投奔外祖。 即使那里是狼窝虎穴,她也要去。 翠姨惊慌失措,她没想到阿宓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失声惊叫,“是谁告诉你的?!” “难道是洛城!” 她小心翼翼掩了这个秘密十多年,就是不想叫阿宓难过,不想叫阿宓知道自己是个父不详的人。 当初和乔颜暗通款曲的是谁至今也没人知道,阿宓的爹只能是洛城。 翆姨颤抖着手握住阿宓,声音也是抖的,“怜娘,你,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你是这洛府的大姑娘,洛老爷就是你亲父。” 她一手抓着那张纸,揉成团了不算,又胡乱撕成碎片。 细碎的纸片如雪花飘落,落在了阿宓的睫毛上,她抖了抖垂下手,笔上的墨汁染黑了新裙。 翠姨顾不上被污的新衣裳,她拉着阿宓左右四顾,关上门窗叮嘱,“怜娘,这话不能再乱说,对你自己和你娘都不好,知道吗?” 她害怕极了,许是想起当初姑娘被发现有了身孕差点被赶出府门的情景。那么柔弱的姑娘,被赶出府之后可怎么活呀,如果不是夫人疼爱,为姑娘寻了这个亲事,阿宓能不能出生都难说。 现下姑娘早就没了,阿宓绝对不能被赶出洛府。 还想再写什么的阿宓被翠姨制止,直接扶到了榻上,翠姨看着她,目光不容反对,“不管是不是亲生血脉,怜娘都永远是这洛府的大姑娘。不会有事的,怜娘不要怕。” 她像是安慰自己般道了句,“洛城不敢,他不敢的。” 京城乔府还在,阿宓的外祖尚在人世,洛城怎么会、怎么敢把她送人。 阿宓知道暂时不能说服翆姨了,她不争辩,安安静静地瞧着窗花,乖巧的模样可爱怜人。翠姨忍不住望了许久,在她躺下时掖了掖被角,“怜娘别想太多,好好儿睡。” 她探了探阿宓的喉,坐在榻边沉思,如何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能说话了。 最后轻叹一声,吹灯离去。 阿宓却没睡着,睁着眼睛望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洛府就热闹起来,婢子小厮都换上了最精神的衣裳,言谈间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粗俗。 阿宓的院落里也闯进几个婆子,风卷残云般把外间收拾了遍,荒草拔了屋檐也扫了,完后给翠姨留一句,“把大姑娘好好拾掇了,今儿要见贵客呢。” 听说贵客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尊贵无匹,一句话就能让洛府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闻了这消息,府里下人连吸气都带着谨慎的味道,翠姨却有些不安了。 她想起阿宓写的那句话,坐立不定。 巳时快过,贵客才到的洛府,洛城亲自去门外迎接。 阿宓没有跟去,但秋姨娘派来给她送衣裳的婢子偷偷去瞧了,叽喳谈个不停。道贵客来头大,排场大,光走下马车就有三四个下人帮着打帘踏脚搭手,身边跟着的婢子都生得娇妍秀丽,走路气派宛若大家闺秀。 更别说贵客本人,年轻不说,相貌更是这小小怀城的年青公子无法相比的。她们说不出那些华丽辞藻,便形容若被贵人瞧上一眼,怕是就能开心得昏死过去。 翠姨听了这话皱眉,斥责几人勿要在大姑娘面前说这些俗言媚语。 婢子可不怕她,闻言上上下下把这主仆二人打量个遍,呿道:“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听什么?也不知是哪个没教养。” 翠姨被气得仰倒,也拿她们没辙。 收拾好后,阿宓被管家派来的人带去了,翠姨紧紧跟着。 午膳的时辰没到,洛城带着贵人在逛园子,阿宓走近时听到熟悉的轻笑,那人道:“洛老爷府里的园子别有风味、独具匠心啊,想来花了一番功夫。” 洛城忙谦声回话,两人同笑了会儿。 年轻公子看起来比洛城要小上一轮有余,洛城却对他前倨后恭,叫那些下人再次明白,贵客身份不一般。 笑完,公子好奇地看着一直低头的阿宓,“这又是何人?” “这是我府上的大姑娘。”洛城牵了阿宓过来,“刚才公子见的那是小女儿,这是长女。” “她为何不说话,也不抬头?” 洛城紧了紧阿宓的手,阿宓没反应,他尴尬露笑,“阿宓生性胆小害羞,不常见外人,前些日子吹风受了寒,所以不能说话,公子莫要怪罪。” “阿宓?”明了是哪个字后,公子夸道,“好名字。” 阿宓不抬头,公子并不介意,洛城也就没强迫,让她一直安静跟在后面。 经过花圃时阿宓瞧见洛珍躲在暗处,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很是嫉妒。 洛珍就是秋姨娘和洛城的女儿,自小备受宠爱,才八岁就养得骄纵无比。她往日没把这个姐姐放进过眼里,碰见了顶多扫一眼,却没想到今天见贵客爹带的竟然不是自己。 上膳桌的时候洛珍故意朝他们跑来,擦肩时狠狠撞了下阿宓,让她狼狈倒地。 洛珍得意朝她笑,躲在洛城后面悄悄作了个鬼脸,但阿宓看都没看她,叫她觉得无趣极了。 公子顿足停在阿宓身边,伸手过去,温和笑道:“躺在地上可不舒服,快起来吧。” 阿宓没动作,过了会儿在洛城的催促下慢慢把手搭上去。再次感觉到那温和有力的手掌时,她一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压上心头,沉甸甸透不过气。 阿宓其实一直不懂,不懂公子那日为何不去救她。 可是已经回来了,问也问不出,好像也没有必要纠葛于那些。 这一抬首,公子就看见了阿宓的脸。他怔住,满眼都是惊艳,好半晌才记起与洛城回话。 “你这女儿,真是好颜色。” 洛城笑,“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公子过誉了。” “哦?多大了。” “十三的生辰都还没过呢。” 公子眯了眯眼,不说话,刚碰过阿宓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下。 3.自由 这场宴席还没开始,阿宓就心不在焉,翠姨满眼难安。 洛珍不喜欢阿宓,她无礼惯了,当着客人的面就恶狠狠对阿宓道:“谁让你坐在我身边的!” 小姑娘声音尖利刺耳,公子眉头皱了皱,洛城紧张道:“小女顽劣不懂事,我这就让人带下去。” “我不!”洛珍昂着脑袋和洛城对视,被瞪了就开始撒娇,“我不要走,爹,你快把她赶下去,她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翠姨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阿宓还是坐在那儿,不争也不恼。 公子道:“那就让她坐我这儿。” 满堂安静下来,洛城回头不确定道:“公、公子……?” 公子没看他,对着阿宓招手,“阿宓是吗?到我这儿来。” 等阿宓慢慢走到他身前,他亲自帮她拉开了凳,怜惜道:“你平日就是这么被妹妹欺负的?” 没等到回应,他恍然记起,“忘了阿宓不能说话,来,坐下用膳吧。” 他低眸瞧见阿宓柔软的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在那两年里,公子时常会对阿宓做这等亲昵的动作,阿宓习惯了,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异常乖巧的模样让他微微一笑,竟亲自起筷帮阿宓夹了个鸡腿。 他带的那些随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们几时见公子对人这么温柔体贴过。 洛珍瞧着,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她年纪小倒没别的心思,纯粹是见不得别人对阿宓比对自己还好。这个贵客是爹都要小心伺候的,转头却在那儿给阿宓夹菜。 可刚刚在桌下洛珍就狠狠被洛城给拧了胳膊,痛得她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也不敢再造次。 公子一心一意与阿宓用膳,给她夹菜与她说话,洛城这个正主倒被晾在那儿。 他却没有丝毫不悦,看上去还很有些满意。 翠姨终是忍不住了,等阿宓回了院子道:“怜娘,你昨日告诉我的,都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膳桌上她看着洛城的神态,越发觉得阿宓那话可能是真的。 洛城他……他真是要把阿宓送人啊! 阿宓取来纸笔,答非所问:翠姨信我吗? 翠姨此时当然是信她的,见阿宓继续写道:我想去寻外祖。 外祖……翠姨呆住,她已不知多久没想起乔府的模样,那道漆红高门离这儿太远了,况且、况且那儿也不一定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她还是疑惑的,阿宓到底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消息呢?连外祖是哪府在哪儿都知道了。 阿宓没她想的那么多,她最后告诉翠姨,如果今日还不能下定决心,等过了这夜,她们就再没机会了。 因为公子只在洛府待一日,明日他就要去别处了,到时洛城也会把她作礼奉上。 从此她便是掌中之物,任公子把玩。 翠姨被这些话冲得头脑混乱,记不起再询问阿宓什么。 她坐在椅上想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扶腰起身,“好,怜娘,翠姨带你走。” 翠姨比阿宓考虑周到,出府不是那么简单的,衣食住行都是问题,最重要的就是银子。 府里会发例银,但阿宓这儿少得可怜,翠姨存了些,另一些平日都给她置办衣物买吃食了。 但这些肯定是不够的,翠姨道:“姑娘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可保洛府三世富贵无忧,可惜大部分都被洛城使计夺去了。不过姑娘还偷偷留了点,本来是准备给怜娘你作嫁妆的,现下也只能用上了。” 她爬上榻掀了被褥,不知按了哪处,木板就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黒木盒。 木盒打开时,阿宓被宝光晃了眼,乍然看去满目的金银珠宝、玛瑙奇石,都价值不菲,任选一个出去当了都够寻常人生活很长的时日。对比之下,那些银票就不怎么显眼了。 翠姨满是怀念,取出一个镯子在阿宓腕上比划了下,“这是姑娘最喜爱的血玉镯,肯定要留着的。怜娘太小了还不能戴,就收着吧。” 阿宓身量这么瘦小,能往哪儿藏呢。翆姨给她寻了条红绳,把玉镯串起来挂在了胸前。 旁人都是佩的玉牌玉锁,唯独阿宓,胸前挂了个沉甸甸的玉镯。 她也不嫌重,第一次得到和娘亲有关的东西,放在胸前让她意外得安心。 翠姨又把一只极为精巧的耳坠包好,单独塞进了阿宓胸襟,“这是乔府独有的耳坠,只给女儿,当初姑娘得了后一直小心保管着……” 说到这儿她有些语噎,难过地垂下头再说不出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也是阿宓到时认亲的凭证。 阿宓握了握翠姨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叫翠姨忍不住笑了。 收拾了些轻便衣裳,翠姨往二人里衣缝了些银票,再想到阿宓容貌,给她寻来帷帽和面纱,最后道:“京城路远,我们不过是两个女子,遇见什么都有可能,怜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阿宓摇了摇头,莹莹秋水般的眼眸却坚定无比。 翆姨叹了口气,背上包袱,牵她走出了院子。 趁着夜色,阿宓终于离开了洛府。 *** 洛府有仆从守夜,但不严,松懈得很,洛城又哪儿想得到阿宓竟这么大胆子敢和翠姨二人离府呢。 等他发现后,两人都早已连夜出城,不知往哪处去了。 从出了怀城后,阿宓整个人就轻松起来,透着一股轻快的气儿,瞧着就要生气许多。 翠姨见她像只可爱的小雀儿在摊子间钻来望去,仅剩的一点悔意也淡了。她留在洛府也是为了阿宓,如果阿宓在那儿不快活,也没有继续待的必要。 “怜娘。”她招手取了根冰糖葫芦,“来尝尝这个。” 冰糖葫芦阿宓是认识的,只没吃过,她好奇地舔了口,眉宇间顿时不知露出是甜是酸的意味,皱成了一团儿又很快松开。 好吃!阿宓向翠姨比划手势,让她也咬一颗。 翠姨笑着摇头,“年纪大了可不爱吃这个,怜娘一人吃就够了。” 阿宓不信,当翠姨又是把好东西让着她,叫翠姨笑话道:“咱们现在可不是以前没银子,我若想吃就直接拿一根了,哪需要来从怜娘口中分。” 阿宓一呆,确实是这样,她都忘了。 “怜娘只吃一根尝个味儿就行,待会子我们去酒楼里吃好吃的。” 说到好吃的,阿宓眼神立刻亮了。在洛府的时候好东西都吃不到,被养在庄子里又有人管着,那派去的嬷嬷为她有个好身形,膳食时常只让她吃半饱,零嘴也是不让多吃的。 如果说到阿宓的遗憾,约莫就在吃上面了。 翠姨先带她去定了辆马车,两人赶路当然不能一直靠走,然后再去了家口碑最好的酒楼。 她们到的时辰有些晚了,楼里没几桌客人,也让翆姨稍稍放心。 阿宓相貌太出挑,作少年装扮一点都不像,翠姨只能让她戴着帷帽。但吃东西不能一直戴着,总要叫人看见的。 因阿宓亮晶晶的眼神,翠姨一口气点了许多菜,末了才想起二人吃不完,不由莞尔,“瞧我,出来后竟也不知节俭了。今日特例,怜娘多吃些,若用不完就让小二拿去给那些乞儿。” 阿宓只听见前面半句,后半句是不关心的。 好不容易和翠姨一起用这么丰盛的菜食,她才不给什么乞儿,她要自己吃掉。 动筷后,翠姨哭笑不得地看着阿宓。 阿宓吃得不快,就是动作没停过,每道她觉得好吃的菜都要给翠姨夹一筷,再给自己夹一筷,前前后后等堆满了再开始消,碗面浅了一层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等翠姨吃饱了,见阿宓还在吃,小腮帮子鼓鼓的,眼睛还在望着菜。 翠姨不得不拦住她筷子,“怜娘,饱了就不能吃了,当心待会儿肚疼。” 阿宓犹不舍,还有好些菜留了许多呢。 明白她的意思后,翠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以姑娘的身份,阿宓本该是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到如今却连顿真正的好食都没用过。 但阿宓护食的模样也着实可爱,翠姨怜爱摸了摸她头,“往后每顿都有,不拘这一餐。” 翠姨让阿宓起身,望着她微凸的小肚子掩唇,“撑了吧,我让他们上杯消食茶,怜娘站会儿,先别坐了。” 阿宓应声,原地站了会儿,再走到窗边去瞧。 她们选的二楼,从这儿能看见大半条街,人来人往的喧闹充满市井气息,阿宓好奇地望着。 直到旁人的饮酒啧舌声让她回神,转头一望,视线对上两个正在看她的男子。 其中一个男子脸上有疤,面相凶恶,衣裳穿的松松垮垮,一手在腹间抓了抓,依然目不转睛。 被阿宓撞个正着他们也丝毫不怵,目光反倒更加放肆,从阿宓的脸流连到她腰腹和足,贪婪又恶心的模样叫人很是反感。 阿宓垂下眼,几步走回座位,那儿有屏风挡着。 如影随形的灼灼视线并没有消失,男子咽酒的声音更大了。 4.山匪 阿宓很讨厌这种眼神,黏在背后像蛇一样湿冷滑腻,好像要把她吞下去。 她草草喝了口消食茶就拉着翠姨离开,翠姨不解,“怜娘这么急做什么?之前不是还想好好逛逛这儿吗?” 她们不赶时辰,银子又多,打的是慢慢游玩到京城的主意。怕路上会有洛府的人来找,所以连这路也特意绕了一圈。 阿宓手脚并用地比划,想让翠姨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时候她就有些恼自己的嗓子了,拼命想开口,能发出的还是只有啊啊声。 翠姨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惊出一身冷汗,忙拉阿宓去了约好的马车那儿,准备即刻起身。 为防车夫有歹意,翠姨用的是去探亲的由头,道夫家几个先雇了马车赶在前面去看望,前后分了几辆,指不定什么时辰就能碰着。 车夫不疑有他,还很热情道:“你们赶得巧了!今儿是十六,官道顺畅得很,也不会有意外。两位放心,我老牛赶车是出名的快,保证追上你那夫家。” 翠姨笑了笑,给他递去几个铜板和一袋饼,“路上有劳了。” 得了好处,车夫鞭子甩得虎虎生风,路上还唱起小曲儿,高高粗粝的嗓音驱散了阿宓心底的些许不安。 翠姨让她伏在自己膝上,抚着阿宓长发道:“别怕,就算真是歹人,也不敢追上官道做什么的。” 阿宓点点头,翠姨止不住心疼,“等到了稍大点的城,就带怜娘去找个好大夫,治好你这嗓子。” 好好的小姑娘,真成了哑巴可就不美,日后找个夫家都难。 翠姨心中记挂这事,阿宓却不大在意,对她露出笑后就趴在了窗边。 已经出了城,山林间没什么好风景,不过是些葱郁的高树。阿宓看得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半晌又回头看了下马车内,有些不大明白怎么那些树还会自己往后倒,眼中好奇和小孩儿一个模样。 阿宓马车坐得少,那两年就算公子偶尔带她出门,马车上也会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言“阿宓这么漂亮,别人看到抢去了怎么办”。 所以阿宓算是第一次真正欣赏这马车上的景色。 翠姨见她喜欢,干脆也凑过去,见着认识的就教两句,听得阿宓小脑袋认真地点了又点。 正认到一灌野莓丛,马车猛得一停,两人身子往前仰去,翠姨忙抱住了阿宓。 “怎么了?” 车夫没答话,外面传来沙哑的男子笑声,“哥几个今儿只谋财不害命,为的不过是马车上的人,不想缺胳膊断腿的话就直接走。” 翠姨一怔,听到了车夫跳下地的声音,像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宓感到翠姨的手一紧,瞬间就有了汗意。 她没想到那几人这样大胆,官道上也敢光明正大劫人,抱紧了阿宓,“待会儿我拖住他们,怜娘见机就跑,知道吗?你身量小,往草里一躲他们就瞧不见的。” 阿宓摇头,自然也是害怕的,可她不想丢下翠姨一个人逃。 左不过再死一次,好不容易再见到翠姨,她不要和她分开。 翠姨劝她:“今儿官道上人多,说不定还会有官爷经过,阿宓跑了去寻人帮我,总比两人都被抓的好。” 细声说了好一会儿,阿宓才在她怀里闷闷点头。 她们在车内不动,那几人也不怕会有什么陷阱,两个柔弱女子罢了,他们任何一个都能制住。 靠近时,其中一人笑道:“大哥,你是没在酒楼瞧见那小丫头,那模样生得……” 想不出形容的词儿,他舔了舔唇,“恨不得叫我一口给吞下去,就是年纪小了些。” 阿宓手脚发冷,她还没明白过来那话里的味儿,当那人真喜欢吃人,眼里的泪都在打转儿。 被毒死和被人吞入腹中,她真不知哪个更疼。 带头人对这话很感兴趣,有些不信道:“真有这么招人?” 男子嘿嘿了声,“大哥看了就知道。” 他毫不防备地大喇喇凑手过去掀帘子,还没见着人,一道银光就猛地刺来。 早就料到可能有此一着,男子轻易化解了杀招,还顺势把刀子夺了过来把玩,“妇人就是妇人,软绵绵连只鸡都杀不了,作甚么跟爷们玩儿刀呢。” 翠姨一次不成,干脆发狠拔了簪子不管不顾朝他扑去,疯妇的模样真叫那人退后几步,她趁机道:“怜娘快跑!”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马车内窜出,突然的速度倒叫人惊讶,带头人猛地一把抓去,却只扯住阿宓帷帽,带下了散开的满头缎发。 阿宓回眸恨恨瞪他一眼,乌黑的眸子水光潋滟,只这一瞬,就叫带头人失了魂。 等阿宓跑出几丈外,他才猛地一拍腿,“管这老妇作什么,还不给我去追!” 猎猎风声穿过耳际,杂草树枝刮得阿宓脸颊生疼,她记着翠姨的话,只往小径草丛里跑,不叫那些人骑马追上。 阿宓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心嘭嘭地好像要跳出胸口,喘气都开始困难。但她不能停,一停就不能寻人救翠姨了。 离官道入口不远,一行着青色官服的青年正骑马慢行,为首男子身形高大,袍子颜色更重,为墨青色。他脸形轮廓分明,两道浓黑的长眉斜飞入鬓,唇抿成直线,浑身萦着一股煞气。 “有声音。”队列慢了些,一人道,“大人,好像有人在官道上闹事。” “无关之事,不必多管。”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瞧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朝他们跑来,手不约而同按在了腰间。 阿宓拼命跑着,眼神开始恍惚,起初还没看见这队人,等近了些眼里才照进一队人影,仔细瞧去,竟是一队穿着官服的人。快要炸开的胸腔顿时涌上欣喜,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让她又迈开了快麻木的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些人面前。 情急之下,她完全没注意到那些人冷漠的面容,奔到一人马前,攀着马绳喘了两口气就开始急急比划。 阿宓形容狼狈,衣裳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添了不少伤口。饶是如此,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她莹亮的眼,像珍珠玉石一样闪着盈盈的光,只瘦小得可怜,散下的发就覆住了大半身子。 骑马之人面面相觑,即便心中惊叹这小姑娘容貌,他们也是不敢拿主意的。 果然,为首男子目不斜视,依旧策马往前走。其他人爱莫能助,也只能收回视线跟上。 阿宓呆愣在原地,心中生出茫然,他们……为什么不理自己,难道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吗? 阿宓心中又恼自己又急,费尽脚力再跟上去,试图扯住马尾巴,却被脾气不好的马儿一甩尾摔坐在了地上。 明明听清了这动静,这队着官服的人却头也没回过。 好一会儿,阿宓心生绝望,没有人理会她,她也不知道再去哪处寻人救翠姨了。 她喘着气慢慢撑地站了起来,却只看见这行人更远的背影。泪水没再止住,簌簌从眼中落下,在下巴处汇成透明的水珠滴落到了泥地,狼狈的脸蛋被冲刷出道道痕迹。 站在远处的那几个劫匪心中一喜,只待那些官爷走远就准备跑去捉住阿宓。 终于,有人不忍地打马凑上前,“都督,这位姑娘甚是貌美。” 男子掀眸瞧了他一眼,这人接道:“都督忘了此行出来的目的吗?” 他们出来可不只是为了处理案子,更是为留侯搜罗美人的,再过两月便是留侯生辰了。 听进这话,男子终于驻马,回头望了眼,就望见阿宓站在路中怔怔落泪的模样,在她后方还有几个男子在靠近。 他道:“去处理了,把人带来。” 说完自己也慢慢策马转身。 阿宓被泪水遮了眼,浑身又累又痛,心想应该还是活不成了。 可到此时她也不后悔,即使留在洛府能多活两年,在她眼里也比不上出府后的这几日快活。 她已经听见身后那几人的声音,不由闭上了眼,只希望他们吃自己时不要太折磨,让她死得快些就好。 带头山匪还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此时望着阿宓的背影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招人的相貌,花楼里最出名的花娘怕是连这小姑娘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颤着手指就要去碰阿宓的肩,下一瞬马蹄声响起,他连影子都没瞧清,手臂就落在了地上。 鲜血飞溅,带头山匪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打滚。 阿宓惊讶睁眼,入目的却是男子漠然的神色。 随即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5.得救 阿宓恢复意识的时候胸口很沉,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手往里一摸才知道是那个玉镯。 她没忘记玉镯是娘亲留下的,握住了好一会儿等那冰凉的润感传透双手才松开。 小窗好像没关好,在那儿吱嘎轻晃,惹得她迷迷瞪瞪睁眼,眼皮支开正好瞧见灰蒙蒙的天色,像是将有风雨。 神思恍惚间,她发现这个屋子很陌生,一张小榻一张桌,再加些简单的屋内摆设就没了,干净整洁。 喉间很渴,脸上还有些火辣得疼,阿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在额头那儿摸到湿湿一片,像是伤口因为热意渗出了水。 她眼忽得睁大,记起翠姨还有之前遇到劫匪的事,忙从榻上急忙跑下,鞋也不记得穿就打开了门。 这儿像是客栈,阿宓在长廊迎面碰上一个穿着熟悉青衣的人,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抬头看去。 “姑娘就醒了啊。”青年见着她一笑,“刚准备去敲门问问的,还想……” 他话语渐渐迟缓,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瞧去。 阿宓没穿鞋,一双白嫩嫩的小足站在木板上,沾了些灰尘,但脚趾根根莹润白皙,不减可爱。仿佛注意到了他人视线,小脚往后缩了缩,大半被裙摆笼住。 那人回神,望见阿宓努力的手势和巴巴望来的眼神时笑了,语气又柔和几分,“姑娘是想找与你一起的另一人吧。” 阿宓连连点头。 “她就在隔壁房,不急,先去把鞋穿上。” 阿宓乖乖去汲了鞋,再跟着青年走去。 翠姨果然在这房,房里还有个老大夫和药童,见了青年道:“无事,不过是急火攻心,又撞树扭伤了腰。我开些药,只要每夜敷一敷,再喝两碗药,不出半月就能好。” 说罢又补充,“我看你们像是赶路的模样,如果要带着这妇人,最好给她找辆马车多垫些褥子,就不会太颠簸。” 青年点头,塞去一点碎银,“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抚须接了,回头撞见阿宓时一瞪眼,“怎么成这样了?” 阿宓被他喝得一惊,往后退了步却被抓着手腕拉回。老大夫看着她的脸不住摇头叹气,很是心痛的模样,“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脸,去哪儿贪玩弄这么多伤口,留疤可就不好看了!” 他从药箱掏出一瓶用了许久的药,“我小孙女也像你这么大年纪,往日弄了伤就是敷的这药,睡前抹上一点,少食辛辣,很快就能愈合,半点疤痕都不会留。” 见阿宓不接,他拿起阿宓的手硬塞了过去,叫她无措得呆在原地,望望老大夫,又望望青年。 老大夫觉得她有趣又可爱,忍不住笑了,摸摸她的小脑袋,“不收银子,拿着。” 青年也道:“大夫一番好意,姑娘收下吧。” 阿宓这才放下了手。 送老大夫出门时,青年又给他塞了块碎银,问道:“那位姑娘的脸,还需要些别的药吗?” “我老徐的祛疤膏在这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难道还会需要攃别的?”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叫青年只能哭笑不得地送客了。 屋内安静下来,阿宓走近了床榻,翠姨正闭眼躺在那儿。 翠姨的模样不见好,脸上手上的伤口比阿宓只多不少,看得出肯定努力拖了那几人好一会儿,手背还有残留的血渍,眉头在睡梦中都没松开。 握住翠姨的手,阿宓低脸柔柔蹭了蹭,纵使人还没醒,也让她安心不少。 她想,应该就是那些人救了自己和翠姨。 没想到他们还是回头了。 回身准备再问问阿宓有什么需要的青年脚刚踏进门,就得到了小姑娘望来的感激目光。 他微微一笑没继续进去,慢慢收回脚,转身把门给带上。 这一行青衣侍卫包了整间客栈,掌柜见他们穿着官服煞气腾腾的模样也不敢招惹,陪着笑脸又送了好些东西。尤其是为首男子入住的天字号上房,格外雅致干净。 “都督。”青年唤了声,见里面的人有事正忙,主动合上门守在了旁侧。 男子一目十行扫过信笺,记下重要内容后就起身借着灯火把纸烧了,“醒了?” “醒了。”想起那个柔软的笑,青年声音也带了轻快,“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妇人有些麻烦,伤了腰,带上她势必要再雇辆马车。” 他们这一路回京并不赶,刚巧还有些事要办,时辰上是很充裕的,但大人向来厌恶这种不必要的麻烦事,所以青年也拿不定主意。 男子叩了几下桌面,忽然道:“是个哑巴?” “这……”青年迟疑了下,回想在官道上和方才的情景,小姑娘都只会用手势和他们交流,再急都没发出声音来,好像确实如此。 “多大了?” 青年再度停顿了下,才意识到自己见着那小姑娘居然什么都没问,猜测道:“约莫十三四吧,看起来年纪很小,肯定还没及笄。” 他赧然,“她守在那妇人房里了,属下等会儿就去问清楚。” “嗯。”男子脱了外袍,看样子准备沐浴,“问清了再来。” 青年应了声,恭敬关了门,心中生出几点纠结。他是用敬献留侯的名义才让都督出手救下那小姑娘的,可到了这种时候,他又忍不住同情那小姑娘,年轻貌美的少年男女在留侯手中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如果她真被送了过去,自己岂不也是半个罪人? 他们手下不干净,人命就不知多少条,可这种强取豪夺民女的事当真少做。 想起留侯的事迹,青年内心沉甸甸的,连带着路过时被阿宓看了好几眼都没注意。 阿宓奇怪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望了望就继续往小厨房去了,她要给翠姨煮药。 翠姨是扭伤,主要得靠敷,大夫开的药已经拿到了,要把药先混在一起煮半个时辰,等成了黑糊再晾温,这时候敷上去效果最好。 客栈通常不会帮忙煮药,但大厨许是觉得阿宓和那些官爷在一起得好好伺候,再加上阿宓人小力小,让她煮药着实为难人,就把事儿全都接了过来。 胖乎乎的大厨抹了把汗,回头看阿宓乖乖巧巧地坐在凳上,莫名讨人喜欢,忍不住搭话,“小姑娘,你怎么和那些官爷待一块儿啊?” 阿宓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这儿不能写字,她比手势别人不知道看不看得懂。 胖大厨也不定是要她答话,没小会儿就道:“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要不说是官爷,我还当是哪儿来的……” 他忍住了没把后面的词儿说出来,其实这世道,在这些老百姓的眼里,有时候那些官府里的和匪类也差不多,都是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胖大厨没读过书许多事不懂,但他也听了好些人说,说现在圣上年纪小不懂事,认了个阉人作义父,还封那阉人为侯爷,任他搅风搅雨胡作非为。 他们这儿离京城远要好些,那些越靠近京城的大地方啊,越乱。 阿宓眨眨眼,也不明白胖大厨这说的什么。她被关在小院里十几年,就算比别人好运多了两年的记忆,那两年也只有别庄的一隅天空,世事格局什么的,她一概不知不懂。 胖大厨发现了这小姑娘不爱说话,就一直安安静静坐那儿看着,好在他也不介意。人虽然是跟着官爷一起的,但这模样性子着实讨他喜欢,煎好药后又忍不住给人盛好了,往外叫唤一声,没人应,只得不好意思道:“小二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离不得厨房,得姑娘你自己端上去了。” 阿宓摇摇头,别人帮自己煮药她已经很感激了,露出浅浅的笑后就自己接了过来。 药罐很重,阿宓胳膊瘦弱没什么力气,就走几步歇一会儿,有些药汁溅出来烫了手,她也努力忍住没松手,就这样足足花了一刻钟才回的翠姨房内。 翠姨依然没醒,阿宓见味儿太呛就先去开了窗,没想到刚打开就撞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平淡地看着她。 那人就在对面的房里,坐在窗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阿宓想了会儿,感觉应该是那些救自己的人之一,就努力露出笑容,对方已经别开了眼,似乎是个不大好接近的人。 她没再磨蹭,药已经变温了,得赶紧给翠姨敷上。 阿宓动作慢,光是帮翠姨翻身就用了好一会儿,可外面都是男子,她也不好叫人帮忙。等她满头大汗敷好时,那个青年又来找她了。 他先问了阿宓会不会写字,得到肯定后在桌面铺开纸笔,开口道:“姑娘是何地人氏,要去哪儿啊?” 【原是陵西,准备去京城探亲。】阿宓没有全部如实回答,洛府在怀城,陵西就在怀城附近。 她的字秀气工整,这有点儿出乎青年意料,不禁笑了笑,称赞道:“字很不错。” 对她的回答不疑有他,然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对于有关来处的问题阿宓都半真半假地答了,她并非故意欺瞒,只是不想这些人去怀城打探惹了洛府注意。 得知她父母双亡,青年更加意外,目光也愈发怜惜,“既然这样,我为姑娘寻个好些的车夫,让他护送你们去京城吧。” 阿宓顿了下,慢慢写道【大人不是也去京城吗?可不可以带我们同行?我们不需要照顾,也可以给银子。】 车夫完全没有他们来得安心,毕竟他们是官府的人,又这么多。京城那么远,像翠姨最初说的那样,中途也不知还要遇到什么事,既然正好碰到了这些人,就算路途只是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也要安全许多。 青年不忍拒绝她,最后还是道:“我们途中还有些事,而且大人他……他也不会同意的。” 阿宓努力说服,【我们跟得很远,绝不打扰你们,可以吗?】 然而青年这么说就是为了不让她一起,只得再次肯定道:“大人不会同意的。” 阿宓低头想了会儿,问他,【你们的大人,是住在对面那间房吗?】 青年点点头,似乎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连忙开口,“大人很凶的,姑娘你……” 他没再说下去,对上阿宓恳求的目光,好像谁也狠不下心阻止。 青年愣愣地看着她走到长廊的身影,半晌回神,大人他……不会把人丢出来吧? 阿宓先停在了房外,手里还拿着纸笔,提前想好了很多话后再慢慢走进去。入眼没见着人,等转过屏风才知道人还坐在窗边。 他好像在看书,见了她把书反手放在桌面,用一种冷漠又审视的目光打量而来,叫阿宓更加紧张。 这位大人看上去确实很凶。 6.请求 沈慎经常会看到这种敬畏又渴望的眼神,很多人这样看过他,一般都是有事相求,虽然十有八|九不会得到他的回应。 面对这么个小姑娘还是头一次,年纪小,模样小,胆儿也小。 他不说话就那样看着,能注意到面前人有些站不稳,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角,好像用尽了毕生勇气。 阿宓深呼了口气,觉得前后算是两世加起来整整十五年也没这么紧张过。站在男子面前,她似乎又有了曾经见过的鹰捉兔子的感觉,它急速俯冲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冷而锋利的目光把阿宓惊了一跳,不知道平日羡慕喜欢的雄鹰还有这么吓人的一面。 但他身上带着水汽,看起来刚沐浴没多久,黑衣上氤氲出湿润的气息,让莫名干涩的氛围缓和许多。 阿宓手上抓着纸笔,勉强镇定地把它平摊在了桌上然后拿起,缓缓写了起来。 沈慎看完了一段话,“想跟着我们去京城?” 阿宓点头,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保证绝不会打搅他们办事。 “谁告诉你,我们不会带上你?” 认真听着对方问话,阿宓发现这位大人声音很沉,总是给人十分稳重和安心的感觉。她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人肯定是好心告诉自己的,难道自己要回这位大人,说他的属下表示他很凶吗? 阿宓不写沈慎也能猜到他的属下做了什么,无非是心中不忍才劝小姑娘自己离开,可惜她并不理解其中好意。 明明早有答案,他却道:“想托人办事,总要有代价,你能给什么?” 阿宓茫然了,她能给什么? 有翠姨拿出的那些珠宝银票,她们现在不缺银子,可是面前的这些人看上去也不缺。 阿宓凝眉细思,面前的人也很有耐心,等着她的回话。 恍然间,阿宓想到公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公子说:世间有很多坚贞不屈之人,世人赞他们品性,我却不觉得要让他们屈服有什么难,无非权势、富贵和美色这三样,许多人毕生所求也不过这些,阿宓觉得是不是? 当时公子好像办成了什么大事十分高兴,说完又马上亲了亲阿宓,含笑道:我们阿宓就是能让任何男子折腰的美人。 公子教过阿宓很多东西,阿宓记住了一些,淡忘了一些,可本|能是不会忘的。每次公子不高兴或阿宓想出别庄玩的时候,公子就会暗示她要讨好他,告诉她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在阿宓的观念中,是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公子更是从没让她意识到过这点,她顶多本|能知道女子身体不能叫人看见之类的关键。所以此时阿宓脸上的点点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有求于人的不好意思,还有一丝丝紧张。 回忆着公子说的话和教她的动作,阿宓鼓起勇气伸手,用很小的力气扯了扯眼前人的衣袖,示意他弯腰。 沈慎没动,冷淡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宓等了会儿后无法,四处张望,在榻角寻了个小凳,然后走去把小凳搬来踩在上面,为难地发现还是不够。 于是沈慎就看她干脆又叠了个凳子,终于能差不多到他鼻间,不用再辛苦仰头。 他的双眼不大不小,眼型很长微向下耷,粗看上去会显得略为平淡无神,但认真对视就能发现里面暗藏的戾气和凶光,像一头猛兽,随时择人而噬。 阿宓看了一眼又飞快别过,像发起了呆,又像在认真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慎姿势依旧没变,阿宓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勾住他脖子微踮起脚飞快地在那薄薄的唇上碰了碰,像蜻蜓点水一触即逝,来不及叫人品味那其中的味道就没了。 这下不用她写沈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约莫是在问,这样可以吗? 那样天真可爱的模样,却在做这种惹人浮想联翩的事。 阿宓的动作还没停,踮着脚半倾身的模样期待又犹豫,似乎在告诉对方她还可以做得更多,而他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态度。 沈慎沉下脸色,瞥了眼不知所然的阿宓,忽然发力扯下她右手衣袖,力气之大让衣裳嘶拉一声,吓得阿宓下意识后退想跑,手却被人攥得很紧。 视线在阿宓整条右臂匆匆扫过,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沈慎冷声问,“多大?” 阿宓睁着有些惧怕又疑惑的双眼望他,半晌慢慢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三。 沈慎脸色稍霁,没及笄,可能还没点守宫砂。只是刚才阿宓的作态很让他惊讶,不论之前的举止,一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能胆大到对陌生男子做这种事,不由让人怀疑她的出身。 沈慎此刻的确想好好查查她的身世,甚至怀疑她是有心人派来接近自己。 把阿宓晾在原地,他微微抬高了声音,“秦书。” 一直侯在外面的青年应声而入,他担心阿宓所以守在这儿,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很好地掩住了眼底震惊,一贯温声道:“都督,有什么事?” “把她带回去。”沈慎扫来一眼,也不避讳阿宓,“再派人去查一查身世。” “是。” 秦书带上门,犹豫再三还是脱下外袍给阿宓披上,刚好掩住她露出的手臂,走了会儿忍不住道:“姑娘在大人房里做了什么?” 阿宓停步,疑惑地望着他,仿佛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寻常,哪知道在别人那儿掀起了风浪。 秦书憋红了脸,主要是那情景实在惹人浮想联翩。可阿宓年纪这样小,模样虽然很漂亮但举止不带一点轻浮,他实在很难把面前的小姑娘和以往那些蓄意引诱都督的女子混为一谈。 最终叹了口气,“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阿宓被半强制地关在了翠姨房里,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想了好一会儿,依然不理解为什么那位大人会突然发怒。 其实阿宓也不大习惯那样的动作,可是公子喜欢,每次阿宓这样讨好他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以为所有人都喜欢。 靠着桌背,阿宓慢慢蹲坐了会儿,想不明白干脆回到榻边去照看翠姨,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 翠姨在阿宓心中最为重要,她对生母没有记忆,翠姨就像她的娘亲。前世她被公子带走的时候是想带上翠姨的,可是公子不让,甚至连她在洛府的一件衣裳都不给带走,说既然成了他的人就不能再和过去有任何瓜葛。 好不容易回到翠姨身边,阿宓握着她的手想,再也不要和翠姨分开了。 虽然听到大人说要查自己身世,阿宓却不是很担心,她觉得在陵西那儿肯定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位大人还愿不愿意带着自己。 胡乱思索间,阿宓趴在床沿打起了盹,翠姨的味道就萦在鼻间,再大的风雨声都吵不到她。 还是翠姨先醒了过来,看到周围环境,她已经明白大致是什么境况。 翠姨准备下榻的动作惊醒了阿宓,忙扶住人,用眼神询问,然后被摸了摸头,“怜娘睡得太沉,雨都打进来了,再晚些屋子该湿一半了。” 阿宓忙跑过去关窗,雷声轰轰,恰好闪电亮起,瞬间把黑漆漆的天空劈成白昼,客栈外面还传来不小的惊叫声。 其实这时候还不到酉时呢,只是因为天气特殊,这个时辰外面就已经像黑夜一样,聚集而来的滚滚乌云像骇人的怪兽张开大口,叫人心瘆得慌。 阿宓被翠姨搂在了怀里,耳边响起轻哼的歌谣,熟悉又亲切,把雷声也驱远了。 “怜娘怕不怕?”翠姨轻轻问。 阿宓摇了摇头,顿了下又迟疑点头,犹豫的模样让翠姨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出了洛府就不能再回去。所以,就算怜娘再害怕,我们也只能继续走。” 阿宓埋在她怀里,只要和翠姨一起,她就不怕。 翠姨再要说什么,两人都被急促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心猛跳了下。 “姑娘!姑娘醒着吗?今夜不能在这留宿了,大人吩咐即刻启程,姑娘快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就要走了!” 滚滚雷声伴着漂泊大雨,外面又是黑漆一片,阿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赶路呢? 翠姨先反应过来,“是把我们救下的人吗?” 阿宓在她手心写道【是一群官爷】。 不管怎么样,听到和官府有关总要放心一点,翠姨道:“许是有什么急事,他们肯带上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怜娘赶紧去拿好包袱。” 阿宓最听她的话,马上就收拾好了东西。 翠姨腰受了伤不好走,即使有阿宓搀扶也很勉强,她不想让那些官爷不喜,还是咬着牙步步撑了过去,等到楼下时已经满脸都是豆大的汗。 就算她们不说,这些人也看得出翠姨骑不了马,有人带也不行。 沈慎已经重新换上墨青色武将袍,腰配长剑,正在门口听属下说什么。雷雨不歇,轰隆的声音叫人胆战心惊,他笔直地站在那儿,眼中映着闪电,看起来比初见时更加慑人。 阿宓收回视线,有些不安地扶着翠姨。 秦书道:“最多还有两刻钟那些人就追到了,都督,得马上离开。” “嗯。”沈慎回头望了眼,秦书立刻明白了意思,“已经雇好了马车带那妇人,不过马车暂时肯定是跟不上我们的,就是那位姑娘……” “带上。” 弄清楚他们的打算后,阿宓十分抗拒,她不要和翠姨分开,即使秦书再劝说都不愿意。 她挣扎得厉害,秦书不好意思强行拉她,只能站在那儿好言解释。解释了半天,本已经上马的沈慎踏进大门,仅这么小刻浑身就沾满了雨水。 “怎么回事?”冷冷的目光一扫,阿宓和秦书两人都不敢动了。 “这位姑娘她……想和她姨母待在一块儿。” 沈慎没说什么,大步走来的声音极为有力。 他停在了阿宓面前,低首撞上了她慌张的视线。 随即,阿宓只觉得视线一转,头一晕,就被他夹在了臂下,像小羊羔一样被夹着往他的黑马坐骑走去。 7.雨夜 阿宓很快反应了过来,在沈慎臂下挣扎,可是这只手臂像铁一样强硬有力,她晃起来好比螆蜉撼树,使劲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晃动它。 阿宓不得已,余光望着越来越远的翠姨心中着急,最终鼓起勇气在这手臂上狠狠咬了口。 可是这人的衣裳不知什么布料,看着柔软却韧得很,中间还隔了层薄薄的丝绸,阿宓的小虎牙咬下去,连布料都没能穿破。 秦书匆匆跟上,担心她惹怒都督忙劝道:“姑娘放心,我们不过分了两路,等过几日又能会合的。我和你姨母解释清楚了,她也叫你好好跟着我们呢。” 把翠姨搬出来,阿宓马上就听了进去,拼命往回看,但隔着重重雨幕,她已经望不见翠姨身影了。 见她停止折腾,秦书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那妇人哪儿交待过他这话,反应比这小姑娘还大呢,两人彼此都不愿分开,可都督的命令不容违抗,他也只能这样哄哄。 阿宓不挣扎后得到的待遇也没好多少。 沈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上马后他把阿宓往前面一塞,直接就抖开缰绳,连点反应的时间也没,马儿就迅速飞奔起来。 大雨漂泊,加上骏马飞驰的速度,阿宓差点没被摔下去。她拼命抓住了沈慎前袍,仅这么小刻就成了落汤鸡,雨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努力慢慢挪进了这人的斗篷里,有些冷就用那袍子勉强盖住了自己,手转而紧紧揪住了腰带。 阿宓实在是小,又瘦,在斗篷里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她瑟瑟发抖的颤动感才偶尔让沈慎意识到,马上还有个小东西。 路途不平,颠簸的感觉让阿宓晕得难受,好在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就算胃里翻滚也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要赶多久的路,只觉得又晕又冷又困,手上力气也不敢放松,生怕摔下马,眼睛就一直在那儿勉强地睁睁闭闭。 雨慢慢小下来的时候,路也平了,这行人的速度也放慢许多,阿宓终于半睡半昏了过去。 寻了一处破庙,各人十分自觉地去打扫破庙、拾柴生火。阿宓和斗篷一起被解了下来来,昏睡中的她被热意吸引,自动朝火堆滚去,差点连人带斗篷一起进了火里,被秦书一手拦住。 他犹豫了会儿,慢慢把人拨回沈慎身边,离火堆不近不远,能烘干衣裳。 阿宓模样狼狈得很,她脸上的刮痕本就没消,一道道交错的淡红印迹被雨水一混更为明显,湿发乱糟糟地披在两侧,像只被雨水打蔫的猫儿,无力地蜷缩在那儿。 但在场都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何况对她也不熟,唯一也许会稍微照顾些她的秦书已经去煮汤了。 阿宓的身子小小动了两下,头靠在了沈慎腿边,手放在胸前,即便在睡梦中仍是小心翼翼的。 沈慎低头望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擦拭剑柄。 从京城一路来,他们能住客栈的时候极少,大都是野外风餐露宿,都是男子,习惯得也很快。 等他们大都马虎用了点吃食准备小憩,秦书想了想,给阿宓盖了件薄毯也走到了一旁坐下,闭眼。 约莫一个时辰后,夜雨彻底停歇,乌云散去,露出头顶的点点星光,透过瓦片的缝隙细碎洒在阿宓脸庞,给她铺了一层柔光,轻轻地唤醒她。 阿宓迷茫地睁眼,朦胧夜色模糊了她思绪,一时半会儿都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不过偏头一望,就望见了那张闭着眼也冷煞煞的脸,阿宓眼睛忽得睁大了些,带着惊慌,很快恢复正常,慢慢往旁边挪了些。 守夜的人发觉阿宓醒来,给她递来一碗犹存热气的汤,阿宓接过望了一眼,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眼珠转了圈才发现周围坐了几圈闭目沉睡的人,她位置偏内,有种无言的安心。 旁人又递来一块饼,硬邦邦的,阿宓不得不把它放在汤里泡软了才能咬动。她也确实是饿了,早先在酒楼里用的那顿大餐早就消化无几,这块饼很快就被她吞下肚。 见阿宓吃了东西那人就不再管她,转而专心盯着黑漆漆的庙外。这会儿周围安静得很,除了火堆的噼啪和偶尔的虫鸣,连个呼噜声都没有。 阿宓也靠着柱子坐,头放在双膝,手摸了摸怀里的手镯和坠子,知道它们还在就安下心来。 她没了睡意,心里又惦记着翠姨,就那样抱膝一直呆呆望着火堆,出神到了天明。 沈慎是第一个睁眼的,他先看向了庙门,目光清明得一点不像刚醒,然后才注意到在那儿发呆的阿宓。 他把剑重新挂回腰间,起身随手弹了弹皱巴巴的下袍,大步朝外面走去。阿宓没来得及细想,见他的动作便也跟了过去。 这间破庙在山脚下,走了大约十来丈就有一条小溪,正是入夏的时节,岸边的草也被滋润得格外鲜嫩翠绿。阿宓一仰头,就看见了一碧如洗的天空,还有鸟雀叽喳飞过。 这么大,和她在洛府的院子还有别庄里望见的小小一隅完全不同。阿宓轻轻呼吸,入鼻的满是湿润的泥土气息和小溪的水汽。 一切对她都是新鲜有趣的,她看得好奇,可因为心中记挂翠姨,依然无法完全放松。 阿宓学沈慎的动作,蹲在溪边洗手洁面,她皮肤白而细腻,像堆雪一样晃眼,那浅浅的红痕横在上面倒像雪中淡梅,并不难看。 有什么青色的东西在眼前晃过,她好奇地伸手一抓,就把一条约莫她手指细的七八寸长小蛇给抓了起来。 刚要拿剑把蛇挑开的沈慎动作顿住,看着阿宓捏着蛇瞧了会儿,又把它放回水里。 小水蛇不敢再停留,在水里飞快地窜走了。 发现沈慎走到了身边,阿宓转头仰望他,许是心情影响,她这时竟也没那么怕他了,抿着唇看他,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努力对他露出小小的笑容。 那笑很浅,衬着她清亮的眼格外动人,因年纪小犹带稚嫩,便又有几分可爱,像只怯生生讨好的小动物。 沈慎别过眼,没有再看她。 庙里的人陆续醒来的时候,发现本空空的罐和盆里都装满了水,视线一转,都看见了正小心捧着罐子走来的阿宓。 这里的水都是阿宓打满的,她从庙里找到一些陶罐,把它们都洗干净了再装满水拿来,想方便这些人洗漱。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带自己和翠姨去京城,但在阿宓心里他们救了自己和翠姨,又不收银子,她就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秦书走过来,发现供桌上铺了好些像荷叶的叶子,叶中的水干净剔透,看起来是给他们喝的。 他有些意外,本以为柔柔弱弱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竟做了这些。对上那双漂亮安静的黑眸,他忍不住生出莫名的情绪和不忍,都督怀疑这姑娘是有心人派来的,他们已经派了人去查,最晚明天就能知道结果。 秦书心中是不相信都督的猜测的,可一旦确定这小姑娘无害,肯定就要被带去献给留侯。 秦书自知他们做的不算什么好事,自然也不是好人,可知道那些被送给留侯的人的后果和亲手把这么一个小姑娘送去,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他拍了拍阿宓的头,轻道了声“谢谢”,其他人也看了看阿宓,没说什么话,但目光总不像之前一样冷淡或凶巴巴。 阿宓忙拿出备好的小树枝在泥地上比划,【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姨母?】 秦书以拳捂唇咳了咳,这个他真不敢保证。手上的荷叶顿时变得烫手,他觉得自己真不该和这小姑娘太靠近。 “都督。”阿宓听到有人这么叫,也跟着望过去。 一人站在沈慎面前,“昨夜追来的人已经退了,不过前去打探的人马还碰到了另一行人。” 他放低了声音,接下来的内容让沈慎微眯了眼。 显王府里的那位,他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 “那位公子好像在寻什么人。”这人顿了顿,“不过找得很隐秘,属下也打探不到所寻之人的身份。” 沈慎颔首,“不跟,那边的人都很谨慎,不要另生枝节。” 此行是为留侯秘密办事,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是,不过他们好像与我们之前的路线相同,这样一来就要绕路了,而且……”瞄了眼在打理自己乱糟糟头发的阿宓,“和另外几人恐怕只能到京城再会合。” 他们自然不介意,就怕这姑娘知道短时间都见不到自己姨母会闹。 但沈慎显然没在意这点,摩挲了下剑柄后再度点头,“走水路,往游城去。” 阿宓尚不知与翠姨重聚的日子要再度延后,没能得到答案的她此时正专心和满头乌发作斗争。她头发是被雨水打湿了再在火边烤干的,又胡乱压了一整夜,失了柔顺,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它们散下来,然后开始笨手地自己编发。 她努力得脸都涨红,那一团头发还是时不时从手上散下去,手忙脚乱的模样叫那些注意到的人暗地发笑。 暂时没事做的这群人中有几个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刚承了这小姑娘的情用她打来的水洗漱,这时总不好一味无视人家。 虽然初见时阿宓给他们的印象十分惊艳,但这大半天和一夜下来,阿宓这狼狈的模样和瘦小的身形在他们看来更像个可怜兮兮蔫巴巴的小动物,除了觉得弱小以外能有什么想法? “头发不是这么编的。”如响雷的粗粝声突然在阿宓耳畔惊起,吓得她下意识松手,头发就被那人接了过去,“我以前给小妹编过,姑娘看着啊。” 然而在后面的动作阿宓哪儿看得了,她也不好动,只能听着几个人在自己身后讨论。 明明最初看起来都是些冷漠又凶狠的青年,这时却像姑娘家一样争论起该怎么给她编发。这人说她年纪小得扎两个小辫,那人说得束起来才好看。阿宓的头发在他们手里接来拿去,有几次拉扯的动作不轻,疼得她小脸都皱成一团,也没阻止。 沈慎交待完事情往回走,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几个属下围着小姑娘头发讨论的画面,神色顿时有几分古怪。 8.穿衣 沈慎御下并不严苛,甚至可以说很少管束。他天生性格漠然,双眼总是含着戾气,不用特意教训只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心里发慌,导致身边的属下格外顺从,同时继承了他一贯作风,寡言冷淡,行事绝不拖泥带水。 这是他第一次见他们待人如此“和善”的模样。 沈慎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在路上时不时不经意看一眼阿宓。 阿宓最终被扎了两条小辫儿垂在胸前,手艺说不上精致,比她自己折腾的总要好许多。不过阿宓的脸摆在那儿,即便是狗啃似的发型也能看得过去。 经过梳发这一遭,阿宓无形中和这些人熟悉了些。走水路时他们雇了艘大船,顺着河流一路朝东去。 大船分两层,一层内舱,一层可以上去看风景或喝茶下棋。 沈慎在上面静坐,阿宓没有跟上去,留在了下面看几人拿工具在那儿捞鱼。 阿宓起初蹲在那儿望,过了会儿觉得看不清就干脆探出脑袋半趴在那儿。船速不快,水流也很平稳,她肉眼就能看到好些游水的鱼虾,只一眨眼就被他们捞了上来。 这条河好像鱼类特别丰富,仅小半刻阿宓就看他们收获不少,甚至还有一只河蟹。河蟹本来是靠岸边的,也不知怎么就倒霉到了这水中间。 一只河蟹没什么好食的,几人随意把它甩在了板上,它慌张得很,胡乱横走几下就到了阿宓身边,一钳子夹住了阿宓裙裾。 阿宓睁大眼望着它,抖了抖裙摆没挥下去,便伸手去掰,不妨又给它夹住了手,疼得她差点掉眼泪,一时也不敢伸出另一只手去与河蟹斗争。 秦书笑起来,一步上前帮她把河蟹拿下,“离远些吧,当心掉下去了。” 早先帮阿宓扎发的人也笑话她,“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连只蟹都怕。” 阿宓有些不服气地看着那只蟹,她不怕它的,只是不防备被夹疼了而已。 “周大。”秦书半玩笑地叫了声,让他给小姑娘留点面子。 阿宓的手被夹红了,好在没破皮,担心她再出什么意外,秦书着人把她带回了内舱,给了她一本书打发时辰。 对着手上的《云氏游记》四字望了会儿,阿宓慢慢翻开,很快就沉浸在了里面。 《云氏游记》通俗概括就是笔者游山玩水之作,记载了他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和特色,有些生涩的字阿宓还看不懂,但不妨碍她的想象。阿宓从不知世上竟有这么多奇怪有趣的东西,如一年四季如春的山谷、足足有几十丈高的巨树、像传说中凤鸟一样拥有五彩羽翼的雀鸟…… 阿宓的心跟着游记在飞,脸上的神情也十分丰富,惊叹感表露无遗,这样的她叫人着实难以想象会是某个人派来的探子。 沈慎看着手上只写了寥寥几句的信笺,上面汇报的正是对阿宓身世的查探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陵西并没有哪户姓洛的人家里有个这般大的女儿。 秦书犹疑,还是偏于相信阿宓的,他始终觉得这姑娘不像别有心思。 他看沈慎脸色也看不出这位在想什么,现下倒是没说任何有关阿宓的处置问题,只是让人加快了船速往游城去。 一日半后,游城就到了。 游城位于出海口,位置好占地广,商船来往便利,相较其他地方便格外热闹繁华,也因此出了好些富商。 其中最有名的富商名郝金银,光从这名儿就能知晓当初他爹娘期盼。郝金银不负众望把家业做大,成了这南来北往赫赫有名的人物,十多年前组建的游商商行也颇具规模,天下第一富商许算不上,但论生意遍布之广,绝对排得上名号。 沈慎并不认识郝金银,不过郝金银与留侯熟络,为拓广人脉做生意,他暗地与留侯勾结,借留侯的权势为两人大肆敛财,可以说留侯盖半的家产都是从郝金银这处的孝敬得来。 郝金银凭留侯的势认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又因留侯胃口太大,每年做生意所得有七八成都要被揽去,他早就心生不满,很有脱离留侯另谋出路的想法。 留侯这等心狠手辣的人,上了他的船岂有安然下去的道理。察觉到郝金银有异心时,他就暗地和游商商行的另外几人联络了,如今已达成共识,就待把郝金银做掉弄来他的家产和账本。 沈慎此行来游城,就是要帮留侯做好这件事。 郝金银不曾见过沈慎也知道他在京里的名声,与其说是朝廷鹰犬不如说是留侯的一把好刀,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光看那煞气腾腾的模样就知道手下定有不少人命。 虽说起来也就是留侯派人来的一次正常交接,但这次派的人身份特殊,郝金银也打起了十二分小心。 郝金银率了管家亲自来码头接人,还没见着本尊先带三分笑意,白胖的脸颊像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笑起来一双眼眯成了缝,十足的奸商架势。 “沈都督,沈大人。”他疾走几步赶上去,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沈大人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啊。” 只得了个点头郝金银也不恼,转头跟在了旁边为沈慎介绍。 沈慎为人冷淡的说法也大都知道些,传言他不爱财不爱色,最常做的就是查案杀人,说是活阎王也不为过。但郝金银并不信,世上哪有没弱点的人,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遇见过那么多硬骨头,最后不都屈服于给出的利益之下? 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商人,此时不急着讨好,只细细观察。 阿宓听嘱咐就跟沈慎身边,亦步亦趋,她戴着帷帽身形娇小,一看就知道是个姑娘家。郝金银有些好奇她身份,不过因沈慎未表露过什么,便也暂时放下了。 等到了这游城鼎鼎有名的郝府,众人当即就被晃花了眼。 只看气派和门楣大小,说这是城主府也有人信。跨过门槛,富丽堂皇四字都不足以形容,雕檐飞柱、长廊壁挂无不精致珍稀,连用来盖内墙的瓦都是上好的青白瓷,可见郝金银富贵到了何种地步。 他背靠留侯,即使做了这明显不符合商户规制的府邸也没人来查,每每看到客人惊叹的目光都叫他心中自得。 口中仍道:“寒舍粗鄙,委屈沈大人了。” 沈慎沉沉看了他一眼,郝金银一愣,回头与管家琢磨道:“这位沈都督着实不易讨好,寻常财帛怕是难以打动。” 管家道:“留侯权势富贵滔天,这位大人想必见惯了,老爷前些日子不是买了个戏班子,里面有对双生姊妹花……” 不为财动便用色,这是他们用惯的伎俩。可先前被沈慎的气势眼神,郝金银仍有踟蹰不敢轻举妄动,“不好,还是再看看罢,不然献好不成反结仇就不美。” 管家应了,转身去做郝金银吩咐的其他事。 阿宓被一同带到了给他们这行贵客准备的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比寻常人家的府邸还要大些,里面池子花圃一个不少,另备了十余个美婢,对众人齐齐福身揖首,“奴婢们见过各位大人。” 香风扑面,婢子们个个面貌姣美体态婀娜,按说哪个男子都要忍不住多瞧几眼,可领路的仆从仔细看了,这行人中竟没有一个移了视线的,气势依旧骇人。 这情境下他也不敢再把管家交待的话儿问出口,等秦书让他把这些婢子全都带走时更是不敢置喙,转身就领着人全都回了。 只剩自己人时秦书才玩笑般道:“瞧我都忘了,适才该给洛姑娘留个婢子服侍才对。” 阿宓听到自己名字,收回凝在花木的视线,好奇来望了望,谁的目光也没对上,人都进屋或被沈慎叫去议事了。 阿宓也得了选屋子的权利,这间院子太大了,如果他们想选,几乎可以每个人都隔开。但他们本就是别有目的来的郝府,当然不会分开,最后阿宓选在了他们中间那块儿,离沈慎秦书很近。 回绝了郝府的仆从,意味着所有人的寻常起居都要自己打理。照理来说并不难,他们要什么都会有人送来,只是不服侍罢了,对这群人来说根本就是小问题,可对阿宓不同。 阿宓在洛府再不受宠爱,也有翠姨不离不弃地服侍她,帮她料理一切,更别说那两年在别庄的日子,她差点连用饭食都无需自己动手。 天□□晚,待会儿主人家要宴请贵客,阿宓房里也被送来了香汤和衣裳。她在桶里昏昏得泡了好一会儿,在破庙过了一夜的寒气被祛除,出来时就有些没章法了。 她用干巾随便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任它们散在身后,又去穿里衣,穿好里衣后就对着郝府送来的华裳皱起小脸。 太复杂了,她不会穿。 湿发被短暂拭干后开始滴答渗水,把座下铺了软垫的绣凳淋成深红,阿宓顾不了它,摸索着终于勉强把这几件按照顺序给套了上去。耳边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以为是要走了,便急急走到门前去。 刚打开门的沈慎对上阿宓的目光,动作暂时顿在了那儿。 阿宓刚泡了澡,双颊浮着微微红晕,眸光像夜色下的湖水,唇瓣看上去如花瓣柔软湿润,缎发随意散在肩颈背部,濡湿了颈前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望见只有他一人时不安地颤了眼睫抿唇,那汪湖水也起了涟漪。 即使她年纪尚小,也着实有了引诱人的资本。或者说,有时正是因为这青涩的风|情,才愈发使人沉醉。 沈慎没有避开,他目光沉静地把阿宓从头看到脚,除了那明显湿淋淋的头发,也没有忽略她略为凌乱的衣衫,“不会穿衣?” 阿宓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拼命摇头,她可以学。 但沈慎已经转过了身,随手招来属下,让他为阿宓带了一个婢子。 9.宴会 婢子心灵手巧,很快帮阿宓打理好了湿发并为她重新选了套衣裳,对她笑道:“贵人肤白,夜里穿这套衣裳更好看。” 被管家交待了要好好服侍这行贵客,婢子不知阿宓姓名,连“姑娘”都不敢称呼,也只敢小心捡些好听的话。过了会儿见阿宓着实好伺候,虽然不说话,可基本说什么都能应,就大着胆子问了句,“贵人是那位大人的妹妹?” 阿宓摇头,她又问,“那是甚么?” 这下没回答了,婢子细观她神色也看不出来,怕问多了客人会恼,就暂时收在心底琢磨。她见那些大人对这位姑娘能说照顾,但也不亲近,偏偏这住的位置却同地位最高的那位大人这么近,思来想去,她都不知要怎么和管家答。 由于年纪小,婢子就没给阿宓上妆,只给她摘来一朵粉芙蓉插在发上。夜色融融,灯火下粉芙蓉不曾夺去阿宓半点容光,反倒衬得她愈发鲜妍娇嫩,添了一丝艳色。 婢子心中感叹这位贵人容貌,边把人领去了宴会。 两世加起来的十几年里,阿宓也不曾参加过这种的宴会。洛府的家宴不会让她去,公子更不会带她去参宴,所以她显得格外安静。 以阿宓的年纪来论,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可在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个花骨朵时,阿宓却已经缓缓绽开了小半,露出微粉的花蕊,娇妍而不自知,连香气也是似有若无,最勾|引人心。 有人喜欢繁花盛放后的艳丽风情,自然也有人钟爱青涩难言似绽非绽的花儿,郝金银的独子就有此癖好。 一道灼热堪称是垂涎的目光从阿宓走出林子时就跟着她,让阿宓不适地蹙眉,直到她落座后才微微收敛。 秦书示意婢子把阿宓的座位安排在了他们后面,有这群人齐刷刷一挡,除了那道最初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外,没有几人会格外关注她。 沈慎与他们不同,他被安排在尊位。纵使有主客之别,郝金银也不敢坐在他的上面,是以弃了上首,所有人都在同一阶,除郝府的人外,游商商行的许多大商人也被请了过来。 郝金银的妻妾儿女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这行人,他们个个一张冷面,气势骇人,浑身气质与商户截然不同。在沈慎还没到时,郝金银就有过对他的担忧。 沈慎为留侯办的都是杀人的事,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为此还给府里添了好些护卫,甚至把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告诉了嫡妻和唯一的儿子。 狡兔三窟,郝金银家大业大,当然要时刻提高警惕,备好生路。 当官之人摆宴,多少要注意规格用度,一不小心被人弹劾越制或贪污就不美。但郝金银因为种种缘由,并没有这种顾忌,这场宴会也就显得无比奢华。 阿宓对那些歌舞和珍奇的宝贝不感兴趣,唯独呈上来的件件吃食让她移不开眼。先是半桌寒具,阿宓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都很好,虽然就是炸面食放了不同的料,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待要大快朵颐时被婢子制住,“贵人饿了吗?寒具可不能当主食,很快就上菜羹了。” 桌上很快呈了乳糖、樱桃煎、旋索粉、桃圈、召白藕等小点心,又有海鲜时果、三脆羹、烤鸭、煎鱼、查条等开胃小食,令人目不暇接,阿宓面前的桌案都快摆满了,另一头从园子里端盘走出来的仆从还排着长队。 灯火遥遥,奇制桌椅和那些女眷的首饰映射出令人炫目的宝光,园子里的乐师在合声弹奏,舞伶在堂中转着妖娆身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以为然和漫不经心,他们对这种程度的享受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阵仗在京城倒是不少见,更大的也有,只是在游城一个商人的府中也能见到,不由让秦书等人更深刻了解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的含义。 婢子捡上点心,帮阿宓抹好樱桃煎再递去,并道:“咱们游城地段好,这些海鲜时果最多,贵人不妨多尝尝。” 怀城偏南且偏内陆,这些确实少见,阿宓被伺候着这个尝一下那个喝一口,菜才上了大半的时候,她就饱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极快地掩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婢子忍不住笑了,她没想到客人这么实诚,每道菜都要吃一点,递去红枣查汤,“这汤消食的,贵人喝些吧。” 阿宓点头,接过刚把碗沿抵在唇边,“砰”得震天一声拍桌吓得她手抖,汤汁瞬间洒在了嘴角和前襟,好在不多,只是显得有些狼狈。 所有人顺着声响望去,那是坐得很近的郝金银和沈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郝金银大怒拍桌而起,嘴里高声斥了些阿宓听不懂的方言,紧接着那五六个商行的人也跟着拍桌站起,气势汹汹看着沈慎。 众多不善的目光下,沈慎不慌不忙,手指抵在玉一样的白瓷杯上转了两圈,惯来不喜不怒的他唇角有了浅浅的弧度,像是别有含意的冷笑。 满堂寂静,舞伶乐伶被吓得停了动作,缩在一旁轻轻颤抖。 沈慎把酒杯放下,“咄”得一声轻响,他没有站起,只是漫不经心地把手搭在了腰间,那里是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 明明在俯视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却并没有给郝金银带来多少成就感和气势,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呼吸一窒,方才骂出许多污言秽语的嘴闭得很紧,十分忌惮地望着眼前男子。 随着沈慎放下酒杯的,还有这边三十多个依旧穿着青袍腰配长剑的青年,黑漆漆的眼齐齐望向场内之人,手一同放在了腰间。 郝金银手心渗出了汗意。 他不相信沈慎会直接杀了自己,但他知道除此之外他们绝不会客气。他本该忍住的,可郝金银忍不住,沈慎刚才带来的留侯的话实在太过分,居然想要他所有生意的九成利润,除此之外还开口就要商行的副行长一位,这简直是让郝金银直接帮他做白工的意思。就算是当初没有借留侯势的时候,郝金银所得钱财也绝对不止这剩下的一成。 留侯的胃口未免太大,也太贪了。 郝金银还站在那儿,可随他起来的另外几个商人在沈慎的目光下已经坚持不住,不知不觉中就软回了座位,口中道:“有话好好说,沈大人莫要动怒。” 民不与官斗,即便他们钱财再多也是民,还是地位最卑贱的商,骨子里流传下的胆怯让他们根本不敢和沈慎硬扛。 沈慎道:“这还不值得我动怒。” 虽然身处郝府,他也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轻慢的态度让郝金银愠怒,却着实不敢再多说什么。 阿宓同所有人一样,被他们震慑得不敢发出声音。她本来下意识要向秦书背后靠去,可是抬起眼,看到的都是冰冷肃杀的脸庞。 愣怔间,她把目光投向前方,沈慎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这儿一眼。 10.伺候 宴会氛围凝滞,像被谁按了暂停,所有人细微的表情毫毛可见,连微风经过也停留在了此处,平静得令人窒息。 郝金银黑浓的眉从高高上挑逐渐下沉,抿直的唇角也有了细小的弧度,不多时,他已经能露出与初见时相差无几的笑,佯装诧异,“我不过开个玩笑,各位怎的如此肃然?” 无人与他捧场,他不以为意,端起玉色酒壶倾身为沈慎倒上一杯,“这酒是西域传来的上好葡萄酒,入口醇香,久而绵热,大人不妨一品。” 酒盏被他捏得极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弯了大半的腰,毕恭毕敬的模样做足了赔罪的架势。沈慎便也露出个微不可见的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酒。 肯接,就是不予计较的意思,郝金银松了口气,商行其余人等也把心放回肚子,他们刚才真担心今晚走不出郝府。 上面一动,下面就十分乖觉地继续了动作,顿时晚宴重回热闹。 郝金银又伺候了一杯,笑道:“大人,大人莫要与小民计较,小民只是方才听了大人的话一时脑热罢了。” 沈慎从鼻间微嗯出一声,眯起眼似乎在欣赏歌舞,大马金刀的坐姿也变得随意了些。 小意讨好服侍了半刻,郝金银才出声试探,“不过大人刚才的话……九成都敬献侯爷,其实小民心中是愿意的。只是大人也瞧见了,我这商行和府中数百张嘴都要养,加上做生意也要与各方打点,半点小气不得,如果都献与侯爷的话,生意做起来……怕是艰难啊。小民日子难过了些无事,只怕今后不能再孝敬侯爷,实难心安。” 见人没发话,郝金银琢磨了会儿继续,“大人您瞧瞧,是不是可以帮小民在侯爷那儿周旋一二?大人的恩德,小民必定铭感于心,万事都会记挂着大人您。” 财帛动人,郝金银这等大富商许下的承诺便是圣人也要动心,所以他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慎眉头动了动。 郝金银自觉有戏,忙趁热打铁,“侯爷把此事交给大人,可见对大人定是极信任的,这九成利润到底有多少,到时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 假使两人合作,到时献给留侯多少,沈慎自己留多少,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利益如此巨大的事,郝金银就不信说服不了对方。 他讨巧地表露难处和委屈,“不瞒大人说,以往每年给侯爷的供奉都绝不止明账上的那些,即便如此侯爷依旧对小民不放心,长此以往,就怕是九成也满足不了侯爷啊。” 郝金银压低声音,“大人是个明白人,若能与大人多打交道,就定然不同了。” 这分明是要暗中投诚另谋靠山的意思。 郝金银胆子不是一般大,梁朝只要听说过留侯与沈慎二者之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何其亲密,他却敢在这光明正大地分裂二人。但这又并非挑拨离间,只是让沈慎一人得的利益更大些而已,只要有野心有欲|望的人,都会斟酌一二。 “郝老爷这话就不对了。”沈慎的话让郝金银心里咯噔一声,但抬眼瞧见的却是对方轻淡的眼神,并没有苛责的意思,“郝家生意和游商商行能做大,背后是谁的功劳,旁人不知郝老爷自己还不明白吗?别说侯爷只要九成,就是十成也不算过分,是不是?” 拿不准沈慎的想法,郝金银只能赔笑,并不轻易回答。 果不其然,沈慎话锋一转,“不过做到如今,郝老爷没功劳也有苦劳,侯爷此举确实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这两个字一出,郝金银双眼猛得亮起,知道机会来了,不然对方绝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等对侯爷不敬的话,忙道:“是是是,还是大人懂小民。” 说完又给倒满酒。 沈慎一饮而尽,“晚宴才刚过一半,我们就在这儿闲谈不好,还是先让诸位尽兴,其余事稍后再谈也不迟。” 郝金银会意,当即不再提半个字,专心与众人作乐。 阿宓不知这一场将起的纷争是如何平息的,坐在后首的她只能隐约望见沈慎面上神情。沈慎性情不苟言笑,光浑身冷气就能让许多人下意识服从,但他并不只会用气势压人,相反,他对于这种宴会十分熟络,与郝金银这等奸商打交道也十分得心应手,话语和表情都很少,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令人心服口服。 这似乎是身为上位者都具备的才能,阿宓不由想到以前偶然见到公子宴请宾客的模样,就如今夜的沈大人,从容缓慢,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万事皆在掌中。 阿宓隐约中有些惧怕这种人。 宴会结束后,她慢慢跟人回了住处,回房时却被人拦住了。 周大道:“今夜姑娘不能独处。” 早在宴会开始前沈慎就交待了他们今晚将会发生的事,他清楚郝金银生性奸诈,即使今夜如所想那般与郝金银结盟,也绝不可掉以轻心,指不定就要被反咬一口。 阿宓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所以在郝府她不能一人独睡。 沈慎从不自负,他总会比旁人多一分谨慎,不然也无法成为别人眼里的活阎王。 话少的周二解释,“洛姑娘睡在碧纱橱那儿,和大人分开的。” 阿宓大概想得到其中思量,她没有异议,很乖巧地进去了。 热汤很快备好,阿宓被交待沈慎会很晚回来,让她先就寝歇息,她便先简单洗漱沐浴了番,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裳。 她有些困,不过大概是晚膳食得太多,腹中还有些涨,便沿着屋内走了十来圈。 这屋子是安排给沈慎的,布置得尤其精致,渗着水乡特有的缠绵温柔,炉中升起的淡烟在月光下成了银白,味道轻淡好闻,阿宓不觉看了许久,思念起了翠姨。 不知翠姨腰伤如何了,现又在何处?阿宓坐在床幔边出神。 “哐”得推门声惊得她回神,下意识站起身望了过去,那人也没在意她的动作。 随着沈慎的进入,屋内很快萦了酒气,不过他眼神还是清明的。 他没有马上洗漱,而是解下佩剑置于案上,坐在了梨花木的老式座椅,阖眼休息, 阿宓原地无措站着,想了会儿后慢慢朝沈慎走去。她个子娇小,脸也是小小的,微垂着头的姿势让人看不到神色。 沈慎没睁眼也没有反应,任她帮自己慢慢解下了外袍脱下皂靴,再打来一盆水帮他擦拭手掌。 她无疑是个十分识时务的小姑娘,很懂得如何让别人接纳自己,并且有着不可思议的亲和力,这点从秦书等人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 另一方面而言,如果当真有什么身份且想做什么,今晚无疑是个很好的时机。沈慎这么随意想着,暂且任她慢慢服侍。 阿宓帮他把袖口翻了上去,露出精瘦的手臂,上面有几根凸起的青筋,这是习武之人的手,强健有力。阿宓不懂这些,擦过它时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或稍稍绕过,似乎怕碰疼了那块,也担心他因此动怒。 慢慢往上擦到脖子时,阿宓犹豫了下,还是踮起脚尖慢慢解开了简单的领扣。梨花椅很高,即使沈慎坐着,她也不及他的高度。 她倾身靠近时,浅浅的呼吸扑在沈慎外露的肌肤,似有若无的香味绕在周围,淡而悠远,甜而不腻。 阿宓真的太小了,和沈慎这样高大的成年男子比,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不点,这样踮脚凑过去的姿势就好像整个人扑在了沈慎怀里,只要沈慎稍微一抬手,就能把她全部裹住。 沈慎的手没有动,他连姿势都没变过,没有刻意靠近也没拉远,保持着让阿宓一人动作的姿态,只是睁开了眼。细腻瓷白的肤色瞬间晃了下眼,那乌黑的缎发有些乱了,随着他的气息在微微晃动,像轻软的羽毛,不用想便知触感必定好极了。 在阿宓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帮他洁面时,沈慎重新阖目,似乎是默许。 11.上妆 伺候一个成年男子梳洗有些为难阿宓,但对方不仅是她恩人,还是她现今的依仗。正如当初在破庙主动为众人打水时的想法,阿宓觉得自己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昏昏烛火下,两人的脸庞都铺了一层柔光,便是沈慎冷峻的棱角也缓和了许多。 闭目不言不语时,才叫人敢有心思注意到他的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部位,只组合起来有种锋锐之感,衬着高大的体格,第一眼不会使人想到这人会是佞幸手下的鹰犬,反而更像话本中凌厉正气的剑客。 人不可貌相大约就是这样。 阿宓收回视线,回头往里屋那儿去铺好床褥,她浑身出了大半的汗,算是白沐浴了,她准备等会儿再换身里衣。 沈慎睁眼平静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外都没有,没有蓄意讨好也没有旁的小动作,似乎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要判断一个人从来不简单,时日太短,总要再调查一番。 ………… 啾啾雀鸣,阿宓小耳朵被晨风吹得抖了抖,碧纱橱内装饰得太漂亮舒适,她忍不住在凉滑的被褥上蹭了蹭,又来回滚了两圈。 这样的日子和在哪儿都不一样,无论是洛府还是那座别庄,她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那位大人看起来凶巴巴,可在他面前还是比公子面前要好许多。 晨光被窗棂分隔成漂亮的小格子映在了榻上,阿宓伸手过去自顾自玩得开心,细白的手指做出各种奇怪形状,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侯了许久,发现阿宓很难察觉自己的存在,婢子不得不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轻咳,兀然的声响让阿宓呆了呆,脸上浮上红晕。 傻乎乎的模样被人瞧见,她害羞了。 “大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婢子这么说着,把阿宓扶了起来,俯身为她穿上新置的绣鞋,“这鞋合脚吗?姑娘喜欢吗?” 阿宓点点头,不想叫人一直托着自己的脚,不由往回收了收。 婢子就是昨夜服侍她的那位,对她性子也算有了大致了解,知道这位贵客安静害羞,是个易相与的。她不再有旁的动作,只在帮她洗面又忍不住夸了句,“姑娘真白。” 不止白,触感也是细腻如脂,叫人爱不释手,连他们府中用羊奶泡大的大姑娘肌肤也没有这么好。 阿宓却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亲近,在婢子再一次碰触她脸庞之际往后仰了仰,拿过软巾就自己擦了起来。 婢子愣住,见她抿着唇也不知是哪儿讨了不喜,更加小心伺候。 “姑娘起得晚了些,老爷和大人一早就出门了,奴婢让人把膳食端到偏厅去吧?” 阿宓点头,余光往里稍微瞥了下,果然是早就没了人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一向睡得不沉,没想到人都走了自己也没发觉。 不过也确实是昨日行程太赶,又想了好些东西不免疲惫,到如今醒来也是一副怏怏无力的模样。 她这模样明显被婢子误会了,与沈慎同睡一房,阿宓虽是睡在了碧纱橱这儿,但那又不妨碍夜里做什么。婢子见过不少贵人,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癖好,这位大人夜间喜欢独睡也没什么特别。 何况阿宓看着年纪是小,可一张小脸委实漂亮惊人,对于心中猜测的宠妾身份,婢子一点也不奇怪。 膳食还未呈来,婢子先为阿宓挑了件湖蓝色滚雪细纱裙,并道:“今儿天热,姑娘要不要梳个高些的发髻?” 待阿宓应允,她编好发后又问,“姑娘要上妆吗?” 上妆?阿宓看着她所指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眼中闪着好奇,又点点头。 阿宓肤白,婢子只给她上了一层极淡的脂粉,使肌肤像自带了柔润的光泽,又顺着她眉形浅浅描了遍,眼角点了淡淡的红脂,有些像哭过后泛红的眼眶,带着惹人心折的怜爱之意。 最后拿出小盒口脂,单用小指抹了些点在阿宓唇上,浅淡的粉色立刻就成了娇艳欲滴的樱红。 妆毕,婢子自己先呆在那儿,许久愣愣想起曾听府中公子念过的一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垂眸,阿宓正拿着脂粉盒把玩,这个角度看去长长的眼睫就像两把精美的蒲扇,一点一颤都动人心弦。 怎么会有人美成这个模样?婢子回神中想着,觉得上天实在不公,有人天生富贵,有人天生绝色,也有人天生为奴为婢,一生苦楚。 她到底习惯了这些,很快收回思绪温声道:“膳食想来都备好了,姑娘移步吧。” 秦书和周大正办完事回来,撞见阿宓时还没反应,愣了瞬迟疑道:“洛姑娘?” 阿宓点了头,看清了他略显古怪的神色,也是疑惑不已,难道她有什么不对吗? 妆后的阿宓与平日的她差别很大,阿宓除了眉眼,其他部位都小而淡,尤其是肤色极白,五官搭配起来纯真可人,清亮的黑眸像天真不知世事的小鹿。如今口脂与眼角的妆容破坏了这种纯稚的美,不浓,却瞬间改变了整张面容,不复清纯,有种近妖的美感,偏偏她的年纪与纤瘦的身体并没能支撑起这种美,身体与面容的不同便造成了一种令人又惊艳又觉得奇怪的感觉。 秦书默了会儿,察觉到婢子闪烁的目光,“你给姑娘描的妆?” 婢子心惧之下俯身应是,阿宓犹不知有什么不对,就听秦书道:“带洛姑娘把妆洗了。” 周大直男审美,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闻言就嘀咕,“挺好看的,怎么就要洗了。” 他还嫌弃阿宓本来的模样太稚嫩了,这上了妆的模样在他眼里才有女人味呢。 但是秦书发话,阿宓两人自然都没异议。不过阿宓心中有些可惜,倒不是多喜欢这妆容,只是她从未点过妆,这是第一次,未免想留得久些。 经过这一遭,婢子再不敢动什么小心思,变成了个哑巴,阿宓不招呼,绝不多做什么。 秦书等着阿宓用了早膳,告诉了她一道好消息,“洛姑娘的姨母安顿了两日,腰伤已经好了大半。他们走另一条路,会比我们提前些日子到京城。” 阿宓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我们还要多久?】 “这就不知了。”秦书笑了笑,安抚道,“不会太久,洛姑娘放心,总会重聚的。” 阿宓目光肉眼可见得暗淡了点,【谢谢大人。】 “不用唤我大人,我姓秦名书,洛姑娘直呼便行。”秦书看起来得闲,倒是有心思陪阿宓多说两句,可惜沈慎很快就派人来唤他了。 秦书是阿宓在这些人中最为熟悉也算得上最亲近的一个,留下的周大虽还参与过帮她编发,但总没有秦书显得那么平易近人。他也不会像秦书那样哄小姑娘开心与她说话,糙老爷们与小姑娘大眼瞪小眼了会儿,他就耐不住练刀去了。 阿宓也不知闲着要做什么了,不知不觉就跟着婢子到了郝府的园子里逛。 郝府地大,连竹林桃林都有几座,园子更是不胜其数,除去每个院落配的,还有各院可共同欣赏的。 婢子轻声道:“姑娘稍等,奴婢去取些瓜果点心来。” 阿宓出不了声,制止就也晚了一步,只能看着婢子离开,好在园子里还有流水,单她一人也不至于显得太安静。 阿宓其实不是很愿意赏花,尤其是这种栽养在院子里的花儿。早在别庄时她就不知看过凡几,公子为免她烦闷,搜罗了许多珍稀品种,有些还会让阿宓自己浇养,起初有趣,时日久了就没意思。 说起来阿宓也算不上个惜花人,更不明白那些所谓珍品与寻常品种的价值区别何在,正如她此刻直接摘了最大最艳的一朵牡丹,掰扯下花瓣往流水里扔着玩儿。 流水从府外引进,贯通整个郝府,花瓣落在其上随波而下确实挺好看,很快一整株赵粉就被阿宓霍霍了大半。 低笑声从背后响起,男子的声音道:“这可是我母亲最喜爱的赵粉,就这样被姑娘丢了,她若看到定要心痛死了。” 随着话语落下,声音也越靠越近,最后阿宓甚至感到有呼吸打在了后脖间,惊得她瞬间炸毛,一步就转到了旁边。 来人是个陌生男子,穿着宝蓝色锦袍,面容白净身形微胖,一双狭长的眼直直地盯着阿宓,越是看清阿宓的脸,佯装风流而打扇的右手就越发慢了。 流光水色下,滚雪细纱都好似泛起了微光,站在国色牡丹旁的阿宓朱唇皓齿,不仅没有被压下颜色,反而愈显娉婷。 男子暗中啧舌,走近了一步轻声道:“姑娘……是那位大人的人吧?” 阿宓不明所以,奇怪地望着他,男子继续开口,“待在那位大人身边,最多也不过是个宠妾,在下真是为姑娘不值。” “如此貌美,岂不可惜?” 他越走越近,脚步缓慢而虚浮,看得出气元亏损得厉害,身体恐怕和阿宓这么个小姑娘比也好不了多少。 这人正是郝金银的独子郝望,他没能学到其父的半点心机狡智,反而被宠得小小年纪就荒唐不羁,时常为美色冲昏头脑,不然也不会明知阿宓是沈慎带来的人也敢让婢子把人引到这儿来。 阿宓听不懂他的话,但讨厌他的眼神,几乎瞬间让她想到在客栈的那两人蛇一样的目光。当初被追赶的焦迫与此刻厌恶重叠,阿宓竟没有转身就跑,站在原地不动的模样让郝望心喜。 美人约莫是心动了,郝望如此想着,走近便要伸手揽去,不妨阿宓轻身一转,像只灵巧的猫儿闪躲过去。 这本就在流水岸边,地势不平,郝望步伐不稳身子已在摇晃,身后又有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朝他推来。 噗通——郝望落水。 水其实不深,可郝望猝不及防下心慌不已,没想到站起而是在那扑腾求救,一时间就咕隆隆喝了好些水。 阿宓略歪着脑袋蹲在水边看,觉得这种人十分讨厌,想了想,就把手上残余的花一股脑儿全砸了过去。 “你!——”郝望气急,没说出一句话又是咕噜噜被水堵了口。 12.遐思 沈慎和郝金银这个老狐狸还没达成盟约,话语机锋打了几个来回,正要应他邀约去喝酒,迎面就被阿宓撞了正着,并不痛,软香瞬间盈了满怀。 他伸手拦住阿宓的腰,低眸时竟带了笑意,“怎么?” 突来的亲昵让阿宓十分不适应,身子僵硬成了木头,但看见沈慎身旁的郝金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眨了眨,顺势就抱住沈慎将脑袋埋进了胸膛,十足的小女儿爱娇姿态。 郝金银会意地露出暧昧之色,有种果不如此的感觉,心中想起了当初管家的提议。 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和郝老爷要去喝酒,你可要跟去?”沈慎适时抚了抚阿宓的发,轻声询问。 阿宓摇摇头,又抓住沈慎衣襟不让他走的模样,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姑娘任性撒娇,沈慎却注意到了她来时的匆忙和有些心虚的模样。 美人相缠,哪有强行离开的道理。郝金银深知其味,现下也不急,十分自觉地先行告辞,把饮酒一事推倒了夜间。 待人离开,沈慎也没立刻推开阿宓,“可是有事?” 他此刻看上去心情不错,不知道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是不是还会保持。 阿宓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看那男子穿着,在郝府应该很有地位。不过她也没想过瞒面前的人,本来就是来寻他们的。 园子里的流水很浅,就算是十岁小儿也很难淹溺,可她刚转身就听到那边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就发现那个让人讨厌的男子昏倒在了水里。 阿宓废了好大力气把人拉上去,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这才匆忙赶来求助。 她双袖湿淋淋的,沈慎一语道破,“你落水还是旁人落水?” 阿宓几个手势,他瞬间明白了意思,抬脚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很快,秦书几人也得令赶来。 “是郝金银的独子。”秦书说道,隐秘望了眼阿宓,“其子贪色,时常因此招惹祸事。” 在游城惹祸郝金银尚有能力为他摆平,可这次老虎毛捋到了沈慎这儿,当然不能轻易善了。 阿宓不解其中意思,只知道沈慎没有像所想那般因她闯祸动怒,反而露出意味不明的眼色,与秦书低语了几句。 眨眼间,这是就成了郝望欲行不轨,却被阿宓逃脱,最后自己不小心摔入园中流水。 反正人没死,郝金银再如何心疼儿子,也不可能为他质问沈慎。不仅如此,郝金银还需着意讨好,来平息这边怒火才是。 事就暂且交由下属去办了,沈慎领着阿宓回院更衣。等待间,他想起阿宓惶惶如惊鹿的眼神,这胆小的模样当真让人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把郝望推入水中的。 阿宓换好了衣裳,她依旧不大会打理,就随意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腰身太细,和黑色的腰带相衬不堪一握,娇不胜力。 沈慎站在窗边赏景,听见动静头也没回,“过来。” 一步三挪地过去了,阿宓有些怕他会因此罚自己,目光便也带了小心。 这点警惕在沈慎面前不值一提,他淡声道:“为何将人推入水又救起?” 阿宓呆了呆,推是因为讨厌,而不救起那人可能会溺死,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沈慎道:“若救起后这人反要害你,你可有余力?” 自然是没有的,阿宓不过借了巧劲才令郝望落水,真比起来,无论如何郝望也该比她厉害些。阿宓睁着黑眸,认真听沈慎话语。 她才受惊沾了水,脸色微微泛白,就算是这样,容色也好像早春柔软的芳蕊,香气袭人而不自知。这样的相貌,这种事遇到再多次也不奇怪,何况二人相遇时她就正在被歹人追赶。 沈慎忽然取出薄如蝉翼的匕首,轻轻一削,窗架便如泥般削下,花窗失了支撑无力合上,罩住了外间阳光,两人顿时陷入阴影。 他把匕首交给阿宓,“与敌宽容,便是予己灾祸。” 并教导,“能永绝后患,就不能心慈手软。” 阿宓似懂非懂,视线滞在匕首上,锋利寒光耀着她的眼眸,却没能让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多出几分英气,反而愈显娇绵,就像绵兔永远训不成雄鹰。 别说人命,连鸡兔这样的小动物阿宓也没伤害过。她虽然不通礼法,也曾见识过公子毫不留情处置家仆的模样,可依然明白随便叫一条生命消逝并不是件好事。 她思绪乱了会儿,忽然觉得脖间一紧,她被强制抬起下颌,男子的手掌如铁钳住了她,腰身亦被制住,力气大到阿宓瞬间吃痛,干咳了几声,没发出声音。 沈慎俯视着她,视线冷得像抓捕猎物的鹰隼,泛着凶光。 阿宓呼吸急促起来,腰间痛感让她渗出冷汗。沈慎俯身靠近,捏在她下颌的手狎昵地摩挲,动作引人遐思,最终在一寸之隔时停住,他道:“你的刀呢?” 明明之前在被他扯下衣袖时还懂得逃跑,此刻却呆若木鸡,沈慎微眯了眼,一时竟看不清这是阿宓的伪装还是真实反应。 刀在手上,阿宓想了想终于意识到他是要教自己反抗和逃脱,努力在沈慎臂上比道:【大人是恩人】。 是恩人,所以不会举刀相向?沈慎注意她神色许久,没有任何不自然。若为敌手,他已经亲手把刀送到她手边,且又是这样不可再得的时机,如果是别有心思的人绝不会放弃。 沈慎仇敌太多,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他甚至碰到过不过十来岁大的刺客,伪装成普通孩童的模样毫无破绽,那也是他最为惊险的一次被刺,从此他再不会小看任何人。 阿宓眼里泛起泪光,却不敢挣开,有时她有着幼兽一般的直觉,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有多余的举动。 好在沈慎看了她片刻就松开,恢复寻常模样,把刀鞘丢给了阿宓。 秦书进门望见阿宓端详匕首时一愣,转而道:“大人竟把这匕首给了你。” 阿宓写道:【很珍贵吗?】 “倒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物件。”秦书摇头,“不过大人常年带在身边防身,这次给了洛姑娘约莫是想让你有自保之力。” 他笑了笑,“女儿家体弱,这匕首拿出吓吓人也就罢了,切不可因此与人硬拼,像这次这样寻着机会逃了就可以。” 阿宓点点头,小心把匕首插回了鞘中,又听秦书夸自己,“洛姑娘这次可是帮了我们的忙,想来大人也是因此赠与你的。” 秦书心忖,有了这么一遭,洛姑娘地位总会不同,到时再劝都督莫把她献给留侯应该就要容易许多。 他们不介意自己使坏主意把人推进水的事已经让她很意外了,阿宓不好意思地微抿了唇,落笔道【没有给大人添麻烦就好】。 “当然不会。”秦书拍了拍她脑袋,“洛姑娘先待在屋里吧,今日就暂且不要出去了,想要什么吩咐婢子就好。” 13.黏人 “阿宓。”熟悉的清俊容颜出现在眼前,他温柔地呼唤,语气又不容置疑,“过来。” 过去,然后又要被关在庄子里几年不能出去吗? 阿宓往后退了一步,很想出声拒绝,可她不能说话,周围人就好像默认了她的答应。没人帮她,她只能像小猫挣扎一样被公子抱了过去。 公子的怀抱向来很好闻,据嬷嬷说那是京城里也少有人才能用上的香料,可阿宓置身其中却感到窒息。这不是错觉,她的确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脸色也开始泛白。 唰的——阿宓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月光照在手上映成银白,她才恍然意识到,又做梦了。之前被褥盖过脸掩了鼻口难受得厉害,不然还会沉在那梦里许久。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阿宓仍心有余悸,她着实不想再回那座庄子,更不想回洛府的小院。 想起梦里情景,阿宓手摸上喉间,努力开口,最终还是只有微弱的气音。又拼命试了半晌,嗓子没恢复,反倒有股涩涩的辣意,疼得她眼眶都泛起水光,不得不下榻灌了好些凉水。 为什么还是不能说话?阿宓很害怕,害怕遇见梦里那样的场景。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她的眼神和手势,她必须得会说出来才行。 阿宓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成了“哑巴”的缘由,一颗冷冰冰的泪珠自个儿从眼角落下砸在手背,她随手抹了抹,摸回榻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心乱之下她只能推开小窗,外间夜景美不胜收,花木翳如,在月色笼罩下都覆了一层银霜,清冷冷的美。 现下是什么时辰她也不知道,不过定然很晚了,院里都没什么动静,虫鸣也很微弱。 才这么想着,阿宓就被推门声惊回思绪,探头一望,沈慎正踏进屋内,光线朦胧看不清他神情,但高大的身形总能给人无形的安全感。 阿宓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赤脚奔下榻抱住了他腰身。她的手很小,这样的姿势要废一番力气,触手的冰冷又冻得她下意识打了个颤,却不肯松口,把脑袋依了上去。 沈慎的刀瞬间就要出鞘,在飞速想起屋内有谁和望见腰间那双白嫩小巧的手时顿住,半晌转过身,连带阿宓的姿势也变成了趴在他怀里。如瀑的长发盖住了她大半的脸,仅露出的小片白得惊人,也脆弱得惊人。 轻薄的里衣完全不能掩住身形,纵使阿宓还未能拥有窈窕身姿,沈慎也能清晰感觉到怀中身躯如何娇小香软。在清楚知道怀中人有着怎样的美色下,就是圣人也要忍不住动心。 沈慎到底自制力惊人,很快就压下了大部分男子都会在此时生出的邪念。他拨开阿宓鬓边的发,带着冷意的手擦过耳梢,让那儿又抖了抖,让沈慎想到某种可怜又可爱的小动物。 阿宓有些怕他的目光,可怎么也不愿离开,不由将脑袋埋得更深。她个子不够,若再稍微往下些这位置就十分尴尬了,沈慎黑黢黢的眸子在夜里沉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拉开阿宓的手,下一瞬又被缠了上来,在他坐到凳上后更是得寸进尺地整个人都爬上了他腿膝,进而把手勾在了脖间,黏人得要命,如果再进一步推开就会从鼻间发出极小的微弱哼哼声,很像小孩儿做噩梦后寻求长辈安慰的模样。 而沈慎在这时候仍有暇心想,能发出声音,应该并不是完全的哑巴,那是因何不会开口? 连阿宓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回做了噩梦惊醒后就会止不住地这样黏人,仿佛身体间的接触能给她格外的安心。若她期间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就不会再记得此事,曾经也只有与她共眠的公子有过这经历。 娇小又软绵绵的美人坐在膝上,穿得还这么单薄,着实惹人浮想联翩。 沈慎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腹的瞬间眼神就清明了许多。他是正常男子不错,可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着实提不起做什么的兴致,虽至今未沾女色,也未曾有过妻妾,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 阿宓就这样抱着他,他不推拒后就也不再有旁的动作,乖巧得像猫儿一样窝在怀里,浅浅的呼吸让沈慎颈间微润,不知不觉她就闭上了眼。 沈慎视线随意掠过她,阿宓侧颜在皎洁月光下精致得夺人呼吸,淡淡的光芒像覆在了她肌肤上,连柔顺可爱的茸毛都瞧得清楚。 闭上眼,沈慎不再看她。 渐渐的,阿宓在他怀中入睡。 察觉阿宓呼吸彻底平缓下来,沈慎收臂,一手把人给拎了起来不轻不重地丢进被褥,这样也没能把小姑娘惊醒,反而抱着被子睡得更香,无辜天真的脸蛋叫人生不起对她的厌烦。 他大步往里屋走去,边松开领口,连外袍也没脱就直接躺上榻,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阿宓已经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她只觉得睡得格外好,虽然身体有些酸疼。 她睡好的结果便是精神也格外好,自己洗漱后又十分知趣地把水端到了里屋,在沈慎看来时对他露出小小的笑,得到的反应是对方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阿宓也不觉得不开心,不知为何她再见着这位大人好像没那么怕了,取而代之是某种无以言喻的……依赖感?虽不知道原因,但阿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秦书告诉她,他们还会在这游城待三日,三日后约莫就要启程回京了,并给了她上街市的自由,只是要周大陪同。 昨夜沈慎和郝金银谈至三更,总算把一切谈了妥当,阿宓就不必一直拘在院内。秦书笑言,她也不用担心昨日冒犯她的那人,他绝不会再来寻她麻烦。 阿宓点点头,转身取来纸笔,写下从今晨起就盘旋在脑中的想法,【大人,我想去找个大夫看嗓子。】 她想说话了。 “怎么……”秦书的表情诧异,“洛姑娘不是天生的……?” 很快他意识到失言,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好,我去找主人家问问这游城哪些大夫最出名。” 这事当然还要先禀报沈慎,他们一行人起初已认定了阿宓是个哑巴,也不曾对她提起过这“伤心事”,所以乍一听到这要求都不免惊讶。 沈慎倒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问过管家等人,秦书极快地给阿宓请来三个大夫,据说个个都是游城圣手,且对治嗓子有独门妙招。 大夫们年纪都颇高,个个望闻问切一番,与阿宓也没有特别的男女大忌,都认真在阿宓喉间探了探,然后皱着眉头深思。 “怎么,很难吗?”秦书出声问道。 “倒不是因这。”长须大夫道,“姑娘体质柔弱,但并无抱恙,这嗓子更是未受过损伤,在下实在不知要如何去治,药方也无从开起。” 另两位显然和他意见相同,秦书面露异色,“还有这等事?” “并不稀奇。”长须大夫见识多广,“世间许多病症都并非身体受损才会有,这位姑娘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心存忧虑,所以不得言语。这种病症药石无力,还是得要开解郁结所在才行。” 谁都没想到,阿宓小小年纪竟就遭遇过让她留下至深阴影以致不能说话的事。想到初见的情景,秦书对她怜惜更深,认定阿宓多灾多难,安抚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洛姑娘也不必想太多,许是要随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开口了。” 阿宓脑袋点了点,目光可见地黯淡了许多。 14.再遇 阿宓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戳着碗中米粒,也没在意伺候的婢子换了个人,在那个庄子里服侍她的人换过太多了。 婢子自然是因为受郝望指使引阿宓去了园中受罚,新派来的这个不免格外守礼,阿宓不作指示,她就不多说半句话。眼下见伺候的贵客明显不怎么高兴,她犹豫几厢,决定还是默默伺候。 沈慎经过院外小径时随意一瞥,瞧见阿宓把脑袋倚在窗边,无力地拨弄快把枝叶伸进屋内的花丛,乌发梳得松松垮垮,大半散了下来铺在脸侧,莹白的小脸还没巴掌大,仅那朵花就遮了个七八。 秦书注意到他视线,张口道:“大夫没能治好洛姑娘嗓子,想来正不开心着。” “嗯?”沈慎微偏过头,“治不好?” “也不能这么说。”秦书仍觉得有些无法相信,“大夫道是郁结于心,哪一日洛姑娘想开了,便好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来那么重的心事呢?虽说这个年纪有些姑娘已经在备嫁了,可秦书看着阿宓,总觉得她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沈慎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关心,知道结果后与秦书有着同样的疑惑,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还要布置接下来回京对留侯的交待。 留侯下令很少更改,他说要郝金银的人头和家产,沈慎就必须要给他带去。如今郝金银已与他达成盟约,答应成为商行背后老板,再不会现于人前。伪造一个郝金银的人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留侯相信游城发生的一切。 留侯谨慎,事后他一定会再派人来调查,到时沈慎如何到的游城,再如何杀的郝金银,这个过程必须要能查个清楚明白。 忙于此事之下,沈慎对其他细枝末节不免有所忽略,以致被另一波人发现了行踪。 “世子,王三今日在街市看见了沈慎的人,他曾与那人交过手,不会认错。”中年管事神色肃然,站在他面前的青年长袍玉带,束发冠珍珠嵌就,姿仪甚美,举手皆风流。 正是当初在洛府作客的那位公子。 “京城都在探他行踪,没想到沈慎竟来了游城。”青年冷笑,眼中含着杀意,“都说沈都督是留侯的一把好刀,不知他到这游城又是为留侯办的何事,又有多少冤魂丧命其手?” 管事回:“暂时倒没听说哪处有命案,不过既然正巧撞见,世子,机不可失,如今我们先发现了他,不如……” 他目露凶光,大有要先下手为强的想法。 作为显王府的一员,他们和留侯是天然的对立面,如果能暗中折了留侯的这把刀,势必会让他大伤元气。想到这儿,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望去。 世子沉吟,“沈慎手下之人勇猛,硬拼不妥。” 半晌露出一笑,“不如以我的名义,请他赴宴。” 明晃晃的鸿门宴,但对方绝不敢拒绝。 显王是已逝先皇唯一留存的兄弟,如今显王年事已高,且只有一个嫡子,连庶子也无,可以料见世子李琰的地位。何况如今少帝荒唐,又有奸佞横行,许多人隐约都心思浮动,把目光瞄向了显王世子。 这种事虽然没有明说过,李琰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这正是他在京中地位不同的原因之二。 “这样岂非让世子处于危险之地?” 李琰摇首,“我不在,沈慎不会出面。” 定下主意,他们发了请帖,今夜戌时在游城东面浮生楼请沈慎赴宴,所携从者不得过二。 请帖先到了秦书手中,他眉头紧皱,怪自己大意竟被李琰发现了都督行踪。早先他们发现显王府踪迹,特意绕行就是为了避免多生祸端。 其实他们出京以来,行事打扮一般都会低调,遇见阿宓那次是刚办了某事,情况特殊才穿上了官服。自那几日后,他们在游城再也没有显露过丝毫,这样依然被发现,只能说是天意使然。 京中想要沈慎沈都督命的人太多,显王府绝对排得上前三。如今远在游城,李琰能调动的人也不多,但他占了身份优势,且当地官府绝对会听从他的差遣。 “都督,不如让我代您去。” “然后亲自把把柄送上?”沈慎淡淡看他一眼,秦书立刻噤声。 沈府以前在京城世家里排得上号,可早已没落,如今若不是都督自身才智过人、又是为留侯办事,哪有几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显而易见,都督没有拒绝李琰的权利。 “那都督要带哪二人?”秦书道,“周大忠心力猛,周二谨慎又会识毒,不如就带他们兄弟。” 秦书不是不想跟去,可他知道都督绝对会留下自己,如果有万一,剩下的事都要靠他来周旋处置。 沈慎下沉的嘴角微微上翘,“既是赴宴,焉能无侍婢。” ………… 阿宓被按在妆台时还有点儿懵,呆呆地看婢子前后忙乱,又是为自己比新衣,又是试发髻。好在这次并不夸张,衣裳虽漂亮,可样式用料只能说寻常,胭脂水粉等也没上,说是她年纪尚小还用不着这些。 婢子没有把头发编得太复杂,阿宓的头发太柔软,就把大半都分成两股散在了身侧,显得烂漫又纯稚。 秦书交待,“今夜陪大人去赴宴,洛姑娘只需帮大人斟酒递菜,其余不用管。” 他拿出一根细小的银针示意阿宓藏在袖中,认真道:“每道吃食递给大人之前,都要先用银针暗中试过才行,洛姑娘知道如何做吗?” 担心阿宓不知道这是什么用处,秦书特意示范了番,回头就望见阿宓微白的脸色,当她被吓到了,不由叹声,“洛姑娘也不用害怕,只是谨慎起见而已,大人也一定会护你。” 岂料阿宓只是纯粹地讨厌银针,以前她在别庄和公子一同用膳的时候,那些人就要先用银针把菜试个遍。 公子身份尊贵,一桌膳食不知多少,等他们试遍菜都凉了大半。公子好似习惯了这些并不在意,阿宓却没了胃口,她被允能用的吃食本就不多,如此一来更是不想吃,对此公子还总是笑言阿宓挑食。 交待完毕,阿宓被领到了沈慎身前。 他衣着焕然一新,烟青色直襟长袍,腰配流苏美玉,长发被高高束起,脸型棱角分明,宛如只是气势稍盛的贵公子。双眼微耷着看不清眼色,显得整个人愈发漠然。 阿宓往他身前一站,宛如青松旁摇曳的柔嫩小花,绵绵无力,一点也不像能服侍人的侍婢,说不定反倒需他伺候。 沈慎对这样的效果好像并不意外,略略扫过就迈上了马车。阿宓在周二扶持下一同上去,路途中这两人都是闭目养神不想多说的模样,她便也识趣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蹄声微扬,停在了浮生楼前,管事正在大门处候驾,见了沈慎先一笑,“世子令我等在此恭候都督。” 说罢视线往沈慎身边一扫,对周二并不陌生,不过在瞥见阿宓时恰到好处地低头,掩住了心底讶异。 公子特意寻了几日的人,居然在沈慎身边。 阿宓谨记秦书吩咐,没有东张西望,也就没有瞧见管事这张于她来说会十分熟悉的脸。 也是因此,在踏上三楼雅间看见李琰的那一刻,阿宓的慌张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 对上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阿宓脚往后滞了一步,几乎瞬间想逃。 15.李琰 满堂安静、双方人马都暗自提高警惕之时,阿宓突然的动作引来诸多视线,沈慎和李琰也同时望来。 李琰露出异色,对于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阿宓相当意外,甚至忍不住唤出声,“……阿宓?” 阿宓手颤了下,瞬间垂眸低下了头,半个身子藏在了沈慎后面。 “世子识得我这侍女?”沈慎不动声色把二人神情收入眼底,才缓缓开口。 李琰并不隐瞒,十分自然道:“不错,都督身边之人正是我一老友之女,前些日子意外走失了,她家人寻了许久十分担忧,不知……怎么就成了都督侍女?” 话中不无试探,可沈慎时刻在注意阿宓动作,发觉她将衣袖攥得更紧,显得很是抵触,又听了这番话,心中对她是李琰派来的猜测已经消下大半。 他直接道:“那想来是世子认错了,天下相似之人不少,我这侍女带在身边已有半年,且父母俱亡,并非世子所说之人。” 李琰淡淡应了声,看上去信了,实则双方都明白这话就是假的。 李琰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阿宓的容貌世间少有,两人才见过不久,又在这游城相遇,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相似之人。 可阿宓的模样明显不愿意认他,李琰忍不住猜想,她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是故意如此?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阿宓是主动离府,说明她无法再忍受待在洛府,他在她眼中与洛城熟识,因此而害怕他把她送回去也不无可能。 那阿宓又是怎么遇见沈慎并成为他身边婢女的?李琰思索间,管事已经招手着人上菜。 浮生楼备受游城达官贵人青睐,堪称一饭千金,今夜显王世子大手笔地包下整座楼,其中必定有当地知府的功劳。周二面无表情地想,余光已经不经意地扫过多处角落,看不出蹊跷,但他相信暗处肯定埋伏了不少人,因为在这浮生楼外,他们的人也同样布置在了周围。 如果要硬拼,显王世子完全不用设下今夜的宴会,正如他们所顾虑的那样,都督也绝不可能明着违逆显王府。 眼下显王世子为主,都督为从。如果世子借身份暗逼都督做什么,到时就落了下风,不如先行下手,打乱对方后招。 “小怜。”周二突然开口,“去为世子斟酒。” 他临时为阿宓诌了一名,却恰巧与阿宓小名一致。就算最初不知是在唤谁,在对上周二目光后阿宓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连沈慎也对这要求有些意外,阿宓更是怔住,之前那位大人交待的……好像没有这个? 然而此刻没人再会指点她,沈慎不出声,周二又不耐烦催促,“为何还不去?” 众目睽睽下,阿宓无法再坐立不动。她先小小瞟了下左前侧,沈慎也在看她,那深沉的黑眸没来由得就让她镇定了些,持起酒壶慢吞吞走了过去。 酒液凝香,澄黄酒水倒入半杯,李琰忽而开口,“楼中有斟酒侍从,何必劳烦都督身边的人。” 谁看不出来周二是故意为之,他正是因为李琰对阿宓的另眼相待,所以特意让阿宓斟酒。李琰并不在意这别有心机的举动,目光注视着阿宓为自己斟酒的形容,微闪的眸光像不安的小鹿,心中显然正在紧张。 她在害怕什么?怕我还是沈慎?李琰并不曾有过对阿宓的恼意,只觉得她实在惹人怜爱,跟在沈慎身边想必也是不得已。 “已受了世子好意,当然不能再慢待。”沈慎终于开口,他手边的酒盏也满了,但两人都没有要对饮的意思。 反而是周二又笑道:“不如让小怜先代都督敬世子一杯。” 在他的示意下,有人把一杯酒递到阿宓面前。 这本是十分冒犯的举动,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能代替主人,更别说是给显王世子这等人物敬酒。可李琰看起来不以为忤,他饶有闲心地看着阿宓,好意问道:“可会饮酒?” 阿宓会饮酒,这还是公子曾教她的。但眼下她望着杯中酒水,死去那日被强行灌下毒酒的情形又浮现在脑中,喉间就好像同时辣了起来,顿时生出一种惧意和抵触。 她呆了会儿,小脸泛白的模样可怜极了,李琰放柔声音,“不过问一问,也不会逼迫你,不必害怕。” 他笑道:“你若不会,我便都喝了吧。” 这实在像是色令智昏的样子,昏的对象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管事忍不住低低出声,“世子!” 一个女子而已,怎么能让世子忘了正事! 李琰回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霎时令管事失神,心中大震,继而低下了头。他怎么忘了,世子看着好说话,实际说一不二,十分不喜有人忤逆违背他的意思。 也正是这一瞥和回头对着阿宓又恢复温柔的对比让阿宓瞬间恢复神智,她轻轻摇头,掩袖就把酒饮尽。 只是喝得急了,大半都倒在了袖间,也让她呛得咳嗽,面容飞快变成酡红,眼中也因这刺激含了泪意,水光涟涟,不胜娇意。 梨花一枝春带雨,莫不如是。 李琰真心感叹阿宓美貌,因他的身世地位,所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可当真没有哪个能像阿宓这样,从初次见面就抓住了他的心神,并为之念念不忘。 他从未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好似从前就熟识此人,一照面就唤醒了曾经的恋念。 他不是个喜欢留遗憾的人,李琰指尖点过阿宓眼角,沾了点点湿意,他正首对沈慎道:“我对这侍女着实喜爱,既然都督领受了我好意,用今夜一宴,加以百金,能换此人否?” 用一个侍女,换沈慎今夜一条命,李琰自觉这筹码已足够多。 周二都没料到不过是让阿宓敬杯酒,就能让世子松口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大喜,反倒疑惑极了,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阿宓,不知这个除了格外漂亮些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小姑娘究竟特殊在哪儿。 管事完全呆在那儿,再度投向阿宓的视线已经不是漠视,而是看红颜祸水的怒意。 16.依赖 宝物能以财帛相易,这很寻常。但人如果能用金银买卖,便说明此人身份低微卑贱,买卖的对象通常只有奴仆和青楼花娘。 李琰并没有羞辱阿宓的意思,单纯觉得此女甚是惹人怜爱,想把人买回府中慢品而已。他身份尊贵,遇到喜爱的东西根本不用说就会有人主动送上,此番能开口做交易,已经说明了阿宓的不同。 阿宓也没觉得受到了冒犯,在她有限的认知中并不包括这些,可她不想和公子走。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沈慎,眼角红晕未褪,眼神显得格外可怜,直面这些的沈慎依然沉静,他道:“还请世子谅解,此女乃侯爷所赐,并非府中寻常奴仆,不好相赠。” 什么侯爷所赐,两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婉拒的话。 周二不意外都督的决定,如果是他也会拒绝显王世子。送一个侍女没什么,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送,旁人知道了会如何想?会说沈都督为了保命对显王世子唯命是从,身边人被看上了也毫无异议地双手奉上,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其他,留侯听到这个消息能第一个处置了都督。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将手中酒饮尽,神色淡然看着阿宓走回沈慎身边,虽遗憾今日不能带走阿宓,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边,总有能取来的时日。 两人终于对饮了几杯,都是海量,谁也没有因此紊乱思绪。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热,李琰着人脱了外裳,雪青色锦袍更衬得他俊雅风流,不似寻常人物。 与之相对,沈慎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始终带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说李琰是雅致的青竹,因清风钟爱而格外惬意自然,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从不领受热情。 楼中静立的侍女双颊生晕,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间流连,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们看不出平静下的暗潮,周二却时刻不敢放下警惕。终于,他的神经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时绷到了最紧。 碎杯为令?还是洒酒作令?周二古井无波的面容下风云翻涌,大脑飞快转速,思忖对策。 现今自己和都督都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可见没有中招,雅间里也未燃香,李世子会这么轻易就有动作吗? “世子。”在李琰随意把玩的杯盏差点不小心落地时,沈慎忽然开口,让所有人抬眼望来。 沈慎平静道:“下官突然想起留侯曾交待过的一句话,侯爷让下官转告世子。” “哦?”李琰很有兴趣的模样,微微倾身,“不知是什么话?” 沈慎对他耳语片刻,回头管事就听见自家世子的笑声,舒朗随性,眼底面对沈慎的寒光也暂时消退了,“得留侯所言,我定要去侯府拜访一番才是,到时都督可定要与我同去。” 沈慎露出不轻不淡的笑意,再度和李琰对饮一杯。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浮生楼时,管事还有些反应不及,惊讶张口,“世子,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我自有思量。” 管事仍想着方才李琰面对阿宓的情景,忍不住道:“世子不会是因那洛城之女改的主意吧?” 李琰没因这句堪称质问的话动怒,反而微微笑道:“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 管事哑然无言。 半晌,显王府一行人亦出了浮生楼,上马前李琰抬头看了眼皎洁明月,轻道:“刀虽利,但如果没有使用之人,也不过是把刀而已。” 踩上马镫的瞬间,李琰冷冷想着,最终的敌手,不过留侯一人。 回程中,周二轻声与沈慎询问,“都督早已经想到了今夜如何化解,还是只是……” 如果是为了一时脱身诓骗显王世子,他担心后患更大。 “侯爷确实交待过。”只是那些话他原本并不准备说而已,不过谁也没料到在游城会撞上李琰,沈慎瞥过柔顺坐在身边的阿宓,“回去。” 马车缓缓行驶,周二同样又看了几眼阿宓,心知回郝府后她必定要被都督审问。 他对这小姑娘并无恶感,希望她不要被吓着才是。 果不其然,阿宓跟着回房就被叫到了沈慎面前。他微耷着眼没看她,可安静的环境能让阿宓把心跳声和对方轻叩桌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去取纸笔。”还是沈慎先指示她,等阿宓准备好就道,“写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给阿宓压了座沉甸甸的大山。他要的,必定是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从阿宓真正的身世到如何认识的显王世子,假如其中再有欺骗,阿宓觉得大人肯定会直接把自己丢掉。 微抿了唇,阿宓思索后慢慢提笔,当然不敢再写假话,可也不能说全,最终拣了些重点交待。 沈慎冷目看去,阿宓把洛府和如何认识李琰的过程写了出来,并写道【我不想被送人,所以逃出了府。没有告知所在是不想被送回去,大人莫气,可以罚我,但请不要丢下我。】 这事其实并不怎么值得沈慎生气,他只是意外阿宓竟会认识李琰,这差点打乱了他今夜的计划。 “生母呢?”察觉阿宓没有提过母亲,沈慎问道。 【母亲很早去世,所以不得父亲喜爱。】阿宓尽量言简意赅,以免被看出什么。可她实在太不会隐瞒了,微微闪躲的目光和书写间略有迟疑的停顿,都足够让沈慎注意到她还有些东西没交待。 他心中有所猜测,未交待的部分应该就是想要去京城寻亲的亲人。京中有哪府和一个小小的商户结了亲?沈慎搜遍记忆都没想到,所以料想应该只是寻常人家。 沈慎没有用目光给阿宓施加压力,他淡然注视着案上的纸笔,握住墨笔的手着实小,露出的一截手腕也纤细得不可思议,白得晃人眼。 那截手腕在因紧张而轻轻颤抖,像在等着他的审判,好决定她是生,还是死。 “已经应了,就不会再把你送回。”稍倾,沈慎这么说后,立刻就得到了小姑娘格外感激的目光。那双明眸湿漉漉的,如果他说出的是拒绝的话恐怕当场就能哭出来。 沈慎没怎么接触过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完全不清楚阿宓这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哪会知道能够离开洛府和不回到公子身边对阿宓的意义,今夜沈慎当着李琰的面拒绝已经足够让阿宓惊喜了,这时他又十分“宽容”地原谅了阿宓,在阿宓看来他无疑是救下并护着自己的大好人。 大人看来只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阿宓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谢大人。】 写下这四字后,阿宓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沈慎,但沈慎不明所以,并没有理会到其中意思,只是轻淡地颔首,示意阿宓出去。 这显然被误会了,只见阿宓明亮的眼眸闪烁了下,丢下笔就高兴地扑了过来,在沈慎还没推开她之际踮脚在那冷硬的棱角软软地亲了一口,十分小心又雀跃的模样。 阿宓隐约已经知道这不是随便能用来感谢别人的方式了,可这时候对着沈慎,她就是想再亲近些。 柔软的手还环在脖间,沈慎终于露出一丝奇怪或惊讶的神色,很不解阿宓为何又做出这种举动,连秦书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 撞见这幅情景,秦书又满脸复杂地退了出去。 17.撮合 沈慎发现了,他的属下态度变得有些迅速和奇怪,并非对他,而是对阿宓。 本来他们对阿宓感官就不差,秦书更是多有关切,而近日是愈发……照拂? 他们已经出了游城,正在往京城走的路上,一行人偶尔野外将就衣袖,更多时候还是尽量在日落前赶到附近城镇或驿站。 正如今夜,他们到的是一座小镇客栈,照例全包了下来,难得齐齐聚在了大堂用晚膳。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摊贩巧舌如簧,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不同于被他们意外撞见的阿宓,这两位在买来时命运几乎就被注定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慎不将她们敬献。 在她们到来后,秦书就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同情,淡眉敛目的模样很有沈慎漠然的气势,其余人同样如此。只有阿宓不明所以,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初见时格外冷淡的模样,甚至不怎么同那两人说话。 她倒有心与两人接触,但阿宓大部分时辰都跟在沈慎身边,秦书等人又似有若无地将她们间隔,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沈慎弃马改坐马车,秦书陪他下棋,阿宓就趴在窗边看风景。 她看了许久,秦书想起阿宓好像无论到哪儿都是这样,特别喜欢看着外面,每次住客栈时就能趴在那儿看一整天的街市。 这性子说静是静,可也着实太乖巧沉闷了些。 “洛姑娘会下棋吗?”秦书有心让她加入,笑道,“我棋艺不精,总是输给都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陪都督一局?” 阿宓迷茫眨眼,她好像会下棋,都是公子亲手教的,可到底厉不厉害,自己也不清楚。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秦书看着她被杀得溃不成军的棋面哭笑不得,玩笑叹声,“都督当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他道:“还是我和洛姑娘来一局吧,都督观战。” 想了想阿宓的水平,又添一句,“反正无事,都督不妨指点指点洛姑娘。” 沈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之让出了位置给二人。 和阿宓下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秦书从前也与家中小妹下过,女孩儿多是娇气,一会儿悔棋一会儿要让子,时常让秦书头疼。 阿宓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老实,一点儿都不会调皮,连有一次手抖放错棋子想调回来被秦书的一句玩笑般的“落棋无悔”就不动了。和她对弈是省心,也很能体会到大杀四方的乐趣,可次数一多,就总觉得在欺负小姑娘。 阿宓却一直是认真下棋不曾有恼意的模样,秦书先无奈了,用眼神拼命暗示阿宓,让她快看身旁的人。 挤眉弄眼许久,阿宓终于接收到他的提醒,犹豫地把目光一转,正巧沈慎也在看棋局,她就弯弯眼眸浅笑,微露的小虎牙极是可爱。 “都督还是帮帮洛姑娘吧,不然我可要汗颜了。” 话落,阿宓也十分知趣地往旁边挪了挪,沈慎高大的身躯坐过来后,她就基本只剩了一点儿位置,也不觉得被挤着。 等沈慎接着她的棋局继续下时,她就伸长了脖子望,望着望着脑袋就搁在了身边人的胳膊上。 沈慎低眸望过去,阿宓毫无所觉,看得十分专心。这样的姿势没持续多久,许是嫌看得不清楚,阿宓变了下位置,这次是直接得寸进尺地坐进了沈慎双臂围成的圈中,等于坐在了怀里。 秦书再忍不住低咳了声,眉眼俱是笑意,连自己持的是黑是白都忘了。 18.生气 沈慎家中的情况,只有秦书等几个跟着他时日稍久的人才清楚。 沈家三代单传,曾经也是天子重臣,在沈慎祖父那一代开始没落。沈慎曾祖父曾入内阁,受天子宠爱,那是沈家权势最大的时候,宗亲世家莫不与之交好。只可惜曾祖父寿命不长,才四十出头就得了恶疾去世,随后天子更迭,也开始了对沈家的打压。 世家建成需百年以上,高门倾覆只在眨眼之间。沈慎祖父当时刚及冠不久,兀然遭此重击几乎精神不振,家族容光犹在眼前,才到自己手上就连连黯淡,如果这样他死了都无言见先祖。 所以从沈慎祖父开始,沈家子嗣被赋予的任务就是振兴沈家,光耀门楣。 在自我逼迫和几重压力下,沈慎祖父也去世得极早,这个担子就压到了他祖母那儿,祖母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沈慎的父亲。 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爱好风月,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沈父不曾反抗,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可惜总进不了殿试,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神色恹恹,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位居榜眼,又是那般年纪,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 无人应声,他就像是自言自语,“她虽不能说话,但乖巧懂事,相貌也是少有,待都督还格外亲近。” 顿了顿,秦书意味深长,“待到了京城,我跟去看看洛姑娘的亲人到底是哪家?” 说罢自己还先笑了笑,惹来沈慎冷淡的眼神,“下棋不语。” 听上去没什么兴致的模样,秦书暗自摇头,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去问问到底是哪户人家再行商议。 自己比都督尚小两岁都已经定亲,都督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秦书不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像洛姑娘这样出众的相貌,即使家世不显也定会有不少狂蜂浪蝶,不早些动作等迟了就来不及了。 路途无事,两人单这样下棋就下了快两个时辰,等秦书实在招架不住就叫了周二进来。 周二上了马车,见到阿宓伏在沈慎膝上小憩的情景先愣了一愣,与秦书飞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周二心思缜密,棋力比秦书也稍高些,不过到底比不上沈慎,心中忍不住叹道大人不愧是曾经的天子门生,论文绝不逊色于武。如果大人当初没有改投留侯,而是一直待在翰林院,不知现下又会是什么光景。 行至傍晚,又遇了骤雨。夏日总是如此,雨水来得急且猛,众人临时连个破庙也寻不着,只能停在林子里,把马车围成了圈。 雨声噼啪,阿宓揉了揉眼睛,马车内已经无人,只有一碗犹有余温的汤在冒着浅浅淡淡的热气。 她探出脑袋一望,沈慎正与几人站在树下说着什么,偶尔有几点雨透过细密的枝丫洒下,把他们衣裳浸了个半湿,露出明显的肌理与较常人要更加高大的体格。 还好没有雷。阿宓想的却是这个,她忘了曾听谁说过,雨天打雷站在树下容易被劈。以前就有那么个例子,人被劈得焦黑,居然还没死,只是也生不如死了,皮都烫掉了大半。 被自己想象的情景吓得眼皮颤了颤,下一刻阿宓就听见外面突然大起来的动静,有人高声喊了什么话,她便又伸出去看了看。 有几人跑动起来,长腿跨过马车围成的圈就迅速奔了出去,隐约间能听见什么“瘦马”“偷跑”的字眼。 正疑惑间,秦书走过来对她道:“洛姑娘就待着别动,没什么大事,只是雨势太大,另外两个姑娘和我们不慎走散了而已,很快就能找回。” 他语气风轻云淡,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阿宓不傻,从刚才的情景猜得出那两人是自己跑了,她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要跑。 虽然大人和其他人凶了些,但在阿宓眼里,他们无疑都是好人。 如秦书说的那样,那两人不出一刻钟就被抓了回来,被雨水打得浑身狼狈,在沈慎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然而沈慎并没对她们说任何话,许是完全提不起理会她们的兴致,直接就叫人带回了马车内。 阿宓从旁悄悄看了会儿,犹豫写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秦书一怔,思索道:“都是小姑娘,洛姑娘去应该没事,就给她们带两碗汤吧。” 阿宓应下,小心端了两碗汤,在周大的帮助下上了她们那辆马车。 清清和楚楚正在更衣,听了动静先是一声尖叫,发觉只有阿宓时才犹有余悸地放下遮挡的手,“……什么事?” 眨眨眼,阿宓对她们露出笑容,示意了下手上的碗。 轻手放下后,其中一人嚅动了下嘴唇,发出微不可见的声音,“谢谢。” 出声的是清清,她人就像名字一样温柔,也十分胆小,相比之下楚楚就显得泼辣些,她不善地望着阿宓,“想做什么?” 阿宓不想做什么,只是见过和相处的同龄人太少,她早就想和她们接近了,之前一直没机会。 她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沾了点罐子里的墨缓缓写道【你们还需要什么吗?可以告诉我。】 “要……要干净的衣……”清清话没说完,就被楚楚瞪住,不客气道,“什么都不要,你快走吧。” 沈慎等人待阿宓的不同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在楚楚猜测中,这个洛姑娘约莫是那位大人的侍妾,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阿宓有点失望,楚楚的态度太尖锐了,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这样针对的模样也让阿宓有些无措,她想了想还是写下最后一句,【外面很危险,你们……】 薄薄的纸张被楚楚一把掀开,碎成几片,她嗤声道:“叫我们不要跑是吗?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再危险又怎么样,左不过就是一死。” 阿宓愣在那儿,楚楚却愈看她这天真柔软的神色愈没好气,和她们不过是同一种人,都是伺候人的命,凭什么她能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模样来怜悯她们。 “我们才不要你们任何东西!”楚楚端起那两碗汤就往怀里一塞,滚烫的汤水溢出烫得阿宓下意识松手,瓷碗下落碎开,她又被楚楚猛地一推坐在地上,那碎片就扎进了她小腿,瞬间渗出了血。 “怎么回事?”听了动静周大第一个跑来,望见阿宓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瞬间皱眉,声音大得像洪雷,让清清楚楚都瑟缩了下。 阿宓抿了唇,既疼又觉得委屈不解,她只问了她们两句话,没有任何坏心,她们为什么要这样? 阿宓不喜欢。 于是沈慎秦书都走来时,就看到阿宓撑着小腿站了起来,又掏出一张纸写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我们任何东西。】 ?? 两人还在畏惧沈慎中,也不免露出疑惑神色,很快她们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清清楚楚买来时买得急,她们根本没能带什么行李,沈慎他们又不会特意给时辰让她们去置办,所以这两天她们换的衣裳都是阿宓的。 现在,阿宓决定把这些都收回来了。 一刻钟后,清清楚楚两人身上只剩下了里衣,神色僵硬地缩在了马车里,再不敢有一个动作。阿宓捧着那几套衣裳,看了看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就把它们都丢在了树下。 秦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真是孩子气。 沈慎漆黑的眸中亦泛起了些许涟漪。 19.乔氏 阿宓小腿受伤,成了个一蹦一跳的小瘸子。眼见这儿都是泥泞地,指不定蹦的哪一下就得栽地上,秦书望了望犹豫地收回目光,紧接着暗示周大。 周大也跟着看了眼,飞快地收回视线,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开玩笑,在他们心里这位已经是都督的人了,怎么可能像之前那样荤素不忌地梳发顺胳膊。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沈慎动作很是粗鲁,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手捂在了胸口,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只这么一小会儿,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20.再请 沈慎厌恶乔氏,这几乎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严格说来,只用“厌恶”形容程度还轻了些,甚至可以说夹杂了仇恨。 原因并不复杂,沈慎的姨母也即沈母亲妹就是嫁进了乔府,据传在乔府过得并不好,当初就是因为她在乔府暴毙才惹得怀孕八月的沈母心神大恸,直接小产,进而一尸两命。 加起来可以说是三条亲人的性命因为乔府没了,沈慎怎么可能对乔氏的人有好感。 屋内平静得令人窒息,即使沈慎不言不语,阿宓也好像看到了他黑漆漆的眸中跃动的火焰。 阿宓有时候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就像此时,她清楚感觉到了大人对那耳坠的憎恶,这种情绪随之蔓延,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此事并不确定,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但比起未知,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说是不怕死,但能活着,谁会那么轻易洒脱地赶赴黄泉。 马车悠悠行驶,终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正在检看来往行人路引。 阿宓没有路引,当初和翠姨是暗地使了银子,如今跟在沈慎身边就不需要担忧这种小事。 守卫认出秦书,自然猜到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当下毕恭毕敬地引人入内。 刚进了城,车队依旧沉默间,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加快声。 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定神一看,竟是那日跟在李琰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似乎李琰一行人特意保持了和他们同样的速度。 侍卫手持一张信笺,下马快步奔到马车前,秦书已掀开了帘子,沈慎正冷冷望着他。 他不慌不忙,将信笺递给了沈慎,垂首低声,“世子言,愿以千金换此女,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考虑一番?” 此女所指无疑是阿宓,能跟了一路,并在城门口再提出这个要求,说明李琰对阿宓实足上心了。 阿宓却不想要这种荣幸。 她就在坐在马车里面,闻言很是忐忑地望向沈慎,细白的手指揪住了袖口,紧张不安。如果是几天前,她相信大人肯定不会答应,可眼下着实不能保证了。 果不其然,沈慎没有一口拒绝,而是垂眸细思,这代表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说起来他和显王府的关系虽然本就不好,但也没必要交恶。显王世子对他第二次所求,是屈尊,也是暗示,如果沈慎再次拒绝,就是完全不给李琰颜面。 颜面之于宗亲来说何等重要,就不必说了。 秦书有心相劝,也不知如何开口。都督对乔氏的厌憎注定无法消除,洛姑娘是被连坐之过,称得上无辜,可谁也不可能用这点去劝。 因为李琰此举称得上以势压人,这可是在京城的城门口,沈慎当面拒绝,就代表明面上和显王府站到了对立。 在朝中,就算是留侯都不曾这样做过。 回头一看,阿宓已经因为沈慎这算得上长久的思索而垂下了脑袋,看不清神情,但秦书也猜得到那定是难受又无措的。 最终,就在阿宓感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之久时,沈慎张口,只吐出了一字,“可。” 秦书还来不及惊讶,就看见小姑娘瞬间抬首,那双平日都带着天真的漂亮眼眸已经满含泪水,波光粼粼,颤动人心。 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就连阿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重新回到公子身边伤心,还是被大人抛弃更让她难受。二者都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双眼因含了泪水无比朦胧。 “不……”阿宓嘴唇嚅动了下,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细小到谁都听不见。 阿宓的相貌是一种极其柔弱的美,这种美中还带有不知世事的纯稚,我见犹怜,来为李琰“买”人的侍卫都忍不住怜惜,可被凝望的人连眼都没看过来一下,脸色一直是沉郁的,有如铁石心肠。 还是侍卫先有了反应,试探道:“那……下官就先带这位姑娘……” 沈慎依旧惜字如金,只微颔首。侍卫松了口气,恭声道:“千金今日便会如数送到大人府中。” 阿宓又微张了唇,纵使喉间又出现了那种令她惧怕的火辣辣的疼也没有顾及,努力、拼命地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不要……” 她伸手揪住了沈慎的一小块衣角,那么点大位置,却扯得十分紧,她张口呼一口艰涩的空气,又微弱地说了声,“大人,不要……” 在阿宓自己听来沙哑但仍有声的几个字,旁人的耳中却只掠进了几点蚊呐般的声响,根本想不到这是她在说话。 倒是沈慎沉默的背影似乎僵了下,依旧没有望她。 就在侍卫要上前请她的时候,阿宓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拉住沈慎,断断续续地努力开口,“大人……我、可以,再、说几句、话吗?和您。” 秦书先大惊,没想到阿宓这时候突然能说话了。转念想到这被刺激的来由,又忍不住怜惜。 沈慎给了她这个机会,侍卫暂时先退了下去。 秦书先明白过来,如果都督当真不喜洛姑娘厌恶她乔氏女的身份,就不会给这说话的时间,给了,就说明有周转的余地,都督心中恐怕另有思量。 阿宓的腿本就没好,动作时一个不稳摔坐在了马车内,她手还紧紧扯着沈慎衣袖,连带他的身体也跟着一震。 她声音沙哑,说话时依旧很疼,但已经顺畅了一点,她想了会儿,用很郑重的语气轻轻道:“大、人……我、我不认亲,可以、不要丢下我、吗?“ 沈慎低眸,她的眼里有水光有害怕,唯独没有对他的怨。 “世子很喜爱你。”他道,“会待你很好。” 阿宓摇头,她的嗓子太久没说话了,有些受不住突然的刺激,忍不住咳了好一会儿,咳得脸蛋通红,“阿宓只想、跟着大人。” 亲情的概念对阿宓太遥远了,除了翠姨那儿她从来没感受过这种东西。外祖他们从没能帮助安抚过阿宓半分,而是沈慎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她,如果沈慎真的让她做出选择,阿宓恐怕会毫不犹豫。 “当真?”这大概是几日来沈慎对她最温和的语气了,自从他知道阿宓的身世后,就再没正眼瞧过她。 “当、真。” 沈慎默然片刻,“先与他去显王府。” 阿宓一愣,没等她着急,秦书先声解释,“显王世子今日有备而来,大人又已应下,意思是洛姑娘先和他们去,很快就会想办法让你回来。” “……真的吗?”阿宓轻轻地问。 沈慎没有口中回答,而是一手直接揽住她腰让她站了起来,似乎是一种承诺。 阿宓明白了什么,她抿直了唇,定定地看着沈慎,“阿宓、等大人来。” 21.王府 阿宓跟着李琰回了显王府。 自从再次见到她之后,管事就没有过好脸色。 李琰待阿宓的态度太特殊,便是那些有意献好的世家贵女也不过得世子礼貌疏远,一个小小的侍婢,何德何能? 世子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能为区区女色毁了名声。 李琰好像知道管事对阿宓有意见,根本没打算把人给他安排。 他叫来府中管家,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缺什么,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到底没表露出来,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经看好了人家,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 阿宓趴上浴桶边,乌发贴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躯。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来,在指腹轻轻擦了过去。 滴答——几滴血落在水中,瞬间被水冲淡,手都还没感到痛意。 确实很锋利。 起身后,阿宓想了想,把匕首擦了擦放在枕头下。 她没有什么力气,遇事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这把匕首。 慢慢擦拭湿发时,李琰轻叩了门,他道:“阿宓,我可以进来吗?” 他在阿宓面前当真不像个王公贵族,根本不摆架子,这么体贴询问的态度让侍女直接惊讶地垂首,思量起这位洛姑娘今后的地位来。 阿宓简单擦了发穿上外裳再去开门,李琰就站在离门槛一步之隔的房外,月光垂下,映得他有如浊世贵公子,清俊温柔。 他和沈慎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男子,论五官精致程度,显然李琰更胜一筹,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打动人心。 “怎么不留人伺候?”李琰这么问着,看了眼阿宓的伤腿,“伤还没好,不可以任性。” 阿宓有瞬间的恍惚,这场景和语气实在太熟悉了,让她差点觉得自己还在那座别庄里,每天就等着公子来看自己。 入了门,侍女十分自觉地去扶阿宓,接过她手里的干巾细细擦拭。没过一会儿,侍女就被李琰挥退了。 仅剩两人在房内独处时,阿宓显得很是不安,手指又开始缠起了袖口,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眼眸垂着,睫毛一颤一颤,任谁也看得出她在紧张。 李琰却没出声安抚,他目光缓缓地从阿宓的湿发转到了她的手腕,白皙细瘦,像根脆弱的小竹竿,一折就断。即使垂着脑袋,他也能看见面前小姑娘的半张脸,无一不精致,乌发白肤,没有一丝瑕疵,烛火中美得慑人心神。 但李琰从始至终眼神都很平和,和沈慎带着冷漠的沉静不同,他是一种带着欣赏意味的宁静。阿宓是个很美的小姑娘,而他总喜欢美丽的事物。 “你父亲在你离府后很担心。”李琰用这句话开口,虽然他很明显看得出洛城那更像是一种愤怒而不是对女儿离家的担忧,“阿宓想出门游玩,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或我呢?姑娘家出门总有很多危险,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他们,阿宓知道自己会如何吗?” 知道。阿宓想,如果不是遇到大人,她早已被人吃掉了。 “阿宓想回去吗?”些许沉默后,李琰突然这么一句让阿宓下意识抬头,带着抗拒地望着他。 对视片刻,李琰微微一笑,“看来并不想。” 无需特意去查,只从阿宓在府中被妹妹欺负的那模样,李琰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小姑娘竟还有些敏锐,在洛城要把她献给他的前一夜逃了。 李琰自认并不容易遭人厌恶,可在阿宓这儿,好像从第一眼起她就莫名地抵触自己。这不免让他疑惑,探究之心也更盛。 他的确很喜欢阿宓,但也绝不会在这时强迫阿宓做什么,李琰道:“我既不吃人,也不会轻易罚人,阿宓怎么这么怕我的样子?” 阿宓不知怎么回,其实她并不讨厌公子,之所以不想待在他身边,大概是害怕再度重复那些在别庄的日子,也害怕再死一次。 尝过了自由的滋味,她不想再被关在笼子里。 李琰耐着心思又温声与阿宓说了好些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明明纸笔就摆在旁边,她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而李琰从查出的消息中得知,阿宓是会写字的。 他没有丝毫不悦,至少表现的是如此。 最后准备起身离开时,他视线停在阿宓柔软的乌发,启唇道了句,“阿宓想再见沈慎一面吗?” 话音刚落,阿宓的眸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无需说,他也知道了答案。 李琰不明意味地轻笑了声,“会有机会的。” 他踏出房门后,阿宓站在窗边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公子和记忆中的人不大一样。 22.亲人 转眼间,阿宓已经在王府待了快半月。 李琰每两三日会来看一次阿宓,或是与她用膳,或是简单说两句。 不得不说他极其擅于操控人心,仅这么短短的时日,阿宓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躲着他了,偶尔也会写些字回应。 在沈慎身边时她说不了话,回到公子这儿是不想说话。阿宓觉得,有时当个哑女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阿宓落笔的时候李琰愣了一愣,笑道:“阿宓的字倒是与我左手手书很像。” 听了这话后阿宓就有些心虚意味地故意把字写丑些,字是曾经公子教她认教她写的,自然和他的很像。 渐渐大了胆子后,阿宓写道:【我想要翠姨。】 她和翠姨分开很久了,尤其是现在重新到了公子身边,就更是想念。 李琰沉默了下,他其实早想到了这件事,但他以为阿宓一直不会向自己提,“是我忘了,明日就托人去沈慎那儿问一问。” 说完道:“阿宓想出门走走吗?” 阿宓意外地看他,好像完全没想到李琰会主动提出让她外出。因为在别庄就是这样,公子轻易不让她出去,每次都要她用许多办法祈求讨好,他才会应允。 她轻眨了下眼,清润的眸子已经闪烁了答案。 “看来是想了。”李琰帮她说了出来,“我午后将去拜访友人,到时阿宓与我一同出府,让侍女陪同领路,傍晚再去接你。” 阿宓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李琰面前这么乖巧可爱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一事,她不喜欢被关着。 得了李琰的令,侍女十分熟练地帮阿宓选好外出的衣裳,短衣配水绿色烟罗裙,外罩了件遮阳的纱衣,加上小巧精致的绣鞋,漂亮又很简单。 伺候十多日,侍女初步摸清了世子对这位姑娘的喜好。他喜欢洛姑娘简单可爱的装扮,无需过多坠饰,那样反倒失了纯真,越显烂漫纯稚越好。 阿宓重新出现在李琰面前时,他露出了明显的欣赏之意,并亲自摘了一朵盛开的粉芙蓉为阿宓簪上,“总不好太素净。” “能自己上马车吗?”他这么问着,似乎做好了给阿宓搭手的准备。 阿宓小腿的伤已经好全了,但还是不想和公子有过多接触,就自己努力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模样笨拙又可爱。 李琰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低笑声。那笑声衬着他温柔的神情,显得格外宠溺。 寻常小姑娘此时早被撩动春心,阿宓却独独缺了根弦,不然她在那两年间早已对李琰倾心。 不过,李琰也正是喜爱她这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上十人也绰绰有余,阿宓选了个离中间最远的角落。跟在李琰身后上马车的,还有几位下属。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并没有特别忌讳阿宓的存在。因为几人用的语言都简练晦涩,京城的势力阿宓也一个不知,即使写在纸上给她看,恐怕也只能看个一脸懵。 在李琰身边总没有和沈慎秦书他们相处来得放松,阿宓坐在角落,既没有窗外风景欣赏,也没有话本打发时辰,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飘向了几人的对话。 其中意思是不可能明白的,但阿宓耳朵抖了抖,她好像听见了“乔府”两个字。 又提起心神注意了会儿,果不其然,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乔府。 京城应该没有那么多乔府,阿宓这么想着,觉得以当初公子告诉她的语气,外祖家应该很有名,而且公子也比较熟。 阿宓的小心思向来藏不住,时不时望去一眼的模样很快就让李琰等人注意到。 “怎么了?”李琰抬手让属下噤声。 他带笑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害怕,阿宓没有犹豫太久,在纸上写道:【不想一人去街市。】 李琰误会了,露出略显为难的神情,“今日确实有事,下次再陪阿宓可好?” 与此同时,几个属下也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阿宓,其中倒没有管事的那种不善,纯粹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哪儿引得世子如此折腰。 阿宓有点失望的模样,随即动笔【那我跟着公子,可以吗?】 这倒不是不可以,他们今天到乔府算不得什么正事,不过是乔省得了几幅字画,特意邀李琰来品一品。 除去翠姨,这还是阿宓第一次对他请求,且还是个这么小的要求,李琰没有过多思虑,点头答应了。 【谢谢公子。】 李琰失笑,有心想摸摸阿宓的小脑袋,碍于有旁人在还是按捺住了,“阿宓不必如此客气。” 单从态度看来,世子并不像单纯把这位姑娘当成宠姬一流,几人思忖着,对阿宓的定位也有了变化。 朝河乔氏是少有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曾出过三代皇后,梁朝素来有乔女倾国的说法。据传先帝本也是要迎乔氏女为后,选好的那位却突然得了恶疾,被乔府送到了别地休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从此也没再听过那位乔氏女的消息。 阿宓还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突发恶疾的乔女就是自己没什么印象的娘亲,她跟着李琰踏进乔府大门,心中涌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熟悉谈不上,大约是知道这道门后有自己许多亲人,却又都不曾相识的奇怪感。 世家高门,门楣自然低不了。相比于其他府邸,乔府更透着一股古韵,仆从来往见客间,都要更加恪守礼法。初见也许会惊艳,看得久了,不免觉得略显呆板。 李琰是贵客,直接被引到了前院书房,一身清贵的紫衣青年正在等候。 乔省是乔府的嫡长孙,他素得长辈器重,为人也很勤恳,如今在京城算是小有文名。 他迎上前,“世子。” 话没说完,先注意到李琰身边的阿宓。 李琰很少带侍女出门,阿宓容色还如此殊丽,不由让人想得更多。 阿宓则在好奇地打量乔省,从之前的谈话中大致猜出这位的身份,知道对方似乎就是自己的表哥。 即使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阿宓却并没有因此就生出什么亲近感。 况且……耳坠也还在大人那,就算她把身世说出口,乔府的人也不一定会信。 胡思乱想间,阿宓都没发现到自己已经不像最初离开洛府时那么想认亲了,就算见到真正的亲人站在眼前都没有半点激动。 李琰已经和乔省聊了起来,乔府向来和显王府交好,身为嫡长孙的乔省更是从小就伴在李琰左右,二人谈不上主仆,称为友人更加合适。 阿宓跟在左右,见他们对摆出的几幅字画品头论足,先凝神跟着认真看了会儿,没过小刻就开始溜号,视线不知不觉飘忽。 她无意识想着,娘亲和翠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翠姨说娘亲并不愿意嫁给洛府,是因为有了她才不得已应下。 现在,这座府邸还有人记得她们吗? “洛姑娘很喜爱这幅画?”乔省突然走到她面前,他已经从李琰那儿知道了阿宓来历姓名,见她一直呆呆看壁上挂画,才出声询问。 阿宓回神,不明白他在问什么的眨了眨眼,模样呆萌极了,让乔省不禁对李琰笑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也只有乔省和李琰彼此清楚了。 “这是先帝留下的画。”乔省上前了几步,也在欣赏那幅猛虎图,轻声解释,“小诗是一位姑母所留。” 他很少有这样的语气,李琰一听就明白了,“是那一位?” 乔省点头,这时才想起此人根本就不应该提起,但李琰已经走近了些,端详片刻道:“这笔触倒不大像皇伯父。” “那时先帝年纪尚轻,功力不同,也属正常。” “嗯。” 阿宓顺着他们的话也仔细看了看画,并没觉出什么特别,实在要说的话,大概只有角落的那个小私章的样式有些别致,让她忍不住盯了会儿。 “公子——”突然,乔省被匆匆赶赴而来的小厮唤到一旁耳语,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沉重地走回,“世子,恐怕不能相陪了。” “怎么?” 乔省半晌从齿缝漏出几个字,“留侯……来了。” 李琰皱眉,无事不登三宝殿,乔府和留侯并没什么往来,此行必定没什么好事。 “发生了什么?” 乔省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慢慢开口,“留侯看中我二婶,要带她回府。” 李琰顿住,“我随你去。” 他本不该冒冒然出面的,但李琰和乔省情分不同,乔家不是旁人。 乔省大受触动,深深望了眼李琰,“多谢世子。” “阿宓,你留在此地。”李琰说罢又凝眉细思,微叹一声,“罢了,你还是跟在我身边。” 他叮嘱属下护着阿宓,与乔省一起去了厅堂。 留侯有意闹事,此时约莫乔府大半的人都来了,仆从从厅外站到了回廊,个个都在小心翼翼地偷觑。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哭声,李琰两人顿时眼皮一跳。 阿宓不明所以,她还不曾听说过留侯这个人物,并不明白他的厉害。 但很快她就也跟着心潮起伏起来,不是其他,正是因为看见了厅外那道挺拔的深青色身影,其侧脸轮廓是她这十多日每天都要想起一遍的。 阿宓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 “阿宓——”李琰不轻不重的呼唤响起,让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却不想“哐”一声就撞到了廊柱,疼得她脸蛋皱成一团,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似乎听到了动静,厅中身影随之一顿,回头望了过来。 23.夺人 沈慎没想到会这么快和阿宓见面,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的乔府。 阿宓一时没顾着望他,蹲在地上缓了半晌,等李琰走到她身边时才被拉起,也就错过了沈慎回头的这一眼。 短短的时间内,厅内哭声不止,反而愈烈了。 乔府有三房,因老夫人在世并未分家,除去还没回府的长子,二房三房的两位老爷都在,但也正好是留下的这两位官阶都不高,并不好在留侯面前硬气。 年岁约莫三十的蓝衣妇人在啜泣,她体格窈窕,虽年华不再,粉面含泪的模样更显妩媚。留侯带来的人都看直了眼,心道怪不得侯爷一来就看中了这妇人,眼神真是毒辣。 妇人是大房次子的遗孀,次子前几年因病去世,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其妻守了几年寡,本以为日子能这样安静过下去,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留侯视线慢悠悠巡视了妇人全身,最后定格在她流泪的面容,缓缓道:“本侯素知乔府家风严谨,但我朝并没有强人守寡的风俗,大好年华蹉跎于后院,也无人相伴,夫人岂不寂寞?”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乔府几个小辈已经涨红脸握紧了拳,恨不得冲上去和留侯打一场。。 有人低声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最近一直抱恙,卧病在榻,来不了。” 老夫人已经八十高寿,这种岁数确实也勉强不了。 听了这话,其余人都是一脸丧气。乔府唯二能压住留侯的大概也只有大老爷和老夫人,偏偏两人都不在,难道今日要眼睁睁看着留侯把人夺走?夺的还是不是什么小人物,那可是大房的儿媳,传出去乔府能被整个京城笑话。 乔省快步上前,顾不得留侯威势,硬着头皮道:“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真是失敬。” 他紧接道:“不知下官这二婶如何得罪了侯爷?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礼数不周,还望侯爷不要计较,下官这就着人把她请到老夫人面前受训。” 事出从急,乔省开口也顾不得辈分,他是府中嫡长孙,的确有这个资格。带出老夫人,也有震慑留侯的意思,可惜留侯并不买账。 “不急,夫人怎会得罪本侯,莫要冤枉了她,可要惹人心疼。” 话出,留侯带来的人中已有几个细细笑了出来,又被乔府几个小辈瞪得收声。乔省面露难色,留侯说得这么直白,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他余光看向二三房的两位祖父,眼神都被躲过,心中只能苦笑。也是,在他们看来毕竟是大房惹出的事,二三房不愿出头也不奇怪。 但乔省心中明白,这根本不能怪二婶。留侯摆明了来找事,不管今天恰好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谁,都会出现这种局面。 李琰沉了眼,正要开口,厅外忽然哗啦啦一片面圣声,仆从跪了满地。 竟是少帝驾临。 少帝先是随意望了圈四周,“乔府今日这么热闹。” 几个乔府小辈面露喜色,心想这种情况,陛下总该向着他们才是。 李琰却不像那么他们乐观,陛下向来和留侯要好,连自己这个堂兄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帮乔家。 留侯站立不语,等少帝慢慢走近了才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就出宫逛逛,听说侯爷来了乔府,朕也跟来瞧瞧。”少帝同样露笑,待留侯显然要亲近许多,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丝毫不像君臣,亲昵的姿态让许多人想到了私下的那桩流言。 听说陛下认了留侯为义父。 简直荒唐! 留侯不过是个阉人,就算曾是先帝倚重的心腹,也断当不得陛下的义父。如果先帝知道陛下这幅德行,只怕要从地底下气得爬出来! 许多人在心中咒骂,这个画面刺激得他们心中都不平静。阿宓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不由抬首过去好奇地打量。 皇室相貌都不差,从李琰就能看出来。 少帝比他这位堂哥尚小几岁,按理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乍一看却让阿宓以为有三十多。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少帝太瘦了。 并非骨瘦嶙峋的那种瘦,是一眼望去就能让人觉得这人身体不健康,颧骨略为凹陷,突出一双眼出奇得大,高高的个子又把这份身躯拉得纤长了些,眼下隐隐有青黑色,不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时常吃不饱饭睡不好觉。 如果不是有副好相貌撑着,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哪里来的恶鬼。 阿宓就被唬得忍不住眨眼,心里奇怪怎么会有人长成这个模样。 少帝和留侯说了几句,这才有闲心看周围,依然带笑道:“这是怎么了?个个脸色看上去都不大好啊。” 乔省来不及阻止,他的一位堂弟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交待了清楚,语气忿忿,认为他都这么明说了,少帝绝对会为乔府做主。 其余人也跟着静默,伸长了脖子看少帝反应。 灼灼众目下,少帝想了会儿,忽而一笑,“既然夫人郎君已不在人世,膝下又无子,何必将人拘在后院守寡?留侯是怜香惜玉之人,不会亏待她的。” ………… 禀告的少年瞪大了眼,好像还不可置信,没想到少帝会眼睁睁说出这种话。先不说留侯是个阉人怎么怜香惜玉,就算是少帝自己,也断没有随便夺臣妻的资格,即便其夫君已经不在人世。 再想说什么,少帝已经连连摆手不耐烦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准备出声的人语噎,这还让他们怎么说? 自从这位陛下登基后,做的荒唐事不少,但这直接到大臣家里来帮着抢人,还真是头一回。 李琰面无表情立在旁侧,他没想到这位堂弟现在已经这么放、荡不羁,开口就是为留侯夺人妇,朝堂怎么可能不乱。 留侯侍从眼见就要上去拿人,妇人却不哭了,她抹掉眼泪看向四周,乔府一些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她笑了笑,乔省心道不好,只听这位二婶道:“士有节,女有贞,郑氏再不堪,也绝不伺候一条狗!” 说完,一手摘下发簪就要往胸口刺下,却被不知从哪处弹来的小石块打中手腕。簪子哐当落地,留侯的人立刻就把她制住。 留侯笑眯眯道:“怎么会让夫人伺候狗呢,本侯府中养了许多东西,任选一样也比狗要威风许多。” 妇人脸色已经煞白,再想咬舌自尽,口中却被人眼疾手快地塞进了布条,不禁发出呜呜哭咽声。 乔府的人看得怒从心起,少帝却在此时悠悠打了个呵欠,“整日都是这些把戏,朕看得无趣,没事了就走吧。” 他一开口,其他人就算有火也给硬生生压了下去。 留侯应了声,回头看到身边的沈慎,便拍了脑袋,“瞧本侯这记性,竟忘了庭望。” 少帝打完呵欠,好奇望来,“庭望有什么事?” 注意到留侯的目光投向李琰那儿,沈慎心中感觉不妙。他确实有把阿宓要回来的打算,但绝对不是通过留侯。 下一瞬,留侯道:“陛下有所不知,庭望这般年纪身边也没人服侍,臣早就担忧不已。不想这次派他去南地办事,就带了个小姑娘回来,如果不是有人告诉臣,庭望还要瞒着我呢。” 他语气听起来像调侃,谁都不觉得不对,唯有沈慎听出了其中警告。 留侯继续道:“哪知道这人还没带回府,在城门口就被人截走了。庭望就是太实诚,受了委屈也不知向我诉说,这可是他第一次看上的小姑娘,陛下说臣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少帝点了点头,“不错。” 随后留侯就直直看向了李琰,微笑抚袖,“世子,您说是不是呢?” 乔省眼皮又跳了下,他说留侯怎么今天突然来找茬呢,原来是特意来这里等着的。 24.归赵 显王府和乔府一直就亲近,曾经还有过结亲的想法,但乔府没有十分适龄的女儿,加上将军府又有意,此事就作罢了。 这些是满京城都清楚的。 留侯的意思约莫是,显王世子抢了我手下的人,我便来乔府也试一试。 不过是以势压人,这种事留侯做得还真不少。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寻常交易,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留侯这要是真做了,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世子如果应了,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都是些歪理,但也着实不好反驳,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起初的话听不明白,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他面色平淡,眼底波涛汹涌。 留侯帮沈慎出头恐怕只是顺便,特意来和显王府作对才是真,是得到他今日在乔府的消息,冲他来的。 “阿宓。”李琰没看阿宓了,继续道,“你现在就回沈都督那儿吧。” 突然的一句让阿宓愣在那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呆呆地抬头。 李琰没有看她,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沈慎。 沈慎开口,“过来。” “阿宓?”留侯也跟着叫了声,似乎在琢磨是哪个字,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名儿,听着就喜欢,还不过来?” 阿宓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回到大人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依旧不大敢走的模样。她慢慢地往前迈了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李琰本不准备再反应了,见状还是轻轻出声,“阿宓不想回去吗?” 留侯似笑非笑,这时候不说话了。 像阿宓这样的小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琰虽不知为何她以前一直抵触自己,但以为经过这十多日的相处,阿宓心中总有些自己的地位,而且无论如何总该比沈慎那种整日见不到笑脸的人要好上许多。 岂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宓就被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忙回正了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沈慎身边,在他身后藏好,才露出个小脑袋惊疑不定地看来。 李琰:………… 留侯再次笑出声,拍了拍沈慎的肩,“看来阿宓姑娘很是喜欢我们沈都督啊。” 这倒离事实差不多,也许是雏鸟情节,阿宓十分依赖沈慎。至少在在场这些人中,她最信任的也无疑是沈慎。虽然曾被“抛下”过一次,可相对于曾间接至阿宓于死地的李琰,当然是沈慎要好上许多。 李琰到底有些失望,他自认对阿宓用了足够的耐心,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小姑娘破除心防。 当下又被留侯算计一着,李琰没了周旋的兴致,几句话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乔府。 *** 沈慎带着阿宓出府的时候,也着实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人就回到了自己身边。 本以为留侯会借阿宓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了眼沈慎,温声道:“先把阿宓姑娘安置好。” 如果说留侯是什么好心人,沈慎绝对不会信,阿宓的相貌也确实是留侯以往会喜爱的那款,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开口要人的意思。只能说在留侯那儿,阿宓约莫另有他用。 倒是少帝临走前仔细端详了下阿宓,调笑道:“朕道庭望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要求太高,小看你了。” “陛下。”沈慎沉声这么一说,少帝就连连摆手,“好了,你也别抱怨朕,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小美人的重聚。” 待人散尽,阿宓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沈慎身后,如果没注意,还真容易忽略她。 转身入了小巷,沈慎停步,阿宓也适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让人只能望见她乌黑的发顶。 “刚才怎么不在乔府认亲?”沈慎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得了阿宓小小抬头望了眼,仔细看,那里面应该还有丝奇怪。 沈慎却看不懂的模样,从袖间拿出了一对耳坠给她,“是少了这个?” 乔府给女儿的耳坠从来都是独一份,这点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着它,阿宓无路如何也不会受到忽视。 但阿宓只是接过耳坠握在手中,并没有迈步。看她还有要用手比划的架势,沈慎低沉开口,“说话。”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答应了大人,不会认亲。”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没什么力气,还带着一点小女儿家的稚气,当真像个孩子。 沈慎挑眉,“嗯?” 他明显不信,阿宓心底也有点小小的心虚。在刚见到乔省的时候,她其实是动过心思的,可一见到这位表哥和公子的亲密,她就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乔府,公子再一开口要人,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阿宓不通世事,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判断。她并不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了乔府的女儿,绝不可能像个奴仆一样被轻易送人。 也许是洛城的父亲身份给了她错觉,让阿宓以为,只要关系不好,即使身份上再亲也会把她随手赠人。 而外祖家的人都不曾认识她,关系当然好不了。 沈慎当然想不到阿宓这种心思,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有阿宓这种思维。不过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喜欢追根问底,阿宓说了不认亲,他就更不会去强求。 他确认了遍,“当真不去?” 阿宓犹豫了会儿,还是轻声道:“不去。” “嗯。”沈慎转身道,“走吧。” 阿宓不愿认亲,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但另一方面,也不失为好事。 想到回京后着人查的阿宓身世,沈慎眼中明暗不定。 阿宓的母亲乔颜与先帝熟识,更是曾差点嫁给先帝。也因此,沈慎的人查到,乔颜有一段时日时常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见面,其中缘由并不清楚。 但……如果阿宓真是先帝血脉,乔颜没有理由会不告诉乔府,而是任家人把自己远嫁。这正是沈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25.煮面 再次回到沈慎身边,阿宓一点儿也不后悔,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认不认亲这件事,于她来说完全不重要了。 毕竟她也不是寻常人家那般教导大的女儿,完全不懂亲人对于一个人的意义。 况且阿宓也一直记得,自己和大人非亲非故,大人却已经帮了自己三次,也许其中还要冒着得罪公子的风险,她更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恩将仇报的人。 她这么想,跟着沈慎进了厅堂后就乖乖站在了那儿,像只跟在身后的猫儿,安静得没什么声音,但只要回头瞧见那小巧可爱的模样,就总忍不住要怜爱几分。 沈慎唤来管家,“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他也不解释,“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当即应声,“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小洛,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见了嬷嬷,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气礼待些。” “嗯。”不论管家交待什么,阿宓都听话得应是,这模样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时竟忍不住真把她当成了书童来教导,等回过神才想到这是个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这沈府也没有个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过切忌擅媚专宠,不可耽误了大人正业。” 阿宓已经被他说的一大串给塞晕了,听到这儿也没细想,继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管家叹了口气,罢了,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也不用太严格。 他带阿宓领了衣裳换好,就归还给自家大人了。 许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来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温和许多,衣裳也是简便舒适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笔书写。 “大人,晚膳有什么吩咐吗?” 沈慎停笔,“老夫人呢?” “老夫人还在佛堂,晚膳该是不吃了。” 沉默了一下,沈慎道:“煮两碗面。” 实在是简单得过分,但在沈府这就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管家问阿宓,“小洛有什么喜好,辣还是咸?” 阿宓想了想,“可以辣一点吗?” 声音依旧是细细软软的,仿佛稍微高声一点能把自己给吓着,管家笑了笑,“和大人喜好一样,看来厨房不用另做了。” 重新看向沈慎,管家忍不住添了句,“大人早点歇息。” 得了个低低的“嗯”,管家内心慨叹,作为家仆又不好再劝,只得退下。 自从上一位大人去世后,老夫人待她自己就十分苛刻,甚少出府,时常待就待在佛堂念经,三餐茹素,更多时候晚膳也是直接略过。 谁都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坎,逼得亲子自尽,任人都难以承受。即便如此,当时老夫人还是得承担起教导小孙子的重担,她已经为此没了唯一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从管家待在沈府那日起,他几乎就没见过这座府邸高兴的样子,无论是年节还是大人高中榜眼,沈府的上空仿佛永远都团着一块乌云,阴影笼罩着整座沈府。 老夫人的眉头始终不展,大人也就不见笑颜。 有时候管家都觉得沈府的氛围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得令人压抑,甚至窒息。他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如此,大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不苟言笑或者说冷漠无言似乎并不奇怪。 年纪大了,管家就忍不住每天都要想一遍这些事。想来想去发现,他人微力薄,着实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希冀于大人能够达成老夫人所愿,让老夫人能够真正展颜。 阿宓走上前磨墨,她认得这种墨,磨的时候力道要不大不小,水也不能一次性放,要一点点地加。 她磨出的墨浓郁醇黑,带着特有的香味,让沈慎瞥来一眼,继续慢慢写完整张纸。 沈慎能高中榜眼,学问自然不差,可他对这些文章其实兴趣不大。跟了留侯开始习武后,他才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是什么。 他下笔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有好些字的墨迹都显得过于浓了。旁人写字是修身养性,是做学问,他倒像用笔杀人,不知不觉就透出了一股冷意。 写完后,他将纸提起来一看,对着几个被透出缺口的字微眯了眼,随手揉成团丢弃。 “什么事,说。”他早发现了阿宓几度欲张开的口。 “大人,我想见翠姨。” 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沈慎颔首,“明日就让人把她接来。” 翠姨在京城待的这十多日都被沈慎安排在了客栈,她倒是试过偷偷溜去乔府寻人,但都被沈慎的人拦住了。 阿宓神色明显雀跃起来,小脸一片轻快,仿佛应了这个就别无所求了。 沈慎又问:“还有什么要求?” 还可以有吗?阿宓的眼神明显在这样问,沈慎难得耐心地“嗯”了声。 “那……”阿宓小心翼翼,“我可不可以有出入府邸的自由?” 她很喜欢看外面,这是沈慎早就知道的,即便在马车上,她也会经常固执地盯着车外风景,仿佛外面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停顿了片刻,“需要向我禀报。” “好。”阿宓几乎瞬间道出这个字,好像生怕沈慎反悔,回过神脸有点儿泛红,半晌抬首眼儿弯弯道,“谢谢大人。” 认真地对上她的眼神,沈慎发现,她是真的好说话。 这种脾性好,也有不好,暂时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厨房煮的面呈了上来,沈慎也不拘场所,直接放在了书桌。 阿宓面前的碗很小很秀气,相比之下沈慎那碗就好像庞然大物,蒸腾而起的热气直接把两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还没动筷,阿宓就闻到了一股辣气,待尝了一口后更是直接呛出了声,咳得不成模样。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不会吃辣?” 阿宓点点头,声音已经沙哑了,“想试试。” 阿宓曾见过喜爱食辣的人,他们说那种刺激的滋味在舌尖迸发的感觉无与伦比,越辣越好,就要辣到畅快淋漓,辣到身心舒爽,就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以前她不敢尝试,现在阿宓想做许多她以前没做过的事。 “不要勉强。”沈慎就要端过阿宓的碗,“让厨房另煮一碗。” 他的手被阿宓按住了,小姑娘意外坚持,好像真的很想尝试下这种味道。 由于沈慎嗜辣,沈府做的一些菜食放的都是特制的辣粉,寻常人轻易不能尝试。不过阿宓所求,沈慎不至于拒绝。 阿宓吃了一口,鼻尖直接泛红,小小的唇肿了一圈。 “好吃。”她这么说着,再度挑了一筷。 即便被辣得不住吸气,她吃相也在尽量文雅,但也正是这种慢吞吞的架势才更痛苦,很快她就被辣得神色恍惚。 沈慎看了会儿,约莫是觉得有趣,唇角渐渐起了些弧度。 他重新拿起碗筷,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面,仿佛在用眼前的画面作菜。 被辣意刺激得够了,加上热气所熏,阿宓眼眶全是泪花,再度抬首看沈慎时双眼明亮得惊人。 “好吃。”她又说了一遍,端起碗直接把汤给喝了下去,然后一手拉住沈慎袖口,胆儿都被刺激大了,“大人,阿宓想亲亲你。” 沈慎顿在那儿,像是被阿宓的话惊住了。 阿宓又道:“大人的味道也很好。” 如果两人倒个性别,这话说出口就是十足十的耍流氓。可从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口中说出,当真是叫人好笑又无奈。 久等不到回应,阿宓已经耐不住了。她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就扯住了沈慎衣襟想往下拉。 按阿宓的力气,十个她也别想撼动沈慎,除非是某人有意配合。 于是在某人放水下,阿宓一点点地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她对着沈慎黑沉的眼摸去,力道柔得像羽毛在轻抚,十分温柔。 阿宓看了会儿,就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阿宓在大人眼里,看到了自己。” 说完就想亲上去,就在两人距离仅剩只有那么小寸时,沈慎眸色越来越深,眼中映着的小姑娘也越来越清晰。 然后,阿宓被辣得迷糊的脑袋一发晕,昏昏倒下,被沈慎接了满怀。 沈慎:…… 26.撒娇 听说过醉晕, 没想到有人还能被辣晕, 瞧模样昏睡得还挺沉。 吃饱就睡,像只小猪。 沈慎望了会儿,忽然叹气般逸出一声,把人抱了起来走向小榻。阿宓帽子落下,乌发垂了沈慎满袖,散出柔润光泽。 她着实是个很美的小姑娘,五官乃至身体的每处无一不精致, 可这样的美在沈府必须得掩藏。 如果她生长在乔府,不仅不用受之前那些委屈, 更可以尽情妆扮自己。沈慎想,她终究不懂进乔府大门的意义,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说出要跟着他的话。 但那又如何, 他从来不是善人,话已经说出口,就不会再让人有反悔的余地。 天将昏暗, 秦书拜访沈府,他听说了在乔家发生的事, 也知道阿宓已回到沈慎身边, “都督, 侯爷说了什么?” 他以为留侯会把阿宓要去,没想到人还在这儿。 “什么都没说。” 秦书一怔, “这不是侯爷作风。” 他紧接着想到了阿宓身世, “莫非侯爷也知道了什么?” 沈慎摇头, 指节在倒扣的瓷杯上轻叩,“不像。” 如果留侯知道了阿宓可能是公主的身份,今天就绝不会让他把人带回来。 他略过这事不再提,转而道:“那妇人呢?” “还在客栈里。”秦书无奈笑了笑,“每天都在想着法儿要出来找洛姑娘呢,既然洛姑娘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把人放出来?” “嗯。”沈慎想到妇人身份,她最初就是乔府忠奴,回了阿宓身边很可能会极力劝阿宓和乔府认亲。 但他们不会让她坚持这种想法。 二人又商量了些秘事,最后秦书另起话题,“都督……打算怎么安置洛姑娘呢?” 沈慎沉默了下,“书房还缺一个书童。” 要留在沈府,就只能如此,沈老夫人不会容许阿宓这样的相貌留在沈慎身边。 秦书也了解,叹道:“只能这样了,洛姑娘胆小柔弱,都督以后与她相处莫要太凶了,小姑娘受不住的。” 秦书所指的“凶”就是沈慎平日对待属下和别人的模样,但对沈慎来说这都很正常,所以他一时竟有些不大明白,他自觉从没对她凶过,即便在知道她母亲是乔氏女后也只是不理会而已。 沈慎恨乔府不错,但秦书等人已调查清楚了阿宓身世及她在洛府经历。阿宓母亲虽是乔氏女,却是乔氏弃子,至于阿宓本人更是从未与他们有过干系,除了这一层身份,再牵扯不上。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阿宓绝不会想到去京城投奔。 他着实没有因此迁怒的理由。 显然秦书十分了解他,又说细了些,“都督平时不要总冷着脸,对洛姑娘多笑笑吧。” 再这样下去,这唯一一个可能会心甘情愿成为您媳妇的小姑娘都要被吓跑了。 后一句话秦书没敢直言,但眼神十分认真,他真的很担心都督的终身大事。而洛姑娘胆小是胆小,但也确实是敢主动接近都督的第一人,秦书还从没见哪个姑娘在都督面前这么“放肆”过。 不知从他那眼神中解读出了什么,沈慎更沉默了,直到秦书走出沈府大门都没再出声。 阿宓依旧睡得酣香,她不知做了什么美梦,都发出了细小轻快的呼噜声,当真像猫儿一样。沈慎看了会儿书后再瞥她一眼,想到秦书的话久久没动,嘴角像是相当勉强地上扬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还好阿宓没醒,不然没被他冷脸吓着,非得被这奇怪的笑给弄哭。 管家傍晚寻来,“大人,小洛呢?” “睡着了。”沈慎示意里面的小榻,边站了起来,瞬间把烛光挡了大半。 管家愣了一愣,想明白话中的意思后似乎想欣慰地笑,转眼不知记起什么又有些责怪,顿时脸色就有些扭曲,“大人不该这么急的。” 沈慎:……? 管家却不管他了,兀自想了许多,连来意也忘得一干二净,保持着那种复杂难言的表情又慢慢走了出去。 沈慎正准备让他着人上热水的动作顿住,余光往里面飘了下,不得不说,自从他捡到阿宓并把人带上后,身边的人态度就一天比一天奇怪。 好在他并不是一定要人服侍,沈慎懒得再出院去唤人,直接用院子里的井水冲了个凉,身体半湿着就换了里衣。里衣贴在胸腹,被水珠透出几块分明的轮廓。 需要将人唤起洗漱吗?沈慎只思考了这个问题小半刻,觉得还是不用,约莫是想到那次阿宓半夜惊醒突然缠在他身上不愿下去的情形,而他并不想再经历一次。 阿宓就这样被他丢在书房歇了一晚,好在正是夏季,也不至于着凉。 金乌升起时,京城渐渐热闹起来,沈府依旧一片宁静。 沈府的仆从太少,老夫人身边也不过跟了两个嬷嬷伺候,其余的多是用来打扫院落之用,沈慎很少需人服侍。 阿宓迷迷糊糊地揉眼,下意识汲鞋走到旁边就要洗脸,不料那儿正是书柜,哐当就撞了上去。 “呜……”阿宓蹲了下去,这几天她好像经常撞脑袋。刚才也是,忘了已经离开显王府,地方不一样了。 沈慎跨进门时一怔,“怎么?” 声音低沉,带着初晨的一丝沙哑,他刚练了剑过来,脸上覆了汗珠。 “疼……”阿宓轻轻说着,有点儿委屈地抬头,带着无意识的撒娇。 沈慎被她这样看着,那夜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被他强行捺下,三两步走去拨开她的手,看看没有红肿的地方,“无事,很快就好。” 他能这样待人已经算十分温柔了,这其中还有一半是因为昨日秦书特意交代他要对小姑娘好一些。 阿宓却像被惯坏的小孩儿得寸进尺,睁着水雾朦朦的眼软声细气道:“大人帮我揉揉,好不好?” ………… 沈慎还是放下剑,把手覆了上去。 相对于他的手掌,阿宓脑袋就显得格外小,他力道不知收敛,阿宓被揉得龇牙,却还是露出笑容,“谢谢大人。” 移开视线,沈慎道:“用过早膳,随我上朝。” 阿宓乖巧应是。 以沈慎现在的官阶,他本没有上朝的资格,是留侯向少帝为他要了这个特权。 不过留侯也不全然为他,总有些不要命的谏臣会在朝堂发难,攻讦留侯,有时候激动之下甚至动手,这些都会有沈慎帮留侯挡下。 有些人客气点,道沈都督是留侯的一把刀,痛恨他的,则直接称他是阉人手下的一条狗。 无论哪种称呼沈慎都听过,也不是没人当他的面唾骂,他都能面无表情地无视而过。如果不是留侯下令或危及自身性命,他其实很少动手。 阿宓再次换上书童装扮,依旧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沈慎看了皱眉,让人给她寻了顶更大的帽子。 这帽子明显大小不合,一盖就遮住了阿宓半张脸,让她只能看清脚下,好处是总算不会让人看清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 管家忧心忡忡,“都督真要带小洛去上朝?这……这不大合适吧。” 可沈慎做事从来自有打算,阿宓依旧跟上了马车。 “大人,我要做什么?”阿宓好奇问道,她心中完全没有对“上朝”二字的敬畏,到底是对天家威严没什么意识。 “什么都不做。”沈慎闭目养神,“殿外等候即可。” “唔……” 少帝性懒,因为这还改了上朝的时辰,当初不少大臣反对,留侯却道:“陛下是天子,是国之所存,年少贪眠实乃常事,诸位如此反对,若因此坏了陛下身体,谁之过?” 听上去很是护犊子的模样,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个纵着少帝玩乐的佞幸,但心底再诅咒,也拼不过少帝信任他。 沈慎先在金銮殿外的书阁中等候,里面已有了不少朝臣,其中还包括当初和他一起考中的状元和探花。 这两位和沈慎都有些交情,并没有因他投靠留侯而唾弃,但阁内有太多人鄙夷留侯,他们不好和沈慎交谈,便只当没看见。 旁人或多或少都有三两在谈天说笑,唯独沈慎这儿像有道屏障,隔出了他单独的三分地,未免显得寂寥。 阿宓左右看了看,没有察觉到别人的排斥,反倒认为他们是害怕才不敢和沈慎说话,眼中敬仰顿时又多几分,让沈慎很有几分莫名。 及至日上三竿,外面才有了动静。 “各位大人,陛下起了,准备上朝吧。“ 起得真早。不少人看了看天色,都是满肚子火气,也不知昨夜又是如何玩乐才睡到这么晚。 再这样下去,陛下没到及冠就要被留侯那等小人给毁了! 阿宓正要跟着其他人的仆从一起出去,被沈慎止住,“你待在此地。” “……咦?” “不用效仿他人。”留下这么一句话,沈慎大步走去。 一些仆从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阿宓,沈都督瞧着冷酷,没想到这么体恤下人,都不忍让书童站在烈日下等候。 他如此说了,阿宓也就十分乖觉地待在里面,慢慢喝茶。 ***二更*** 少帝姗姗来迟,龙袍没穿整齐靴也是反的,束发的玉冠似乎在哪儿撞了下,歪歪斜斜不成模样。 有老臣实在看不过去,张口就要斥责,被留侯先声夺人,“陛下——” “……嗯?”少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起瘦长的手抹去了眼角自然沁出一点泪水,“何事啊?” “您玉冠歪了。”留侯温声提醒,等內侍帮少帝抚正再道,“该上朝了。” 这时才有人唱上朝之词,那被硬生生把话憋回去的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双眼冒火地直瞪留侯。 少帝换了个坐姿,张口就道:“朕心不快,有事快启奏,无事就退朝。” 上朝时您心情什么时候畅快过?一些朝臣就差翻白眼了,另一些内心则毫无波动,他们早就对这位死心了。 程序到底还是要有,随即就有朝臣拿着奏折一一出列呈禀,少帝不住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这其实是朝堂常态,约莫持续了有半年之久。不过今日还有些不同,那就是显王世子格外沉默,要知道往日他一直把少帝当弟弟看,时常会出口相劝,怎么这次竟一句话也没? 有人忍不住往李琰那儿瞥,想知道这位是不是也彻底对少帝死心。 李琰在户部领了官职,本来户部有什么事一向由他开口,这次见他一直沉默不言,户部尚书不得已,只得自己呈上了折子开始禀奏。 南地有洪水,并不那么严重,但也是天灾,必须得赈抚灾民。可前几日少帝还交待户部,说要建一座行宫。 建行宫费时费力又费银子,户部把这次的天灾扯出来说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就一个:要赈灾,没银子,建不了。 “那就不建吧。”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少帝意外得好说话,户部尚书都忍不住睁大了眼。 少帝依旧在打着哈欠,“你都把灾民说得那么可怜了,朕岂是那等昏君,不至于和他们抢银子。” 顿时有人老心怀慰,差点没掉下泪来,陛下心性还是好的啊! 户部尚书连连高声道:“臣代灾民谢陛下!有了陛下一言,他们总算能吃上饭了。” “饭?”少帝道了这么一字,户部尚书点头,“回禀陛下,灾民只能靠临城施清汤粥饱腹,已经好些天了。” 少帝点点头,又来一句,“食不了饭,那何不食肉糜啊?” ………… 朝堂一片静默,俱不可置信地望着少帝,户部尚书更是瞠目结舌。 就在众人不知说什么好时,少帝忽而一笑,“顽笑耳,众卿难道当真了?” ……我们还真当真了。 “朕也通晓史籍,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皮了一下,少帝显然十分开心,总算不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可还有什么事?” 再有什么事,一时也都被他那句话给震惊得忘了。 好半晌,才有人缓了过来,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事启奏,但此事隐秘,需得朝后与您单独呈禀。” “麻烦——”少帝先回了声,“朕后宫未开,没人能和后妃私通给朕戴帽,有什么事不能直说的?” 作为一国之君,少帝这也是头一号了,毕竟没人能像他这样把这种事光明正大说出口。 一脸神神秘秘的朝臣也被他这话打得措手不及,神色茫然了下,“可这……” “这这这,这什么这。”少帝不耐烦起身,“行吧,朕就给你机会,走,和朕单独去后边儿说。” 两人就此单独去金銮殿后边儿了。 其余人一阵沉默,许久才渐渐有了动静,李琰身边迅速聚了几人,语句不一,仔细听来都是向他诉苦的,大意都是些什么陛下年少无知贪玩越来越荒唐了,间或还有小声暗示他要多做准备的。 李琰听了会儿,也觉得心烦,很想像堂弟那般直接几句话把人堵住。但他向来不是这样的性格,到底忍住了。 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入沈慎耳中,他同样不怎么舒服,留侯这时对他笑了下,示意他过去。 “听说你带了那个小姑娘进宫?”留侯语气温和。 沈慎过了会儿才点头,留侯理解道:“确实该带在身边,小姑娘柔弱,你祖母又那么倔,若见了她还不知得做出什么。” 以沈老夫人对沈慎近乎执念的期望,如果看到沈慎藏着也要把阿宓护在身边,指不定能当场强逼沈慎把她卖了。 听到留侯评价祖母,沈慎并不开口。 留侯却不准备掠过这话题,“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法,庭望难道准备让她一直这么无名无分躲躲藏藏跟在身边吗?” 他笑了笑,“不如我亲自去与你祖母说——” “不必。”沈慎突然出声,等留侯讶异望来时语气停顿了下,“谢侯爷好意,属下会妥善安排。” “那就好。”留侯点头,“我和那小姑娘十分有眼缘,你可别欺负了人家。”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沈慎还会信两分,从留侯口中出来,一个字都不会信。但沈慎也实在想不明白,阿宓除了相貌,还有哪里值得留侯注意,只语气生涩地应了声。 “今日应该有事发生。”留侯最后才说到重点,“你什么都不要做。” “好。” 不出留侯所言,少帝和那位要密谈的人回金銮殿后就皱起了眉头,目光扫视下方。 众人心中莫不奇怪,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这位陛下都担忧? 少帝缓缓道:“朕听说,每日上朝前众卿都会在殿外的书阁等候。” 开口却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有人应是后,他继续道:“诸位都是朕的爱卿,国之栋梁,不能慢待,朕得亲自去看看那书阁如何。”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众人满脸问号,完全不知他又是闹哪一出。 然而少帝行事从来不按章法,当下就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书阁。 其余人都在外面等候,见了这乌压压一群吓得礼也忘了行,更别说独自待在里面无聊玩起了棋的阿宓。 “砰”得推门声惊得阿宓站起,帽檐耷下来又遮了半张脸,等她抬手扶正,面对的就是几十双瞪来的眼珠子,当即茫然地呆在原地。 好在少帝根本没在意她,只粗粗扫了眼,就径直走向窗边,“朕听说,这候朝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 “那哪处是周太傅宝座啊?” 周太傅乍然被点名,满脸疑惑,“启禀陛下,正在您面前。” 少帝长长“哦”了声,伸手就把那座位旁的桌屉拉开,里面平平整整摆了厚厚一沓纸。 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张,少帝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周太傅好文采啊。” 周太傅正想着自己桌屉里怎么多了这些纸呢,眺眼望去发觉这纸张十分熟悉。他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它们可能来自何处、上面又写了什么,脸色唰得就白了,“陛、陛下……” “嗯?”少帝从鼻间哼出一声,“太傅想说什么?” “这、这些诗绝不是臣所作啊!”周太傅猛地跪下,“臣也从来没在这书阁内拿过纸笔。” “哦?”少帝眼珠轻轻转向他,脸上还是那种旁人眼中少年意气不知世事的笑,“朕还没说什么,太傅就这么急,看来你知道这纸上写什么了?” 周太傅语噎,他向来老实固执,说谎也不会,一下就被人揪了出来,只得再度磕头,“臣绝对没在这书阁中写过任何东西!” 少帝微微一笑,“没在这写过,不代表没在家中写,是吗?” 周太傅无言,他并非会狡辩的性子。 只看这光景,所有人都明白那纸上定然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这么厚厚一叠,周太傅这是不要命了啊! 少帝扬眉望了跪在地上的老者片刻,依然带着笑容,手猛地抬起一挥,纸张洋洋洒洒飘落了满空,“都给朕好好欣赏欣赏周太傅的文采。” 白纸黑字洒满头顶,有胆小的人哆哆嗦嗦地接了一张,只望一眼就吓得要昏过去。 周太傅胆子也太大了,朝堂哪个心底没一点对陛下的不满,也担忧梁朝会毁在陛下手中,可谁会当众说出来甚至写在纸上?那些诗词,无一不在讽刺陛下荒唐,甚至是叱骂陛下将为亡国之君,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周太傅死的! 沈慎脸色沉下,笼在袖中的手已经不自觉握紧,他终于明白留侯为何特意叮嘱那句话了。 沈慎当初入学时,曾拜在周太傅门下。那时沈家日渐衰落,他本没有资格成为一朝太傅的学生,是周太傅不计身份为他破例。 周太傅于他,是恩师。 他了解周太傅,这位老者绝不是什么乱臣,周太傅只是……太执拗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正如知道沈慎成了留侯的人之后,每次年节沈慎送去的礼品,都会被他命人直接从大门丢出去。 留侯虽没有动作,沈慎也能感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目光暗藏威慑。 留侯在提醒他,什么都不要做。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睁睁看着周太傅在少帝面前不住叩首,仅片刻就磕得满头是血。 周太傅在求少帝不要牵连周家子孙,他太愚了,直接就这样默认了罪名,可在场中人莫不了解他的心思。周太傅写下那些诗,对陛下约莫只是……怒其不争,要知道每次劝谏陛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的,他都是头名。 但陛下似乎铁了心这次要拿他开刀。 有不忍心想要求情的,也都被身边人一一拦住。 那么多人都在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阿宓已经被这样的场景吓住了。 她不知不觉间退到了沈慎身边,伸手轻轻拿住了他衣角,仿佛这样能带来安全感。 感觉到细小的重量,沈慎垂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张手就把阿宓的手握在了掌中。 他握得很紧,紧到阿宓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都要断了,那力道却还在增大。 阿宓几乎要痛呼出声,可是一抬首,看见沈慎那暗藏了痛苦却又极力忍住的面无表情,不由怔住,这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她没有挣扎,反而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轻轻拍着,似在安抚。 ***三更**** 周太傅没有被直接定罪,少帝先让他收押入狱,着大理寺再调查一番。毕竟是太傅,总不好凭这几张纸直接定罪,这也就有了周旋的余地。 阿宓发现这几天大人的心情都不好,虽然他本就是一直很冷淡的模样,但这几日是耐性更少,也更容易发怒。 周大几人就被罚了好几次,他们想了个好主意,让阿宓去安抚,“都督肯把洛姑娘带在身边,对洛姑娘大不同,你去劝,肯定能听进几分。” 秦书不赞成这计划,“洛姑娘像平日那样服侍就好,别说其他,都督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他们心里都明白,都督不高兴是因为周太傅的事,而阿宓能在这件事上劝什么?不要反倒害她被罚。 “别听他的,洛姑娘去,准没事儿。” 阿宓眨眨眼,仰头望着他们争执来辩论去,等收到沈慎的眼神时就偷偷从旁边溜走了。 沈慎走得不快可步子大,阿宓小跑着跟上去,犹豫了会儿把手轻轻牵住他衣袖,细小的重量瞬间让沈慎察觉,但也没什么表示。 这是自从当了沈慎的贴身书童后阿宓的惯有动作,她已经学会了把大人的不反对当成默许,每次这样牵着人静静走就感到莫名安心。 来京城时日不长,阿宓已经听了关于沈慎的许多传言,反正没几个是好听的。不过阿宓的性子就好在并不会随波逐流,她就跟在沈慎身边,对他的评价自然跟着自己的感觉来。 回到沈府,阿宓照例先被翠姨关心一番,开始老调重弹,“怜娘要不要和沈大人商量一下,你毕竟是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整日用这样的身份跟着他上朝进宫也不好。” 也不知秦书等人怎样安抚或吓唬她,她回到阿宓身边后果然没提过去乔府认亲的事。 阿宓抿着唇,看了看翠姨,认真道:“我喜欢出去。” 阿宓最漂亮的还属这双总是显得雾濛濛的眼,女子总会对这种天生便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心生厌恶,男子看了却十有八|九都会折服。 作为看着她长大的长辈,翠姨对她当然只有心疼喜爱,看了阿宓这反应只好叹口气,“那日后出去多少还是要做些妆扮,总不能一直低着头走路。” “嗯。”阿宓露出小小的笑,“谢谢翠姨。” “和我提什么谢。”翠姨抚着她长发,目光和看女儿也离不了多少,重回京城后她看阿宓时总会想到当初的姑娘。 阿宓和姑娘生得不像,她更美、更柔弱,但在某些方面却意外得有主见和固执,这点……倒是继承了姑娘。因为姑娘当初就是无论乔府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那个和她私定终生的男子是谁。 过了十几年,翠姨早就打消了探寻到底的心思,她现在只想看着阿宓过得好。 “我去给大人熬汤。”阿宓说着就要往小厨房那儿溜,被翠姨一把拉住,“这些事有厨子,怜娘去凑什么热闹,你从来没沾过油烟,别回头伤了自己。” 其实阿宓很有学做这些的兴趣,不过在翠姨心里她虽然没能和乔府认亲,也毕竟是姑娘的女儿,没能享受金尊玉贵的日子去当沈慎的书童已经很委屈了,怎么能总做这种下人干的活儿。 才“忤逆”了翠姨,阿宓不想再让她失望,便点了点头,“我去书房看大人。” 翠姨没理由阻拦了,忧心不减地看着小姑娘活泼不少的背影。她担心的……哪里只是那些啊,沈大人官位虽不高又冷厉了些,但他手掌生杀大权,兼之高大英挺,待阿宓也算格外容忍,翠姨担心……阿宓跟着他时日久了,会不自觉生出倾慕。 这样的男子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说,吸引力是巨大的。 可万一真到了那日,他会娶阿宓吗? ………… 阿宓还是顺道去厨房那儿端了碗老鸭汤,本就是她今早上朝前特意嘱咐厨房熬的。管家交代沈府下人,小洛是大人心腹,他提的要求只要不出格都能满足,这就给了阿宓很大的自由。 沈慎没有练剑也未练字,正拿了一本书在案前静看,但如果仔细观察他神情就会发现,他视线并没有真正落在书本上。 融融香气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阿宓正小心端了汤碗。碗沿两旁各包了小块干巾,可能还是很烫,刚放下她就忍不住吹了吹手,然后摸上耳垂,小脸皱巴巴的。 沈慎看着,不知怎的就极其自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笑转瞬即逝,在阿宓抬头时就已经不见。 端来了汤,阿宓没有急着让沈慎喝,而是先专心在旁边等着,等热气稍微不那么多了再拿来小碗盛上喝了口,眼睛一亮,好喝。 沈慎也着实等了有一刻钟,才见她慢慢过来趴上桌面,睁着大大的眼,“大人,鸭汤味道很好。” 当然好,沈慎是用余光看着她忍不住喝了几口的,此时也不拆穿,跟着阿宓到了小桌前。 又盛了一碗,阿宓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沈慎。 喝汤时沈慎依旧保持沉默,不说好也不说差,只是默默把一大碗都喝了个干净,让阿宓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眼神,踮起脚看了又看。 “亲手煮的?”沈慎出声问,他还真没喝过府里做的老鸭汤。 “不是。”阿宓摇头,“是李大厨做的,他手艺很好。” 轻声道:“大人喜欢,我去向李大厨学。” “不必。”沈慎顿了顿,“不用特意服侍我。” 他本就不怎么需要人伺候,多数事还是习惯自己做。阿宓身份未定,就目前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有一半可能是乔颜和先帝所出,留她在身边固然有些思量,但也没打算真把人当下人使。 阿宓倒没有旁人的那种伺候感,她只是感谢大人曾救过自己,又喜欢大人待自己的方式,所以总想为他多做些什么,哪知道落在别人眼底会有那么深的误会。 刚收拾了汤碗,管家来报老夫人找大人了,阿宓注意到沈慎的神情明显一绷,目光也瞬间放松到了锐利。 她心底奇怪,“我要去吗?” 阿宓来这里几天,都没见过老夫人,不过大致知道这是沈慎在这唯一的亲人。 沈慎摇了头,大步走开时回头道了句,“你先洗漱休息。” 管家来传话的时机实在巧,沈慎差点以为祖母已经知道阿宓在府里,等到了佛堂才知,完全不是这回事。 沈老夫人年纪说起来没那么大,却已是华发满头,皱纹密布,眉间几道深深的沟壑又为她添了些不好相与的气质,一看便觉是那种固执又不容儿孙忤逆的长辈。 事实也的确如此。 捏了一串佛珠,沈老夫人正在念金刚经。按理说常年听佛念经容易消除执念、心胸宽达,沈老夫人却恰恰相反,她不仅未能抛下往事,反倒待自己、待沈慎更加严苛。 两个常年贴身服侍的嬷嬷都十分怕她,因为沈老夫人如果不是身体不适得厉害,都会直接宿在佛堂。佛堂有佛像不错,可还被老夫人摆了几个先祖和沈父的灵位,偶尔拜祭没事,大半夜瞧着着实让人瘆得慌。 有时候两个嬷嬷就在私底下偷偷嘀咕,说老夫人念经念入了魔,反倒痴了。 沈慎先接过嬷嬷递来的香在灵位前拜了三拜,又候了一刻,沈老夫人才放下佛珠缓缓开口,“庭望,你有几日没来拜祭了。” “朝中太忙,孙儿一时忘了,请祖母恕罪。”对待祖母,沈慎语气也是硬邦邦的,比待阿宓时还要冷上几分。 祖孙二人向来都是这样交流,谁也不觉得不对。 “我不怪罪你。”沈老夫人直直看着沈慎,“你自己莫要忘了先祖才是。” 沈慎低下了头。 “听说周太傅出事了,陛下正在查他。”沈老夫人站起了身,由嬷嬷扶着立在沈慎面前。 “嗯。” “好,你不许插手。” 沈老夫人了解孙子,外人都道他跟着留侯做尽丧尽天良之事,他冷漠残忍,但他并不能做到完全抛弃自我。 放在平日,沈老夫人不会管此事,但这是陛下要拿周家开刀,她就不能让沈慎唱反调。 她的夫君也即沈慎祖父就是因此吃了大亏,明明有先祖门生照应本可以东山再起,却因为一次忤逆圣心而被陛下厌弃,再也没能起复,最后早早逝去。 沈慎还没反应,伺候的嬷嬷心先凉了,心道十多年前大人的父亲自尽、大人才几岁时,沈府落魄得很,要不是周太傅帮衬愿意教导大人,现在大人能不能入朝为官还不知道呢,老夫人就这样对待恩人? 沈慎顿了会儿,沉声道:“……祖母,” 沈老夫人明白他意思,语气轻淡,“自身尚且难立,哪有余力管他人,微薄之力也无济于事,用心效忠陛下便是。” 即便早猜到祖母会有的话,沈慎本就不够炙热的心依旧像被冰冷的水浇了一遍,刺得他发寒。 他听到自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微薄之力,何以不能聚海?” 沈老夫人目光重新转来,里面永远都含着一种让沈慎无比沉重的情绪,也是将他永远禁锢的东西,“庭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孙儿知错。” “嗯。”沈老夫人也许察觉了他的心思,也许没察觉,早些年她时常皱眉发怒,现下情绪已经很少起伏了,却更让人害怕,“你生辰快到,但也不可放松,专心办差才是。” “是。” 沈慎面无表情地踏回自己院落,他脚步是麻木的,眼神也落不到实处,似乎总不知要看什么。 直到他看到了坐在院子井边弹琴的阿宓。 古琴是很早就堆积在沈慎院子里的,也不知怎么被阿宓翻出来擦洗了番,现下正拿它练手。断断续续的叮咚声并不刺耳,反而像夏日泉鸣,叫人不自觉生出几分包容。 瞧见她,阿宓汲鞋嗒嗒跑来,“大人回来了。” 注意到沈慎在看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小脑袋轻轻开口,“屋内有些热。” 三伏天快到,沈府又不会用冰,旁边也没有用来避暑的竹林流水,阿宓实在忍不住,就跑到了这井边乘凉。坐着看了会儿月色后突然想到古琴,才有此一景。 因本是准备睡,阿宓发也没挽,就随意披在了身后,长长如瀑般乌黑明丽,柔柔的月光下散发出锦缎般的光辉。 她还睁着水润润的眼眸仰头看自己。 沈慎自己都不知何时把手覆了上去,阿宓的头发总是很柔软清香,一如她的人,令人沾之便爱不释手。 他出声,方知自己声音沙哑了,“可要着人打扇?” “不用呀。”阿宓连连摇头,还献宝似的让他看井边,“这边很凉快,在这坐着还得多披件衣裳,多坐会儿就可以睡了。” 吴侬软语好听,阿宓生在南地,语调也算是正宗,再配上她甜甜软糯的嗓音,便是骂人也能让人酥了骨头,恨不得她多骂几句才好。 整座沈府太沉寂了,沉寂到接近死去。纵使阿宓性格说不上活泼,她的出现也给这座府邸带来了鲜活和生气,犹如沉沉的黑暗中忽然划进一抹亮色,在里面待了太久的人只想伸手抓住,然后囚在身边。 正是在这个时候,沈慎才真正领略到阿宓让李琰不肯放手的那种美。在他以往的认知中,只知道这个小姑娘很美,具体美在何处,他约莫只能说出脸,其他概念是模糊的。 现下,这种概念都活了起来,感官也变得敏锐,美的各处便都开始放大。无论是细腻光滑的肌理,还是幽幽动人的淡香,都以从前数十倍的效果在沈慎面前放大。 沈慎有一会儿没说话,等阿宓奇怪要询问时才道:“想学琴?” 阿宓想了想点头,以前在别庄有人特意教她不想学,现下对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古琴倒是起了兴致。 沈慎带着她坐了回去,阿宓就坐在他臂弯间,由他大手带着在弦上拨动,他道:“我教你一曲。” 看到沈慎,谁都不觉得他会是那种玩弄风月的人,正因此他教阿宓弹琴就格外让她惊喜,忍不住回头小声道:“大人什么都会,好厉害。” 沈慎把她小脑袋轻轻板回,然后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27.解衣 沈慎教阿宓弹了一夜的琴, 天光大亮时他精神依旧很好, 阿宓已经支撑不住伏在琴上沉沉睡了过去,脸上带着疲色,即便这样依旧十分好看。 指尖触上阿宓的脸,细腻幼嫩,微微的婴儿肥仍有孩子气,眉眼却那么精致,显得可爱又惹人怜惜。 他手停得久了, 阿宓感到一丝痒意,梦中伸手就抓住了手指, 口中还在低声喃喃,“大人……” 不知梦见了什么,但不得不说这声轻语让沈慎目光更加温和。他想起属下在查到阿宓生母与先帝的往事后, 猜测到阿宓的身份,不自觉说了句,“……真是委屈洛姑娘了。” 当时他并无感觉, 现下也觉得,阿宓天生乖巧怜人的性子, 却常年待在洛府备受冷待欺凌, 确实很委屈。 即便不是公主, 以乔氏的地位,阿宓也不该受这种对待。可惜乔氏太重名声, 明知道外孙女在洛城那儿过得不好, 也不曾来人看过她, 更别说将她接去。 不巧留侯最喜欢做的就是把这些世家高门的脸踩在脚底,他前几日去乔府的那一遭,已经让乔府近日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慎让阿宓回了软榻休息,自己简单洗漱了番,出门了。 他来的巧,少帝正同留侯几人商量如何处置周太傅的事。周太傅平日见着留侯怎么也得翻个白眼吐口唾沫,留侯该是最恨他的,在此事上却笑眯眯什么都不说,反倒是少帝表露了厌弃之情,道念在周太傅桃李众多、为大梁培养许多学子的份上免他死罪,但必须革了官职,周府所有人尽数发配西北,眼不见为净。 “去周府抄家一事就交给庭望了,你办事,朕放心。” 这种事的确适合沈慎,他带着手下的人往府前一站,谁家不吓得双腿发软,这煞神抄家可不止一回。 但这次不同,少帝都知道周太傅是沈慎恩师,偏偏还把这种尴尬的差事交给他,如果是不知情者,都要说陛下在为难沈都督。可除了这,少帝因留侯引荐的缘故平日待沈慎相当亲热,就差称兄道弟了。 沈慎平静地接了这个差,等留侯走后就被少帝单独叫去了御书房。 “朕让你去办这事,你可有怨?”少帝漫不经心,瘦长的手指在拨弄案上一盆翠意昂扬的罗汉松,他依旧是那副奇瘦无比的古怪形容,但有了这身气势,也终于有了丝天子模样。 沈慎不说话,站在那儿像一座沉默的高山。 少帝先是绷着脸看他,半晌忽而一笑。如果沈慎真说了不怨,他反倒要怀疑。 “朕知道这事有些为难你,但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才能办好。”少帝说着安慰话,实际两人都明白,这就是他故意的,可以说是考验沈慎。 他模样性情都不寻常,有人说梁朝注定败在他手里,因为他时常任留侯胡作非为。沈慎却知道这位陛下绝非池中之物,任留侯坐大,一半是对留侯有真心,另一半则是时候未到。 说了会儿,少帝就开始手脚发抖,额头冒出冷汗来,哆哆嗦嗦在龙椅坐下。不过他和沈慎都对这种情况很熟练,就坐在那儿等沈慎从柜上拿了一包粉末冲在茶里喂他喝了下去。 喝下茶水,少帝长长舒了口气,脸色多了丝不寻常的红润,他有心思调笑了,“朕有时候想想,每次用了它之后当真快活赛神仙,当真要戒的话,还挺可惜。” 这种粉是留侯为少帝寻来的。 少帝小时去猎场受了伤,整张后背的皮都差点全被熊瞎子一爪给刮了下来,治伤的时候他疼得满地打滚,日夜无寐,直言不如直接拍死他。留侯看了心疼,去各地寻找止疼的药,最后为少帝寻了这种“神仙粉”。 神仙粉有奇效,喝过后马上就身心舒畅什么疼痛不快都忘了,少帝正是靠它度过了养伤的痛苦日子。后来才知道这粉有依赖性,一旦用上就很难戒掉,不然会浑身发痒发抖,做什么都没心思。 留侯觉得没什么,身为天子,难道少帝还能缺了这种药粉吗?大不了吃一辈子就是。 其他人不这么想,觉得留侯是故意借这种会上瘾的药来控制陛下,陛下看着也不那么糊涂,在此事上居然又站到留侯那边去了。说什么侯爷一片苦心为朕寻的药,诸位不许污蔑侯爷好意。 得,还能说什么?只能随陛下任性了。 这种药粉和前朝盛行的五石散有些像,用后不仅飘飘欲仙还浑身发热,敞怀裸足,也不思饭食,少帝就是因此才变成这副古怪的模样。 “陛下还是早些戒为好。” 少帝笑了笑没答,踢掉靴子裸足走到房门前,突然说了句牛马不相及的话,“朕知道你们都不喜留侯。” “留侯还是父皇身边内侍时,父皇就常言,留侯于我们父子有恩,需得好好待他。”少帝目光悠悠在回忆往事,“那时候朕也不喜欢,不过一个下人,给些赏赐也就够了,哪里值得父皇记住恩情。但时日越长,朕才发觉,施恩并不难,难的是一颗真心。” 沈慎望着他。 少帝道:“这天下都是李氏的,任他折腾去一半父皇想必也愿意,无论如何朕也不能做个不肖的忘恩负义之辈,庭望觉得是不是?” “随陛下心意。” 这话就和“你开心就好”一个意思,少帝却笑了起来,“你啊,真是无趣,也没比朕年长几岁,却生生成了个老太傅,也不知那位小美人如何忍受得了你。” 他露出揶揄之色,凑近了些,“听说你把人带回府了,如何?美人恩可还好消受?” 稍微和沈慎亲近些的人,哪个不好奇那小姑娘的身份,也只有少帝能这么大喇喇问出来,沈慎回得也很像老太傅,“我与她并非陛下想的那样。” 想的那样?少帝撇撇嘴,心说没看出来庭望还是个敢做不敢认的,那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破例带在身边还能做什么?总不能真当下人使,也太暴殄天物了。 他主动提起阿宓,沈慎便想起了其中身世,“陛下厌恶乔府?” “乔府?”少帝想了会儿讶异道,“庭望怎会这么想?” 他笑,“不过是留侯要拿乔府撒气,朕顺着他罢了。” 乔氏以前了不得,可能在某些人面前还能撑得起世家望族的架子,在少帝这儿却不值一提,所以才能毫不犹豫为了留侯下他们面子。 “听说乔氏女曾与先皇有婚约。” 沈慎突然提起这个有些奇怪,不过少帝也没作他想,“似乎有过,那时朕还小,没什么记忆,总不至于因这记恨上乔府。” 少帝生母与先帝成亲两年就去世了,为太子留下一个儿子,也是因此,在与乔氏的婚约作废后他也一直没急着娶太子妃,而是等少帝长到了差不多十岁,本人也成了皇帝,才真正有了个皇后。 但先帝可能就是克妻,那皇后当了没两三年也染病去世了。 “庭望问这个做什么?” “无事。”沈慎转而提起其他,“只是想到先皇不曾为陛下留下兄弟姊妹。” 少帝嗤笑出声,“兄弟姊妹?如果真有,你反倒要担心他们被朕弄死才是,这种东西朕从都不需要。单李琰这一个堂兄就够朕头疼了,可得感谢父皇对朕够仁慈。” 沈慎心沉了下去,以少帝的性子,的确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不知是什么心情回了府,阿宓迎面跑了过来,见了他就用软绵的声音半委屈道:“大人出去都没有叫阿宓。” 足足愣了有两息,沈慎才道:“让你多睡些。” 察觉沈慎不看自己,阿宓奇怪地自我打量了下,翠姨特意梳的发式,管家新送来的衣裳,没什么特别的啊,难道大人不喜欢? 小姑娘不明白,她生得美又很纯,这般年纪还有些稚嫩,就不免唤起一些长辈蠢蠢欲动的怪心思。翠姨给她梳了个介于孩童和少女之间的发髻,发上两个小花苞晃荡起来极其可爱,今日送来的衣裳更是以萌为主,后面随风摇摆的轻纱就像条小尾巴般,配着她委屈的眼神…… 用后世的形容可以说是,萌吐奶。 才见识过她身为姑娘家的柔美,转眼又直面这种一般人难以承受的可爱,沈慎能够面不改色已经说明毅力强大。 “大人要不要喝茶?” “嗯。” 阿宓又转身跑去端茶,这种时候连跑步的踢嗒声都变得特别,让人总觉得手痒痒的,想捏捏她发上的小花苞,想揉揉她的脸蛋。 沈慎平复了心绪,阿宓就端好茶趴在案上望他。 她越来越大胆了,现今基本都不怎么怕沈慎,尤其是经过昨夜的古琴教学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敬仰濡慕又依赖的眼神,像只湿漉漉摇尾的小狗,主人一回来就围着团团转。 沈慎因为心中冒出的这种比喻有一阵古怪的沉默。 不过长了二十多年,还真没谁拿这种眼神看过沈慎,时辰长了,盯得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本是沉沉的心情,仅回府小半个时辰竟就好了许多。 他难得想做会儿闲人,听阿宓说醒来后又练了会儿便准备听她自己弹一回,管家来时撞见这情境顿时老心怀慰,心想大人总算不是只会练剑了。 年轻人嘛,总要做些年轻人才做的事。 约莫是人不同,景不同,阿宓此时对古琴十分有兴趣,指腹都拨红了也不觉得疼,弹奏一曲期待地小声道:“大人,好听吗?” “尚可。”其实听起来没什么章法,但阿宓是新手,沈慎也不想打击她。 阿宓受了鼓励,双眼亮晶晶的正要说什么,有人报周太傅之女拜访。 “……让她进来。”沈慎去了书房,见他脸色,阿宓十分自觉地跑去了小厨房。 周太傅成亲晚,儿女也来得晚,他这女儿和他差了有四十好几,年方十六,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却因为家逢突变面生憔悴。 “沈师兄——”周芸一进门就深深一拜。 “周姑娘。”沈慎很客气,周芸心中一涩,只觉得是故意疏远,却不知这待遇相比旁人已经十分好了。 仰望沈慎英挺的身形,周芸吸了口气,“话不多言,师兄,我先代父亲向你赔罪。父亲的性子你了解,执拗起来谁的话都听不进,所以之前才因你投靠留侯一时大动肝火,但父亲心是好的。” “嗯。” “父亲他虽有过,但从未对不起师兄,还望师兄看在曾经的师生情分上,救父亲一命!”周芸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沈慎冷淡道:“我官阶尚不如太傅,如何救他?” 话是如此,但他是天子近臣,且少帝十分倚重他,这样的位置,是多少大臣都求之不得的。 周芸语顿,半晌道:“旁人也许不行,但师兄绝对可以。” 屋内许久无言,周芸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听说陛下点了师兄来处置此事,西北路遥,常年干旱多风沙,父亲年纪又大了,怕是撑不到那么远,若能在中途转个弯,便是去西南地也要好上许多。” 沈慎手点上了桌面,叩叩的声响让周芸心也跟着跳,紧接着她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你可知道,陛下会派人随行?” 周芸喃喃,“自然,但师兄绝对会有办法的。” 全然一副我信任你的模样,阿宓也时常用这种态度待沈慎,可前后二者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但沈慎仍对周芸有几分耐心,因他确实受过周家恩情,当初在周府求学时,周芸也时常会在小事上帮衬他。 思考了许久,沈慎道:“我无法保证。” 这已经让周芸大喜,“无事,我相信师兄,有师兄的话我就放心了。” 沈慎没来由一股烦躁,周芸这态度着实像沈老夫人,她也总是这般,不管事多难沈慎要如何去做,总是会用“祖母相信你、你必须完成”的眼神望来。 纵使沈慎再出色,他也不过是个人,是人,便会有疲惫的时候。 粗略应下此事,周芸却还没走,她站起身,犹豫了会儿站到沈慎面前,随后就开始解衣。 沈慎:……? 他着实没猜到周芸竟有这种打算,正要出声制止时,沈慎察觉到了一抹极为熟悉的目光,偏头一望,阿宓正趴在窗边好奇地望他们。 注意到沈慎动作,周芸也跟着望去,这一望,解衣的手就僵住了,对上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眸,她不知所措。 28.疼 周芸的动作说熟悉, 也不是那么熟悉, 毕竟以前阿宓和公子还没有到那一步,她顶多觉得这位姑娘是想和大人做些亲密的事。 阿宓已经知道了,男女是不能随意亲近碰触的,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可以。 她有点儿好奇,也有点儿失望,阿宓本觉得自己和大人最亲近,可是没想到还有人可以随意在大人面前解衣。 她比不过。 小姑娘误会了。沈慎从她眼神中看得明明白白, 大概知道以她的思维会胡乱想些什么。 他冷静地让周芸穿好衣裳,等她落荒而逃似的离开后再招手唤阿宓进来, “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阿宓小小补充了一句,“大人,阿宓不是故意偷看的。” 合着她惦记的地方根本不是关键, 沈慎情绪复杂地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松气他自己也说不清,“无事。” 阿宓点了点脑袋, 还回头望了下已经不见人的院子,“大人不留人用膳吗?” “不留。” 虽是这么说, 等到上菜的时候阿宓还是忍不住一直偷偷打量沈慎,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还当别人注意不到。 沈慎的回应是直接把她小脑袋扭到了饭桌前, “专心用膳。” “喔。”阿宓乖了,盯着面前的小菜专心吃起来。 她碰到美食时是最可爱的, 还是像最开始离开洛府那样, 吃着碗里的望着盘里的, 碗沿基本一浅就满,等到感觉快要饱时才会依依不舍地不继续夹菜。管家第一次见识她这吃法时,差点以为小姑娘能把盘子啃下去。 加上在王府待的那段时日,阿宓到京城快满一月,肉也养了些出来,总算不像以前那样瘦巴巴,脸蛋有些肉后显得更讨喜些。 沈慎从不限制她饭食,阿宓想吃多少就任她用多少,就算明显会吃撑也不曾出手阻拦,只这一点也足够让阿宓越来越喜欢他。 四盘菜、一大盆饭,被两人用了个精光,下人来收拾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大人食量越来越大了,难道是最近太劳累了? 他们自动把阿宓这小身板给忽略了,殊不知吃上面她就差能和沈慎平分秋色。 阿宓幸福地打了个小小的嗝,见沈慎望来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了会儿软软道:“厨娘手艺真好。” 无论什么时候,阿宓声音就没高过,许是前世受别庄嬷嬷教导影响太深,她总是软声细气的,带着点撒娇的感觉。好在沈慎从不在意这些细节,如果换个女子或者性格稍古板些的,指不定要道她如何不检点。 “饱了?” “饱了。” “嗯。”沈慎颔首,“去院子里走十圈。” 阿宓:“……??” 纵使她满心疑惑,面对沈慎的决定时还是不大会质疑,眼巴巴地看了又看,确定大人不会改变主意后才慢慢去了院子里走。 翠姨刚洗了衣裳,回身时望见阿宓奇怪道:“怜娘在这打转儿做什么?” 阿宓皱着脸蛋说出沈慎的话,翠姨听了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心底知道沈大人是为阿宓好,“既然是大人的吩咐,怜娘就好好听吧,多走几圈也没事,慢些,不急。” 去晾衣服时翠姨还有些感慨,心道沈大人看着面冷,实际却是柔软心肠。阿宓不认亲她不知道是好是坏,但现下在沈府由沈大人庇护也不错,至少比在洛府要好得多。 翠姨随口说了句,阿宓心眼儿却实,她先走完了沈慎交待的十圈,然后认真思索了翠姨说的几圈到底是几,最终决定再走五圈。 等她慢吞吞走完后,天都完全黑了。 沈慎都没想到她能走这么久,还当人已经洗漱早早睡了,结果看书时才知道她刚走完。 他顿时不知要露出什么表情,却见阿宓站在门前,想了很久似的抛来一句,“大人要一起洗吗?” 沈慎:…… 他还是能稳住的,甚至反问道:“嗯?” 阿宓想的很简单,即便知道了这是亲近的人才能做的事,可她本就想和大人更近一点,所以这并没什么。 她的确受了今日周芸影响,阿宓是下定决心要跟着大人的,她觉得自己不能输给别人才是。如果让知道她想法的人来评价,大概会觉得就是“争宠”,偏偏她这“宠”争的方式也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带着坏心思的醋意,幼稚又可爱。 “阿宓想,和大人一起洗。”阿宓表达了她的意愿,成功让沈慎再度陷入迷之沉默,许久道,“不需要。” 不需要,还是不想要?阿宓有些小失落,她想起那位姑娘的身形,又想起以前在别庄听过的话,心里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 泡在桶里,阿宓低头认真端详了下自己,毫不费力地一眼望到底,也即是说,十分平板。 她忍不住轻手碰了下微隆的某处,嘶得一下收回手,疼。她奇怪地想,为什么嬷嬷说要前凸后翘才好?这儿才这么小碰一下就已经很疼了,等长大了岂不是更疼? 可怜从没人正式教导过阿宓女子的那些事,唯一有资格的翠姨总想不起这些,毕竟那么些年都在洛府被无视着度过,她心底也就缺了这根弦。 几度因为这个而疼痛的阿宓放弃了变“美”的想法,她就像所有不知事的小姑娘一样,第一感觉是嫌弃。于是在这天夜里,阿宓选择趴着睡,试图让自己更平些。 趴着睡的后果就是呼吸有些不畅,睡梦中阿宓总感觉被什么东西塞住了胸腔,导致她整夜都不得安眠,起榻时眼底浮了圈淡淡的青黑。 翠姨看了吓一跳,“怜娘怎么了?又梦魇了?” 阿宓睁着迷糊的眼不说话。 翠姨又好笑又怜爱,给她取来熟鸡蛋让她在眼周滚,“该是昨夜食多了吧?当个教训也好,下次记着可别再贪心了,如今又不会挨饿。” “唔……”阿宓埋进了翠姨怀里,一副求抱抱的乖巧模样让翠姨止不住笑容,温柔拍了好一会儿,轻轻道,“该起了,怜娘不想和大人去上朝了?” 按说听到这话阿宓该立刻精神起来,此时却依旧窝在翆姨怀里撒娇,这久违的娇娇模样让翠姨又讶异又惊喜,忍不住哄了许久才让阿宓慢慢直起身。 不出意外,阿宓跟去上朝的一路上都在打瞌睡,因被翠姨化了妆容,她已经不需要靠帽子伪装了,便让沈慎一眼看到她睡眼朦胧的模样。 不仅瞌睡,阿宓胸前还总一阵闷闷的疼,让她提不起精神。 沈慎没问什么,只时不时用手不经意扶她一下,让她不至当众倒下。 下朝时他还准备快些回府,不想被少帝拦住了。少帝早看出他今日有些不寻常,特意跟来一看,顿时露出了然神情,“庭望,这也太过了吧,一夜劳累后还要小姑娘跟来伺候你上朝?” 他在“劳累”二字上打了重音,沈慎……沈慎并不想解释,反正他被人误会得也足够多了。 少帝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宓小鸡啄米似的脑袋,想伸手戳一把,被沈慎瞬间拦住,他拉下脸,“庭望也太小气,朕又不会做什么。” “她胆子小。” 谁都没在他这儿得过这种待遇,这说明阿宓的地位已经相当特殊了,少帝面上带笑,余光却在不住打量阿宓,突然道:“胆小没事朕不介意,瞧她还算有趣,借来两天怎么样?” 沈慎半晌道:“她粗手粗脚,并不及宫女伺候精心。” “朕身边伺候精心的人还少吗?”少帝漫不经心,“庭望觉得朕要她来是为这个?” 他心思难琢磨,上一秒可能在与你说笑,下一秒就可能翻脸砍人,便是沈慎也不能说完全了解他。 “如果陛下想要……”沈慎缓缓开口,“臣自然无有不应。” 少帝盯着他,他面不改色保持惯有的冷色,连阿宓都被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两人仍保持了这个模样好一会儿。 最后少帝道:“玩笑而已,庭望可莫要当真记恨朕。” “陛下多虑。” 谁也说不清,如果刚才沈慎是坚决不同意,少帝会不会强行要人。但值得确定的是,这两种方法比较起来,少帝偏好于吃软不吃硬。 阿宓惊疑未定地睁着大眼,少帝觉得她这小怂包的模样有趣,“她多大了?” “还未及笄。” “……”拍了拍沈慎的肩,“看不出啊庭望。” 他本以为只是容貌显小,没想到是真小,这居然也下得去手。 算起来,少帝也比阿宓长不了几岁,看起来却比阿宓大了太多,就算是同沈慎站在一块儿,他瘦长的身形也让两人看起来相差无几。 上朝这些日子,阿宓慢慢清楚了一些人的身份,也知道了一国之君的权力有多大,所以她在离了宫才出声,“大人真的会答应吗?” 阿宓被“抛弃”过一次了,虽然那次有沈慎的保证,但终究留下了阴影,导致阿宓对这样的话题很敏感。她从回到13岁后就一直很缺乏安全感,沈慎重新给她建立了一道坚固的围墙,隔绝了她曾经那些糟糕的经历,如果真的被沈慎抛下,阿宓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对上她,大抵任何人都不忍让她失望,沈慎这一刻自己都无法保证话语的真假,却道:“不会。” 阿宓信了,重新露出笑容,帽子跟着小脑袋转了圈,“阿宓知道了。” 放下心头大石,阿宓探出去望了会儿街市,哪知道就被熟人望了个正着。 秋姨娘疑惑地收回视线,犹豫道:“……老爷,我好像看到了大姑娘。” “洛宓?”洛城皱眉,他都差点忘记这个便宜女儿了,此时想到她带给自己的损失,让他无法攀上显王世子依旧很气,“她一个姑娘家,学别人闹什么离府出走,真当她走得远?怕是早就没了,怎么可能到得了京城。” “老爷说得对。”秋姨娘被这话说服,心中猜想更加恶毒,她觉得以洛宓那张脸,丢小命还真不怎么可能,说不定就是被哪个拐子拐去了花楼,要么就是被什么土匪混混强占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曾经用不屑的目光睨自己的乔颜,秋姨娘大为解气,比我出身尊贵又如何?比我懂得多又如何?还不是年纪轻轻就死了,女儿怕是也成了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子,该! 29.胆大 洛城曾圣前失仪被降罪, 要不是乔家保下他早就没命了, 按理说他此生应该都禁止进京,但他运气好,没了显王世子攀附,又迎来一个两江总督。 这两江总督看上的不是其他,而是洛城新得的一名爱妾。爱妾妩媚多情,洛城喜爱得很,如果不是被秋姨娘设计, 他还真不一定舍得献出来。 木已成舟,洛城从来不是吃亏的人, 就向两江总督姚亮要了个恩典。 他实在不想再做个小商户了,家财万贯又如何?见着个小小县丞都要客客气气不能慢待,稍微大点儿的官员就要低眉哈腰, 他受够了。 怎么说洛城也曾经是天子门生,那时意气风发在同僚间挥斥方遒,有过这种经历注定他不可能安于成为一个小商贾。 亏得现今京城管的不严, 少帝和留侯总时不时闹出些事,这才让姚亮轻易帮他回了京城。 姚亮身为总督不需要时常回京, 他便修书一封让洛城进京来寻一位户部侍郎, 名孙进。 打听到这位侍郎平日喜好收藏名墨, 洛城不惜下了重金,为的就是能第一面留个好印象。他把商铺家宅都变卖了, 能换金银的都换了, 除了那几颗墨还置办了不少稀奇物件, 短短时日家财就缩水大半,秋姨娘心疼得都要哭了,还是被他“待我加官进爵何愁金银”之类的话给慢慢哄住。 洛城仍有些懊恼阿宓逃跑的事,心道如果自己牵上的是显王府,哪需要费这么大力气。哪知道他根本是逃过了一劫,毕竟前世李琰可并没有因为他献上阿宓而提携,反倒因阿宓在洛府曾有的待遇而亲自出手毁了他。 如今他偏了轨迹,再度回到京城,也不知是好是坏。 洛城这一回京,谁都料想不到,李琰根本想不起此人,沈慎更不会特意关注他,阿宓也便不知道她名义上的父亲姨娘妹妹等人都到了京城,就生活在离她不远处。 她正乖乖跟在管家后面跑,还有两日就是沈慎生辰了,管家有心想帮他操办,也知道老夫人不会同意太过热闹,便想到了阿宓这儿。 管家想,小洛在大人心中地位非凡,只要小洛尽了心,即便不能大肆操办大人定也是高兴的。 他偷偷教阿宓煮长寿面、做生辰糕,还备些给人惊喜的小玩意儿,阿宓学得忙碌而充实,因管家说了要保密的缘故,她连翠姨都没告诉。 翠姨只知道最近阿宓长高了点,稍微养回一点的肉又因为这抽条的身板瘦回去了,不过精神看着倒很好。 她拉住又要出门的阿宓,奇怪道:“怜娘这几日在忙什么?我听说大人没带你上朝了。” 阿宓不会说谎,想了半天眼神闪烁着轻声道:“去书房看书。” 看书?翠姨可不信,阿宓哪是这么用功的,大人书房里又没有那些小姑娘喜欢的话本。 她也不揭穿阿宓,心觉小姑娘长大有自己的小秘密也属正常,只不忘叮嘱,“别忘了大人的话,切不可往老夫人院落那边冲撞,回头被罚了大人也救不了。” 阿宓连连点头,望着总是那么温柔的翠姨,突然想到自己学会煮面后都没有让翠姨尝过,顿时心生愧疚,觉得自己没良心,居然只想着大人忘了翠姨。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小厨房为翠姨煮了碗面。 阿宓庖厨有些天赋,寻常的葱花面经她的手一煮也清香扑鼻,厨娘还在旁边道她这面可以出师了,就有个嬷嬷进来,“给老夫人煮碗面。” 说完就看到灶台上的碗,笑了笑,“倒是正好,就这碗吧,老夫人也不爱加其他的。” 阿宓眨眼刚要说话,被厨娘按住了,回头嬷嬷身影不见才道:“老夫人要就要了,再煮一碗吧。” 她见阿宓有点儿失落的模样劝道:“在府里,大人身边其实是最好伺候的,最不能得罪的是老夫人。好在你今日没开口,要是阻了那嬷嬷,回头她对老夫人说道两句,老夫人就能把你发卖了。” 沈老夫人对孙子的掌控欲尚且那么强,更别说对府中奴仆。她不常出佛堂,仅出的那么几次府中上下都绷紧了弦,生怕惹她不满意。 厨娘才这么担忧地好心劝了阿宓,转身没多久那嬷嬷就回来问,“府上来了新厨子?” 啊?厨娘和阿宓面面相觑,那嬷嬷又耐心道:“老夫人难得用了整碗面,想来颇为喜爱,和以前味道大有不同。” 厨娘讷讷看了眼阿宓,“是……是这新来的小洛煮的。” “小洛?”嬷嬷瞧着阿宓眼生,但阿宓由翠姨亲手作了伪妆,倒没看出她是个姑娘家,只觉得小少年生得秀气乖巧,点点头道,“以后老夫人食欲不振时,便由你来煮面吧。” 沈家祖孙两个都爱食面,没想到阿宓做的味道竟入了老夫人法眼,厨娘惊了半晌,“……小洛,难得老夫人喜爱,你往后可要好好儿做。” 阿宓也没料到这出,她对老夫人没有常年待在沈府的下人那么畏惧,当即应了下来。 午时沈慎回府时她还不忘告诉这事,带着孩子气的开心,“大人的祖母也喜欢阿宓做的面。” 即使那么多人都告诫阿宓要敬畏老夫人,阿宓心中更多的依然只有敬没什么畏,在她心中那是大人唯一的亲人,大人肯定很敬爱。 敬爱不错,无言以对也是真,事实上沈慎已经很久没和老夫人有过生活上的交流了。他们和寻常祖孙本就不同,他如果去询问老夫人睡得可好吃得可好,老夫人反倒要生气,所以他时常只能在听说老夫人身体不适没怎么食东西时默默吩咐仆从好好伺候,旁的也做不了什么。 此时听到这些,沈慎顿了会儿,一抚阿宓脑袋,沉沉道:“嗯。” 手要离开时还被阿宓拉住,小姑娘眼眸很亮,“大人多摸一会儿。” 这么直白,倒叫旁人不知如何是好。沈慎也奇怪,明明开始那么怕他的模样,现在开口怎么越来越胆大了? 但他还是依言多摸了会儿面前的小脑袋,说不上温柔,有点像那些撸猫猫狗狗的样子,被撸的阿宓看上去还舒服得很。 如果秦书在场,定会忍不住吐槽道:能怎么越来越胆大,还不是都督你纵出来的。 被纵出来的小姑娘毫无所觉,当初她在李琰面前可没有这么放松,明明沈慎给世人感觉都是更冷些,她偏偏喜欢。 还有越来越喜欢的趋势。 沈慎由她高兴了会儿,用过午膳就又要起身走了,下午就要去周府抄家他本可以不回的,不知怎的脚步一迈还是到了沈府。 临走时瞥见阿宓暗带期盼的小眼神才隐隐有了个模糊的认知,想回,大约是因为这府里终于有了想见的人。 阿宓最终如愿被他带出去了,抄家不同儿戏,但可能是因为那次上朝时阿宓那一握给予的力量,想到稍后面对的将是恩师等人的目光,沈慎发觉他竟有些离不开。 他去牵了马,带着阿宓过了大半的路,在离周府不远处将她放下。 周大等人候他许久了,见到阿宓大吃一惊,不确定道:“都督,待会儿……不适合带着洛姑娘吧?” 抄家多乱啊,也不是没有垂死挣扎的,兔子急了还跳墙呢,万一哪个不小心就伤了洛姑娘怎么办。 阿宓瞧瞧这个瞥瞥那个,自己先小小声道:“适合的。” “适合什么啊你个小丫头片子。”周大下意识皱眉道,话出口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少同僚在用看勇士的目光盯着自己,再一看,都督眼神也是阴测测的,当即讪笑,“别……说!还真挺适合的,待会儿我们多看着些就是。” 主意这样定了下来,阿宓混在了里面跟着小跑,到了周府也不知道这是来做什么。 一身青色骑装的官兵包围了周府,为首是脸色漠然的沈慎,面对大门紧闭的府邸,他神色不改,吐出两个字,“砸门。” 马上便有人上去强行砸门,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有知道些内情的和旁人小声唾道:“果然和那狗宦官是一伙的,连曾经的恩师都能这样对待,真是畜生不如!” 立刻有人附和,都用厌恶又畏惧的目光看来。 沈慎不为所动,甚至微微闭目,唯有阿宓替他委屈,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大人绝不是那样的人。 她用自以为凶巴巴的眼神朝那人瞪去,那人还愣了愣,碍于她旁边的青衣卫没敢做什么,拧着脖子低声道:“还瞪,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说完就嘀咕,“手下果然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宓气得都想冲上去咬他了,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过那人的,偏头一看,周大秦书几个都是不曾见不曾听的模样,独独她一人在气鼓鼓的。 直到进了门,秦书才朝她招手,“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洛姑娘都不要管,好吗?” 他着实不明白都督为什么带洛姑娘来,要知道这注定是件吃力不讨好还要被万人唾骂的差事。想不明白,他就不去想了,索性就跟着都督,护好人就是。 他难得严肃的模样,阿宓点了头,她周围守了三个青衣卫,个个脸上都是凝重,也知道必须得听话。 周太傅摘了官帽去了官袍,着布鞋站在堂内,见到沈慎一行人,他慢慢走了出来,步伐很缓,却是没来由得沉重。 只他从容,周府其他人就没那么镇定了,有人恨不得伏地跪求沈慎,也有人高声唾骂,刚才砸门的动静让大部分人都惊慌失措。 这可是两朝太傅的府邸,怎么说抄家就真抄家了! 周太傅是不会求饶的,他也懒于再去斥责这个他引以为耻的学生,眼见这重重人马把整个周府包围的情景,他满是花白的头发随笑声颤了颤,“我周行之的一世清明不会因黄口小儿所损,万古流芳是我,千古骂名是他,抄家又如何?要我命又如何?” 便是这时候他也没点出少帝姓名,可谁听不出他在骂的是当今陛下,周家人先被震得抖了三抖,俱是一脸丧色。 父亲/祖父到这时候也不曾屈服,还挑衅天家,这是要赔上阖府的性命啊! 出乎意料,沈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深深望了眼周太傅,然后下马亲自拿了镣铐走近。 重重拷了上去。 30.呆子 “大人!”沈慎押着周太傅往回走, 噗通就有人跪在面前, 正是前些日子找过他的周芸。 周芸泪光盈盈,眼神仿佛在暗示他别忘了曾应下的话。 周太傅气得猛咳出声,他最见不得家人这般没骨气的模样,何况这还是最疼爱的小女儿,“给为父起来,便是被灭族也不能摇尾乞怜!” “女儿并非摇尾乞怜,只是不想父亲受罪。”周芸泪流满面, 她这几日怕是都要把今生的泪水给流光了,“父亲要忠义, 女儿想尽孝,这难道有错吗?” 她又猛得磕了几个头,“沈大人, 家父年老体弱,望您善待!” 青石板传来沉闷的磕头声,才这么几下, 周芸姣好的脸就流下道道血痕,周太傅再忍不住, 猛得喘了几口大气。 他何曾不在乎家人不心疼女儿, 可对那荒唐的陛下和冷漠的沈慎求饶有用吗?没用! 如他所想, 沈慎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副情景,半晌道:“在下只遵陛下之令。” 暗藏之意是:除了陛下吩咐的, 不会做多余的事, 不用担心周太傅会受刑。 周芸听了出来, 总算放下一半的心,至于曾求过的流放西南一事,只能再随机应变。 周太傅有几个儿女,只有周芸一人如此胆大为他求情,并非其他人不孝,而是他们都是已成家的人了,稍有不慎就会牵连妻女,哪里敢,哪里忍。 这场抄家可以说顺利,周府没有几人敢抵抗,也可以说不顺利,因为青衣卫都能明显感到大人沉沉的心。 阿宓亦步亦趋跟着,沈慎走到哪儿,她就跟去哪儿。期间不是不想上前,都被秦书用眼色制止了,她也只能闷声不吭。 庭木萧疏,沈慎背对她站立的背影沉默而高大,让阿宓心情也没来由得沉重。 大人在做不情愿的事,她唯一清楚的是这点,而阿宓对这种感受再明白不过,就好比她不愿被关在别庄里任公子赏玩。 打破氛围的是留侯一行人。 他持扇施施然迈进周府大门,一身雪袍不染尘埃,扫了眼青衣卫搬动的物件,摇头叹道:“周太傅真是两袖清风啊,一座太傅府,竟也找不到件像样的家产。” 幸好周太傅已经被押解走了,如果还留在这儿,指不定能跳起来咬下留侯一块肉。 “侯爷。”沈慎对他行礼。 留侯摆摆手,“我不过随意来看看,担心庭望你需要人手帮忙,如今看来这件差事办得还算顺利,我就替陛下放心了。” 语罢微眯了眼,发现阿宓竟也在里面,不由露出诧异之色。 阿宓认出这是当初在乔府遇见的人,还记得他曾经为大人出头,对视的眼神便也很软和,一看就是温软无害的小动物。 留侯探究的视线停了会儿,意味深长道:“庭望倒是难得重视。” 沈慎沉静道:“不过伺候得尚可。” 笑了笑,留侯示意了下身后的清清,“庭望带来的这个小姑娘伺候得倒也不错,清清,可还记得沈都督?” 清清柔媚俯身,顺势攀住了留侯一臂,“当然记得,如果不是沈大人,清清哪有机会见到侯爷您。” “会说话。”留侯夸赞她,指了指阿宓的位置,“小姑娘家莫要总看这种场景,你们去旁边玩儿去。” 也是经他提醒,清清才知道这个有些面善的小少年竟是曾经见过的那位洛姑娘。她掩住异色,乖顺道:“是,侯爷。” 留侯下的令,谁也不好阻拦,阿宓只能被清清半推着到了无人的庑廊。 一到地儿清清就松开手,细细地打量阿宓,试探道:“洛姑娘?” 阿宓随口应了声,心还在沈慎那儿,她不愿意待在角落。 清清笑了,“没想到清清还能有命见到姑娘您,毕竟楚楚都还一直躺在榻上下不了地。” 她这话是反讽,分明在说是阿宓他们把她推入了火坑。她是有恨的,恨阿宓,更恨沈慎,在留侯那儿遭受了多大的欺辱,她对阿宓就有多反感。 尤其是今日在这儿瞧见那位沈大人去哪儿都不忘带上阿宓,且还是这么小心保护的模样,清清就更是嫉恨。 在她心中,阿宓也不过是个侍婢,和她们身份差不多,却能得贵人相护宠爱,她和楚楚却只能伺候一个名为侯爷实为阉人的老太监,凭什么? 就凭这张脸吗? 阿宓一点都听不出来,这古怪的腔调却着实不喜欢,她终于看了眼清清,疑惑道:“你是谁?” 清清:“……” 清清改变有些大,原本清纯可人的小姑娘打扮得妩媚风|骚,在阿宓眼里陌生得很。 一声冷笑,“洛姑娘人前人后真是两幅面孔,之前还毫不客气地扒了我们姐妹衣裳,现在就不记得了?” 说到扒衣裳阿宓就想起来了,顿时恍然大悟,然后“哦”了一声,“记得呀。” 已经过去的事了,阿宓早就不在意,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清清简直气得要吐血,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的滋味真不好受。她以前在花楼待惯了,和那些姐妹说话哪句不是蜜里藏刀笑中带剑,遇上个直愣子,还真不知怎么办。 总不能动手,有过前车之鉴,清清可不敢。 扯了抹笑,“看方才的情况,洛姑娘应该认识侯爷吧。” 阿宓点头,清清继续道:“侯爷温柔体贴,待身边人也大方,是不可多得的贵人。” 阿宓望着她,不知道她怎么说这个,又干巴巴“哦”了声。 “不比跟在沈大人身边好多了吗?”清清当做看不见她的傻愣子模样,“沈大人虽然待你还不错,可冷冰冰的,也没有侯爷有权有势,说起来也不怎么样。” “洛姑娘这模样可是侯爷最喜欢的,如果洛姑娘来了,肯定能成为侯爷身边的第一人。” 阿宓像听明白了,又像没明白,“大人是最好的。” 清清,“……那也没有侯爷好吧。” 摇摇头,阿宓坚持道:“最好。” 这个小傻子,清清暗地翻了个白眼,还真不好骗。但为了楚楚,她还是得努力下。 清清在阿宓耳边列举了留侯的许多优点,地位高权势重都不用多说了,还有什么一掷千金、家大业大、府中很多珍禽走兽…… 瞧见阿宓衣裳还是普通的料子,清清见缝插针,“你看,到了侯爷府上,什么绫罗绸缎都有,这种粗糙的布料哪里配得上洛姑娘。” 阿宓摇头,继续道:“不需要。” 被李琰金屋藏娇的那两年,阿宓什么珍奇物件没见过,清清说的这些还真难打动她。 清清不抛弃不放弃,磨破了嘴皮又说了一堆,得到的话依然是,“不喜欢。” “扑哧——”角落的笑声实在忍不住了,先前还很小,随后越来越大,听得清清面红耳赤,这人肯定把她们对话全听进去了! 她还是机智的,知道来人身份肯定不低,并没有贸然出声。 在角落站了许久的是少帝,他只是想来周府看看进展如何,哪知道见识了这么一出好戏。 庭望看上的小姑娘还真好玩儿,少帝随意想着,难道天下真有这种不为权势富贵所动的人? 他可不信。 悠悠走了出来,少帝把二人都细细打量了遍,阿宓不怕她,清清却被他这特殊的形容唬得不敢直视,心想看气势是贵人,模样怎么是这个样子。 “认得我吗?”少帝微微倾身。 阿宓当然认得他,当初在乔府就见过,何况她还陪沈慎上了好些天的朝。 “是陛下。”她这么软声说着,少帝唇也勾了勾,“小呆子记性不错。” 清清瞪大眼,等少帝再度扫来时就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民、民女拜见陛下。” 少帝没注意她,对阿宓道:“她都跪了,你怎么不跪?” 阿宓纤长的睫毛随之颤了下,想到平日他们上朝参拜的模样奇怪道:“还需要跪的吗?” 大梁不兴行跪礼,也只有那些奴籍才会对主人跪来跪去,清清就是,所以她下意识跪了,阿宓并没有这种惯性。 “唔……”少帝捂了下巴,“平时当然没这种需要,但如果朕想要你跪呢?”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真意,清清在旁拉了拉阿宓,用眼神示意她跪。对陛下跪一跪而已,又没什么。 清清当阿宓是小姐脾气发作,殊不知阿宓天生缺了那根畏惧天家的弦,无所谓跪不跪,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 阿宓正要答,迎面留侯就走了过来,“安前说陛下来了,臣还纳闷去哪儿了,原是来寻这两个小丫头了。” 他一来,挑了眉,“怎么跪在地上?” 清清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少帝摸了摸鼻,在留侯面前就像个寻常的少年郎,“不过逗弄她们一下,哪知道一个这么胆小一个这么呆。” 他对阿宓努努嘴,“难道庭望真这么肤浅,就看上这张脸了?” 他的评价倒是一面一个变化,明明之前还亲口对沈慎道阿宓有趣,想借她来玩玩。 “英雄爱美人,臣倒觉得没什么。”留侯顺手拉了清清起身,漫不经心地抚着她长发,“在这站了这么久,聊得可开心?” 他摆出这个模样时是最琢磨不定的,此时还有少帝在场,清清咽了口水慢慢吞吞试探道:“……还、还可以?” “这样吗?”留侯作出沉思状,“那让你去伺候阿宓如何?” 啊?清清一脸懵,她还想着拉洛宓一起来侯爷这呢,侯爷居然让自己去伺候她? 显然她的意见不重要,留侯又看向阿宓,“虽说你要伺候庭望,但身边也得跟个服侍的人,就清清如何?你们进京时相处了一段路,也算熟人了。” 阿宓呆了呆,抿着唇低声道:“……不要。” “嗯?” 阿宓声音高了些,“不要。” 留侯听清了,“为何呀?” 他这还是赐人第一次被拒绝,没生气,依然十分有耐心地问阿宓。 小姑娘诚实道:“我不喜欢她,聊得不开心,也不用人伺候。” 清清脸色就在青青白白间来回,刚才自己还说聊得不错呢,她真没碰见过这么直接不给面子的人。 她是真傻还是假傻?! 留侯少帝同时笑出声,并摇了摇头,对着大步走来的沈慎道:“庭望,你这位小姑娘啊,有趣是有趣,就是太傻了点,平日也不教着些?” 沈慎一看就知道阿宓肯定被拿来逗趣了,他当然知道她傻乎乎的,一心黏着他不说,还主动放弃进乔府,就是个一根筋的小傻子。 他面上不显,走去就不着痕迹地把阿宓护在了后面,“让陛下和侯爷见笑。” 阿宓就在那儿探出小脑袋望,还不懂他们在笑什么,那笑看起来有些过分了,她就皱起脸蛋,对他们好感也没了。 她也是会生气的。 就是这生气的模样没什么威慑力,留侯府中养了很多飞禽走兽不假,其中有威猛的,也有靠卖萌生存的,阿宓这气呼呼的小眼神就让他想到那些惯来可爱的毛绒绒,真叫人心痒痒想撸一把。 留侯自己都说不明,对这小姑娘的耐性从何而来,好像从最初看到这张脸,他就没起过别的心思,只觉得这就是个小姑娘,怪好玩儿的。 他眯眼思忖了下,觉得可能真是年纪大了,见着可爱的小东西竟有了慈心。好在他也不怎么在意,归根到底和少帝是一样的态度,暂时都是把阿宓当个有趣的玩意看待的。 本来严肃正经的一场抄家,因为留侯少帝两人打岔,沈慎连因恩师沉重的心情都来不及保持太久,毕竟要在那两人面前照看阿宓这个小呆子还是很费心神的。 秦书哭笑不得,纳闷道:“都督,侯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对阿宓都几次破例了,也不见他有要人的意思。阿宓是少有的漂亮,被他看上并不稀奇,可总是这么时不时来逗两下是怎么回事? 沈慎默然,他也看不明白。 秦书想着,洛姑娘都炸毛了。 他忍不住重叹了口气,以前陛下和侯爷喜欢拿都督开玩笑,现在换成了洛姑娘,这到底是福是祸? 31.生辰 为了避免阿宓再被谁当逗趣的小玩意儿, 接下来的两天差事沈慎都没再带上她, 每天鸡鸣便起,再在深夜风尘仆仆回去。 阿宓学不聪明,明明困得很还非要撑到见了他才睡。 就如现在,她迷迷糊糊地端盆进屋,温水溅到了眼内才让她勉强清醒了些,声音也很困,“大人, 水备好啦。” 松开领口,沈慎几步走去, “下次不用再打水。” 他用院子里的井水就可以,从来没什么讲究。 阿宓有些了解他了,不赞同道:“不可以贪凉。” 天儿是越来越热了, 阿宓如今就寝都要开着轩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沈慎为图凉快才这么省事的,倒叫他不知回什么才好。 在生活上沈慎糙得很, 沐浴洗脸都是随便一洗一抹,觉得干净清爽了就行, 也不管到底擦没擦干。 阿宓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不经意看到他的动作又上前把手臂扒拉了下来, 像个小管家婆似的嘟囔,“大人总是这么粗心。” 用软巾仔细擦干了脸, 再到脖子那儿转了圈, 这动作自然是跪在沈慎腿上进行的, 谁让小姑娘身高不够这儿椅子又高呢。 沈慎垂眸,望见的还是那张细腻白净的小脸,困得都半眯着眼了,手上动作倒是不慢。 他虽然交待阿宓不用等他,但每夜回府总能看到一盏昏黄的灯光为自己而燃,还有个小姑娘趴在窗边打着呵欠待自己归来,心中又怎么不会触动。 如果阿宓哪天真听他的话不等了,怕是才要不高兴。 沈慎自己是不会说这些的,阿宓的举止却很让他满意。 阿宓摸索着帮他解了腰带,迷迷瞪瞪往回走也不知是要拿什么,脚一崴就要摔在地,被早有准备的某人接住了。 清醒的阿宓还算细心,打瞌睡的她就十分迷糊了。这几夜都是如此,沈慎一边享受着她的伺候一边还得注意着不让这小姑娘伤着她自己。 阿宓低低唔了下,脑袋埋在他胸前不动像是睡着了,这次足足过了小半刻的时辰才猛得抬头,对上沈慎的脸时恍惚道:“大人回来啦,什么时候回的?” 都困到记忆错乱了。 沈慎把人整个都抱了起来,低沉道:“无事,睡吧。” 他的嗓音有磁性,低低的完全不会突兀,让小姑娘睡意更深,也就乖巧地窝在他臂弯彻底闭上了眼。 合上眼时阿宓安静的睡颜显得很稚嫩,有种纯洁无暇的感觉,是个漂亮惹人疼的孩子。此刻沈慎也生不出狎昵的心思,他与人肢体接触得少,近些日子为了阿宓算是一再破例。抱的次数多了便也觉得,这种温软在怀的感觉当真不错,至少是他从未领略也从未拥有过的。 阿宓带给他太多新奇的感受,她像是一束光、一簇火,也像是漂亮艳丽的花、安静洁白的云,无论是哪种,他都喜欢,也都想要。 思绪悠悠间,阿宓翻了身,脸朝外翻着了,嘴里还在喃喃念叨什么,沈慎凑近一听,绵绵带糖似的声音道:“明天大人生辰……” 他一顿,唇角忽而就弯了弯。 ………… 梦里都在惦记沈慎生辰,阿宓早早就睁了眼,发现自己睡的居然是大人房里的榻上,四处一望,大人就坐在案边,以手抵着额头沉睡。 努力回忆了下,阿宓也想不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都把大人给挤走了。 她有点儿心虚,轻手轻脚披上衣裳,然后踮着脚尖把门开了条小缝溜出去了。 门刚带上,沉睡的某人眉头就动了动,没有睁眼,但五官神色是满满的放松。 马虎洗漱了番,再让翠姨化了伪妆,阿宓就往小厨房跑去,让身后翠姨笑着摇摇头,真是越来越活泼了,她看在眼里,心里同样无比高兴。 “唉哟小洛。”厨娘差点被阿宓撞个正着,忍不住点了她额头,“急什么,你说的那些一早就备好了,做也费不了什么时辰,赶得及。” “谢谢李姨。”阿宓清甜的声音让厨娘含笑,“我先给老夫人煮好面。” 厨娘点头,“真没想到你这面正好对了老夫人口味,如今老夫人每日清晨怎么也能用上一碗,管家都夸你呢。” 阿宓眨眼,并不居功,“是李姨教得好。” 说完就忙碌起来。 小厨房里人少,加上生火的小丫头也就三人,阿宓不要她们帮忙,道是大人生辰一定要全程亲力亲为。 在洛府时,就算境况再艰难,翠姨也不会忘记给阿宓过生辰。她手巧,总能弄出一些新鲜玩意和糕点,还会备些惊喜,后来到了别庄,李琰给她过生辰阵仗就更大了,可以说阿宓从小到大生辰从没让她失望过。 因此在阿宓心中,这个日子是很重要的,她要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 揉了个大面团,阿宓眼也不错地把它慢慢拉开,一圈圈在锅内沉淀,粗细几乎都正好一致,估摸着差不多能满碗再掐断。 眼见她又细细做了好些精巧可爱的糕点,厨娘不由道:“这种糕点……大人不会喜欢吧?” 什么小兔子小鸡小狗,大人又不是姑娘家,哪会在意形状啊。 “……大人不会喜欢吗?”有点儿讶异失落的语气。 对上这双亮晶晶的眸子,厨娘就语噎了,半晌道:“……小洛的心意,大人定会喜欢的。” “嗯!” “小洛怎么都做了两份?” “还有老夫人的呀。”阿宓轻轻道,“管家说老夫人忙不能给大人过生辰,但日子难得,肯定也要给老夫人送一份。” 沈老夫人脾气怪难伺候,从来不受什么讨好,府里人早就歇了这个心思,除了主人家吩咐的事从不做其他。如今再听到阿宓这话,厨娘也愣了愣,她看得出阿宓肯定不是为了讨好,而是真心实意因为老夫人是大人祖母,才凡事都惦记一份。 这样简单的心思……也实属难得了。 忙碌了大半个上午,阿宓小脸都覆了层汗珠,烧火的小丫头就在旁边拿着帕子帮她擦,时不时被她喂一口好吃的,满足得动作更加利索。 管家走来一看,老脸都笑开了花儿,“辛苦小洛了。” 阿宓嘴里塞了块糕点,闻言唔唔出声,意思约莫是不辛苦。 管家更加高兴,每年大人生辰他都掏空了心思,老夫人不给过,他总不能就也跟着无视啊。这沉沉沈府中,总不能让大人感受不到一丝慰藉。 管家是真的心疼这从小看到大的主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对亲子也不过如此。阿宓在管家眼里就是儿媳妇,如今这儿媳妇越看越满意,他每日心情也愈发轻快。 “我让人给你备了套衣裳。”管家临走前交待,“去见大人前,记得把衣裳给换上。” 阿宓点头,还以为管家是觉得自己在小厨房待许久沾了油烟,所以回房看到榻上平铺的精美长裙时还一时反应不及。 翠姨含笑,“是管家着人拿来的,怜娘要不要换上?” 有好些天没作女子装扮了,阿宓也是小姑娘,怎么都有些爱美的,当即依言任翠姨动作。 管家着实有心,珠翠环佩一一备齐了,沈府看着落魄,家底怎么也是有的。管家还掏了自己个人的小金库,帮阿宓置办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绣鞋。 再奢华的待遇阿宓也享受过,但这是在沈府,又是管家所备,给阿宓的感觉便截然不同。 以前她是被装扮得漂漂亮亮任人欣赏的鸟儿,现在是自己想要美美地见大人。 翠姨最后帮她选簪在发上的花儿,看着看着就不禁含泪,这情景太熟悉了,她以往也是这么为姑娘选首饰的。 姑娘不在了,阿宓还在,并且康健快乐。翠姨铭记这一刻,心道就算拼尽所有,她也要让这样的笑容永远留在阿宓脸上。 “翠姨?”阿宓踮脚摸了摸她的脸,从身后掏出一块桃花糕,献宝似的道,“阿宓亲手做的,很甜。” 俯身尝了口,翠姨点头,“嗯,是很甜。” 阿宓被她催去沈慎院落了,道长寿面再放就要糊了。阿宓忙装了食盒跑去,柔亮的乌发在空中飘摇,让翠姨也能感受到她期待的心情,便也不自觉带出微笑。 日上正中,几棵树的枝丫叉到了一块儿,投在廊下的影子便好像隔了一层纱,分成了个个小块。阿宓孩子气地特意踩着影子行走,路过写满字的那面墙时停顿了下,抬首望去,这是沈府最为人称赞的书法墙,上面都是沈家先祖的真迹。 阿宓听说,当初那位陛下见了这墙,还想搬到皇宫去,说是要好好欣赏沈卿的字。 只从这儿就知道当初沈家多受天子宠爱,谁能想到后来会慢慢衰落成那个模样。 阿宓从好几人口中听过,说老夫人对大人要求很高,为了光复门楣振兴沈家云云,所以大人一直很辛苦。 她歪着脑袋瞧,清润的眸中也不知想了什么,足足站了有一刻才再度迈开步伐。 沈慎等了许久,拿着书没心思看,提笔写字也不如以往顺畅,明明最热的时辰他都能面不改色,此时尚有凉风倒是阵阵躁意。 难道……出了意外? 正耐不住要起身时,沈慎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食盒飘在空中慢慢朝自己挪了过来,食盒下面还长了脚,穿着长裙一点点地走。 眼中闪过笑意,沈慎坐在原地状似专心致志地看书。 大人还在忙吗?阿宓疑惑想道,费好大力气把食盒放下,一溜儿跑到窗边,踮起脚小小声道:“大人,大人。” “嗯?”沈慎脸色平淡地抬首,望见一个漂亮小脑袋探在窗户边张望,满眼期待还不自知,“大人在忙吗?” “不忙。” “那该用膳了。”阿宓放下心,把食盒提了进去,一一放到案上。 她也不说这些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就仰着头在那儿眼巴巴地看,似乎在等评价。 一桌的点心着实赏心悦目,还做成了各种漂亮的花样。阿宓初学厨,还不会什么菜肴,便有了这一桌小玩意儿。 沈慎其实不爱吃甜,此时却一连尝了好几块或粉或白的糕点,甜腻的味道在口中炸开,飞速窜上了五感,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 “好吃吗?”阿宓迫不及待地问,“大人喜欢吗?” 对此沈慎的回答是往她口中塞了块糖糕,阿宓起初皱眉,后来甜滋滋的味道散开,便点头,“今天厨房手艺很好啊。” 自我夸奖后,小姑娘没忘记旁人,“大人觉得呢?” “……不错。”沈慎实在不是会夸奖人的性子,好在阿宓容易满足,得了这个答案也非常高兴,然后才道,“这些都是阿宓一个人做的。” “……嗯,不错。” 又是这句话,阿宓也不恼,直接帮他把面摆好,眉眼弯弯道:“该吃长寿面了,大人记得不可以咬断,要一口吃掉。” 她一脸认真,便是沈慎从不在意生辰这种东西,也不由被她所感染。 他当真在小姑娘的目光下一口吃下了整碗面,连汤汁也没剩,被阿宓踮起脚摸了摸头夸赞,“接下来一整年大人都会平安无忧,身体康健。明年阿宓也给大人做,再明年又做,这样就一辈子都能无事啦。” 明明不过是讨巧的吉祥话儿,沈慎胸腔却涌出一股热流,来势汹汹,冲刷得他四肢百骸都好似融进了温水,差点连冷静的神色都无法保持。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在向他承诺下一年,下一年的再下一年,那是接下来的每个岁月,整整一生。 阿宓还很小,她才十三,人生的酸甜苦辣滋味都未尝遍,却在向他这个年长她近一轮的成年男子作出承诺,任是谁,也不该信以为真的。 沈慎却忽然将人抱起,让阿宓坐在他怀中,头埋在那细瘦稚嫩的肩上,半晌,发出了低沉的一声,“嗯。” 他当真了。 32.洛嫣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公子的怀抱向来很好闻, 据嬷嬷说那是京城里也少有人才能用上的香料, 可阿宓置身其中却感到窒息。这不是错觉, 她的确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脸色也开始泛白。 唰的——阿宓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大口喘气, 胸口剧烈起伏,月光照在手上映成银白, 她才恍然意识到, 又做梦了。之前被褥盖过脸掩了鼻口难受得厉害, 不然还会沉在那梦里许久。 这个梦太真实了, 以至于阿宓仍心有余悸,她着实不想再回那座庄子, 更不想回洛府的小院。 想起梦里情景, 阿宓手摸上喉间, 努力开口, 最终还是只有微弱的气音。又拼命试了半晌, 嗓子没恢复,反倒有股涩涩的辣意, 疼得她眼眶都泛起水光, 不得不下榻灌了好些凉水。 为什么还是不能说话?阿宓很害怕,害怕遇见梦里那样的场景。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她的眼神和手势,她必须得会说出来才行。 阿宓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成了“哑巴”的缘由, 一颗冷冰冰的泪珠自个儿从眼角落下砸在手背, 她随手抹了抹, 摸回榻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心乱之下她只能推开小窗,外间夜景美不胜收,花木翳如,在月色笼罩下都覆了一层银霜,清冷冷的美。 现下是什么时辰她也不知道,不过定然很晚了,院里都没什么动静,虫鸣也很微弱。 才这么想着,阿宓就被推门声惊回思绪,探头一望,沈慎正踏进屋内,光线朦胧看不清他神情,但高大的身形总能给人无形的安全感。 阿宓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赤脚奔下榻抱住了他腰身。她的手很小,这样的姿势要废一番力气,触手的冰冷又冻得她下意识打了个颤,却不肯松口,把脑袋依了上去。 沈慎的刀瞬间就要出鞘,在飞速想起屋内有谁和望见腰间那双白嫩小巧的手时顿住,半晌转过身,连带阿宓的姿势也变成了趴在他怀里。如瀑的长发盖住了她大半的脸,仅露出的小片白得惊人,也脆弱得惊人。 轻薄的里衣完全不能掩住身形,纵使阿宓还未能拥有窈窕身姿,沈慎也能清晰感觉到怀中身躯如何娇小香软。在清楚知道怀中人有着怎样的美色下,就是圣人也要忍不住动心。 沈慎到底自制力惊人,很快就压下了大部分男子都会在此时生出的邪念。他拨开阿宓鬓边的发,带着冷意的手擦过耳梢,让那儿又抖了抖,让沈慎想到某种可怜又可爱的小动物。 阿宓有些怕他的目光,可怎么也不愿离开,不由将脑袋埋得更深。她个子不够,若再稍微往下些这位置就十分尴尬了,沈慎黑黢黢的眸子在夜里沉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拉开阿宓的手,下一瞬又被缠了上来,在他坐到凳上后更是得寸进尺地整个人都爬上了他腿膝,进而把手勾在了脖间,黏人得要命,如果再进一步推开就会从鼻间发出极小的微弱哼哼声,很像小孩儿做噩梦后寻求长辈安慰的模样。 而沈慎在这时候仍有暇心想,能发出声音,应该并不是完全的哑巴,那是因何不会开口? 连阿宓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回做了噩梦惊醒后就会止不住地这样黏人,仿佛身体间的接触能给她格外的安心。若她期间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就不会再记得此事,曾经也只有与她共眠的公子有过这经历。 娇小又软绵绵的美人坐在膝上,穿得还这么单薄,着实惹人浮想联翩。 沈慎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腹的瞬间眼神就清明了许多。他是正常男子不错,可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着实提不起做什么的兴致,虽至今未沾女色,也未曾有过妻妾,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 阿宓就这样抱着他,他不推拒后就也不再有旁的动作,乖巧得像猫儿一样窝在怀里,浅浅的呼吸让沈慎颈间微润,不知不觉她就闭上了眼。 沈慎视线随意掠过她,阿宓侧颜在皎洁月光下精致得夺人呼吸,淡淡的光芒像覆在了她肌肤上,连柔顺可爱的茸毛都瞧得清楚。 闭上眼,沈慎不再看她。 渐渐的,阿宓在他怀中入睡。 察觉阿宓呼吸彻底平缓下来,沈慎收臂,一手把人给拎了起来不轻不重地丢进被褥,这样也没能把小姑娘惊醒,反而抱着被子睡得更香,无辜天真的脸蛋叫人生不起对她的厌烦。 他大步往里屋走去,边松开领口,连外袍也没脱就直接躺上榻,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阿宓已经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她只觉得睡得格外好,虽然身体有些酸疼。 她睡好的结果便是精神也格外好,自己洗漱后又十分知趣地把水端到了里屋,在沈慎看来时对他露出小小的笑,得到的反应是对方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阿宓也不觉得不开心,不知为何她再见着这位大人好像没那么怕了,取而代之是某种无以言喻的……依赖感?虽不知道原因,但阿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秦书告诉她,他们还会在这游城待三日,三日后约莫就要启程回京了,并给了她上街市的自由,只是要周大陪同。 昨夜沈慎和郝金银谈至三更,总算把一切谈了妥当,阿宓就不必一直拘在院内。秦书笑言,她也不用担心昨日冒犯她的那人,他绝不会再来寻她麻烦。 阿宓点点头,转身取来纸笔,写下从今晨起就盘旋在脑中的想法,【大人,我想去找个大夫看嗓子。】 她想说话了。 “怎么……”秦书的表情诧异,“洛姑娘不是天生的……?” 很快他意识到失言,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好,我去找主人家问问这游城哪些大夫最出名。” 这事当然还要先禀报沈慎,他们一行人起初已认定了阿宓是个哑巴,也不曾对她提起过这“伤心事”,所以乍一听到这要求都不免惊讶。 沈慎倒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问过管家等人,秦书极快地给阿宓请来三个大夫,据说个个都是游城圣手,且对治嗓子有独门妙招。 大夫们年纪都颇高,个个望闻问切一番,与阿宓也没有特别的男女大忌,都认真在阿宓喉间探了探,然后皱着眉头深思。 “怎么,很难吗?”秦书出声问道。 “倒不是因这。”长须大夫道,“姑娘体质柔弱,但并无抱恙,这嗓子更是未受过损伤,在下实在不知要如何去治,药方也无从开起。” 另两位显然和他意见相同,秦书面露异色,“还有这等事?” “并不稀奇。”长须大夫见识多广,“世间许多病症都并非身体受损才会有,这位姑娘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心存忧虑,所以不得言语。这种病症药石无力,还是得要开解郁结所在才行。” 谁都没想到,阿宓小小年纪竟就遭遇过让她留下至深阴影以致不能说话的事。想到初见的情景,秦书对她怜惜更深,认定阿宓多灾多难,安抚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洛姑娘也不必想太多,许是要随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开口了。” 阿宓脑袋点了点,目光可见地黯淡了许多。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摊贩巧舌如簧,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33.点心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爱好风月,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 沈父不曾反抗,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 可惜总进不了殿试,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 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 神色恹恹,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 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 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 位居榜眼, 又是那般年纪, 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 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 无人应声,他就像是自言自语,“她虽不能说话,但乖巧懂事,相貌也是少有,待都督还格外亲近。” 顿了顿,秦书意味深长,“待到了京城,我跟去看看洛姑娘的亲人到底是哪家?” 说罢自己还先笑了笑,惹来沈慎冷淡的眼神,“下棋不语。” 听上去没什么兴致的模样,秦书暗自摇头,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去问问到底是哪户人家再行商议。 自己比都督尚小两岁都已经定亲,都督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秦书不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像洛姑娘这样出众的相貌,即使家世不显也定会有不少狂蜂浪蝶,不早些动作等迟了就来不及了。 路途无事,两人单这样下棋就下了快两个时辰,等秦书实在招架不住就叫了周二进来。 周二上了马车,见到阿宓伏在沈慎膝上小憩的情景先愣了一愣,与秦书飞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周二心思缜密,棋力比秦书也稍高些,不过到底比不上沈慎,心中忍不住叹道大人不愧是曾经的天子门生,论文绝不逊色于武。如果大人当初没有改投留侯,而是一直待在翰林院,不知现下又会是什么光景。 行至傍晚,又遇了骤雨。夏日总是如此,雨水来得急且猛,众人临时连个破庙也寻不着,只能停在林子里,把马车围成了圈。 雨声噼啪,阿宓揉了揉眼睛,马车内已经无人,只有一碗犹有余温的汤在冒着浅浅淡淡的热气。 她探出脑袋一望,沈慎正与几人站在树下说着什么,偶尔有几点雨透过细密的枝丫洒下,把他们衣裳浸了个半湿,露出明显的肌理与较常人要更加高大的体格。 还好没有雷。阿宓想的却是这个,她忘了曾听谁说过,雨天打雷站在树下容易被劈。以前就有那么个例子,人被劈得焦黑,居然还没死,只是也生不如死了,皮都烫掉了大半。 被自己想象的情景吓得眼皮颤了颤,下一刻阿宓就听见外面突然大起来的动静,有人高声喊了什么话,她便又伸出去看了看。 有几人跑动起来,长腿跨过马车围成的圈就迅速奔了出去,隐约间能听见什么“瘦马”“偷跑”的字眼。 正疑惑间,秦书走过来对她道:“洛姑娘就待着别动,没什么大事,只是雨势太大,另外两个姑娘和我们不慎走散了而已,很快就能找回。” 他语气风轻云淡,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阿宓不傻,从刚才的情景猜得出那两人是自己跑了,她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要跑。 虽然大人和其他人凶了些,但在阿宓眼里,他们无疑都是好人。 如秦书说的那样,那两人不出一刻钟就被抓了回来,被雨水打得浑身狼狈,在沈慎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然而沈慎并没对她们说任何话,许是完全提不起理会她们的兴致,直接就叫人带回了马车内。 阿宓从旁悄悄看了会儿,犹豫写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秦书一怔,思索道:“都是小姑娘,洛姑娘去应该没事,就给她们带两碗汤吧。” 阿宓应下,小心端了两碗汤,在周大的帮助下上了她们那辆马车。 清清和楚楚正在更衣,听了动静先是一声尖叫,发觉只有阿宓时才犹有余悸地放下遮挡的手,“……什么事?” 眨眨眼,阿宓对她们露出笑容,示意了下手上的碗。 轻手放下后,其中一人嚅动了下嘴唇,发出微不可见的声音,“谢谢。” 出声的是清清,她人就像名字一样温柔,也十分胆小,相比之下楚楚就显得泼辣些,她不善地望着阿宓,“想做什么?” 阿宓不想做什么,只是见过和相处的同龄人太少,她早就想和她们接近了,之前一直没机会。 她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沾了点罐子里的墨缓缓写道【你们还需要什么吗?可以告诉我。】 “要……要干净的衣……”清清话没说完,就被楚楚瞪住,不客气道,“什么都不要,你快走吧。” 沈慎等人待阿宓的不同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在楚楚猜测中,这个洛姑娘约莫是那位大人的侍妾,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阿宓有点失望,楚楚的态度太尖锐了,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这样针对的模样也让阿宓有些无措,她想了想还是写下最后一句,【外面很危险,你们……】 薄薄的纸张被楚楚一把掀开,碎成几片,她嗤声道:“叫我们不要跑是吗?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再危险又怎么样,左不过就是一死。” 阿宓愣在那儿,楚楚却愈看她这天真柔软的神色愈没好气,和她们不过是同一种人,都是伺候人的命,凭什么她能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模样来怜悯她们。 “我们才不要你们任何东西!”楚楚端起那两碗汤就往怀里一塞,滚烫的汤水溢出烫得阿宓下意识松手,瓷碗下落碎开,她又被楚楚猛地一推坐在地上,那碎片就扎进了她小腿,瞬间渗出了血。 “怎么回事?”听了动静周大第一个跑来,望见阿宓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瞬间皱眉,声音大得像洪雷,让清清楚楚都瑟缩了下。 阿宓抿了唇,既疼又觉得委屈不解,她只问了她们两句话,没有任何坏心,她们为什么要这样? 阿宓不喜欢。 于是沈慎秦书都走来时,就看到阿宓撑着小腿站了起来,又掏出一张纸写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我们任何东西。】 ?? 两人还在畏惧沈慎中,也不免露出疑惑神色,很快她们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清清楚楚买来时买得急,她们根本没能带什么行李,沈慎他们又不会特意给时辰让她们去置办,所以这两天她们换的衣裳都是阿宓的。 现在,阿宓决定把这些都收回来了。 一刻钟后,清清楚楚两人身上只剩下了里衣,神色僵硬地缩在了马车里,再不敢有一个动作。阿宓捧着那几套衣裳,看了看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就把它们都丢在了树下。 秦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真是孩子气。 沈慎漆黑的眸中亦泛起了些许涟漪。 可是这人的衣裳不知什么布料,看着柔软却韧得很,中间还隔了层薄薄的丝绸,阿宓的小虎牙咬下去,连布料都没能穿破。 秦书匆匆跟上,担心她惹怒都督忙劝道:“姑娘放心,我们不过分了两路,等过几日又能会合的。我和你姨母解释清楚了,她也叫你好好跟着我们呢。” 把翠姨搬出来,阿宓马上就听了进去,拼命往回看,但隔着重重雨幕,她已经望不见翠姨身影了。 见她停止折腾,秦书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那妇人哪儿交待过他这话,反应比这小姑娘还大呢,两人彼此都不愿分开,可都督的命令不容违抗,他也只能这样哄哄。 阿宓不挣扎后得到的待遇也没好多少。 沈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上马后他把阿宓往前面一塞,直接就抖开缰绳,连点反应的时间也没,马儿就迅速飞奔起来。 大雨漂泊,加上骏马飞驰的速度,阿宓差点没被摔下去。她拼命抓住了沈慎前袍,仅这么小刻就成了落汤鸡,雨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努力慢慢挪进了这人的斗篷里,有些冷就用那袍子勉强盖住了自己,手转而紧紧揪住了腰带。 阿宓实在是小,又瘦,在斗篷里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她瑟瑟发抖的颤动感才偶尔让沈慎意识到,马上还有个小东西。 34.踌躇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阿宓小腿受伤,成了个一蹦一跳的小瘸子。眼见这儿都是泥泞地,指不定蹦的哪一下就得栽地上, 秦书望了望犹豫地收回目光, 紧接着暗示周大。 周大也跟着看了眼, 飞快地收回视线,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开玩笑, 在他们心里这位已经是都督的人了, 怎么可能像之前那样荤素不忌地梳发顺胳膊。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 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 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 沈慎动作很是粗鲁, 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 胸前还咯了个玉镯,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 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手捂在了胸口,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 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 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 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只这么一小会儿,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李琰待阿宓的态度太特殊,便是那些有意献好的世家贵女也不过得世子礼貌疏远,一个小小的侍婢,何德何能? 世子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能为区区女色毁了名声。 李琰好像知道管事对阿宓有意见,根本没打算把人给他安排。 他叫来府中管家,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缺什么,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到底没表露出来,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经看好了人家,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 阿宓趴上浴桶边,乌发贴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躯。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来,在指腹轻轻擦了过去。 35.銮车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李琰待阿宓的态度太特殊, 便是那些有意献好的世家贵女也不过得世子礼貌疏远,一个小小的侍婢, 何德何能? 世子这样尊贵的人物, 怎么能为区区女色毁了名声。 李琰好像知道管事对阿宓有意见, 根本没打算把人给他安排。 他叫来府中管家,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 缺什么,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 “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 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 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到底没表露出来, 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 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 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 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 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 已经看好了人家, 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 阿宓趴上浴桶边,乌发贴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躯。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来,在指腹轻轻擦了过去。 滴答——几滴血落在水中,瞬间被水冲淡,手都还没感到痛意。 确实很锋利。 起身后,阿宓想了想,把匕首擦了擦放在枕头下。 她没有什么力气,遇事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这把匕首。 慢慢擦拭湿发时,李琰轻叩了门,他道:“阿宓,我可以进来吗?” 他在阿宓面前当真不像个王公贵族,根本不摆架子,这么体贴询问的态度让侍女直接惊讶地垂首,思量起这位洛姑娘今后的地位来。 阿宓简单擦了发穿上外裳再去开门,李琰就站在离门槛一步之隔的房外,月光垂下,映得他有如浊世贵公子,清俊温柔。 他和沈慎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男子,论五官精致程度,显然李琰更胜一筹,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打动人心。 “怎么不留人伺候?”李琰这么问着,看了眼阿宓的伤腿,“伤还没好,不可以任性。” 阿宓有瞬间的恍惚,这场景和语气实在太熟悉了,让她差点觉得自己还在那座别庄里,每天就等着公子来看自己。 入了门,侍女十分自觉地去扶阿宓,接过她手里的干巾细细擦拭。没过一会儿,侍女就被李琰挥退了。 仅剩两人在房内独处时,阿宓显得很是不安,手指又开始缠起了袖口,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眼眸垂着,睫毛一颤一颤,任谁也看得出她在紧张。 李琰却没出声安抚,他目光缓缓地从阿宓的湿发转到了她的手腕,白皙细瘦,像根脆弱的小竹竿,一折就断。即使垂着脑袋,他也能看见面前小姑娘的半张脸,无一不精致,乌发白肤,没有一丝瑕疵,烛火中美得慑人心神。 但李琰从始至终眼神都很平和,和沈慎带着冷漠的沉静不同,他是一种带着欣赏意味的宁静。阿宓是个很美的小姑娘,而他总喜欢美丽的事物。 “你父亲在你离府后很担心。”李琰用这句话开口,虽然他很明显看得出洛城那更像是一种愤怒而不是对女儿离家的担忧,“阿宓想出门游玩,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或我呢?姑娘家出门总有很多危险,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他们,阿宓知道自己会如何吗?” 知道。阿宓想,如果不是遇到大人,她早已被人吃掉了。 “阿宓想回去吗?”些许沉默后,李琰突然这么一句让阿宓下意识抬头,带着抗拒地望着他。 对视片刻,李琰微微一笑,“看来并不想。” 无需特意去查,只从阿宓在府中被妹妹欺负的那模样,李琰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小姑娘竟还有些敏锐,在洛城要把她献给他的前一夜逃了。 李琰自认并不容易遭人厌恶,可在阿宓这儿,好像从第一眼起她就莫名地抵触自己。这不免让他疑惑,探究之心也更盛。 他的确很喜欢阿宓,但也绝不会在这时强迫阿宓做什么,李琰道:“我既不吃人,也不会轻易罚人,阿宓怎么这么怕我的样子?” 阿宓不知怎么回,其实她并不讨厌公子,之所以不想待在他身边,大概是害怕再度重复那些在别庄的日子,也害怕再死一次。 尝过了自由的滋味,她不想再被关在笼子里。 李琰耐着心思又温声与阿宓说了好些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明明纸笔就摆在旁边,她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而李琰从查出的消息中得知,阿宓是会写字的。 他没有丝毫不悦,至少表现的是如此。 最后准备起身离开时,他视线停在阿宓柔软的乌发,启唇道了句,“阿宓想再见沈慎一面吗?” 话音刚落,阿宓的眸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无需说,他也知道了答案。 李琰不明意味地轻笑了声,“会有机会的。” 他踏出房门后,阿宓站在窗边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公子和记忆中的人不大一样。 昏昏烛火下,两人的脸庞都铺了一层柔光,便是沈慎冷峻的棱角也缓和了许多。 闭目不言不语时,才叫人敢有心思注意到他的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部位,只组合起来有种锋锐之感,衬着高大的体格,第一眼不会使人想到这人会是佞幸手下的鹰犬,反而更像话本中凌厉正气的剑客。 人不可貌相大约就是这样。 阿宓收回视线,回头往里屋那儿去铺好床褥,她浑身出了大半的汗,算是白沐浴了,她准备等会儿再换身里衣。 沈慎睁眼平静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外都没有,没有蓄意讨好也没有旁的小动作,似乎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要判断一个人从来不简单,时日太短,总要再调查一番。 ………… 啾啾雀鸣,阿宓小耳朵被晨风吹得抖了抖,碧纱橱内装饰得太漂亮舒适,她忍不住在凉滑的被褥上蹭了蹭,又来回滚了两圈。 这样的日子和在哪儿都不一样,无论是洛府还是那座别庄,她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那位大人看起来凶巴巴,可在他面前还是比公子面前要好许多。 晨光被窗棂分隔成漂亮的小格子映在了榻上,阿宓伸手过去自顾自玩得开心,细白的手指做出各种奇怪形状,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侯了许久,发现阿宓很难察觉自己的存在,婢子不得不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轻咳,兀然的声响让阿宓呆了呆,脸上浮上红晕。 傻乎乎的模样被人瞧见,她害羞了。 “大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婢子这么说着,把阿宓扶了起来,俯身为她穿上新置的绣鞋,“这鞋合脚吗?姑娘喜欢吗?” 阿宓点点头,不想叫人一直托着自己的脚,不由往回收了收。 婢子就是昨夜服侍她的那位,对她性子也算有了大致了解,知道这位贵客安静害羞,是个易相与的。她不再有旁的动作,只在帮她洗面又忍不住夸了句,“姑娘真白。” 不止白,触感也是细腻如脂,叫人爱不释手,连他们府中用羊奶泡大的大姑娘肌肤也没有这么好。 阿宓却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亲近,在婢子再一次碰触她脸庞之际往后仰了仰,拿过软巾就自己擦了起来。 婢子愣住,见她抿着唇也不知是哪儿讨了不喜,更加小心伺候。 “姑娘起得晚了些,老爷和大人一早就出门了,奴婢让人把膳食端到偏厅去吧?” 阿宓点头,余光往里稍微瞥了下,果然是早就没了人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一向睡得不沉,没想到人都走了自己也没发觉。 不过也确实是昨日行程太赶,又想了好些东西不免疲惫,到如今醒来也是一副怏怏无力的模样。 她这模样明显被婢子误会了,与沈慎同睡一房,阿宓虽是睡在了碧纱橱这儿,但那又不妨碍夜里做什么。婢子见过不少贵人,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癖好,这位大人夜间喜欢独睡也没什么特别。 何况阿宓看着年纪是小,可一张小脸委实漂亮惊人,对于心中猜测的宠妾身份,婢子一点也不奇怪。 膳食还未呈来,婢子先为阿宓挑了件湖蓝色滚雪细纱裙,并道:“今儿天热,姑娘要不要梳个高些的发髻?” 待阿宓应允,她编好发后又问,“姑娘要上妆吗?” 上妆?阿宓看着她所指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眼中闪着好奇,又点点头。 36.戏弄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留侯的意思约莫是, 显王世子抢了我手下的人, 我便来乔府也试一试。 不过是以势压人,这种事留侯做得还真不少。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 寻常交易, 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 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 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 留侯这要是真做了,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 世子如果应了,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都是些歪理, 但也着实不好反驳,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 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 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 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 起初的话听不明白,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他面色平淡,眼底波涛汹涌。 留侯帮沈慎出头恐怕只是顺便,特意来和显王府作对才是真,是得到他今日在乔府的消息,冲他来的。 “阿宓。”李琰没看阿宓了,继续道,“你现在就回沈都督那儿吧。” 突然的一句让阿宓愣在那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呆呆地抬头。 李琰没有看她,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沈慎。 沈慎开口,“过来。” “阿宓?”留侯也跟着叫了声,似乎在琢磨是哪个字,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名儿,听着就喜欢,还不过来?” 阿宓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回到大人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依旧不大敢走的模样。她慢慢地往前迈了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李琰本不准备再反应了,见状还是轻轻出声,“阿宓不想回去吗?” 留侯似笑非笑,这时候不说话了。 像阿宓这样的小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琰虽不知为何她以前一直抵触自己,但以为经过这十多日的相处,阿宓心中总有些自己的地位,而且无论如何总该比沈慎那种整日见不到笑脸的人要好上许多。 岂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宓就被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忙回正了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沈慎身边,在他身后藏好,才露出个小脑袋惊疑不定地看来。 李琰:………… 留侯再次笑出声,拍了拍沈慎的肩,“看来阿宓姑娘很是喜欢我们沈都督啊。” 这倒离事实差不多,也许是雏鸟情节,阿宓十分依赖沈慎。至少在在场这些人中,她最信任的也无疑是沈慎。虽然曾被“抛下”过一次,可相对于曾间接至阿宓于死地的李琰,当然是沈慎要好上许多。 李琰到底有些失望,他自认对阿宓用了足够的耐心,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小姑娘破除心防。 当下又被留侯算计一着,李琰没了周旋的兴致,几句话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乔府。 *** 沈慎带着阿宓出府的时候,也着实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人就回到了自己身边。 本以为留侯会借阿宓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了眼沈慎,温声道:“先把阿宓姑娘安置好。” 如果说留侯是什么好心人,沈慎绝对不会信,阿宓的相貌也确实是留侯以往会喜爱的那款,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开口要人的意思。只能说在留侯那儿,阿宓约莫另有他用。 倒是少帝临走前仔细端详了下阿宓,调笑道:“朕道庭望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要求太高,小看你了。” “陛下。”沈慎沉声这么一说,少帝就连连摆手,“好了,你也别抱怨朕,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小美人的重聚。” 待人散尽,阿宓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沈慎身后,如果没注意,还真容易忽略她。 转身入了小巷,沈慎停步,阿宓也适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让人只能望见她乌黑的发顶。 “刚才怎么不在乔府认亲?”沈慎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得了阿宓小小抬头望了眼,仔细看,那里面应该还有丝奇怪。 沈慎却看不懂的模样,从袖间拿出了一对耳坠给她,“是少了这个?” 乔府给女儿的耳坠从来都是独一份,这点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着它,阿宓无路如何也不会受到忽视。 但阿宓只是接过耳坠握在手中,并没有迈步。看她还有要用手比划的架势,沈慎低沉开口,“说话。”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答应了大人,不会认亲。”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没什么力气,还带着一点小女儿家的稚气,当真像个孩子。 沈慎挑眉,“嗯?” 他明显不信,阿宓心底也有点小小的心虚。在刚见到乔省的时候,她其实是动过心思的,可一见到这位表哥和公子的亲密,她就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乔府,公子再一开口要人,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阿宓不通世事,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判断。她并不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了乔府的女儿,绝不可能像个奴仆一样被轻易送人。 也许是洛城的父亲身份给了她错觉,让阿宓以为,只要关系不好,即使身份上再亲也会把她随手赠人。 而外祖家的人都不曾认识她,关系当然好不了。 沈慎当然想不到阿宓这种心思,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有阿宓这种思维。不过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喜欢追根问底,阿宓说了不认亲,他就更不会去强求。 他确认了遍,“当真不去?” 阿宓犹豫了会儿,还是轻声道:“不去。” “嗯。”沈慎转身道,“走吧。” 阿宓不愿认亲,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但另一方面,也不失为好事。 想到回京后着人查的阿宓身世,沈慎眼中明暗不定。 阿宓的母亲乔颜与先帝熟识,更是曾差点嫁给先帝。也因此,沈慎的人查到,乔颜有一段时日时常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见面,其中缘由并不清楚。 但……如果阿宓真是先帝血脉,乔颜没有理由会不告诉乔府,而是任家人把自己远嫁。这正是沈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婢子心灵手巧,很快帮阿宓打理好了湿发并为她重新选了套衣裳,对她笑道:“贵人肤白,夜里穿这套衣裳更好看。” 被管家交待了要好好服侍这行贵客,婢子不知阿宓姓名,连“姑娘”都不敢称呼,也只敢小心捡些好听的话。过了会儿见阿宓着实好伺候,虽然不说话,可基本说什么都能应,就大着胆子问了句,“贵人是那位大人的妹妹?” 阿宓摇头,她又问,“那是甚么?” 这下没回答了,婢子细观她神色也看不出来,怕问多了客人会恼,就暂时收在心底琢磨。她见那些大人对这位姑娘能说照顾,但也不亲近,偏偏这住的位置却同地位最高的那位大人这么近,思来想去,她都不知要怎么和管家答。 由于年纪小,婢子就没给阿宓上妆,只给她摘来一朵粉芙蓉插在发上。夜色融融,灯火下粉芙蓉不曾夺去阿宓半点容光,反倒衬得她愈发鲜妍娇嫩,添了一丝艳色。 婢子心中感叹这位贵人容貌,边把人领去了宴会。 两世加起来的十几年里,阿宓也不曾参加过这种的宴会。洛府的家宴不会让她去,公子更不会带她去参宴,所以她显得格外安静。 以阿宓的年纪来论,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可在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个花骨朵时,阿宓却已经缓缓绽开了小半,露出微粉的花蕊,娇妍而不自知,连香气也是似有若无,最勾|引人心。 有人喜欢繁花盛放后的艳丽风情,自然也有人钟爱青涩难言似绽非绽的花儿,郝金银的独子就有此癖好。 一道灼热堪称是垂涎的目光从阿宓走出林子时就跟着她,让阿宓不适地蹙眉,直到她落座后才微微收敛。 秦书示意婢子把阿宓的座位安排在了他们后面,有这群人齐刷刷一挡,除了那道最初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外,没有几人会格外关注她。 沈慎与他们不同,他被安排在尊位。纵使有主客之别,郝金银也不敢坐在他的上面,是以弃了上首,所有人都在同一阶,除郝府的人外,游商商行的许多大商人也被请了过来。 郝金银的妻妾儿女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这行人,他们个个一张冷面,气势骇人,浑身气质与商户截然不同。在沈慎还没到时,郝金银就有过对他的担忧。 沈慎为留侯办的都是杀人的事,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为此还给府里添了好些护卫,甚至把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告诉了嫡妻和唯一的儿子。 狡兔三窟,郝金银家大业大,当然要时刻提高警惕,备好生路。 当官之人摆宴,多少要注意规格用度,一不小心被人弹劾越制或贪污就不美。但郝金银因为种种缘由,并没有这种顾忌,这场宴会也就显得无比奢华。 阿宓对那些歌舞和珍奇的宝贝不感兴趣,唯独呈上来的件件吃食让她移不开眼。先是半桌寒具,阿宓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都很好,虽然就是炸面食放了不同的料,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待要大快朵颐时被婢子制住,“贵人饿了吗?寒具可不能当主食,很快就上菜羹了。” 桌上很快呈了乳糖、樱桃煎、旋索粉、桃圈、召白藕等小点心,又有海鲜时果、三脆羹、烤鸭、煎鱼、查条等开胃小食,令人目不暇接,阿宓面前的桌案都快摆满了,另一头从园子里端盘走出来的仆从还排着长队。 灯火遥遥,奇制桌椅和那些女眷的首饰映射出令人炫目的宝光,园子里的乐师在合声弹奏,舞伶在堂中转着妖娆身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以为然和漫不经心,他们对这种程度的享受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阵仗在京城倒是不少见,更大的也有,只是在游城一个商人的府中也能见到,不由让秦书等人更深刻了解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的含义。 婢子捡上点心,帮阿宓抹好樱桃煎再递去,并道:“咱们游城地段好,这些海鲜时果最多,贵人不妨多尝尝。” 怀城偏南且偏内陆,这些确实少见,阿宓被伺候着这个尝一下那个喝一口,菜才上了大半的时候,她就饱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极快地掩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37.行宫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沈慎厌恶乔氏, 这几乎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严格说来,只用“厌恶”形容程度还轻了些, 甚至可以说夹杂了仇恨。 原因并不复杂,沈慎的姨母也即沈母亲妹就是嫁进了乔府,据传在乔府过得并不好,当初就是因为她在乔府暴毙才惹得怀孕八月的沈母心神大恸,直接小产,进而一尸两命。 加起来可以说是三条亲人的性命因为乔府没了, 沈慎怎么可能对乔氏的人有好感。 屋内平静得令人窒息, 即使沈慎不言不语,阿宓也好像看到了他黑漆漆的眸中跃动的火焰。 阿宓有时候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 就像此时,她清楚感觉到了大人对那耳坠的憎恶, 这种情绪随之蔓延, 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此事并不确定, 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 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 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 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但比起未知,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说是不怕死,但能活着,谁会那么轻易洒脱地赶赴黄泉。 马车悠悠行驶,终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正在检看来往行人路引。 阿宓没有路引,当初和翠姨是暗地使了银子,如今跟在沈慎身边就不需要担忧这种小事。 守卫认出秦书,自然猜到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当下毕恭毕敬地引人入内。 刚进了城,车队依旧沉默间,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加快声。 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定神一看,竟是那日跟在李琰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似乎李琰一行人特意保持了和他们同样的速度。 侍卫手持一张信笺,下马快步奔到马车前,秦书已掀开了帘子,沈慎正冷冷望着他。 他不慌不忙,将信笺递给了沈慎,垂首低声,“世子言,愿以千金换此女,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考虑一番?” 此女所指无疑是阿宓,能跟了一路,并在城门口再提出这个要求,说明李琰对阿宓实足上心了。 阿宓却不想要这种荣幸。 她就在坐在马车里面,闻言很是忐忑地望向沈慎,细白的手指揪住了袖口,紧张不安。如果是几天前,她相信大人肯定不会答应,可眼下着实不能保证了。 果不其然,沈慎没有一口拒绝,而是垂眸细思,这代表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说起来他和显王府的关系虽然本就不好,但也没必要交恶。显王世子对他第二次所求,是屈尊,也是暗示,如果沈慎再次拒绝,就是完全不给李琰颜面。 颜面之于宗亲来说何等重要,就不必说了。 秦书有心相劝,也不知如何开口。都督对乔氏的厌憎注定无法消除,洛姑娘是被连坐之过,称得上无辜,可谁也不可能用这点去劝。 因为李琰此举称得上以势压人,这可是在京城的城门口,沈慎当面拒绝,就代表明面上和显王府站到了对立。 在朝中,就算是留侯都不曾这样做过。 回头一看,阿宓已经因为沈慎这算得上长久的思索而垂下了脑袋,看不清神情,但秦书也猜得到那定是难受又无措的。 最终,就在阿宓感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之久时,沈慎张口,只吐出了一字,“可。” 秦书还来不及惊讶,就看见小姑娘瞬间抬首,那双平日都带着天真的漂亮眼眸已经满含泪水,波光粼粼,颤动人心。 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就连阿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重新回到公子身边伤心,还是被大人抛弃更让她难受。二者都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双眼因含了泪水无比朦胧。 “不……”阿宓嘴唇嚅动了下,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细小到谁都听不见。 阿宓的相貌是一种极其柔弱的美,这种美中还带有不知世事的纯稚,我见犹怜,来为李琰“买”人的侍卫都忍不住怜惜,可被凝望的人连眼都没看过来一下,脸色一直是沉郁的,有如铁石心肠。 还是侍卫先有了反应,试探道:“那……下官就先带这位姑娘……” 沈慎依旧惜字如金,只微颔首。侍卫松了口气,恭声道:“千金今日便会如数送到大人府中。” 阿宓又微张了唇,纵使喉间又出现了那种令她惧怕的火辣辣的疼也没有顾及,努力、拼命地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不要……” 她伸手揪住了沈慎的一小块衣角,那么点大位置,却扯得十分紧,她张口呼一口艰涩的空气,又微弱地说了声,“大人,不要……” 在阿宓自己听来沙哑但仍有声的几个字,旁人的耳中却只掠进了几点蚊呐般的声响,根本想不到这是她在说话。 倒是沈慎沉默的背影似乎僵了下,依旧没有望她。 就在侍卫要上前请她的时候,阿宓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拉住沈慎,断断续续地努力开口,“大人……我、可以,再、说几句、话吗?和您。” 秦书先大惊,没想到阿宓这时候突然能说话了。转念想到这被刺激的来由,又忍不住怜惜。 沈慎给了她这个机会,侍卫暂时先退了下去。 秦书先明白过来,如果都督当真不喜洛姑娘厌恶她乔氏女的身份,就不会给这说话的时间,给了,就说明有周转的余地,都督心中恐怕另有思量。 阿宓的腿本就没好,动作时一个不稳摔坐在了马车内,她手还紧紧扯着沈慎衣袖,连带他的身体也跟着一震。 她声音沙哑,说话时依旧很疼,但已经顺畅了一点,她想了会儿,用很郑重的语气轻轻道:“大、人……我、我不认亲,可以、不要丢下我、吗?“ 沈慎低眸,她的眼里有水光有害怕,唯独没有对他的怨。 “世子很喜爱你。”他道,“会待你很好。” 阿宓摇头,她的嗓子太久没说话了,有些受不住突然的刺激,忍不住咳了好一会儿,咳得脸蛋通红,“阿宓只想、跟着大人。” 亲情的概念对阿宓太遥远了,除了翠姨那儿她从来没感受过这种东西。外祖他们从没能帮助安抚过阿宓半分,而是沈慎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她,如果沈慎真的让她做出选择,阿宓恐怕会毫不犹豫。 “当真?”这大概是几日来沈慎对她最温和的语气了,自从他知道阿宓的身世后,就再没正眼瞧过她。 “当、真。” 沈慎默然片刻,“先与他去显王府。” 阿宓一愣,没等她着急,秦书先声解释,“显王世子今日有备而来,大人又已应下,意思是洛姑娘先和他们去,很快就会想办法让你回来。” “……真的吗?”阿宓轻轻地问。 沈慎没有口中回答,而是一手直接揽住她腰让她站了起来,似乎是一种承诺。 阿宓明白了什么,她抿直了唇,定定地看着沈慎,“阿宓、等大人来。” 阿宓很讨厌这种眼神,黏在背后像蛇一样湿冷滑腻,好像要把她吞下去。 她草草喝了口消食茶就拉着翠姨离开,翠姨不解,“怜娘这么急做什么?之前不是还想好好逛逛这儿吗?” 她们不赶时辰,银子又多,打的是慢慢游玩到京城的主意。怕路上会有洛府的人来找,所以连这路也特意绕了一圈。 阿宓手脚并用地比划,想让翠姨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时候她就有些恼自己的嗓子了,拼命想开口,能发出的还是只有啊啊声。 翠姨好半晌才明白过来,惊出一身冷汗,忙拉阿宓去了约好的马车那儿,准备即刻起身。 为防车夫有歹意,翠姨用的是去探亲的由头,道夫家几个先雇了马车赶在前面去看望,前后分了几辆,指不定什么时辰就能碰着。 车夫不疑有他,还很热情道:“你们赶得巧了!今儿是十六,官道顺畅得很,也不会有意外。两位放心,我老牛赶车是出名的快,保证追上你那夫家。” 翠姨笑了笑,给他递去几个铜板和一袋饼,“路上有劳了。” 得了好处,车夫鞭子甩得虎虎生风,路上还唱起小曲儿,高高粗粝的嗓音驱散了阿宓心底的些许不安。 翠姨让她伏在自己膝上,抚着阿宓长发道:“别怕,就算真是歹人,也不敢追上官道做什么的。” 阿宓点点头,翠姨止不住心疼,“等到了稍大点的城,就带怜娘去找个好大夫,治好你这嗓子。” 好好的小姑娘,真成了哑巴可就不美,日后找个夫家都难。 翠姨心中记挂这事,阿宓却不大在意,对她露出笑后就趴在了窗边。 已经出了城,山林间没什么好风景,不过是些葱郁的高树。阿宓看得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半晌又回头看了下马车内,有些不大明白怎么那些树还会自己往后倒,眼中好奇和小孩儿一个模样。 阿宓马车坐得少,那两年就算公子偶尔带她出门,马车上也会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言“阿宓这么漂亮,别人看到抢去了怎么办”。 所以阿宓算是第一次真正欣赏这马车上的景色。 翠姨见她喜欢,干脆也凑过去,见着认识的就教两句,听得阿宓小脑袋认真地点了又点。 正认到一灌野莓丛,马车猛得一停,两人身子往前仰去,翠姨忙抱住了阿宓。 “怎么了?” 车夫没答话,外面传来沙哑的男子笑声,“哥几个今儿只谋财不害命,为的不过是马车上的人,不想缺胳膊断腿的话就直接走。” 翠姨一怔,听到了车夫跳下地的声音,像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宓感到翠姨的手一紧,瞬间就有了汗意。 她没想到那几人这样大胆,官道上也敢光明正大劫人,抱紧了阿宓,“待会儿我拖住他们,怜娘见机就跑,知道吗?你身量小,往草里一躲他们就瞧不见的。” 阿宓摇头,自然也是害怕的,可她不想丢下翠姨一个人逃。 左不过再死一次,好不容易再见到翠姨,她不要和她分开。 38.拼酒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门当户对当然不可能, 女儿月份是小, 可那些宗亲世家又不是傻子,哪容得吃这个亏。 正巧洛城作为御前钦定榜眼,却因醉酒圣前失仪,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 乔母着人去商议, 洛城若娶了她女儿就能保平安。虽然不能再想功名利禄,但乔府会附上丰厚嫁妆,让他们去别地安家, 靠这些做点生意, 倒是不愁富贵。 洛城心知这天上落的馅饼肯定有异,可他没有第二条路, 只能应下。 成婚后, 他才知道原是被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 乔氏对这个败坏家族门风的二姑娘没好感,甩包袱般把人弄走了就全当族里没有过这个人, 也唯有乔父乔母还会时常惦记。 山高路远, 乔颜跟着洛城到了最南处定居,乔母鞭长莫及,几月都不见得能派一次人来看她。 洛城心中耻辱,认定乔颜是个不知检点的浪荡女子, 刚巧乔颜也不爱搭理他, 他便也未曾给乔颜好脸色。除了不敢休妻和明目张胆地欺辱她, 暗地磋磨的事没少做。 阿宓出生的时候, 人人恭贺洛城喜得千金, 哪知道他心中呕血。 乔颜坠水身亡的时候,他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给京城乔府报了个消息后,就没怎么管过阿宓这个附带的女儿。 唯有在看到阿宓的脸时,才想到她仅剩的那点用处。 乔府当然想得到乔颜之死有异,可他们哪会管,哪能去管,就连这个外孙女,也只能在每年年节时遣仆从送个礼。那仆人被洛城买通,来后连人都不会见,好吃好喝一番后就回京城,道表姑娘过得挺好,不必牵挂。 贵人把这事当玩笑话说给阿宓听,看她垂眸黯然后又小意安慰,道洛家不过是个小商户,若她不高兴,他着人去毁了就是。 只绝口不提要让阿宓去寻外祖的事。 阿宓想起了那些话儿,她不知道自己亲父是何人,但外祖家在哪儿是很明白的。 她没有旁的倚靠,洛府不能待,只能去投奔外祖。 即使那里是狼窝虎穴,她也要去。 翠姨惊慌失措,她没想到阿宓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失声惊叫,“是谁告诉你的?!” “难道是洛城!” 她小心翼翼掩了这个秘密十多年,就是不想叫阿宓难过,不想叫阿宓知道自己是个父不详的人。 当初和乔颜暗通款曲的是谁至今也没人知道,阿宓的爹只能是洛城。 翆姨颤抖着手握住阿宓,声音也是抖的,“怜娘,你,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你是这洛府的大姑娘,洛老爷就是你亲父。” 她一手抓着那张纸,揉成团了不算,又胡乱撕成碎片。 细碎的纸片如雪花飘落,落在了阿宓的睫毛上,她抖了抖垂下手,笔上的墨汁染黑了新裙。 翠姨顾不上被污的新衣裳,她拉着阿宓左右四顾,关上门窗叮嘱,“怜娘,这话不能再乱说,对你自己和你娘都不好,知道吗?” 她害怕极了,许是想起当初姑娘被发现有了身孕差点被赶出府门的情景。那么柔弱的姑娘,被赶出府之后可怎么活呀,如果不是夫人疼爱,为姑娘寻了这个亲事,阿宓能不能出生都难说。 现下姑娘早就没了,阿宓绝对不能被赶出洛府。 还想再写什么的阿宓被翠姨制止,直接扶到了榻上,翠姨看着她,目光不容反对,“不管是不是亲生血脉,怜娘都永远是这洛府的大姑娘。不会有事的,怜娘不要怕。” 她像是安慰自己般道了句,“洛城不敢,他不敢的。” 京城乔府还在,阿宓的外祖尚在人世,洛城怎么会、怎么敢把她送人。 阿宓知道暂时不能说服翆姨了,她不争辩,安安静静地瞧着窗花,乖巧的模样可爱怜人。翠姨忍不住望了许久,在她躺下时掖了掖被角,“怜娘别想太多,好好儿睡。” 她探了探阿宓的喉,坐在榻边沉思,如何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能说话了。 最后轻叹一声,吹灯离去。 阿宓却没睡着,睁着眼睛望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洛府就热闹起来,婢子小厮都换上了最精神的衣裳,言谈间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粗俗。 阿宓的院落里也闯进几个婆子,风卷残云般把外间收拾了遍,荒草拔了屋檐也扫了,完后给翠姨留一句,“把大姑娘好好拾掇了,今儿要见贵客呢。” 听说贵客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尊贵无匹,一句话就能让洛府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闻了这消息,府里下人连吸气都带着谨慎的味道,翠姨却有些不安了。 她想起阿宓写的那句话,坐立不定。 巳时快过,贵客才到的洛府,洛城亲自去门外迎接。 阿宓没有跟去,但秋姨娘派来给她送衣裳的婢子偷偷去瞧了,叽喳谈个不停。道贵客来头大,排场大,光走下马车就有三四个下人帮着打帘踏脚搭手,身边跟着的婢子都生得娇妍秀丽,走路气派宛若大家闺秀。 更别说贵客本人,年轻不说,相貌更是这小小怀城的年青公子无法相比的。她们说不出那些华丽辞藻,便形容若被贵人瞧上一眼,怕是就能开心得昏死过去。 翠姨听了这话皱眉,斥责几人勿要在大姑娘面前说这些俗言媚语。 婢子可不怕她,闻言上上下下把这主仆二人打量个遍,呿道:“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听什么?也不知是哪个没教养。” 翠姨被气得仰倒,也拿她们没辙。 收拾好后,阿宓被管家派来的人带去了,翠姨紧紧跟着。 午膳的时辰没到,洛城带着贵人在逛园子,阿宓走近时听到熟悉的轻笑,那人道:“洛老爷府里的园子别有风味、独具匠心啊,想来花了一番功夫。” 洛城忙谦声回话,两人同笑了会儿。 年轻公子看起来比洛城要小上一轮有余,洛城却对他前倨后恭,叫那些下人再次明白,贵客身份不一般。 笑完,公子好奇地看着一直低头的阿宓,“这又是何人?” “这是我府上的大姑娘。”洛城牵了阿宓过来,“刚才公子见的那是小女儿,这是长女。” “她为何不说话,也不抬头?” 洛城紧了紧阿宓的手,阿宓没反应,他尴尬露笑,“阿宓生性胆小害羞,不常见外人,前些日子吹风受了寒,所以不能说话,公子莫要怪罪。” “阿宓?”明了是哪个字后,公子夸道,“好名字。” 阿宓不抬头,公子并不介意,洛城也就没强迫,让她一直安静跟在后面。 经过花圃时阿宓瞧见洛珍躲在暗处,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很是嫉妒。 洛珍就是秋姨娘和洛城的女儿,自小备受宠爱,才八岁就养得骄纵无比。她往日没把这个姐姐放进过眼里,碰见了顶多扫一眼,却没想到今天见贵客爹带的竟然不是自己。 上膳桌的时候洛珍故意朝他们跑来,擦肩时狠狠撞了下阿宓,让她狼狈倒地。 洛珍得意朝她笑,躲在洛城后面悄悄作了个鬼脸,但阿宓看都没看她,叫她觉得无趣极了。 公子顿足停在阿宓身边,伸手过去,温和笑道:“躺在地上可不舒服,快起来吧。” 阿宓没动作,过了会儿在洛城的催促下慢慢把手搭上去。再次感觉到那温和有力的手掌时,她一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压上心头,沉甸甸透不过气。 阿宓其实一直不懂,不懂公子那日为何不去救她。 可是已经回来了,问也问不出,好像也没有必要纠葛于那些。 这一抬首,公子就看见了阿宓的脸。他怔住,满眼都是惊艳,好半晌才记起与洛城回话。 “你这女儿,真是好颜色。” 洛城笑,“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公子过誉了。” “哦?多大了。” “十三的生辰都还没过呢。” 公子眯了眯眼,不说话,刚碰过阿宓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下。 婢子心中感叹这位贵人容貌,边把人领去了宴会。 两世加起来的十几年里,阿宓也不曾参加过这种的宴会。洛府的家宴不会让她去,公子更不会带她去参宴,所以她显得格外安静。 以阿宓的年纪来论,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可在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个花骨朵时,阿宓却已经缓缓绽开了小半,露出微粉的花蕊,娇妍而不自知,连香气也是似有若无,最勾|引人心。 有人喜欢繁花盛放后的艳丽风情,自然也有人钟爱青涩难言似绽非绽的花儿,郝金银的独子就有此癖好。 一道灼热堪称是垂涎的目光从阿宓走出林子时就跟着她,让阿宓不适地蹙眉,直到她落座后才微微收敛。 秦书示意婢子把阿宓的座位安排在了他们后面,有这群人齐刷刷一挡,除了那道最初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外,没有几人会格外关注她。 沈慎与他们不同,他被安排在尊位。纵使有主客之别,郝金银也不敢坐在他的上面,是以弃了上首,所有人都在同一阶,除郝府的人外,游商商行的许多大商人也被请了过来。 郝金银的妻妾儿女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这行人,他们个个一张冷面,气势骇人,浑身气质与商户截然不同。在沈慎还没到时,郝金银就有过对他的担忧。 沈慎为留侯办的都是杀人的事,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为此还给府里添了好些护卫,甚至把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告诉了嫡妻和唯一的儿子。 狡兔三窟,郝金银家大业大,当然要时刻提高警惕,备好生路。 当官之人摆宴,多少要注意规格用度,一不小心被人弹劾越制或贪污就不美。但郝金银因为种种缘由,并没有这种顾忌,这场宴会也就显得无比奢华。 阿宓对那些歌舞和珍奇的宝贝不感兴趣,唯独呈上来的件件吃食让她移不开眼。先是半桌寒具,阿宓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都很好,虽然就是炸面食放了不同的料,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待要大快朵颐时被婢子制住,“贵人饿了吗?寒具可不能当主食,很快就上菜羹了。” 桌上很快呈了乳糖、樱桃煎、旋索粉、桃圈、召白藕等小点心,又有海鲜时果、三脆羹、烤鸭、煎鱼、查条等开胃小食,令人目不暇接,阿宓面前的桌案都快摆满了,另一头从园子里端盘走出来的仆从还排着长队。 灯火遥遥,奇制桌椅和那些女眷的首饰映射出令人炫目的宝光,园子里的乐师在合声弹奏,舞伶在堂中转着妖娆身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以为然和漫不经心,他们对这种程度的享受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阵仗在京城倒是不少见,更大的也有,只是在游城一个商人的府中也能见到,不由让秦书等人更深刻了解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的含义。 婢子捡上点心,帮阿宓抹好樱桃煎再递去,并道:“咱们游城地段好,这些海鲜时果最多,贵人不妨多尝尝。” 怀城偏南且偏内陆,这些确实少见,阿宓被伺候着这个尝一下那个喝一口,菜才上了大半的时候,她就饱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极快地掩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婢子忍不住笑了,她没想到客人这么实诚,每道菜都要吃一点,递去红枣查汤,“这汤消食的,贵人喝些吧。” 阿宓点头,接过刚把碗沿抵在唇边,“砰”得震天一声拍桌吓得她手抖,汤汁瞬间洒在了嘴角和前襟,好在不多,只是显得有些狼狈。 所有人顺着声响望去,那是坐得很近的郝金银和沈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郝金银大怒拍桌而起,嘴里高声斥了些阿宓听不懂的方言,紧接着那五六个商行的人也跟着拍桌站起,气势汹汹看着沈慎。 众多不善的目光下,沈慎不慌不忙,手指抵在玉一样的白瓷杯上转了两圈,惯来不喜不怒的他唇角有了浅浅的弧度,像是别有含意的冷笑。 39.偶遇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一天后可看 她这么想, 跟着沈慎进了厅堂后就乖乖站在了那儿,像只跟在身后的猫儿,安静得没什么声音, 但只要回头瞧见那小巧可爱的模样,就总忍不住要怜爱几分。 沈慎唤来管家,“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 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 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 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 他也不解释,“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 当即应声,“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 “小洛, 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 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见了嬷嬷,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气礼待些。” “嗯。”不论管家交待什么,阿宓都听话得应是,这模样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时竟忍不住真把她当成了书童来教导,等回过神才想到这是个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这沈府也没有个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过切忌擅媚专宠,不可耽误了大人正业。” 阿宓已经被他说的一大串给塞晕了,听到这儿也没细想,继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管家叹了口气,罢了,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也不用太严格。 他带阿宓领了衣裳换好,就归还给自家大人了。 许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来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温和许多,衣裳也是简便舒适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笔书写。 “大人,晚膳有什么吩咐吗?” 沈慎停笔,“老夫人呢?” “老夫人还在佛堂,晚膳该是不吃了。” 沉默了一下,沈慎道:“煮两碗面。” 实在是简单得过分,但在沈府这就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管家问阿宓,“小洛有什么喜好,辣还是咸?” 阿宓想了想,“可以辣一点吗?” 声音依旧是细细软软的,仿佛稍微高声一点能把自己给吓着,管家笑了笑,“和大人喜好一样,看来厨房不用另做了。” 重新看向沈慎,管家忍不住添了句,“大人早点歇息。” 得了个低低的“嗯”,管家内心慨叹,作为家仆又不好再劝,只得退下。 自从上一位大人去世后,老夫人待她自己就十分苛刻,甚少出府,时常待就待在佛堂念经,三餐茹素,更多时候晚膳也是直接略过。 谁都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坎,逼得亲子自尽,任人都难以承受。即便如此,当时老夫人还是得承担起教导小孙子的重担,她已经为此没了唯一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从管家待在沈府那日起,他几乎就没见过这座府邸高兴的样子,无论是年节还是大人高中榜眼,沈府的上空仿佛永远都团着一块乌云,阴影笼罩着整座沈府。 老夫人的眉头始终不展,大人也就不见笑颜。 有时候管家都觉得沈府的氛围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得令人压抑,甚至窒息。他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如此,大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不苟言笑或者说冷漠无言似乎并不奇怪。 年纪大了,管家就忍不住每天都要想一遍这些事。想来想去发现,他人微力薄,着实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希冀于大人能够达成老夫人所愿,让老夫人能够真正展颜。 阿宓走上前磨墨,她认得这种墨,磨的时候力道要不大不小,水也不能一次性放,要一点点地加。 她磨出的墨浓郁醇黑,带着特有的香味,让沈慎瞥来一眼,继续慢慢写完整张纸。 沈慎能高中榜眼,学问自然不差,可他对这些文章其实兴趣不大。跟了留侯开始习武后,他才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是什么。 他下笔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有好些字的墨迹都显得过于浓了。旁人写字是修身养性,是做学问,他倒像用笔杀人,不知不觉就透出了一股冷意。 写完后,他将纸提起来一看,对着几个被透出缺口的字微眯了眼,随手揉成团丢弃。 “什么事,说。”他早发现了阿宓几度欲张开的口。 “大人,我想见翠姨。” 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沈慎颔首,“明日就让人把她接来。” 翠姨在京城待的这十多日都被沈慎安排在了客栈,她倒是试过偷偷溜去乔府寻人,但都被沈慎的人拦住了。 阿宓神色明显雀跃起来,小脸一片轻快,仿佛应了这个就别无所求了。 沈慎又问:“还有什么要求?” 还可以有吗?阿宓的眼神明显在这样问,沈慎难得耐心地“嗯”了声。 “那……”阿宓小心翼翼,“我可不可以有出入府邸的自由?” 她很喜欢看外面,这是沈慎早就知道的,即便在马车上,她也会经常固执地盯着车外风景,仿佛外面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停顿了片刻,“需要向我禀报。” “好。”阿宓几乎瞬间道出这个字,好像生怕沈慎反悔,回过神脸有点儿泛红,半晌抬首眼儿弯弯道,“谢谢大人。” 认真地对上她的眼神,沈慎发现,她是真的好说话。 这种脾性好,也有不好,暂时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厨房煮的面呈了上来,沈慎也不拘场所,直接放在了书桌。 阿宓面前的碗很小很秀气,相比之下沈慎那碗就好像庞然大物,蒸腾而起的热气直接把两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还没动筷,阿宓就闻到了一股辣气,待尝了一口后更是直接呛出了声,咳得不成模样。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不会吃辣?” 阿宓点点头,声音已经沙哑了,“想试试。” 阿宓曾见过喜爱食辣的人,他们说那种刺激的滋味在舌尖迸发的感觉无与伦比,越辣越好,就要辣到畅快淋漓,辣到身心舒爽,就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以前她不敢尝试,现在阿宓想做许多她以前没做过的事。 “不要勉强。”沈慎就要端过阿宓的碗,“让厨房另煮一碗。” 他的手被阿宓按住了,小姑娘意外坚持,好像真的很想尝试下这种味道。 由于沈慎嗜辣,沈府做的一些菜食放的都是特制的辣粉,寻常人轻易不能尝试。不过阿宓所求,沈慎不至于拒绝。 阿宓吃了一口,鼻尖直接泛红,小小的唇肿了一圈。 “好吃。”她这么说着,再度挑了一筷。 即便被辣得不住吸气,她吃相也在尽量文雅,但也正是这种慢吞吞的架势才更痛苦,很快她就被辣得神色恍惚。 沈慎看了会儿,约莫是觉得有趣,唇角渐渐起了些弧度。 他重新拿起碗筷,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面,仿佛在用眼前的画面作菜。 被辣意刺激得够了,加上热气所熏,阿宓眼眶全是泪花,再度抬首看沈慎时双眼明亮得惊人。 “好吃。”她又说了一遍,端起碗直接把汤给喝了下去,然后一手拉住沈慎袖口,胆儿都被刺激大了,“大人,阿宓想亲亲你。” 沈慎顿在那儿,像是被阿宓的话惊住了。 阿宓又道:“大人的味道也很好。” 如果两人倒个性别,这话说出口就是十足十的耍流氓。可从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口中说出,当真是叫人好笑又无奈。 久等不到回应,阿宓已经耐不住了。她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就扯住了沈慎衣襟想往下拉。 按阿宓的力气,十个她也别想撼动沈慎,除非是某人有意配合。 于是在某人放水下,阿宓一点点地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她对着沈慎黑沉的眼摸去,力道柔得像羽毛在轻抚,十分温柔。 阿宓看了会儿,就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阿宓在大人眼里,看到了自己。” 说完就想亲上去,就在两人距离仅剩只有那么小寸时,沈慎眸色越来越深,眼中映着的小姑娘也越来越清晰。 然后,阿宓被辣得迷糊的脑袋一发晕,昏昏倒下,被沈慎接了满怀。 沈慎:…… 沈家三代单传,曾经也是天子重臣,在沈慎祖父那一代开始没落。沈慎曾祖父曾入内阁,受天子宠爱,那是沈家权势最大的时候,宗亲世家莫不与之交好。只可惜曾祖父寿命不长,才四十出头就得了恶疾去世,随后天子更迭,也开始了对沈家的打压。 世家建成需百年以上,高门倾覆只在眨眼之间。沈慎祖父当时刚及冠不久,兀然遭此重击几乎精神不振,家族容光犹在眼前,才到自己手上就连连黯淡,如果这样他死了都无言见先祖。 所以从沈慎祖父开始,沈家子嗣被赋予的任务就是振兴沈家,光耀门楣。 在自我逼迫和几重压力下,沈慎祖父也去世得极早,这个担子就压到了他祖母那儿,祖母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沈慎的父亲。 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爱好风月,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沈父不曾反抗,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可惜总进不了殿试,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神色恹恹,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位居榜眼,又是那般年纪,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 40.捧足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一天后可看  李琰露出异色, 对于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阿宓相当意外, 甚至忍不住唤出声, “……阿宓?” 阿宓手颤了下, 瞬间垂眸低下了头, 半个身子藏在了沈慎后面。 “世子识得我这侍女?”沈慎不动声色把二人神情收入眼底, 才缓缓开口。 李琰并不隐瞒,十分自然道:“不错, 都督身边之人正是我一老友之女,前些日子意外走失了, 她家人寻了许久十分担忧,不知……怎么就成了都督侍女?” 话中不无试探,可沈慎时刻在注意阿宓动作,发觉她将衣袖攥得更紧,显得很是抵触,又听了这番话,心中对她是李琰派来的猜测已经消下大半。 他直接道:“那想来是世子认错了,天下相似之人不少, 我这侍女带在身边已有半年,且父母俱亡, 并非世子所说之人。” 李琰淡淡应了声, 看上去信了, 实则双方都明白这话就是假的。 李琰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阿宓的容貌世间少有,两人才见过不久,又在这游城相遇,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相似之人。 可阿宓的模样明显不愿意认他,李琰忍不住猜想,她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是故意如此?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阿宓是主动离府,说明她无法再忍受待在洛府,他在她眼中与洛城熟识,因此而害怕他把她送回去也不无可能。 那阿宓又是怎么遇见沈慎并成为他身边婢女的?李琰思索间,管事已经招手着人上菜。 浮生楼备受游城达官贵人青睐,堪称一饭千金,今夜显王世子大手笔地包下整座楼,其中必定有当地知府的功劳。周二面无表情地想,余光已经不经意地扫过多处角落,看不出蹊跷,但他相信暗处肯定埋伏了不少人,因为在这浮生楼外,他们的人也同样布置在了周围。 如果要硬拼,显王世子完全不用设下今夜的宴会,正如他们所顾虑的那样,都督也绝不可能明着违逆显王府。 眼下显王世子为主,都督为从。如果世子借身份暗逼都督做什么,到时就落了下风,不如先行下手,打乱对方后招。 “小怜。”周二突然开口,“去为世子斟酒。” 他临时为阿宓诌了一名,却恰巧与阿宓小名一致。就算最初不知是在唤谁,在对上周二目光后阿宓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连沈慎也对这要求有些意外,阿宓更是怔住,之前那位大人交待的……好像没有这个? 然而此刻没人再会指点她,沈慎不出声,周二又不耐烦催促,“为何还不去?” 众目睽睽下,阿宓无法再坐立不动。她先小小瞟了下左前侧,沈慎也在看她,那深沉的黑眸没来由得就让她镇定了些,持起酒壶慢吞吞走了过去。 酒液凝香,澄黄酒水倒入半杯,李琰忽而开口,“楼中有斟酒侍从,何必劳烦都督身边的人。” 谁看不出来周二是故意为之,他正是因为李琰对阿宓的另眼相待,所以特意让阿宓斟酒。李琰并不在意这别有心机的举动,目光注视着阿宓为自己斟酒的形容,微闪的眸光像不安的小鹿,心中显然正在紧张。 她在害怕什么?怕我还是沈慎?李琰并不曾有过对阿宓的恼意,只觉得她实在惹人怜爱,跟在沈慎身边想必也是不得已。 “已受了世子好意,当然不能再慢待。”沈慎终于开口,他手边的酒盏也满了,但两人都没有要对饮的意思。 反而是周二又笑道:“不如让小怜先代都督敬世子一杯。” 在他的示意下,有人把一杯酒递到阿宓面前。 这本是十分冒犯的举动,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能代替主人,更别说是给显王世子这等人物敬酒。可李琰看起来不以为忤,他饶有闲心地看着阿宓,好意问道:“可会饮酒?” 阿宓会饮酒,这还是公子曾教她的。但眼下她望着杯中酒水,死去那日被强行灌下毒酒的情形又浮现在脑中,喉间就好像同时辣了起来,顿时生出一种惧意和抵触。 她呆了会儿,小脸泛白的模样可怜极了,李琰放柔声音,“不过问一问,也不会逼迫你,不必害怕。” 他笑道:“你若不会,我便都喝了吧。” 这实在像是色令智昏的样子,昏的对象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管事忍不住低低出声,“世子!” 一个女子而已,怎么能让世子忘了正事! 李琰回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霎时令管事失神,心中大震,继而低下了头。他怎么忘了,世子看着好说话,实际说一不二,十分不喜有人忤逆违背他的意思。 也正是这一瞥和回头对着阿宓又恢复温柔的对比让阿宓瞬间恢复神智,她轻轻摇头,掩袖就把酒饮尽。 只是喝得急了,大半都倒在了袖间,也让她呛得咳嗽,面容飞快变成酡红,眼中也因这刺激含了泪意,水光涟涟,不胜娇意。 梨花一枝春带雨,莫不如是。 李琰真心感叹阿宓美貌,因他的身世地位,所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可当真没有哪个能像阿宓这样,从初次见面就抓住了他的心神,并为之念念不忘。 他从未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好似从前就熟识此人,一照面就唤醒了曾经的恋念。 他不是个喜欢留遗憾的人,李琰指尖点过阿宓眼角,沾了点点湿意,他正首对沈慎道:“我对这侍女着实喜爱,既然都督领受了我好意,用今夜一宴,加以百金,能换此人否?” 用一个侍女,换沈慎今夜一条命,李琰自觉这筹码已足够多。 周二都没料到不过是让阿宓敬杯酒,就能让世子松口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大喜,反倒疑惑极了,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阿宓,不知这个除了格外漂亮些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小姑娘究竟特殊在哪儿。 管事完全呆在那儿,再度投向阿宓的视线已经不是漠视,而是看红颜祸水的怒意。 “也不能这么说。”秦书仍觉得有些无法相信,“大夫道是郁结于心,哪一日洛姑娘想开了,便好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来那么重的心事呢?虽说这个年纪有些姑娘已经在备嫁了,可秦书看着阿宓,总觉得她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沈慎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关心,知道结果后与秦书有着同样的疑惑,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还要布置接下来回京对留侯的交待。 留侯下令很少更改,他说要郝金银的人头和家产,沈慎就必须要给他带去。如今郝金银已与他达成盟约,答应成为商行背后老板,再不会现于人前。伪造一个郝金银的人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留侯相信游城发生的一切。 留侯谨慎,事后他一定会再派人来调查,到时沈慎如何到的游城,再如何杀的郝金银,这个过程必须要能查个清楚明白。 忙于此事之下,沈慎对其他细枝末节不免有所忽略,以致被另一波人发现了行踪。 “世子,王三今日在街市看见了沈慎的人,他曾与那人交过手,不会认错。”中年管事神色肃然,站在他面前的青年长袍玉带,束发冠珍珠嵌就,姿仪甚美,举手皆风流。 正是当初在洛府作客的那位公子。 “京城都在探他行踪,没想到沈慎竟来了游城。”青年冷笑,眼中含着杀意,“都说沈都督是留侯的一把好刀,不知他到这游城又是为留侯办的何事,又有多少冤魂丧命其手?” 管事回:“暂时倒没听说哪处有命案,不过既然正巧撞见,世子,机不可失,如今我们先发现了他,不如……” 他目露凶光,大有要先下手为强的想法。 作为显王府的一员,他们和留侯是天然的对立面,如果能暗中折了留侯的这把刀,势必会让他大伤元气。想到这儿,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望去。 世子沉吟,“沈慎手下之人勇猛,硬拼不妥。” 半晌露出一笑,“不如以我的名义,请他赴宴。” 明晃晃的鸿门宴,但对方绝不敢拒绝。 显王是已逝先皇唯一留存的兄弟,如今显王年事已高,且只有一个嫡子,连庶子也无,可以料见世子李琰的地位。何况如今少帝荒唐,又有奸佞横行,许多人隐约都心思浮动,把目光瞄向了显王世子。 这种事虽然没有明说过,李琰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这正是他在京中地位不同的原因之二。 “这样岂非让世子处于危险之地?” 李琰摇首,“我不在,沈慎不会出面。” 定下主意,他们发了请帖,今夜戌时在游城东面浮生楼请沈慎赴宴,所携从者不得过二。 请帖先到了秦书手中,他眉头紧皱,怪自己大意竟被李琰发现了都督行踪。早先他们发现显王府踪迹,特意绕行就是为了避免多生祸端。 其实他们出京以来,行事打扮一般都会低调,遇见阿宓那次是刚办了某事,情况特殊才穿上了官服。自那几日后,他们在游城再也没有显露过丝毫,这样依然被发现,只能说是天意使然。 京中想要沈慎沈都督命的人太多,显王府绝对排得上前三。如今远在游城,李琰能调动的人也不多,但他占了身份优势,且当地官府绝对会听从他的差遣。 “都督,不如让我代您去。” “然后亲自把把柄送上?”沈慎淡淡看他一眼,秦书立刻噤声。 沈府以前在京城世家里排得上号,可早已没落,如今若不是都督自身才智过人、又是为留侯办事,哪有几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显而易见,都督没有拒绝李琰的权利。 “那都督要带哪二人?”秦书道,“周大忠心力猛,周二谨慎又会识毒,不如就带他们兄弟。” 秦书不是不想跟去,可他知道都督绝对会留下自己,如果有万一,剩下的事都要靠他来周旋处置。 沈慎下沉的嘴角微微上翘,“既是赴宴,焉能无侍婢。” ………… 阿宓被按在妆台时还有点儿懵,呆呆地看婢子前后忙乱,又是为自己比新衣,又是试发髻。好在这次并不夸张,衣裳虽漂亮,可样式用料只能说寻常,胭脂水粉等也没上,说是她年纪尚小还用不着这些。 婢子没有把头发编得太复杂,阿宓的头发太柔软,就把大半都分成两股散在了身侧,显得烂漫又纯稚。 秦书交待,“今夜陪大人去赴宴,洛姑娘只需帮大人斟酒递菜,其余不用管。” 他拿出一根细小的银针示意阿宓藏在袖中,认真道:“每道吃食递给大人之前,都要先用银针暗中试过才行,洛姑娘知道如何做吗?” 担心阿宓不知道这是什么用处,秦书特意示范了番,回头就望见阿宓微白的脸色,当她被吓到了,不由叹声,“洛姑娘也不用害怕,只是谨慎起见而已,大人也一定会护你。” 岂料阿宓只是纯粹地讨厌银针,以前她在别庄和公子一同用膳的时候,那些人就要先用银针把菜试个遍。 公子身份尊贵,一桌膳食不知多少,等他们试遍菜都凉了大半。公子好似习惯了这些并不在意,阿宓却没了胃口,她被允能用的吃食本就不多,如此一来更是不想吃,对此公子还总是笑言阿宓挑食。 交待完毕,阿宓被领到了沈慎身前。 他衣着焕然一新,烟青色直襟长袍,腰配流苏美玉,长发被高高束起,脸型棱角分明,宛如只是气势稍盛的贵公子。双眼微耷着看不清眼色,显得整个人愈发漠然。 阿宓往他身前一站,宛如青松旁摇曳的柔嫩小花,绵绵无力,一点也不像能服侍人的侍婢,说不定反倒需他伺候。 沈慎对这样的效果好像并不意外,略略扫过就迈上了马车。阿宓在周二扶持下一同上去,路途中这两人都是闭目养神不想多说的模样,她便也识趣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蹄声微扬,停在了浮生楼前,管事正在大门处候驾,见了沈慎先一笑,“世子令我等在此恭候都督。” 说罢视线往沈慎身边一扫,对周二并不陌生,不过在瞥见阿宓时恰到好处地低头,掩住了心底讶异。 公子特意寻了几日的人,居然在沈慎身边。 阿宓谨记秦书吩咐,没有东张西望,也就没有瞧见管事这张于她来说会十分熟悉的脸。 也是因此,在踏上三楼雅间看见李琰的那一刻,阿宓的慌张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 对上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阿宓脚往后滞了一步,几乎瞬间想逃。 阿宓恢复意识的时候胸口很沉,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手往里一摸才知道是那个玉镯。 她没忘记玉镯是娘亲留下的,握住了好一会儿等那冰凉的润感传透双手才松开。 41.托看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一天后可看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沈慎动作很是粗鲁, 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 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 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 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 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 手捂在了胸口,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 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 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 只这么一小会儿, 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 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 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 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 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阿宓手上抓着纸笔,勉强镇定地把它平摊在了桌上然后拿起,缓缓写了起来。 沈慎看完了一段话,“想跟着我们去京城?” 阿宓点头,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保证绝不会打搅他们办事。 “谁告诉你,我们不会带上你?” 认真听着对方问话,阿宓发现这位大人声音很沉,总是给人十分稳重和安心的感觉。她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人肯定是好心告诉自己的,难道自己要回这位大人,说他的属下表示他很凶吗? 阿宓不写沈慎也能猜到他的属下做了什么,无非是心中不忍才劝小姑娘自己离开,可惜她并不理解其中好意。 明明早有答案,他却道:“想托人办事,总要有代价,你能给什么?” 阿宓茫然了,她能给什么? 有翠姨拿出的那些珠宝银票,她们现在不缺银子,可是面前的这些人看上去也不缺。 阿宓凝眉细思,面前的人也很有耐心,等着她的回话。 恍然间,阿宓想到公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公子说:世间有很多坚贞不屈之人,世人赞他们品性,我却不觉得要让他们屈服有什么难,无非权势、富贵和美色这三样,许多人毕生所求也不过这些,阿宓觉得是不是? 当时公子好像办成了什么大事十分高兴,说完又马上亲了亲阿宓,含笑道:我们阿宓就是能让任何男子折腰的美人。 公子教过阿宓很多东西,阿宓记住了一些,淡忘了一些,可本|能是不会忘的。每次公子不高兴或阿宓想出别庄玩的时候,公子就会暗示她要讨好他,告诉她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在阿宓的观念中,是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公子更是从没让她意识到过这点,她顶多本|能知道女子身体不能叫人看见之类的关键。所以此时阿宓脸上的点点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有求于人的不好意思,还有一丝丝紧张。 回忆着公子说的话和教她的动作,阿宓鼓起勇气伸手,用很小的力气扯了扯眼前人的衣袖,示意他弯腰。 沈慎没动,冷淡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宓等了会儿后无法,四处张望,在榻角寻了个小凳,然后走去把小凳搬来踩在上面,为难地发现还是不够。 于是沈慎就看她干脆又叠了个凳子,终于能差不多到他鼻间,不用再辛苦仰头。 他的双眼不大不小,眼型很长微向下耷,粗看上去会显得略为平淡无神,但认真对视就能发现里面暗藏的戾气和凶光,像一头猛兽,随时择人而噬。 阿宓看了一眼又飞快别过,像发起了呆,又像在认真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慎姿势依旧没变,阿宓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勾住他脖子微踮起脚飞快地在那薄薄的唇上碰了碰,像蜻蜓点水一触即逝,来不及叫人品味那其中的味道就没了。 这下不用她写沈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约莫是在问,这样可以吗? 那样天真可爱的模样,却在做这种惹人浮想联翩的事。 阿宓的动作还没停,踮着脚半倾身的模样期待又犹豫,似乎在告诉对方她还可以做得更多,而他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态度。 沈慎沉下脸色,瞥了眼不知所然的阿宓,忽然发力扯下她右手衣袖,力气之大让衣裳嘶拉一声,吓得阿宓下意识后退想跑,手却被人攥得很紧。 视线在阿宓整条右臂匆匆扫过,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沈慎冷声问,“多大?” 阿宓睁着有些惧怕又疑惑的双眼望他,半晌慢慢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三。 沈慎脸色稍霁,没及笄,可能还没点守宫砂。只是刚才阿宓的作态很让他惊讶,不论之前的举止,一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能胆大到对陌生男子做这种事,不由让人怀疑她的出身。 沈慎此刻的确想好好查查她的身世,甚至怀疑她是有心人派来接近自己。 把阿宓晾在原地,他微微抬高了声音,“秦书。” 一直侯在外面的青年应声而入,他担心阿宓所以守在这儿,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很好地掩住了眼底震惊,一贯温声道:“都督,有什么事?” “把她带回去。”沈慎扫来一眼,也不避讳阿宓,“再派人去查一查身世。” “是。” 秦书带上门,犹豫再三还是脱下外袍给阿宓披上,刚好掩住她露出的手臂,走了会儿忍不住道:“姑娘在大人房里做了什么?” 阿宓停步,疑惑地望着他,仿佛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寻常,哪知道在别人那儿掀起了风浪。 秦书憋红了脸,主要是那情景实在惹人浮想联翩。可阿宓年纪这样小,模样虽然很漂亮但举止不带一点轻浮,他实在很难把面前的小姑娘和以往那些蓄意引诱都督的女子混为一谈。 最终叹了口气,“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阿宓被半强制地关在了翠姨房里,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想了好一会儿,依然不理解为什么那位大人会突然发怒。 其实阿宓也不大习惯那样的动作,可是公子喜欢,每次阿宓这样讨好他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以为所有人都喜欢。 靠着桌背,阿宓慢慢蹲坐了会儿,想不明白干脆回到榻边去照看翠姨,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 翠姨在阿宓心中最为重要,她对生母没有记忆,翠姨就像她的娘亲。前世她被公子带走的时候是想带上翠姨的,可是公子不让,甚至连她在洛府的一件衣裳都不给带走,说既然成了他的人就不能再和过去有任何瓜葛。 好不容易回到翠姨身边,阿宓握着她的手想,再也不要和翠姨分开了。 虽然听到大人说要查自己身世,阿宓却不是很担心,她觉得在陵西那儿肯定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位大人还愿不愿意带着自己。 胡乱思索间,阿宓趴在床沿打起了盹,翠姨的味道就萦在鼻间,再大的风雨声都吵不到她。 还是翠姨先醒了过来,看到周围环境,她已经明白大致是什么境况。 翠姨准备下榻的动作惊醒了阿宓,忙扶住人,用眼神询问,然后被摸了摸头,“怜娘睡得太沉,雨都打进来了,再晚些屋子该湿一半了。” 阿宓忙跑过去关窗,雷声轰轰,恰好闪电亮起,瞬间把黑漆漆的天空劈成白昼,客栈外面还传来不小的惊叫声。 42.少帝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一天后可看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 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摊贩巧舌如簧, 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 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 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 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 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 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 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 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 腮帮微鼓, 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 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 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不同于被他们意外撞见的阿宓,这两位在买来时命运几乎就被注定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慎不将她们敬献。 在她们到来后,秦书就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同情,淡眉敛目的模样很有沈慎漠然的气势,其余人同样如此。只有阿宓不明所以,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初见时格外冷淡的模样,甚至不怎么同那两人说话。 她倒有心与两人接触,但阿宓大部分时辰都跟在沈慎身边,秦书等人又似有若无地将她们间隔,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沈慎弃马改坐马车,秦书陪他下棋,阿宓就趴在窗边看风景。 她看了许久,秦书想起阿宓好像无论到哪儿都是这样,特别喜欢看着外面,每次住客栈时就能趴在那儿看一整天的街市。 这性子说静是静,可也着实太乖巧沉闷了些。 “洛姑娘会下棋吗?”秦书有心让她加入,笑道,“我棋艺不精,总是输给都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陪都督一局?” 阿宓迷茫眨眼,她好像会下棋,都是公子亲手教的,可到底厉不厉害,自己也不清楚。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秦书看着她被杀得溃不成军的棋面哭笑不得,玩笑叹声,“都督当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他道:“还是我和洛姑娘来一局吧,都督观战。” 想了想阿宓的水平,又添一句,“反正无事,都督不妨指点指点洛姑娘。” 沈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之让出了位置给二人。 和阿宓下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秦书从前也与家中小妹下过,女孩儿多是娇气,一会儿悔棋一会儿要让子,时常让秦书头疼。 阿宓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老实,一点儿都不会调皮,连有一次手抖放错棋子想调回来被秦书的一句玩笑般的“落棋无悔”就不动了。和她对弈是省心,也很能体会到大杀四方的乐趣,可次数一多,就总觉得在欺负小姑娘。 阿宓却一直是认真下棋不曾有恼意的模样,秦书先无奈了,用眼神拼命暗示阿宓,让她快看身旁的人。 挤眉弄眼许久,阿宓终于接收到他的提醒,犹豫地把目光一转,正巧沈慎也在看棋局,她就弯弯眼眸浅笑,微露的小虎牙极是可爱。 “都督还是帮帮洛姑娘吧,不然我可要汗颜了。” 话落,阿宓也十分知趣地往旁边挪了挪,沈慎高大的身躯坐过来后,她就基本只剩了一点儿位置,也不觉得被挤着。 等沈慎接着她的棋局继续下时,她就伸长了脖子望,望着望着脑袋就搁在了身边人的胳膊上。 沈慎低眸望过去,阿宓毫无所觉,看得十分专心。这样的姿势没持续多久,许是嫌看得不清楚,阿宓变了下位置,这次是直接得寸进尺地坐进了沈慎双臂围成的圈中,等于坐在了怀里。 秦书再忍不住低咳了声,眉眼俱是笑意,连自己持的是黑是白都忘了。 听了这话后阿宓就有些心虚意味地故意把字写丑些,字是曾经公子教她认教她写的,自然和他的很像。 渐渐大了胆子后,阿宓写道:【我想要翠姨。】 她和翠姨分开很久了,尤其是现在重新到了公子身边,就更是想念。 李琰沉默了下,他其实早想到了这件事,但他以为阿宓一直不会向自己提,“是我忘了,明日就托人去沈慎那儿问一问。” 说完道:“阿宓想出门走走吗?” 阿宓意外地看他,好像完全没想到李琰会主动提出让她外出。因为在别庄就是这样,公子轻易不让她出去,每次都要她用许多办法祈求讨好,他才会应允。 她轻眨了下眼,清润的眸子已经闪烁了答案。 “看来是想了。”李琰帮她说了出来,“我午后将去拜访友人,到时阿宓与我一同出府,让侍女陪同领路,傍晚再去接你。” 阿宓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李琰面前这么乖巧可爱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一事,她不喜欢被关着。 得了李琰的令,侍女十分熟练地帮阿宓选好外出的衣裳,短衣配水绿色烟罗裙,外罩了件遮阳的纱衣,加上小巧精致的绣鞋,漂亮又很简单。 伺候十多日,侍女初步摸清了世子对这位姑娘的喜好。他喜欢洛姑娘简单可爱的装扮,无需过多坠饰,那样反倒失了纯真,越显烂漫纯稚越好。 阿宓重新出现在李琰面前时,他露出了明显的欣赏之意,并亲自摘了一朵盛开的粉芙蓉为阿宓簪上,“总不好太素净。” “能自己上马车吗?”他这么问着,似乎做好了给阿宓搭手的准备。 阿宓小腿的伤已经好全了,但还是不想和公子有过多接触,就自己努力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模样笨拙又可爱。 李琰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低笑声。那笑声衬着他温柔的神情,显得格外宠溺。 寻常小姑娘此时早被撩动春心,阿宓却独独缺了根弦,不然她在那两年间早已对李琰倾心。 不过,李琰也正是喜爱她这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上十人也绰绰有余,阿宓选了个离中间最远的角落。跟在李琰身后上马车的,还有几位下属。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并没有特别忌讳阿宓的存在。因为几人用的语言都简练晦涩,京城的势力阿宓也一个不知,即使写在纸上给她看,恐怕也只能看个一脸懵。 在李琰身边总没有和沈慎秦书他们相处来得放松,阿宓坐在角落,既没有窗外风景欣赏,也没有话本打发时辰,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飘向了几人的对话。 其中意思是不可能明白的,但阿宓耳朵抖了抖,她好像听见了“乔府”两个字。 又提起心神注意了会儿,果不其然,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乔府。 京城应该没有那么多乔府,阿宓这么想着,觉得以当初公子告诉她的语气,外祖家应该很有名,而且公子也比较熟。 阿宓的小心思向来藏不住,时不时望去一眼的模样很快就让李琰等人注意到。 “怎么了?”李琰抬手让属下噤声。 他带笑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害怕,阿宓没有犹豫太久,在纸上写道:【不想一人去街市。】 李琰误会了,露出略显为难的神情,“今日确实有事,下次再陪阿宓可好?” 与此同时,几个属下也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阿宓,其中倒没有管事的那种不善,纯粹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哪儿引得世子如此折腰。 阿宓有点失望的模样,随即动笔【那我跟着公子,可以吗?】 这倒不是不可以,他们今天到乔府算不得什么正事,不过是乔省得了几幅字画,特意邀李琰来品一品。 除去翠姨,这还是阿宓第一次对他请求,且还是个这么小的要求,李琰没有过多思虑,点头答应了。 【谢谢公子。】 李琰失笑,有心想摸摸阿宓的小脑袋,碍于有旁人在还是按捺住了,“阿宓不必如此客气。” 单从态度看来,世子并不像单纯把这位姑娘当成宠姬一流,几人思忖着,对阿宓的定位也有了变化。 43.暗潮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一天后可看 正如今夜, 他们到的是一座小镇客栈, 照例全包了下来,难得齐齐聚在了大堂用晚膳。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摊贩巧舌如簧,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 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 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 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 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 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 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 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 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 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 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 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不同于被他们意外撞见的阿宓,这两位在买来时命运几乎就被注定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慎不将她们敬献。 在她们到来后,秦书就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同情,淡眉敛目的模样很有沈慎漠然的气势,其余人同样如此。只有阿宓不明所以,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初见时格外冷淡的模样,甚至不怎么同那两人说话。 她倒有心与两人接触,但阿宓大部分时辰都跟在沈慎身边,秦书等人又似有若无地将她们间隔,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沈慎弃马改坐马车,秦书陪他下棋,阿宓就趴在窗边看风景。 她看了许久,秦书想起阿宓好像无论到哪儿都是这样,特别喜欢看着外面,每次住客栈时就能趴在那儿看一整天的街市。 这性子说静是静,可也着实太乖巧沉闷了些。 “洛姑娘会下棋吗?”秦书有心让她加入,笑道,“我棋艺不精,总是输给都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陪都督一局?” 阿宓迷茫眨眼,她好像会下棋,都是公子亲手教的,可到底厉不厉害,自己也不清楚。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秦书看着她被杀得溃不成军的棋面哭笑不得,玩笑叹声,“都督当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他道:“还是我和洛姑娘来一局吧,都督观战。” 想了想阿宓的水平,又添一句,“反正无事,都督不妨指点指点洛姑娘。” 沈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之让出了位置给二人。 和阿宓下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秦书从前也与家中小妹下过,女孩儿多是娇气,一会儿悔棋一会儿要让子,时常让秦书头疼。 阿宓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老实,一点儿都不会调皮,连有一次手抖放错棋子想调回来被秦书的一句玩笑般的“落棋无悔”就不动了。和她对弈是省心,也很能体会到大杀四方的乐趣,可次数一多,就总觉得在欺负小姑娘。 阿宓却一直是认真下棋不曾有恼意的模样,秦书先无奈了,用眼神拼命暗示阿宓,让她快看身旁的人。 挤眉弄眼许久,阿宓终于接收到他的提醒,犹豫地把目光一转,正巧沈慎也在看棋局,她就弯弯眼眸浅笑,微露的小虎牙极是可爱。 “都督还是帮帮洛姑娘吧,不然我可要汗颜了。” 话落,阿宓也十分知趣地往旁边挪了挪,沈慎高大的身躯坐过来后,她就基本只剩了一点儿位置,也不觉得被挤着。 等沈慎接着她的棋局继续下时,她就伸长了脖子望,望着望着脑袋就搁在了身边人的胳膊上。 沈慎低眸望过去,阿宓毫无所觉,看得十分专心。这样的姿势没持续多久,许是嫌看得不清楚,阿宓变了下位置,这次是直接得寸进尺地坐进了沈慎双臂围成的圈中,等于坐在了怀里。 秦书再忍不住低咳了声,眉眼俱是笑意,连自己持的是黑是白都忘了。 可是这人的衣裳不知什么布料,看着柔软却韧得很,中间还隔了层薄薄的丝绸,阿宓的小虎牙咬下去,连布料都没能穿破。 秦书匆匆跟上,担心她惹怒都督忙劝道:“姑娘放心,我们不过分了两路,等过几日又能会合的。我和你姨母解释清楚了,她也叫你好好跟着我们呢。” 把翠姨搬出来,阿宓马上就听了进去,拼命往回看,但隔着重重雨幕,她已经望不见翠姨身影了。 见她停止折腾,秦书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那妇人哪儿交待过他这话,反应比这小姑娘还大呢,两人彼此都不愿分开,可都督的命令不容违抗,他也只能这样哄哄。 44.逼问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一天后可看 翠姨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阿宓还是坐在那儿,不争也不恼。 公子道:“那就让她坐我这儿。” 满堂安静下来, 洛城回头不确定道:“公、公子……?” 公子没看他, 对着阿宓招手,“阿宓是吗?到我这儿来。” 等阿宓慢慢走到他身前, 他亲自帮她拉开了凳,怜惜道:“你平日就是这么被妹妹欺负的?” 没等到回应, 他恍然记起,“忘了阿宓不能说话, 来, 坐下用膳吧。” 他低眸瞧见阿宓柔软的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在那两年里,公子时常会对阿宓做这等亲昵的动作, 阿宓习惯了,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异常乖巧的模样让他微微一笑,竟亲自起筷帮阿宓夹了个鸡腿。 他带的那些随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他们几时见公子对人这么温柔体贴过。 洛珍瞧着,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她年纪小倒没别的心思, 纯粹是见不得别人对阿宓比对自己还好。这个贵客是爹都要小心伺候的, 转头却在那儿给阿宓夹菜。 可刚刚在桌下洛珍就狠狠被洛城给拧了胳膊, 痛得她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也不敢再造次。 公子一心一意与阿宓用膳,给她夹菜与她说话,洛城这个正主倒被晾在那儿。 他却没有丝毫不悦,看上去还很有些满意。 翠姨终是忍不住了,等阿宓回了院子道:“怜娘,你昨日告诉我的,都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膳桌上她看着洛城的神态,越发觉得阿宓那话可能是真的。 洛城他……他真是要把阿宓送人啊! 阿宓取来纸笔,答非所问:翠姨信我吗? 翠姨此时当然是信她的,见阿宓继续写道:我想去寻外祖。 外祖……翠姨呆住,她已不知多久没想起乔府的模样,那道漆红高门离这儿太远了,况且、况且那儿也不一定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她还是疑惑的,阿宓到底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消息呢?连外祖是哪府在哪儿都知道了。 阿宓没她想的那么多,她最后告诉翠姨,如果今日还不能下定决心,等过了这夜,她们就再没机会了。 因为公子只在洛府待一日,明日他就要去别处了,到时洛城也会把她作礼奉上。 从此她便是掌中之物,任公子把玩。 翠姨被这些话冲得头脑混乱,记不起再询问阿宓什么。 她坐在椅上想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扶腰起身,“好,怜娘,翠姨带你走。” 翠姨比阿宓考虑周到,出府不是那么简单的,衣食住行都是问题,最重要的就是银子。 府里会发例银,但阿宓这儿少得可怜,翠姨存了些,另一些平日都给她置办衣物买吃食了。 但这些肯定是不够的,翠姨道:“姑娘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可保洛府三世富贵无忧,可惜大部分都被洛城使计夺去了。不过姑娘还偷偷留了点,本来是准备给怜娘你作嫁妆的,现下也只能用上了。” 她爬上榻掀了被褥,不知按了哪处,木板就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黒木盒。 木盒打开时,阿宓被宝光晃了眼,乍然看去满目的金银珠宝、玛瑙奇石,都价值不菲,任选一个出去当了都够寻常人生活很长的时日。对比之下,那些银票就不怎么显眼了。 翠姨满是怀念,取出一个镯子在阿宓腕上比划了下,“这是姑娘最喜爱的血玉镯,肯定要留着的。怜娘太小了还不能戴,就收着吧。” 阿宓身量这么瘦小,能往哪儿藏呢。翆姨给她寻了条红绳,把玉镯串起来挂在了胸前。 旁人都是佩的玉牌玉锁,唯独阿宓,胸前挂了个沉甸甸的玉镯。 她也不嫌重,第一次得到和娘亲有关的东西,放在胸前让她意外得安心。 翠姨又把一只极为精巧的耳坠包好,单独塞进了阿宓胸襟,“这是乔府独有的耳坠,只给女儿,当初姑娘得了后一直小心保管着……” 说到这儿她有些语噎,难过地垂下头再说不出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也是阿宓到时认亲的凭证。 阿宓握了握翠姨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叫翠姨忍不住笑了。 收拾了些轻便衣裳,翠姨往二人里衣缝了些银票,再想到阿宓容貌,给她寻来帷帽和面纱,最后道:“京城路远,我们不过是两个女子,遇见什么都有可能,怜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阿宓摇了摇头,莹莹秋水般的眼眸却坚定无比。 翆姨叹了口气,背上包袱,牵她走出了院子。 趁着夜色,阿宓终于离开了洛府。 *** 洛府有仆从守夜,但不严,松懈得很,洛城又哪儿想得到阿宓竟这么大胆子敢和翠姨二人离府呢。 等他发现后,两人都早已连夜出城,不知往哪处去了。 从出了怀城后,阿宓整个人就轻松起来,透着一股轻快的气儿,瞧着就要生气许多。 翠姨见她像只可爱的小雀儿在摊子间钻来望去,仅剩的一点悔意也淡了。她留在洛府也是为了阿宓,如果阿宓在那儿不快活,也没有继续待的必要。 “怜娘。”她招手取了根冰糖葫芦,“来尝尝这个。” 冰糖葫芦阿宓是认识的,只没吃过,她好奇地舔了口,眉宇间顿时不知露出是甜是酸的意味,皱成了一团儿又很快松开。 好吃!阿宓向翠姨比划手势,让她也咬一颗。 翠姨笑着摇头,“年纪大了可不爱吃这个,怜娘一人吃就够了。” 阿宓不信,当翠姨又是把好东西让着她,叫翠姨笑话道:“咱们现在可不是以前没银子,我若想吃就直接拿一根了,哪需要来从怜娘口中分。” 阿宓一呆,确实是这样,她都忘了。 “怜娘只吃一根尝个味儿就行,待会子我们去酒楼里吃好吃的。” 说到好吃的,阿宓眼神立刻亮了。在洛府的时候好东西都吃不到,被养在庄子里又有人管着,那派去的嬷嬷为她有个好身形,膳食时常只让她吃半饱,零嘴也是不让多吃的。 如果说到阿宓的遗憾,约莫就在吃上面了。 翠姨先带她去定了辆马车,两人赶路当然不能一直靠走,然后再去了家口碑最好的酒楼。 她们到的时辰有些晚了,楼里没几桌客人,也让翆姨稍稍放心。 阿宓相貌太出挑,作少年装扮一点都不像,翠姨只能让她戴着帷帽。但吃东西不能一直戴着,总要叫人看见的。 因阿宓亮晶晶的眼神,翠姨一口气点了许多菜,末了才想起二人吃不完,不由莞尔,“瞧我,出来后竟也不知节俭了。今日特例,怜娘多吃些,若用不完就让小二拿去给那些乞儿。” 阿宓只听见前面半句,后半句是不关心的。 好不容易和翠姨一起用这么丰盛的菜食,她才不给什么乞儿,她要自己吃掉。 45.惊闻 大人离开的第一日、大人离开的第二日、大人离开的……阿宓扯着花瓣数数, 她口中喃喃一句,啁啁就跟着叫一声,叫到后面, 两人竟像在和曲儿般,惹得宫女掩唇笑起来。 “姑娘,这附近的花儿都要被啁啁摘完了。” 原来阿宓脚边堆了积成山的花儿,全是啁啁见她喜欢扯花瓣, 就亲自去一个个折断叼来的。 它身子在平地看着笨重极了, 叼花的模样倒十分可爱。如今两个宫女也能大着胆子主动给它喂食了, 虽然十次中这只鹰能赏一两次面子已算不错。 阿宓恹恹瞧了眼,越发没精神的模样便犹如这些失去了根茎和阳光照拂的花儿, 总让人觉得无需多久就会完全蔫下去。 “我还不可以见翠姨吗?”她忽然轻声问了句。 “陛下不允。”宫女为难, 从阿宓姑娘那日与秦大人等说过话被陛下知晓后, 陛下就下令不让阿宓姑娘外出, 也不让外间人接触她了。 算来, 阿宓姑娘最近这三日都只能对着她们二人和啁啁这只鹰, 处在这逼仄的一院,即使风景再美, 也难免失落。 这种处境对阿宓来说并不陌生,精美的院落正如当初的别庄, 伺候的人无不体贴周到, 似乎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只是不让她出去罢了。 以前关着她的是公子, 如今是陛下。 “姑娘也别太介怀, 陛下都是为您安危着想。”宫女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儿,阿宓整日无精打采,她们看着也不好受。 在隐隐变得沉郁的氛围中,安前遣人来了。 小内侍喜道:“陛下今夜开宴,请各位大人及家眷在含光殿一聚,特意吩咐请洛姑娘同去。” 语罢让人呈上赏赐,“这是陛下赐给洛姑娘的衣裙首饰,你二人务必要为洛姑娘精心妆扮,酉时正将有人来接。” 待人离开了,两个宫女喜道:“这是陛下到行宫后首次开宴,定会有许多好玩儿的,姑娘不必闷着了。” 阿宓却没什么反应,素日柔软的神色也很是冷淡,像极了她与沈慎初见时沈慎的神情。 宫女两对视一眼,心想还是个孩子,恐怕在拗气儿呢,等去了宴会应该要好些。 她们掀开那盘上的红布,不受控制地露出讶异神色,这是宫里特有的衣裳。宫中只有两种女子,一是服侍陛下的宫人,二为后宫嫔妃,洛姑娘自然不可能是宫女,那陛下……这是何意呢? 二人目光闪烁不定地帮阿宓打扮好,注意到裙摆特有的花纹时更是垂眸敛目,只作什么都不知。 人需衣装,宫装与名贵的首饰全套衬托下,使阿宓也有了几分清贵之气,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的平淡更像是高位者的睥睨,无来由多出些拒人于外的气势。 少帝见之先是一惊,阿宓这模样可着实给了他惊喜,随后大笑道:“不错,朕的眼光还从未出过错。” 明明是第一次给女子选衣着,他也能说得如此大言不惭。 “都布置好了吗?”少帝睨了眼安前。 “好了,各位大人也都已基本到了。” 少帝颔首,又皱眉想了会儿,“把座位再调下,让她离朕更近些。” 安前冷汗涔涔,心道那位置已经够近了,本来就不合规制十分惹人注目,再调就到了陛下身旁,那岂不就是后位? 他十分为难道:“陛下,这个……” “罢了罢了!”不想听他辩解的少帝挥手,“这么点小事都推三倒四,朕要你何用?大不了到时让她一起坐在朕的位上。” 安前都要给他跪下了,龙椅那也是能随便分享的吗?可是这几日神仙粉不够,量少了许多,陛下本就时刻处在喜怒不定的状态,他可不敢去捋虎须。 把阿宓的位置堂而皇之地放到身边甚至想更近些,当然不是少帝临时起意。准确来说,他这纯粹是特意做给留侯看的。 少帝自然想得到留侯为何会因阿宓的事而管束他,无非是不想他因此事与沈慎生出罅隙罢了。 可少帝是何人,他是少年天子,向来顺风顺水,留侯可以压住他一时,但压不了已经逐渐长成的他一世。纵然当场听了留侯的话,可少帝事后越想心气越难平,他想要一个人、想要什么样的人,难道还得他人允了不成? 本来想留阿宓的想法也只在脑中不经意地闪过那么几次,被留侯这么一激,反倒让他下了决心。 这种出身,又正是在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留侯向来对少帝纵容,突然被这么一冷,也难免少帝生出逆反之心,特意和留侯对着干。 阿宓与少帝一步之隔,在他身后跟着慢慢步进含光殿,随之而来的,是殿内愈来愈低的窃窃交谈声。 她无疑成了殿中除少帝外最受关注的人。 她在京中是生面孔,没有几人识得,也就让众人很是好奇。这位明显不是宫女,陛下带着,莫不是终于开窍,想要选妃了? 少年年过十七而至今未通人事,这放在寻常府邸几乎都是不可思议之事。他对此道没什么兴趣,最初留侯往龙床上送人他也不拒绝,却整夜拉着人玩什么游戏,若女子撑不住打了瞌睡还得被他罚板子。 千娇百媚的美人被这样对待,人人都道少帝孩子心性没长大,不懂得女人的好。索性少帝还没及冠,何况前朝的事大臣们都没劝完,又哪有那么多心思管这内围之事,便没有过多劝谏。 是以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少帝这般对待一个女子,还是个颜色极好的小姑娘。 “侯爷……”其余人悄声议论中,留侯心腹小心出声。 “呵”留侯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一派平静地看着二人从自己面前经过,阿宓微微拖地的裙摆逶迤而过,他便顺势瞥了眼那精致的云纹,摩挲扳指的动作快了些,“陛下临时起意?” “好像是……”心腹硬着头皮答。 留侯又笑,“这可未必。” 临时起意,连位置都安排好了?还特意安排在自己的正上首。 留侯轻轻摇头,陛下还是太年少气盛了。 阿宓并不懂这种宴会座位的含义,譬如靠得越前便证明地位越尊越受天子宠信,而她这个几乎要与少帝平起平坐的座位,足够让许多人大吃一惊。 少帝亲自给她剥了个橘子,将橘肉和皮一起往她面前一堆,“尝尝。” 这也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了,可惜阿宓没这个意识。少帝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她眼睫下意识一颤,就拿了起来。 然后在少帝期待的视线下尝了一瓣,小脸顿时皱成一团,“酸……” 时节还未到,这时候的橘子能摘下来也大都是摆着好看或给那些尤爱吃酸的人,阿宓自是接受不了。 “酸吗?”少帝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不信邪地往嘴里丢了一瓣,牙一合,酸爽的汁液在口中迸溅开来,让他寒毛都差点竖了起来。 少帝怕酸,非常怕。 但为了颜面,他还是三两口把橘子给吞了下去,并嗤道:“小丫头就是矫情,有什么酸的,不酸那还叫橘子吗?” 阿宓腮帮微鼓,并不敢争辩,只能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迅速灌了两大杯茶水。 下首看完全程的留侯微微一笑,也跟着吃了瓣橘子,不仅如此,还细细咀嚼了好一会儿。 少帝虽说一直在和阿宓亲密互动,实则余光也不忘注意留侯,见状便觉得留侯是在嘲笑自己。忿忿之下压抑了怒火,再度端起一碗鱼羹,手持汤匙,“这鱼羹很是美味,来,朕喂你一口。” 阿宓:…… 阿宓当然非常抗拒,抗拒的不是这种亲密的动作,而是少帝这个人。可少帝会接受拒绝吗?那不可能。 于是在少帝暗藏威胁的动作下,阿宓只得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模样也有几分像乖巧等待投喂的小动物,少帝却嫌弃道:“你是猫儿嘴吗这么点大,不能再张开些?” ………… 便是安前这等阉人也忍不住别过眼,奴才们知道阿宓姑娘不是陛下您的什么人,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真不是该这么简单粗暴对待的啊。 鱼羹是刚呈上桌的,面上没有热气,实则热度都被那浅浅一层给挡住了。少帝从不知体贴为何物,伸手就舀了整整一勺塞过去,汤匙先烫得阿宓惊呼了声,鱼羹还没进口,就倒在了少帝龙袍上。 少帝脸唰得沉下,阿宓也怕极了,身子都往后缩了些,只怕他像那日对待啁啁一样对待自己。 那边,留侯依旧不紧不慢地持筷夹着糖醋鱼,眸中流露出享受美味的感觉。 注意到这一情景的少帝再度生生压下了将发的戾气,语气硬邦邦道:“愣着作什么!给朕擦一擦啊。” “陛下,要不去更……”安前的话闷在了喉间,得,看来陛下这戏得演完全套才能罢休。 宫人识趣地把帕子递给了阿宓,在旁人示意下,阿宓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开始给少帝擦拭龙袍上的油渍。 鱼羹掉在少帝大腿间,第一时辰已被抖下了,剩下的油渍并不容易吸去。龙袍用料特殊,受到这等污脏,即使没破损也不会再用了。 但阿宓并不知这件龙袍注定会被丢弃,她认为的确是自己做了错事,少帝性情又可怕,便擦得尤其认真。 一缕乌发垂到了耳前,随阿宓的动作轻轻摇晃。大概是靠得太近了,少帝将眼前人白如堆雪的肌肤看得极清,那浅淡的香味也一直在他鼻间萦绕,视觉嗅觉双重刺激,让少帝都觉得有些飘忽。 他再一次意识到,她生得是真漂亮。 本是为了向留侯证明某种东西才特意做的这些,此时少帝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因为他眼中映着那晃人的白,竟有些想一口咬下去,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否也都是洁白如雪的糖馅儿,不然为何闻起来会那么清甜? “陛下——”安前略拔高的声音让少帝及时回神,他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在俯身。 朕怎么了?少帝纳闷地想,难道也同庭望一样,被这小丫头给蛊惑了? 不过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比旁人生得好看些罢了,这天下都是朕的,什么样的美人不能有?总不至于没出息地要去和庭望抢人。 心中虽是一直在这么强调着,少帝的眸色却越来越深。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大部分是为了同留侯作对而做出要和沈慎夺人的架势,如今已隐约多了几分本人都没意识到的真意。 “果真是祸水。”殿中,紧随李琰身后的管事忍不住嘀咕这么一句。 管事没忘记过阿宓。 事实上,曾在李琰身边见过阿宓的人都不会忘记她。 能让李琰看入眼的女子太少,让他那样破格对待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李琰当初为了她在城门口从沈慎手中夺人,又在乔府因她差点与乔家嫡长孙生了罅隙,这么多的特殊,足以说明她在李琰心中的地位。 如今见少帝看起来都被这女子迷了心神,管事不由庆幸当初留侯咄咄逼人,硬是把此女夺了回去。 李氏皇族已经出了个荒唐天子,可不能再来个风流王爷。 “赵行。”李琰听到了这句话,眉头皱起,“慎言。” 时人及冠后多称字,李琰却连名带姓地唤管事,使其心头一跳,忙俯首称是,再不敢多言。 敛了神情,李琰重新看向上首。少帝正在同阿宓说着什么,两人靠得极近,眼尖些,还能瞥见小姑娘微微后仰的动作。 当真是沈庭望将阿宓拜托给陛下照看的吗?李琰并不敢确定这点,以他对此人向来的看法,他更偏向于沈庭望为了献好陛下,将阿宓作礼献了上去。 李琰心头生出丝丝愠怒,既是对沈慎,也是对阿宓。 他本以为阿宓对沈慎来说会是特殊,没想到仅短短两月就被打回原形。 早知她会被如此对待,李琰面无表情地想,倒不如当初在夺得人后直接送她个痛快,总好比如今成了这般玩物模样要强。 阿宓和少帝这次一同出席宴会,如同一块石子砸下,在不少人心中泛起涟漪。 留侯全程作壁上观,对此事完全没有表示,好像是“全凭陛下高兴”的模样。与之相对的,便是李琰难得沉了脸色,整晚都心情不愉的神态,让想敬酒的人也被慑在旁,不敢靠近。 沈慎听闻这些消息时,正是他抵达行宫的一刻钟后,此时晚宴也已结束近半个时辰。 且来人报,陛下至今还在阿宓姑娘的住处未归。 不妙的预感成真,他跃下马就往玉林轩走,边解下披风,脑中迅速想着应对之策。 他不觉得少帝是看上了阿宓的容貌或喜欢上她,阿宓相貌是少有,可断没有短短时日内就让少帝栽进去的能力。但少帝性情从来不定,今日高兴明日生气,做的事都无可推测,这次突然做下这些的缘由,他一时也想不到。 通报声传入玉林轩,乐声停了一瞬,阿宓眼眸几乎瞬间变得明亮无比,让少帝倍觉刺眼。 难道朕这几日把她照看得还不精心?居然没有半点留恋。 沈慎大步而来,风尘仆仆,在阿宓眼中却无疑再令人欢欣不过,下凳就要迎上去,被少帝一把拉住,似笑非笑道:“人又不是不来,急什么?” 阿宓心中急,但手上也着实挣不开,只能眼巴巴地跟着看去。 沈慎目不斜视,“臣迟归一日,望陛下恕罪。” “无事。”少帝一手拉着人,一手把玩茶杯,身上还带着酒气,他宴会上喝了几杯,“庭望此行有功,朕怎么会怪罪你。” 沈慎从怀中掏出信封,“此行所查之人和结果都在其内,请陛下查阅。” “不急。”少帝示意安前接过,“庭望办事朕是放心的,一路赶来很是辛苦吧?先去洗漱歇息,明日再谈也不迟。” “臣谢陛下体恤。”沈慎应声,随后十分自然道,“阿宓,过来吧。” 阿宓闻言自然是立刻想奔去,无奈手还在人家那儿,少帝微微一笑,“她就不必同你一起回了。” 如此直接地道了出来。 沈慎心愈发得沉,不动声色,“陛下……?” 少帝也不和他卖关子,手随意一摆,“实不相瞒,朕看上了此女。说来有些对不起庭望,朕明日就让安前再选十个美人送去,庭望……不会舍不得割爱吧?” 不同于李琰当初的暗地威胁,少帝抢人抢得光明正大,他也无需有任何忌讳。 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沈慎,少帝就是要看清他的细微神态。留侯可以阻止他要人,难道庭望也要忤逆他不成? 留侯的管束、自己的心意再加上对沈慎忠心的试探,少帝此时还非要阿宓不可。 沈慎顿了一下,“不知……” 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少帝直接打断,“如果庭望担心身份问题,朕今夜就幸了她,给她一个名分,如何?” 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少帝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慎还能有什么话要说。 几双眼睛同时盯着,重重压力下,沈慎鬓角渗出的些许汗意。 似有几个时辰那么久,沈慎忽然道:“在此之前,臣有一事要先向陛下回禀,请陛下遣退左右。” 少帝着实好奇他能变出什么花儿来,依言做了,并耐心问道:“她也要退?” 没有对上阿宓的目光,沈慎颔首,“只留臣和陛下。” 很快,屋内就剩了两人,少帝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说吧,到底何事。” 沈慎没有再犹豫,他已然想好了该说什么,“系关阿宓身世。” “哦?”少帝似颇感兴趣地倾身,“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大有隐情。”沈慎抬首,眼神深邃,“陛下。” 他再度顿了下,而在这停顿的瞬间,少帝心中忽觉不祥,“等等……” 沈慎适时止住,等待少帝。 少帝心中突然躁烦起来,不由喝了口茶水保持冷静,“罢了,还是直接说吧,总归不会是什么大事。” 沈慎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在少帝眼中却是略显紧张得深呼了口气。 “陛下。”少帝听这位心腹臣子一字一顿地低沉道出几字—— “她是公主。” 46.懵然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一天后可看 不过是以势压人,这种事留侯做得还真不少。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 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寻常交易,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 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 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 留侯这要是真做了, 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 世子如果应了, 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 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都是些歪理, 但也着实不好反驳,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 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 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 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 起初的话听不明白, 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他面色平淡,眼底波涛汹涌。 留侯帮沈慎出头恐怕只是顺便,特意来和显王府作对才是真,是得到他今日在乔府的消息,冲他来的。 “阿宓。”李琰没看阿宓了,继续道,“你现在就回沈都督那儿吧。” 突然的一句让阿宓愣在那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呆呆地抬头。 李琰没有看她,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沈慎。 沈慎开口,“过来。” “阿宓?”留侯也跟着叫了声,似乎在琢磨是哪个字,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名儿,听着就喜欢,还不过来?” 阿宓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回到大人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依旧不大敢走的模样。她慢慢地往前迈了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李琰本不准备再反应了,见状还是轻轻出声,“阿宓不想回去吗?” 留侯似笑非笑,这时候不说话了。 像阿宓这样的小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琰虽不知为何她以前一直抵触自己,但以为经过这十多日的相处,阿宓心中总有些自己的地位,而且无论如何总该比沈慎那种整日见不到笑脸的人要好上许多。 岂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宓就被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忙回正了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沈慎身边,在他身后藏好,才露出个小脑袋惊疑不定地看来。 李琰:………… 留侯再次笑出声,拍了拍沈慎的肩,“看来阿宓姑娘很是喜欢我们沈都督啊。” 这倒离事实差不多,也许是雏鸟情节,阿宓十分依赖沈慎。至少在在场这些人中,她最信任的也无疑是沈慎。虽然曾被“抛下”过一次,可相对于曾间接至阿宓于死地的李琰,当然是沈慎要好上许多。 李琰到底有些失望,他自认对阿宓用了足够的耐心,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小姑娘破除心防。 当下又被留侯算计一着,李琰没了周旋的兴致,几句话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乔府。 *** 沈慎带着阿宓出府的时候,也着实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人就回到了自己身边。 本以为留侯会借阿宓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了眼沈慎,温声道:“先把阿宓姑娘安置好。” 如果说留侯是什么好心人,沈慎绝对不会信,阿宓的相貌也确实是留侯以往会喜爱的那款,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开口要人的意思。只能说在留侯那儿,阿宓约莫另有他用。 倒是少帝临走前仔细端详了下阿宓,调笑道:“朕道庭望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要求太高,小看你了。” “陛下。”沈慎沉声这么一说,少帝就连连摆手,“好了,你也别抱怨朕,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小美人的重聚。” 待人散尽,阿宓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沈慎身后,如果没注意,还真容易忽略她。 转身入了小巷,沈慎停步,阿宓也适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让人只能望见她乌黑的发顶。 “刚才怎么不在乔府认亲?”沈慎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得了阿宓小小抬头望了眼,仔细看,那里面应该还有丝奇怪。 沈慎却看不懂的模样,从袖间拿出了一对耳坠给她,“是少了这个?” 乔府给女儿的耳坠从来都是独一份,这点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着它,阿宓无路如何也不会受到忽视。 但阿宓只是接过耳坠握在手中,并没有迈步。看她还有要用手比划的架势,沈慎低沉开口,“说话。”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答应了大人,不会认亲。”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没什么力气,还带着一点小女儿家的稚气,当真像个孩子。 沈慎挑眉,“嗯?” 他明显不信,阿宓心底也有点小小的心虚。在刚见到乔省的时候,她其实是动过心思的,可一见到这位表哥和公子的亲密,她就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乔府,公子再一开口要人,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阿宓不通世事,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判断。她并不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了乔府的女儿,绝不可能像个奴仆一样被轻易送人。 也许是洛城的父亲身份给了她错觉,让阿宓以为,只要关系不好,即使身份上再亲也会把她随手赠人。 而外祖家的人都不曾认识她,关系当然好不了。 沈慎当然想不到阿宓这种心思,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有阿宓这种思维。不过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喜欢追根问底,阿宓说了不认亲,他就更不会去强求。 他确认了遍,“当真不去?” 阿宓犹豫了会儿,还是轻声道:“不去。” “嗯。”沈慎转身道,“走吧。” 阿宓不愿认亲,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但另一方面,也不失为好事。 想到回京后着人查的阿宓身世,沈慎眼中明暗不定。 阿宓的母亲乔颜与先帝熟识,更是曾差点嫁给先帝。也因此,沈慎的人查到,乔颜有一段时日时常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见面,其中缘由并不清楚。 但……如果阿宓真是先帝血脉,乔颜没有理由会不告诉乔府,而是任家人把自己远嫁。这正是沈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闭目不言不语时,才叫人敢有心思注意到他的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部位,只组合起来有种锋锐之感,衬着高大的体格,第一眼不会使人想到这人会是佞幸手下的鹰犬,反而更像话本中凌厉正气的剑客。 人不可貌相大约就是这样。 阿宓收回视线,回头往里屋那儿去铺好床褥,她浑身出了大半的汗,算是白沐浴了,她准备等会儿再换身里衣。 沈慎睁眼平静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外都没有,没有蓄意讨好也没有旁的小动作,似乎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要判断一个人从来不简单,时日太短,总要再调查一番。 ………… 啾啾雀鸣,阿宓小耳朵被晨风吹得抖了抖,碧纱橱内装饰得太漂亮舒适,她忍不住在凉滑的被褥上蹭了蹭,又来回滚了两圈。 这样的日子和在哪儿都不一样,无论是洛府还是那座别庄,她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那位大人看起来凶巴巴,可在他面前还是比公子面前要好许多。 晨光被窗棂分隔成漂亮的小格子映在了榻上,阿宓伸手过去自顾自玩得开心,细白的手指做出各种奇怪形状,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侯了许久,发现阿宓很难察觉自己的存在,婢子不得不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轻咳,兀然的声响让阿宓呆了呆,脸上浮上红晕。 傻乎乎的模样被人瞧见,她害羞了。 “大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婢子这么说着,把阿宓扶了起来,俯身为她穿上新置的绣鞋,“这鞋合脚吗?姑娘喜欢吗?” 阿宓点点头,不想叫人一直托着自己的脚,不由往回收了收。 婢子就是昨夜服侍她的那位,对她性子也算有了大致了解,知道这位贵客安静害羞,是个易相与的。她不再有旁的动作,只在帮她洗面又忍不住夸了句,“姑娘真白。” 不止白,触感也是细腻如脂,叫人爱不释手,连他们府中用羊奶泡大的大姑娘肌肤也没有这么好。 阿宓却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亲近,在婢子再一次碰触她脸庞之际往后仰了仰,拿过软巾就自己擦了起来。 婢子愣住,见她抿着唇也不知是哪儿讨了不喜,更加小心伺候。 “姑娘起得晚了些,老爷和大人一早就出门了,奴婢让人把膳食端到偏厅去吧?” 阿宓点头,余光往里稍微瞥了下,果然是早就没了人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一向睡得不沉,没想到人都走了自己也没发觉。 不过也确实是昨日行程太赶,又想了好些东西不免疲惫,到如今醒来也是一副怏怏无力的模样。 她这模样明显被婢子误会了,与沈慎同睡一房,阿宓虽是睡在了碧纱橱这儿,但那又不妨碍夜里做什么。婢子见过不少贵人,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癖好,这位大人夜间喜欢独睡也没什么特别。 何况阿宓看着年纪是小,可一张小脸委实漂亮惊人,对于心中猜测的宠妾身份,婢子一点也不奇怪。 膳食还未呈来,婢子先为阿宓挑了件湖蓝色滚雪细纱裙,并道:“今儿天热,姑娘要不要梳个高些的发髻?” 待阿宓应允,她编好发后又问,“姑娘要上妆吗?” 上妆?阿宓看着她所指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眼中闪着好奇,又点点头。 阿宓肤白,婢子只给她上了一层极淡的脂粉,使肌肤像自带了柔润的光泽,又顺着她眉形浅浅描了遍,眼角点了淡淡的红脂,有些像哭过后泛红的眼眶,带着惹人心折的怜爱之意。 最后拿出小盒口脂,单用小指抹了些点在阿宓唇上,浅淡的粉色立刻就成了娇艳欲滴的樱红。 妆毕,婢子自己先呆在那儿,许久愣愣想起曾听府中公子念过的一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垂眸,阿宓正拿着脂粉盒把玩,这个角度看去长长的眼睫就像两把精美的蒲扇,一点一颤都动人心弦。 怎么会有人美成这个模样?婢子回神中想着,觉得上天实在不公,有人天生富贵,有人天生绝色,也有人天生为奴为婢,一生苦楚。 她到底习惯了这些,很快收回思绪温声道:“膳食想来都备好了,姑娘移步吧。” 秦书和周大正办完事回来,撞见阿宓时还没反应,愣了瞬迟疑道:“洛姑娘?” 阿宓点了头,看清了他略显古怪的神色,也是疑惑不已,难道她有什么不对吗? 妆后的阿宓与平日的她差别很大,阿宓除了眉眼,其他部位都小而淡,尤其是肤色极白,五官搭配起来纯真可人,清亮的黑眸像天真不知世事的小鹿。如今口脂与眼角的妆容破坏了这种纯稚的美,不浓,却瞬间改变了整张面容,不复清纯,有种近妖的美感,偏偏她的年纪与纤瘦的身体并没能支撑起这种美,身体与面容的不同便造成了一种令人又惊艳又觉得奇怪的感觉。 47.往事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一天后可看  转眼间, 阿宓已经在王府待了快半月。 李琰每两三日会来看一次阿宓,或是与她用膳,或是简单说两句。 不得不说他极其擅于操控人心,仅这么短短的时日,阿宓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躲着他了, 偶尔也会写些字回应。 在沈慎身边时她说不了话,回到公子这儿是不想说话。阿宓觉得, 有时当个哑女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阿宓落笔的时候李琰愣了一愣,笑道:“阿宓的字倒是与我左手手书很像。” 听了这话后阿宓就有些心虚意味地故意把字写丑些, 字是曾经公子教她认教她写的,自然和他的很像。 渐渐大了胆子后,阿宓写道:【我想要翠姨。】 她和翠姨分开很久了,尤其是现在重新到了公子身边, 就更是想念。 李琰沉默了下, 他其实早想到了这件事,但他以为阿宓一直不会向自己提,“是我忘了, 明日就托人去沈慎那儿问一问。” 说完道:“阿宓想出门走走吗?” 阿宓意外地看他,好像完全没想到李琰会主动提出让她外出。因为在别庄就是这样,公子轻易不让她出去, 每次都要她用许多办法祈求讨好, 他才会应允。 她轻眨了下眼, 清润的眸子已经闪烁了答案。 “看来是想了。”李琰帮她说了出来,“我午后将去拜访友人,到时阿宓与我一同出府,让侍女陪同领路,傍晚再去接你。” 阿宓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李琰面前这么乖巧可爱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一事,她不喜欢被关着。 得了李琰的令,侍女十分熟练地帮阿宓选好外出的衣裳,短衣配水绿色烟罗裙,外罩了件遮阳的纱衣,加上小巧精致的绣鞋,漂亮又很简单。 伺候十多日,侍女初步摸清了世子对这位姑娘的喜好。他喜欢洛姑娘简单可爱的装扮,无需过多坠饰,那样反倒失了纯真,越显烂漫纯稚越好。 阿宓重新出现在李琰面前时,他露出了明显的欣赏之意,并亲自摘了一朵盛开的粉芙蓉为阿宓簪上,“总不好太素净。” “能自己上马车吗?”他这么问着,似乎做好了给阿宓搭手的准备。 阿宓小腿的伤已经好全了,但还是不想和公子有过多接触,就自己努力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模样笨拙又可爱。 李琰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低笑声。那笑声衬着他温柔的神情,显得格外宠溺。 寻常小姑娘此时早被撩动春心,阿宓却独独缺了根弦,不然她在那两年间早已对李琰倾心。 不过,李琰也正是喜爱她这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上十人也绰绰有余,阿宓选了个离中间最远的角落。跟在李琰身后上马车的,还有几位下属。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并没有特别忌讳阿宓的存在。因为几人用的语言都简练晦涩,京城的势力阿宓也一个不知,即使写在纸上给她看,恐怕也只能看个一脸懵。 在李琰身边总没有和沈慎秦书他们相处来得放松,阿宓坐在角落,既没有窗外风景欣赏,也没有话本打发时辰,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飘向了几人的对话。 其中意思是不可能明白的,但阿宓耳朵抖了抖,她好像听见了“乔府”两个字。 又提起心神注意了会儿,果不其然,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乔府。 京城应该没有那么多乔府,阿宓这么想着,觉得以当初公子告诉她的语气,外祖家应该很有名,而且公子也比较熟。 阿宓的小心思向来藏不住,时不时望去一眼的模样很快就让李琰等人注意到。 “怎么了?”李琰抬手让属下噤声。 他带笑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害怕,阿宓没有犹豫太久,在纸上写道:【不想一人去街市。】 李琰误会了,露出略显为难的神情,“今日确实有事,下次再陪阿宓可好?” 与此同时,几个属下也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阿宓,其中倒没有管事的那种不善,纯粹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哪儿引得世子如此折腰。 阿宓有点失望的模样,随即动笔【那我跟着公子,可以吗?】 这倒不是不可以,他们今天到乔府算不得什么正事,不过是乔省得了几幅字画,特意邀李琰来品一品。 除去翠姨,这还是阿宓第一次对他请求,且还是个这么小的要求,李琰没有过多思虑,点头答应了。 【谢谢公子。】 李琰失笑,有心想摸摸阿宓的小脑袋,碍于有旁人在还是按捺住了,“阿宓不必如此客气。” 单从态度看来,世子并不像单纯把这位姑娘当成宠姬一流,几人思忖着,对阿宓的定位也有了变化。 朝河乔氏是少有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曾出过三代皇后,梁朝素来有乔女倾国的说法。据传先帝本也是要迎乔氏女为后,选好的那位却突然得了恶疾,被乔府送到了别地休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从此也没再听过那位乔氏女的消息。 阿宓还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突发恶疾的乔女就是自己没什么印象的娘亲,她跟着李琰踏进乔府大门,心中涌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熟悉谈不上,大约是知道这道门后有自己许多亲人,却又都不曾相识的奇怪感。 世家高门,门楣自然低不了。相比于其他府邸,乔府更透着一股古韵,仆从来往见客间,都要更加恪守礼法。初见也许会惊艳,看得久了,不免觉得略显呆板。 李琰是贵客,直接被引到了前院书房,一身清贵的紫衣青年正在等候。 乔省是乔府的嫡长孙,他素得长辈器重,为人也很勤恳,如今在京城算是小有文名。 他迎上前,“世子。” 话没说完,先注意到李琰身边的阿宓。 李琰很少带侍女出门,阿宓容色还如此殊丽,不由让人想得更多。 阿宓则在好奇地打量乔省,从之前的谈话中大致猜出这位的身份,知道对方似乎就是自己的表哥。 即使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阿宓却并没有因此就生出什么亲近感。 况且……耳坠也还在大人那,就算她把身世说出口,乔府的人也不一定会信。 胡思乱想间,阿宓都没发现到自己已经不像最初离开洛府时那么想认亲了,就算见到真正的亲人站在眼前都没有半点激动。 李琰已经和乔省聊了起来,乔府向来和显王府交好,身为嫡长孙的乔省更是从小就伴在李琰左右,二人谈不上主仆,称为友人更加合适。 阿宓跟在左右,见他们对摆出的几幅字画品头论足,先凝神跟着认真看了会儿,没过小刻就开始溜号,视线不知不觉飘忽。 她无意识想着,娘亲和翠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翠姨说娘亲并不愿意嫁给洛府,是因为有了她才不得已应下。 现在,这座府邸还有人记得她们吗? “洛姑娘很喜爱这幅画?”乔省突然走到她面前,他已经从李琰那儿知道了阿宓来历姓名,见她一直呆呆看壁上挂画,才出声询问。 阿宓回神,不明白他在问什么的眨了眨眼,模样呆萌极了,让乔省不禁对李琰笑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也只有乔省和李琰彼此清楚了。 “这是先帝留下的画。”乔省上前了几步,也在欣赏那幅猛虎图,轻声解释,“小诗是一位姑母所留。” 他很少有这样的语气,李琰一听就明白了,“是那一位?” 乔省点头,这时才想起此人根本就不应该提起,但李琰已经走近了些,端详片刻道:“这笔触倒不大像皇伯父。” “那时先帝年纪尚轻,功力不同,也属正常。” “嗯。” 阿宓顺着他们的话也仔细看了看画,并没觉出什么特别,实在要说的话,大概只有角落的那个小私章的样式有些别致,让她忍不住盯了会儿。 “公子——”突然,乔省被匆匆赶赴而来的小厮唤到一旁耳语,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沉重地走回,“世子,恐怕不能相陪了。” “怎么?” 乔省半晌从齿缝漏出几个字,“留侯……来了。” 李琰皱眉,无事不登三宝殿,乔府和留侯并没什么往来,此行必定没什么好事。 “发生了什么?” 乔省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慢慢开口,“留侯看中我二婶,要带她回府。” 李琰顿住,“我随你去。” 他本不该冒冒然出面的,但李琰和乔省情分不同,乔家不是旁人。 乔省大受触动,深深望了眼李琰,“多谢世子。” “阿宓,你留在此地。”李琰说罢又凝眉细思,微叹一声,“罢了,你还是跟在我身边。” 他叮嘱属下护着阿宓,与乔省一起去了厅堂。 留侯有意闹事,此时约莫乔府大半的人都来了,仆从从厅外站到了回廊,个个都在小心翼翼地偷觑。 48.身世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一天后可看 由于年纪小, 婢子就没给阿宓上妆, 只给她摘来一朵粉芙蓉插在发上。夜色融融, 灯火下粉芙蓉不曾夺去阿宓半点容光, 反倒衬得她愈发鲜妍娇嫩,添了一丝艳色。 婢子心中感叹这位贵人容貌,边把人领去了宴会。 两世加起来的十几年里, 阿宓也不曾参加过这种的宴会。洛府的家宴不会让她去, 公子更不会带她去参宴,所以她显得格外安静。 以阿宓的年纪来论, 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可在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个花骨朵时,阿宓却已经缓缓绽开了小半,露出微粉的花蕊, 娇妍而不自知, 连香气也是似有若无, 最勾|引人心。 有人喜欢繁花盛放后的艳丽风情,自然也有人钟爱青涩难言似绽非绽的花儿, 郝金银的独子就有此癖好。 一道灼热堪称是垂涎的目光从阿宓走出林子时就跟着她,让阿宓不适地蹙眉,直到她落座后才微微收敛。 秦书示意婢子把阿宓的座位安排在了他们后面, 有这群人齐刷刷一挡, 除了那道最初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外, 没有几人会格外关注她。 沈慎与他们不同,他被安排在尊位。纵使有主客之别,郝金银也不敢坐在他的上面,是以弃了上首,所有人都在同一阶,除郝府的人外,游商商行的许多大商人也被请了过来。 郝金银的妻妾儿女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这行人,他们个个一张冷面,气势骇人,浑身气质与商户截然不同。在沈慎还没到时,郝金银就有过对他的担忧。 沈慎为留侯办的都是杀人的事,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为此还给府里添了好些护卫,甚至把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告诉了嫡妻和唯一的儿子。 狡兔三窟,郝金银家大业大,当然要时刻提高警惕,备好生路。 当官之人摆宴,多少要注意规格用度,一不小心被人弹劾越制或贪污就不美。但郝金银因为种种缘由,并没有这种顾忌,这场宴会也就显得无比奢华。 阿宓对那些歌舞和珍奇的宝贝不感兴趣,唯独呈上来的件件吃食让她移不开眼。先是半桌寒具,阿宓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都很好,虽然就是炸面食放了不同的料,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待要大快朵颐时被婢子制住,“贵人饿了吗?寒具可不能当主食,很快就上菜羹了。” 桌上很快呈了乳糖、樱桃煎、旋索粉、桃圈、召白藕等小点心,又有海鲜时果、三脆羹、烤鸭、煎鱼、查条等开胃小食,令人目不暇接,阿宓面前的桌案都快摆满了,另一头从园子里端盘走出来的仆从还排着长队。 灯火遥遥,奇制桌椅和那些女眷的首饰映射出令人炫目的宝光,园子里的乐师在合声弹奏,舞伶在堂中转着妖娆身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以为然和漫不经心,他们对这种程度的享受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阵仗在京城倒是不少见,更大的也有,只是在游城一个商人的府中也能见到,不由让秦书等人更深刻了解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的含义。 婢子捡上点心,帮阿宓抹好樱桃煎再递去,并道:“咱们游城地段好,这些海鲜时果最多,贵人不妨多尝尝。” 怀城偏南且偏内陆,这些确实少见,阿宓被伺候着这个尝一下那个喝一口,菜才上了大半的时候,她就饱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极快地掩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婢子忍不住笑了,她没想到客人这么实诚,每道菜都要吃一点,递去红枣查汤,“这汤消食的,贵人喝些吧。” 阿宓点头,接过刚把碗沿抵在唇边,“砰”得震天一声拍桌吓得她手抖,汤汁瞬间洒在了嘴角和前襟,好在不多,只是显得有些狼狈。 所有人顺着声响望去,那是坐得很近的郝金银和沈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郝金银大怒拍桌而起,嘴里高声斥了些阿宓听不懂的方言,紧接着那五六个商行的人也跟着拍桌站起,气势汹汹看着沈慎。 众多不善的目光下,沈慎不慌不忙,手指抵在玉一样的白瓷杯上转了两圈,惯来不喜不怒的他唇角有了浅浅的弧度,像是别有含意的冷笑。 满堂寂静,舞伶乐伶被吓得停了动作,缩在一旁轻轻颤抖。 沈慎把酒杯放下,“咄”得一声轻响,他没有站起,只是漫不经心地把手搭在了腰间,那里是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 明明在俯视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却并没有给郝金银带来多少成就感和气势,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呼吸一窒,方才骂出许多污言秽语的嘴闭得很紧,十分忌惮地望着眼前男子。 随着沈慎放下酒杯的,还有这边三十多个依旧穿着青袍腰配长剑的青年,黑漆漆的眼齐齐望向场内之人,手一同放在了腰间。 郝金银手心渗出了汗意。 他不相信沈慎会直接杀了自己,但他知道除此之外他们绝不会客气。他本该忍住的,可郝金银忍不住,沈慎刚才带来的留侯的话实在太过分,居然想要他所有生意的九成利润,除此之外还开口就要商行的副行长一位,这简直是让郝金银直接帮他做白工的意思。就算是当初没有借留侯势的时候,郝金银所得钱财也绝对不止这剩下的一成。 留侯的胃口未免太大,也太贪了。 郝金银还站在那儿,可随他起来的另外几个商人在沈慎的目光下已经坚持不住,不知不觉中就软回了座位,口中道:“有话好好说,沈大人莫要动怒。” 民不与官斗,即便他们钱财再多也是民,还是地位最卑贱的商,骨子里流传下的胆怯让他们根本不敢和沈慎硬扛。 沈慎道:“这还不值得我动怒。” 虽然身处郝府,他也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轻慢的态度让郝金银愠怒,却着实不敢再多说什么。 阿宓同所有人一样,被他们震慑得不敢发出声音。她本来下意识要向秦书背后靠去,可是抬起眼,看到的都是冰冷肃杀的脸庞。 愣怔间,她把目光投向前方,沈慎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这儿一眼。 在自我逼迫和几重压力下,沈慎祖父也去世得极早,这个担子就压到了他祖母那儿,祖母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沈慎的父亲。 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爱好风月,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沈父不曾反抗,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可惜总进不了殿试,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神色恹恹,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位居榜眼,又是那般年纪,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 无人应声,他就像是自言自语,“她虽不能说话,但乖巧懂事,相貌也是少有,待都督还格外亲近。” 顿了顿,秦书意味深长,“待到了京城,我跟去看看洛姑娘的亲人到底是哪家?” 说罢自己还先笑了笑,惹来沈慎冷淡的眼神,“下棋不语。” 听上去没什么兴致的模样,秦书暗自摇头,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去问问到底是哪户人家再行商议。 自己比都督尚小两岁都已经定亲,都督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秦书不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像洛姑娘这样出众的相貌,即使家世不显也定会有不少狂蜂浪蝶,不早些动作等迟了就来不及了。 路途无事,两人单这样下棋就下了快两个时辰,等秦书实在招架不住就叫了周二进来。 周二上了马车,见到阿宓伏在沈慎膝上小憩的情景先愣了一愣,与秦书飞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周二心思缜密,棋力比秦书也稍高些,不过到底比不上沈慎,心中忍不住叹道大人不愧是曾经的天子门生,论文绝不逊色于武。如果大人当初没有改投留侯,而是一直待在翰林院,不知现下又会是什么光景。 行至傍晚,又遇了骤雨。夏日总是如此,雨水来得急且猛,众人临时连个破庙也寻不着,只能停在林子里,把马车围成了圈。 雨声噼啪,阿宓揉了揉眼睛,马车内已经无人,只有一碗犹有余温的汤在冒着浅浅淡淡的热气。 她探出脑袋一望,沈慎正与几人站在树下说着什么,偶尔有几点雨透过细密的枝丫洒下,把他们衣裳浸了个半湿,露出明显的肌理与较常人要更加高大的体格。 还好没有雷。阿宓想的却是这个,她忘了曾听谁说过,雨天打雷站在树下容易被劈。以前就有那么个例子,人被劈得焦黑,居然还没死,只是也生不如死了,皮都烫掉了大半。 被自己想象的情景吓得眼皮颤了颤,下一刻阿宓就听见外面突然大起来的动静,有人高声喊了什么话,她便又伸出去看了看。 有几人跑动起来,长腿跨过马车围成的圈就迅速奔了出去,隐约间能听见什么“瘦马”“偷跑”的字眼。 正疑惑间,秦书走过来对她道:“洛姑娘就待着别动,没什么大事,只是雨势太大,另外两个姑娘和我们不慎走散了而已,很快就能找回。” 他语气风轻云淡,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阿宓不傻,从刚才的情景猜得出那两人是自己跑了,她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要跑。 虽然大人和其他人凶了些,但在阿宓眼里,他们无疑都是好人。 如秦书说的那样,那两人不出一刻钟就被抓了回来,被雨水打得浑身狼狈,在沈慎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然而沈慎并没对她们说任何话,许是完全提不起理会她们的兴致,直接就叫人带回了马车内。 阿宓从旁悄悄看了会儿,犹豫写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秦书一怔,思索道:“都是小姑娘,洛姑娘去应该没事,就给她们带两碗汤吧。” 阿宓应下,小心端了两碗汤,在周大的帮助下上了她们那辆马车。 清清和楚楚正在更衣,听了动静先是一声尖叫,发觉只有阿宓时才犹有余悸地放下遮挡的手,“……什么事?” 眨眨眼,阿宓对她们露出笑容,示意了下手上的碗。 轻手放下后,其中一人嚅动了下嘴唇,发出微不可见的声音,“谢谢。” 出声的是清清,她人就像名字一样温柔,也十分胆小,相比之下楚楚就显得泼辣些,她不善地望着阿宓,“想做什么?” 阿宓不想做什么,只是见过和相处的同龄人太少,她早就想和她们接近了,之前一直没机会。 她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沾了点罐子里的墨缓缓写道【你们还需要什么吗?可以告诉我。】 “要……要干净的衣……”清清话没说完,就被楚楚瞪住,不客气道,“什么都不要,你快走吧。” 沈慎等人待阿宓的不同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在楚楚猜测中,这个洛姑娘约莫是那位大人的侍妾,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阿宓有点失望,楚楚的态度太尖锐了,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这样针对的模样也让阿宓有些无措,她想了想还是写下最后一句,【外面很危险,你们……】 薄薄的纸张被楚楚一把掀开,碎成几片,她嗤声道:“叫我们不要跑是吗?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再危险又怎么样,左不过就是一死。” 阿宓愣在那儿,楚楚却愈看她这天真柔软的神色愈没好气,和她们不过是同一种人,都是伺候人的命,凭什么她能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模样来怜悯她们。 “我们才不要你们任何东西!”楚楚端起那两碗汤就往怀里一塞,滚烫的汤水溢出烫得阿宓下意识松手,瓷碗下落碎开,她又被楚楚猛地一推坐在地上,那碎片就扎进了她小腿,瞬间渗出了血。 “怎么回事?”听了动静周大第一个跑来,望见阿宓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瞬间皱眉,声音大得像洪雷,让清清楚楚都瑟缩了下。 阿宓抿了唇,既疼又觉得委屈不解,她只问了她们两句话,没有任何坏心,她们为什么要这样? 阿宓不喜欢。 于是沈慎秦书都走来时,就看到阿宓撑着小腿站了起来,又掏出一张纸写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我们任何东西。】 ?? 两人还在畏惧沈慎中,也不免露出疑惑神色,很快她们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清清楚楚买来时买得急,她们根本没能带什么行李,沈慎他们又不会特意给时辰让她们去置办,所以这两天她们换的衣裳都是阿宓的。 现在,阿宓决定把这些都收回来了。 一刻钟后,清清楚楚两人身上只剩下了里衣,神色僵硬地缩在了马车里,再不敢有一个动作。阿宓捧着那几套衣裳,看了看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就把它们都丢在了树下。 秦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真是孩子气。 沈慎漆黑的眸中亦泛起了些许涟漪。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摊贩巧舌如簧,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49.好戏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一天后可看 过去,然后又要被关在庄子里几年不能出去吗? 阿宓往后退了一步,很想出声拒绝,可她不能说话, 周围人就好像默认了她的答应。没人帮她,她只能像小猫挣扎一样被公子抱了过去。 公子的怀抱向来很好闻, 据嬷嬷说那是京城里也少有人才能用上的香料,可阿宓置身其中却感到窒息。这不是错觉, 她的确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脸色也开始泛白。 唰的——阿宓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月光照在手上映成银白,她才恍然意识到, 又做梦了。之前被褥盖过脸掩了鼻口难受得厉害, 不然还会沉在那梦里许久。 这个梦太真实了, 以至于阿宓仍心有余悸, 她着实不想再回那座庄子, 更不想回洛府的小院。 想起梦里情景, 阿宓手摸上喉间,努力开口, 最终还是只有微弱的气音。又拼命试了半晌, 嗓子没恢复, 反倒有股涩涩的辣意, 疼得她眼眶都泛起水光,不得不下榻灌了好些凉水。 为什么还是不能说话?阿宓很害怕,害怕遇见梦里那样的场景。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她的眼神和手势,她必须得会说出来才行。 阿宓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成了“哑巴”的缘由,一颗冷冰冰的泪珠自个儿从眼角落下砸在手背,她随手抹了抹,摸回榻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心乱之下她只能推开小窗,外间夜景美不胜收,花木翳如,在月色笼罩下都覆了一层银霜,清冷冷的美。 现下是什么时辰她也不知道,不过定然很晚了,院里都没什么动静,虫鸣也很微弱。 才这么想着,阿宓就被推门声惊回思绪,探头一望,沈慎正踏进屋内,光线朦胧看不清他神情,但高大的身形总能给人无形的安全感。 阿宓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赤脚奔下榻抱住了他腰身。她的手很小,这样的姿势要废一番力气,触手的冰冷又冻得她下意识打了个颤,却不肯松口,把脑袋依了上去。 沈慎的刀瞬间就要出鞘,在飞速想起屋内有谁和望见腰间那双白嫩小巧的手时顿住,半晌转过身,连带阿宓的姿势也变成了趴在他怀里。如瀑的长发盖住了她大半的脸,仅露出的小片白得惊人,也脆弱得惊人。 轻薄的里衣完全不能掩住身形,纵使阿宓还未能拥有窈窕身姿,沈慎也能清晰感觉到怀中身躯如何娇小香软。在清楚知道怀中人有着怎样的美色下,就是圣人也要忍不住动心。 沈慎到底自制力惊人,很快就压下了大部分男子都会在此时生出的邪念。他拨开阿宓鬓边的发,带着冷意的手擦过耳梢,让那儿又抖了抖,让沈慎想到某种可怜又可爱的小动物。 阿宓有些怕他的目光,可怎么也不愿离开,不由将脑袋埋得更深。她个子不够,若再稍微往下些这位置就十分尴尬了,沈慎黑黢黢的眸子在夜里沉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拉开阿宓的手,下一瞬又被缠了上来,在他坐到凳上后更是得寸进尺地整个人都爬上了他腿膝,进而把手勾在了脖间,黏人得要命,如果再进一步推开就会从鼻间发出极小的微弱哼哼声,很像小孩儿做噩梦后寻求长辈安慰的模样。 而沈慎在这时候仍有暇心想,能发出声音,应该并不是完全的哑巴,那是因何不会开口? 连阿宓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回做了噩梦惊醒后就会止不住地这样黏人,仿佛身体间的接触能给她格外的安心。若她期间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就不会再记得此事,曾经也只有与她共眠的公子有过这经历。 娇小又软绵绵的美人坐在膝上,穿得还这么单薄,着实惹人浮想联翩。 沈慎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腹的瞬间眼神就清明了许多。他是正常男子不错,可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着实提不起做什么的兴致,虽至今未沾女色,也未曾有过妻妾,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 阿宓就这样抱着他,他不推拒后就也不再有旁的动作,乖巧得像猫儿一样窝在怀里,浅浅的呼吸让沈慎颈间微润,不知不觉她就闭上了眼。 沈慎视线随意掠过她,阿宓侧颜在皎洁月光下精致得夺人呼吸,淡淡的光芒像覆在了她肌肤上,连柔顺可爱的茸毛都瞧得清楚。 闭上眼,沈慎不再看她。 渐渐的,阿宓在他怀中入睡。 察觉阿宓呼吸彻底平缓下来,沈慎收臂,一手把人给拎了起来不轻不重地丢进被褥,这样也没能把小姑娘惊醒,反而抱着被子睡得更香,无辜天真的脸蛋叫人生不起对她的厌烦。 他大步往里屋走去,边松开领口,连外袍也没脱就直接躺上榻,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阿宓已经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她只觉得睡得格外好,虽然身体有些酸疼。 她睡好的结果便是精神也格外好,自己洗漱后又十分知趣地把水端到了里屋,在沈慎看来时对他露出小小的笑,得到的反应是对方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阿宓也不觉得不开心,不知为何她再见着这位大人好像没那么怕了,取而代之是某种无以言喻的……依赖感?虽不知道原因,但阿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秦书告诉她,他们还会在这游城待三日,三日后约莫就要启程回京了,并给了她上街市的自由,只是要周大陪同。 昨夜沈慎和郝金银谈至三更,总算把一切谈了妥当,阿宓就不必一直拘在院内。秦书笑言,她也不用担心昨日冒犯她的那人,他绝不会再来寻她麻烦。 阿宓点点头,转身取来纸笔,写下从今晨起就盘旋在脑中的想法,【大人,我想去找个大夫看嗓子。】 她想说话了。 “怎么……”秦书的表情诧异,“洛姑娘不是天生的……?” 很快他意识到失言,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好,我去找主人家问问这游城哪些大夫最出名。” 这事当然还要先禀报沈慎,他们一行人起初已认定了阿宓是个哑巴,也不曾对她提起过这“伤心事”,所以乍一听到这要求都不免惊讶。 沈慎倒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问过管家等人,秦书极快地给阿宓请来三个大夫,据说个个都是游城圣手,且对治嗓子有独门妙招。 大夫们年纪都颇高,个个望闻问切一番,与阿宓也没有特别的男女大忌,都认真在阿宓喉间探了探,然后皱着眉头深思。 “怎么,很难吗?”秦书出声问道。 “倒不是因这。”长须大夫道,“姑娘体质柔弱,但并无抱恙,这嗓子更是未受过损伤,在下实在不知要如何去治,药方也无从开起。” 另两位显然和他意见相同,秦书面露异色,“还有这等事?” “并不稀奇。”长须大夫见识多广,“世间许多病症都并非身体受损才会有,这位姑娘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心存忧虑,所以不得言语。这种病症药石无力,还是得要开解郁结所在才行。” 谁都没想到,阿宓小小年纪竟就遭遇过让她留下至深阴影以致不能说话的事。想到初见的情景,秦书对她怜惜更深,认定阿宓多灾多难,安抚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洛姑娘也不必想太多,许是要随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开口了。” 阿宓脑袋点了点,目光可见地黯淡了许多。 周大也跟着看了眼,飞快地收回视线,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开玩笑,在他们心里这位已经是都督的人了,怎么可能像之前那样荤素不忌地梳发顺胳膊。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沈慎动作很是粗鲁,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手捂在了胸口,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只这么一小会儿,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沈慎睁眼平静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外都没有,没有蓄意讨好也没有旁的小动作,似乎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要判断一个人从来不简单,时日太短,总要再调查一番。 ………… 啾啾雀鸣,阿宓小耳朵被晨风吹得抖了抖,碧纱橱内装饰得太漂亮舒适,她忍不住在凉滑的被褥上蹭了蹭,又来回滚了两圈。 这样的日子和在哪儿都不一样,无论是洛府还是那座别庄,她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那位大人看起来凶巴巴,可在他面前还是比公子面前要好许多。 晨光被窗棂分隔成漂亮的小格子映在了榻上,阿宓伸手过去自顾自玩得开心,细白的手指做出各种奇怪形状,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侯了许久,发现阿宓很难察觉自己的存在,婢子不得不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轻咳,兀然的声响让阿宓呆了呆,脸上浮上红晕。 50.真心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 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 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 沈慎动作很是粗鲁, 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 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 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手捂在了胸口, 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 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 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 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只这么一小会儿, 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 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 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 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贵人奇怪洛城怎么会把生得这般惹人怜爱的女儿送人,还是嫡女。他好奇之下去查了番,很轻易就查出阿宓身世。 阿宓的母亲名乔颜,是有名望族乔氏的嫡女。朝河乔氏当初何等尊贵,也就是新朝建立后举族迁往京都后地位略有下落,但乔氏女无不养尊处优地位非凡,可惜乔颜一时不慎,还没定亲就和人有了首尾,珠胎暗结。 族中大怒,百般逼问也问不出男子身份,想要打掉这胎又被女儿以死相逼。乔母心疼女儿,无奈之下想出让女儿尽快成亲的法子。 门当户对当然不可能,女儿月份是小,可那些宗亲世家又不是傻子,哪容得吃这个亏。 正巧洛城作为御前钦定榜眼,却因醉酒圣前失仪,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 乔母着人去商议,洛城若娶了她女儿就能保平安。虽然不能再想功名利禄,但乔府会附上丰厚嫁妆,让他们去别地安家,靠这些做点生意,倒是不愁富贵。 洛城心知这天上落的馅饼肯定有异,可他没有第二条路,只能应下。 成婚后,他才知道原是被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 乔氏对这个败坏家族门风的二姑娘没好感,甩包袱般把人弄走了就全当族里没有过这个人,也唯有乔父乔母还会时常惦记。 山高路远,乔颜跟着洛城到了最南处定居,乔母鞭长莫及,几月都不见得能派一次人来看她。 洛城心中耻辱,认定乔颜是个不知检点的浪荡女子,刚巧乔颜也不爱搭理他,他便也未曾给乔颜好脸色。除了不敢休妻和明目张胆地欺辱她,暗地磋磨的事没少做。 阿宓出生的时候,人人恭贺洛城喜得千金,哪知道他心中呕血。 乔颜坠水身亡的时候,他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给京城乔府报了个消息后,就没怎么管过阿宓这个附带的女儿。 唯有在看到阿宓的脸时,才想到她仅剩的那点用处。 乔府当然想得到乔颜之死有异,可他们哪会管,哪能去管,就连这个外孙女,也只能在每年年节时遣仆从送个礼。那仆人被洛城买通,来后连人都不会见,好吃好喝一番后就回京城,道表姑娘过得挺好,不必牵挂。 贵人把这事当玩笑话说给阿宓听,看她垂眸黯然后又小意安慰,道洛家不过是个小商户,若她不高兴,他着人去毁了就是。 只绝口不提要让阿宓去寻外祖的事。 阿宓想起了那些话儿,她不知道自己亲父是何人,但外祖家在哪儿是很明白的。 51.信期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面对这么个小姑娘还是头一次, 年纪小, 模样小,胆儿也小。 他不说话就那样看着, 能注意到面前人有些站不稳,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角, 好像用尽了毕生勇气。 阿宓深呼了口气,觉得前后算是两世加起来整整十五年也没这么紧张过。站在男子面前, 她似乎又有了曾经见过的鹰捉兔子的感觉,它急速俯冲下来的时候, 就是这样冷而锋利的目光把阿宓惊了一跳,不知道平日羡慕喜欢的雄鹰还有这么吓人的一面。 但他身上带着水汽, 看起来刚沐浴没多久, 黑衣上氤氲出湿润的气息,让莫名干涩的氛围缓和许多。 阿宓手上抓着纸笔, 勉强镇定地把它平摊在了桌上然后拿起,缓缓写了起来。 沈慎看完了一段话,“想跟着我们去京城?” 阿宓点头, 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保证绝不会打搅他们办事。 “谁告诉你,我们不会带上你?” 认真听着对方问话, 阿宓发现这位大人声音很沉, 总是给人十分稳重和安心的感觉。她迟疑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人肯定是好心告诉自己的,难道自己要回这位大人,说他的属下表示他很凶吗? 阿宓不写沈慎也能猜到他的属下做了什么,无非是心中不忍才劝小姑娘自己离开,可惜她并不理解其中好意。 明明早有答案,他却道:“想托人办事,总要有代价,你能给什么?” 阿宓茫然了,她能给什么? 有翠姨拿出的那些珠宝银票,她们现在不缺银子,可是面前的这些人看上去也不缺。 阿宓凝眉细思,面前的人也很有耐心,等着她的回话。 恍然间,阿宓想到公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公子说:世间有很多坚贞不屈之人,世人赞他们品性,我却不觉得要让他们屈服有什么难,无非权势、富贵和美色这三样,许多人毕生所求也不过这些,阿宓觉得是不是? 当时公子好像办成了什么大事十分高兴,说完又马上亲了亲阿宓,含笑道:我们阿宓就是能让任何男子折腰的美人。 公子教过阿宓很多东西,阿宓记住了一些,淡忘了一些,可本|能是不会忘的。每次公子不高兴或阿宓想出别庄玩的时候,公子就会暗示她要讨好他,告诉她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在阿宓的观念中,是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公子更是从没让她意识到过这点,她顶多本|能知道女子身体不能叫人看见之类的关键。所以此时阿宓脸上的点点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有求于人的不好意思,还有一丝丝紧张。 回忆着公子说的话和教她的动作,阿宓鼓起勇气伸手,用很小的力气扯了扯眼前人的衣袖,示意他弯腰。 沈慎没动,冷淡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宓等了会儿后无法,四处张望,在榻角寻了个小凳,然后走去把小凳搬来踩在上面,为难地发现还是不够。 于是沈慎就看她干脆又叠了个凳子,终于能差不多到他鼻间,不用再辛苦仰头。 他的双眼不大不小,眼型很长微向下耷,粗看上去会显得略为平淡无神,但认真对视就能发现里面暗藏的戾气和凶光,像一头猛兽,随时择人而噬。 阿宓看了一眼又飞快别过,像发起了呆,又像在认真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慎姿势依旧没变,阿宓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勾住他脖子微踮起脚飞快地在那薄薄的唇上碰了碰,像蜻蜓点水一触即逝,来不及叫人品味那其中的味道就没了。 这下不用她写沈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约莫是在问,这样可以吗? 那样天真可爱的模样,却在做这种惹人浮想联翩的事。 阿宓的动作还没停,踮着脚半倾身的模样期待又犹豫,似乎在告诉对方她还可以做得更多,而他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态度。 沈慎沉下脸色,瞥了眼不知所然的阿宓,忽然发力扯下她右手衣袖,力气之大让衣裳嘶拉一声,吓得阿宓下意识后退想跑,手却被人攥得很紧。 视线在阿宓整条右臂匆匆扫过,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沈慎冷声问,“多大?” 阿宓睁着有些惧怕又疑惑的双眼望他,半晌慢慢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三。 沈慎脸色稍霁,没及笄,可能还没点守宫砂。只是刚才阿宓的作态很让他惊讶,不论之前的举止,一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能胆大到对陌生男子做这种事,不由让人怀疑她的出身。 沈慎此刻的确想好好查查她的身世,甚至怀疑她是有心人派来接近自己。 把阿宓晾在原地,他微微抬高了声音,“秦书。” 一直侯在外面的青年应声而入,他担心阿宓所以守在这儿,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很好地掩住了眼底震惊,一贯温声道:“都督,有什么事?” “把她带回去。”沈慎扫来一眼,也不避讳阿宓,“再派人去查一查身世。” “是。” 秦书带上门,犹豫再三还是脱下外袍给阿宓披上,刚好掩住她露出的手臂,走了会儿忍不住道:“姑娘在大人房里做了什么?” 阿宓停步,疑惑地望着他,仿佛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寻常,哪知道在别人那儿掀起了风浪。 秦书憋红了脸,主要是那情景实在惹人浮想联翩。可阿宓年纪这样小,模样虽然很漂亮但举止不带一点轻浮,他实在很难把面前的小姑娘和以往那些蓄意引诱都督的女子混为一谈。 最终叹了口气,“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阿宓被半强制地关在了翠姨房里,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想了好一会儿,依然不理解为什么那位大人会突然发怒。 其实阿宓也不大习惯那样的动作,可是公子喜欢,每次阿宓这样讨好他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以为所有人都喜欢。 靠着桌背,阿宓慢慢蹲坐了会儿,想不明白干脆回到榻边去照看翠姨,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 翠姨在阿宓心中最为重要,她对生母没有记忆,翠姨就像她的娘亲。前世她被公子带走的时候是想带上翠姨的,可是公子不让,甚至连她在洛府的一件衣裳都不给带走,说既然成了他的人就不能再和过去有任何瓜葛。 好不容易回到翠姨身边,阿宓握着她的手想,再也不要和翠姨分开了。 虽然听到大人说要查自己身世,阿宓却不是很担心,她觉得在陵西那儿肯定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位大人还愿不愿意带着自己。 胡乱思索间,阿宓趴在床沿打起了盹,翠姨的味道就萦在鼻间,再大的风雨声都吵不到她。 还是翠姨先醒了过来,看到周围环境,她已经明白大致是什么境况。 翠姨准备下榻的动作惊醒了阿宓,忙扶住人,用眼神询问,然后被摸了摸头,“怜娘睡得太沉,雨都打进来了,再晚些屋子该湿一半了。” 阿宓忙跑过去关窗,雷声轰轰,恰好闪电亮起,瞬间把黑漆漆的天空劈成白昼,客栈外面还传来不小的惊叫声。 其实这时候还不到酉时呢,只是因为天气特殊,这个时辰外面就已经像黑夜一样,聚集而来的滚滚乌云像骇人的怪兽张开大口,叫人心瘆得慌。 阿宓被翠姨搂在了怀里,耳边响起轻哼的歌谣,熟悉又亲切,把雷声也驱远了。 “怜娘怕不怕?”翠姨轻轻问。 阿宓摇了摇头,顿了下又迟疑点头,犹豫的模样让翠姨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出了洛府就不能再回去。所以,就算怜娘再害怕,我们也只能继续走。” 阿宓埋在她怀里,只要和翠姨一起,她就不怕。 翠姨再要说什么,两人都被急促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心猛跳了下。 “姑娘!姑娘醒着吗?今夜不能在这留宿了,大人吩咐即刻启程,姑娘快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就要走了!” 滚滚雷声伴着漂泊大雨,外面又是黑漆一片,阿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赶路呢? 翠姨先反应过来,“是把我们救下的人吗?” 阿宓在她手心写道【是一群官爷】。 不管怎么样,听到和官府有关总要放心一点,翠姨道:“许是有什么急事,他们肯带上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怜娘赶紧去拿好包袱。” 阿宓最听她的话,马上就收拾好了东西。 翠姨腰受了伤不好走,即使有阿宓搀扶也很勉强,她不想让那些官爷不喜,还是咬着牙步步撑了过去,等到楼下时已经满脸都是豆大的汗。 就算她们不说,这些人也看得出翠姨骑不了马,有人带也不行。 沈慎已经重新换上墨青色武将袍,腰配长剑,正在门口听属下说什么。雷雨不歇,轰隆的声音叫人胆战心惊,他笔直地站在那儿,眼中映着闪电,看起来比初见时更加慑人。 阿宓收回视线,有些不安地扶着翠姨。 秦书道:“最多还有两刻钟那些人就追到了,都督,得马上离开。” “嗯。”沈慎回头望了眼,秦书立刻明白了意思,“已经雇好了马车带那妇人,不过马车暂时肯定是跟不上我们的,就是那位姑娘……” “带上。” 弄清楚他们的打算后,阿宓十分抗拒,她不要和翠姨分开,即使秦书再劝说都不愿意。 她挣扎得厉害,秦书不好意思强行拉她,只能站在那儿好言解释。解释了半天,本已经上马的沈慎踏进大门,仅这么小刻浑身就沾满了雨水。 “怎么回事?”冷冷的目光一扫,阿宓和秦书两人都不敢动了。 “这位姑娘她……想和她姨母待在一块儿。” 沈慎没说什么,大步走来的声音极为有力。 他停在了阿宓面前,低首撞上了她慌张的视线。 随即,阿宓只觉得视线一转,头一晕,就被他夹在了臂下,像小羊羔一样被夹着往他的黑马坐骑走去。 闭目不言不语时,才叫人敢有心思注意到他的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部位,只组合起来有种锋锐之感,衬着高大的体格,第一眼不会使人想到这人会是佞幸手下的鹰犬,反而更像话本中凌厉正气的剑客。 人不可貌相大约就是这样。 阿宓收回视线,回头往里屋那儿去铺好床褥,她浑身出了大半的汗,算是白沐浴了,她准备等会儿再换身里衣。 沈慎睁眼平静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外都没有,没有蓄意讨好也没有旁的小动作,似乎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要判断一个人从来不简单,时日太短,总要再调查一番。 ………… 啾啾雀鸣,阿宓小耳朵被晨风吹得抖了抖,碧纱橱内装饰得太漂亮舒适,她忍不住在凉滑的被褥上蹭了蹭,又来回滚了两圈。 这样的日子和在哪儿都不一样,无论是洛府还是那座别庄,她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那位大人看起来凶巴巴,可在他面前还是比公子面前要好许多。 晨光被窗棂分隔成漂亮的小格子映在了榻上,阿宓伸手过去自顾自玩得开心,细白的手指做出各种奇怪形状,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侯了许久,发现阿宓很难察觉自己的存在,婢子不得不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轻咳,兀然的声响让阿宓呆了呆,脸上浮上红晕。 傻乎乎的模样被人瞧见,她害羞了。 “大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婢子这么说着,把阿宓扶了起来,俯身为她穿上新置的绣鞋,“这鞋合脚吗?姑娘喜欢吗?” 阿宓点点头,不想叫人一直托着自己的脚,不由往回收了收。 婢子就是昨夜服侍她的那位,对她性子也算有了大致了解,知道这位贵客安静害羞,是个易相与的。她不再有旁的动作,只在帮她洗面又忍不住夸了句,“姑娘真白。” 不止白,触感也是细腻如脂,叫人爱不释手,连他们府中用羊奶泡大的大姑娘肌肤也没有这么好。 阿宓却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亲近,在婢子再一次碰触她脸庞之际往后仰了仰,拿过软巾就自己擦了起来。 婢子愣住,见她抿着唇也不知是哪儿讨了不喜,更加小心伺候。 52.进尺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他伸手拦住阿宓的腰, 低眸时竟带了笑意,“怎么?” 突来的亲昵让阿宓十分不适应,身子僵硬成了木头, 但看见沈慎身旁的郝金银,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眨了眨, 顺势就抱住沈慎将脑袋埋进了胸膛, 十足的小女儿爱娇姿态。 郝金银会意地露出暧昧之色, 有种果不如此的感觉,心中想起了当初管家的提议。 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和郝老爷要去喝酒, 你可要跟去?”沈慎适时抚了抚阿宓的发,轻声询问。 阿宓摇摇头, 又抓住沈慎衣襟不让他走的模样, 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姑娘任性撒娇,沈慎却注意到了她来时的匆忙和有些心虚的模样。 美人相缠, 哪有强行离开的道理。郝金银深知其味,现下也不急, 十分自觉地先行告辞, 把饮酒一事推倒了夜间。 待人离开, 沈慎也没立刻推开阿宓,“可是有事?” 他此刻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知道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是不是还会保持。 阿宓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看那男子穿着, 在郝府应该很有地位。不过她也没想过瞒面前的人,本来就是来寻他们的。 园子里的流水很浅,就算是十岁小儿也很难淹溺,可她刚转身就听到那边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就发现那个让人讨厌的男子昏倒在了水里。 阿宓废了好大力气把人拉上去,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这才匆忙赶来求助。 她双袖湿淋淋的,沈慎一语道破,“你落水还是旁人落水?” 阿宓几个手势,他瞬间明白了意思,抬脚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很快,秦书几人也得令赶来。 “是郝金银的独子。”秦书说道,隐秘望了眼阿宓,“其子贪色,时常因此招惹祸事。” 在游城惹祸郝金银尚有能力为他摆平,可这次老虎毛捋到了沈慎这儿,当然不能轻易善了。 阿宓不解其中意思,只知道沈慎没有像所想那般因她闯祸动怒,反而露出意味不明的眼色,与秦书低语了几句。 眨眼间,这是就成了郝望欲行不轨,却被阿宓逃脱,最后自己不小心摔入园中流水。 反正人没死,郝金银再如何心疼儿子,也不可能为他质问沈慎。不仅如此,郝金银还需着意讨好,来平息这边怒火才是。 事就暂且交由下属去办了,沈慎领着阿宓回院更衣。等待间,他想起阿宓惶惶如惊鹿的眼神,这胆小的模样当真让人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把郝望推入水中的。 阿宓换好了衣裳,她依旧不大会打理,就随意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腰身太细,和黑色的腰带相衬不堪一握,娇不胜力。 沈慎站在窗边赏景,听见动静头也没回,“过来。” 一步三挪地过去了,阿宓有些怕他会因此罚自己,目光便也带了小心。 这点警惕在沈慎面前不值一提,他淡声道:“为何将人推入水又救起?” 阿宓呆了呆,推是因为讨厌,而不救起那人可能会溺死,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沈慎道:“若救起后这人反要害你,你可有余力?” 自然是没有的,阿宓不过借了巧劲才令郝望落水,真比起来,无论如何郝望也该比她厉害些。阿宓睁着黑眸,认真听沈慎话语。 她才受惊沾了水,脸色微微泛白,就算是这样,容色也好像早春柔软的芳蕊,香气袭人而不自知。这样的相貌,这种事遇到再多次也不奇怪,何况二人相遇时她就正在被歹人追赶。 沈慎忽然取出薄如蝉翼的匕首,轻轻一削,窗架便如泥般削下,花窗失了支撑无力合上,罩住了外间阳光,两人顿时陷入阴影。 他把匕首交给阿宓,“与敌宽容,便是予己灾祸。” 并教导,“能永绝后患,就不能心慈手软。” 阿宓似懂非懂,视线滞在匕首上,锋利寒光耀着她的眼眸,却没能让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多出几分英气,反而愈显娇绵,就像绵兔永远训不成雄鹰。 别说人命,连鸡兔这样的小动物阿宓也没伤害过。她虽然不通礼法,也曾见识过公子毫不留情处置家仆的模样,可依然明白随便叫一条生命消逝并不是件好事。 她思绪乱了会儿,忽然觉得脖间一紧,她被强制抬起下颌,男子的手掌如铁钳住了她,腰身亦被制住,力气大到阿宓瞬间吃痛,干咳了几声,没发出声音。 沈慎俯视着她,视线冷得像抓捕猎物的鹰隼,泛着凶光。 阿宓呼吸急促起来,腰间痛感让她渗出冷汗。沈慎俯身靠近,捏在她下颌的手狎昵地摩挲,动作引人遐思,最终在一寸之隔时停住,他道:“你的刀呢?” 明明之前在被他扯下衣袖时还懂得逃跑,此刻却呆若木鸡,沈慎微眯了眼,一时竟看不清这是阿宓的伪装还是真实反应。 刀在手上,阿宓想了想终于意识到他是要教自己反抗和逃脱,努力在沈慎臂上比道:【大人是恩人】。 是恩人,所以不会举刀相向?沈慎注意她神色许久,没有任何不自然。若为敌手,他已经亲手把刀送到她手边,且又是这样不可再得的时机,如果是别有心思的人绝不会放弃。 沈慎仇敌太多,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他甚至碰到过不过十来岁大的刺客,伪装成普通孩童的模样毫无破绽,那也是他最为惊险的一次被刺,从此他再不会小看任何人。 阿宓眼里泛起泪光,却不敢挣开,有时她有着幼兽一般的直觉,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有多余的举动。 好在沈慎看了她片刻就松开,恢复寻常模样,把刀鞘丢给了阿宓。 秦书进门望见阿宓端详匕首时一愣,转而道:“大人竟把这匕首给了你。” 阿宓写道:【很珍贵吗?】 “倒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物件。”秦书摇头,“不过大人常年带在身边防身,这次给了洛姑娘约莫是想让你有自保之力。” 他笑了笑,“女儿家体弱,这匕首拿出吓吓人也就罢了,切不可因此与人硬拼,像这次这样寻着机会逃了就可以。” 阿宓点点头,小心把匕首插回了鞘中,又听秦书夸自己,“洛姑娘这次可是帮了我们的忙,想来大人也是因此赠与你的。” 秦书心忖,有了这么一遭,洛姑娘地位总会不同,到时再劝都督莫把她献给留侯应该就要容易许多。 他们不介意自己使坏主意把人推进水的事已经让她很意外了,阿宓不好意思地微抿了唇,落笔道【没有给大人添麻烦就好】。 “当然不会。”秦书拍了拍她脑袋,“洛姑娘先待在屋里吧,今日就暂且不要出去了,想要什么吩咐婢子就好。” 正巧洛城作为御前钦定榜眼,却因醉酒圣前失仪,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 乔母着人去商议,洛城若娶了她女儿就能保平安。虽然不能再想功名利禄,但乔府会附上丰厚嫁妆,让他们去别地安家,靠这些做点生意,倒是不愁富贵。 洛城心知这天上落的馅饼肯定有异,可他没有第二条路,只能应下。 成婚后,他才知道原是被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 乔氏对这个败坏家族门风的二姑娘没好感,甩包袱般把人弄走了就全当族里没有过这个人,也唯有乔父乔母还会时常惦记。 山高路远,乔颜跟着洛城到了最南处定居,乔母鞭长莫及,几月都不见得能派一次人来看她。 洛城心中耻辱,认定乔颜是个不知检点的浪荡女子,刚巧乔颜也不爱搭理他,他便也未曾给乔颜好脸色。除了不敢休妻和明目张胆地欺辱她,暗地磋磨的事没少做。 阿宓出生的时候,人人恭贺洛城喜得千金,哪知道他心中呕血。 乔颜坠水身亡的时候,他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给京城乔府报了个消息后,就没怎么管过阿宓这个附带的女儿。 唯有在看到阿宓的脸时,才想到她仅剩的那点用处。 乔府当然想得到乔颜之死有异,可他们哪会管,哪能去管,就连这个外孙女,也只能在每年年节时遣仆从送个礼。那仆人被洛城买通,来后连人都不会见,好吃好喝一番后就回京城,道表姑娘过得挺好,不必牵挂。 贵人把这事当玩笑话说给阿宓听,看她垂眸黯然后又小意安慰,道洛家不过是个小商户,若她不高兴,他着人去毁了就是。 只绝口不提要让阿宓去寻外祖的事。 阿宓想起了那些话儿,她不知道自己亲父是何人,但外祖家在哪儿是很明白的。 她没有旁的倚靠,洛府不能待,只能去投奔外祖。 即使那里是狼窝虎穴,她也要去。 翠姨惊慌失措,她没想到阿宓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失声惊叫,“是谁告诉你的?!” “难道是洛城!” 她小心翼翼掩了这个秘密十多年,就是不想叫阿宓难过,不想叫阿宓知道自己是个父不详的人。 当初和乔颜暗通款曲的是谁至今也没人知道,阿宓的爹只能是洛城。 翆姨颤抖着手握住阿宓,声音也是抖的,“怜娘,你,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你是这洛府的大姑娘,洛老爷就是你亲父。” 她一手抓着那张纸,揉成团了不算,又胡乱撕成碎片。 细碎的纸片如雪花飘落,落在了阿宓的睫毛上,她抖了抖垂下手,笔上的墨汁染黑了新裙。 翠姨顾不上被污的新衣裳,她拉着阿宓左右四顾,关上门窗叮嘱,“怜娘,这话不能再乱说,对你自己和你娘都不好,知道吗?” 她害怕极了,许是想起当初姑娘被发现有了身孕差点被赶出府门的情景。那么柔弱的姑娘,被赶出府之后可怎么活呀,如果不是夫人疼爱,为姑娘寻了这个亲事,阿宓能不能出生都难说。 现下姑娘早就没了,阿宓绝对不能被赶出洛府。 还想再写什么的阿宓被翠姨制止,直接扶到了榻上,翠姨看着她,目光不容反对,“不管是不是亲生血脉,怜娘都永远是这洛府的大姑娘。不会有事的,怜娘不要怕。” 她像是安慰自己般道了句,“洛城不敢,他不敢的。” 京城乔府还在,阿宓的外祖尚在人世,洛城怎么会、怎么敢把她送人。 阿宓知道暂时不能说服翆姨了,她不争辩,安安静静地瞧着窗花,乖巧的模样可爱怜人。翠姨忍不住望了许久,在她躺下时掖了掖被角,“怜娘别想太多,好好儿睡。” 她探了探阿宓的喉,坐在榻边沉思,如何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能说话了。 最后轻叹一声,吹灯离去。 阿宓却没睡着,睁着眼睛望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洛府就热闹起来,婢子小厮都换上了最精神的衣裳,言谈间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粗俗。 阿宓的院落里也闯进几个婆子,风卷残云般把外间收拾了遍,荒草拔了屋檐也扫了,完后给翠姨留一句,“把大姑娘好好拾掇了,今儿要见贵客呢。” 听说贵客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尊贵无匹,一句话就能让洛府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闻了这消息,府里下人连吸气都带着谨慎的味道,翠姨却有些不安了。 她想起阿宓写的那句话,坐立不定。 巳时快过,贵客才到的洛府,洛城亲自去门外迎接。 阿宓没有跟去,但秋姨娘派来给她送衣裳的婢子偷偷去瞧了,叽喳谈个不停。道贵客来头大,排场大,光走下马车就有三四个下人帮着打帘踏脚搭手,身边跟着的婢子都生得娇妍秀丽,走路气派宛若大家闺秀。 更别说贵客本人,年轻不说,相貌更是这小小怀城的年青公子无法相比的。她们说不出那些华丽辞藻,便形容若被贵人瞧上一眼,怕是就能开心得昏死过去。 翠姨听了这话皱眉,斥责几人勿要在大姑娘面前说这些俗言媚语。 婢子可不怕她,闻言上上下下把这主仆二人打量个遍,呿道:“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听什么?也不知是哪个没教养。” 翠姨被气得仰倒,也拿她们没辙。 收拾好后,阿宓被管家派来的人带去了,翠姨紧紧跟着。 午膳的时辰没到,洛城带着贵人在逛园子,阿宓走近时听到熟悉的轻笑,那人道:“洛老爷府里的园子别有风味、独具匠心啊,想来花了一番功夫。” 洛城忙谦声回话,两人同笑了会儿。 年轻公子看起来比洛城要小上一轮有余,洛城却对他前倨后恭,叫那些下人再次明白,贵客身份不一般。 53.被掳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阿宓有时候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 就像此时,她清楚感觉到了大人对那耳坠的憎恶,这种情绪随之蔓延, 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 “此事并不确定, 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 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 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 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 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 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 但比起未知, 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 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说是不怕死,但能活着,谁会那么轻易洒脱地赶赴黄泉。 马车悠悠行驶,终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正在检看来往行人路引。 阿宓没有路引,当初和翠姨是暗地使了银子,如今跟在沈慎身边就不需要担忧这种小事。 守卫认出秦书,自然猜到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当下毕恭毕敬地引人入内。 刚进了城,车队依旧沉默间,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加快声。 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定神一看,竟是那日跟在李琰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似乎李琰一行人特意保持了和他们同样的速度。 侍卫手持一张信笺,下马快步奔到马车前,秦书已掀开了帘子,沈慎正冷冷望着他。 他不慌不忙,将信笺递给了沈慎,垂首低声,“世子言,愿以千金换此女,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考虑一番?” 此女所指无疑是阿宓,能跟了一路,并在城门口再提出这个要求,说明李琰对阿宓实足上心了。 阿宓却不想要这种荣幸。 她就在坐在马车里面,闻言很是忐忑地望向沈慎,细白的手指揪住了袖口,紧张不安。如果是几天前,她相信大人肯定不会答应,可眼下着实不能保证了。 果不其然,沈慎没有一口拒绝,而是垂眸细思,这代表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说起来他和显王府的关系虽然本就不好,但也没必要交恶。显王世子对他第二次所求,是屈尊,也是暗示,如果沈慎再次拒绝,就是完全不给李琰颜面。 颜面之于宗亲来说何等重要,就不必说了。 秦书有心相劝,也不知如何开口。都督对乔氏的厌憎注定无法消除,洛姑娘是被连坐之过,称得上无辜,可谁也不可能用这点去劝。 因为李琰此举称得上以势压人,这可是在京城的城门口,沈慎当面拒绝,就代表明面上和显王府站到了对立。 在朝中,就算是留侯都不曾这样做过。 回头一看,阿宓已经因为沈慎这算得上长久的思索而垂下了脑袋,看不清神情,但秦书也猜得到那定是难受又无措的。 最终,就在阿宓感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之久时,沈慎张口,只吐出了一字,“可。” 秦书还来不及惊讶,就看见小姑娘瞬间抬首,那双平日都带着天真的漂亮眼眸已经满含泪水,波光粼粼,颤动人心。 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就连阿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重新回到公子身边伤心,还是被大人抛弃更让她难受。二者都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双眼因含了泪水无比朦胧。 “不……”阿宓嘴唇嚅动了下,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细小到谁都听不见。 阿宓的相貌是一种极其柔弱的美,这种美中还带有不知世事的纯稚,我见犹怜,来为李琰“买”人的侍卫都忍不住怜惜,可被凝望的人连眼都没看过来一下,脸色一直是沉郁的,有如铁石心肠。 还是侍卫先有了反应,试探道:“那……下官就先带这位姑娘……” 沈慎依旧惜字如金,只微颔首。侍卫松了口气,恭声道:“千金今日便会如数送到大人府中。” 阿宓又微张了唇,纵使喉间又出现了那种令她惧怕的火辣辣的疼也没有顾及,努力、拼命地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不要……” 她伸手揪住了沈慎的一小块衣角,那么点大位置,却扯得十分紧,她张口呼一口艰涩的空气,又微弱地说了声,“大人,不要……” 在阿宓自己听来沙哑但仍有声的几个字,旁人的耳中却只掠进了几点蚊呐般的声响,根本想不到这是她在说话。 倒是沈慎沉默的背影似乎僵了下,依旧没有望她。 就在侍卫要上前请她的时候,阿宓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拉住沈慎,断断续续地努力开口,“大人……我、可以,再、说几句、话吗?和您。” 秦书先大惊,没想到阿宓这时候突然能说话了。转念想到这被刺激的来由,又忍不住怜惜。 沈慎给了她这个机会,侍卫暂时先退了下去。 秦书先明白过来,如果都督当真不喜洛姑娘厌恶她乔氏女的身份,就不会给这说话的时间,给了,就说明有周转的余地,都督心中恐怕另有思量。 阿宓的腿本就没好,动作时一个不稳摔坐在了马车内,她手还紧紧扯着沈慎衣袖,连带他的身体也跟着一震。 她声音沙哑,说话时依旧很疼,但已经顺畅了一点,她想了会儿,用很郑重的语气轻轻道:“大、人……我、我不认亲,可以、不要丢下我、吗?“ 沈慎低眸,她的眼里有水光有害怕,唯独没有对他的怨。 “世子很喜爱你。”他道,“会待你很好。” 阿宓摇头,她的嗓子太久没说话了,有些受不住突然的刺激,忍不住咳了好一会儿,咳得脸蛋通红,“阿宓只想、跟着大人。” 亲情的概念对阿宓太遥远了,除了翠姨那儿她从来没感受过这种东西。外祖他们从没能帮助安抚过阿宓半分,而是沈慎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她,如果沈慎真的让她做出选择,阿宓恐怕会毫不犹豫。 “当真?”这大概是几日来沈慎对她最温和的语气了,自从他知道阿宓的身世后,就再没正眼瞧过她。 “当、真。” 沈慎默然片刻,“先与他去显王府。” 阿宓一愣,没等她着急,秦书先声解释,“显王世子今日有备而来,大人又已应下,意思是洛姑娘先和他们去,很快就会想办法让你回来。” “……真的吗?”阿宓轻轻地问。 沈慎没有口中回答,而是一手直接揽住她腰让她站了起来,似乎是一种承诺。 阿宓明白了什么,她抿直了唇,定定地看着沈慎,“阿宓、等大人来。” 屋内平静得令人窒息,即使沈慎不言不语,阿宓也好像看到了他黑漆漆的眸中跃动的火焰。 阿宓有时候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就像此时,她清楚感觉到了大人对那耳坠的憎恶,这种情绪随之蔓延,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此事并不确定,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但比起未知,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说是不怕死,但能活着,谁会那么轻易洒脱地赶赴黄泉。 马车悠悠行驶,终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正在检看来往行人路引。 阿宓没有路引,当初和翠姨是暗地使了银子,如今跟在沈慎身边就不需要担忧这种小事。 守卫认出秦书,自然猜到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当下毕恭毕敬地引人入内。 刚进了城,车队依旧沉默间,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加快声。 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定神一看,竟是那日跟在李琰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似乎李琰一行人特意保持了和他们同样的速度。 侍卫手持一张信笺,下马快步奔到马车前,秦书已掀开了帘子,沈慎正冷冷望着他。 他不慌不忙,将信笺递给了沈慎,垂首低声,“世子言,愿以千金换此女,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考虑一番?” 此女所指无疑是阿宓,能跟了一路,并在城门口再提出这个要求,说明李琰对阿宓实足上心了。 阿宓却不想要这种荣幸。 她就在坐在马车里面,闻言很是忐忑地望向沈慎,细白的手指揪住了袖口,紧张不安。如果是几天前,她相信大人肯定不会答应,可眼下着实不能保证了。 果不其然,沈慎没有一口拒绝,而是垂眸细思,这代表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说起来他和显王府的关系虽然本就不好,但也没必要交恶。显王世子对他第二次所求,是屈尊,也是暗示,如果沈慎再次拒绝,就是完全不给李琰颜面。 颜面之于宗亲来说何等重要,就不必说了。 秦书有心相劝,也不知如何开口。都督对乔氏的厌憎注定无法消除,洛姑娘是被连坐之过,称得上无辜,可谁也不可能用这点去劝。 因为李琰此举称得上以势压人,这可是在京城的城门口,沈慎当面拒绝,就代表明面上和显王府站到了对立。 在朝中,就算是留侯都不曾这样做过。 回头一看,阿宓已经因为沈慎这算得上长久的思索而垂下了脑袋,看不清神情,但秦书也猜得到那定是难受又无措的。 最终,就在阿宓感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之久时,沈慎张口,只吐出了一字,“可。” 秦书还来不及惊讶,就看见小姑娘瞬间抬首,那双平日都带着天真的漂亮眼眸已经满含泪水,波光粼粼,颤动人心。 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就连阿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重新回到公子身边伤心,还是被大人抛弃更让她难受。二者都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双眼因含了泪水无比朦胧。 “不……”阿宓嘴唇嚅动了下,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细小到谁都听不见。 阿宓的相貌是一种极其柔弱的美,这种美中还带有不知世事的纯稚,我见犹怜,来为李琰“买”人的侍卫都忍不住怜惜,可被凝望的人连眼都没看过来一下,脸色一直是沉郁的,有如铁石心肠。 还是侍卫先有了反应,试探道:“那……下官就先带这位姑娘……” 沈慎依旧惜字如金,只微颔首。侍卫松了口气,恭声道:“千金今日便会如数送到大人府中。” 阿宓又微张了唇,纵使喉间又出现了那种令她惧怕的火辣辣的疼也没有顾及,努力、拼命地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不要……” 54.啁啁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但他身上带着水汽,看起来刚沐浴没多久, 黑衣上氤氲出湿润的气息, 让莫名干涩的氛围缓和许多。 阿宓手上抓着纸笔,勉强镇定地把它平摊在了桌上然后拿起, 缓缓写了起来。 沈慎看完了一段话, “想跟着我们去京城?” 阿宓点头,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保证绝不会打搅他们办事。 “谁告诉你, 我们不会带上你?” 认真听着对方问话,阿宓发现这位大人声音很沉,总是给人十分稳重和安心的感觉。她迟疑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人肯定是好心告诉自己的, 难道自己要回这位大人, 说他的属下表示他很凶吗? 阿宓不写沈慎也能猜到他的属下做了什么, 无非是心中不忍才劝小姑娘自己离开, 可惜她并不理解其中好意。 明明早有答案,他却道:“想托人办事,总要有代价, 你能给什么?” 阿宓茫然了, 她能给什么? 有翠姨拿出的那些珠宝银票, 她们现在不缺银子, 可是面前的这些人看上去也不缺。 阿宓凝眉细思,面前的人也很有耐心,等着她的回话。 恍然间,阿宓想到公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公子说:世间有很多坚贞不屈之人,世人赞他们品性,我却不觉得要让他们屈服有什么难,无非权势、富贵和美色这三样,许多人毕生所求也不过这些,阿宓觉得是不是? 当时公子好像办成了什么大事十分高兴,说完又马上亲了亲阿宓,含笑道:我们阿宓就是能让任何男子折腰的美人。 公子教过阿宓很多东西,阿宓记住了一些,淡忘了一些,可本|能是不会忘的。每次公子不高兴或阿宓想出别庄玩的时候,公子就会暗示她要讨好他,告诉她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在阿宓的观念中,是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公子更是从没让她意识到过这点,她顶多本|能知道女子身体不能叫人看见之类的关键。所以此时阿宓脸上的点点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有求于人的不好意思,还有一丝丝紧张。 回忆着公子说的话和教她的动作,阿宓鼓起勇气伸手,用很小的力气扯了扯眼前人的衣袖,示意他弯腰。 沈慎没动,冷淡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宓等了会儿后无法,四处张望,在榻角寻了个小凳,然后走去把小凳搬来踩在上面,为难地发现还是不够。 于是沈慎就看她干脆又叠了个凳子,终于能差不多到他鼻间,不用再辛苦仰头。 他的双眼不大不小,眼型很长微向下耷,粗看上去会显得略为平淡无神,但认真对视就能发现里面暗藏的戾气和凶光,像一头猛兽,随时择人而噬。 阿宓看了一眼又飞快别过,像发起了呆,又像在认真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慎姿势依旧没变,阿宓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勾住他脖子微踮起脚飞快地在那薄薄的唇上碰了碰,像蜻蜓点水一触即逝,来不及叫人品味那其中的味道就没了。 这下不用她写沈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约莫是在问,这样可以吗? 那样天真可爱的模样,却在做这种惹人浮想联翩的事。 阿宓的动作还没停,踮着脚半倾身的模样期待又犹豫,似乎在告诉对方她还可以做得更多,而他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态度。 沈慎沉下脸色,瞥了眼不知所然的阿宓,忽然发力扯下她右手衣袖,力气之大让衣裳嘶拉一声,吓得阿宓下意识后退想跑,手却被人攥得很紧。 视线在阿宓整条右臂匆匆扫过,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沈慎冷声问,“多大?” 阿宓睁着有些惧怕又疑惑的双眼望他,半晌慢慢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三。 沈慎脸色稍霁,没及笄,可能还没点守宫砂。只是刚才阿宓的作态很让他惊讶,不论之前的举止,一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能胆大到对陌生男子做这种事,不由让人怀疑她的出身。 沈慎此刻的确想好好查查她的身世,甚至怀疑她是有心人派来接近自己。 把阿宓晾在原地,他微微抬高了声音,“秦书。” 一直侯在外面的青年应声而入,他担心阿宓所以守在这儿,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很好地掩住了眼底震惊,一贯温声道:“都督,有什么事?” “把她带回去。”沈慎扫来一眼,也不避讳阿宓,“再派人去查一查身世。” “是。” 秦书带上门,犹豫再三还是脱下外袍给阿宓披上,刚好掩住她露出的手臂,走了会儿忍不住道:“姑娘在大人房里做了什么?” 阿宓停步,疑惑地望着他,仿佛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寻常,哪知道在别人那儿掀起了风浪。 秦书憋红了脸,主要是那情景实在惹人浮想联翩。可阿宓年纪这样小,模样虽然很漂亮但举止不带一点轻浮,他实在很难把面前的小姑娘和以往那些蓄意引诱都督的女子混为一谈。 最终叹了口气,“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阿宓被半强制地关在了翠姨房里,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想了好一会儿,依然不理解为什么那位大人会突然发怒。 其实阿宓也不大习惯那样的动作,可是公子喜欢,每次阿宓这样讨好他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以为所有人都喜欢。 靠着桌背,阿宓慢慢蹲坐了会儿,想不明白干脆回到榻边去照看翠姨,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 翠姨在阿宓心中最为重要,她对生母没有记忆,翠姨就像她的娘亲。前世她被公子带走的时候是想带上翠姨的,可是公子不让,甚至连她在洛府的一件衣裳都不给带走,说既然成了他的人就不能再和过去有任何瓜葛。 好不容易回到翠姨身边,阿宓握着她的手想,再也不要和翠姨分开了。 虽然听到大人说要查自己身世,阿宓却不是很担心,她觉得在陵西那儿肯定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位大人还愿不愿意带着自己。 胡乱思索间,阿宓趴在床沿打起了盹,翠姨的味道就萦在鼻间,再大的风雨声都吵不到她。 还是翠姨先醒了过来,看到周围环境,她已经明白大致是什么境况。 翠姨准备下榻的动作惊醒了阿宓,忙扶住人,用眼神询问,然后被摸了摸头,“怜娘睡得太沉,雨都打进来了,再晚些屋子该湿一半了。” 阿宓忙跑过去关窗,雷声轰轰,恰好闪电亮起,瞬间把黑漆漆的天空劈成白昼,客栈外面还传来不小的惊叫声。 其实这时候还不到酉时呢,只是因为天气特殊,这个时辰外面就已经像黑夜一样,聚集而来的滚滚乌云像骇人的怪兽张开大口,叫人心瘆得慌。 阿宓被翠姨搂在了怀里,耳边响起轻哼的歌谣,熟悉又亲切,把雷声也驱远了。 “怜娘怕不怕?”翠姨轻轻问。 阿宓摇了摇头,顿了下又迟疑点头,犹豫的模样让翠姨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出了洛府就不能再回去。所以,就算怜娘再害怕,我们也只能继续走。” 阿宓埋在她怀里,只要和翠姨一起,她就不怕。 翠姨再要说什么,两人都被急促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心猛跳了下。 “姑娘!姑娘醒着吗?今夜不能在这留宿了,大人吩咐即刻启程,姑娘快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就要走了!” 滚滚雷声伴着漂泊大雨,外面又是黑漆一片,阿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赶路呢? 翠姨先反应过来,“是把我们救下的人吗?” 阿宓在她手心写道【是一群官爷】。 不管怎么样,听到和官府有关总要放心一点,翠姨道:“许是有什么急事,他们肯带上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怜娘赶紧去拿好包袱。” 阿宓最听她的话,马上就收拾好了东西。 翠姨腰受了伤不好走,即使有阿宓搀扶也很勉强,她不想让那些官爷不喜,还是咬着牙步步撑了过去,等到楼下时已经满脸都是豆大的汗。 就算她们不说,这些人也看得出翠姨骑不了马,有人带也不行。 沈慎已经重新换上墨青色武将袍,腰配长剑,正在门口听属下说什么。雷雨不歇,轰隆的声音叫人胆战心惊,他笔直地站在那儿,眼中映着闪电,看起来比初见时更加慑人。 阿宓收回视线,有些不安地扶着翠姨。 秦书道:“最多还有两刻钟那些人就追到了,都督,得马上离开。” “嗯。”沈慎回头望了眼,秦书立刻明白了意思,“已经雇好了马车带那妇人,不过马车暂时肯定是跟不上我们的,就是那位姑娘……” 55.父女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那小罐盖得严实, 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 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 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 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 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 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 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 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 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 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 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 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不同于被他们意外撞见的阿宓,这两位在买来时命运几乎就被注定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慎不将她们敬献。 在她们到来后,秦书就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同情,淡眉敛目的模样很有沈慎漠然的气势,其余人同样如此。只有阿宓不明所以,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初见时格外冷淡的模样,甚至不怎么同那两人说话。 她倒有心与两人接触,但阿宓大部分时辰都跟在沈慎身边,秦书等人又似有若无地将她们间隔,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沈慎弃马改坐马车,秦书陪他下棋,阿宓就趴在窗边看风景。 她看了许久,秦书想起阿宓好像无论到哪儿都是这样,特别喜欢看着外面,每次住客栈时就能趴在那儿看一整天的街市。 这性子说静是静,可也着实太乖巧沉闷了些。 “洛姑娘会下棋吗?”秦书有心让她加入,笑道,“我棋艺不精,总是输给都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陪都督一局?” 阿宓迷茫眨眼,她好像会下棋,都是公子亲手教的,可到底厉不厉害,自己也不清楚。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秦书看着她被杀得溃不成军的棋面哭笑不得,玩笑叹声,“都督当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他道:“还是我和洛姑娘来一局吧,都督观战。” 想了想阿宓的水平,又添一句,“反正无事,都督不妨指点指点洛姑娘。” 沈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之让出了位置给二人。 和阿宓下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秦书从前也与家中小妹下过,女孩儿多是娇气,一会儿悔棋一会儿要让子,时常让秦书头疼。 阿宓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老实,一点儿都不会调皮,连有一次手抖放错棋子想调回来被秦书的一句玩笑般的“落棋无悔”就不动了。和她对弈是省心,也很能体会到大杀四方的乐趣,可次数一多,就总觉得在欺负小姑娘。 阿宓却一直是认真下棋不曾有恼意的模样,秦书先无奈了,用眼神拼命暗示阿宓,让她快看身旁的人。 挤眉弄眼许久,阿宓终于接收到他的提醒,犹豫地把目光一转,正巧沈慎也在看棋局,她就弯弯眼眸浅笑,微露的小虎牙极是可爱。 “都督还是帮帮洛姑娘吧,不然我可要汗颜了。” 话落,阿宓也十分知趣地往旁边挪了挪,沈慎高大的身躯坐过来后,她就基本只剩了一点儿位置,也不觉得被挤着。 等沈慎接着她的棋局继续下时,她就伸长了脖子望,望着望着脑袋就搁在了身边人的胳膊上。 沈慎低眸望过去,阿宓毫无所觉,看得十分专心。这样的姿势没持续多久,许是嫌看得不清楚,阿宓变了下位置,这次是直接得寸进尺地坐进了沈慎双臂围成的圈中,等于坐在了怀里。 秦书再忍不住低咳了声,眉眼俱是笑意,连自己持的是黑是白都忘了。 为防车夫有歹意,翠姨用的是去探亲的由头,道夫家几个先雇了马车赶在前面去看望,前后分了几辆,指不定什么时辰就能碰着。 车夫不疑有他,还很热情道:“你们赶得巧了!今儿是十六,官道顺畅得很,也不会有意外。两位放心,我老牛赶车是出名的快,保证追上你那夫家。” 翠姨笑了笑,给他递去几个铜板和一袋饼,“路上有劳了。” 得了好处,车夫鞭子甩得虎虎生风,路上还唱起小曲儿,高高粗粝的嗓音驱散了阿宓心底的些许不安。 翠姨让她伏在自己膝上,抚着阿宓长发道:“别怕,就算真是歹人,也不敢追上官道做什么的。” 阿宓点点头,翠姨止不住心疼,“等到了稍大点的城,就带怜娘去找个好大夫,治好你这嗓子。” 好好的小姑娘,真成了哑巴可就不美,日后找个夫家都难。 翠姨心中记挂这事,阿宓却不大在意,对她露出笑后就趴在了窗边。 已经出了城,山林间没什么好风景,不过是些葱郁的高树。阿宓看得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半晌又回头看了下马车内,有些不大明白怎么那些树还会自己往后倒,眼中好奇和小孩儿一个模样。 阿宓马车坐得少,那两年就算公子偶尔带她出门,马车上也会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言“阿宓这么漂亮,别人看到抢去了怎么办”。 所以阿宓算是第一次真正欣赏这马车上的景色。 翠姨见她喜欢,干脆也凑过去,见着认识的就教两句,听得阿宓小脑袋认真地点了又点。 正认到一灌野莓丛,马车猛得一停,两人身子往前仰去,翠姨忙抱住了阿宓。 “怎么了?” 车夫没答话,外面传来沙哑的男子笑声,“哥几个今儿只谋财不害命,为的不过是马车上的人,不想缺胳膊断腿的话就直接走。” 翠姨一怔,听到了车夫跳下地的声音,像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宓感到翠姨的手一紧,瞬间就有了汗意。 她没想到那几人这样大胆,官道上也敢光明正大劫人,抱紧了阿宓,“待会儿我拖住他们,怜娘见机就跑,知道吗?你身量小,往草里一躲他们就瞧不见的。” 阿宓摇头,自然也是害怕的,可她不想丢下翠姨一个人逃。 左不过再死一次,好不容易再见到翠姨,她不要和她分开。 翠姨劝她:“今儿官道上人多,说不定还会有官爷经过,阿宓跑了去寻人帮我,总比两人都被抓的好。” 细声说了好一会儿,阿宓才在她怀里闷闷点头。 她们在车内不动,那几人也不怕会有什么陷阱,两个柔弱女子罢了,他们任何一个都能制住。 靠近时,其中一人笑道:“大哥,你是没在酒楼瞧见那小丫头,那模样生得……” 想不出形容的词儿,他舔了舔唇,“恨不得叫我一口给吞下去,就是年纪小了些。” 阿宓手脚发冷,她还没明白过来那话里的味儿,当那人真喜欢吃人,眼里的泪都在打转儿。 被毒死和被人吞入腹中,她真不知哪个更疼。 带头人对这话很感兴趣,有些不信道:“真有这么招人?” 男子嘿嘿了声,“大哥看了就知道。” 他毫不防备地大喇喇凑手过去掀帘子,还没见着人,一道银光就猛地刺来。 早就料到可能有此一着,男子轻易化解了杀招,还顺势把刀子夺了过来把玩,“妇人就是妇人,软绵绵连只鸡都杀不了,作甚么跟爷们玩儿刀呢。” 翠姨一次不成,干脆发狠拔了簪子不管不顾朝他扑去,疯妇的模样真叫那人退后几步,她趁机道:“怜娘快跑!”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马车内窜出,突然的速度倒叫人惊讶,带头人猛地一把抓去,却只扯住阿宓帷帽,带下了散开的满头缎发。 阿宓回眸恨恨瞪他一眼,乌黑的眸子水光潋滟,只这一瞬,就叫带头人失了魂。 等阿宓跑出几丈外,他才猛地一拍腿,“管这老妇作什么,还不给我去追!” 猎猎风声穿过耳际,杂草树枝刮得阿宓脸颊生疼,她记着翠姨的话,只往小径草丛里跑,不叫那些人骑马追上。 阿宓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心嘭嘭地好像要跳出胸口,喘气都开始困难。但她不能停,一停就不能寻人救翠姨了。 离官道入口不远,一行着青色官服的青年正骑马慢行,为首男子身形高大,袍子颜色更重,为墨青色。他脸形轮廓分明,两道浓黑的长眉斜飞入鬓,唇抿成直线,浑身萦着一股煞气。 56.旧人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喉间很渴,脸上还有些火辣得疼, 阿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在额头那儿摸到湿湿一片, 像是伤口因为热意渗出了水。 她眼忽得睁大, 记起翠姨还有之前遇到劫匪的事,忙从榻上急忙跑下, 鞋也不记得穿就打开了门。 这儿像是客栈,阿宓在长廊迎面碰上一个穿着熟悉青衣的人,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抬头看去。 “姑娘就醒了啊。”青年见着她一笑,“刚准备去敲门问问的, 还想……” 他话语渐渐迟缓,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瞧去。 阿宓没穿鞋, 一双白嫩嫩的小足站在木板上,沾了些灰尘,但脚趾根根莹润白皙,不减可爱。仿佛注意到了他人视线, 小脚往后缩了缩,大半被裙摆笼住。 那人回神,望见阿宓努力的手势和巴巴望来的眼神时笑了, 语气又柔和几分, “姑娘是想找与你一起的另一人吧。” 阿宓连连点头。 “她就在隔壁房, 不急,先去把鞋穿上。” 阿宓乖乖去汲了鞋,再跟着青年走去。 翠姨果然在这房,房里还有个老大夫和药童,见了青年道:“无事,不过是急火攻心,又撞树扭伤了腰。我开些药,只要每夜敷一敷,再喝两碗药,不出半月就能好。” 说罢又补充,“我看你们像是赶路的模样,如果要带着这妇人,最好给她找辆马车多垫些褥子,就不会太颠簸。” 青年点头,塞去一点碎银,“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抚须接了,回头撞见阿宓时一瞪眼,“怎么成这样了?” 阿宓被他喝得一惊,往后退了步却被抓着手腕拉回。老大夫看着她的脸不住摇头叹气,很是心痛的模样,“小姑娘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脸,去哪儿贪玩弄这么多伤口,留疤可就不好看了!” 他从药箱掏出一瓶用了许久的药,“我小孙女也像你这么大年纪,往日弄了伤就是敷的这药,睡前抹上一点,少食辛辣,很快就能愈合,半点疤痕都不会留。” 见阿宓不接,他拿起阿宓的手硬塞了过去,叫她无措得呆在原地,望望老大夫,又望望青年。 老大夫觉得她有趣又可爱,忍不住笑了,摸摸她的小脑袋,“不收银子,拿着。” 青年也道:“大夫一番好意,姑娘收下吧。” 阿宓这才放下了手。 送老大夫出门时,青年又给他塞了块碎银,问道:“那位姑娘的脸,还需要些别的药吗?” “我老徐的祛疤膏在这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难道还会需要攃别的?”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叫青年只能哭笑不得地送客了。 屋内安静下来,阿宓走近了床榻,翠姨正闭眼躺在那儿。 翠姨的模样不见好,脸上手上的伤口比阿宓只多不少,看得出肯定努力拖了那几人好一会儿,手背还有残留的血渍,眉头在睡梦中都没松开。 握住翠姨的手,阿宓低脸柔柔蹭了蹭,纵使人还没醒,也让她安心不少。 她想,应该就是那些人救了自己和翠姨。 没想到他们还是回头了。 回身准备再问问阿宓有什么需要的青年脚刚踏进门,就得到了小姑娘望来的感激目光。 他微微一笑没继续进去,慢慢收回脚,转身把门给带上。 这一行青衣侍卫包了整间客栈,掌柜见他们穿着官服煞气腾腾的模样也不敢招惹,陪着笑脸又送了好些东西。尤其是为首男子入住的天字号上房,格外雅致干净。 “都督。”青年唤了声,见里面的人有事正忙,主动合上门守在了旁侧。 男子一目十行扫过信笺,记下重要内容后就起身借着灯火把纸烧了,“醒了?” “醒了。”想起那个柔软的笑,青年声音也带了轻快,“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妇人有些麻烦,伤了腰,带上她势必要再雇辆马车。” 他们这一路回京并不赶,刚巧还有些事要办,时辰上是很充裕的,但大人向来厌恶这种不必要的麻烦事,所以青年也拿不定主意。 男子叩了几下桌面,忽然道:“是个哑巴?” “这……”青年迟疑了下,回想在官道上和方才的情景,小姑娘都只会用手势和他们交流,再急都没发出声音来,好像确实如此。 “多大了?” 青年再度停顿了下,才意识到自己见着那小姑娘居然什么都没问,猜测道:“约莫十三四吧,看起来年纪很小,肯定还没及笄。” 他赧然,“她守在那妇人房里了,属下等会儿就去问清楚。” “嗯。”男子脱了外袍,看样子准备沐浴,“问清了再来。” 青年应了声,恭敬关了门,心中生出几点纠结。他是用敬献留侯的名义才让都督出手救下那小姑娘的,可到了这种时候,他又忍不住同情那小姑娘,年轻貌美的少年男女在留侯手中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如果她真被送了过去,自己岂不也是半个罪人? 他们手下不干净,人命就不知多少条,可这种强取豪夺民女的事当真少做。 想起留侯的事迹,青年内心沉甸甸的,连带着路过时被阿宓看了好几眼都没注意。 阿宓奇怪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望了望就继续往小厨房去了,她要给翠姨煮药。 翠姨是扭伤,主要得靠敷,大夫开的药已经拿到了,要把药先混在一起煮半个时辰,等成了黑糊再晾温,这时候敷上去效果最好。 客栈通常不会帮忙煮药,但大厨许是觉得阿宓和那些官爷在一起得好好伺候,再加上阿宓人小力小,让她煮药着实为难人,就把事儿全都接了过来。 胖乎乎的大厨抹了把汗,回头看阿宓乖乖巧巧地坐在凳上,莫名讨人喜欢,忍不住搭话,“小姑娘,你怎么和那些官爷待一块儿啊?” 阿宓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这儿不能写字,她比手势别人不知道看不看得懂。 胖大厨也不定是要她答话,没小会儿就道:“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要不说是官爷,我还当是哪儿来的……” 他忍住了没把后面的词儿说出来,其实这世道,在这些老百姓的眼里,有时候那些官府里的和匪类也差不多,都是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胖大厨没读过书许多事不懂,但他也听了好些人说,说现在圣上年纪小不懂事,认了个阉人作义父,还封那阉人为侯爷,任他搅风搅雨胡作非为。 他们这儿离京城远要好些,那些越靠近京城的大地方啊,越乱。 阿宓眨眨眼,也不明白胖大厨这说的什么。她被关在小院里十几年,就算比别人好运多了两年的记忆,那两年也只有别庄的一隅天空,世事格局什么的,她一概不知不懂。 胖大厨发现了这小姑娘不爱说话,就一直安安静静坐那儿看着,好在他也不介意。人虽然是跟着官爷一起的,但这模样性子着实讨他喜欢,煎好药后又忍不住给人盛好了,往外叫唤一声,没人应,只得不好意思道:“小二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离不得厨房,得姑娘你自己端上去了。” 阿宓摇摇头,别人帮自己煮药她已经很感激了,露出浅浅的笑后就自己接了过来。 药罐很重,阿宓胳膊瘦弱没什么力气,就走几步歇一会儿,有些药汁溅出来烫了手,她也努力忍住没松手,就这样足足花了一刻钟才回的翠姨房内。 翠姨依然没醒,阿宓见味儿太呛就先去开了窗,没想到刚打开就撞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平淡地看着她。 那人就在对面的房里,坐在窗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阿宓想了会儿,感觉应该是那些救自己的人之一,就努力露出笑容,对方已经别开了眼,似乎是个不大好接近的人。 她没再磨蹭,药已经变温了,得赶紧给翠姨敷上。 阿宓动作慢,光是帮翠姨翻身就用了好一会儿,可外面都是男子,她也不好叫人帮忙。等她满头大汗敷好时,那个青年又来找她了。 他先问了阿宓会不会写字,得到肯定后在桌面铺开纸笔,开口道:“姑娘是何地人氏,要去哪儿啊?” 【原是陵西,准备去京城探亲。】阿宓没有全部如实回答,洛府在怀城,陵西就在怀城附近。 她的字秀气工整,这有点儿出乎青年意料,不禁笑了笑,称赞道:“字很不错。” 对她的回答不疑有他,然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对于有关来处的问题阿宓都半真半假地答了,她并非故意欺瞒,只是不想这些人去怀城打探惹了洛府注意。 得知她父母双亡,青年更加意外,目光也愈发怜惜,“既然这样,我为姑娘寻个好些的车夫,让他护送你们去京城吧。” 阿宓顿了下,慢慢写道【大人不是也去京城吗?可不可以带我们同行?我们不需要照顾,也可以给银子。】 车夫完全没有他们来得安心,毕竟他们是官府的人,又这么多。京城那么远,像翠姨最初说的那样,中途也不知还要遇到什么事,既然正好碰到了这些人,就算路途只是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也要安全许多。 青年不忍拒绝她,最后还是道:“我们途中还有些事,而且大人他……他也不会同意的。” 阿宓努力说服,【我们跟得很远,绝不打扰你们,可以吗?】 然而青年这么说就是为了不让她一起,只得再次肯定道:“大人不会同意的。” 阿宓低头想了会儿,问他,【你们的大人,是住在对面那间房吗?】 青年点点头,似乎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连忙开口,“大人很凶的,姑娘你……” 他没再说下去,对上阿宓恳求的目光,好像谁也狠不下心阻止。 青年愣愣地看着她走到长廊的身影,半晌回神,大人他……不会把人丢出来吧? 阿宓先停在了房外,手里还拿着纸笔,提前想好了很多话后再慢慢走进去。入眼没见着人,等转过屏风才知道人还坐在窗边。 他好像在看书,见了她把书反手放在桌面,用一种冷漠又审视的目光打量而来,叫阿宓更加紧张。 这位大人看上去确实很凶。 阿宓有时候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就像此时,她清楚感觉到了大人对那耳坠的憎恶,这种情绪随之蔓延,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此事并不确定,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但比起未知,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说是不怕死,但能活着,谁会那么轻易洒脱地赶赴黄泉。 马车悠悠行驶,终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正在检看来往行人路引。 阿宓没有路引,当初和翠姨是暗地使了银子,如今跟在沈慎身边就不需要担忧这种小事。 守卫认出秦书,自然猜到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当下毕恭毕敬地引人入内。 刚进了城,车队依旧沉默间,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加快声。 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定神一看,竟是那日跟在李琰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似乎李琰一行人特意保持了和他们同样的速度。 侍卫手持一张信笺,下马快步奔到马车前,秦书已掀开了帘子,沈慎正冷冷望着他。 他不慌不忙,将信笺递给了沈慎,垂首低声,“世子言,愿以千金换此女,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考虑一番?” 此女所指无疑是阿宓,能跟了一路,并在城门口再提出这个要求,说明李琰对阿宓实足上心了。 阿宓却不想要这种荣幸。 她就在坐在马车里面,闻言很是忐忑地望向沈慎,细白的手指揪住了袖口,紧张不安。如果是几天前,她相信大人肯定不会答应,可眼下着实不能保证了。 果不其然,沈慎没有一口拒绝,而是垂眸细思,这代表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说起来他和显王府的关系虽然本就不好,但也没必要交恶。显王世子对他第二次所求,是屈尊,也是暗示,如果沈慎再次拒绝,就是完全不给李琰颜面。 颜面之于宗亲来说何等重要,就不必说了。 秦书有心相劝,也不知如何开口。都督对乔氏的厌憎注定无法消除,洛姑娘是被连坐之过,称得上无辜,可谁也不可能用这点去劝。 57.衣衫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酒盏被他捏得极稳, 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弯了大半的腰,毕恭毕敬的模样做足了赔罪的架势。沈慎便也露出个微不可见的笑,从他手中接过了酒。 肯接,就是不予计较的意思,郝金银松了口气,商行其余人等也把心放回肚子,他们刚才真担心今晚走不出郝府。 上面一动,下面就十分乖觉地继续了动作, 顿时晚宴重回热闹。 郝金银又伺候了一杯, 笑道:“大人,大人莫要与小民计较,小民只是方才听了大人的话一时脑热罢了。” 沈慎从鼻间微嗯出一声,眯起眼似乎在欣赏歌舞,大马金刀的坐姿也变得随意了些。 小意讨好服侍了半刻, 郝金银才出声试探,“不过大人刚才的话……九成都敬献侯爷,其实小民心中是愿意的。只是大人也瞧见了,我这商行和府中数百张嘴都要养,加上做生意也要与各方打点, 半点小气不得, 如果都献与侯爷的话, 生意做起来……怕是艰难啊。小民日子难过了些无事, 只怕今后不能再孝敬侯爷,实难心安。” 见人没发话,郝金银琢磨了会儿继续,“大人您瞧瞧,是不是可以帮小民在侯爷那儿周旋一二?大人的恩德,小民必定铭感于心,万事都会记挂着大人您。” 财帛动人,郝金银这等大富商许下的承诺便是圣人也要动心,所以他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慎眉头动了动。 郝金银自觉有戏,忙趁热打铁,“侯爷把此事交给大人,可见对大人定是极信任的,这九成利润到底有多少,到时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 假使两人合作,到时献给留侯多少,沈慎自己留多少,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利益如此巨大的事,郝金银就不信说服不了对方。 他讨巧地表露难处和委屈,“不瞒大人说,以往每年给侯爷的供奉都绝不止明账上的那些,即便如此侯爷依旧对小民不放心,长此以往,就怕是九成也满足不了侯爷啊。” 郝金银压低声音,“大人是个明白人,若能与大人多打交道,就定然不同了。” 这分明是要暗中投诚另谋靠山的意思。 郝金银胆子不是一般大,梁朝只要听说过留侯与沈慎二者之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何其亲密,他却敢在这光明正大地分裂二人。但这又并非挑拨离间,只是让沈慎一人得的利益更大些而已,只要有野心有欲|望的人,都会斟酌一二。 “郝老爷这话就不对了。”沈慎的话让郝金银心里咯噔一声,但抬眼瞧见的却是对方轻淡的眼神,并没有苛责的意思,“郝家生意和游商商行能做大,背后是谁的功劳,旁人不知郝老爷自己还不明白吗?别说侯爷只要九成,就是十成也不算过分,是不是?” 拿不准沈慎的想法,郝金银只能赔笑,并不轻易回答。 果不其然,沈慎话锋一转,“不过做到如今,郝老爷没功劳也有苦劳,侯爷此举确实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这两个字一出,郝金银双眼猛得亮起,知道机会来了,不然对方绝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等对侯爷不敬的话,忙道:“是是是,还是大人懂小民。” 说完又给倒满酒。 沈慎一饮而尽,“晚宴才刚过一半,我们就在这儿闲谈不好,还是先让诸位尽兴,其余事稍后再谈也不迟。” 郝金银会意,当即不再提半个字,专心与众人作乐。 阿宓不知这一场将起的纷争是如何平息的,坐在后首的她只能隐约望见沈慎面上神情。沈慎性情不苟言笑,光浑身冷气就能让许多人下意识服从,但他并不只会用气势压人,相反,他对于这种宴会十分熟络,与郝金银这等奸商打交道也十分得心应手,话语和表情都很少,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令人心服口服。 这似乎是身为上位者都具备的才能,阿宓不由想到以前偶然见到公子宴请宾客的模样,就如今夜的沈大人,从容缓慢,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万事皆在掌中。 阿宓隐约中有些惧怕这种人。 宴会结束后,她慢慢跟人回了住处,回房时却被人拦住了。 周大道:“今夜姑娘不能独处。” 早在宴会开始前沈慎就交待了他们今晚将会发生的事,他清楚郝金银生性奸诈,即使今夜如所想那般与郝金银结盟,也绝不可掉以轻心,指不定就要被反咬一口。 阿宓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所以在郝府她不能一人独睡。 沈慎从不自负,他总会比旁人多一分谨慎,不然也无法成为别人眼里的活阎王。 话少的周二解释,“洛姑娘睡在碧纱橱那儿,和大人分开的。” 阿宓大概想得到其中思量,她没有异议,很乖巧地进去了。 热汤很快备好,阿宓被交待沈慎会很晚回来,让她先就寝歇息,她便先简单洗漱沐浴了番,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裳。 她有些困,不过大概是晚膳食得太多,腹中还有些涨,便沿着屋内走了十来圈。 这屋子是安排给沈慎的,布置得尤其精致,渗着水乡特有的缠绵温柔,炉中升起的淡烟在月光下成了银白,味道轻淡好闻,阿宓不觉看了许久,思念起了翠姨。 不知翠姨腰伤如何了,现又在何处?阿宓坐在床幔边出神。 “哐”得推门声惊得她回神,下意识站起身望了过去,那人也没在意她的动作。 随着沈慎的进入,屋内很快萦了酒气,不过他眼神还是清明的。 他没有马上洗漱,而是解下佩剑置于案上,坐在了梨花木的老式座椅,阖眼休息, 阿宓原地无措站着,想了会儿后慢慢朝沈慎走去。她个子娇小,脸也是小小的,微垂着头的姿势让人看不到神色。 沈慎没睁眼也没有反应,任她帮自己慢慢解下了外袍脱下皂靴,再打来一盆水帮他擦拭手掌。 她无疑是个十分识时务的小姑娘,很懂得如何让别人接纳自己,并且有着不可思议的亲和力,这点从秦书等人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 另一方面而言,如果当真有什么身份且想做什么,今晚无疑是个很好的时机。沈慎这么随意想着,暂且任她慢慢服侍。 阿宓帮他把袖口翻了上去,露出精瘦的手臂,上面有几根凸起的青筋,这是习武之人的手,强健有力。阿宓不懂这些,擦过它时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或稍稍绕过,似乎怕碰疼了那块,也担心他因此动怒。 慢慢往上擦到脖子时,阿宓犹豫了下,还是踮起脚尖慢慢解开了简单的领扣。梨花椅很高,即使沈慎坐着,她也不及他的高度。 她倾身靠近时,浅浅的呼吸扑在沈慎外露的肌肤,似有若无的香味绕在周围,淡而悠远,甜而不腻。 阿宓真的太小了,和沈慎这样高大的成年男子比,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不点,这样踮脚凑过去的姿势就好像整个人扑在了沈慎怀里,只要沈慎稍微一抬手,就能把她全部裹住。 沈慎的手没有动,他连姿势都没变过,没有刻意靠近也没拉远,保持着让阿宓一人动作的姿态,只是睁开了眼。细腻瓷白的肤色瞬间晃了下眼,那乌黑的缎发有些乱了,随着他的气息在微微晃动,像轻软的羽毛,不用想便知触感必定好极了。 在阿宓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帮他洁面时,沈慎重新阖目,似乎是默许。 自从再次见到她之后,管事就没有过好脸色。 李琰待阿宓的态度太特殊,便是那些有意献好的世家贵女也不过得世子礼貌疏远,一个小小的侍婢,何德何能? 世子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能为区区女色毁了名声。 李琰好像知道管事对阿宓有意见,根本没打算把人给他安排。 他叫来府中管家,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缺什么,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到底没表露出来,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经看好了人家,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 阿宓趴上浴桶边,乌发贴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躯。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来,在指腹轻轻擦了过去。 滴答——几滴血落在水中,瞬间被水冲淡,手都还没感到痛意。 确实很锋利。 起身后,阿宓想了想,把匕首擦了擦放在枕头下。 她没有什么力气,遇事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这把匕首。 慢慢擦拭湿发时,李琰轻叩了门,他道:“阿宓,我可以进来吗?” 他在阿宓面前当真不像个王公贵族,根本不摆架子,这么体贴询问的态度让侍女直接惊讶地垂首,思量起这位洛姑娘今后的地位来。 阿宓简单擦了发穿上外裳再去开门,李琰就站在离门槛一步之隔的房外,月光垂下,映得他有如浊世贵公子,清俊温柔。 他和沈慎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男子,论五官精致程度,显然李琰更胜一筹,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打动人心。 “怎么不留人伺候?”李琰这么问着,看了眼阿宓的伤腿,“伤还没好,不可以任性。” 阿宓有瞬间的恍惚,这场景和语气实在太熟悉了,让她差点觉得自己还在那座别庄里,每天就等着公子来看自己。 入了门,侍女十分自觉地去扶阿宓,接过她手里的干巾细细擦拭。没过一会儿,侍女就被李琰挥退了。 仅剩两人在房内独处时,阿宓显得很是不安,手指又开始缠起了袖口,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眼眸垂着,睫毛一颤一颤,任谁也看得出她在紧张。 李琰却没出声安抚,他目光缓缓地从阿宓的湿发转到了她的手腕,白皙细瘦,像根脆弱的小竹竿,一折就断。即使垂着脑袋,他也能看见面前小姑娘的半张脸,无一不精致,乌发白肤,没有一丝瑕疵,烛火中美得慑人心神。 但李琰从始至终眼神都很平和,和沈慎带着冷漠的沉静不同,他是一种带着欣赏意味的宁静。阿宓是个很美的小姑娘,而他总喜欢美丽的事物。 “你父亲在你离府后很担心。”李琰用这句话开口,虽然他很明显看得出洛城那更像是一种愤怒而不是对女儿离家的担忧,“阿宓想出门游玩,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或我呢?姑娘家出门总有很多危险,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他们,阿宓知道自己会如何吗?” 知道。阿宓想,如果不是遇到大人,她早已被人吃掉了。 “阿宓想回去吗?”些许沉默后,李琰突然这么一句让阿宓下意识抬头,带着抗拒地望着他。 对视片刻,李琰微微一笑,“看来并不想。” 无需特意去查,只从阿宓在府中被妹妹欺负的那模样,李琰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小姑娘竟还有些敏锐,在洛城要把她献给他的前一夜逃了。 李琰自认并不容易遭人厌恶,可在阿宓这儿,好像从第一眼起她就莫名地抵触自己。这不免让他疑惑,探究之心也更盛。 他的确很喜欢阿宓,但也绝不会在这时强迫阿宓做什么,李琰道:“我既不吃人,也不会轻易罚人,阿宓怎么这么怕我的样子?” 阿宓不知怎么回,其实她并不讨厌公子,之所以不想待在他身边,大概是害怕再度重复那些在别庄的日子,也害怕再死一次。 58.羞恼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李琰好像知道管事对阿宓有意见, 根本没打算把人给他安排。 他叫来府中管家, 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 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 缺什么, 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 到底没表露出来, 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 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 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 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 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 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经看好了人家,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 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 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 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 阿宓趴上浴桶边,乌发贴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躯。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来,在指腹轻轻擦了过去。 滴答——几滴血落在水中,瞬间被水冲淡,手都还没感到痛意。 确实很锋利。 起身后,阿宓想了想,把匕首擦了擦放在枕头下。 她没有什么力气,遇事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这把匕首。 慢慢擦拭湿发时,李琰轻叩了门,他道:“阿宓,我可以进来吗?” 他在阿宓面前当真不像个王公贵族,根本不摆架子,这么体贴询问的态度让侍女直接惊讶地垂首,思量起这位洛姑娘今后的地位来。 阿宓简单擦了发穿上外裳再去开门,李琰就站在离门槛一步之隔的房外,月光垂下,映得他有如浊世贵公子,清俊温柔。 他和沈慎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男子,论五官精致程度,显然李琰更胜一筹,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打动人心。 “怎么不留人伺候?”李琰这么问着,看了眼阿宓的伤腿,“伤还没好,不可以任性。” 阿宓有瞬间的恍惚,这场景和语气实在太熟悉了,让她差点觉得自己还在那座别庄里,每天就等着公子来看自己。 入了门,侍女十分自觉地去扶阿宓,接过她手里的干巾细细擦拭。没过一会儿,侍女就被李琰挥退了。 仅剩两人在房内独处时,阿宓显得很是不安,手指又开始缠起了袖口,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眼眸垂着,睫毛一颤一颤,任谁也看得出她在紧张。 李琰却没出声安抚,他目光缓缓地从阿宓的湿发转到了她的手腕,白皙细瘦,像根脆弱的小竹竿,一折就断。即使垂着脑袋,他也能看见面前小姑娘的半张脸,无一不精致,乌发白肤,没有一丝瑕疵,烛火中美得慑人心神。 但李琰从始至终眼神都很平和,和沈慎带着冷漠的沉静不同,他是一种带着欣赏意味的宁静。阿宓是个很美的小姑娘,而他总喜欢美丽的事物。 “你父亲在你离府后很担心。”李琰用这句话开口,虽然他很明显看得出洛城那更像是一种愤怒而不是对女儿离家的担忧,“阿宓想出门游玩,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或我呢?姑娘家出门总有很多危险,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他们,阿宓知道自己会如何吗?” 知道。阿宓想,如果不是遇到大人,她早已被人吃掉了。 “阿宓想回去吗?”些许沉默后,李琰突然这么一句让阿宓下意识抬头,带着抗拒地望着他。 对视片刻,李琰微微一笑,“看来并不想。” 无需特意去查,只从阿宓在府中被妹妹欺负的那模样,李琰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小姑娘竟还有些敏锐,在洛城要把她献给他的前一夜逃了。 李琰自认并不容易遭人厌恶,可在阿宓这儿,好像从第一眼起她就莫名地抵触自己。这不免让他疑惑,探究之心也更盛。 他的确很喜欢阿宓,但也绝不会在这时强迫阿宓做什么,李琰道:“我既不吃人,也不会轻易罚人,阿宓怎么这么怕我的样子?” 阿宓不知怎么回,其实她并不讨厌公子,之所以不想待在他身边,大概是害怕再度重复那些在别庄的日子,也害怕再死一次。 尝过了自由的滋味,她不想再被关在笼子里。 李琰耐着心思又温声与阿宓说了好些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明明纸笔就摆在旁边,她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而李琰从查出的消息中得知,阿宓是会写字的。 他没有丝毫不悦,至少表现的是如此。 最后准备起身离开时,他视线停在阿宓柔软的乌发,启唇道了句,“阿宓想再见沈慎一面吗?” 话音刚落,阿宓的眸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无需说,他也知道了答案。 李琰不明意味地轻笑了声,“会有机会的。” 他踏出房门后,阿宓站在窗边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公子和记忆中的人不大一样。 年岁约莫三十的蓝衣妇人在啜泣,她体格窈窕,虽年华不再,粉面含泪的模样更显妩媚。留侯带来的人都看直了眼,心道怪不得侯爷一来就看中了这妇人,眼神真是毒辣。 妇人是大房次子的遗孀,次子前几年因病去世,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其妻守了几年寡,本以为日子能这样安静过下去,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留侯视线慢悠悠巡视了妇人全身,最后定格在她流泪的面容,缓缓道:“本侯素知乔府家风严谨,但我朝并没有强人守寡的风俗,大好年华蹉跎于后院,也无人相伴,夫人岂不寂寞?”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乔府几个小辈已经涨红脸握紧了拳,恨不得冲上去和留侯打一场。。 有人低声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最近一直抱恙,卧病在榻,来不了。” 老夫人已经八十高寿,这种岁数确实也勉强不了。 听了这话,其余人都是一脸丧气。乔府唯二能压住留侯的大概也只有大老爷和老夫人,偏偏两人都不在,难道今日要眼睁睁看着留侯把人夺走?夺的还是不是什么小人物,那可是大房的儿媳,传出去乔府能被整个京城笑话。 乔省快步上前,顾不得留侯威势,硬着头皮道:“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真是失敬。” 他紧接道:“不知下官这二婶如何得罪了侯爷?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礼数不周,还望侯爷不要计较,下官这就着人把她请到老夫人面前受训。” 事出从急,乔省开口也顾不得辈分,他是府中嫡长孙,的确有这个资格。带出老夫人,也有震慑留侯的意思,可惜留侯并不买账。 “不急,夫人怎会得罪本侯,莫要冤枉了她,可要惹人心疼。” 话出,留侯带来的人中已有几个细细笑了出来,又被乔府几个小辈瞪得收声。乔省面露难色,留侯说得这么直白,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他余光看向二三房的两位祖父,眼神都被躲过,心中只能苦笑。也是,在他们看来毕竟是大房惹出的事,二三房不愿出头也不奇怪。 但乔省心中明白,这根本不能怪二婶。留侯摆明了来找事,不管今天恰好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谁,都会出现这种局面。 李琰沉了眼,正要开口,厅外忽然哗啦啦一片面圣声,仆从跪了满地。 竟是少帝驾临。 少帝先是随意望了圈四周,“乔府今日这么热闹。” 几个乔府小辈面露喜色,心想这种情况,陛下总该向着他们才是。 李琰却不像那么他们乐观,陛下向来和留侯要好,连自己这个堂兄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帮乔家。 留侯站立不语,等少帝慢慢走近了才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就出宫逛逛,听说侯爷来了乔府,朕也跟来瞧瞧。”少帝同样露笑,待留侯显然要亲近许多,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丝毫不像君臣,亲昵的姿态让许多人想到了私下的那桩流言。 听说陛下认了留侯为义父。 简直荒唐! 留侯不过是个阉人,就算曾是先帝倚重的心腹,也断当不得陛下的义父。如果先帝知道陛下这幅德行,只怕要从地底下气得爬出来! 许多人在心中咒骂,这个画面刺激得他们心中都不平静。阿宓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不由抬首过去好奇地打量。 皇室相貌都不差,从李琰就能看出来。 少帝比他这位堂哥尚小几岁,按理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乍一看却让阿宓以为有三十多。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少帝太瘦了。 并非骨瘦嶙峋的那种瘦,是一眼望去就能让人觉得这人身体不健康,颧骨略为凹陷,突出一双眼出奇得大,高高的个子又把这份身躯拉得纤长了些,眼下隐隐有青黑色,不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时常吃不饱饭睡不好觉。 如果不是有副好相貌撑着,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哪里来的恶鬼。 阿宓就被唬得忍不住眨眼,心里奇怪怎么会有人长成这个模样。 少帝和留侯说了几句,这才有闲心看周围,依然带笑道:“这是怎么了?个个脸色看上去都不大好啊。” 乔省来不及阻止,他的一位堂弟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交待了清楚,语气忿忿,认为他都这么明说了,少帝绝对会为乔府做主。 59.自污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在自我逼迫和几重压力下,沈慎祖父也去世得极早, 这个担子就压到了他祖母那儿,祖母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沈慎的父亲。 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爱好风月,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沈父不曾反抗, 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可惜总进不了殿试,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 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 神色恹恹, 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 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 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 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位居榜眼,又是那般年纪,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 无人应声,他就像是自言自语,“她虽不能说话,但乖巧懂事,相貌也是少有,待都督还格外亲近。” 顿了顿,秦书意味深长,“待到了京城,我跟去看看洛姑娘的亲人到底是哪家?” 说罢自己还先笑了笑,惹来沈慎冷淡的眼神,“下棋不语。” 听上去没什么兴致的模样,秦书暗自摇头,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去问问到底是哪户人家再行商议。 自己比都督尚小两岁都已经定亲,都督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秦书不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像洛姑娘这样出众的相貌,即使家世不显也定会有不少狂蜂浪蝶,不早些动作等迟了就来不及了。 路途无事,两人单这样下棋就下了快两个时辰,等秦书实在招架不住就叫了周二进来。 周二上了马车,见到阿宓伏在沈慎膝上小憩的情景先愣了一愣,与秦书飞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周二心思缜密,棋力比秦书也稍高些,不过到底比不上沈慎,心中忍不住叹道大人不愧是曾经的天子门生,论文绝不逊色于武。如果大人当初没有改投留侯,而是一直待在翰林院,不知现下又会是什么光景。 行至傍晚,又遇了骤雨。夏日总是如此,雨水来得急且猛,众人临时连个破庙也寻不着,只能停在林子里,把马车围成了圈。 雨声噼啪,阿宓揉了揉眼睛,马车内已经无人,只有一碗犹有余温的汤在冒着浅浅淡淡的热气。 她探出脑袋一望,沈慎正与几人站在树下说着什么,偶尔有几点雨透过细密的枝丫洒下,把他们衣裳浸了个半湿,露出明显的肌理与较常人要更加高大的体格。 还好没有雷。阿宓想的却是这个,她忘了曾听谁说过,雨天打雷站在树下容易被劈。以前就有那么个例子,人被劈得焦黑,居然还没死,只是也生不如死了,皮都烫掉了大半。 被自己想象的情景吓得眼皮颤了颤,下一刻阿宓就听见外面突然大起来的动静,有人高声喊了什么话,她便又伸出去看了看。 有几人跑动起来,长腿跨过马车围成的圈就迅速奔了出去,隐约间能听见什么“瘦马”“偷跑”的字眼。 正疑惑间,秦书走过来对她道:“洛姑娘就待着别动,没什么大事,只是雨势太大,另外两个姑娘和我们不慎走散了而已,很快就能找回。” 他语气风轻云淡,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阿宓不傻,从刚才的情景猜得出那两人是自己跑了,她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要跑。 虽然大人和其他人凶了些,但在阿宓眼里,他们无疑都是好人。 如秦书说的那样,那两人不出一刻钟就被抓了回来,被雨水打得浑身狼狈,在沈慎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然而沈慎并没对她们说任何话,许是完全提不起理会她们的兴致,直接就叫人带回了马车内。 阿宓从旁悄悄看了会儿,犹豫写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秦书一怔,思索道:“都是小姑娘,洛姑娘去应该没事,就给她们带两碗汤吧。” 阿宓应下,小心端了两碗汤,在周大的帮助下上了她们那辆马车。 清清和楚楚正在更衣,听了动静先是一声尖叫,发觉只有阿宓时才犹有余悸地放下遮挡的手,“……什么事?” 眨眨眼,阿宓对她们露出笑容,示意了下手上的碗。 轻手放下后,其中一人嚅动了下嘴唇,发出微不可见的声音,“谢谢。” 出声的是清清,她人就像名字一样温柔,也十分胆小,相比之下楚楚就显得泼辣些,她不善地望着阿宓,“想做什么?” 阿宓不想做什么,只是见过和相处的同龄人太少,她早就想和她们接近了,之前一直没机会。 她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沾了点罐子里的墨缓缓写道【你们还需要什么吗?可以告诉我。】 “要……要干净的衣……”清清话没说完,就被楚楚瞪住,不客气道,“什么都不要,你快走吧。” 沈慎等人待阿宓的不同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在楚楚猜测中,这个洛姑娘约莫是那位大人的侍妾,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阿宓有点失望,楚楚的态度太尖锐了,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这样针对的模样也让阿宓有些无措,她想了想还是写下最后一句,【外面很危险,你们……】 薄薄的纸张被楚楚一把掀开,碎成几片,她嗤声道:“叫我们不要跑是吗?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再危险又怎么样,左不过就是一死。” 阿宓愣在那儿,楚楚却愈看她这天真柔软的神色愈没好气,和她们不过是同一种人,都是伺候人的命,凭什么她能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模样来怜悯她们。 “我们才不要你们任何东西!”楚楚端起那两碗汤就往怀里一塞,滚烫的汤水溢出烫得阿宓下意识松手,瓷碗下落碎开,她又被楚楚猛地一推坐在地上,那碎片就扎进了她小腿,瞬间渗出了血。 “怎么回事?”听了动静周大第一个跑来,望见阿宓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瞬间皱眉,声音大得像洪雷,让清清楚楚都瑟缩了下。 阿宓抿了唇,既疼又觉得委屈不解,她只问了她们两句话,没有任何坏心,她们为什么要这样? 阿宓不喜欢。 于是沈慎秦书都走来时,就看到阿宓撑着小腿站了起来,又掏出一张纸写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我们任何东西。】 ?? 两人还在畏惧沈慎中,也不免露出疑惑神色,很快她们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清清楚楚买来时买得急,她们根本没能带什么行李,沈慎他们又不会特意给时辰让她们去置办,所以这两天她们换的衣裳都是阿宓的。 现在,阿宓决定把这些都收回来了。 一刻钟后,清清楚楚两人身上只剩下了里衣,神色僵硬地缩在了马车里,再不敢有一个动作。阿宓捧着那几套衣裳,看了看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就把它们都丢在了树下。 秦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真是孩子气。 沈慎漆黑的眸中亦泛起了些许涟漪。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沈慎,眼角红晕未褪,眼神显得格外可怜,直面这些的沈慎依然沉静,他道:“还请世子谅解,此女乃侯爷所赐,并非府中寻常奴仆,不好相赠。” 什么侯爷所赐,两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婉拒的话。 周二不意外都督的决定,如果是他也会拒绝显王世子。送一个侍女没什么,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送,旁人知道了会如何想?会说沈都督为了保命对显王世子唯命是从,身边人被看上了也毫无异议地双手奉上,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其他,留侯听到这个消息能第一个处置了都督。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将手中酒饮尽,神色淡然看着阿宓走回沈慎身边,虽遗憾今日不能带走阿宓,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边,总有能取来的时日。 两人终于对饮了几杯,都是海量,谁也没有因此紊乱思绪。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热,李琰着人脱了外裳,雪青色锦袍更衬得他俊雅风流,不似寻常人物。 与之相对,沈慎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始终带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说李琰是雅致的青竹,因清风钟爱而格外惬意自然,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从不领受热情。 楼中静立的侍女双颊生晕,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间流连,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们看不出平静下的暗潮,周二却时刻不敢放下警惕。终于,他的神经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时绷到了最紧。 碎杯为令?还是洒酒作令?周二古井无波的面容下风云翻涌,大脑飞快转速,思忖对策。 现今自己和都督都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可见没有中招,雅间里也未燃香,李世子会这么轻易就有动作吗? “世子。”在李琰随意把玩的杯盏差点不小心落地时,沈慎忽然开口,让所有人抬眼望来。 沈慎平静道:“下官突然想起留侯曾交待过的一句话,侯爷让下官转告世子。” “哦?”李琰很有兴趣的模样,微微倾身,“不知是什么话?” 沈慎对他耳语片刻,回头管事就听见自家世子的笑声,舒朗随性,眼底面对沈慎的寒光也暂时消退了,“得留侯所言,我定要去侯府拜访一番才是,到时都督可定要与我同去。” 60.查实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况且阿宓也一直记得, 自己和大人非亲非故, 大人却已经帮了自己三次,也许其中还要冒着得罪公子的风险, 她更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恩将仇报的人。 她这么想, 跟着沈慎进了厅堂后就乖乖站在了那儿,像只跟在身后的猫儿, 安静得没什么声音,但只要回头瞧见那小巧可爱的模样,就总忍不住要怜爱几分。 沈慎唤来管家,“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 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 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 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 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 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 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 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 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 他也不解释, “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 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 当即应声,“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小洛,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见了嬷嬷,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气礼待些。” “嗯。”不论管家交待什么,阿宓都听话得应是,这模样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时竟忍不住真把她当成了书童来教导,等回过神才想到这是个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这沈府也没有个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过切忌擅媚专宠,不可耽误了大人正业。” 阿宓已经被他说的一大串给塞晕了,听到这儿也没细想,继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管家叹了口气,罢了,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也不用太严格。 他带阿宓领了衣裳换好,就归还给自家大人了。 许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来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温和许多,衣裳也是简便舒适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笔书写。 “大人,晚膳有什么吩咐吗?” 沈慎停笔,“老夫人呢?” “老夫人还在佛堂,晚膳该是不吃了。” 沉默了一下,沈慎道:“煮两碗面。” 实在是简单得过分,但在沈府这就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管家问阿宓,“小洛有什么喜好,辣还是咸?” 阿宓想了想,“可以辣一点吗?” 声音依旧是细细软软的,仿佛稍微高声一点能把自己给吓着,管家笑了笑,“和大人喜好一样,看来厨房不用另做了。” 重新看向沈慎,管家忍不住添了句,“大人早点歇息。” 得了个低低的“嗯”,管家内心慨叹,作为家仆又不好再劝,只得退下。 自从上一位大人去世后,老夫人待她自己就十分苛刻,甚少出府,时常待就待在佛堂念经,三餐茹素,更多时候晚膳也是直接略过。 谁都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坎,逼得亲子自尽,任人都难以承受。即便如此,当时老夫人还是得承担起教导小孙子的重担,她已经为此没了唯一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从管家待在沈府那日起,他几乎就没见过这座府邸高兴的样子,无论是年节还是大人高中榜眼,沈府的上空仿佛永远都团着一块乌云,阴影笼罩着整座沈府。 老夫人的眉头始终不展,大人也就不见笑颜。 有时候管家都觉得沈府的氛围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得令人压抑,甚至窒息。他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如此,大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不苟言笑或者说冷漠无言似乎并不奇怪。 年纪大了,管家就忍不住每天都要想一遍这些事。想来想去发现,他人微力薄,着实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希冀于大人能够达成老夫人所愿,让老夫人能够真正展颜。 阿宓走上前磨墨,她认得这种墨,磨的时候力道要不大不小,水也不能一次性放,要一点点地加。 她磨出的墨浓郁醇黑,带着特有的香味,让沈慎瞥来一眼,继续慢慢写完整张纸。 沈慎能高中榜眼,学问自然不差,可他对这些文章其实兴趣不大。跟了留侯开始习武后,他才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是什么。 他下笔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有好些字的墨迹都显得过于浓了。旁人写字是修身养性,是做学问,他倒像用笔杀人,不知不觉就透出了一股冷意。 写完后,他将纸提起来一看,对着几个被透出缺口的字微眯了眼,随手揉成团丢弃。 “什么事,说。”他早发现了阿宓几度欲张开的口。 “大人,我想见翠姨。” 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沈慎颔首,“明日就让人把她接来。” 翠姨在京城待的这十多日都被沈慎安排在了客栈,她倒是试过偷偷溜去乔府寻人,但都被沈慎的人拦住了。 阿宓神色明显雀跃起来,小脸一片轻快,仿佛应了这个就别无所求了。 沈慎又问:“还有什么要求?” 还可以有吗?阿宓的眼神明显在这样问,沈慎难得耐心地“嗯”了声。 “那……”阿宓小心翼翼,“我可不可以有出入府邸的自由?” 她很喜欢看外面,这是沈慎早就知道的,即便在马车上,她也会经常固执地盯着车外风景,仿佛外面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停顿了片刻,“需要向我禀报。” “好。”阿宓几乎瞬间道出这个字,好像生怕沈慎反悔,回过神脸有点儿泛红,半晌抬首眼儿弯弯道,“谢谢大人。” 认真地对上她的眼神,沈慎发现,她是真的好说话。 这种脾性好,也有不好,暂时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厨房煮的面呈了上来,沈慎也不拘场所,直接放在了书桌。 阿宓面前的碗很小很秀气,相比之下沈慎那碗就好像庞然大物,蒸腾而起的热气直接把两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还没动筷,阿宓就闻到了一股辣气,待尝了一口后更是直接呛出了声,咳得不成模样。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不会吃辣?” 阿宓点点头,声音已经沙哑了,“想试试。” 阿宓曾见过喜爱食辣的人,他们说那种刺激的滋味在舌尖迸发的感觉无与伦比,越辣越好,就要辣到畅快淋漓,辣到身心舒爽,就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以前她不敢尝试,现在阿宓想做许多她以前没做过的事。 “不要勉强。”沈慎就要端过阿宓的碗,“让厨房另煮一碗。” 他的手被阿宓按住了,小姑娘意外坚持,好像真的很想尝试下这种味道。 由于沈慎嗜辣,沈府做的一些菜食放的都是特制的辣粉,寻常人轻易不能尝试。不过阿宓所求,沈慎不至于拒绝。 阿宓吃了一口,鼻尖直接泛红,小小的唇肿了一圈。 “好吃。”她这么说着,再度挑了一筷。 即便被辣得不住吸气,她吃相也在尽量文雅,但也正是这种慢吞吞的架势才更痛苦,很快她就被辣得神色恍惚。 沈慎看了会儿,约莫是觉得有趣,唇角渐渐起了些弧度。 他重新拿起碗筷,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面,仿佛在用眼前的画面作菜。 被辣意刺激得够了,加上热气所熏,阿宓眼眶全是泪花,再度抬首看沈慎时双眼明亮得惊人。 “好吃。”她又说了一遍,端起碗直接把汤给喝了下去,然后一手拉住沈慎袖口,胆儿都被刺激大了,“大人,阿宓想亲亲你。” 沈慎顿在那儿,像是被阿宓的话惊住了。 阿宓又道:“大人的味道也很好。” 如果两人倒个性别,这话说出口就是十足十的耍流氓。可从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口中说出,当真是叫人好笑又无奈。 久等不到回应,阿宓已经耐不住了。她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就扯住了沈慎衣襟想往下拉。 按阿宓的力气,十个她也别想撼动沈慎,除非是某人有意配合。 于是在某人放水下,阿宓一点点地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她对着沈慎黑沉的眼摸去,力道柔得像羽毛在轻抚,十分温柔。 阿宓看了会儿,就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阿宓在大人眼里,看到了自己。” 说完就想亲上去,就在两人距离仅剩只有那么小寸时,沈慎眸色越来越深,眼中映着的小姑娘也越来越清晰。 然后,阿宓被辣得迷糊的脑袋一发晕,昏昏倒下,被沈慎接了满怀。 沈慎:…… 周大也跟着看了眼,飞快地收回视线,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开玩笑,在他们心里这位已经是都督的人了,怎么可能像之前那样荤素不忌地梳发顺胳膊。 61.打架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他叫来府中管家,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 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缺什么,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 “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 到底没表露出来, 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 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 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 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经看好了人家,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 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 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 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 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 阿宓趴上浴桶边,乌发贴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躯。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来,在指腹轻轻擦了过去。 滴答——几滴血落在水中,瞬间被水冲淡,手都还没感到痛意。 确实很锋利。 起身后,阿宓想了想,把匕首擦了擦放在枕头下。 她没有什么力气,遇事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这把匕首。 慢慢擦拭湿发时,李琰轻叩了门,他道:“阿宓,我可以进来吗?” 他在阿宓面前当真不像个王公贵族,根本不摆架子,这么体贴询问的态度让侍女直接惊讶地垂首,思量起这位洛姑娘今后的地位来。 阿宓简单擦了发穿上外裳再去开门,李琰就站在离门槛一步之隔的房外,月光垂下,映得他有如浊世贵公子,清俊温柔。 他和沈慎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男子,论五官精致程度,显然李琰更胜一筹,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打动人心。 “怎么不留人伺候?”李琰这么问着,看了眼阿宓的伤腿,“伤还没好,不可以任性。” 阿宓有瞬间的恍惚,这场景和语气实在太熟悉了,让她差点觉得自己还在那座别庄里,每天就等着公子来看自己。 入了门,侍女十分自觉地去扶阿宓,接过她手里的干巾细细擦拭。没过一会儿,侍女就被李琰挥退了。 仅剩两人在房内独处时,阿宓显得很是不安,手指又开始缠起了袖口,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眼眸垂着,睫毛一颤一颤,任谁也看得出她在紧张。 李琰却没出声安抚,他目光缓缓地从阿宓的湿发转到了她的手腕,白皙细瘦,像根脆弱的小竹竿,一折就断。即使垂着脑袋,他也能看见面前小姑娘的半张脸,无一不精致,乌发白肤,没有一丝瑕疵,烛火中美得慑人心神。 但李琰从始至终眼神都很平和,和沈慎带着冷漠的沉静不同,他是一种带着欣赏意味的宁静。阿宓是个很美的小姑娘,而他总喜欢美丽的事物。 “你父亲在你离府后很担心。”李琰用这句话开口,虽然他很明显看得出洛城那更像是一种愤怒而不是对女儿离家的担忧,“阿宓想出门游玩,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或我呢?姑娘家出门总有很多危险,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他们,阿宓知道自己会如何吗?” 知道。阿宓想,如果不是遇到大人,她早已被人吃掉了。 “阿宓想回去吗?”些许沉默后,李琰突然这么一句让阿宓下意识抬头,带着抗拒地望着他。 对视片刻,李琰微微一笑,“看来并不想。” 无需特意去查,只从阿宓在府中被妹妹欺负的那模样,李琰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小姑娘竟还有些敏锐,在洛城要把她献给他的前一夜逃了。 李琰自认并不容易遭人厌恶,可在阿宓这儿,好像从第一眼起她就莫名地抵触自己。这不免让他疑惑,探究之心也更盛。 他的确很喜欢阿宓,但也绝不会在这时强迫阿宓做什么,李琰道:“我既不吃人,也不会轻易罚人,阿宓怎么这么怕我的样子?” 阿宓不知怎么回,其实她并不讨厌公子,之所以不想待在他身边,大概是害怕再度重复那些在别庄的日子,也害怕再死一次。 尝过了自由的滋味,她不想再被关在笼子里。 李琰耐着心思又温声与阿宓说了好些话,都没有得到回应。明明纸笔就摆在旁边,她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而李琰从查出的消息中得知,阿宓是会写字的。 他没有丝毫不悦,至少表现的是如此。 最后准备起身离开时,他视线停在阿宓柔软的乌发,启唇道了句,“阿宓想再见沈慎一面吗?” 话音刚落,阿宓的眸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无需说,他也知道了答案。 李琰不明意味地轻笑了声,“会有机会的。” 他踏出房门后,阿宓站在窗边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公子和记忆中的人不大一样。 翠姨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阿宓还是坐在那儿,不争也不恼。 公子道:“那就让她坐我这儿。” 满堂安静下来,洛城回头不确定道:“公、公子……?” 公子没看他,对着阿宓招手,“阿宓是吗?到我这儿来。” 等阿宓慢慢走到他身前,他亲自帮她拉开了凳,怜惜道:“你平日就是这么被妹妹欺负的?” 没等到回应,他恍然记起,“忘了阿宓不能说话,来,坐下用膳吧。” 他低眸瞧见阿宓柔软的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在那两年里,公子时常会对阿宓做这等亲昵的动作,阿宓习惯了,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异常乖巧的模样让他微微一笑,竟亲自起筷帮阿宓夹了个鸡腿。 他带的那些随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们几时见公子对人这么温柔体贴过。 洛珍瞧着,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她年纪小倒没别的心思,纯粹是见不得别人对阿宓比对自己还好。这个贵客是爹都要小心伺候的,转头却在那儿给阿宓夹菜。 可刚刚在桌下洛珍就狠狠被洛城给拧了胳膊,痛得她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也不敢再造次。 公子一心一意与阿宓用膳,给她夹菜与她说话,洛城这个正主倒被晾在那儿。 他却没有丝毫不悦,看上去还很有些满意。 翠姨终是忍不住了,等阿宓回了院子道:“怜娘,你昨日告诉我的,都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膳桌上她看着洛城的神态,越发觉得阿宓那话可能是真的。 62.册封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郝金银会意地露出暧昧之色, 有种果不如此的感觉,心中想起了当初管家的提议。 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和郝老爷要去喝酒,你可要跟去?”沈慎适时抚了抚阿宓的发,轻声询问。 阿宓摇摇头,又抓住沈慎衣襟不让他走的模样,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姑娘任性撒娇, 沈慎却注意到了她来时的匆忙和有些心虚的模样。 美人相缠, 哪有强行离开的道理。郝金银深知其味,现下也不急,十分自觉地先行告辞,把饮酒一事推倒了夜间。 待人离开,沈慎也没立刻推开阿宓, “可是有事?” 他此刻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知道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是不是还会保持。 阿宓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看那男子穿着, 在郝府应该很有地位。不过她也没想过瞒面前的人,本来就是来寻他们的。 园子里的流水很浅,就算是十岁小儿也很难淹溺, 可她刚转身就听到那边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就发现那个让人讨厌的男子昏倒在了水里。 阿宓废了好大力气把人拉上去, 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才匆忙赶来求助。 她双袖湿淋淋的, 沈慎一语道破,“你落水还是旁人落水?” 阿宓几个手势,他瞬间明白了意思,抬脚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很快,秦书几人也得令赶来。 “是郝金银的独子。”秦书说道,隐秘望了眼阿宓,“其子贪色,时常因此招惹祸事。” 在游城惹祸郝金银尚有能力为他摆平,可这次老虎毛捋到了沈慎这儿,当然不能轻易善了。 阿宓不解其中意思,只知道沈慎没有像所想那般因她闯祸动怒,反而露出意味不明的眼色,与秦书低语了几句。 眨眼间,这是就成了郝望欲行不轨,却被阿宓逃脱,最后自己不小心摔入园中流水。 反正人没死,郝金银再如何心疼儿子,也不可能为他质问沈慎。不仅如此,郝金银还需着意讨好,来平息这边怒火才是。 事就暂且交由下属去办了,沈慎领着阿宓回院更衣。等待间,他想起阿宓惶惶如惊鹿的眼神,这胆小的模样当真让人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把郝望推入水中的。 阿宓换好了衣裳,她依旧不大会打理,就随意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腰身太细,和黑色的腰带相衬不堪一握,娇不胜力。 沈慎站在窗边赏景,听见动静头也没回,“过来。” 一步三挪地过去了,阿宓有些怕他会因此罚自己,目光便也带了小心。 这点警惕在沈慎面前不值一提,他淡声道:“为何将人推入水又救起?” 阿宓呆了呆,推是因为讨厌,而不救起那人可能会溺死,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沈慎道:“若救起后这人反要害你,你可有余力?” 自然是没有的,阿宓不过借了巧劲才令郝望落水,真比起来,无论如何郝望也该比她厉害些。阿宓睁着黑眸,认真听沈慎话语。 她才受惊沾了水,脸色微微泛白,就算是这样,容色也好像早春柔软的芳蕊,香气袭人而不自知。这样的相貌,这种事遇到再多次也不奇怪,何况二人相遇时她就正在被歹人追赶。 沈慎忽然取出薄如蝉翼的匕首,轻轻一削,窗架便如泥般削下,花窗失了支撑无力合上,罩住了外间阳光,两人顿时陷入阴影。 他把匕首交给阿宓,“与敌宽容,便是予己灾祸。” 并教导,“能永绝后患,就不能心慈手软。” 阿宓似懂非懂,视线滞在匕首上,锋利寒光耀着她的眼眸,却没能让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多出几分英气,反而愈显娇绵,就像绵兔永远训不成雄鹰。 别说人命,连鸡兔这样的小动物阿宓也没伤害过。她虽然不通礼法,也曾见识过公子毫不留情处置家仆的模样,可依然明白随便叫一条生命消逝并不是件好事。 她思绪乱了会儿,忽然觉得脖间一紧,她被强制抬起下颌,男子的手掌如铁钳住了她,腰身亦被制住,力气大到阿宓瞬间吃痛,干咳了几声,没发出声音。 沈慎俯视着她,视线冷得像抓捕猎物的鹰隼,泛着凶光。 阿宓呼吸急促起来,腰间痛感让她渗出冷汗。沈慎俯身靠近,捏在她下颌的手狎昵地摩挲,动作引人遐思,最终在一寸之隔时停住,他道:“你的刀呢?” 明明之前在被他扯下衣袖时还懂得逃跑,此刻却呆若木鸡,沈慎微眯了眼,一时竟看不清这是阿宓的伪装还是真实反应。 刀在手上,阿宓想了想终于意识到他是要教自己反抗和逃脱,努力在沈慎臂上比道:【大人是恩人】。 是恩人,所以不会举刀相向?沈慎注意她神色许久,没有任何不自然。若为敌手,他已经亲手把刀送到她手边,且又是这样不可再得的时机,如果是别有心思的人绝不会放弃。 沈慎仇敌太多,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他甚至碰到过不过十来岁大的刺客,伪装成普通孩童的模样毫无破绽,那也是他最为惊险的一次被刺,从此他再不会小看任何人。 阿宓眼里泛起泪光,却不敢挣开,有时她有着幼兽一般的直觉,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有多余的举动。 好在沈慎看了她片刻就松开,恢复寻常模样,把刀鞘丢给了阿宓。 秦书进门望见阿宓端详匕首时一愣,转而道:“大人竟把这匕首给了你。” 阿宓写道:【很珍贵吗?】 “倒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物件。”秦书摇头,“不过大人常年带在身边防身,这次给了洛姑娘约莫是想让你有自保之力。” 他笑了笑,“女儿家体弱,这匕首拿出吓吓人也就罢了,切不可因此与人硬拼,像这次这样寻着机会逃了就可以。” 阿宓点点头,小心把匕首插回了鞘中,又听秦书夸自己,“洛姑娘这次可是帮了我们的忙,想来大人也是因此赠与你的。” 秦书心忖,有了这么一遭,洛姑娘地位总会不同,到时再劝都督莫把她献给留侯应该就要容易许多。 他们不介意自己使坏主意把人推进水的事已经让她很意外了,阿宓不好意思地微抿了唇,落笔道【没有给大人添麻烦就好】。 “当然不会。”秦书拍了拍她脑袋,“洛姑娘先待在屋里吧,今日就暂且不要出去了,想要什么吩咐婢子就好。” 原因并不复杂,沈慎的姨母也即沈母亲妹就是嫁进了乔府,据传在乔府过得并不好,当初就是因为她在乔府暴毙才惹得怀孕八月的沈母心神大恸,直接小产,进而一尸两命。 加起来可以说是三条亲人的性命因为乔府没了,沈慎怎么可能对乔氏的人有好感。 屋内平静得令人窒息,即使沈慎不言不语,阿宓也好像看到了他黑漆漆的眸中跃动的火焰。 阿宓有时候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就像此时,她清楚感觉到了大人对那耳坠的憎恶,这种情绪随之蔓延,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此事并不确定,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但比起未知,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63.诱哄 长公主一事, 朝中多数大臣归京一月后都被少帝轰炸得差不多了,连这位的身世都能倒背如流。 其母与先帝相识相许, 奈何误会丛生,还未澄清便被拎不清的乔府强行送走,在远离京城的住所诞下一女,郁郁而终。 少帝如此说的时候,虽然用了些手段抹去乔颜阿宓与洛城的关系, 但其他人又不是傻子,当初乔颜被下嫁的消息也并非谁都不知道, 哪能不清楚这个被“强行送走”是什么意思。 不过……先帝的女人嫁给了别人, 说出来终归不好听, 他们便也顺势帮着遮掩了。 其中最为可恨的就是乔府,强行送女不说, 最后连外孙女都给认错了, 让真正的明珠蒙尘多年。还好先帝显灵,终让陛下寻回这颗沧海遗珠。 在能够证实阿宓身份的证据被一个个摆到案上后, 百官都半闭着眼睛认下了这个事实。一个公主而已嘛,又不是皇子, 陛下高兴就好。 不过陛下也算是不走寻常路了……历代那些国君, 就算是多年后遇到亲女儿都少有直接认回的,大部分都是收个义女,称呼相差无几就行了, 没几个会直接承认自己的风流债, 毕竟传出去不好听。 陛下倒好……敢情不是自己的债, 帮先帝担下来时眼都不眨。 真为先帝感到心酸。 册封长公主是大事,尤其是少帝还未及冠,自然不可能一意孤行。为了和朝中这些老狐狸周旋,他才用了这么久,如今总算达成所愿。 在宫门前走来踱去,少帝不时遥望一眼,再道句“你说她会喜欢吗?”“她如今是不是正在接旨?”“怎么这么久还没到?”……之类的话。 这个“她”,所指自然是当今绵仪长公主李宓。说来这称号也经历了一番波折,起初少帝想用“乾”或“宸”,又或其他相同意义的字,都被百官齐齐驳回,道称号太贵重不可取。少帝不想和他们再纠缠,只得退一步,换成了这个。 但如今内心反复轻唤“绵仪”二字,他倒越来越觉得不错。 內侍非安前,哪敢随意搭话,心底忍不住翻白眼。您这是认回了个妹妹啊陛下,不知情的还以为您要迎娶皇后呢。 少帝耐心快告罄前,安前快步而来,满眼喜气,“陛下,长公主殿下来拜见您了——” 紧随其后的,是阿宓和沈慎等人。她依旧一脸茫然,被宫里下旨时派去的嬷嬷捏了一把,才恍然想起她教过的话儿,俯身中气不足道:“绵仪……见过皇兄。” 并非正式场合,便也无需行大礼。少帝心中高兴,一点都不介意她这语调,上前几步亲自把人接起,“不必客气,你我承自同一血脉,多年再聚实属不易,朕心甚慰。绵仪,你今后面君都无需行大礼。” 一段官腔,成功把阿宓绕晕,从此只会跟着他“噢噢”应声。 沈慎眸中闪过笑意,陛下还真是下了心思去了解阿宓,知道她什么性子,之前又是如何抵触他,见面先用一句话将她打懵,再徐徐图之。 依照礼法,阿宓本该先随少帝告祖庙以示先帝,再行册封大礼,才能如此进宫。可也因为她是个公主,这些被少帝打乱顺序,也无人说什么。 少帝的性子,他们平时能不和他起争端已是大幸,何必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在少帝的折磨下,连掌管礼法的官员都不再多嘴,更遑论其他。 少帝为阿宓准备了一座绵仪宫,彰显宠爱。这同样是件礼法不合之事,便是阿宓再小,也断没有妹妹一直住在兄长后宫的事。介于长公主府非一日能建成,怎么也得两三年,到那时这位也及笄差不多要嫁出去了,便只能如此。 绵仪宫位居东北方,有坐北朝南之意,玉砌雕阑、画栋飞甍,摆设无不穷尽奢华,却并不显低俗,倒有种大俗即大雅之感。 单论世俗价值,绵仪宫怕是比少帝寝宫还要贵重许多。 少帝俨然不在乎这超出规制的做法,他随性惯了,即便有反对者也被当成耳边风。 “如何,喜欢吗?”他低首,难得温声道。 阿宓小小的一只站在殿内,只感觉殿顶高如云端,呆若木鸡,许久才道:“这是……我的住处吗?” “自然。”少帝傲然道,“还缺了什么,只管和朕说,要什么朕都能拿来。” 阿宓并不贪心,也对金银珠宝无感,所以除去觉得这座宫殿漂亮些外、格外得大之外,她并没有任何贪念,反而望了眼沈慎,忐忑不安地小小声道:“可是……我还是只想和大人住在一起。” 好在她声音小,除了离得近的少帝沈慎及安前三人,其他人未曾听见。 少帝先露出怒色,可面对阿宓惊鹿般的惶惶双眸,还是压了下去,低声自语了声“小没出息的”,抬头又是笑脸,“并无异议,看来绵仪很是满意了?” 阿宓再想言其他,被沈慎先一步捏住手,不让她开口了。 她是刚封的长公主,如果被他人听到她如此对一个小小的都督,那该作何感想? 不得不说,少帝十分庆幸沈慎的低调。所以许多人虽知道当初他和李琰抢人一事,却完全不知被抢的是谁,生得又是什么模样。 阿宓归来后,也不必承受太多流言蜚语。 只是……这教导她一些宫规之事,还得早日提上议程。 省得这小没良心的整日惦记她的大人,哼。 少帝打定主意,粗粗让阿宓看过宫殿后就遣退他人,目光不善地看向沈慎,似乎在暗示他“给朕都向阿宓解释清楚”。 无奈,沈慎无声叹了口气,把依旧处于呆鹅状态的阿宓牵到身边,“阿宓……” “有话好好说,不准对长公主动手动脚。”少帝黑着脸补充。 “……”沈慎默默松开手,再道,“阿宓,你该明白了些。” 明白什么?阿宓的表情写着这几个字。 受到的刺激太大,任谁都无法正常思考。 不知怎的,沈慎竟有些想笑。顾忌虎视眈眈坐在旁边的少帝,他压了下去。 “你的身世已确认无误,自此便要同陛下一起住在宫中。” 阿宓下意识道:“那大人呢?” “……我,自然还是在沈府。” 阿宓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悄悄瞄了眼少帝,鼓起勇气道:“我不是长公主……我、也不要住在这里。” “胡闹!”少帝冷声斥责,“已昭告天下的身份,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吗?为了一个外臣,连自己亲父都不认,庭望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是故意的。沈慎一眼看了出来,正如之前故意转晕阿宓,现在又故意吓唬人,双管齐下,为的就是让阿宓听话。 真是为难陛下了……对阿宓用这么多心思。沈慎心情复杂。 果不其然,阿宓被吓得眼眶湿漉漉的,要哭不哭的模样,软糯的声音满是无措,“我,我……” 眼睛却还是望着沈慎。 “我什么我?朕难道会吃了你不成?!”少帝又斥了句,“看庭望作什么?朕是你兄长还是他是你兄长?” 说是如此,可突然冒出来的身份和兄长阿宓哪承受得了,她连个心理缓冲的时间都没,就被迫接受了这些。 她抿着唇,泪珠挂在那儿摇摇欲坠,可怜巴巴的模样瞧得两个男子心都软成一块,恨不得好声安抚。 可是少帝不准备这么轻易服软,沈慎更不能去插一脚。 殿中静默了会儿,少帝放缓语气,“朕方才生气,一时语气重了些。但阿宓也该明些事理,你我是兄妹一事确凿无疑,既是兄妹,朕看着你宁愿抛弃至亲也要跟随外人,你若是朕,你作何想?” 软的来了。阿宓偏偏受不了这种,顺着他的话去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 她知道自己性子倔,不容易接受其他人。可是、可是如果对方真的是兄长……看到自己只要大人,确实会很伤心吧。 少帝趁热打火,“朕知道你不通世事,可圣旨已下,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的身份,便是朕也改不了,你叫朕如何收回?假使被他人知道此事,自然不会怪你,他们只会怪庭望,认为是庭望蛊惑了你,以至于长公主竟不想认祖归宗。你可知庭望下场会如何?他会被万人唾骂,丢失官职,无以为生,最终乞讨度日……” ………… 阿宓瞪圆了眼看他好一会儿,被吓得打了个嗝,再用惊恐的眼神看向沈慎。 沈慎只能拼命忍着将要扭曲的神情,若无其事地对阿宓点了点头。 ……小姑娘又被吓得想哭了,到底忍了下来,犹豫问道:“认祖归宗……这么重要吗?” “自然。”少帝重重颔首,“大梁重礼法,讲究五伦八徳,为立身之本。你若执意如此,有罪的不止是自己,还要牵连庭望和沈府一干人等。” 阿宓大概懂了意思,她多少从书中看过这些,可从未意识到它们如此重要。 正如缺了指引的学生,将一本书看得再熟,终究不知哪些才最为重要,该铭记。 “……我也不能再和大人待在一起了?” 又是这句话。少帝板起脸,“你是长公主,他是臣子,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岂不被全天下笑话。” 说完见阿宓脸色不好,他补充了句,“除非等你及笄后招他为驸马,二人结为夫妻,这还差不多。” 阿宓似懂非懂地点头,这些她也是明白的,前不久翠姨才教过。 少帝再接再厉,苦口婆心地劝了多句,大约得有小半个时辰,犹豫不决的小姑娘才终于点头,“……好、好吧。” 这几个字出口,少帝就差翻个白眼,寻常人一步登天成为公主高兴都来不及,也就这小傻子推三阻四,还要连哄带骗才肯应下。 不过,他也就是喜欢小傻子这性子。 目的达成,少帝转头漫不经心瞥了眼沈慎,还笑了笑,意思约莫是“爱卿你可以滚了”。 将他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安抚阿宓,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过河拆桥的戏码玩得炉火纯青,如果他脸颊再饱满些,衬着传自李氏皇族的五官,这勾唇一笑大约可以算的上英俊,可惜如今看上去依旧有些吓人。 至少阿宓是不大敢一直看着他的,因为那瘦到颧骨高起的脸颊,再配上大眼珠子,看久了总感觉会被吃掉。 沈慎了解他性子,今日当着少帝的面是不能和阿宓说更多了。主要是今日太过突然,他正考虑要和阿宓交待之时老夫人就突然入内,随后圣旨也到了,根本来不及布置其他。 他微颔首,起身告退。 阿宓也不管其他,跳起来就追了上去,临走前留下软绵绵一句,“我去和大人说些话。” 少帝怎么好反驳呢。 不过……摸着下巴看两人背影,少帝想到留侯和自己说过的话,当时还觉得有些过分,现在想想…… 把庭望支出去几年好像挺好的。 64.派遣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公子的怀抱向来很好闻, 据嬷嬷说那是京城里也少有人才能用上的香料,可阿宓置身其中却感到窒息。这不是错觉,她的确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脸色也开始泛白。 唰的——阿宓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月光照在手上映成银白,她才恍然意识到, 又做梦了。之前被褥盖过脸掩了鼻口难受得厉害, 不然还会沉在那梦里许久。 这个梦太真实了, 以至于阿宓仍心有余悸,她着实不想再回那座庄子, 更不想回洛府的小院。 想起梦里情景, 阿宓手摸上喉间,努力开口, 最终还是只有微弱的气音。又拼命试了半晌,嗓子没恢复, 反倒有股涩涩的辣意, 疼得她眼眶都泛起水光,不得不下榻灌了好些凉水。 为什么还是不能说话?阿宓很害怕,害怕遇见梦里那样的场景。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她的眼神和手势, 她必须得会说出来才行。 阿宓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成了“哑巴”的缘由, 一颗冷冰冰的泪珠自个儿从眼角落下砸在手背, 她随手抹了抹,摸回榻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心乱之下她只能推开小窗,外间夜景美不胜收,花木翳如,在月色笼罩下都覆了一层银霜,清冷冷的美。 现下是什么时辰她也不知道,不过定然很晚了,院里都没什么动静,虫鸣也很微弱。 才这么想着,阿宓就被推门声惊回思绪,探头一望,沈慎正踏进屋内,光线朦胧看不清他神情,但高大的身形总能给人无形的安全感。 阿宓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赤脚奔下榻抱住了他腰身。她的手很小,这样的姿势要废一番力气,触手的冰冷又冻得她下意识打了个颤,却不肯松口,把脑袋依了上去。 沈慎的刀瞬间就要出鞘,在飞速想起屋内有谁和望见腰间那双白嫩小巧的手时顿住,半晌转过身,连带阿宓的姿势也变成了趴在他怀里。如瀑的长发盖住了她大半的脸,仅露出的小片白得惊人,也脆弱得惊人。 轻薄的里衣完全不能掩住身形,纵使阿宓还未能拥有窈窕身姿,沈慎也能清晰感觉到怀中身躯如何娇小香软。在清楚知道怀中人有着怎样的美色下,就是圣人也要忍不住动心。 沈慎到底自制力惊人,很快就压下了大部分男子都会在此时生出的邪念。他拨开阿宓鬓边的发,带着冷意的手擦过耳梢,让那儿又抖了抖,让沈慎想到某种可怜又可爱的小动物。 阿宓有些怕他的目光,可怎么也不愿离开,不由将脑袋埋得更深。她个子不够,若再稍微往下些这位置就十分尴尬了,沈慎黑黢黢的眸子在夜里沉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拉开阿宓的手,下一瞬又被缠了上来,在他坐到凳上后更是得寸进尺地整个人都爬上了他腿膝,进而把手勾在了脖间,黏人得要命,如果再进一步推开就会从鼻间发出极小的微弱哼哼声,很像小孩儿做噩梦后寻求长辈安慰的模样。 而沈慎在这时候仍有暇心想,能发出声音,应该并不是完全的哑巴,那是因何不会开口? 连阿宓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回做了噩梦惊醒后就会止不住地这样黏人,仿佛身体间的接触能给她格外的安心。若她期间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就不会再记得此事,曾经也只有与她共眠的公子有过这经历。 娇小又软绵绵的美人坐在膝上,穿得还这么单薄,着实惹人浮想联翩。 沈慎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腹的瞬间眼神就清明了许多。他是正常男子不错,可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着实提不起做什么的兴致,虽至今未沾女色,也未曾有过妻妾,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 阿宓就这样抱着他,他不推拒后就也不再有旁的动作,乖巧得像猫儿一样窝在怀里,浅浅的呼吸让沈慎颈间微润,不知不觉她就闭上了眼。 沈慎视线随意掠过她,阿宓侧颜在皎洁月光下精致得夺人呼吸,淡淡的光芒像覆在了她肌肤上,连柔顺可爱的茸毛都瞧得清楚。 闭上眼,沈慎不再看她。 渐渐的,阿宓在他怀中入睡。 察觉阿宓呼吸彻底平缓下来,沈慎收臂,一手把人给拎了起来不轻不重地丢进被褥,这样也没能把小姑娘惊醒,反而抱着被子睡得更香,无辜天真的脸蛋叫人生不起对她的厌烦。 他大步往里屋走去,边松开领口,连外袍也没脱就直接躺上榻,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阿宓已经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她只觉得睡得格外好,虽然身体有些酸疼。 她睡好的结果便是精神也格外好,自己洗漱后又十分知趣地把水端到了里屋,在沈慎看来时对他露出小小的笑,得到的反应是对方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阿宓也不觉得不开心,不知为何她再见着这位大人好像没那么怕了,取而代之是某种无以言喻的……依赖感?虽不知道原因,但阿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秦书告诉她,他们还会在这游城待三日,三日后约莫就要启程回京了,并给了她上街市的自由,只是要周大陪同。 昨夜沈慎和郝金银谈至三更,总算把一切谈了妥当,阿宓就不必一直拘在院内。秦书笑言,她也不用担心昨日冒犯她的那人,他绝不会再来寻她麻烦。 阿宓点点头,转身取来纸笔,写下从今晨起就盘旋在脑中的想法,【大人,我想去找个大夫看嗓子。】 她想说话了。 “怎么……”秦书的表情诧异,“洛姑娘不是天生的……?” 很快他意识到失言,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好,我去找主人家问问这游城哪些大夫最出名。” 这事当然还要先禀报沈慎,他们一行人起初已认定了阿宓是个哑巴,也不曾对她提起过这“伤心事”,所以乍一听到这要求都不免惊讶。 65.两年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沈慎唤来管家, “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 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 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 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 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 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 他也不解释, “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 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当即应声,“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小洛,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 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 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 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 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 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 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见了嬷嬷,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气礼待些。” “嗯。”不论管家交待什么,阿宓都听话得应是,这模样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时竟忍不住真把她当成了书童来教导,等回过神才想到这是个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这沈府也没有个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过切忌擅媚专宠,不可耽误了大人正业。” 阿宓已经被他说的一大串给塞晕了,听到这儿也没细想,继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管家叹了口气,罢了,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也不用太严格。 他带阿宓领了衣裳换好,就归还给自家大人了。 许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来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温和许多,衣裳也是简便舒适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笔书写。 “大人,晚膳有什么吩咐吗?” 沈慎停笔,“老夫人呢?” “老夫人还在佛堂,晚膳该是不吃了。” 沉默了一下,沈慎道:“煮两碗面。” 实在是简单得过分,但在沈府这就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管家问阿宓,“小洛有什么喜好,辣还是咸?” 阿宓想了想,“可以辣一点吗?” 声音依旧是细细软软的,仿佛稍微高声一点能把自己给吓着,管家笑了笑,“和大人喜好一样,看来厨房不用另做了。” 重新看向沈慎,管家忍不住添了句,“大人早点歇息。” 得了个低低的“嗯”,管家内心慨叹,作为家仆又不好再劝,只得退下。 自从上一位大人去世后,老夫人待她自己就十分苛刻,甚少出府,时常待就待在佛堂念经,三餐茹素,更多时候晚膳也是直接略过。 谁都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坎,逼得亲子自尽,任人都难以承受。即便如此,当时老夫人还是得承担起教导小孙子的重担,她已经为此没了唯一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从管家待在沈府那日起,他几乎就没见过这座府邸高兴的样子,无论是年节还是大人高中榜眼,沈府的上空仿佛永远都团着一块乌云,阴影笼罩着整座沈府。 老夫人的眉头始终不展,大人也就不见笑颜。 有时候管家都觉得沈府的氛围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得令人压抑,甚至窒息。他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如此,大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不苟言笑或者说冷漠无言似乎并不奇怪。 年纪大了,管家就忍不住每天都要想一遍这些事。想来想去发现,他人微力薄,着实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希冀于大人能够达成老夫人所愿,让老夫人能够真正展颜。 阿宓走上前磨墨,她认得这种墨,磨的时候力道要不大不小,水也不能一次性放,要一点点地加。 她磨出的墨浓郁醇黑,带着特有的香味,让沈慎瞥来一眼,继续慢慢写完整张纸。 沈慎能高中榜眼,学问自然不差,可他对这些文章其实兴趣不大。跟了留侯开始习武后,他才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是什么。 他下笔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有好些字的墨迹都显得过于浓了。旁人写字是修身养性,是做学问,他倒像用笔杀人,不知不觉就透出了一股冷意。 写完后,他将纸提起来一看,对着几个被透出缺口的字微眯了眼,随手揉成团丢弃。 “什么事,说。”他早发现了阿宓几度欲张开的口。 “大人,我想见翠姨。” 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沈慎颔首,“明日就让人把她接来。” 翠姨在京城待的这十多日都被沈慎安排在了客栈,她倒是试过偷偷溜去乔府寻人,但都被沈慎的人拦住了。 阿宓神色明显雀跃起来,小脸一片轻快,仿佛应了这个就别无所求了。 沈慎又问:“还有什么要求?” 还可以有吗?阿宓的眼神明显在这样问,沈慎难得耐心地“嗯”了声。 “那……”阿宓小心翼翼,“我可不可以有出入府邸的自由?” 她很喜欢看外面,这是沈慎早就知道的,即便在马车上,她也会经常固执地盯着车外风景,仿佛外面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停顿了片刻,“需要向我禀报。” “好。”阿宓几乎瞬间道出这个字,好像生怕沈慎反悔,回过神脸有点儿泛红,半晌抬首眼儿弯弯道,“谢谢大人。” 认真地对上她的眼神,沈慎发现,她是真的好说话。 这种脾性好,也有不好,暂时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厨房煮的面呈了上来,沈慎也不拘场所,直接放在了书桌。 阿宓面前的碗很小很秀气,相比之下沈慎那碗就好像庞然大物,蒸腾而起的热气直接把两人的面容都模糊了。 还没动筷,阿宓就闻到了一股辣气,待尝了一口后更是直接呛出了声,咳得不成模样。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不会吃辣?” 阿宓点点头,声音已经沙哑了,“想试试。” 阿宓曾见过喜爱食辣的人,他们说那种刺激的滋味在舌尖迸发的感觉无与伦比,越辣越好,就要辣到畅快淋漓,辣到身心舒爽,就什么事都能放下了。 以前她不敢尝试,现在阿宓想做许多她以前没做过的事。 “不要勉强。”沈慎就要端过阿宓的碗,“让厨房另煮一碗。” 他的手被阿宓按住了,小姑娘意外坚持,好像真的很想尝试下这种味道。 由于沈慎嗜辣,沈府做的一些菜食放的都是特制的辣粉,寻常人轻易不能尝试。不过阿宓所求,沈慎不至于拒绝。 阿宓吃了一口,鼻尖直接泛红,小小的唇肿了一圈。 “好吃。”她这么说着,再度挑了一筷。 即便被辣得不住吸气,她吃相也在尽量文雅,但也正是这种慢吞吞的架势才更痛苦,很快她就被辣得神色恍惚。 沈慎看了会儿,约莫是觉得有趣,唇角渐渐起了些弧度。 他重新拿起碗筷,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面,仿佛在用眼前的画面作菜。 被辣意刺激得够了,加上热气所熏,阿宓眼眶全是泪花,再度抬首看沈慎时双眼明亮得惊人。 “好吃。”她又说了一遍,端起碗直接把汤给喝了下去,然后一手拉住沈慎袖口,胆儿都被刺激大了,“大人,阿宓想亲亲你。” 沈慎顿在那儿,像是被阿宓的话惊住了。 阿宓又道:“大人的味道也很好。” 如果两人倒个性别,这话说出口就是十足十的耍流氓。可从这么个软绵绵的美人口中说出,当真是叫人好笑又无奈。 久等不到回应,阿宓已经耐不住了。她爬上凳子跪在上面,就扯住了沈慎衣襟想往下拉。 按阿宓的力气,十个她也别想撼动沈慎,除非是某人有意配合。 于是在某人放水下,阿宓一点点地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她对着沈慎黑沉的眼摸去,力道柔得像羽毛在轻抚,十分温柔。 阿宓看了会儿,就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阿宓在大人眼里,看到了自己。” 说完就想亲上去,就在两人距离仅剩只有那么小寸时,沈慎眸色越来越深,眼中映着的小姑娘也越来越清晰。 66.桃花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本来他们对阿宓感官就不差, 秦书更是多有关切, 而近日是愈发……照拂? 他们已经出了游城,正在往京城走的路上,一行人偶尔野外将就衣袖,更多时候还是尽量在日落前赶到附近城镇或驿站。 正如今夜, 他们到的是一座小镇客栈,照例全包了下来, 难得齐齐聚在了大堂用晚膳。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 摊贩巧舌如簧, 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 对这效果不疑有他,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 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 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 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 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 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不同于被他们意外撞见的阿宓,这两位在买来时命运几乎就被注定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慎不将她们敬献。 在她们到来后,秦书就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同情,淡眉敛目的模样很有沈慎漠然的气势,其余人同样如此。只有阿宓不明所以,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初见时格外冷淡的模样,甚至不怎么同那两人说话。 她倒有心与两人接触,但阿宓大部分时辰都跟在沈慎身边,秦书等人又似有若无地将她们间隔,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沈慎弃马改坐马车,秦书陪他下棋,阿宓就趴在窗边看风景。 她看了许久,秦书想起阿宓好像无论到哪儿都是这样,特别喜欢看着外面,每次住客栈时就能趴在那儿看一整天的街市。 这性子说静是静,可也着实太乖巧沉闷了些。 “洛姑娘会下棋吗?”秦书有心让她加入,笑道,“我棋艺不精,总是输给都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陪都督一局?” 阿宓迷茫眨眼,她好像会下棋,都是公子亲手教的,可到底厉不厉害,自己也不清楚。 67.相见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他叫来府中管家, 亲自带阿宓去了为她挑好的院落,叮嘱道:“洛姑娘嗓子受了伤暂时不能说话,拨几个细心体贴的照顾。若她对住处有什么不满意,缺什么, 都按她要求备上。” 说罢想了想, “把往日为府里做衣裳的裁缝绣娘都叫来,为洛姑娘四季各做些,都从我账上出。” 管家满眼讶异, 到底没表露出来,心底琢磨着阿宓身份,也在思忖要不要和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琰是显王的老来子,显王年事已高不怎么管事, 显王妃对儿子又惯来信任爱重,显王府其实早已是李琰做主。饶是如此,在涉及到婚姻大事等方面, 肯定还是避不过二老。 管家想的不仅如此, 他记起前些日子王妃还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已经看好了人家, 定亲礼都差不多走完了,世子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着…… 不出一年就要成亲了, 难道世子要在这种时候纳妾?未免也太不给将军府面子了。 大致安排好后, 李琰低首看着至今也没有理会自己的阿宓, 露出略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阿宓着实不用在意,沈慎此人做出这种选择再寻常不过。他曾照拂于你,我予他千金,已两清了。” 依然没反应,李琰并不急,轻柔拍了拍阿宓后就让侍女带她进了屋,脑中也想着一件事。他知道阿宓并不是真正哑了,所以想,什么时候去请个大夫或太医来给她看看。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听到过阿宓的声音,李琰却总觉得莫名可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因为对阿宓的种种破例而惊讶,可每次一看到人,就又觉得那些小小的破例也没什么。 他视线跟着阿宓进屋后收了回来,一时没动,广袖随风微微摇摆,似在沉思,轻淡的神情让管家不敢上前,只好下次再问。 阿宓被侍女扶进屋,又被轻柔褪了鞋袜,侍女道:“姑娘先前用的药不好,愈合是快,但很容易留疤。世子让奴婢为您取了宫里才能用的雪肌膏,保管三日内就不见痕迹。” 话里话外很有骄傲自豪,变着法儿夸显王府,阿宓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模样。 说了好些话也没得到半个眼神,侍女不禁悄悄瞥了过去,发现这位格外漂亮的洛姑娘一直在看窗外。 她笑道:“姑娘不喜欢屋里吗?待会儿裁缝绣娘他们为您量过身形后,奴婢就带您在府里逛逛吧。” 阿宓没点头也没摇头,侍女就为她拿了主意,忙完后带阿宓在显王府内走动起来。 显王是先帝仅存的兄弟,李氏皇族向来子嗣单薄,除去那些旁枝末节的亲戚,显王府可以称得上梁朝第一宗亲,府内布局自然与众不同,仆从腰板好像也比别处挺得更直些。 阿宓从没来过显王府,前世她被赠给李琰后就一直被安置在那处别庄,隔几月会带她出门游玩一次,地方也算不得远,至于这显王府就更不用说。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好像从被李琰带回来后就失了神,总是时不时发起了呆,在侍女眼里就像个木头小美人。但给人的感觉十分稚嫩柔弱,叫侍女每每开口都忍不住放轻语气。 不仅侍女,其他偶尔路过的仆从都会有意无意飘来一点目光,好奇这位被世子带回府中并交代要妥善安置的姑娘是谁。 显王世子李琰在京城出了名的温文尔雅,待女子都是君子之风,但他并不风流。京城爱慕他的闺秀那么多,至少不曾有人听说过他和哪位有纠葛,阿宓的出现就显得尤其特别。 这消息还没传到显王夫妇那儿去,对阿宓有好奇心的暂时只有些下人,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干扰。 入夜后,阿宓拒绝了侍女服侍,自己一人慢慢解衣沐浴。 不得不说,阿宓衣裳里装了不少东西,除去耳坠在沈慎那儿,还有挂在胸前的血玉镯和藏在腰间的匕首。这把匕首从沈慎赠给她之后就被她妥善保存着,这时候看到它,阿宓眼底不由浮现那日沈慎教她的情景。 她把匕首放在了靠着桶沿的凳子再看还是十分清楚,闭气一沉,就把整个人都闷进了水里,沉了足足有十几息才在忍受不住时浮出水面,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婢女听到声音,叩了几次门询问。阿宓不想出声回应她,就也敲了几次木桶,门外听到声响就不再问了。 阿宓趴上浴桶边,乌发贴在后背裹住了他大半身躯。她目光凝在匕首上,突然拿起来,在指腹轻轻擦了过去。 滴答——几滴血落在水中,瞬间被水冲淡,手都还没感到痛意。 确实很锋利。 起身后,阿宓想了想,把匕首擦了擦放在枕头下。 她没有什么力气,遇事根本无法反抗,所以就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这把匕首。 慢慢擦拭湿发时,李琰轻叩了门,他道:“阿宓,我可以进来吗?” 他在阿宓面前当真不像个王公贵族,根本不摆架子,这么体贴询问的态度让侍女直接惊讶地垂首,思量起这位洛姑娘今后的地位来。 阿宓简单擦了发穿上外裳再去开门,李琰就站在离门槛一步之隔的房外,月光垂下,映得他有如浊世贵公子,清俊温柔。 他和沈慎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男子,论五官精致程度,显然李琰更胜一筹,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打动人心。 “怎么不留人伺候?”李琰这么问着,看了眼阿宓的伤腿,“伤还没好,不可以任性。” 阿宓有瞬间的恍惚,这场景和语气实在太熟悉了,让她差点觉得自己还在那座别庄里,每天就等着公子来看自己。 入了门,侍女十分自觉地去扶阿宓,接过她手里的干巾细细擦拭。没过一会儿,侍女就被李琰挥退了。 仅剩两人在房内独处时,阿宓显得很是不安,手指又开始缠起了袖口,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眼眸垂着,睫毛一颤一颤,任谁也看得出她在紧张。 李琰却没出声安抚,他目光缓缓地从阿宓的湿发转到了她的手腕,白皙细瘦,像根脆弱的小竹竿,一折就断。即使垂着脑袋,他也能看见面前小姑娘的半张脸,无一不精致,乌发白肤,没有一丝瑕疵,烛火中美得慑人心神。 但李琰从始至终眼神都很平和,和沈慎带着冷漠的沉静不同,他是一种带着欣赏意味的宁静。阿宓是个很美的小姑娘,而他总喜欢美丽的事物。 68.大漠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沈慎动作很是粗鲁,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 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 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 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着, 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 手捂在了胸口, 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 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 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只这么一小会儿, 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 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 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 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婢子心中感叹这位贵人容貌,边把人领去了宴会。 两世加起来的十几年里,阿宓也不曾参加过这种的宴会。洛府的家宴不会让她去,公子更不会带她去参宴,所以她显得格外安静。 以阿宓的年纪来论,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可在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个花骨朵时,阿宓却已经缓缓绽开了小半,露出微粉的花蕊,娇妍而不自知,连香气也是似有若无,最勾|引人心。 有人喜欢繁花盛放后的艳丽风情,自然也有人钟爱青涩难言似绽非绽的花儿,郝金银的独子就有此癖好。 一道灼热堪称是垂涎的目光从阿宓走出林子时就跟着她,让阿宓不适地蹙眉,直到她落座后才微微收敛。 秦书示意婢子把阿宓的座位安排在了他们后面,有这群人齐刷刷一挡,除了那道最初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外,没有几人会格外关注她。 沈慎与他们不同,他被安排在尊位。纵使有主客之别,郝金银也不敢坐在他的上面,是以弃了上首,所有人都在同一阶,除郝府的人外,游商商行的许多大商人也被请了过来。 郝金银的妻妾儿女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这行人,他们个个一张冷面,气势骇人,浑身气质与商户截然不同。在沈慎还没到时,郝金银就有过对他的担忧。 沈慎为留侯办的都是杀人的事,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为此还给府里添了好些护卫,甚至把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告诉了嫡妻和唯一的儿子。 狡兔三窟,郝金银家大业大,当然要时刻提高警惕,备好生路。 当官之人摆宴,多少要注意规格用度,一不小心被人弹劾越制或贪污就不美。但郝金银因为种种缘由,并没有这种顾忌,这场宴会也就显得无比奢华。 阿宓对那些歌舞和珍奇的宝贝不感兴趣,唯独呈上来的件件吃食让她移不开眼。先是半桌寒具,阿宓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都很好,虽然就是炸面食放了不同的料,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待要大快朵颐时被婢子制住,“贵人饿了吗?寒具可不能当主食,很快就上菜羹了。” 桌上很快呈了乳糖、樱桃煎、旋索粉、桃圈、召白藕等小点心,又有海鲜时果、三脆羹、烤鸭、煎鱼、查条等开胃小食,令人目不暇接,阿宓面前的桌案都快摆满了,另一头从园子里端盘走出来的仆从还排着长队。 灯火遥遥,奇制桌椅和那些女眷的首饰映射出令人炫目的宝光,园子里的乐师在合声弹奏,舞伶在堂中转着妖娆身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以为然和漫不经心,他们对这种程度的享受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69.心意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这下没回答了,婢子细观她神色也看不出来, 怕问多了客人会恼, 就暂时收在心底琢磨。她见那些大人对这位姑娘能说照顾, 但也不亲近,偏偏这住的位置却同地位最高的那位大人这么近, 思来想去, 她都不知要怎么和管家答。 由于年纪小, 婢子就没给阿宓上妆,只给她摘来一朵粉芙蓉插在发上。夜色融融,灯火下粉芙蓉不曾夺去阿宓半点容光,反倒衬得她愈发鲜妍娇嫩,添了一丝艳色。 婢子心中感叹这位贵人容貌, 边把人领去了宴会。 两世加起来的十几年里, 阿宓也不曾参加过这种的宴会。洛府的家宴不会让她去,公子更不会带她去参宴, 所以她显得格外安静。 以阿宓的年纪来论, 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可在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个花骨朵时, 阿宓却已经缓缓绽开了小半, 露出微粉的花蕊, 娇妍而不自知, 连香气也是似有若无, 最勾|引人心。 有人喜欢繁花盛放后的艳丽风情,自然也有人钟爱青涩难言似绽非绽的花儿,郝金银的独子就有此癖好。 一道灼热堪称是垂涎的目光从阿宓走出林子时就跟着她,让阿宓不适地蹙眉,直到她落座后才微微收敛。 秦书示意婢子把阿宓的座位安排在了他们后面,有这群人齐刷刷一挡,除了那道最初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外,没有几人会格外关注她。 沈慎与他们不同,他被安排在尊位。纵使有主客之别,郝金银也不敢坐在他的上面,是以弃了上首,所有人都在同一阶,除郝府的人外,游商商行的许多大商人也被请了过来。 郝金银的妻妾儿女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这行人,他们个个一张冷面,气势骇人,浑身气质与商户截然不同。在沈慎还没到时,郝金银就有过对他的担忧。 沈慎为留侯办的都是杀人的事,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为此还给府里添了好些护卫,甚至把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告诉了嫡妻和唯一的儿子。 狡兔三窟,郝金银家大业大,当然要时刻提高警惕,备好生路。 当官之人摆宴,多少要注意规格用度,一不小心被人弹劾越制或贪污就不美。但郝金银因为种种缘由,并没有这种顾忌,这场宴会也就显得无比奢华。 阿宓对那些歌舞和珍奇的宝贝不感兴趣,唯独呈上来的件件吃食让她移不开眼。先是半桌寒具,阿宓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都很好,虽然就是炸面食放了不同的料,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待要大快朵颐时被婢子制住,“贵人饿了吗?寒具可不能当主食,很快就上菜羹了。” 桌上很快呈了乳糖、樱桃煎、旋索粉、桃圈、召白藕等小点心,又有海鲜时果、三脆羹、烤鸭、煎鱼、查条等开胃小食,令人目不暇接,阿宓面前的桌案都快摆满了,另一头从园子里端盘走出来的仆从还排着长队。 灯火遥遥,奇制桌椅和那些女眷的首饰映射出令人炫目的宝光,园子里的乐师在合声弹奏,舞伶在堂中转着妖娆身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以为然和漫不经心,他们对这种程度的享受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阵仗在京城倒是不少见,更大的也有,只是在游城一个商人的府中也能见到,不由让秦书等人更深刻了解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的含义。 婢子捡上点心,帮阿宓抹好樱桃煎再递去,并道:“咱们游城地段好,这些海鲜时果最多,贵人不妨多尝尝。” 怀城偏南且偏内陆,这些确实少见,阿宓被伺候着这个尝一下那个喝一口,菜才上了大半的时候,她就饱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极快地掩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婢子忍不住笑了,她没想到客人这么实诚,每道菜都要吃一点,递去红枣查汤,“这汤消食的,贵人喝些吧。” 阿宓点头,接过刚把碗沿抵在唇边,“砰”得震天一声拍桌吓得她手抖,汤汁瞬间洒在了嘴角和前襟,好在不多,只是显得有些狼狈。 所有人顺着声响望去,那是坐得很近的郝金银和沈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郝金银大怒拍桌而起,嘴里高声斥了些阿宓听不懂的方言,紧接着那五六个商行的人也跟着拍桌站起,气势汹汹看着沈慎。 众多不善的目光下,沈慎不慌不忙,手指抵在玉一样的白瓷杯上转了两圈,惯来不喜不怒的他唇角有了浅浅的弧度,像是别有含意的冷笑。 满堂寂静,舞伶乐伶被吓得停了动作,缩在一旁轻轻颤抖。 沈慎把酒杯放下,“咄”得一声轻响,他没有站起,只是漫不经心地把手搭在了腰间,那里是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 明明在俯视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却并没有给郝金银带来多少成就感和气势,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呼吸一窒,方才骂出许多污言秽语的嘴闭得很紧,十分忌惮地望着眼前男子。 随着沈慎放下酒杯的,还有这边三十多个依旧穿着青袍腰配长剑的青年,黑漆漆的眼齐齐望向场内之人,手一同放在了腰间。 郝金银手心渗出了汗意。 他不相信沈慎会直接杀了自己,但他知道除此之外他们绝不会客气。他本该忍住的,可郝金银忍不住,沈慎刚才带来的留侯的话实在太过分,居然想要他所有生意的九成利润,除此之外还开口就要商行的副行长一位,这简直是让郝金银直接帮他做白工的意思。就算是当初没有借留侯势的时候,郝金银所得钱财也绝对不止这剩下的一成。 留侯的胃口未免太大,也太贪了。 郝金银还站在那儿,可随他起来的另外几个商人在沈慎的目光下已经坚持不住,不知不觉中就软回了座位,口中道:“有话好好说,沈大人莫要动怒。” 民不与官斗,即便他们钱财再多也是民,还是地位最卑贱的商,骨子里流传下的胆怯让他们根本不敢和沈慎硬扛。 沈慎道:“这还不值得我动怒。” 虽然身处郝府,他也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轻慢的态度让郝金银愠怒,却着实不敢再多说什么。 阿宓同所有人一样,被他们震慑得不敢发出声音。她本来下意识要向秦书背后靠去,可是抬起眼,看到的都是冰冷肃杀的脸庞。 愣怔间,她把目光投向前方,沈慎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这儿一眼。 乔府有三房,因老夫人在世并未分家,除去还没回府的长子,二房三房的两位老爷都在,但也正好是留下的这两位官阶都不高,并不好在留侯面前硬气。 年岁约莫三十的蓝衣妇人在啜泣,她体格窈窕,虽年华不再,粉面含泪的模样更显妩媚。留侯带来的人都看直了眼,心道怪不得侯爷一来就看中了这妇人,眼神真是毒辣。 妇人是大房次子的遗孀,次子前几年因病去世,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其妻守了几年寡,本以为日子能这样安静过下去,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留侯视线慢悠悠巡视了妇人全身,最后定格在她流泪的面容,缓缓道:“本侯素知乔府家风严谨,但我朝并没有强人守寡的风俗,大好年华蹉跎于后院,也无人相伴,夫人岂不寂寞?”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乔府几个小辈已经涨红脸握紧了拳,恨不得冲上去和留侯打一场。。 有人低声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最近一直抱恙,卧病在榻,来不了。” 老夫人已经八十高寿,这种岁数确实也勉强不了。 听了这话,其余人都是一脸丧气。乔府唯二能压住留侯的大概也只有大老爷和老夫人,偏偏两人都不在,难道今日要眼睁睁看着留侯把人夺走?夺的还是不是什么小人物,那可是大房的儿媳,传出去乔府能被整个京城笑话。 乔省快步上前,顾不得留侯威势,硬着头皮道:“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真是失敬。” 他紧接道:“不知下官这二婶如何得罪了侯爷?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礼数不周,还望侯爷不要计较,下官这就着人把她请到老夫人面前受训。” 事出从急,乔省开口也顾不得辈分,他是府中嫡长孙,的确有这个资格。带出老夫人,也有震慑留侯的意思,可惜留侯并不买账。 “不急,夫人怎会得罪本侯,莫要冤枉了她,可要惹人心疼。” 话出,留侯带来的人中已有几个细细笑了出来,又被乔府几个小辈瞪得收声。乔省面露难色,留侯说得这么直白,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他余光看向二三房的两位祖父,眼神都被躲过,心中只能苦笑。也是,在他们看来毕竟是大房惹出的事,二三房不愿出头也不奇怪。 但乔省心中明白,这根本不能怪二婶。留侯摆明了来找事,不管今天恰好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谁,都会出现这种局面。 70.夜晚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阿宓很快反应了过来, 在沈慎臂下挣扎, 可是这只手臂像铁一样强硬有力, 她晃起来好比螆蜉撼树,使劲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晃动它。 阿宓不得已,余光望着越来越远的翠姨心中着急,最终鼓起勇气在这手臂上狠狠咬了口。 可是这人的衣裳不知什么布料,看着柔软却韧得很,中间还隔了层薄薄的丝绸, 阿宓的小虎牙咬下去,连布料都没能穿破。 秦书匆匆跟上, 担心她惹怒都督忙劝道:“姑娘放心, 我们不过分了两路,等过几日又能会合的。我和你姨母解释清楚了,她也叫你好好跟着我们呢。” 把翠姨搬出来,阿宓马上就听了进去, 拼命往回看,但隔着重重雨幕, 她已经望不见翠姨身影了。 见她停止折腾, 秦书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那妇人哪儿交待过他这话,反应比这小姑娘还大呢, 两人彼此都不愿分开, 可都督的命令不容违抗, 他也只能这样哄哄。 阿宓不挣扎后得到的待遇也没好多少。 沈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上马后他把阿宓往前面一塞,直接就抖开缰绳,连点反应的时间也没,马儿就迅速飞奔起来。 大雨漂泊,加上骏马飞驰的速度,阿宓差点没被摔下去。她拼命抓住了沈慎前袍,仅这么小刻就成了落汤鸡,雨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努力慢慢挪进了这人的斗篷里,有些冷就用那袍子勉强盖住了自己,手转而紧紧揪住了腰带。 阿宓实在是小,又瘦,在斗篷里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她瑟瑟发抖的颤动感才偶尔让沈慎意识到,马上还有个小东西。 路途不平,颠簸的感觉让阿宓晕得难受,好在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就算胃里翻滚也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要赶多久的路,只觉得又晕又冷又困,手上力气也不敢放松,生怕摔下马,眼睛就一直在那儿勉强地睁睁闭闭。 雨慢慢小下来的时候,路也平了,这行人的速度也放慢许多,阿宓终于半睡半昏了过去。 寻了一处破庙,各人十分自觉地去打扫破庙、拾柴生火。阿宓和斗篷一起被解了下来来,昏睡中的她被热意吸引,自动朝火堆滚去,差点连人带斗篷一起进了火里,被秦书一手拦住。 他犹豫了会儿,慢慢把人拨回沈慎身边,离火堆不近不远,能烘干衣裳。 阿宓模样狼狈得很,她脸上的刮痕本就没消,一道道交错的淡红印迹被雨水一混更为明显,湿发乱糟糟地披在两侧,像只被雨水打蔫的猫儿,无力地蜷缩在那儿。 但在场都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何况对她也不熟,唯一也许会稍微照顾些她的秦书已经去煮汤了。 阿宓的身子小小动了两下,头靠在了沈慎腿边,手放在胸前,即便在睡梦中仍是小心翼翼的。 沈慎低头望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擦拭剑柄。 从京城一路来,他们能住客栈的时候极少,大都是野外风餐露宿,都是男子,习惯得也很快。 等他们大都马虎用了点吃食准备小憩,秦书想了想,给阿宓盖了件薄毯也走到了一旁坐下,闭眼。 约莫一个时辰后,夜雨彻底停歇,乌云散去,露出头顶的点点星光,透过瓦片的缝隙细碎洒在阿宓脸庞,给她铺了一层柔光,轻轻地唤醒她。 阿宓迷茫地睁眼,朦胧夜色模糊了她思绪,一时半会儿都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不过偏头一望,就望见了那张闭着眼也冷煞煞的脸,阿宓眼睛忽得睁大了些,带着惊慌,很快恢复正常,慢慢往旁边挪了些。 守夜的人发觉阿宓醒来,给她递来一碗犹存热气的汤,阿宓接过望了一眼,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眼珠转了圈才发现周围坐了几圈闭目沉睡的人,她位置偏内,有种无言的安心。 旁人又递来一块饼,硬邦邦的,阿宓不得不把它放在汤里泡软了才能咬动。她也确实是饿了,早先在酒楼里用的那顿大餐早就消化无几,这块饼很快就被她吞下肚。 见阿宓吃了东西那人就不再管她,转而专心盯着黑漆漆的庙外。这会儿周围安静得很,除了火堆的噼啪和偶尔的虫鸣,连个呼噜声都没有。 阿宓也靠着柱子坐,头放在双膝,手摸了摸怀里的手镯和坠子,知道它们还在就安下心来。 她没了睡意,心里又惦记着翠姨,就那样抱膝一直呆呆望着火堆,出神到了天明。 沈慎是第一个睁眼的,他先看向了庙门,目光清明得一点不像刚醒,然后才注意到在那儿发呆的阿宓。 他把剑重新挂回腰间,起身随手弹了弹皱巴巴的下袍,大步朝外面走去。阿宓没来得及细想,见他的动作便也跟了过去。 这间破庙在山脚下,走了大约十来丈就有一条小溪,正是入夏的时节,岸边的草也被滋润得格外鲜嫩翠绿。阿宓一仰头,就看见了一碧如洗的天空,还有鸟雀叽喳飞过。 这么大,和她在洛府的院子还有别庄里望见的小小一隅完全不同。阿宓轻轻呼吸,入鼻的满是湿润的泥土气息和小溪的水汽。 一切对她都是新鲜有趣的,她看得好奇,可因为心中记挂翠姨,依然无法完全放松。 阿宓学沈慎的动作,蹲在溪边洗手洁面,她皮肤白而细腻,像堆雪一样晃眼,那浅浅的红痕横在上面倒像雪中淡梅,并不难看。 有什么青色的东西在眼前晃过,她好奇地伸手一抓,就把一条约莫她手指细的七八寸长小蛇给抓了起来。 刚要拿剑把蛇挑开的沈慎动作顿住,看着阿宓捏着蛇瞧了会儿,又把它放回水里。 小水蛇不敢再停留,在水里飞快地窜走了。 发现沈慎走到了身边,阿宓转头仰望他,许是心情影响,她这时竟也没那么怕他了,抿着唇看他,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努力对他露出小小的笑容。 那笑很浅,衬着她清亮的眼格外动人,因年纪小犹带稚嫩,便又有几分可爱,像只怯生生讨好的小动物。 沈慎别过眼,没有再看她。 庙里的人陆续醒来的时候,发现本空空的罐和盆里都装满了水,视线一转,都看见了正小心捧着罐子走来的阿宓。 71.抓包 阿宓和沈慎在大漠足足待了十日, 十日间与其说是跟着他们在测探土地及水源,不如说完全在被带着玩儿, 且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亲密程度也是一日千里。 大漠的星空、流沙、绿洲、海市蜃楼……阿宓有幸全都见识了遍, 如果不是带的吃食告罄,她根本不想回去。 回程她干脆也没再作掩饰,直接坐在了沈慎怀中, 边听他继续讲解边关风土人情。这时候那些属下也已经知道了,哦原来这并不是什么少年,而是的的确确的小姑娘, 且还是为了大人从京城追到边关来的。 每每想到此,众人都不禁流下心酸的泪水, 人比人真的要气死。难道就因为大人比他们有权有银子些,长得好看些, 就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追来吗? 太不公平了。 他们不知阿宓身份, 只猜是哪位达官显贵府中的闺秀,抓着时辰就赶去献殷勤。倒不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意图, 而是两人太腻歪了, 逮着机会就要让众人难受一把, 他们也只能逮着机会就让这二人分开一会儿。 不过,阿宓漂亮也是真漂亮,如水中清荷、清晨秋露, 无一不让人觉得清新怡人。最难得的是并没有架子, 软糯糯的声音也着实滋润了这些常年待在边关糙汉子的心。 “姑娘是怎么和我们大人认识的?”有人问道。 阿宓回眸看问话的人一眼, 乌黑水亮的眸成功让他晕眩了一阵,“我遇到危险,是大人救了我。” “哦,原是英雄救美。”众人会意点头,没想到这种戏文里的经历竟真被他们沈大人碰上了,这运气也比别人好,怎么他们就碰不上呢? “那……之后难道就?” 阿宓很实诚,“之后就在大人府中住了一段时日。” “哦……哦?!”众人瞠目结舌,进展如此快?肯定有内幕。 不少人竖直了耳朵,正等那人再问些更细的东西,沈慎却已经淡淡扫了所有人一眼,冰冷的目光令人心中一凛,已然怂了下去。 沈慎把人抱好,低声道:“不用理他们,一群妇人整日无事,只知嚼舌。” 骂他们是长舌妇呢。属下们听了内心微笑,也不知这十日间整天抱着这姑娘诱来哄去的是谁,现在嫌他们烦了,当初怎么没想到他们的感受呢? 沈慎居住在太守府,这儿的太守府大是大,毕竟边关人少,但气派和奢华程度比之京城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甚至可以成为寒酸。 瞒了其他人阿宓的身份,但沈慎不可能不告诉太守。 这位太守姓彭,五十多的年纪,因清正廉洁才慢慢爬上的这个位置,这辈子除了那寥寥几次的面君外,还没怎么见过其他高官。因此得知阿宓身份后诚惶诚恐,甫一见面就俯身行了个大礼。 “微臣彭海敬,拜见长公主殿下。” 阿宓点头,轻声道:“彭大人不用客气,倒是我要叨扰太守府了。” 她这两年受过的礼不少,面对这种情况也不至紧张,应对亦算得体。 沈慎微笑望了她一眼,显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他另外把彭海敬叫到一旁,交代了他一些话,听得彭海敬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对沈慎投去敬佩的目光。 沈慎虽然目前官阶不如他,但众所周知,回京后定是要被提携的。只没想到,这官还没升上去呢,就敢拐带长公主了。听说陛下和这位找回的长公主感情甚好,许多人都想一争这驸马之位,原来早被这位预定了。 彭海敬道:“沈大人放心,只要来者不是陛下,在下自认还是能应付的。” 说完这话的彭海敬,没想到第二日就被打了脸。 这日风清气和,彭太守本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晃,眯眼欣赏外间风光,管家来报时他还漫不经心,等听完话儿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掉下来,“你说、说……谁来了?” 管家再声重复,“是显王世子。” 彭太守心中叫苦不迭,确实不是陛下,可这位和陛下比……也不遑多让啊。他怎么忘了,长公主亦是世子的堂妹。 看来长公主这趟千里寻人,几位都不大高兴啊。 “快随我去迎接。” 匆匆赶至府门前,果不其然,一位身形颀长的青年正背对他们而立,所带随从不过三两,很是简便。 “下官见过世子。”彭太守张口,青年转过身来,面容清隽温雅,气质清贵,“彭太守,不必多礼。” 他哪敢不多礼啊,彭太守内心的汗哗啦啦得流,心想这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若是世子质问,他能坚持几息? 好在,世子看上去是个温和的,想来不会让他们这些边地小官难做。 如此想的彭太守,哪知道对方使的乃是声东击西之计,以李琰的到来吸引了他们大部分人的注意,而真正去寻沈慎和阿宓的……则另有其人。 ………… 沈慎正带着阿宓爬城墙。 边关城墙比他地要高许多,又因常年受风沙侵蚀,显得尤其干裂古朴,透着一股莽莽气息。登上城墙,向下俯眺片片黄沙,壮丽的景色令人见之生畏。 阿宓被轻轻一抱,坐在了上面,发出连连惊叹声,且探过脑袋想望得更远,被沈慎及时拉住。 他有些无奈,阿宓有时胆小,有时却胆大得过分,寻常少年站在这上面都忍不住双股发颤,她倒好,只有兴奋。 “就不怕摔下去?”他故意沉下脸。 阿宓轻吐舌,抱着他的手软声道:“阿宓相信大人呀,有大人在,肯定不会有危险的。” “再讨好也没用。”沈慎拦住她细瘦的腰,“回来些。” “喔。”阿宓不情不愿往回坐了些,双眼却望得更远,“我觉得住在这儿也挺好呀,每天都可以欣赏这些风景。” 她爱此处独特的大漠风光,实则更青睐的是这片天空下自由的气息,从城内到城外,从百姓到士兵,仿佛都有着京城的人没有的气质。 沈慎笑,“你看惯了京城风光,自然以为此处稀奇,待的时日再多些,就会觉得无趣。” “那倒也是。”阿宓捧着脸,忽然回头对沈慎弯眸道,“不过风景如此,人却不会,就像我看大人,永远都不会看厌。” 沈慎一怔,继而失笑,轻声道:“我也是。” 气氛正好,说罢他自然而然地俯首,阿宓也轻颤了眼睫闭眼,二人都准备好了亲吻之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横亘在中间,二人正好亲到了其手心手背。 沈慎睁眼,入目的是留侯笑眯眯微带黑色的脸,“光天化日的,沈大人,这不大合适吧。” “……” 72.选择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正如今夜, 他们到的是一座小镇客栈, 照例全包了下来, 难得齐齐聚在了大堂用晚膳。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摊贩巧舌如簧, 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 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 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 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 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 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 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 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 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 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 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不同于被他们意外撞见的阿宓,这两位在买来时命运几乎就被注定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慎不将她们敬献。 在她们到来后,秦书就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同情,淡眉敛目的模样很有沈慎漠然的气势,其余人同样如此。只有阿宓不明所以,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初见时格外冷淡的模样,甚至不怎么同那两人说话。 她倒有心与两人接触,但阿宓大部分时辰都跟在沈慎身边,秦书等人又似有若无地将她们间隔,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沈慎弃马改坐马车,秦书陪他下棋,阿宓就趴在窗边看风景。 73.嫁娶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把翠姨搬出来, 阿宓马上就听了进去, 拼命往回看, 但隔着重重雨幕,她已经望不见翠姨身影了。 见她停止折腾,秦书暗暗松了口气。其实那妇人哪儿交待过他这话, 反应比这小姑娘还大呢,两人彼此都不愿分开,可都督的命令不容违抗, 他也只能这样哄哄。 阿宓不挣扎后得到的待遇也没好多少。 沈慎天生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上马后他把阿宓往前面一塞, 直接就抖开缰绳,连点反应的时间也没, 马儿就迅速飞奔起来。 大雨漂泊, 加上骏马飞驰的速度,阿宓差点没被摔下去。她拼命抓住了沈慎前袍, 仅这么小刻就成了落汤鸡, 雨打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她努力慢慢挪进了这人的斗篷里,有些冷就用那袍子勉强盖住了自己,手转而紧紧揪住了腰带。 阿宓实在是小, 又瘦, 在斗篷里蜷缩成一团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她瑟瑟发抖的颤动感才偶尔让沈慎意识到, 马上还有个小东西。 路途不平,颠簸的感觉让阿宓晕得难受,好在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就算胃里翻滚也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要赶多久的路,只觉得又晕又冷又困,手上力气也不敢放松,生怕摔下马,眼睛就一直在那儿勉强地睁睁闭闭。 雨慢慢小下来的时候,路也平了,这行人的速度也放慢许多,阿宓终于半睡半昏了过去。 寻了一处破庙,各人十分自觉地去打扫破庙、拾柴生火。阿宓和斗篷一起被解了下来来,昏睡中的她被热意吸引,自动朝火堆滚去,差点连人带斗篷一起进了火里,被秦书一手拦住。 他犹豫了会儿,慢慢把人拨回沈慎身边,离火堆不近不远,能烘干衣裳。 阿宓模样狼狈得很,她脸上的刮痕本就没消,一道道交错的淡红印迹被雨水一混更为明显,湿发乱糟糟地披在两侧,像只被雨水打蔫的猫儿,无力地蜷缩在那儿。 但在场都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何况对她也不熟,唯一也许会稍微照顾些她的秦书已经去煮汤了。 阿宓的身子小小动了两下,头靠在了沈慎腿边,手放在胸前,即便在睡梦中仍是小心翼翼的。 沈慎低头望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擦拭剑柄。 从京城一路来,他们能住客栈的时候极少,大都是野外风餐露宿,都是男子,习惯得也很快。 等他们大都马虎用了点吃食准备小憩,秦书想了想,给阿宓盖了件薄毯也走到了一旁坐下,闭眼。 约莫一个时辰后,夜雨彻底停歇,乌云散去,露出头顶的点点星光,透过瓦片的缝隙细碎洒在阿宓脸庞,给她铺了一层柔光,轻轻地唤醒她。 阿宓迷茫地睁眼,朦胧夜色模糊了她思绪,一时半会儿都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不过偏头一望,就望见了那张闭着眼也冷煞煞的脸,阿宓眼睛忽得睁大了些,带着惊慌,很快恢复正常,慢慢往旁边挪了些。 守夜的人发觉阿宓醒来,给她递来一碗犹存热气的汤,阿宓接过望了一眼,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眼珠转了圈才发现周围坐了几圈闭目沉睡的人,她位置偏内,有种无言的安心。 旁人又递来一块饼,硬邦邦的,阿宓不得不把它放在汤里泡软了才能咬动。她也确实是饿了,早先在酒楼里用的那顿大餐早就消化无几,这块饼很快就被她吞下肚。 见阿宓吃了东西那人就不再管她,转而专心盯着黑漆漆的庙外。这会儿周围安静得很,除了火堆的噼啪和偶尔的虫鸣,连个呼噜声都没有。 阿宓也靠着柱子坐,头放在双膝,手摸了摸怀里的手镯和坠子,知道它们还在就安下心来。 她没了睡意,心里又惦记着翠姨,就那样抱膝一直呆呆望着火堆,出神到了天明。 沈慎是第一个睁眼的,他先看向了庙门,目光清明得一点不像刚醒,然后才注意到在那儿发呆的阿宓。 他把剑重新挂回腰间,起身随手弹了弹皱巴巴的下袍,大步朝外面走去。阿宓没来得及细想,见他的动作便也跟了过去。 这间破庙在山脚下,走了大约十来丈就有一条小溪,正是入夏的时节,岸边的草也被滋润得格外鲜嫩翠绿。阿宓一仰头,就看见了一碧如洗的天空,还有鸟雀叽喳飞过。 74.标题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李琰每两三日会来看一次阿宓, 或是与她用膳,或是简单说两句。 不得不说他极其擅于操控人心, 仅这么短短的时日,阿宓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躲着他了,偶尔也会写些字回应。 在沈慎身边时她说不了话, 回到公子这儿是不想说话。阿宓觉得,有时当个哑女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阿宓落笔的时候李琰愣了一愣, 笑道:“阿宓的字倒是与我左手手书很像。” 听了这话后阿宓就有些心虚意味地故意把字写丑些,字是曾经公子教她认教她写的,自然和他的很像。 渐渐大了胆子后, 阿宓写道:【我想要翠姨。】 她和翠姨分开很久了,尤其是现在重新到了公子身边,就更是想念。 李琰沉默了下, 他其实早想到了这件事,但他以为阿宓一直不会向自己提, “是我忘了, 明日就托人去沈慎那儿问一问。” 说完道:“阿宓想出门走走吗?” 阿宓意外地看他,好像完全没想到李琰会主动提出让她外出。因为在别庄就是这样, 公子轻易不让她出去, 每次都要她用许多办法祈求讨好, 他才会应允。 她轻眨了下眼, 清润的眸子已经闪烁了答案。 “看来是想了。”李琰帮她说了出来, “我午后将去拜访友人,到时阿宓与我一同出府,让侍女陪同领路,傍晚再去接你。” 阿宓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李琰面前这么乖巧可爱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一事,她不喜欢被关着。 得了李琰的令,侍女十分熟练地帮阿宓选好外出的衣裳,短衣配水绿色烟罗裙,外罩了件遮阳的纱衣,加上小巧精致的绣鞋,漂亮又很简单。 伺候十多日,侍女初步摸清了世子对这位姑娘的喜好。他喜欢洛姑娘简单可爱的装扮,无需过多坠饰,那样反倒失了纯真,越显烂漫纯稚越好。 阿宓重新出现在李琰面前时,他露出了明显的欣赏之意,并亲自摘了一朵盛开的粉芙蓉为阿宓簪上,“总不好太素净。” “能自己上马车吗?”他这么问着,似乎做好了给阿宓搭手的准备。 阿宓小腿的伤已经好全了,但还是不想和公子有过多接触,就自己努力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模样笨拙又可爱。 李琰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低笑声。那笑声衬着他温柔的神情,显得格外宠溺。 寻常小姑娘此时早被撩动春心,阿宓却独独缺了根弦,不然她在那两年间早已对李琰倾心。 不过,李琰也正是喜爱她这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上十人也绰绰有余,阿宓选了个离中间最远的角落。跟在李琰身后上马车的,还有几位下属。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并没有特别忌讳阿宓的存在。因为几人用的语言都简练晦涩,京城的势力阿宓也一个不知,即使写在纸上给她看,恐怕也只能看个一脸懵。 在李琰身边总没有和沈慎秦书他们相处来得放松,阿宓坐在角落,既没有窗外风景欣赏,也没有话本打发时辰,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飘向了几人的对话。 其中意思是不可能明白的,但阿宓耳朵抖了抖,她好像听见了“乔府”两个字。 又提起心神注意了会儿,果不其然,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乔府。 京城应该没有那么多乔府,阿宓这么想着,觉得以当初公子告诉她的语气,外祖家应该很有名,而且公子也比较熟。 阿宓的小心思向来藏不住,时不时望去一眼的模样很快就让李琰等人注意到。 “怎么了?”李琰抬手让属下噤声。 他带笑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害怕,阿宓没有犹豫太久,在纸上写道:【不想一人去街市。】 75.绵绵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话中不无试探, 可沈慎时刻在注意阿宓动作,发觉她将衣袖攥得更紧,显得很是抵触,又听了这番话, 心中对她是李琰派来的猜测已经消下大半。 他直接道:“那想来是世子认错了, 天下相似之人不少,我这侍女带在身边已有半年,且父母俱亡, 并非世子所说之人。” 李琰淡淡应了声,看上去信了, 实则双方都明白这话就是假的。 李琰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阿宓的容貌世间少有, 两人才见过不久, 又在这游城相遇, 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相似之人。 可阿宓的模样明显不愿意认他, 李琰忍不住猜想,她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是故意如此?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阿宓是主动离府, 说明她无法再忍受待在洛府,他在她眼中与洛城熟识, 因此而害怕他把她送回去也不无可能。 那阿宓又是怎么遇见沈慎并成为他身边婢女的?李琰思索间, 管事已经招手着人上菜。 浮生楼备受游城达官贵人青睐, 堪称一饭千金,今夜显王世子大手笔地包下整座楼,其中必定有当地知府的功劳。周二面无表情地想,余光已经不经意地扫过多处角落,看不出蹊跷,但他相信暗处肯定埋伏了不少人,因为在这浮生楼外,他们的人也同样布置在了周围。 如果要硬拼,显王世子完全不用设下今夜的宴会,正如他们所顾虑的那样,都督也绝不可能明着违逆显王府。 眼下显王世子为主,都督为从。如果世子借身份暗逼都督做什么,到时就落了下风,不如先行下手,打乱对方后招。 “小怜。”周二突然开口,“去为世子斟酒。” 他临时为阿宓诌了一名,却恰巧与阿宓小名一致。就算最初不知是在唤谁,在对上周二目光后阿宓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连沈慎也对这要求有些意外,阿宓更是怔住,之前那位大人交待的……好像没有这个? 然而此刻没人再会指点她,沈慎不出声,周二又不耐烦催促,“为何还不去?” 众目睽睽下,阿宓无法再坐立不动。她先小小瞟了下左前侧,沈慎也在看她,那深沉的黑眸没来由得就让她镇定了些,持起酒壶慢吞吞走了过去。 酒液凝香,澄黄酒水倒入半杯,李琰忽而开口,“楼中有斟酒侍从,何必劳烦都督身边的人。” 谁看不出来周二是故意为之,他正是因为李琰对阿宓的另眼相待,所以特意让阿宓斟酒。李琰并不在意这别有心机的举动,目光注视着阿宓为自己斟酒的形容,微闪的眸光像不安的小鹿,心中显然正在紧张。 她在害怕什么?怕我还是沈慎?李琰并不曾有过对阿宓的恼意,只觉得她实在惹人怜爱,跟在沈慎身边想必也是不得已。 “已受了世子好意,当然不能再慢待。”沈慎终于开口,他手边的酒盏也满了,但两人都没有要对饮的意思。 反而是周二又笑道:“不如让小怜先代都督敬世子一杯。” 在他的示意下,有人把一杯酒递到阿宓面前。 这本是十分冒犯的举动,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能代替主人,更别说是给显王世子这等人物敬酒。可李琰看起来不以为忤,他饶有闲心地看着阿宓,好意问道:“可会饮酒?” 阿宓会饮酒,这还是公子曾教她的。但眼下她望着杯中酒水,死去那日被强行灌下毒酒的情形又浮现在脑中,喉间就好像同时辣了起来,顿时生出一种惧意和抵触。 她呆了会儿,小脸泛白的模样可怜极了,李琰放柔声音,“不过问一问,也不会逼迫你,不必害怕。” 他笑道:“你若不会,我便都喝了吧。” 这实在像是色令智昏的样子,昏的对象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管事忍不住低低出声,“世子!” 一个女子而已,怎么能让世子忘了正事! 李琰回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霎时令管事失神,心中大震,继而低下了头。他怎么忘了,世子看着好说话,实际说一不二,十分不喜有人忤逆违背他的意思。 也正是这一瞥和回头对着阿宓又恢复温柔的对比让阿宓瞬间恢复神智,她轻轻摇头,掩袖就把酒饮尽。 只是喝得急了,大半都倒在了袖间,也让她呛得咳嗽,面容飞快变成酡红,眼中也因这刺激含了泪意,水光涟涟,不胜娇意。 梨花一枝春带雨,莫不如是。 李琰真心感叹阿宓美貌,因他的身世地位,所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可当真没有哪个能像阿宓这样,从初次见面就抓住了他的心神,并为之念念不忘。 他从未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好似从前就熟识此人,一照面就唤醒了曾经的恋念。 他不是个喜欢留遗憾的人,李琰指尖点过阿宓眼角,沾了点点湿意,他正首对沈慎道:“我对这侍女着实喜爱,既然都督领受了我好意,用今夜一宴,加以百金,能换此人否?” 用一个侍女,换沈慎今夜一条命,李琰自觉这筹码已足够多。 周二都没料到不过是让阿宓敬杯酒,就能让世子松口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大喜,反倒疑惑极了,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阿宓,不知这个除了格外漂亮些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小姑娘究竟特殊在哪儿。 管事完全呆在那儿,再度投向阿宓的视线已经不是漠视,而是看红颜祸水的怒意。 沈家三代单传,曾经也是天子重臣,在沈慎祖父那一代开始没落。沈慎曾祖父曾入内阁,受天子宠爱,那是沈家权势最大的时候,宗亲世家莫不与之交好。只可惜曾祖父寿命不长,才四十出头就得了恶疾去世,随后天子更迭,也开始了对沈家的打压。 76.意外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所以从沈慎祖父开始,沈家子嗣被赋予的任务就是振兴沈家, 光耀门楣。 在自我逼迫和几重压力下, 沈慎祖父也去世得极早,这个担子就压到了他祖母那儿, 祖母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沈慎的父亲。 从沈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亲露出笑颜。 沈父是个诗人, 爱好风月, 沈老夫人对他的要求却是位极人臣。孝字大过天, 沈父不曾反抗, 也十分努力地参加科举, 可惜总进不了殿试, 止步于贡士。所以时日一长,他总是目光沉重地看着所有人, 神色恹恹,仿佛对任何人和事都失去了兴趣。不出所料, 沈慎的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就自尽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父离世几日后沈夫人就被查出有了两月身孕,本算得上件好事,可惜也在怀胎八月时因同胞亲妹的死受了刺激早产,一尸两命。 自然而然, 年幼的沈慎就承担起了这三代的重望。 沈慎童年也不曾有过欢颜, 祖母总是用一种深重又凄切的眼神望他, 望得他收敛了孩童天性、抿起唇角,成为了旁人眼中冷漠又老成持重的少年。 他天赋比沈父高,苦读十载成为了天子门生,位居榜眼,又是那般年纪,称得上是少年天才。本以为从此有了希望,可同为翰林院编修,年纪又相差无几,他不如状元那般锋芒毕露引得众人瞩目,亦不如探花容貌俊美得天子宠爱,沉默寡言的他根本不像时下的文人雅致风流,也就不大受重视。 沈慎心中有所思量,所以在留侯抛出橄榄枝后,他只思考了一天就到了留侯麾下,由文转武,成了一名武将。 留侯名声不好,在他手下的人通常都被称为佞幸之犬,沈慎本以为祖母会动怒,哪知老夫人半点反对都没有。他自此明白了,这么多年下来,祖母要的就是光耀沈家门楣,这已经成了执念,她不会计较其中手段。 二十多年间,老夫人对他极为严苛,少时不可玩乐,稍大些就是绝不能近女色,沈慎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子都没,全是书童小厮。沈老夫人入了痴,觉得如果没有振兴沈氏,根本没有颜面绵延子嗣,她要沈慎做出功绩后才能娶妻生子。 也是因此,秦书等人偶尔都会为自家大人的终生大事忧愁。沈慎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属下们暗中着急。 多年来从三岁到八十岁之间能近他身的女子一个手掌就可数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阿宓这么个疑似对象,可不得成为他们琢磨的点。 下棋的人又换成了沈慎和秦书,虽说是代阿宓接下棋局,但沈慎半点没有出声指导的意思,他的每一步都要靠阿宓自己来琢磨。起初阿宓看得津津有味,时辰长了想不明白路数就不免失去兴致,车内又那么安静,所以看着看着,她就又照例思念起了翠姨,只一会儿就趴在沈慎膝上睡着了。 阿宓还很瘦小,可浑身软绵绵的,伏在那儿的感觉就像一只轻软柔弱的小动物团在了身上,叫人不忍惊动。沈慎未动,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这点多出来的重量。 秦书慢慢收子,看似随意往小案下扫了眼,又继续低头下棋,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洛姑娘很不错。” 无人应声,他就像是自言自语,“她虽不能说话,但乖巧懂事,相貌也是少有,待都督还格外亲近。” 顿了顿,秦书意味深长,“待到了京城,我跟去看看洛姑娘的亲人到底是哪家?” 说罢自己还先笑了笑,惹来沈慎冷淡的眼神,“下棋不语。” 听上去没什么兴致的模样,秦书暗自摇头,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去问问到底是哪户人家再行商议。 自己比都督尚小两岁都已经定亲,都督身边却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秦书不免操起了老妈子的心。像洛姑娘这样出众的相貌,即使家世不显也定会有不少狂蜂浪蝶,不早些动作等迟了就来不及了。 路途无事,两人单这样下棋就下了快两个时辰,等秦书实在招架不住就叫了周二进来。 周二上了马车,见到阿宓伏在沈慎膝上小憩的情景先愣了一愣,与秦书飞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周二心思缜密,棋力比秦书也稍高些,不过到底比不上沈慎,心中忍不住叹道大人不愧是曾经的天子门生,论文绝不逊色于武。如果大人当初没有改投留侯,而是一直待在翰林院,不知现下又会是什么光景。 行至傍晚,又遇了骤雨。夏日总是如此,雨水来得急且猛,众人临时连个破庙也寻不着,只能停在林子里,把马车围成了圈。 雨声噼啪,阿宓揉了揉眼睛,马车内已经无人,只有一碗犹有余温的汤在冒着浅浅淡淡的热气。 她探出脑袋一望,沈慎正与几人站在树下说着什么,偶尔有几点雨透过细密的枝丫洒下,把他们衣裳浸了个半湿,露出明显的肌理与较常人要更加高大的体格。 还好没有雷。阿宓想的却是这个,她忘了曾听谁说过,雨天打雷站在树下容易被劈。以前就有那么个例子,人被劈得焦黑,居然还没死,只是也生不如死了,皮都烫掉了大半。 被自己想象的情景吓得眼皮颤了颤,下一刻阿宓就听见外面突然大起来的动静,有人高声喊了什么话,她便又伸出去看了看。 有几人跑动起来,长腿跨过马车围成的圈就迅速奔了出去,隐约间能听见什么“瘦马”“偷跑”的字眼。 正疑惑间,秦书走过来对她道:“洛姑娘就待着别动,没什么大事,只是雨势太大,另外两个姑娘和我们不慎走散了而已,很快就能找回。” 他语气风轻云淡,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阿宓不傻,从刚才的情景猜得出那两人是自己跑了,她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要跑。 虽然大人和其他人凶了些,但在阿宓眼里,他们无疑都是好人。 如秦书说的那样,那两人不出一刻钟就被抓了回来,被雨水打得浑身狼狈,在沈慎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然而沈慎并没对她们说任何话,许是完全提不起理会她们的兴致,直接就叫人带回了马车内。 阿宓从旁悄悄看了会儿,犹豫写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秦书一怔,思索道:“都是小姑娘,洛姑娘去应该没事,就给她们带两碗汤吧。” 阿宓应下,小心端了两碗汤,在周大的帮助下上了她们那辆马车。 清清和楚楚正在更衣,听了动静先是一声尖叫,发觉只有阿宓时才犹有余悸地放下遮挡的手,“……什么事?” 眨眨眼,阿宓对她们露出笑容,示意了下手上的碗。 轻手放下后,其中一人嚅动了下嘴唇,发出微不可见的声音,“谢谢。” 出声的是清清,她人就像名字一样温柔,也十分胆小,相比之下楚楚就显得泼辣些,她不善地望着阿宓,“想做什么?” 阿宓不想做什么,只是见过和相处的同龄人太少,她早就想和她们接近了,之前一直没机会。 她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沾了点罐子里的墨缓缓写道【你们还需要什么吗?可以告诉我。】 “要……要干净的衣……”清清话没说完,就被楚楚瞪住,不客气道,“什么都不要,你快走吧。” 沈慎等人待阿宓的不同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在楚楚猜测中,这个洛姑娘约莫是那位大人的侍妾,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阿宓有点失望,楚楚的态度太尖锐了,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这样针对的模样也让阿宓有些无措,她想了想还是写下最后一句,【外面很危险,你们……】 薄薄的纸张被楚楚一把掀开,碎成几片,她嗤声道:“叫我们不要跑是吗?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再危险又怎么样,左不过就是一死。” 阿宓愣在那儿,楚楚却愈看她这天真柔软的神色愈没好气,和她们不过是同一种人,都是伺候人的命,凭什么她能以这种居高临下的模样来怜悯她们。 “我们才不要你们任何东西!”楚楚端起那两碗汤就往怀里一塞,滚烫的汤水溢出烫得阿宓下意识松手,瓷碗下落碎开,她又被楚楚猛地一推坐在地上,那碎片就扎进了她小腿,瞬间渗出了血。 “怎么回事?”听了动静周大第一个跑来,望见阿宓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瞬间皱眉,声音大得像洪雷,让清清楚楚都瑟缩了下。 阿宓抿了唇,既疼又觉得委屈不解,她只问了她们两句话,没有任何坏心,她们为什么要这样? 阿宓不喜欢。 于是沈慎秦书都走来时,就看到阿宓撑着小腿站了起来,又掏出一张纸写道【是你自己说的,不要我们任何东西。】 ?? 两人还在畏惧沈慎中,也不免露出疑惑神色,很快她们就明白过来了。 因为清清楚楚买来时买得急,她们根本没能带什么行李,沈慎他们又不会特意给时辰让她们去置办,所以这两天她们换的衣裳都是阿宓的。 77.祖孙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伺候一个成年男子梳洗有些为难阿宓,但对方不仅是她恩人,还是她现今的依仗。正如当初在破庙主动为众人打水时的想法, 阿宓觉得自己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昏昏烛火下, 两人的脸庞都铺了一层柔光,便是沈慎冷峻的棱角也缓和了许多。 闭目不言不语时, 才叫人敢有心思注意到他的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部位, 只组合起来有种锋锐之感, 衬着高大的体格, 第一眼不会使人想到这人会是佞幸手下的鹰犬,反而更像话本中凌厉正气的剑客。 人不可貌相大约就是这样。 阿宓收回视线,回头往里屋那儿去铺好床褥, 她浑身出了大半的汗, 算是白沐浴了, 她准备等会儿再换身里衣。 沈慎睁眼平静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外都没有, 没有蓄意讨好也没有旁的小动作,似乎就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然而要判断一个人从来不简单,时日太短,总要再调查一番。 ………… 啾啾雀鸣,阿宓小耳朵被晨风吹得抖了抖, 碧纱橱内装饰得太漂亮舒适, 她忍不住在凉滑的被褥上蹭了蹭, 又来回滚了两圈。 这样的日子和在哪儿都不一样,无论是洛府还是那座别庄,她都没有这么放松过。虽然那位大人看起来凶巴巴,可在他面前还是比公子面前要好许多。 晨光被窗棂分隔成漂亮的小格子映在了榻上,阿宓伸手过去自顾自玩得开心,细白的手指做出各种奇怪形状,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侯了许久,发现阿宓很难察觉自己的存在,婢子不得不发出了带着笑意的轻咳,兀然的声响让阿宓呆了呆,脸上浮上红晕。 傻乎乎的模样被人瞧见,她害羞了。 “大人让奴婢来服侍您。”婢子这么说着,把阿宓扶了起来,俯身为她穿上新置的绣鞋,“这鞋合脚吗?姑娘喜欢吗?” 阿宓点点头,不想叫人一直托着自己的脚,不由往回收了收。 婢子就是昨夜服侍她的那位,对她性子也算有了大致了解,知道这位贵客安静害羞,是个易相与的。她不再有旁的动作,只在帮她洗面又忍不住夸了句,“姑娘真白。” 不止白,触感也是细腻如脂,叫人爱不释手,连他们府中用羊奶泡大的大姑娘肌肤也没有这么好。 阿宓却很不习惯她这样的亲近,在婢子再一次碰触她脸庞之际往后仰了仰,拿过软巾就自己擦了起来。 婢子愣住,见她抿着唇也不知是哪儿讨了不喜,更加小心伺候。 “姑娘起得晚了些,老爷和大人一早就出门了,奴婢让人把膳食端到偏厅去吧?” 阿宓点头,余光往里稍微瞥了下,果然是早就没了人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一向睡得不沉,没想到人都走了自己也没发觉。 不过也确实是昨日行程太赶,又想了好些东西不免疲惫,到如今醒来也是一副怏怏无力的模样。 她这模样明显被婢子误会了,与沈慎同睡一房,阿宓虽是睡在了碧纱橱这儿,但那又不妨碍夜里做什么。婢子见过不少贵人,知道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各自的癖好,这位大人夜间喜欢独睡也没什么特别。 何况阿宓看着年纪是小,可一张小脸委实漂亮惊人,对于心中猜测的宠妾身份,婢子一点也不奇怪。 膳食还未呈来,婢子先为阿宓挑了件湖蓝色滚雪细纱裙,并道:“今儿天热,姑娘要不要梳个高些的发髻?” 待阿宓应允,她编好发后又问,“姑娘要上妆吗?” 上妆?阿宓看着她所指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眼中闪着好奇,又点点头。 阿宓肤白,婢子只给她上了一层极淡的脂粉,使肌肤像自带了柔润的光泽,又顺着她眉形浅浅描了遍,眼角点了淡淡的红脂,有些像哭过后泛红的眼眶,带着惹人心折的怜爱之意。 最后拿出小盒口脂,单用小指抹了些点在阿宓唇上,浅淡的粉色立刻就成了娇艳欲滴的樱红。 妆毕,婢子自己先呆在那儿,许久愣愣想起曾听府中公子念过的一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垂眸,阿宓正拿着脂粉盒把玩,这个角度看去长长的眼睫就像两把精美的蒲扇,一点一颤都动人心弦。 怎么会有人美成这个模样?婢子回神中想着,觉得上天实在不公,有人天生富贵,有人天生绝色,也有人天生为奴为婢,一生苦楚。 她到底习惯了这些,很快收回思绪温声道:“膳食想来都备好了,姑娘移步吧。” 秦书和周大正办完事回来,撞见阿宓时还没反应,愣了瞬迟疑道:“洛姑娘?” 阿宓点了头,看清了他略显古怪的神色,也是疑惑不已,难道她有什么不对吗? 妆后的阿宓与平日的她差别很大,阿宓除了眉眼,其他部位都小而淡,尤其是肤色极白,五官搭配起来纯真可人,清亮的黑眸像天真不知世事的小鹿。如今口脂与眼角的妆容破坏了这种纯稚的美,不浓,却瞬间改变了整张面容,不复清纯,有种近妖的美感,偏偏她的年纪与纤瘦的身体并没能支撑起这种美,身体与面容的不同便造成了一种令人又惊艳又觉得奇怪的感觉。 秦书默了会儿,察觉到婢子闪烁的目光,“你给姑娘描的妆?” 婢子心惧之下俯身应是,阿宓犹不知有什么不对,就听秦书道:“带洛姑娘把妆洗了。” 周大直男审美,半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闻言就嘀咕,“挺好看的,怎么就要洗了。” 他还嫌弃阿宓本来的模样太稚嫩了,这上了妆的模样在他眼里才有女人味呢。 但是秦书发话,阿宓两人自然都没异议。不过阿宓心中有些可惜,倒不是多喜欢这妆容,只是她从未点过妆,这是第一次,未免想留得久些。 经过这一遭,婢子再不敢动什么小心思,变成了个哑巴,阿宓不招呼,绝不多做什么。 秦书等着阿宓用了早膳,告诉了她一道好消息,“洛姑娘的姨母安顿了两日,腰伤已经好了大半。他们走另一条路,会比我们提前些日子到京城。” 阿宓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我们还要多久?】 “这就不知了。”秦书笑了笑,安抚道,“不会太久,洛姑娘放心,总会重聚的。” 阿宓目光肉眼可见得暗淡了点,【谢谢大人。】 “不用唤我大人,我姓秦名书,洛姑娘直呼便行。”秦书看起来得闲,倒是有心思陪阿宓多说两句,可惜沈慎很快就派人来唤他了。 秦书是阿宓在这些人中最为熟悉也算得上最亲近的一个,留下的周大虽还参与过帮她编发,但总没有秦书显得那么平易近人。他也不会像秦书那样哄小姑娘开心与她说话,糙老爷们与小姑娘大眼瞪小眼了会儿,他就耐不住练刀去了。 阿宓也不知闲着要做什么了,不知不觉就跟着婢子到了郝府的园子里逛。 郝府地大,连竹林桃林都有几座,园子更是不胜其数,除去每个院落配的,还有各院可共同欣赏的。 婢子轻声道:“姑娘稍等,奴婢去取些瓜果点心来。” 阿宓出不了声,制止就也晚了一步,只能看着婢子离开,好在园子里还有流水,单她一人也不至于显得太安静。 阿宓其实不是很愿意赏花,尤其是这种栽养在院子里的花儿。早在别庄时她就不知看过凡几,公子为免她烦闷,搜罗了许多珍稀品种,有些还会让阿宓自己浇养,起初有趣,时日久了就没意思。 说起来阿宓也算不上个惜花人,更不明白那些所谓珍品与寻常品种的价值区别何在,正如她此刻直接摘了最大最艳的一朵牡丹,掰扯下花瓣往流水里扔着玩儿。 流水从府外引进,贯通整个郝府,花瓣落在其上随波而下确实挺好看,很快一整株赵粉就被阿宓霍霍了大半。 低笑声从背后响起,男子的声音道:“这可是我母亲最喜爱的赵粉,就这样被姑娘丢了,她若看到定要心痛死了。” 随着话语落下,声音也越靠越近,最后阿宓甚至感到有呼吸打在了后脖间,惊得她瞬间炸毛,一步就转到了旁边。 来人是个陌生男子,穿着宝蓝色锦袍,面容白净身形微胖,一双狭长的眼直直地盯着阿宓,越是看清阿宓的脸,佯装风流而打扇的右手就越发慢了。 流光水色下,滚雪细纱都好似泛起了微光,站在国色牡丹旁的阿宓朱唇皓齿,不仅没有被压下颜色,反而愈显娉婷。 男子暗中啧舌,走近了一步轻声道:“姑娘……是那位大人的人吧?” 阿宓不明所以,奇怪地望着他,男子继续开口,“待在那位大人身边,最多也不过是个宠妾,在下真是为姑娘不值。” “如此貌美,岂不可惜?” 他越走越近,脚步缓慢而虚浮,看得出气元亏损得厉害,身体恐怕和阿宓这么个小姑娘比也好不了多少。 这人正是郝金银的独子郝望,他没能学到其父的半点心机狡智,反而被宠得小小年纪就荒唐不羁,时常为美色冲昏头脑,不然也不会明知阿宓是沈慎带来的人也敢让婢子把人引到这儿来。 阿宓听不懂他的话,但讨厌他的眼神,几乎瞬间让她想到在客栈的那两人蛇一样的目光。当初被追赶的焦迫与此刻厌恶重叠,阿宓竟没有转身就跑,站在原地不动的模样让郝望心喜。 78.添香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阿宓手上抓着纸笔,勉强镇定地把它平摊在了桌上然后拿起,缓缓写了起来。 沈慎看完了一段话, “想跟着我们去京城?” 阿宓点头, 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保证绝不会打搅他们办事。 “谁告诉你,我们不会带上你?” 认真听着对方问话, 阿宓发现这位大人声音很沉, 总是给人十分稳重和安心的感觉。她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人肯定是好心告诉自己的, 难道自己要回这位大人,说他的属下表示他很凶吗? 阿宓不写沈慎也能猜到他的属下做了什么,无非是心中不忍才劝小姑娘自己离开,可惜她并不理解其中好意。 明明早有答案, 他却道:“想托人办事,总要有代价,你能给什么?” 阿宓茫然了,她能给什么? 有翠姨拿出的那些珠宝银票, 她们现在不缺银子, 可是面前的这些人看上去也不缺。 阿宓凝眉细思, 面前的人也很有耐心, 等着她的回话。 恍然间, 阿宓想到公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公子说:世间有很多坚贞不屈之人,世人赞他们品性,我却不觉得要让他们屈服有什么难,无非权势、富贵和美色这三样,许多人毕生所求也不过这些,阿宓觉得是不是? 当时公子好像办成了什么大事十分高兴,说完又马上亲了亲阿宓,含笑道:我们阿宓就是能让任何男子折腰的美人。 公子教过阿宓很多东西,阿宓记住了一些,淡忘了一些,可本|能是不会忘的。每次公子不高兴或阿宓想出别庄玩的时候,公子就会暗示她要讨好他,告诉她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在阿宓的观念中,是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的,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公子更是从没让她意识到过这点,她顶多本|能知道女子身体不能叫人看见之类的关键。所以此时阿宓脸上的点点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有求于人的不好意思,还有一丝丝紧张。 回忆着公子说的话和教她的动作,阿宓鼓起勇气伸手,用很小的力气扯了扯眼前人的衣袖,示意他弯腰。 沈慎没动,冷淡地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 阿宓等了会儿后无法,四处张望,在榻角寻了个小凳,然后走去把小凳搬来踩在上面,为难地发现还是不够。 于是沈慎就看她干脆又叠了个凳子,终于能差不多到他鼻间,不用再辛苦仰头。 他的双眼不大不小,眼型很长微向下耷,粗看上去会显得略为平淡无神,但认真对视就能发现里面暗藏的戾气和凶光,像一头猛兽,随时择人而噬。 阿宓看了一眼又飞快别过,像发起了呆,又像在认真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慎姿势依旧没变,阿宓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勾住他脖子微踮起脚飞快地在那薄薄的唇上碰了碰,像蜻蜓点水一触即逝,来不及叫人品味那其中的味道就没了。 这下不用她写沈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约莫是在问,这样可以吗? 那样天真可爱的模样,却在做这种惹人浮想联翩的事。 阿宓的动作还没停,踮着脚半倾身的模样期待又犹豫,似乎在告诉对方她还可以做得更多,而他也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态度。 沈慎沉下脸色,瞥了眼不知所然的阿宓,忽然发力扯下她右手衣袖,力气之大让衣裳嘶拉一声,吓得阿宓下意识后退想跑,手却被人攥得很紧。 视线在阿宓整条右臂匆匆扫过,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沈慎冷声问,“多大?” 阿宓睁着有些惧怕又疑惑的双眼望他,半晌慢慢抬手比了个手势,十三。 沈慎脸色稍霁,没及笄,可能还没点守宫砂。只是刚才阿宓的作态很让他惊讶,不论之前的举止,一个未及笄未出阁的小姑娘能胆大到对陌生男子做这种事,不由让人怀疑她的出身。 沈慎此刻的确想好好查查她的身世,甚至怀疑她是有心人派来接近自己。 把阿宓晾在原地,他微微抬高了声音,“秦书。” 一直侯在外面的青年应声而入,他担心阿宓所以守在这儿,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很好地掩住了眼底震惊,一贯温声道:“都督,有什么事?” “把她带回去。”沈慎扫来一眼,也不避讳阿宓,“再派人去查一查身世。” “是。” 秦书带上门,犹豫再三还是脱下外袍给阿宓披上,刚好掩住她露出的手臂,走了会儿忍不住道:“姑娘在大人房里做了什么?” 阿宓停步,疑惑地望着他,仿佛自己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寻常,哪知道在别人那儿掀起了风浪。 秦书憋红了脸,主要是那情景实在惹人浮想联翩。可阿宓年纪这样小,模样虽然很漂亮但举止不带一点轻浮,他实在很难把面前的小姑娘和以往那些蓄意引诱都督的女子混为一谈。 最终叹了口气,“姑娘先好好休息吧。” 阿宓被半强制地关在了翠姨房里,她趴在桌上把头埋在手臂想了好一会儿,依然不理解为什么那位大人会突然发怒。 其实阿宓也不大习惯那样的动作,可是公子喜欢,每次阿宓这样讨好他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以为所有人都喜欢。 靠着桌背,阿宓慢慢蹲坐了会儿,想不明白干脆回到榻边去照看翠姨,用湿毛巾帮她擦身子。 翠姨在阿宓心中最为重要,她对生母没有记忆,翠姨就像她的娘亲。前世她被公子带走的时候是想带上翠姨的,可是公子不让,甚至连她在洛府的一件衣裳都不给带走,说既然成了他的人就不能再和过去有任何瓜葛。 好不容易回到翠姨身边,阿宓握着她的手想,再也不要和翠姨分开了。 虽然听到大人说要查自己身世,阿宓却不是很担心,她觉得在陵西那儿肯定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来,那位大人还愿不愿意带着自己。 胡乱思索间,阿宓趴在床沿打起了盹,翠姨的味道就萦在鼻间,再大的风雨声都吵不到她。 还是翠姨先醒了过来,看到周围环境,她已经明白大致是什么境况。 翠姨准备下榻的动作惊醒了阿宓,忙扶住人,用眼神询问,然后被摸了摸头,“怜娘睡得太沉,雨都打进来了,再晚些屋子该湿一半了。” 阿宓忙跑过去关窗,雷声轰轰,恰好闪电亮起,瞬间把黑漆漆的天空劈成白昼,客栈外面还传来不小的惊叫声。 其实这时候还不到酉时呢,只是因为天气特殊,这个时辰外面就已经像黑夜一样,聚集而来的滚滚乌云像骇人的怪兽张开大口,叫人心瘆得慌。 阿宓被翠姨搂在了怀里,耳边响起轻哼的歌谣,熟悉又亲切,把雷声也驱远了。 “怜娘怕不怕?”翠姨轻轻问。 阿宓摇了摇头,顿了下又迟疑点头,犹豫的模样让翠姨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出了洛府就不能再回去。所以,就算怜娘再害怕,我们也只能继续走。” 阿宓埋在她怀里,只要和翠姨一起,她就不怕。 翠姨再要说什么,两人都被急促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心猛跳了下。 “姑娘!姑娘醒着吗?今夜不能在这留宿了,大人吩咐即刻启程,姑娘快收拾好东西,一刻钟后就要走了!” 滚滚雷声伴着漂泊大雨,外面又是黑漆一片,阿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赶路呢? 翠姨先反应过来,“是把我们救下的人吗?” 阿宓在她手心写道【是一群官爷】。 不管怎么样,听到和官府有关总要放心一点,翠姨道:“许是有什么急事,他们肯带上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怜娘赶紧去拿好包袱。” 阿宓最听她的话,马上就收拾好了东西。 翠姨腰受了伤不好走,即使有阿宓搀扶也很勉强,她不想让那些官爷不喜,还是咬着牙步步撑了过去,等到楼下时已经满脸都是豆大的汗。 就算她们不说,这些人也看得出翠姨骑不了马,有人带也不行。 沈慎已经重新换上墨青色武将袍,腰配长剑,正在门口听属下说什么。雷雨不歇,轰隆的声音叫人胆战心惊,他笔直地站在那儿,眼中映着闪电,看起来比初见时更加慑人。 阿宓收回视线,有些不安地扶着翠姨。 秦书道:“最多还有两刻钟那些人就追到了,都督,得马上离开。” “嗯。”沈慎回头望了眼,秦书立刻明白了意思,“已经雇好了马车带那妇人,不过马车暂时肯定是跟不上我们的,就是那位姑娘……” “带上。” 弄清楚他们的打算后,阿宓十分抗拒,她不要和翠姨分开,即使秦书再劝说都不愿意。 她挣扎得厉害,秦书不好意思强行拉她,只能站在那儿好言解释。解释了半天,本已经上马的沈慎踏进大门,仅这么小刻浑身就沾满了雨水。 “怎么回事?”冷冷的目光一扫,阿宓和秦书两人都不敢动了。 “这位姑娘她……想和她姨母待在一块儿。” 沈慎没说什么,大步走来的声音极为有力。 他停在了阿宓面前,低首撞上了她慌张的视线。 随即,阿宓只觉得视线一转,头一晕,就被他夹在了臂下,像小羊羔一样被夹着往他的黑马坐骑走去。 李琰露出异色,对于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阿宓相当意外,甚至忍不住唤出声,“……阿宓?” 阿宓手颤了下,瞬间垂眸低下了头,半个身子藏在了沈慎后面。 79.秘密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阿宓摇头, 她又问, “那是甚么?” 这下没回答了,婢子细观她神色也看不出来, 怕问多了客人会恼,就暂时收在心底琢磨。她见那些大人对这位姑娘能说照顾, 但也不亲近, 偏偏这住的位置却同地位最高的那位大人这么近,思来想去,她都不知要怎么和管家答。 由于年纪小,婢子就没给阿宓上妆,只给她摘来一朵粉芙蓉插在发上。夜色融融,灯火下粉芙蓉不曾夺去阿宓半点容光, 反倒衬得她愈发鲜妍娇嫩, 添了一丝艳色。 婢子心中感叹这位贵人容貌,边把人领去了宴会。 两世加起来的十几年里, 阿宓也不曾参加过这种的宴会。洛府的家宴不会让她去, 公子更不会带她去参宴, 所以她显得格外安静。 以阿宓的年纪来论, 这个时候的小姑娘就像含苞欲放的花儿, 可在大部分的姑娘还是个花骨朵时, 阿宓却已经缓缓绽开了小半, 露出微粉的花蕊, 娇妍而不自知,连香气也是似有若无,最勾|引人心。 有人喜欢繁花盛放后的艳丽风情,自然也有人钟爱青涩难言似绽非绽的花儿,郝金银的独子就有此癖好。 一道灼热堪称是垂涎的目光从阿宓走出林子时就跟着她,让阿宓不适地蹙眉,直到她落座后才微微收敛。 秦书示意婢子把阿宓的座位安排在了他们后面,有这群人齐刷刷一挡,除了那道最初就注意到她的视线外,没有几人会格外关注她。 沈慎与他们不同,他被安排在尊位。纵使有主客之别,郝金银也不敢坐在他的上面,是以弃了上首,所有人都在同一阶,除郝府的人外,游商商行的许多大商人也被请了过来。 郝金银的妻妾儿女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这行人,他们个个一张冷面,气势骇人,浑身气质与商户截然不同。在沈慎还没到时,郝金银就有过对他的担忧。 沈慎为留侯办的都是杀人的事,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为此还给府里添了好些护卫,甚至把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告诉了嫡妻和唯一的儿子。 狡兔三窟,郝金银家大业大,当然要时刻提高警惕,备好生路。 当官之人摆宴,多少要注意规格用度,一不小心被人弹劾越制或贪污就不美。但郝金银因为种种缘由,并没有这种顾忌,这场宴会也就显得无比奢华。 阿宓对那些歌舞和珍奇的宝贝不感兴趣,唯独呈上来的件件吃食让她移不开眼。先是半桌寒具,阿宓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都很好,虽然就是炸面食放了不同的料,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待要大快朵颐时被婢子制住,“贵人饿了吗?寒具可不能当主食,很快就上菜羹了。” 桌上很快呈了乳糖、樱桃煎、旋索粉、桃圈、召白藕等小点心,又有海鲜时果、三脆羹、烤鸭、煎鱼、查条等开胃小食,令人目不暇接,阿宓面前的桌案都快摆满了,另一头从园子里端盘走出来的仆从还排着长队。 灯火遥遥,奇制桌椅和那些女眷的首饰映射出令人炫目的宝光,园子里的乐师在合声弹奏,舞伶在堂中转着妖娆身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以为然和漫不经心,他们对这种程度的享受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种阵仗在京城倒是不少见,更大的也有,只是在游城一个商人的府中也能见到,不由让秦书等人更深刻了解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的含义。 婢子捡上点心,帮阿宓抹好樱桃煎再递去,并道:“咱们游城地段好,这些海鲜时果最多,贵人不妨多尝尝。” 怀城偏南且偏内陆,这些确实少见,阿宓被伺候着这个尝一下那个喝一口,菜才上了大半的时候,她就饱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极快地掩唇,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婢子忍不住笑了,她没想到客人这么实诚,每道菜都要吃一点,递去红枣查汤,“这汤消食的,贵人喝些吧。” 阿宓点头,接过刚把碗沿抵在唇边,“砰”得震天一声拍桌吓得她手抖,汤汁瞬间洒在了嘴角和前襟,好在不多,只是显得有些狼狈。 所有人顺着声响望去,那是坐得很近的郝金银和沈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郝金银大怒拍桌而起,嘴里高声斥了些阿宓听不懂的方言,紧接着那五六个商行的人也跟着拍桌站起,气势汹汹看着沈慎。 众多不善的目光下,沈慎不慌不忙,手指抵在玉一样的白瓷杯上转了两圈,惯来不喜不怒的他唇角有了浅浅的弧度,像是别有含意的冷笑。 满堂寂静,舞伶乐伶被吓得停了动作,缩在一旁轻轻颤抖。 沈慎把酒杯放下,“咄”得一声轻响,他没有站起,只是漫不经心地把手搭在了腰间,那里是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 明明在俯视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却并没有给郝金银带来多少成就感和气势,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呼吸一窒,方才骂出许多污言秽语的嘴闭得很紧,十分忌惮地望着眼前男子。 随着沈慎放下酒杯的,还有这边三十多个依旧穿着青袍腰配长剑的青年,黑漆漆的眼齐齐望向场内之人,手一同放在了腰间。 郝金银手心渗出了汗意。 他不相信沈慎会直接杀了自己,但他知道除此之外他们绝不会客气。他本该忍住的,可郝金银忍不住,沈慎刚才带来的留侯的话实在太过分,居然想要他所有生意的九成利润,除此之外还开口就要商行的副行长一位,这简直是让郝金银直接帮他做白工的意思。就算是当初没有借留侯势的时候,郝金银所得钱财也绝对不止这剩下的一成。 留侯的胃口未免太大,也太贪了。 郝金银还站在那儿,可随他起来的另外几个商人在沈慎的目光下已经坚持不住,不知不觉中就软回了座位,口中道:“有话好好说,沈大人莫要动怒。” 民不与官斗,即便他们钱财再多也是民,还是地位最卑贱的商,骨子里流传下的胆怯让他们根本不敢和沈慎硬扛。 沈慎道:“这还不值得我动怒。” 虽然身处郝府,他也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轻慢的态度让郝金银愠怒,却着实不敢再多说什么。 阿宓同所有人一样,被他们震慑得不敢发出声音。她本来下意识要向秦书背后靠去,可是抬起眼,看到的都是冰冷肃杀的脸庞。 愣怔间,她把目光投向前方,沈慎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这儿一眼。 “嗯?”沈慎微偏过头,“治不好?” “也不能这么说。”秦书仍觉得有些无法相信,“大夫道是郁结于心,哪一日洛姑娘想开了,便好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来那么重的心事呢?虽说这个年纪有些姑娘已经在备嫁了,可秦书看着阿宓,总觉得她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沈慎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关心,知道结果后与秦书有着同样的疑惑,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还要布置接下来回京对留侯的交待。 留侯下令很少更改,他说要郝金银的人头和家产,沈慎就必须要给他带去。如今郝金银已与他达成盟约,答应成为商行背后老板,再不会现于人前。伪造一个郝金银的人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留侯相信游城发生的一切。 留侯谨慎,事后他一定会再派人来调查,到时沈慎如何到的游城,再如何杀的郝金银,这个过程必须要能查个清楚明白。 忙于此事之下,沈慎对其他细枝末节不免有所忽略,以致被另一波人发现了行踪。 “世子,王三今日在街市看见了沈慎的人,他曾与那人交过手,不会认错。”中年管事神色肃然,站在他面前的青年长袍玉带,束发冠珍珠嵌就,姿仪甚美,举手皆风流。 正是当初在洛府作客的那位公子。 “京城都在探他行踪,没想到沈慎竟来了游城。”青年冷笑,眼中含着杀意,“都说沈都督是留侯的一把好刀,不知他到这游城又是为留侯办的何事,又有多少冤魂丧命其手?” 管事回:“暂时倒没听说哪处有命案,不过既然正巧撞见,世子,机不可失,如今我们先发现了他,不如……” 他目露凶光,大有要先下手为强的想法。 作为显王府的一员,他们和留侯是天然的对立面,如果能暗中折了留侯的这把刀,势必会让他大伤元气。想到这儿,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望去。 世子沉吟,“沈慎手下之人勇猛,硬拼不妥。” 半晌露出一笑,“不如以我的名义,请他赴宴。” 明晃晃的鸿门宴,但对方绝不敢拒绝。 显王是已逝先皇唯一留存的兄弟,如今显王年事已高,且只有一个嫡子,连庶子也无,可以料见世子李琰的地位。何况如今少帝荒唐,又有奸佞横行,许多人隐约都心思浮动,把目光瞄向了显王世子。 这种事虽然没有明说过,李琰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这正是他在京中地位不同的原因之二。 “这样岂非让世子处于危险之地?” 李琰摇首,“我不在,沈慎不会出面。” 定下主意,他们发了请帖,今夜戌时在游城东面浮生楼请沈慎赴宴,所携从者不得过二。 请帖先到了秦书手中,他眉头紧皱,怪自己大意竟被李琰发现了都督行踪。早先他们发现显王府踪迹,特意绕行就是为了避免多生祸端。 其实他们出京以来,行事打扮一般都会低调,遇见阿宓那次是刚办了某事,情况特殊才穿上了官服。自那几日后,他们在游城再也没有显露过丝毫,这样依然被发现,只能说是天意使然。 京中想要沈慎沈都督命的人太多,显王府绝对排得上前三。如今远在游城,李琰能调动的人也不多,但他占了身份优势,且当地官府绝对会听从他的差遣。 “都督,不如让我代您去。” “然后亲自把把柄送上?”沈慎淡淡看他一眼,秦书立刻噤声。 沈府以前在京城世家里排得上号,可早已没落,如今若不是都督自身才智过人、又是为留侯办事,哪有几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80.刺杀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阿宓很讨厌这种眼神, 黏在背后像蛇一样湿冷滑腻,好像要把她吞下去。 她草草喝了口消食茶就拉着翠姨离开, 翠姨不解,“怜娘这么急做什么?之前不是还想好好逛逛这儿吗?” 她们不赶时辰, 银子又多,打的是慢慢游玩到京城的主意。怕路上会有洛府的人来找, 所以连这路也特意绕了一圈。 阿宓手脚并用地比划, 想让翠姨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时候她就有些恼自己的嗓子了, 拼命想开口,能发出的还是只有啊啊声。 翠姨好半晌才明白过来, 惊出一身冷汗,忙拉阿宓去了约好的马车那儿, 准备即刻起身。 为防车夫有歹意, 翠姨用的是去探亲的由头, 道夫家几个先雇了马车赶在前面去看望, 前后分了几辆,指不定什么时辰就能碰着。 车夫不疑有他,还很热情道:“你们赶得巧了!今儿是十六, 官道顺畅得很, 也不会有意外。两位放心, 我老牛赶车是出名的快, 保证追上你那夫家。” 翠姨笑了笑, 给他递去几个铜板和一袋饼,“路上有劳了。” 得了好处,车夫鞭子甩得虎虎生风,路上还唱起小曲儿,高高粗粝的嗓音驱散了阿宓心底的些许不安。 翠姨让她伏在自己膝上,抚着阿宓长发道:“别怕,就算真是歹人,也不敢追上官道做什么的。” 阿宓点点头,翠姨止不住心疼,“等到了稍大点的城,就带怜娘去找个好大夫,治好你这嗓子。” 好好的小姑娘,真成了哑巴可就不美,日后找个夫家都难。 翠姨心中记挂这事,阿宓却不大在意,对她露出笑后就趴在了窗边。 已经出了城,山林间没什么好风景,不过是些葱郁的高树。阿宓看得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半晌又回头看了下马车内,有些不大明白怎么那些树还会自己往后倒,眼中好奇和小孩儿一个模样。 阿宓马车坐得少,那两年就算公子偶尔带她出门,马车上也会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言“阿宓这么漂亮,别人看到抢去了怎么办”。 所以阿宓算是第一次真正欣赏这马车上的景色。 翠姨见她喜欢,干脆也凑过去,见着认识的就教两句,听得阿宓小脑袋认真地点了又点。 正认到一灌野莓丛,马车猛得一停,两人身子往前仰去,翠姨忙抱住了阿宓。 “怎么了?” 车夫没答话,外面传来沙哑的男子笑声,“哥几个今儿只谋财不害命,为的不过是马车上的人,不想缺胳膊断腿的话就直接走。” 翠姨一怔,听到了车夫跳下地的声音,像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宓感到翠姨的手一紧,瞬间就有了汗意。 她没想到那几人这样大胆,官道上也敢光明正大劫人,抱紧了阿宓,“待会儿我拖住他们,怜娘见机就跑,知道吗?你身量小,往草里一躲他们就瞧不见的。” 阿宓摇头,自然也是害怕的,可她不想丢下翠姨一个人逃。 左不过再死一次,好不容易再见到翠姨,她不要和她分开。 翠姨劝她:“今儿官道上人多,说不定还会有官爷经过,阿宓跑了去寻人帮我,总比两人都被抓的好。” 细声说了好一会儿,阿宓才在她怀里闷闷点头。 她们在车内不动,那几人也不怕会有什么陷阱,两个柔弱女子罢了,他们任何一个都能制住。 靠近时,其中一人笑道:“大哥,你是没在酒楼瞧见那小丫头,那模样生得……” 想不出形容的词儿,他舔了舔唇,“恨不得叫我一口给吞下去,就是年纪小了些。” 阿宓手脚发冷,她还没明白过来那话里的味儿,当那人真喜欢吃人,眼里的泪都在打转儿。 被毒死和被人吞入腹中,她真不知哪个更疼。 带头人对这话很感兴趣,有些不信道:“真有这么招人?” 男子嘿嘿了声,“大哥看了就知道。” 他毫不防备地大喇喇凑手过去掀帘子,还没见着人,一道银光就猛地刺来。 早就料到可能有此一着,男子轻易化解了杀招,还顺势把刀子夺了过来把玩,“妇人就是妇人,软绵绵连只鸡都杀不了,作甚么跟爷们玩儿刀呢。” 翠姨一次不成,干脆发狠拔了簪子不管不顾朝他扑去,疯妇的模样真叫那人退后几步,她趁机道:“怜娘快跑!”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马车内窜出,突然的速度倒叫人惊讶,带头人猛地一把抓去,却只扯住阿宓帷帽,带下了散开的满头缎发。 阿宓回眸恨恨瞪他一眼,乌黑的眸子水光潋滟,只这一瞬,就叫带头人失了魂。 等阿宓跑出几丈外,他才猛地一拍腿,“管这老妇作什么,还不给我去追!” 猎猎风声穿过耳际,杂草树枝刮得阿宓脸颊生疼,她记着翠姨的话,只往小径草丛里跑,不叫那些人骑马追上。 阿宓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心嘭嘭地好像要跳出胸口,喘气都开始困难。但她不能停,一停就不能寻人救翠姨了。 离官道入口不远,一行着青色官服的青年正骑马慢行,为首男子身形高大,袍子颜色更重,为墨青色。他脸形轮廓分明,两道浓黑的长眉斜飞入鬓,唇抿成直线,浑身萦着一股煞气。 “有声音。”队列慢了些,一人道,“大人,好像有人在官道上闹事。” “无关之事,不必多管。”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瞧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朝他们跑来,手不约而同按在了腰间。 阿宓拼命跑着,眼神开始恍惚,起初还没看见这队人,等近了些眼里才照进一队人影,仔细瞧去,竟是一队穿着官服的人。快要炸开的胸腔顿时涌上欣喜,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让她又迈开了快麻木的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些人面前。 情急之下,她完全没注意到那些人冷漠的面容,奔到一人马前,攀着马绳喘了两口气就开始急急比划。 阿宓形容狼狈,衣裳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添了不少伤口。饶是如此,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她莹亮的眼,像珍珠玉石一样闪着盈盈的光,只瘦小得可怜,散下的发就覆住了大半身子。 骑马之人面面相觑,即便心中惊叹这小姑娘容貌,他们也是不敢拿主意的。 果然,为首男子目不斜视,依旧策马往前走。其他人爱莫能助,也只能收回视线跟上。 阿宓呆愣在原地,心中生出茫然,他们……为什么不理自己,难道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吗? 阿宓心中又恼自己又急,费尽脚力再跟上去,试图扯住马尾巴,却被脾气不好的马儿一甩尾摔坐在了地上。 明明听清了这动静,这队着官服的人却头也没回过。 好一会儿,阿宓心生绝望,没有人理会她,她也不知道再去哪处寻人救翠姨了。 她喘着气慢慢撑地站了起来,却只看见这行人更远的背影。泪水没再止住,簌簌从眼中落下,在下巴处汇成透明的水珠滴落到了泥地,狼狈的脸蛋被冲刷出道道痕迹。 站在远处的那几个劫匪心中一喜,只待那些官爷走远就准备跑去捉住阿宓。 终于,有人不忍地打马凑上前,“都督,这位姑娘甚是貌美。” 男子掀眸瞧了他一眼,这人接道:“都督忘了此行出来的目的吗?” 他们出来可不只是为了处理案子,更是为留侯搜罗美人的,再过两月便是留侯生辰了。 听进这话,男子终于驻马,回头望了眼,就望见阿宓站在路中怔怔落泪的模样,在她后方还有几个男子在靠近。 他道:“去处理了,把人带来。” 说完自己也慢慢策马转身。 阿宓被泪水遮了眼,浑身又累又痛,心想应该还是活不成了。 可到此时她也不后悔,即使留在洛府能多活两年,在她眼里也比不上出府后的这几日快活。 她已经听见身后那几人的声音,不由闭上了眼,只希望他们吃自己时不要太折磨,让她死得快些就好。 带头山匪还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此时望着阿宓的背影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招人的相貌,花楼里最出名的花娘怕是连这小姑娘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颤着手指就要去碰阿宓的肩,下一瞬马蹄声响起,他连影子都没瞧清,手臂就落在了地上。 鲜血飞溅,带头山匪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打滚。 阿宓惊讶睁眼,入目的却是男子漠然的神色。 随即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阿宓仍心有余悸,她着实不想再回那座庄子,更不想回洛府的小院。 想起梦里情景,阿宓手摸上喉间,努力开口,最终还是只有微弱的气音。又拼命试了半晌,嗓子没恢复,反倒有股涩涩的辣意,疼得她眼眶都泛起水光,不得不下榻灌了好些凉水。 81.药瘾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周大也跟着看了眼, 飞快地收回视线,眼中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开玩笑, 在他们心里这位已经是都督的人了,怎么可能像之前那样荤素不忌地梳发顺胳膊。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 沈慎动作很是粗鲁, 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 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 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着, 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 手捂在了胸口, 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 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 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 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 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 只这么一小会儿,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毕竟她也不是寻常人家那般教导大的女儿,完全不懂亲人对于一个人的意义。 况且阿宓也一直记得,自己和大人非亲非故,大人却已经帮了自己三次,也许其中还要冒着得罪公子的风险,她更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恩将仇报的人。 她这么想,跟着沈慎进了厅堂后就乖乖站在了那儿,像只跟在身后的猫儿,安静得没什么声音,但只要回头瞧见那小巧可爱的模样,就总忍不住要怜爱几分。 沈慎唤来管家,“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他也不解释,“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当即应声,“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小洛,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82.落水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李琰每两三日会来看一次阿宓,或是与她用膳, 或是简单说两句。 不得不说他极其擅于操控人心, 仅这么短短的时日, 阿宓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躲着他了, 偶尔也会写些字回应。 在沈慎身边时她说不了话,回到公子这儿是不想说话。阿宓觉得,有时当个哑女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阿宓落笔的时候李琰愣了一愣,笑道:“阿宓的字倒是与我左手手书很像。” 听了这话后阿宓就有些心虚意味地故意把字写丑些,字是曾经公子教她认教她写的, 自然和他的很像。 渐渐大了胆子后, 阿宓写道:【我想要翠姨。】 她和翠姨分开很久了, 尤其是现在重新到了公子身边,就更是想念。 李琰沉默了下, 他其实早想到了这件事, 但他以为阿宓一直不会向自己提,“是我忘了, 明日就托人去沈慎那儿问一问。” 说完道:“阿宓想出门走走吗?” 阿宓意外地看他,好像完全没想到李琰会主动提出让她外出。因为在别庄就是这样,公子轻易不让她出去, 每次都要她用许多办法祈求讨好, 他才会应允。 她轻眨了下眼, 清润的眸子已经闪烁了答案。 “看来是想了。”李琰帮她说了出来, “我午后将去拜访友人,到时阿宓与我一同出府,让侍女陪同领路,傍晚再去接你。” 阿宓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李琰面前这么乖巧可爱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一事,她不喜欢被关着。 得了李琰的令,侍女十分熟练地帮阿宓选好外出的衣裳,短衣配水绿色烟罗裙,外罩了件遮阳的纱衣,加上小巧精致的绣鞋,漂亮又很简单。 伺候十多日,侍女初步摸清了世子对这位姑娘的喜好。他喜欢洛姑娘简单可爱的装扮,无需过多坠饰,那样反倒失了纯真,越显烂漫纯稚越好。 阿宓重新出现在李琰面前时,他露出了明显的欣赏之意,并亲自摘了一朵盛开的粉芙蓉为阿宓簪上,“总不好太素净。” “能自己上马车吗?”他这么问着,似乎做好了给阿宓搭手的准备。 阿宓小腿的伤已经好全了,但还是不想和公子有过多接触,就自己努力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模样笨拙又可爱。 李琰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低笑声。那笑声衬着他温柔的神情,显得格外宠溺。 寻常小姑娘此时早被撩动春心,阿宓却独独缺了根弦,不然她在那两年间早已对李琰倾心。 不过,李琰也正是喜爱她这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上十人也绰绰有余,阿宓选了个离中间最远的角落。跟在李琰身后上马车的,还有几位下属。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并没有特别忌讳阿宓的存在。因为几人用的语言都简练晦涩,京城的势力阿宓也一个不知,即使写在纸上给她看,恐怕也只能看个一脸懵。 在李琰身边总没有和沈慎秦书他们相处来得放松,阿宓坐在角落,既没有窗外风景欣赏,也没有话本打发时辰,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飘向了几人的对话。 其中意思是不可能明白的,但阿宓耳朵抖了抖,她好像听见了“乔府”两个字。 又提起心神注意了会儿,果不其然,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乔府。 京城应该没有那么多乔府,阿宓这么想着,觉得以当初公子告诉她的语气,外祖家应该很有名,而且公子也比较熟。 阿宓的小心思向来藏不住,时不时望去一眼的模样很快就让李琰等人注意到。 “怎么了?”李琰抬手让属下噤声。 他带笑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害怕,阿宓没有犹豫太久,在纸上写道:【不想一人去街市。】 李琰误会了,露出略显为难的神情,“今日确实有事,下次再陪阿宓可好?” 与此同时,几个属下也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阿宓,其中倒没有管事的那种不善,纯粹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哪儿引得世子如此折腰。 阿宓有点失望的模样,随即动笔【那我跟着公子,可以吗?】 这倒不是不可以,他们今天到乔府算不得什么正事,不过是乔省得了几幅字画,特意邀李琰来品一品。 除去翠姨,这还是阿宓第一次对他请求,且还是个这么小的要求,李琰没有过多思虑,点头答应了。 【谢谢公子。】 李琰失笑,有心想摸摸阿宓的小脑袋,碍于有旁人在还是按捺住了,“阿宓不必如此客气。” 单从态度看来,世子并不像单纯把这位姑娘当成宠姬一流,几人思忖着,对阿宓的定位也有了变化。 朝河乔氏是少有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曾出过三代皇后,梁朝素来有乔女倾国的说法。据传先帝本也是要迎乔氏女为后,选好的那位却突然得了恶疾,被乔府送到了别地休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从此也没再听过那位乔氏女的消息。 阿宓还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突发恶疾的乔女就是自己没什么印象的娘亲,她跟着李琰踏进乔府大门,心中涌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熟悉谈不上,大约是知道这道门后有自己许多亲人,却又都不曾相识的奇怪感。 世家高门,门楣自然低不了。相比于其他府邸,乔府更透着一股古韵,仆从来往见客间,都要更加恪守礼法。初见也许会惊艳,看得久了,不免觉得略显呆板。 李琰是贵客,直接被引到了前院书房,一身清贵的紫衣青年正在等候。 乔省是乔府的嫡长孙,他素得长辈器重,为人也很勤恳,如今在京城算是小有文名。 他迎上前,“世子。” 话没说完,先注意到李琰身边的阿宓。 李琰很少带侍女出门,阿宓容色还如此殊丽,不由让人想得更多。 阿宓则在好奇地打量乔省,从之前的谈话中大致猜出这位的身份,知道对方似乎就是自己的表哥。 即使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阿宓却并没有因此就生出什么亲近感。 况且……耳坠也还在大人那,就算她把身世说出口,乔府的人也不一定会信。 胡思乱想间,阿宓都没发现到自己已经不像最初离开洛府时那么想认亲了,就算见到真正的亲人站在眼前都没有半点激动。 李琰已经和乔省聊了起来,乔府向来和显王府交好,身为嫡长孙的乔省更是从小就伴在李琰左右,二人谈不上主仆,称为友人更加合适。 阿宓跟在左右,见他们对摆出的几幅字画品头论足,先凝神跟着认真看了会儿,没过小刻就开始溜号,视线不知不觉飘忽。 她无意识想着,娘亲和翠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翠姨说娘亲并不愿意嫁给洛府,是因为有了她才不得已应下。 现在,这座府邸还有人记得她们吗? “洛姑娘很喜爱这幅画?”乔省突然走到她面前,他已经从李琰那儿知道了阿宓来历姓名,见她一直呆呆看壁上挂画,才出声询问。 阿宓回神,不明白他在问什么的眨了眨眼,模样呆萌极了,让乔省不禁对李琰笑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也只有乔省和李琰彼此清楚了。 “这是先帝留下的画。”乔省上前了几步,也在欣赏那幅猛虎图,轻声解释,“小诗是一位姑母所留。” 他很少有这样的语气,李琰一听就明白了,“是那一位?” 乔省点头,这时才想起此人根本就不应该提起,但李琰已经走近了些,端详片刻道:“这笔触倒不大像皇伯父。” “那时先帝年纪尚轻,功力不同,也属正常。” “嗯。” 阿宓顺着他们的话也仔细看了看画,并没觉出什么特别,实在要说的话,大概只有角落的那个小私章的样式有些别致,让她忍不住盯了会儿。 “公子——”突然,乔省被匆匆赶赴而来的小厮唤到一旁耳语,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沉重地走回,“世子,恐怕不能相陪了。” “怎么?” 乔省半晌从齿缝漏出几个字,“留侯……来了。” 李琰皱眉,无事不登三宝殿,乔府和留侯并没什么往来,此行必定没什么好事。 “发生了什么?” 乔省有些难以启齿,还是慢慢开口,“留侯看中我二婶,要带她回府。” 李琰顿住,“我随你去。” 他本不该冒冒然出面的,但李琰和乔省情分不同,乔家不是旁人。 乔省大受触动,深深望了眼李琰,“多谢世子。” “阿宓,你留在此地。”李琰说罢又凝眉细思,微叹一声,“罢了,你还是跟在我身边。” 他叮嘱属下护着阿宓,与乔省一起去了厅堂。 留侯有意闹事,此时约莫乔府大半的人都来了,仆从从厅外站到了回廊,个个都在小心翼翼地偷觑。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哭声,李琰两人顿时眼皮一跳。 阿宓不明所以,她还不曾听说过留侯这个人物,并不明白他的厉害。 但很快她就也跟着心潮起伏起来,不是其他,正是因为看见了厅外那道挺拔的深青色身影,其侧脸轮廓是她这十多日每天都要想起一遍的。 83.作画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李琰并没有羞辱阿宓的意思, 单纯觉得此女甚是惹人怜爱, 想把人买回府中慢品而已。他身份尊贵, 遇到喜爱的东西根本不用说就会有人主动送上,此番能开口做交易, 已经说明了阿宓的不同。 阿宓也没觉得受到了冒犯, 在她有限的认知中并不包括这些,可她不想和公子走。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沈慎,眼角红晕未褪, 眼神显得格外可怜,直面这些的沈慎依然沉静,他道:“还请世子谅解, 此女乃侯爷所赐, 并非府中寻常奴仆,不好相赠。” 什么侯爷所赐,两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婉拒的话。 周二不意外都督的决定, 如果是他也会拒绝显王世子。送一个侍女没什么, 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送, 旁人知道了会如何想?会说沈都督为了保命对显王世子唯命是从,身边人被看上了也毫无异议地双手奉上, 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其他, 留侯听到这个消息能第一个处置了都督。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 “如此, 倒是我唐突了。” 他将手中酒饮尽,神色淡然看着阿宓走回沈慎身边,虽遗憾今日不能带走阿宓,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边,总有能取来的时日。 两人终于对饮了几杯,都是海量,谁也没有因此紊乱思绪。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热,李琰着人脱了外裳,雪青色锦袍更衬得他俊雅风流,不似寻常人物。 与之相对,沈慎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始终带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说李琰是雅致的青竹,因清风钟爱而格外惬意自然,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从不领受热情。 楼中静立的侍女双颊生晕,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间流连,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们看不出平静下的暗潮,周二却时刻不敢放下警惕。终于,他的神经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时绷到了最紧。 碎杯为令?还是洒酒作令?周二古井无波的面容下风云翻涌,大脑飞快转速,思忖对策。 现今自己和都督都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可见没有中招,雅间里也未燃香,李世子会这么轻易就有动作吗? “世子。”在李琰随意把玩的杯盏差点不小心落地时,沈慎忽然开口,让所有人抬眼望来。 沈慎平静道:“下官突然想起留侯曾交待过的一句话,侯爷让下官转告世子。” “哦?”李琰很有兴趣的模样,微微倾身,“不知是什么话?” 沈慎对他耳语片刻,回头管事就听见自家世子的笑声,舒朗随性,眼底面对沈慎的寒光也暂时消退了,“得留侯所言,我定要去侯府拜访一番才是,到时都督可定要与我同去。” 沈慎露出不轻不淡的笑意,再度和李琰对饮一杯。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浮生楼时,管事还有些反应不及,惊讶张口,“世子,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我自有思量。” 管事仍想着方才李琰面对阿宓的情景,忍不住道:“世子不会是因那洛城之女改的主意吧?” 李琰没因这句堪称质问的话动怒,反而微微笑道:“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 管事哑然无言。 半晌,显王府一行人亦出了浮生楼,上马前李琰抬头看了眼皎洁明月,轻道:“刀虽利,但如果没有使用之人,也不过是把刀而已。” 踩上马镫的瞬间,李琰冷冷想着,最终的敌手,不过留侯一人。 回程中,周二轻声与沈慎询问,“都督早已经想到了今夜如何化解,还是只是……” 如果是为了一时脱身诓骗显王世子,他担心后患更大。 “侯爷确实交待过。”只是那些话他原本并不准备说而已,不过谁也没料到在游城会撞上李琰,沈慎瞥过柔顺坐在身边的阿宓,“回去。” 马车缓缓行驶,周二同样又看了几眼阿宓,心知回郝府后她必定要被都督审问。 他对这小姑娘并无恶感,希望她不要被吓着才是。 果不其然,阿宓跟着回房就被叫到了沈慎面前。他微耷着眼没看她,可安静的环境能让阿宓把心跳声和对方轻叩桌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去取纸笔。”还是沈慎先指示她,等阿宓准备好就道,“写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给阿宓压了座沉甸甸的大山。他要的,必定是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从阿宓真正的身世到如何认识的显王世子,假如其中再有欺骗,阿宓觉得大人肯定会直接把自己丢掉。 微抿了唇,阿宓思索后慢慢提笔,当然不敢再写假话,可也不能说全,最终拣了些重点交待。 沈慎冷目看去,阿宓把洛府和如何认识李琰的过程写了出来,并写道【我不想被送人,所以逃出了府。没有告知所在是不想被送回去,大人莫气,可以罚我,但请不要丢下我。】 这事其实并不怎么值得沈慎生气,他只是意外阿宓竟会认识李琰,这差点打乱了他今夜的计划。 “生母呢?”察觉阿宓没有提过母亲,沈慎问道。 【母亲很早去世,所以不得父亲喜爱。】阿宓尽量言简意赅,以免被看出什么。可她实在太不会隐瞒了,微微闪躲的目光和书写间略有迟疑的停顿,都足够让沈慎注意到她还有些东西没交待。 他心中有所猜测,未交待的部分应该就是想要去京城寻亲的亲人。京中有哪府和一个小小的商户结了亲?沈慎搜遍记忆都没想到,所以料想应该只是寻常人家。 沈慎没有用目光给阿宓施加压力,他淡然注视着案上的纸笔,握住墨笔的手着实小,露出的一截手腕也纤细得不可思议,白得晃人眼。 那截手腕在因紧张而轻轻颤抖,像在等着他的审判,好决定她是生,还是死。 “已经应了,就不会再把你送回。”稍倾,沈慎这么说后,立刻就得到了小姑娘格外感激的目光。那双明眸湿漉漉的,如果他说出的是拒绝的话恐怕当场就能哭出来。 沈慎没怎么接触过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完全不清楚阿宓这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哪会知道能够离开洛府和不回到公子身边对阿宓的意义,今夜沈慎当着李琰的面拒绝已经足够让阿宓惊喜了,这时他又十分“宽容”地原谅了阿宓,在阿宓看来他无疑是救下并护着自己的大好人。 大人看来只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阿宓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谢大人。】 写下这四字后,阿宓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沈慎,但沈慎不明所以,并没有理会到其中意思,只是轻淡地颔首,示意阿宓出去。 这显然被误会了,只见阿宓明亮的眼眸闪烁了下,丢下笔就高兴地扑了过来,在沈慎还没推开她之际踮脚在那冷硬的棱角软软地亲了一口,十分小心又雀跃的模样。 阿宓隐约已经知道这不是随便能用来感谢别人的方式了,可这时候对着沈慎,她就是想再亲近些。 柔软的手还环在脖间,沈慎终于露出一丝奇怪或惊讶的神色,很不解阿宓为何又做出这种举动,连秦书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 撞见这幅情景,秦书又满脸复杂地退了出去。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沈慎,眼角红晕未褪,眼神显得格外可怜,直面这些的沈慎依然沉静,他道:“还请世子谅解,此女乃侯爷所赐,并非府中寻常奴仆,不好相赠。” 什么侯爷所赐,两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婉拒的话。 周二不意外都督的决定,如果是他也会拒绝显王世子。送一个侍女没什么,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送,旁人知道了会如何想?会说沈都督为了保命对显王世子唯命是从,身边人被看上了也毫无异议地双手奉上,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其他,留侯听到这个消息能第一个处置了都督。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将手中酒饮尽,神色淡然看着阿宓走回沈慎身边,虽遗憾今日不能带走阿宓,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边,总有能取来的时日。 两人终于对饮了几杯,都是海量,谁也没有因此紊乱思绪。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热,李琰着人脱了外裳,雪青色锦袍更衬得他俊雅风流,不似寻常人物。 与之相对,沈慎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始终带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说李琰是雅致的青竹,因清风钟爱而格外惬意自然,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从不领受热情。 楼中静立的侍女双颊生晕,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间流连,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们看不出平静下的暗潮,周二却时刻不敢放下警惕。终于,他的神经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时绷到了最紧。 84.标题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郝金银会意地露出暧昧之色,有种果不如此的感觉,心中想起了当初管家的提议。 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和郝老爷要去喝酒,你可要跟去?”沈慎适时抚了抚阿宓的发, 轻声询问。 阿宓摇摇头, 又抓住沈慎衣襟不让他走的模样,外人看来不过是小姑娘任性撒娇,沈慎却注意到了她来时的匆忙和有些心虚的模样。 美人相缠, 哪有强行离开的道理。郝金银深知其味, 现下也不急, 十分自觉地先行告辞,把饮酒一事推倒了夜间。 待人离开, 沈慎也没立刻推开阿宓, “可是有事?” 他此刻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知道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是不是还会保持。 阿宓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看那男子穿着, 在郝府应该很有地位。不过她也没想过瞒面前的人,本来就是来寻他们的。 园子里的流水很浅,就算是十岁小儿也很难淹溺,可她刚转身就听到那边没了动静,回头一看就发现那个让人讨厌的男子昏倒在了水里。 阿宓废了好大力气把人拉上去, 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才匆忙赶来求助。 她双袖湿淋淋的, 沈慎一语道破,“你落水还是旁人落水?” 阿宓几个手势,他瞬间明白了意思,抬脚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很快,秦书几人也得令赶来。 “是郝金银的独子。”秦书说道,隐秘望了眼阿宓,“其子贪色,时常因此招惹祸事。” 在游城惹祸郝金银尚有能力为他摆平,可这次老虎毛捋到了沈慎这儿,当然不能轻易善了。 阿宓不解其中意思,只知道沈慎没有像所想那般因她闯祸动怒,反而露出意味不明的眼色,与秦书低语了几句。 眨眼间,这是就成了郝望欲行不轨,却被阿宓逃脱,最后自己不小心摔入园中流水。 反正人没死,郝金银再如何心疼儿子,也不可能为他质问沈慎。不仅如此,郝金银还需着意讨好,来平息这边怒火才是。 事就暂且交由下属去办了,沈慎领着阿宓回院更衣。等待间,他想起阿宓惶惶如惊鹿的眼神,这胆小的模样当真让人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把郝望推入水中的。 阿宓换好了衣裳,她依旧不大会打理,就随意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腰身太细,和黑色的腰带相衬不堪一握,娇不胜力。 沈慎站在窗边赏景,听见动静头也没回,“过来。” 一步三挪地过去了,阿宓有些怕他会因此罚自己,目光便也带了小心。 这点警惕在沈慎面前不值一提,他淡声道:“为何将人推入水又救起?” 阿宓呆了呆,推是因为讨厌,而不救起那人可能会溺死,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沈慎道:“若救起后这人反要害你,你可有余力?” 自然是没有的,阿宓不过借了巧劲才令郝望落水,真比起来,无论如何郝望也该比她厉害些。阿宓睁着黑眸,认真听沈慎话语。 她才受惊沾了水,脸色微微泛白,就算是这样,容色也好像早春柔软的芳蕊,香气袭人而不自知。这样的相貌,这种事遇到再多次也不奇怪,何况二人相遇时她就正在被歹人追赶。 沈慎忽然取出薄如蝉翼的匕首,轻轻一削,窗架便如泥般削下,花窗失了支撑无力合上,罩住了外间阳光,两人顿时陷入阴影。 他把匕首交给阿宓,“与敌宽容,便是予己灾祸。” 并教导,“能永绝后患,就不能心慈手软。” 阿宓似懂非懂,视线滞在匕首上,锋利寒光耀着她的眼眸,却没能让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多出几分英气,反而愈显娇绵,就像绵兔永远训不成雄鹰。 别说人命,连鸡兔这样的小动物阿宓也没伤害过。她虽然不通礼法,也曾见识过公子毫不留情处置家仆的模样,可依然明白随便叫一条生命消逝并不是件好事。 她思绪乱了会儿,忽然觉得脖间一紧,她被强制抬起下颌,男子的手掌如铁钳住了她,腰身亦被制住,力气大到阿宓瞬间吃痛,干咳了几声,没发出声音。 沈慎俯视着她,视线冷得像抓捕猎物的鹰隼,泛着凶光。 阿宓呼吸急促起来,腰间痛感让她渗出冷汗。沈慎俯身靠近,捏在她下颌的手狎昵地摩挲,动作引人遐思,最终在一寸之隔时停住,他道:“你的刀呢?” 明明之前在被他扯下衣袖时还懂得逃跑,此刻却呆若木鸡,沈慎微眯了眼,一时竟看不清这是阿宓的伪装还是真实反应。 刀在手上,阿宓想了想终于意识到他是要教自己反抗和逃脱,努力在沈慎臂上比道:【大人是恩人】。 是恩人,所以不会举刀相向?沈慎注意她神色许久,没有任何不自然。若为敌手,他已经亲手把刀送到她手边,且又是这样不可再得的时机,如果是别有心思的人绝不会放弃。 沈慎仇敌太多,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他甚至碰到过不过十来岁大的刺客,伪装成普通孩童的模样毫无破绽,那也是他最为惊险的一次被刺,从此他再不会小看任何人。 阿宓眼里泛起泪光,却不敢挣开,有时她有着幼兽一般的直觉,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有多余的举动。 好在沈慎看了她片刻就松开,恢复寻常模样,把刀鞘丢给了阿宓。 秦书进门望见阿宓端详匕首时一愣,转而道:“大人竟把这匕首给了你。” 阿宓写道:【很珍贵吗?】 “倒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物件。”秦书摇头,“不过大人常年带在身边防身,这次给了洛姑娘约莫是想让你有自保之力。” 他笑了笑,“女儿家体弱,这匕首拿出吓吓人也就罢了,切不可因此与人硬拼,像这次这样寻着机会逃了就可以。” 阿宓点点头,小心把匕首插回了鞘中,又听秦书夸自己,“洛姑娘这次可是帮了我们的忙,想来大人也是因此赠与你的。” 秦书心忖,有了这么一遭,洛姑娘地位总会不同,到时再劝都督莫把她献给留侯应该就要容易许多。 他们不介意自己使坏主意把人推进水的事已经让她很意外了,阿宓不好意思地微抿了唇,落笔道【没有给大人添麻烦就好】。 “当然不会。”秦书拍了拍她脑袋,“洛姑娘先待在屋里吧,今日就暂且不要出去了,想要什么吩咐婢子就好。” 翠姨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阿宓还是坐在那儿,不争也不恼。 公子道:“那就让她坐我这儿。” 满堂安静下来,洛城回头不确定道:“公、公子……?” 公子没看他,对着阿宓招手,“阿宓是吗?到我这儿来。” 等阿宓慢慢走到他身前,他亲自帮她拉开了凳,怜惜道:“你平日就是这么被妹妹欺负的?” 没等到回应,他恍然记起,“忘了阿宓不能说话,来,坐下用膳吧。” 他低眸瞧见阿宓柔软的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在那两年里,公子时常会对阿宓做这等亲昵的动作,阿宓习惯了,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异常乖巧的模样让他微微一笑,竟亲自起筷帮阿宓夹了个鸡腿。 他带的那些随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们几时见公子对人这么温柔体贴过。 洛珍瞧着,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她年纪小倒没别的心思,纯粹是见不得别人对阿宓比对自己还好。这个贵客是爹都要小心伺候的,转头却在那儿给阿宓夹菜。 可刚刚在桌下洛珍就狠狠被洛城给拧了胳膊,痛得她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也不敢再造次。 公子一心一意与阿宓用膳,给她夹菜与她说话,洛城这个正主倒被晾在那儿。 他却没有丝毫不悦,看上去还很有些满意。 翠姨终是忍不住了,等阿宓回了院子道:“怜娘,你昨日告诉我的,都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膳桌上她看着洛城的神态,越发觉得阿宓那话可能是真的。 洛城他……他真是要把阿宓送人啊! 阿宓取来纸笔,答非所问:翠姨信我吗? 翠姨此时当然是信她的,见阿宓继续写道:我想去寻外祖。 外祖……翠姨呆住,她已不知多久没想起乔府的模样,那道漆红高门离这儿太远了,况且、况且那儿也不一定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她还是疑惑的,阿宓到底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消息呢?连外祖是哪府在哪儿都知道了。 阿宓没她想的那么多,她最后告诉翠姨,如果今日还不能下定决心,等过了这夜,她们就再没机会了。 因为公子只在洛府待一日,明日他就要去别处了,到时洛城也会把她作礼奉上。 从此她便是掌中之物,任公子把玩。 翠姨被这些话冲得头脑混乱,记不起再询问阿宓什么。 她坐在椅上想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扶腰起身,“好,怜娘,翠姨带你走。” 翠姨比阿宓考虑周到,出府不是那么简单的,衣食住行都是问题,最重要的就是银子。 府里会发例银,但阿宓这儿少得可怜,翠姨存了些,另一些平日都给她置办衣物买吃食了。 但这些肯定是不够的,翠姨道:“姑娘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可保洛府三世富贵无忧,可惜大部分都被洛城使计夺去了。不过姑娘还偷偷留了点,本来是准备给怜娘你作嫁妆的,现下也只能用上了。” 85.真假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翠姨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阿宓还是坐在那儿,不争也不恼。 公子道:“那就让她坐我这儿。” 满堂安静下来,洛城回头不确定道:“公、公子……?” 公子没看他, 对着阿宓招手, “阿宓是吗?到我这儿来。” 等阿宓慢慢走到他身前, 他亲自帮她拉开了凳, 怜惜道:“你平日就是这么被妹妹欺负的?” 没等到回应,他恍然记起,“忘了阿宓不能说话,来, 坐下用膳吧。” 他低眸瞧见阿宓柔软的发, 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在那两年里,公子时常会对阿宓做这等亲昵的动作,阿宓习惯了,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异常乖巧的模样让他微微一笑, 竟亲自起筷帮阿宓夹了个鸡腿。 他带的那些随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们几时见公子对人这么温柔体贴过。 洛珍瞧着,双眼都快喷出火来,她年纪小倒没别的心思, 纯粹是见不得别人对阿宓比对自己还好。这个贵客是爹都要小心伺候的, 转头却在那儿给阿宓夹菜。 可刚刚在桌下洛珍就狠狠被洛城给拧了胳膊, 痛得她到现在都没缓过来,也不敢再造次。 公子一心一意与阿宓用膳,给她夹菜与她说话,洛城这个正主倒被晾在那儿。 他却没有丝毫不悦,看上去还很有些满意。 翠姨终是忍不住了,等阿宓回了院子道:“怜娘,你昨日告诉我的,都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膳桌上她看着洛城的神态,越发觉得阿宓那话可能是真的。 洛城他……他真是要把阿宓送人啊! 阿宓取来纸笔,答非所问:翠姨信我吗? 翠姨此时当然是信她的,见阿宓继续写道:我想去寻外祖。 外祖……翠姨呆住,她已不知多久没想起乔府的模样,那道漆红高门离这儿太远了,况且、况且那儿也不一定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她还是疑惑的,阿宓到底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消息呢?连外祖是哪府在哪儿都知道了。 阿宓没她想的那么多,她最后告诉翠姨,如果今日还不能下定决心,等过了这夜,她们就再没机会了。 因为公子只在洛府待一日,明日他就要去别处了,到时洛城也会把她作礼奉上。 从此她便是掌中之物,任公子把玩。 翠姨被这些话冲得头脑混乱,记不起再询问阿宓什么。 她坐在椅上想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扶腰起身,“好,怜娘,翠姨带你走。” 翠姨比阿宓考虑周到,出府不是那么简单的,衣食住行都是问题,最重要的就是银子。 府里会发例银,但阿宓这儿少得可怜,翠姨存了些,另一些平日都给她置办衣物买吃食了。 但这些肯定是不够的,翠姨道:“姑娘嫁过来时带的嫁妆可保洛府三世富贵无忧,可惜大部分都被洛城使计夺去了。不过姑娘还偷偷留了点,本来是准备给怜娘你作嫁妆的,现下也只能用上了。” 她爬上榻掀了被褥,不知按了哪处,木板就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黒木盒。 木盒打开时,阿宓被宝光晃了眼,乍然看去满目的金银珠宝、玛瑙奇石,都价值不菲,任选一个出去当了都够寻常人生活很长的时日。对比之下,那些银票就不怎么显眼了。 翠姨满是怀念,取出一个镯子在阿宓腕上比划了下,“这是姑娘最喜爱的血玉镯,肯定要留着的。怜娘太小了还不能戴,就收着吧。” 阿宓身量这么瘦小,能往哪儿藏呢。翆姨给她寻了条红绳,把玉镯串起来挂在了胸前。 旁人都是佩的玉牌玉锁,唯独阿宓,胸前挂了个沉甸甸的玉镯。 她也不嫌重,第一次得到和娘亲有关的东西,放在胸前让她意外得安心。 翠姨又把一只极为精巧的耳坠包好,单独塞进了阿宓胸襟,“这是乔府独有的耳坠,只给女儿,当初姑娘得了后一直小心保管着……” 说到这儿她有些语噎,难过地垂下头再说不出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也是阿宓到时认亲的凭证。 阿宓握了握翠姨的手,似乎在安慰她,叫翠姨忍不住笑了。 收拾了些轻便衣裳,翠姨往二人里衣缝了些银票,再想到阿宓容貌,给她寻来帷帽和面纱,最后道:“京城路远,我们不过是两个女子,遇见什么都有可能,怜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阿宓摇了摇头,莹莹秋水般的眼眸却坚定无比。 翆姨叹了口气,背上包袱,牵她走出了院子。 趁着夜色,阿宓终于离开了洛府。 *** 洛府有仆从守夜,但不严,松懈得很,洛城又哪儿想得到阿宓竟这么大胆子敢和翠姨二人离府呢。 等他发现后,两人都早已连夜出城,不知往哪处去了。 从出了怀城后,阿宓整个人就轻松起来,透着一股轻快的气儿,瞧着就要生气许多。 翠姨见她像只可爱的小雀儿在摊子间钻来望去,仅剩的一点悔意也淡了。她留在洛府也是为了阿宓,如果阿宓在那儿不快活,也没有继续待的必要。 “怜娘。”她招手取了根冰糖葫芦,“来尝尝这个。” 冰糖葫芦阿宓是认识的,只没吃过,她好奇地舔了口,眉宇间顿时不知露出是甜是酸的意味,皱成了一团儿又很快松开。 好吃!阿宓向翠姨比划手势,让她也咬一颗。 翠姨笑着摇头,“年纪大了可不爱吃这个,怜娘一人吃就够了。” 阿宓不信,当翠姨又是把好东西让着她,叫翠姨笑话道:“咱们现在可不是以前没银子,我若想吃就直接拿一根了,哪需要来从怜娘口中分。” 阿宓一呆,确实是这样,她都忘了。 “怜娘只吃一根尝个味儿就行,待会子我们去酒楼里吃好吃的。” 说到好吃的,阿宓眼神立刻亮了。在洛府的时候好东西都吃不到,被养在庄子里又有人管着,那派去的嬷嬷为她有个好身形,膳食时常只让她吃半饱,零嘴也是不让多吃的。 如果说到阿宓的遗憾,约莫就在吃上面了。 翠姨先带她去定了辆马车,两人赶路当然不能一直靠走,然后再去了家口碑最好的酒楼。 她们到的时辰有些晚了,楼里没几桌客人,也让翆姨稍稍放心。 阿宓相貌太出挑,作少年装扮一点都不像,翠姨只能让她戴着帷帽。但吃东西不能一直戴着,总要叫人看见的。 因阿宓亮晶晶的眼神,翠姨一口气点了许多菜,末了才想起二人吃不完,不由莞尔,“瞧我,出来后竟也不知节俭了。今日特例,怜娘多吃些,若用不完就让小二拿去给那些乞儿。” 阿宓只听见前面半句,后半句是不关心的。 好不容易和翠姨一起用这么丰盛的菜食,她才不给什么乞儿,她要自己吃掉。 动筷后,翠姨哭笑不得地看着阿宓。 阿宓吃得不快,就是动作没停过,每道她觉得好吃的菜都要给翠姨夹一筷,再给自己夹一筷,前前后后等堆满了再开始消,碗面浅了一层后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等翠姨吃饱了,见阿宓还在吃,小腮帮子鼓鼓的,眼睛还在望着菜。 翠姨不得不拦住她筷子,“怜娘,饱了就不能吃了,当心待会儿肚疼。” 阿宓犹不舍,还有好些菜留了许多呢。 明白她的意思后,翠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以姑娘的身份,阿宓本该是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到如今却连顿真正的好食都没用过。 但阿宓护食的模样也着实可爱,翠姨怜爱摸了摸她头,“往后每顿都有,不拘这一餐。” 翠姨让阿宓起身,望着她微凸的小肚子掩唇,“撑了吧,我让他们上杯消食茶,怜娘站会儿,先别坐了。” 阿宓应声,原地站了会儿,再走到窗边去瞧。 她们选的二楼,从这儿能看见大半条街,人来人往的喧闹充满市井气息,阿宓好奇地望着。 直到旁人的饮酒啧舌声让她回神,转头一望,视线对上两个正在看她的男子。 其中一个男子脸上有疤,面相凶恶,衣裳穿的松松垮垮,一手在腹间抓了抓,依然目不转睛。 被阿宓撞个正着他们也丝毫不怵,目光反倒更加放肆,从阿宓的脸流连到她腰腹和足,贪婪又恶心的模样叫人很是反感。 阿宓垂下眼,几步走回座位,那儿有屏风挡着。 如影随形的灼灼视线并没有消失,男子咽酒的声音更大了。 沈慎没想到会这么快和阿宓见面,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的乔府。 阿宓一时没顾着望他,蹲在地上缓了半晌,等李琰走到她身边时才被拉起,也就错过了沈慎回头的这一眼。 短短的时间内,厅内哭声不止,反而愈烈了。 乔府有三房,因老夫人在世并未分家,除去还没回府的长子,二房三房的两位老爷都在,但也正好是留下的这两位官阶都不高,并不好在留侯面前硬气。 年岁约莫三十的蓝衣妇人在啜泣,她体格窈窕,虽年华不再,粉面含泪的模样更显妩媚。留侯带来的人都看直了眼,心道怪不得侯爷一来就看中了这妇人,眼神真是毒辣。 妇人是大房次子的遗孀,次子前几年因病去世,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其妻守了几年寡,本以为日子能这样安静过下去,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留侯视线慢悠悠巡视了妇人全身,最后定格在她流泪的面容,缓缓道:“本侯素知乔府家风严谨,但我朝并没有强人守寡的风俗,大好年华蹉跎于后院,也无人相伴,夫人岂不寂寞?”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乔府几个小辈已经涨红脸握紧了拳,恨不得冲上去和留侯打一场。。 有人低声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最近一直抱恙,卧病在榻,来不了。” 老夫人已经八十高寿,这种岁数确实也勉强不了。 86.易容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唰的——阿宓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大口喘气, 胸口剧烈起伏, 月光照在手上映成银白, 她才恍然意识到, 又做梦了。之前被褥盖过脸掩了鼻口难受得厉害, 不然还会沉在那梦里许久。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阿宓仍心有余悸, 她着实不想再回那座庄子,更不想回洛府的小院。 想起梦里情景,阿宓手摸上喉间, 努力开口, 最终还是只有微弱的气音。又拼命试了半晌, 嗓子没恢复,反倒有股涩涩的辣意,疼得她眼眶都泛起水光,不得不下榻灌了好些凉水。 为什么还是不能说话?阿宓很害怕, 害怕遇见梦里那样的场景。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她的眼神和手势, 她必须得会说出来才行。 阿宓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成了“哑巴”的缘由,一颗冷冰冰的泪珠自个儿从眼角落下砸在手背, 她随手抹了抹, 摸回榻后却再也睡不着了。 心乱之下她只能推开小窗, 外间夜景美不胜收, 花木翳如, 在月色笼罩下都覆了一层银霜,清冷冷的美。 现下是什么时辰她也不知道,不过定然很晚了,院里都没什么动静,虫鸣也很微弱。 才这么想着,阿宓就被推门声惊回思绪,探头一望,沈慎正踏进屋内,光线朦胧看不清他神情,但高大的身形总能给人无形的安全感。 阿宓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赤脚奔下榻抱住了他腰身。她的手很小,这样的姿势要废一番力气,触手的冰冷又冻得她下意识打了个颤,却不肯松口,把脑袋依了上去。 沈慎的刀瞬间就要出鞘,在飞速想起屋内有谁和望见腰间那双白嫩小巧的手时顿住,半晌转过身,连带阿宓的姿势也变成了趴在他怀里。如瀑的长发盖住了她大半的脸,仅露出的小片白得惊人,也脆弱得惊人。 轻薄的里衣完全不能掩住身形,纵使阿宓还未能拥有窈窕身姿,沈慎也能清晰感觉到怀中身躯如何娇小香软。在清楚知道怀中人有着怎样的美色下,就是圣人也要忍不住动心。 沈慎到底自制力惊人,很快就压下了大部分男子都会在此时生出的邪念。他拨开阿宓鬓边的发,带着冷意的手擦过耳梢,让那儿又抖了抖,让沈慎想到某种可怜又可爱的小动物。 阿宓有些怕他的目光,可怎么也不愿离开,不由将脑袋埋得更深。她个子不够,若再稍微往下些这位置就十分尴尬了,沈慎黑黢黢的眸子在夜里沉得可怕。 他面无表情拉开阿宓的手,下一瞬又被缠了上来,在他坐到凳上后更是得寸进尺地整个人都爬上了他腿膝,进而把手勾在了脖间,黏人得要命,如果再进一步推开就会从鼻间发出极小的微弱哼哼声,很像小孩儿做噩梦后寻求长辈安慰的模样。 而沈慎在这时候仍有暇心想,能发出声音,应该并不是完全的哑巴,那是因何不会开口? 连阿宓自己也不知道,她每回做了噩梦惊醒后就会止不住地这样黏人,仿佛身体间的接触能给她格外的安心。若她期间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就不会再记得此事,曾经也只有与她共眠的公子有过这经历。 娇小又软绵绵的美人坐在膝上,穿得还这么单薄,着实惹人浮想联翩。 沈慎给自己倒了杯凉水,饮下腹的瞬间眼神就清明了许多。他是正常男子不错,可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着实提不起做什么的兴致,虽至今未沾女色,也未曾有过妻妾,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 阿宓就这样抱着他,他不推拒后就也不再有旁的动作,乖巧得像猫儿一样窝在怀里,浅浅的呼吸让沈慎颈间微润,不知不觉她就闭上了眼。 沈慎视线随意掠过她,阿宓侧颜在皎洁月光下精致得夺人呼吸,淡淡的光芒像覆在了她肌肤上,连柔顺可爱的茸毛都瞧得清楚。 闭上眼,沈慎不再看她。 渐渐的,阿宓在他怀中入睡。 察觉阿宓呼吸彻底平缓下来,沈慎收臂,一手把人给拎了起来不轻不重地丢进被褥,这样也没能把小姑娘惊醒,反而抱着被子睡得更香,无辜天真的脸蛋叫人生不起对她的厌烦。 他大步往里屋走去,边松开领口,连外袍也没脱就直接躺上榻,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阿宓已经不记得昨夜的事了,她只觉得睡得格外好,虽然身体有些酸疼。 她睡好的结果便是精神也格外好,自己洗漱后又十分知趣地把水端到了里屋,在沈慎看来时对他露出小小的笑,得到的反应是对方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阿宓也不觉得不开心,不知为何她再见着这位大人好像没那么怕了,取而代之是某种无以言喻的……依赖感?虽不知道原因,但阿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秦书告诉她,他们还会在这游城待三日,三日后约莫就要启程回京了,并给了她上街市的自由,只是要周大陪同。 昨夜沈慎和郝金银谈至三更,总算把一切谈了妥当,阿宓就不必一直拘在院内。秦书笑言,她也不用担心昨日冒犯她的那人,他绝不会再来寻她麻烦。 阿宓点点头,转身取来纸笔,写下从今晨起就盘旋在脑中的想法,【大人,我想去找个大夫看嗓子。】 她想说话了。 “怎么……”秦书的表情诧异,“洛姑娘不是天生的……?” 很快他意识到失言,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好,我去找主人家问问这游城哪些大夫最出名。” 这事当然还要先禀报沈慎,他们一行人起初已认定了阿宓是个哑巴,也不曾对她提起过这“伤心事”,所以乍一听到这要求都不免惊讶。 沈慎倒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若有所思地点头应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问过管家等人,秦书极快地给阿宓请来三个大夫,据说个个都是游城圣手,且对治嗓子有独门妙招。 大夫们年纪都颇高,个个望闻问切一番,与阿宓也没有特别的男女大忌,都认真在阿宓喉间探了探,然后皱着眉头深思。 “怎么,很难吗?”秦书出声问道。 “倒不是因这。”长须大夫道,“姑娘体质柔弱,但并无抱恙,这嗓子更是未受过损伤,在下实在不知要如何去治,药方也无从开起。” 另两位显然和他意见相同,秦书面露异色,“还有这等事?” “并不稀奇。”长须大夫见识多广,“世间许多病症都并非身体受损才会有,这位姑娘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心存忧虑,所以不得言语。这种病症药石无力,还是得要开解郁结所在才行。” 谁都没想到,阿宓小小年纪竟就遭遇过让她留下至深阴影以致不能说话的事。想到初见的情景,秦书对她怜惜更深,认定阿宓多灾多难,安抚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洛姑娘也不必想太多,许是要随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开口了。” 阿宓脑袋点了点,目光可见地黯淡了许多。 开玩笑,在他们心里这位已经是都督的人了,怎么可能像之前那样荤素不忌地梳发顺胳膊。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沈慎动作很是粗鲁,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手捂在了胸口,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只这么一小会儿,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87.夜访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 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 寻常交易, 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留侯这要是真做了, 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世子如果应了,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 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 都是些歪理, 但也着实不好反驳,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 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 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 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 起初的话听不明白, 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他面色平淡,眼底波涛汹涌。 留侯帮沈慎出头恐怕只是顺便,特意来和显王府作对才是真,是得到他今日在乔府的消息,冲他来的。 “阿宓。”李琰没看阿宓了,继续道,“你现在就回沈都督那儿吧。” 突然的一句让阿宓愣在那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呆呆地抬头。 李琰没有看她,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沈慎。 沈慎开口,“过来。” “阿宓?”留侯也跟着叫了声,似乎在琢磨是哪个字,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名儿,听着就喜欢,还不过来?” 阿宓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回到大人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依旧不大敢走的模样。她慢慢地往前迈了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李琰本不准备再反应了,见状还是轻轻出声,“阿宓不想回去吗?” 留侯似笑非笑,这时候不说话了。 像阿宓这样的小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琰虽不知为何她以前一直抵触自己,但以为经过这十多日的相处,阿宓心中总有些自己的地位,而且无论如何总该比沈慎那种整日见不到笑脸的人要好上许多。 岂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宓就被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忙回正了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沈慎身边,在他身后藏好,才露出个小脑袋惊疑不定地看来。 李琰:………… 留侯再次笑出声,拍了拍沈慎的肩,“看来阿宓姑娘很是喜欢我们沈都督啊。” 这倒离事实差不多,也许是雏鸟情节,阿宓十分依赖沈慎。至少在在场这些人中,她最信任的也无疑是沈慎。虽然曾被“抛下”过一次,可相对于曾间接至阿宓于死地的李琰,当然是沈慎要好上许多。 李琰到底有些失望,他自认对阿宓用了足够的耐心,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小姑娘破除心防。 当下又被留侯算计一着,李琰没了周旋的兴致,几句话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乔府。 *** 沈慎带着阿宓出府的时候,也着实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人就回到了自己身边。 本以为留侯会借阿宓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了眼沈慎,温声道:“先把阿宓姑娘安置好。” 如果说留侯是什么好心人,沈慎绝对不会信,阿宓的相貌也确实是留侯以往会喜爱的那款,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开口要人的意思。只能说在留侯那儿,阿宓约莫另有他用。 倒是少帝临走前仔细端详了下阿宓,调笑道:“朕道庭望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要求太高,小看你了。” “陛下。”沈慎沉声这么一说,少帝就连连摆手,“好了,你也别抱怨朕,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小美人的重聚。” 待人散尽,阿宓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沈慎身后,如果没注意,还真容易忽略她。 转身入了小巷,沈慎停步,阿宓也适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让人只能望见她乌黑的发顶。 “刚才怎么不在乔府认亲?”沈慎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得了阿宓小小抬头望了眼,仔细看,那里面应该还有丝奇怪。 沈慎却看不懂的模样,从袖间拿出了一对耳坠给她,“是少了这个?” 乔府给女儿的耳坠从来都是独一份,这点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着它,阿宓无路如何也不会受到忽视。 但阿宓只是接过耳坠握在手中,并没有迈步。看她还有要用手比划的架势,沈慎低沉开口,“说话。”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答应了大人,不会认亲。”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没什么力气,还带着一点小女儿家的稚气,当真像个孩子。 沈慎挑眉,“嗯?” 他明显不信,阿宓心底也有点小小的心虚。在刚见到乔省的时候,她其实是动过心思的,可一见到这位表哥和公子的亲密,她就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乔府,公子再一开口要人,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阿宓不通世事,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判断。她并不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了乔府的女儿,绝不可能像个奴仆一样被轻易送人。 也许是洛城的父亲身份给了她错觉,让阿宓以为,只要关系不好,即使身份上再亲也会把她随手赠人。 而外祖家的人都不曾认识她,关系当然好不了。 沈慎当然想不到阿宓这种心思,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有阿宓这种思维。不过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喜欢追根问底,阿宓说了不认亲,他就更不会去强求。 他确认了遍,“当真不去?” 阿宓犹豫了会儿,还是轻声道:“不去。” “嗯。”沈慎转身道,“走吧。” 阿宓不愿认亲,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但另一方面,也不失为好事。 想到回京后着人查的阿宓身世,沈慎眼中明暗不定。 阿宓的母亲乔颜与先帝熟识,更是曾差点嫁给先帝。也因此,沈慎的人查到,乔颜有一段时日时常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见面,其中缘由并不清楚。 但……如果阿宓真是先帝血脉,乔颜没有理由会不告诉乔府,而是任家人把自己远嫁。这正是沈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不过是以势压人,这种事留侯做得还真不少。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寻常交易,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留侯这要是真做了,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世子如果应了,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都是些歪理,但也着实不好反驳,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起初的话听不明白,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88.暗室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留侯的意思约莫是, 显王世子抢了我手下的人, 我便来乔府也试一试。 不过是以势压人,这种事留侯做得还真不少。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 寻常交易, 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 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 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留侯这要是真做了,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世子如果应了, 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 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都是些歪理, 但也着实不好反驳, 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 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 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 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起初的话听不明白,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他面色平淡,眼底波涛汹涌。 留侯帮沈慎出头恐怕只是顺便,特意来和显王府作对才是真,是得到他今日在乔府的消息,冲他来的。 “阿宓。”李琰没看阿宓了,继续道,“你现在就回沈都督那儿吧。” 突然的一句让阿宓愣在那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呆呆地抬头。 李琰没有看她,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沈慎。 沈慎开口,“过来。” “阿宓?”留侯也跟着叫了声,似乎在琢磨是哪个字,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名儿,听着就喜欢,还不过来?” 阿宓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回到大人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依旧不大敢走的模样。她慢慢地往前迈了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李琰本不准备再反应了,见状还是轻轻出声,“阿宓不想回去吗?” 留侯似笑非笑,这时候不说话了。 像阿宓这样的小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琰虽不知为何她以前一直抵触自己,但以为经过这十多日的相处,阿宓心中总有些自己的地位,而且无论如何总该比沈慎那种整日见不到笑脸的人要好上许多。 岂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宓就被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忙回正了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沈慎身边,在他身后藏好,才露出个小脑袋惊疑不定地看来。 李琰:………… 留侯再次笑出声,拍了拍沈慎的肩,“看来阿宓姑娘很是喜欢我们沈都督啊。” 这倒离事实差不多,也许是雏鸟情节,阿宓十分依赖沈慎。至少在在场这些人中,她最信任的也无疑是沈慎。虽然曾被“抛下”过一次,可相对于曾间接至阿宓于死地的李琰,当然是沈慎要好上许多。 李琰到底有些失望,他自认对阿宓用了足够的耐心,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小姑娘破除心防。 当下又被留侯算计一着,李琰没了周旋的兴致,几句话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乔府。 *** 沈慎带着阿宓出府的时候,也着实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人就回到了自己身边。 本以为留侯会借阿宓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了眼沈慎,温声道:“先把阿宓姑娘安置好。” 如果说留侯是什么好心人,沈慎绝对不会信,阿宓的相貌也确实是留侯以往会喜爱的那款,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开口要人的意思。只能说在留侯那儿,阿宓约莫另有他用。 倒是少帝临走前仔细端详了下阿宓,调笑道:“朕道庭望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要求太高,小看你了。” “陛下。”沈慎沉声这么一说,少帝就连连摆手,“好了,你也别抱怨朕,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小美人的重聚。” 待人散尽,阿宓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沈慎身后,如果没注意,还真容易忽略她。 转身入了小巷,沈慎停步,阿宓也适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让人只能望见她乌黑的发顶。 “刚才怎么不在乔府认亲?”沈慎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得了阿宓小小抬头望了眼,仔细看,那里面应该还有丝奇怪。 沈慎却看不懂的模样,从袖间拿出了一对耳坠给她,“是少了这个?” 乔府给女儿的耳坠从来都是独一份,这点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着它,阿宓无路如何也不会受到忽视。 但阿宓只是接过耳坠握在手中,并没有迈步。看她还有要用手比划的架势,沈慎低沉开口,“说话。”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答应了大人,不会认亲。”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没什么力气,还带着一点小女儿家的稚气,当真像个孩子。 沈慎挑眉,“嗯?” 他明显不信,阿宓心底也有点小小的心虚。在刚见到乔省的时候,她其实是动过心思的,可一见到这位表哥和公子的亲密,她就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乔府,公子再一开口要人,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阿宓不通世事,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判断。她并不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了乔府的女儿,绝不可能像个奴仆一样被轻易送人。 也许是洛城的父亲身份给了她错觉,让阿宓以为,只要关系不好,即使身份上再亲也会把她随手赠人。 而外祖家的人都不曾认识她,关系当然好不了。 沈慎当然想不到阿宓这种心思,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有阿宓这种思维。不过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喜欢追根问底,阿宓说了不认亲,他就更不会去强求。 他确认了遍,“当真不去?” 阿宓犹豫了会儿,还是轻声道:“不去。” “嗯。”沈慎转身道,“走吧。” 阿宓不愿认亲,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但另一方面,也不失为好事。 想到回京后着人查的阿宓身世,沈慎眼中明暗不定。 阿宓的母亲乔颜与先帝熟识,更是曾差点嫁给先帝。也因此,沈慎的人查到,乔颜有一段时日时常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见面,其中缘由并不清楚。 但……如果阿宓真是先帝血脉,乔颜没有理由会不告诉乔府,而是任家人把自己远嫁。这正是沈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族中大怒,百般逼问也问不出男子身份,想要打掉这胎又被女儿以死相逼。乔母心疼女儿,无奈之下想出让女儿尽快成亲的法子。 89.自救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留侯的意思约莫是,显王世子抢了我手下的人, 我便来乔府也试一试。 不过是以势压人, 这种事留侯做得还真不少。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 寻常交易,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 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 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 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 留侯这要是真做了,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世子如果应了,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 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 都是些歪理,但也着实不好反驳, 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 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 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 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起初的话听不明白,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他面色平淡,眼底波涛汹涌。 留侯帮沈慎出头恐怕只是顺便,特意来和显王府作对才是真,是得到他今日在乔府的消息,冲他来的。 “阿宓。”李琰没看阿宓了,继续道,“你现在就回沈都督那儿吧。” 突然的一句让阿宓愣在那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呆呆地抬头。 李琰没有看她,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沈慎。 沈慎开口,“过来。” “阿宓?”留侯也跟着叫了声,似乎在琢磨是哪个字,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名儿,听着就喜欢,还不过来?” 阿宓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回到大人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依旧不大敢走的模样。她慢慢地往前迈了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李琰本不准备再反应了,见状还是轻轻出声,“阿宓不想回去吗?” 留侯似笑非笑,这时候不说话了。 像阿宓这样的小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琰虽不知为何她以前一直抵触自己,但以为经过这十多日的相处,阿宓心中总有些自己的地位,而且无论如何总该比沈慎那种整日见不到笑脸的人要好上许多。 岂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宓就被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忙回正了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沈慎身边,在他身后藏好,才露出个小脑袋惊疑不定地看来。 李琰:………… 留侯再次笑出声,拍了拍沈慎的肩,“看来阿宓姑娘很是喜欢我们沈都督啊。” 这倒离事实差不多,也许是雏鸟情节,阿宓十分依赖沈慎。至少在在场这些人中,她最信任的也无疑是沈慎。虽然曾被“抛下”过一次,可相对于曾间接至阿宓于死地的李琰,当然是沈慎要好上许多。 李琰到底有些失望,他自认对阿宓用了足够的耐心,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小姑娘破除心防。 当下又被留侯算计一着,李琰没了周旋的兴致,几句话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乔府。 *** 沈慎带着阿宓出府的时候,也着实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人就回到了自己身边。 本以为留侯会借阿宓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了眼沈慎,温声道:“先把阿宓姑娘安置好。” 如果说留侯是什么好心人,沈慎绝对不会信,阿宓的相貌也确实是留侯以往会喜爱的那款,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开口要人的意思。只能说在留侯那儿,阿宓约莫另有他用。 倒是少帝临走前仔细端详了下阿宓,调笑道:“朕道庭望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要求太高,小看你了。” “陛下。”沈慎沉声这么一说,少帝就连连摆手,“好了,你也别抱怨朕,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小美人的重聚。” 待人散尽,阿宓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沈慎身后,如果没注意,还真容易忽略她。 转身入了小巷,沈慎停步,阿宓也适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让人只能望见她乌黑的发顶。 “刚才怎么不在乔府认亲?”沈慎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得了阿宓小小抬头望了眼,仔细看,那里面应该还有丝奇怪。 沈慎却看不懂的模样,从袖间拿出了一对耳坠给她,“是少了这个?” 乔府给女儿的耳坠从来都是独一份,这点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着它,阿宓无路如何也不会受到忽视。 但阿宓只是接过耳坠握在手中,并没有迈步。看她还有要用手比划的架势,沈慎低沉开口,“说话。”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答应了大人,不会认亲。”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没什么力气,还带着一点小女儿家的稚气,当真像个孩子。 90.苏醒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贵人奇怪洛城怎么会把生得这般惹人怜爱的女儿送人,还是嫡女。他好奇之下去查了番,很轻易就查出阿宓身世。 阿宓的母亲名乔颜, 是有名望族乔氏的嫡女。朝河乔氏当初何等尊贵,也就是新朝建立后举族迁往京都后地位略有下落,但乔氏女无不养尊处优地位非凡,可惜乔颜一时不慎, 还没定亲就和人有了首尾,珠胎暗结。 族中大怒, 百般逼问也问不出男子身份,想要打掉这胎又被女儿以死相逼。乔母心疼女儿,无奈之下想出让女儿尽快成亲的法子。 门当户对当然不可能,女儿月份是小, 可那些宗亲世家又不是傻子,哪容得吃这个亏。 正巧洛城作为御前钦定榜眼,却因醉酒圣前失仪,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 乔母着人去商议,洛城若娶了她女儿就能保平安。虽然不能再想功名利禄,但乔府会附上丰厚嫁妆, 让他们去别地安家, 靠这些做点生意, 倒是不愁富贵。 洛城心知这天上落的馅饼肯定有异, 可他没有第二条路, 只能应下。 成婚后,他才知道原是被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 乔氏对这个败坏家族门风的二姑娘没好感,甩包袱般把人弄走了就全当族里没有过这个人,也唯有乔父乔母还会时常惦记。 山高路远,乔颜跟着洛城到了最南处定居,乔母鞭长莫及,几月都不见得能派一次人来看她。 洛城心中耻辱,认定乔颜是个不知检点的浪□□子,刚巧乔颜也不爱搭理他,他便也未曾给乔颜好脸色。除了不敢休妻和明目张胆地欺辱她,暗地磋磨的事没少做。 阿宓出生的时候,人人恭贺洛城喜得千金,哪知道他心中呕血。 乔颜坠水身亡的时候,他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给京城乔府报了个消息后,就没怎么管过阿宓这个附带的女儿。 唯有在看到阿宓的脸时,才想到她仅剩的那点用处。 乔府当然想得到乔颜之死有异,可他们哪会管,哪能去管,就连这个外孙女,也只能在每年年节时遣仆从送个礼。那仆人被洛城买通,来后连人都不会见,好吃好喝一番后就回京城,道表姑娘过得挺好,不必牵挂。 贵人把这事当玩笑话说给阿宓听,看她垂眸黯然后又小意安慰,道洛家不过是个小商户,若她不高兴,他着人去毁了就是。 只绝口不提要让阿宓去寻外祖的事。 阿宓想起了那些话儿,她不知道自己亲父是何人,但外祖家在哪儿是很明白的。 她没有旁的倚靠,洛府不能待,只能去投奔外祖。 即使那里是狼窝虎穴,她也要去。 翠姨惊慌失措,她没想到阿宓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失声惊叫,“是谁告诉你的?!” “难道是洛城!” 她小心翼翼掩了这个秘密十多年,就是不想叫阿宓难过,不想叫阿宓知道自己是个父不详的人。 当初和乔颜暗通款曲的是谁至今也没人知道,阿宓的爹只能是洛城。 翆姨颤抖着手握住阿宓,声音也是抖的,“怜娘,你,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你是这洛府的大姑娘,洛老爷就是你亲父。” 她一手抓着那张纸,揉成团了不算,又胡乱撕成碎片。 细碎的纸片如雪花飘落,落在了阿宓的睫毛上,她抖了抖垂下手,笔上的墨汁染黑了新裙。 翠姨顾不上被污的新衣裳,她拉着阿宓左右四顾,关上门窗叮嘱,“怜娘,这话不能再乱说,对你自己和你娘都不好,知道吗?” 她害怕极了,许是想起当初姑娘被发现有了身孕差点被赶出府门的情景。那么柔弱的姑娘,被赶出府之后可怎么活呀,如果不是夫人疼爱,为姑娘寻了这个亲事,阿宓能不能出生都难说。 现下姑娘早就没了,阿宓绝对不能被赶出洛府。 还想再写什么的阿宓被翠姨制止,直接扶到了榻上,翠姨看着她,目光不容反对,“不管是不是亲生血脉,怜娘都永远是这洛府的大姑娘。不会有事的,怜娘不要怕。” 她像是安慰自己般道了句,“洛城不敢,他不敢的。” 京城乔府还在,阿宓的外祖尚在人世,洛城怎么会、怎么敢把她送人。 阿宓知道暂时不能说服翆姨了,她不争辩,安安静静地瞧着窗花,乖巧的模样可爱怜人。翠姨忍不住望了许久,在她躺下时掖了掖被角,“怜娘别想太多,好好儿睡。” 她探了探阿宓的喉,坐在榻边沉思,如何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能说话了。 最后轻叹一声,吹灯离去。 阿宓却没睡着,睁着眼睛望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洛府就热闹起来,婢子小厮都换上了最精神的衣裳,言谈间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粗俗。 阿宓的院落里也闯进几个婆子,风卷残云般把外间收拾了遍,荒草拔了屋檐也扫了,完后给翠姨留一句,“把大姑娘好好拾掇了,今儿要见贵客呢。” 听说贵客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尊贵无匹,一句话就能让洛府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闻了这消息,府里下人连吸气都带着谨慎的味道,翠姨却有些不安了。 她想起阿宓写的那句话,坐立不定。 巳时快过,贵客才到的洛府,洛城亲自去门外迎接。 阿宓没有跟去,但秋姨娘派来给她送衣裳的婢子偷偷去瞧了,叽喳谈个不停。道贵客来头大,排场大,光走下马车就有三四个下人帮着打帘踏脚搭手,身边跟着的婢子都生得娇妍秀丽,走路气派宛若大家闺秀。 更别说贵客本人,年轻不说,相貌更是这小小怀城的年青公子无法相比的。她们说不出那些华丽辞藻,便形容若被贵人瞧上一眼,怕是就能开心得昏死过去。 翠姨听了这话皱眉,斥责几人勿要在大姑娘面前说这些俗言媚语。 婢子可不怕她,闻言上上下下把这主仆二人打量个遍,呿道:“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听什么?也不知是哪个没教养。” 翠姨被气得仰倒,也拿她们没辙。 收拾好后,阿宓被管家派来的人带去了,翠姨紧紧跟着。 午膳的时辰没到,洛城带着贵人在逛园子,阿宓走近时听到熟悉的轻笑,那人道:“洛老爷府里的园子别有风味、独具匠心啊,想来花了一番功夫。” 洛城忙谦声回话,两人同笑了会儿。 年轻公子看起来比洛城要小上一轮有余,洛城却对他前倨后恭,叫那些下人再次明白,贵客身份不一般。 笑完,公子好奇地看着一直低头的阿宓,“这又是何人?” “这是我府上的大姑娘。”洛城牵了阿宓过来,“刚才公子见的那是小女儿,这是长女。” “她为何不说话,也不抬头?” 洛城紧了紧阿宓的手,阿宓没反应,他尴尬露笑,“阿宓生性胆小害羞,不常见外人,前些日子吹风受了寒,所以不能说话,公子莫要怪罪。” “阿宓?”明了是哪个字后,公子夸道,“好名字。” 阿宓不抬头,公子并不介意,洛城也就没强迫,让她一直安静跟在后面。 经过花圃时阿宓瞧见洛珍躲在暗处,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很是嫉妒。 91.月色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不得不说他极其擅于操控人心, 仅这么短短的时日,阿宓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躲着他了, 偶尔也会写些字回应。 在沈慎身边时她说不了话,回到公子这儿是不想说话。阿宓觉得,有时当个哑女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阿宓落笔的时候李琰愣了一愣,笑道:“阿宓的字倒是与我左手手书很像。” 听了这话后阿宓就有些心虚意味地故意把字写丑些, 字是曾经公子教她认教她写的,自然和他的很像。 渐渐大了胆子后, 阿宓写道:【我想要翠姨。】 她和翠姨分开很久了,尤其是现在重新到了公子身边, 就更是想念。 李琰沉默了下,他其实早想到了这件事,但他以为阿宓一直不会向自己提, “是我忘了, 明日就托人去沈慎那儿问一问。” 说完道:“阿宓想出门走走吗?” 阿宓意外地看他,好像完全没想到李琰会主动提出让她外出。因为在别庄就是这样, 公子轻易不让她出去,每次都要她用许多办法祈求讨好, 他才会应允。 她轻眨了下眼, 清润的眸子已经闪烁了答案。 “看来是想了。”李琰帮她说了出来, “我午后将去拜访友人, 到时阿宓与我一同出府, 让侍女陪同领路,傍晚再去接你。” 阿宓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李琰面前这么乖巧可爱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一事,她不喜欢被关着。 得了李琰的令,侍女十分熟练地帮阿宓选好外出的衣裳,短衣配水绿色烟罗裙,外罩了件遮阳的纱衣,加上小巧精致的绣鞋,漂亮又很简单。 伺候十多日,侍女初步摸清了世子对这位姑娘的喜好。他喜欢洛姑娘简单可爱的装扮,无需过多坠饰,那样反倒失了纯真,越显烂漫纯稚越好。 阿宓重新出现在李琰面前时,他露出了明显的欣赏之意,并亲自摘了一朵盛开的粉芙蓉为阿宓簪上,“总不好太素净。” “能自己上马车吗?”他这么问着,似乎做好了给阿宓搭手的准备。 阿宓小腿的伤已经好全了,但还是不想和公子有过多接触,就自己努力踩着小凳上了马车,模样笨拙又可爱。 李琰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所有人都听到了低笑声。那笑声衬着他温柔的神情,显得格外宠溺。 寻常小姑娘此时早被撩动春心,阿宓却独独缺了根弦,不然她在那两年间早已对李琰倾心。 不过,李琰也正是喜爱她这懵懂不知世事的模样。 马车内空间很大,坐上十人也绰绰有余,阿宓选了个离中间最远的角落。跟在李琰身后上马车的,还有几位下属。 他们在谈论什么事,并没有特别忌讳阿宓的存在。因为几人用的语言都简练晦涩,京城的势力阿宓也一个不知,即使写在纸上给她看,恐怕也只能看个一脸懵。 在李琰身边总没有和沈慎秦书他们相处来得放松,阿宓坐在角落,既没有窗外风景欣赏,也没有话本打发时辰,注意力就不知不觉飘向了几人的对话。 其中意思是不可能明白的,但阿宓耳朵抖了抖,她好像听见了“乔府”两个字。 又提起心神注意了会儿,果不其然,他们今天要去的就是乔府。 京城应该没有那么多乔府,阿宓这么想着,觉得以当初公子告诉她的语气,外祖家应该很有名,而且公子也比较熟。 阿宓的小心思向来藏不住,时不时望去一眼的模样很快就让李琰等人注意到。 “怎么了?”李琰抬手让属下噤声。 他带笑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害怕,阿宓没有犹豫太久,在纸上写道:【不想一人去街市。】 李琰误会了,露出略显为难的神情,“今日确实有事,下次再陪阿宓可好?” 与此同时,几个属下也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阿宓,其中倒没有管事的那种不善,纯粹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哪儿引得世子如此折腰。 阿宓有点失望的模样,随即动笔【那我跟着公子,可以吗?】 这倒不是不可以,他们今天到乔府算不得什么正事,不过是乔省得了几幅字画,特意邀李琰来品一品。 除去翠姨,这还是阿宓第一次对他请求,且还是个这么小的要求,李琰没有过多思虑,点头答应了。 【谢谢公子。】 李琰失笑,有心想摸摸阿宓的小脑袋,碍于有旁人在还是按捺住了,“阿宓不必如此客气。” 单从态度看来,世子并不像单纯把这位姑娘当成宠姬一流,几人思忖着,对阿宓的定位也有了变化。 朝河乔氏是少有底蕴深厚的世家望族,曾出过三代皇后,梁朝素来有乔女倾国的说法。据传先帝本也是要迎乔氏女为后,选好的那位却突然得了恶疾,被乔府送到了别地休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从此也没再听过那位乔氏女的消息。 阿宓还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突发恶疾的乔女就是自己没什么印象的娘亲,她跟着李琰踏进乔府大门,心中涌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熟悉谈不上,大约是知道这道门后有自己许多亲人,却又都不曾相识的奇怪感。 世家高门,门楣自然低不了。相比于其他府邸,乔府更透着一股古韵,仆从来往见客间,都要更加恪守礼法。初见也许会惊艳,看得久了,不免觉得略显呆板。 李琰是贵客,直接被引到了前院书房,一身清贵的紫衣青年正在等候。 乔省是乔府的嫡长孙,他素得长辈器重,为人也很勤恳,如今在京城算是小有文名。 他迎上前,“世子。” 话没说完,先注意到李琰身边的阿宓。 李琰很少带侍女出门,阿宓容色还如此殊丽,不由让人想得更多。 阿宓则在好奇地打量乔省,从之前的谈话中大致猜出这位的身份,知道对方似乎就是自己的表哥。 即使有“血浓于水”这个说法,阿宓却并没有因此就生出什么亲近感。 况且……耳坠也还在大人那,就算她把身世说出口,乔府的人也不一定会信。 胡思乱想间,阿宓都没发现到自己已经不像最初离开洛府时那么想认亲了,就算见到真正的亲人站在眼前都没有半点激动。 92.图画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她草草喝了口消食茶就拉着翠姨离开, 翠姨不解,“怜娘这么急做什么?之前不是还想好好逛逛这儿吗?” 她们不赶时辰, 银子又多,打的是慢慢游玩到京城的主意。怕路上会有洛府的人来找, 所以连这路也特意绕了一圈。 阿宓手脚并用地比划,想让翠姨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时候她就有些恼自己的嗓子了, 拼命想开口, 能发出的还是只有啊啊声。 翠姨好半晌才明白过来, 惊出一身冷汗, 忙拉阿宓去了约好的马车那儿, 准备即刻起身。 为防车夫有歹意, 翠姨用的是去探亲的由头,道夫家几个先雇了马车赶在前面去看望,前后分了几辆, 指不定什么时辰就能碰着。 车夫不疑有他, 还很热情道:“你们赶得巧了!今儿是十六, 官道顺畅得很, 也不会有意外。两位放心, 我老牛赶车是出名的快,保证追上你那夫家。” 翠姨笑了笑, 给他递去几个铜板和一袋饼, “路上有劳了。” 得了好处, 车夫鞭子甩得虎虎生风,路上还唱起小曲儿,高高粗粝的嗓音驱散了阿宓心底的些许不安。 翠姨让她伏在自己膝上,抚着阿宓长发道:“别怕,就算真是歹人,也不敢追上官道做什么的。” 阿宓点点头,翠姨止不住心疼,“等到了稍大点的城,就带怜娘去找个好大夫,治好你这嗓子。” 好好的小姑娘,真成了哑巴可就不美,日后找个夫家都难。 翠姨心中记挂这事,阿宓却不大在意,对她露出笑后就趴在了窗边。 已经出了城,山林间没什么好风景,不过是些葱郁的高树。阿宓看得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半晌又回头看了下马车内,有些不大明白怎么那些树还会自己往后倒,眼中好奇和小孩儿一个模样。 阿宓马车坐得少,那两年就算公子偶尔带她出门,马车上也会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言“阿宓这么漂亮,别人看到抢去了怎么办”。 所以阿宓算是第一次真正欣赏这马车上的景色。 翠姨见她喜欢,干脆也凑过去,见着认识的就教两句,听得阿宓小脑袋认真地点了又点。 正认到一灌野莓丛,马车猛得一停,两人身子往前仰去,翠姨忙抱住了阿宓。 “怎么了?” 车夫没答话,外面传来沙哑的男子笑声,“哥几个今儿只谋财不害命,为的不过是马车上的人,不想缺胳膊断腿的话就直接走。” 翠姨一怔,听到了车夫跳下地的声音,像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宓感到翠姨的手一紧,瞬间就有了汗意。 她没想到那几人这样大胆,官道上也敢光明正大劫人,抱紧了阿宓,“待会儿我拖住他们,怜娘见机就跑,知道吗?你身量小,往草里一躲他们就瞧不见的。” 阿宓摇头,自然也是害怕的,可她不想丢下翠姨一个人逃。 左不过再死一次,好不容易再见到翠姨,她不要和她分开。 翠姨劝她:“今儿官道上人多,说不定还会有官爷经过,阿宓跑了去寻人帮我,总比两人都被抓的好。” 细声说了好一会儿,阿宓才在她怀里闷闷点头。 她们在车内不动,那几人也不怕会有什么陷阱,两个柔弱女子罢了,他们任何一个都能制住。 靠近时,其中一人笑道:“大哥,你是没在酒楼瞧见那小丫头,那模样生得……” 想不出形容的词儿,他舔了舔唇,“恨不得叫我一口给吞下去,就是年纪小了些。” 阿宓手脚发冷,她还没明白过来那话里的味儿,当那人真喜欢吃人,眼里的泪都在打转儿。 被毒死和被人吞入腹中,她真不知哪个更疼。 带头人对这话很感兴趣,有些不信道:“真有这么招人?” 男子嘿嘿了声,“大哥看了就知道。” 他毫不防备地大喇喇凑手过去掀帘子,还没见着人,一道银光就猛地刺来。 早就料到可能有此一着,男子轻易化解了杀招,还顺势把刀子夺了过来把玩,“妇人就是妇人,软绵绵连只鸡都杀不了,作甚么跟爷们玩儿刀呢。” 翠姨一次不成,干脆发狠拔了簪子不管不顾朝他扑去,疯妇的模样真叫那人退后几步,她趁机道:“怜娘快跑!”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马车内窜出,突然的速度倒叫人惊讶,带头人猛地一把抓去,却只扯住阿宓帷帽,带下了散开的满头缎发。 阿宓回眸恨恨瞪他一眼,乌黑的眸子水光潋滟,只这一瞬,就叫带头人失了魂。 等阿宓跑出几丈外,他才猛地一拍腿,“管这老妇作什么,还不给我去追!” 猎猎风声穿过耳际,杂草树枝刮得阿宓脸颊生疼,她记着翠姨的话,只往小径草丛里跑,不叫那些人骑马追上。 阿宓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心嘭嘭地好像要跳出胸口,喘气都开始困难。但她不能停,一停就不能寻人救翠姨了。 离官道入口不远,一行着青色官服的青年正骑马慢行,为首男子身形高大,袍子颜色更重,为墨青色。他脸形轮廓分明,两道浓黑的长眉斜飞入鬓,唇抿成直线,浑身萦着一股煞气。 “有声音。”队列慢了些,一人道,“大人,好像有人在官道上闹事。” “无关之事,不必多管。”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瞧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朝他们跑来,手不约而同按在了腰间。 阿宓拼命跑着,眼神开始恍惚,起初还没看见这队人,等近了些眼里才照进一队人影,仔细瞧去,竟是一队穿着官服的人。快要炸开的胸腔顿时涌上欣喜,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让她又迈开了快麻木的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些人面前。 情急之下,她完全没注意到那些人冷漠的面容,奔到一人马前,攀着马绳喘了两口气就开始急急比划。 阿宓形容狼狈,衣裳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添了不少伤口。饶是如此,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她莹亮的眼,像珍珠玉石一样闪着盈盈的光,只瘦小得可怜,散下的发就覆住了大半身子。 骑马之人面面相觑,即便心中惊叹这小姑娘容貌,他们也是不敢拿主意的。 果然,为首男子目不斜视,依旧策马往前走。其他人爱莫能助,也只能收回视线跟上。 阿宓呆愣在原地,心中生出茫然,他们……为什么不理自己,难道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吗? 阿宓心中又恼自己又急,费尽脚力再跟上去,试图扯住马尾巴,却被脾气不好的马儿一甩尾摔坐在了地上。 明明听清了这动静,这队着官服的人却头也没回过。 93.教训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 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 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寻常交易, 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 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 留侯这要是真做了, 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世子如果应了, 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 都是些歪理,但也着实不好反驳,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 起初的话听不明白, 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李琰依旧没有出声,留侯继续道:“既然世子都默认了,来人,去我府上取千金来。” 等这千金取来,可就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 乔省心中一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李琰。他知道世子能把那小姑娘带在身边,说明很是喜爱,但这怎么能和乔府还有他二婶相比,乔府和显王府关系不一般,世子应该知道哪个选择才是正确。 李琰却是又沉默了会儿。 如果管事在场,恐怕又要用看红颜祸水的眼神看阿宓了。 乔省忍不住道:“……世子。” 边道边看向阿宓,这时他的眼神也带了不善,好像阿宓是蛊惑了世子的狐狸精。 留侯斜眼瞧着这几人,像在看什么好戏,边不忘用扇子抬起妇人下巴,笑道:“夫人莫哭,本侯马上就能带你回府。” 妇人心如死灰,身体在轻轻发颤,乔省再度低声,“世子!” “慢着。”李琰终于开口。 乔府人心口一松。 “是我忘了。”李琰话语一停,看了看阿宓才继续,“当初只是借沈都督侍女一用,现今半月快到,也是时候归还了。” 他面色平淡,眼底波涛汹涌。 留侯帮沈慎出头恐怕只是顺便,特意来和显王府作对才是真,是得到他今日在乔府的消息,冲他来的。 “阿宓。”李琰没看阿宓了,继续道,“你现在就回沈都督那儿吧。” 突然的一句让阿宓愣在那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公子这么轻易就让自己走了,呆呆地抬头。 李琰没有看她,她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沈慎。 沈慎开口,“过来。” “阿宓?”留侯也跟着叫了声,似乎在琢磨是哪个字,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名儿,听着就喜欢,还不过来?” 阿宓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可以回到大人身边,可是不知怎的,依旧不大敢走的模样。她慢慢地往前迈了几步,忍不住回过了头。 李琰本不准备再反应了,见状还是轻轻出声,“阿宓不想回去吗?” 留侯似笑非笑,这时候不说话了。 像阿宓这样的小姑娘,心思都写在脸上。李琰虽不知为何她以前一直抵触自己,但以为经过这十多日的相处,阿宓心中总有些自己的地位,而且无论如何总该比沈慎那种整日见不到笑脸的人要好上许多。 岂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宓就被惊醒了似的,一个激灵忙回正了身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沈慎身边,在他身后藏好,才露出个小脑袋惊疑不定地看来。 李琰:………… 留侯再次笑出声,拍了拍沈慎的肩,“看来阿宓姑娘很是喜欢我们沈都督啊。” 这倒离事实差不多,也许是雏鸟情节,阿宓十分依赖沈慎。至少在在场这些人中,她最信任的也无疑是沈慎。虽然曾被“抛下”过一次,可相对于曾间接至阿宓于死地的李琰,当然是沈慎要好上许多。 李琰到底有些失望,他自认对阿宓用了足够的耐心,没想到还是没能让小姑娘破除心防。 当下又被留侯算计一着,李琰没了周旋的兴致,几句话后就带着人离开了乔府。 *** 沈慎带着阿宓出府的时候,也着实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人就回到了自己身边。 本以为留侯会借阿宓来说什么,但他只是看了眼沈慎,温声道:“先把阿宓姑娘安置好。” 如果说留侯是什么好心人,沈慎绝对不会信,阿宓的相貌也确实是留侯以往会喜爱的那款,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开口要人的意思。只能说在留侯那儿,阿宓约莫另有他用。 倒是少帝临走前仔细端详了下阿宓,调笑道:“朕道庭望怎么不近女色,原来是要求太高,小看你了。” “陛下。”沈慎沉声这么一说,少帝就连连摆手,“好了,你也别抱怨朕,朕这就走,不打扰你和小美人的重聚。” 待人散尽,阿宓就一直沉默地跟在沈慎身后,如果没注意,还真容易忽略她。 转身入了小巷,沈慎停步,阿宓也适时停了下来,低垂着脑袋,让人只能望见她乌黑的发顶。 “刚才怎么不在乔府认亲?”沈慎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得了阿宓小小抬头望了眼,仔细看,那里面应该还有丝奇怪。 沈慎却看不懂的模样,从袖间拿出了一对耳坠给她,“是少了这个?” 乔府给女儿的耳坠从来都是独一份,这点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只要拿着它,阿宓无路如何也不会受到忽视。 但阿宓只是接过耳坠握在手中,并没有迈步。看她还有要用手比划的架势,沈慎低沉开口,“说话。” 阿宓微抿了唇,好半晌才低低说道:“我答应了大人,不会认亲。”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软绵绵的,浮在空中没什么力气,还带着一点小女儿家的稚气,当真像个孩子。 沈慎挑眉,“嗯?” 他明显不信,阿宓心底也有点小小的心虚。在刚见到乔省的时候,她其实是动过心思的,可一见到这位表哥和公子的亲密,她就在想,如果自己回到了乔府,公子再一开口要人,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阿宓不通世事,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判断。她并不知道,一旦自己成为了乔府的女儿,绝不可能像个奴仆一样被轻易送人。 也许是洛城的父亲身份给了她错觉,让阿宓以为,只要关系不好,即使身份上再亲也会把她随手赠人。 而外祖家的人都不曾认识她,关系当然好不了。 沈慎当然想不到阿宓这种心思,毕竟正常人都不会有阿宓这种思维。不过他在这种事上并不喜欢追根问底,阿宓说了不认亲,他就更不会去强求。 他确认了遍,“当真不去?” 94.回宫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 “此事并不确定, 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 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 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 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 但比起未知,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 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 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 俱是大吃一惊, 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说是不怕死,但能活着,谁会那么轻易洒脱地赶赴黄泉。 马车悠悠行驶,终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卫正在检看来往行人路引。 阿宓没有路引,当初和翠姨是暗地使了银子,如今跟在沈慎身边就不需要担忧这种小事。 守卫认出秦书,自然猜到了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当下毕恭毕敬地引人入内。 刚进了城,车队依旧沉默间,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加快声。 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定神一看,竟是那日跟在李琰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似乎李琰一行人特意保持了和他们同样的速度。 侍卫手持一张信笺,下马快步奔到马车前,秦书已掀开了帘子,沈慎正冷冷望着他。 他不慌不忙,将信笺递给了沈慎,垂首低声,“世子言,愿以千金换此女,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考虑一番?” 此女所指无疑是阿宓,能跟了一路,并在城门口再提出这个要求,说明李琰对阿宓实足上心了。 阿宓却不想要这种荣幸。 她就在坐在马车里面,闻言很是忐忑地望向沈慎,细白的手指揪住了袖口,紧张不安。如果是几天前,她相信大人肯定不会答应,可眼下着实不能保证了。 果不其然,沈慎没有一口拒绝,而是垂眸细思,这代表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 说起来他和显王府的关系虽然本就不好,但也没必要交恶。显王世子对他第二次所求,是屈尊,也是暗示,如果沈慎再次拒绝,就是完全不给李琰颜面。 颜面之于宗亲来说何等重要,就不必说了。 秦书有心相劝,也不知如何开口。都督对乔氏的厌憎注定无法消除,洛姑娘是被连坐之过,称得上无辜,可谁也不可能用这点去劝。 因为李琰此举称得上以势压人,这可是在京城的城门口,沈慎当面拒绝,就代表明面上和显王府站到了对立。 在朝中,就算是留侯都不曾这样做过。 回头一看,阿宓已经因为沈慎这算得上长久的思索而垂下了脑袋,看不清神情,但秦书也猜得到那定是难受又无措的。 最终,就在阿宓感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之久时,沈慎张口,只吐出了一字,“可。” 秦书还来不及惊讶,就看见小姑娘瞬间抬首,那双平日都带着天真的漂亮眼眸已经满含泪水,波光粼粼,颤动人心。 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这一刻,就连阿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重新回到公子身边伤心,还是被大人抛弃更让她难受。二者都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双眼因含了泪水无比朦胧。 “不……”阿宓嘴唇嚅动了下,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细小到谁都听不见。 阿宓的相貌是一种极其柔弱的美,这种美中还带有不知世事的纯稚,我见犹怜,来为李琰“买”人的侍卫都忍不住怜惜,可被凝望的人连眼都没看过来一下,脸色一直是沉郁的,有如铁石心肠。 还是侍卫先有了反应,试探道:“那……下官就先带这位姑娘……” 沈慎依旧惜字如金,只微颔首。侍卫松了口气,恭声道:“千金今日便会如数送到大人府中。” 阿宓又微张了唇,纵使喉间又出现了那种令她惧怕的火辣辣的疼也没有顾及,努力、拼命地发出了微不可闻的一声,“不要……” 她伸手揪住了沈慎的一小块衣角,那么点大位置,却扯得十分紧,她张口呼一口艰涩的空气,又微弱地说了声,“大人,不要……” 在阿宓自己听来沙哑但仍有声的几个字,旁人的耳中却只掠进了几点蚊呐般的声响,根本想不到这是她在说话。 倒是沈慎沉默的背影似乎僵了下,依旧没有望她。 就在侍卫要上前请她的时候,阿宓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一把拉住沈慎,断断续续地努力开口,“大人……我、可以,再、说几句、话吗?和您。” 秦书先大惊,没想到阿宓这时候突然能说话了。转念想到这被刺激的来由,又忍不住怜惜。 沈慎给了她这个机会,侍卫暂时先退了下去。 秦书先明白过来,如果都督当真不喜洛姑娘厌恶她乔氏女的身份,就不会给这说话的时间,给了,就说明有周转的余地,都督心中恐怕另有思量。 阿宓的腿本就没好,动作时一个不稳摔坐在了马车内,她手还紧紧扯着沈慎衣袖,连带他的身体也跟着一震。 她声音沙哑,说话时依旧很疼,但已经顺畅了一点,她想了会儿,用很郑重的语气轻轻道:“大、人……我、我不认亲,可以、不要丢下我、吗?“ 95.艳羡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开玩笑,在他们心里这位已经是都督的人了,怎么可能像之前那样荤素不忌地梳发顺胳膊。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 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 沈慎动作很是粗鲁, 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胸前还咯了个玉镯, 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 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 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 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 手捂在了胸口,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 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 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 只这么一小会儿, 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 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面对这么个小姑娘还是头一次,年纪小,模样小,胆儿也小。 他不说话就那样看着,能注意到面前人有些站不稳,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角,好像用尽了毕生勇气。 阿宓深呼了口气,觉得前后算是两世加起来整整十五年也没这么紧张过。站在男子面前,她似乎又有了曾经见过的鹰捉兔子的感觉,它急速俯冲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冷而锋利的目光把阿宓惊了一跳,不知道平日羡慕喜欢的雄鹰还有这么吓人的一面。 但他身上带着水汽,看起来刚沐浴没多久,黑衣上氤氲出湿润的气息,让莫名干涩的氛围缓和许多。 96.生辰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沈慎,眼角红晕未褪, 眼神显得格外可怜, 直面这些的沈慎依然沉静, 他道:“还请世子谅解, 此女乃侯爷所赐, 并非府中寻常奴仆,不好相赠。” 什么侯爷所赐,两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婉拒的话。 周二不意外都督的决定, 如果是他也会拒绝显王世子。送一个侍女没什么, 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送, 旁人知道了会如何想?会说沈都督为了保命对显王世子唯命是从,身边人被看上了也毫无异议地双手奉上, 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其他, 留侯听到这个消息能第一个处置了都督。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将手中酒饮尽, 神色淡然看着阿宓走回沈慎身边, 虽遗憾今日不能带走阿宓,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边, 总有能取来的时日。 两人终于对饮了几杯, 都是海量, 谁也没有因此紊乱思绪。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热, 李琰着人脱了外裳,雪青色锦袍更衬得他俊雅风流,不似寻常人物。 与之相对,沈慎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始终带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说李琰是雅致的青竹,因清风钟爱而格外惬意自然,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从不领受热情。 楼中静立的侍女双颊生晕,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间流连,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们看不出平静下的暗潮,周二却时刻不敢放下警惕。终于,他的神经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时绷到了最紧。 碎杯为令?还是洒酒作令?周二古井无波的面容下风云翻涌,大脑飞快转速,思忖对策。 现今自己和都督都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可见没有中招,雅间里也未燃香,李世子会这么轻易就有动作吗? “世子。”在李琰随意把玩的杯盏差点不小心落地时,沈慎忽然开口,让所有人抬眼望来。 沈慎平静道:“下官突然想起留侯曾交待过的一句话,侯爷让下官转告世子。” “哦?”李琰很有兴趣的模样,微微倾身,“不知是什么话?” 沈慎对他耳语片刻,回头管事就听见自家世子的笑声,舒朗随性,眼底面对沈慎的寒光也暂时消退了,“得留侯所言,我定要去侯府拜访一番才是,到时都督可定要与我同去。” 沈慎露出不轻不淡的笑意,再度和李琰对饮一杯。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浮生楼时,管事还有些反应不及,惊讶张口,“世子,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我自有思量。” 管事仍想着方才李琰面对阿宓的情景,忍不住道:“世子不会是因那洛城之女改的主意吧?” 李琰没因这句堪称质问的话动怒,反而微微笑道:“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 管事哑然无言。 半晌,显王府一行人亦出了浮生楼,上马前李琰抬头看了眼皎洁明月,轻道:“刀虽利,但如果没有使用之人,也不过是把刀而已。” 踩上马镫的瞬间,李琰冷冷想着,最终的敌手,不过留侯一人。 回程中,周二轻声与沈慎询问,“都督早已经想到了今夜如何化解,还是只是……” 如果是为了一时脱身诓骗显王世子,他担心后患更大。 “侯爷确实交待过。”只是那些话他原本并不准备说而已,不过谁也没料到在游城会撞上李琰,沈慎瞥过柔顺坐在身边的阿宓,“回去。” 马车缓缓行驶,周二同样又看了几眼阿宓,心知回郝府后她必定要被都督审问。 他对这小姑娘并无恶感,希望她不要被吓着才是。 果不其然,阿宓跟着回房就被叫到了沈慎面前。他微耷着眼没看她,可安静的环境能让阿宓把心跳声和对方轻叩桌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去取纸笔。”还是沈慎先指示她,等阿宓准备好就道,“写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给阿宓压了座沉甸甸的大山。他要的,必定是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从阿宓真正的身世到如何认识的显王世子,假如其中再有欺骗,阿宓觉得大人肯定会直接把自己丢掉。 微抿了唇,阿宓思索后慢慢提笔,当然不敢再写假话,可也不能说全,最终拣了些重点交待。 沈慎冷目看去,阿宓把洛府和如何认识李琰的过程写了出来,并写道【我不想被送人,所以逃出了府。没有告知所在是不想被送回去,大人莫气,可以罚我,但请不要丢下我。】 这事其实并不怎么值得沈慎生气,他只是意外阿宓竟会认识李琰,这差点打乱了他今夜的计划。 “生母呢?”察觉阿宓没有提过母亲,沈慎问道。 【母亲很早去世,所以不得父亲喜爱。】阿宓尽量言简意赅,以免被看出什么。可她实在太不会隐瞒了,微微闪躲的目光和书写间略有迟疑的停顿,都足够让沈慎注意到她还有些东西没交待。 他心中有所猜测,未交待的部分应该就是想要去京城寻亲的亲人。京中有哪府和一个小小的商户结了亲?沈慎搜遍记忆都没想到,所以料想应该只是寻常人家。 沈慎没有用目光给阿宓施加压力,他淡然注视着案上的纸笔,握住墨笔的手着实小,露出的一截手腕也纤细得不可思议,白得晃人眼。 那截手腕在因紧张而轻轻颤抖,像在等着他的审判,好决定她是生,还是死。 “已经应了,就不会再把你送回。”稍倾,沈慎这么说后,立刻就得到了小姑娘格外感激的目光。那双明眸湿漉漉的,如果他说出的是拒绝的话恐怕当场就能哭出来。 沈慎没怎么接触过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完全不清楚阿宓这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哪会知道能够离开洛府和不回到公子身边对阿宓的意义,今夜沈慎当着李琰的面拒绝已经足够让阿宓惊喜了,这时他又十分“宽容”地原谅了阿宓,在阿宓看来他无疑是救下并护着自己的大好人。 大人看来只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阿宓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谢大人。】 写下这四字后,阿宓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沈慎,但沈慎不明所以,并没有理会到其中意思,只是轻淡地颔首,示意阿宓出去。 这显然被误会了,只见阿宓明亮的眼眸闪烁了下,丢下笔就高兴地扑了过来,在沈慎还没推开她之际踮脚在那冷硬的棱角软软地亲了一口,十分小心又雀跃的模样。 阿宓隐约已经知道这不是随便能用来感谢别人的方式了,可这时候对着沈慎,她就是想再亲近些。 柔软的手还环在脖间,沈慎终于露出一丝奇怪或惊讶的神色,很不解阿宓为何又做出这种举动,连秦书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 撞见这幅情景,秦书又满脸复杂地退了出去。 加起来可以说是三条亲人的性命因为乔府没了,沈慎怎么可能对乔氏的人有好感。 屋内平静得令人窒息,即使沈慎不言不语,阿宓也好像看到了他黑漆漆的眸中跃动的火焰。 阿宓有时候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就像此时,她清楚感觉到了大人对那耳坠的憎恶,这种情绪随之蔓延,最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书犹豫着开口,“此事并不确定,等到了京城再去问问也不迟。” 问什么?问乔府曾经有没有嫁过女儿给南地小商户?连秦书也明白,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因,乔府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 这话像是突然惊醒了沈慎,他瞬间收敛起了情绪,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离开,手中还攥着那对耳坠。 阿宓呆呆的,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的情绪会突然有这种变化,心中涌上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愣了许久后写道【耳坠还在大人那。】 秦书干笑了声,“洛姑娘莫急,大人会还给你的。” 说完似乎还想问什么,又不知怎么问,最终叹了声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着,脑袋耷了下来,闷闷不乐。 她虽然期待素未见面的亲人,但比起未知,当然是相处了一段时日已经开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较于耳坠被拿走的情况,阿宓却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间改变的态度。 秦书没有隐瞒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惊,没想到阿宓的娘亲竟是乔氏女。 他们不约而同想着,不仅都督,连留侯也尤其不喜乔氏女,只不过没人知道其中缘由。如果这身世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边还是被送给留侯,好像都不见好。 问题在于,都督会那么善意地把人送回乔府吗? 想到这个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众人不禁沉默。 沈慎没有表露过他的想法,也没人能猜到他的打算,只知道临近京城的最后一日间都督格外安静,连带整队也都没什么人敢开口。受这种氛围影响,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闹什么小动作,她们隐约能感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们再不懂事,他们绝不会介意多拔一次剑。 97.下厨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周二不意外都督的决定, 如果是他也会拒绝显王世子。送一个侍女没什么, 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送, 旁人知道了会如何想?会说沈都督为了保命对显王世子唯命是从, 身边人被看上了也毫无异议地双手奉上,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其他,留侯听到这个消息能第一个处置了都督。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 “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将手中酒饮尽, 神色淡然看着阿宓走回沈慎身边,虽遗憾今日不能带走阿宓, 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边,总有能取来的时日。 两人终于对饮了几杯,都是海量,谁也没有因此紊乱思绪。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热, 李琰着人脱了外裳, 雪青色锦袍更衬得他俊雅风流,不似寻常人物。 与之相对, 沈慎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始终带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说李琰是雅致的青竹, 因清风钟爱而格外惬意自然, 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 从不领受热情。 楼中静立的侍女双颊生晕,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间流连,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们看不出平静下的暗潮,周二却时刻不敢放下警惕。终于,他的神经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时绷到了最紧。 碎杯为令?还是洒酒作令?周二古井无波的面容下风云翻涌,大脑飞快转速,思忖对策。 现今自己和都督都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可见没有中招,雅间里也未燃香,李世子会这么轻易就有动作吗? “世子。”在李琰随意把玩的杯盏差点不小心落地时,沈慎忽然开口,让所有人抬眼望来。 沈慎平静道:“下官突然想起留侯曾交待过的一句话,侯爷让下官转告世子。” “哦?”李琰很有兴趣的模样,微微倾身,“不知是什么话?” 沈慎对他耳语片刻,回头管事就听见自家世子的笑声,舒朗随性,眼底面对沈慎的寒光也暂时消退了,“得留侯所言,我定要去侯府拜访一番才是,到时都督可定要与我同去。” 沈慎露出不轻不淡的笑意,再度和李琰对饮一杯。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浮生楼时,管事还有些反应不及,惊讶张口,“世子,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我自有思量。” 管事仍想着方才李琰面对阿宓的情景,忍不住道:“世子不会是因那洛城之女改的主意吧?” 李琰没因这句堪称质问的话动怒,反而微微笑道:“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 管事哑然无言。 半晌,显王府一行人亦出了浮生楼,上马前李琰抬头看了眼皎洁明月,轻道:“刀虽利,但如果没有使用之人,也不过是把刀而已。” 踩上马镫的瞬间,李琰冷冷想着,最终的敌手,不过留侯一人。 回程中,周二轻声与沈慎询问,“都督早已经想到了今夜如何化解,还是只是……” 如果是为了一时脱身诓骗显王世子,他担心后患更大。 “侯爷确实交待过。”只是那些话他原本并不准备说而已,不过谁也没料到在游城会撞上李琰,沈慎瞥过柔顺坐在身边的阿宓,“回去。” 马车缓缓行驶,周二同样又看了几眼阿宓,心知回郝府后她必定要被都督审问。 他对这小姑娘并无恶感,希望她不要被吓着才是。 果不其然,阿宓跟着回房就被叫到了沈慎面前。他微耷着眼没看她,可安静的环境能让阿宓把心跳声和对方轻叩桌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去取纸笔。”还是沈慎先指示她,等阿宓准备好就道,“写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给阿宓压了座沉甸甸的大山。他要的,必定是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从阿宓真正的身世到如何认识的显王世子,假如其中再有欺骗,阿宓觉得大人肯定会直接把自己丢掉。 微抿了唇,阿宓思索后慢慢提笔,当然不敢再写假话,可也不能说全,最终拣了些重点交待。 沈慎冷目看去,阿宓把洛府和如何认识李琰的过程写了出来,并写道【我不想被送人,所以逃出了府。没有告知所在是不想被送回去,大人莫气,可以罚我,但请不要丢下我。】 这事其实并不怎么值得沈慎生气,他只是意外阿宓竟会认识李琰,这差点打乱了他今夜的计划。 “生母呢?”察觉阿宓没有提过母亲,沈慎问道。 【母亲很早去世,所以不得父亲喜爱。】阿宓尽量言简意赅,以免被看出什么。可她实在太不会隐瞒了,微微闪躲的目光和书写间略有迟疑的停顿,都足够让沈慎注意到她还有些东西没交待。 他心中有所猜测,未交待的部分应该就是想要去京城寻亲的亲人。京中有哪府和一个小小的商户结了亲?沈慎搜遍记忆都没想到,所以料想应该只是寻常人家。 沈慎没有用目光给阿宓施加压力,他淡然注视着案上的纸笔,握住墨笔的手着实小,露出的一截手腕也纤细得不可思议,白得晃人眼。 那截手腕在因紧张而轻轻颤抖,像在等着他的审判,好决定她是生,还是死。 “已经应了,就不会再把你送回。”稍倾,沈慎这么说后,立刻就得到了小姑娘格外感激的目光。那双明眸湿漉漉的,如果他说出的是拒绝的话恐怕当场就能哭出来。 沈慎没怎么接触过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完全不清楚阿宓这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哪会知道能够离开洛府和不回到公子身边对阿宓的意义,今夜沈慎当着李琰的面拒绝已经足够让阿宓惊喜了,这时他又十分“宽容”地原谅了阿宓,在阿宓看来他无疑是救下并护着自己的大好人。 大人看来只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阿宓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谢大人。】 写下这四字后,阿宓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沈慎,但沈慎不明所以,并没有理会到其中意思,只是轻淡地颔首,示意阿宓出去。 这显然被误会了,只见阿宓明亮的眼眸闪烁了下,丢下笔就高兴地扑了过来,在沈慎还没推开她之际踮脚在那冷硬的棱角软软地亲了一口,十分小心又雀跃的模样。 阿宓隐约已经知道这不是随便能用来感谢别人的方式了,可这时候对着沈慎,她就是想再亲近些。 柔软的手还环在脖间,沈慎终于露出一丝奇怪或惊讶的神色,很不解阿宓为何又做出这种举动,连秦书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 撞见这幅情景,秦书又满脸复杂地退了出去。 留侯的意思约莫是,显王世子抢了我手下的人,我便来乔府也试一试。 不过是以势压人,这种事留侯做得还真不少。 李琰余光望了眼阿宓,小姑娘还在状况外。 “侯爷怕是误会了,我予沈都督千金买下一人,寻常交易,怎能说是截走。” 他确实给了千金,但也确实是特意在城门口暗中逼迫沈慎。 留侯老狐狸成精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今天不准备打机锋,直接道:“世子的意思是,今日我也得给乔府留下千金了?” 周围人一时哗然,留侯这要是真做了,岂不是在打了乔府一巴掌后又狠狠踩一脚?同理,世子如果应了,转头乔府就能也恨上他。 留侯难缠,李琰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那张嘴能把整个朝堂说得哑口无言,都是些歪理,但也着实不好反驳,一时脸色黑沉。 不过是个侍婢,寻常人这时候也知道取舍了,李琰却没有立刻松口。意外坚持的态度让留侯有些讶异,不禁好奇这同时让沈慎和李琰破例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阿宓就站在李琰身后,起初的话听不明白,但留侯说李琰截人那段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又见留侯和沈慎就站在一块儿,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为沈慎出头的人。 她眼中的探寻藏不住,和留侯对上时得了对方微微一笑,模样竟有几分和蔼。 留侯是个阉人,先帝还在潜邸时就带在身边,没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令人称奇的地方之一便是,即便去势了模样也和正常男子别无二致,声音没有变细,体发也照长无误,还蓄了一把美髯,带笑时看上去很有些温雅儒生的味道,这让阿宓就更看不出他真实身份了。 98.婚前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阿宓的母亲名乔颜, 是有名望族乔氏的嫡女。朝河乔氏当初何等尊贵, 也就是新朝建立后举族迁往京都后地位略有下落,但乔氏女无不养尊处优地位非凡, 可惜乔颜一时不慎, 还没定亲就和人有了首尾, 珠胎暗结。 族中大怒, 百般逼问也问不出男子身份,想要打掉这胎又被女儿以死相逼。乔母心疼女儿,无奈之下想出让女儿尽快成亲的法子。 门当户对当然不可能, 女儿月份是小, 可那些宗亲世家又不是傻子,哪容得吃这个亏。 正巧洛城作为御前钦定榜眼,却因醉酒圣前失仪, 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 乔母着人去商议,洛城若娶了她女儿就能保平安。虽然不能再想功名利禄, 但乔府会附上丰厚嫁妆, 让他们去别地安家, 靠这些做点生意, 倒是不愁富贵。 洛城心知这天上落的馅饼肯定有异, 可他没有第二条路, 只能应下。 成婚后, 他才知道原是被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 乔氏对这个败坏家族门风的二姑娘没好感, 甩包袱般把人弄走了就全当族里没有过这个人,也唯有乔父乔母还会时常惦记。 山高路远,乔颜跟着洛城到了最南处定居,乔母鞭长莫及,几月都不见得能派一次人来看她。 洛城心中耻辱,认定乔颜是个不知检点的浪□□子,刚巧乔颜也不爱搭理他,他便也未曾给乔颜好脸色。除了不敢休妻和明目张胆地欺辱她,暗地磋磨的事没少做。 阿宓出生的时候,人人恭贺洛城喜得千金,哪知道他心中呕血。 乔颜坠水身亡的时候,他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给京城乔府报了个消息后,就没怎么管过阿宓这个附带的女儿。 唯有在看到阿宓的脸时,才想到她仅剩的那点用处。 乔府当然想得到乔颜之死有异,可他们哪会管,哪能去管,就连这个外孙女,也只能在每年年节时遣仆从送个礼。那仆人被洛城买通,来后连人都不会见,好吃好喝一番后就回京城,道表姑娘过得挺好,不必牵挂。 贵人把这事当玩笑话说给阿宓听,看她垂眸黯然后又小意安慰,道洛家不过是个小商户,若她不高兴,他着人去毁了就是。 只绝口不提要让阿宓去寻外祖的事。 阿宓想起了那些话儿,她不知道自己亲父是何人,但外祖家在哪儿是很明白的。 她没有旁的倚靠,洛府不能待,只能去投奔外祖。 即使那里是狼窝虎穴,她也要去。 翠姨惊慌失措,她没想到阿宓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失声惊叫,“是谁告诉你的?!” “难道是洛城!” 她小心翼翼掩了这个秘密十多年,就是不想叫阿宓难过,不想叫阿宓知道自己是个父不详的人。 当初和乔颜暗通款曲的是谁至今也没人知道,阿宓的爹只能是洛城。 翆姨颤抖着手握住阿宓,声音也是抖的,“怜娘,你,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你是这洛府的大姑娘,洛老爷就是你亲父。” 她一手抓着那张纸,揉成团了不算,又胡乱撕成碎片。 细碎的纸片如雪花飘落,落在了阿宓的睫毛上,她抖了抖垂下手,笔上的墨汁染黑了新裙。 翠姨顾不上被污的新衣裳,她拉着阿宓左右四顾,关上门窗叮嘱,“怜娘,这话不能再乱说,对你自己和你娘都不好,知道吗?” 她害怕极了,许是想起当初姑娘被发现有了身孕差点被赶出府门的情景。那么柔弱的姑娘,被赶出府之后可怎么活呀,如果不是夫人疼爱,为姑娘寻了这个亲事,阿宓能不能出生都难说。 现下姑娘早就没了,阿宓绝对不能被赶出洛府。 还想再写什么的阿宓被翠姨制止,直接扶到了榻上,翠姨看着她,目光不容反对,“不管是不是亲生血脉,怜娘都永远是这洛府的大姑娘。不会有事的,怜娘不要怕。” 她像是安慰自己般道了句,“洛城不敢,他不敢的。” 京城乔府还在,阿宓的外祖尚在人世,洛城怎么会、怎么敢把她送人。 阿宓知道暂时不能说服翆姨了,她不争辩,安安静静地瞧着窗花,乖巧的模样可爱怜人。翠姨忍不住望了许久,在她躺下时掖了掖被角,“怜娘别想太多,好好儿睡。” 她探了探阿宓的喉,坐在榻边沉思,如何也想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能说话了。 最后轻叹一声,吹灯离去。 阿宓却没睡着,睁着眼睛望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洛府就热闹起来,婢子小厮都换上了最精神的衣裳,言谈间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粗俗。 阿宓的院落里也闯进几个婆子,风卷残云般把外间收拾了遍,荒草拔了屋檐也扫了,完后给翠姨留一句,“把大姑娘好好拾掇了,今儿要见贵客呢。” 听说贵客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尊贵无匹,一句话就能让洛府平步青云鸡犬升天。 闻了这消息,府里下人连吸气都带着谨慎的味道,翠姨却有些不安了。 她想起阿宓写的那句话,坐立不定。 巳时快过,贵客才到的洛府,洛城亲自去门外迎接。 阿宓没有跟去,但秋姨娘派来给她送衣裳的婢子偷偷去瞧了,叽喳谈个不停。道贵客来头大,排场大,光走下马车就有三四个下人帮着打帘踏脚搭手,身边跟着的婢子都生得娇妍秀丽,走路气派宛若大家闺秀。 更别说贵客本人,年轻不说,相貌更是这小小怀城的年青公子无法相比的。她们说不出那些华丽辞藻,便形容若被贵人瞧上一眼,怕是就能开心得昏死过去。 翠姨听了这话皱眉,斥责几人勿要在大姑娘面前说这些俗言媚语。 婢子可不怕她,闻言上上下下把这主仆二人打量个遍,呿道:“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听什么?也不知是哪个没教养。” 翠姨被气得仰倒,也拿她们没辙。 收拾好后,阿宓被管家派来的人带去了,翠姨紧紧跟着。 午膳的时辰没到,洛城带着贵人在逛园子,阿宓走近时听到熟悉的轻笑,那人道:“洛老爷府里的园子别有风味、独具匠心啊,想来花了一番功夫。” 洛城忙谦声回话,两人同笑了会儿。 年轻公子看起来比洛城要小上一轮有余,洛城却对他前倨后恭,叫那些下人再次明白,贵客身份不一般。 笑完,公子好奇地看着一直低头的阿宓,“这又是何人?” “这是我府上的大姑娘。”洛城牵了阿宓过来,“刚才公子见的那是小女儿,这是长女。” “她为何不说话,也不抬头?” 洛城紧了紧阿宓的手,阿宓没反应,他尴尬露笑,“阿宓生性胆小害羞,不常见外人,前些日子吹风受了寒,所以不能说话,公子莫要怪罪。” “阿宓?”明了是哪个字后,公子夸道,“好名字。” 阿宓不抬头,公子并不介意,洛城也就没强迫,让她一直安静跟在后面。 经过花圃时阿宓瞧见洛珍躲在暗处,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她身上,很是嫉妒。 洛珍就是秋姨娘和洛城的女儿,自小备受宠爱,才八岁就养得骄纵无比。她往日没把这个姐姐放进过眼里,碰见了顶多扫一眼,却没想到今天见贵客爹带的竟然不是自己。 上膳桌的时候洛珍故意朝他们跑来,擦肩时狠狠撞了下阿宓,让她狼狈倒地。 洛珍得意朝她笑,躲在洛城后面悄悄作了个鬼脸,但阿宓看都没看她,叫她觉得无趣极了。 公子顿足停在阿宓身边,伸手过去,温和笑道:“躺在地上可不舒服,快起来吧。” 阿宓没动作,过了会儿在洛城的催促下慢慢把手搭上去。再次感觉到那温和有力的手掌时,她一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压上心头,沉甸甸透不过气。 阿宓其实一直不懂,不懂公子那日为何不去救她。 可是已经回来了,问也问不出,好像也没有必要纠葛于那些。 这一抬首,公子就看见了阿宓的脸。他怔住,满眼都是惊艳,好半晌才记起与洛城回话。 “你这女儿,真是好颜色。” 洛城笑,“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公子过誉了。” “哦?多大了。” “十三的生辰都还没过呢。” 公子眯了眯眼,不说话,刚碰过阿宓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下。 她的脸被冰冷的手抚过,“也不算我害了你,黄泉路上莫怨错了人。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父亲,还有这张脸。” 阿宓没有踏上黄泉路,回头一晃,再度成为了十三岁的自己。 回来后的这两日她都浑浑噩噩,分不清哪儿才是真。 些许恢复了心神,阿宓借着月光摸下榻,屋内暗得都只能瞧见大致轮廓,细瘦的手腕撑得没了力气,身子发软就往绣凳扑去,嘭得摔在地上。 翆姨睡在碧纱橱那儿,她半边耳朵不好使,也不曾听见这动静,阿宓自己慢慢爬了起来。 99.大婚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为防车夫有歹意,翠姨用的是去探亲的由头,道夫家几个先雇了马车赶在前面去看望,前后分了几辆,指不定什么时辰就能碰着。 车夫不疑有他, 还很热情道:“你们赶得巧了!今儿是十六,官道顺畅得很,也不会有意外。两位放心,我老牛赶车是出名的快, 保证追上你那夫家。” 翠姨笑了笑,给他递去几个铜板和一袋饼,“路上有劳了。” 得了好处, 车夫鞭子甩得虎虎生风, 路上还唱起小曲儿,高高粗粝的嗓音驱散了阿宓心底的些许不安。 翠姨让她伏在自己膝上,抚着阿宓长发道:“别怕, 就算真是歹人,也不敢追上官道做什么的。” 阿宓点点头,翠姨止不住心疼, “等到了稍大点的城,就带怜娘去找个好大夫, 治好你这嗓子。” 好好的小姑娘, 真成了哑巴可就不美, 日后找个夫家都难。 翠姨心中记挂这事,阿宓却不大在意,对她露出笑后就趴在了窗边。 已经出了城,山林间没什么好风景,不过是些葱郁的高树。阿宓看得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半晌又回头看了下马车内,有些不大明白怎么那些树还会自己往后倒,眼中好奇和小孩儿一个模样。 阿宓马车坐得少,那两年就算公子偶尔带她出门,马车上也会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言“阿宓这么漂亮,别人看到抢去了怎么办”。 所以阿宓算是第一次真正欣赏这马车上的景色。 翠姨见她喜欢,干脆也凑过去,见着认识的就教两句,听得阿宓小脑袋认真地点了又点。 正认到一灌野莓丛,马车猛得一停,两人身子往前仰去,翠姨忙抱住了阿宓。 “怎么了?” 车夫没答话,外面传来沙哑的男子笑声,“哥几个今儿只谋财不害命,为的不过是马车上的人,不想缺胳膊断腿的话就直接走。” 翠姨一怔,听到了车夫跳下地的声音,像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宓感到翠姨的手一紧,瞬间就有了汗意。 她没想到那几人这样大胆,官道上也敢光明正大劫人,抱紧了阿宓,“待会儿我拖住他们,怜娘见机就跑,知道吗?你身量小,往草里一躲他们就瞧不见的。” 阿宓摇头,自然也是害怕的,可她不想丢下翠姨一个人逃。 左不过再死一次,好不容易再见到翠姨,她不要和她分开。 翠姨劝她:“今儿官道上人多,说不定还会有官爷经过,阿宓跑了去寻人帮我,总比两人都被抓的好。” 细声说了好一会儿,阿宓才在她怀里闷闷点头。 她们在车内不动,那几人也不怕会有什么陷阱,两个柔弱女子罢了,他们任何一个都能制住。 靠近时,其中一人笑道:“大哥,你是没在酒楼瞧见那小丫头,那模样生得……” 想不出形容的词儿,他舔了舔唇,“恨不得叫我一口给吞下去,就是年纪小了些。” 阿宓手脚发冷,她还没明白过来那话里的味儿,当那人真喜欢吃人,眼里的泪都在打转儿。 被毒死和被人吞入腹中,她真不知哪个更疼。 带头人对这话很感兴趣,有些不信道:“真有这么招人?” 男子嘿嘿了声,“大哥看了就知道。” 他毫不防备地大喇喇凑手过去掀帘子,还没见着人,一道银光就猛地刺来。 早就料到可能有此一着,男子轻易化解了杀招,还顺势把刀子夺了过来把玩,“妇人就是妇人,软绵绵连只鸡都杀不了,作甚么跟爷们玩儿刀呢。” 翠姨一次不成,干脆发狠拔了簪子不管不顾朝他扑去,疯妇的模样真叫那人退后几步,她趁机道:“怜娘快跑!”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马车内窜出,突然的速度倒叫人惊讶,带头人猛地一把抓去,却只扯住阿宓帷帽,带下了散开的满头缎发。 阿宓回眸恨恨瞪他一眼,乌黑的眸子水光潋滟,只这一瞬,就叫带头人失了魂。 等阿宓跑出几丈外,他才猛地一拍腿,“管这老妇作什么,还不给我去追!” 猎猎风声穿过耳际,杂草树枝刮得阿宓脸颊生疼,她记着翠姨的话,只往小径草丛里跑,不叫那些人骑马追上。 阿宓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心嘭嘭地好像要跳出胸口,喘气都开始困难。但她不能停,一停就不能寻人救翠姨了。 离官道入口不远,一行着青色官服的青年正骑马慢行,为首男子身形高大,袍子颜色更重,为墨青色。他脸形轮廓分明,两道浓黑的长眉斜飞入鬓,唇抿成直线,浑身萦着一股煞气。 “有声音。”队列慢了些,一人道,“大人,好像有人在官道上闹事。” “无关之事,不必多管。”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瞧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朝他们跑来,手不约而同按在了腰间。 阿宓拼命跑着,眼神开始恍惚,起初还没看见这队人,等近了些眼里才照进一队人影,仔细瞧去,竟是一队穿着官服的人。快要炸开的胸腔顿时涌上欣喜,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让她又迈开了快麻木的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些人面前。 情急之下,她完全没注意到那些人冷漠的面容,奔到一人马前,攀着马绳喘了两口气就开始急急比划。 阿宓形容狼狈,衣裳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添了不少伤口。饶是如此,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她莹亮的眼,像珍珠玉石一样闪着盈盈的光,只瘦小得可怜,散下的发就覆住了大半身子。 骑马之人面面相觑,即便心中惊叹这小姑娘容貌,他们也是不敢拿主意的。 果然,为首男子目不斜视,依旧策马往前走。其他人爱莫能助,也只能收回视线跟上。 阿宓呆愣在原地,心中生出茫然,他们……为什么不理自己,难道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吗? 阿宓心中又恼自己又急,费尽脚力再跟上去,试图扯住马尾巴,却被脾气不好的马儿一甩尾摔坐在了地上。 明明听清了这动静,这队着官服的人却头也没回过。 好一会儿,阿宓心生绝望,没有人理会她,她也不知道再去哪处寻人救翠姨了。 她喘着气慢慢撑地站了起来,却只看见这行人更远的背影。泪水没再止住,簌簌从眼中落下,在下巴处汇成透明的水珠滴落到了泥地,狼狈的脸蛋被冲刷出道道痕迹。 站在远处的那几个劫匪心中一喜,只待那些官爷走远就准备跑去捉住阿宓。 终于,有人不忍地打马凑上前,“都督,这位姑娘甚是貌美。” 男子掀眸瞧了他一眼,这人接道:“都督忘了此行出来的目的吗?” 他们出来可不只是为了处理案子,更是为留侯搜罗美人的,再过两月便是留侯生辰了。 听进这话,男子终于驻马,回头望了眼,就望见阿宓站在路中怔怔落泪的模样,在她后方还有几个男子在靠近。 他道:“去处理了,把人带来。” 说完自己也慢慢策马转身。 阿宓被泪水遮了眼,浑身又累又痛,心想应该还是活不成了。 可到此时她也不后悔,即使留在洛府能多活两年,在她眼里也比不上出府后的这几日快活。 她已经听见身后那几人的声音,不由闭上了眼,只希望他们吃自己时不要太折磨,让她死得快些就好。 带头山匪还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此时望着阿宓的背影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招人的相貌,花楼里最出名的花娘怕是连这小姑娘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颤着手指就要去碰阿宓的肩,下一瞬马蹄声响起,他连影子都没瞧清,手臂就落在了地上。 鲜血飞溅,带头山匪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打滚。 阿宓惊讶睁眼,入目的却是男子漠然的神色。 随即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宓的母亲名乔颜,是有名望族乔氏的嫡女。朝河乔氏当初何等尊贵,也就是新朝建立后举族迁往京都后地位略有下落,但乔氏女无不养尊处优地位非凡,可惜乔颜一时不慎,还没定亲就和人有了首尾,珠胎暗结。 族中大怒,百般逼问也问不出男子身份,想要打掉这胎又被女儿以死相逼。乔母心疼女儿,无奈之下想出让女儿尽快成亲的法子。 门当户对当然不可能,女儿月份是小,可那些宗亲世家又不是傻子,哪容得吃这个亏。 正巧洛城作为御前钦定榜眼,却因醉酒圣前失仪,被打入天牢性命堪忧。 乔母着人去商议,洛城若娶了她女儿就能保平安。虽然不能再想功名利禄,但乔府会附上丰厚嫁妆,让他们去别地安家,靠这些做点生意,倒是不愁富贵。 洛城心知这天上落的馅饼肯定有异,可他没有第二条路,只能应下。 成婚后,他才知道原是被扣了顶带颜色的帽子。 乔氏对这个败坏家族门风的二姑娘没好感,甩包袱般把人弄走了就全当族里没有过这个人,也唯有乔父乔母还会时常惦记。 100.洞房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最终还是沈慎上前,一把将人夹了起来。 没错,又是“夹”。 阿宓小脸皱巴巴的, 沈慎动作很是粗鲁, 完全没有对待一个小姑娘的温柔。正好他的手臂又夹在了正在发育的前胸, 胸前还咯了个玉镯,双重撞击下的痛感比小腿被割伤还要疼上数倍, 眼泪都要巴拉巴拉掉下来了。 在场只有秦书细心些, 可到底也是个糙老爷们,完全想不到这一着,见阿宓眼泪掉下来一串就担忧道:“很疼吗?洛姑娘忍忍,我马上去拿伤药来。” 阿宓皱着脸蛋在座位缩成一团,手捂在了胸口,觉得那儿刚才都被硬邦邦的手臂撞得凹下去了。虽然她不是很懂曼妙身材对姑娘家的意义, 但也知道凹下去肯定是很丑的,当即哭得更难受了。 沈慎却不大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难过,阿宓蜷在那儿完全不在意伤脚, 他就强行又把人捋直了, 坐正的身形无疑加大了阿宓的痛感, 只这么一小会儿,脸蛋就全被泪水打湿了, 沈慎的手也不能避免。 阿宓很想开口说话, 想让对方把自己放松些, 可这不是她一时想说就能说的,只能用含着泪水的期切眼神望过去。 被望了会儿的沈慎眉头一皱,没理会她这“娇气的请求”,沉沉的眼神表明了不赞许。 哗啦啦——回来的秦书对上这汹涌的眼泪一愣,有那么疼吗? 他对着手上的药有些为难,自己如今肯定不能和洛姑娘太亲近,都督又不像是会为人敷药的模样……所以还是要靠洛姑娘自己了。 “能自己上药吗?”秦书语气轻柔,得了阿宓一个小小的点头,随后在她的示意下疑惑地拿出了纸笔。 只见阿宓抓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大人可以先出去吗?】 秦书默然,暗暗觑了眼沈慎,他们都督在望了那白纸黑字几息之后,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等阿宓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擦了药,夜雨已经停了,月上柳梢,银色的光芒倾泻而下,让站在树边的沈慎多出几点温和。 阿宓的动静让他回头,不待她招手就几步回到了马车内。在雨下站了许久,他衣衫和头发都是半干半湿,阿宓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干巾递去,他接过在那儿默不作声地擦了起来。 阿宓悄悄凝视他,只能看清男子冷硬的侧颜。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眼神极为深邃,像是装进了整个夜空,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发间的水滴下,落在了沈慎鼻尖,再缓缓滑到了喉结,从那突出的部位慢慢落进了起伏并不明显的胸膛。 就在这个瞬间,阿宓突然领悟到了大人的好看。那是一种不同于女子美丽和书生儒雅的好看,阿宓无法用确切的词来形容,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大人这种体格和外貌,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虽然有时候凶起来也的确会让她害怕。 阿宓太不懂掩饰了,她目光灼灼得就像火烧,便是瞎子也要有了知觉,更别说沈慎这种感官敏锐的人。 黑眸一偏,阿宓也不怕这时候的他,反倒在眨眼笑。明明刚才还哭得哗啦啦,转眼就忘了小腿的痛,果然还是个孩子。 阿宓在想,大人面冷心热,又很好看,为什么那两个人要逃跑呢? 她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却下意识地记住了楚楚的那句话,“你愿意当这富贵鸟,我却不想成为笼中人”。 话里的意思,阿宓起初并不是很明白,只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被养在别庄里的时日。那时候……整天待在庄子里不能外出、任人伺候的样子,好像的确和被养在笼子里的鸟儿很像。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一点也不快活。 想到这儿,阿宓抿了唇,心想,她才不会再当什么笼中鸟。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宓蜷在马车角落里闭上了眼。 **** 秦书等人并没有因为雨夜的这场小冲突而对清清和楚楚转变态度,说白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姑娘间的小小不愉快,也没闹出大事,不值得放在心上,更不会让他们耿耿于怀而变得恶劣。只是因为两人有了试图逃跑的前科,而对她们看管稍微严格了些。 阿宓同样没放在心上,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报仇”了,虽然第二日到了城镇后周二等人就命人给清清楚楚置办了衣物。 越接近京城,阿宓心底就越松快。她快要和翠姨重聚,也终于快要完全摆脱洛府了。 至于临近的认亲一事,阿宓心底渐渐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期待了。亲人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模糊了,甚至还没有近日相处的秦书等人来得亲近。 阿宓手抚上胸前沉甸甸的玉镯,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翠姨说阿宓长得不像娘亲,像不像亲父还不知道,但光凭外貌乔府肯定很难认出她来,耳坠作为认亲的凭证就十分重要,阿宓妥帖地把它放在了里衣缝制的口袋里。 正巧秦书也问她,“洛姑娘要寻的亲是京城哪户人家?姓什么?可有凭证?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寻到,再送过去。” 阿宓此时已经很有些信任他们了,当下就写道【娘亲姓乔,我要寻的是外祖。】 “乔?这可巧了,总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乔吧……”秦书开了句玩笑,心底觉得不可能,朝河乔氏那样的望族,其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南地的小商户。 下一瞬,他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了下来,直至蚊呐般轻不可闻。 阿宓把耳坠放在了案上,缓缓写着【这就是到时认亲的凭证】。 秦书双眼已经瞪得很大了,就在阿宓以为还能瞪得更大时,他突然拿起耳坠仔细看了看,确定没看错上面的家徽,有些结结巴巴道:“这……这真是洛姑娘娘亲的东西?” 阿宓很是疑惑,对他点了点头,秦书更是直接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为震惊的神情。 这可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都没转完,秦书眼尖地看到帘子被挑开,眼皮一跳就要把耳坠收起来,不妨慌张之下顺手一带,耳坠就带到了来人脚下。 漾着温柔水色的耳坠落在沈慎黑色的皂靴前,他顿了顿,俯身拾起它,并在那纹路很浅的图案上摩挲了下。 “你的?”他平淡地掀起眸子,十分直接地看向阿宓。 阿宓再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弧度略为迟疑。 秦书只觉得晴天轰雷,劈得他脸都白了,脑子里只剩两个大字:要完。 再次回到沈慎身边,阿宓一点儿也不后悔,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认不认亲这件事,于她来说完全不重要了。 毕竟她也不是寻常人家那般教导大的女儿,完全不懂亲人对于一个人的意义。 况且阿宓也一直记得,自己和大人非亲非故,大人却已经帮了自己三次,也许其中还要冒着得罪公子的风险,她更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恩将仇报的人。 她这么想,跟着沈慎进了厅堂后就乖乖站在了那儿,像只跟在身后的猫儿,安静得没什么声音,但只要回头瞧见那小巧可爱的模样,就总忍不住要怜爱几分。 沈慎唤来管家,“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他也不解释,“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当即应声,“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小洛,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见了嬷嬷,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气礼待些。” “嗯。”不论管家交待什么,阿宓都听话得应是,这模样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时竟忍不住真把她当成了书童来教导,等回过神才想到这是个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这沈府也没有个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过切忌擅媚专宠,不可耽误了大人正业。” 阿宓已经被他说的一大串给塞晕了,听到这儿也没细想,继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管家叹了口气,罢了,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也不用太严格。 他带阿宓领了衣裳换好,就归还给自家大人了。 许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来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温和许多,衣裳也是简便舒适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笔书写。 101.休沐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李琰并不隐瞒,十分自然道:“不错, 都督身边之人正是我一老友之女,前些日子意外走失了,她家人寻了许久十分担忧,不知……怎么就成了都督侍女?” 话中不无试探,可沈慎时刻在注意阿宓动作,发觉她将衣袖攥得更紧,显得很是抵触,又听了这番话,心中对她是李琰派来的猜测已经消下大半。 他直接道:“那想来是世子认错了,天下相似之人不少, 我这侍女带在身边已有半年,且父母俱亡,并非世子所说之人。” 李琰淡淡应了声, 看上去信了,实则双方都明白这话就是假的。 李琰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阿宓的容貌世间少有,两人才见过不久, 又在这游城相遇,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相似之人。 可阿宓的模样明显不愿意认他, 李琰忍不住猜想, 她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是故意如此?这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阿宓是主动离府,说明她无法再忍受待在洛府,他在她眼中与洛城熟识,因此而害怕他把她送回去也不无可能。 那阿宓又是怎么遇见沈慎并成为他身边婢女的?李琰思索间,管事已经招手着人上菜。 浮生楼备受游城达官贵人青睐,堪称一饭千金,今夜显王世子大手笔地包下整座楼,其中必定有当地知府的功劳。周二面无表情地想,余光已经不经意地扫过多处角落,看不出蹊跷,但他相信暗处肯定埋伏了不少人,因为在这浮生楼外,他们的人也同样布置在了周围。 如果要硬拼,显王世子完全不用设下今夜的宴会,正如他们所顾虑的那样,都督也绝不可能明着违逆显王府。 眼下显王世子为主,都督为从。如果世子借身份暗逼都督做什么,到时就落了下风,不如先行下手,打乱对方后招。 “小怜。”周二突然开口,“去为世子斟酒。” 他临时为阿宓诌了一名,却恰巧与阿宓小名一致。就算最初不知是在唤谁,在对上周二目光后阿宓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连沈慎也对这要求有些意外,阿宓更是怔住,之前那位大人交待的……好像没有这个? 然而此刻没人再会指点她,沈慎不出声,周二又不耐烦催促,“为何还不去?” 众目睽睽下,阿宓无法再坐立不动。她先小小瞟了下左前侧,沈慎也在看她,那深沉的黑眸没来由得就让她镇定了些,持起酒壶慢吞吞走了过去。 酒液凝香,澄黄酒水倒入半杯,李琰忽而开口,“楼中有斟酒侍从,何必劳烦都督身边的人。” 谁看不出来周二是故意为之,他正是因为李琰对阿宓的另眼相待,所以特意让阿宓斟酒。李琰并不在意这别有心机的举动,目光注视着阿宓为自己斟酒的形容,微闪的眸光像不安的小鹿,心中显然正在紧张。 她在害怕什么?怕我还是沈慎?李琰并不曾有过对阿宓的恼意,只觉得她实在惹人怜爱,跟在沈慎身边想必也是不得已。 “已受了世子好意,当然不能再慢待。”沈慎终于开口,他手边的酒盏也满了,但两人都没有要对饮的意思。 反而是周二又笑道:“不如让小怜先代都督敬世子一杯。” 在他的示意下,有人把一杯酒递到阿宓面前。 这本是十分冒犯的举动,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能代替主人,更别说是给显王世子这等人物敬酒。可李琰看起来不以为忤,他饶有闲心地看着阿宓,好意问道:“可会饮酒?” 阿宓会饮酒,这还是公子曾教她的。但眼下她望着杯中酒水,死去那日被强行灌下毒酒的情形又浮现在脑中,喉间就好像同时辣了起来,顿时生出一种惧意和抵触。 她呆了会儿,小脸泛白的模样可怜极了,李琰放柔声音,“不过问一问,也不会逼迫你,不必害怕。” 他笑道:“你若不会,我便都喝了吧。” 这实在像是色令智昏的样子,昏的对象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管事忍不住低低出声,“世子!” 一个女子而已,怎么能让世子忘了正事! 李琰回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霎时令管事失神,心中大震,继而低下了头。他怎么忘了,世子看着好说话,实际说一不二,十分不喜有人忤逆违背他的意思。 也正是这一瞥和回头对着阿宓又恢复温柔的对比让阿宓瞬间恢复神智,她轻轻摇头,掩袖就把酒饮尽。 只是喝得急了,大半都倒在了袖间,也让她呛得咳嗽,面容飞快变成酡红,眼中也因这刺激含了泪意,水光涟涟,不胜娇意。 梨花一枝春带雨,莫不如是。 李琰真心感叹阿宓美貌,因他的身世地位,所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可当真没有哪个能像阿宓这样,从初次见面就抓住了他的心神,并为之念念不忘。 他从未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好似从前就熟识此人,一照面就唤醒了曾经的恋念。 他不是个喜欢留遗憾的人,李琰指尖点过阿宓眼角,沾了点点湿意,他正首对沈慎道:“我对这侍女着实喜爱,既然都督领受了我好意,用今夜一宴,加以百金,能换此人否?” 用一个侍女,换沈慎今夜一条命,李琰自觉这筹码已足够多。 周二都没料到不过是让阿宓敬杯酒,就能让世子松口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大喜,反倒疑惑极了,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阿宓,不知这个除了格外漂亮些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小姑娘究竟特殊在哪儿。 管事完全呆在那儿,再度投向阿宓的视线已经不是漠视,而是看红颜祸水的怒意。 什么侯爷所赐,两人都心知肚明就是婉拒的话。 周二不意外都督的决定,如果是他也会拒绝显王世子。送一个侍女没什么,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送,旁人知道了会如何想?会说沈都督为了保命对显王世子唯命是从,身边人被看上了也毫无异议地双手奉上,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其他,留侯听到这个消息能第一个处置了都督。 李琰露出可惜的神情,“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将手中酒饮尽,神色淡然看着阿宓走回沈慎身边,虽遗憾今日不能带走阿宓,但也不至失望。 只要在沈慎身边,总有能取来的时日。 两人终于对饮了几杯,都是海量,谁也没有因此紊乱思绪。只是酒意上涌不免酣热,李琰着人脱了外裳,雪青色锦袍更衬得他俊雅风流,不似寻常人物。 与之相对,沈慎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眉眼间始终带着令人不敢接近的冷然,并不像李琰那么放松。 如果说李琰是雅致的青竹,因清风钟爱而格外惬意自然,沈慎便是沉郁的冰雪,从不领受热情。 楼中静立的侍女双颊生晕,目光暗暗在二人之间流连,仿佛不知看哪位更好。 她们看不出平静下的暗潮,周二却时刻不敢放下警惕。终于,他的神经在看到李琰把酒杯捏在手中把玩时绷到了最紧。 碎杯为令?还是洒酒作令?周二古井无波的面容下风云翻涌,大脑飞快转速,思忖对策。 现今自己和都督都没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可见没有中招,雅间里也未燃香,李世子会这么轻易就有动作吗? “世子。”在李琰随意把玩的杯盏差点不小心落地时,沈慎忽然开口,让所有人抬眼望来。 沈慎平静道:“下官突然想起留侯曾交待过的一句话,侯爷让下官转告世子。” “哦?”李琰很有兴趣的模样,微微倾身,“不知是什么话?” 沈慎对他耳语片刻,回头管事就听见自家世子的笑声,舒朗随性,眼底面对沈慎的寒光也暂时消退了,“得留侯所言,我定要去侯府拜访一番才是,到时都督可定要与我同去。” 沈慎露出不轻不淡的笑意,再度和李琰对饮一杯。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浮生楼时,管事还有些反应不及,惊讶张口,“世子,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我自有思量。” 管事仍想着方才李琰面对阿宓的情景,忍不住道:“世子不会是因那洛城之女改的主意吧?” 李琰没因这句堪称质问的话动怒,反而微微笑道:“就算是如此,又如何呢?” 管事哑然无言。 半晌,显王府一行人亦出了浮生楼,上马前李琰抬头看了眼皎洁明月,轻道:“刀虽利,但如果没有使用之人,也不过是把刀而已。” 踩上马镫的瞬间,李琰冷冷想着,最终的敌手,不过留侯一人。 回程中,周二轻声与沈慎询问,“都督早已经想到了今夜如何化解,还是只是……” 如果是为了一时脱身诓骗显王世子,他担心后患更大。 “侯爷确实交待过。”只是那些话他原本并不准备说而已,不过谁也没料到在游城会撞上李琰,沈慎瞥过柔顺坐在身边的阿宓,“回去。” 马车缓缓行驶,周二同样又看了几眼阿宓,心知回郝府后她必定要被都督审问。 他对这小姑娘并无恶感,希望她不要被吓着才是。 果不其然,阿宓跟着回房就被叫到了沈慎面前。他微耷着眼没看她,可安静的环境能让阿宓把心跳声和对方轻叩桌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去取纸笔。”还是沈慎先指示她,等阿宓准备好就道,“写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给阿宓压了座沉甸甸的大山。他要的,必定是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从阿宓真正的身世到如何认识的显王世子,假如其中再有欺骗,阿宓觉得大人肯定会直接把自己丢掉。 微抿了唇,阿宓思索后慢慢提笔,当然不敢再写假话,可也不能说全,最终拣了些重点交待。 沈慎冷目看去,阿宓把洛府和如何认识李琰的过程写了出来,并写道【我不想被送人,所以逃出了府。没有告知所在是不想被送回去,大人莫气,可以罚我,但请不要丢下我。】 这事其实并不怎么值得沈慎生气,他只是意外阿宓竟会认识李琰,这差点打乱了他今夜的计划。 “生母呢?”察觉阿宓没有提过母亲,沈慎问道。 【母亲很早去世,所以不得父亲喜爱。】阿宓尽量言简意赅,以免被看出什么。可她实在太不会隐瞒了,微微闪躲的目光和书写间略有迟疑的停顿,都足够让沈慎注意到她还有些东西没交待。 他心中有所猜测,未交待的部分应该就是想要去京城寻亲的亲人。京中有哪府和一个小小的商户结了亲?沈慎搜遍记忆都没想到,所以料想应该只是寻常人家。 沈慎没有用目光给阿宓施加压力,他淡然注视着案上的纸笔,握住墨笔的手着实小,露出的一截手腕也纤细得不可思议,白得晃人眼。 那截手腕在因紧张而轻轻颤抖,像在等着他的审判,好决定她是生,还是死。 “已经应了,就不会再把你送回。”稍倾,沈慎这么说后,立刻就得到了小姑娘格外感激的目光。那双明眸湿漉漉的,如果他说出的是拒绝的话恐怕当场就能哭出来。 沈慎没怎么接触过这种脆弱的小东西,完全不清楚阿宓这大起大落的情绪。 他哪会知道能够离开洛府和不回到公子身边对阿宓的意义,今夜沈慎当着李琰的面拒绝已经足够让阿宓惊喜了,这时他又十分“宽容”地原谅了阿宓,在阿宓看来他无疑是救下并护着自己的大好人。 大人看来只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阿宓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谢大人。】 写下这四字后,阿宓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沈慎,但沈慎不明所以,并没有理会到其中意思,只是轻淡地颔首,示意阿宓出去。 这显然被误会了,只见阿宓明亮的眼眸闪烁了下,丢下笔就高兴地扑了过来,在沈慎还没推开她之际踮脚在那冷硬的棱角软软地亲了一口,十分小心又雀跃的模样。 阿宓隐约已经知道这不是随便能用来感谢别人的方式了,可这时候对着沈慎,她就是想再亲近些。 柔软的手还环在脖间,沈慎终于露出一丝奇怪或惊讶的神色,很不解阿宓为何又做出这种举动,连秦书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 撞见这幅情景,秦书又满脸复杂地退了出去。 阿宓恢复意识的时候胸口很沉,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手往里一摸才知道是那个玉镯。 她没忘记玉镯是娘亲留下的,握住了好一会儿等那冰凉的润感传透双手才松开。 小窗好像没关好,在那儿吱嘎轻晃,惹得她迷迷瞪瞪睁眼,眼皮支开正好瞧见灰蒙蒙的天色,像是将有风雨。 神思恍惚间,她发现这个屋子很陌生,一张小榻一张桌,再加些简单的屋内摆设就没了,干净整洁。 102.世子番外①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阿宓手颤了下,瞬间垂眸低下了头,半个身子藏在了沈慎后面。 “世子识得我这侍女?”沈慎不动声色把二人神情收入眼底,才缓缓开口。 李琰并不隐瞒, 十分自然道:“不错,都督身边之人正是我一老友之女, 前些日子意外走失了, 她家人寻了许久十分担忧, 不知……怎么就成了都督侍女?” 话中不无试探, 可沈慎时刻在注意阿宓动作,发觉她将衣袖攥得更紧, 显得很是抵触,又听了这番话, 心中对她是李琰派来的猜测已经消下大半。 他直接道:“那想来是世子认错了, 天下相似之人不少, 我这侍女带在身边已有半年,且父母俱亡,并非世子所说之人。” 李琰淡淡应了声,看上去信了,实则双方都明白这话就是假的。 李琰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阿宓的容貌世间少有, 两人才见过不久, 又在这游城相遇, 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是相似之人。 可阿宓的模样明显不愿意认他,李琰忍不住猜想,她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是故意如此?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阿宓是主动离府,说明她无法再忍受待在洛府,他在她眼中与洛城熟识,因此而害怕他把她送回去也不无可能。 那阿宓又是怎么遇见沈慎并成为他身边婢女的?李琰思索间,管事已经招手着人上菜。 浮生楼备受游城达官贵人青睐,堪称一饭千金,今夜显王世子大手笔地包下整座楼,其中必定有当地知府的功劳。周二面无表情地想,余光已经不经意地扫过多处角落,看不出蹊跷,但他相信暗处肯定埋伏了不少人,因为在这浮生楼外,他们的人也同样布置在了周围。 如果要硬拼,显王世子完全不用设下今夜的宴会,正如他们所顾虑的那样,都督也绝不可能明着违逆显王府。 眼下显王世子为主,都督为从。如果世子借身份暗逼都督做什么,到时就落了下风,不如先行下手,打乱对方后招。 “小怜。”周二突然开口,“去为世子斟酒。” 他临时为阿宓诌了一名,却恰巧与阿宓小名一致。就算最初不知是在唤谁,在对上周二目光后阿宓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连沈慎也对这要求有些意外,阿宓更是怔住,之前那位大人交待的……好像没有这个? 然而此刻没人再会指点她,沈慎不出声,周二又不耐烦催促,“为何还不去?” 众目睽睽下,阿宓无法再坐立不动。她先小小瞟了下左前侧,沈慎也在看她,那深沉的黑眸没来由得就让她镇定了些,持起酒壶慢吞吞走了过去。 酒液凝香,澄黄酒水倒入半杯,李琰忽而开口,“楼中有斟酒侍从,何必劳烦都督身边的人。” 谁看不出来周二是故意为之,他正是因为李琰对阿宓的另眼相待,所以特意让阿宓斟酒。李琰并不在意这别有心机的举动,目光注视着阿宓为自己斟酒的形容,微闪的眸光像不安的小鹿,心中显然正在紧张。 她在害怕什么?怕我还是沈慎?李琰并不曾有过对阿宓的恼意,只觉得她实在惹人怜爱,跟在沈慎身边想必也是不得已。 “已受了世子好意,当然不能再慢待。”沈慎终于开口,他手边的酒盏也满了,但两人都没有要对饮的意思。 反而是周二又笑道:“不如让小怜先代都督敬世子一杯。” 在他的示意下,有人把一杯酒递到阿宓面前。 这本是十分冒犯的举动,一个小小的侍女怎么能代替主人,更别说是给显王世子这等人物敬酒。可李琰看起来不以为忤,他饶有闲心地看着阿宓,好意问道:“可会饮酒?” 阿宓会饮酒,这还是公子曾教她的。但眼下她望着杯中酒水,死去那日被强行灌下毒酒的情形又浮现在脑中,喉间就好像同时辣了起来,顿时生出一种惧意和抵触。 她呆了会儿,小脸泛白的模样可怜极了,李琰放柔声音,“不过问一问,也不会逼迫你,不必害怕。” 他笑道:“你若不会,我便都喝了吧。” 这实在像是色令智昏的样子,昏的对象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管事忍不住低低出声,“世子!” 一个女子而已,怎么能让世子忘了正事! 李琰回眸轻轻瞥了他一眼,霎时令管事失神,心中大震,继而低下了头。他怎么忘了,世子看着好说话,实际说一不二,十分不喜有人忤逆违背他的意思。 也正是这一瞥和回头对着阿宓又恢复温柔的对比让阿宓瞬间恢复神智,她轻轻摇头,掩袖就把酒饮尽。 只是喝得急了,大半都倒在了袖间,也让她呛得咳嗽,面容飞快变成酡红,眼中也因这刺激含了泪意,水光涟涟,不胜娇意。 梨花一枝春带雨,莫不如是。 李琰真心感叹阿宓美貌,因他的身世地位,所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可当真没有哪个能像阿宓这样,从初次见面就抓住了他的心神,并为之念念不忘。 他从未有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好似从前就熟识此人,一照面就唤醒了曾经的恋念。 他不是个喜欢留遗憾的人,李琰指尖点过阿宓眼角,沾了点点湿意,他正首对沈慎道:“我对这侍女着实喜爱,既然都督领受了我好意,用今夜一宴,加以百金,能换此人否?” 用一个侍女,换沈慎今夜一条命,李琰自觉这筹码已足够多。 周二都没料到不过是让阿宓敬杯酒,就能让世子松口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大喜,反倒疑惑极了,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阿宓,不知这个除了格外漂亮些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小姑娘究竟特殊在哪儿。 103.翁婿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大船分两层, 一层内舱,一层可以上去看风景或喝茶下棋。 沈慎在上面静坐, 阿宓没有跟上去,留在了下面看几人拿工具在那儿捞鱼。 阿宓起初蹲在那儿望, 过了会儿觉得看不清就干脆探出脑袋半趴在那儿。船速不快,水流也很平稳, 她肉眼就能看到好些游水的鱼虾, 只一眨眼就被他们捞了上来。 这条河好像鱼类特别丰富,仅小半刻阿宓就看他们收获不少,甚至还有一只河蟹。河蟹本来是靠岸边的,也不知怎么就倒霉到了这水中间。 一只河蟹没什么好食的,几人随意把它甩在了板上, 它慌张得很,胡乱横走几下就到了阿宓身边, 一钳子夹住了阿宓裙裾。 阿宓睁大眼望着它, 抖了抖裙摆没挥下去,便伸手去掰,不妨又给它夹住了手, 疼得她差点掉眼泪,一时也不敢伸出另一只手去与河蟹斗争。 秦书笑起来, 一步上前帮她把河蟹拿下, “离远些吧, 当心掉下去了。” 早先帮阿宓扎发的人也笑话她,“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连只蟹都怕。” 阿宓有些不服气地看着那只蟹,她不怕它的,只是不防备被夹疼了而已。 “周大。”秦书半玩笑地叫了声,让他给小姑娘留点面子。 阿宓的手被夹红了,好在没破皮,担心她再出什么意外,秦书着人把她带回了内舱,给了她一本书打发时辰。 对着手上的《云氏游记》四字望了会儿,阿宓慢慢翻开,很快就沉浸在了里面。 《云氏游记》通俗概括就是笔者游山玩水之作,记载了他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和特色,有些生涩的字阿宓还看不懂,但不妨碍她的想象。阿宓从不知世上竟有这么多奇怪有趣的东西,如一年四季如春的山谷、足足有几十丈高的巨树、像传说中凤鸟一样拥有五彩羽翼的雀鸟…… 阿宓的心跟着游记在飞,脸上的神情也十分丰富,惊叹感表露无遗,这样的她叫人着实难以想象会是某个人派来的探子。 沈慎看着手上只写了寥寥几句的信笺,上面汇报的正是对阿宓身世的查探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陵西并没有哪户姓洛的人家里有个这般大的女儿。 秦书犹疑,还是偏于相信阿宓的,他始终觉得这姑娘不像别有心思。 他看沈慎脸色也看不出这位在想什么,现下倒是没说任何有关阿宓的处置问题,只是让人加快了船速往游城去。 一日半后,游城就到了。 游城位于出海口,位置好占地广,商船来往便利,相较其他地方便格外热闹繁华,也因此出了好些富商。 其中最有名的富商名郝金银,光从这名儿就能知晓当初他爹娘期盼。郝金银不负众望把家业做大,成了这南来北往赫赫有名的人物,十多年前组建的游商商行也颇具规模,天下第一富商许算不上,但论生意遍布之广,绝对排得上名号。 沈慎并不认识郝金银,不过郝金银与留侯熟络,为拓广人脉做生意,他暗地与留侯勾结,借留侯的权势为两人大肆敛财,可以说留侯盖半的家产都是从郝金银这处的孝敬得来。 郝金银凭留侯的势认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又因留侯胃口太大,每年做生意所得有七八成都要被揽去,他早就心生不满,很有脱离留侯另谋出路的想法。 留侯这等心狠手辣的人,上了他的船岂有安然下去的道理。察觉到郝金银有异心时,他就暗地和游商商行的另外几人联络了,如今已达成共识,就待把郝金银做掉弄来他的家产和账本。 沈慎此行来游城,就是要帮留侯做好这件事。 郝金银不曾见过沈慎也知道他在京里的名声,与其说是朝廷鹰犬不如说是留侯的一把好刀,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光看那煞气腾腾的模样就知道手下定有不少人命。 虽说起来也就是留侯派人来的一次正常交接,但这次派的人身份特殊,郝金银也打起了十二分小心。 郝金银率了管家亲自来码头接人,还没见着本尊先带三分笑意,白胖的脸颊像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笑起来一双眼眯成了缝,十足的奸商架势。 “沈都督,沈大人。”他疾走几步赶上去,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沈大人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啊。” 只得了个点头郝金银也不恼,转头跟在了旁边为沈慎介绍。 沈慎为人冷淡的说法也大都知道些,传言他不爱财不爱色,最常做的就是查案杀人,说是活阎王也不为过。但郝金银并不信,世上哪有没弱点的人,他走南闯北那么多年,遇见过那么多硬骨头,最后不都屈服于给出的利益之下? 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商人,此时不急着讨好,只细细观察。 阿宓听嘱咐就跟沈慎身边,亦步亦趋,她戴着帷帽身形娇小,一看就知道是个姑娘家。郝金银有些好奇她身份,不过因沈慎未表露过什么,便也暂时放下了。 等到了这游城鼎鼎有名的郝府,众人当即就被晃花了眼。 只看气派和门楣大小,说这是城主府也有人信。跨过门槛,富丽堂皇四字都不足以形容,雕檐飞柱、长廊壁挂无不精致珍稀,连用来盖内墙的瓦都是上好的青白瓷,可见郝金银富贵到了何种地步。 他背靠留侯,即使做了这明显不符合商户规制的府邸也没人来查,每每看到客人惊叹的目光都叫他心中自得。 口中仍道:“寒舍粗鄙,委屈沈大人了。” 沈慎沉沉看了他一眼,郝金银一愣,回头与管家琢磨道:“这位沈都督着实不易讨好,寻常财帛怕是难以打动。” 管家道:“留侯权势富贵滔天,这位大人想必见惯了,老爷前些日子不是买了个戏班子,里面有对双生姊妹花……” 不为财动便用色,这是他们用惯的伎俩。可先前被沈慎的气势眼神,郝金银仍有踟蹰不敢轻举妄动,“不好,还是再看看罢,不然献好不成反结仇就不美。” 管家应了,转身去做郝金银吩咐的其他事。 阿宓被一同带到了给他们这行贵客准备的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比寻常人家的府邸还要大些,里面池子花圃一个不少,另备了十余个美婢,对众人齐齐福身揖首,“奴婢们见过各位大人。” 香风扑面,婢子们个个面貌姣美体态婀娜,按说哪个男子都要忍不住多瞧几眼,可领路的仆从仔细看了,这行人中竟没有一个移了视线的,气势依旧骇人。 这情境下他也不敢再把管家交待的话儿问出口,等秦书让他把这些婢子全都带走时更是不敢置喙,转身就领着人全都回了。 只剩自己人时秦书才玩笑般道:“瞧我都忘了,适才该给洛姑娘留个婢子服侍才对。” 阿宓听到自己名字,收回凝在花木的视线,好奇来望了望,谁的目光也没对上,人都进屋或被沈慎叫去议事了。 阿宓也得了选屋子的权利,这间院子太大了,如果他们想选,几乎可以每个人都隔开。但他们本就是别有目的来的郝府,当然不会分开,最后阿宓选在了他们中间那块儿,离沈慎秦书很近。 回绝了郝府的仆从,意味着所有人的寻常起居都要自己打理。照理来说并不难,他们要什么都会有人送来,只是不服侍罢了,对这群人来说根本就是小问题,可对阿宓不同。 阿宓在洛府再不受宠爱,也有翠姨不离不弃地服侍她,帮她料理一切,更别说那两年在别庄的日子,她差点连用饭食都无需自己动手。 104.星子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沈慎没想到会这么快和阿宓见面,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的乔府。 阿宓一时没顾着望他, 蹲在地上缓了半晌,等李琰走到她身边时才被拉起,也就错过了沈慎回头的这一眼。 短短的时间内,厅内哭声不止, 反而愈烈了。 乔府有三房, 因老夫人在世并未分家, 除去还没回府的长子, 二房三房的两位老爷都在, 但也正好是留下的这两位官阶都不高, 并不好在留侯面前硬气。 年岁约莫三十的蓝衣妇人在啜泣,她体格窈窕, 虽年华不再, 粉面含泪的模样更显妩媚。留侯带来的人都看直了眼,心道怪不得侯爷一来就看中了这妇人,眼神真是毒辣。 妇人是大房次子的遗孀, 次子前几年因病去世, 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其妻守了几年寡, 本以为日子能这样安静过下去,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留侯视线慢悠悠巡视了妇人全身, 最后定格在她流泪的面容, 缓缓道:“本侯素知乔府家风严谨, 但我朝并没有强人守寡的风俗,大好年华蹉跎于后院,也无人相伴,夫人岂不寂寞?”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乔府几个小辈已经涨红脸握紧了拳,恨不得冲上去和留侯打一场。。 有人低声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最近一直抱恙,卧病在榻,来不了。” 老夫人已经八十高寿,这种岁数确实也勉强不了。 听了这话,其余人都是一脸丧气。乔府唯二能压住留侯的大概也只有大老爷和老夫人,偏偏两人都不在,难道今日要眼睁睁看着留侯把人夺走?夺的还是不是什么小人物,那可是大房的儿媳,传出去乔府能被整个京城笑话。 乔省快步上前,顾不得留侯威势,硬着头皮道:“不知侯爷大驾光临,未能远迎真是失敬。” 他紧接道:“不知下官这二婶如何得罪了侯爷?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礼数不周,还望侯爷不要计较,下官这就着人把她请到老夫人面前受训。” 事出从急,乔省开口也顾不得辈分,他是府中嫡长孙,的确有这个资格。带出老夫人,也有震慑留侯的意思,可惜留侯并不买账。 “不急,夫人怎会得罪本侯,莫要冤枉了她,可要惹人心疼。” 话出,留侯带来的人中已有几个细细笑了出来,又被乔府几个小辈瞪得收声。乔省面露难色,留侯说得这么直白,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 他余光看向二三房的两位祖父,眼神都被躲过,心中只能苦笑。也是,在他们看来毕竟是大房惹出的事,二三房不愿出头也不奇怪。 但乔省心中明白,这根本不能怪二婶。留侯摆明了来找事,不管今天恰好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谁,都会出现这种局面。 李琰沉了眼,正要开口,厅外忽然哗啦啦一片面圣声,仆从跪了满地。 竟是少帝驾临。 少帝先是随意望了圈四周,“乔府今日这么热闹。” 几个乔府小辈面露喜色,心想这种情况,陛下总该向着他们才是。 李琰却不像那么他们乐观,陛下向来和留侯要好,连自己这个堂兄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帮乔家。 留侯站立不语,等少帝慢慢走近了才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闲着无事,就出宫逛逛,听说侯爷来了乔府,朕也跟来瞧瞧。”少帝同样露笑,待留侯显然要亲近许多,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丝毫不像君臣,亲昵的姿态让许多人想到了私下的那桩流言。 听说陛下认了留侯为义父。 简直荒唐! 留侯不过是个阉人,就算曾是先帝倚重的心腹,也断当不得陛下的义父。如果先帝知道陛下这幅德行,只怕要从地底下气得爬出来! 许多人在心中咒骂,这个画面刺激得他们心中都不平静。阿宓感觉到了气氛的奇怪,不由抬首过去好奇地打量。 皇室相貌都不差,从李琰就能看出来。 少帝比他这位堂哥尚小几岁,按理来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乍一看却让阿宓以为有三十多。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少帝太瘦了。 并非骨瘦嶙峋的那种瘦,是一眼望去就能让人觉得这人身体不健康,颧骨略为凹陷,突出一双眼出奇得大,高高的个子又把这份身躯拉得纤长了些,眼下隐隐有青黑色,不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时常吃不饱饭睡不好觉。 如果不是有副好相貌撑着,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哪里来的恶鬼。 阿宓就被唬得忍不住眨眼,心里奇怪怎么会有人长成这个模样。 少帝和留侯说了几句,这才有闲心看周围,依然带笑道:“这是怎么了?个个脸色看上去都不大好啊。” 乔省来不及阻止,他的一位堂弟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交待了清楚,语气忿忿,认为他都这么明说了,少帝绝对会为乔府做主。 其余人也跟着静默,伸长了脖子看少帝反应。 灼灼众目下,少帝想了会儿,忽而一笑,“既然夫人郎君已不在人世,膝下又无子,何必将人拘在后院守寡?留侯是怜香惜玉之人,不会亏待她的。” ………… 禀告的少年瞪大了眼,好像还不可置信,没想到少帝会眼睁睁说出这种话。先不说留侯是个阉人怎么怜香惜玉,就算是少帝自己,也断没有随便夺臣妻的资格,即便其夫君已经不在人世。 再想说什么,少帝已经连连摆手不耐烦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准备出声的人语噎,这还让他们怎么说? 自从这位陛下登基后,做的荒唐事不少,但这直接到大臣家里来帮着抢人,还真是头一回。 李琰面无表情立在旁侧,他没想到这位堂弟现在已经这么放、荡不羁,开口就是为留侯夺人妇,朝堂怎么可能不乱。 留侯侍从眼见就要上去拿人,妇人却不哭了,她抹掉眼泪看向四周,乔府一些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她笑了笑,乔省心道不好,只听这位二婶道:“士有节,女有贞,郑氏再不堪,也绝不伺候一条狗!” 说完,一手摘下发簪就要往胸口刺下,却被不知从哪处弹来的小石块打中手腕。簪子哐当落地,留侯的人立刻就把她制住。 留侯笑眯眯道:“怎么会让夫人伺候狗呢,本侯府中养了许多东西,任选一样也比狗要威风许多。” 妇人脸色已经煞白,再想咬舌自尽,口中却被人眼疾手快地塞进了布条,不禁发出呜呜哭咽声。 乔府的人看得怒从心起,少帝却在此时悠悠打了个呵欠,“整日都是这些把戏,朕看得无趣,没事了就走吧。” 他一开口,其他人就算有火也给硬生生压了下去。 留侯应了声,回头看到身边的沈慎,便拍了脑袋,“瞧本侯这记性,竟忘了庭望。” 少帝打完呵欠,好奇望来,“庭望有什么事?” 注意到留侯的目光投向李琰那儿,沈慎心中感觉不妙。他确实有把阿宓要回来的打算,但绝对不是通过留侯。 下一瞬,留侯道:“陛下有所不知,庭望这般年纪身边也没人服侍,臣早就担忧不已。不想这次派他去南地办事,就带了个小姑娘回来,如果不是有人告诉臣,庭望还要瞒着我呢。” 105.飞醋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沈慎唤来管家, “给她准备好衣物住处,以后她就是府里的书童。” 哈?管家差点没挠耳背, 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几年前就考取功名高中榜眼, 这时候还要来个书童? 一看到阿宓相貌, 管家自认为明白了几分,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老夫人向来不许大人近女色,连伺候的侍女都不能有,更别说这么标致的美人,大人想藏着些无可厚非。 沈慎有此一着的原因之一的确是老夫人,当然其中思量是南辕北辙,他也不解释, “住处就安排在我院子里。” 这件事管家是向着他的,毕竟沈慎也有这般年纪了, 当即应声, “这位姑……小公子跟我来吧。” “她姓洛。” 管家从善如流, “小洛,我带你先认认府里的路。” 沈府不大,比洛府都要简单许多, 用于观赏的亭台楼阁假山石水基本都没有, 院落里至多摆张石桌。最为精致的竟是回廊, 上面刻了了许多笔法飘逸的字, 让冷冰冰的沈府顿时多出几分书生情怀。 “这是大人的先祖所刻。”管家见阿宓注意到了那些刻画的文章, 颇为自豪道,“当初沈府重建,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得这里的一字半句,大人都没应过。” 阿宓似懂非懂,她的欣赏能力仅限于美和丑,不过还是努力捧场,“好看。” 话实在敷衍,但因为语气真诚,另有本身脸蛋加成,管家对她和颜悦色道:“既然当了大人书童,怎么也得有些真功夫,平日无事就多来这里走走,总能学到几分。” 阿宓认真点头,管家又领她去了别处,一边交待,“你平时跟着大人要乖觉些,少说话多做事总没错。既然作了书童身份,今后这内院就不能随便进,千万不能打搅了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就是大人的祖母,平日大都待在佛堂,如果在府里碰见了嬷嬷,那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需得客气礼待些。” “嗯。”不论管家交待什么,阿宓都听话得应是,这模样叫管家很有成就感,一时竟忍不住真把她当成了书童来教导,等回过神才想到这是个姑娘,多半是服侍大人的,他教那些有什么用。 苦于这沈府也没有个能教她的女眷,管家定了定心最后道:“小洛,你且用心服侍大人,不过切忌擅媚专宠,不可耽误了大人正业。” 阿宓已经被他说的一大串给塞晕了,听到这儿也没细想,继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管家叹了口气,罢了,看着是个老实的,他也不用太严格。 他带阿宓领了衣裳换好,就归还给自家大人了。 许是在自家府邸,沈慎看起来比京城外的那些日子要温和许多,衣裳也是简便舒适的袍子,正在案前提笔书写。 “大人,晚膳有什么吩咐吗?” 沈慎停笔,“老夫人呢?” “老夫人还在佛堂,晚膳该是不吃了。” 沉默了一下,沈慎道:“煮两碗面。” 实在是简单得过分,但在沈府这就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管家问阿宓,“小洛有什么喜好,辣还是咸?” 阿宓想了想,“可以辣一点吗?” 声音依旧是细细软软的,仿佛稍微高声一点能把自己给吓着,管家笑了笑,“和大人喜好一样,看来厨房不用另做了。” 重新看向沈慎,管家忍不住添了句,“大人早点歇息。” 得了个低低的“嗯”,管家内心慨叹,作为家仆又不好再劝,只得退下。 自从上一位大人去世后,老夫人待她自己就十分苛刻,甚少出府,时常待就待在佛堂念经,三餐茹素,更多时候晚膳也是直接略过。 谁都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坎,逼得亲子自尽,任人都难以承受。即便如此,当时老夫人还是得承担起教导小孙子的重担,她已经为此没了唯一的儿子,当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从管家待在沈府那日起,他几乎就没见过这座府邸高兴的样子,无论是年节还是大人高中榜眼,沈府的上空仿佛永远都团着一块乌云,阴影笼罩着整座沈府。 老夫人的眉头始终不展,大人也就不见笑颜。 有时候管家都觉得沈府的氛围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得令人压抑,甚至窒息。他一个成年男子尚且如此,大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不苟言笑或者说冷漠无言似乎并不奇怪。 106.狗粮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一天后可看 沈慎经过院外小径时随意一瞥,瞧见阿宓把脑袋倚在窗边, 无力地拨弄快把枝叶伸进屋内的花丛, 乌发梳得松松垮垮, 大半散了下来铺在脸侧, 莹白的小脸还没巴掌大,仅那朵花就遮了个七八。 秦书注意到他视线, 张口道:“大夫没能治好洛姑娘嗓子, 想来正不开心着。” “嗯?”沈慎微偏过头, “治不好?” “也不能这么说。”秦书仍觉得有些无法相信, “大夫道是郁结于心,哪一日洛姑娘想开了,便好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哪来那么重的心事呢?虽说这个年纪有些姑娘已经在备嫁了,可秦书看着阿宓,总觉得她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沈慎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关心,知道结果后与秦书有着同样的疑惑, 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他还要布置接下来回京对留侯的交待。 留侯下令很少更改, 他说要郝金银的人头和家产,沈慎就必须要给他带去。如今郝金银已与他达成盟约, 答应成为商行背后老板, 再不会现于人前。伪造一个郝金银的人头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让留侯相信游城发生的一切。 留侯谨慎,事后他一定会再派人来调查,到时沈慎如何到的游城,再如何杀的郝金银,这个过程必须要能查个清楚明白。 忙于此事之下,沈慎对其他细枝末节不免有所忽略,以致被另一波人发现了行踪。 “世子,王三今日在街市看见了沈慎的人,他曾与那人交过手,不会认错。”中年管事神色肃然,站在他面前的青年长袍玉带,束发冠珍珠嵌就,姿仪甚美,举手皆风流。 正是当初在洛府作客的那位公子。 “京城都在探他行踪,没想到沈慎竟来了游城。”青年冷笑,眼中含着杀意,“都说沈都督是留侯的一把好刀,不知他到这游城又是为留侯办的何事,又有多少冤魂丧命其手?” 管事回:“暂时倒没听说哪处有命案,不过既然正巧撞见,世子,机不可失,如今我们先发现了他,不如……” 他目露凶光,大有要先下手为强的想法。 作为显王府的一员,他们和留侯是天然的对立面,如果能暗中折了留侯的这把刀,势必会让他大伤元气。想到这儿,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望去。 世子沉吟,“沈慎手下之人勇猛,硬拼不妥。” 半晌露出一笑,“不如以我的名义,请他赴宴。” 明晃晃的鸿门宴,但对方绝不敢拒绝。 显王是已逝先皇唯一留存的兄弟,如今显王年事已高,且只有一个嫡子,连庶子也无,可以料见世子李琰的地位。何况如今少帝荒唐,又有奸佞横行,许多人隐约都心思浮动,把目光瞄向了显王世子。 这种事虽然没有明说过,李琰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这正是他在京中地位不同的原因之二。 “这样岂非让世子处于危险之地?” 李琰摇首,“我不在,沈慎不会出面。” 定下主意,他们发了请帖,今夜戌时在游城东面浮生楼请沈慎赴宴,所携从者不得过二。 请帖先到了秦书手中,他眉头紧皱,怪自己大意竟被李琰发现了都督行踪。早先他们发现显王府踪迹,特意绕行就是为了避免多生祸端。 其实他们出京以来,行事打扮一般都会低调,遇见阿宓那次是刚办了某事,情况特殊才穿上了官服。自那几日后,他们在游城再也没有显露过丝毫,这样依然被发现,只能说是天意使然。 京中想要沈慎沈都督命的人太多,显王府绝对排得上前三。如今远在游城,李琰能调动的人也不多,但他占了身份优势,且当地官府绝对会听从他的差遣。 “都督,不如让我代您去。” “然后亲自把把柄送上?”沈慎淡淡看他一眼,秦书立刻噤声。 沈府以前在京城世家里排得上号,可早已没落,如今若不是都督自身才智过人、又是为留侯办事,哪有几人会把他放在眼里。 显而易见,都督没有拒绝李琰的权利。 “那都督要带哪二人?”秦书道,“周大忠心力猛,周二谨慎又会识毒,不如就带他们兄弟。” 秦书不是不想跟去,可他知道都督绝对会留下自己,如果有万一,剩下的事都要靠他来周旋处置。 沈慎下沉的嘴角微微上翘,“既是赴宴,焉能无侍婢。” ………… 阿宓被按在妆台时还有点儿懵,呆呆地看婢子前后忙乱,又是为自己比新衣,又是试发髻。好在这次并不夸张,衣裳虽漂亮,可样式用料只能说寻常,胭脂水粉等也没上,说是她年纪尚小还用不着这些。 婢子没有把头发编得太复杂,阿宓的头发太柔软,就把大半都分成两股散在了身侧,显得烂漫又纯稚。 秦书交待,“今夜陪大人去赴宴,洛姑娘只需帮大人斟酒递菜,其余不用管。” 他拿出一根细小的银针示意阿宓藏在袖中,认真道:“每道吃食递给大人之前,都要先用银针暗中试过才行,洛姑娘知道如何做吗?” 担心阿宓不知道这是什么用处,秦书特意示范了番,回头就望见阿宓微白的脸色,当她被吓到了,不由叹声,“洛姑娘也不用害怕,只是谨慎起见而已,大人也一定会护你。” 岂料阿宓只是纯粹地讨厌银针,以前她在别庄和公子一同用膳的时候,那些人就要先用银针把菜试个遍。 公子身份尊贵,一桌膳食不知多少,等他们试遍菜都凉了大半。公子好似习惯了这些并不在意,阿宓却没了胃口,她被允能用的吃食本就不多,如此一来更是不想吃,对此公子还总是笑言阿宓挑食。 交待完毕,阿宓被领到了沈慎身前。 他衣着焕然一新,烟青色直襟长袍,腰配流苏美玉,长发被高高束起,脸型棱角分明,宛如只是气势稍盛的贵公子。双眼微耷着看不清眼色,显得整个人愈发漠然。 阿宓往他身前一站,宛如青松旁摇曳的柔嫩小花,绵绵无力,一点也不像能服侍人的侍婢,说不定反倒需他伺候。 沈慎对这样的效果好像并不意外,略略扫过就迈上了马车。阿宓在周二扶持下一同上去,路途中这两人都是闭目养神不想多说的模样,她便也识趣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蹄声微扬,停在了浮生楼前,管事正在大门处候驾,见了沈慎先一笑,“世子令我等在此恭候都督。” 说罢视线往沈慎身边一扫,对周二并不陌生,不过在瞥见阿宓时恰到好处地低头,掩住了心底讶异。 公子特意寻了几日的人,居然在沈慎身边。 阿宓谨记秦书吩咐,没有东张西望,也就没有瞧见管事这张于她来说会十分熟悉的脸。 也是因此,在踏上三楼雅间看见李琰的那一刻,阿宓的慌张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 对上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阿宓脚往后滞了一步,几乎瞬间想逃。 世家建成需百年以上,高门倾覆只在眨眼之间。沈慎祖父当时刚及冠不久,兀然遭此重击几乎精神不振,家族容光犹在眼前,才到自己手上就连连黯淡,如果这样他死了都无言见先祖。 107.正文完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正如今夜, 他们到的是一座小镇客栈,照例全包了下来, 难得齐齐聚在了大堂用晚膳。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 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 摊贩巧舌如簧, 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 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 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 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 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 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 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 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沈慎早觉得他们这一串举动古怪,具体怪在哪儿又说不清,眼下人都齐刷刷看向自己,他还不至于拒绝属下这么个小要求。 伸手,微微一用力,拔开了。 “还是都督厉害!”周大十分自然地捧场,嗓音高到整个大堂都能听到。其他人不像他那么夸张,但那神情动作就差给沈慎鼓起了掌。 再微低下眸子一望,就能对上阿宓又是高兴又是敬仰的眼神,仿佛他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沈慎:………… 再不明白他们的心思,他就白活这些年了。 不过他着实不知他们怎么会把自己和眼前的小姑娘扯在一块儿,她不过十三,自己却已经及冠了,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慎生性不是会解释这种事情的人,因此即使知道这些人心底在想什么,也只能都冷冷扫了一圈,许是觉得能起些震慑作用。 到底有没有震慑到,也只有那些人自己清楚。 连沈慎最初都没看出这些人的想法,阿宓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简单又容易开心的小脑袋瓜里,大概也只觉得这些人对自己又好了几分,更多的原因,她不会去想的,也想不到。 当事两人如此,这场误会注定短时间不会消除。 与此同时,越逼近京城,沈慎就越需要思考一件事。 留侯要的美人该怎么办? 阿宓模样是够格了,可是先不论她近日和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只她不能说话且治不好,沈慎基本就要把她剔除在外。 如果阿宓再长几年,那时的容貌也许能弥补无法开口的缺陷,现在的她的确小了些。 秦书建议,“郝金银一事办妥,侯爷想必不会太过计较其他,不如……就此罢了?” 秦书仍有不忍之心,不想送人给留侯折磨,周二却立刻反驳道:“不可,不能冒险。” 留侯是个很大方的上司,犒赏下属从不手软,但有时他也格外“小气”。着人去办事时,他看的往往不是你某事做得多好,而是你有哪些事还未尽善。 几个美人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二道:“下一城属下派人去梨园花楼打听,买两个瘦马。” 只能这样了。 沈慎也不愿花心思在这种事上,杀人他熟练,挑美人着实没兴趣。 他的一干属下对此事同样不擅长,最终由周二找的中间人给他们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瘦马,一名清清,一名楚楚。 两个姑娘都是差一点儿及笄,比阿宓要大些,身姿也有了少女的玲珑,柔柔怯怯的模样果真别有韵味。 不同于被他们意外撞见的阿宓,这两位在买来时命运几乎就被注定了,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沈慎不将她们敬献。 在她们到来后,秦书就收敛了不合时宜的同情,淡眉敛目的模样很有沈慎漠然的气势,其余人同样如此。只有阿宓不明所以,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变成了初见时格外冷淡的模样,甚至不怎么同那两人说话。 她倒有心与两人接触,但阿宓大部分时辰都跟在沈慎身边,秦书等人又似有若无地将她们间隔,并没有交流的机会。 离京城还有三日的路程,沈慎弃马改坐马车,秦书陪他下棋,阿宓就趴在窗边看风景。 她看了许久,秦书想起阿宓好像无论到哪儿都是这样,特别喜欢看着外面,每次住客栈时就能趴在那儿看一整天的街市。 这性子说静是静,可也着实太乖巧沉闷了些。 “洛姑娘会下棋吗?”秦书有心让她加入,笑道,“我棋艺不精,总是输给都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陪都督一局?” 阿宓迷茫眨眼,她好像会下棋,都是公子亲手教的,可到底厉不厉害,自己也不清楚。 这问题很快有了答案,秦书看着她被杀得溃不成军的棋面哭笑不得,玩笑叹声,“都督当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他道:“还是我和洛姑娘来一局吧,都督观战。” 想了想阿宓的水平,又添一句,“反正无事,都督不妨指点指点洛姑娘。” 沈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总之让出了位置给二人。 和阿宓下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秦书从前也与家中小妹下过,女孩儿多是娇气,一会儿悔棋一会儿要让子,时常让秦书头疼。 阿宓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老实,一点儿都不会调皮,连有一次手抖放错棋子想调回来被秦书的一句玩笑般的“落棋无悔”就不动了。和她对弈是省心,也很能体会到大杀四方的乐趣,可次数一多,就总觉得在欺负小姑娘。 阿宓却一直是认真下棋不曾有恼意的模样,秦书先无奈了,用眼神拼命暗示阿宓,让她快看身旁的人。 挤眉弄眼许久,阿宓终于接收到他的提醒,犹豫地把目光一转,正巧沈慎也在看棋局,她就弯弯眼眸浅笑,微露的小虎牙极是可爱。 “都督还是帮帮洛姑娘吧,不然我可要汗颜了。” 话落,阿宓也十分知趣地往旁边挪了挪,沈慎高大的身躯坐过来后,她就基本只剩了一点儿位置,也不觉得被挤着。 等沈慎接着她的棋局继续下时,她就伸长了脖子望,望着望着脑袋就搁在了身边人的胳膊上。 沈慎低眸望过去,阿宓毫无所觉,看得十分专心。这样的姿势没持续多久,许是嫌看得不清楚,阿宓变了下位置,这次是直接得寸进尺地坐进了沈慎双臂围成的圈中,等于坐在了怀里。 秦书再忍不住低咳了声,眉眼俱是笑意,连自己持的是黑是白都忘了。 她坐起身发呆,随手扯起被子擦了擦汗,无边夜色把她瘦小的身躯紧紧裹住,顿时有了些安心。 梦里女子柔和的语调仍在耳边盘旋,“年纪这么小,生得我见犹怜,倒是可惜了。放在以往我定狠不下心要这么一个小美人的命,可惜你勾了他的魂,让他连后院都不愿踏入,我却得要个孩子。” 她的脸被冰冷的手抚过,“也不算我害了你,黄泉路上莫怨错了人。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父亲,还有这张脸。” 阿宓没有踏上黄泉路,回头一晃,再度成为了十三岁的自己。 回来后的这两日她都浑浑噩噩,分不清哪儿才是真。 些许恢复了心神,阿宓借着月光摸下榻,屋内暗得都只能瞧见大致轮廓,细瘦的手腕撑得没了力气,身子发软就往绣凳扑去,嘭得摔在地上。 翆姨睡在碧纱橱那儿,她半边耳朵不好使,也不曾听见这动静,阿宓自己慢慢爬了起来。 油灯睡前才灭的,翠姨担心放在桌上被她不当心碰了烫着,特意放在高处。她搬来小凳,踮着脚儿才够着灯,提下来时出了满身汗,风一吹更凉了。 翠姨被燃起的昏昏灯光晃醒,睁眼披上小衣急匆匆来扶她,“怜娘怎的自己起了,喝茶还是更衣?” 摸摸她的手,发觉冰凉无比,翆姨担忧道:“不该随你任性倒了药,等明儿发烧可怎么办,我去叫大夫吧。” 阿宓拉住她摇摇头,指了指枕巾,翠姨立刻从柜里重新给她取了条铺上,看着她重新躺上去道:“怜娘,你这嗓子……” 她没继续说下去,阿宓明亮的眼眸在夜间微弱的光亮下好像含了水,叫她不忍再问,最后用软帕给阿宓擦了擦脸,“衣裳都湿了,换一身再睡,我在这守着,怜娘有什么事就唤我。” 子时虫鸣不断,疲乏的身体拉着阿宓沉沉下坠。她勉强支撑着换了里衣,没来得及让翠姨回房眼就一闭,又睡了过去。 浮浮沉沉,梦里唱戏般晃过许多光影。 阿宓不是个哑巴,只是再次醒来后,她就说不出话了。 但她记得所有的事。 从阿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讨爹喜欢。虽然是长女,又是原配所出,可他一直就更偏爱姨娘生的小女儿。 旁人都道是因为夫人为救三岁的阿宓落水而亡,所以让阿宓遭了亲父厌弃。 大部分时日阿宓都被拘在这小院中,只有翠姨伴她长大,除翠姨外无人教导、无人关心。直到某次意外,父亲见了正在摘花的她,才知道阿宓眉眼间已出落得如此漂亮,恍如出水芙蓉,我见犹怜的模样极为惹人疼惜,几乎没有男子能看着她狠下心。 十三岁那年,阿宓就被父亲作礼赠给了贵人。 被赠与贵人后,阿宓的日子反而舒服许多。 贵人怜惜她年幼没碰她,特地为她置了庄子养着,说是等她及笄再纳她入府,阿宓就那样住了下去。 贵人时常会来看她,偶尔带她游玩,更多时日都在庄子里教她弹琴、写字、看书。他说很喜欢她的声音,软糯间带着不自觉的娇媚,所以总会让她读些奇怪的诗词,看她懵懂天真的模样怜爱不已,再温柔俯首,带着她唇齿交缠,直到她喘不过气。 阿宓不懂这些动作的含义,贵人教她,说这是男女间最亲昵的事,只有他可以对她做,因为他是她的主人。 他常抱着她,不停唤她小名“怜怜,怜怜”,又叹道:“阿宓真是天生尤|物,还好,是我先得到了你。” 阿宓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好是不好,本以为一生也便这样了,哪知就在她及笄那一日,贵人的夫人寻了过来。 夫人华衣红唇,仆从环绕,举手投足都带着漫不经心。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女子,高傲不可一世,睥睨的眼神好像她是路边随手可摘的一朵野花,抬脚就能踩碎。 夫人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就让人给她灌下毒酒,毒酒入喉的感觉当真很难受,像火烧一般灼热。阿宓张嘴叫不出声,伏在榻上发颤,最后只能一直捂喉想喝口凉水,太烫了。 直到死前,阿宓都在看着门口的方向,可惜彻底闭眼后也没能等到那位贵人的身影。 *** 阿宓新换的里衣又湿透了,一拧能拧出水来。翠姨知道她这几日梦魇,心疼又难受,帮她打来一桶水,搓背时嘴里念念不停:“保佑我家怜娘安康无事,神鬼莫侵,诸邪退避……” 阿宓听了不知怎的有些想笑,用手打了点水珠调皮地甩在翠姨脸上,翠姨也不恼,抹了把脸疼爱地揉揉她,“怜娘要好好的。” 她给阿宓身上打了香胰子,又去搓发。 阿宓的头发又黑又软,散下来像缎子一样,衬得她本就小巧的脸还没巴掌大,只是瘦巴巴没几两肉,便显出了那双嵌在上面的大眼睛,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翠姨心软成一片,恨不得给阿宓多搓出些肉来。 府里说不上特别亏待她们,也论不上好,十日里,有那么两顿碗里还是会有荤腥的。阿宓到了长身体的时候,那么点儿油水当然不够,即便如此每次见着肉她再眼馋还是会拨一半给翠姨。 翠姨给阿宓换上新做的衣裳,好看又舒服,下摆绣的两朵花儿栩栩如生。阿宓看了好奇,在那儿摸来摸去。 被养在别庄的两年,贵人给阿宓用的都是绫罗绸缎,有些料子阿宓听都没听过。上面绣的花儿当然也很好看,但阿宓看着,觉得翆姨的绣功和那些衣裳上的也差不了多少。 她散着湿淋淋的发任翠姨轻轻拭干,依赖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水汪汪,叫翠姨怜爱又奇怪,心道就这几日怜娘仿佛对她更亲近了,恨不得时刻都跟着。 翠姨猜想,莫不是被梦魇吓了吧,是不是得去庙里求个符。 门被哐得推开,让二人惊得心中一跳,身材高挑的婢子携了个婆子在门口睨她们,“大夫请了,药也喝了几日,大姑娘这嗓子好了没?” 恍眼一瞧,“哟,大清早的沐浴呢,可真讲究。正巧我们姑娘污了衣裳,姨娘刚说要给她洗洗呢,这热水不会不够吧?” 翠姨不说话,婢子也嫌无趣,撇撇嘴又不想走近,依旧站在门边儿,“大姑娘怎么还是不吱声儿呢,难道真成哑巴了?” 几日前阿宓醒来后就突然不能说话了,张嘴只能发出啊啊声。本来也无人在意,偏偏府里将来贵客,洛老爷说家中所有人都得拜见,得知阿宓不能说话后大骂秋姨娘,说是连府里大姑娘身子出了差错都不知道请个大夫。 秋姨娘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怎的老爷就关心起这向来被他无视的女儿,咽着血还是不情不愿地使了银子给阿宓请大夫。 大夫也不知有没有本事,看过后说了串听不懂的话,留了个药方,说是要一日两次,喝着喝着,指不定时候就好。 阿宓讨厌那药的苦味儿,没几次真正喝了,总会偷偷倒在花圃里,让那些花儿最近都蔫了些。 翠姨道:“才喝了几日哪有这么快,许是药效不够,这事也急不得的。” 婢子翻了个白眼,“急不急得也不是你说了算,贵客明儿就要到府上了,到时让他看到我们府上有个哑巴大姑娘不成?我可不管这些,回去禀了姨娘就是。” 说完扭着腰离开了小院。 翆翠姨忧心忡忡,“要不明儿怜娘就称病不出门吧?可不能让老爷丢了面子。” 丢面子事小,回头因为这个要被罚才是遭罪。 阿宓低头望着脚尖,爹不会让她不见客的。 梦里就是这次,她跟着爹陪贵客逛园子,贵客见她忍不住夸了句“好颜色”,然后她就被当礼物送了出去。 再过两年,就会被一杯毒酒赐死。 阿宓不想再死一次。 入了夜,翠姨顺阿宓的意弄来纸笔,帮她研墨时奇怪道:“怜娘要这些作什么?” 阿宓不曾学过写字,翠姨倒想教她,可惜自己也是个半桶水,又没银子请先生,只能偶尔带着阿宓去偷听二姑娘上课。 但没几次就被发现,秋姨娘好一阵嘲讽,勒令她们无事不准再进她院子。所以在翠姨认知中,阿宓是不会写字的。 等阿宓落笔,翠姨睁大眼,那字竟是意外娟秀端正,和她的母亲比也差不了多少。 我想离府。这句话让翠姨没看懂,“离府?怜娘想去哪儿?” 没银子没人,她们除了这儿,无处可去啊,就连出门也困难。 阿宓写道:爹要把我送人,送给明日的贵客。 送人?翠姨讶然看着这句话,疑惑不已,阿宓和她一样整日待在院子里,她都不知道的事,阿宓怎么会清楚。 何况还是这种叫人摸不透的消息。 阿宓知道翠姨不会信,她也不指望翠姨信,但她相信翠姨对自己的疼爱。 阿宓又写下一句话,翠姨瞧了,突然沉默下来,忍不住看了过去。 灯火下的阿宓眉目精致,惊人得漂亮,虽身量瘦弱平板,但骨子里透出的楚楚动人让她已经有了少女的娇韵。十三的年纪,还是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就出落成这般模样,等长成该是何等惹眼。 翠姨嚅动了下嘴唇,“不会的,不论如何,老爷也不至于把自己女儿送人。” 阿宓顿了顿,缓缓写道:不是自己的血脉,怎会舍不得。 翠姨倏得一惊。 正如今夜,他们到的是一座小镇客栈,照例全包了下来,难得齐齐聚在了大堂用晚膳。 阿宓和一罐料粉作起了争斗,那是她在上一个小城里受摊贩蛊惑买下的,摊贩巧舌如簧,道如果加了他家特制的料粉,就是石头也能变成美味。阿宓被她说动,对这效果不疑有他,这不就要用上了。 那小罐盖得严实,木塞死死嵌在了里面,阿宓左手抱罐右手使足了劲儿去拔,手都勒出痕了那木塞也没见一丝要松动的痕迹,还累得满头大汗。 其余人看似正襟危坐,实则哪个听不到这儿的动静?秦书与阿宓同坐一桌,直面这副场景的他更是想到了家中小妹养的猫儿,那猫儿对着装了小鱼干的瓶子也是这么挠的……挠了半天都没能享用到美食,最后气恼地喵呜了声就翘着尾巴走了。 当真神似。这么想着的他立刻就听到了撞击声,原来是阿宓力使得太猛来不及收手,啪得撞在了桌沿,清脆的声音听着就疼。 阿宓疼得眉头皱成一团,露出些许懊恼的神情,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料粉罐生气,腮帮微鼓,就算是这样也没想到向旁人求助。 怎么这么笨,都不知道和都督说呢。周大等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蠢死了,不由都为她感到担忧,年纪小身板平不说,连撒个娇都不会,这还是个女人吗? 哎,也不知都督看上了这洛姑娘哪儿。周大想着,如果知道都督有了近女色的意思,他肯定早就给都督介绍了。 以周大的直男审美来说,女子要有吸引男人的魅力,那必然要胸大屁股翘,还要声音嗲会撒娇,一句话就能让人酥到骨子里的那种。阿宓的脸漂亮是漂亮,可光一张小脸好看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那瘦弱的小身板抱起来也嫌骨头咯着疼。 沈慎不知自己面无表情的粗犷属下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精彩,他被阿宓的动静引得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然后又随意地望了一圈大堂。 其余人显然误会了他这眼神。 先是秦书低咳了声,对阿宓伸出手,“我帮洛姑娘试试吧。” 阿宓乖乖递去,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秦书对她微微一笑,然后一使劲,没动。 再使劲,依旧不动。 秦书丝毫不见尴尬,十分淡定地把罐子再度给了周大,解释道:“周大力气大些,让他帮忙吧。” 阿宓又乖乖点了头。 这下不用别人提醒,周大瞬间有如神助地明白了同僚的意思,秦书虽然不如他壮硕,但难道会拔不开一个小小的木塞吗?这不可能。 于是周大也很“努力”地试了试,丧气摊手,“不行啊,这小破罐子怎么塞得这么紧。” 阿宓也跟着露出失望之色,她真的很想尝尝那种能把石头也变成美味的料粉。在她还没伸手把东西要回来前,周大直接递给了沈慎,粗粝的嗓门道:“不如都督试试吧。” 108.世子番外② 购*买*v*章比*例达到60%可看正文, 如无正文, 一天后可看 肯接,就是不予计较的意思,郝金银松了口气,商行其余人等也把心放回肚子, 他们刚才真担心今晚走不出郝府。 上面一动, 下面就十分乖觉地继续了动作,顿时晚宴重回热闹。 郝金银又伺候了一杯, 笑道:“大人, 大人莫要与小民计较, 小民只是方才听了大人的话一时脑热罢了。” 沈慎从鼻间微嗯出一声,眯起眼似乎在欣赏歌舞,大马金刀的坐姿也变得随意了些。 小意讨好服侍了半刻,郝金银才出声试探,“不过大人刚才的话……九成都敬献侯爷, 其实小民心中是愿意的。只是大人也瞧见了,我这商行和府中数百张嘴都要养,加上做生意也要与各方打点, 半点小气不得, 如果都献与侯爷的话,生意做起来……怕是艰难啊。小民日子难过了些无事, 只怕今后不能再孝敬侯爷, 实难心安。” 见人没发话, 郝金银琢磨了会儿继续, “大人您瞧瞧,是不是可以帮小民在侯爷那儿周旋一二?大人的恩德,小民必定铭感于心,万事都会记挂着大人您。” 财帛动人,郝金银这等大富商许下的承诺便是圣人也要动心,所以他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慎眉头动了动。 郝金银自觉有戏,忙趁热打铁,“侯爷把此事交给大人,可见对大人定是极信任的,这九成利润到底有多少,到时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 假使两人合作,到时献给留侯多少,沈慎自己留多少,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利益如此巨大的事,郝金银就不信说服不了对方。 他讨巧地表露难处和委屈,“不瞒大人说,以往每年给侯爷的供奉都绝不止明账上的那些,即便如此侯爷依旧对小民不放心,长此以往,就怕是九成也满足不了侯爷啊。” 郝金银压低声音,“大人是个明白人,若能与大人多打交道,就定然不同了。” 这分明是要暗中投诚另谋靠山的意思。 郝金银胆子不是一般大,梁朝只要听说过留侯与沈慎二者之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何其亲密,他却敢在这光明正大地分裂二人。但这又并非挑拨离间,只是让沈慎一人得的利益更大些而已,只要有野心有欲|望的人,都会斟酌一二。 “郝老爷这话就不对了。”沈慎的话让郝金银心里咯噔一声,但抬眼瞧见的却是对方轻淡的眼神,并没有苛责的意思,“郝家生意和游商商行能做大,背后是谁的功劳,旁人不知郝老爷自己还不明白吗?别说侯爷只要九成,就是十成也不算过分,是不是?” 拿不准沈慎的想法,郝金银只能赔笑,并不轻易回答。 果不其然,沈慎话锋一转,“不过做到如今,郝老爷没功劳也有苦劳,侯爷此举确实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这两个字一出,郝金银双眼猛得亮起,知道机会来了,不然对方绝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等对侯爷不敬的话,忙道:“是是是,还是大人懂小民。” 说完又给倒满酒。 沈慎一饮而尽,“晚宴才刚过一半,我们就在这儿闲谈不好,还是先让诸位尽兴,其余事稍后再谈也不迟。” 郝金银会意,当即不再提半个字,专心与众人作乐。 阿宓不知这一场将起的纷争是如何平息的,坐在后首的她只能隐约望见沈慎面上神情。沈慎性情不苟言笑,光浑身冷气就能让许多人下意识服从,但他并不只会用气势压人,相反,他对于这种宴会十分熟络,与郝金银这等奸商打交道也十分得心应手,话语和表情都很少,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令人心服口服。 这似乎是身为上位者都具备的才能,阿宓不由想到以前偶然见到公子宴请宾客的模样,就如今夜的沈大人,从容缓慢,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万事皆在掌中。 阿宓隐约中有些惧怕这种人。 宴会结束后,她慢慢跟人回了住处,回房时却被人拦住了。 周大道:“今夜姑娘不能独处。” 早在宴会开始前沈慎就交待了他们今晚将会发生的事,他清楚郝金银生性奸诈,即使今夜如所想那般与郝金银结盟,也绝不可掉以轻心,指不定就要被反咬一口。 阿宓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所以在郝府她不能一人独睡。 沈慎从不自负,他总会比旁人多一分谨慎,不然也无法成为别人眼里的活阎王。 话少的周二解释,“洛姑娘睡在碧纱橱那儿,和大人分开的。” 阿宓大概想得到其中思量,她没有异议,很乖巧地进去了。 热汤很快备好,阿宓被交待沈慎会很晚回来,让她先就寝歇息,她便先简单洗漱沐浴了番,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裳。 她有些困,不过大概是晚膳食得太多,腹中还有些涨,便沿着屋内走了十来圈。 这屋子是安排给沈慎的,布置得尤其精致,渗着水乡特有的缠绵温柔,炉中升起的淡烟在月光下成了银白,味道轻淡好闻,阿宓不觉看了许久,思念起了翠姨。 不知翠姨腰伤如何了,现又在何处?阿宓坐在床幔边出神。 “哐”得推门声惊得她回神,下意识站起身望了过去,那人也没在意她的动作。 随着沈慎的进入,屋内很快萦了酒气,不过他眼神还是清明的。 他没有马上洗漱,而是解下佩剑置于案上,坐在了梨花木的老式座椅,阖眼休息, 阿宓原地无措站着,想了会儿后慢慢朝沈慎走去。她个子娇小,脸也是小小的,微垂着头的姿势让人看不到神色。 沈慎没睁眼也没有反应,任她帮自己慢慢解下了外袍脱下皂靴,再打来一盆水帮他擦拭手掌。 她无疑是个十分识时务的小姑娘,很懂得如何让别人接纳自己,并且有着不可思议的亲和力,这点从秦书等人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 另一方面而言,如果当真有什么身份且想做什么,今晚无疑是个很好的时机。沈慎这么随意想着,暂且任她慢慢服侍。 阿宓帮他把袖口翻了上去,露出精瘦的手臂,上面有几根凸起的青筋,这是习武之人的手,强健有力。阿宓不懂这些,擦过它时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或稍稍绕过,似乎怕碰疼了那块,也担心他因此动怒。 慢慢往上擦到脖子时,阿宓犹豫了下,还是踮起脚尖慢慢解开了简单的领扣。梨花椅很高,即使沈慎坐着,她也不及他的高度。 她倾身靠近时,浅浅的呼吸扑在沈慎外露的肌肤,似有若无的香味绕在周围,淡而悠远,甜而不腻。 阿宓真的太小了,和沈慎这样高大的成年男子比,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不点,这样踮脚凑过去的姿势就好像整个人扑在了沈慎怀里,只要沈慎稍微一抬手,就能把她全部裹住。 沈慎的手没有动,他连姿势都没变过,没有刻意靠近也没拉远,保持着让阿宓一人动作的姿态,只是睁开了眼。细腻瓷白的肤色瞬间晃了下眼,那乌黑的缎发有些乱了,随着他的气息在微微晃动,像轻软的羽毛,不用想便知触感必定好极了。 在阿宓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帮他洁面时,沈慎重新阖目,似乎是默许。 上面一动,下面就十分乖觉地继续了动作,顿时晚宴重回热闹。 郝金银又伺候了一杯,笑道:“大人,大人莫要与小民计较,小民只是方才听了大人的话一时脑热罢了。” 沈慎从鼻间微嗯出一声,眯起眼似乎在欣赏歌舞,大马金刀的坐姿也变得随意了些。 小意讨好服侍了半刻,郝金银才出声试探,“不过大人刚才的话……九成都敬献侯爷,其实小民心中是愿意的。只是大人也瞧见了,我这商行和府中数百张嘴都要养,加上做生意也要与各方打点,半点小气不得,如果都献与侯爷的话,生意做起来……怕是艰难啊。小民日子难过了些无事,只怕今后不能再孝敬侯爷,实难心安。” 见人没发话,郝金银琢磨了会儿继续,“大人您瞧瞧,是不是可以帮小民在侯爷那儿周旋一二?大人的恩德,小民必定铭感于心,万事都会记挂着大人您。” 财帛动人,郝金银这等大富商许下的承诺便是圣人也要动心,所以他毫不意外地看到沈慎眉头动了动。 郝金银自觉有戏,忙趁热打铁,“侯爷把此事交给大人,可见对大人定是极信任的,这九成利润到底有多少,到时还不是大人您说了算……” 假使两人合作,到时献给留侯多少,沈慎自己留多少,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利益如此巨大的事,郝金银就不信说服不了对方。 他讨巧地表露难处和委屈,“不瞒大人说,以往每年给侯爷的供奉都绝不止明账上的那些,即便如此侯爷依旧对小民不放心,长此以往,就怕是九成也满足不了侯爷啊。” 郝金银压低声音,“大人是个明白人,若能与大人多打交道,就定然不同了。” 这分明是要暗中投诚另谋靠山的意思。 郝金银胆子不是一般大,梁朝只要听说过留侯与沈慎二者之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何其亲密,他却敢在这光明正大地分裂二人。但这又并非挑拨离间,只是让沈慎一人得的利益更大些而已,只要有野心有欲|望的人,都会斟酌一二。 “郝老爷这话就不对了。”沈慎的话让郝金银心里咯噔一声,但抬眼瞧见的却是对方轻淡的眼神,并没有苛责的意思,“郝家生意和游商商行能做大,背后是谁的功劳,旁人不知郝老爷自己还不明白吗?别说侯爷只要九成,就是十成也不算过分,是不是?” 拿不准沈慎的想法,郝金银只能赔笑,并不轻易回答。 果不其然,沈慎话锋一转,“不过做到如今,郝老爷没功劳也有苦劳,侯爷此举确实不妥。” 不妥,当然不妥!这两个字一出,郝金银双眼猛得亮起,知道机会来了,不然对方绝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等对侯爷不敬的话,忙道:“是是是,还是大人懂小民。” 说完又给倒满酒。 沈慎一饮而尽,“晚宴才刚过一半,我们就在这儿闲谈不好,还是先让诸位尽兴,其余事稍后再谈也不迟。” 郝金银会意,当即不再提半个字,专心与众人作乐。 阿宓不知这一场将起的纷争是如何平息的,坐在后首的她只能隐约望见沈慎面上神情。沈慎性情不苟言笑,光浑身冷气就能让许多人下意识服从,但他并不只会用气势压人,相反,他对于这种宴会十分熟络,与郝金银这等奸商打交道也十分得心应手,话语和表情都很少,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令人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