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临》 序幕 十三个凶恶的联邦人 他抹掉了嘴角的血渍,转动门把,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阔的房间。 冷色的灯光从高处照下,聚拢在了房间正中的一张长桌上。 那桌子是木制的,木料厚实,做工考究;桌子的周围,还摆了十三张带扶手的、高大的靠背椅。 此刻,编号“2”至“13”的椅子上,都已有人了。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走向那椅背上印着数字“1”的座位。 “呼……”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不紧不慢地朝长桌挪步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迅速地观察了已在桌边落座的那十二个人;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穿着各异,年纪最大的看着有四十岁上下,而最年轻的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当他走近时,那十二人都显得相当淡定,有人用阴冷的眼神打量着他,有人冲他露出了戏谑的笑容,还有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他坐下为止,都没人开口说过话;这个同时存在着十三个人的房间,愣是静得出奇,就连呼吸声都显得有些扎耳。 他可以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正在这里弥漫着,或者说,早已弥漫开了。 不多时,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自己身前的桌面上,因为整张长桌上,只有那里……即“一号座位”的前方……摆放着一件东西。 叮铃铃铃铃—— 那东西响了,真是时候。 他犹豫了几秒,待超过半数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他时,他才伸手抓起了那部老式电话的听筒。 “喂?”他把听筒放在耳边,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十秒间,电话那头的人对他说了几句话;这些话,只有他听清了,即便是坐在他两侧的“二号”和“十三号”,也只是听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但听不清具体内容。 十秒后,听筒里又传出了较为明显的挂断声和忙音。 于是,他也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上,然后,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支i-pen。 他展开i-pen的电子膜,使其成为“平板”状态,接着在解锁界面上输入了一组密码;待那屏幕被解锁时,一个文档就直接弹了出来。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又抬头朝着长桌两侧的十二人扫了一眼。 随后,才照着那文档里的文字,一字不差的念道:“首先,我想借一号陪审员先生之口,代我向各位致歉,因为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被我用较为极端的手段邀请至此的。 “当然了,诸位是否肯接受我的歉意,这并不重要。 “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并不是那种拘于小节的人。 “我更相信,能够来到这张桌旁的人,不仅有着卓越的才能,还有着放眼整个世界的胸怀。 “今天,我请各位到此,是为了让你们作为陪审员,来参与一次‘特殊的审判’;只要在座的十三位……在我所提供的那个议题上最终达成了一致,就可以离开了。” 那一号陪审员念到此处,忽地放下了手上的设备,抬头望着众人问道:“我姑且问一句,你们真的打算听我念下去吗?” 没人回答他,至少,最初那几秒没有。 过了一会儿,四号陪审员……一个穿着黑西装、留着背头、脸上有一道斜跨整张脸的伤疤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冷静的语调,接道:“我坐在这儿听的理由,和你坐在那儿念的理由,是一样的。” 虽然他用了“我”,而不是“我们”,但这句话,显然也能够代表其他人的立场。 “呵……”一号陪审员闻言,干笑了一声,“好吧……”说着,他又拿起了手上的i-pen,继续读道,“现在开始陈述有关本次议题的第一份档案……” 第零章 罪徒 “这是惩罚还是治疗?” 眼前的男人用冰冷的语气向我提问,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无疑已对类似的流程习以为常。 虽然我也可以立即回答“治疗”来结束这场闹剧,但过早的屈服和过激的抵抗都有可能产生疑点或是引起注意。 就算对方未必会察觉到什么,我也不想制造额外的风险。 所以…… “你他妈……”我当时就回了句脏话。 话才刚起头,这家伙就重新打开了“治疗仪”的开关。 下一秒,电流通过了我的身体,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剧痛和短暂的心脏麻痹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说电刑是一门艺术,那我就是电刑界的梵高,而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机构……他们大概算是三流社区大学里美术公开课的水平吧。 当然了,虽说他们不懂得通过调节交流电的强度、波型、相位、频率等参数来精确控制电击产生的生理反应,但是……他们好歹知道怎样电才能在不造成严重外伤的情况下给人造成持续的痛苦。对于一个“治疗机构”来说,具备这种程度的知识好像也够了。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子”,单名一个“临”字。 眼下,我正在一个非常出名的“青少年行为矫治中心”里接受“治疗”;今天是我入院的第一天,院方打算让我的“父母”看一下“治疗效果”再回去,于是乎……我就有了这次十分“舒坦”的体验。 现阶段来说,混进这个机构的过程极为顺利,他们丝毫没有怀疑那两个和我长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家伙并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对于各种证件的审查态度也类似老师批改暑假作业……除了讲解费用和点钱的时候额外认真之外,他们接收“病人”的宽松程度让人咋舌;对比我以前申请进入精神病院的经历,进这儿简直就跟进快捷酒店般轻而易举。 不过,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 潜伏在精神病院很容易,因为那里至少有95%以上的人都是真的有病,只要你过了门槛、成功混进去了,就可以大胆地去做各种可疑的事,反正被发现了也可以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但这里,基本上全是正常人,想要潜伏在他们之中而不被注意,就必须显得“平庸”。 平庸,是一项伟大的品质。 它对整个人类世界的意义都是非凡的。 没有它,我们目前的社会体制会立刻崩塌;没有它,我们的文明打从一开始便将无法延续。 人类这个种族需要平庸,就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 从古至今,人类社会的运转和维系,靠的就是那些俯拾皆是的平庸者;他们碌碌无为、依附如风,但又自命不凡,自觉与众不同。 正因为人类的主体是这样一群人,第五王国才得以传承、发展、繁荣。 而那极少数高标卓识、坐言起行的超凡者,他们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呢? 那自然……就是为了引发“变革”了。 变革,是一种错觉,本质上来说,它只是某种轮回的一部分。 变革的终点,仍是平庸,被“改头换面”的世界,终将被交还到平庸者们的手中。然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会以为,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变得不同了、变得更好了……就算还有些不好的地方,那也只是变革带来的阵痛,迟早会得到解决。 但其实,不会。 什么都没变,轮回还在继续。 尽管如此,变革仍是必要的;它就像是一针“肌肉松弛剂”,也可以说像是一次畅快的自渎,它可以让这个世界从累积的伤痛和压力中得到那么几许放松、几分释放。 我,就是一个变革者,同时,也是一名继承者。 如果说我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可能就是“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的事业就像是在帮这个世界撸”的那种人生境界了吧。 总之,对我来说……平庸,是很困难的。 当然,也是很有趣的。 如果哲学也能像数学般归纳“定理”,那其中肯定会有一条是——越困难的事物就越有趣。 克服困难可以让人获得成就感和优越感,这类满足的感觉和困难程度成正比;但人们仍是不太喜欢去和困难打交道,因为克服困难的过程永远都伴随着失败的风险,而失败的结果则意味着……你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最后却只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和一个待收拾的烂摊子。 我也不喜欢失败,所以我得认真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正常人。 “惩罚还是治疗?” 又一轮电击结束了,那男人又是一脸严肃地问了我相同的问题。 我很想笑,但我忍着,我不但不笑,还要哭。 好在……憋笑也能挤出泪水。 数秒后,我调整了一下表情,情绪饱满的、用一声充满后现代主义的、控诉感十足的嘶吼,喊道:“治疗!啊——哈哈哈哈……” 我的眼泪终究还是出来了,无法抑制的笑声则被我用哭腔掩盖着带了出来。 唉,做一个普通人,真的很累。 第一章 巡查官 如果空间是无限的,而且物质的分布在大尺寸上是足够均匀的,那么即使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必然会发生于“某处”。 根据这个理论,应该存在着无限多有人的行星,而那些行星上,也可能存在着无限多个有着相同外表、姓名、记忆的人。 若无数个和我们可观测的宇宙大小一致的区域确实存在,那任何可能的宇宙历史都会实际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平行宇宙理论。 我们接下来要看到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某个与我们所生活的宇宙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宇宙之中。 在那里,也有一个被称为“地球”的行星;那个星球上也有着几十亿的人口,且有着与我们十分相似的古代历史。 但是,至二十世纪末时,那个地球的历史走向,与我们的世界产生了分歧。 一个名为“维特斯托克”的家族在这星球上崛起,取缔了“国家”的概念,建立了一个统一的地球帝国。 这个帝国曾经历过辉煌,也和所有的王朝一样,渐渐由内部开始变得腐朽,并最终被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至2102年,以“某个事件”为契机,帝国的统治在一夜之间瓦解,“地球联邦”的时代随之来临。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世纪。 我们的故事,就从联邦统治下的2218年开始。 ………… 2218年,11月25日,晚,18点36分。 一辆警用摩托,停在了临沂市郊区的一栋建筑前。 车停稳后,一名身高一米八左右、身形健硕的青年男子便从车上翻身而下;他一边观望着眼前那建筑的大门,一边已将指纹印在了摩托操作面板的触屏上,将引擎熄灭了。 这个人,叫车戊辰,是一名“联邦治安巡查官”。 虽然其职务中有“治安”二字,但巡查官可不是警察,更不归警察局管。 巡查官是隶属于“fcps,即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federalmittee of public security)”的高级探员,按“级别”来说,和大部分地区的副局级警务人员持平;而按“权限”来讲,巡查官更是有着各种“便宜行事”的权力。 除了联邦政府的直辖城市外,巡查官们可以在全球任意城市或地区征用警方及一般市民的资源来协助破案,任何不予配合者事后都可以“妨碍公务”追究责任。 眼下,车戊辰就是征用了一名地方警员的摩托,来到了这个地方。 其实……他可以不来的,因为眼前这桩“案子”,本就不是他该管的事儿。 一周前,车戊辰刚刚结束了一项长达数年的卧底行动、立下了大功。上峰为了奖励他、并顺便给他来一套“心理评估”和“忠诚度调查”的固定流程,所以就安排他回老家享受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对此,车戊辰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今天,他就是按照日程去了组织指定的心理医生那边接受评估;结果从诊所出来时,刚好看到一名警员在给自己的车抄罚单。 车戊辰知道,肯定是停车计时器的时限过了,他也不想亮明身份让那名警员为难,于是就过去跟对方随便聊了几句,想配合对方把公事办完、领了罚单就走。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那名警员停在旁边的警用摩托上,传来了一段通讯,大致的内容是:现接到报案,位于郊区某某路某号的“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发生了命案,具体情况不明,且回拨电话无人应答,请附近的警员某某某尽速前往查看。 这显然是一条发给个人的定向通讯,并不是广播,因为里面已指定了哪名警员前去。 然而,听到这条通报后,那名警员的反应却出奇得平静,他只是走到摩托边,拿起通讯器,应了声“收到”,随后便继续慢条斯理地抄着罚单。 车戊辰见状,自是有点疑惑;虽然他已很多年没回过故乡了,但那家“矫正中心”在整个龙郡来讲都是颇为有名的,车戊辰也曾不止一次的在媒体上看到过关于那里的报导。 于是,出于好奇,他便借着聊天的口风顺势多问了两句。 而那名警员的回答竟是:“嗨~那地方啊,平均一个礼拜至少报一到两次警,每回听着挺严重,动不动就说杀人了,但其实根本没事儿,每回都是关在里面的小鬼报的,他们一接触到电话或手机就要报警喊救命。 “我们这个辖区的警员心里都有数,去了也就是走个过场;把报警的孩子叫出来问话吧,个个儿身上都没伤,还喊着让我们抓人,抓谁啊?抓他们报假警?找他们父母吧……以前也试过,人家父母来了,就说孩子有问题,上网玩游戏把脑子搞坏了,所以才送进去矫正的,还让我们别信孩子的话……” 他这段话说到这儿时,车戊辰已伸手到上衣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真正的证件”,并打断道,“别抄了,驾照车牌都是假的。”他顿了顿,将自己的fcps探员证出示给对方,“这个才是真的。” 那警员看到证件后,足足愣了五秒,才吞吞吐吐地接道:“长……长官!” 他刚想立正敬礼,就被车戊辰抬手阻止了,下一秒,车戊辰用一个快到让人看不清的动作,在半秒间就拿走了那警员枪套里配枪,转身便朝不远处的警用摩托走去:“我现在要征用你的车和配枪,谢谢配合。” 二十秒后,那名警员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呢,车戊辰就已经拿着对方的配枪、开着对方的摩托,绝尘而去了。 不到十分钟,他就一路超速着来到了这个位于临沂市郊区的“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仅从建筑的外观来看,也能看出这地方已经开了好些年头了:那白漆刷就的墙,已是黄中带灰之色;大门用的还是上个世纪的电动铁栅栏,且那材料都已经生锈变色;就连四周围墙上的铁丝网,也都锈成了黑褐色。 不过,建筑正面的大字招牌,却是比较新的,看起来近几年才刚换过;停车场的配套设施也很先进,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里面停了几辆价格不菲的好车。 车戊辰站在大门口观察了几秒,又思考了几秒,接着,他就径直走了进去。 他没有去跟门房的人交流,因为门房那儿根本就没人,而且大门此时也是开着的状态。 即便是一般人,看到这样的状况,多少也会觉得有些异常……更不用说像车戊辰这样的巡查官了。 多年的办案经验和严酷的训练,就好似是两根手指,只要附近一有危险的气息,它们立刻会就开始拧动一根名为“警戒”的发条,将车戊辰的神经绷紧。 还没走进那栋建筑的正门,车戊辰的手就已经摸到了上衣右侧的口袋中,握住了从之前那位警员那儿拿来的配枪。 联邦警员的车、枪、i-pen等等配套装备,都是以指纹或虹膜启动的,且每次使用都会留下电子记录;在特殊或紧急情况下,警员可以使用与自己同级、或比自己低级别的其他警员的装备,但用了以后必须写一份相关的报告说明一下使用原因,且需要物品原主通过数字签名来进行确认。 不过,巡查官并不受这种限制,每一名联邦治安巡查官的指纹和虹膜,都可以启动副局级以下(含副局级)警务人员以及所有普通公民的公用及私人电子设备,虽然这也会留下记录,但这些记录是fcps内部才能解码的,对外公不公开……得看情况。 这,就是“级别”和“权限”的意义,在这个联邦统治下的、高度信息化的世界中,这两样东西,可说是确立人们在社会中的自由程度、及自我价值的最主要砝码。 叱—— 当车戊辰行到正门那儿时,建筑物一楼的那道感应门自行打开了。随着两块门板朝着两侧分别移开,一条走廊映入了他的眼帘。 走廊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地面铺着浅色的瓷砖,墙面刷着上白下浅蓝两种颜色的漆,天花板里装着嵌入式的日光灯,散发着白色的光。 但此刻,走廊里的情景,就有些吓人了。 车戊辰第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三具尸体,至少他初步判定是三具。 那三人的死状是——三个人头,分别倒落在三滩血水中。 说是血水,但实际上也不是“水”,更像是勾了芡的“浆”。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把整个活人连同衣物一起扔进一台破壁料理机里面,先走一波“高速破壁”,再来一发“中层搅打”、跟着就是“外煮内炖”,最后,就得到了一滩由皮肤、肌肉、脂肪、器官、骨头、衣物纤维等物质混合而成的……均匀、粘稠、厚实、且五颜六色的卤子。 “‘能力者’吗……”车戊辰只思索了几秒,就在心中做出了这个判断。 他好歹也是联邦政府的高级探员,各种远超民用技术的高科武器在他眼里并不新鲜。虽然能把人弄成这种糊糊的玩意儿……联邦也不是没有,但据他所知,那设备目前还处于研发阶段;况且,那部机器的体积非常巨大,大到必须拆开后分别装进数个集装箱才能运得走的地步,不可能被用在这里。 因此,他迅速就排除了“用装置杀人”的设想;而“杀人者把这三个人扔进了巨型破壁机打成卤再洒到走廊里”这种荒谬的假设,他自然也是不会考虑的…… 综上所述,剩下他能想到的、把人弄成这样的手段,无疑就是“异能”了。 “呼……”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车戊辰干脆把枪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平举在身前,走入了正门。 他一边警觉地朝前推进,一边思考道:“三人颈部的断层都非常平整,凶手显然是故意把头留下的,但……为什么呢?” 念及此处,一股寒意忽在他的心中升腾而起。 因为,瞬间浮现在他脑海的,是以下几种可能: 其一,凶手是想让首个来到现场的人立刻明白地上这些都是死人,而不是打翻的酱汤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其二,凶手可能是想让警方更方便地识别死者的身份,才留下了头部;结合上一条,说明凶手不但不惧警方的介入,甚至还有着与警方博弈的倾向。 其三,还有可能……凶手打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件案子迟早会有“知晓能力者存在的人”介入,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直接告诉那些像车戊辰这样的调查者——犯案的是一个使用能力的老手。 第二章 威胁 11月21日,15点10分,临沂,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在一段长达二十分钟的“初步治疗”过后,子临“痛哭流涕”地告别了自己的“父母”,然后就被两条壮汉架着、扔进了一个大概是禁闭室的单间里。 这个房间里空空如也,除了角落的蹲便器和一卷放在地上的卷筒纸外,连个灯泡都没有,也没有对外窗户;屋里唯一的光源,是位于门上方的一个小窗口,透过那窗口的铁栅栏,可以看到些许走廊里的灯光。 子临在这个单间里被监禁了数个小时,无人问津;他毫无疑问已错过了晚饭,有没有错过夜宵就不好说了。 总之,直到当天夜里,门外走廊的灯光自动调到“夜光模式”时,一名酒足饭饱、还带着几分酒气的“舍监”才打开了这房间的门。 那是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穿着印有这个中心名称的白色制服;他没有敲门或出声打招呼,便自顾自地用指纹打开了电子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的神态和行为都在宣告着……他既没有带来礼貌,也没有带来尊重。 不过,他还是带了一些东西来的。 “换上。”那舍监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扔了一套迷彩服到地上。 他这句话,无疑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子临听罢,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目前想给别人的印象是“白天已经被电服了”的一个普通少年,所以,话音落时,他就很老实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一声不吭的开始换了。 如我所说,这屋里空空如也,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子临只能当着那名舍监的面,脱得仅剩一条裤衩,再换上了对方给予的衣裤。 而那名舍监呢,也是毫不避讳地盯着子临,看着他把衣服换完;其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嫌弃和不耐烦。 很显然,这位舍监对观看男生换衣服这档子事儿并不怎么感兴趣,如果换成女生那就另当别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就算他不想看,还是得盯着看,因为这里曾不止一次发生过“有人趁舍监转身时从背后对其发动袭击”的事件,为了自身的安全,在这种“一对一”的情景下,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你的衣服给我,你出来站好。”待子临换好了迷彩服,那名舍监便下达了下一个命令。 子临闻言,仍是没有作声,只是微低着头,把自己换下的衣物递给对方,然后就迈步出门,来到了走廊上。 至此,那名舍监的警惕心才算是稍稍降低了一些;他们舍监虽不会去考虑“他在体内藏了东西”或者“他把一堆信息通过纹身藏在了身上”这种比较玄幻的假设,但“衣服里藏着刀片之类的锐利物件”这种事儿……他们还是会提防一下的,理由嘛,自然也是因为以前出过类似的状况。 “你的衣服会和你的随身物品放在一起,出院时会还给你的。”子临站定后,那名舍监站在他的身后,用例行公事的口气如是说道。说这话的同时,他还将手中的衣裤抖弄了几下,确认了里面究竟还有没有藏东西。 说实话,对于这些琐事,子临才是感到不耐烦的那个;像这类“事先可控的细节”,子临在行动前必然已是安排得天衣无缝了。 他下午“入院”时被收走的那些随身物品,包括刚才被收走的那套衣物,都是他在两周前就已准备好了的:平价网店买的劣质服装和钱包、新款的智能手机、低配的i-pen等等…… 他不但是事先买好了这些东西,还特意将这些东西都弄成了被“用旧”的样子;并且通过黑客手段侵入了电商平台的数据库,修改了那些商品的“购买日期”和“收货人”等信息。 就连那部手机里的应用,也都是精心选择,装了一堆时下青少年中最流行的热门应用和游戏,且每一个应用里都伪造了详细的使用痕迹,就算被人破解了密码进行查看,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至于他雇佣的那对“父母”,在将他送到这个中心后,便立刻登上了一班从龙郡飞往南十字星郡的航班,他们在子临的另一个“局”中,还有用处。 这么说吧,就算把眼前的舍监换成狱警,把这环境换成高安全级的联邦监狱,子临的这次潜伏也不会露出马脚……至少短期内不会。 “哦。”一秒后,子临轻声回应了那舍监的话,以防自己一直保持沉默会激怒对方或引起疑虑。 舍监抖弄完了他的衣物,便抬手示意子临走到自己前面去:“往前走。” “走去哪儿?”子临知道对方的工作流程,但他得装作不知道。 “你往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我会叫你停下的。”舍监冷冷道。 这也是此地的规矩之一,只有一名舍监在场、且“病人”的行动没有受到限制时,舍监要走在病人的后面。 就这样,子临穿过走廊,上了一次台阶,又经过了两道必须由舍监开启的电子门,最终来到了一间寝室的门口。 到达目的地后,舍监在触屏上扫描了指纹,打开了那房间的门,并示意子临进去。待后者走进屋,舍监便留下一句:“这是你的房间,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半小时内完成洗漱准备集合。”随即就关门离开了。 这间寝室里是有灯的,但因为此时已过了熄灯时间,灯已经关了,且屋里也没有开关。 好在,这屋里还有对外的窗户,虽然窗玻璃的内外都隔了一层交织的铁网,但这并不妨碍月光照进来。 月光下,一道道隐约的轮廓勾勒出了这房间内的景象。 这是个双人间,并非上下铺,两张床平行分置于屋子两侧;子临进来时,其中一张床上已经有人了;看那人的姿态,在子临进屋前应该已经睡着,但刚刚他进来时,将对方给惊醒了。 “新来的吧……”那人在黑暗中冲子临嘟哝了一句,也没等子临回话,他就长叹一声,接道,“唉……快点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说罢,他就翻了个身,盖上被子,继续睡去了。 而黑暗中的子临,则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但他瞬间就将其收敛起来。 两秒后,子临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走到了那张空床边,顺势躺了上去。 接着,就开始思考…… 他是不会睡的。 今晚不会,明晚也不会。 从他记事时起,他就从来没有睡过觉。 他不需要睡眠,并且,也无法入睡。 对常人来说这可能是一种足以把人逼疯的可怕体验,但子临却觉得这样很好——比起把一生中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时间花在睡眠这件事上,他更愿意将这些时间用来思考。 当别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让大脑适度休息时,子临则在整理记忆、回顾细节、将各种信息分类、对未来即将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一切进行推定和假想。 这就像是对抗型运动中的运动员们做的冥想训练,只不过子临的这种冥想针对的并不是“某一场比赛”,而是一个更为宏大的局。 “白天见过的院方人员共六人,刚才送我过来的那个也在其中,加上旁边的这个boy……目前我所见的七个人,在已知的资料中都有记录。 “然而……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无面’可以伪装成任何人,不仅是脸部特征、就连身高、体型、声音、性别、指纹都可以变化,短时间的接触是不可能将其辨别出来的。 “但既然‘那个人’的情报显示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只要他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待着,我必定可以将其揪出来,现在我需要的只是耐心、演技、以及……一点点运气。” 子临这次混入这家网戒中心,共有“两件事”要完成,寻找“无面”只是其中的一件,另一项计划也会同步进行,但要说变数和难度,还是这第一件事较为麻烦。 他就这么闭着眼睛,一边假装睡觉,一边思考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小时。 一小时后,准确地说,是午夜零点整的时候……忽然!子临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瞬,他很清楚,有一道人影,已经站在了他的床边,并且……在凝视着他。 “不会吧……”由于子临是侧身面朝墙躺着的,所以此刻他即使睁眼,也不必担心站在对方的角度会看见,“就算不用眼睛看,半径十米内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还是能立刻知道的……可这位……竟能悄无声息就来到我的身边?” 他思索之际,那人影已然有所行动。 但见,那影子慢慢地弯下了腰,俯身而下,将脸紧紧凑到了子临的脑袋边上。 恰在此时,窗外黑云遮月,屋里突然就暗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用细小到只有子临才听得见的声音,在其耳畔言道:“他是我的猎物,也是我先找到的,你若还懂些规矩,明天就走,否则……我会换个时间、换个方式……再来找你。” 当那最后一个“你”字传入子临耳朵的同时,人影也随之消失了。 紧接着,月光再度从窗户透了进来。 子临翻了个身,回头一看……对面铺上的男生仍在熟睡,除他和自己之外,这屋里再无别人。 窗外的夜空中,挂着几点寒星,一弯斜月,放眼望去,哪儿有什么能遮月的黑云? 方才的种种,都好似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但,子临从不做梦。 “嗯……”两秒后,子临沉吟了一声,紧接着,提鼻子猛吸了一口气,并成功的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发香,“呵……”这一刻,他不禁轻笑出声,“这就有趣了……本以为是来吃个火锅,没想到刚坐下就有‘甜品’自动送上门儿呢……”他舔了舔嘴唇,念道,“‘那家伙’肯定是知道这事儿的,但故意没告诉我……嗯……还说什么‘两件事’,这下不是至少有‘四个’了吗。” 第三章 问话 11月26日,上午10点整,临沂市联邦警署,某问询室。 “正式认识一下……”一名西装革履的白人男子一边来到桌前,一边朝车戊辰伸出了手,“我是马克·斯克拉姆中尉,隶属于eas(extra ability supervisor,即超能力者监管局)亚洲分部。” “车戊辰。”车戊辰不卑不亢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并起身与对方握了握手,“fcps探员,目前休假中。” “很高兴认识你,车探员。”斯克拉姆坐下时,已顺手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i-pen,并迅速将其投影屏在桌面上展开,“在开始以前,我想再重申一次,这并不是审讯,只是简单的问话,至于通过录像进行记录……那是我们组织要求的标准流程。” “没事,大家都是为联邦办事的,我能理解。”车戊辰也重新坐定,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应道。 “嗯。”斯克拉姆点点头,“那么……”说着,他便打开了他那支i-pen的录像功能,“我们就开始吧。” “可以。”车戊辰回道。 “请再重复一遍你的姓名、职务。”斯克拉姆道。 “车戊辰,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高级探员。”这已是车戊辰今天第n次重复这段话了,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关于昨天傍晚的事件,请你从头开始,详细地再说一遍。”斯克拉姆。 “好的。”车戊辰应罢,沉默了几秒。 而这几秒间,斯克拉姆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好似是想透过眼睛把对方给看穿一般。 客观地讲,他这样是挺不礼貌的,不过他并不在乎。 斯克拉姆可不是来跟别人搞好关系的,而是来做调查的;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得到组织所需的情报,以及确认其真实性,其他的种种……都不重要。 “下午六点半左右,我从崔医生的诊所出来……”数秒后,车戊辰似是理清了思绪、组织好了语言,开始说了。 不料,他刚说出半句话,就被打断了。 “抱歉,我能问一下你去诊所是看什么病吗?”斯克拉姆用很快的语速问道。 “心理评估。”车戊辰回了这四个字,顿了顿,学着对方刚才的句式道,“当然了,这并不表明我有精神病。这些也只是……我们组织的标准流程罢了。” “呵呵,了解。”斯克拉姆笑了笑,朝前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继续。” 于是,车戊辰将他遇到警员、听到报案呼叫、征用了对方枪支和摩托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 这些内容,其实斯克拉姆在进这个房间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他在见车戊辰之前,便已先行询问了那名警员,并且也通过街面监控确认了对方提供的信息。 但……眼下这番针对同一问题的重复问答,还是得再进行一遍的;因为“口供”这种东西,仅通过一个人获得时,可信度很低。 且不提“故意说谎”这种情况,单说“记忆”,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人的记忆,远没有人们自己认为的那样可靠,比方说,此时此刻,正在看着这段文字的你,就无法想起前天中午具体吃了什么。 大多数人都需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溯到最近四十八小时内的某个记忆点,一分钟内想不出来的,那可能就再也想不起来了,或者……只能得到一个所谓“大概”的、“模糊”的印象。 这种印象,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就是你猜的——结合自己对自身的了解,以及前后的记忆片段,做出的猜测。 这才是我们记忆的真相:人类的记忆并非是写在白纸上的黑字、也不是存在硬盘中的数据,人类的记忆只是由许多关键的碎片串联拼凑出的残缺拼图。我们的大脑对于那些已经历过的、并非特别重要的事,会自动将其当作垃圾信息处理掉,以此给我们认为更重要的信息腾出空间。 与自己相关的经历尚且如此,那么……那些和你无关的记忆,就更不必说了。 我们时常可以在一些影视作品中看到,某凶杀案在庭审过程中,让一名目击证人,去指认某个在几个月前的半夜里从他眼前乃至几十米开外一晃而过的嫌疑人……这简直就是笑话,那证人连那天自己是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怕是都不记得了,你还指望他能辨认出一个只扫到过一眼的陌生人具体长什么鸟样? 因此,来自“一个人的口供”,或者说“记忆”,永远是需要质疑的。即使是多个人给出的关于同一件事的口供,也得互相对比着分析,才能辨明真伪——完全对不上的,那说明其中至少有一个人说谎;每个人所说的略有出入,但大体能对上的,有较高的可能性是真的;完全一模一样、严丝合缝的……那叫串供。 车戊辰叙述的内容,就属于第二种情况,即和警员所说的略有出入,但基本上讲的是一档子事儿。 主要的区别在于,在那位警员描述的版本里,警员先生在面对fcps的探员时毫不妥协、大公无私地抄着罚单,并且在对方征用他的枪和摩托时表现得很从容,就是那种……摆了一张很酷的面孔,冷冷道:“哼……那就交给你吧。”这种感觉…… 不过在车戊辰描述的版本里、以及附近的街面监控来看……那种交流大概只发生在那名警员先生的想象中。 总之,车戊辰就这么继续说着,说到他进入网戒中心并看到尸体的那段时,他还将自己看到头三具尸体后的推理也跟斯克拉姆说了一遍。 但斯克拉姆对此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并且在此插嘴道:“车探员,你只需要把你在那儿的所见所闻尽可能详实地描述出来就行了,分析的工作会由eas的专人来处理。”他微顿半秒,“当然了,我并不是在质疑或否定你做的这些分析以及你的专业能力,只是想告诉你……即便你推测的是对的,但这些由你提供的分析内容也不会被eas采纳、亦不会对我们做出的最终判断产生什么影响。” 闻言,车戊辰沉默了几秒,再道:“好的,那我接着说。” “嗯,请。”斯克拉姆接道。 一息过后,车戊辰又道:“进入大楼的正门后,我首先做的,是快速查看了那条有尸体的走廊两侧的房间。 “第一段走廊的两侧有一个杂物间、一个接待室和两间办公室,那些房间的电子门在当时全部都已是开启状态,直接就可以进入;经查看,几个房间里都没人在,家具物件也都摆放得很正常,至少乍看之下没有被翻动或破坏过的痕迹。 “查看完毕,我就再度朝建筑内部前进,拐过第一个拐角后,在第二段走廊上又发现一具尸体,其死状和前一段走廊里的三具一致;从剩余的头部来看,这是个女人,年龄约在三十五到四十。我没有在她附近耽搁太久,她所在的走廊两边只有一个杂物间和男女厕所,我也都看过了……里面同样是空无一人。” 听到这儿,斯克拉姆忽又开口问道:“话说……在这个过程中,你应该没有试着通过叫喊来寻找幸存者吧?” “当然没有。”车戊辰道,“从现场的情况来看,犯人很可能还没走远,对方甚至有可能就埋伏在某个房间里,企图偷袭来到现场的警员、或是伺机逃跑。” “所以,你是保持无声行动的对吗?”斯克拉姆问道。 “没错,在确认完整栋建筑之前,我连脚步声都没发出。”车戊辰回道。 “好,请接着说。”斯克拉姆道。 车戊辰抿了下嘴春,接着说道:“一楼的另一段走廊通往食堂,路中间还有几个房间,我也都一一查看了,没有找到更多的尸体,随后我就往回走了一段,通过楼梯上了二楼。 “从二楼开始,一直到四楼,基本的建筑布局都是一样的——靠近楼梯的地方都是办公室,与那些办公室相邻的是设施齐全的休息室和厕所;接着往里走,是几道安全级别较高的电子门,在我到的时候,那些门无疑也都是开着的了……电子门另一边的区域,是条件比一些监狱还要差的厕所和寝室。 “我就这么从二楼一路搜索到四楼,共看到二十七具尸体,二十具在走廊里,四具在办公室,三具在厕所,这二十七人全部都是成年人,且都是死在那扇‘隔开两个区域’的电子门外面这段的,死状也都是只剩头颅,身体化成了液态。” “也就是说,从一到四楼,你看到的……落在液体上的人头数量,总计是三十一个。”斯克拉姆接道。 “是的。”车戊辰应道,“接着,我就到了五楼……”他说到这儿,语气略有变化,可见这层的状况,和其他楼层有所不同,“五楼的布局是……80%的区域都是‘治疗室’,总共有十几间,每间里面都有两张配束缚带的病床、和几台印有‘治疗仪’字样的电击装置。 “一直往里走到最深处,最里面那20%的区域,由一道整栋楼里最先进的电子门隔开;那道门后面,有一间非常宽敞的院长办公室、一个咖啡间、一个配有淋浴的卫生间、一个监控室、还有一部通往一楼停车场的直达电梯。 “到了这层,我放慢了脚步,将每个房间都仔细查探了一番,但无论是活人和尸体都没找到。 “于是,最后,我就去了监控室,用那里电话报了警,并表露身份、说明了状况。” 他的叙述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斯克拉姆边听边看着车戊辰的表情变化,待他全部说完后,又沉默了片刻,再道:“嗯……明白了……”他点点头,“那么……在结束这段记录前,我们再来对一下时间吧。”他说着,在投影屏上点了几下,拉出几段短视频和数字记录,看着屏幕念道,“从街面监控来看,你从诊所出来、遇到张警官是在18:22,征用他的车离开是在18:27;由于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那栋建筑大门所在的路段是没有监控的,从距离其二十米外的路口监控拍到的画面推断,你应该是在18:36左右抵达了那里,对这些你都没有异议吧?” “整个事件前后,我只看过两次时间,第一次是离开崔医生的诊所前,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那时我记得是六点半左右。”车戊辰道,“此后,我下一次看时间,就是在监控室里报警的时候了,那时已是19:25……这期间,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案发现场,无暇关注时间,因此……你若有相关的证据,我自是没有异议,一切以客观证物为准。” 到底也是fcps的人,说话滴水不漏,在面对一些可能会产生后续问题的、以“有没有”、“是不是”为核心点的提问时,他可不会傻呵呵的先回答个肯定或否定的短句,这样没准对方就会把他后面要补充的内容直接cut掉了。 在被人这样问时,正确的做法是:先把自己要说的说了,最后再说肯定或否定。如果对方在你说完之前就打断你,并对你施压说“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你就无视对方,心平气和的把被他打断的句子从头再说一遍,直到你把自己想说的话完整说出来为止。 这些都是面对诱供和“律师套话”时的基本对策,像车戊辰这种对联邦法制以及体制内斗争十分熟悉的人,在这类谈话中,断然是不会露出什么明显破绽的。 “呵……”斯克拉姆听完他的回答,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再道,“ok,你的陈述很有帮助,车探员,感谢你的配合。”说话间,他已收起了桌上的i-pen,并再度起身,朝对方伸出了手。 “不用客气,职责所在而已,就算作为一般公民这也是应该的。”车戊辰也礼貌地再度握了对方的手,“那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是否可以回去了呢?” “哦,那当然。”斯克拉姆忽然显出很亲切的样子,“我去跟局长打声招呼,你稍等一下。” 他转过身,朝门的方向走去。 但仅仅一秒后,他就以一个极快的动作猛然将自己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以一个会把正常人脖子扭断的可怕姿态,看向车戊辰:“对了……” 斯克拉姆说这两个字时的语气,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顺势回头问一句”的状态;但实际上,他做出这突兀的举动,是想看看,这一瞬……这“理应已经松懈下来的一瞬”,对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然而,车戊辰的表情,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秒起,就没变过,此刻也是这样。 他的脸上,有的只有平静。 别说你把头转一百八十度了,就是在他面前突然把自己脑袋拧下来,他也不会为此多眨一下眼。 “还有什么事吗?”车戊辰冷冷看着对方,问道,“中尉。” “呵呵……叫我马克就行了。”斯克拉姆笑着,将身体也缓缓转了过来,“我就是想问问,关于这个事件,若是我还有什么疑问……能不能请你来协助我调查呢?” “可以啊,正好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呢……”车戊辰接道,“不过……”他说着,也站了起来,直接就朝门口走去,“我觉得你我的关系还是停留在公务的领域比较好……”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并依旧用了方才的称呼,“……中尉。” 说罢,他就自行开门出去,并在离开对方的视线前补充了一句:“局长那边我自己去打招呼就可以了,毕竟这也不是审讯,只是简单的问话……对吧?” 第四章 汤教授 11月22日,晨。 子临在网戒中心的生活,这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他的室友在六点整靠着生物钟准时苏醒,完全没有赖床的意思,醒了就起,并且立刻来到他的床边把他“叫醒”。 虽说子临本就是醒着的,但还是装出了一副没睡够的样子,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起身。 随后,在穿衣洗漱的过程中,两人便交谈了起来。 子临的这名室友名叫王勇;是的,这个性质和约翰·史密斯差不多的名字,到了二十三世纪仍有人在用,且依然是重名率最高的姓名之一。 王勇今年十七岁,高二,身形偏瘦弱。因爱打游戏、成绩不佳,所以父母选了个良辰吉日,将其“骗”进了这个中心来,进行“矫正”;学校那边嘛,自然是暂时停学了,等他“改造好了”才能再回去念书。 以上这些基本的信息,王勇在交谈中其实并没有提太多,不过这也无妨,因为子临早已看过他的资料,就算他一言不发,子临对他也是知根知底。 比起自己的情况,王勇更多的是在跟子临讲述待在这个中心里要注意的一些事宜:比如,不要反抗舍监,顶嘴也不行,舍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做任何显眼的事、不要要做任何违反规定的事、不要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等等。 当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绝对不可以对“汤教授”有任何的质疑、忤逆或是不尊敬。 此处,得重点提一下这位汤教授。 此人名叫汤久诚,临沂本地人,2162年6月生人。 在四十岁前,他的履历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从公立学校毕业,进入地方的专科医院当住院医师,然后花了二十年左右混到了部门主任的级别……用子临的话来说,典型的平庸之人。 按理说,以他的学术水平和所处社会阶层来讲,再坚持个二十年,应该也能熬到副院长乃至院长的位置上退休。 然而,他显然不安于此。 2206年初,汤教授忽然从其所在的医院辞职,也不知他从哪里拉到了一笔资金,创办了这个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之后的两到三年,他一跃成了临沂的大红人;不但是发表了多篇被权威机构认可的、有关“网瘾”的学术论文,还得到了联邦官方媒体的各种大肆报道和宣传……这让他的中心迅速成了在整个龙郡都具有相当知名度的机构,各地的家长都慕名而来。 而汤教授的这个中心,也是不负众望;截至今日,他已将大量的“网瘾少年”改造成了“合格的精品”。 平心而论,他的那套所谓的“学术观点”,说破了并不高明、甚至是很愚蠢的,但作为提供给智商链底层蠢人的服务品,这么一套东西也够了。 汤久诚的“治疗矫正”,简单概括就是——宗教式的洗脑,结合驯兽式的操作。 首先,他将“网瘾”这个在医学上没有任何公认定义的名词,认定为一种疾病;然后用电刑的方式逼迫所有被送入自己中心的青少年承认自己患有网瘾;接着,还是以电刑为威胁,强迫“病人”遵守他定下的规定、认可他的观点…… 这套玩意儿,跟当年十字军东征玩儿的套路差不多,就是“我已认定我这个神是唯一的,你信别的就该死,所以我为了正义过来把你三光了”这样一个形式。 那套东西他自己心里也不信,但你必须要认可,因为不认可,他就没法儿操作了。 那么怎么操作呢?就是电呗。 电击是一种典型的“负强化(即阴性强化,就是惩罚那些不符合组织目标的行为,以使这些行为削弱甚至消失,从而保证目标的实现不受干扰)”手段。 说这是“驯兽”,其实也不恰当,因为通常来说,训练动物更多的是用到“正强化”,或者是“正负结合”着用;用简单的例子来解释就是……做对了给吃的、做错了抽鞭子,以此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但汤教授好像并不擅长使用正强化的方式,他只会玩电刑,毕竟……那管用嘛。 你让他自己躺在那儿被电,不承认有网瘾就不停,那他也会承认自己有网瘾的;只要电得到位,别说是网瘾了,让他承认自己是条狗也行啊,电一天还没认算我输。 当然了,光靠这种操作,他的中心、或者说“青少年行为矫正”这个行业是没法儿长久经营下去的;电击毕竟只是手段而已,手段是可变的,你今天玩电刑,明天可以玩水刑嘛……反正只要政府没来管怎么操作都行。 但是,一个行业要生存和延续,不能光有手段,最重要的是看市场需求。 如果说“娼”是一种建立在人类本能需求上的服务性行业,那么“网戒中心”就是一个供“教育失败者”停靠的港湾。 汤教授真正的高明之处,不在手段,而在这里——心理层面,他将本该由父母承担的责问,转嫁给了一个虚构的病症,转嫁给了网络、游戏商、乃至整个社会;生理层面,他用负强化手段把“病人”给改造完成了。 也就是说,消费者们把子女送入中心,即可撇清自己的责任,把子女领出中心时,则可得到想要的“成果”;最终便是心安理得、心满意足,告诉自己:“我没错,我的孩子也没错,是各种客观因素的错,而这些客观因素导致的状况已经被汤教授给‘矫正’了。” 这样的“服务”,消费者自然是满意的,既然顾客满意,那这门生意,自然也就能做下去了。 于是乎,汤教授这中心一开就是十几年,教授本人也被奉为了“受到网络和社会毒害的堕落青少年的救世主”,可谓名利双收。 尤其在中心的内部,汤久诚简直就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工作人员见了他基本都主动点头哈腰,而病人们见了他则是“规定”要九十度鞠躬才行;要不是怕引起政府重视,他没准已经让病人给他行跪拜大礼了。 “集合时间到,所有盟友请到走廊集合……集合时间到,所有盟友……” 和王勇谈着话,不知不觉已到了六点半。 那一刻,一阵语气死板的录音广播准时响起,扩音喇叭中还夹杂着每一个寝室都能听见的“呲呲嗡嗡”的怪声。 听到集合广播,子临和王勇立即停止了交谈,双双出门,快步来到了走廊上。 因为寝室内只有洗脸槽而不带厕所、想方便得去走廊里的公厕,所以寝室的电子门用该寝室住户的指纹是可以自由开启的;昨晚舍监带着子临开门,只是由于后者刚入中心、分配房间和登记指纹的流程还没完全办妥;而眼下王勇醒着,自是由他来负责开门。 他们来到走廊两分钟后,便有一名舍监迈着急匆匆的脚步从走廊里行过,挨个儿检视着已然按房间号排成队列的“病人”们。 “握住你们盟友的手,起步……走!”那舍监走到最后一个房间门口时,便高声下达了命令。 在这个中心里,“病人”们被称为“盟友”,这是汤教授发明的称呼,另外他还要求所有的病人和病人的家长们称自己为“汤叔”。 “注意秩序!不要交头接耳!”当队列开始移动时,舍监跟在队列的最后面,边走边厉声喝道。 子临对于这些日常流程,都调查得很清楚了。 六点半集合,六点四十五分各层的盟友集中到自己那层的“活动室”里做“磕操”,或者叫“跪拜操”;据说在这中心刚开的时候是去操场做这操的,但由于到了室外之后总是有人伺机逃跑,后来就改成现在这样了。 七点钟所有盟友去食堂集合吃早饭,七点半到回到自己楼层的教室上课;说是“上课”,实际上没有老师讲课,就是自习。学习的内容嘛……主要是汤叔写的教材,各种该中心内部的规定、条例,还有以往“点评课”的内容。 三节课过后,到中午十二点是午饭时间,午饭四十五分钟,之后有一天中仅有的一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当然了……说是自由活动,其实也只能在有限的区域里行动。 一点四十五分重新集合,两点去机房“上网”——上汤叔指定的网站,看指定的内容,加强学习,也是三个课时。 五点吃晚饭,六点前必须全部吃完,然后返回寝室,六点后除了上厕所不许外出或串寝室,晚上八点三十分熄灯。 这就是矫正中心一天的基本流程,除了周日上午会有一次汤叔亲自主持的“点评课”之外,一周六天都是这样的情况。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你的某些行为让你达到了“必须接受治疗”的条件,你就得立刻去接受“治疗”。 因为这是子临正式入住中心的第一天,他在做完操、吃完早饭后,就被舍监单独带走了。 不出意外的,他来到了五楼,被带到了“汤叔”的面前。 “坐。”子临进屋后,坐在办公桌后的汤教授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了这么一句。 子临闻言,默默地走到对方的办公桌对面坐下;而那名负责把他带来的舍监,也就是昨天负责电他的“医生”,此时就站在他的背后,紧盯着他的后脑勺。 “周明……对吧?”汤教授看着手上i-pen虚拟屏上展示的资料,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子临来这儿用的自然是假名字、假身份。 “是。”他回道。 “知道自己的情况吗?”汤教授又道。 “知道……网瘾。”子临应道。 “嗯……”汤教授沉吟一声,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昨天刚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承认?” “我……”子临想了想,怎样的回答是合乎情理、并且能让对方满意的,“……抱有侥幸心理,不想接受治疗。” “嗯。”汤教授点点头,“很好,能承认自己有问题,就表明你也有改正的想法,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方法。”他顿了顿,“听好了,只要你严格遵守这里的规定,把我们的程序走完,我保证你可以痊愈。” “好。”子临回道,“我尽力……” “什么叫‘尽力’?”下一秒,汤叔忽然就翻脸了,“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说了严格遵守,就是必须做到,尽力算什么态度?在中心里,我们要做到‘令必行、禁必止’,做事必须有规则,有高度的执行力,不可以有所谓‘尽力’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 “明白……”子临立刻装出一副很害怕的表情,急切地接道,“我……我一定做到,坚决执行。” 汤教授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想了想,再道:“那好吧,本来你这个态度,是要去‘治疗’的,但我念在你是刚进来,和其他新来的盟友比,相对来说……还算是觉悟比较高的,今天你就先回寝室,把这里的规章制度都记熟了,明天再开始和其他盟友一起活动。” “是……”子临又作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谢谢汤教授。” “哎~”汤教授摆了摆手,“不要这么叫我,我是十分平易近人的,这里的盟友都叫我汤叔,你也可以这么叫。” 他用了“可以”这样的词,但实际上……你要是不这么叫,他就会找理由电你。 子临也很识趣,赶紧叫了声汤叔,然后就跟着舍监离开了。 一路无话。 回到寝室,子临发现自己的指纹已经可以开关他所在寝室的门了,于是,他就关上门,把那一叠从办公室里领来的纸质文档摆到桌上,开始一页一页地翻。 翻归翻,他可没有去“看”,因为纸上那些内容,他在进这个中心以前就全都了解过并且背出来了;翻……只是为了制造出“翻过、看过”的痕迹而已,万一日后有人发现他领回来的这堆资料“擦瓜里新”,而他却对各种条款一清二楚,那不是引人生疑吗? 因此,子临这会儿一边翻着纸,一边去思考别的事情。 “做操的时候只能看到本楼层的病人,不过吃早饭的时候,除了汤教授以外的人应该是到齐了……舍监和病人的人数,跟资料中记载的是对的上的。 “由于必须遵守秩序,不能随意走动,所以没能看清每一个人的长相……但看清了的那些,都没有什么异常。 “昨晚来拜访我的‘甜点’……嗯……还是叫她‘甜点小姐姐’好了……只留下声音和气味,并没有让我看到的长相和身材,在食堂那种环境恐怕是很难把她辨认出来的。 “当然,也不用急着找她,反正只要我还留在这儿,她就会主动来找我的。 “无面嘛……现阶段果然还是抓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得再等几天,等‘那个东西’生效了才会有进展吧。 “所以说,这个早上的收获就是……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能力者…… “尽管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但他本人似乎还挺苦恼的样子。 “呵呵……想必,‘甜点小姐姐’也是冲着他来的吧。” 第五章 辩驳 11月27日,上午9:10,车戊辰的住所。 作为临沂本地人,车戊辰在这里自然是有个家的,或者说……曾经有过一个家。 家之所以为家,是因为有家人的存在,但车戊辰在这世上已没有家人,所以,这里如今就只是一个“住所”而已了。 嘀——嘀—— 门铃声响起时,车戊辰刚好在客厅里举哑铃。 他放下器材,几步便行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随即就打开了门。 “又见面了,车探员。”门外,是面带微笑、西装革履的斯克拉姆。 “早上好,中尉。”车戊辰的态度,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平静得让人瞧不出半点情绪。 因为车戊辰昨天已经答应了随时可以协助斯克拉姆的调查,所以两人几乎没说半句废话;打完招呼后,他们就直奔主题,一同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两人驱车来到了那位于郊区的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此时,这栋建筑的大门外已经拉起了黄线,四面的围墙边也都派了警员站岗;在那大门对面的街边,停靠了多辆贴着罚单的采访车,几十名来自各个媒体的记者和摄影师,宛如一群蹲在路边的非法打工者,在冷风中默默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工作。 斯克拉姆和车戊辰的到来,无疑让这些记者很是激动,但他们涌上前来的步伐,却被警员们拉起的人墙所阻挡了。 “请留步,请问你们是案件相关人员吗?” “请问你们是谁?是来自哪个部门的调查员?” “请您发表一下对于这件案子的看法可以吗?” 纵然受到了阻拦,记者们还是踮起脚尖、伸出无线麦克风、高声喊着问题;摄影师们也是扛着长枪短炮,一阵闪光灯招呼。 不过,斯克拉姆和车戊辰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这种阵仗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两人只当那些记者是空气,自顾自地便走进了案发现场。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次的意外介入,至少已经挽救了一个人。”在通往一楼正门的那一小段路上,斯克拉姆忽用攀谈的语气对车戊辰道。 “谁?”车戊辰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着答案。 “呵……”斯克拉姆笑了笑,“当然是张警官了。” 他这话,车戊辰一听就明白了。 前天傍晚,若不是车戊辰这个“巡查官”征用了张警官的摩托和枪、立刻奔赴现场,并作出了第一手的处理……那么,张警官势必会按照以往的经验、慢吞吞地赶来。 假如事情这样发展,事后媒体一定会用报案时间和警员抵达现场的时间差大做文章;毕竟这种“容易引起纳税人不满情绪”的社会新闻是很容易成为热点的。 最后,为了平息公众的怒火,官方必然得推一个人出来背锅;不用说也知道,这个人就是老张了…… 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到处都能查到过往记录和照片的世界,除非你达到一定级别,可以将自己的个人信息加密,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不仅是职业生涯、乃至今后的人生恐怕都得完蛋。 然而,由于车戊辰这个fcps高级探员的介入,使得关于本案的绝大多数细节都成了对公众保密的“机密”;警方可以以此为理由,理直气壮地不向公众透露任何信息。 就算媒体为了博眼球瞎编乱造一些东西出来,并成功引起了民愤,这个烫手的山芋也可以甩给fcps去捧……至少临沂当地的官员们不用担心自己的仕途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了。 “也许吧。”数秒后,车戊辰开口应道,“但这也不能说是我的功劳,因为我主观上没有想过要帮他;我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和个人理念,看不惯有警务人员在接到公众的求救后摆出一副事不关己、不紧不慢的样子,所以就出手了。没想到还真就撞上了大案……只能说,是张警官的运气好。” “呵……不愧是精英呢。”斯克拉姆闻言笑道,“无论责任感还是执行力……就是跟抄罚单的基层人员不同啊。” “两码事。”车戊辰道,“这跟阶层无关,只是在一起个别事件中,我和他的个人差异在结果上被体现了出来。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角度来看……倘若这又是一次‘报假警’而已,那结果就是我多管闲事、小题大做了不是吗?” 两人说话之间,已穿过电子门,进入了一楼走廊。 此时,走廊里的“尸体”,都已被处理掉了;三十一个人头,分别被三十一个空荡荡的裹尸袋装走,还有三十一桶“尸卤”,也都分别贴好了标签,跟着配套的头部一块儿被运去了验尸房。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年代,已经有了非常先进的便携式液体抽吸仪器,要不然警方可能得用拖把和抹布才能顺利采集地上的“尸体”了。 总之,现在走廊上的秽物基本已清理完毕,剩下的就是标明尸体位置的粉笔线;这个案发现场的线……若是让不明情况的人来看,肯定会觉得很莫名。普通的案发现场,线都是画出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的轮廓,而这儿的地上则画了一个个边缘不规则的大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大型的史莱姆呢。 “一百五十余名病人以及汤教授本人统统不知去向,警方已在全市展开搜索……这个你从新闻上估计也听说了,咱们来说点新闻里没报的……”斯克拉姆一边引着车戊辰往里走,一边说道,“那些死者的身份,前天夜里就已全部查明了;三十一人,不分男女,全部都是这里的舍监……哦,也可以说他们是‘老师’、‘医生’……”他顿了顿,看了车戊辰一眼,再道,“呵……听起来有点乱是吧?简单说明一下你就懂了……”他紧接着就解释道,“在这个中心里,其实‘职务’和‘称谓’没有什么意义,叫‘医生’也好、‘老师’也罢,主要是为了应付外界、以及方便管理;以我从病人家属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这里与其说是一家治疗机构,不如说就是个微型的王国,王国里的人可以简单的分为‘国王’、‘国王的走狗’和‘贱民’三种。” “这些你不用跟我说,我很久以前就在媒体上看过关于这个中心的报导了。”车戊辰道,“虽然都是些粉饰的宣传,但本质是怎么回事儿,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能看出来。” “好吧,那我就不跟你科普了,接着说案情……”斯克拉姆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接着道,“除了三十一名舍监之外,还有五名在食堂工作的人员,其中一人是负责承包的老板,另外四人分别是厨师和帮工。 “案发后,警方已迅速找到并控制住了除老板以外的四人。经过询问得知,在案发的前一天,老板忽然让那四名员工带薪休息一天,原因不明……当然了,他们也没多问;本来就是白给的假期,要是问多了,被老板回一句‘问那么多干嘛?让你休息反倒不爽了是吧?那你明天还是来吧’……岂不是作茧自缚么?” “那老板人在哪里呢?”车戊辰对斯克拉姆的后半段话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在对方把话题越扯越远之前插嘴问了一句。 “嗯……”这一瞬,斯克拉姆眼神微变,狡黠地瞥了车戊辰一眼,“这你可就问到点子上了……”他微顿半秒,用神秘兮兮的语气接道,“据那几个厨师和帮工所说,这个老板名叫‘张三’,是的……张三的张,张三的三。我们在矫正中心的档案里,查到了张三的‘承包公司’地址,可到那儿以后,发现那个地址是假的;他留下的手机号码,我们打过去时,也已经是空号了……顺着号码注册的线索查下去,也是死胡同。 “至于他的住所……没人知道,也没人拿得出他的照片来;他的员工都说是在职介所门口直接被他搭话并雇佣的,简单聊了几句、交换了名字和手机号之后,第二天就被拉去上班了。” “监控录像呢?”车戊辰的反应很快,他即刻就提出了可能的突破点,“这个中心的所有公共区域都有监控,食堂也不例外,还有……附近街面也都有录像,他每天上下班,总归会有被拍到的时候,只要让他的雇员辨认一下……” “这些警方也已经去做了。”斯克拉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回道,“我们的确是从监控录像中确定了张三的长相,并且通过面部识别程序的搜索,列出了所有和这张脸比较相似的公民的数据……但经过对比后发现,资料库里面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 “这么说来……”车戊辰沉吟道。 “没错,那是一张‘假脸’。”斯克拉姆道,“至少在联邦的资料库里,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至于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张三’……那已不重要了,我们姑且就这么叫着好了。” “没有‘身份’的人吗……”车戊辰道,“这倒也说得通了……”他若有所思地念道,“假如这个‘张三’是‘反抗组织’成员的话,那他是个‘能力者’也不奇怪吧?” “是的。”斯克拉姆回道,“现阶段,此人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因此,警方的专案小组也是以他为首要目标铺开资源进行调查的。” 他们对话至此,已然来到了五楼。 这一路上来,他们都没有在其他楼层停留过,沿途的电子门也都已被调成了可以自由开启的状态。 斯克拉姆就这么带着车戊辰直接来到了五楼的监控室里,站在了操作台前。 “那么……接下来,咱就说说监控的事儿吧。”斯克拉姆讲这句时,毫不避讳地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了车戊辰。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车戊辰道。 “可以。”斯克拉姆还真就“直说”了,“我怀疑你。”他停顿了两秒,“我怀疑你是这件案子的共犯。” “此话怎讲?”车戊辰被当面指控,却还是平静如故。 “二十五号晚上,当第一批警员赶到这栋建筑门口时,是19:32,那会儿你已在门口等着了。”斯克拉姆道,“根据你的证词,你赶到这个现场后,立即就展开了搜查,并于19:25分用五楼监控室里的电话报了警,且报警后立即又回到了建筑物的大门口,等待警方的到来……到这里为止,你没有什么异议吧?” “没有。”车戊辰回道。 “好。”斯克拉姆又道,“你还说,在整个搜查的过程中,除了厕所隔间的门板、和监控室的电话之外,你没有碰过任何现场的东西……对吗?” 此话出口之后,车戊辰……竟是犹豫了。 “不。”车戊辰道,“我还碰了……”他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斯克拉姆侧后方的控制台,“……那个控制台。” “什么?”斯克拉姆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冰冷、且咄咄逼人,“你现在是在翻供吗?” “不。”车戊辰又否定道,“这可不是什么供词,我也没必要向我上级以外的人提供任何所谓的‘口供’。”他顿了顿,“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他微微转过头,看向了监控台,“前天晚上,我报警之前,查看了监控录像,而且是特意戴着手套操作的,为的是不留下指纹。” “为什么你没有跟警方说这事?”斯克拉姆追问道。 “因为这不符合调查的程序,若我对警方说了……我的这一行为就会留下书面记录、授人以柄,给fcps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车戊辰还是显得很冷静,丝毫没有被紧逼的感觉,反倒是对方的神态看着比他还着急。 “哦?事到如今……你倒在意起‘程序’这种事来了?”斯克拉姆冷笑道,“就一个在街上突然征用警用设备的休假中人员来说……” “征用警员的枪和车,发现重大案件的现场,这是立功。”车戊辰打断了对方,言道,“到了现场之后,没有严格按照规定行事,这是留把柄。”他踱了两步,“这和我在不在意‘程序’没有关系,我之前就说过了……态度的正确与否,有时取决于结果。” 他的回应在逻辑上没有破绽,斯克拉姆也清楚这点,所以,后者很快又换上了一副假笑的表情:“呵……那么,我能问问,你在这操作台前……都做了些什么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查看了监控录像。”车戊辰回道,“而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查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从鼻孔往外出了口气,“结果,和你们所知的一致,二十五日零点之后的所有录像都已被清除了;我和警方一样……并未看到当日的录像。”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因此,我也就更没必要把我看过录像的事特意跟警方去汇报了。” “那你又怎么证明……”斯克拉姆又道,“你只是‘看’了录像,而不是‘删’了录像呢?”他舔了舔嘴唇,接道,“若你是凶手的共犯,你们完全可以事先约定好,让凶手在指定的时间报警,而你……则在那个时间点上,锁定一名离案发现场最近的警员,利用巡查官的身份截走他的任务,并第一个赶到现场,检查一下同伙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顺手将其掩盖,最后再上楼删掉录像,悠然地再报一次警……” “恕我直言,你的推理能力有点差啊,中尉。”车戊辰在面对这番指控时,竟是用评论般的语气回道,“首先,如果我是共犯,且我的任务就是站在刑侦角度帮同伙检查现场有没有遗留证据的话……我何必要以‘截走一名警察的任务’的形式来到现场呢?我直接来到现场帮他搞定不就行了?这里是临沂郊区,又不是苏黎世,街上的摄像头我数都数得过来……难道以我的能耐,避开所有街面监控并进入这栋建筑物会是什么难事吗?” “这……”对此,斯克拉姆无言以对。 “其次,若我是本案的共犯,且负责的是‘善后’工作,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让同伙使用这么显眼的杀人方式吧?还有……为什么我要让同伙报警啊?”车戊辰的反驳,字字都说到点上,“弄成这样,铁定会把eas的人引来不是吗?当然了,你也可以说,把eas引入局,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问题是……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车戊辰摇了摇头:“这就引出了第三点,也是你这番推理的核心漏洞……动机。”他微顿半秒,“你说了半天,我的这些行为在常规逻辑上显然是站不住脚的,除非你给出一个特定的动机来将其补足……然而,你却说不出这个动机来,因为……”他向前走了两步,近距离直视对方的双眼,“我本来就是无辜的。” 这下,斯克拉姆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了,因为他的确是不怎么擅长推理;在eas亚洲分部,他算是个典型的“武斗派”,和眼前这位fcps的精英探员相比,玩刑侦破案、逻辑推演……太欺负他了。 事实上,斯克拉姆怀疑车戊辰的理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太靠谱——仅仅是直觉而已。 他就是觉得,这个fcps的家伙过于冷静了,而且其涉案的过程也有包含着太多巧合,这就让他感到有蹊跷,但具体怎么个蹊跷法……他想不明白;方才的那番推理,也是他“灵机一动”说出来的,结果一分钟不到就被车戊辰全盘推翻,还推得有理有据。 就在中尉在考虑着怎么下台时,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传来。 “长官。”一名警员的及时出现,给他解了围,“您让我们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啊?哦哦……”斯克拉姆赶紧凑上去,询问道,“怎么样?” “呃……”那名警员看了看旁边的车戊辰,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要不要我回避一下?”车戊辰自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查的事情与自己有关,不过他也不想让警员为难,故而如是说道。 “不用。”斯克拉姆立即回了一声,并转头对那警员道,“没事,有什么说什么。” “是。”警员道,“崔医生说,对车先生的心理评估是在五点四十分左右结束的……” “哦?”斯克拉姆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还不怀好意地斜了车戊辰一眼,“这就奇怪了啊……”他装出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车探员在诊所楼下遇到张警官时,是六点二十二分吧?难道中间这四十几分钟……你都在附近蹲点,等着自己的车超过停车计时器的时长、然后被人贴罚单吗?” “呃……长官。”那名警员闻言,又道,“我还没说完……崔医生说,心理评估是在五点四十分结束的,但车先生离开,则是在六点二十分左右;哦,另外……她还特意提醒我们,说自己诊所里的钟调快了十分钟,所以车先生可能会以为自己是在六点半左右走的。” “什么?”斯克拉姆道,“那这四十分钟他在诊所里干什么?” “崔医生……”还没等那名警员回话,车戊辰就开口抢道,“除了是一位心理医生之外,也是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单身的、思想十分开放的女性……”他看向斯克拉姆,“不知道,这个信息,是否足以让您推理出那四十分钟的空白……或者,您还需要我说得更具体一些?” 第六章 妥协 11月24日,下午一点。 这是子临进入矫正中心的第四天,此前的两天,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观察、等待。 等待着一些事情得到确认…… 这件事,是由他的同伙去操办的;而他的同伙,名叫张三,张三的张,张三的三。 这是一个真名,只不过使用这名字的那个人,其个人信息并没有被登记在联邦的公民数据库中。 两个多月前,这位张三先生用一个假身份去结识了汤教授;汤叔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再加上又是临沂的地头蛇,被人“认出来”并不是新鲜事,所以这次“相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此后没过几天,张三就找了个机会,给汤叔送去一个红包,顺势拿下了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食堂的承包权。 这事儿,同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矫正中心本就是汤叔的一言堂,无论他想做出什么调整,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这十几年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更换器材、服装以及其他各种杂物的供应商,说白了就是……谁给的回扣多就用谁的,至于提供过来的东西品质如何,那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他自己用。 总而言之,张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控制了这个中心的伙食,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为某个计划展开了长期的准备工作……而这项工作,在今天早上,终于是完成了。 ………… “你来的正好。” 当那位“甜点小姐姐”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子临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养神。 不过,他不用睁眼,也知道有人来了、且知道来的是谁。 “我警告过你,让你走。”对方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开口就是冰冷的语气,“我等了你两天,今天已是第三天了,看来你是不打算走了。” 这会儿,正值午休时间,王勇跑去串寝室了,所以屋里只有子临一人;而“她”也是看准了这点,才会挑在这个时候前来。 “放心,我明天就走。”子临应道,“但……你最好是今天走。” “什么?”她冷笑,“你还想让我走?” “对,不但你要走,冼小小也要走。”子临接着道。 他的话,让对方神情一变。 “哼……果然,你也是冲着她来的吗?”她的杀意已如有实质般笼罩了过来。 “不是。”子临这可是实话实说,“当然了,我更不是冲着你来的。” “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她又道。 “你信或不信,并不重要。”子临道,“你这种充满敌意的态度,或者说……虚张声势之举,也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只会浪费你我的时间。”他顿了顿,睁开了眼睛,完全无惧对方的杀意,逼视道,“如果你有足够的智略或能力,你就不必在这中心里虚度光阴,而是早已将冼小小带走;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和决心,你也不必在这里跟我磨嘴皮子,直接动手突袭才是最高效的做法……现在,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就闭上嘴,仔细听我说,等我说完,你好好想一想,再发表意见。” 子临的话字字句句戳到事情的本质,这让对方很是恼怒,但恼怒之余,却又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强压怒意,等他说下去。 “看来你是同意了,那我就开始说了。”子临看了对方几秒,接道,“两天前的早晨,在食堂吃早饭时,我便锁定了冼小小。像她这种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能力的能力者,在我面前就像是黑夜中的远光灯一样扎眼……再结合你此前对我的‘警告’,我立即推测出,你的‘目标’就是她。 “也难怪她的资料上会写着‘本人主动要求进入中心进行治疗’这种看起来像是捏造的信息了;见到她本人后,我便明白,她的动机合情合理——她对自己的能力感到困惑和畏惧,她以为这是一种疾病或是诅咒什么的,但又不敢对别人说,所以她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期待着这个只要花钱就能进的机构能把自己‘治好’。 “当然了,我已说过,我不是冲着她来的;关于她的想法和行动,我也并不在意,只不过……解开了这个疑点,让我觉得颇为舒坦。” 他停顿了几秒,话锋一转:“比起冼小小,我对你的兴趣反而更多一些…… “在确定了你的‘猎物’后,找到你这个‘猎人’自是不难的,看看她的周围就是了。 “因此,当天中午,我便识破了你;虽然你戴着非常昂贵的半植入型纤维面具,而且你的身形的确也比较娇小,但你的神情、步态和一些细枝末节的举动,绝不是十几岁的女生会有的…… “作为一个做事谨慎周到的人,我立刻给外界的同伴传递了信息,让他们帮我查你的身份。 “与你的接触虽然短暂,但那一分钟的时间,已足够让我知道很多事。比如你知道所谓‘道儿上的规矩’,以及……你的能力应该是和‘影子’有关;仅这两点,便可让调查筛选的范围缩到很小。 “至昨天晚饭时分,我的同伴完成了调查,并把几名能力与影子相关的、目前行踪不明的嫌疑者的情报传递给了我。经过简单的推理,我确定了,你就是联邦通缉的二级能力者罪犯,代号——‘影织’。” “哼……”身份被揭穿后,影织也没做什么无谓的狡辩,她只是冷哼一声,反问道,“那你又是何方神圣呢?同样在这儿装嫩的‘周明’先生。” 她用嘲讽的语气念了子临的那个假名字,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嗯,周明的确是假名字,我的真名叫做子临,很遗憾和你在这种情形下相识。”子临应道,一秒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哦,顺带一提,我可不是装嫩,我这张脸是真的。” “好啊,我会记住这张脸的……还有你的名字。”影织恶狠狠地念道。 “你爱记不记。”子临接道,“少打岔听我接着说就是了。”他也没等对方再回嘴,就继续说道,“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不带走冼小小,她的能力对你来说着实有些棘手,即使你想把她打晕了囚禁起来,她也有可能在无意识状态下将你杀死。 “所以,你只能设法潜伏在她身边,与她搞好关系、取得信任、成为朋友…… “不过,现在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说罢,子临就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那是五粒胶囊,每一粒的外面都包裹着一层透明的隔离壳,以防止弄脏或是意外溶解。 “这是什么?”影织的视线迅速移到了对方手中的胶囊上,并询问道。 “你不用管它是什么……”子临回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是一种可以抑制能力者特殊能力的药物,像冼小小这种初级的能力者,给她用半粒的量,效果就可以维持五天;而这里有五粒药,相当于五十天的抑制时间……这五十天里,你只要按时让她吃药,她就无法使用能力。你要把她卖了也好、怎么样也好……这点日子应该足够你去操作了吧?” “呵……”影织冷笑,“我怎么知道这药是不是真的?万一这是你的计策……” “我要害你或者杀你,不需要那么拐弯抹角的。”子临道,“过去那两天,我只要让人在你的饭菜里下一点尸检都检不出来的毒药,你此刻就已经在停尸房了。” 这句话,让影织神情陡变,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食堂的人是你的……” “那是啊,要不然我怎么总赶在饭点上传递情报呢?”子临打断了她,“你能自己想到这点很好,省去了我解释的时间……同时也引出了我要说的下一件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起来,走到影织面前,拉起还在后怕着的她的手,把那些胶囊塞到了她的手里,“最近这两个多月,所有在食堂吃饭的人,每一天、每一顿的饭菜里……都被加了一些东西。” “什么!”影织当时就惊了,而她的表情也变得很微妙,好像自己身上沾了什么秽物一般,一脸的嫌弃。 “那是一种特制的纳米机械病毒,非常微小,肉眼几乎是不可见的。”子临接道,“进入人体后,这些无机物会吸附在胃壁上待机,并在附近有相同的机械时与之互相吸引、组合。”他说这话的语气很是轻松,完全没顾忌听者的感受,“当这种机器病毒的总质量渐渐累积到某个值之后,就可以用配套的遥控装置将其启动,对人的大脑展开攻击。 “可惜,这个‘值’何时会到,很难精确地计算出来;毕竟每个人的饮食习惯、饭量等因素都有一定差异……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前几天混进这个中心来;本想着可能要在这里待一个礼拜乃至十天的,但目前来看,明天我就可以离开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影织又问了这个问题,但这次,她的语气和刚才那次完全不同,这个问题的意义也完全不同了。 “我说了,我叫子临,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子临回道,“更多的,我跟你怕是说不着吧?” 影织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让自己有时间思考一下情势。 半晌后,她复又开口;“你刚才说,让我‘今天就走’,而且,‘不但我要走,冼小小也要走’?” “瞧,你终于学会如何跟别人交流了。”子临戏谑地笑了笑,接道,“我的建议是,在今天午夜之前,你挑个时间,从我给你的胶囊里取半粒剂量的粉末出来,设法让冼小小吞了,然后就趁着夜色,用你的能力把她带走……至此,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体内的机械病毒呢?”影织追问道。 “喝咖啡就可以消除。”子临回道。 “哈?”影织这个语气助词,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听错。 “不仅是咖啡,还有薄荷、油炸食品、超辣的菜、烟酒等等,基本上对胃部刺激比较大的东西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让机械病毒脱离胃壁,一旦脱离了,它们很快就会被你的身体给自然代谢掉。”子临接道,“总之,你若是很着急的话,连吃半个月的烧烤加火锅,铁定能除干净,没准还能让你得上痛风。” “你这病毒……也太随便了吧?”影织接道。 “因为这次用的是‘量产型’,效果自然会差一些。”子临接道,“若是用比较成熟的机型,植入周期会更短,也不会受饮食习惯的影响……最关键的,遥控的距离还可以拉得很长。” “只是,这儿可是有将近两百号人呢,全部都用上高级的纳米机器人,成本就稍微有点控制不住了啊。”他说着,无奈地摊开耸肩,“好在……在‘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这个地方,用量产型便足矣。” 他说得没错,这种需要长期累积,而且会被饮食习惯所影响的手段,也只有在这个矫正中心才能有效实施,哪怕是在监狱里,都未必能成功。 在这个汤叔的小王国中,很多在外界看来很荒谬的、违反人道的事,却都是明文规定的铁则。 比如说:“磕操不认真”、“吃饭不认真”、“队列中手未扣紧”、“吃巧克力”、“喝饮料、茶叶水、咖啡”、“未经允许听音乐”、“未经许可触碰电脑及登陆外网”、“私自进入汤叔及医生办公室”、“在楼道内大声说话嬉笑打闹”、“熄灯后在厕所大声说话”、“未经允许碰人民币”等等。 这些在我们看来根本不叫事儿的事情,在矫正中心里若是犯了,都是要被电击的。 还有更离谱的,像是“兴奋”、“自我矫情”、“忽悠家长想回家”、“谈论治疗”、“虚荣心强”、“耍小聪明”、“说话欠考虑”、“认知偏差”、“不安心接受治疗”、“执行力不足”这类……根本无法用客观事实界定、或是单纯威胁到院方利益的事,也可以作为电击的理由。 总而言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病人在这里待更长的时间,治疗一种由他们捏造的疾病,并让病人的家属持续支付昂贵的治疗费用。 病人们的反抗意志,可以用电刑去控制,家属嘛……汤叔会在每周的点评课上进行“洗脑”。 在这么一个地方,“病人”们莫说是烟酒,就连巧克力、饮料这些东西都接触不到;吃的伙食也是能多清淡多清淡、能多便宜多便宜,美其名曰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 这样一来,那机械病毒的植入,自然是可以顺利进行。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不明白……”影织听得出来,子临已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眼下就是在跟自己闲聊;像这些听起来虚虚实实的言辞……未必能信。因此,她主动改变了话题,想看看能不能试探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既然你手头连那种资源都有,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直接的方法呢?下药、找雇佣兵、或者……干脆由你自己动手。”她望着子临,神情微动,“你肯定也是能力者吧,而且……是比我强得多的那种。” 事到如今,她已丝毫不怀疑,无论从智略、战力、还是其他资源来讲,子临都在她之上,而且她都无法想象她和对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这就你过奖了,我只是个区区‘纸级’的新手罢了。”子临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以及……我觉得我们已经聊得足够多了,作为女士,在一个男人的房间里逗留太久,可就有些不讲究了。” “切……装模作样。”见对方非但不上钩、还顺势下了逐客令,影织立马啐了一声,并重新换上了一脸不爽的神色,言道,“好,你的药我收下了,人……我今晚就带走,然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话间,整个人已化作一团黑影,并渐渐融入了床底的黑暗中,消失了…… 第七章 密室 11月27日,晚,22点39分,临沂某酒店。 斯克拉姆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已像这样躺了半小时,仍是睡意全无。 关于案件的诸多线索在他脑海中缠成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又难以忽视。 虽然他这次来的主要任务并非查案,而是“调查本次事件中可能涉及的能力者的身份、并尽可能查明其能力”,但目前看来,无论是他的任务,还是案件本身的真相,都陷入了僵局。 “唉……” 伴随着一声长叹,他终究还是起来了。 他洗了把脸,穿上一套运动服,便离开了酒店。 白天在公共场合执行公务时,他必须穿西装,这是组织的规定;但现在,他可以穿上让自己感觉更自在的衣服。 其实,斯克拉姆并不喜欢西装,很不喜欢。 他曾是一名军人,或者说,现在也还是;他那个“中尉”的军衔可不是eas给的,而是在加入eas以前就在战场上拼出来的。 可惜,纵然在第一线待了很多年,立下的战功早已足够让他升到更高的位置,但他的出身、或者说他家庭所在的阶级,还是成为了他晋升道路上的一道鸿沟。 对此,他当然也会感到不甘心…… 那些连硝烟味都没有闻过的少爷们,凭什么就可以去军官学校?凭什么可以一毕业就成为指挥官?这群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儿用战士的鲜血来浇灌自己的履历,用下属的仕途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一滴血都不流便能当上将军;而像他这种出身于社会底层的战士,哪怕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也还是没有出头之日。 这公平吗? 他在心里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不过……他从没有想过要去回答。 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很蠢,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的人就更蠢了。 总之,今时今日,至少从职务上来看,斯克拉姆已不再隶属于联邦的军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得感谢一下某位坐在指挥部里纸上谈兵的少爷…… 假如没有上级的“瞎指挥”,那斯克拉姆也不会在一次行动中被俘;假如他没有被俘,也就不会遭到拷问;假如不是在被拷问的过程中承受了各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酷刑,他的异能也不会觉醒……假如异能没有觉醒,他也不会被eas征用了。 说是因祸得福也好,大难不死也罢,人生有时就是这么神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下一个篇章是一片光明还是被糊满了屎,你能做的就是继续往后翻、别放弃,一直坚持到光明到来,或者就这样被屎溺死。 ………… 晚,23点03分,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斯克拉姆是跑着步来到此地的,虽然他住的酒店离这儿并不算近,但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在城市平坦的道路上、穿着运动鞋无负重地跑步,基本和散步无异,五公里以内他连大气儿都不会喘上一口。 “什么人?”当斯克拉姆靠近那建筑的大门时,正在站岗的警员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并凑上前来询问。 “嘘……是我。”斯克拉姆翻下运动服的罩帽,在路灯下露出了自己的脸,“小声点儿,万一附近还有记者,你这样会把他们招来的。” “长官。”警员看清他的脸后,立即立正敬了个理。 “行了,不用敬礼,回你的岗位去吧。”话虽如此,斯克拉姆依然是用很规范的姿势回敬了对方一个联邦军礼,“我想进现场看看,时间长短不一定……你用对讲机跟各单位打声招呼就是。” “是。”警员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回去,边走边摁下了自己左胸前的对讲机开始通报。 斯克拉姆则是快步穿过大门,进入了矫正中心的主楼。 此时,楼内虽是有供电的,但灯都没有打开。当然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把手机拿出来当手电筒也是常识了。 斯克拉姆就这么靠着手机的照明,从一楼开始搜索,一直搜到了五楼;在这个过程中,他试着把自己想象成了另一个人——两天前的车戊辰。 他严格按照车戊辰的描述,模仿对方的行动,并计算着时间。 从18:36车戊辰抵达现场,到19:25他用监控室里的电话报警,总共是49分钟,这49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始终让斯克拉姆难以释怀。 也许这只是斯克拉姆单方面的胡思乱想,也许对方的证词就是事实,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再验证一下,哪怕这是徒劳的,至少也能让自己死心。 ………… 39分钟后,斯克拉姆站在了汤教授的办公室里。 他的验证结束了,他已搜完了所有房间,隔壁就是监控室了;但是,他所花的时间,比车戊辰要短十分钟。 那么……这十分钟去哪儿了呢? 斯克拉姆长吁一口气,干脆在汤叔那张舒适的办公椅上坐下,边休息边思索道:“是我的动作太快了吗?的确也有这个可能,毕竟每个人搜查的节奏和效率不同,车探员当时是在一种随时可能遇到伏击的警戒状态下行动的,而我则是在已经知晓房间都是空的情况下进行搜索…… “但假如不是这个原因导致的时间差……那这十分钟里,他又能干什么呢? “删除录像?销毁证据?这些推理在今天上午已经被他推翻了,正如他所说……如果他真是同谋,根本没必要用这种形式参与到案件中来,或者说他完全可以让警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把事儿办了。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是犯人的同谋……非但逻辑上说不通,就连凭空捏造一个能支撑这套行为的动机都很难。 “所以……真的是我钻牛角尖了吗?” 若要从侦探的角度给斯克拉姆分类,他应该算是个传统的美式硬派侦探,就是那种……靠着办案经验和直觉来锁定嫌疑人,并用高效、快速、强硬的手段来推进调查的行动派。 和逻辑严谨、充满理性的演绎派相比,这类侦探的缺点很明显——上限不足。 在普通案件中,这问题可能还不明显,甚至行动派会显得更有效率;但在一些案情比较复杂、或凶手足够精明的案件中,行动派经常会遇到瓶颈、或是冤枉好人。 而且,行动派还有个毛病,就是很容易会过度地投入到某个案件之中。尤其是遇到那种重大的悬案……越是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越是让他们无法自拔。 有时他们会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凭着“我知道一定是他干的”这么一个想法就盯着某个嫌疑人穷追猛打;这种做法,与其说是侦探的态度,不如说是政客的态度,即“听到问题之前就先选定立场,然后从选定的立场出发再去考虑问题”的做法。 用这种模式,即便最后抓对了人,也只是运气,是赌徒式的胜利。 就算客观上为社会伸张了正义,但主观上实是一个赌徒的自我满足。 斯克拉姆,现在就陷入了这种情绪当中……由于推理能力的不足,他只能在对车戊辰的怀疑和自我说服中挣扎。 不知不觉,他就坐在椅子上、想得出神了。 “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斯克拉姆那已经失焦的目光触到了什么,这让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一秒,借着手机的灯光,他发现办公桌底下的一个边角里,有一小块区域的色泽和周遭不太一样。 在白天、或是房间里灯光比较充足的时候,是很难发现这个异样的,但在这黑暗中用手机的光线去照,就能看出那块地方折射出的光、以及周围灰尘的印记……共同勾勒出了一个整齐的矩形。 斯克拉姆的心跳在加快,那种血从心脏直冲脑门儿的感觉让他变得无比清醒和亢奋。 他当即俯身、钻到桌子底下去仔细观察,短暂的犹豫后,他伸出手去,轻轻对着那块木板摁了一下。 紧接着,这块板就弹了出来,并缓缓翻开,露出了背面的迷你触屏;那屏幕上,直接就显示着一个输入密码的界面。 根据界面的位数信息,这是一个六位的密码;虽然位数不算多,但要在短时间内试出来怕是不太可能的,而且还不知道多次输入错误后会不会有什么安全锁之类的措施。 所以,斯克拉姆没有贸然去进行输入。 他重新坐回了办公椅上,从那个角度去环顾整个房间,搜集所有目力所及的范围内能收集到的信息。 根据他的经验,像这种“用于某个特定地方的密码”,很有可能就被使用者记录在使用地点的附近;就像很多人喜欢用便签把自己在工作中要用到的数字信息贴在自己办公桌周围的隔间墙板上、或是干脆贴在自己的电脑显示器周围,这样等要用的时候扫一眼就能看到。 不过,遗憾的是,整整找了五分钟,斯克拉姆也没能在房间里发现任何包含数字的提示信息。 他又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再度钻回了桌下。 他蹲在那个触屏前,抬起头来看……果然,在办公桌朝下的一面,用油性笔写着六个数字;只有蹲在他现在这个位置,手持光源朝上看,才能看见。 斯克拉姆毫不犹豫地将那六个数字输入到了屏幕上,并得到了“ept”的反馈。 叱—— 两秒后,伴着一阵气阀释压的响动,汤教授办公桌后方的书架……打开了。 那的确是真的书架,上面放的也是真的书,只不过,这书架同时也兼具着电子门的功能。 斯克拉姆见状,一个侧身探步就从桌下出来,随即站直了身子、背靠书架,准备侧身闪入那墙后的“密室”。 此刻,虽然他没有带着枪,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是能力者;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异能都比常规武器更加致命和可靠。 “有人吗?我是警察。”在进去之前,他略微提高了声音,朝里面喊了一声。 他这样做,既符合程序,也符合情理。 假设这个密室里有人,那铁定已经注意到门被打开了——若里面的人是幸存的受害者,他这样说便可以防止对方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而里面的人若是犯人,那他说或不说,对方一样会袭击过来,没什么区别。 时间悄然过去,十秒后,回应他的仍是沉默。 斯克拉姆不再等了,他绷紧神经、做好了直面突袭的准备,闪身进了密室,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只有一个死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五十多岁年纪,长了一张纵是在死后仍让人觉得虚伪的面孔;所谓相由心生,大致如此吧。 斯克拉姆见过照片,他知道这名死者正是汤教授。 此刻,汤教授的身体被固定带绑在了一张床上,头部还连接着一台电击用的仪器;像斯克拉姆这种见惯了死人的男人,仅凭气味就能判断出眼前的男人已经死了、而且死亡的时长大致就是两天左右。 不过,出于谨慎,斯克拉姆还是走上前去,探了探死者的脉搏,戳了戳尸僵的程度,验证了一下自己的推断。 “呼……”因为这密室不大,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所以斯克拉姆很快就确定了里面除了汤教授再无他人,“……无论如何,好歹是找到了一名失踪者。”他自言自语着,开始检视这个房间,试图寻找一些新的线索。 可结果,他发现的却是…… “啧……”两分钟后,斯克拉姆把一个从密室角落的保险箱里找到的u盘接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并打开了其中的一个视频……一个让他觉得恶心和愤怒的视频。 “这老畜生……”才看了一点儿,他就关掉了视频,骂骂咧咧地开始检视整个u盘里总共有多少这样的文件。 就算斯克拉姆的推理能力不咋地,他也能猜到,汤教授在这间密室里拍下的这些视频,要么就是满足其个人变态爱好的藏品、要么就是打算通过某种途径拿出去卖钱用的。 想到这儿,他就不由得忘记了自己执法者的身份,暗自为汤教授以及这个中心里员工的死道了声痛快。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疑点…… “为什么保险箱是开着的呢?”斯克拉姆轻声念道,“而且……既然有人把它打开了,为什么又没有把这些东西拿走呢?” 他所说的那个保险箱,是一个由“神光集团”旗下保险公司设计的高安全级私人储存柜,必须得用电子密钥、声纹密码、再加一个复杂的多元手输密码才能开启。 除了斯克拉姆拿起的那个u盘之外,那保险箱里还存放着一箱现金、一叠不记名债券、一盒电子卡、一堆纸质资料、几份假证件、甚至还有一把枪。 “莫非……是这老畜生自己开箱、准备拿了东西逃跑时,刚好被凶手给抓住了?”斯克拉姆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解释,他皱眉念道,“但凶手并没有动里面的东西……这代表他/她只在乎复仇,不在意别的吗?还是说……” “凶手是故意把这些材料留下的。”忽然,一个声音从斯克拉姆的身后响起。 由于斯克拉姆刚刚才放松警惕、且在聚精会神地想事情,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此时被这声音一惊,他又一次本能地使出了那一百八十度转头的“绝技”。 “别怕,是我。”车戊辰的脸看起来还是很冷静,但在这黑夜中……总给人一股子寒意。 “你怎么会在这儿?”斯克拉姆把身体也回转过去,并戒备地后退了半步。 “我睡不着,想打个电话找你讨论一下案情,结果酒店那边说你出去了。我琢磨了一下,猜你大概是到这儿来了……结果一问楼下的警员,你果然在。” “嗯……”斯克拉姆想了想,又试探道,“你习惯在这种深夜里给人打电话?” “你这不醒着么?”车戊辰的反应淡定如故、而且理直气壮,“大家都是干这行的,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那种结案前基本不会睡觉的类型了。” “呵……好吧。”斯克拉姆笑了笑,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说得是事实,“你来多久了?” “足够久了。”车戊辰说着,看了看四周,“白天的时候说你推理不行,我得道歉……”他顿了顿,看向斯克拉姆,“就冲你能找到这间密室……也比我强啊。” “过奖了,运气而已。”斯克拉姆说着,递上了几份从保险箱里拿出的材料,“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大致能猜到内容。”车戊辰道,“而且……这些文件里很可能有我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叫不该看的东西?”斯克拉姆脱口而出地接道。 “中尉……”车戊辰说到这儿,首次换上了一种较为恳切的、不那么有距离感的语气,对斯克拉姆道,“不……马克,你就没想过,像汤教授这种人渣,为什么能在临沂这地方兴风作浪那么多年?你觉得以他出身的阶级、以及他这个人的能力……其背后若没有更大的势力支持,这现实吗?”说着,他又瞥了眼斯克拉姆的手机,“就拿你刚才看到的视频来说,没准就是他用来献给某个联邦上位者的‘贡品’呢……” “那你的意思是……”斯克拉姆的语气变冷了,“让我别再追查下去了?还是让我把这些事掩盖起来?” “我的意思,并不重要。”车戊辰道,“重要的是……凶手是什么意思。” “凶手?”斯克拉姆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神情陡变,“等等……这难道……” “凶手为什么要主动报警?为什么要引eas的人入局?为什么打开了保险箱,却又把这间密室给封闭了?”车戊辰道,“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凶手知道……如果是当地警方率先发现了这些材料,那真相极有可能会被掩盖掉……”斯克拉姆顺着对方的思路,喃喃念道,“所以他/她就布下了这局,他/她就是想让我……让eas的探员介入,他/她相信我有能力发现这个密室,从而第一个入手保险箱里的材料。” “看起来他/她成功了。”车戊辰道,“要说这个凶手的算计有什么意外,大概就是我的介入了吧,当然从结果上来看……我也并没有改变什么。” “但是……他/她又怎么能确定,我们eas就不会帮着联邦高层去掩盖这事情呢?”斯克拉姆沉吟道。 “这是常识啊。”车戊辰道,“只要对联邦的体制稍有了解就会明白……联邦的警员是时刻受着上层制约的,但像‘eas’和‘监督者’这样的机构,则与联邦官员们存在着互相制衡的关系;这些材料落到了你们手里,就算不拿去曝光,也可以作为筹码备用……这个凶手的谋略很厉害,这笔账……他/她在决定做这件案子之前肯定就已算清楚了。” 话音落时,斯克拉姆……沉默了。 他站在那儿做了大约一分钟的思想斗争,方才重新开口:“车探员,关于我发现了这些材料的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哈!”车戊辰笑了,他这是第一次向对方露出这种爽朗的笑容,“什么保密?什么车探员?我现在是在休假中,我只是一名配合你调查的普通市民,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说罢,他还真就走了。 斯克拉姆站在那儿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一刻,他对车戊辰的想法,已从怀疑和敌意……变为了钦佩。 众所周知,fcps是与联邦高层的利益捆绑最为密切的官方组织,作为fcps的高级探员,车戊辰能做到这一步,就说明这个人还心存正义。 在如今这个世道,这样的人,实已不多了…… 斯克拉姆没有再浪费时间,稍微整了整心绪和思绪后,他就把那些u盘里的信息统统拷贝到了自己的手机里,将纸质文件全部扫描拍下,再把所有从保险箱里拿出的东西都放了回去、擦掉自己的指纹、关上了保险柜的门。 全部搞定之后,他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这才跑下楼去,告诉警员自己发现了密室和尸体…… 第八章 谈话 11月25日,早晨六点半。 排队点名时,舍监自然发现冼小小和她的室友失踪了。 他们立刻通报了汤教授,并去查了监控;从监控录像来看,熄灯之后就没有人再从那个寝室里出来过。 事情很蹊跷,但舍监们不是探员,不会想那么多,反正现在人不见了……就找呗。 为了寻找这两个逃跑者,整个中心的人,包括舍监都没吃早饭。 从早上七点开始,病人们就被勒令待在房间里不许外出,他们寝室的门也全部都被锁起来了;而舍监们则在整个中心内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每一间寝室的床底、每一间办公室的桌下、每一个教室的边边角角……都被找了个遍。 但结果……显然还是没有。 对影织来说,趁着夜色带一个人离开,那实在是太简单了,就算去查方圆十里内所有的街面监控,也找不到她们的踪影。 这一例成功的逃亡,让汤叔非常的不爽。 彻底确定了那两人已不在中心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逃跑者的父母,而是把所有病人全部召集到了用来上点评课的大教室内,准备临时给他们“加一堂课”。 他想告诉剩下的这些病人——别以为有人跑了,你们就也能去动那个心思。 他想找几个和冼小小关系近的人出来,以她们“没有及时发现盟友的逃跑意图”为由拉去“治疗”一下。 或者,就随便找几个人……找几个他平时看不惯的、或临时起意想电的人出来整一下,也是可以的。 总之,他想要发泄,因为这件事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然而,上午十点,当所有病人都被集中起来、汤叔站上讲台准备开讲时……异变,发生了。 那些病人们……孩子们,竟忽然开始了有组织的暴动。 在中心刚开业的那几年,也曾有过三五个人拉帮结伙之后企图暴力反抗或者逃跑的事件,但三五个青少年再怎么拼,也不可能是十几个人高马大的中年舍监的对手……所以那些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而类似这样的事件发生过几次之后,汤叔便有了对策,他不断地加强管控、并有针对性地增添需要送去“治疗”的条款,以此将类似的事件扼杀在萌芽阶段。 经过这些年的调整,中心里四人以上合谋反抗的例子,已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没想到……今天,直接来了一出“集体造反”,那一百多号“病人”竟全部参与了行动,而且他们的表现都像是着了魔一样,每一个人都显得非常高效和无畏,哪怕是被舍监的拳脚或电棍放倒,他们也都会立即爬起来再度冲上前。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这与其说是人类的暴动,不如说更像是丧尸或机器人的进攻。 毫无疑问,这是纳米机械病毒的作用…… 舍监们倒是没有被控制,因为他们平时有休息和轮班、而且就算上班,也不是每顿饭都在食堂里吃。 但在这样的情形下,舍监们即便没有被控制,其抵抗也是一触即溃——当他们意识到局面已经无从控制时,第一反应自然就是逃跑。本来嘛,对他们来说,舍监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又不是什么终身事业,更谈不上什么忠诚可言……他们可不想为了汤教授或是这个中心让自己遭到什么不测。 可惜……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假如有人在暴动发生的第一时间扭头就跑,或许还有逃出去的机会,但舍监们并没能做出那种反应……他们中跑得最快的四人,其中三个在通往建筑正门的一楼走廊上被截下了,还有一个在试图躲进女厕所时被人发现抓住。 五分钟不到,从一楼到四楼,所有的舍监都被病人们死死摁在了地上;他们的面容皆因恐惧而变得扭曲……他们咆哮着、惨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但这无疑是徒劳的,被机械病毒控制住的人绝不会在这种角力中有半分的松懈、更不可能被他们给吓到。 “为什么你们要害怕到这种地步呢?”又过了片刻,忽然,所有的病人……无论是身在何处的,都在同一秒开口、且异口同声地说了同一句话。 这诡异的情形,就仿佛一百多个嗓门儿都被同一个意志控制着一般……让人难以置信,但又切切实实地发生着。 “是不是某种本能正在告诉你们,即将有一些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要在你们身上发生了?”数秒后,和上一句一样,病人们再次整齐地说话了,“呵……可实际上,未必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与此同时,主楼外,停车场上。 子临,已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休闲西装,迈着悠然的步伐,向着主楼进发。 此刻,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对讲机,刚才那两句话,都是他先对着对讲机说,然后再经由每一名被控制者的嘴“广播”出来的。 “恐惧,只是一种选择,你们这份恐惧的根源,并非是正在发生的客观事态,而是你们心中的‘罪恶’。 “‘罪’是平等的,人在伤害别人的时候,其实也在改变着自己。 “那些稍微聪明一些的人,都能意识到这点;所以他们在种下罪因时,会去反思、会去敬畏……即便果报未必会来,他们也会让自己做好相应的觉悟。 “而你们这些人嘛……当自己从施暴者变成被施暴者时,才露出这种反应,未免有点儿可笑了吧? “真正怀着治疗和拯救之心的人是不会害怕的,因为信仰坚定者……无论客观上做的事情对错,至少主观上无所畏惧。 “你们害怕,是因为你们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既然你们愿意通过迫害别人来谋生,那又为什么不做好终有一天会被罪恶吞没的觉悟呢?” 话至此处,他刚好走到一楼走廊,站在了一名舍监的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那名舍监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他这个问题。 子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那眼神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甚至不是看动物的眼神,而像是在看一件东西、一件……垃圾。 子临终究是没有回答对方,他只是弯下腰,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一秒后……那名舍监的身体瞬间就化为了一滩液体。 “啊!啊——”看到这一幕的另外两名舍监立刻惊叫出声。 但子临的脚步没有停下,那些摁住舍监的病人们也都是无动于衷,像机器人一样执行着自己的使命。 就这样,他一层、一层……往上行去;一路上,他将所有被制伏的舍监化为了只余头部的“尸卤”,并最终……来到了五楼。 虽然整栋楼的电子门这会儿已经是全开状态,但五楼的这道门,还关着。 这段院长办公室和监控室所在的走廊,所用的系统和楼下四层是不同的,而且还有独立的备用发电机,就算有人把建筑外的供电箱砸了,这边的电力也可以再维持很久。 “汤叔,你倒是挺机智的嘛。”子临走到那扇电子门前,便停了下来,他抬头对着门上方的摄像头说道,“发现情况不对时,其他人全都下意识地往楼下跑,只有你一个反而往楼上逃。”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显得非常从容:“你很清楚,以你的年纪,在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刻,八成会被那帮舍监给挤到后面去;退一步讲……就算他们‘让领导先走’,而且你也成功地逃出了建筑,那也依然有可能在街上被孩子们追上,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打死或打残……”他顿了顿,接道,“同理,开车逃走也是不现实的,哪怕你成功上了车,也会被人堵在车里,根本开不出停车场。这么一算……往出口逃怎么的都是死路一条,真正的生路是跑到这栋楼里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迅速报警,等警方过来控制住了局面再出来。” 子临的话,每一句都很清楚地传到了汤教授的耳朵里,因为汤教授这会儿就在监控室里,满头大汗地看着监控画面。 “你现在应该也已经知道我是能力者了,只是还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打不出去对吧?”子临继续说道,“其实你不用纠结那种事,既然我手头的资源已强到足够把这中心里的一百多人都控制起来,遮断这栋建筑通讯信号这种事……自是易如反掌。” 他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会儿,给汤教授留出了一定的思考时间。 “汤叔,我知道你正在监控室里看着我,我也知道,你的办公室里还有一间密室……你现在正考虑着,要不要从监控室出来,跑到密室里躲起来。”子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堵墙……这些墙把汤教授的退路和选择逐一截断,渐渐将其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我不妨直说了吧……打开这扇门,对我来说很容易,打开你密室的门,也很容易。这个中心的情况你很清楚,只要截断了对外的通讯,你在短时间内获救的机会……怕是十分渺茫的。” 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自己把这扇门打开,让我进来;其二,我强行把门打开,然后进来。 “如果你选一的话,我会单独进来,不带任何人,而我要做的,只是和你谈谈,谈完之后,我就走。 “但如果你选二的话……”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又顿了一下,再补充道:“哦,当然了……我能理解你最担忧的是什么;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起誓……我,绝对不会杀你的。就算眼下你选择不开门,我也不会杀你。” 这话说完,大约过了二十秒,门……开了。 子临笑了笑,缓步走了进去。 当他走到走廊中段时,汤教授也从监控室里畏畏缩缩地挪了出来。 “你……咦咦咦咦……”待子临走近时,汤教授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才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子临突然掏出的一根电棍给捅了腰眼儿……一直电到他晕了过去,子临才关掉了开关。 ………… 十五分钟后,汤教授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并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自己那间密室的“治疗床”上。 而子临此时正站在一张桌子上,伸出双臂在天花板一角鼓捣着什么。 “你……你说过……不……”汤教授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句。 子临那边也刚好忙完了,他收起双手,从桌子上轻巧地跃下,接道:“对啊,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杀你的’,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汤教授喘上一口气,用他那还有些发麻的舌头又道:“你说……我……我自己开门的话……就……” “是啊,我都是遵守承诺在做的嘛。”子临道,“你瞧,我是单独进来的对吧?而且我的确是准备和你谈谈,谈完就走啊。” “那……为什么要把我绑住?”汤教授说到这第三句时,终于可以说整话了。 “呵……”子临笑了,“那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咯。”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床边的那台“治疗仪”给推了过来,并开始往汤教授身上接线。 “你!你要干什么!”汤教授看到此举,当即惊得叫了起来。 “因为我要和你谈的事情,你未必愿意说,就算勉强说了……也可能掺假,所以,我们的谈话最好还是用这台机器来辅助一下……这样才能确保你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而且说的都是真的。”子临接道。 “你这不守信用的混……呃呃呃……”汤教授这就要骂街,但他的话被一阵电击带来的剧烈痛苦给中断了。 “嗯……这就是你平时给人‘治疗’用的频率吗……”子临电完一波后,用很轻松的语气念道,“不得不说,你们这种半吊子就是不行啊……明明是功能挺丰富的仪器,愣是用得这么糙,还是让我教教你梵高和三流社区大学美术公开课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吧。” “哈啊……哈啊……你……你知道我的靠山是谁吗?”汤教授大口喘息着,恶狠狠地瞪着子临道。 “呵呵……你都会抢答了啊……”子临轻笑两声,“别着急,我要问的事儿还挺多的,一件一件来。”说这话时,他已飞快地对治疗仪上的各项指数进行了调整。 这种态度,让汤教授怒不可遏:“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我背后的势力你根本惹不起,你要是敢再整我……嘎呃——呃呃呃……啊啊啊……” 又是一阵电流,中断了他的恐吓。 这一回的效果,和上次自是不同的,强度、波型、相位、频率等,都有调整……愣是把汤叔的肺部电出了一种灼烧感。 “嗯……不错,读数都还挺准的。”电完这一波后,子临念叨了一句,看起来……他这波只是测试,“可以正式来了……”说着,他又从桌上拿起一个老虎钳,把治疗仪上几条线的头给剪了,然后“钳”上几块金属片,做成夹子的形状,接着……就开始解汤教授的衣裤,“该从哪个问题开始问呢……嗯……先问一个简单的好了……”他恶意满满地停顿了一下,等了几秒,微笑着问道,“你觉得……这是在‘谈话’呢……还是在‘整你’啊?” ………… 11月25日,晚,18:15分。 子临与汤教授的“谈话”,算是告一段落了。 子临已确信自己问到了想要问的一切,就连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不少。 不过,他的心情依然不是很好。 因为……“无面”跑了,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的。 子临的同伴在下午已发来的消息,经检查,那些被纳米机械病毒控制住的“病人”之中,没有无面……可以排除他假装被控制并混在人群中的可能。 再来,死掉的舍监里,肯定也没有无面,因为无面是不可能被几个普通人给压制住的。 而汤教授嘛……子临这一天问下来,是的话早就穿帮了。 至于前一天晚上逃走的冼小小和影织,都是能力者,无面只能伪装外表,但能力无法模仿,因此也不可能。 那么,还有谁呢? 子临思前想后,发现……少了个看大门儿的大爷。 是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但又合情合理。 为什么子临在中心里观察了好几天,愣是没有发现任何有嫌疑的人?因为人家根本不在中心里面上班,每天就在门房待着…… 由于吃的是自己带的盒饭,所以无面并不知道纳米机械病毒的事儿;又由于这个中心的大门晚上是关起来的、门房不用值夜班,所以他也没机会撞见影织和冼小小的逃跑。 但今天上午出事儿之前,无面显然是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八成是子临那些负责在外面支援的同伙暴露了……于是,无面就变了个路人的样子,溜达着就跑路了。 “唉……这都被他跑了,回去还不知道会被‘那家伙’怎么嘲讽呢……”结束与汤叔的“谈话”时,子临心里却是在想这事儿。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对已经过去的事会有太多纠结的人。就算这次来办的两件事有一件事失败了,他也还是会把另一件事妥善的收尾。 在离开密室之前,子临先是回头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汤教授,随后,他走到房间中间,抬起头来,望着自己上午装在天花板角落的超微型摄像头,说了几句话。 说罢,他才走了出去,并且……让密室的门保持着开启的状态。 不久后,对这栋建筑的通讯屏蔽便解除了,而当地警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一通报警电话。 ………… 晚,18:36分, 一辆警用摩托,来到了这间“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的门口…… 第九章 还记得我吗 11月28日,凌晨。 告别了斯克拉姆后,车戊辰便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刚一开门,他就发现……门后的地板上,多了一个信封。 那信封很薄,一看就是被人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但出于谨慎,车戊辰还是先将自己的住所搜查了一遍,确定了屋里没有埋伏后,方才关起门、拾起了这封来历不明的“信”。 信封的两面都没写字,拆开后,里面掉出了两样东西——一张卡片,和一片数据膜。 卡片是黑色的,大小与名片相仿,但质地却并非是纸,而是某种接近碳纤维的材料;卡片的正面印着一个白色的、设计华丽的十字标志,而背面只印了一个数字——“5”。 至于“数据膜”,那是一种在23世纪被广泛运用的民用科技产品。 从外表上看,它只是一层透明的、比纸张略厚的薄膜,根据其适用设备的不同,铺开后的尺寸也不一样;最大的一般不超过24寸,最小的则不小于智能手机的屏幕。 数据膜的主要功能,是存储和播放视频文件。常见的用法是:在看某段视频时,将数据膜贴在你的设备屏幕上,并选择“存储”,这样数据膜就可以直接把你播放的视频同步地保存下来。之后,你再把这张膜贴到别的设备上,便可以播放膜里记录过的视频了。 这玩意儿……基本就是视频文件界的“拍立得”,看似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科技,但却是一件改变了世界的产品。 由于其低廉的成本、软件层面上的不可侦测性、以及它那套“物理录制技术”的不可抗性,使得“盗版影视”这件事的难度在那个时代降低到了小学生都可以轻松完成的地步……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方,用任意一台播放设备,配合一张十几块就能买到的数据膜,获得与播放源几乎毫无差别的视频资源,然后把这资源再转存入自己的设备中,复制复制再复制…… 可以想象,影视行业……尤其是那些以“卖碟”为主的公司,在这项新技术的面前是如何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当然了,那些事与我们眼前的这个故事无关,咱们还是回头说车戊辰。 眼下,车戊辰拿到的这块数据膜,是用于手机的那种型号。 他没有犹豫,在检查了信封的内侧也没有留下文字或记号后,他就把那张黑色卡片放到了茶几上,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把那数据膜贴上了。 不出意外的,这层膜里已经有视频存在了,车戊辰当即点击了播放选项。 一秒后,一副熟悉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画面中,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病床,床上,有一个被拘束带绑着的男人…… ………… 11月25日,19:02分,汤久诚的密室。 车戊辰走进这个房间时,汤教授也刚好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很显然,从一楼到五楼,并没有花去车戊辰49分钟的时间;事实上,他的搜索效率远比他自己描述的、以及斯克拉姆根据他的描述测试出的……要更高。 车戊辰用了25分钟就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在看到了密室那敞开的门之后,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进来了。 “你……你是谁?”汤教授在看到一名穿着便服、手里还持着枪的男人时,用他那已经嘶哑的声音问了这个问题。 “别怕,我是警察。”车戊辰并没有出示任何证件,但他那冷静的语气、坚定的神态,都给人一种非常可靠的感觉。 对于早已崩溃了的汤叔来说,根本没有去怀疑对方的理由:“你们可算来了!快!快救我!” 燃起了希望的他,体内立即涌上了一股力量,这让他的嗓门儿也跟着抬高了几分。 “你这是怎么了?”车戊辰并没有放开他,也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有人把我绑起来折磨我!他……他是恐怖分子!是疯子!是变态的疯子!”汤教授吼道,“有什么好多问的!快把我放了!” “你说的‘他’……是谁?”车戊辰一边问道,一边警觉地转头看向了房间外,“‘他’还在这儿吗?” “我怎么知道!我被绑在这里一天了!他之前还在这里,我刚才昏过去了,醒过来你就在这儿了!”汤教授已经有些歇斯底里、语无伦次。 不过,车戊辰做事说话、还是依旧条理清晰:“你别着急,折磨你的人很可能还在附近,他或许是想把你当诱饵……”他顿了顿,“我先出去看看,等我确定这层也没人之后,再回来找你。” “等……等等!”汤教授见他转身要走,赶紧喊道,“别丢下我!你至少先给我松绑啊!” “不行。”车戊辰的回答来得既快速又果决,“放开你,你肯定会不顾一切地逃走、或是做出别的什么我不可控的事,这样会把我们两个都置于很危险的境地” 说罢,他就离开了房间,任凭汤教授在那儿继续大喊大叫,他也只当没听见。 五分钟后,车戊辰又回来了。 这次,他连枪都收起来了,这说明他已不需要再去戒备什么。 “怎么样?”汤教授看着他,急切地问道,“他走了吗?” “嗯。”车戊辰点点头,“据我的侦查……此刻这栋建筑里,除了你我之外,再没有其他活人了。” “好,那你现在总能给我松绑了吧?”汤教授接道。 车戊辰……没有回答他。 他走到汤教授面前,直视着后者的双眼,沉默了片刻,再道:“你还记得我吗?” 这句话,让汤教授全身的血都凉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恐惧,只是……在他的思维意识到什么以前,他的本能已告诉他,有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正如子临所说:这种恐惧的根源,并非是正在发生的客观事态,而是当事人心中的——“罪恶”。 “忘记了也很正常,毕竟都过去十几年了。”车戊辰缓缓靠近了汤教授,“我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 他说到这儿,忽然将手放到了汤教授那已经满是冷汗的额头上。 那一瞬,从汤教授的视角来看,周遭的景物骤然变了一个色调,也不知为何……都笼上了一层红色。 “你……对我做了什么?”当车戊辰将手收回时,汤教授如是问道。 “别紧张,我还没做什么呢。”车戊辰冷冷回道,“但我接下来确实要做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警察……”汤教授看着他,强作镇定地接道,“但我猜你以前在我这里待过……”他停顿了一下,用劝说的语气接道,“你也说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你最好还是想清楚点……马上放了我,你就是英雄,但若是你做了别的什么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那后果……” “呵……呵呵……”车戊辰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笑出了声,“呵呵呵……哈哈哈哈……”他越笑越大声,笑声中甚至渐渐透出了几分癫狂。 一个始终在人前保持着冷静和风度的人,若在你面前恣意地显露出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你可就要小心了——他要么是跟你关系很好,要么就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弄死你。 半晌后,车戊辰慢慢收敛了笑容,一边卷起袖子,一边转身来到了“治疗仪”的前方。 “看起来,此前在这儿操作这台仪器的人,对电刑挺在行的嘛。”说话间,车戊辰已开始调试仪器上的各项指数。 “不……别!求求你!别再电我了!你……”看到这一幕的汤教授惊恐万分,“……你杀了我吧!干脆就杀了我吧!” “这话听着倒是耳熟。”车戊辰闻言,完全不为所动,该干嘛干嘛,“哦……对了,以前我好像也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呢……”他顿了顿,“很多年前,我的朋友、还有我喜欢的女孩……也都曾用更卑微的态度哀求过你,但结果……好像不怎么管用啊。” 说到这儿,车戊辰仰起脖子,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知是这话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还是激起了他的某些情绪。 “他们……既不够坚强、也不够聪明。”车戊辰道,“他们不愿活在恐惧之下,活在屈辱当中……他们不愿像动物一样为了不被折磨而压抑自己的本性,同时也不具备隐忍和伪装的能力……所以他们选择了一条更加容易的……解脱的道路。” 他停顿了几秒,接着道:“但我不同……我忍下来了。 “我像一条被驯化的、顺从的狗一样离开了这里。 “我永远不会忘记从这儿出去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晴天,我的父母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和你热切地交谈着;而我的脸上,挂着的只是平静……我不能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兴奋,因为我知道……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也可能成为你重新将我关入中心的理由。 “从那天起……不,应该说早在那天之前,我就已经学会了不在任何人的面前显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包括我的亲人在内。 “我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类似的境地。 “所以,我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精明……哪怕我不能掌控一切,至少也不会再落入你这种货色的手里。” 车戊辰又深呼吸了一次,随即,望向汤教授,说道:“你现在眼里看到的事物,是不是都像加了红色的滤镜一样,有点怪怪的?” 还没等汤教授回答,车戊辰就紧接着说道:“这可不是幻觉,而是我的‘能力’。” “你也是……能力者?”汤教授自是知道这世界上有异能人士存在的,就算他以前不甚了解,但今天见识了子临杀人的场面后也该确信了。 “没错。”车戊辰道,“而且……我的能力,就是当年在这里接受‘治疗’时觉醒的。”他又冷笑了一声,“呵……正因你把我的现实生活变得生不如死,所以才催生了这种力量,我将其称为——‘白日梦’。”他面向汤教授、展开了双臂,“此刻,你就在我的‘梦’里。” “什么意思?”汤教授道,“你是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区别呢?”车戊辰应道,“电击是‘治疗’,还是‘惩罚’?你是医者,还是骗子?这个中心是在做着各取所需的买卖,还是在这个畸形的世界上演着又一出荒诞的、但也并非全无存在意义的闹剧? “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不同立场上的人,会对同一件事有着不同的看法和解读;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如此,你永远无法让所有人的看法达成一致。 “有时候真理确实掌握在少数的人手里;但还有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达成了共识,却还是会有少数傻逼跳出来发表不同的意见……他们或是为了显示自己标新立异、或是真就自以为是,并习惯于通过攻击和反驳某些事物来获得优越感。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建立在个体差异上的物种,多样性自有其代价。 “因此,对人类来说,真、假,善、恶,对、错,黑、白……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让别人认同你的观点。 “在任何一件事上,只要你能让绝大多数人站到你这一边,并将反对的声音打压或掩盖掉……你就是真、是善、是对、是白。 “对人类来说,自身对事物的认知和感受,才是决定真假的最重要因素。 “历史书写的就是真的吗?官方认定的就是真的吗?你连自己亲眼看到的都不能尽信,却相信别人告诉你的所谓‘真实’,这难道不可笑吗? “所以……不用问我什么真不真的问题,你相信的、你体验到的,那就是真的。” 车戊辰说完这句,突然就伸手扇了汤教授一个耳光。 啪—— 这一下打得可不轻,听那动静,打掉几颗牙都不奇怪,而汤教授也是当即就疼得嗷嗷直叫起来。 “在现实世界中,我并没有打你,但在这个‘白日梦’里,这就是一记耳光,你的那份疼痛,就是真实。”车戊辰打完那一巴掌后,便重新回到了治疗仪旁,准备开始正戏了,“放心,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在‘梦’里,一分钟也能像一天那么久。” “你以为……你对我的复仇,能改变什么吗?”汤教授已经绝望了,故而也不再哀求什么,而是说道,“对……我是骗子,是毁了很多人,但我是罪魁祸首吗?那些自愿来被我骗的、养活我的人,在支持我、并从中牟利的人,那些对我的所作所为选择漠视、不作为的人……所有让我这种人能过上好日子的人!他们就没有责任吗?” 车戊辰的手停住了,他冷视了汤教授几秒,然后,用他那一贯的、平静的口吻说道:“啊……这我都有数,不用你操心,他们……或早或晚,也都会付出代价的。” 尾声 留言 时间,回到此刻。 车戊辰所看的视频,是子临装在密室高处的微型摄像头拍下的。 视频里虽没有拍到车戊辰在“白日梦”中折磨汤教授的过程,但其进入密室、与汤教授对话、以及杀死汤教授、离开密室的过程都拍下来了。 车戊辰不确定还有没有别的视频,但既然有了一个,就要当作有一百个来想;毫无疑问,这个寄给他信封的人,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嗞嗞—— 就在车戊辰在思索对策时,那段视频画面突然闪动并跳转了一下。 下一秒,子临便出现在了视频画面中。 只见他面带微笑,站在密室的中间、正对着镜头说道:“车探员,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子临。 “如果你正在看这段影像,那说明,你已经做了我认为你会做的事。 “当然了,从时间上来说,此刻我录这段话时,你还什么都没做呢;所以,为了不造成什么误会,我会将这段讯息剪辑到你杀人的过程后面播放。 “看到这儿你肯定已经在推理了……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会来到这儿呢?你是碰巧得到消息才来的啊。 “其实,干涉这个世界的运转,比你想象中要容易,一些你觉得是‘偶发’的事件,却可能是某个人……比如我这种人……计算中的‘必然’。 “你可以把这次的事视为一份‘见面礼’,不用跟我客气。 “再说了,我也得谢谢你帮我掩盖了犯罪现场。说起来……那应该算是你的专长了吧,十几岁就能把自己父母的死因处理得那么干净的人……搞定今天的局面自是易如反掌咯。 “关于你处理现场的细节,我却是不太好预估,不过监控录像你肯定是帮我删掉了,毕竟……只删除自己进入建筑后的那部分,会显得很可疑,所以要删就得多删一点,将有关案件的情况都删了才合理。 “哦……以你的性格,八成留了备份吧。想要研究的话请随意,我很期待……你能追查我到什么地步。 “但,在追查别人、或是惩处别人的时候,不要忘了——你、我、汤教授、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或尚未死去的人……都一样。 “我们全都有罪。 “别以为,你能瞒天过海。 “别以为,你能逃脱审判。” 序幕 第一次投票 一号陪审员的叙述结束了。 他所念的那“第一份文档”,分为两个部分。 前半部分,是“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惨案”的官方备份,以eas的马克·斯克拉姆中尉提交的调查报告为建档依据写的,基本上来说……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后半部分,则是以第三人称视角描述的、关于此案的真相。当然了,其中并没有提到影织和冼小小的事,也没有任何关于当事人心理活动的描写;只是以接近“报导”的文体,陈述了事件的经过。 所以,念完这份报告也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十分钟不到,一号陪审员就把手中的i-pen放下了。 然后,这一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次,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十号陪审员很快就打破了沉默。 “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吗?”他将视线投向了五号陪审员,并忽然开口问道。 这个五号陪审员,不是别人,正是车戊辰。 “你在跟我说话吗?”车戊辰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反问了一句。 “这不废话吗?”十号又道,“作为当事人,你对这事儿就没什么要补充的吗……车探员?” 他最后这三个字一出口,便有数人立刻转头朝车戊辰看了过去;不过,还是有好几人不为所动、另外还有发出冷笑的。 “你认识我?”车戊辰又用问题去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哈!我当然认识你。”十号笑道,“眼前这一桌人,我基本上全都认识,只是你们不认识我罢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可以就把注意力又投到他身上来了。 这位十号,本就是个很显眼的人,因为……他看起来像个侏儒。 之所以说“看起来像”,是因为也有不像的地方。 非要形容的话,十号陪审员就像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男孩,但脖子上却顶着个四十岁大叔的脑袋;虽然其面相、神态、嗓音……都像是个凶恶张狂的中年白人、其脑袋的尺寸也远比小孩子要大,但他脸上的皮肤倒还是和儿童一样稚嫩、甚至还有一些雀斑,他的下巴也没有长过胡子的痕迹,若仔细观察……他的喉结也还没有发育出来。 “怎么?你们不信?”十号面对众人的围观,丝毫不怯,反倒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哼……我现在就可以报几个人的身份出来哦。”他说着,就指着车戊辰道,“这位五号,就是刚才那份文档里提到的巡查官……隶属于fcps的高级探员车戊辰,然后,他左边……哦不……是他的右边,从我这里看过去的左边,总之就是这位四号陪审员先生……呵呵……他可是大名鼎鼎啊,名号说出来就能吓得你们跪下,他就是……” 砰—— 十号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一声枪响,打断了他。 枪,是四号开的。 没有人看到他拔枪、没有人看到他扣扳机、也没有人察觉到任何的杀气。 当众人有所反应时,枪,已经响了。 十号的头,也已经像个被打碎的西瓜一样爆开了;他脑袋后面的椅背也跟着遭殃,被轰出了一个窟窿,大量的鲜血、脑浆和骨头碎片……皆从那窟窿中穿过,被糊在了十号背后的墙面上。 “你这家伙……”两秒后,七号陪审员……一个穿着风衣、在室内还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忽地微微抬起帽檐、看着四号言道,“该不会是……” 砰—— 又是一枪,和上一枪一样,动手的还是四号,但这次,他的子弹……打在了墙上。 “原来如此……”四号开枪时,甚至都没有朝七号那边看,但枪响之后,他倒是把脸转向了对方。 这一刻,如果有人站到四号的背后去观察,便会发现……他手中那把枪的枪口、七号陪审员的脑袋、以及七号后方墙面上的弹孔,是呈一条笔直的直线的。 可不知为何,子弹并没有击中坐在原地一动都没动的七号、也没有打到他脑袋后面的椅背,却是打中了他背后的墙。 叮铃铃铃铃—— 就在现场的情况似乎就要演变成一场厮杀时,一号陪审员面前的那部老式电话,又响了。 这一变故,终止了四号进一步的行动。 “喂?”这次,一号几乎没有犹豫,顺手一拎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但在接听了两秒之后,他便将听筒从耳边拿开,往自己的左手边递去:“找你的。” 他左手边的,是二号陪审员。 二号看了一号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接过听筒道:“喂?” 他接听的时间,就比较长了。 “嗯……好,明白。”在接下来一分钟里,二号陪审员一边拿着听筒听,一边还像这样用简短的话应上几声。 一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朝左右看了看,说道:“‘他’让我们投票,认为‘有罪’的……将右手放在桌面上,认为‘无罪’的,放左手,除了这两种动作之外的其他行为,视为弃权。” “你先等等。”七号陪审员这时又开口了,“你还没说‘被投票’的那个嫌疑人是谁呢。” “对啊。”二号叹了口气,瞥了眼桌上的电话,“因为‘他’也没说啊。” “从刚才的文档来看,肯定就是让我们来判定车戊辰有没有罪呗。”十一号陪审员这时接道。 “不一定吧……”六号陪审员,也是这桌人当中唯一的女性,却道,“别忘了,电话是在四号开枪之后来的。” “但电话那头的家伙在一开始就说了,这个所谓的‘特殊的审判’,是要我们在‘他所提供的那个议题’上最终达成一致……”一号陪审员此时又接过话头,“而‘他’在传达这条信息给我的时候,四号还没有动手杀人呢。” 这些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分析了起来,而且每个人的语气听起来都很理性、很淡定。 明明旁边还有一具散发着浓重血腥味、且死状惨不忍睹的尸体,明明这人就是当着他们的面被干掉的,但他们愣是没有一个再去谈这件事;就仿佛……杀人这档子事儿,跟有人在房间里点了支烟、放了个屁一样……不提也罢。 “行了,投票吧。”听了一会儿之后,二号有点不耐烦了,他提高了嗓门儿,言道,“反正也讨论不出结果,没必要浪费时间。” 他的话,有道理。 于是,众人也都重新安静了下来。 “我先来吧。”二号见大家好像都同意了,便将左手拍在了桌上,“我事先声明,我也不知道他让我们投的是什么,但既然他说了我们达成一致就能走了,那不如大家就一起投个‘无罪’,然后我们就能各走各的……” “别开玩笑了。”不料,下一秒,一号陪审员就抢道,“我可不想在这种充满危险气息的投票中随意地给出自己的意见。”他微顿半秒,“我拒绝投票。” “我也拒绝。”六号很快附和了他。 其他的人,有几位也明确表示了不想投票,还有些摇摇头、或不说话的。 其实,他们表不表态也无所谓了,既然组织这场审判的人是要求“所有人达成一致”才能结束,那只要有一人拒绝投票、或者出现任何的分歧,这一轮的投票就算是失败了。 “好吧。”还没等所有人表态,二号就再度开口道,“那我们就只能继续陪‘他’玩儿下去了……” 说着,他也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支i-pen,和一号一样……输入了一个刚刚从电话中得知的密码,解锁了屏幕。 “哦……对了。”几秒后,二号又道,“‘他’刚才说,如果投票没成功,需要继续念文档的话,就让我跟四号打声招呼,让他别再杀人了……”说到这儿,他转头看了四号一眼,“……因为这第二份文档,就是关于四号的。” 二号舔了舔嘴唇,又对四号说道:“老哥,我可不是自己想读才读这个的,你要是有什么意见……” “行了。”四号没听他说完,就接道,“你读吧。”说着,还把手里的枪收回了西装内侧。 二号见状,耸耸肩,又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拿起i-pen,开始了叙述。 第零章 杀神 死,对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生理机能的停止,还是灵魂脱离肉体的过程? 它究竟是神圣的,还是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问题,曾一度困扰着我。 因为……我常常都要和死亡打交道。 当然了,经历死亡的不是我,而是别人,是那些被我找上的人。 ………… 我,名叫杰克·安德森,是一名杀手,很普通的杀手。 在杀手这行中,有很多性格鲜明、个人风格十分强烈的人存在:比如说,有些人会让自己保持某个特定的形象、十几年如一日,只要出现在人前就是那个造型;还有些人会使用标志性的独门武器作案、或是在子弹上刻字,警方只要一看尸体就知道凶杀是出自他们的手笔;甚至有那种只在特定的天气下动手的家伙,为了维持自己的记录,在每次接工作前竟要委托人先提供目标的出行日程以及当地的天气预报。 但无论如何,他们仍算是优秀的杀手,因为只有高手才能有所谓的“风格”,那些连完成任务都费力的人是没资格做其他多余的事的。 和我的那些同行相比,我这个人,就显得很是乏味了。 我可以用任何形象去执行任务,也可以使用手头能拿到的任何武器乃至日用品去杀人。 时间、地点、环境,这些都不重要。 对杀手来说,唯一重要的,就是完成任务。 而唯一需要的,就是专注。 我不需要风格,更不需要信仰,杀人对我而言,只是一项工作;就像刷碗、开车、电焊这些工作一样,我做这些、并且擅长于此,并不是因为我热爱它,只是为了钱而已。 我完成自己应做的,然后获得相应的报酬;不投入任何个人感情,也不做任何自我说服……不多问,不多说,把事情办妥、拿钱,这就是我对工作的理解。 而当我默默地这样工作了二十年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也和那些风格鲜明的家伙一样,有了一个绰号。 他们叫我——杀神。 当一个人因为努力工作而被称为“神”时,我觉得他差不多也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了。 所以,我洗手不干了。 只要我保持一贯的低调,这些年里我赚到的钱,足可让我的后半生过得很富足。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拿出了自己早已安排好的假身份,斩断了所有与过去的联系,搬到了一座二线城市的中产阶级社区里,过起了安逸的独居生活。 虽然我也可以闭门不出,靠各种上门服务过日子,但我并未那样做,因为那反而会引人注意。 真正的低调,是中庸;既不能太张扬,也不能过于闭塞。 因此,这些年来,我几乎每天都保持着规律的外出时间,去附近散步、购物……还去参加了一些社区组织的公益活动,且偶尔会出现在社区教堂。 我就是那个你在散步时碰见会点头示意但又叫不出名字的和善街坊,只要一个转头就会被你遗忘。 退休后的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安全、愉快、满足。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某次,我在社区的安排下去当义工时,遇到了一位老人。 那是一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住在下城区的边缘;她蜗居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里,靠着社区每天送来的救济品过活。 她的老伴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也没有任何子女来管她,这二十年来,只有孤独与她相伴。 老人的双脚已经失去了站立的能力,这在她的年龄来说并不罕见;她每天都趴在自己缝制的垫子上爬着去厕所。而她吃的东西,也只有冰冷的、快要过期的罐头。 她那屋里唯一的电器是一个灯泡……别说是电视或收音机了、就连部电话都没有。 我问她为什么不向别人寻求帮助,按照她的情况,应该有专门的机构可以收容她。 她告诉我,那些机构是提供给举目无亲的孤寡老人的,她不去,因为她还有一个儿子。 二十多年前,她的儿子离家去其他城市工作,但是后来断了音讯,她想守在这里,等儿子回来。 她怕自己若是走了,儿子回来会找不到她。 我试着问了她儿子的名字和一些她还能记起的基本情况,结果她突然就打开话匣子,对我说了很多。作为一个连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都记不清的老人,她对儿子的记忆却很清晰,说起来滔滔不绝。 很显然,这份回忆,以及与儿子团聚的希望,便是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这些年来仅存的慰藉,也是她守候在这里的动力。 然而,我知道,她的儿子是不会回来了。 因为,我杀了他。 那是我接下的第一单工作——每个杀手,都会记得自己作为杀手去杀的第一个人,我也不例外。 离开老人住处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告诉老人,她的混混儿子在二十年前就因为私吞了帮会里的白货被道上通缉并且被杀死了。 我也没有再去劝说她离开这里。 这样,她还能有个盼头,她的儿子还能活在她的回忆里,活在她的希望里。 ………… 死,对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已不再被这个问题困扰。 生命的沉重,不在于其对这个世界能产生多大的影响,而在于当其逝去时,辜负了谁,又成全了谁。 看来,我还不能退休。 我想换个角度,再与死亡共舞一曲。 这一次,除了应有的觉悟,我还将……心怀敬畏。 第一章 白鸽酒吧 2218年,秋,那不勒斯。 在城市的腹地,有这样一个偏隅之处,它被称为“白鸽”,是一间没有多少人知道的酒吧。 即便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也不清楚这地方究竟开了多少年,只知道……每当夜幕降临,“白鸽”都会准时开始营业。 当然了,知道归知道,他们可不会来光顾。 一百平米都不到的店面、万年不变的沉闷音乐、已是大婶儿的女招待、一脸严肃的酒保……都不算什么吸引人的要素。 但这里,仍是每天都在营业着,且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就像今天晚上,八点刚过,身穿西装马甲、两鬓灰白的酒保就打开了“白鸽”那扇临街的、通往地下室的门,并将一块折叠的广告牌从店内搬出、支起来,摆在了店门口。 摆完广告牌后,他就转身返回了店里、回到了吧台的后面;然后,他就这么默默的、笔挺地站立着,等待着客人上门。 这里的客人并不多,但确是每天都会有人来。 通常,在午夜之前,店里就会坐上十几个人,今天也不例外。 这些客人或是独坐独饮、或是两两交谈;尽管他们的杯中盛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烈酒,但他们每一个都显得很安静、很清醒…… 当啷啷…… 午夜时分,店门上方的小铃铛响了,当那扇门被重新关起时,又一名客人顺着台阶走进了店里。 那是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样貌看起来平凡无奇,就像你每天在街上看见并无视掉的无数西装男一样。 但此刻,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在他进来的那一瞬,将视线投向了他、盯住了他…… 惊讶、疑惑、好奇、兴奋、畏惧……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现,各种情绪已在这个并不算大的空间里蔓延开。 角落里,那台老式唱片机仍在播放着经典的爵士乐,但除了音乐之外,这屋里其他的声音……似乎都已消失了。 西装男没有对这诡异的气氛做出什么反应,他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吧台边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并从中抽出一支叼在了嘴里。 “我以为你已经把烟戒了。”酒保迎了上来,一边说着,一边就摸出了一个打火机,伸手过去帮对方点烟。 “是戒了。”西装男吸着了烟,吐了口,说道,“但又重新抽上了。” “几时抽上的?”酒保帮对方点完了火,便收回了打火机。 “现在。”西装男平静地回了这么两个字。 “你就不再考虑一下吗?杰克。”酒保看着他,神色严肃地接道,“毕竟……能戒掉,也不容易。” “我知道。”杰克点点头,望着酒保,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谢谢你,查尔斯,但我……已经决定了。” 酒保闻言,静静地看了杰克几秒,随后再开口道:“好吧。”他从桌下拿出了一瓶酒,并迅速、娴熟地在吧台上摆好了一个杯子和杯垫,“这杯我请。” 他说着,便已给杰克倒上了一杯酒。 “哼……呵呵呵……”就在这时,另一名坐在吧台边的年轻客人,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位置距离杰克很近,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座椅;从杰克进门到这一秒为止,这名客人始终都看着杰克,但不知为何,这会儿他莫名地笑出了声来。 “查尔斯,你没开玩笑吧?”那客人看向酒保,笑着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他说着,又瞥了杰克一眼,“这个男人……就是杰克·安德森?” “冰指,如果你要闭嘴的话,现在绝对是个好时机。”酒保还没回话,坐在两米外一张小桌旁的光头客人,就抢先应了一句。 他口中的“冰指”,指的显然就是那个正在发笑的家伙。 “我跟你说话了吗?”冰指一听这话,就瞬间收起了笑脸,转头看向那光头冷冷道,“如果我哪天沦落到需要一个二流货色来教我怎么做事了,我会第一个通知你的,但现在,你能别他妈的妨碍我聊天吗?” 光头没有再去应他的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自己桌上的酒喝了一口。 看到他这反应,冰指好像也挺满意的,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并再度看向了杰克那边:“嘿,老兄,你真的是杰克·安德森?那个‘杰克·安德森’?” 他将同一个问题重复了两遍,第二遍还特意用上了一种类似“我才不信”的语气。 但杰克没有理他,只是继续看着酒保,说道:“你这儿还供应免费的杏仁吗,查尔斯。” 酒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两秒,然后转身,花了几秒,拿了一小碟杏仁、放到了杰克身前的台面上。 “谢谢。”杰克随即就道了声谢。 “嘿!嘿!我在跟你说话呢,伙计。”冰指提高了声音,冲杰克喊了一声,“你聋了吗?” 杰克自然没有聋,他等了两秒,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冰指:“你喜欢吃杏仁吗?孩子。” “孩子?”冰指一听这称呼,便冷笑起来,“呵……想在我面前摆前辈的架子?听好了,‘老家伙’,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杰克·安德森,就算你是,我也不觉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像你们这些过时的所谓‘传说’,大部分都是虚有其名,靠着同行之间的互相吹捧……” “那么……”杰克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靠的是什么呢?” “哈?”冰指没听明白。 “既然你看不起虚有其名的老家伙们,那么……你一定有某种让自己感到优越的资本。”杰克抿了口酒,再道,“那是什么呢?” “哼……呵。”冰指干笑着,扫视了酒吧内的其他客人。 这会儿,那些人无疑也都在往他这边看着。 “好吧~好吧,我不怪你。”数秒后,冰指耸肩道,“听说你退休好几年了,不知道我也情有可原……”他微顿半秒,得意道,“听好了……我可是‘阡冥’欧洲分部……呃……呃……咳……啊咳……啊咳咳咳……” 他这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变得脸色铁青,并捂着胸口从高脚椅上摔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杰克只是坐在那里喝酒吃零食而已,连碰都没碰冰指一下。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冰指莫名地出现了剧烈咳嗽、且难以呼吸的症状,咳了几声后,他甚至咳出一大口血,吐在了地上。 “明天我会再来的,查尔斯。”另一方面,杰克则仍像是来时一样,平静的、若无其事的跟酒保打了声招呼,在喝下杯中的酒后,他便转身离开吧台,走出了酒吧。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酒保才转移视线,用冰冷的视线扫了眼还在地上咳血的冰指,然后抬眼看向店里的另外一名客人,用很普通的口吻道:“如果你要帮你的朋友叫救护车,请让他们停到巷口那儿,别在店门口停。” 第二章 安琪尔 从白鸽酒吧离开后,杰克便步行着往自己下榻的酒店走去。 没有人跟踪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白鸽酒吧里的那些杀手们都是老江湖了,他们可不会像冰指那样……为了好奇心、或是某种夹杂着嫉妒的微妙自尊而去冒险。 “先生,买支花吗?” 当杰克走在酒店门前的那条街上时,一名卖花儿的少女迎上前来,轻声询问了他一句。 那女孩儿看上去十五六岁,长得很干净;她既没有什么脂粉气、也没有多少书卷气,有的只是一双疲惫、哀伤的眼睛。 虽然她穿着长袖的衣服,但杰克还是注意到了其颈侧和腕间的几道伤痕。 “你该回家了,小姑娘。”杰克从皮夹中掏出了几张钞票,并直接把装花的小竹篮子从女孩的手上拿了过来。 他对这名少女的故事没有兴趣,他只是觉得,让这样的孩子继续在这深夜里徘徊,是不对的。 “谢谢!谢谢您!先生!”当少女看清手中的钞票金额时,她的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但当她回头道谢,杰克已然走远。 ………… 几分钟后,杰克提着那一篮子玫瑰,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他便听到……浴室里有水声 很显然,当他外出时,有人进来了。 杰克的房门外还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门内外也没有停放清洁工的推车,所以这声音应该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发出的。 他几乎都没有思考,便将花篮随手放在了门内过道边的鞋架上,并掏出了怀里的手枪。 进屋前,他还将一双拖鞋卡在了门底的缝隙那儿,防止门自动关上,随后才安静、迅速地穿过过道、走进了起居室。 他时刻准备着去应对可能会从任何角度杀来的埋伏。 但,没有埋伏。 有的只是一个包,和几件衣物——昂贵的、带着名牌香水气味的、女人的包和衣物。 那些东西被凌乱地扔在了杰克的床上,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但那无疑是不可能的……所以,杰克很快丢掉了那种念头,走到浴室门口、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这间浴室不大,站在门口,他就能看到所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此时,在淋浴隔间里,有一个人在淋浴。 从毛玻璃上的轮廓来看,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即便是只能看见轮廓也会让你觉得她的身材简直完美的女人。 正当杰克考虑着要不要先朝着对方的腿上来一枪再说的时候,那女人似乎是刚好洗完了。 她关上了水龙头,从玻璃上方取下浴巾,还没完全裹上,就拉开了玻璃隔间的门。 “啊!”看到门外的杰克时,那女人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喘息着、露出了笑容,“噢,宝贝儿,你可把我吓坏了。” 说话间,她已将浴巾完全裹好,朝浴室外走来。 在隔间门被拉开的瞬间,杰克意识到了……这女人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他赶紧把手里的枪藏进了上衣口袋里;好在这会儿浴室里水气升腾,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举动。 “诶?你怎么连门都不关呀。”很快,杰克身后又传来了那女人的说话声、还有关门声,“哇喔,这些花都是给我的吗?你可真是个体贴的绅士。” “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吗?”杰克一边思索着,一边回身走向了起居室,提问道。 “当然是从门进来的咯。”那女人就这么裹着浴巾、侧躺到了床上,手里还拿了一朵顺手牵来的红玫瑰,“哦,对了,我叫安琪尔(angel,国外脱衣舞女/特殊行业从业人员的几个常用花名之一),你该怎么称呼啊,甜心?” 她说这话时,已开始搔首弄姿,除了用充满诱惑力的眼神望着杰克,还伸出舌头用特别夸张的动作舔着嘴唇、并用玫瑰在自己胸前那深不见底的沟壑处厮磨。 “请你来的人,已经把钱付了吧。”杰克说这话时,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而是用自己的手机在房间里东照西照、搜索着什么。 “噢~是的,虽然我没当面见到你的那位朋友,但他/她可真是个慷慨的人。”安琪尔回道,“把你的照片和地址发给我的时候,他/她就已经把钱汇到了,还附带了小费。”她说到这儿,在床上翻了个身,空出了靠近杰克那一侧的床,“我说……你为什么不到床上来跟我更深切地交流一下呢?” “在线联系的吗……所以,脸和声音都没留下是吗……”杰克闻言,沉吟了两句。 两秒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手头的动作,望着对方道:“你今天在公共场合吃过或者喝过东西吗?” “什么?”安琪尔被问得莫名其妙,事实上,此刻她已对杰克那冷淡的态度有些发火了,但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人,她还是强摆着笑脸,继续用那种撩人的媚态回道,“我……呃……我吃过啊,人家平时可都是在高级餐厅里……” “把这个吃了。”她的话还没说完,杰克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铁盒,并从中取出一粒药丸递到了她的面前。 “喔~甜心,抱歉,我的服务里可不包括吃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哦。”安琪尔面露难色地回道。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且十分专业的特殊行业工作者,安琪尔很清楚有些东西绝不能沾;她看到过很多同行因为染上毒瘾、或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而被彻底玩坏掉的……她可不想步那些人的后尘。 “那好吧。”下一秒,杰克应了这么一句话。 正当安琪尔以为对方放弃了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突兀地感到……自己的喉咙里多了什么异物,待她回过神时,吞咽本能已让她将那东西咽下去了。 “你……”安琪尔并没有看到对方做出任何举动,但她知道自己肯定已经把那药丸吃了,“你干什么!” 事到如今,她已没必要再扮笑脸。 “你这混蛋……”安琪尔快速从包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摁了个快速拨号键,“你最好说清楚,你给我吃了什么?” “解毒剂。”杰克很淡定,没有因为对方突然大喊大叫而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什么?”安琪尔惊道,“什么毒?我中毒了?” “别担心,你未必中毒了。”杰克回道,“只是有可能中毒了而已。”他顿了顿,“就算真的中了……在吃了这种解毒剂之后,你也就没事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建议你明天去医院做一个血检。” “神经病!”安琪尔一边骂着,一边就开始穿衣服,“我告诉你……钱我可不会退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别想跑掉!” 杰克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基本能推测出,安琪尔在“那个行业”里是高档货色、甚至可说是最顶尖的那一档;除了那副很有说服力的身体之外,她在遇到情况立刻就用手机叫人的举动,也是很好的佐证。 啪啪啪—— 很快,房间的门就响了。 仅仅是听那敲门声,也能知道门外的是个男人。 这无疑是安琪尔叫来的“保镖”,只有价格不菲的“高档品”,才能在做生意时让保镖在附近待命,以免遇到什么状况。 “我来开吧。”杰克说这话时,已从床边的小冰柜里拿出了一瓶酒,随即就朝门口走去。 “呵!”安琪尔见状冷笑,还用柔媚的语气应道,“好啊~” 她的保镖身高两米,壮得像头牛,年轻时还玩过综合格斗;在安琪尔看来,像杰克这种一米八五左右、看起来不胖不瘦的家伙,别说是拿个酒瓶子了,就是拿上刀子或者球棒都不是她保镖的对手。 咔—— 数秒后,安琪尔听到了开门声,然后,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几句不算很响的谈话,再然后就是几声短促的闷响、以及有人倒地的声音。 听到那些动静,安琪尔得意地笑了起来,并轻声念道:“哼……活该。” 这时,她的衣服也穿得差不多了,她悠然地穿上了最后的那条丝袜,整理了一下头发,起身就打算走。 不料,她刚站起来,竟又听到了关门声。 接着,杰克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呼吸平稳、若无其事地走回了起居室,就好像刚才是去门口拿了张报纸一般,连衣服和头发都没乱。 不过,不知为何……他手里的酒瓶倒是空了。 “你……”安琪尔惊愕地望着杰克,“这……他……” “你的朋友可能得睡上一会儿了。”杰克平静地说着,并朝床边走了过去。 安琪尔退到了墙边,并朝着门口慢慢地挪去:“听着……伙计,我……” “坐下。”杰克根本不听她讲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又说了两个字。 安琪尔听了,腿一软……直接就一个鸭子坐,瘫在地毯上了。 “喂?前台吗?嗯……对,我门口的走廊里有个一身酒气的男人躺在地上,大概是喝醉了吧,你们能找人把他抬走吗?嗯……好,没事,再见。”杰克从容地给前台打了个内线电话,让人家来洗地。 打完之后,他走向安琪尔,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将其搀扶起来,让她坐到了床上。 而杰克自己,则是走到了房间的一角——一个远离所有门窗的死角里,背靠墙倚立着,言道:“一零年的时候,樱之府那边有个缺德的家伙发明了一种毒药。”他的语速不快,似乎是想让安琪尔能跟上自己的思路,“这种药用在男人的身上是无效的,最多会导致失眠,但若让女人服下,她们的身体就会在一小时内变成一个移动的培养皿;毒药会持续地作用于女性的内分泌和生殖系统,尽管这个过程不会让她们感到任何的不适,但在二十四小时后,当毒性的强度超过某个阈值,她们就会丧命。” 言至此处,他停顿了几秒,再道:“而这种毒药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在毒性爆发前的这段时间,假如被感染的女性与男性发生关系,那么毒素也会随她的分泌物一起……通过皮肤或是一些其他途径渗入男性的体内。 “通过这种形式被感染的男性,会在三十分钟内快速死亡,且无药可救。 “反倒是女性,只要在毒发之前服下解毒剂,就会没事,而且再也不会被重复感染。 “在圈内,我们管这种药叫‘螳螂’,个中意味……你可以自行体会一下。” 他说到这儿,暂时停了下来。 片刻后,安琪尔一脸呆滞地望着他:“你是说……我……你刚才给我吃的药是……” 杰克点头接道:“就是‘螳螂’的解毒剂。” 安琪尔的脑子现在有点乱,由于对方所说的内容过于玄幻,她一时也分不清眼前这位究竟是在扯着某种臆想的疯子,还是一位狂霸酷拽的特工。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能把她的保镖轻松放倒的人,肯定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当然了,在床上另当别论。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又过了几秒,杰克再度开口,“‘螳螂’通常不会被用在你这个行业的人身上,因为你们很可能会在与目标接触前就引发其他人的死亡从而导致行动失败。不过……像你这样的‘奢侈品’,是例外。” “谢谢。”安琪尔撇了撇嘴,耸肩插了句嘴。 “有人知道了我的行踪,并花大价钱把你请到了这里,他/她知道,酒店的工作人员看到你之后,便会怀揣着肤浅和恶意,帮你开门进我的房间。”杰克继续说道,“而他/她,则躲在某个地方,等着看我的好戏……或是,等待着某种机会。” “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安琪尔斜视着杰克,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你最好还是别知道为好。”杰克用一句话就把对方的提问给打发了,并立刻话锋一转,说道,“现在……有鉴于我并未在房间里扫描到任何监控设备,我姑且认为对方是在上下左右的某个临近的房间、或者是这间酒店附近的某栋建筑里等待着某种情况的发生。” 他微顿一下,接着道:“你那位保镖引发的小插曲,或许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但或许没有……无论如何,我觉得还是把戏做足好了。”他伸出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安琪尔小姐,请开始吧。” “开……开始什么?”安琪尔也愣了,这种事儿还有solo的? “叫啊。”杰克说道。 “叫?”安琪尔嘴角抽动着,斜视着杰克道,“我一个人?在床上?叫?” “是的。”杰克道,“请叫得大声一点,最好是那种会引起四周房客投诉的音量,你若觉得方便,在床垫上有节奏地踩一踩就更好了。” “呵……”安琪尔闻言,干笑了一声,然后,摆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翻着白眼,在那儿,“啊——噢!天哪!嗷——法克!耶!就是这样!”叫唤了起来。 第三章 迎杀 奢侈品之所以是奢侈品,自是有其理由的。 比如眼前的安琪尔女士,她一个人在床上连蹦带跳,都喊了一个多小时了,愣是没显出什么疲态。非但如此,她的台词也是常换常新、十分丰富,并不是一味地重复几句常用的套话。 可见,即便撇开身材样貌等硬性条件不谈,在体力、嗓门儿、临场应变能力等方面,她也无愧于“奢侈品”的称号。 简而言之,安琪尔用极强的执行力,完成了杰克给予她的任务。 然而,却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这一个多小时里,既没有人从门或者窗户冲进来,也没有人来敲门投诉。 一直闹到了凌晨三点多,杰克觉得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好了,停下吧,安琪尔。” 安琪儿闻言,也是一秒出戏,她立即停止了叫唤,瘫坐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 “呼——怎么?完事儿了吗?”安琪尔问完这个问题,自己也笑了,“呃……你懂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杰克根本就不接这茬儿,直接说道:“现在,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做。” “啊?”安琪尔听了一愣,并瞬间就想歪了,“那……你得等我再去冲个澡先。” “没必要。”杰克也真是服了这位三句不离本行的业界良心,他摇了摇头,又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首先,请你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安琪尔也很配合,听到要求后,稍稍犹豫了一两秒,就扯着嗓子来了一声。 “然后呢?”她叫完之后,又用平常的嗓音问道。 “然后,请你再稍微等个几分钟……”杰克回道,“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将自己的衣衫仪容弄得凌乱一些,弄成那种……仿佛是在短时间内慌忙穿上的状态。接着,你就可以拿上你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家酒店,该去哪儿去哪儿……并且,将今夜的事情永远忘记。” “呵……”安琪尔一边照他说的、开始弄乱自己的衣服和头发,一边用略带疲惫的神态接道,“这种回忆,恐怕是很难忘记的呢……甜心。” “那至少,别去跟人提起。”杰克道。 “如果我提了会怎样呢?你会来追杀我吗?”安琪尔问道。 “我若要杀你,你是见不到下一个日出的。”杰克回道,“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雇你来的人……”他停顿了几秒,沉声道,“若你将今晚的经历说出去,可能就会有一些你永远你不该扯上关系的人来找上你,他们或许会杀了你,或许会审讯你,他们会对你和你身边的人做许多超出你想象之外的、糟糕的事……” 听到这话,安琪尔倒也没显出几分害怕。 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是很少会去考虑将来的事情的,她甚至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愿去想。 对从事她这个行业的女人来说,“未来”永远都是灰暗的;对未来抱有期寄,就像是在追逐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不管她们以为自己离目的地多近,最终还是会在幻灭中回到原点,并品尝更加深切的绝望和痛苦。 而“过去”呢?一样是不堪回首;即便是最美好的回忆,在她们尝来也是喜忧参半,因为那些回忆,终会以一段充满悔恨或是悲惨的转折而告终。 所以,这些女人能去拥有的,只有“现在”。 她们用纸醉金迷的生活让自己麻木,在物欲横流的永夜中沉沦,并最终……走向凋零。 这,就是她们注定的命运。 安琪尔……自是已经把这些给看透了的。虽然她对近在眼前的危险还是会感到害怕、在遇到事时也会有保护自己的意识,但你若是跟她谈什么“将来”、说什么“明天”,她内心那个不那么专业的“自我”,只会觉得……死又何方呢? “呵……是吗?”一声苦笑后,安琪尔扭着她那妩媚的身段上前两步,走到杰克的近前,用调情般的口吻说道,“那到时候……你会来救我吗?” 话音未落,一把手枪的枪口,已抵在了她的眉心。 “你该走了。”杰克的神情看起来还是那般冷酷,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似乎是想用行动告诉对方——他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安琪尔见状,退后了两步,朝杰克投去一道带着几分怒意的目光,然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包,朝门口走去。 她在过道那儿穿好高跟鞋,临出门前,又转过身,看着杰克道:“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叫什么对吗?” 杰克冷冷看着她,不予回应。 “哼!”安琪尔娇嗔一声,顺手从旁边的花篮里拿走了一支玫瑰,“那我就叫你‘玫瑰先生’咯。”说罢,她就摔门走了。 尽管安琪尔走时显得有些生气,但她还是按照杰克说的做了;她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帮助,只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附近的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车,驶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酒店房间内。 杰克仍在等待着,他还是站在那个远离所有门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在此前那一个多小时里,他一直在用自己那卓绝那听力,顶着安琪尔那声情并茂的叫喊,监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据他所闻,与其房间相邻的几个客房里,除了楼下那间没人住以外,另外几间的房客们,刚才无一例外都把耳朵贴在了墙上或地上、偷听着安琪尔的呻吟,甚至有个家伙仅仅是听着声儿就用掉了半盒纸巾。 从这些人的呼吸、心跳,以及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投诉意愿的反应推断,他们无疑都只是普通的住客而已。 因此,杰克基本可以确定,今夜要来对付他的人,并不在离他房间很近的地方进行监视,而是选择在更远的地方静观其变。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是杰克·安德森。 十年前,有那么一回,杰克被一名有联邦官方背景的雇主雇佣,去刺杀对方的政敌。事情搞定后,对方又想杀了杰克以除后患,故而利用自己的职权,出卖了杰克的行踪,派了一对联邦特警想把杰克干掉。 结果,当那队人马在杰克楼上的房间用军用级的监控设备监听着杰克的动向、并准备炸开天花板杀下来时……杰克用一把改装过的手枪,靠着自身的听力,隔着天花板就把对方的十二个人给全灭了。 这件事,全程都是有监控视频作为证据的、而且有官方记录;虽然这些信息并不对民众公开,但杀手圈也是个手眼通天的地方,没过太久,杰克的同行们就都听说了这件事。 自那以后,杀手圈里就多了一条传言——“别去听杰克·安德森的墙根儿,否则你的脑袋可能会被穿墙而来的子弹打爆。” …………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小时。 终于,杰克的等待,有了结果——有人来了。 “走廊里两个,窗外一个……”杰克在心中默数着,“一米九零、八十五公斤,一米八五、八十六公斤……”尽管对方已经尽可能地保持安静、而且走廊中铺的是地毯,但杰克还是从细微的脚步声中推测出了对方的身高和体重,“窗外的那个是高手,纵然挂在吊索上,他的心跳也很稳定,且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常人可以捕捉到的声响……门口的两个虽然也挺专业,但只是诱饵……” 那些不速之客还没现身,杰克就已将对方的信息和战术分析了七八成,并已从精神上做好了应对各种状况的准备。 砰—— 两秒后,房间的大门被踹开了,先行的高个儿径直冲向了起居室,比他略矮些的那个则是快速地检查了过道旁的衣柜,随即也跟了上来。 他们的手里拿着的都是专门改造过的消音枪,而不是那种加装了消音器的普通枪械,所以不存在什么准度和威力降低的毛病。 以这二人的身手和枪法,用这样的武器,在短距离的交火中哪怕是对上手持冲锋枪或霰弹枪的对手也完全不虚。 然,高个儿的那名杀手,却是在踏入起居室的一瞬之间,就被一发子弹爆了头。 要知道……这位在踹门之时,便已平举着枪,把手指扣在了扳机上;他是随时都准备着射击进入自己视线的任何人形物体的,哪怕是具尸体,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先补几枪再说。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连一枪都没开出来就领了便当。 跟在高个儿身后那位反应也是很快,当前面那人的脑浆子爆散着糊向其脸时,他本能地压低了身子,躲到了同伴的躯干后,架住同伴的身体当作人肉盾牌来使用;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因为他们的夹克和羊毛衫底下都是衬着防弹衣的,就算是死人也能用来暂时抵挡一阵。 可惜,接下来迎接他的,并不是什么隔着几米的远射击对决,而是更凶险的杀机。 呼—— 一秒后,随着一声破风疾响入耳,一道闪电般的人影已从起居室的角落袭来。 由于弯腰躲避,这名杀手的视线势必受阻,他只能通过地上的影子和脚步声判断杰克冲过来了,但当他准备瞄准迎击时,只听得,又一记枪响传出,同一秒,房间里的灯……灭了。 杰克的身影,也在骤然变黑的房间中消失了。 但,那名杀手的所站之处,却仍是亮的,因为他身后的走廊里还有光照进来。 这名杀手也不笨,他立刻将同伴的尸体往前一推,自己则用一个弯腰转身的翻滚动作扑向了走廊,想要撤回外面去。 不料,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脚踝已被一只手给攫住了。 他根本来不及对这变故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就步了同伴的后尘…… 在他身体失去控制的那半秒之内,一发子弹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后脑,赏了他一个脑浆四溅。 砰!乓啷啷—— 同一时刻,房间的窗户被人用枪打破了,紧随其后就是一阵身体撞碎玻璃的动静。 不用回头看,杰克也知道是窗外的那位进来了。 而他也的确在没有回头的情况下、在身体的姿态根本没有调整好的情况下……仅靠着听声辩位,就开始了射击。 只见杰克右手持枪,枪口从他的左腋下穿过,对着他的后方连发了四弹…… 在开第一枪时,杰克还是背对着窗户、半蹲的状态,但开到第四枪时,他已完成了转身、伸直手臂、面朝敌人的姿势转换。 这四枪射罢,从窗外入侵的那位“高手兄”也基本残了…… 其躯干中了两弹、手臂和大腿也各中一弹;落地时,他已是血流如注,只能翻滚着挪到床边,靠着床体的掩护来躲避杰克的追枪。 高手兄之所以没死,有三个原因: 其一,因为他是从外部通过滑索接近的,所以杰克很难通过听觉准确地判断出他的身高和体型,这样一来,在进行盲射时,杰克自然会选择靠近“中心”的那个范围来射击,于是就有两枪打在了防弹衣上。 其二,他的身手也的确是不错,在听到第一声枪响时,就本能地改变了坠落的姿势,让自己偏向了床的方向,滚向了这个最近的“掩体”。 其三,杰克这四枪……本就没有下死手。 “该死!这怎么可能?”中枪倒地后的高手兄,心中满是惊疑;他本以为自己占尽优势,可以打杰克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现在反倒是自己被人打了个立足未稳。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种种迹象都表明,目标和他们送上门的那个“高档货”干了,且已在过程中毒发身亡。 当然了,作为职业杀手,他们并不会因为这种表象而放松警惕。 他们来的时候,就已做出了“目标很可能并未死于‘螳螂’、而且正在房间里蛰伏待机着”这样一种假设;他们的这波围攻,也是建立在这个假设的基础上的。 站在这些杀手们的角度去思考的话—— 即使目标察觉了走廊里有人靠近,想要搞定从门口杀进来的那两人,也绝非易事吧? 就算目标能应付从门口冲进来的两人,也总不可能想得到会有人破窗而入吧? 就算目标连这都想到了,但从时间上来说,窗外的人是在听到同伴踹门后的第五秒开始行动的……衔接如此紧凑的、来自两个方向的突袭,目标能来得及反应和应对吗? 然而,站在杰克的角度上来看,实际情况就是—— 对,搞定你们很容易。 我早就知道窗外有人,你冲进来的时机我也猜到了。 我当然来得及反应,我甚至都懒得对你们发动“能力”。 “等等!”两秒后,高手兄在经过了一番短暂的内心斗争后,急忙开口喝道,“我投降!” 在“立刻就死”和“事后被组织追究责任”之间做出选择,也并不是那么难的。 此刻,撇开躯干处传来的疼痛不提,高手兄的惯用持枪手和他的大腿都中弹了,而且腿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这种伤势,已足够让他下决心放弃抵抗。 “谁派你们来的?”杰克也没有半句废话,听到“投降”二字后,直接就抛回去这么一句。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但并不知道命令是谁下达的。”高手兄回道。 “这个回答不足以让你活着离开这个房间。”杰克说这话时,正站在门口的过道儿上,悠然地换着弹匣。 高手兄又思考了几秒,再道:“阡冥……我们是阡冥的人。”他顿了顿,语气微变道,“如果你真是‘杰克·安德森’,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不会说谎……”杰克应道,“而你不是那种人。” 此言一出,本来还在撕床单包扎自己大腿的高手兄,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这就要完。 “不过,眼下你这几句,我姑且信了。”直到五秒后,杰克的后半句话才出口。 他这一口大喘气,可是把高手兄吓得走马灯都看完了。 “我会帮你叫救护车的,所以……”杰克说着,缓缓退到了走廊里,“……之后,请代我向你的同袍们问好。” 说到这儿,他已转过身,准备离去。 “嘿!干什么那么大动静啊?”就在此时,住在隔壁房间的、之前用掉了半盒纸巾的那位男房客打开了房门,探了半个身子到走廊里,用抱怨的语气朝着杰克吼道,“大半夜的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 砰—— 他的话说到一半时,杰克便从其面前路过了,并且……在看都没看他一眼的情况下,随手朝他的下体甩了一枪。 由于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这位对“噪音”抱有双重标准的男士愣是在那儿呆滞了两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后,这才反应过来…… “啊——” 两秒后,他发出了一段持续许久的、声嘶力竭、哭天抢地的惨嚎。 转眼间,鲜血已从他腿部的伤口蔓延出来,淌了一地,而临近几个房间的房客也纷纷被他的惨叫声吸引了出来,开门观望。 引起了这样的骚动后,救护车自是已经在路上了…… 而杰克,则是不紧不慢地乘着电梯抵达了酒店一楼。 他趁着酒店的人员因突发事件忙作一团时,拐到尚未开门的自助餐厅那儿顺走了几片刚烤好的吐司和一盒牛奶,一边吃着,一边走出了酒店大堂。 当警笛声从远处的街上响起时,杰克的身影,已步入了那片清晨的薄雾之中。 第四章 警告 那不勒斯联邦慈善医院,是冠之郡最好的医院之一。 尤其是他们的创伤外科,其水平之高,与黑鹰郡的骨科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然而,虽说有着极佳的医疗水平、而且还是一家公立医院,但这里却比很多私立的医疗机构还要冷清。 究其原因,其实还是个价格的问题…… 尽管这家医院挂着“公立”的牌子,可他们实际的消费门槛比私立的还要高。 在那不勒斯联邦慈善医院,所有的医疗用品、药品、常规及增值的医疗服务,未必是全郡最好,但一定是全郡最贵;而且他们不接受任何医疗保险或分期付款,全部的费用都是事前结清——先买单、后服务。 按道理讲,这无疑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 即便是私立医院,也得有个规范的收费标准,且必须配合联邦的社会保障制度才行,何况是“公立”的呢? 但,既然这不合理的事情切实存在着,并已存在了很多年,那自是有其原因的。 “维托里奥·布鲁诺”这个名字,就是这背后的原因。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很多,因为这位布鲁诺先生正是冠之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即“联邦郡首”,且已经在这个位置上连任了很多年。 他的家族可以一直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从诗人到商人,从黑手党到政客,从反抗军到当权者……纵观冠之郡的历史,布鲁诺家族的身影从未淡出。 而维托里奥·布鲁诺,或许是他们家族迄今为止最得势的一员。 至少最近这十年来,他的名字在冠之郡就相当于是“法律”,甚至高于法律。 尤其是在那不勒斯这地方……这里是布鲁诺家族的故乡,他的根基在此,无可撼动;就算是百余年前,反抗组织“钢铁戒律”盘踞冠之郡时,布鲁诺家族也不曾没落。 在这座城市里,维托里奥想找谁,就能找到谁,他想让谁消失,谁就得消失。 所以,他想要一家挂着公立的牌子、但实际上只为那些与布鲁诺家族相关的人以及极少数的有钱人服务的医院,那就可以有这样一家医院。 “公立”什么的,只是维托里奥用来避税的壳儿而已,并不是说有个“公”字自在,就是为公众服务的了;为谁服务,还是得当权者说了算。 ………… 这天早上,医院的急诊室来了一名病人。 除了轻微的内出血症状外,他的右臂和左腿还各挨了一发子弹;手臂上的伤口倒还好,但腿上那枪可是引起了大出血的,若不是他自己做了些应急的处理,怕是在上救护车之前就得出人命。 遇到这样的病人,医院自然是要报警的。 但结果,警方仅出动了几个人,来这儿转了一圈,走了个流程后,便草草收队了。 而医护人员们……对此倒也是见怪不怪。 在这家医院工作,很多事情心里都有数;冠之郡的联邦警员虽不能说有多出色,但也不至于是这样办事的,会出现这种情况,唯有一种解释——来之前就有人关照过他们别管闲事。 晚,八点十分。 经过了近十个小时的手术以及术后处理,那名病人被送进了一间单人病房。 一名负责留守的警员坐到了那间的病房门口,一杯一杯地喝着自动贩卖机提供的咖啡。 至八点四十分,一群仅看步态就知道是练家子的人,走进了医院大厅;并且……在没有询问过前台的情况下,直接就奔着那间病房来了。 “嘶——诶呦我这肚子……”那警员也是老油条了,一看到那伙人出现在走廊的远端,他就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然后起身往厕所去了。 那意思就是——接下来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那伙人也都懂规矩,他们一直等到那名警员拐进厕所、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方才推开了病房的门。 嘀——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轻微的响声。 躺在病床上的“高手兄”正输着液,处于睡眠状态。 此时,来到病房的共有三男一女,全都穿着夹克和牛仔裤,且在室内还戴着墨镜;他们让其中一名男成员留在了病房门口负责把风,其余三人则迅速来到了高手兄的床边。 “动手吧。”为首的那名男子,名叫阿拉迪诺,他看了病床上的高手兄一眼,然后就冷冷地对同伴下达了命令。 他话音刚落,那位女杀手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迷你注射器,往高手兄手臂处的输液管里来了一针。 十秒后,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便起了变化。 见状,离心电仪最近的那名男杀手赶紧伸手一扯,将连接着警报器的电源线给拔了。这样一来,就算心电仪上的心跳脉搏都归零,护士台那边的警报也不会响。 “唔……”不多时,高手兄便从一声闷哼中惊醒;甫一睁眼,他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当即就自己摘掉了脸上的呼吸面罩,急促地喘息起来。 “马里诺。”阿拉迪诺保持着冰冷的语气,对他说道,“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吗?” 被称为“马里诺”的男子,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位高手兄。 “哈啊……哈啊……我……我是不会……”马里诺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接道,“背叛阡……” “随你怎么说吧。”阿拉迪诺打断了他,“我们来……只是因为首领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目标,能把你们搞得这么狼狈。” “是啊……”站在心电仪旁的那名男杀手这时冷笑着接道,“毕竟对方是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下,还把你马里诺弄成了这样。” 闻言,马里诺先是喘息着沉默了几秒,并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分别看了看屋里的三人,接着,他竟是笑了:“呵!哈哈哈……”马里诺就这么笑着、喘着,用古怪的语气接道,“好啊,我就告诉你们好了……”他顿了顿,“我这次的目标就是——杰克·安德森。” 这名字一出口,站着的那三位脸色就变了。 冷笑、轻松和冷漠……从他们的脸上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疑和肃然。 “为了避免误会。”思索数秒后,阿拉迪诺又道,“我再确认一下……你说的杰克·安德森,就是四年前忽然销声匿迹的那个‘杀神’,没错吧?” “没错。” 这句回应,并不是马里诺给的。 而是从门外传来的…… 闻声之际,那两男一女,只觉头皮发麻;他们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一秒间就完成了拔枪动作,并齐刷刷地举枪指向了门的方向。 “别紧张,我并没打算和你们火拼。”下一秒,门外的杰克就用四平八稳的语气接道,“一会儿,我会慢慢地打开这扇门,进来跟你们聊几句。只要你们不做任何让我觉得危险的事,那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危险的事。”他微顿了半秒,“否则……我就只能去跟别人谈了。” 他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毛病,甚至还挺礼貌的,但仔细琢磨一下,那意思基本就是——“老子现在要进来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不做抵抗我们还有的聊,你们要是稍有什么异动,我就把你们变成尸体,然后跟那些来收尸的家伙接着聊。” 咕噜噜噜—— 一息之后,伴随着滚轮滑动之声,病房的门被横着拉开了。 一身黑西装的杰克出现在了门口。 那三名杀手仍举着枪,瞄准着杰克的所在,但没有人开火;事实上,比起双手插袋的杰克,他们这仨举枪的反而是虚得不行。 “你们平时都是用脸对着枪口跟人聊天的吗?”杰克看着他们,如是问道。 经过了两秒的犹豫,为首的阿拉迪诺……第一个把举枪的手放下了。他身边的一男一女见这里最强的一个都妥协了,自然也就有样学样。 待他们三个都把胳膊放下后,杰克才向前一步,走进了病房,并顺手拉上了身后的门。 “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杰克关门时,顺口说道,“你们负责看门的那位朋友,现在正在隔壁的病房里休息,一小时内就会醒吧。” “不愧是传说中的杀神……”阿拉迪诺直视着杰克的双眼,“竟能在距我们一门之隔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解决一名阡冥的正式成员。” “怎么?”杰克听了这句恭维,却是没表现出半点情绪波动,“如今这类‘常规操作’也成了值得一夸的事情了吗?所以说……你们现在都是如何完成任务的?开着坦克去目标家里转一圈?” 这种非但不识捧,还反嘲讽一波的行为,无疑让那三人很是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还没有到不得不发作的地步。 “你说你想跟我们谈谈……”阿拉迪诺压着些许的怒意,跳过了无意义的客套话,开始说正题,“那么……想谈什么呢?” “当然是谈一下,为什么我一到那不勒斯,就有阡冥的人想要杀我这件事了。”杰克应道。 阿拉迪诺闻言,转头看了眼病床上的马里诺,随后说道:“我得声明……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家伙,已经不是我们阡冥的人了。” “你放屁!”结果,马里诺当即就激动地吼出声来,“我们才是真正的阡冥!你们这帮……唔……” 他才说了半句话,那名女杀手就将一把手枪的枪口塞进了他的嘴里。 杰克察言观色,又稍稍思索了两秒,随后沉吟道:“原来如此……”他少有的笑了笑,“呵……没想到,像阡冥这样的组织,也会发生内斗。” “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阿拉迪诺冷冷应道,“只不过是有个‘杜乔’家的末裔,不满意他们家族以外的人当上阡冥的首领,于是就带了一小撮支持她的人叛逃了出去,并以‘正统’自居……还四处做着些自以为是的、败坏组织名誉的勾当。” “唔……嚷呃唔呃……”纵然是被枪塞住了嘴,病床上的马里诺在听到这番话后,还是发出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叫骂。 “看起来,对方的人跟你有不同的意见。”杰克瞥了马里诺一眼,接道,“当然了,那也无妨,我对你们阡冥内部的权力斗争没有任何的兴趣;你的一面之词、和他那张被堵住的嘴……对我而言同样都没什么参考价值。”他说着,已侧过身去,好像要走了,“既然你们双方都以正统自居,那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从今天起,若我再受到自称阡冥的杀手的骚扰,我就不会像这次这样……只采取‘正当防卫’程度的措施了……希望你们双方都能拿出正统的样子,守点‘规矩’,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 说罢,他就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行了出去,还顺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待杰克走远,心电仪旁边的那名男杀手才开口啐道:“切……装模作样……”他露出十分不快的神色,“我就不信了,要是刚才我们三个在他打开门之前就一起隔着门对他扫射,他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可笑吗?”阿拉迪诺偏过头,看着他的同伴,毫不客气地言道。 “怎么了?”而那位还是不懂可笑在那儿。 “在他开口接我们的话之前,我们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已经摆平了山德罗,并且已经站在门口听着我们的谈话了。”阿拉迪诺接道,“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对我们发动攻击。” 听到这儿时,那名男杀手才后知后觉地改变了神色,并顿感后脊发凉。 “你那所谓‘我们一起对他隔门扫射’的假设,本就是建立在对方已经放了我们一马、并主动暴露了自己的前提上的。”为首男子接道,“那么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门外的人是你,你有胆量和把握……做出和他一样的行动吗?” 男杀手没有回答,也没必要回答。 “‘杀神’的名号,可不是他自己吹出来的。”阿拉迪诺接着道,“不要觉得对方很嚣张……超出自身能力地高调行事,那才叫嚣张;而杰克·安德森……只是在低调、正常地行事而已。你会觉得他很狂,那是因为……他的低调,已足够刺激到你内心的那份自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绕到了病床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马里诺的额头上。 “好了,马里诺,我曾经的兄弟。”阿拉迪诺说这话时,马里诺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但又无力抵抗,“安息吧……愿你在另一个世界能得到宽恕,并接受那全新的、真正的信条……”他停顿了一秒,言道,“……万物皆理,万事为因。” 随着他的话语,马里诺的两个眼窝开始迸发出强光,他的身体也开始了一阵激烈的痉挛。 这一刻,女杀手已把枪收回,用手捂住了马里诺的嘴,而男杀手则是上前摁住了他的身体。 这个剧烈颤抖的过程并未持续太久,七八秒后,马里诺便已不再动弹…… 他的头颅,此时变成了一个中空的骨壳儿,其内部已被完全烧糊;焦黑的物质从其气孔齐齐流出,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走吧。”阿拉迪诺最后又看了一眼马里诺,随即就抬头对两名同伴道,“先去把山德罗叫醒,然后我们得尽快去见一趟首领……” 第五章 首领 这座教堂已经荒废很多年了,它就像是立于城市边缘的一座枯冢,静静地伫立着,就连流浪汉都不愿前来光顾。 但朱塞佩·盖洛却很喜欢来这儿。 他喜欢独自一人站在神坛前思考,有时一站就是一宿。 阴暗而空阔的环境让他有一种置身墓中的错觉,一旦习惯了那份阴冷和孤寂,人的思维也会变得很冷寂。 “首领。”黑暗中,忽然有人跟他说话。 “阿拉迪诺吗……”盖洛立刻就听出了部下的声音,并应道,“调查有结果了?” “是的,首领。”阿拉迪诺回道,“马里诺的‘记忆’已经回收了。” “嗯……”盖洛很清楚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愿我们的兄弟能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宽恕。”说着,他缓缓转过身,迈步走向了阿拉迪诺。 盖洛的个头颇高,堪堪超过两米,其西服下的身材看起来则略显单薄;他有着一头令人羡慕的漂亮金发,通常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将其朝后梳起、扎成一个不算很长的马尾。 “那么……给我吧。”盖洛来到了阿拉迪诺面前半米处,并在此站定了。 阿拉迪诺得令,立即抬起右手,将手放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阿拉迪诺无疑是一名能力者,他的能力叫做“记忆烙印”,以他目前“纸级”的实际表现来说,就是可以通过持续接触去燃烧别人的颅腔,并抽走这个人生前二十四小时的记忆。 抽取到的记忆和正常的记忆不同,无论如何都无法被遗忘,就像是随时可以调取的视频录像一样,任何时候去回想都会非常清晰。 当然了,如果只是这样而已,那这个能力就有点诅咒的味道了,因为用多了之后,使用者本人的记忆很可能会被各种来自其他人的记忆所淹没,最终迷失自我并且发疯。 因此,这能力还有另一种用法,那就是“记忆转移”——阿拉迪诺可以将自己抽来的记忆再转移给其他人,且每段记忆只能被“转移”一次;在转移完成后,该段记忆就会变成普通的、可以被遗忘的记忆,同时存在于阿拉迪诺和被转移者的脑中。 眼下,阿拉迪诺就是把马里诺生前的记忆转到了盖洛的脑海。 这个过程比抽取记忆要略长一些,大约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完成后,阿拉迪诺便放下了手,恭敬地后撤了一步。 而得到记忆后的盖洛,竟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哼……杰克·安德森……”念完这个名字后,他的笑容瞬间又消失了,“这么说来,他是真的回来了。” 阿拉迪诺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谨慎地试探道:“您……之前便已收到他进城的消息了?” “呵……”盖洛轻笑一声,“今天早些时候,冰指跑来跟我说,昨晚他在白鸽酒吧遇到了一个被称为杰克的男人,他出于好奇去跟对方打了招呼,结果却遭到了挑衅,于是,在一番激烈的较量后,他吃了点小亏,进了医院,而对方仓皇逃走了。” “如果他所说的属实,那他遇见的那个杰克,和我们今天遇见的,显然不是同一个。”阿拉迪诺回道。 “我本来也觉得他说的那个‘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家伙不可能是杰克。”盖洛用一种类似哀叹的语气接道,“但现在看来,这小子为了自己的面子,把实际情况稍稍改编了一下啊……” “欺骗首领……”阿拉迪诺顺势接道:“那可是重罪,按理说应当……” “对年轻人要宽容一些。”盖洛打断了他,“尤其是像冰指这样的、有潜力的年轻人,要适当地给他一些机会。”他顿了顿,“若我像你一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上纲上线,那组织里的兄弟们怕是被我们自己就给处决掉大半了。” “首领教训的是。”阿拉迪诺低头道。 “好了……不提这个了。”盖洛随口接了一句,并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做。” 他说的“你们”,除了走进教堂来通报的阿拉迪诺之外,自然还有在门口待命的那三人。 “请首领吩咐。”阿拉迪诺接道。 “你们几个现在马上去叫上冰指,在午夜前,和他一起赶到白鸽酒吧去。”盖洛道。 阿拉迪诺知道,这话还有下文:“然后?” “在去那儿的路上,你们什么也不要告诉他,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让他别多问。”盖洛接着道。 “那他多半会以为……您是派我们四个去替他出头的。”阿拉迪诺边想边道。 “对,我就是要他这么以为。”盖洛道。 “但实际上……并不是?”阿拉迪诺道。 “当然不是。”盖洛道,“要找杰克·安德森的麻烦,靠你们几个可不够。” 他说的话对身为杀手的阿拉迪诺来说无疑是种刺激,但后者心里也明白……这是事实。 “那我们与杰克相遇之后,该怎么做?”阿拉迪诺又问道。 盖洛笑了笑:“让冰指给他道歉啊。” 此言一出,阿拉迪诺的眼神当即一变:“冰指……若是不肯呢?” 盖洛,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过身去、背对阿拉迪诺,缓步走向了神坛:“你刚才说……欺骗首领,罪当何处来着?” 此刻,阿拉迪诺感到了一阵寒意,他又一次低下头,恭敬地言道:“属下明白了。” “嗯,去吧。”盖洛背着双手,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阿拉迪诺听完这句,也是静静地转身、退出了教堂。来到外面后,他用手势示意在门外等候的三人跟上他,接着就驱车离去了。 而盖洛,在手下们离开后,却开始在神坛前喃喃自语:“一个只为钱办事的人,在已经全身而退了好几年后,为什么还要回来呢……总不见得是手痒了吧?” 说到“手痒”这两个字时,他自己的右手微微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五根手指像是五根橡皮筋一样以一种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弯曲度狂乱地扭曲了一阵。 “另外……”盖洛又思索道,“为什么在我对‘杀神已经来到那不勒斯’这种消息一无所知的时候,杜乔家的丫头却已经执行了一次对他的暗杀了呢?” 念及此处,他沉思了片刻。 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机。 这部手机的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且号码上没有署名。 当然了,盖洛很清楚……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 第六章 世道 还是一个午夜,还是那条街巷。 杰克和昨晚一样,推门走进了白鸽酒吧。 今晚,酒吧里客人比昨天多了三倍,不但是座位被统统坐满,就连站的地方都快没了。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为了一睹“杀神”的风采而来。 当然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从外表上来讲,他就是个穿着黑西装、全身上下看起来都很普通的男人罢了。 但是,在这个特殊的酒吧里,他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甚至都不用说一声“借过”,人群就自动在他面前让出了一条“道儿”来。 杰克也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只是顺势向前,顺着这条道来到了吧台边。 此时,已经有五个人在那儿等着他了。 “哼……”冰指一看到杰克,就露出了冷笑。 昨天晚上,冰指只有一人,那个在他咳血后帮他叫了救护车、并把他抬到街上的人,只能算是他的酒肉朋友。 但今晚不同,他身边可是站了四名阡冥的正式杀手。 在冰指看来,这已经是天下无敌的组合了,什么杀神杀鬼的,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人而已,面对五名“高手”,焉有不怂之理? 然,杰克却把他们当作空气一般,看都不朝他们看一眼…… 他悠然地靠到吧台上,冲着酒保道:“查尔斯,给我倒一杯吧。” 酒保听罢,上前半步,帮他擦了擦台面,并放上了一个空杯子和一个杯垫:“这杯的价可不低。” “谢谢。”杰克应道,“你还是这么关照我。” “这不叫关照。”酒保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道,“我只是一如既往地把因为难度太高而没人接的活儿丢给你而已。” “嘿!混蛋!”这时,冰指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直接对着杰克道,“你以为假装看不见我就没事了吗?” “我当然看见你了。”杰克应完这句,喝了口杯中的酒,“只是不想理你。” “你这……”冰指当时就要骂人,还摆出了一副想动手的样子。 但阿拉迪诺却是一个箭步抢到前方,举臂拦住了冰指。 这时,杰克才稍稍偏过了头,说道:“那么……现在是你来跟我解释,还是由我自己理解?” “我想先听听你的理解。”阿拉迪诺试探着说道。 “若要我自己理解,那就是……”杰克接道,“不久前我跟你们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起到我所预期的效果。” “嗯……”阿拉迪诺沉吟一声,再道,“安德森先生,我不知道你在期待着什么……我只能说,我们阡冥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人用几句话就吓住的组织。”他微顿半秒,话锋一转,“当然了,就此刻而言,我们并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什么?”此言一出,杰克没啥反应,但冰指可就愣了,“什么叫不是来找他麻烦的?你们不是来帮我……” “首领有令。”阿拉迪诺没让冰指再说下去,“希望你就昨天的无礼举动,向安德森先生道歉。” 他话音未落,冰指就神色陡变。 而另一边的杰克,则是脱口而出:“不必了。” 这一刻,杰克虽还不知道阡冥的现任首领是谁,但他已感觉到,那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 让冰指给他道歉这件事,看似是退让,实则是以退为进。 从冰指的反应就能看出,在阿拉迪诺说出这句话之前,冰指根本不知道有这档子事儿,但是……他身边那四人的表情显示,他们都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在来这里之前,冰指就已然被当成了一个弃卒、一个牺牲品…… 眼下,他若是道歉,那还能保住性命,最多就是在这个行业里无法再立足下去;但他若是不道歉,那后果……杰克已经猜到了九成。 “不,一定要。”阿拉迪诺没有退缩,他瞥了杰克一眼,然后继续瞪着冰指,“违抗首领的命令会怎样,你应该很清楚。” “我……但是……他……”冰指已是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什么。 “快点儿,别像个小屁孩儿似的。”跟在阿拉迪诺身边的那名男杀手这时推了冰指一把,并催促道,“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然而,就是因为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才开不了口。 这一切,自然也都在盖洛的算计之中……他在向阿拉迪诺下达命令时,就已预见到了事情的发展会是如此;他的这次“试探”,本就是用冰指的性命和尊严作为筹码的。 “好……”挣扎了数秒后,冰指强压住情绪,点了点头,“好,我道歉……”他说着,走到杰克面前,“安德森先生,我真是……”这半句话出口时,他随手就抓起了吧台上的一个酒瓶,猛力地朝着杰克的头砸了下去,“……对不起了啊!” 砰—— 酒瓶还没落下,枪就响了。 开枪的并不是杰克,而是阿拉迪诺。 冰指是个很容易看穿的人,年轻、冲动、愚蠢、自大……他的想法,在老练的阿拉迪诺眼中,简直一目了然。 所以,阿拉迪诺先知先觉地就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在冰指刚做出要攻击杰克的动作时,就一枪打向了冰指的后脑勺。 霎时,冰指的脑浆和鲜血从其前额处喷了出来,朝着杰克的所在喷洒而下。 但杰克闪开了。 没人看清他是在什么时候、如何躲闪的,反正当他们看清时,他已不在原位了。 “这也是你们首领的意思吗?”一秒后,手持酒杯、并用小指托着杯垫的杰克,站在不远处对阿拉迪诺道。 “是的。”阿拉迪诺应这句时,已收起了枪。 “这么说来……这就是他对我的回应了?”杰克又问道。 阿拉迪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朝另外三名同伴使了个眼色,随后就转身往店外走去。 这四名阡冥的刺客,就这么走了,冰指的尸体像是垃圾一样被他们丢弃在了这里,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 十五分钟后,酒吧里的人已基本散尽,冰指的尸体也已被专人抬走并拿去处理了。 此时,吧台边,就剩下了两个人。 “昨天我就想问你来着。”杰克抽着烟,对酒保道,“你店里的规矩……是不是变了?” “嗯,变了。”查尔斯这时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边抽边道。 他们所说的“规矩”,是这些年来所有到白鸽酒吧来“接活儿”的杀手们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即——“在白鸽酒吧里,任何外面的恩怨都要放下,杀手们不可以在这里杀人,也不能主动去挑衅别人,有什么事情就出去解决。假如谁敢在这里主动挑事,那么被挑衅的一方就有合理反击的权利。” 昨晚,杰克就是基于“被挑衅方可以反击”的原则,往冰指的气管里塞了几颗杏仁、让其闭嘴;虽然理论上来说他杀了冰指也可以,但他还是尽量避免了这种情况。 杰克本以为,冰指是个不懂规矩的、狂妄的年轻人,属于特例……但是,他在看到了阿拉迪诺的行为、以及周遭那些杀手们的反应后,便意识到……如今的规矩,可能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我确认一下……我是走了四年,不是四十年吧?”在熟人面前,杰克鲜有地开起了玩笑。 “呵……呋——”酒保干笑一声,吐了口烟,“别挖苦我了,我只是个中间人,世道要变,我又能如何?” “那你就跟我说说这‘世道’吧。”杰克接道。 酒保闻言,看了杰克一眼,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道:“你记不记得在你走之前,维托里奥·布鲁诺又一次连任了郡首?” “记得。”杰克道。 “那一次连任后,他基本扫除了郡内所有能与自己抗衡的政界势力。”酒保继续道,“换言之……在白道上,他已是只手遮天。” “所以他就把另一只手伸到了‘黑的’地方来吗?”杰克道。 “哼……”酒保冷哼一声,没有回应这昭然若揭的事,而是直接道,“如今的那不勒斯,就像是布鲁诺家的后花园,而‘阡冥’的那位首领朱塞佩·盖洛,则是他的看院狗。” “盖洛?”杰克听到这个名字时,神情瞬时微变,“盖洛成了阡冥的首领?” “啊……”酒保应道,“三年前,阡冥的上一任首领过世了,他们杜乔家只剩下一个后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无论是实力还是城府,她都和盖洛相差甚远……因此,盖洛顺理成章地得到了阡冥内部大部分人的支持,当选为新首领;而杜乔家的小姐则带着一小批仍终于她的人,从组织里分裂了出来。” “呵……”杰克笑了,“那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阡冥这个组织,现在已成了帮布鲁诺‘干脏活儿’的私人武装了?” “差不多吧。”酒保回道,“另外,阡冥在全球的那些分部……里面不服从盖洛领导的人,要么被除掉、要么也脱离组织了,剩下的那些嘛……”他停顿了一下,又抽了口烟,再道,“要知道……维托里奥·布鲁诺在联邦上层也是有很多朋友的,而他的那些朋友,有时也会需要一些‘特殊的帮助’。” “呋——”杰克吐了口烟,“明白了。”他微微点头,“那你这儿的规矩……” “大部分人还是守规矩的,但阡冥的人在我这里……”酒保耸耸肩,“……或者说,在任何地方,都不用顾忌太多。就算是进了联邦警署,他们都不用担心……”他说到这儿,转头扫了眼冰指死去的地方,冲着那股子残留的血腥味说道,“就说那个‘冰指’吧,他可是有超过三回被警方抓了现行的,结果还不是每回都能安然无恙的出来。” “哦?”杰克冷冷道,“这家伙那么狂,我还以为他挺有本事的呢……结果连执行任务后的撤离都做不好吗?” “他才不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抓的。”酒保撇嘴道,“他被抓的时候,通常都喝得烂醉如泥,倒在某个男人的尸体旁,或者趴在某个半死的女人的身上。” 杰克自然是立刻就明白了酒保的言下之意,他沉默了几秒,悠悠道:“这世道……确实是变了啊。” “所以……作为老朋友,我还是劝你几句。”酒保道,“你若能‘退’、就再退一次吧,这次别再回来了……你要是真有非复出不可的理由,那我也可以帮你打点一下……以你的身手,去其他郡、或者干脆去其他洲接活……也没有任何问题。”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你要继续待在冠之郡、待在那不勒斯……你就一定会和阡冥对上。” 酒保说到这儿,又深深吸了口烟。 “因为……你是‘杀神’。”吐掉那口烟后,他皱眉接道,“‘神’是不会屈居于人下的,就算你本人愿意……像盖洛这样的人,也绝对容不下你;而盖洛容不下你,便代表如今这个‘世道’容不下你。 “今天他让手下在这里闹的这出,谁都能看出是在以退为进、杀鸡儆猴…… “他那意思,你我都懂……他要你退、或者至少是走。 “你要是不退、不走,那他就会来找你;而且……道上的杀手们,没有人会来帮你、也没有人敢来帮你。” 老朋友的话,字字句句都很实在、很恳切。 这是钱换不来的交情,却也是杰克以前不曾在意过的东西。 “呋——”再度沉默了片刻后,杰克吐掉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掐灭、丢进了烟灰缸,“这个还是还给你吧……” 说话间,他便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此前酒保给他的那个杯垫,放在了桌上;在那个杯垫上,写着两个汉字——“判官”,字的下面,还写了一串很长的阿拉伯数字。 这也是白鸽酒吧的规矩之一,酒保会把写有“目标和酬劳”的杯垫交给客人,而喝酒的人有一杯酒的时间来考虑是否接下这单生意。 眼下,酒保见杰克把已经接下的“生意”又给退回了,还以为后者真的要接受建议。 不料,下一秒,杰克又道:“在这种局势下,你还坚持给我订单……那你也会被盯上的。” 说罢,他就起身走了。 “你要去哪儿?”酒保没有回头,但问得还是很急切。 杰克思索了两秒,回道:“去布鲁诺家的后花园里走走,看看还有没有尚未被趟平的刺儿头。” 第七章 洗劫 热水喷洒在安琪尔雪色的肌肤上,在她那令人迷醉的身体曲线上流淌。 她迎着水流、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不久后即将发生的事。 但那终究还是要发生的,而且几乎每晚都会发生。 今晚的客人是她很讨厌的那个类型——丑陋、肥胖、粗鲁,而且对待她的态度很恶劣。 仅仅是走进房间、进入浴室的这几分钟,那人已经给安琪尔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她并不奢望自己能得到什么尊重,但她也是人,她也是有感情的;她只是希望,那些把她当作物品或是动物看待的人,至少不要在脸上把这些都表现出来,哪怕是逢场作戏,她也会感觉好些。 “呼……”水流停了,安琪尔将手摁在了自己高耸的胸脯上,深呼吸了一次。 她裹上浴巾,告诉自己,这只是又一个平常的夜晚罢了……不要去奢望什么,也不要去流露什么真实的感受,出去做她该做的,然后拿钱、回家,就这么简单。 数秒后,她便调整好了情绪。她那专业的“营业用笑容”瞬间就浮现在了脸上,随后,她就这么裹着浴巾,拉开了浴室的门,走进了外面的那间卧室。 “你洗得可真够久的。” 在卧室里,等待安琪尔的是这么一句话。 但这句话,并非出自她今晚的那位客人之口……因为她的客人此时已经不见了。 房间里多出了另一个人,一个安琪尔昨晚才见过的人。 “你……你你……”安琪尔脸上的表情一秒就崩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倚墙而立的杰克,语无伦次地念叨了几声,随即自己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哎哟!还真不是在做梦啊!” 杰克没有去吐槽她的行动,只是淡定地说道:“你的手机在哪儿?” “等等!”安琪尔看着他,“你先告诉我,我的客人在哪儿?” “衣柜里。”杰克的回应简明扼要。 “哈?”安琪尔都愣了,“他跑衣柜里去干嘛?” “我把他装进去的。”杰克的回答依然是简明扼要。 安琪尔听到这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慢着……衣柜那么小,他那么胖……”念及此处,她后退了半步,斜视着杰克道,“我说……他还活着吧?” “大概吧。”杰克的回答……嗯……你们懂的。 “什么叫大概吧?你到底是谁啊?想干嘛呀?”安琪尔高声道。 “有些事,需要你帮忙。”杰克的语气并未因对方的反应而变化,“此前,请你来‘为我服务’的那个人联络你时,你所用的那部手机……应该还在吧?”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安琪尔放在床头柜上的包,“我刚才看了下,你今天带的那部似乎不是……” “什么!你翻我包了?”安琪尔都没听他把话说完,便一个箭步上前,打开了自己的挎包,快速检查起来。 她的神情没过多久就缓和了下来,因为她的东西都还在。 “那么……”杰克见她翻得差不多了,才说道,“你的那部手机……” “在我家里呢。”安琪尔没好气地回道,并合上了自己的包。 “所以……你每天出门都带不同的手机?”杰克又问道。 “那当然啦。”安琪尔回道,“干活儿的时候电话响了,那多业余啊。” 杰克没接这茬儿,只是沉默了两秒,再道:“穿上衣服。” “又干嘛?”安琪尔问道。 “我要去你家。”杰克回道。 “喂喂……玫瑰先生。”安琪尔拉长了嗓门儿道,“你懂不懂我们这行的规矩啊?我怎么可能带男人回自己家去啊?再说了,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诶。” “如果‘安琪尔’这个名字和我身上的枪一样真,那这个话题我们还有的聊。”杰克冷冷回道,“现在,在我失去耐心之前,穿上衣服。” 闻言,安琪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杰克说得对,和“玫瑰先生”一样,“安琪尔”也是一个虚假的名字。 每天只跟与自己有利益往来的人打交道,让她几乎忘记了在成为“安琪尔”之前……自己究竟是谁。但跟杰克交谈时,她可以不用演,因为杰克不需要她演、也并不是她的客人。 或许正因如此,每当杰克用言语去戳破那层窗户纸、将其拉回现实时,她都会感到格外失落。 “我穿我穿,穿总行了吧?”两秒后,安琪尔就站在杰克的面前,自己扯掉了身上的浴巾,然后一边用嗔怒的表情瞪着杰克,一边往身上穿衣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神经病,人家都让脱你让穿,还要我一个人瞎叫唤。” ………… 十五分钟后,杰克已坐在了安琪尔的车上。 她开的车很普通,性能可靠、但不显眼;可以说……和她并不相称。 像安琪儿这样的女人,人们第一眼看到她,联想到的就是豪车、别墅、各种奢侈品,以及一个膀大腰圆的、搂着她的腰走在红毯上的暴发户。 但安琪尔并没有那些,“下班”后的她非常低调。 她开着普通的车,穿着保守的、廉价的衣服;她通常都戴着墨镜和鸭舌帽去便宜的餐厅吃饭;除了化妆品之外,她的其他日用品买的都是超市里的减价货……和“工作”时相比,生活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她住的社区倒是不差,姑且算是中产阶级的地界,治安很好,而且她家也是独门独院的。毕竟……她自己也算是件“奢侈品”,整天出入治安差的地区太过危险了。 “你能往下躲一躲吗?玫瑰先生。”在即将驶入自己的社区时,安琪尔忽对杰克说道。 这一路上,他们俩几乎都没怎么说话,所以,这会儿她突然跟杰克提了个要求,让杰克有些意外。 “我可不想让邻居们看到我在半夜载着男人回家,然后到处嚼舌头根子。”安琪尔见杰克没动,又补充道。 若是四年前的那个杰克,根本不会理对方,但现在的杰克……在考虑了几秒后,便从副驾驶位上滑了下去,蜷身躲在了安琪尔的腿边。 “你的街坊邻居就没有一个知道你的职业?”杰克躲好后顺嘴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安琪尔回道,“要是有人知道了我是干什么的,我就不得不搬走了……在以前住的地方,我就曾被人认出来过,结果不到一个礼拜,女人们就开始往我的草坪上扔垃圾,男人们则制造各种机会来骚扰我,甚至还有三五个人曾试图在白天就闯进我家里来,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并从后门跑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说这些话时,显得很平静,看起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类事、甚至是更糟的事,“干我们这行的,一旦被人知道了,那在别人的眼里就连个人都不算了,即便哪天我被先奸后杀,在那些所谓的正经人看来也是活该、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会有人感到大快人心……”她又顿了顿,“所以……我现在很小心,比住在我周围的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实则鸡鸣狗盗、乱搞男女关系、乏味到极点的中产阶级夫妇们要小心得多,毕竟……重新找房子很麻烦。” 说完这段话时,她的车也已驶入了自家的车库,待车库门缓缓关合后,杰克才探出身来,并顺势下了车。 “我查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会在没人发现的前提下离开的。”杰克关上车门时说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送你。”安琪尔一边熄火下车,一边有气无力地应道,“更不想再和你扯上什么关系。” 两人很快就穿过了车库和房子之间的门,进入了安琪尔的家。 这是栋典型的社区民居,共两层楼,一楼是厨房、客厅和厕所,二楼是起居室。 摸到电灯开关的刹那,安琪尔就傻眼了。 她本能地张嘴欲喊,但杰克一把将她拽到身前,并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杰克压低了嗓门儿,在安琪尔耳畔说了这三个字,与此同时,他那锐利的目光已在扫视着眼前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间,他的听觉也延展出去,开始探查周遭尚未进入视线的空间。 两人在一片静谧中默默站立了一分钟,一分钟后,杰克才松开了手:“没有人在,闯入者应该已经走了。” 从他怀里挣出来的安琪尔二话没说,一脸惊慌地跑上了楼,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杰克并没有急着跟上去,他在一楼又查探了一番,确认了闯入者的进出路线和方式后,方才上了二楼。 安琪尔的卧室装饰的很温馨,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那种天真和精致,纵然这房间此刻已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仍然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嘶……呃嗯……” 杰克进屋时,安琪尔正跪坐在地板上抽泣,她的身前,还摆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储物箱。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这个箱子本来是被藏在衣柜底下的地板下方的,但这会儿地板已经被撬开了,箱子里的东西也都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几个已被砸破的相框,以及……一枝被包裹在塑料纸里的玫瑰。 “手机不见了?”杰克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没想到,下一秒,安琪尔暴跳如雷地转身,朝杰克扑了上来:“什么鬼手机!我的钱!我的积蓄!全没了!没了!” 她拽着杰克的衣服,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已冲花了她脸上的浓妆,那张美丽的脸也因极度的悲伤而变得扭曲。 在这短暂的爆发后,她又无力的、缓缓地瘫软了下去。 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她双手掩面地哭泣,哭腔中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语:“就差一点儿……只要我再攒几个月……呜……就可以……咳……就可以把钱还清了……我就可以不用再……再……” 杰克,不想听她的故事。 但此刻,他已经听到了,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不投入任何个人感情,也不做任何自我说服,不多问,不多说——这是过去的杰克一直所秉持的理念。 但今天,他问了…… “你欠谁的钱?”杰克的声音还是那样冰冷,不近人情。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安琪尔吼道,“我已经没有你要的东西了!你还留在这儿干嘛?这是我的事!你走!有多远滚多远!” 她一边吼着,一边推搡、捶打着杰克。 她不需要杰克的帮助,因为她不信对方会帮她。 曾经也有一个男人曾宣称过要帮助安琪尔,但那人在取得了她的信任后,带走了她当时所有的积蓄,从此失踪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痛了才会记住,记住了才会改变,所以,在那之后,安琪尔就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 杰克走了,至少表面上是走了。 他并没有真的走远,因为他不想看到安琪尔在他走后割腕上吊什么的。 他躲在暗处,听着这个女人在家里默默收拾东西的声音。 他能听到她的抽泣、能听到泪水滴到地板上的动静,但他无能为力。 他不但是不会救人,也不会安慰人。 当然了,杰克也并非什么都不会……在监听的同时,他也在思考着。 “从现场痕迹来看,事情发生不超过两小时…… “而从入侵手法、以及搜查时的强烈目的性来看,也绝不是一般的闯空门。 “假设,是雇佣安琪尔的人来毁灭证据,那他们来得未免晚了一些……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没理由留出这一天多的时间;此前那二十四小时里,他们有的是机会来办这事儿……再者,连‘螳螂’都用了,说明他们并不在乎她的死活,要销毁证据的话趁白天来把她一并灭口了更好。 “那么……果然是盖洛的人做的吗。 “就在昨晚,我在医院和盖洛的人碰面后,一直到凌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安琪尔这条线索,并立刻查到了她的住址、还派了人过来;而安琪尔刚好不在,于是这群人便搜查了她的房子,在找到她的手机后离开了。 “还有……‘顺手拿走目标的积蓄’这种事,也很像是盖洛的人会做出来的……” 理清了思绪后,他又重新潜入了安琪尔的家。 他“不敲门”,除了图省事儿以外,也是怕这大半夜的惊动了邻居。 “你又来干嘛?”看到杰克时,安琪尔顺手抹了把眼泪,抬头问道。 这会儿,安琪尔已经冷静一些了,她无疑也是一个很能调整情绪的人,要不然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会把你被抢走的东西找回来。”杰克的语气还是那样冷淡,却也因此而透出一种可靠的感觉,“在那之前……我希望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 “哈?”安琪尔几乎是脱口而出,“找回来?去哪儿找?骗人也不打草稿。” “你还剩下什么,是值得我去骗的……”杰克这人说话也很讲逻辑,且一针见血。 “我……”安琪儿想想也是,自己除了随身带着的一点钱之外,可是一贫如洗了,这房子也是租的、下个月租金都不知道在哪儿呢,“我……”她很快就恼羞成怒了,“怎么没有?”她说着,便两腿微分,双手叉腰,摆了个模特站台的姿势。 那架势,好似是在用肢体语言跟杰克讲:“就冲姐盘儿靓、条儿顺、活儿又好,怎么就没点骗的价值了?” “看样子你已冷静一些了,我走了。”杰克没有对安琪尔的行为发表什么评论,只是撂下句话,转身便要离去。。 他的确也不用多说什么,他要是想要安琪尔这个“人”,早就有无数机会可以拿下,何须用骗。 “诶~你等……”安琪尔好像还要跟他说两句,但杰克却像某位高谭市的超级英雄一样,说消失就消失了。 “切……”望着空空如也的走廊,安琪尔又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痕,独自站在那儿念道,“疯男人……‘人’你也不要,还想要‘心’不成?” 第八章 刺杀 杰克知道该去哪里找盖洛的人。 或者说,他知道“阡冥”的据点在哪儿。 虽然这些年来阡冥的总部也在很多个城市中辗转过,但他们所用的掩护都是一样的——纺织厂。 这是百余年前的一位刺客大师……人称“冥蝶”的恩佐·杜乔所留下的传统,在他去世后,后来的阡冥首领们便一直将其沿用了下来。 杰克作为一个在杀手行业里待了几十年的人,就算他和阡冥的人没什么交集,这种情报他也是清楚的。 因此,离开了安琪尔的住处后,他就将目的地锁定在了那不勒斯唯一的一家纺织厂。 由于没有车,凌晨也不太好打车,所以杰克本打算走到离安琪儿家远一些的地方去“顺”一辆。 没想到,他的运气不错,在走出了两个街区之后,他刚好遇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 杰克走过去敲了敲车玻璃,把那名在车里打瞌睡的司机叫醒,一股起床气的司机抱怨了几句后,还是杰克上来了。 但是,那司机一听杰克要去的地方在郊区,顿时又打起了退堂鼓。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杰克和对方商定好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这时,司机才在不打表的情况下出发了。 车是往东面走的,行驶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前方的天际已露出了一抹白色。 不过,杰克并未看到这一幕,因为他趁着这乘车的时间,在闭目养神…… 他的确是累了。 自打昨天凌晨遇见安琪尔、又遭到马里诺他们的突袭后,杰克便没有再正经地睡过觉。 当时,他留下马里诺这个活口、并为其引来救护车,显然是有原因的……虽然从马里诺的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将其作为诱饵、顺藤摸瓜,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杰克离开酒店后,顺势就在附近躲了起来;他亲眼看着马里诺被抬上了救护车,随即就跟踪着那辆车,来到了那不勒斯联邦慈善医院。 杰克本打算在医院里等待马里诺的同伙出现,可没想到,他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盖洛的人马。 在试探过阿拉迪诺等人后,杰克得知了阡冥已从内部分裂的事,也明白……马里诺这条线已挖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他就给阿拉迪诺他们留下几句话,并离开了医院。 就是在他离开医院,到他出现在白鸽酒吧的那几个小时里,他找了个地方稍微眯了一会儿……而这,已是他最近四十八小时里最长的一次休息了。 “你这是迷路了吗?” 又过了片刻,天已蒙蒙发亮,始终坐在后排没有睁过眼的杰克,竟是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车里只有两个人,他这话……自是对司机说的。 “先生,你在跟我说话吗?”司机被他说得一愣,用生怕打搅客人说梦话的音量,轻声确认道。 “这里还有别人吗?”杰克仍没有睁开眼睛,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清醒的、清晰的。 “呵……您说笑了。”司机笑了声,回道,“我可是老司机了,怎么可能会迷……” “三个路口前,在s268号路那里,你为什么要右转?”杰克打断了对方的扯淡,直接问道。 “您……”司机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您不是在睡觉吗?为什么会知……” “你看后视镜看得很勤嘛。”杰克道,“不断地在确认我有没有睁眼是吗?” 这下,司机不再接话了,其神色……也渐渐变冷。 “你说,一个已经和乘客商量好了价钱、没打表的出租车司机,有什么理由还要绕路走呢?”杰克紧接着问道。 司机又沉默了两秒,沉声回道:“安德森先生……你果然是名不虚传。” “说点实际的。”恭维的话,在杰克看来毫无意义。 “我们的首领要见你。”司机应道。 “你们的首领是哪位?”杰克问道。 “奥利维亚·杜乔。”司机知道,只需把首领的全名报出来,杰克自然会明白那是谁。 杰克闻言,没有回应,也没有别的反应…… 他默许了这次邀请。 ………… 十分钟后,车停在了一条郊区公路的旁边。 没等司机发话,杰克自己就下车了,因为他在车上就已听到了奥利维亚的心跳声。 虽然当了很多年的杀手,但这位杜乔家的末裔,杰克今天还是头回见。 奥利维亚看起来二十六七,年纪倒是和安琪尔相仿,美貌方面……也是与后者不相上下;不过,二者的气质可是迥然不同。 如果说安琪尔看着像是个东欧辣模,那奥利维亚看着就像是东欧贵族。 无论是站姿、体态、眼神……奥利维亚都给人一种端庄、肃然的感觉;“优秀”——就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即便她不发一言,也能让站在其面前的人倍感压力。 “久仰了,‘杀神’。”在杰克走近时,奥利维亚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杰克跟不熟的人,基本不打招呼,直接说事儿。 顺带一提,又因为他跟人连招呼都不打,所以别人很难跟他混熟。 “视野开阔、附近没有什么建筑、也没有什么掩体。”奥利维亚回道,“也就是说……难以定位、难以窃听、难以埋伏。” “那遇上远程狙击怎么办?”杰克又道。 “除非我的准确坐标被人提前泄露,否则这种假设就不可能成立。”奥利维亚说着,朝着不远处那辆出租车瞥了一眼,“今天我在这里见你的事,只有你、我、和他三人知道,而且这个地点是我不久前临时决定的,被人狙击的可能基本是零。”她顿了顿,“再退一步讲……若真有极端情况出现,那辆车,也可以当作我们的掩体。” “嗯……”杰克点点头,“看来你很专业嘛。” “你问我这两个问题,就是为了看我是否专业?”奥利维亚撩了下自己那被风吹到额前的长发,微蹙秀眉道。 “我还没问完呢。”杰克真心是一个不知“客气”为何物的人,对女士也是如此,“像你那么‘专业’的人,为什么会安排一场像昨天凌晨那样的……十分业余的暗杀呢?” “你的这个问题,正是我找你想说的事情。”奥利维亚停顿了一秒,再道,“刺杀你的那个行动,并不是我指使的……” “哦?”闻言,杰克脑海中立刻闪过了数个假设,并当即试探道,“难道马里诺不是你的人?” “他是。”奥利维亚回道,“但三天前,他……以及另外那两名被你杀死的兄弟……突然就跟组织断了联系。” “你的意思是……”杰克道,“你的人……接受了你以外的、其他人的命令,前来刺杀了我?” “没错。”奥利维亚点头应道。 杰克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马里诺仅有的几次交流,再道:“但依我看,马里诺并没有背叛你、相反……他非常忠诚。” “这我当然知道。”奥利维亚道,“所以我也很愤怒,很……惊讶。”她若有所思地念道,“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是有人破译了我们内部的暗号,并假借我的名义,给马里诺他们布置了任务。”她说到这儿,神情变得十分凝重,“我想你也明白……如果这个推断属实,那么我这边可能面临的问题、比你的遭遇要严重得多。” “嗯……”杰克沉吟了一声,又道,“可我又如何知晓……此刻的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呢?”他双手插袋,娓娓言道,“或许……你是见杀我未果,所以就跑到我面前来演了这么一出,这样既可以撇清责任、又能顺势拉拢我……反正来刺杀我的三人都已经死了,正所谓死无对证,你想怎么说都行。” “但我根本没有杀你的理由。”奥利维亚辩解道,“阡冥现在的情况你也已经看到了,仅仅是应付一个盖洛……我就已是捉襟见肘,我怎么可能还有余力来追杀你这个和我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杀神?” 她长出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了马里诺的死讯、以及他们那次刺杀行动的具体细节……”言至此处,她的语气变得略有些激动,“安德森先生,容我说一句不那么专业的话……我也是女人,我怎么可能会去用‘螳螂’那种歹毒的手段?再者……那整个刺杀行动都很奇怪不是吗? “为什么要先送一个女人上门来打草惊蛇?别说是你了,就是个一般的杀手,在面对这么可疑的情况时也不可能上当的;与其如此,直接突袭不好吗? “还有……既然策划这个行动的人并不在乎会牵连无辜、而且连‘螳螂’那种稀有的东西都能搞到手,那他/她为什么不用更极端一点的手段呢?比如在酒店里事先安装炸弹、用rpg隔着街轰击你的房间……有很多种成功率更高的方式可以选择不是吗?” 她的话有理有据,说得也很是恳切;那份被修养抑制住的激动,也的确像是一个被冤枉的人应有的情绪。 当然了,杰克也并非是不相信她;方才的种种质问和充满恶意的揣测,都是在试探而已。 由始至终,杰克内心的那杆秤都是平的、没有带任何的倾向性;这种客观的态度,对一名杀手来说很重要,因为在这个行业里……只要被骗那么一次,就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好吧,我姑且信你。”觉得试探得差不多了,杰克才稍稍松了口。 “谢谢,安德森先生。”听到这句,奥利维亚的眉头才终于是舒展了一些。 那一刻,她那动人的容颜变得更加明亮,就像是一朵在晨雾中绽放的高岭之花。 然而,对一朵花来说,那刹那间的华丽,往往就意味着紧随其后的凋落。 砰—— 霎时,枪声乍起。 声音传到时,人……已经倒了。 被狙击枪在远距离击中时的画面,绝不像许多影视作品中描绘得那样美。 如果你觉得中枪者会转着圈、悠扬轻盈地软倒在地,然后说上大约两分钟左右的遗言,再缓缓闭眼……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现实中被大口径的狙击步枪在超远距离命中的人,击中躯干那就是九死一生,而打中四肢的话……轻则血肉横飞、重则断成两截。 倒地的姿势方面……通常就是顺着子弹飞去的方向被带出去一米远,头重脚轻摔个扑街位。 至于遗言嘛,能当场丧失意识算是运气好的,万一醒着,那就剩下疼了,人在那种情况下哪儿还能说得出什么整话? 眼下,奥利维亚就算是运气好的那一类——她的头被一枪打爆,干净利落。 同一秒,出租车里的那名司机已是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很显然,他是知道这次偷袭的,枪声就是他逃跑的信号。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极为出色的一次刺杀。 倒在血泊中的奥利维亚就算做鬼也不会想到,就在这样一个临时决定的……难以定位、难以窃听、也难以埋伏的地方,她最信任的一名同伴,竟然会跟别人串通起来,当着“杀神”的面,把她给杀了。 这就是杀手的世界。 当你觉得自己很安全的时候,那就是你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砰—— 奥利维亚虽是死了,但刺杀还没结束,因为杰克还活着。 这第二声枪响,第二发子弹……俨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但杰克和奥利维亚不同,他躲开了,用一种枪手看不到的动作躲开的。 杰克不但是闪过了这毫不间断的第二枪,在躲闪之后,他的身影还瞬间就出现在了那辆已经开到十几米外的出租车的车顶上…… 第九章 造访 那名司机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尽管他的视线并没有捕捉到杰克的行动轨迹,但他还是凭借车身的吃重以及行驶时的感觉……察觉到了车顶上多了个人。 然而,察觉了,也并没有什么用。 如果他的手里有枪,那此刻无疑是个攻击杰克的好机会。 可惜,他没有。 他的身上、车里,都没有藏枪,也没有藏任何其他的武器;这是奥利维亚的意思,因为他今天要去接的人是杀神,带武器的话有诸多不妥之处。 虽然这司机已经打算要出卖奥利维亚,但在计划成功之前……或者说尤其在计划成功之前,他还不能暴露。 因此,他严格遵守了命令——啥都没带。 眼下,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凭着车技把杰克给“甩下去”了。 然,就在他拿定主意、准备猛打方向盘的时候…… “啊!”他惊叫出声,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杰克的脸;其二,杰克的手……已然攫住了他的脖子。 和“上车顶”时一样,杰克进到车里的过程,司机也没能看见;就仿佛,一个眨眼,人已经在了。 “加速。”杰克没有跟他废话,直接提出了要求。 这司机可是个老江湖了,像这样被人要挟的状况,他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回;所以,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迅速冷静了下来,并暗自分析道:“他是不会动手的……他很清楚,车还在我的控制下,他若扭断我的脖子,车就会失去控制、撞向路肩……车祸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留在车里会被波及、而逃出去则会重新暴露在狙击枪的枪口之下。” 算完了这笔账之后,司机心中稍定;他未按照杰克所说的加速,只是保持着当前的速度,并试图稳住对方:“安德森先生……我知道你是不会动手的……” 他这半句话说完,后边儿讨价还价的内容还没出口,杰克就用三根手指撕碎了他的喉咙。 然后,车就失控了。 但并没有失控太久……短短数秒后,驾驶座儿旁边的门就被打开,一具还在抽搐着的、喉管被撕裂的尸体被人一脚踹了出来,翻滚到了路边。 随后,经过一阵轻微的摇晃和减速,车又重新恢复了稳定、并开始加速。 不得不说,杰克……的确是变了。 变得仁慈了。 以前的他,根本不会跟司机说那句“加速”,他会直接做该做的事。 但现在的他,宁可去承担与“提出要求、等待反馈”相伴的时间损失和变数风险,也要给对方一次求生的机会。 尽管……对方最终并没有好好珍惜那个机会。 砰—— 同一时刻,第三发子弹,来了。 看来那名狙击手还没有放弃,在目睹了司机被丢出车外后,便立即开始朝着出租车的驾驶座射击。 此人的枪法毋庸置疑,打静止目标时是一枪爆头,打高速移动的目标时也是十分精准。 枪响之际,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便“啪”的一声被整块震碎了,驾驶座儿的椅背也被打出了一个大洞。 但,坐在驾驶座儿上的杰克,竟仍是毫发无伤…… 他没有犹豫,没有慌乱,顶着迎面而来的、刀子般的寒风,继续猛踩油门、朝着狙击手的所在驶去。 早在奥利维亚被爆头的刹那,杰克就已通过弹道和枪声判定出了狙击手所处的方向和距离;他知道,对方用的是一把射程极远的枪,子弹也确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毕竟奥利维亚也不是普通人,而且她选择的碰头地点视野极为开阔,想要成功偷袭她,就只能从那种远到超出常人目力极限的地方动手才行。 而这段距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成了那名狙击手的生命线。 砰—— 数秒过后,枪又响了。 这几秒间,那名狙击手显然已经想清楚了一件事;所以,这第四枪,打得已不是人、而是车…… 也许杰克自己快到可以躲过子弹,但他开的车可不行。 从子弹出膛,到杰克做出反应,或许只要零点几秒,但打方向盘、等轮胎偏转、再等车身实际移动,那是至少要一两秒的。 结果显而易见,出租车的轮胎被这一枪打爆,车身瞬间失去平衡,在超快的速度下,左前方的悬挂和地面稍一接触,车子就一弹一转、翻飞而起。 不过,这依然伤不到杰克…… 当车倒翻在半空时,他以一个准到巅毫的极限姿势踹碎了残留的挡风玻璃钻了出来,其双足只是轻逸点地,便轻松卸掉了惯性,然后,他就一个低头弯腰,让过了从自己头顶飞过了汽车,稳稳站定。 而那翻倒过来、朝前滑行着的出租车,紧接着又挨了一枪…… 这枪,打在了油箱上。 顷刻间,爆炸产生的火光、热流和冲击波便在杰克前方的十几米处绽开;那狙击手的下一枪、也已在这爆炸的掩护中悄然袭来。 可是,就算是在这种状况下,杰克仍是闪过了子弹…… 他甚至都没移动半步,只是用一个很随意的动作歪了下头,子弹就刚好从他脸颊边几厘米外飞了过去。 这一枪过后,那名狙击手很冷静地选择了撤退。 到了这个份儿上,但凡还有理智的人肯定都得跑了;这不是枪法或者胆量的问题,而是目标的表现太过absurdity,再打下去那名枪手都要怀疑人生了。 趁着两人间的距离还有几百米、而且杰克的交通工具也毁了,赶紧跑吧,再不跑……没准就跑不掉了。 而杰克这边,在闪过最后的那发子弹后,他稍稍等了片刻,待爆炸的余波消退一些,他也基本确定对方已经撤了。 既然未必追的上,杰克也没必要白费力气,他干脆就绕过燃烧的汽车残骸,顺着公路朝前走去。 ………… 早晨五点多的那不勒斯郊区,是很难见到车的。 杰克走了许久,才遇到了一辆。 一个人看起来平凡无奇有时也是好事,你要是长得像个变态杀人狂,那卡车司机都未必敢载你…… 总之,在五点半左右,杰克顺利搭上了一辆往纺织厂方向开的顺风车。 那地方工厂多,杰克上的是一辆去印刷厂提货的卡车;因为是空车、又是在郊区,开得自然快,二十分钟不到杰克就抵达了目的地。 直到把他放下之前,那卡车司机还在诉说着自己在来的路上看到了燃烧的汽车残骸的事儿,看得出来……这工作真的很无聊。 告别了这位仁兄后,杰克又顺着一条乡间小道步行了五分钟,方才来到了纺织厂的门前。 老旧的厂房布满岁月的刻痕,厂区门前泥泞下凹的道路和路两旁已经缀满红叶的老树仿佛也都在诉说着一些久远的记忆。 尽管已经是二十三世纪了,但这座纺织厂却并没有太多电子信息化的改建,它还是保持着那种二十世纪中叶的风格,甚至有些设备仍在沿用着两百多年前的设计。 那种按一个按钮就能完成制作、从全自动生产线上生成的高度一致的产品,这里是没有的。 这里有的……只是一些从过时、老旧的制具里产出的,完成度参差不齐的玩意儿。 在这种存在差异性的生产模式下,制作出的精品、极品……以及随其传承下来的那份工匠精神,大抵就是传统工艺的灵魂和魅力所在吧。 杰克在这纺织厂的大门口静静伫立了片刻,方才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房那扇对外的窗户。 “谁啊?”敲了好一会儿,门房里值班的人才把小窗打开,揉着眼睛不耐烦地应道。 “我找朱塞佩·盖洛。”杰克回这句话的时候,里面那人刚好看清了他的脸。 然后,看大门的这位,就从一种睡眼惺忪的状态瞬间清醒了,清醒得都发抖了…… “没……没……”两秒后,他吞吞吐吐地想回话。 “没这个人?”杰克替眼前这位突然结巴的兄弟把台词补全了。 但门房这位……听到这句后,顿时就不敢接话了。 按理说,他是应该回答“没这个人”的,但眼前这可是杀神,万一对方顺势来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就让这人变没吧”,这事儿到底该算在谁头上? “你……你先等等……”经过了一番短暂、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门房这位决定去找能处理这事儿的人来解决。 他说完这句“等等”,便用自己那正在颤抖的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跟上级汇报了一下。 两分钟不到,大门就打开了,门后,是肃然而立的阿拉迪诺和山德罗二人,他们无疑是来迎接杰克的。 杰克也没跟他们啰嗦什么,只是在两人的引领下,默默走进了工厂。 当他穿过厂房、走廊、以及所有有人的地方时……每一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转头瞩目着他。 而杰克,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好像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多时,他就被带到了一间十分宽敞的厂房中。 这间厂房的光线很充足,在门对面的那面墙边,靠放着一台巨大的织布机,大部分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都洒落在了那台机器上。 此时,朱塞佩·盖洛,就站在那台织布机前,负手而立。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即昨天起一直和阿拉迪诺一同行动的那两人;毫无疑问,在场这四位,就是盖洛的心腹了。 当杰克走进这个房间时,盖洛缓缓转身,朝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杰克,我的老朋友,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你现在好像混得挺不错的。”杰克竟也很难得的说了句貌似是寒暄的话。 “呵呵……还好吧。”盖洛回道,“我也只是……” 他刚想炫耀几句,杰克就把他的话打断了:“既然还好,那我这老朋友问你讨几样东西,你自是不会拒绝了。” 原来,那句寒暄……是为了给下一句话做铺垫。 “ho~”盖洛被人抢了话,表情略有些尴尬,他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接道,“我这小庙里,还能有你杀神看得上的东西?” “几个小时前,有几个毛贼从一个女人的家里偷走了一部手机,还顺便拿走了一些财物。”杰克接道,“这事儿你应该知情吧。” 这句,盖洛听到“手机”那段时,是一个表情,听到“财物”那段,又是另一个表情了。 “是,手机是我派人去取的。”回应杰克的话时,盖洛视线微移,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个男杀手,后者脸上的神情也是变颜变色,“因为我听说老朋友被人暗算了,所以就想搜集线索帮你查一查……至于财物嘛……”他拿腔拿调地冲那男杀手道,“吉诺,你拿手机的时候,有看到什么财物吗?” 吉诺没有立即回答,他跟盖洛交换了一下眼色,得到了首领的暗示后,他微微侧首斜了杰克一眼,回道:“回首领,属下只拿了手机,并没有看到什么财物。” 他在撒谎。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撒谎。 而且也都明白,这个谎,是盖洛授意他去撒的。 诚然,在杰克说出“财物”二字之前,盖洛也不知道吉诺还干了顺手牵羊的事儿,但眼下,他就是故意让部下否认了。 这并不是钱的问题,盖洛可不在乎手下在任务中赚点外快什么的,如今的阡冥……哪儿还有不拿外快的人呢。 这是一个私人恩怨的问题,盖洛就是单纯地不想让杰克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已。 “线索你可以留下。”沉默了一息后,杰克好像没听见吉诺的谎言一般,又说道,“那个女人的钱,我要拿走。” “呵……‘那个女人’?”盖洛笑了笑,“是‘那个婊子’才对吧?哈……哈哈哈哈……”他大声笑了起来,“杰克我的老朋友,那种女人的话你也能信吗?她说有钱就有钱?那她说自己丢了一箱钻石,你是不是准备跑我这儿来讨一箱钻石回去啊?” 他的话很刺耳,笑声也很刺耳。 他的手下们也伴随着他的嘲笑声一同笑了起来,除了阿拉迪诺在冷笑外,另外三人都笑得甚是夸张。 看起来,通过侮辱安琪尔来间接侮辱杰克,让这群人很是满足。 “是。” 然,数秒后,杰克竟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了这么一个字。 话音落时,盖洛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的手下们也不再笑了。 “你说什么?”盖洛的脸上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念道,“我,没,听,清。” “她说有什么,就有什么。”杰克直视着盖洛那张狰狞的脸,冷冷回道,“她说有一块钱,我今天就要你交出一块钱;她说有一百万,我就要你交出一百万……”他顿了顿,“如果她真说她丢了一箱钻石,你就是把自己加上你这些手下统统烧成碳,再从碳里给我攥出钻石来,也得凑够了一箱给我交出来。” 第十章 起舞 杰克的这段话,是很不讲理的。 通常,像这么狂霸酷拽的台词,应该要念得慷慨激昂才对。 但杰克,却是用一种类似在陈述数学公式般的口气说出来的。 举例来说,就是…… “一加一等于二。人被杀就会死。” “如果两个弦切角所夹的弧相等,那么这两个弦切角也相等。如果你没有交出我要的东西,那么你全帮就会原地爆炸。”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么说话,比带有强烈情绪的表达方式更加可怕。 而如果这么说话的人是传说中的“杀神”,那就更可怕了。 “放肆!”盖洛要是连这都能忍,他也不用再出来混了。 他当即就暴喝了一声,将已经难以掩饰的杀意释放了出来。同一秒,至少五十名杀手从各个入口涌入了这个房间。 很显然,盖洛早就做好了安排,随时都准备让部下们冲进来。 前文说过,这间厂房是很宽敞的,建筑的天花板也是极高;整个房间就像一个很大的天井,除了一层以外,还有开放式的、带栏杆的二层。 因此,就算眼下进来这么多人,房间内依然不会显得拥挤。 此刻,这五十名训练有素的阡冥刺客分散在了两层楼间、彼此间隔开一定的距离站立着,对杰克形成了毫无死角的包围之势;他们个个儿都荷枪实弹,其中还有好几名能力者……在这情况下,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头大象站在这里,只要盖洛一声令下,也会被瞬间轰杀至渣。 “杰克·安德森,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不成?”盖洛说这话时,用假装踱步的方式,远离了杰克几分,“敢在我的地盘上,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 “我说,或不说,有什么区别吗?”被包围的杰克仍显得很淡定,“从你知道我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打算要杀了我,不是吗?” “哼……”盖洛冷笑了一声,就在他打算回一句“是又如何”的当口…… 嗞——嗞—— 他身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盖洛拿出了那部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消息,接着,一抹冷笑浮现在了他的嘴角。 “呵……原来如此,奥利维亚已经被解决了啊。”他收起手机,微顿半秒,又看向杰克道,“但就连‘那个人’……都没能干掉你吗……” 他说的“那个人”,无疑就是此前杀死奥利维亚、并且与杰克对决过的狙击手。 对方显然不是盖洛的部下,如果是的话,刺杀的结果第一时间就会发过来、不会等那么久。 眼下,过了近四十分钟消息才到,就说明那名狙击手是先去找了别人复命,然后收到了结果的人才把消息发给了盖洛。 “呵呵……这样也好。”过了几秒,盖洛又笑了起来,“‘杀死你’这项工作,我是很乐意亲自动手参与的……” “因为……”杰克接过对方的话头,说道,“……只有杀死‘神’的人,才能取代‘神’……对吧?” “‘取代’?”盖洛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忽地爆发出了惊雷般的怒吼,“少给我得意忘形了!我只是取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不管别人对这话怎么想,从盖洛此刻的表现来看,至少他自己是信的,“杰克·安德森……我可从来就没觉得你比我强,你不过就是个靠着被人添油加醋的坊间逸闻……活在传言里的男人而已。”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激动地喊道,“而我,朱塞佩·盖洛……作为杀手,和你一样从来没有失过手!我现在所拥有的地位、打下的这份基业……也是你这种人永远得不到的!” 言至此处,他张开双臂,高声道:“我,才是杀神!我……也应当是杀神!” 对于盖洛的这番言论,杰克并没有反驳,因为……他理解盖洛。 杰克和盖洛是在同一年入行的,年龄相仿的二人,在很多场合里遇上过;有时他们是执行同一个任务的同伴,有时则是作为竞争的对手。 盖洛无疑也是一个高手——顶尖的高手;他的实力、心机和履历都是如此耀眼,这让他在圈内的名气迅速攀升,远远超过了杰克。 而当盖洛以天皇巨星般的姿态加入阡冥的时候,杰克,则还活得像个隐形人…… 尽管入行多年,但仍是鲜有人知道杰克·安德森是谁,他也几乎没有朋友和熟人。 这也是杰克的性格、以及他对这自己这份职业的态度所导致的——人若不去拥有任何东西的话,就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了。 但谁又能想到,杀神的光环,最后并没有眷顾一个对工作无比投入、野心勃勃的人,而是落在了一个对待杀人的态度像是打卡上班一般的人身上。 或许,这就叫天意吧。 对此,盖洛自是无比抓狂的,但他又无能为力;因为当时的盖洛还没有坐上阡冥首领的位置,在很多事上他都不可以乱来,而等到他可以乱来的时候,杰克已带着“杀神”的名号退隐江湖了。 可以想象,当今时今日的盖洛听到杰克归来的消息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作为一名杀手,他整个职业生涯、或者说整个人生中一个最大的缺憾,现在有了挽回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给我杀!”当执念和杀念积累到了极点,盖洛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他抬起一手、高声下达了命令。 那一瞬,阡冥总部的所有杀手齐齐出手,如密雨般的子弹从四面八方打向了杰克,俨成绝杀之势。 但,就在那些子弹出膛的刹那,杰克的身影却从那个被瞄准的位置消失了。 “哼……” 当部下们还在为这十拿九稳的射击落空而惊疑不定时,盖洛却已是冷哼一声、回转身形,对着自己左前方的空气猛力地挥出了一拳。 他的拳,比子弹更快、更强…… 这不仅因为他是一名“强级”的能力者,还因为他的能力……恰是可以任意操控自身的骨骼和肌肉纤维。 呼—— 其拳锋过处,风声乍起。 而杰克的身影,还真就在那一刹出现在了盖洛的拳路上。 “果然……”那电光火石之间,看着离杰克的脸部越来越近的拳头,盖洛仿佛已经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我猜的没错,这家伙的能力就是‘时间停止’,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做到那么多看似神乎其技的事……但是,他的能力绝不是无敌的,他能暂停的时间非常短暂,只要能提前判断出他的行动路线,并且算好他在那段时间里能移动的距离,就可以像这样……” 啪—— 突然,盖洛的思绪和他的拳路同时中断了。 因为……杰克竟用单手、且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接住了他的拳头。 “什……”见状,盖洛几乎是本能地道出了那句败者常用的台词。 他的这份震惊,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那骨骼和肌肉纤维的密度、硬度、韧性,都已是非人级别,再加上他多年来对自身能力的开发,让他的拳力已到了连坦克的装甲板都能打穿的程度。 事实上,早在盖洛的能力到达“并级”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接住过他的拳头了,但此时此刻,杰克不仅是接住了他的拳头,还稳稳地将其攥在了掌中。 “不可能的……”盖洛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难道我对他能力的判断是错的?其实他真正的能力是爆发式的力量和速度?” 砰—— 不及多想,杰克的另一只手已经举枪射击,冲着盖洛的头部就是一枪。 由于距离很近,而且右拳还被杰克攥在手里,所以盖洛是怎么也不可能躲开这一枪的;那枚子弹当即就击中了盖洛左侧的额头,但是……在往里钻了大约一厘米后,子弹的进势便终止了。 不但终止了,而且还被重新绷紧、鼓出的肌肉给反顶了出来,连个伤口都没留下。 盖洛的头、或者说他的身体……大体就是这样一种质地的东西;不管是他的肌肉还是骨头,都可以做到绷紧时硬如钢铁,放松时以韧卸力。 普通的利刃、子弹、乃至炮弹,打在他的身上根本没用,他基本就是一个杀手版的“卢克·凯奇”。 但……就像他揣测杰克时的想法一样,他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无敌的——而且他还有着一个相对比较明显的弱点。 砰砰砰—— 第一发子弹的余音未消,杰克紧跟着又开了三枪。 每一枪,打得都是盖洛的左眼,而且每一枪……都丝毫不差地命中了目标。 本来,眉骨下方的这块地方……即眼睛周围这一圈,并没有那种可以锻炼的、厚实的肌肉存在;但盖洛可是强级的“体质变异”类能力者,他可以强行操控脸上其他位置的肌肉纤维暂时移动到眼睛周围,堆积起来进行防御。 然而,这种防御,仍是有极限的。 弱点就是弱点,即使可以临时抽调,但脸上可以调动的肌肉纤维量还是太少;连续三发击向同一点的子弹,已足够将这种防御打穿。 就这样,子弹最终还是穿透了盖洛的眼皮,钻入了他那不设防的眼窝。 眼球的后方没有骨头,直通颅内;子弹贯入,必死无疑。 直到死时,盖洛仍在想一个问题——杰克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但其实,他先前的猜测,已经对了……那个盖洛经过多年情报收集、调查研究后推理出来的结论,并没有错;杰克的能力就是能在非常短暂的瞬间将自身以外的时间停住,而盖洛方才的那一击,也确是先觉先制,抓到了杰克的行动轨迹以及其从“时停”中脱离后所处的方位。 可问题就在于……盖洛低估了杰克身上的另一个量——肉体强度。 所有先天的“能力者”,都是在一定程度上冲破了自身“罪之壁垒”的存在,当他们到达“神级”时,就可以彻底摆脱“罪”的束缚,成为超越“人类”的更高阶生物。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同能力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进阶路线。 “体质变异”类的能力者,锻炼的方法是最直观的,只需要结合能力去运用好自己的身体,就能稳定地提升实力;在强级以前,也基本不存在什么太难的瓶颈。 但“精神干涉”和“时空引导”类的能力者,相对而言就很少会去考虑肉体强度的事了;因为具备这些能力的人,很少会再用拳头去办事……毕竟他们用能力比用体术能更高效地解决问题,而且提升肉体的强度对他们能力的进阶也没什么帮助。 可实际上,鲜有人知道——所有的能力者,无论类型……都可以将身体的强度锻炼到远超常人的程度。 “罪之壁垒”只要有了缺口,属于“人”的界线就已经被跨越;在这条通往“神”的道路上,肉体和精神都是没有限制的。 精神干涉类的能力者也能无限制地去增加肉体的强度,体质变异类的能力者也能去磨练精神力以及对能量的掌控力。 当然了,这种把锻炼的侧重点放在与自己能力无关领域的做法,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效率很差。 就好比你身高一米五,非要打篮球;体重八十斤,立志玩相扑一样……可以是可以,但和那种“结合自身能力”的锻炼方向相比,难上加难。 杰克,就是一个知难而上的人。 他的时停能力其实很弱,仅仅是“并级”;在“纸级”的时候,他能把正常的两秒放慢成四秒;而现在,则是可以直接让时间暂停个两秒多一点。 但是,他那恐怖的体术能力,却可以让他在这两秒间,做到常人花五秒也做不完的事。 至于他的体术具体有多强?反正目前来看……一个强级的体质变异类能力者,一拳打过来,他也能接住就是了。 啪啪啪啪啪…… 一息过后,又是一波枪林弹雨扫荡而至。 杰克杀死盖洛的过程虽然说起来挺复杂,但实际上也就是四秒不到的事情而已。 在阡冥的杀手们看来,就是在第一轮齐射过后,一个晃眼的工夫……首领便倒了。 但即便盖洛已死,他们的围杀也不会停下。 相反,首领的死,让他们变得更加疯狂…… 只要能拿下杀神的首级,首领的宝座、在圈内的名望,便是唾手可得。 你不可能指望杰克每天都自投罗网般冲进一个有着五六十名职业杀手的据点,要取他的性命,那就是今天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秒后,那些从不同角度飞射而来的子弹便纷纷落在了木制的织布机和地板上,一时间,一楼扬起了一大片爆散飞溅的木屑和尘埃。 而杰克也随着那些弹道的迫近……跑了起来。 在干掉了现场最快、最强的一名对手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对杰克来说就不算太难了。 他边跑边开枪,用杀掉盖洛的那把枪里残留的子弹击毙了离他较近的吉诺,然后用一个滑铲动作冲了过去,把吉诺放倒,在将其尸体作为自己的挡箭牌挡下了一波子弹的同时,他又顺手捡起了从吉诺手中滑落的那把枪,一个侧身滑行,往数米外那名女杀手的脸上甩了一发子弹。 此时,身处一层另一侧的阿拉迪诺和山德罗已分别退后到了两根柱子的后面,借着掩体朝着杰克快速射击着。 他们本以为……自己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的,毕竟这会儿这个厂房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把枪、那么多交叉的火力……杰克再怎么也不至于刚好打中已经退后的他们俩吧? 结果,下一秒,这俩就被爆头了。 杰克优先要杀的就是他们这几个心腹……他利用时停的间隙起身、前冲,来到了山德罗的身旁,对准其太阳穴就是一枪;而子弹在穿过山德罗的脑袋后、又精准地飞向了处于同一直线上的阿拉迪诺的鼻子。 周围的杀手中也有眼快的,在他们看来,杰克就仿佛是从地面的一角瞬移到了几米外的柱子旁,并来了个一穿二。 用一颗子弹干掉那两人后,杰克又顺手拿下了山德罗手中的枪。双枪在手的他,箭步而出、腾跃而起,踩着柱子……就“跑”到了墙上。 他就这么横着身体,在一二楼之间的栏杆边缘踏墙疾行,并展开双臂,用双持手枪所能打出的最快射速朝四周倾泻起了弹药。 砰砰砰砰—— 看似狂乱的射击,却并非火力压制,而是密集、连续的精准击杀。 杰克打出的每一枪,都是有目的地,他知道自己在瞄准什么,也知道子弹会飞向哪里。 什么叫“火力压制”?乱枪扫射祈祷其中有几发能命中?用明知不会命中的连续射击让对方不敢冒头? 奥运会的射击选手会在比赛中随便蒙一枪吗?当然不可能,他们的使命、他们所有的训练和付出,为的就是命中目标。 那么,杀手呢? 多年磨练的技艺,积累的经验,沉淀的心性,一切的一切……最终要完成的事情,无非也就是用一条最短的路径将目标送向死亡。 射击选手失误了最多错失奖牌,杀手失误了可是要丢命的。 所以,在杰克的眼中,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火力压制”;对方若是避开或挡住子弹,那是另一回事,反正从他手里打出去的子弹,除非他故意想留活口,否则必然就是奔着头去的。 ……砰砰砰。 很快,杰克手里那两把枪的枪声就停止了。 没有一记空扣扳机的声音,因为杰克凭借枪在手中的重量感就知道哪一颗子弹是最后的一颗。 而那些被他打出去的子弹,全都像是自己长了眼一样,无一例外地命中了某个倒霉蛋儿的脑袋。 枪枪爆头,枪枪毙命,这就是杀神的准则。 在这厂房内的漫天弹道之中,唯有杀神毫发无伤,在半空擦弹疾走。 当两把手枪弹匣打空的时候,又有十余名阡冥的杀手成了尸体。 这一瞬,杰克再启“时停”,踏步跃上二楼。当他抓起了一把落在尸体旁的冲锋枪后,时间再度开始流逝……而他,也开始了下一轮的扫射和突袭。 第十一章 玫瑰之死 弹壳落地,血雨纷飞。 此起彼伏的枪声,终被湮没在了隆隆的机械声中。 数十条生命,就这么在晨曦的阳光下凋零。 杀神之所以是杀神,并非因为他的能力有多强、也并非因为他的身体强度有多高。 只因,他对“杀人”这件事的理解,以及对“杀人”这项活动的专注力、执行力……都已到了“人”所无法企及的境界。 力量、速度、格斗技术、异能、超强的五感、枪法等等,这些都只是杰克为了杀人而凑的条件、做的准备罢了;这些因素,随便拿一样出来说,在世上都有比他更强的人存在。 但那些人,当不了杀神。 唯有杰克·安德森……即定义了这个时代“杀手”准则的男人,才能背负起这个名号。 咚—— 当厂房里的最后一名阡冥的刺客被爆头倒地之际,杰克也停止了射击。 就算是他,要同时对付那么多名全副武装的杀手,而且其中还有好几名战斗向的能力者……那也是相当吃力的。 当杰克走回一楼时,一股凉意忽然刺激到了他唇上的皮肤,他本能地抬手摸了摸,便看到了一抹红色。 就在这时,二楼的栏杆处,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果然……像‘时间停止’这种能力,是不宜在短时间内反复使用的呢。” 这个声音,杰克听过。 他回头,抬眼望去,看到了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女孩长得很干净,既没有什么脂粉气、也没有多少书卷气。 杰克上一次见她时,她穿着普通的长袖衣衫、手里提着个花篮,其眼神中还透出深深的疲惫和哀伤。 但这次,她穿着一袭修身的黑衣,腕上佩戴着一个古怪的机械装置,而其脸上……挂着的是得意和冷然。 “你是谁?”杰克这么问,是因为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并不是盖洛的人。 “奥利维亚·杜乔。”她如是回道。 话音落时,杰克微皱眉头,脑中嗡然一片。 一些困扰着他事情变得清晰了,但又有很多原本清晰的事变得一片混沌。 “有点奇怪是吗?”奥利维亚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接道,“呵……毕竟,按照查尔斯所说,奥利维亚至少也该二十四五了。” ………… “我只是个中间人,世道要变,我又能如何?” ………… 这一瞬,酒保抽着烟,苦笑着的画面,从杰克的眼前快速闪过。 “查尔斯是你的人?”杰克接道。 “呵……思维很敏捷嘛,安德森先生。”奥利维亚接道,“不过,你说得并不确切……”她顿了顿,“查尔斯并不是我的部下,他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听命于我。” “但他并没有亲人。”杰克的这句话听着有点跳脱,但其实思路很对。 “是啊,大家都认为他没有。”奥利维亚回道,“可我依然是通过某种途径查到了……查尔斯有个私生子,从小在领养家庭长大、目前正在金狮郡念大学。” “他为了一个几乎没见过面、而且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私生子,就为你办事了?”杰克问道。 “呵……”奥利维亚笑了,“你还不是为了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婊子就跑来端掉了阡冥的总部?”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杰克已经通过听觉发现了周围的异动…… 数秒后,二楼又出现了几十道人影;毫无疑问,这些人也是“阡冥”,不过,他们并非效忠于盖洛,而是效忠于杜乔。 与此同时,一名女杀手,押着双手被反绑、嘴也被堵住的安琪尔,来到了奥利维亚的身旁。 虽然还隔着将近十米,但杰克已清楚地看到了安琪尔两肋处的衣物上有些许渗出的血渍,而且她的身上还在发出一些异样的响动。 而安琪尔在看到杰克时,则是在第一时间就激动地喊了起来,可由于她的嘴被胶带封着,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闷哼。 啪—— “安静点儿。”奥利维亚连看都没看安琪尔一眼,就反手打了个后者一个耳光。 安琪尔的喊声瞬间就被这巴掌给压了下下去,她整个人也随之跪坐在了地上,无力地嘤嘤啜泣。 “在你做出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之前,我先跟你打声招呼。”奥利维亚紧接着又对杰克道,“我已在安琪尔的肋骨上嵌了一个绝不可能在短时内拆下来的爆炸装置……”她抬起了左手,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那个东西,“戴在我手上的这个,就是起爆器。”她微顿半秒,接道,“如果我的脉搏停止、或是降低到一定的程度,炸弹就会爆炸;如果我直接按下起爆开关……爆炸;如果时间到了炸弹还没有被正确摘除……还是爆炸。” “明白了。”杰克几乎是瞬间就领悟了对方的意图,“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他将手中的双枪收了起来,“我不会在你讲话的时候把时间停下并射杀你的。” 见状,奥利维亚一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说道:“首先,我得感谢你,安德森先生……你帮我解决了盖洛这个心腹大患。” 此刻,奥利维亚能带着手下们出现于此,便说明盖洛布置在纺织厂附近的暗哨、和没有来参与围剿杰克的人马……都已被他们给肃清了;而这些核心成员死光后,全球其他分部里那些听命于盖洛的人便也不足为患。 “不客气。”杰克这句回应,颇有一种自嘲的味道。 “其次,我不得不说一句……”奥利维亚停顿了一下,再道,“和过去的你相比,你实在是变得过于仁慈和软弱了……” “过去的我又是怎样的呢?”杰克问道。 “过去的你在听我说到‘脉搏’那段时,怕是已经一枪把我崩了。”奥利维亚回道,“随后发生的爆炸,则正好可以为你的下一轮屠杀作掩护。” “你好像很了解我?”杰克道。 “呵……”奥利维亚笑了,“以前,我常听父亲说起你的故事,虽然你不是他的手下、也拒绝加入任何组织,但他仍非常赏识你……然而,今时今日,据我亲自‘测试’后,得出的结论是……”她耸了耸肩,“要么那些传说都是假的,要么就是你变了。” “测试?”杰克试探着问道。 “你以为呢?”奥利维亚说着,忽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一支被包在塑料纸里的玫瑰。 这无疑就是安琪尔那天从杰克房间里拿走、并留存在家里的那一支。 “你以为那天从我那里买走的就只是一篮子普通的花而已吗?”奥利维亚把塑料纸扯开,冷笑着抓起了安琪尔的头发,并将这支花粗暴地穿插在了后者的发间,“这可是能避过市面上所有非军用级的扫描装置、连杰克·安德森的听力都察觉不出来的无线监听器啊。” “所以……那晚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你的监听之下……”杰克沉声接道,“而给马里诺命令的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你。” “那是当然。”奥利维亚回道,“不过你可不要误会了,那个荒谬的刺杀计划,并不是我抱着‘想要杀了你’的意图去布置的……我的水准不至于那么糟糕,我也从不认为你会死在那种计划之下。 “送一个服用了‘螳螂’的高档婊子上门,并且派马里诺他们几个来杀你,重点不在成功与否,而在‘观察你的反应’。 “在布局的最初阶段,大致摸清你这个人的行为模式和道德底线,是最为重要的。” “为了这个……”杰克冷冷道,“你就做好了让三个忠诚的部下和一个无辜者去送死的准备?” “听听你自己的话,安德森先生。”奥利维亚摇头念道,“瞧你都变成什么样儿了? “以前的你,为了行动成功,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每一个拦在你面前的人……保镖、同行、联邦探员、平民…… “而现在呢? “你把珍贵的解毒剂分给一个刚见面的婊子,不但没有杀她灭口,还让她走了。 “你留下马里诺的性命追踪他,但在遇到盖洛的人后居然只是警告了他们。 “你在酒吧被一个不知死活的废物挑衅,却只是让他受了点轻伤教训了一下。 “你甚至……会在路边买走一个少女手中所有的鲜花,只为了让她早点回家。 “我可不承认你是那个被称为‘杀神’的男人,你现在只是个已经离死不远的、内心充满罪恶感和弱点的大叔罢了。” “为了一个大叔费这么多周章,还真是难为你了。”杰克听着对方的话,依旧是面无表情,并用颓废的语气应道。 “哼……也并没有你想得那么费劲。”奥利维亚冷笑着,“今天你见到的那个‘假奥利维亚’,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整套计划——即一个由我父亲亲自建立的‘挡箭牌组织”。” 说话间,奥利维亚将双手移到了自己身后,看似随意的动作,实是在防止杰克进行观察。 “我的父亲……是杜乔家最后的血脉,十几年前,当他的身手随着年龄开始衰退,他便意识到了潜在的危机——阡冥的基业可能会落入杜乔家之外的人手中。 “当时的我还在襁褓之中,他担心还没等我能独当一面,他就已经离开首领的位置、乃至不在人世了。 “幸好,他对私生活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女人、或者有几个女人,更不用说有没有子女了。 “于是,从那时起,父亲就捏造了一个虚假的、比我大十岁的女儿,并将其推到明面上来,宣称要培养她;那个人……就是你今天见到的假奥利维亚。 “父亲将组织中那些被他视为鸡肋的、弃之可惜的庸才,全都调去给假奥利维亚当心腹…… “人们都以为他已经老糊涂了,但其实……父亲这是在故意‘示弱’;他知道,假如他把我推到明处来,那些觊觎首领之位的人便会感到威胁,他们很可能会在我的羽翼丰满之前就对我们不利。 “只要父亲一直做这种‘蠢事’,那像盖洛那样的人……就会感到安心;他会让父亲活着,并不着急做什么,反正只要父亲一死,假奥利维亚和其手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盖洛只要顺势上位即可。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如父亲所预料的…… “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替身才是真正的奥利维亚,包括盖洛在内。 “但其实……她,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司机、马里诺、还有很多你见过或没见过杂鱼……这些人都只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挡箭牌’罢了。 “在这次行动之后,他们的价值本就已经用尽了,就算他们没死,也没有资格在‘我所率领的阡冥’中占据一席之地。” 话至此处,奥利维亚扫视了这个房间一圈,再道:“今天在场的这些,才是我真正的追随者、真正的精英……我们会让阡冥在盖洛留下的焦土上重生,再现往日之荣光。” 她话锋一转,又看向了杰克:“而你……安德森先生,作为一个已经过时了的、于我而言只有威胁却没有任何价值的不安定因素,无疑是个很碍眼的存在。” 杰克没有回应这话,只是在思考破局的策略;但……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在想,却始终想不到可以同时保住自己和安琪尔两条命的方法。 “不过……我也并非是那么冷血的人。”数秒后,奥利维亚忽又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她说到这儿,又抓起了安琪尔的头发,把她拉近了几分,“我知道你很在乎这个婊子……个人而言,我对她也没有什么成见;在冠之郡有很多女人跟她一样,因为死去亲人的债务而被布鲁诺家族逼良为娼,这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反正,你喜欢就好。” 她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正在挣扎着的安琪尔,再道:“只要你愿意跟几年前一样,销声匿迹,那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你带着一个婊子远走高飞……当然了,这次,希望你别再回来了。” “好。”杰克没有思考,立刻就给出了答案,“你放了她,我就答应你,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行~一言为定。”奥利维亚单手把安琪尔扶了起来。“哦……对了。”但下一秒,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侧身凑到安琪尔的耳边,说道,“安琪尔小姐,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一下比较好……”她说着,斜了杰克一眼,“当年,就是你这位‘玫瑰先生’,完成了一项堪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才让你的债主维托里奥·布鲁诺连任了郡首。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两个都是布鲁诺的婊子……呵……这样看,你们的共同点倒还是挺多的。” 说罢,她就一把将安琪尔推出了栏杆,任由后者从二层掉了下去。 这可是间厂房,不是民宅,一二层之间的高度是很高的,一个双手被倒绑的人被这样推下去,很容易会摔断脖子或是摔碎脑壳。 杰克眼疾手快,一个“时停”就前冲跃起,在半空接住了下落的安琪尔。 突突突突—— 几乎在他抱住安琪尔的同时,一阵密集的枪声便响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早有预谋的;在场的那些杀手们,全都知道杰克的能力,也都知道安琪尔会被推下栏杆,所以,当这一幕发生时,他们都已先知先觉地做好了准备;一旦杰克在他们的视线中“瞬移”了一次,就表明其进入了“时停”能力发动的间隙,这个瞬间,他是无法再度发动能力的,而且……若他要保护怀里的人,就连躲闪都做不到。 噗噗噗…… 很快,子弹击中人体的声音就伴随着飞溅的鲜血乍起。 纵然避无可避,杰克还是在最大限度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安琪尔,而且他自己也没有受致命伤。 一息之后,他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抱着安琪尔躲到了一层那台巨大的织布机的里侧,由于奥利维亚的手下们全部站在二楼,所以那边刚好是一个射击的死角。 “嗯……嗯……”被放下后,安琪尔隔着胶带发出阵阵闷哼,好像是想说话。 杰克一抬手就扯掉了她嘴上的胶带,并用极快的速度撕开了她的上衣。 此刻,安琪尔两侧的肋骨上,像是嵌钢钉一般各插着四根固定杆,每四根固定杆上连着个金属试管状的东西;她的伤口周围看起来有用火烧的方法处理过,血是早就止住了,不过在“安装”这个炸弹的时候,她显然已流掉了相当多的血、且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疼痛。 “别怕,你会没事的。”杰克在检查之际,已在思考以最小的伤害摘除这炸弹的方法。 “你受伤了……”满脸泪痕的安琪尔,此时也已感觉不到什么痛了,她反倒用心疼的眼神看着正在流血的杰克,并用虚弱的声音念道。 “我不会有事的。”杰克的表情和声音真的没变,仿佛刚刚打在他身上的那些子弹不存在一般。 “你……”忽然,安琪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股热泪从她的眼眶夺眶而出,“杰克,你叫杰克对吗?” “对。”杰克回这话时,二楼的那些杀手又开始了射击,连绵不绝的子弹打在了织布机上,那老旧的机械在这猛烈的弹雨中碎片四溅、摇摇欲摧。 “杰克,我不叫安琪尔。”她伸出手去,摸着杰克的脸颊,露出一个温柔的神色,边流泪、边笑着,说道,“我叫……” 嘭——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她身上的液体炸弹在此刻爆炸了。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把自己真正的名字告诉他。 这炸弹的威力很大,其爆炸所能波及的范围绝不是时停两秒就可以逃离的,当然,这肯定也在奥利维亚的计算之中…… 奥利维亚并没有打算让杰克活着,从来没有。 将安琪尔推下后,她稍微等了等,等到那两人离开自己足够远、且确定还待在一起时,她就摁下了起爆器。 炸弹不但炸毁了巨大的织布机,还把厂房的整面墙都给炸塌了,继而导致了厂房的屋顶由这一侧开始坍塌。 “撤。” 奥利维亚见杀神已是尸骨无存,便将自己手腕上的装置拆下,随手扔掉;在转身离开时,她开口向手下们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杀手们得令,也都赶紧收起枪跟着首领往外跑……他们可不想被压死在这厂房之中。 不到一分钟,奥利维亚和部下们就尽数撤出了纺织厂,而那间老旧的厂房也在勉强支撑了片刻后……彻底崩塌瓦解,成了一座埋满尸骨的废墟。 第十二章 复活 子临坐在门廊上,看着红叶和夕阳。 他的手边放着一个圆形的木制托盘,里面摆了一碟精致的点心、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一部手机。 嗞——嗞—— 忽然,手机开始震动。 子临悠悠地拿起了手机,按下通话键,放到耳边道:“喂?” “子临大人……”电话那头响起的是奥利维亚的声音,此时她的声音和在纺织厂时截然不同,听起来娇羞、且兴奋,“……是我。” “我知道。”子临平静地回应道。 “我……呵……我就是……”奥利维亚边说,边发出了奇怪的、低哼般的喘息声,“哈啊……就是想告诉您……您教我的计划……哈……嗯……那个……布局非常的……完美……” “也就是说,成功了对吗?”子临接道。 “嗯……”奥利维亚应道。 “你又在伤害自己吗?”子临的语气不变,平静地问道。 “哈……啊~”奥利维亚这时高声呻吟了一声,回道,“对……”她的喘息变得粗重起来,“只要一听到子临大人你的声音……我就……我就……哈啊……嗯……” 虽然子临看不到,但他知道,此刻的奥利维亚正在用手撕抓着自己的身体。 他曾在很近的距离,看奥利维亚做过很多事,比如用手指生生撕开自己锁骨处的皮肉、或抓破自己的大腿,用牙咬自己的手腕和胳膊,用皮鞭抽打自己的后背……总之,这个女人喜欢通过伤害自己来得到快感和精神上满足。 “我无意指摘你的嗜好,但出于对你健康的考虑,我觉得你该停止这种行为。”子临接道。 “哈啊……可是……我……我会忍不住的……”奥利维亚娇喘着接道,“除非……除非子临大人您来帮我……” “你找别人吧。”子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 “这怎么可能!”奥利维亚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只有你……子临大人……嗯……是我……唯一的……唯一的……” “我觉得你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误会。”子临道,“虽然我们也的确度过了一些愉快的时光,但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你是要拒绝我吗?”这一秒,奥利维亚的声音突然充满暴戾,她打断了子临,并吼道,“我现在可是阡冥的首领……你……就算你是子临大人……你要是敢拒绝我……” “好了好了,别激动。”子临不想听这个变态毫无意义的恐吓,当然了,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他并没有用“变态”这样的词去说对方,“总之,计划很成功,对吧?” “嗯……是的……”奥利维亚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回道,“一切都如您预料的那样……” “嗯。”子临应道,“那就好。”他顿了顿,“对了,再过几天我要去一个网戒中心里住一段时间,那里是不能带手机的,所以你就不要打来了,等我出来,我会主动联系你。” “什么!”奥利维亚闻言,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儿,“你……主……主动……打给我?” “啊……”子临回道,“或许还会亲自来找你呢,所以……这段时间请你好好忍耐着,等我来吧。” “唔——”电话那头紧跟着发出了仿佛一匹马被人踩了肾的怪声。 子临也没打招呼,说到这儿就直接挂断了。 “喂喂……”他刚把手机放下,他身后,一个靠着柱子站着的络腮胡大叔便说道,“你小子这样真的好吗?” “我怎么了?”子临拿起一块点心,头也不回地应道。 “身为男人,怎么可以对女人承诺一些自己根本就没打算去做的事呢?”络腮胡的嗓门儿还有说话的方式都跟他的外表一样粗犷。 “放心吧,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在骗她的。”子临把点心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就着咖啡咽下,“她都快要死了,就让她高兴一下嘛。” “哼……”络腮胡撇嘴笑道,“那你还真是温柔呢……” “是啊。”没想到,子临边吃点心,边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回道,“我对每一个被我利用过的女人都很温柔的哦。” “嘁……”络腮胡啐了一声,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瓶伏特加,灌了一口,“你小子简直就是个长相纯洁、眼神清澈的魔头啊……” “说到魔头……”子临一口气喝了半杯咖啡,“既然奥利维亚的电话来了,那么时候也差不多了吧……”他说着,又拿起了手机,“该去把某个‘怪物’叫醒了。” ………… 十二个小时前。 那不勒斯,某荒废的教堂中。 盖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手机里存着的唯一的那个号码。 “什么事?”子临也是开门见山,电话一通就问了三个字。 “找你……当然是做‘交易’了。”盖洛接道。 “你要什么?”子临问到。 “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盖洛道。 “你可以问,我未必答。”子临道。 “哼……”盖洛冷哼一声,“杰克·安德森回到冠之郡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你不觉得这是一句废话吗。”子临反问道。 是的,这的确是废话,他当然知道。 “呵……也对,那我换个问法。”盖洛笑道,“那么……在我们这次通话之前,你有没有把这个消息卖给过其他人?” “有啊。”子临淡定地回道。 “那个人……是不是奥利维亚·杜乔?”盖洛又追问道。 “是又如何呢?”子临道,“我的客户很多,我可从来不记得我是只为某个人、或某一方服务的。” 他这个回应,基本上等于是默认了盖洛的猜测。 “但我们应该有过协议……”盖洛道,“只要是冠之郡内的事,你应该优先考虑我……而且我也再三承诺过……只要是奥利维亚提出的交易,不管她开什么价,我都出双倍!” 不料,子临的下一句话就是:“她陪我睡了。” “呃……” 如果“卧槽”是一个形容词,那么非常适合用来描述这一秒盖洛脸上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她是怎么陪我睡的,你盖洛也要加倍陪一遍?”子临的嘲讽紧随其后。 盖洛肯定接不了这茬儿,他的气势顿时就被压下去三分,并有些尴尬地言道:“你想要女人的话,我自然也有办法帮你去找……” “我要的女人,不需要别的男人帮我去找。”子临接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别浪费时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盖洛冷笑,“哼……我想要什么,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顿了顿,“我想要奥利维亚死!我还要从杰克·安德森身上夺回属于我的……杀神的名号!” “可以啊。”与盖洛那激动的口气相反,子临接话的语气稀松平常。 “什……什么?”盖洛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可以啊。”子临回道,“我可以帮你杀掉奥利维亚,并且让杰克到你的地盘上去自投罗网。” 盖洛的手在发抖:“你……说真的?” “真的。”子临道。 盖洛想了想:“但你刚才还说……你和奥利维亚……” “那又怎么样?”子临道。 听着对方的语气,盖洛心中暗暗惊叹于子临的冷酷,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沉住了气,问道:“这笔交易……你要什么价?”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子临回道。 “做什么?”盖洛这时心里想的大概是难度和“上天摘星星”差不多的事情。 可没想到…… “我一会儿发一个地址给你。”子临说的事情,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你派个手下过去,在尽量不惊动邻居的前提下,潜入一栋社区民宅,偷一部手机出来。” “然后呢?”盖洛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然后,你就到你那家纺织厂最里边儿的那间厂房去,爬到那台巨大的古董纺织机底部的空隙里,随便撬开一块地板,把手机藏进去……就行了。”子临回道。 “就……做这些?”盖洛疑道。 “怎么?你觉得太难了?”子临道,“那就算……” “不!”盖洛一听对方要变卦,赶紧吼道,“我做!立刻就去做!” “那么……交易成立。”子临还是那副悠然的状态,“只要你把事情办妥,十二个小时以内,‘你所认识的’那位奥利维亚·杜乔小姐就会死,而被你视为宿敌的杰克·安德森先生……也会自动送上门来。” ………… 时间,回到现在。 虽然子临所在的城市已是黄昏,但欧洲这边,堪堪是在中午。 阳光下,纺织厂的废墟中。 嗞——嗞—— 在断垣残壁、废转瓦砾之间,隐隐传出了一阵手机的震动声。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身影,缓慢的……从一堆焦黑的瓦砾下爬了出来。 他几乎浑身浴血,但那血的红色已被黑色的焦痕以及尘土和污物彻底掩盖。 他本来有着一张平凡的脸,但如今,这张脸上,多了一道被炸弹弹片撕开的、斜跨整张脸的伤疤。 嗞——嗞—— 手机一直在响,以他的听力,即便是深埋地下的人的呼吸,他也能听见,何况是这种较为明显的、有规律的震动。 他俯身刨开了脚边的几块木板,翻出了那部正在嗡嗡作鸣的手机。 他认出……那应该是安琪尔的手机。 怀着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他接起了电话。 嘀—— 接是接了,但他没有说话。 不过,电话另一头的子临,率先开口了:“安德森先生,我知道,当我打通这个电话、并报出你的名字时,你会产生很多疑问…… “放心,在不久的将来,你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 “但现在,请容我帮助你……解决你此刻最迫切的需求。” ………… 是夜,月明星稀。 一道半人半鬼的、黑绰绰的身影,来到了一间荒废的教堂。 中午时分,他接到了一个诡异的电话,随后,他就一直走,一直走……从正午,走到日落,再从日落走到天黑……方才抵达了这个地方。 电话那头,那个自称子临的人的话,仍旧萦绕在他的脑海—— “在我发送过来的这个地图坐标上,有一座教堂,那里是盖洛的紧急避难所……” 他缓步走进了教堂里,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教堂的神坛下,有一个暗门,打开之后你会看到一具棺材……” 他绕着神坛走了半圈,迅速发现了暗门的开关。于是他打开神坛,仅用单手……就把那具棺材给拖了出来,放到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棺材里面,存放着盖洛这些年积累下的一些钱财和艺术品,当然了,还有武器、衣物、医疗品、假证件等等,总之……你都拿去用就是了。” 他打开棺材,子临描述的那些东西自然都在;另外,还有一件令人非常在意的、与周围的物件格格不入的东西——一张黑色的卡片。 “我也留了一样东西在里面,我想你很容易就能将其辨认出来,希望你好好保管,因为那东西你今后会用到的。” 他在棺材前站了几秒,然后就脱掉了身上已经破烂不堪、满是血污的衣物。 月光下,他身体宛如一件艺术品,即便是古往今来最出色的画家和雕塑家……也难以勾勒出如此完美的肌肉线条,纵然这具肉体此刻已布满伤痕,也依然能透出慑人的魄力和美感。 简单地处理好伤口、穿上衣物、拿上枪后,他又回到神坛前。 他抬起头,看向了神坛上方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 短暂的沉默后,他抬手开了一枪……那发子弹直射耶稣的眼睛,“砰”的一声就把神像的头部给崩碎了。 直到他走出教堂时,枪声的余音,仍在他身后的那座“枯冢”中回荡。 第十三章 回归 凌晨,至暗之时。 那不勒斯,维托里奥·布鲁诺的宅邸,某会客室中。 “所以……现在阡冥是你说了算了?”维托里奥坐在一张小桌前,一边吃着夜宵,一边对他的客人说道。 “是的。”奥利维亚坐在一张离对方数米远的沙发椅上,用不卑不亢的语气应道。 “呵……真没想到,盖洛居然栽在了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的手上。”维托里奥在听到自己那条“看院狗”的死讯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相反,他还饶有兴致地笑道,“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了解一下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怎么办到的并不重要。”奥利维亚回道,“重要的是……我办到了。” “啊……啊……明白,明白。”维托里奥拉长嗓门儿念道,“说吧,阡冥的首领小姐,你有什么新条件,随便开,只要不算太过分的,都可以商量。” 虽然维托里奥的心里始终把阡冥这个组织当狗,但在台面上,他对阡冥的首领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现在有很多联邦高层都需要阡冥去办事,而他作为中间人,能从中捞到不少的好处;相对的,大部分基业都在欧洲的阡冥,也需要一个像维托里奥·布鲁诺这样有势力的保护伞。 这几年来,在盖洛的运营下,双方已经形成了一种互惠互利的双赢模式;为了一些面子上的问题或是蝇头小利而撕破脸,那自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请放心,布鲁诺先生,我是一个懂分寸的人。”奥利维亚接道,“布鲁诺家族是我学习的榜样,我希望能让杜乔家也跟贵家族一样,将阡冥这份基业越做越大……维持百年、乃至千年。” 哐—— 就在她准备开始谈条件的时候,忽然,会客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名穿着西装、戴着耳机、身形高大的保镖冲了进来,惊慌地言道:“郡首先生!前门那边出了点状况……” “你连敲门都不会吗?”维托里奥闻声转头时,已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他瞪着那名保镖打断道,“没看到我在和客人谈事情吗?谁允许你进来的?” “对……对不起,郡首先生。”保镖赶紧低头道了个歉,“但眼下这是紧急情况,希望您尽快跟我们去避难。” 当他说到“我们”这两个字时,又有两名西装保镖刚好也从他身后的走廊里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出现在了门口。 “嗯?”维托里奥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此刻他虽是心生疑问,但并未被这状况吓到,只是冷静地问道,“怎么回事?民众暴动了?还是有组织的炸弹袭击?” 他说的这两种假设,已是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事态了;而且……就算真是这种级别的事态,他也不怕。 因为布鲁诺家的宅邸,是整个冠之郡防卫最森严的地方;这里的占地比当地联邦政府的办公区还大,维托里奥的私人武装比起当地的驻军还要强……无论武器装备还是保镖的单兵作战能力,都是出类拔萃,而这个建筑群内的各种防御设施,也堪称固若金汤。 “有个人……他……他说要进来杀了你……”那名保镖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又看向了一旁的奥利维亚,“……和杜乔小姐。” “什……么?”维托里奥听到这儿时,真想站起来扇那保镖一巴掌,“你们这帮人都是白痴吗?”他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就因为这种事,你们就冲进我的会客室、打断我和客人的谈话,还他妈的让我去避难?那是不是下回有个臭要饭的到我家门口避雨你们都要来通报我一声啊?”他指着那名保镖,“你现在就下令,让前门那边站岗的人,把那个叫嚣着要杀我的家伙给我干掉!还有,明天开始你就给我去看一个月的大门儿!” “慢着。”这时,奥利维亚忽然开口了,“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了?”阡冥首领的话,维托里奥还是要听听的。 “有人到你家门口叫嚣着要杀你倒也不奇怪,但是……”奥利维亚道,“对方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么一说,维托里奥也立即发现了这个盲点。 再怎么说,阡冥的首领在深夜悄悄拜访冠之郡郡首这种事……肯定是保密的;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们各自的手下而已了;一个普通的、叫嚣着要干掉郡首的百姓,怎么会知道奥利维亚·杜乔此刻就在布鲁诺家做客? “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现在在哪儿?”奥利维亚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赶紧问了那名保镖一声。 ………… 四十分钟前,白鸽酒吧。 门口的铃铛响了一下,然后杰克就走了进来。 酒保听到声音时,朝门口瞥了一眼,然后……他手里的杯子就摔到地上,碎了。 白鸽酒吧营业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见酒保摔碎过东西,但今天……算是见着了。 人们的视线很快就都移到了杰克和酒保的身上。 所有人的交谈都停止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除了老式唱片机还在发出那夹杂着噪点和失真的音乐,整个酒吧里再无其他响动。 “我想跟查尔斯单独谈谈。”杰克走下阶梯时,说了这样一句话。 话音落后,五秒之内,酒吧里的客人们便纷纷起身,朝外走去;三十秒不到,整个酒吧里就只剩下了杰克和酒保两人,就连女招待都放下托盘离开了。 “唉……”待屋内空了下来,酒保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劝过你的……而且不止一次。” 杰克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要杀了我吗?”数秒后,酒保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杰克接道,“你只是把奥利维亚的年龄多说了几岁而已,就因为这样……你就觉得自己该死吗?” 的确,酒保对杰克说的大部分话都是真的、那些劝告也都是真心实意;唯一一个说谎的点,就是替真正的奥利维亚打掩护。 “呵……是啊。”酒保闻言,也干笑一声,“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杰克道,“因为你的心里,觉得自己有罪。” “罪恶感吗……”酒保念道,“我在这行干了那么多年,还会有那种东西吗?” “当然会有。”杰克道,“每个人都有罪,或早或晚……我们都会被其吞噬。” “那么你呢?”酒保问道。 杰克又一次沉默了,并且,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一丝忧伤的笑容。 “不说了……”杰克道,“把奥利维亚和她手下们的行踪告诉我吧。” 换做平时,酒保可能会先回一句——“你怎么就能肯定我知道他们的行踪?”或者“你找到他们又能怎么样呢?”之类的话。 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连他都感到“陌生”的杰克·安德森,他完全鼓不起说那些话的勇气。 酒保只是静静地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写下了奥利维亚的人马所用的几个据点,递给了杰克。 ………… “杰克·安德森?”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维托里奥和奥利维亚同时用惊讶的口吻将其重复了一遍。 那名保镖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故而又道:“是的,他自称杰克·安德森,并且说了要进来杀你们……还都是对着大门口的监视器说的,说完他就开枪打爆了监视器。” “不可能。”奥利维亚坚定地言道,“杰克·安德森已经死了。” “什么?他死了?”维托里奥显然也认识杰克,但他并不清楚之前那几天发生了什么。 “是的。”奥利维亚道,“就在大约二十个小时前,我亲手把他炸死的。” “你确定吗?”维托里奥似乎对杰克很是忌惮,在听到那个名字后神情就变得很紧张,“有没有可能,只是炸成重伤之类的?” “一枚能炸毁工厂的液体炸弹直接在他怀里爆炸,你还要我怎么确定?”奥利维亚不耐烦地回道。 “这样吗……”维托里奥点点头,但还是将信将疑。 “郡首、杜乔小姐……无论如何,这个自称杰克的人目前已经潜入……不……是‘杀入’了宅邸,并已毁掉了近三分之一的监控设备;在我过来的时候,我们已有大量的人手都失联了……”那名保镖接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二位……” “行行!别啰嗦了!”维托里奥又打断了保镖的话,但这次,他的台词却是,“别浪费时间,赶紧带路,我要进地堡!” 当初骂人太紧张,如今嫌人跑得慢,说的就是维托里奥这种行为了。 “你先去避难吧,布鲁诺先生。”另一边,奥利维亚却是面露肃杀之色,因为她仍旧坚定地相信杰克已死,来的只是个冒牌货,“我要去会会那个闯入者,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维托里奥这会儿都已经跟着保镖跑到门外了,闻言,他回头看了奥利维亚一眼,“……那你自己小心吧。” 他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要求对方一定要跟着自己去避难,反正阡冥的首领谁来当,对他来说都一样,人家主动要去犯险,与他何干? 于是,奥利维亚就留在了宅邸中,并朝着前门的方向谨慎地摸过去了。 而维托里奥则在三名保镖的护送下,一路小跑着进入了一条安全密道,并在两分钟内就抵达了位于宅邸地下的“地堡”入口处。 像这种紧急避难设施,很多联邦高官都会去准备;毕竟这已是二十三世纪了,科技越进步,能在短时间内致使全人类灭亡的手段就越多……谁也说不清明天会不会有某个超级ai去去接管全世界的核弹头、或是有某种死亡率100%的变异病毒从某个实验室里流出来。反正有钱人钱多得没处使,造个能在世界末日里狗一段日子的地堡,也是有备无患。哪怕人类终究要迎来不可避免的灭亡,这些躲在地堡里的人至少能选一个相对体面一些的死法。 【全部识别已通过,安全门开启。】 经过了指纹、声纹、瞳孔、密码等一系列的扫描后,地堡的门总算是开了。 维托里奥也知道,这种时候让那三名保镖留在外面并不现实……反正他只是进去躲避刺杀,又不是躲避世界末日,最多也就待个一时半刻,所以,他让保镖们也跟着他进来了。 看着地堡的安全门渐渐关闭,维托里奥悬着的心算是慢慢落下;只要眼前这扇门一合上,他就绝对安全了,哪怕宅邸里的保镖庸人统统死光、乃至是房子遭到导弹攻击,他在这里都能毫发无伤。 而跟着他的那三名保镖也都暗自松了口气,至少今天,他们不用再拿命出去拼了。 叱—— 伴随着气阀放气的声音,门已彻底紧闭。 维托里奥当即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想到沙发那儿坐下。 不料。 “啊!”他一转身,就惊叫一声,因为他看到沙发上竟然已经坐了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袭昂贵的黑西装、脸上有一道斜跨整张脸的伤疤的男人。 听到主子的叫声,三名保镖也都急忙转身,他们仨的枪早已从枪套里拔出并拿在手上,所以这会儿几乎是本能地举枪瞄准了过去。 然…… 砰砰砰—— 一把枪,三声响,几乎在同一秒内响起。 一秒过后,三名保镖的脑袋就绽开了三朵浆花儿。 此刻,杰克手里拿的这把枪,可是盖洛收藏在“棺材”里的武器,那自是十分精良的特制品,射速和威力都不是市面上的制式枪支可比。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没有来杀你吗?”看着一脸惊愕、坐倒在地的维托里奥,杰克缓缓站了起来,自问自答道,“因为那时的我,是一个非常胆小、且自私的人……”他顿了顿,接道,“我可以为了钱,去杀死一些并不那么糟的政客,从而让你这样的人渣连任郡首;尽管你事后想把我灭口,我也只是杀掉了找上门来的那些突击队员,并没有来杀你……因为我不想因此惹上更大的麻烦。” 杰克一边说着,一边推出弹匣,往里面一枚一枚地添了三发子弹。 “我也是个人渣,布鲁诺先生。”杰克接着道,“我的前半生,几乎都在为你这样的人服务,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项工作——一项我并不喜欢、但却很擅长的工作。 “这些年来,我让很多你这样的人获得了权力,而你们,则让无数的人……活在了炼狱之中。 “但我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后半生能过上安逸、富足的生活。” 在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维托里奥也渐渐从惊慌中缓过神来,他稍稍冷静一些后,赶紧抢道:“杰克,听我说……当年的事都是一场误会,消息并不是我泄露给警……” 砰—— 下一秒,一发子弹便击中了维托里奥的膝盖,从他接下来那杀猪般的嚎叫来看,那真的很疼…… “为什么要用无意义的谎言来占用我们彼此的时间呢。”杰克道,“你我心里都明白,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去的。” “啊——咳……嘎啊——”维托里奥捂着膝盖,惨叫不断。 “我跟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一些……”杰克走近了对方,“只是想让你知道……今天你会死,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他微顿半秒,“你死,是因为你该死,仅此而已。” “哼……”自知命不久矣的维托里奥,用恶毒的神色瞪向了杰克,压住叫喊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谁该死……谁该活……又该由谁来决定呢?上帝吗?还是你?难道你自己就不该死吗!” “我会找到一个决定者的,但那个人绝不是上帝。”杰克回应时的语气很是淡定,“上帝救不了人,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人可以。”他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维托里奥,并举枪瞄准了后者的脸,“至于我……我自然会死的,死在……杀你这种人的路上。” 话音落时,杰克便扣动了扳机。 尾声 信条 奥利维亚在宅邸中谨慎地前进着,可越是往前,她就越是感到心惊。 虽然她发现的尸体不多,但从现场的种种痕迹来看,杀人者……非常像是某个已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终于,在搜索了大约十分钟后,她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 因为在这个时刻,她已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早就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了。 然而…… “你以为还有可以让你回去的地方吗?” 杰克的说话声恍如来自地狱的低语,从奥利维亚的背后突兀地响起。 闻声之际,奥利维亚全身僵硬、瞳孔收缩,猛地转过身去。 “你……”当她用肉眼确认了对方真的是杰克后,恐惧便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出来,“你怎么可能……” “还活着?”杰克抢过了她的话头,顿了一下后,接道,“答案就刻在我的脸上。”他说着,便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 “什么意思?”奥利维亚并不理解杰克所言。 “你认为我的能力是‘时间停止’;宽泛地讲,这也没错。”杰克道,“但……‘时间’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若要细致点说,你认知当中的‘时停’,实际上只是停止了你在物理世界中所能感知到的‘相对时间’而已。”他微顿半秒,再道,“可当我无限接近于死亡时,求生的本能会让我的大脑做出一些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你……停止了‘绝对时间’?”奥利维亚听到这儿时,大概是懂了,她的神情也因此变得更加凝重。 “就在炸弹炸出的第一块弹片划过我脸的刹那,我看到了一些……或许永远都不该被人类见到的景象。”杰克接着道,“后来,便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到我醒来,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只受了一点轻伤,而且伤口基本都已愈合了,唯有脸上的这道疤,已然变成一块坏死的、无法消除的旧伤。” “哼……”奥利维亚冷哼一声,“你其实就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并不是受伤状态,要对付我轻而易举是吗?”说到这儿,她的左右手上,分别出现了红蓝二色的光芒,“但依我看,你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从那种爆炸中生还下来,怎么可能只受了点轻伤?” “到底谁在虚张声势,当事人自己是最清楚的。”杰克一边说,一边已迈步朝对方靠近。 叱叱—— 就在这一瞬,奥利维亚双手一展,两道光弧撕裂了空气,分别以两个刁钻的角度朝着杰克袭了过去。 下一秒,两只血淋淋的手,便倏然落地。 杰克的身影,则似瞬移一般,站在了奥利维亚的跟前。 “啊!啊——”奥利维亚因双腕处突然爆发出的剧痛惨叫出声。 同一秒,两抹血光又在其膝盖处绽起,让她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此时,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望着她的杰克,双手的手腕处,已赫然出现了两把带血的利刃。 “我在盖洛留下的东西中找到了几件老古董,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阡冥的首领们留下的遗物。”杰克低头瞥了眼自己手边的袖剑,冷冷念道,“我觉得,将它们用在你这个现任首领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你又明白什么!”奥利维亚忍住剧痛,将被截断的两处手腕抵在自己的身体上止血,并在地上蹒跚地爬着、远离杰克,“你知道我的父亲为了守住阡冥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 “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杰克一步步逼近,“因为你的父亲要守护的东西并不是阡冥,而是你……” 奥利维亚听到这句,明显怔了一下,但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或许是一个用心良苦的父亲,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合格的阡冥首领,也不代表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杰克接着说道,“你和你的父亲,本质上和盖洛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杀手都知道——真正的阡冥是不会屈从于金钱、权势或是力量的,因为它是一个在暗处守护着芸芸众生和世间公理的影子。 “阡冥从来也不是一份产业……它是一种精神,它应该被传承、而不是继承。 “但你、你的父亲、还有盖洛,你们却把它当作是一个承载着力量和名誉的实体,当作是自己的所有物……怀着与阡冥的精神南辕北辙的动机,用个人的意志去驱使它。 “你们本应是让布鲁诺这种人夜不能寐的存在,但现在却反过来成为了他手中的武器。 “这样的阡冥,至少在我看来……早已名存实亡。” 奥利维亚听着这些话,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却是越发怒意昭然。 当一个人的价值观被全盘否定、却又无法反驳时,那种从绝望中迸发的愤怒是难以形容的。 “话说得还真漂亮……”她还在爬着,并冷笑道,“哼……你一个局外人,反倒跟我侃侃而谈什么‘阡冥的精神’?”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出声,“你知道个屁!没有力量支持的信仰就是个笑话!阡冥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你又了解多少?一个自身都难保的组织还谈什么伸张正义?”她啐了口唾沫,“你自己又如何?呵……你还不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婊子死在怀里?你的这些高谈阔论救得了她吗?理想是强者和胜利者才有资格谈论东西!你算吗?” 杰克闻言,沉默了数秒。 “你说得对。”他想了想,再道,“我不算。”他又顿了顿,“我只是个软弱的失败者…… “我鼓起勇气,回到这个我已经远离的地方,试图为自己的心寻找一份救赎。 “这种想法本身,就是自私、卑劣、软弱的。 “罪人总想用一些投机取巧的方式来消除罪恶感,用自欺欺人的逻辑让自己觉得得到了宽恕…… “但事实是,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已犯下的罪业,也是无法消除的。 “所以,我不会再和‘过去’纠缠了,如果世上真有可以让我得到救赎的道路,那也是在未来……” 奥利维亚没有再跟他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地上爬着;因为她流了太多的血,纵然身为能力者的她体质远强于常人,但也快撑到极限了。 “虽然我已经问过一遍了,但我想你没听懂……”杰克看了她几秒,又把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你以为……还有可以让你回去的地方吗?” 这次,奥利维亚听懂了。 所以她停止了动作,僵在了原地。 其实这是一件她在确认了杰克还活着的瞬间就该想到的事情——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行踪?她来拜访布鲁诺的事情应该只有她的部下们知道才对,那么很显然……杰克在来这里以前,已经去拜访过她手下的那些刺客们了。换言之……那些人,多半已不在这世上了。 “你……你……”奥利维亚几乎已说不出话来,但她还是在悲怆中翻了个身,转而爬向了杰克,并用她那已毫无血色的双唇喃喃道,“……岂有此理……你知道自己干什么吗?我要杀了你……我要……” 她的生命已快要走到尽头,但她的执念还在折磨着她。 杰克单膝跪地,单手扶住了已基本没有抵抗能力的奥利维亚,任由对方用一只血淋淋的、连骨头都露在外面的手腕敲打着他的肩膀。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从未如此清楚地知道过自己是谁,以及我所做的事情的意义。”杰克道,“还不明白的人……是你。” “咳……咳唔……”这一刻,奥利维亚的手终于也无力地垂到了地上,再也抬不起来了。 绝望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流出,其双瞳也渐渐变得空洞。 “不被规则所约束的人,自然也不会受规则的保护……”杰克说着,一手将对方搀到怀中,另一手则缓缓抬起,“服务于光明的人,就得有委身于黑暗的觉悟……”他将袖剑抵到了奥利维亚的颈侧,“你们的罪业,由我来消除、由我来背负……” 下一秒,袖剑便刺入了奥利维亚的咽喉,结束了她并不算长的一生。 少女的死,并未改变杰克坚定而冷酷的眼神,他只是收起袖剑,默默走向了前方那空荡荡的走廊。 “杀神刃下,万物皆虚。” “罪随吾逝,信条永存。” 序幕 仍然是第一次投票 二号的叙述,也结束了。 和一号拿到的文本类似,这篇文字里同样没有什么心理描写,只是用第三人称的视角,陈述了一些客观发生过的事。 在二号念的过程中,时不时都有人会朝四号……也就是杰克那边望上一眼,但也没人多说什么。 同样是十分钟不到,二号放下了手中的i-pen,抬眼看向众人道:“那么……我猜,咱们又该投票了吧?” 叮铃铃铃铃—— 他话音未落,桌上的电话便又一次响起。 “要不然……”二号没有急着接起来,而是看向身边的三号道,“……你接?” 三号,是一名留着中长黑发的亚裔男子,他的个子大约一米七五、中等身材,长了张颇为秀气的脸,还戴了个发箍将自己的刘海束成了背头。 从头到尾,这位三号陪审员都保持着沉默,也没有做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周围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直到此时,二号向他提问,他方才开口应道:“好的。” 应完这一声,三号就微微起身,将桌上的电话朝自己拉近了几分,然后拿起了听筒。 “喂?对,我是三号……” 在最初的这几个短语后,他沉默了大约一分钟。 一分钟后,三号挂断了电话,言道:“‘他’说……经过‘他’再三考虑,撇开十号来投票这事儿……果然还是不妥;因为那样便无法达成他想要的‘十三人全体一致’了……所以,第一轮的投票不算,这一轮的也不投。” 说到这儿,三号看向了七号:“‘他’想请七号先生帮个忙,重新让十号参与进来,然后大家再继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七号。 两秒后,十一号陪审员冲着七号笑道:“呵……兄弟,你莫非是那种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者?” “不,他不是。”不料,七号还没回话,杰克却是先道,“他的能力可比那强多了。” 闻言,七号微微抬头,扬起鸭舌帽的帽檐,看了杰克两秒,随后又对三号说道:“既然要找我帮忙,为什么不在十号刚死的时候提出来,而要等到现在呢?” “你问我干嘛……”三号应道,“又不是我提出的要求。”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如果我拒绝,又当如何?”七号追问道。 “这倒是说了。”三号说着,便朝身边的杰克看去,但他还没有把话复述出来,杰克就自己抢过了话头。 “‘他’说,你要是拒绝,就让我杀了你。”杰克对七号说道。 “看来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你是听得一清二楚啊……”七号接道。 “目前为止的三通电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杰克接道。 “那么……”七号又道,“你真会按照‘他’的意思……来杀我吗?” “你说呢?”杰克冷冷道。 这话,等于就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唉……”七号长叹一声,“这么说来……仅仅是刚才那一枪的试探,你就已经理解了我的能力。” “我也只是知道了个大概。”杰克道,“但我想……‘他’知道得很清楚。” “呵……”七号笑了,“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等二号把有关你的记录念完,再向我提出要求了。” “明白了就好。”杰克说话间,忽然又举起了枪,朝着七号开了一枪。 砰—— ………… 一号陪审员的叙述结束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i-pen,整桌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十号陪审员便忽然开口,对五号道:“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你在跟我说话吗?”五号……也就是车戊辰,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反问了一句。 “这不废话吗?”十号又道,“作为当事人,你对这事儿就没什么要补充的吗……车探员?” “你认识我?”车戊辰又用问题去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哈!我当然认识你。”十号笑道,“眼前这一桌人,我基本上全都认识,只是你们不认识我罢了。” 吱—— 就在十号说到这儿时,伴随着一声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动的响动,坐在长桌尾端的七号蹭一下站了起来,并立刻大步流星地朝着十号走了过去。 “你有何贵干?”十号见对方走到自己旁边停下了,便抬头问道。 他说话的态度还是很嚣张,一副欠爆头的样子。 “你再这样乱说话……会死的。”七号说道。 十号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哼……什么意思?威胁我?” “随你怎么想吧……”七号一脸淡然,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误会和质问的状况,“总之,从现在起,请你不要谈论这桌任何一个人的身份,就算你知道什么,也把话都烂在肚子里。” “如果我不呢?”十号嘚瑟道。 “那我就把你从椅子上拽下来,在保证不把你打死打晕的情况下打到你叫疼为止。”七号回道。 “哈!”十号一拍桌子,自己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怕你?”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就被七号拽到地上胖揍了一顿。 两分钟后,七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十号,也鼻青脸肿地爬回了自己的座位……由于腮帮子肿了,他只能用含混不清的话语,冲着一桌人念道:“你们就这么看着吗?有没有同情心的!他这么大个儿!我这么矮小!” “下手是有点儿狠。”他旁边的十一号这时忍俊不禁地笑道,“嘿……不过,你这不是还活着吗?”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就算他被打死了,这一桌人也不会太当回事儿的。 叮铃铃铃铃—— 就在十号一脸委屈地揉脸时,电话响了。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号接电话,然后将电话交给二号、二号讲述投票的规则、众人投票…… 第一轮投票,仍是无果。 于是,二号便拿出i-pen,输入了密码,准备开始念文档。 可这一次……他所念的内容,却不是关于“杰克·安德森”的事了。 第零章 胜负师 凌晨三点左右,我被人戴上了头套、用塑料条绑住了双手,押上了一辆车。 虽然无法用肉眼确定,但从底盘的高度、启动时的加速、以及乘坐时感觉来推断,这种车型显然不是平民阶层消费得起的。 能让自己手下的喽啰开这种车来“请人”的家伙,那自然得是大人物了。 然而,我并没有觉得这次“邀请”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 我叫榊无幻,用樱之府的古语来念,是sakaki_mugen,是不是很唬人? 唬人就对了,因为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自从十四岁那年踏入“赌博”这个黑暗的世界时起,我就开始用它了。 赌徒就像艺人,我们的名字不需要什么真实感,假到仿佛能和现实隔离的名字才是最好的。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气势非常重要。 哪怕是身无分文、下一秒就要堕入永远无法爬出的深渊,你的气势也绝不能垮。 因为……一旦让对方看出你的恐惧和软弱,你就完了。 而名字这东西,也是气势的一部分,赌徒就是要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来获得胜利——是背负着一个酷炫中二的名字在生活中被人吐槽,还是想带着一个平凡的名字去死,也并不是那么难选吧。 ………… 我所居住的城市叫做“花月町”。 地如其名,这儿就是个如镜花水月般浮华飘渺的所在。 白天的花月町就像一个沉睡的、苍白的女人,但到了晚上,她会醒来,并在第一杯酒下肚后,变成你的梦中情人。 在这里,你可以同时看到人世间最美、和最恶的景象。 男人们在酒色财气的漩涡中狂欢着,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就可能得到一切、或失去一切。 所谓的赌博,其“意义”就在于……它能把其他所有“有意义”的事物,都变得“毫无意义”。 任何东西,在被你押上赌桌时,就已完成了这种转变。 金钱、权力、挚爱的亲人、自己的性命……人类可以疯狂到什么地步,赌桌的限界就可以拓展到哪里。 这种在一步登天和万劫不复之间游弋的体验,是只有人类才能享受到的、最极致的游戏。 而我,正是这个领域中的佼佼者,是花月町的“两大传奇”之一。 当然了……说是“传奇”,其实,也就是个赌徒罢了。 在那些真正拥有力量的人眼里,我这种人……无非是仰仗着一点才能,靠着那些堕落者的血肉为生。 ………… 我是在接近午夜时走进那家麻将馆的。 我很喜欢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小地方,一方面是因为正规的赌场基本上都已把我列入黑名单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这种地方往往能遇上同行——用圈内的话来讲,就是所谓的“行家”。 除了同行之外,这种地方还有很多自以为是“行家”、但其实只是因为输多了所以比一般人强一点儿的赌棍。 和这些人一起玩,哪怕有时看情况故意输掉一点,也比我去正规赌场里赢那些小赌怡情的普通人的钱要开心。 今晚,麻将馆里来了一条“大鱼”。 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他了,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体面人,和周围那帮邋里邋遢的油腻大叔们大不一样。 他手腕上那块比这整间麻将馆还贵的表,还有他看到麻将垫(塑胶制品,最早可追溯至昭和时代,整体来说就是个四边有凸起的方形垫子,将其放在暖炉被上,就可以把暖炉当作麻将桌使用)时那种感到新鲜的表情,都说明了他所处的阶层和这里的人相去甚远。 除了有钱以外,他的实力也不错。 他打得是很正统的麻将,没有什么小动作或者小聪明,就是正统、合理、天真。 我可以从他的眼里看到“赌场里那种‘阳光下的赌博’已经吸引不了我了”这样的信息,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他们对于真正的赌博……或者说对那个黑暗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而最终,这些人也都无一例外地被黑暗吞噬了。 观察了一个半庄后,我给桌边的一个常客使了个眼色,他自然是认识我的,也知道我的意思,所以很快就找了个节骨眼儿回去了。 随后,我就顺势加入了那桌赌局,开始赢。 “大鱼”的点棒在一小时后就用尽了,但他的脸上不但没有任何焦急或失望的表情,反而还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很爽快地掏出钱,打算再追加点棒,但老板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 很显然,老板已嗅到了“麻烦”的气味。 我也一样。 因此,我也找了个借口赶紧换钱走人。 “大鱼”叫住了我,说想跟我聊聊,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麻将馆。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想到…… 不到两小时,我就被一群看起来非常专业的练家子堵在了一条巷子里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人用武力控制住,但考虑到干我这行的每次被抓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恕我无法用轻松的心情去面对。 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但我明白……这回遇到的“鱼”可能有点儿大过头了;也许已经大到了“鱼吃我”、而非“我吃鱼”的那种地步。 第一章 荒井的牌局 头套被揭去后,榊无幻花了数秒去适应周遭的光线。 随后,一间宽敞的、装修堪称奢华的游戏室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榊无幻也进过一些大赌场的vip室,但和这里相比,那些地方的档次明显就差了一截。 水晶吊灯、虎皮地毯、真皮沙发……这类东西,在花月町的很多营业场所里都有;但这间房里的摆设,即便是同样的吊灯、同样的地毯、同样的沙发……就是能透出一种不同感觉。 所谓的“珍品”,贵就贵在这里。 “少爷,人已经带到了。” 当一名戴着墨镜的西装大汉在给榊无幻松绑时,站在其身旁的另一名大汉便冲着房间中间的一桌人通报了一声。 那桌共有四人,正在打着麻将。 闻声后,背对着榊无幻的那个人便转过头来,看向了这边。 榊无幻认识他,他就是此前在麻将馆里的那条“大鱼”。 “哦!来了啊!”被称为少爷的男人是这桌人里唯一一个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的人了,这不仅是因为他背对着门口,更是因为他是这桌里唯一一个“普通人”。 即便是站在数米之外,榊无幻也能看出,那桌的另外三人……都是“行家”。 “呵呵……又见面了,榊君。”那位少爷站了起来,笑着迎上前来,并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两名西装大汉可以退下了,“恕我冒昧,用这种方式把你请来。” “没关系。”榊的神色看起来很轻松,“既来之……则安之。” 事已至此,榊自然也没必要摆出一副充满敌意的态度,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再者,他也的确对眼前这位“少爷”产生了几分好奇。 “哈哈,榊君没生气就好。”对方一看榊挺好说话的,顿时也是喜笑颜开,“对了,还没自我介绍,鄙人荒井龙之介,你叫我龙之介就可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龙之介。”榊还是摆着虚假的笑容,用亲切的语气应道。 “喂喂……小子。”然,就在此时,在麻将桌边、位于龙之介左手边的一名中年男人开口了,“人家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啊?荒井君可比你年长,你得用敬语明白吗?” “嘛……别这么认真嘛,大河内先生。”龙之介本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我俩也差不了几岁,没这个必……” “不,他说得对。”不料,榊却忽然收起了笑脸,“这位大河内先生说得没错,我还是叫你荒井先生吧。” “呃……那……那好吧。”龙之介见榊的态度变了,也只能尴尬地应了一句。 但随后,他就朝着名为大河内的男子瞥了一眼,投去一道不悦的目光。 大河内被龙之介这么一瞪,顿时变了神色,只能避开对方的视线,像是认错般低下了头。 “切……被摆了一道。”此刻,大河内的心里可是后悔极了;他本以为榊会积极回应自己的挑衅,这样他就能借题发挥打压一下这个新来的,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将计就计、反将了他一军,让他得罪了龙之介。 “嘻嘻……”两秒后,坐在大河内左手边的男子阴沉地笑了两声,念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少啰嗦,你这僵尸男。”大河内知道这货是在嘲讽自己,故而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顶回去。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龙之介已将榊领到了桌前,并开口道:“那么……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吧。”他将手搭在榊的手臂外侧,对桌边那三人道,“这位,就是花月町的‘两大传奇’之一,人称‘胜负师’的‘榊无幻’。” “嘁……”大河内只是斜了榊一眼,轻啐一声。 “嘻嘻嘻……”被大河内称为“僵尸男”的那位,又一次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言道,“久仰……久仰……” 而坐在龙之介右手边的一名老者,则是未发一言,仅冲榊点头示意了一下。 “榊君,这三位也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哦。”龙之介用一脸自豪的表情,先是指向大河内道,“这位是人称‘听牌之达人’的大河内五郎。” 接着,他又指向对面那个全身散发出阴湿气息的家伙,说道:“这位则是‘牌山幽灵’,高木敬二。” 最后,龙之介再指着右手边那位道:“还有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刚运之五十岚’。” 在他进行介绍的同时,榊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三人。 首先,大河内无疑是个老江湖了。看面相他在五十岁上下,谢顶、满脸横肉、烟不离手;他的身上穿着做工考究的深色直条纹西装、十个手指全都戴着金戒指、腕上拴着名表、脚上还踏了双蟒蛇皮鞋…… 一看这穿戴就知道——人家不差钱。 甭管品味如何,作为一名赌徒而言,这种浮夸的打扮,也是一种实力的象征。 也是……“气势”的一部分。 再看,高木敬二;三十五岁左右,消瘦、穿一身黑色和服,留着披肩长发,面目半遮、脸色苍白。 就冲他这穿着和长相,大半夜在黑一点的地方扮鬼都不用化妆。 而那位“五十岚”,看着年纪就比较大了,至少也有六十多岁,穿戴很普通,像个随处可见的老大爷。 对于这三个人的名号,榊自是有所耳闻;三人皆是在樱之府赫赫有名的雀士,在赌博的圈子里混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听过他们的传闻。 就像……这三人,也都听过“胜负师”的大名一样。 ………… 五分钟后,榊已坐上了龙之介的位置,准备加入牌局。 而龙之介则坐到了牌桌附近的沙发上,让女仆送来了一壶清酒和几碟刺身。 美酒、美食、和牌局,都是他乐于去品味的;当然了,美女也是,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荒井龙之介是一个很喜欢玩的人,他也确实有玩的资本。 龙之介的父亲荒井信一郎是联邦政府的“内阁十辅”之一,即实际掌握着这个星球控制权的十人中的一个。 金钱,对龙之介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只是用来衡量他想要的东西有多少价值的计量单位;金钱从来都不会成为他获得某样东西的阻滞,只会成为他的伙伴……最可靠的伙伴。 今天,龙之介将这四名高手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去玩一场“钱”的游戏。 两周之后,就在樱之府,会有一场名为“最高游戏”的聚会。这场聚会的参与者,全都是联邦高层或超级富豪的子孙辈们;他们相约,每人都可以带一名“助手”前往,而最终赢得游戏的人,可以得到一件“天下无双”的奖品。 对于这么有趣的事,哪怕是没有奖品,龙之介肯定也是要去掺一脚的,何况这次游戏的举办地就在他的故乡樱之府,他更是不愿错过。 因此,最近这半个多月,他都在四处寻访有名的赌徒,希望可以从中选出一人,作为自己的助手。 不过,龙之介毕竟是位“少爷”,对于那个黑暗的世界,他还是了解甚少;哪怕他偶尔去一些非法的场所玩乐,暗处也总是会有人跟随保护。通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保镖们就已经把很多潜在的威胁挡在门外了,他最多就是输点钱,而这对他来说根本不叫事儿。 若龙之介真的很懂行,对那“黑暗的世界”有所了解,他也不会等到今晚的偶遇后,才打听到榊是何方神圣。 但无论如何,榊,终究还是被带到了龙之介的面前。 虽然龙之介并未跟榊提起“最高游戏”的事,只是提出让他坐下打一个半庄,但榊也没有拒绝;本来嘛……人都被你抓来了,别说让打麻将了,让是让你打自己的耳光,你敢拒绝么? “那么……咱们赌点儿什么呢?”刚坐下,榊就开始搞事。 当然,所谓的“搞事”,也只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在榊自己看来,提这个问题是非常正常的,就跟去公共厕所时问人家里面有没有免费的卫生纸一样正常。 “喂,小子。”大河内是第一个做出回应的,“你可别太过分了,荒井君都说了,只是让你坐下随便玩儿玩儿……你居然还想在这里赌钱?” “也未必得是钱啊。”榊道,“赌别的东西也可以的……那啥……你有年轻漂亮或者风韵犹存的女性亲人吗?” 乓—— 大河内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身,一把攫住榊的衣领:“你小子……故意找茬吗?” “嘻嘻嘻……”这时,高木忽然阴笑出声,“原来如此……不愧是被称为‘胜负师’的男人。” “哈?”大河内闻言,转头看向高木,“你在那儿嘀咕什么呢?你这僵尸混蛋。” “搞不清状况的是你啊……大河内。”一秒后,一直保持沉默的五十岚也开口了,他的嗓音带着他那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沉稳和沧桑,语速也是比较缓慢,“这位小哥,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赌徒’哦。” “什么意思?”大河内问这问题时,手上的力道已经松了下来。 榊见状,便顺势扯了一把,将对方的手拿离了自己的领口。 “胜负的意义,不就在其所背负的筹码有多少吗。”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淡然言道,“赢了无法得到什么,输了也不会失去什么……还能叫赌博吗?” “你还真能说啊……”大河内听了,一脸不爽,还想骂街。 好在龙之介及时开口道:“好啦好啦,各位……稍安勿躁。”他喝上一口清酒,再道,“本来我不想提的,不过榊君的话有道理,也提醒了我……差不多也该告诉你们了。” 此言一出,牌桌边的四人皆是看向了龙之介,准备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很显然,大河内、高木和五十岚这三人,也都还没听过“最高游戏”的事;虽然他们仨已被龙之介请来超过一周的时间了,但也只知道荒井少爷“有事要他们办”,至于具体是什么事……龙之介本人不说,他们也不方便打听。 “我就直说了吧,眼下这场牌局,算是一场筛选吧。”龙之介道,“这一个半庄过后,点数领先的人,可以留下……而剩下那三位,就可以回去了。” “嘻嘻嘻……”高木阴笑道,“荒井君,请问……留下的人,或者说被你‘选中’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嘛……”龙之介道,“那好处肯定是你们在外面赌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不过,详情……我只能跟留下的那个人讲。”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桌边那四人的表情,随即冲着榊道:“榊先生,这样的筹码,你可满意了?” 不料,榊不假思索地言道:“当然不满意。” “什么!”大河内当时就惊了,他瞪着榊道,“你小子可别得寸进尺!” “荒井先生。”榊无视了大河内,很快接道,“你给的条件,是不公平的……这场赌局,赢了可以得到好处,输了也无非就是离开罢了……他们三个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我本来就是被你强行‘请’来的,在这种条件下,输赢对我而言依旧是没什么意义……与其去争取某种未知的报酬,我还不如故意输掉、少惹麻烦。” 龙之介听罢,想了几秒:“那么……榊君你想如何呢?” “就一千吧。”榊接道,“今天在麻将馆里,我差不多就赢了你这个数。” 在这个宇宙,联邦的货币是统一的,名为rank_macro_banknote,缩写为“rmb”;这种货币上没有印任何人物的头像,无论硬币还是纸币,两面分别都印着联邦的徽章和货币发行地的风景名胜——比方说,在龙郡印刷的钱,正面就是联邦徽章、反面则是长城;而在樱之府印刷的钱,正面也是联邦徽章,但反面就是富士山。 联邦成立的百余年来,rmb已发行过很多版,世界各地的货币版型至少也有几百种,还有专门收藏不同样式货币的收藏家存在;当然了,无论版型如何、面额多少,rmb都是全球通用。 至于这种货币的购买力,与平行宇宙……也就是我们这个宇宙中、二十一世界初的rmb大致相同。 “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大河内听到榊的要求,当即就笑出声来,“罗里吧嗦说了那么多,结果就是要赌一千而已吗?什么胜负师啊,真是穷酸得……” “结算时,点棒每差一点,就算作一千。”下一秒,榊的后半句话,把大河内的嘲讽生生顶了回去。 “你说什么?”这下,不仅是大河内,连高木和五十岚脸上的神色也都变了。 “哈哈哈哈……”看到这一幕,龙之介却是大笑出声,乐得合不拢嘴,“好!好!我同意了!”当他看到那几人脸上的表情变化时,他似乎隐隐理解了榊所追求的东西,“来吧……各位,如果自信是最强的雀士,就没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第二章 雀士的较量 麻将(本篇中一般指日本麻将,因为日语将麻将读作“麻雀”,所以麻将选手也称“雀士”)的第一局称为“东一局”,一局结束后,只要庄家下庄,即进入“东二局”,以此类推,至“东四局”为止,这四场称之为“东场”;东场结束后就开始“南场”,由“南一局”开始,到“南四局”为止。 东南场这八局,称之为“半庄战”,也叫“东南战”;所谓“打一个半庄”,就是打完东南八局的意思,也是一种十分普遍的玩法。 而点棒,即麻将中用来记录“持有点”的道具,也可以视为是麻将特有的一种“筹码”。 通常的做法是:开局时给每人分配25000点的点棒——万点1支、五千点1支、千点9支、百点10支。 当然,有时也会根据总点数的不同有其他的分法;比如眼前的这场牌局,采用的就是20000点的规则,所以每人五千点2支,千点9支、百点10支。 根据榊提出的要求,点棒的每1点都将换算为1000rmb,也就是说,这场麻将在开局时,四人就已各自押上了整整两千万。 虽说这四位都是有名的职业赌徒,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用来保命的积蓄,但两千万……绝不是说拿就能拿得出来的。 对于普通的联邦公民来说,这已是足够其安稳度过一生的巨款了;即便对赌徒来说,这也已经是可以用来作为“退休金”的金额。 毫无疑问,在座的四人、包括榊无幻自己,没有一个掏得出那么多钱来。 不过,这也无妨,因为他们未必要出那么多。 在这个半庄结束之前,点棒就还只是点棒而已,只有到结算时点棒不足20000点的人,才需要付出失去的差额。 比如,在南四局结束时,有一人的点棒变成了36000,而另外三人则分别是20000、15000和9000点,那么,持有36000点的人,不但没有出钱,还净赚了一千六百万;20000点的人则是不输不赢;只有15000点和9000点的人,分别损失了五百万和一千一百万。 这样看来,即便赢不了,只要尽可能地减小损失,也不至于会赔足两千万。 但……这样的想法,对赌徒来说,是危险的。 在赌博的世界里,想着“我要活下来”的人,和想着“我要赢”的人,做出的选择自然是不同的。 高额的赌注,就像一面照妖镜,绝大多数人都会在其面前显出“我要活下来”的本心;唯有真正的赌徒、无赖、恶棍……那些了解赌博真意的人,才能保持冷静,守住内心的防线。 ………… 价值两千万的半庄,注定不会平淡。 由于使用的并非是自动麻将桌,所以洗牌、切牌、码牌都是由人来完成的,对于四名“行家”来说,在洗牌阶段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东一局,第三巡。 大河内,已然听牌。 “听牌之达人”绝非浪得虚名,仅三巡,他的手上就已是“三张北风、一二三万、三四五六七七七饼”的牌型,即“二五八或三六饼的多面听”,十分理想的状况。 就在这时,榊漫不经心地打出了一张两饼。 大河内见状,刚咧开嘴角,准备叫胡并嘲讽榊两句,没想到…… “胡(为方便理解,下文皆用‘胡牌’而非‘和牌’表述)了。”上家的高木抢先截胡,“断幺九,一千点。” “切……”看到对方开牌时,大河内不快地啐了一句,“竟然胡这种小牌……” “嘻嘻嘻……”高木却是不以为意地回道,“就算是小牌,也是上百万一局啊……而且……看你那副已经多面听的架势,我不得不防你一手自摸吧。” 话是没错,但真正的重点,高木并未言明。 像他们这样的行家都很清楚,在赌博中,“运势”这种东西……是切实存在的。 和骰子、花札、牌九那种瞬间分出胜负的游戏不同,麻将是持久战,在进行的过程中,“运势”会多次转移;而如何破坏、或夺走他人的“运势”,是一门非常重要的技巧。 对于一般人来说,要做到这点可能很难,即便他们察觉到了“运势”此刻在谁的身上,也没有太多的手段去干涉,但对于“行家”来说,办法多得是。 眼前高木胡的这一把小牌,就是为了破坏大河内的“运”,而其结果也立竿见影…… ………… 东二局,同样在第三巡。 高木手中的配牌已是三色同顺,单吊四饼,并且…… “立直。”高木果断地拿出了一千点棒报听。 按理说,在这种级别的对局中,单吊并指望对手来点炮,那种几率是很渺茫的。 而且立直(指在“门前清”,即没有吃、碰、明杠、所有手牌都是自己摸到的情况下宣布听牌,此时摆放一根立直点棒作为宣言牌,在接下来的对局中,立直者摸到什么牌就必须直接打出,直到有人胡牌为止;如果最终是立直者自己胡牌,则可以加番,如果是在立直后的那巡立即有人点炮或自摸,即为“立直一发”,可以再加番)的风险很大,万一在座的三人里有人正好在做大牌,立直者很有可能自取灭亡。 然……高木,并不在乎这个。 被称为“牌山幽灵”的男人,自有他赖以生存的绝技,那就是——移花接木。 这招的效果是:在他摸牌的时候,可以将摸起的那张牌,与自己面前牌山上层的十七张牌中的任何一张进行调换。 至于换法,很简单……就是摸牌时,用四根手指竖握麻将,在将牌拿向自己、并经过牌山的瞬间,让这张摸到的牌保持在与牌山上层一毫米都不差的水平高度,并和那张自己想换进来的牌的一面完全重合;接着,快速、无声地用自己摸到的牌把牌山中的那张牌“顶”出来,然后用同样的手势竖握住被顶出来的那张,而将自己摸到的牌严丝合缝地留在牌山上,最后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换出的牌收入。 用慢动作来看的话,这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或困难的动作,但要将这招的速度练到“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也没人能看出来”、“哪怕有人看出来了也来不及抓现行”的境界……那就是上千次、上万次的练习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了。 另外,施展“移花接木”还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必须在码牌阶段就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前牌山上层的牌是什么,如果连自己要换的牌在哪儿都不知道,光把手法练成了也是白搭。 毫无疑问,高木,是知道的。 虽然他记不了台面上全部的136张牌,但对于四道牌山上层的牌,他至少能记对九成,尤其是他自己面前的这道牌山,他全部都能记住。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千术”是非常玄妙和复杂的东西,但其实……在真正的“行家”眼里,高阶的技巧,往往都是“简单暴力”、“明目张胆”的。 普通人认为一定是靠着某种诡计才实现的“奇迹”,实际上多半都是苦练后必然的“成果”,这就是大多数千术的真相;传奇魔术组合佩恩与特勒就曾说过——“在桌上魔术中,最终极的诡计,就是魔术师灵巧的双手”,这句话用在千术师身上也一样。 魔术师借助道具辅助才能表演的动作,千术师徒手就要完成,魔术师练习一千次才能做的表演,千术师至少练一万遍才能实战……代价和风险的差异,决定了后者没有失误的余地。 高木能在赌博的世界中脱颖而出,绝不可能只靠运气;“运气”只能帮你赢那些“阳光下的赌博”,想在黑暗的世界里生存,还得靠“实力”。 “呵呵……”这一巡尚未结束,大河内刚打下一张牌,五十岚就发出了两声轻笑,“好一个‘立直’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那双已经长了老年斑手,伸向了大河内打出的那张牌,“杠……”说罢,他就把杠牌翻出,并抓起岭上牌,几乎在翻手将岭上牌拍下的同时,他就已经念道,“岭上开花……” “什……”高木那阴恻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因为这一刻,他似乎发现了五十岚那“刚运”的真相。 “别怪我啊,高木君,毕竟在这种地方被你立直一发……可不太妙呢。”五十岚沉声言道。 “你……”数秒后,高木那苍白的脸上,霎时已流下了几缕冷汗。 虽然大河内、高木和五十岚在来到龙之介这里后已打了很多局麻将,但在那些“随便玩玩”的牌局中,作为老手的他们自然都是有所保留的;因此,他们也不知道彼此的实力上限到底在哪儿、以及具体有哪些“绝活儿”。 然而,此刻高木惊讶地发现,平日里最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个老头儿……竟然掌握着一种在雀士界堪称无解的技术——默牌。 严格来说,“默牌”并不能被称为“千术”;除非你是一流的“行家”,否则就算有人当着你的面用这招、就算你用超高速摄影机把他的一切行动放慢几百倍、几千倍,你也看不出半点门道。 这种技巧的源头,可以追溯到昭和时代。当时的麻将,大多是用竹子制作的,而竹子这种东西,每一小片的表面,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纹理”;于是,就有一些雀士想到了……通过记忆麻将背面竹子的纹理来记牌。 可是……那谈何容易?莫说是在打牌的过程中去记那136张牌了,就是随机拿出10张牌放到你面前,让你慢慢记,要分辨并记住那些看起来几乎一样的、细微的竹子纹理,也是极难。 而且,光记住一副牌、换了一副就两眼一抓瞎也没用;真正的“默牌”,必须是“在面对一副完全陌生的麻将时,也能将其迅速记下”的技巧。 大多数人都不会去练习这种极度困难、难学也难精的东西,练了的人里,能在短时间内把整副牌默到一百张以上的也是凤毛麟角。 但……极少数精于此道的行家,无一例外都是接近无敌的存在;这些高手在东三局之前就能把整副麻将全部“默”下,对这些人来说,牌在他们的眼里看来就像是透明的一样。即使有人在他们面前出千换牌,他们也能立即知道,只要在恰当的时机提出查验,一抓一个准。 可惜,随着时代的变迁,竹制麻将逐渐被树脂、塑料等材料制作的新产品所取代,在那些几乎没有纹理的材质面前,“默牌”之术变得无法施展,最终也就渐渐失传。 不过,传说……有一些极为高明的默牌雀士,就连背面毫无纹理的麻将也可以进行“默牌”;但这门技巧的原理,至今仍是个谜。 有人说他们是通过人手摸牌时留在麻将背面的指纹来默牌;还有人说他们是借助隐形眼镜之类道具;更有人说这个传言本身就是假的,是有老千为了掩饰其他的千术而吹出来的…… 总之,没有定论。 毕竟这种传说中的“默牌雀士”实在是罕见,就算这种人真的存在,也很难被察觉到。 而今天,高木就有幸见到了一位…… 五十岚的“默牌”,和高木那依靠“短期记忆”加“洗牌码牌的手法”来大致掌握牌山的方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那手岭上开花,以及在高木尚未开牌的情况下对其下一步行动的预测,已表明了他对整副麻将的每一张牌都了如指掌。 不是靠猜、不是靠千,单纯就是“看穿了牌”而已。 很显然,在巨额筹码的逼迫下,雀士们已是无所保留……在这种随时可能背负上巨额债务的赌局中,根本没有留手或留情的余地。 ………… 就这样,实力的差距,在点棒的差额中渐渐体现了出来。 至南三局,五十岚已经手握四万三千点;高木守在一万八千点左右,而大河内则是一副“已经完了”的表情,满头大汗地在一万两千点左右苦苦支撑。 但要说最惨的,还是榊了,他的点棒只剩下了七千不到,也就是说,他已背上了一千三百万rmb的负债。 第五巡过后,五十岚手中又已是三暗刻、两向听的牌面。 可以“默牌”的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胡牌在两巡之内就会被摸到,而且两巡之内不会有人打出适合“吃”或者“碰”的牌来改变摸牌顺序。 胜利……已近在咫尺。 可就在这时…… “就这样而已了吗?”榊,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其余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榊,短暂的沉默后,还是大河内率先应道:“点棒排在末尾的家伙,突然间没头没脑地问什么呢?话说……身为提出这种乱来赌注的家伙,结果自己却输得最惨,你就不觉得丢脸吗?” 面对这样的奚落,榊却是毫不在乎,继续用略显颓废的语气言道:“我是在问,各位的‘本领’……就这样而已了吗?” “哼……”高木冷哼了一声,都懒得搭理他。 五十岚倒是语重心长地说:“榊君,我理解你的心情,呵呵……但赌桌上的事儿,输了就是输了,挑衅并不能挽回什么面子,只会让你的败相显得更加难……” 他最后那个“看”字还没出口,榊就打断道:“所谓‘听牌的达人’,原来就是个需要戒指来辅助才能使出‘左手换牌技’的二流老千。”他微顿半秒,“‘牌山幽灵’的杂耍也是泛善可陈,且不说遇上自动麻将机就立刻废了九成,就算是遇上一个会记牌的耿直老头,也能让你吓得拼命快攻胡小牌……” 他这短短几句话,就把同桌三个人的技术全都点破、并且嘲讽了一番;字里行间,嚣张至极。 还没等那三人还口,榊就接着说道:“这都南三局了,你们也还没有拿出更多的手艺,说明你们是真没有什么别的可现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袖子,“既然你们都喜欢玩这种‘精明的麻将’,那我就给你们看一些‘更直接的方法’吧。” 第三章 真正的考验 啪—— 话音刚落,榊就从手牌中摸出一张,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这一瞬,桌边的其余三人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胡……胡了……”两秒后,一脸懵逼的大河内才想到了叫胡开牌。 原来,是榊放铳(也叫点炮,即打出的牌正好使别人胡牌)了。 身为“听牌之达人”的大河内,虽然技术是这桌人里最差的,但他还是每一把都能早早做出多向听的牌型的,假如这桌上坐着一个外行人,很容易就会给大河内放铳。 然而,在这场牌局中,直到榊这次放铳之前,大河内还一次都没有胡过;因为……坐在这里的四人,皆是水平高超的职业雀士,即便大河内会用“左手技”来暗调手牌、还是没人给他放铳。 但眼下,榊却是放了…… 大河内这把胡的牌不大,但由于是直击,所有点棒都得由放铳的榊来支付。 这就让榊的点棒一下子见了底,而大河内则回到了一个接近高木的分数上。 “呵……呵呵……哈哈哈哈……”片刻后,有些后知后觉的大河内擦了把额头的汗,大笑起来,“小子,你也有体贴的一面嘛,哈哈哈……”他笑着拍了拍榊的肩膀,“我明白了,你是知道自己已经完蛋了,所以准备破罐子破摔拉老哥一把是吧?哈哈哈……行,你放心,我认识很多优秀的融资公司,这个半庄完了你要是有需要尽管问老哥我。” 榊没有接这话,只是面带同情的微笑予以回应。 高木则用狐疑神情看着榊,这说明他对这一手的真意仍保留态度。 唯有五十岚,咬着牙在心中念道:“可恶……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拆掉自己的顺子去点炮?而且……他选的那张牌,是大河内所听的番种中最小的;很明显,他对牌局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就是要以最低代价让大河内胡牌,以阻止我在两巡后的自摸……接下来的南四局轮到他坐庄了,这小子一定会搞些什么名堂出来……哼……别以为能逃过我的眼睛,无论你用什么千术,只要动作稍微慢一点,我就抓你现行!” ………… 南四局,由榊坐庄。 洗牌、切牌、码牌完成后,榊却是盖着手牌,没有动。 “嘿,你干嘛呢?”大河内理完牌等了几秒,就看着榊催促道,“不想打了?” 吱——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五十岚就后推椅子站了起来,并举起颤抖着的右手、指着榊面前盖着的那些手牌道:“你……你是什么时候……” “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做的啊。”榊抢过对方的话头,应道,“怎么?没看清是吗?” 是的,五十岚没有看清。 以超人的“眼力”和“记忆”存活在牌桌上的默牌雀士五十岚,此时此刻,直到榊将手牌码放完之后,才从牌的背面确认了那十四张是什么,而之前那洗、切、码的过程中,一直紧盯着榊的他,没有看出半点出千的迹象和破绽。 “呵……其实看没看清都无所谓了。”榊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手牌,“天胡,正·九莲宝灯。” “什……” “啊!” 高木和大河内在看到那十四张牌的时候,也都惊得差点儿站了起来。 被称为“一辈子只有一次胡的机会”,“胡到的话死而无憾”的究极役种——九莲宝灯,以天胡的形式出现,在概率学上那也是无限接近于“不可能”的极端例子。 但,现在出现了,就在这里,就在榊做出了要给他们看看“更直接的方法”的宣言之后。 这无疑不是用运气或者概率可以解释的事情,这是——实力。 同为行家的三人,陷入了混乱。 大河内停止了思考;高木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而五十岚……脑中却是闪过了自己年轻时曾在新宿的一间麻将馆里见识过的、传说中的技术——“飞燕切”。 可是,那种技术……早已失传了。 并不是掌握的人不想将其传下去,而是学习者的天赋如果没有达到一定程度,便无法掌握。 如果说“默牌术”是一种高深的武学,那么可以直接制造天胡“切牌术”就是绝世神功;凡人只要足够努力,至少也可以掌握高深武学的一部分……但绝世神功,却是只有极少数逸才才能染指的。 “别开玩笑了!”五十岚的风度和他的世界观一同崩塌了,他露出了比大河内更加浮躁的一面,“像这种……这种东西……”他冲上前去,用抖个不停的手抓住了榊面前的那把九莲宝灯,“……谁会承认啊!” 他抓起一把牌,就朝榊的脸上扔了过去,但榊只是偏了一下头,就轻松躲过。 “这是出千!是作弊!”五十岚大声怒吼着,“喂!你们俩也说句话啊,这怎么看都是使诈吧!” 但…… “五十岚先生……”大河内低头斜视着地面,用颇为颓丧的语气念道,“适可而止吧……太难看了。” “你说什么呢大河内?看这小子最不顺眼的人不就是你吗?”五十岚喝道,“为什么现在反而……” “是‘行家’的话就在技术上战胜对方,或者就在对方出千时抓现行……”高木打断了他,“五十岚先生……你这个样子和那些输个精光然后胡搅蛮缠的外行人有什么区别?” “你……你们这帮小鬼……”五十岚咬牙切齿地咆哮着,拍着胸脯大声道,“居然还教训起我来了?知道我是谁吗?” “啊……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儿了……”榊这时又开口道,“我这个人呢……经常会和一些老家伙们聊聊天什么的,所以也听过不少真真假假的故事…… “据说,十几年前,在新宿那边,有一名人称是‘暴风之真岛’的雀士,可谓名噪一时;但他因为在一次赌博对决中被对手当场抓千,结果被人用铁锤一寸一寸地敲碎了双手的骨头……虽然以当今的医疗技术而言,这种伤倒也不至于造成残疾,但要用那双感觉已经完全不同的手再去出千,恐怕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说起来……‘刚运之五十岚’这个名字,应该是在那件事发生后的几年……” “够了!”五十岚,或者说……真岛听到这里,喝断了榊的叙述,“被你认出来了又怎样?我现在是五十岚!我用自己的方式重新从地狱的深渊里爬了出来,重新站在了雀士的顶端!我的默牌术是无敌的!你们这些只会玩弄小技巧的邪道……迟早会被人看穿然后砍手砍……” 就在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有两名西装大汉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分别抓住了他的左右两条胳膊,将其钳制住了。 由于情绪过分激动,五十岚甚至没有注意到龙之介早就已经叫了人,也没注意到那两名西装男接近了自己。 “等……等等,荒井君……”五十岚意识到了什么,他赶紧看向了龙之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言道,“我……我的点棒还没输光,我还可以……” “不必了。”龙之介喝着清酒,冷漠地言道,“虽然我对技术什么的不太了解,但看气氛也明白……诸位已经分出高下了,那这局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顿了顿,又对高木和大河内道,“高木先生、大河内先生,你们也可以回去了……放心,这局牌失去的点棒所对应的金额,不需要你们来支付,如果榊君真的想要的话,我来付就是了……就当成各位这几天陪我打牌的谢礼吧。” 有钱就是这点好,很多问题在金钱的面前就不是问题。 龙之介把话撂下后,高木和大河内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礼貌地告辞了;对他们来说,能够全身而退,已是很好的结果,身为“行家”,他们已然体会到了自身与五十岚的差距,至于榊……他们甚至连差距都无法揣度。 五十岚最后是被拖走的,他的表现确实有点难看;当然了,保镖们也不会过分地为难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老头,反正他就算奋力挣扎也很难对保镖们造成什么伤害。 ………… 五分钟后,这间游戏室里,就只剩下了龙之介和榊二人。 就连在门外待命的保镖和女仆们也都被责令退到了走廊的远端,这说明龙之介要跟榊聊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了。 “你抽烟吗?榊君。”龙之介说着,给自己点上了一支。 “当然。”榊说着,来到沙发那儿坐下,随即从自己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叼上一支,“干我们这行的,就算不想抽、也得天天吸大叔们的二手烟,还不如自己买点好的。” “你一定有不少事想问我吧?”龙之介一边用打火机帮对方点上烟,一边言道。 “是啊。”榊道,“要不然……就从‘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开始问吧。” 这个问题,让“龙之介”抽烟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复了从容:“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你自称‘荒井龙之介’的那一刻开始啊。”榊回道。 “怎么?你认识真正的荒井龙之介?”事到如今,假龙之介已不再掩饰自己是冒充的了,直接询问道。 “我这种小角色怎么会认识那样的大人物呢。”榊道,“不过……我看过他的照片,无论身高、身材、长相……和你都没半点关系。” “这就奇怪了。”假龙之介道,“所有联邦要员的家庭成员资料都是绝密……”说到这儿,他特意模仿榊的口气说道,“像你这样的‘小角色’,又是怎么搞到那种情报的呢?” “呵……”榊笑了,“像这种事……不太方便告诉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吧?” 假龙之介明白他的意思,短暂的犹豫后,便接道:“你可以叫我‘阿秀’。” “喂喂……一个看着已经奔三的男人还用这种女性化的假名字没问题吗?”榊不禁吐槽道。 “榊无幻这个名字也没真到哪里去啊。”阿秀应道,“大家都是出来跑江湖的,何必纠结这些细节呢。” 榊闻言,微笑着点点头:“也对。”他微顿半秒,“不过话说回来……阿秀你的演技真心不错啊,在麻将馆里的时候,我还真把你当成是个有钱的‘水鱼’了。” “呵……”阿秀也是笑着回道,“就好比你的专长是赌博,我的专长就是演戏啊……若是演得不好,又怎么能骗到你们这些‘行家’在我面前现身呢。” “那么……”客套了两句后,榊就切入了主题,“阿秀你能不能告诉我,真正的荒井先生,找我们这些‘行家’来,是想干嘛?” “我把人都请出去,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个。”阿秀正了正神色,又抽了口烟,再道,“两周之后,在樱之府,会有一场非常盛大的赌局;届时,除了樱之府的高手外……整个联邦最出色的‘行家’、以及一些奇人异士,都有可能齐聚于此,与各自的雇主一同去争夺赌局的胜利。” 榊听到这儿,思索了几秒,接道:“你想让我替荒井出战?” “别误会了。”阿秀纠正道,“不是‘我想’,而是荒井先生委托我,帮他寻找‘最强的赌徒’。”他耸耸肩,“说实话,对于赌博,我也是个门外汉,我的真实水平就是你在麻将馆看到的那样——我自认记忆力和计算能力都不错,但终究还是外行,跟你们这些‘行家’较量,只有被宰割的份儿。 “不过,对‘看人’这件事……我还是略懂一二的;比如刚才那半庄麻将,即便我看不穿你们各自所用的手法,我也能看出谁是这桌人当中最强的一个。” 榊吐了一个烟圈,接道:“那要是……我这个被你选出来的人,不愿意替荒井卖命呢?” “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阿秀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哦?”榊道,“这么好说话呀?威逼利诱都不试一下的吗?美人计呢美人计?” “行啦,榊君,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阿秀撇了撇嘴,“别再耍宝了。” “好啊。”榊道,“那你把‘其他人’也都请出来吧。” “请‘他们’来可以,但你得先给我个承诺。”阿秀道。 “知道啦,如果我赢了,我就帮荒井去参加赌局。”榊掸了掸烟灰,再道,“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拒绝,刚才只是逗你玩儿。” 这是实话,榊这些年接过很多“代打(此处特指麻将代打;在樱之府,大部分有一定势力的‘组’都会请上几个职业代打坐镇,在某些时代,代打的‘雀力’有多高,甚至可以直接反映一个组实力的强弱)”的工作,越危险的工作,他反而越有兴趣,甚至没有报酬都愿意去。 “好的,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阿秀应完这句,便将手伸进上衣口袋,大概是操作了一下某些发信装置。 大约五分钟后,门外的走廊中,响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 考究的皮鞋鞋底在大理石上摩擦的声音,和身体轻盈的女人用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同时靠近。 很快,他们就来到门前,推开了游戏室的大门。 皮鞋的主人是个国字脸的男人,看面相应该已有四十岁了;其相貌刚毅,但眼神飘然;就一个中年男人来说,他的身材算是中等,但仍不免有一个微微发福的肚子。 高跟鞋的主人则是个穿着束腰长裙的女人,她盘着发、手里拿着根颜色和造型都很俏的烟杆儿,其脸上化着厚实的浓妆,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但无论如何,岁月留下的痕迹终究是无法彻底掩盖的,她的真实年龄……怕是比身边的男人还要大上几岁。 “我来介绍一下……”几人的视线对上后,阿秀便站了起来,先伸手朝榊示意了一下,“这位是花月町的‘胜负师’,榊无幻。”接着,他又朝门口那两位伸出了手:“这两位分别是‘不败之男’——鬼侍浩之;还有……” “这位我认识。”这时,榊主动接过了阿秀的话头,“‘掌盅人’,稻叶顺子。” 在赌博的圈子里,很少有女人可以生存下来,更不用说生存很多年了……所以,像稻叶这种比较稀罕的女前辈,大部分行家都认识。 “哦?这位胜负师小哥也是我的拥趸吗?”稻叶见榊认识她,即刻笑开了嘴,但同时又用手挡住了自己那褶起的皱纹,“哦hohoho~看来我还真是魅力不减当年啊~” 榊也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榊很少和这样的大婶儿打交道,总觉得跟对方撕吧起来会很麻烦。 “三位都是行家,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待稻叶那刺耳的笑声停下,阿秀赶紧接道,“你们是最后的三名候选人了,与荒井先生一同出席赌局的人……自然会在你们之间决出。” 对于眼前的状况,榊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当阿秀跟他提到“赌局”的事时,他就知道,除了他以外,这里肯定还有其他高手。 因为阿秀的话中已经讲明:两周后的赌局十分“盛大”,又要与雇主“协同出战”,又是“世界范围内的高手云集”……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只玩麻将一种项目的场合。 榊刚才只是战胜了三名雀士而已,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是“最强的赌徒”了,甚至都不能证明他是“最强的雀士”;赌博的世界里没有“永远”和“绝对”,那些带“最”字的头衔就算是对的、也只是暂时的。 “……而最终的对决,就在……”阿秀的话,还没有讲完,“……此时此地。”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房间的大门,并转身抓住了门把手,“你们共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二十分钟之内,谁能解开隐藏在这个房间里的谜题、并第一个逃出房间,谁就是胜利者。” 说罢,他也不等那三人做出什么回应,就顺手关上了门。 第四章 完全的胜利 “啊……果然是锁上了呢……” 虽然鬼侍和稻叶都已去试过了,但榊还是亲自来到门那儿拉了几下门把手,确定了这门是真的打不开。 “我有一个提议。”待榊检查完毕,鬼侍便接道,“我们三人……”他说着,视线分别扫过了榊和稻叶的脸,“……合作吧。” “哦?”榊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应道,“怎么个合作法?” “是啊~”稻叶也道,“眼下这可是互相竞争的游戏哟,鬼侍君。” 鬼侍淡然一笑,接道:“如你们所见,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就是这扇门,但现在已经锁上了;想通过‘解谜’的形式逃出去,无外乎两种可能,其一:找到某个隐藏的出口,其二:找到一种能开门的办法。”他顿了顿,“但是,这个房间很大、东西很多,而二十分钟的时间却很短……事实上现在就已经过去一分钟了。如果我们互不合作,各行其是……或许最后的确是有人可以赢,但更大的概率会是……全灭。” “那你的意思是……”稻叶接道,“我们三人一同展开搜索,分享彼此找到的线索,看谁能率先解开谜题?”她拿起手里的烟杆儿抽了一口,“呋——鬼侍君,骗人可不好哟。” “呵呵……”鬼侍冷笑,“我当然也知道,提出这种要求……怎么看都像是想骗走另外两人找到的线索,然后自己第一个逃出去。”他接道,“所以,我建议我们再另外定一个协议——比如说……谁要是看到了线索隐瞒不报,事后被发现的话,就自动失去‘赢家’的资格。” 鬼侍的话语,布满了陷阱,最明显的就是“事后被发现的话”这个条件,可就算是知道这点,他的提议也很有诱惑力;因为客观上讲,即便是冒着被骗的风险进行合作,最终成功解谜的概率也比单干要高。 “这个提议倒是可以,若是荒井先生肯帮我们做公证,就可行。”短暂地思考后,榊便接道。 他不知道另外两人有没有识破阿秀的身份,故而此处他还是用“荒井”来称呼对方。 “我们的对话,你应该听得到吧?荒井先生。”一秒后,榊提高了声音,又道了一句。 “啊……听得到。”紧接着,天花板上就传来了阿秀的声音,看来上面藏着个带扩音功能的通讯器,“鬼侍先生的提议,即‘如果事后发现有人看到了线索隐瞒不说,那么此人就算赢了也会失去赢家的资格。’……这条你们肯接受的话,我可以替你们做公证。”他停顿了一下,“哦,顺带一提,这个房间里装着很多带收音功能的监控探头,希望你们在搜索时不要弄坏了。” “怎么样?”得到了阿秀的应允后,鬼侍脸上的笑意更盛了,“若你们答应了,我们三人就将房间分为三个区域分别进行搜索,并共享各自找到的线索……当然了,就只是‘线索’而已,‘推理’和‘结论’不需要拿出来分享;在这样的形式下,谁能第一个找到出去的办法,其余两人自当愿赌服输。” 鬼侍本以为,那两人至少还要犹豫一下才会给出答复,不料…… “我同意了。”下一秒,榊便一口答应,“那么我就负责找这一块吧。”说着,他就转身展开了搜索。 “喂喂……榊君,你也太草率了吧。”稻叶阿姨见状,立马用那种大婶儿腔接道,“你这样可是会被某些坏心眼儿的大叔给利用的哦。” “时间太短、空间太大,比起拒绝合作……还是分享线索的成功率更高,再说荒井先生也已经答应公正了,我看就这样儿吧。”榊用非常简单的几句话说明了自己同意合作的理由,还补充道,“稻叶前辈,你若执意单干也可以,但那样……我们两个交换情报时自然也不会带上你,二对一的局面对你更加不利哦。” “嘁……”稻叶闻言,暗啐一声,又抽了口烟,“好啦好啦~人家同意就是了。”说罢,她也挪步到了房间的一侧,开始查看。 鬼侍见情况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而且比他预想的更加顺利,当即在心中笑道:“哼……很好,既然都上钩了,那我基本已经算是赢了;那个叫榊的小子脑子很快,我的话刚说完,他就把账算清了,一会儿得盯紧他……免得他解开谜题后快速跑出去;至于稻叶老太婆,本来就不是什么威胁,她那根烟杆儿里藏着几种催眠和有毒气体的事情我早就摸清了,只要有了防备,那种东西就是废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房间剩下的那个区域,也展开了搜查。 在游戏的时间尚余16分钟时,貌合神离的三人这才算正式开始了解谜。 才两分钟不到,榊就高声说道:“家具上有编号。”他微顿半秒,“且每一个都有。” “啊啦~经你这么一说。”稻叶在半分钟前其实也发现了几个数字,只是她没说出来;此刻榊提起来,她才装模作样地接道,“我这边的家具上好像也有呢。” 本来就是一旦挑明便瞒不住的事情,见另外两人都说了,鬼侍自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嗯,我这边也有。”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指了几下,“这个台灯的灯杆上刻着‘5’,那台老虎机的一角刻着‘67’……不出意外的话,其他的东西上也都有吧。” 他猜得没错,这个房间里家具、饰品等,几乎每一件东西的边边角角上都刻着一个数字,如果不是刻意去观察,是很难发现的;当然了,假如不知道这里正在进行一场“解谜游戏”,那就算有人偶然间发现了一两个数字,也不会太当回事儿。 “我们把能找到的、刻有数字的物件名称和那数字都写下来吧。”榊很快又提出了一个建议,“然后把三份信息凑在一起,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结论来。” 说完这话,他就随手拿起了摆放在一张赌桌上的纸和笔,自顾自地写了起来。 鬼侍和稻叶看这小子这么积极,心里都在暗笑他天真,不过他们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照着榊的提议做了。 七分钟后,三人将各自抄下的物品名称及其相对照的数字表拿到了同一张桌子上摆好,一同研究起来。 他们最终列出的物件数量还挺多,因为大到沙发和老虎机,小到一本书、一个小摆件……全都有数字。 那些数字没有超过一百的,每一个之间基本都要跳开几个数,而且有很多重复的;比如,房间东面的台灯和西面摆件都是‘5’,而房间西侧的沙发和南边的桌子都是‘41’,诸如此类重复的有好几个。 在他们思考那些数字的意义时,时间也在流逝着…… 鬼侍和稻叶虽是极力克制,但眼神间多少还是透出了几分焦急之色,唯有榊全神贯注地看着纸上的信息、一言不发。 “我说,榊君……”还剩六分钟时,鬼侍忍不住了,“你有头绪了吗?” “怎么?”榊冷冷回道,“歪脑筋动得贼快的男人,面对真正的谜题却一筹莫展了?” “你……”鬼侍刚想扯开嗓子发飙,便意识到了对方可能是在挑衅,他赶紧强压怒火,接道,“哼……我也并不是毫无头绪啊。”他知道,事到如今,必须得透露一点自己的推理出去了,若是到最后所有人都差口气没能解谜,那他的“布局”也就毫无意义了,“就当是前辈对你的特别优待,我就提醒你一句好了……那些数字,和重……” “和‘重量’有关是吧……”榊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抢道,“这我早就发现了,重量相近的物件数字就相同嘛。”他顿了顿,“顺便说一句……我还发现稻叶前辈有意在纸上写错了几个数字。” “啊?什么?”闻言,稻叶当即就开始装糊涂,“啊呀呀……这人一上了年纪啊,眼睛就不好使了,应该是看错了吧~ohohoho~” 虽然三人已经商定了“隐瞒信息便取消赢家资格”的协议,但稻叶还是干了这样的事,并打算用这种理由搪塞过去。 “嘁……”鬼侍也懒得跟这老油条废话,他不想浪费时间,所以还是对榊道,“榊君……既然你全都看穿了,那么你已经离谜底很近了吧?” “啊……大概吧。”榊悠然地应了一句,然后走向了房间的正中间,并掀开了位于那里的一大块地毯。 地毯下,是地板,但并非一般的地板。 此处的地板和房间其他地方的都不同,由四块颜色较浅的、像是滑块般的金属板拼衔而成。 “鬼侍先生也算是抓到了一点门道吧,但就只是一点点而已。”榊一边说,一边走向了房间的一角,拿起了一个放在钢琴上面的节拍器,“这个谜题的重点在于对‘无效信息’或者说‘干扰信息’的筛选,而那些‘干扰信息’本身,其实又可以作为提示。” 他说到这儿,就把那个节拍器放到了四块金属板的其中一块上,抬眼看着稻叶道:“这件刻有数字‘2’的物体,赶巧不巧的……被稻叶前辈你‘看错了’,写成了12,故而对我的推理造成了一定的干扰,好在我立即意识到了这点,接下来思路就理顺了。” “什么理顺了?”鬼侍还是听不懂,“这四块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四块,都是压力感应板。”榊接道,“而解谜的方法,就是在这四块板上分别放上指定的几件物品。” 解释之余,他的脚步也未停,不断地在房间中走动,并往中间搬东西。 “将错误的信息补正后,其实整体来说也不算是太难的谜题。”榊在搬动一张椅子的时候,如是说道,“我们可以将地上那四块感应板的交叉线视为分界线,把这个房间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在这四个区域内,所有‘本来就属于这个房间的(阿秀吃的夜宵、以及他们几人带进来东西不算)、重量在一公斤以上且可以搬动的整体物件(单张的麻将牌、骰子、纸牌、或者硬币这些散碎的物件自然也不算)’上……全都有数字,就连地毯上都有;但是……有四件东西是例外。” 榊这句话一出口,鬼侍和稻叶就神色一变;他们俩的观察力也是非同凡响,经榊这么一提醒,一些信息立刻就反映在了脑海中。 “你们无疑也都注意到了,在这个房间的四个角落里,分别放着四个动物标本,分别是“鹰”、“鸭”、“狗”和“鹿”;这四件都是明显可以搬动的东西,但它们的表面却没有数字。”榊的叙述仍在继续,“现在的赌徒应该鲜有人知道了……在很多年前,全球的语言和文字尚未统一成汉英双语之前的时代,同样的赌博项目,不仅会因地域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规则,甚至还会出现规则完全一样、但所用的术语却截然不同的状况。” 鬼侍和稻叶听着榊的讲解,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很显然,对于这部分知识,他们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法判定榊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在忽悠他们。 “比如说,在十五世纪的黑鹰郡,有一种叫‘斯图加特扑克’的纸牌游戏,虽然也是每种花色13张牌,但其所用的花色就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黑桃、红桃、方块、梅花’了,而是‘猎鹰、野鸭、猎狗和牡鹿’。”榊说到这儿时,已然搬了五件东西到中间。“知道了这点之后,那四件标本被分别放置在房间的四个区域,且没有刻上数字的意义……你们大致也能猜到了吧?” 他话音未落,鬼侍和稻叶就争先恐后地冲到桌边,盯着那三张抄写了物品和数字的对照表猛瞧。 “别找啦,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件物品上写着13的。”榊看着他们的反应,笑着说道,“由于我们只有三个人、且把房间分成了三个区域来搜索,所以最终统计出来信息有点乱,但若是分成四块来看,情况就很明晰了…… “东西南北这四个区域里,每块区域中刻有数字的物件数量都是一样的——十九件,即房间里一共有七十六件可用物;这些物品上所刻的数字全部都是s1区间内的质数,分别是2、3、5、7、11、17、19、23、29、31、37、41、43、47、53、59、61、67、71这十九个数,独缺一个‘13’。 “而这点……既是对‘猎鹰、野鸭、猎狗和牡鹿’这条线索的补充,也是暗示我们谜底就是‘补上13’这个数……或者说,在于补上这个‘重量’,可没有‘13’的话,该怎么补呢?解法只有一种……” 噗——咚! 榊那最后几个字出口之际,伴随着一声闷响,稻叶已倒在了地上。 那两秒间,鬼侍趁着稻叶的视线还停留在纸上,顺手就用一个烟灰缸砸了她的后脑。 “唉……”榊用一种很失望的眼神看着鬼侍,叹息道,“这就是所谓‘不败之男’的做法吗?” “哼……少废话。”鬼侍说着,缓步朝榊靠近而来,“在赌博的世界里,除了‘赢’的实力之外,‘活着把赢来的东西带走’的武力也是必须的;无法带着赢到手的东西全身而退……这样的人依然是输家。” “嗯……有道理呢。”榊接道,“荒井先生,你应该也认可这点吧?” “当然。”天花板上,即刻响起了阿秀的回应声,“你们先前只约定了‘隐瞒信息即失去赢家资格’,但没有约定‘使用暴力会失去赢家资格’,所以,眼下鬼侍先生的行为完全是规则所允许的;总之……现在还剩下最后一分多钟,希望你们能尽快解决。” “切……搞了半天,居然变成了这种局面。”榊露出不快的神色,念叨了一句。 “老弟,你我无冤无仇,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而鬼侍,则是一边逼近,一边满面杀气地说道,“反正眼下大家都已知道谜底了——就是将刻有数字‘2’和‘11’的八件物品分别放到四个感应器上,我看……你也已经放了七件了……只要现在你把手上那个花瓶放好,并在出口打开时乖乖让我先出去,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呵……”榊听到这儿,冷笑一声,然后…… 乓啷啷啷…… 在鬼侍震惊的眼神中,榊把手上的花瓶随手一抛……摔烂了。 “你……你这混账!”惊怒交加的鬼侍暴喝出声,抡起烟灰缸就朝榊扑了过来。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弹指间,一片鞋底的纹路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紧接着,他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啊,鬼侍先生……”榊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被他轻松踹晕的鬼侍,“就算你身板儿挺壮、且有着杀人的经验和勇气,但这并不是你一定能打过我的理由啊。” “榊君。”这时,阿秀的声音又从通讯器里传来,“虽然我很想祝贺你平安无事,但时间已经只剩十几秒了,我若是你的话,就尽快把那些花瓶的碎片……” “啊~啊~知道啦。”榊用不耐烦的语气应着,并俯身捡起了一块花瓶的碎片,蹲到了鬼侍的身旁。 “喂……榊君,你这是要干什么?”阿秀通过监视器看到了这一幕,当时也有点儿惊了,“我可没让你……” “稻叶好像已经快死了呢。”榊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我若是在这儿给鬼侍也放点儿血……那他估计是赶不上两周后的‘赌局’了吧?” 阿秀沉默了。 大约二十秒后,也就是“时限”已经到了之后,他方才开口:“好吧,我明白了。”他停顿了一下,“榊君,你并不是拘泥于‘在规则内胜利’的男人……毫无疑问,这场游戏是你的完全胜利。你也不必在做多余的事了,免得……” “免得落到鬼侍一样的档次?”榊接过他的话头,笑道,“呵……你还真是个好人呢,阿秀。” 阿秀没有再说什么。 一分钟不到,房间的门就解锁了,几名西装男和早已待命的医务人员冲了进来,分别抬走了鬼侍和稻叶。 榊与阿秀相遇的这个夜晚,到此便结束了。 但胜负师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五章 传说的代价 东京湾,樱之府本州岛中东部的咽喉。 近百年来,随着海平面的不断上涨,以及大量的人为改造,东京湾的形状和面积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2136年,联邦批准樱之府当地政府在三浦半岛和伊东地区之间的海域建造人工岛,并在南房总市南端填海造地,该工程进一步拉长了东京湾的纵深;当工程竣工后,一道狭长的陆间奇观便诞生了。 今时今日,人们可以在晚间由东京江东区的豪华酒店出发,乘坐游轮沿东京湾腹地向外航行,在轻柔的海风中欣赏两岸的夜间绝景,并赶在破晓时分欣赏到太平洋上的日出。 当然了,这番玩乐……价格不菲。 ………… 秋夜,明月如镜。 一艘名为“四叶草号”的豪华游轮,从东京湾内起航了。 除去安保和服务人员外,这艘船上可说是载满了来自全球各地的大人物;或者说……大人物的子嗣们。 从中东的联邦石油集团总裁之子,到北美知名财阀家族的后裔;从南美农业大亨的长孙,到西欧诸郡的社会名流。 今晚的四叶草号上,可说是聚集了联邦少、青、中三代的“精英阶级”,说这艘船承载着“联邦的未来”也不为过。 而这其中,地位最高的,应当就是荒井信一郎之子——荒井龙之介了。 真正的荒井龙之介比阿秀要年长几岁,体型略胖,长相和他的父亲有七分相似;性格方面嘛……倒是和阿秀扮演的“假龙之介”差不多,他就是喜欢玩,只要是面对让他感兴趣的人、他就没有太大的架子,当然……若真有人惹他生气了,他也会毫不客气地行使自己手中的特权,让对方付出很惨痛的代价。 此刻,龙之介正坐在他的专属客舱内,在一名保镖的陪伴下,等待着搭档的到来。 因为“最高游戏”的组织者已严格规定了每位客人只允许带三名随行人员上船,而且这其中只允许有一人作为游戏中的拍档,所以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两名保镖加一名职业赌徒的配置。 龙之介算是例外,他只带了一名保镖,而另外两人则是作为游戏伙伴的榊,以及身兼顾问和保镖两职的阿秀。 嘀嘀—— 下午六点四十分,距离“最高游戏”开场还有一个多小时,龙之介那间客舱的电子门响了两声。 屋内的保镖迈开步子、三步就行到了门口,按下了通讯器的接听键。 “是我,阿秀。”阿秀的声音从中传来,“我把榊君带来了。” 保镖闻言,回头看了龙之介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便将门打开了。 门外,无疑就是阿秀和榊。 阿秀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休闲西装,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也是梳得一丝不乱。 他还是那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体面人,沉稳、可靠;但这种感觉究竟是真的、还是他“表演”的一部分,恐怕只有他本人才能分清了。 榊看着就比阿秀张扬得多,至少多了几分年轻人的锐气;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件深色的牛仔夹克,下身也是牛仔裤。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今晚他在自己那一头短发上抹了好多发胶、发型整得跟浦饭幽助似的。 “诶?你怎么在这儿?”一开门,榊就看着眼前的保镖兄脱口而出来了这么一句。 那名保镖显然也认识榊,他很淡定地回道:“工作。”随后他就侧身将那两人让了进来。 电子门很快就自行关闭了,龙之介十分高兴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走到榊的面前道:“哈哈,榊君,可算是见着你本人了。” 在今晚之前,虽然榊在龙之介的某间府邸里住了两周时间,但这期间龙之介本人并没有来见过他。 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当事人不想见他,而是龙之介真的没空。 龙之介的父亲毕竟是联邦的“内阁十辅”之一,儿子来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富/权二代聚会,难免会有风言风语流出,荒井信一郎对此自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但龙之介的热情又很高,一副非来不可的样子,于是,荒井信一郎就拿出了他政治家的手腕,用“交易”的方式,给儿子布置了几件“正事儿”——就是那种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又可以作为未来政绩的繁琐公务,以此作为龙之介来参与这次“胡闹”的先决条件。 因此,早在一个月前,龙之介就开始为这些公务奔波,所以寻找“搭档”的工作他也交给了阿秀来处理。直到这天早晨,龙之介才刚刚把事情忙完,乘私人航班飞回了樱之府。 “你好,荒井先生。”榊对这位真龙之介还挺客气的,跟他识破阿秀身份前的那种态度类似。 “早就听闻‘胜负师’的大名了,你在我别墅里干掉鬼侍他们的录像我都看了,真是名不虚传啊。”龙之介显得很兴奋,这也难免……他虽热衷于赌博,但和真正混迹于那个黑暗世界的高手接触,这还是头一回。 “还好吧,只是收拾了几个小角色而已。”榊说着,略微偏过头,余光撇向了自己的侧后方,“还是荒井先生你神通广大,居然连花冢都能请得到……” 他所说的“花冢”,指的就是龙之介的那名保镖。 此人名叫花冢葬我,身高一米九五,体重一百五十公斤;虽然有着十分夸张的体重,但他的外表看起来却并不肥胖、甚至都谈不上臃肿,其全身透出的尽是魁梧、壮实的感觉。 花冢长了一张犹如寺庙里供奉的鬼神般的面孔,仅仅是这张脸就能把小孩儿给吓哭,或是把已经哭了的小孩儿吓得止啼。 十六岁时,花冢就凭一双拳头当上了花月町知名组织“垣愚组”的干部;自那时起,他便从未有过败绩。 因为专门负责组里的武斗派事物,无论单挑、还是面对群殴,皆是以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出战……久而久之,那些并不知道花冢姓名的、被他击败过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给了他一个称号——“喧哗师”(注,日语中“喧哗”的发音即是“干架”)。 所谓的花月町的“两大传奇”,一个是“胜负师”,而另一个,正是“喧哗师”。 “哦~你说花冢君啊,你们好像认识对吧,呵呵。”两秒后,龙之介笑着回道,“他也是阿秀帮我找来的哦。”一边说着,他就一边走到了花冢面前,握起拳头、半开玩笑地反手在花冢的胸膛上轻轻敲了两下,“你看……超可靠的对不对?简直就是人形高达啊哈哈哈。” “可不是嘛。”榊附和道,并即刻对身旁阿秀低声念道,“你找人的能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啊。” “花冢君可比你好找多了。”阿秀耸肩道,“我带着荒井先生的名片直接到垣愚组的总部管组长要人,很快就把他请出来了。” “嗯……”榊沉吟一声,“无论如何,既然花冢在这里,那安全方面自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关于‘游戏’这块,我可得事先打声招呼……”他顿了顿,看向龙之介道,“荒井先生,希望你能明白,赌博的事情,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这世上并没有在开局前就百分百会胜利的赌局,就算是临近结束时,都可能会出现让胜负逆转的意外。” “嘛嘛~我也是老手了,这些我都懂,不会强人所难的。”龙之介用很轻松的语气接道,“我赌博……本来也不是为了赢钱,而是为了追求过程中那种刺激感;假如没有失败的风险,赌博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说到这儿,语气微变,“但是……输的感觉总归不太好,我可以接受输,但若是还没尽兴就输掉、或者输得很难看……这我可就不能接受了。” “明白。”榊点头,“能赢最好,赢不了也要输得潇洒从容。”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龙之介也点头称是。 “荒井先生,这点您可以放心。”阿秀这时机敏地接过话头,“榊君再怎么说也是我从整个樱之府的范围内筛选出的最强赌徒,绝不可能折了您的面子。” “嗯……那就好。”龙之介说着,又回到了座位那儿,“好了,不说那些了,游戏还要过一个多小时才会开始,咱们先来喝一杯吧。” ………… 酒过三巡,龙之介有些微醉,想要小憩片刻。 榊和阿秀便留下花冢在房中守护,他们俩则来到了船舷。 月色下,海风中,阿秀为榊点上了一支烟,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两人看着远处堤岸边那精心装点的华丽灯火,沉默了片刻。 随后,还是榊先开口了。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榊问道。 “呋——”阿秀吐了口烟,“来过啊,怎么了?” “你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片景色时的心情吗?”榊道。 阿秀想了想,应道:“不记得了。” 这是实话,他很少会去记一些感性的事情,相反,他总是极力去忘记那些回忆。 “是吗……真好呢。”榊说着,抽了口烟。 阿秀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所以没有接茬儿,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榊再度开口,娓娓言道,“从前有个男孩儿……他的家里很穷,父亲的工作非常辛苦、几乎全年无休,母亲在照料家庭之余也还要做兼职补贴家用;对这一家人来说,找一个三口人都有空的日子去趟动物园……都是奢望。” 他说这段话时,时不时会停下来抽口烟,似是在回忆、似是在感想。 “然而,在男孩十四岁生日那天,奇迹发生了……他的父母刚好在同一天空了下来,他们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于是就买了三张在东京湾乘游轮观光的船票,一同来这里看夜景。 “那天,男孩儿第一次看到眼前这番景色,他觉得……这里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而那一刻和父母相伴欢笑的幸福感,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言至此处,榊又皱眉,深吸了一口烟:“他的想法……对了一半。”两秒后,他接道,“原来那天,他的父母不是刚好都有空,而是在前一天,刚好一起被裁员了。 “他们已无力再承受生活的重担,也不想让男孩跟着他们流落街头受苦,于是……他们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再加上仅有的一点积蓄,去买了那三张船票,为的就是能让儿子能像那些普通人家孩子一样过上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并且三人一起留下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那天晚上回到家,等男孩睡下后,夫妻俩就打开了燃气开关、并熄掉了火。 “因为贫穷,他们还在用着老旧的煤气气源;一氧化碳很快就夺走了他们的性命,但那男孩……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榊的叙述到此,就算是结束了,后面的事他并没有讲,不过阿秀大致也猜到了。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半晌后,阿秀念道。 “我也不知道。”榊已抽完了整支烟,顺手丢进了海里,“或许……我也喝多了吧。”他顿了顿,“又或许,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以守口如瓶的人。” 阿秀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知道还有一个榊没有说出口的“或许”存在。 或许……这些年来,榊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去倾诉任何事。 赌徒的世界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吐露心声便意味着露出破绽;生存在这个世界里的男人们唯有背负起一切、将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内心,孑然前行,才能成为——“传说”。 叱——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客舱门打开了。 花冢那比舱门还大一圈的身形先挤了出来。这位老兄刚才喝的酒是最多的,但看他那冷漠的表情和黝黑的脸色,酒精好像在喉咙处就被他过滤了一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唔——躺一会儿舒服多了。”龙之介跟在花冢的身后、伸着懒腰走了出来,看到榊和阿秀后,便言道,“二位,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宴会厅那儿踩踩点如何?” 第六章 神秘的奖品 早在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就已经历了一次能源革命,以安全核能为主的清洁能源逐渐取代了那些会对环境产生破坏的供能方式;即便是石油、煤矿和木材这些刚性需求品,开采量也在能源革命后减少了许多。 至二十二世纪,在联邦初定的那几十年,人类又经历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发展期。 那是一段在整个第五王国的历史上都很罕见的黄金盛世,在那些日子里,艺术家们不用忍受蛮横无稽的审核,科学家们不会受到立场和偏见的制约,优秀的人才无需再受制于平庸之辈,普通的民众也不需要通过金钱或信仰……只需从社会制度中就能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那些年里,人类的军事科技几乎停滞不前,但民用科技水平却有了多次飞跃;而这其中取得最大突破的一项技术就是——能源/电子设备的微型化技术。 进入二十三世纪后,从飞机引擎、到个人电脑,都可以做到难以置信得小…… 如果你打开一辆两百年前的汽车的引擎盖,看到的八成是一大堆管道和机械,而现在的汽车,打开引擎盖后,看到的光景类似是打开了一台个人电脑的主机箱;虽然那些驱动装置的尺寸变化不大,但核心动力转换的部分以及油箱都已做得非常精细小巧。 而两百年前那种需要全塔机箱才能容纳的高配电脑,如今用一部手机、乃至一支笔就能实现90%以上的功能;另外,还有监控探头、流媒体传输媒介、无线的电能传送技术等等,都可做到“极端的微型化”。 毫无疑问的……游轮的动力系统,也可以。 像四叶草号这样的超级豪华游轮,不但能做到精确控制航速、吃水深度,还能原地转向、“倒船”,某种角度来说这船比车还灵活……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船内机舱占用的空间被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在寸土寸金的游轮上,每缩小一分机舱的占用率,那就等于多出了一部分空间给其他设施。 于是,这里就有了一个大得跟歌剧院一般的,上下纵深五层楼的巨型豪华宴会厅。 ………… “嘿!瞧瞧这是谁来了。” 龙之介他们刚走进宴会厅,一名带有浓重的星郡南部口音的白人男子便高声咋呼了一句。 他们进来的门是位于三楼的主门,此时游戏虽然还没开始,但已经有不少人抱着“先来踩踩点”的心态比他们更早进来了。 于是乎,在这一嗓子过后,附近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门口,落到了龙之介和其三名随从的身上。 “呵……”龙之介也是经常出席各种大场合的人,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并未让他感到任何的不自在,他只是轻笑一声,看向了那名白人男子言道,“艾瑞克,好久不见啊。”话未说完,他已摆出了一副很热情的样子,走上前去,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哈哈哈……”艾瑞克也笑着迎上,用一种好像跟龙之介很熟的语气接道,“上次见面还是在同学聚会吧,我记得你喝得像头死猪一样呢,哈哈哈哈……” “呵呵……你又何尝不是喝得像条死狗呢?”龙之介也满面堆笑地应道。 这句话的话音落地,两人的笑声同时停顿了两秒,眼神对了一下,紧接着,又同时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狂放的大笑。 在旁人看来,这貌似是老同学见面,开开玩笑,但那两位自己心里明白,这是冤家路窄…… 艾瑞克是北美财阀道格拉斯家族的后裔,其父亲艾伦·道格拉斯从一名普通议员做起,凭借家族雄厚的财力以及在北美一手遮天的实力,仅用十年就登上了联邦议会第一议长的宝座,可说是“内阁十辅”最有力的候补者之一。 虽然从官职来说,艾伦·道格拉斯还是比荒井信一郎低一头,但要论根基、论资本,星郡和樱之府这两个地方的差距不言而喻;这些年来,道格拉斯家族一直在动荒井信一郎的脑筋,想把这个出身弹丸之地的家伙赶出内阁十辅、并用自家的人取而代之。 在这种形势下,双方的后代关系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交恶了。 当然了,若是艾瑞克和龙之介两人中有一个是女的,没准他们之间的故事能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路子上走,可惜,他们都是男的(对,俩男的也行,我知道)。 简而言之,艾瑞克和龙之介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那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他们俩的确是大学同学,但从进学校的第一天起,就是各种明争暗斗、针锋相对。 学生时代的龙之介比现在还要胖,而且还矮,简直像个球;而艾瑞克则是先天残疾(他们家族世代都有近亲通婚的内部传统),有条腿的神经系统有问题。 这两位一个管对方叫“蠢猪”,一个管对方叫“瘸狗”,就这么一直叫到毕业都没改口。 即使是毕业之后,两人在政界和商界也是各种和对方过不去……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这两人的关系大概就属于这种了;他们的青春就是一部与对方互怼的斗争史,要不是因为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们早就把对方给生吞活剥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凑这热闹。”笑了一会儿后,艾瑞克率先挑衅道,“哼,让我看看……你带来的拍档是……” 说话间,他的视线便在花冢、榊和阿秀的身上扫了一遍。 很显然,花冢那个模样,怎么看都是个保镖而非游戏拍档,而剩下的两人里,沉稳的阿秀自是比略显轻浮的榊更像是负责保卫工作的人。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艾瑞克接着说道:“嗯……就是这个小子了吧。”他将视线定在了榊的身上,一脸不屑地言道,“看起来貌不惊人嘛,该不会是你在路边随便找来的小老千吧?” 闻言,榊连看都不看艾瑞克一眼,只是一边挑着指甲缝里的污垢、一边漫不经心地念道,“跟瘸子相比,我的确是不怎么显眼呢……” “你!”艾瑞克当时就急了,一步抢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抓榊的衣领。 但由于他腿脚有问题,榊侧身稍退了半步,就让他抓了个空。 此举……更是让艾瑞克怒不可遏。 “老同学。”见状,龙之介得意地笑了,“很多人看着呢,注意风度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艾瑞克的动作一僵,他抬眼看了看,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朝这儿望着,有不少人还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哼……”艾瑞克很快就想通了,这是自己挑衅在先、而且榊的身份和自己差得很远,若是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加丢脸,所以他冷哼一声,放弃了动手的打算,而是整了整自己的燕尾服,接道,“没教养的东西,也不知是谁带来的。” 他这俨然是在指桑骂槐,但在龙之介反击前,榊又是抢先说道:“唉……不但瘸,还是个智障,当着他的面走进来都不知道是跟谁一起的。” 这种垃圾话的互喷,榊可是驾轻就熟;再说了……一个养尊处优的豪门公子,去跟一个终日在乌烟瘴气的赌博场所混的赌徒对着骂街,能赢才见鬼了。 这一句话怼回去,又把艾瑞克气得不轻,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就在这时…… “好啦好啦,艾瑞克少爷。”一个留着金色长发、戴着墨镜、满脸布满皱纹的中年男子来到了艾瑞克的身旁、一手搭在了后者的肩膀上,“大家都是来玩儿的,何必在这里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口舌之争呢?” 这人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立即就让艾瑞克冷静了下来,并挤出了一丝冷笑:“呵……也对,犯不着。”说罢,他又看向了龙之介,“对了,龙之介,机会难得,我来给你引荐一下吧……”他忽地改用了一种炫耀的口吻,指着自己身旁的男人道,“这位……就是‘星郡赌王’,霍普金斯先生。” 此言一出,龙之介的眼中还真就闪过了一丝惊异,因为……这个霍普金斯非常有名。 在那个“阳光下的赌博世界”里,霍普金斯便是获得了无数殊荣的传奇,而在黑暗的地下赌博世界中,他也是留下了诸多传说的男人…… 艾瑞克介绍他时,在“星郡赌王”这个称谓前并没有加“人称”二字,原因就是……这个赌王的头衔是在一个在官方认证的比赛中得到的,并不是民间绰号之类的东西。 “呃……你好。”若是在私底下,龙之介这会儿可能会激动地握着对方的手、道一声“久仰大名”,但在眼前这个场合、在艾瑞克的面前,他终究是碍于面子,只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跟霍普金斯打了声招呼。 “我的荣幸,荒井先生。”倒是霍普金斯显得十分和蔼可亲,主动上前握了握龙之介的右手,“今天的游戏,希望你也能玩得尽兴。” “哈……哈哈……谢……谢哈……哈哈哈哈……”龙之介应话时,不知为何就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甚至慢慢笑出了眼泪,踉踉跄跄地就要摔倒。 这一刻,花冢突然上前半步,扶住了龙之介。 然后,花冢便用一道冰冷的目光盯住了霍普金斯,说了两个字:“住手。” 霍普金斯本来玩儿得还挺高兴,但花冢的眼神和话语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他立刻收回了手,龙之介也在其撒手后停止了大笑,并脱力般靠在了花冢的身上。 “嘿嘿……开个小玩笑,别介意啊。”回过神时,霍普金斯的背后已是冷汗一片,但他脸上还是露出从容的笑脸,如是说道。 “我不介意。”花冢说话,就像个机器人,“这是工作。”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警告,就这一次。” 说罢,花冢就扶着龙之介,走向了靠墙的休息区。 一个三十多岁体型偏胖的男人,在花冢的搀扶下,仿佛一个九十斤不到的女人一样轻盈。 两分钟后,瘫坐在弧形沙发上的龙之介,方才缓过气来。 “咕……咕……”呼吸平稳后,他猛喝了两口冰水,才言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个霍普金斯应该是能力者吧。”榊不假思索地应道。 他知道,像龙之介这个级别的人,对于能力者的事情肯定是清楚的,故而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我也这样认为。”阿秀也附和道,“我猜……是通过肢体接触去控制别人情绪的能力。” “这老鬼……竟然敢对我荒井龙之介下手?”龙之介咬牙切齿道,“可恶……害得我当众丢脸,不行!我要去找他算账!” “请冷静一点儿,荒井先生。”阿秀是明白人,他立刻拦住了龙之介,“你没有证据,就这么冲过去兴师问罪,对方完全可以否认,结果也只会让您更加难堪。” “难道就这么算了?”龙之介还是气不过,继而看向了花冢,“还有啊……花冢君,万一刚才那家伙的能力是电击或者放毒,我岂不是已经死了?” “他若是有杀意,我会提前动手的,但刚才没有。”花冢冷漠地回道,“不过,他的能力终究还是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伤害,所以我阻止了他。” “那你能不能也帮我去伤害伤害他呢?”龙之介又道。 “我的工作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不是充当打手。”花冢道。 “切……保护我的安全……”龙之介用埋怨的语气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结果我还不是被坑了。” “让你受到损伤的确是我的失职。”花冢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那他要是不理你呢?”龙之介又问道。 花冢没有回答,但阿秀和榊都知道答案。 喧哗师的“警告”,只有一次,下一次他会用拳头说话;而跟他的拳头对话过的人,基本上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再起不能。 ………… 晚,七点五十分。 来到宴会厅的人越来越多了,基本都是四人一组,即一名客人带三名随从的组合。 当然,也有些选择不带保镖、只带一名赌博的助手,然后带两名女伴上船的家伙;这种人……不仅赢不了眼前的这场游戏,就算是在外面的世界,也注定不是其他人的对手。 至八点整,这上下五层的宴会厅已聚集了超过五百人。 客人们像是参加一般的派对般手持香槟三五成群地聊着天,随从们则静静地站在离各自主人不远的距离上,或是恪守岗位、或是开开小差。 正当会场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时,一道人影,走上了宴会厅底层的圆形舞台。 无需言语、无需灯光,不消片刻,人群就渐渐移动到了栏杆旁,纷纷将视线投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个四十多岁、体型中等的男人;从他走路和站立的姿态就能看出他常穿西装,那身浅色西装就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一般合适。 他烫过发、脸上拍过粉,全身上下都拾捣得非常整洁,其手中还拿着一张电子提示卡和一个无线麦克风。 待90%的客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中心时,默立了一分钟的这名男子,将麦克风举起,开口了:“各位来宾,晚上好。” 短短七个字,就足够让人知道,他是一名专业的主持人。 虽是流露出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但那无比专业的咬字、发音、语气……至少也是郡级电视台一线新闻主持才有的腔调。 “我是今晚的主持人。”有些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说自己的名字,“欢迎各位来到‘最高游戏’的会场。”他顿了顿,似是在等待手上那张提示卡的字幕滚动,“在开始今晚的游戏前,我想先解开各位的一个疑惑……即,游戏的奖品究竟是什么。” 这确是客人们最感兴趣的事情之一,因为这次聚会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之好,那最终优胜者的奖品一直是神秘感十足,主办方除了强调奖品“天下无双”之外,就再没有提供其他的信息了。 此刻,伴随着主持人的台词,几名西装男推着一块磁悬浮运输板上了台;板上,放着一个蒙着黑布的、长宽高大约三米的立方体。 待那立方体来到了舞台中心,主持人便过去一把揭开了黑布。 黑布下,是一个透明的牢笼,笼子中间,跪坐着一个人。 她穿着精神病人的连体式束缚衣、身上还缠了两圈铁链,脸上又被戴了一个铁面具,完完全全地遮住了面目。 “赢家,将得到这个女人……”主持人看着提示卡的字幕继续念道,“她是一名特殊的能力者,只要‘使用得当’,她便可以实现你的各种‘愿望’。” 第七章 必胜的策略 “喂喂……这种说法,未免太含糊其辞了吧?” “是啊,‘各种愿望’具体指的是什么愿望呢?莫非她是神灯里的精灵,许什么愿都能实现?” “还有啊,‘使用得当’算什么前提条件吗?那要是‘使用不当’呢?难道还有副作用?” 很快,客人们的质疑和讨论之声便此起彼伏地传来。 对此,主持人的反应却是……低头看提词卡;看起来,这名主持人知道的事情,并不比客人们多多少。 数秒后,当提示卡上的字幕刷新时,主持人才接道:“各位来宾,希望你们能想清楚一点——这件奖品,最终是要让‘赢家’带走的,也就是说,她会变成‘某一个人’的所有物;如果我在这里将她的能力原理讲得一清二楚,你们就不怕离开这艘船以后,会有人打她的主意吗?” 这句话一出,客人们立刻就安静了。 因为他们都想到……如果是自己赢了,那么奖品的信息被公开就是一件对他们很不利的事情了。 人就是这样,对于那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物,他们总是乐于去窥探、去臆测、去曝光乃至去捏造;但是对于自己、以及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事物,人们的态度就恰恰相反。 在这点上,每个人都一样;看着别人的隐私被践踏和自己的隐私被践踏完全是两码事,即便是高度重视和尊重他人隐私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将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态度一碗水端平。 这是具有高度智慧的社会动物的本性,而这个世界上敢于否定本性的只有两种人——圣人和伪君子。 “看来大家都明白了。”片刻后,主持人再度看着提词卡开口道,“所以,很抱歉,现阶段关于奖品的信息,我只能透露这些;等到游戏结束时,赢家自然可以单独获取关于奖品的全部情报。”他顿了顿,“接下来,我将宣读游戏规则。” 话至此处,即便再话痨的客人,也都闭上了嘴,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最高游戏的时间,由此刻开始,至日出时分结束。”主持人配合着提词卡上的字幕滚动、张弛有度地念道,“游戏期间,玩家以及他们的搭档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进入分布在这艘游轮上的各个‘游戏船舱’,进行各种各样的赌博游戏;这些游戏的难度和内容各不相同,当然奖励也与难度挂钩。” 说到这儿,主持人忽然愣了一下,也不知他在提词卡上看到了什么,总之,在短暂的犹豫后,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摸索了几秒,拿出了一件东西。 “这个……就是本次游戏中代表‘分数’的物件。”他举起了一块印有字母“s”的圆形塑料筹码,展示在众人眼前,“除了暴力抢夺之外,‘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在时间截止前获得分数最多的玩家即是胜利者。” 他那句“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出口时,客人们的反应倒是不大,但现场的那些赌徒们,神情皆是有所变化。 对这些人来说,听到这句话的感觉,简直就好像是足球运动员被告知比赛中可以用手持球一样…… “抢”不行,那偷、骗、威胁、利诱……还有“没有被发现的暗抢”全都行咯? 这种规则下,能动的手脚实在是太多了;要想赢的话,玩家资本和实力,搭档和保镖的智略、武力、赌技、阴招……全都用得上。 那些连保镖都不带的家伙就不谈了,就算成功赢到了一些积分,也是分分钟被人堵在监控死角一闷棍搞定的结局;还不如别玩了,回房间玩自己带来的男/女伴去吧。 即便是那些有能力赢、而且实力很强的玩家,在这种规则下,不到最后时刻也不能完全安心。 “那么,事不宜迟,希望各位能享受今晚的游戏。”又等了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提词卡上的词停了,主持人才露出一脸松了口气的神色;他念完这句,又分别朝四周微微欠身鞠了四个躬,下台去了。 ………… 晚,八点十五分,四叶草号船舷。 “ho~这个游戏还真有点儿意思啊。”龙之介拿着一支主办方在上船时就发给他的i-pen,看着屏幕上的三维地图念道,“掷骰子、百家乐、轮盘赌、帕青哥……基本上所有赌场里有的项目这里全都有,而且……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手中的这份地图,能查询到这艘游轮上所有“游戏船舱”的分布情况,且每个项目的名称、以及奖励的积分比例也都标注出来了。 “果然……咱们还是去玩麻将吧。”龙之介看了会儿,转头对榊道,“以榊君你的技术,那绝对是大杀四方啊。” “不,现在去玩麻将是很不划算的。”榊却是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龙之介疑道。 “首先,收益太少。”榊无疑是已经把账算清楚了,所以他立刻就回道,“这里的麻将,是需要玩家和拍档共同出战的,也就是二对二的胜负,这就意味着每次我们只能从一名玩家手上赢走积分;而眼下,所有玩家手上都只有三块由主办方派发的原始积分牌,哪怕我们迅速赢光一名对手的所有积分,那总共也就三分而已。” 他停顿了两秒,又道:“其次,在这种对抗***中过早暴露实力是很不利的……按照一般人的思路,在赌博中寻找比自己弱的人作为对手才是上策,能避免和强者对决就要尽量避免,否则被吃掉可能就是自己……因此,一旦我们连续取胜,其他人必然会对我们有所忌惮,随之就是拒绝和我们进行麻将的对决;这样一来……除了最初那三分六分,我们便再也无法从麻将这个项目上获得积分了。” “那……”龙之介想了想,“我们故意赢得惊险一点,或是偶尔小输几把,以此来隐藏实力呢?” “可以是可以。”榊接道,“但这里有那么多‘行家’,用这种手法未必能骗过他们所有人;况且……这样太浪费时间了不是吗?花相同的时间,直接去其他项目上赚分不是更有效率吗?” “嗯……有道理。”龙之介被说服了,“那这麻将……我们就等到游戏后期、玩家们手上的积分多起来之后再去打,这样就能一口气干掉那些手握大量积分的家伙了。” “荒井先生英明。”榊面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如是接道。 “哎~好说好说。”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即便龙之介知道这是奉承话,但心里也是高兴的,“那榊君你想去玩什么呀?” “就先从那些与庄家对赌的项目下手吧,比如……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榊回话时,已抬眼示意了一下前方。 十几米外、就在他所指的那个方向,便有一个游戏船舱;这类船舱的舱门上全都印着一个很显眼的字母“s”,且门旁会有一名黑西装站岗。 “这个是……”龙之介顺着榊的视线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看地图,“……‘虚拟赌马’?” ………… 两分钟后,龙之介一行人便走入了“虚拟赌马”的游戏船舱。 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还大一些,一个个席位都做得跟餐厅里的小隔间一样,每个隔间里都摆着一张弧形的沙发和一块触摸屏。龙之介他们进来时,已经有好几个席位都有人入座了。 “请问几位是要参与这个游戏吗?”这里的工作人员也都是穿黑西服的墨镜男,看到有人进来便会上前询问。 “是的。”龙之介作为玩家,自是由他负责发话。 “根据规定,我需要再确认一次……”黑西装又道,“请问几位是否已阅读并理解了舱门旁边显示屏上列出的规则?” “是啦是啦,快领我们进去吧。”龙之介不喜欢被人拦在门口问两个以上的问题,这是习惯使然——如果一个人平日里去任何地方都是在好几个人的簇拥之下,一路被人往里“请”着走的,那他对于“被人拦住询问”这件事的忍受能力肯定很差。 换成底层老百姓就不会有这种问题,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各种场合被人用不礼貌的目光反复打量,习惯了在各种窗口应对繁琐的程序;如果哪天有人基本没问你啥就给你放行了,你心里反而会有点发虚——前面是不是有诈啊?这是不是黑店啊?我买错票了吧?兄弟你还是把酒精测试仪拿过来吧,我怀疑我醉了。 “好的,请这边走。”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黑西装很娴熟地把龙之介他们引到了一个隔间入座。 待龙之介坐定,黑西装便说道:“请不要擅自更换座位,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按呼叫键让工作人员来处理;最后……祝您玩得愉快。” 说完这几句,他就回门口去了;龙之介他们参与的第一个游戏——“虚拟赌马”,就此开始。 这个项目的规则并不复杂,大致如下: 一,虚拟赌马将随机重现一组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二十二世纪九十年代的、实际发生过的马会赛事。 二,玩家可用积分换取虚拟赌马中的资金,每一枚积分牌可换取两百万(游戏中所有赛事,无论发生的年代、地点、场合如何,无论当时的货币和通货膨胀率如何,都会被转换为同一种价值标准)的虚拟币。 三,每一局赛马开始前,玩家都可以先查看该场的赛马和骑手的基本信息、过往战绩、以及赔率等情报,以此作为下注的依据。 四,每局结束时,若玩家在该局中盈利,则下一场比赛会跳跃至另一时间点上的另一项赛事中;若玩家在该局中并未盈利,则当前时间点上的赛事将继续进行下去。 五,当玩家的资金用尽、且放弃/无法用积分继续兑换虚拟币,则游戏结束。 六,若玩家在游戏中赚取的虚拟币超过一千八百万(本金除外),则游戏结束。 七,被宣告“游戏结束”的玩家不可再次参与虚拟赌马这个项目。 总体而言,这就是在“赌马”,只不过下注者不需要像在真实的马会里赌马一样……花大量的时间去等待一场场赛事的开始、结束、和场间休息。 在虚拟赌马中,如果玩家愿意,可以快进、甚至直接跳过比赛去看结果,然后立刻对下一场下注,下完注再看结果;这相当于是把“赌马”这个比较磨时间的项目弄成了跟轮盘赌差不多的快速游戏。 但作为一个与庄家对赌的游戏,其难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很难作弊。 每一名玩家和随行人员在上船时都已经过了精密仪器的扫描,他们自己带来的所有电子设备、以及那些可能被用来出千的玩意儿,全部都被主办方收去——“暂时代为保管”了;而主办方发给他们的i-pen,显然是不具备连接外界网络的功能的,所以……想用“上网搜索”这种方法去查马会的资料,肯定是没戏了。 同理,用通讯设备联系外界的同伙儿,让同伙帮自己搜索答案这手,一样无法实施。 那么,剩下的攻略方法……注意这次是“攻略方法”,而不是“作弊方法”……基本就是“靠记忆”了。 但这点,依然是不太可能的。 虚拟赌马截取的赛事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二十二世纪九十年代的,而眼下是2218年,哪怕是碰巧随机到了一场2199年的比赛,那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赛马的结果就像彩票的中奖号码一样,别说“年”了,哪怕是月、周、甚至几天前开过的号,都不会有人记得的;除了中奖者本人之外,谁会记得多年前某个时间点上开过的号码是什么?就算是中奖者本人,如果奖金少、或是时间久了,也会忘掉。 世界各地有那么多马会,几乎每天都在比赛;两个多世纪下来那么多场赛事,从中随机截取一个时间点开始播放,怎么可能有人记得某个时间段内每一场比赛的结果? 因此,方才看完规则之后,龙之介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打退堂鼓了;他觉得这就是个多半靠运气的、输的概率明显更高的项目。 但榊却表示,这游戏相当简单,简直就是送分。 最终,在斟酌一番后,龙之介还是选择了相信榊、相信阿秀选人的眼光、以及……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个……榊君。”按照榊所说的,龙之介把三枚积分牌全部换成了虚拟币后,开口问道,“现在你总能告诉我,你说的‘必胜方法’是什么了吧?” “呵……”榊笑了笑,“可以啊。” 第八章 直白的忠告 榊说谎了。 在赌博中并不存在什么必胜的策略。 任何赌局在最终的结果揭示前,都有发生某种变化的可能。 那种“结果被牢牢控制在某一方手中”的游戏,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赌博。 比如“网游开箱/包”,纯粹就是建立在数据算法上的重复事件,概率全由运营方设定,看似随机的结果只是为了给玩家制造出“运气是存在的”这种错觉。 虽然一些老虎机类的赌博机器用的也是种原理,但老虎机是公用的,不同的人可以坐到同一台机器上玩,所以仍有极小一部分玩家能从这种运营方必然盈利的博弈中分得一杯羹;可网游账号……却是私有的,每一个账号涉及到的概率事件都是拥有该账号的玩家与运营方的一场伪博弈,说穿了就是单方面的压榨。 真正的赌博,应是双向的博弈,任何一方都拥有胜出或败北的可能。 眼下,榊的赌马策略也不例外,存在着失败的风险。 当然了,他的办法虽不是“必胜”,但胜的概率的确是非常高的。 这个方法叫做——“双倍投注法”。 以此刻龙之介随机到的赛事为例……这恰是一场发生在樱之府本地“中央赛马场”的比赛,从现场的情景来看时间点应该是在二十世纪,这个时期的中央赛马场每天通常会有12场赛事。 双倍投注法的做法是:在第一场比赛中,将100块(因为货币单位已被换算为统一值,这里就都用“块”来表述)押在“次热门”的身上,如果中了,这一天便不再投注。如果没中,就在下一场(第二场)以双倍的金额200块再押“次热门”……同样的,如果中了,当天便不再投注,如果不中,就在下一场以400块投注。 重复同样的操作,一直到中了、即“赢钱”为止。 在中央赛马场,次热门的胜出率是18%,粗略计算一下便知,一天12场比赛,平均会有两匹“次热门”胜出;另外,在“正常情况”下,“次热门”的赔率必然会在两倍以上,所以,用这种方法,无论在哪一场买中,都会赢钱。 乍听之下,这确是“必胜”之法。 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 显然不是。 这个方法存在两个问题:其一,资金。 由第一场的100块开始,每一场都将投注金额加倍,这样买到第十场的时候,下一注就要51200块了,买到当天最后一场的话,下一注就要204800,绝大多数去赛马场的人拿不出这么多钱。 其二,胜出率。 虽说“次热门”的胜出率是18%,但这个几率也代表了——“同一天内所有次热门均落败”的几率是(1-0.18)^12≈0.0924=9.24%,即每11个赛马日就会出现一次这种情况。 或许有人会说了,如果资金充足,即使在一天内全部落败也无妨,因为在第二天还能继续使用“双倍投注法”,即从第二天的第一场开始,就以409600的资金下注,这样一来,这仍是“必胜之法”。 可惜……这依然是错误的。 当投注的资金超过了五百万(即第二天的第五场),你本身就制造出了“不正常的情况”,因为你的投注金额会让赔率大幅变动,让原本的“次热门”会变成“大热门”,其胜出赔率也会因此跌至不足两倍……这个时候,就算你买中了,也会因派彩减少而无法回本。 这,就是赌博。 不过,在“虚拟赌马”中,情况又有所不同了。 首先,龙之介的起始资金是很充足的;他将三枚积分牌投入仪器后换取的六百万虚拟币,可以一直以双倍投注的形式下注至第二天的第三场,且在这场未中之后也仍有两百多万余钱。 其次,“虚拟赌马”的下注金额,是不会影响“赔率”的……因为他们坐在这儿观看的比赛都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了,不管他们在这里下再多的钱,也只是在跟眼前的电脑赌虚拟币罢了,已经发生过的比赛无论是结果还是赔率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在这样的前提下,“双倍投注法”的可行性自是提升了很多。 事实上,只要“读懂”了门口的规则,就会发现,“双倍投注法”极有可能就是主办方认定的、对于“虚拟赌马”这个项目的“正解”。 比如“每局结束时,若玩家在该局中盈利,则下一场比赛会跳跃至另一时间点上的另一项赛事中;若玩家在该局中并未盈利,则当前时间点上的赛事将继续进行下去。”这条,简直就是为了配合双倍投注法而设的。说白了就是……赢了就直接“换一天”,重置概率,输了则按时间顺序继续比赛。 还有赛前查看各种资料和赔率那条,相当于是帮玩家确认每一场的“大热门”和“次热门”分别是谁。 而不出意外的话,最后那两条给玩家设定“赢钱上限”的规定,恐怕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看穿了这个游戏的“破解方法”,然后在这里无限刷积分。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榊在门口读规则时,就已想到了这些;他是在有了很大的把握的前提下,才用“必胜策略”这种话把龙之介忽悠进来的。 当然了,榊并没必要跟龙之介把这其中的道理完全说透;这也是“行家”之间都懂的规矩——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最多跟外行人说“八分话”。 ………… 随后,事情的发展,也验证了榊的猜测。 号称是“随机选择两百年间世界各地不同赛马日来重演”的“虚拟赌马”,实际上重现的全部都是“当天至少有一匹‘次热门’获胜”的赛事。 也就是说,“双倍投注法”,的确就是主办方所设定的“正解”;只要破解了规则中的隐藏的提示、对赌马的概率和赔率进行周全的计算、再通过最小投注的方式观察一段时间,任何人都有机会破解这个秘密。 可惜……依然是有人在这个项目上输光了钱;只能说这些人请来的“行家”太水,连这种难度的游戏都破解不了,遇上对抗性的项目无疑只会输得更惨。 但龙之介就不同了,从一开始就直接采用双倍投注法的他,自然是不会输的。 经过了短暂的观察后,榊也发现了“无论随机到什么地方、无论是哪个赛马日,十二场内都必会有一场是次热门胜出”这一规律。于是,他便要求龙之介提高了每次“赢钱并跳时间点”后的起始投注额,而且,也不再看除了赔率之外的任何赛前资料以及比赛过程,只是快速地买下次热门、然后跳到赛果结算阶段看结果。 这样的做法,自是大幅增加了赢钱的效率;短短半小时后,他们的虚拟币净收益就已超过了一千八百万。 这时,游戏也就自动结束了。 投币口下方的出币口顺势打开,吐出了十二枚积分牌,整齐地码放在那儿;一名黑西装也适时地走了过来,请这几位将座位腾出。 离开“虚拟赌马”的游戏船舱时,龙之介春风满面,他对榊的最后一点怀疑也已烟消云散——本以为只是在麻将上可以大杀四方的男人,原来玩这种和庄家对赌的游戏一样是一把好手;而这,也让龙之介对成为“赢家”这件事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同一时刻,“esp卡感应游戏”船舱门外。 一名身材健硕的拉丁裔男子从中走了出来,并带着一脸得意的神色,把玩着手中刚赢到的八个积分牌。 “喔~宝贝儿,你可真是厉害,这么一会儿就帮我赢了那么多。” 他说话之间,一位衣着光鲜、身材火辣的拉丁美人也紧随其后来到了甲板上。 “呵……雕虫小技,不过达令你的配合确实很好,让我省了不少事儿。”这位美女,是那名男子的情人,同时也一名赌术精湛的“行家”;所以,她既是男子的女伴,又是游戏拍档。 就在两人打情骂俏之际,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说话声:“‘曼陀罗’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他一开口,美女的神色就变了,变得冰冷、残酷。 “你是谁?”被称为曼陀罗的女人立刻循声转头、怒意昭然地问道。 她确有理由生气,因为“行家”之间是有规矩的——有些人的绰号可以提、还有些人的绰号绝对不能提……“曼陀罗”就是一个不应在“外行人”面前提到的名字。 而看到曼陀罗的反应,刚从游戏船舱中走出来的、跟随拉丁裔男子的两名保镖,也都很自觉地上前围住了那名搭话者。 “哇噢~哇噢~”搭话的那位是个身形相当瘦小的白人男子,大概只有一米六出头,体重连一百斤都不到,穿着一身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茶色小西装,“别紧张,先生们……”看着两名彪形大汉堵了过来,他赶紧张开双手、举到两肩,做了个类似投降的动作,“我只是代表我的雇主……来跟你们老板说几句话。” “你的雇主是谁?”拉丁裔男子这时已走到曼陀罗的身边,搂住了美女那纤细的腰肢;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个子男人,但既然对方惹自己的女人生气了,他自然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他与您并不相识,吉梅内斯先生。”小个子男人微笑着说道,“不过……您的父亲生前与他交往甚密,想必您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他的传闻,以及……他的名号。”说到这儿,他缓缓将手伸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白色的小石头。 虽是石头,但表面却是光泽夺目、圆润如玉,乍一看多半会以为是人工制品,但其实是件天然的造物。 吉梅内斯一看见那石头,表情就变了,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态从其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紧张。 “你……”吉梅内斯放开了怀中的女伴,上前两步,重新将那小个子男人打量了一番,“……是‘珷尊’的人?” “不敢当。”小个子男人耸肩笑了笑,“我只是个跑腿儿的而已。” “珷尊有话要跟我说?”吉梅内斯紧接着问道。 “嗯,其实就一句……”小个子言至此处,笑容和语气中皆透出了一股寒意,“趁着还有命,赶紧离开这艘船。” 第九章 牌斗的开端 午夜已过,“最高游戏”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无论是习惯了夜生活的达官显贵们、还是常年在黑夜中求生的赌徒们,都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感到疲惫的;相反,这是他们身心兴奋度达到峰值的时间段。 此刻的龙之介一行人,正在一个叫做“音符轮盘赌”的游戏船舱内逗留。 这个游戏和一般的轮盘赌有两个区别:其一,该游戏中使用的象牙球由机械而非人力掷出,荷官只负责维持桌面的秩序以及结算筹码;其二,在每一轮开始下注前,与轮盘赌桌相连的一台电脑都会随机播放一段旋律,其长度由两三秒到七八秒不等。 虽然规则上并没有写明,但任谁都能看出……这样的设置,已很明确地表明了“音符轮盘赌”的结果是由电脑来决定的,且每一轮的结果都会在那段提前播放的旋律中有所提示;只要能够破译旋律与结果之间的关联,这游戏就没有难度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这个项目也设置了“赢钱的上限”,以防止破解了秘密的玩家在这里无限刷分。 对于这个游戏,榊就不太擅长了;作为一个念完中学便出来“就业”的职业赌徒,“音乐”这块肯定是他的知识盲点,即便知道一些基础,也不足以帮他破解这个谜题。 不过,阿秀对这块却好像很了解、且很擅长的样子;当他看到有一个项目的名称里有“音符”二字时,便主动提出了想来看看,并表示遇到相关的谜题时,他可以为众人讲解一些音乐方面的知识。 反正轮盘赌的场子是相对自由的,没有规定每一轮都必须下注,你站在旁边光看不下也行。万一到最后没能看出什么名堂,大不了不赌走人。 于是,龙之介便听从了阿秀的建议,来到了这个船舱。 虽说榊不怎么懂乐理,但对轮盘赌相关的一切他可是一清二楚。 轮盘赌,是一种对庄家十分有利的赌博形式;撇开作弊的因素,这就是纯粹的运气比拼,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所以用简单的概率计算就能得知双方的胜率。 以36数、可以押红黑、单双、数段的标准轮盘为例,轮盘上的数字除了有1到36,还有“0”和“00”这两个额外数,总计38个,开出任一数字的概率为1/38;因此庄家的期待值为1x1/38+1x1/38+1x35/38-35x1/38=2/38=1/19≈0.0526;也就是说,客人每在这里押上10000块,就会输掉其中的526,赌博进行得越久,这个金额就累积得越多。 某位客人只押一个数字,并且押中、赢钱,这种概率只有38分之一的事情,是很少发生的;就算发生了……只要轮盘赌桌上的客人够多、玩得够久,庄家总体上的优势依然不变。 只是……绝大多数客人都不会去算这些东西;抱着“随便玩玩”、“碰碰运气”的心态去赌的人们,往往只会看到那些偶然押中的“好运者”,却无法看到大局。 而职业赌徒,是不同的。 在这个行业里的人,九成以上都是抱着“绝不能输”的想法参与到每一场赌博中去的;他们可不会有什么“孤注一掷豪赌”的快意,因为赌金就是他们的生命,赌金耗尽对他们来说就像死亡。除了极少数的疯子之外,谁也不会觉得这种把命押在台面上的事情有什么快乐的。 随便玩玩的客人们可以在输光了钱之后,抱怨一句“运气真背”,然后就默默回去了。 可赌徒们……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赌桌就是他们生存的场所。 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强迫自己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记忆、计算和推演这三项,便是适用于所有赌徒的基础能力……连“机会游戏”中的概率都算不出来的人,就不用再谈什么评估风险、捕捉运势、赢得胜利了。 毫无疑问,榊在这三个方面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凭着自己对轮盘赌的了解、加上与阿秀不断地交流……在观察了十五分钟后,榊和阿秀就离开了人多眼杂的赌桌、到角落里窃窃私语了一阵。 不多时,两人便相视而笑,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见状,龙之介当时就明白……那两人已发现了什么、甚至是已经有了结论。 果然,榊立即就来到龙之介身旁,悄悄把这个游戏的规律告诉了他——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推理”加“速算”的项目,推测出算法之后,一把就能搞定。 而关于算法的提示,其实就藏在游戏的名称中;为什么这个项目叫“音符轮盘赌”、而不是“音乐轮盘赌”或者“旋律轮盘赌”呢?再怎么看用音符这种概念来描述这个游戏都有点违和吧? 这个违和点,就是为了让玩家们注意到……“音符”恰是这个游戏的关键。 谁都知道下注前的旋律暗示了本轮的结果,但怎么把旋律转化为数字呢?其他人自然也都试着去解了,比如把音阶cdefgab分别替换为3456712或1234567,然后和旋律持续的秒数做一些换算;或是音阶之间的差额、全音半音的数量来算等等。 可惜……那不对。 正确的解法,是要结合“音符”的类型来算,也就是要靠“听觉”和“乐理知识”,听出旋律中出现的分别都是几分音符,然后与对应的音阶相乘,最后再把每一位数都加起来。 当然,仅仅想到这一层,仍是不对的……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假设四分之一音符若遇上3或者7这样音阶,相乘后就会出现分数,在答案必须为整数的算式中出现这种值就说明解题的方向性上有错误了。 在这个点上,榊和阿秀也卡了颇久,最终还是阿秀反复琢磨了之前听到的旋律,这才解开了谜底——不要把音阶视为1到7,而是将其视为钢琴上的一个键,就可以了;比方说,钢琴上最后的一个键,唱名是do,按音阶的那个思路去猜,应是1或3,但在这里,该视为“88”。 阿秀是在回想了很多遍后,意识到此前所有旋律中出现的音都是钢琴上的“白键”,而且在八十八位中都是偶数,这才想到了这种模式。 发现了正确的思路后,事情就好办了。 接下来的几轮,每次旋律响起时,负责“听”的阿秀立刻就把音阶和音符所指代的数字报一遍,而榊则即刻将所有数字转换为一个最终的结果。这种程度的心算,小学生也能做到,对他们来说自是几秒间就能完成的事。 结果,连续四轮他们都猜中了答案。 但是,这四轮,他们都只是在实验而已,并没有让龙之介拿钱去下注;因为按照他们的解谜思路,“0”、“00”还有“1”这三个数字都是不可能出现的,2到5出现的几率也很小……这是一个疑点;这表示谜题中还有他们没有完全看破的地方,也就是——“风险”。 所以,榊和阿秀又做了进一步的观察,终于,在连续第六次猜中后,出现了“异常的旋律”,即“用他们想到的破解方法无法得出整数”的旋律。 而在这异常旋律出现时,那轮开出了“0”这个数字。 得知了这点后,他们也就放心了;他们并不用再去解开0、00和1这三个数的旋律公式,他们只要知道这种异常数出现时会有征兆就行。 下一轮,一段正常的旋律响起,在榊的示意下,龙之介直接将此前在门口换取的那叠筹码(音符轮盘赌是用积分换取筹码来赌的)全都押在了单个数上,一举让赌本翻了36倍……因为他之前没下过注、即一块钱都没有输过……所以,毫无疑问的,这一轮的下注,就让他的盈利超过了这个项目的赢钱上限。 直到离开这个游戏船舱时,龙之介对榊和阿秀所说的那套理论仍然是一知半解,但他也无所谓了;事到如今,他已对榊怀揣着百分之两百的信任,他坚信自己身边的男人就是最强的赌徒,哪怕榊接下来让他在某个项目上一口气把所有的积分牌全押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办。 ………… 凌晨两点,考虑到季节因素,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三个多小时。 最高游戏,也渐趋白热化。 已经输光、作壁上观的人,仍有希望、在努力挣扎的人,自认能赢、做着最后冲刺的人……越是接近“终结”之时,“赌博”的魅力就越是让人们无法自拔。 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看穿了……那些与庄家对赌的项目,每一个都是有“攻略方法”的;事实上,已经有人利用这点展开了一些行动。 比如说,用自己已经掌握的某个项目的攻略法,去跟别人掌握的另一个项目的攻略法交换,或者是用“方法”去直接换取积分牌。 拿“虚拟赛马”为例,你可以提出让别人用若干个(小于等于该项目能赢到的最大值)积分牌来换取“攻略方法”的交易;如果对方同意,你就可以在几乎零成本的情况下轻松拿到积分牌,而对方虽然先损失了几个积分牌,但掌握了攻略法后,很快就能赢更多的回来,而且在自己赢了以后,还能把同样的方法再出卖给别人……那依然是赚的。 但这其中,就有很多需要提防的点了:万一别人用假的攻略法来骗你怎么办?或者对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乃至故意在关键信息上对你有所保留来阴你……那你可以亏惨了。 再退一步讲,能把信息卖给你的人,说明他本身就已经在这个项目上拿到领先于你的积分了,你再给他积分……即便他不来骗你,你和他的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 综上所述,那些到现在还在奔波于“设有上限的、与庄家对抗的游戏”的人,基本是没什么胜算的了。 真正有机会取得最终胜利的玩家们,此刻都已积攒够了足够的“本钱”,陆续聚集到了那些“对抗类项目”的游戏船舱中……展开了一场场互相侵吞、厮杀的好戏。 龙之介他们,也终于是来到了以“麻将”为主题的游戏船舱,准备大展拳脚。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他们走到那船舱门口时,艾瑞克和他的两名保镖、还有那位“星郡赌王”霍普金斯,也来到了此地。 真可谓是仇家千里能相会,真爱对面不相逢。 龙之介和艾瑞克连话都不用说,一进船舱就在同一张桌子旁对面而坐、怒目相视;两人之间的那股子火药味……仿佛能把整艘船都给炸了。 数秒后,便有一名黑西装迅速走了过来,开口道:“二位,是要入局吗?” “啊……当然。”龙之介应道。 “呵……”艾瑞克给自己点上一支雪茄,冷笑道,“没错。” “嗯。”黑西装点点头,“虽然门口的规则上有写,但在此我需要再强调一下,在这个游戏中,我只是旁证,对于‘出千’之类的情况,即便我看穿了,我也是没有义务去指出的,要‘抓现行’,必须由你们自己来抓。” “简单地说……”这时,榊用他那痞气十足的腔调接道,“大家各凭本事,上当的人……只能怪自己蠢。”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在龙之介的左侧坐了下来。 “呵呵呵……”另一边,霍普金斯也挂着他那老谋深算的笑容,坐到了艾瑞克的左手边,“这位‘胜负师’小哥……你好像挺有自信的嘛。” “‘自信’?”榊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干笑一声,“呵……那种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他说着,用手掌轻轻摸了摸台面,“想赢……得靠‘实力’。” 第十章 强运的预感 凌晨两点十分,堪称整场“最高游戏”之巅峰对局的一场麻将,拉开了序幕。 对于龙之介和艾瑞克来说,如果能在这场“恩怨局”中击败对方,不仅有很大的机会使自己成为今晚这场聚会的最终胜者,还会对未来两人之间可能发生的更多对决产生一定的心理影响——只要能在这里先声夺人、拔得头筹,以后在外界的其他场合对上,胜的那一方自然就会有心理上的优势。 而对于榊和霍普金斯来说,这更是一场绝无退路的死斗。 因为他们是赌徒。 文无第一,赌无第二;赌徒间的较量,必分高下,胜者为王,败者称臣。 “无敌”、“不败”、“赌王”、“传说”……越是被冠以这些头衔的人,就越是没有输的余地;从神坛跌落深渊者,自是比从平地坠落者摔得更惨。 在赌博的世界,你的目标永远只有最强,只要有一个人比你强、能胜过你,那你随时都可能一无所有。 ………… 东一局,牌局在一种凝重的氛围中展开。 由于这个船舱中使用的都是自动麻将桌,所以榊那手可以直接天胡的“飞燕切”算是用不出来了。 而类似“左手技换牌”、“移花接木”这样的技巧,虽然榊也会,但毫无疑问的……霍普金斯一样会。 像他们这个级别的赌徒,是不会在这种场合使用这些技术的;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类千术,只要自己一用,对方必定会立即将之揭穿。就算你动作快到无法被当场抓现行,对方也可以通过“详细讲出你的手法、然后让负责监管的人员去调取监控录像来验证”的方式证明你出千。 这也算是“行家”的规矩之一,在有监控的地方,使出的招数被人“看破”,那就是输了。 当然了,这个规矩成立的条件是:你得先用肉眼“看破”对手出千的方法、并准确地将其描述出来,然后监控录像中呈现的东西和你所描述的一致,这才算数。 倘若你根本没看破对手的手法、乱说一通,那即使最后观看录像时发现对手真的出千了,被视作诈赌的也是你,而非对方。 在龙之介的宅邸时,榊其实就完全可以用这个规矩去搞定大河内和高木,只是他不喜欢那样做——他宁可用嘲讽的方式去揭破对方的手法,然后用一手对方“看见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飞燕切让对手心服口服,也不想早早的在头两局打完前便用“看录像验证”的方式来解决他们。 尽管当时背负着可能欠下上千万赌债的压力,他依然没有选择那种稳操胜券的道路,而是选了一种他认为更“有趣”的赢法。 这种人……无疑就是顶尖赌徒中很罕见的那类疯子。他们早已看破了“赌博”的本质,并甘愿在那黑暗的深渊中行走,品尝这世上最美味的混沌之宴。 “胡了!平胡,宝牌一,2000点。” 第九巡时,在艾瑞克已经立直的情况下,榊通过龙之介打出的几张迂回牌推断出了后者所听的牌,并果断送胡;虽说龙之介只是胡了把2000点的小牌,但却是成功阻止了艾瑞克手中那把有机会“满贯”的两向听。 在这场麻将中,类似这种“送胡”的配合是很重要的,若使用得当,不但可以遏制对手胡大牌,还可以帮助搭档多得更高的排名。 “呵……”当麻将桌自动洗牌时,坐在龙之介右手边的霍普金斯笑出声来,“榊小哥,你对这种‘二对二麻将’的玩法,好像还挺熟悉的嘛。” 谁都能听出他这是在试探,但榊好像对此不以为意:“啊……我刚入行的时候玩得就是这种麻将,所以……这算是看家本领。” “哦?”霍普金斯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这么说来,‘令你上路’的……是一名雀士?” 在旁人看来,霍普金斯这问题好像有点跳脱,但“行家”都很清楚这其中的逻辑。 一名职业赌徒正式“入行”的日子,并非是他开始赌博的日子,而是某一位“行家”把他“带入行”的那一天——那个把你带入了这个黑暗世界的人,便是你的“领路人”。 领路人会告诉你行家之间的种种规矩、教你一些技巧、并在你能够独立之前对你的部分行为负责……但是,领路人并不是、也绝不是你的“师父”。 赌徒之间是不讲究什么师徒关系的,在这个所有人都追求着“最强”的世界里,“辈分”这种东西被认为是多余的束缚。 大部分领路人都会与自己看好的新人成为拍档,以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一直合作到“无法合作下去的那一天”为止;榊的情况也不例外,因此,“二对二麻将”,可以说是他整个赌徒生涯的原点,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呵……我姑且多问一句……”也不知霍普金斯想到了什么,他忽地冷笑一声,问道,“榊君,你的领路人是哪位高手?” “只是个姓立川的糟老头而已,不足挂齿。”榊说着,抽了口烟,用十分随意的语气回道。 “哈!”霍普金斯听到“立川”二字后当即大笑一声,“原来如此……曾被公认为樱之府最强雀士、人称‘雀叟立川’带出来的年轻人啊。” “怎么?你认识那个老头子?”榊接道。 “当然认识。”霍普金斯笑道,“非但认识,我还和他玩过六个半庄的麻将……”他顿了顿,再道,“玩完以后,我还亲眼看着他被人挖掉了双眼,卸掉了双手双脚的拇指,最后扔进了一个养豺狗的笼子。” 听到这话,榊抽烟的动作略微停滞了一秒,一秒后,他依旧用十分平静的语气接道:“哦,这样啊……对他来说,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吧。” 见状,霍普金斯的嘴角笑意更甚,他那双墨镜下的眼睛紧紧盯住了榊,咄咄逼人地问道:“你就不问问……他为什么会落到那个下场吗?” “没什么好问的。”榊接道,“我说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一个已经‘失去了运气’的赌徒……再上赌桌的话,八成就是这种下场。” “哼……”霍普金斯冷哼一声,“‘失去运气’吗……”他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再道,“莫非这就是你和他拆伙的理由?” “这就恕我无可奉告了。”榊应这句时,自动麻将桌已把牌洗好了。 两人的交谈,因这东二局的开始而暂时告一段落。 事实上,就算牌局没开始,榊也不打算再跟他啰嗦什么了…… 尽管嘴上将对方称为“糟老头”,但榊在心中一直是十分敬重立川的;他们两人拆伙的原因,也并非是榊抛弃了立川,而是立川主动离开了榊。 像立川那样的赌徒,是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涯何时到头的……不再被幸运女神所眷顾的他,为了不拖累榊,才选择了不告而别。 这些事,榊也都隐隐察觉到了,所以他并没有去寻找立川。 然而,有一点榊很清楚……已经退隐了的立川,是不可能主动再去跟人赌斗的;如果霍普金斯刚才的话不是谎言,那么立川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强迫着坐上了赌桌,并且死在了那里。 “立直。”第六巡,霍普金斯忽然扔下点棒,宣告立直。 紧接着,他右手边的艾瑞克即刻送胡,于是……立直一发、断幺,宝牌一,愣是凑成了一把“满贯”。 “呵……”霍普金斯的牌刚亮出来,艾瑞克就冲着龙之介笑道,“别以为只有你们会玩配合。” “切……”龙之介啐了一声,没跟他做什么口舌之争。 但此刻,某种不祥的预感,已在龙之介的心中萌芽。 他的预感没有错……在这场麻将中,他和榊的组合,有一个很大的劣势——两人根本没在一起练习过。 反观艾瑞克和霍普金斯的组合,他们可是在“最高游戏”之前一同练习了很久的;无论是麻将、百家乐、梭哈、还是德州扑克,他们都有一起玩过。就算两人还称不上“珠联璧合”,但好歹也知道一些基本的暗号以及彼此的习惯……论默契度,他们显然要远远强于碰面还不到八小时的龙之介和榊。 就拿麻将来说,通过暗号确认队友手上有没有自己听的牌,然后一方立直、另一方在下家位直接送胡的套路,对他们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而龙之介和榊呢……他们事先可没有去商量并记下什么暗号,故而也无从知晓拍档的手牌是什么,即便他们想使用对手的那种手法,也无从下手。最多……就是像东一局那样,由榊单方面去推测龙之介的手牌,并放出后者可能听的危险牌来送胡。 但,比起能互相送胡的对手来说,这种只能单向送的方式就差了很多。 眼前这“二对二麻将”,在每个半庄结束时,都要按照“第一名五万点”、“第二名两万点”、“第三名一万点”、“第四名零点”的规则,在原有的点棒上加上这些奖励点数,随后再以双方的点棒进行比拼。 举例来说,比如有ab和cd两对组合,结算时,a拿了第一名,b拿了第四名,c拿了第二名,d拿了第三名;ab组合的最终分数就是他们两人持有的点棒和、加上五万点奖励,而cd组合的最终分数则是他们两人持有的点棒和、加三万点奖励。 换言之,只要两人中有一人抢到第一,在结算时就至少能比对方多拿两万的点棒。 这种规则之下,知道暗号、能互相送胡的一方,不但能更有效率地帮自己人争第一,还能在对手要胡某种大牌时有双重的机会去进行破坏;而没有暗号、只能靠高手来带外行的一方,选择自然就少了。 看似是“二对二”,但站在榊和龙之介的角度上,基本就是“二对一对一”——很不利。 ………… 南二局,龙之介的预感已变成了现实。 能互通暗号的艾瑞克和霍普金斯占据了绝对的主导权。除了互相送胡之外,他们还可以使用送“吃”、送“碰”、凑听、凑大牌、保己方连庄、破对手连庄等等手段……即便这些并非是百分百成功的,但比起不知所措、越打越急躁和龙之介来,那两人的麻将要从容得多。 虽然榊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用几把速攻的小牌破了对手的连庄,但他和龙之介点棒落后且局面被动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打到这一局时,龙之介和榊分别排在了第三第四名,而第一名的霍普金斯已领先了龙之介近两万点棒(这场的规则是起始是每人两万五),这还是在榊给龙之介送胡过的前提下打出来的成绩…… 完全,看不到翻盘的希望。 照这个形势下去,等这个半庄结束时,双方结算的点数差很可能会达到十万以上;按这张牌桌默认的“1000比1”赔率,龙之介得赔出去一百多个积分牌……这种程度的此消彼长,等于是将“赢家”的宝座拱手让人了。 “荒井先生。”就在龙之介的冷汗从鬓角流下之际,榊忽又开口了,“你太紧张啦。”说话间,他便给自己点上了一支新的烟,轻松言道,“不过就是点棒稍有些落后罢了,不用打得这么谨慎。” 这话换成别人来说,可能会被视为无用的安慰,但由榊的嘴里说出来,就不免让人多想了。 “什么意思?”龙之介当即在心中念道,“‘不用打得这么谨慎’……是让我不要怕放铳,放心大胆地做牌?但万一我被对方直击,点棒的差距岂不是……”突然,他灵机一动,“诶?等等,我和榊现在本来就是第三和第四,就算我现在再输个几千点棒,也无非就是和榊排名互换而已,最后结算时我们的奖励点依然是一万……”念及此处,他看了榊一眼,并立刻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我明白了……榊的意思就是,在眼前这种局面下,再糟也糟不到哪儿去了;输十万也好、输十一万也罢,同样都会‘失去赢得游戏的机会’……这么大的差距,只有破釜沉舟才有机会扳回来,与其瞻前顾后地打安全牌,不如干脆就无视风险来拼一拼……” 啪—— 想通之后,龙之介当时就把一张憋了半天的超危险牌给拍了下去。 霍普金斯和艾瑞克看到这张牌时都显出了些许惊讶,但结果,这张并没有放铳…… 如此一来,龙之介信心陡增,在接下来的两巡又打了两张危险牌,且全都安然通过了。 风险,永远伴随着机会。 两度从危险边缘掠过的龙之介,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顺利成功做出了三向听的大牌面,并扰乱了对手对其手牌的判断。 一巡后,艾瑞克放铳,龙之介胡了一把“倍满”,瞬间就将两人之间的分差逆转;虽然他跟第一的霍普金斯仍有差距,但二三名名次的转换让结算时产生的奖励点差从六万(50000+20000对10000+0)缩小到了四万(50000+10000对20000+0),加上这一把本身赢回的点棒,十万左右的预期差直接就减少了三分之一。 “哼……一时好运罢了,别得意。”点炮后的艾瑞克自是不太甘心,所以用很不爽的口气念叨了一句。 然,榊竟是接过了这句废话的话头,纠正道:“不,这不是‘一时’的好运。” “你说什么?”艾瑞克挑眉看着榊,一脸不屑,“呵,不是‘一时’,那还能是‘一世’啊?” “如果你说的‘一时’是指一局的话,荒井先生的好运最少也得再持续‘两时’。”榊竟然又一本正经地回应了。 “哈?”反正这会儿正在洗牌,艾瑞克也不介意和他啰嗦两句,“你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呵……我看你也别叫榊了,改名叫神棍算了。” “呋——你不信就问问你身边那位星郡赌王嘛。”榊朝椅背上靠了靠,吐着烟道。 他这么一说,艾瑞克还真就有些动摇了。 就在艾瑞克皱着眉头准备转头去看霍普金斯时,霍普金斯已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大声、连肩膀都在颤抖,笑了五秒后,才稍稍收敛笑意,说道,“你是想说……经过刚才的那局,‘运势’已被引导到了你们那边对吗?” “啊。”榊并不否认,“你们那种打法,虽可以在概率上大幅提升胜率,但那种为了‘局面’舍弃‘个人’的打法,是无法引来‘运势’的;就算运气转到了你们那边,也会因你们的做法而变得支离破碎。” “呵呵……你的这套理论,立川也说过。”霍普金斯从容应道,“而他的下场……你也已经知道了。”他顿了顿,“你们这些来自东方的赌徒,即便是成为了‘行家’,也普遍会在概率和玄学的面前倒向后者,这种仿佛溶于你们血液中的……无视合理性的倾向,真是让我觉得可笑无比……” 言至此处,他挥臂一指,指着榊的脸道:“别开玩笑了!榊无幻!你说你要用‘实力’赢我,结果现在却在跟我谈什么‘运势’?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聊聊星座和血型?”他也没等榊回答,就接着道,“别再演了,榊君,我看得出来……你也不是相信运气的那种人,此刻你说这些,只是在虚张声势……”他缓缓将抬起的胳膊收回,并将手指握成了拳,“我若没猜错……你是想借此分散我的注意力,伺机出千吧?” 吱—— 他话音未落,自动洗牌已完成了。 伴随着一阵机械律动声,四排牌山和手牌被分别送到了四人的面前。 打开手牌的刹那,尽管龙之介极力克制,但他的表情还是变了…… 他也不知道眼前的手牌是跨越了某种界线后的天运,还是榊在暗中动下的手脚,他只知道……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拿到起手三暗刻且含“中”、“发”的开局。 第十一章 暗流的轨迹 别说是霍普金斯了,就算外行人也能看出龙之介抓到了大牌。 所以,艾瑞克和霍普金斯根本不用交流,也知道这局要采用“速攻”的战术。 然,或许真的是“运势”已经转向……艾瑞克这局的起手牌差到难以描述,那乱七八糟的牌面别说胡牌了,距离听牌都遥遥无期。 这种手牌,就算让霍普金斯来打,也至少要六巡以上才能理出转机;现在由艾瑞克拿着,攻击肯定是不可能了,能在不点炮的前提下给同伴送胡就不错了。 另一方面,霍普金斯本人的手牌也不理想;他的牌倒也不是差,只是非常“沉重”,属于那种“要做就往大牌的方向去做”的类型,想要迅速胡牌很难。 就是在这样一种局面下,龙之介用上一局末尾时的那种大胆打法,雷厉风行地出手。 短短六巡过后,便是…… “自摸!”这不是龙之介胡过最大的一手牌,但却是最令他激动的一手,“混一色,门清自摸,全带幺,三暗刻,中发刻,宝牌一!” 三倍满(出现概率仅为0.04%,比役满还低,如果是庄家胡的话赢36000点、闲家胡则赢24000点),匪夷所思的逆转。 在“行家”之间有一种说法——麻将并不是让自己胡牌的游戏,而是打压对手的游戏。 但此时此刻,在这南三局中,龙之介却是当着霍普金斯这种行家的面、按照“想让自己尽快胡牌”的外行思路胡了这样一把大牌。 这就是……强运。 除了出千之外,用正常的手段极难去对抗的、赌徒的最强武器。 “哈哈哈哈……看来‘运势’这玩意儿比你想象中要管用些呢,霍普金斯先生。”在麻将桌自动洗牌的时候,龙之介顺势就嘲讽了霍普金斯一句;他可没有忘记这位星郡赌王此前用能力给自己带来的难堪,这会儿抓到了机会,岂能不好好出口恶气。 “呵……”霍普金斯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应道,“或许吧……” 龙之介毕竟有身份摆在那儿,霍普金斯在言语上还是不敢太过造次的,但对榊……他就不那么客气了。 “榊君,我不知道你搞得是什么名堂……”霍普金斯紧接着就对榊道,“但你若是因此而认为‘可以在我的面前把同一个把戏玩儿上两次’……那就大错特错了。” 很显然,霍普金斯认为这一局的结果是因榊出千所导致的;而且他的这句话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并未看穿榊的手法。 虽然此刻霍普金斯的心里已经有点发虚,但表面上他还是摆出了星郡赌王的架子,并试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方,让榊不敢再出千、或是因紧张而让千术露出破绽。 “哦?你觉得刚才那局是我在搞鬼?”榊看着霍普金斯,一脸嘲笑之色,“呵……原来如此,所谓‘星郡赌王’,就是个连自己已经‘废了’都不知道的家伙。” “你说什么?”霍普金斯厉声问道。 “听不懂吗?”榊抽着烟,快速回道,“那好吧……我就当是做做慈善,告诉你一些事好了。” 说着,榊便抬起头,看着一旁的黑西装道:“喂,荷官大哥,能不能稍微把牌局暂停一下,顺便给我两个麻将用的骰子。” 一秒后,黑西装便回道:“只要本桌的其他玩家没意见就行。” 于是,榊迅速询问了另外三人一声,并分别得到了肯定、默认和无所谓的答复。 黑西装见状,立刻接通了对讲机,叫人送骰子过来;同时他也亲自上前,把刚刚码放好的一局新牌重新推入了麻将桌内,并闭合桌面,暂停了洗牌功能。 不多时,骰子就来了。 那是两枚普通的白色骰子,非自动洗牌的麻将常用的那种。 榊接过骰子后,当即就往桌面上一甩,投出了两个“1”,并对霍普金斯说道:“这个你应该会吧?” 说完这句,他又抓起骰子,一秒后掷下,这次出现了两个“2”。 “你在开玩笑吗?”霍普金斯这前半句话说完时,榊又投了两个“3”出来。 “这种刚入行的家伙都会的基本功,我有可能不会吗?”而霍普金斯这后半句说罢时,榊已经把一对“4”和一对“5”也都掷出来了。 “呵……那好啊。”榊一边说着,一边就将骰子放到了霍普金斯的面前,“有劳你帮我掷两个‘6’出来。” “你想证明什么?”霍普金斯没有急着去抓骰子,而是瞪着榊道,“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让你知道自己的‘运气’已经用尽了。”榊回道。 “哈!”霍普金斯大笑一声,操起英语道,“这跟运气有个牛粪的关系?”他抓起骰子,捏在手里,“这种投一万次就能成功一万次的事情,需要什么运气?” 他说得没错,“徒手投两枚骰子、并得到想要的点数”这一技巧,是最基础、最简单的赌术之一;只要知道手型、手法,再经过一定量的练习,就连小孩子都能做到。甚至有很多根本不是“行家”的赌棍都能学会这招,在行家圈内那自是无人不会。 让霍普金斯这个级别的赌徒来掷这种骰子,就像让专业的篮球控卫来演示最基本的原地运球动作,那自然是做再多次也不会出现失误的。 然而…… “唔……”骰子落定时,霍普金斯露出了震惊之色、并发出一声闷哼。 “这……”他身旁的艾瑞克反应倒没有他那么强烈,但也是颇为惊讶。 就是这“投一万次就能成功一万次”的、对霍普金斯这种赌徒来说和呼吸一样随意的事情……在这一刻,失败了。 那第二枚骰子在落下时多滚了半圈,最终呈现出了一个“6”和一个“3”的结果。 “怎么可能?”霍普金斯的脸都白了,其心中的不安和惊恐以井喷之势涌出。 刚才他捏骰子时,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他是在确定了榊没有在上面动过手脚后,才开始掷的;而他所用的手法也没有任何问题,同样的手势他已做过成千上万次,无论是投骰子的力度、角度、出手前的握法、离手时的态势,都已天衣无缝。 但,结果就是没成功。 唯一能解释这种现象的理由就是——运气不好。 或许是船上的桌子不平、或许是桌面的那一块刚好有静电、又或许是桌面有肉眼不易察觉的起伏……总之,某种从概率上来说微乎其微的状况,让霍普金斯没能掷出想要的点数。 “立川曾经也遇到过一次那种情况。”数秒后,榊再度看向霍普金斯、开口道,“仅仅是那么一次……就让他放弃了继续赌博的念头。”他顿了顿,“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那些老头子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人这一辈子的运气……是会用完的,大部分人差不多会在死前把运气用尽,但职业赌徒不同,他们的运气透支得太多了……所以,当某些征兆出现时,无论有没有攒够退隐的资本,他们都必须得离开赌博的世界,否则……就会死’。” 榊说到这儿,吐了口烟:“呋……不过,用你笃信的那套理论来解释,这也仅仅是概率而已……对吧?” “少废话!这什么都证明不了!”霍普金斯的慌乱很快就转化成了愤怒,“艾瑞克,别听他胡说八道,这都是他的心理战术……他想扰乱我们!” “呃……啊。”艾瑞克愣了一下,也接道,“没事的,霍普金斯先生,我才不会相信什么‘运势’的歪理。” “那就继续吧。”榊摊开双手,笑着道,“看看是谁,会最终堕入名为赌博的深渊。” ………… 与此同时,同一层,某船舱中。 那位“主持人”先生,此刻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脸紧张地望着手上的电子提词卡。 在宣布完奖品后,他就回到了这个私人船舱里,一步都没有再踏出去过,只是默默等待着新的“指示”到来。 咔,叱—— 忽然,舱门的电子锁从外面打开了,一道人影应声出现在了门口。 那是个体面人,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穿着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张先生,很抱歉到现在才来造访您。”阿秀的谈吐很礼貌,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这个船舱,并随手带上了门,“实在是因为我之前一直抽不开身,才拖到了……” “你……你是谁?”被称为张先生的主持人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满脸犹疑地打断道。 “哦,对了,你‘已经不认识我’了。”阿秀说着,自己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只见他将右腿抬跨到了左腿上,十指交错,悠然言道,“呵……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 第十二章 破灭的游戏 凌晨四点,四叶草号船长室内。 看起来五十多岁、一脸大胡子的船长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那近乎漆黑的海面。 “你的事办完了?”忽然,他打破了沉默,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办完了。”伴随着这句回应,此前与吉梅内斯接触过的那个小个子白人男子,从“船长”背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该疏散的人’,都已经乘小船走了,船上的直升机和救生艇也都已经不能用了,当然……放还是放在那里,免得让人起疑。” “在海面上跟着我们的那些家伙呢?”船长又问道。 “呵……”小个子道,“有必要管他们吗?等行动开始后,把他们的船整艘掀翻都行啊。” “嗯……”船长沉吟了一声,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那我也差不多该去准备一下了。” 说话间,他头上的毛发、脸上的五官、还有他的皮肤、血肉、面部骨骼……竟都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剧烈蠕动起来,并渐渐重组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而那个人,竟是荒井龙之介。 “话说……你这‘变身’,我不管看过几次,还是感觉有点恶心呢。”小个子就这么望着对方,毫不避会地言道。 变了脸的男人闻言,斜了他一眼:“你知道吗,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变成一个美女,装作和你偶遇、跟着你回家,然后在你露出一副猴急的蠢样、把我压在身下之时,突然变成一个超出你想象的丑八怪……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的下半生和下半身估计就要频繁地跟心理医生以及男科医院打交道了。” “行行……算我怕了你了行吧?我嘴臭、我道歉。”小个子当即就认怂了,他摆了摆手,接道,“不管你原本的性别是男是女,我想我都不是你的菜,要做那种恶作剧的话……你去找花冢好了,我倒很想看看他是否能在绝色尤物送上门时依旧摆着那张扑克脸。” “你少来阴我。”变脸之人说话之际,已完成了面部的各种细节变化,紧接着就开始改变自己的身材;随着躯干的一阵蠕动,他上身的船长服扣子都被崩开了,“花冢可是男人中的男人……对他做那种事的话,他八成会无视我当时的性别和外表把事儿办到底,我要是被干了,我一定会在被干死前告诉他这是你的主意,然后他就会过来把你也干死……两次。” “都‘干死’了,为什么还能是两……”小个子本来还想吐个槽,但话刚出口,他就止住了,“……啊,算了,我不想问,你也别告诉我。”说罢,他便转过身、往船舱外走去,“我要去准备主持人的发言稿了,你也再练练台词吧。” ………… 话分两头,正当一股暗流于船上悄然蓄势之际,榊与霍普金斯的这场“斗牌”,也已进入了最终的阶段。 因为在南三局胡了一把三倍满,龙之介的点棒一跃反超霍普金斯变成了第一位,并且获得了连庄。 但是……榊的排名仍在第四,且点棒已经见底。根据规则,四人中若有一人的点棒全部输光,那么这个半庄就会提前结束、进入结算阶段。 所以,接下来的一局对榊来说非常重要。 就算他不点炮,只要除他之外的某个人自摸了,他的点棒一样会用尽;而按照目前台面上的态势来看,假如立刻进入结算阶段,霍普金斯和艾瑞克哪怕是输、不会输得太多,换算成积分牌……也就十几张左右的样子。 这……显然不是榊想看到的结果。 南三局,二本场。 龙之介的强运有所缓和,其牌面虽好,但中规中矩;艾瑞克的手牌倒是比起上一局开始时好些了,而霍普金斯……拿到了一手极糟的起始牌。 星郡赌王那从容的冷笑,已彻底在脸上消失。 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上一局榊一定是出千了,但他并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假如这一局榊无视他的威吓,把刚才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那龙之介岂不是又要赢一手大牌? 当然了,即便如此,霍普金斯也还有退路;因为他可以确定……自己是绝不会给龙之介点炮的,而艾瑞克在他的暗号指示下,同样不会点;如此一来,龙之介要胡牌就只有靠自摸,而一旦他自摸了,榊也得付出点棒,从而让这个半庄提前结束。 也就是说,这一局他们只要不给龙之介放铳,哪怕龙之介还能赢,也无法继续连庄,这个半庄会到此结束——损失,不会太大。 然而,此刻的霍普金斯并不知晓,这“还有退路”的想法,会成为接下来某种异变的开端。 第九巡,霍普金斯,打三索,听牌。 赌王毕竟是赌王,即便起手牌糟糕透顶,他还是在十巡之内重整了河山。 可惜此时艾瑞克的手上并没有可以给他送胡的牌,所以他们还得等一等;不过,看龙之介还是一副离听牌挺遥远的样子,他们觉得也等得起。 “打三索啊……”榊看着霍普金斯打出的牌,笑道,“呵……这种情况下,我还以为你会把八饼扔出来呢……”他顿了顿,“是怕万一八饼点炮了会让别人胡到宝牌吗?” “避开不必要的风险,有什么问题吗?”霍普金斯冷冷接道。 “问题就是……你的打法太虚了啊。”榊道,“如果真有‘绝对不会点炮’的自信,这个地方就应该打八饼的不是吗?而且看台面,我和龙之介明显都还没听牌的样子,为什么你没有立直呢?你那手牌……选择打三索听牌以后,还有什么换牌迂回的空间么?” “哼……我可不需要排名垫底的人来教我怎么打麻将。”霍普金斯的这种回应,其实已说明他找不到什么牌理上的反驳依据,只能去扯别的东西了。 “就算你求我,我都不会来教你的。”榊边出牌边道,“你那种装模作样的打法,既不能给对方带去压力,也无法引来运气……看你也一把年纪了,再去指导也已经晚了。” 在他们说话之间,又是两巡过去,霍普金斯和艾瑞克都没有摸到有效牌,而榊…… “荷官大哥,明牌(open)立直这里是认可的吧?”他忽又抬头问了旁边的黑西装一个问题。 “认可,算二番。”黑西装的回答也是简明扼要。 “好嘞。”得到确认后,榊当时就把自己最后的一根点棒一扔,“立直。”随即就把手牌直接摊了下来,“明牌。” “这小子……”霍普金斯的冷汗就这么下来了,他看着对方摊开的手牌心道,“知道从我们这里胡不到,干脆就明牌立直等自摸,反正输多输少对他来说都是一把的事,他也不怕自己会点炮;而且……他故意和我听了相同的牌,摆明了告诉艾瑞克,要是想给我送胡的话,就会被他截胡…… “另外,方才他跟我挑衅想必是假,真正的意图是想通过跟我的对话去暗示荒井——我听了什么牌;而得到了提示的荒井,自是不会再打任何危险牌了。” 念及此处,霍普金斯发出了一声冷哼:“哼……自作聪明的家伙,就算你的气势和算计都很很强……又如何呢?只要我比你先自摸,或是艾瑞克那边成功听牌了,你还是要输。用概率较小的方式来跟我这灵活合理的配合打法对抗,根本就是孤注一掷的外行所为。” 就在霍普金斯思索之际,又过去一巡。 下一巡,摸到牌的榊连看都不看,顺势就把那张牌翻过来往台面上一拍:“自摸,明牌立直一发,门清平胡三色同顺,倍满。” “沃……德……法克?”霍普金斯一句国骂出口,摘下墨镜凑上前去紧盯台面,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都说了,你的运气已经用完了。”榊又点上一支烟,淡然言道,“使用着患得患失的打法、将所谓的概率挂在嘴边……怎么可能不输?”他掸了掸烟灰,“你要明白……才气与胆识兼备、做好了万全的计算和准备,但最后,还是会输……这才是麻将,这才是赌博。” “咕……”霍普金斯无言以对,巨大的压力如山岳般耸立于他的面前。 此刻,榊的身影在他的眼中变得模糊,并渐渐化为一个混沌的魔影,伸手将他推向来了一个陌生的领域、一个他一直以来避之唯恐不及的深渊。 ………… 南四局。 由于榊的胡牌,龙之介下庄了,不过这最后一局,是榊自己坐庄。 以刚才那发明牌立直为转折点,榊开始了反击。 此时运势俨然已被引导到了榊的手中、且被其牢牢握住;宛如鬼神附体的打法,难以预测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各种行动,在气势上就已将对手压垮。 于是,连胜、连庄,并且……开始从霍普金斯和艾瑞克手中直接得点。 或许霍普金斯可以保证绝对不放铳给龙之介这种水平的人,但在榊的面前,他就未必能做到了。 终于,在连庄四次后,一副百年不遇、超越常理的大牌……来到了榊的手中。 这时,霍普金斯和艾瑞克的点棒都已被压榨得差不多了,就在这种时间点上,榊又一次明牌立直,牌面——四暗刻单骑。 这第二次发明牌立直,彻底摧垮了对手的意志和运;尽管已不用再担心点炮,霍普金斯和艾瑞克也已溃不成军,连续数巡都摸不到有效牌。而榊的每一次摸牌,都让两人提心吊胆,仿佛要吓去半条命一样。 最终,榊还是自摸胡牌了。 这个半庄以霍普金斯和艾瑞克两人的点棒双双耗尽而告终,龙之介凭借手头剩下的一万多点拿到了第二位,而取得了桌面上近九成点棒的榊……自是第一。 因为是二对二,这样的结果,令结算工作变得十分简单。榊和龙之介两人拿到了全部的起始点棒,即十万点,加上第一第二名的奖励点,共计十七万;而霍普金斯和艾瑞克的点棒是零点,由于都是零,所以不存在“第三名”,两人被视为并列第四,最终的奖励也是零。 按照1000:1的比例,艾瑞克必须交出170个积分牌给龙之介,而这……已经超出了他所拥有的积分牌总数。 “这位客人,关于不足的那部分积分……”结算后,黑西装见艾瑞克还差二十几个积分牌给不出来,便想询问龙之介的意见。 龙之介立刻就“很大方”地打断道:“算啦算啦,大家都是老同学,我不会因为你给不出来就到处去说三道四的;这点小事……就当是你欠了我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再还咯。” 他就这么当着艾瑞克的面、大声地把这话撂下了,这种让仇人一败涂地后还无法还口的嘲讽快感,实在是爽得难以形容。 而艾瑞克,也只能忍了…… 赌博的世界就是这样,成王败寇,能给你忍的余地,那都算是客气的。 总之,这一场麻将,不但让艾瑞克今晚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还让他受到了奇耻大辱;他这一腔的怒气,肯定得撒在霍普金斯的身上。 走出麻将船舱时,艾瑞克直接就回头瞪了那位面如死灰的星郡赌王一眼,啐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见他这么含蓄地把一个“滚”字说了出来,霍普金斯也很识趣地没有再跟过去,独自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吹风去了。 ………… 凌晨四点三十分,距离日出时分已经很近。 已稳操胜券的龙之介正带着榊和花冢朝宴会厅走去——他准备提前喝几杯香槟庆祝、顺便也休息一下。 “我们不用等等阿秀吗?”走在半路时,榊还在问龙之介,“之前打到南场的时候就看他一个人出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说他要去上厕所。”花冢在旁冷漠地接了一句。 “哈哈……大概是吃坏肚子了吧。”龙之介道,“或者是在路上遇到了漂亮姑娘和人约会去了也说不定啊。” 龙之介现在的心情大好,说话基本不过脑子,玩笑也是张口就来。 “嗯……好吧。”榊虽然并不认同龙之介那随意的推测,但他也并不认为阿秀是遭遇了什么危机;毕竟阿秀只是个随行人员,而且既不是赌博搭档也不是全职保镖,别人没理由去攻击他,“他一会儿要是找不到我们,估计也会自己到宴会厅来的。” 于是,他们三人继续朝着游轮的中部继续前行。 不料,就在他们走过一条无人的走廊时,忽然……在榊完全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他的后颈处受到了一记冲击,一秒过后,他就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十三章 未来的选择 头痛,这是榊醒来时的第一感觉。 刚恢复知觉,一股子血腥味就涌入了他的鼻腔,应对危险的本能让他立即就清醒了许多。 “呼……”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赶紧从地上坐起来、扫视四周,结果发现自己正待在一个狭小的私人船舱内,其身旁……还趴着一个人。 此刻,那人虽是后背朝上的状态,但从其侧脸、体型和衣着来看,无疑就是龙之介。 “荒井先生?”榊一边揉着自己的后颈,一边伸手去推了龙之介一下。 这不推也就罢了,一推就有一滩暗褐的血从龙之介的身下漫了出来。 见状,榊倒也没有慌,他毕竟也是出来混的,这些年来目睹的暴力乃至凶杀已是不计其数;因此,稍稍犹豫了两秒后,他就往前爬了几分、将龙之介整个人翻了过来。 待龙之介变成躺姿时,榊便确定——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种仿佛是被人一掌捏碎心脏般的伤口……”榊看着尸体胸前那触目惊心的裂口、念道,“……果然是花冢干的吧。” 他的推测也是合情合理——以花冢的实力,做到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再者,虽然榊没有看到打晕自己的人是谁,但当时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就是花冢,怎么想都是那货的嫌疑最大。 “但是……为什么连荒井龙之介你都杀了,却把我的命给留下了呢?”榊不禁思索起来,“让我活着,你是凶手的事情早晚都会败露的……就算你从一开始就不怕被联邦通缉,以我俩这种点头之交的关系,也没必要特意留我活口啊……” 他一边想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门走去。 嘀——叱—— 他试着按了一下电子门的开关,没想到,门居然开了。 也就是说,把他扔在这个船舱里的人、完全没打算囚禁他,就只是很随意地把他和尸体丢在了一起罢了。 “这到底是……”榊刚想念叨一句,忽然,一抹黑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此时,正值日出时分,东边的海面上已是一片蔚白之色,站在船舷往外望去,视线非常开阔。 榊看到的黑影,就像一块划破天空的巨石,从其头顶处快速掠过,并飞移到了远处的海面上;待其离得远了,榊才看清……那居然是一艘船。 那虽不是如四叶草号这样巨大的游轮,但好歹也是能容纳好几十人的游艇了,这么大的交通工具如同橄榄球一般呈抛物线飞起、最后“摔碎”在海面上的情景,榊确是头回看到。 “嗯……”榊盯着那艘船的碎片看了几秒,沉吟一声,“我得离开这儿……” ………… 二十分钟前,四叶草号,宴会厅。 随着太阳的升起,“最高游戏”也落下了帷幕。 在一段宣告“游戏时间已到,请客人们返回宴会厅来揭晓赢家”的广播后,所有的宾客们,无论是早早出局的、还是自觉有机会取胜的,全都再度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的想法很容易理解……不管自己有没有胜利的希望,至少得来看看究竟是谁赢了。 至凌晨五点十分,那位“主持人”又一次走上了位于宴会厅底层的舞台,来到了那个玻璃囚笼的旁边。 在游戏进行期间,“奖品”一直就被放在舞台上没动过,其周围也始终有一群黑西装守卫着。尽管也有客人曾尝试过接近奖品、或刺探情报什么的,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各位来宾。”主持人还是那样,字正腔圆,拿着提词卡照本宣读,“如各位所见,今晚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少废话,快揭晓结果吧!”主持人才说了一句话,楼上就有人很不礼貌地嚷嚷着打断了他。 插嘴的,显然是一名输得精光、喝得烂醉的客人,因为他很早就输掉了所有的积分牌,所以也只能吃吃喝喝混到天亮了。 主持人闻言,没有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念道:“在宣告最终的结果之前,另有一件各位非常感兴趣的事,即将在此公布……” “喂!我说叫你揭晓结果!你聋了啊!”喝得烂醉如泥的那位俨然是有点耍酒疯的意思了,他身旁的两名保镖拦都拦不住他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回道:“你真的那么急着想知道结果吗?” 这句话,并不是从任何扩音设备中传出的,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中;非但如此,更诡异的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声音的源头,就是舞台中央的那个囚笼。 “怎么回事?” “刚才那是什么?” “还真是能力者吗……” “小心,可能有危险。” 一时间,宴会厅中一片鼓噪,客人们、赌徒们、保镖们……皆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此事做出了反应。 “哈!哈哈哈哈……”片刻之后,那个喝醉的家伙大笑起来,并高声应道,“是又怎么样啊?” 呼——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三楼的栏杆那儿拽了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了舞台。 噗! 两秒不到,他的脑袋就重重地撞在了玻璃囚笼的一个角上……像个西瓜似的爆开了。 在他的尸体落下之时,他的右手本能地抓住了蒙在囚笼上的黑布,将其整块扯了下来。 随着黑布被揭落,人们又一次看到了笼中的女人;她依然穿着精神病人的束缚衣、依然被铁链捆着、脸上也依然戴着那个能把面目全然遮起的铁面具。 但此刻,她已不再是跪坐,而是站了起来。 “这……就是结果。”尸体落地、开始抽搐之际,她说出了这句话来。 “啊——”当公共场合发生命案时,第一声尖叫永远是由某个女人发出的,这次也不例外。 这声尖叫就仿佛是某种信号,让现场的秩序瞬间就崩溃了。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且非常明显的“能力者杀人”的一幕,客人们纷纷都选择了立即逃跑;他们的命可都精贵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于是,转眼之间,宴会厅的各层都乱成了一锅粥……互相推搡、抢道、叫骂的状况此起彼伏。 然而,人们很快就发现,就在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的那几分钟……所有的出口,都已被封闭了。 砰砰—— “可恶!打不开啊!” “这是什么?” “不可能啊……我这条右臂可是改造强化过的义肢,没理由……” 而另一件让人感到不安的事情就是,这里的门和墙壁,都坚固得让人难以置信,纵然在场的保镖中也有一些武斗型的能力者存在,但他们没有一个能打破门或墙出去的。 “别费力了,这个宴会厅的所有外壁都是用‘净合金’做的,不是一般的杂鱼可以打破的哟。”正当人群陷入混乱时,那名小个子白人男子的声音响起了。 当然了,他的声音不是出现在别人脑中的,他只是跑到了舞台上,拿走了主持人手上的麦克风在说话。 道完这句,他当即用手遮住话筒、转过头去,低声对囚笼中的女人说道:“我的德蕾雅大人,您突然就这么自由发挥……我们很难办啊,我连主持稿都给人家写好了……” 呼—— 小个子还没把话说完,其耳畔便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他循声一看,原来是那主持人“飞”了出去,并从舞台一路飞着撞上了墙。不过,主持人并未像那个醉酒男子般被直接撞死,只是撞晕了过去而已。 “行行行……”一息之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儿的小个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位“德蕾雅大人”道,“接下来由我主持就是了嘛!啊哈哈哈……”这家伙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收起自己的毒舌、并果断认怂。 与此同时,楼上…… “开门啊!我知道外面有人,我警告你,我数到三!”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么对我?” “老子请了一整船的职业雇佣军,就在附近的海上跟着,我看谁敢造次!” 人身安全受了威胁的那些社会名流们开始用威吓的方式进行交涉了,他们期待门外的人会因为畏惧而打开出口。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呐……各位来宾。”又过了一会儿,那小个子还真就拿着麦克风,开始主持了,“请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混蛋!快放我们离开!” “闭嘴,你这臭侏儒!” “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过去剁了你!” 但得到的回应大体如此。 “唉……”小个子叹了口气,就算没人理他,他还是要说下去,“刚才主持人想告诉你们的就是……这次‘最高游戏’的主办者,即是我们伟大的‘珷尊’大人。” “什么五尊六尊的?快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要不然……”一名身形高壮、一看就是保镖的男子这时从二楼直接跳了下来,逼近了小个子,并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大哥,算我错了行不行啊?”小个子有气无力地对那人言道。 “你这臭矮子……看不起我吗?”高壮男子见他毫无惧意,怒火更盛了三分,当时就举拳打了过来。 “是啊……”那一瞬,小个子的眼神忽变得冰冷、残酷,“我就是看不起你啊……” 他说这十个字,共用了五秒钟。 在第二秒时,他抬起了右手,以一根手指,抵住了高壮男子的拳头,然后……他的手指便像是戳进了豆腐一样,轻易地戳裂了对方的皮肤和骨头、并一路钻进了拳心。 到第五秒时,那高壮男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收手后退、捂着手惨叫倒地;这时,其手上的伤口……就好似他猛挥一拳并打在了一根钢筋上一般,连骨头都露出来了。 “今天被请到这里来的诸位,无疑都是居于人上之人。”击退了袭击者后,小个子没有再去管对方,只是拿着麦克风、淡定地接道,“你们从出生时起,就占有了常人远远无法企及的社会资源,在不久的将来,也必将跻身联邦的‘统治阶级’,可以说……你们就是联邦的‘未来’……” 他说得越多,静下来听他讲话的人就越多;一方面是因为人们在短时间内确实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已经有很多保镖和赌徒把他给认出来了。 这个小个子男人的名字叫保罗·阿克蒙,是个橡之郡人;他的本名很少有人知道、也不重要,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另一个称呼——辛迪加。 根据道儿上已知的情报,辛迪加至少也是一名强级能力者;有鉴于此,他身后玻璃囚笼里的那个女人,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但‘未来’究竟是什么呢?它是掌握在你们手里的吗?”辛迪加的话还在继续,“亦或是掌握在那些平民的手里?”他笑了笑,“呵……都不对。”他展开双臂,“‘未来’,是掌握在‘珷尊’大人手中的,没有他的‘引导’,联邦根本走不到今天。” 话到这里,宴会厅里已没人再闹了,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听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为了这个世界、为了全人类的秩序与和平……珷尊大人会定期地选择一批追随者,作为他在下一个时代中,引领人类的助力。”辛迪加停顿一秒,话锋一转,“当然了,珷尊大人需要的是精英、而不是平庸的垃圾;所以……这场最高游戏,即是一次‘筛选’,你们在这场游戏中的表现……便决定了你们是否能在珷尊大人规划的‘未来’中占有一席之地。” “荒谬!”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在楼上喝道,“难道用你们那些供人玩乐的猜谜和赌博游戏就能决定谁才是精英吗?” “呵……”辛迪加笑了,“你这是在小看‘最高游戏’吗?”他接道,“从寻找助手的阶段开始、到今天凌晨的正戏……这场游戏考验了你们的人脉、情报能力、知人善用的能力、判断力、决断力、忍耐力、大局观、知识储备、心理素质等等。”他看向那名反驳者,“所谓‘精英’,就是要在任何事上都要力争上游;说什么‘这只是玩乐和游戏,所以我才没认真、所以输了也无所谓’的人……‘认真’起来就一定能赢了吗?” “那你们现在想怎样呢?”数秒后,楼上又有一人问道。 “问得好。”辛迪加应道,“其实也没怎样……就是想请积分在六十以上的诸位客人们、以及你们的随行人员,跟着我们的船、到某个地方去走一趟。”他耸耸肩,“至于其他人嘛……既然‘未来’没有你们的位置,呵……就请你们死在这里吧。” 第十四章 致命的邀请 榊沿着船舷跑了数十米,并没有遇到人。 当然了,他也并不想遇到人。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艘救生艇,解开缆绳将其放下。 然,就在他准备翻过船的护栏跳下去时……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榊的动作,也因此而停顿。 “船上所有的救生艇、包括停在船尾的那两架直升机,都已经被做了手脚。”见榊仍没有从护栏那儿下来,阿秀又补充道,“就算你现在跳上那艘救生船,也无法活着回到岸边。” “呵……”榊笑了,他转身回到了甲板上,看着阿秀道,“其实……我对自己的水性还是蛮有自信的呢,在能看到海岸线的前提下,感觉可以试着游一下。” “行啦。”阿秀笑道,“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这次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的。” “那好啊……”榊耸肩道,“那咱们还是从……‘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开始呗?” 这个问题,在阿秀假冒龙之介的时候,榊就问过他,但此刻再问起,那意义又不同了。 闻言,阿秀点点头,淡定地回道:“我叫月下部光秀,乃是花月町的‘两大传奇’之一……胜负师。” “你说……”榊的表情不禁开始变化,“……什么?” “有点奇怪对吧?”阿秀微笑着回道,“不用担心,我一解释你就明白了……”他停顿了几秒,再道,“我是一名能力者,虽然只是并级,不过我的能力十分有趣,我将其称为——认知修正。” 仅仅是听到这个四个字,榊就已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听着。 “我可以在一定的限度内,修改别人认知当中的某个概念。”阿秀接着说道,“比方说,我可以让一个从来没有进过大山的人认为自己是个登山能手;我也可以让一个毫无天赋的编剧或导演认为自己是个世人敬仰的电影大师;我甚至可以让一个人觉得卷心菜是一种水果而不是蔬菜……” “那你让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是他们的老爸,你岂不是无敌了?”榊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我也想啊,可惜不行呢……”阿秀回道,“我已经说了,修正需要在‘一定的限度内’进行,你要让一个人认为自己会登山,首先他得知道什么是‘登山’;你要让一个人觉得自己很会拍电影,首先他得拍过‘电影’……另外,还有一些过于离谱的、与客观事实南辕北辙的认知,也是无法修改的。比如我无法让老人认为自己是小孩、无法让男人认为自己是女人、也无法让世人觉得我是他们的父亲。” “那用‘多重修改’编一条逻辑链出来不就行了?”榊的反应奇快,立即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这点我自然也知道。”阿秀道,“然而……我的能力在同一时间最多对三个人使用,而且,在每个人的身上只能修改一项认知。”他摊开双手,“等我的能力级别再高一些,或许就可以做到你说的事情了,但现在嘛……” 榊接道:“所以,你对我做的认知修改就是……” “‘榊无幻就是胜负师’。”阿秀接过对方的话头念道,“仅此而已。” 榊想了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使用能力的?” “就是在麻将馆里遇见你的时候啊。”阿秀回道,“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可是认识你呢……” “嗯,我正想问你呢。”榊又问道,“既然我不是‘胜负师’,那我是谁?” “道儿上的人都管你叫‘祸榊’,因为你这家伙走到哪里,人家就要输个精光。”阿秀回道。 “哦?我也是个有字号的人物啊。”榊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那你就不怕有人把我认出来,并当面叫我的绰号吗?” “根本不存在那种可能。”阿秀道,“因为……从你被抓到龙之介的宅邸时起,就一直在我的控制之下。” 随着他的叙述,过去几周间发生的一些细节在榊的眼前逐一闪过。 ………… “那么……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吧。这位,就是花月町的‘两大传奇’之一,人称‘胜负师’的‘榊无幻’。”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花月町的‘胜负师’,榊无幻。” ………… “你在宅邸里见到的人,都是我给你‘引见’的;像龙之介那个阶级的人,肯定都不认识你,而那些行家们绝大多数也都只是听过‘胜负师’和‘祸榊’的名号,却没见过名号背后的人。”阿秀说道,“就算真有那么一两个人把你认出来了也没关系,我对他们也用一下‘认知修改’不就行了。” “那到了这艘船上又怎么办?”榊接道,“这里的行家很多,除去我之外,你只能再改两个人的认知,万一有两个以上的人把我认出……” “能把你认出来的,都是道儿上的人……”阿秀没听他把话说完,就打断道,“而在最高游戏中,每一名玩家都只能带一名赌徒随行,也就是说……今晚,这艘船上所有的行家都是‘对立的’、‘孤立的’;且不说那些赌徒们必须跟着他们的雇主行动、不能随意乱走,即便真有人把你认出来、并特意过来跟你搭话,那一次也只会来一个人。” 言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再道:“当然了,正如你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极端的偶发情况是无法预测的,所以……”阿秀看着榊,沉声说道,“从你上船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你跟霍普金斯他们坐下打麻将的这段时间,我可是一秒都没从你身边离开过,时刻准备应对那些突发的状况。” 听到这句,榊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连自己在龙之介的船舱外抽烟时,阿秀也陪在其身旁。 “啊……服了你了。”榊道,“那你这会儿可以把能力从我身上解除了吧?” “可以啊。”阿秀回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其话音未落,榊便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认知,他记起了……自己并不是胜负师的事实。 “很有意思对吧?”阿秀看到对方的表情,笑道,“虽然认知来回变了两次,但如果我没有把刚才那些信息告诉你,你甚至察觉不到自己曾经中过我能力。” “还真是方便的能力呢……”榊道,“无论使用还是解除都完全没有迹象,你这家伙去当牛郎肯定能君临天下啊。” “哈哈……”阿秀是真心觉得这句好笑,“我以后要是闲下来没事干了,会考虑你这个提议的。” “关于我的事,我差不多明白了。”榊说道,“但是……荒井龙之介的死,还有这‘最高游戏’……又是在搞什么名堂呢?” 阿秀此前说过,自己会“毫无保留”地回答榊的问题,所以,此处他也很守承诺地将“最高游戏”的相关事宜、即辛迪加此前在宴会厅里所说的那些内容,跟榊复述了一遍。 随后,他又说道:“……至于荒井龙之介嘛,他应该算是这个计划的关键之一。 “虽然他本人早已被珷尊判定为无用、无能之辈,但他所掌握的资源却是我们在将来需要用到的。 “你应该也可以想象,内阁那帮老家伙都是一群老谋深算的狐狸,他们对子女的培养和保护非常周全,要找到突破口十分不易。 “我们之所以将目标锁定在龙之介的身上,正是因为……在所有内阁十辅的子嗣中,他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来这四叶草号上赴约的人。” 榊这时插嘴道:“哦~这么说来……把游戏放在樱之府本地举行,也是为了提高他上钩的几率吧?” “是的。”阿秀回道,“饶是如此,他都差点儿没来成,幸好他在最后时刻还是上船了。” 榊撇了撇嘴:“人家好不容易上船了,你们又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无能的、无用的。”阿秀道,“我们要的只是‘荒井龙之介’这个身份带来的种种便利,但并不需要他这个人。” 榊的脑子真的很快,把这句话听完时,他已推测出了:“你们……要找人冒充他?” “正是。”阿秀回道。 这个肯定的答复,解除了榊很多的疑惑,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龙之介的尸体会被那样随意地丢弃在船舱里了。 “嗯……”榊沉吟了一阵,在脑中将整件事又理了一遍,然后再开口道,“那么……就剩下最后几个问题了……”他看向阿秀,“你为什么留我活口,又把这些对我和盘托出呢? “花冢也是你们的人吧……既然如此,当龙之介来到这艘船上之后,你们大可以立即干掉他不是吗?反正负责取代他的能力者你们也早就准备好了吧。 “再退一步讲,从一开始,就没必要请我来当龙之介的拍档吧?随便找个像五十岚或者鬼侍那样的家伙当他的拍档,上船以后直接把他们和龙之介一块儿干掉不就完了?” “你说的没错。”阿秀道,“那就是我原本的计划,但是……”他冲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改变了我的想法。” 他双手插袋、缓缓踱步,接着说道:“与你的相遇,实是偶然;那晚我安排的两场赌局,本来也只是准备拿去给龙之介看的一场‘秀’而已。 “但是,你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我预料。 “起初,我以为你和那些有着‘刚运’、‘不败’这种绰号的家伙差不多,都是名头很大、实际上不过尔尔的货色。没想到……‘祸榊’无幻,确是名副其实。” 说到这儿,阿秀停下脚步,看着榊道:“榊君,你是我见过最强的赌徒。正是为了再度‘确认’你的实力,我才会大费周章,让龙之介多活了几个小时……陪着你们赌了这一晚上。” “ho~”榊拿出一支烟来,给自己点上,并用一种无所谓语气应道,“这话从一个同行……不,从传说中的‘胜负师’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呢。” “有何不可?”阿秀却是不置可否地接道,“‘胜负’二字的含义很广,并不局限于赌博的领域,‘胜负师’……也未必就是最强的赌徒吧。” “总之……”榊又转头看了看海上的风景,“今天的这‘局’,你似乎是已经赢下了。” “啊,算是把事情办了九成吧。”阿秀应道,“还差一成就是……说服你加入我们、加入珷尊的麾下。” “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榊吐了口烟,“呋……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事’的我,若是不答应你这个要求,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是的。”阿秀平静地回道,“所以,我站在个人的角度上,强烈建议……你在给我答复之前,慎重地考虑一下。” “不必了!”不料,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说时,他突然向后一倒,翻出栏杆、落向了大海,“我对自己的水性还是蛮有自信哒!” 他这声长吼,最后被淹没在了一记落水声中。 “唉。”看着这一幕的阿秀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之色,只是叹了口气。 数秒后,花冢的身影,从阿秀身后的一个转角处出现。 “我来动手?”花冢说话,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嗯。”阿秀点点头,“做利索点儿。”说罢,他就离开了。 花冢显然也是一名能力者,他的能力叫做——力量。 这种简单、直接到极点的能力,到了一定的级别后,却会出现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运用方法。 比如眼下,花冢就这么站在船舷,看着下方的海面、以及正在海面上奋力游着的榊,隔空挥出了一拳。 榊的确游得很快,比正常人当中的世界冠军还快,在花冢出拳时,他都已经离船将近百米了。 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与船之间存在这段距离,花冢才能肆意地出手。 轰—— 那一瞬,只听一声巨响,以榊为中心的那片海,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宽度逾十米的巨拳击中。 想象一下,你一拳朝着一个放满水的水缸里打下去的情景……把相同的画面放大几百倍,就是花冢这次攻击的景象了。 拳尽,海水冲天,激涛四绽;就连四叶草号这种吨位的游轮都被拳力激起的海浪推远了几分、并被淋上了一片水花。 而位于攻击中心的榊,就这么消失在了海面上,再也没有浮上来。 尾声 幸存 深秋的天气已经相当寒冷,每当到了这个时节,南房总市南部的人工半岛沙滩基本都会对外关闭。 所以,这个清晨,沙滩上也是空无一人。 直到……有一道身影,被海水冲上了岸。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此刻,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衬衣和一条短裤了,因为他在水里的时候,已经把妨碍自己行动的夹克、牛仔裤、皮带和鞋袜都给脱了…… 然而,尽管他脱掉了多余的衣物、尽管他的水性也很好,他依然是在距离海岸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体力不支溺水了。 毕竟……他落水的地方离海岸线着实很远,而且他还受了伤。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上岸了。 说是奇迹也好、巧合也罢,洋流和潮汐就这么把一个本应尸沉大海的年轻人送回了陆地,就仿佛……连“死亡”本身都在厌弃着他。 “还真在啊……” 就在榊被冲上岸后不久,一个身形壮硕、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出现在了沙滩上,并在望见榊的那一刻念叨了一句。 这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看脸和头发就知道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他不但高、而且壮得像头牛;他那背部的肌肉厚实得仿佛能防弹一般,胳膊跟一般人的腿一样粗,再配上他那络腮胡的造型,简直就像格斗游戏里才能见到的那种标准壮汉角色。 “所以说……不就是扛个人到医院去吗,为什么还要老子我出马呢……”壮汉一边用抱怨的语气自言自语,一边靠近了榊。 就在他离榊还有大约十步之遥时,突然!那多云的天空中……雷光一闪。 紧接着,一道闪电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这名壮汉。 数秒后,雷声方起,而这壮汉竟仍是站在原地、屹立不倒。 此时,由于他的衣服因雷击而破裂,他后背的皮肤露了出来,也同样是因为雷电的影响……他的背上赫然浮现一大片形如植物叶脉般的、鲜红色的“电流纹”。 不过,除了这些变化之外,他好像……并无大碍。 “妈的……”这是他被雷劈了之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骂完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然后……竟是笑了。 笑了一阵儿,他又抬头望天,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等了几秒,才走到榊的身边、探了探后者的脉搏;在确认了榊还活着后,他就将榊扛到了身上,朝最近的医院出发了。 沙滩的入口那儿只有一个保安,当他看到一个衣冠不整的壮男扛着另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从一个封闭多日的公共场所走出来时,他的心情和想法各位可以揣测一下。 反正……这位保安在稍微犹豫了几秒后,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长话短说,两个多小时后,榊从一间医院的病床上醒了过来。 虽然他询问了很多人,但并没有人知道是谁把他送来的,只知道那人是个白人壮汉。 当然了,关于这位“救命恩人”的身份,榊也不是全无线索,因为对方在他的床头留下了一张印有逆十字标志的、黑色的卡片,卡片的背面还有一个数字——“13”。 序幕 第二次投票 二号的叙述,又一次结束了。 当然了,在座的十三人中,除了七号以外,并没有人知道这是二号第二次陈述完一份档案。 此刻,关于“杰克·安德森”的那段陈述,对他们来说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而“杰克开枪打死十号”、“杰克开枪打了七号”、“杰克推测出七号的能力”等等,那些发生在“回溯点”之后的事情,也都只存在于七号的记忆中了。 “那么……”很快,二号就放下了手中的i-pen,抬眼看向众人道,“我猜,咱们又该投票了吧?” 他说完这句,却没人接茬儿。 数秒后,二号干笑一声:“呵……不如我换个问法吧,这轮还有没有想放弃投票的人?有的话咱就别浪费时间了,直接视为投票失败就行了。” “我放弃。”他身旁的一号果断的接道,“失败就失败吧。” 他话音未落,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要不然……”二号没有急着接起来,而是看向身边的三号道,“……你接?” “好的。”三号应道。 说罢,三号就微微起身,将桌上的电话朝自己拉近了几分,然后拿起了听筒。 “喂?对,我是三号。”说完最初这几个字后,三号就陷入了沉默。将近一分钟后,他挂断了电话,然后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i-pen,输入了他刚刚才从电话中得知的密码将其解锁,并接道,“有鉴于第二次投票依旧没有成功,接下来将进行关于本次议题的第三份档案的陈述。” 本以为他这就要开始读了,没想到…… “不过……”三号居然将话锋一转,“根据电话那头的‘那个人’的指示,在开始之前,我必须揭示一名陪审员的身份。” 此言一出,整桌人皆将视线集中到了三号的身上。 “别这么看着我,都是‘他’的意思……”三号说到那个“他”字时,还特意指了指桌上的电话,“至于揭露谁,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他’已经指定了本轮要揭露身份的人……”说着,三号便将视线投向了一号陪审员,“就是一号……”他微顿半秒,言道,“一号,燕无伤,联邦通缉犯,多起重大盗窃、绑架事件的嫌疑人,人称‘邮差’。” 他所说的这段信息,有些人早已知晓、有些人则是刚刚听说;但无论如何,在这种场合,身份被人点破……对于一号来说总归是比较不利的。 “哈!原来你就是燕无伤!”三号的话刚说完,九号陪审员……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目前为止还没发表过任何意见的小男孩便忽然高声接道。 “怎么?”燕无伤看着那个男孩儿,冷冷言道,“你找我有事?” 说时迟、那时快,燕无伤的话刚问完,小男孩儿就踏着椅子跃起,蹦到了桌面上,并用那张挂着纯真笑容的脸,冲着燕无伤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顿了顿,一边沿着长桌朝一号的位置跑去,一边喝道,“……就是想请你赶紧去死而……” 他这句话还有一个“已”字没说出口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就在他说到那个“死”字的时候,他正好经过杰克的面前,并被杰克单手一攫抓住了脚踝。 下一秒,小男孩就脸朝下摔倒下去,并伴随着“啪”的一声,摔了个标准的狗啃泥。 两秒后,已趴在桌面上的小男孩朝着杰克的方向转过头,一脸冷漠地问道:“这位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杰克缓缓松开了对方的脚踝,并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雪白的手帕递了过去:“我劝你……还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虽然杰克没有解释自己的动机,但桌边绝大多数陪审员都明白,杰克是想阻止小男孩去送死。 “干嘛?”小男孩却是有点不服,“看不起我?” “小兄弟,你先把自己的鼻血擦掉再问这个问题,会更有说服力的。”二号这时戏谑地笑着,插了句嘴。 “切~”小男孩不以为意地接过了杰克手上的手帕,抹掉了自己脸上的鼻血,并保持着淡定的神色、重新站了起来,“你们这些大人,就只会以貌取人。” “我也劝你坐下。”在桌子另一头的七号终于忍不住了,“这场闹剧结束前要是有人死了,我会很难办的。” “嗯……那我也劝你一句吧。”两秒后,连燕无伤都开口了,“不管你为什么要杀我,原则上来说……我是不杀小孩的;所以,你要是跟我有什么恩怨,就等眼前的事儿了了,我们私下再解决……我保证不会逃跑。” “哼!”闻言,小男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然后……总算是悻悻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喂!你们这帮双标狗!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啊?”这一刻,十号又开口说话了,“我和他体型差不多吧?我被人揍的时候咋就没人出来劝一劝呢?” “老兄……这不是体型的问题吧。”他旁边的十一号当即朝他投去一道嘲笑的目光。 “镜子是个好东西,我觉得你应该去尝试一下。”六号说这话时,都没往十号的脸上看。 “我警告你,别再讨打啊!”七号也用很不耐烦的口吻又恐吓了他一句。 “行行……我不说话了,行吧。”十号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不过他的余光立即转到了身旁的九号身上,在心中排遣道,“呵……一帮大傻瓜,这小鬼说得一点都没错,你们就只会以貌取人……要是你们以为这小子只是个普通的小学生,到时候可有你们受的。” “各位……”三号等了片刻,见事态基本已经平息后,才重新开口道,“如果你们暂时没有亟待处理的事务了……那我就开始咯?” “呵……念吧念吧。”二号这时拉长了嗓门儿接道,“看这意思……等你那段念完,我的身份也得暴露,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咯。” 虽然二号的话有点耐人寻味,但此刻却是没有人理他。 因为……其余十二人中,的确是没有一个知道二号的身份的。 第零章 判官 互联网,很可能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它就像是火种、农耕技术、蒸汽机……它对人类生活方式的改变是难以估量的。 而在被普及之后,它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控制人们意识形态的工具之一。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已基本放弃了从书籍上寻找知识的习惯,转而在互联网上查找他们需要的一切信息;无论是专业的学术性问题,还是私密的情感问题,甚至是哲学问题。 对于那些动动手指就能换来的“答案”,只有少数人会经过思考后再确定这是否是正确的,而更多的人……则会无条件地去相信、或至少是倾向于相信。 他们会相信那些自称“专家”、“专业人士”的人给出的答案,但却从没质疑过那些人是否真的专业。 他们会相信那些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的“现身说法”,只要回答者的语气足够诚恳就行。 他们会相信“大部分人达成共识”的某种结论,通常就是搜索引擎第一页上出现雷同最多的那个答案。 说白了,只要方法得当,你可以通过网络,让成千上万、乃至上百万上千万的人……接受某种精心设计好的谎言。 我,就是一个以谎言为生的人,相信我,骗人比你们想象中简单得多。 我的名字是……呵,其实那不重要不是吗?看完上面那些话之后,你们现在肯定在想着……接下来我说的话里到底有多少是可以取信的呢? 如果你们平时也能这么谨慎,而不是在被人提醒了以后才偶尔思考一下,那你们的人生必然会少走很多弯路。 不过你们怎么样,说实话跟我无关,我只要让自己愉快就行。 还是说回我吧…… 我的名字很多,可以说,我这一生都在不断转换着身份。 从孤儿院,到少管所,到监狱,再到大学,我都有不同的名字……或者代号。 是的,我没把顺序弄错,我上大学是在进过监狱之后,很有意思对吧? 还有更有意思的,大学毕业后……在只上过一年法学院、且这一年里上的女同学比上的课还多的前提下,我顺利取得了律师资格。 看到这儿你们大概会想,啊……这家伙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就是个天才。 我告诉你们,你们错了。 不是天才,是超级天才。 嗯……抱歉,不知不觉开始自吹自擂了,还是回到我一开始说的——互联网。 最近我在网上找到了一项非常有趣的活动,一项建立在“谎言”这个基础上的,既可以娱乐大众、也可以娱乐我的活动。 当然了,所有喜剧的内核都是悲剧,所以,在我们大家快乐的同时,必定会有人受到冒犯、受到伤害、经历痛苦…… 总之不是我就行了。 什么?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自恋狂?变态? 不不不,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就像那成千上万被骗的人一样,你会觉得我是英雄,对我充满了憧憬和崇拜之情。 因为我是——判官。 第一章 酆都罗山 你知道“酆都罗山”吗? 要是在龙郡,有人突然问你这个问题,你可能会联想到一些关于地狱的、古老的民间传说。 但现在,在全球范围内,都有人在问这个问题。 只因……互联网上,出现了一个与之相关的“都市传说”。 传说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在2218年初的某天,暗网(darkweb)上出现了一个叫做“酆都罗山”的网站,这个网站既不提供非法交易(暗网上的非法交易包括但不限于军火、毒/药/化学品、敏感的专业知识/咨询、违法行为的雇佣关系等等),也不发布耸人听闻的阴谋论,更不搞那些神神鬼鬼的灵异探寻…… 酆都罗山只做一件事——审判。 根据网站本身的记录显示,自2218年2月起,每逢农历的初一和十五,该网站的直播频道就会开启一次,开启具体的时间不定……有时是在晚上,有时是在凌晨,还有几次在中午。 但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只要频道开启,就意味着一次“审判直播”开始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观众们将目睹一个戴着面具的,自称“判官”的男子,对一个、或多个人进行审判;被审判者的年龄、性别、职业都没有限制,但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们全都是上过新闻的人物。 靠着金钱和地位逃脱罪责的性犯罪者;在逃多年却始终未落入法网的连环杀手;恶意赖掉赔偿义务的交通肇事者及其家人;对好友见死不救且在事后为撇清责任而拒绝协助调查的关系人;以碰瓷和恶意诉讼将人逼死的老人及其怂恿者;靠抄袭和侵权起家的文化界人士;专骗老人、但靠着法律漏洞逍遥法外的诈骗团伙;诸多潜规则和丑闻缠身的影视大鳄等等 这些被审判者的罪行有轻有重,但无外乎都符合两个前提:其一,有一定难度社会话题度;其二,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或根本没有付出代价。 而“酆都罗山”,正如其名字在民间传说中的意义,就是一个跟这些人“算账”的地方。 每个月,“判官”都会准备两场直播秀,且在直播结束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将本次直播的完整版高清视频放到网站的首页上,提供免费的在线观看及下载。 和那些在暗网兜售变态、虐杀、猎奇向视频的人不同,判官似乎对钱不感兴趣;他与观众唯一的互动方式就是……投票。 每次审判直播时,判官都会以观众们的投票数来决定审判的进程和最终的结果;虽然控制大局依然是判官,但观众们也会感觉自己有着很高的参与度。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场秀,自然是很符合网民们口味的。 在网络世界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追逐现实中得不到的、超出自己阶级和能力的认同感。 他们躲藏在屏幕后,敲打着键盘,发表着自以为不用负责任的言论,并期待着能得到支持、得到认可。 每年、每月、每天、每时每刻……他们都期望着、渴求着,被重视,被回应。 他们在恶意的攻击和粗野的辩论中发泄,用廉价的怜悯和既得的知识来伪装,让自己的虚拟身份变得强大、获得同伴、乃至是得到拥趸。 而这些,无非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去“改变”些什么。 这种意愿是真切的,他们的确是想让这个世界朝着“他们所认为的”更好的方向发展,但他们又不愿在现实中付出人力或物力上的成本以及承担风险,所以他们选择通过手中的键盘,和一个在互联网上的虚拟身份来实现这种意愿。 判官,便是一个为他们实现愿望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将一个“死刑按钮”递到你的手上,只要按下去,你就能让一个你在社会新闻上看到过的、让你和无数人都觉得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的人渣去死……且死的很惨,你会不会按下去? 如果那人再告诉你,就算你按了,也不会被追究责任,所有的责任都是他来承担,你还会不会犹豫?或者说……还会犹豫多久? 即便在人们熟知的那个光明的互联网上,这答案恐怕也是昭然若揭,在暗网上……就更不用说了。 ………… 2218年,夏,黑鹰郡,柏林。 从公司会议室走出来时,赫尔·施耐德的心情糟透了。 他又一次失败了。 那个比他晚进公司的马屁精大卫当上了楼层主管,而他则要在自己那乏味的岗位上至少再待六个月。 赫尔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他没有结婚、没有恋爱,甚至没有什么朋友。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但至今仍然没有升到管理层。 从三年前起,他的老板就不断地暗示他可能会给他升职,但永远只是停留在“暗示”的阶段,最终……总是别人捷足先登。 那些办事能力不如他、天天请同事出去消遣的人;那些在他加班时早早跑路、却在邀功时拼命叫嚷的人;那些靠着裙带关系才进公司、尸位素餐的人…… 如果赫尔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他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列出一份有着十几个名字的“废物名单”,其中有一多半还是中层以上人员,他确信,把这些人赶出公司,能让这儿的办事效率提升50%以上。 可惜……他不是。 开车回家的路上,赫尔那辆破车的空调赶巧不巧地坏了,再加上糟糕的交通状况,让他坐在车里蒸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桑拿。 回到住处时,他的愤怒和沮丧不但没有减弱,还变得更加严重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愤怒。 即便在他去冲了个凉之后,这份怒火依然没有平息的趋势。 他披上浴衣后,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块儿昨晚留下的冷披萨,敷衍地热了两分钟;在准备这顿“晚餐”的同时,又顺手拿了三听冰镇的啤酒出来。将这些全都准备妥当后,他就坐到了电脑前。 一开机,他的电脑桌面上显示的就全是和工作相关的软件及各种临时文件夹,在此刻的他看来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他不禁想到,如果在过去的十年里,自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人际交往上,那他或许反而会以一种轻松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会有很多朋友、有家庭,或至少有个女友;他会像那些骑在自己头上,除了邀功和拍马屁之外什么实事都不会干的废物一样,只靠应酬就能拿高薪。 念及此处,赫尔胸中就一阵郁结。他猛地灌下半听啤酒,粗鲁地打了个嗝儿,接着就顺手打开了桌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瓶润滑剂、一包纸巾、和一个可以连接在电脑主机上的vr外设。 虽然这件事很可能没有人统计过、也无法得到准确的统计数字,但一般来说——如果你是一个独居的、有一定经济条件的、年过三十的男人,那么你必定会去和一些与法律擦边的东西打交道。 赫尔也不例外……有着一定计算机知识的他,早在数年前就已是各种暗网的常客了。 当然了,刚踏上工作岗位的那几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网民而已;他上着大众都知道的网站,站在自己的观点上发表各种意见,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即使是在网络世界,自己也是个很无趣的人。 如果说“社交”是一种天赋,那赫尔在这方面大概算是个弱智;他就是那种在聊天室里用几句话就能让全场气氛冰冷的存在,他就是那种认真地发表评论后会被无视或是让人尴尬想假装没看见的存在。 久而久之,他网络上的言论变得越来越有戾气、并带有攻击性,但那并没有改善他的状况,最多就是让他的处境从“令人尴尬”变成“令人讨厌”而已。 当这种不断反馈而来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一个临界点时,终于,赫尔开始去寻找一些血腥的、猎奇的、非法的东西,来刺激自己的神经,以达到发泄的目的。 就这样,他踏入了暗网之中,并在这里……找到了一份自在的感觉、找到了一种缓冲现实压力的途径。 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在暗网中看到一段号称是“供给联邦高层某议员”的、由某“网戒中心”里流出的“调教录像”时,所产生的那种憎恶感、罪恶感、和……兴奋感。 今天,在这个升职再度宣告失败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有着充分的理由再去罪恶一次。 就在他备好了各种物品、喝着啤酒,在各种暗网资源的分享站里浏览着资讯时,他忽然看到了很多条类似的信息—— “审判开始了。” “审判正在直播。” “今天审判是博格!” “大快人心啊!哈哈!” “博格那混蛋上酆都罗山啦,哈哈哈。” 这些内容无疑都是在指向同一件事,而这件事……常上暗网的赫尔自然也有听说过,不过他并没有去亲眼去看过。 但眼下,既然正好赶上了直播,那赫尔也就抱着进去随便看看的心情,打开了那个他耳闻已久的“酆都罗山”网站。 那网页一刷出来,就是一个特大的视频窗口,窗口的右边是即时评论列表,那视频的左下和右下角还分别显示着两个数字,左边红色的数字现在是241,而右边白色的数字则只有可怜的4而已。 赫尔戴上了耳机,稍微调整了一下音量,便开始观看直播里的内容。 此刻,视频画面上,显示了一个只穿了一条短裤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秃头男人。 这个男人的脸,赫尔曾在新闻上见过,他叫卢卡斯·博格,就是黑鹰郡生人,是一名联邦社会保障组织的负责人。 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人爆出,博格长期以来都借职务之便,带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客人”到那些智力有障碍的女性公民的家中,趁她们家人外出时,对其施加暴力侵犯。 此事一经曝光,立刻引起了十分恶劣的社会反响,一时间民怨沸腾,各路媒体和百姓都将矛头指向了联邦的相关部门,博格也很快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 但这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是…… 在经过了一段时间调查和侦讯后,联邦方面很快就出动公关,给了几套既无法验证、也无法否定的官方说辞,平息了舆论;随着时间推移,绝大多数事不关己的群众在义愤填膺了大约一周后也就把这新闻给忘了,毕竟他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相对于这些自己管不了的事,明星八卦之类的消息显然更容易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时间,等这事儿差不多已经被完全忘却时,博格事件的调查才被官方以一种十分低调的方式宣布了一下——证据不足,指控不成立。 根据联邦相关部门的说法:那些所谓的“被害人”身上的伤口并没有采集到博格的dna,所以物证不成立,至于她们的伤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比我们常人更容易磕伤碰伤,很正常;同样因为她们本身就是有智力障碍的特殊人群,所以她们的证词也都不足取信,雷同的证词可能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制造出来的,除了官方公布的信息之外,其他小道消息皆不可信,那些造谣传播者,有关当局将追究其责任。 就这样,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当然,出了这种事之后,博格肯定是不能在原岗位上再待了;不过没关系,他好歹也是联邦官员,这个位置不能待了,换一个就行,至于换到哪儿……这是联邦政府内部的调动,没有必要跟外界汇报。 如此一番操作后,联邦社会保障组织的形象,就保住了;涉案人呢,现在反正也不在其位了;当事人的声音,没人能听得到了,至于网民们的声音嘛……反正他们基本也早就把这事儿忘了,没忘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总之,处置妥当,天下太平。 可是…… 判官,他好像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所以,就有了接下来的这场秀…… 第二章 卡门 “长官。” “长官。” “长官好。” 当卡门·莫莱诺从走廊中经过时,从她身旁路过的每一名探员和文职人员都停下了脚步,恭敬地跟她打着招呼。 在fcps的欧洲总部,只有寥寥几个人能享受到这种待遇,而卡门就是其中之一。 能够在二十五岁之前当上“联邦治安巡查官”的人,通常都被视为“超级精英”,而能够在二十五岁前当上“fcps洲总部副部长”的人……那就只能用“怪物”来形容了。 卡门这个二十四岁的副部长,便可说是当之无愧的“怪物”。 尽管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但从没有人认为她那可怕的晋升速度与她的美貌有任何的关系。 翻开她的履历,你能看到的……除了优秀,就是优秀。 最顶尖的学校、最的顶尖的成绩、最顶尖的受训记录……就连出身门第也是顶尖的,因为那一栏填了“机密”二字。 在fcps的内部档案上,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的家庭背景资料上写着这两个字,那基本可以将其翻译为——“你他妈的少管闲事,要不是时代变了你这种人见他/她时就得跪着说话”。 卡门在十八岁时就已经完成了普通人用二十五年也未必完成得了的学业,二十岁那年已完成fcps的训练课程并成为了一名正式探员,一年后即升任治安巡查官。 她从小就不知道考试没拿到第一的那些人都是种什么心情,她参与的任何测试都是在挑战自己,其他人从来就没被她当成过竞争对手。 在fcps的训练营期间,卡门更是打破了多项由男性保持的最佳测试成绩,且大幅提高了纪录。 曾有一些妒火中烧的人期待着这台“应试机器”会在当上正式探员后被各种无法预料的现场情况搞得晕头转向,但她却以让人难以想象的效率解决了每一个自己经手的任务,无论临场的应变处置还是书面报告都堪称完美无缺。 渐渐的,已不再有人把她当“人”看了…… 而是把她视为一种标杆、一种努力的方向,且不再对她产生类似羡慕、嫉妒、或仰慕的情绪。 就好比……你会去嫉妒一个自己身边的人长得比你好看,但你绝不会去嫉妒一个漫画里的人物长得比你好看…… 人们直接就把卡门当成了某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甚至有人怀疑她其实就是一披着人皮的“终结者”,但无论别人怎么看的,她还是那样我行我素,打破着一项又一项的常识。 嘀,叱—— 一次简单快速的虹膜验证后,一间“指挥室”的电子安全门被打开了。 卡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留着一头栗色的短发、斜刘海遮住了半边的额头和三分之一的眼角;素颜,但仍有着让你无法忽视的姿容;她身着fcps高阶军官的女式制服,保守的样式却掩不住她那引人遐思的完美身材。 不过此刻,指挥室的办案人员们皆无暇回头去看她,因为他们全都在焦头烂额地忙着自己手中的事务。 卡门也没有打搅他们,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观察了片刻,大致了解了这个房间里人分别都在干些什么。 然后,她才迈步上前,走到了指挥台那儿,从桌上拿起了一个闲置的耳机给自己戴上,并接通了该房间内的广播系统:“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停下。” 她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辨识度,因为很好听;但她那果决的语气、以及扩音设备此时所设定的音量,还是成功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数秒后,闻声的探员们纷纷转过头来,一看是副部长在发话,便都乖乖停下不动了。 “都别着急。”待房间安静下来之后,卡门才望着指挥室墙上的那块主屏幕道,“先看看情况……等到需要你们行动的时候,我自会给你们分配任务。” 她的领导能力和那种上位者的气场也是与生俱来,纵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比她年长,但她迅速就控制住了场面、并让人们冷静了下来。 而这一刻,卡门让他们去“看”的、正在主屏幕上播放的东西,无疑就是“酆都罗山”的那场审判秀…… ………… 同一时刻,某地。 漆黑空阔的空间中,一个前额和头顶已严重谢顶的、只穿了一条短裤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张金属靠背椅上瑟瑟发抖。 一道从高处射下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双手双脚都已被手铐固定在了椅子上,椅子则四个脚则都被钉死在了水泥地上;他的眼睛和耳朵被一个一体式的黑色遮蔽器给封住了,嘴里则是被塞了一个瓢虫色的口球。 虽然这个空间里的气温很舒适,但他却已是满身大汗、简直像是刚洗完澡一样。 此时,他的正前方,架着一台正处于拍摄状态的摄像机;另外,旁边还有一个穿黑色卫衣、头戴罩帽、脸上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男人,正扛着一台摄像机,在负责一些移动和特写镜头的拍摄。 这无疑就是“审判秀”的摄制现场,当然了,椅子上的那位肯定不是“判官”,他是今天的“被审判者”博格;负责摄像的那位也不是判官,他的身份嘛……后文再说。 真正的判官,这才要登场而已。 呲、呲、呲…… 每一次,他都是伴随着这样的脚步声出现的,因为他穿的是布鞋,走路的声音比较轻。 和那位摄像师一样,判官也戴着京剧脸谱面具,不过判官穿的衣服,是一套红色的长袍,宛如西方传说中死神那身黑袍的同款鲜红版。 不多时,判官就走到了镜头前,用一种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的,闷沙粗粝的嗓音言道:“大家好,我又回来了,并且……”说着,他便歪着头、一边看镜头一边后退了几步,“为你们带来了新的礼物……” 话至此处,他刚好来到了博格的身旁,一把揭去了后者脸上的遮蔽器。 “唔?唔!唔唔唔——”突然恢复了视觉和听觉的博格在短暂的适应后就开始挣扎、他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的面具男并发出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叫嚷。 虽然含着口球的他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但从他的眼神和语调,不难猜出他正在说着的是“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快放了我!”这种台词。 “卢卡斯·博格。”判官像是魔术师一般,微微欠身、展开一臂,侧看着镜头,对椅子上的博格摆了个介绍的手势。 ………… 与此同时,fcps欧洲总部,某指挥室中。 “0017,0018,通过我们的资源去查询一下博格脸上的遮蔽器还有嘴里的口球的同款商品在过去六个月内于所有合法或非法平台上的售卖记录,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全部展开进一步调查。” 卡门已开始下命令了。 “是,长官。”部内编号为17和18的两人得到指令后,即刻诺了一声,并开始执行。 像卡门这样的人,肯定记得这个总部里每一个人的编号,当然了……他们的名字她也记得,只不过她不喜欢在工作中用姓名去称呼同事,因为那很容易会对下属造成一种“长官对你有印象、跟你很熟、看好你、对你有好感”之类的错觉。 “0601,尽可能放大画面中博格的瞳孔,我要知道摄像机之外还有什么。” “是,长官。” “0377,0057……细化分析,判官身上的衣物纤维、地面的水泥、椅子所用的材料,还有手铐从哪儿来的,试着找出来。” “明白,长官。” “1901,0452,我想知道这个直播画面是通过什么型号的设备拍摄的、调试者的专业水平如何,可能的话……再根据光线分析一下他头顶的光源是来自哪种照明设备、以及距离他有多远。” “是,长官。” “网络部过来的同事,可以继续做我来之前你们在做的事了。至于其他人,请用你们私人的通讯设备……注意是私人的,绝对不要用组织发给你们的……通过一个来自外界的商用网络,连接到这个网站,打开直播页面,待命。” “是!长官!” 一分钟不到,卡门就一口气下达了数个命令,这些指令让指挥室中的探员和文职人员们重新忙碌了起来,但这时的忙碌,与先前那种效率低下的乱忙活截然不同……此刻,一切都显得高效、有序;每个人都知道了自己在做什么、该怎么做,那些具备专长的人也都分配到了适合自己的任务。 仅仅是这一分钟,就让这些在“酆都罗山专案组”里已经苦熬了四个月的探员们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不禁想到……若是莫莱诺长官能早调来几个月,没准他们这会儿早就破案去休假了。 ………… 另一方面,直播现场。 “博格先生,我现在要摘掉你的口球,但在摘掉之前,我还得提几个要求。”判官见博格在挣扎了一会儿后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才说道,“请你不要大吼大叫、乱吐口水、或随意打断我讲话,否则的话,耐心相当差的我……会根据自己在当下的心情来对你的行为作出应对。” “唔唔……嗯。”也不知博格说了什么,反正好像是回应了一句。 紧接着,判官就摘下了他嘴里的口球,随手扔到了一旁。 “我是在自己家车库里停车时忽然失去意识被抓的!快派人去现场查!快来救我!”这是博格恢复说话能力后所讲的第一句话。 看得出来,他是经过思考才冲着镜头吼出这些内容的。 但,有时候,思考过再做的事,也可能是很愚蠢的。 “你怎么知道我这一定是在直播?万一我对观众说是直播,但实际上是在放录像呢?”判官即刻问了博格一个问题,并且在对方脸色变得越发凝重的同时,又补充道,“还有啊……就算我这是直播,就算在你开口说这些之前已经有调查人员赶到了你家展开调查,你觉得他们就一定能通过现场追查到你的行踪吗?” 博格无言以对,恐惧和绝望在其心中快速滋长着。 “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真找到了这里,你就能保证……自己能被活着救出去吗?”说到这儿时,判官忽然从自己那宽衣大秀的红袍子掏出了一把折刀,顺手就在博格的大腿上拉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 “啊——”博格吃痛、惨叫出声,但四肢被铐住的他并不能做什么反抗的举动。 “好啦,这么点伤口,又没割到动脉,别跟个娘儿们似的。”判官绕到椅子后面,边走边道,“这只是在提醒你,我刚才提出的要求依然有效……下一次你再这样胡闹,我划的可就不是你的腿了。” 博格听到这儿,也不再喊了;因为对方说得没错,他腿上那道口子虽是火辣辣得疼,但还远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那伤口的深度也不算很严重。 “好了,博格先生,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判官见他好像明白了状况,便接着说道,“我们都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都是谣言!”博格立刻斩钉截铁地喝道,“我什么都没做过!官方都已经证明我是清白的了!” “抱歉,我这里不是联邦政府的会议厅。”判官这时已踱步转回了博格的身前,耸肩接道,“我这儿是酆都罗山……”他展开双臂,悠然接道,“在这里,你那所谓‘官方的声音’,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人的声音更有说服力……谁说了真话、谁说了谎,哪些是谣言、哪些是被掩盖的真相……我全都一清二楚。因为我是……”他将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判官。” 判官的这段话里,并无虚言。 每一个被他带到“酆都罗山”来的人,他都亲自去调查过;他每次都是在完全掌握了这些人究竟干过些什么的前提下,才把他们给抓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是联邦警察?是fcps的探员?”博格竟然在试探对方。 这一举动不止是让判官笑出了声来,就连摄像师都跟着笑了。 “哈哈哈哈……”判官笑了几秒,接道,“博格先生,说实话,你还是挺有意思的;审判秀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参与……”他微顿半秒,语气骤冷,“你越是这样对自己的行为不思悔改、拼命想要逃脱罪责、到最后……就越是能给我们带来愉悦。” 第三章 试探 “审判秀”仍在进行着,直播频道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即便有一些人并不认识博格,他们也能通过在暗网上搜索他的名字迅速得知与他有关的那些新闻;而暗网上的新闻……是连联邦也无法去遮盖、或者说遮盖不干净的。 终于,当直播间内的观众人数超过两千时,判官提出了……投票。 投票的规则很简单,每一名观众都能在直播页面的右下角,即评论框的下面找到两个投票按钮,左边红色的按钮上显示着“是”,右边白色的按钮上显示着“否”。 每当判官开放投票权限时,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所有观众都会得到一次投票的机会;如果投票时间过了不投,那该票就视为作废,无法保留到下一次投票时使用。 眼下,判官提出的投票问题很简单——“你认为博格是否有罪?” “开什么玩笑!”投票开始才十秒,博格就颤抖着叫骂出声,“这算哪门子的投票?都是谁在投票?” 在那台摆拍的摄像机正下方,就有一个小的显示屏,屏幕上实时显示着投票的数字,坐在博格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儿的数字;事实上,判官也是通过那个显示屏来知晓投票情况的。 此刻,看着瞬间就大涨的红色数字和完全不动的白色数字,博格自是怒得破口大骂。 “是谁在投票很重要吗?”判官悠哉地站在博格身旁,望着后者的脸道。 “当然很重要!”博格吼道,“他们……他们都是什么阶级?有什么资格……” “资格?”判官打断了他,“呵呵……阶级?”他重复着博格的话,笑道,“博格先生,你和来到我这儿的大多数人一样,在面临一个简单的问题时总是要将其复杂化。 “当我审判一个女人时,她就质疑投票者中的那些男人们;当我审判一个黑人时,他就觉得投票者中不该有白人;当我审判一个教徒时,他认为自己不该接受无神论者的意见;而当我审判一个官员时,他就跟我谈论……阶级。 “很显然,对你们来说……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所在阵营、党派、阶级、群体……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但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 言至此处,判官又拿起了小刀,像是杂耍般在对方面前甩弄了几下。 “……真正掌握发言权的人,是拿着刀的人、是拿着枪的人、是占据了更多社会资源、拥有更多武力、财力以及权力的人。”判官说着,停止了他那华丽的转刀,“至于‘立场’,不过就是人们互相依附着……让力量壮大起来的一种形式而已……因为‘人多’,也是一种力量,聚起一群和你有着相似观点的人,总比你一个人的力量更大;哪怕这帮人是一群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废物,一百个这种人的声音也比一个人要大。” 在他说话的同时,小屏幕上的票数仍在涨着,红色票数已迅速突破了两百,而白色票数仍是零。 “总之……”判官瞥了眼票数,接着说道,“你所谓的资格、阶级……在我这里毫无意义;到了‘酆都罗山’,人便不再分三六九等;任何人,只要现在在看这场审判,就有权投票……学者或文盲、富翁或乞丐、英雄或叛徒、联邦探员或通缉要犯……在我这儿都一视同仁。”他微顿半秒,举起一根手指道,“他们只需对一个简单的问题作出选择……有罪,还是无罪。” “但他们……他们凭什么作出判断?他们能知道些什么?无非就是一些道听途说的谣言!”博格知道在外面的地位帮不了自己,便改变了思路。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官方’已经对你的事情做出了宣告,我想,除了谣言之外,他们应该也能找到官方的说法。”判官道,“既然两种情况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你就觉得他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呢?难道是……呵呵……”面具下又发出了两声愉悦的嗤笑,“连你这个当事人都觉得,‘官方’的说辞太缺乏说服力了吗?” “胡说!只是……只是因为这帮愚民往往都会更倾向于相信一些小道消息!”结果,无法从逻辑上反驳对方的博格,又将思路拐回了阶级论上。 “愚民?”判官听到这词儿,耸肩道,“博格先生,据我调查……你从小到大的考试成绩和你的智商测试结果皆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作为一个靠着裙带关系混进体制内的下级官僚,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你把自己从‘愚民’的队伍中摘走、摆到‘精英’的群体中去的?” “我……总之我不服!”博格恼羞成怒了,“这是栽赃!是污蔑!我是无辜的!” “哦呀?”就在这一刻,忽然,判官顿住了身形,发出了一声十分轻微的惊叹。 他的这个反应,自然不是由于博格那些苍白的狡辩所致,而是因为……这一瞬,他看到屏幕上多出了四张“无罪票”。 虽然在审判秀问世的初期,也有些不把投票当回事儿的人随意地点过白色的票,但从第三期开始这样的情况已经绝迹了;如今的判官既是联邦通缉的要犯,也是公共的互联网中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已经没人会再质疑这审判的真假,所以每个投票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票意味着什么。 但……此刻却出现了那么四票,投向了“无罪”,且几乎是在同时投的,前后间隔不超过三秒。 这点,无疑引起了判官的注意。 ………… 同一时刻,fcps欧洲总部,某指挥室中。 “长官!我们的票数……”在卡门的命令下投票的那四名探员齐齐转头看向了她。 “啊,我知道。”卡门盯着主屏幕,淡定言道,“但这依然不能证明我们看到的画面是‘直播’的。”她分析道,“或许对方只是让屏幕下方的票数实时显示,而画面中播放的仍是录……” 卡门这句话还没说完,画面中的判官就开口道:“博格先生,你看,貌似有四名‘热心市民’觉得你没有罪呢。” 他说到‘热心市民’这儿时,还伸出手来,做了个打引号的手势,似是意有所指。 “长官,太好了!他都自己说出来了,这就证明我们看到的肯定是直播。”一名坐在卡门附近的女探员在看到这一幕后,立即兴奋地言道。 闻言,卡门却是没有搭话,相反,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了。 因为卡门……已从判官的这一举动中,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了进一步戏耍和激怒博格? “且不说有无必要,就算他真想那样做,以他的口才,完全可以说点别的…… “再者,从博格的反应和视线移动来看,显示投票的装置应该就在固定摄像机的下方,博格和判官都能看见……既然都能看见,这岂不是一句废话? “刚才判官发出的那声很轻的惊叹,明显是看到了白色票变化才产生的反应,而在短短一息之后,他就说了那句话…… “从他那轻浮的语境来看,用‘貌似有几名热心市民觉得你没罪’也可以,但他偏偏要把‘四个’这种具体的数字说出来,就仿佛……他故意要把这一信息在镜头前强调一番。” 卡门的思维很快,这些念头在其脑中快速掠过、便已理得清清楚楚。 “他好像……在试探我们。”数秒后,卡门望着屏幕喃喃念道。 “什么?不是我们在试探他吗?” “怎么可能?” “他发现我们了?” “但就算他用技术手段追踪了,这也只是我们的私人手机啊,他怎么知道……” 那四名负责投票的探员听到卡门的推测时,当即就有些慌了神。 “他并没有完全确定是有人在试探他。”卡门却还是从容,“但他无疑已经起了疑心,所以……他立刻放出了一个信息,告诉我们这就是‘直播’……或者说,将我打算试探的事情坐实了,然后,来看我们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一名探员念道,“我们接下来就暂时停止这种试探,这样他的疑心很快就会消除了吧。” “未必。”卡门冷冷回道,过了一秒,她又道,“而且……我们也根本没有必要在他面前隐藏自己。”她说着、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眼角的刘海,再道,“‘审判秀’做到今天,就算是一般的平民都知道……判官肯定已经被联邦盯上了,他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依我看,判官很清楚自己的每一次直播都在联邦探员的监视之下,没准还乐在其中。 “所以,‘让判官觉得我们没在看直播’这个想法,本身就是荒谬的。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你们早就应该采取更主动的措施,设法与其接触了……因为像他这种热衷于公开处刑的犯罪者,都有着相当程度的自恋倾向和表演欲,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跟执法部门玩猫鼠游戏,并以此获得某种优越感;我们就是要利用这点,让他自己露出破绽。” 卡门的话虽没有恶意,而且每一句基本都说到了点子上,但仍是让属下们感到了些许难堪。 有时候“优秀”过了头,就算你不想,也是会得罪人的,卡门就是个令人无奈的例子。 “网络部,你们先停一下。”又过了几秒,卡门一边思索,一边问道,“你们……能用私人手机和一般的公用网络去控制傀儡机吗?” 网络部的那几位探员闻言,对视了几秒,然后齐齐回头、齐声应道:“轻而易举。” 卡门点点头:“好,你们现在什么也不用干了,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短时间内去入侵一般市民的电脑及手机,作为傀儡机使用……越多越好。” ………… 另一方面,“审判秀”现场。 “别太紧张了,博格先生。”判官稍稍离开了镜头几十秒,随即就推了一辆小推车过来,“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接受审判,所以投票截止时间还要持续很久,也许一会儿会有惊天反转也不一定哦。” “你……你要干什么?”博格刚看见对方那辆推车上的东西,眼神就变了。 那推车的上层,摆了几个金属托盘,托盘里用消毒水泡着各种型号的镊子啊、剪子啊、钳子啊、锤子啊……反正都是些牙科诊所里常见的用具。 “时间还多,我总不能光给观众看你这个油腻大叔坐在那儿喘气吧。”判官拿起一个小钳子,轻轻在空处夹了两下,并歪着头,用有些调皮的语气对博格道。 “不……不……”博格已经在摇头了,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立刻晕过去。 “有鉴于你现在的‘有罪票’比‘无罪票’要多,‘审判’从此刻就要开始了哟。”判官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对方的头。 博格见状,奋力横移着脖子,这种时候,让自己的脑袋哪怕远离对方一厘米对他来说也是好的:“不……等等……你没必要这样的……听我说……” 虽然判官这时看起来正享受着给博格“动刑”的快乐,但他的余光其实一直在看摄像机下的显示器,看着……“白色数字”的变化。 也就在此时…… 白色的数字动了,“无罪票”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增加到了8,停顿了几秒后,又跳到12,接着就是16、20,到20就停下没有再跳了。 “哦?”面具之下,判官的脸上已经勾起了一个几乎可以裂到耳根的笑容,他在心中念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个挺有意思的家伙想跟我玩玩儿嘛。” 想归想,他手上的动作可没停。 别看判官的胳膊看起来并不粗,但他用单手就能牢牢钳制住博格的脸,强行将其嘴给挤开。 博格就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一把钳子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并用一股子蛮力随机地拔掉了他的一颗牙齿。 且不说从他嘴里喷出的血有多壮观,就说那种钻心的疼痛和惨叫……哪怕是坐在电脑前的不少观众都觉得浑身一个激灵。 第四章 通话 “唔呃——呃啊——”博格的惨叫持续了数分钟,渐渐变得断断续续,这说明他大脑释放的内啡肽已经在起作用了。 这几分钟里,判官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想看看白色票数有没有进一步的变化。 “各位观众,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确认了票数已不再改变后,判官才接道,“此时此刻,正在看直播的人当中,似乎有一位十分精明的侦探……而且他/她已通过了某种方式,主动跟我打了声招呼。” 那些普通的观众中也有很多聪明人存在,他们都是注意到了刚才白色票的异常增涨情况的;所以,此言一出,他们即刻就明白了判官所说的“打招呼”方式,就是通过白色票的变化来进行的。 当然了,绝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没关系……在网络上,乐于炫耀自己才智的人很多,很快就有人在直播的评论框里说了正解,而且还不止一个。 “既然对方这么有热情,那出于礼貌……我也该有所回应才是。”判官的话还在继续,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自己的袍子里掏出了一支i-pen,“嗯……”他把东西拿在手上时,又停顿了一下,接道,“为了避免误会,我想再确认一次……屏幕前的那位侦探先生、或侦探女士……请问你是真的要跟我玩这场游戏吗?如果要的话,请再以你刚才所用的方法,让无罪票涨个20票。” 他话音落后,没过几秒,白色票就开始上涨,并在短时间内涨了整整50多票。 这其中,卡门令部下们投的票自然只有20票,且是按照那“四票一涨”的节奏来投的;而另外的三十几票,无疑是一般观众在听到判官的话后跟着起哄投的……反正这会儿有罪票都已经好几百了,无罪票再翻几倍也不会改变结果。 “嗯……明白了。”判官看到票数的变化后,就展开了手中那支i-pen的电子膜,毫不避讳地在镜头前调出了一张表格,“那么……我们就用这个来沟通一下好了……”他说着,干脆把i-pen转为正面朝着镜头的状态,“这张表格上的姓名、银行账户、和数字,就是博格先生与他的那些‘客人们’的交易记录。”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时,直播间里的评论弹幕就炸锅了。 “什么?真的假的?” “连那种东西你都有吗?” “证据啊!这就是铁证啊!” “这么确凿的证据,这畜生居然也能脱罪!联邦高层都去死吧!” 不仅是他们,就连惨呼的博格听到了这句话时也立即有了反应,他强忍住疼痛,含着一口血,用浑浊不清的声音在判官身后说道:“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些的?” “哈!”判官大笑一声,转头对博格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以为自己洗钱的手法很高明?”他微顿半秒,接道,“到一些当地贸易法案相对混乱的郡去注册几家空壳公司、再搞几张活着或死掉的流浪汉的证件去建一些‘安全的银行户头’,然后拆分和转移资产……呵,诸如此类事情……只要知道了操作流程,任何成年的联邦公民都可以做到。 “不过,像你这种能力比较差的蠢人嘛……果然还是得请专门经办这种事的公司和中间商来帮你一把、从中抽走一点利润。 “那些公司每年要替无数像你这样的中下级联邦官僚、毒枭、鸡头、商人去清洗巨额的灰色收入和黑色收入……但作为利益交换环节中很关键的一环,他们的保密工作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因此,要查你,实在是太容易了,从你的那些账目往源头回溯,我就能清楚地知道你这些年来都干过什么……通过虚报账目、拿以次充好东西来压榨养老机构中那些老人的退休金;利用儿童领养机构搞地下拍卖,让出高价者得到‘让他们满意的孩子’等等,你上次曝光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要不是你的某些客人‘玩过火’让那些女人受了伤,恐怕到现在那些事还在继续呢,不是吗?” 博格听到这儿,已是面如死灰。 事到如今,他再否认什么也是白搭了,这也让他不由得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声言道:“既然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那刚才干嘛还要啰嗦那么多?直接把证据拿出来给你那些‘观众们’看不就行了!” “哦,你倒质问起我来了?”判官念叨着,把i-pen放到了推车上,又一次拿起了钳子,并闪电般扑向了对方,“你他妈一开始不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那你刚才干嘛否认啊!还跟我扯什么官方结论?自己干过什么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在说这段话的过程中,判官每一次断句,就有一颗牙从博格的嘴里被强行拔出。 而且……判官的拔牙动作非常夸张,每一“拔”都会将手臂伸展到极限,所以回回都能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啊!啊——啊——”这一轮连续强拔过后,博格的惨叫声那真是凄厉得难以形容,其中还伴随着一阵阵血入气管的呛咳声。 最惨的是,这样的疼痛并不能让他晕厥,他只能清醒地受着。 “呼……”而判官,在进行了这么一番令旁观者都头皮发麻的操作后,却是舒爽地呼了口气。 他淡定地离开博格,再次放下钳子,拿起了i-pen,接道:“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对……沟通。”他再度把那张电子表格展示在了屏幕前,“名字和账户这类信息就不用了,咱们就用这张表格上的数字来玩一个游戏吧。” 判官用手轻轻点了点电子膜:“你最初是用‘四’来试探我的,那我们就将‘四’作为这个游戏的基础,听好了,我只说一遍……目前显示在屏幕上的所有数字,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每两个数一组,以‘四’为准,取前15个,提示是凯撒,关键词是……”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自己凝视那表格想了几秒,再道,“……insane,嗯,就这样。” 话音落后,他就用另一只手从自己的袍子里掏出了一部智能手机,又道:“五分钟内,我的这部手机若是响了,我就跟你聊聊;若是没响嘛……呵呵……那说明你也不过如此咯。” ………… 与此同时,指挥室中。 “密码组!” “知道了,已经在破译了!但是……时间可能不够。” “他说的这些没头没尾,五分钟再怎么说也……” 不需要长官下令,每一个坐在电脑前、或是手持电子设备的探员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但仅凭判官的那几句话,他们一时半会儿连头绪都没有。 “安静!”突然,一声轻喝在广播中响起。 这是卡门自进入这间指挥室以来,头回那么大声说话。 她的这一喝,也确是让嘈杂的指挥室顷刻间就鸦雀无声。 “把那张表格的截图放到分屏上。”两秒后,卡门恢复了冷静的口气,下令道。 指挥台边的一名文职人员即刻照做了。 接着,卡门便盯着那张图片,陷入了沉默…… “左至右,上至下……两位……转四进制……取前15……15,手机号码……凯撒……恺撒移位密码……维吉尼亚密码表……转换后的四进制数为明文、即列数……关键词,insane……密钥。” 判官说的每一个字,都迅速在卡门的脑海中转化为了信息碎片,并紧密地嵌入了一条逻辑链中,急速推进着。 对旁人来说需要纸、笔、以及大量时间才能完成的推演和逆推演,对判官来说,只需要“凝视几秒”便可,而对卡门来说,也只需要……一分钟。 一分钟后,卡门便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直接输入了一个十五位的号码。 ………… 嗞——嗞—— “哦?”手机响起时,判官的心跳在加速,他的手甚至因兴奋而有些颤抖,“才一分钟就……” 他一边轻声念叨,一边就按下了接通键。 “喂?”判官并没有使用免提功能,所以看直播的观众是无法听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在说什么的。 “你好。”卡门用平静的语气应了这两个字。 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判官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呵……真没想到,只用一分钟就破解了我的谜题的人,竟是一位美女……” “你只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又没看到我,你怎么知道美丑?”卡门接道,其口气冷漠依旧。 不料,下一秒,判官当即口出惊人之语:“我当然知道了,莫莱诺长官。”他猥琐地笑了两声,“嘿嘿……你的照片可是伴随我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夜晚。” 他这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即便不足以让对方感到愤怒,也至少会让人有些惊讶了。 然而,卡门……既不愤怒,也不惊讶。 她只是淡定如故地回应着:“看来你对我们的人事情况很了解嘛。” 她能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在判官说完这句话、到她做出回应的这几秒内,她已经站在判官的角度上将对方推理自己身份的过程梳理了一遍。 即:假设与自己周旋的人来自fcps(在所有的联邦机构中,fcps被判官带去的压力是最大的,高可能性),假设识破自己的人就是打电话的人(谜题时间短、难度高,与判官对话这件事本身亦需要很强的能力,高可能性),再假设这个人在fcps至少是中层以上级别(在五分钟的限制下,“人多”对于破解这个谜题几乎没什么帮助,因为多人破解时协调交流花去的时间就很多了,在这一分钟就破解的情况下,谜题绝对是一个人破解的,而破解的那个人无疑是超级精英;所以,高可能性),然后再通过声音推断这个人的大致年龄区间以及性别……推理到这一步后,范围就缩小了很多;fcps中上层级别的军官中,年轻女性屈指可数,而且在这件事上,通过“武力”获得高位的女性军官也可以排除,那么剩下的、符合超级精英这一条件的……就只有一个了。 当然了,“对方特意使用了变声装置变成甜美的女声”这个假设也存在,但很低,因为逻辑上来说几乎没有必要。 综上所述,只要判官对fcps的中上层的人事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他就很有可能会去猜电话对面的人是欧洲总部的副部长卡门·莫莱诺;猜对的概率至少在七成左右,即使猜错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至于有关“照片”的那后半句话,很显然是他胡扯着加上去用于扰乱和激怒对手的;在卡门看来,这种下三路的谈判技巧形同画蛇添足,毫无意义。 “哦呀?居然没生气啊。”判官笑道,“而且还试探我是吧?呵呵……好啊,我承认,我对你们fcps的档案很熟,你和你那些同事们的档案我全都看过。”他顿了顿,“话说……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啊?莫莱诺长官?” “果然,他并不确定自己究竟在跟谁打交道,其说话看似随意,实则极为狡猾和谨慎。”卡门闻言,心中念道。 判官这第二段话,直接说出了“fcps”这个词,并再次对莫莱诺的身份进行了确认,卡门当然听得出这是进一步的试探。 “是,我是莫莱诺,你是谁?”当卡门回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指挥室里的人都为她捏了把汗。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在查案,但若是去死抠“规定”的话,卡门此刻“用私人电话、在工作场合、与一个罪犯通话”的行为,绝对是违反了多条纪律乃至的法律的,更不用说她是在明知这个罪犯“正在直播”的前提下把自己的官方身份都给承认了。 “呵……我是判官啊。”另一方面,判官给出的回复,也是不出所料。 “我告诉了你名字,你就给我个绰号?”卡门咄咄逼人地接道。 “笑话~”判官冷笑,“哼……难道‘莫莱诺’就是你真正的姓氏吗?” 这一秒,卡门的神色,第一次因为对方的话语而改变了。 “别在姓名这种事上跟我纠结了,长官。”判官没等卡门接话,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时候名字并不能代表你是谁,绰号反而可以说明一二……不是吗?”他顿了顿,“我们还是来说点儿实在的……” 说话间,他已转过身去,又一次走向了博格:“撇开‘逮捕我’这个比较遥远的目标,‘解救博格先生’应该是你们的当务之急吧。”说着,他就抓起了博格后脑勺上仅有的几根头发,将后者已经垂下的脑袋又拎了起来,对准了镜头,“不如……我们就以此为赌注,再来玩一个游戏。” 第五章 入局 “我看……还是算了吧。” 谁也没想到,面对判官的邀请,卡门的回应竟是拒绝。 “我不是幼儿园的老师,小孩子之间的那种胡闹,我可没有兴趣奉陪。”顿了一秒后,卡门又如是补充道。 “哈?”判官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卡门的语气很冷,言辞则很刻薄:“在当前这种形势下,你还跟我谈论所谓的‘赌注’和‘游戏’,不觉得可笑吗? “你若是一个普通的绑匪也就算罢了,至少我这边还有‘赎金’这一筹码,可以陪你玩玩儿。 “但你不是绑匪,你是判官。 “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把博格给杀掉的,所以你现在等于是拿着一件对你来说本就没有价值的、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来要求我跟你赌斗。 “这种事情……就好比一个拿着枪的人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说‘我们来决斗吧’;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食言、犯规、撕票……总之,主动权始终握在你手上,就算你赢不了,也绝不会输。 “所以,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成年人会去提出的赌局,而是连最基本的契约精神都不懂的、自作聪明的幼稚园小鬼才会提出的无理要求。”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有理有据地回绝了对方抛出的“解救人质的机会”,并不带任何脏字儿地把判官嘲讽了一番。 她的部下们虽然也都觉得这话听着很解气,但从理性出发……这种做法显然是很糟糕的。 这笔账谁都能立刻算清楚——万一判官听完这话之后一个不爽把电话给挂了,那么……其一,人质会死;其二,他们fcps对人质的死至少要承担部分的直接责任;其三,查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和犯人联系上、取得了一点点进展,也很可能会再次中断。 然,卡门却坚信……自己的回应,是正确的。 要对付判官这种违背常理的人,就得用违背常理的方法;如果你被道德、职责这些东西所束缚着,你永远赢不了他,因为他这种疯子是不受任何约束的,你被动地跟着他、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走,就必然会被他领先半步;而且……那样做,他反而会很快对你失去兴趣。 卡门对犯罪心理学的研究非常透彻,她很清楚……要跟这种人“玩”,你就必须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的人。 这样,你才能与他平起平坐;这样,他才会上钩。 “莫莱诺长官……”沉默了数秒后,判官那经过处理的声音又一次从面具下传来,“你这样真的好吗?”他的语气倒是没变,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现在直播间的观众可是已经超过五千人了哟,身为fcps的军官,无视人质的安危……” “反正你也没开免提,他们根本听不到我的话不是吗?”卡门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观众们听到的只是你单方面的台词,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编的?退一步讲……就算你开了免提,你又怎么向观众们证明这通电话不是你故意让同伙打进来、陪共演的一出戏呢? “说到底……到这个直播间来看你杀人的人,并不相信你;他们只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罢了,你所拿出的那些‘证据’,就算是伪造的,他们也会信,因为他们乐于见到那些声名狼藉、逍遥法外的人受到制裁,所以你拿出证据之前他们就都点了‘有罪’。 “但是,若遇上了和‘审判’本身无关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信任你这种杀人如麻、来历不明的家伙的。 “就好比此时此刻,你说我是fcps的人我就是了吗?证据呢?就凭一个手机号,和一个声音? “我的确不在乎博格的死,我就在这里跟你说了,那又怎么样呢?躲在面具后的你……能做什么?写匿名信给媒体?还是发邮件给fcps的对外邮箱举报我? “判官,想玩‘游戏’的话,首先自己得玩儿得起才行……不要总是企图用一些我压根儿也不在乎的事情来要挟我、以此获得优势。 “你这种行为……只会消磨我的耐心。” 判官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这次的时间较长,这不禁让指挥室中的探员们愈发紧张起来。 这会儿就算判官立刻恼羞成怒、挂断电话,也不足为奇。 “噗……哈哈……哈哈哈哈……”然而,紧接着,判官就大笑出声,笑得无比愉悦、无比狂肆。 在探员们都松了一口气的这个时刻,卡门……反倒是有些紧张了。 对方上钩了固然是好事,但卡门知道,就在方才那一息之间,判官肯定已经想好了一个“符合她要求的游戏”,这份笑容,绝非是虚张声势,而是源自一种自信和一份扭曲的快意。 “嘶——好!”笑了一阵儿后,判官深吸一口气,并大喝了一声“好”,随后再道,“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和失态,莫莱诺长官,毕竟我已很久没有遇到你这样的人了。” “他竟然道歉了?”这一瞬,无论是观众们还是fcps的探员全都惊了,根据过去几个月里他们看到的判官的人设,这种场面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我同意你提出的准则。”两秒后,判官又道,“你说得对,要‘玩儿’就该公平地玩儿,那样才有意思;难得能遇上你这样的对手……嘿嘿……”他忍不住阴笑了两声,用一种犯了什么瘾一般的口气道,“嘶……啊……不好好快活一下就太可惜了啊。” “虽然我不能理解你那种病态的心情,但在我逮捕你的时候,我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卡门丝毫不受对方的情绪影响,依旧是冷酷的、不甘示弱地回应着。 “呵呵……好啊,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吧。”判官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骤变,“那么……我就在这里直接说了。”他用手指了指镜头,“各位观众,你们也听好了,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哦……” 此时,就连那位摄像师都把脑袋从机器后面斜着移出几分,看了判官一眼。 而判官,则是淡定地言道:“下一次审判秀,即半个月后的农历初一……我将会审判fcps欧洲总部的部长——腓特烈·威廉·格拉夫。 “没错,就是你的顶头上司,莫莱诺长官。 “在他被我审判之前,也就是接下来的十五天里,你若能抓到我,那就是你赢了。 “但若是我成功带走了格拉夫长官、并对其进行了审判,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你要负全责。 “到时候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联邦政府也定不会轻饶了你。” 这次他提出的条件,或许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但其实也是不公平的。 而且……是对判官自己不公平。 判官就像是一个在行窃之前先给警方发通知的盗贼,在他已经明确说出了自己目标的前提下,像fcps这样的组织自然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将目标妥善地保护起来。 另外,从“失败后的代价”这个角度上考虑,显然也是判官冒的风险更大:他若输了,就意味着逮捕、接下来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折磨和死刑;而卡门则不同,卡门输了最多算是失职,以她的个人能力,联邦很可能还会给她机会,不会给她过重的处罚。再说了……她的背后还有厚黑的家庭背景在,上层究竟敢不敢处罚她都是个未知数。 “那么,就一言为定。”卡门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也没有理由放过。 不管她表现得多么出格,但她心里还是坚定地站在一名fcps探员的立场上在办事的;之前那种种越界的言行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优势而做的伪装,一切都是为了“破案”、为了“逮捕判官”这两个终极目的在服务。 敌退,我进,步步紧逼,直到对方无路可逃。 这就是卡门·莫莱诺的行动方式,迄今为止她已逮捕过无数以“高智商罪犯”自居的犯人,而这些人也无一例外的在与卡门的博弈中败北了。 嘀—— 那句“一言为定”话音刚落,卡门就主动挂断了电话,这无疑也是出人意料的举动。 有些女人就是有这种天赋,她们不用刻意去思考就能把“欲擒故纵”这招用得出神入化。 这种让人难以掌控的感觉,是非常吸引人的,尤其是像判官这种极度自恋的人,更是对此难以抗拒。 “ho~达到目的之后就挂了呀,可真是无情呢。”被人挂了电话的判官用戏谑的口吻念叨了一句,并收起了手机。 随后,他居然就转身走了,边走还边道:“今天的审判秀到此结束。” 他走得是那般突然……对于椅子上奄奄一息的博格,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仿佛那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垃圾。 “喂!”这一刻,身处镜头外的摄像师终于说话了,他的嗓音无疑也是通过变声器发出的,“那博格怎么办?” “投票结果你不是看到了吗?‘有罪’……拉他去拍点‘人和动物友好相处的小电影’,拍到他死为止;还有他和他家人名下的财产,统统给他黑掉,捐给反抗军。”判官用很快的语速说完了这段话,并完全走入了黑暗中。 对于博格的处置方法,他显然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的,且已经做好了实施的准备。 原本判官是计划在这场秀中慢慢地折磨博格,让观众们看着后者从精神和肉体上慢慢被击垮的,但是……卡门的出现让他对这些事失去了的兴趣。 这种感觉……就好比你正在玩一件普通玩具的时候,突然有人送了一个更新、更好玩的新型玩具到你手上一样。 ………… 离开了摄像地点的判官,来到了一间休息室里坐下。 嗞——嗞—— 他刚准备摘下面具、并把手机砸烂,不料……那部手机居然又响了起来。 判官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一个和上一通电话不同的号码。 “喂?”他想了两秒,接了起来。 “你……你好!”对方的语调听起来很激动,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我……我是……赫尔,赫尔·施耐德。” “我认识你吗?”判官平静地应对着,并思索着对方可能的身份。 “我……我刚才在‘酆都罗山’的网站上,看了你的秀……就、就是……审……审判……”赫尔结结巴巴的话语,让判官感到有些不耐烦。 但是,判官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呵……施耐德先生……” “叫我赫尔就可以了!判官先生。”赫尔竟还在这时打断判官插了句嘴。 “好的,赫尔……”判官倒也不生气,“假设你真是一名观众、而不是某位fcps的探员假冒的……那我在此得夸奖你一声,因为你破解了我大约在九分钟前给出的谜题。” 这句在判官看来是讽刺的话语,落到赫尔耳朵里却是字面上的褒奖意味。 “谢……谢谢!判官先生。”赫尔的语气听上去更激动了。 “那么……除了得到夸奖之外,你还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赫尔。”判官又道。 “我想跟随您!判官先生。”赫尔用极快的语速回道,“我也想成为‘审判秀’的一份子!您应该不是一个人单干的吧?至少还有一名摄像师在帮您,刚才他也在直播里说话不是吗?而且……抓捕目标、布置现场、调查情报这些都需要人手的吧?我可以帮您!我在计算机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我的体能也很好,就算是打杂……” “呵呵呵……”判官用笑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好了好了,赫尔,easy……easy……”他顿了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考虑的。” “慢着!”赫尔已察觉到了对方要挂电话,“您该不会是敷衍我吧?” 这一点,赫尔还真猜对了;倒也不是因为赫尔对人心的算计有多出色,只是……他的人生中被这样敷衍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光凭经验他也能百分百猜对。 “哦?”结果,赫尔在这最后时刻的强硬态度,还真就改变了判官的想法,“看起来……你是认真的啊。” “当然是!”赫尔坚定地回道。 “不过我这边,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你懂吧?”判官又道。 “我知道的……您需要我证明自己的身份是吗?”赫尔道,“您觉得怎样的形式比较合适?” “不必你来,那种事情我自己会调查的。”判官道,“总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告知你,你等着就行。” 说罢,他就结束了通话,并且,当即用自己的双手,生生将那部手机折成了两半。 第六章 杀戮狂欢(上)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等待”和“保守秘密”都是让人烦躁、且艰难的事情。 但有些时候,这两件事反而能让人快乐。 与判官通话后的赫尔,就体会到了这种快乐。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上班族,但他的内心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赫尔自己看来,他已经是“与都市传中的判官有一定交集的人”了,甚至有可能会成为“酆都罗山”的一份子;他觉得,自己和那些朝九晚五、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已有了天壤之别……且这种差别已不再是自己“主观”上的鄙视,而是“客观”事实了。 总之,那份“等待”答复时的忐忑,还有“保守自己已经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秘密”的刺激,糅杂成了一种奇特的优越感。 而优越感,又很容易在潜意识中转化为自信。 于是乎,自信的赫尔,在等候判官回复的第三天,终于按捺不住,冲进了老板的办公室,提出了一个他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想提但没提的要求——升职加薪。 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与赫尔心平气和的交谈了一番后,把他开除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要不说破,那就拖着,说破了,就只有鱼死网破这一个结果。 如果是过去的赫尔,很可能会把事情一直拖着,拖到自己三十五岁、四十岁、四十五岁……直到自己几乎已经不再有选择余地的时候才爆发,并换来一个和眼下一样的结局。 但现在的赫尔,采取了主动。 纵然这让他暂时失去了工作,但从长远的角度出发,这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赫尔的老板当然是一个用人唯亲的人、一个平庸无能的人……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家平庸的公司,一个中层以上尽是阿谀奉承之辈、终日勾心斗角,全靠拼命压榨底层员工来勉强维持运转的企业。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具备一定才华的人,会把他们的人生消磨在这种“看起来很体面的大企业”里。 赫尔,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真正有野心、有才能的人,是不适合、也不会甘心委身于“制度”中的……尤其是那些陈旧腐朽的制度,那是安于现状的平庸者们最喜欢的土壤。 庸碌的蛀虫们,在那些腐烂的土壤上居于高位,并将仅有的一点才智全部用在了权力争斗上。 他们打压着那些有才干的、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只提拔自己的亲信;他们夺走下属的功劳和利益,将其用作自己对上级拍马迎逢的资本;他们惧怕那些提出创新和改革的人,因为他们本就不在乎集团的利益,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畏惧着任何可能会颠覆现有制度的行为。 这类官僚主义根深蒂固的企业/机构,除了少数依靠“垄断”作为壁垒的还能生存下去之外,绝大部分都会在一群蛀虫的管理下日渐式微、稳步地走向死亡。 而那些在蛀虫们手下工作的人,多半都和赫尔一样,抱着“这份工作至少还算稳定、收入不多但好歹能过日子、只要坚持下去一定有升职的机会、大企业绝不会倒闭”之类的想法,默默忍受着、白白消耗着光阴…… 他们就像是一群只要眼前的碗里还有口吃的、就自欺欺人地留在一艘渐渐下沉的大船上的狗;明明趁着还有力气时可以跳上岸找肉吃,却嚼着残羹剩饭……慢慢变老。 可悲吗? 可悲。 可怜吗? 不可怜。 因为这就是人性,并不值得同情,但也没必要去鄙视。 人的年纪越大,肩上要担负的东西就越多,让一个人舍弃现有的安逸去追逐虚无的憧憬,是要冒风险的、是要承担代价的。 说起来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往往很难。 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赫尔也不会迈出那一步。 但真的迈出了那一步的人,眼前就是一片新的天地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赫尔是幸运的,不善交际的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牵挂,所以他可以拿自己的人生去赌,就算失败了也不会牵连到别人。 这……也是他敢于主动去联系判官的主要原因。 一个有一定的能力和野心、又没有牵挂的人,是很可怕的,只要给这种人恰当的机会,他就有可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这一点,判官的心中自然也有数。 因此,他对赫尔的“审查”也是认真的——他认为赫尔这个人的确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虽然和卡门那种“一分钟内就能破解其谜题”的高手有差距,但至少在一般观众中,赫尔是唯一一个破解了判官的谜题并拨打了那部手机的人(该手机有呼叫等待功能,所以判官可以确定在跟卡门通话的过程中并没有其他人打进来过)。 其余的观众中究竟有没有比赫尔更快破解谜题的人……这点无从得知,但即使有,那个/些人也没有拨号的勇气或是意图。 既能在短时间内破解谜题,又敢于打这通电话,且有意加入判官麾下的人……就赫尔一个;而且,赫尔打进电话的时间点,刚好赶在判官准备将手机折断的前几秒,这说明他的运气也不错。 综上所述,判官对赫尔的初步印象是,智商可以、情商可能比较低(从仅有的谈话中察觉),行动力不差、对社会或生活不满、道德标准偏离大众、有一定运气、有犯罪的勇气和意愿但恐怕还没有付诸过行动。 推定出这些后,判官要对赫尔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也就两步——其一,调查;其二,测试。 这两步都很重要,第一步是为了深入了解赫尔、排除其是卧底的嫌疑,并对其做一些具体评估;第二步则是结合实际情况,看赫尔能否胜任“酆都罗山”的一员。 这三天来,“调查”的事情判官已经做得差不多,而赫尔被开除的这天,刚好也是“测试”来临的日子…… ………… 午后,“提前下班”了的赫尔开着他的破车,驶上了一条郊区的公路。 那些他从办公室里带走的杂物被胡乱地塞在了一个纸箱子里,扔在了车的后座儿上。 他本以为,失去工作会让自己倍感压力,但当他真的被炒了鱿鱼、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他感到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那种挣脱了枷锁的感觉,让他精神抖擞,纵然这个夏日的午后天气又热又闷,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赫尔就这么驾着车,一路向东,朝着米格尔湖的方向去了。 他去那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看看湖景;如果湖边的豪华酒店刚好还有客房的话,就去那儿住上一晚,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做个按摩,泡个热水澡,并在浴缸里品尝一瓶82年的拉菲(2182年),再拿一盘比大麻还贵的块儿菌配鹅肝酱当下酒菜。 费用?他现在不考虑那种问题,反正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积蓄的,这仅仅一夜的奢侈他还是负担得起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样,赫尔已委屈了自己太久……他住着廉价的公寓、忍受着除了收房租什么问题都不解决的房东,开着各种小毛病不断却又舍不得去大修的烂车,吃着各种垃圾食品,用着各种大减价时采购的日用品,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成本低廉的——上网。 他回顾过去的十年,竟然连一次像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都没有,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二岁这段年华,对赫尔来说就像一叠乏味的文件,在朝九晚五和平淡辛劳的日常中不断堆叠起来,让人毫无翻看的欲望。 但今天,这种日子到头了。 赫尔听着音乐、踩着油门,行驶在空阔的道路上,仿佛在驶向自己崭新的人生一般。 就在他行到一段较为偏僻的林间路段时,忽然,路边出现了一名搭车人。 那是位有着金色长发的漂亮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短袖t恤和热裤、背后还背了个旅行包。 通常来说,这样的美人儿在路边搭车,不会等太久就会被人载走的;但眼下,可能是工作日的缘故,这个时间段经过这条郊区公路的车确实很稀少,于是就让赫尔遇上了她。 而赫尔,自然也是停车了。 要是路边站着一壮汉搭车,司机们肯定都得防着点……因为对方有可能是强盗或者变态杀人狂,但对女乘客,大家的戒心就都比较低了。 车停下时,赫尔将身旁的车窗放到了底,搭车的美女也迅速凑了上来。 她扒在窗沿上,用美丽的微笑、亲切的语气、和深不见底的乳沟与赫尔短暂地交流了一番。 然后她就上车了。 赫尔觉得今天真是个走运的日子,去找老板摊牌实在是太正确了,要不是遭到辞退,此刻自己还在办公室里做着沉闷繁琐的工作呢,怎么可能有机会载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路上兜风?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瞥了身边的女孩儿一眼;每次他的余光扫过去,看到的不是明晃晃的大白腿,就是沾着汗珠的白皙胸脯,每次看完他都不禁要吞口唾沫。 而那搭车的姑娘毫无疑问地也注意到了赫尔的视线,不过她似乎并不介意,甚至有意无意地还把领口拉低了一些,这让赫尔不禁又多了几分胡思乱想的理由。 很快,两人就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女孩儿还从背包里拿出了两瓶饮料,递给了赫尔一瓶。 既然是对方表达“谢意”的东西,赫尔自不会拒绝;再说,这大热天的,赫尔车里的空调又坏了,他本来就有点口渴。 于是,他就喝了,而且一口就是小半瓶。 假如赫尔的情商能再高一些,或许他还会多少保留那么一点戒心,少喝几口陌生人拿出的东西,可惜……这也只是个假设而已了。 ………… 当赫尔从昏迷中醒来时,头顶的已是夜色。 夏天的日间时间比较长,像这种抬头能看见星星月亮的状况,至少也是晚上八点以后了。 赫尔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天台上,且被人用胶带封住了嘴、用塑料锁扣绑住了手脚。 他的头很疼,记忆也有所缺失,他大致能记起自己让人搭了车、并喝了对方给的饮料,但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的了。 此时,在赫尔身前的地上摆放着一台显示器;那显示器很破旧,能进废品回收站的那种“破旧”,但其后方却插着一根看起来很新的加长电线,并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赫尔面前,可见……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三分钟过去了,头痛的感觉并未减退多少,不过赫尔觉得身体的知觉基本恢复过来了,他随即就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拧腰坐了起来。 由于手臂不够长、身体也不够柔软,赫尔无法将自己被反绑起来的双手折腾到身前来;当然了……就算他能把双手移到身前,也不可能用嘴去打开手上的禁锢,最多就是用手把嘴上的胶带给撕了。 嘀—— 正当赫尔准备隔着胶带吼叫来呼救时,他跟前的显示器竟是突兀地亮了起来。 “你好,施耐德先生。”显示器中,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这个人,戴的是一个夸张的套头野兽面具,还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其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但很明显并有经过仪器的处理,可以听出他是个年轻男性。 “emmm……唔嗯嗯……”赫尔见状,当即就对着屏幕,隔着胶带用闷哼声问了句“你是谁”。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听见这句话的,而且好像还听懂了,两秒后,面具男就回道:“我是谁?呵呵……别着急,不用太久你就会知道了。现在,请先允许我恭喜你,施耐德先生,你已经被邀请加入了我们的‘秀’!” 那一瞬,赫尔还以为这个人是判官的手下,其口中的“秀”就是酆都罗山的“审判秀”。 然而…… “在今晚的‘杀戮狂欢’中,你和另外三名被选中的客人,将面临我们十二名‘至高者’的挑战。”面具男接道,“只要你们之中有人能在我们的‘捕猎’中顺利逃脱,就能得到一大笔赏金……请注意,当我说‘一大笔’的说,我指的是一笔你们这些工薪阶层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他顿了顿,“不过,你要留意,最终能拿到奖金的只有一个人,若是有两只以上的猎物一起逃出去了,你们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哦。” 听到这段话时,赫尔如坠冰窟。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期待落空了……对方并非判官的手下;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恐惧…… 常年混迹暗网的赫尔,对于“杀戮狂欢”这个“秀”,也是有所耳闻的;事实上,相比酆都罗山,倒是这个“杀戮狂欢”的传闻赫尔听到得更多。 虽然从时间上来讲,“杀戮狂欢”这个节目是在“酆都罗山”之后才出现的,但这个节目在暗网上的人气却比起后者要高得多;与每月只进行两次的“审判秀”不同,“杀戮狂欢”每周就要进行两次,也就是说……一个月里要直播八九次之多。 而其节目的主要内容就是——“让普通人在死亡的威胁和巨额赏金的诱惑下求生”,换言之……“展示人性中的‘恶’和人的种种‘丑态’”。 虽说这个“秀”所造成的死亡人数要远远超过酆都罗山的“审判秀”,但联邦那边对这个秀的关注度却不是很高。 说白了……这世上每天都有人会神秘失踪,每月多几十个无关紧要的失踪平民,对联邦来说根本无所谓;你们只要别像判官一样每回都来搞一些和联邦有利害关系的人,联邦才懒得来管,出事了自己报警去嘛。 “呵呵……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经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了。”片刻后,面具男又笑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开始吧。” 啪—— 他话音未落,赫尔的身后就传来一声鞭炮般的爆响,同时,赫尔的手腕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般,火辣辣得疼。 但下一秒,赫尔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已从捆绑中解脱出来了。 他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虽然腕部有些发红、还有股淡淡的焦味,但并没有受什么伤,缓一缓也就不疼了;很显然是有人在他手部的塑料锁扣上套了一个迷你的局部定向起爆装置,威力刚好可以崩断锁扣。 紧接着,赫尔就迅速撕掉了自己嘴上的胶带、并解开了脚上的塑料锁扣。 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随身物品果然已全部不翼而飞。 这时,显示器的画面也已中断,估计那些自称“至高者”的家伙们是不准备再给他更多信息了。 赫尔抬头看了看周围,在天台入口的门上面看到了一个由金属钉架临时按上去的摄像头,他想了想……果断地跳起来把摄像头拽下来、就地踩碎,然后就离开了这个天台…… 第七章 杀戮狂欢(中) 其实“杀戮狂欢”这个节目的制作水平并不算多高,比起判官的“审判秀”来,前者无论在游戏规则还是直播过程中都存在很多破绽和线索;如果联邦真有心去查他们,不出一周就能破案。 但是,这个秀之所以会比“审判秀”更流行,自然是有其原因的……除了节目的播出频率更高这点之外,更重要的是“杀戮狂欢”还开设了盘口,让观众们能通过赌博的形式参与到节目中来。 在每一期“杀戮狂欢”中,观众都可以对本期的结果进行投注:你可以选择某一个或多个“猎物”,买他/他们最终生还,也可以买全灭结局;你可以按照“猎物”的死亡顺序下注,还可以对具体的死亡时间下注,比方说买“几点之前谁谁会死”;另外,观众们甚至可以与“至高者”们对赌,比如至高者们可以提出一个很离奇死亡方法,并承诺会在几点前对某某猎物执行,而观众可以赌他们会不会成功。 如果说“酆都罗山”是在通过狭隘的公正让人们得到发泄,那么“杀戮狂欢”就是直接在取悦人们内心潜藏的那份阴暗。 同样是看到别人受苦,看到与自己无关的恶人被制裁,和看到与自己无关、但相似的普通人被玩弄……那种心理状态自然是不同的。 前者,在满足你的良知,后者,在撩拨你的本能。 你的良知并不会频繁地向你索取、也不会索取太多,但你的本能不同…… 就好比看恐怖片时,当你看到影片中的角色们被虐杀,你的本能必然会让你感到一丝庆幸、乃至些许快乐;因为……人类这种生物,在见证同类的死亡时,自己那份“活着”的感觉会变得更加真切。这种“见证”的过程越是清晰、真实、强烈,那种感觉也就越明显。 “杀戮狂欢”,就是在为人们的这种本能服务的,所以它无疑是个更符合大众口味的暗网杀人秀。 ………… 从天台下来后,赫尔发现自己正置身一栋废弃的公寓楼中。 该建筑所在的地方甚是诡异,刚才在天台上张望时,赫尔便注意到这栋楼的周围都是树林,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城市的灯火;他推测……这儿可能某间偏远工厂在厂址附近建造的员工宿舍楼,但眼下无疑已经荒废了。 不出意外的,楼里已经没有电力,赫尔只能借助从走廊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视物。 临近走廊的很多房间门都是敞开或虚掩着的,但那些屋里的采光都不好,手里没有照明设备的赫尔也并不打算到那些乌漆嘛黑的、散发着奇怪霉臭味的屋子里去搜索。 即使靠猜他也能知道,在那些角角落落的阴影中,有若干个摄像头在监视着自己,但在这种环境下,他也不太可能将那些探头一一找出来拆掉,所以只能作罢。 赫尔现在想做的,只有尽快离开这栋大楼,穿过树林、找到一条公路,然后赶紧回到文明世界去,远离这场该死的秀。 就这样,他一路摸索着,找到了楼梯,然后一层层往下走去。 正当他走到四楼的时候,忽然…… 突突突突—— 一阵马达声,忽从他身后响起。 赫尔闻声一惊,猛然回头,那一瞬,伴随着“嗞”的一轮掣响,一个戴着野兽面具,手持电锯的人影出现在了离赫尔仅有五米远的、高处的台阶上。 “啊!”赫尔见状,吓得头皮都麻了,他惊叫一声,扭头就跑。 原本他是谨慎的、不快不慢地下楼的,但这会儿他几乎是抓着楼梯扶手连滚带爬地夺路狂奔。 那个戴面具的“至高者”看到这一幕,只是冷笑一声,便快步追了下来;与赫尔不同,他的面具下装了夜视装置,可以让他在黑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就算手持电锯,他也能迅速行动。 面临着这种恍似是恐怖片桥段的追杀,赫尔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都慌了神,只知道遵从恐惧时的本能行动,几乎不假思索地朝着远离对方的方向逃去。 于是,他也不可避免地……中了陷阱。 “啊——” 行到二楼的那段台阶时,赫尔只觉脚底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明显的跳痛传来,让他不由得失声惨吟。 他迅速想到……自己应该踩到了类似三角钉的东西,而且还不止一个,但逐渐从身后逼近的电锯声让他无暇顾及这些,只能忍着疼、在明知看不清前路的状况下继续前进。 终于,在脚底中了七八个钉子后,本就已经双腿发软的赫尔因忍受不了剧痛,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楼向上的那最后一段台阶,他是滚完的,由于他本能地用双手护住了头部,其躯干和腿被三角钉扎了十几处伤口;这些伤口有浅有深、有轻有重,好在都不致命,就是疼得不行。 无论如何,伤痕累累的赫尔还是成功来到了一楼,回到平地的他,可以用趟行的方式来避免再踩钉子,而且这里离大楼的出口也不是很远了。 于是,他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着脚底板那钻骨的跳痛,趟着步子快速跑出了建筑的大门,来到楼外的空地上。 当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新鲜的空气涌入他的肺中,他才后知后觉……身后的电锯声已经不见了。 纵是如此,赫尔还是先跑进了空地边上的小树林里,警觉地看了大楼的出口一眼,才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钉子。 他花了三分钟,才拔光了留在自己身上的三角钉;拔出脚底的那些钉子时……感觉尤为痛苦,因为那些钉子扎得最深,有几枚已伤到了骨头。 赫尔在疼痛中忍耐着,不敢出声,但他心中的咒骂声可是喊得震天响。 而与这份愤怒相随的……就是悔恨了。 他确实很后悔,若自己早前能稍微多些防备,不让那个女人上车、或者少喝两口对方给的饮料,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因为对方是女的就放下了戒心,因为对方长得漂亮就失了方寸,因为对方对自己示好就胡思乱想……和大部分并不受女性欢迎的人一样,赫尔很容易被女人欺骗,但他却总是不吸取教训;类似的亏他以前也吃过不少,只是这次的结果有点过于严重了。 一想到这些,赫尔的悔恨很快就变成了羞愧,继而又转化为了更强的愤怒。 可惜,和以前一样,他也只能愤怒,并不能做什么。 这个时刻,赫尔不禁又觉得……或许自己错了,这三天来自觉超人一等的种种想法,不过就是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罢了,他还是那个赫尔·施耐德,一个平凡的上班族……不,现在已经是一个平凡的无业游民了。 连一个并不高明的搭车骗局都无法识破;面对暴力时别说反抗、自保都难;明知自己被当作“猎物”玩弄,却也只能做些挣扎……一连串的挫败感和无力感,让赫尔从心理上被打回了原型。 就在他坐在地上自怨自艾的时候,突然!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赫尔。”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忽从赫尔的身后响起。 赫尔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靠近自己,但当他闻声转头时,一个穿着红袍、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人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判……判……”赫尔已惊讶得连一个词都说不利索了,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判官居然会亲自在此现身。 判官也没打算听他结结巴巴的浪费时间,直接说道:“出了一点意外……”他微顿半秒,“今天我本已安排了一个局,想‘测试’你一下,可没想到……你这家伙突然被单位开除了,然后还自说自话地跑到郊外,并赶巧不巧地被一帮十分低级的家伙给抓了起来。” “您……您是来救我的吗?”赫尔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当然不是。”但判官的回答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你还不是我的部下呢,再说了……我的部下中也没有那种遇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求助于他人的废物。” 赫尔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不过,我原本的计划泡汤了,这让我有点不爽。”下一秒,判官话锋一转,“而且,这个叫‘杀戮狂欢’的节目,我早就觉得有点烦人了,只不过因为他们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我没去理他们。但今天……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竟然搅了我的局,那我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 话至此处,判官从他的袍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随手扔到了赫尔面前。 赫尔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半透明的塑料盒子,盒里还装了一支针剂。 “这一针,可以帮你止痛、加速凝血、并防止大部分的感染和破伤风,你直接往自己脖子上扎就行了。”两秒后,判官接道,“顺便再给你一个提示——越是身陷被动的处境时,越是不要顺着别人的思路去行动……”他耸耸肩,轻笑一声,“呵……当然了,除非那个人是我。” 说罢,判官就转过身去,似是要走。 “等……等等!”赫尔愣了一下后,赶紧开口道,“您……您既然不打算救我,为什么又要帮我呢?” “这个问题你就自己去想吧。”判官这句话还没说完,其身影已消失在了林荫之中。 赫尔也并没有想太久,就得出了一结论——不想被当作废物,那就不要总想着让别人救你,遇事先想着如何“自救”再说。 “我还有机会……”赫尔开始在心中暗示自己,“从‘杀戮狂欢’中幸存,赢下那大笔的奖金,以此证明自己……这样判官还是会考虑让我加入的,他一定是这个意思!所以他才会帮我!就算最后酆都罗山依然不接纳我,为了自己……我也要赢!” 下定决心后的赫尔当即就拿起地上那支针,侧过头、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扎,并将针筒里的液体尽数推进了自己的身体。 对于判官的“帮助”,他并没有任何的怀疑——说白了,怀疑也没有意义。 此刻的赫尔已经别无选择,他带着这一身伤,不仅是体力和行动能力会显著下降,不停的失血还会在沿途留下踪迹、且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想要在这绝境中翻盘,这针是必须扎的,就算判官现在告诉他“这针扎下去有50%的机会你可能会死”,赫尔也得试试,因为不扎的话就是百分之百会死。 又等待了几分钟,注射了药剂的赫尔感到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伤口虽未愈合,但那些出血点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了起来,其全身上下的疼痛敢也有相当程度的缓解,甚至是头疼都好些了。 此时,冷静了许多的他,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的决定——他要回那栋大楼里去拿点东西。 第八章 杀戮狂欢(下) 当赫尔重新走向那栋大楼时,不仅是正在暗网上观看直播的观众们,就连那些戴着野兽面具的“至高者”们也都震惊了。 “杀戮狂欢”举办至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猎物在逃脱某个区域后主动返回”的先例;方才那个拿着电锯追杀赫尔的家伙,几分钟前就已经想当然地通过建筑后面的暗道前往了其他地点。 这下,赫尔反倒是打了个时间差,来到了一个没有埋伏的地方。 赫尔跑回大楼一层后,用脚底贴地趟行,趟过残留在地上的三角钉,快速穿过了一段走廊。 由于大楼的格局问题,那些二楼以上的、朝东的房间在这个时间点上都是照不到月光的,但一楼有几间房间可以照到;赫尔所去的,就是那几间屋子。 像这种废弃大楼,多半都被流浪汉或瘾君子光顾过,并被他们作为住所使用,而这些人,通常都会选择住在一楼。 原因之一,是由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残疾,不残疾的那些身体状况也都很差,所以爬楼这种事情自然是能避免就避免。 原因之二嘛……常年在外流浪的人都知道:对流浪汉来说,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他们都是被社会所遗弃的人,是“即使突然消失了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的人……神志不清的酒鬼、心情不好的小混混、变态杀人狂、联邦警员、同行等等,能给他们带来危险的事物太多了。如果你运气不好,躺着都有可能被揍、被抢、被抓、乃至被虐待或被杀死……因此,选择住在一楼,至少能在遇到某种意外时更方便逃跑。 此刻,赫尔返回来的目的,就是想到一楼去找一些被流浪汉们遗留下来的物品。 毫无疑问,流浪汉也是有“遗产”的,在他们死于饥饿、疾病或是其他只有天知道的死因之前,他们或多或少会囤下一些“有用的东西”在住的地方。当然了……在他们看来有用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很可能就是垃圾而已了。 空瓶子、旧衣服、破烂的沙发、裂开的镜子、过期的洗发水、没用完的纸抽…… 赫尔现在想要的就是类似的东西,他必须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才有可能从这场极度不公平的逃杀中生存下去;而比起外面的树林来,在这栋建筑里找到有用之物的概率显然更高。 五分钟后,赫尔便完成了搜索——借着月光,他找到了一把小折刀,一根长一米多的铁管,一个还算干净的、有盖子的塑料水瓶,一个肮脏破旧、但好歹没窟窿的腰包,和半卷没用完的胶带。 找到了这几样东西后,赫尔立刻就走,重新跑进了树林里;虽然他大体上也猜到了刚才那个追杀自己的人很可能想不到自己会回来搜索,但他并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已经离开了、也无法得知对方会不会再折返回来。 赫尔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在这场秀中,自己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肯定都是被暗处的摄像头监视着的,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要在任何地方逗留太久。 跑进树林后,赫尔又走了一段,来到一个此前没到过的地方,方才停下脚步,并用刚才找到的胶带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这种时刻,他可没功夫去考虑什么卫生和透气的问题,总之先把那些伤痕都堵上、防止伤口在行动中再次撕裂就行;考虑到判官给的针剂已经帮他止住了大部分伤口的血、并避免了感染的风险,短时间内这样应付一下问题应该也不大。 搞定了这迫在眉睫的伤势问题,赫尔又重新出发了。 今晚的月色尚佳,月光穿过林荫洒下,点亮一片朦胧的前路。 赫尔一边前进,一边也在留意周围有没有“至高者”们留下的蛛丝马迹;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是……还真有,而且很多。 正如前文提到过的,论布局和制作的严谨程度,“杀戮狂欢”是远远不及“审判秀”的,如果说判官的团队是一群可以把局势掌控精确到秒的rts类电竞选手,那自称“至高者”的那些家伙就是玩氪金手游的普通玩家。 在条件不对等的情况下,普通人要对付普通人自是不难:一方有着摄像头的全面监视、对环境十分熟悉,还有人数优势、装备优势、心理优势……另一方则是身处黑暗陌生的未知环境,心理上是被追杀的、无助的恐慌状态。 这样的杀戮对决,肯定是前者单方面的“狂欢”了。 可今天,节目里出现了一个异类……在判官的帮助下,赫尔的内心已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他不但压制住了恐惧、也没有被愤怒蒙蔽了理智,当他以一种相对冷静的态度进行观察和思考时……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诸多破绽——脚印、重物的压痕、越野摩托的轮胎印、架过梯子腿的凹坑等等,当这些东西出现在视线中,找到摄像机的机位以及各种陷阱的具体位置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有一说一,那些“至高者”设置的陷阱确是挺值得夸奖的……大号儿的捕兽夹、满是钢钉的陷坑、带刺铁丝做的缠脚索……都是些相当恶毒的玩意儿,且都藏得很好,不难猜出他们之中有设置陷阱方面的专业人士存在;然而,每个隐蔽的陷阱附近,都有好几个隐蔽得不咋地的摄像头、以及大量布置这些摄像头时所留下的痕迹。虽然可以理解他们想从多个角度拍摄“目标受到陷阱伤害的镜头”的心情,但这种搞法,确是太业余了。 就这样,赫尔躲过了一个又一个陷阱,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滞。 这点……无疑是让“至高者”们有些措手不及的。 要知道,在赫尔高效逃跑的同时,另外几名被抓来的“猎物”可都是各种中陷阱、受伤、哀嚎、痛哭……然后又被戴着面具、手持武器的一名或多名“至高者”当玩具一样戏耍残杀,且其中已经有两人死掉了。 眼下,尽管赫尔是今夜最后一个“醒来”并出发的“猎物”,但他却成了最近接“猎杀区”边缘的一个人,这肯定是“至高者”们所不愿看到的。 要知道,“杀戮狂欢”开办至今还从没有过“真正的猎物”成功逃生的例子……一个也没有。 虽然每一期他们都会说“成功逃生的人能拿到一大笔奖金”,但这也就是说说而已,“至高者”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走“猎物”,更别说给“猎物”钱了。 每一次他们眼看着有人要逃跑了,就会临时变更其赔率,并对其展开疯狂追杀,以此在线上赚到更多的赌金。 当然了,老这么做是会被看穿的,所以他们曾经找人来“演”过几次戏,即让一名和他们串通好的雇佣兵来假扮“猎物”,按照他们事先给的提示和路线逃跑,他们则假装和平时一样在目标即将逃走前展开疯狂追杀,但最后还是让其惊险逃生。 事后他们还会在网站上公布自己给那名“生还者”转账的凭据,并宣扬对方拿到钱后过上了多好的生活……这样一来,观众们(至少一部分)便会相信,是真的有人逃出过“杀戮狂欢”、并拿到了奖金的。 可实际上……那些“假猎物”们只是拿了佣金在演戏罢了。 另外,“只有一人逃生才能拿到钱这条规则”,也是为了方便他们控制结果而服务的;因为在节目初期,曾有过多名“猎物”在相遇后联手逃跑的事情发生,这给“至高者”们杀死猎物带去了一定的阻滞,毕竟人多之后胆子就会大起来、会更难对付……但加上了这条规则后,“猎物”之间就得互相提防,时刻留意会不会被人背后捅刀子,尤其是到了即将逃离前的阶段,人性中的贪婪势必会让人的心思有所变化——只要在逃出之前给同伴来一闷棍,哪怕不杀死对方、只是将其打晕在原地等死,那自己也有很大几率可以拿到巨额奖金,比起被白白追杀虐待一晚上、再回到原本灰暗的生活中去……这种诱惑,确实太大了,事到临头,没有几个人不会去想。 但是,今夜的赫尔,是一个人在行动的,他不用考虑那些,他只要靠自己逃出去就是了。 作为“至高者”,这会儿有两种选择:其一,放弃追杀赫尔,并且干脆连另一个“猎物”也放了,这样他们就能说“因为逃走了两人,谁也拿不到奖金”;但这种情况……过去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若是发生过了,“杀戮狂欢”可能也早就办不下去了。 理由很简单……假如真有人在没有拿到奖金的情况下逃了出去,事后必然会报警,他们这个“猎杀区”的方位第二天就得暴露。 再说了,此时此刻,与赫尔相距甚远的另一个“猎物”,也已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状态,就算不去管他,他也未必能坚持到逃离……万一“至高者”们现在开始划水,让赫尔跑了,结果另一人在他们划水的情况下愣是半天都没跑掉,那观众肯定能看出他们是因为不想给奖金故意懈怠追杀。 综上所述,他们也只剩下“第二种选择”——追杀到底了。 决定了之后,那十二名“至高者”便行动了起来,他们留下了三人在本部负责监控、指挥、支援,其余九人兵分两路,六人去追杀赫尔,三人去干掉那个已经差不多快死的家伙。同时,留在本部的人也赶紧更改了各种赌注的实时赔率,以吸引更多的观众投注。 就说前去追杀赫尔那六人……他们两人一组,骑着越野摩托,靠着夜视装置,各自通过没有陷阱的路线朝着赫尔急速追了过去。 “至高者”亲手杀人时,一般都是由一人拿着武器动手,另一人拿着摄像机从第一视角实拍,不过有时也会有单独搞定的情况,因为他们的很多虐杀道具上都自带摄像头。 “猎物”被杀时的反应是“杀戮狂欢”的最大看点,那种任何cult片或剥削片都无法呈现出来的真实的血腥和死亡,以及人在被杀时的反应、惨状……是难以描述的,是足以让观看者的精神状态都为之变化的。 “嘿,伙计们,事情好像有点儿不对。” 就在那六名“至高者”接近赫尔所在地的时候,他们身处本部的同伙儿忽然通过通讯频道跟他们说话了。 “什么情况?” “那家伙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他刚才在t012探头的监视下,然后他发现了t012并将其破坏掉了,接着附近的几个探头也逐一失去了信号,现在那块区域的影像已经全黑,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儿。” “该死!他不会已经跑了吧?” “不,边界那儿的摄像头都运转正常,没看见他跑出来。” “也就是说他没有继续往外跑?” “不可能吧,都到了t0区域,基本已经可以望见远处的公路了,不可能在那儿迷路的。” “难道……他是故意不往外跑……留在那里埋伏我们?” “就算是为了钱,也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吧?这家伙的证件显示他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又不是什么特种兵,他以为他能怎样?” “你问我我问谁,总之接下来你们只能靠自己的夜视装置了,凡事小心一点。” “放心吧,陷阱的位置在电子地图上都有标出来,就凭他这么个大叔……” 咔—— 这一瞬,通讯对话突然中断了。 从那个说了半句话的人的通讯器中传来了一记奇怪的噪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翻滚声和摩托车引擎渐渐停转的声音。 “嘿!怎么了?犀牛?狮子?听到请回答!” 总部的那位先后喊了那名说话者的代号以及与其同乘一辆摩托的同伴的代号,但他反复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了?” “该死!快回话,这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另外那两车人也很紧张,他们与“犀牛”“狮子”二人的摩托是呈三叉戟之势包向那片区域的,距离上来说不算太远,但要穿过树林开过去支援恐怕也得开个两三分钟。 平日里单方面虐杀“猎物”的这帮人,在这一刻……在自己的同伙有可能已经遇险、在自己也可能有危险时,和那些“猎物”的反应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感到了恐惧、显出了慌乱。 第九章 蜕变 “为什么?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不!不要!求求你们!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又一名“猎物”死在了“至高者”们的手中。 本就遍体鳞伤、无力抵抗的他,被一个戴着公牛面具的男人用一把大剪钳生生把脑袋给夹断了。 请注意,断的是脑袋,而不是脖子……想象一下,用剪刀剪核桃的景象,大致就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核桃碎开之后出来的核桃仁,脑袋被剪开出来可不仅仅是脑仁…… 总之,这名“猎物”的死亡,也宣告了:今晚的“杀戮狂欢”中,只剩下了赫尔这最后一个“猎物”,假如此刻赫尔成功逃离猎杀区,他就“赢”了。 只是,如今的赫尔……早已不再考虑“逃”这件事了。 “我是公牛,我们这儿已经搞定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打开通讯器时,那手持剪钳的面具男显得若无其事,虽然他刚刚才完成了一次残忍的谋杀,但他的反应无非也就是喘几口大气。 “该死的!你们可算来消息了,公牛,你赶紧回来!让蜥蜴和胡狼也一起回来!要快!” “嘿,嘿,冷静点儿,伙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由于“公牛”他们刚才进行杀戮时暂时关掉了通讯器,所以不知道另一边发生了什么状况。 “狮子和犀牛他们被干掉了!六个人……统统都被干掉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被干掉了?” “干掉了就是干掉了啊!”通讯对面那人显得很激动,声音也透出明显的慌乱,“听着……伙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家伙拆掉了摄像头、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下了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总之他现在已经开着一辆摩托,拿着从犀牛他们身上搜刮到的东西,朝我们大本营来了……夜视仪、电子地图、武器装备……他现在什么都有,我们三个未必挡得住他,你们得赶紧回来支援!” “活见鬼了……竟有这种事?”公牛听到这儿,低骂了一句,即刻回头看了一下身旁的两名同伴。 那两人也是耸肩摊手,不知该作何评价。 但无论如何,直播还在继续、也必须继续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观众们听不到他们在通讯频道中的对话,也没有看到赫尔干掉六名“至高者”的过程,所以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因为“至高者”们都是戴面具的,所以就算狮子他们真的死了,下一期也可以找别人来代替,反正观众是看不出区别的,到时候就强行说他们没有死、只是被偷走了装备就行。 眼前最迫切的问题还是——赫尔。 看起来这个“猎物”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就是奔着“反杀”来的。 事已至此,“至高者”们自然也别无选择,关掉直播或者逃跑这种事他们是不能干的,干了的话,他们这个秀沦为笑柄还是其次……关键是,许多在这里下注的大人物和黑恶势力也不会放过他们;那帮家伙的办事效率,可比联邦警察高得多,真要是触犯了他们利益,搞“杀戮狂欢”的这帮家伙分分钟人间蒸发。 因此,今天要么是赫尔死,要么是“杀戮狂欢”完蛋,没有第三种可能。 好在……虽然现在赫尔掌控的信息以及武器装备方面基本已追平了“至高者”们,但后者还有人数和地利的优势在;之前遇袭的那六人,是因为进入了没有摄像头的丛林里,才中了埋伏、遭了偷袭……但剩下这六人,只要坚守在指挥所里,抱团行动,确是没什么理由会被这一个人攻破的。 如是想着,公牛等三人便出发了。 三人分别骑着两辆摩托,火速赶往了他们的大本营——一个位于猎杀区中央地带的地下基地。 这是一个他们偶然发现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留下的军用地堡;虽已废弃多年,可因为位置偏僻且出入口都很隐蔽,愣是在此尘封了几百年之久。 “至高者”们起先是把这地堡当作集会地点使用的,后来有人想到了“杀戮狂欢”的点子,他们就决定以此地作为大本营了。 于是,他们陆续把一些需要用到的设备和物资运了进去,给地堡里那台已经停转了几百年的柴油发动机加上了燃料,并惊讶地发现这玩意儿居然还真能用(德国造的机械是这样的);随后他们就在大本营里接上了各种线路,将方圆几英里内的丛林布置成了所谓的“猎杀区”,用摄像头的编号将区域划分,并布下了各种陷阱。 “杀戮狂欢”,就这样运作了起来;但他的运营者们却从未想到过……专挑普通人下手的他们,竟会遇到今天这等危机…… ………… 时近午夜,丛林里的空气变得愈发潮湿、闷热。 判官交给赫尔的药剂,其药效差不多已经过了,虽然赫尔已经用搜刮来的喷雾和绷带重新处理了伤口,但疼痛感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回涌。 当然了,这种痛也不是不能忍,就只是痛而已。 此刻的赫尔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作为一个刚刚经历了人生首次杀戮的人,他的表现已是相当不凡。 最初死在他手下,就是代号为“犀牛”和“狮子”的那两个倒霉蛋儿……赫尔利用了一根从附近陷阱里拆下的长杆,躲在暗处,捅了那两人的摩托的车轮,从而引发了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 摩托这玩意儿可是没有安全带的,戴着野兽面具的“至高者”们肯定也没有头盔之类的东西保护,当车祸发生时,“犀牛”和“狮子”直接就像弹弓里的石子儿般双双被弹飞了出去……“犀牛”的头撞在了岩石上,当场毙命,而“狮子”则是摔断了好几根骨头、并在滚落时被自己身上的武器意外割开了颈动脉。 受伤的“狮子”向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第一个人……也就是赫尔求救,但赫尔只是冷漠看着他流血。 很快,“狮子”也因失血过多死在了那里。 这时赫尔才上前,检查了两人的尸体,摘下他们的面具、并拿走了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 赫尔发现,面具之下那二人,年纪比他想象中还要小,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那脸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学生样。 就在赫尔感叹着时下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可理喻时,另外四名追杀他的“至高者”也渐渐逼近了……摩托车的声音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赫尔听到声音,赶紧再潜伏回暗处,并与对方展开了周旋;他利用刚刚得到的夜视装置,以及敌明我暗的优势,跟对方来了一场“第一滴血”式的丛林猎杀战。 已经“杀过人”的赫尔在心理上没有了任何的负担,对于这些通过杀害无辜来取乐、盈利的年轻人,他也不抱有丝毫的怜悯。 他就这么拿着一把从死人身上搜来的砍刀,逐个突袭了那四人,而且,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得容易。 在干掉第一个人之后,赫尔就意识到,这些年轻人对上他时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这群靠着陷阱、装备和人数、习惯了用“容易的方法”去杀人的人,在条件相对公平的搏杀上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准而已。 这就好比让屠夫去斗牛,或是让刽子手去和解开枷锁的罪犯对打一样——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和是否擅长战斗……有时候并无直接的关系。 比起已经适应了“被追杀状态”的赫尔,这帮“至高者”在遭遇袭击时反而显得荒腔走板,纵然他们已经谨慎到丢弃了手上的摄像机,双手都用来拿武器应战,也没能从赫尔的手下存活。 就这样,赫尔已一己之力便杀死了那六名来追杀他的“至高者”,初尝杀业的他精神无比亢奋,又恰逢体内那有着镇静效果的药物药效褪去,这时的他……便凭着一个“我能把他们全杀光”的念头,和一股子冲上脑门儿的血气,自信地冲向了敌方的大本营。 客观地说,他这样……是必死无疑的。 在没有摄像头的丛林里突袭别人是一回事,冲进到处是监控的敌方本阵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对方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别说一路杀进地堡了……只要踏入那地堡的入口,赫尔就会立马被包围在一条狭窄的走廊中,然后被前后数把逼过来的电锯撕成碎片。 然,赫尔并未考虑到这些。 他就这么拿着武器冲进了地堡,凭着抢来的电子地图,一路摸到了位于地下二层的“监控间”,结果,却看到了…… “你总算来了。” 屋内,判官坐在一张沙发椅上,单手托腮,翘着二郎腿,俨然是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 在他的身后,还站了四个人,四个穿着黑袍、且同样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人。 除了他们以外,房间里还有五名男女,准确地说……四男一女;这五位都没有戴面具,且都被反绑着手脚、堵住了嘴、跪在地上。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与赫尔之前杀死的六人年龄相仿。 赫尔走进这个房间时,一眼就认出了那四男一女中的那个女人,正是白天在路边“搭车”的那位美女,而在四名男子中,有一人的衣服则与他此前在天台那部显示器中看到的人是一样的。 “您……”片刻的惊疑过后,赫尔已冷静了许多,他看着判官,沉声应道,“已经把‘他们’都抓住了啊……”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此刻跪在地上的那些“至高者”们;就算没戴野兽面具,他们的身份也已是昭然若揭。 “不是我抓的,是我身后这几位抓的。”判官抬起一手,用手指朝自己身后的四名黑袍人示意了一下,“我本人确实也遇到了一个,可惜……今晚的我没有活捉那个小鬼的兴致。” 在判官这句话出口前,赫尔还在暗道:“总共有十二名“至高者”,除了我干掉的六个和这里的五个,还有一个哪儿了呢?” 但一听这句,他立刻就明白……还有一个怕是吃便当吃得尸体都没了。 “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表示……”两秒后,赫尔又试探着开口。 “我想出现在哪里,想表达什么,轮不到你来揣测。”判官打断了他,“不过你出现在这里,基本可以表示……你是个蠢货,蠢到认为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把这些家伙全部干掉。”他将双手架在身前,摆了个“金字塔手势”,用他那毒舌言道,“若不是我提前带人到这儿来迅速把他们搞定,此刻你已经被剁成肉块了。” 赫尔听了这话,完全没有因自己被称为蠢货而动怒,只是战战兢兢地回道:“谢……谢谢。” “行了,别废话了。”判官接道,“先回去养养伤、休息几天,三天后到我这儿来开工。” 说罢,他就起身要走。 “诶?”赫尔闻言,呆立当场,愣了几秒后,他生生把已经滑到嘴边的一句“您刚才不是还说我是蠢货么?为什么又让我加入了?”给憋了回去,转而问道,“那个……时间和地址……” “做成了谜题,分成了五份,装进了五个无法被胃酸分解的胶囊里,分别喂他们五个吃下去了。”判官不假思索地回道。 赫尔听完这句,又想了片刻:“明白了,把他们全都打吐了就……” “打吐了?”判官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即冷笑了一声,“呵……他们几个把你抓来的时候,想的好像并不只是打吐你而已吧?” 赫尔脸上原本坚定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丝畏惧和惊讶。 “看到桌上那部摄像机了吧。”判官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接道,“这儿的其他监控设备我都处理掉了,特地留了那一台给你用的,请你把‘搞定’他们的过程拍下来,过几天拿着录像带来见我。” 判官说到这儿时,顺手打了个响指,并勾了勾食指。那四名黑袍见状,立即会意,跟着他一同朝出口去了。 此刻,赫尔的脸上已满是冷汗,但他眼神中的杀意,却是渐渐明晰;他知道,眼前的五人,就是自己加入“酆都罗山”所需要迈过的最后一道关卡,是他赫尔·施耐德的“投名状”……但杀死六个正在追杀自己的人,和残杀五个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终究是不同的。 “可以……说得再具体些吗?”在判官走远前,赫尔还是没忍住,吼着喊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意思就是——请告诉我,怎么杀。 赫尔问这个问题的动机很明显,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让判官说出具体的杀人方法,那不管方法多残忍,他赫尔也只是个“执行者”而已……这样想,他的良心多少就能好受一些。 “呵……呵呵呵……”话音落时,判官便笑了。 那是戏谑的笑,嘲讽的笑,充满恶意的笑…… “原来你想当个好人是吗?”判官笑罢,猛然转身,如鬼魅般忽然就从走廊中折回,闪身到了房间当中;两秒之间,他就拧断了四名男人质的脖子,“那这样好了……这四个,就由我来代劳了。” 他说着,又单手抓起了最后一名“至高者”的头发;那一刻,那个女人被堵住的嘴发出了接连的“唔唔”的闷哼声,其惊恐的脸上汗泪齐流,任谁都能看出她在求饶。 “至于这个女人……她就像一面镜子,镜子里照出的数小时前那个愚蠢的你。”判官对赫尔道,“既然那个蠢货觉得……只要我把话说得具体点,他就可以少几分罪恶感,那我就说具体点咯……”他停顿了一秒,随即说了三个字,“干死她。” 赫尔的身体在发抖,因为判官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根本无法去揣测或理解判官的想法和行动,现在的赫尔,对于眼前这个都市传奇的畏惧已远大于最初的憧憬。 “我……我不明白。”赫尔吞吞吐吐地回道。 “有什么不明白的?”判官道,“按照字面意思操作啊。”说到这儿,他偏过头去,示意了一下隔壁的房间,“你要觉得靠自己不行,那边的房间还有很多工具可以帮到你;你要不会用的话,桌上的那台电脑里有存着往期‘杀戮狂欢’的直播录像……呵呵……他们可是曾经在直播中演示过怎么把女人、乃至男人给干死的哟。” 判官用轻松的、愉快的语气说完这些,便放开了那个女人,还嫌弃地甩了甩自己的手。 “别着急,赫尔,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判官又一次朝门口行去,并在经过赫尔身旁时拍了拍后者的肩膀,“take_your_time……” 从判官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皆如同魔鬼的低语,浸入赫尔的耳朵、乃至灵魂;纵是在其离去之后,那余音仍旧在赫尔的脑海中萦绕不散…… 第十章 老友 十九日,晴,宜启钻、立卷,忌搬家、入宅,冲马煞南。 这天一大早,fcps欧洲总部的部长,即腓特烈·威廉·格拉夫先生,在仅仅三名随行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柏林某贫民区的一间地下室中。 “就是这儿?”格拉夫长官一踏进这间地下室,脸上就露出了十分不满的神色,他问这个问题时的语气也显出了明显的厌恶。 “是的,长官。”随他一同进来的卡门还是保持着素有的冷静,即刻回答。 “这里的气味让我想起了火车站的公共厕所。”格拉夫一边扫视着屋子里的东西,一边言道。 这时,卡门身旁的一名男探员报告道:“这是一间由联邦警察总部提供的‘回形针计划’专用安全屋,条件方面嘛……确实比我们手上的资源要差一些。” “‘一些’?”格拉夫用讽刺的语气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并顺手搬了张折凳到自己面前,一转身就坐了上去。 “抱歉,长官……”那名男探员擦了擦额角的汗,“但考虑到您的安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莫莱诺。”格拉夫没再理他,而是看向了卡门,问道,“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反联邦倾向的杀人狂罢了,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 “请相信我的判断,长官。”卡门不卑不亢地回道,“这次的对手可能比我们以前遇到过的任何罪犯都难缠。” 类似的对话、乃至争论,在过去的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多次了。 农历十五那天,“审判秀”刚结束半小时,卡门就写好了一份报告发给了上司;但格拉夫直到第二天才打开这封被标注为“紧急”的邮件,并对其内容不以为然。 格拉夫今年五十五岁,出身名门,年轻时是个有名的太子党;靠着家族的关系,他在几乎没有去过第一线的情况下,就在四十二岁时升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上。 像他这样的人,毫无疑问的……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死亡威胁”;从找他拼命的平民、到反抗组织的刺客,从深入床笫的暗杀,到兴师动众的强攻……不管动机如何,想杀格拉夫的人可是多了去了,但他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 从未成年时期开始,格拉夫只要是出现在公共场合,其身边就必然有人簇拥和保护;而保护他的人……非但人数很多,其中还有诸多在联邦麾下以“武力”强大而著称的精英。 以往无数次的事例都已证明了,要杀他格拉夫是一件很难的事…… 因此,当卡门提出让他离开工作岗位、离开居住的豪宅、由明处转到暗处去“避难”时,格拉夫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的;正如他说……他内心觉得“判官”不过就是个在暗网上哗众取宠的杀人狂而已,而他格拉夫可是“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欧洲总部的部长”,连反抗组织都无法动弹分毫的角色,你一个杀人狂居然放话说要活捉我? 但卡门毕竟也是“有背景”的人,再加上她确实很优秀,格拉夫也不能完全无视她的意见;在卡门再三的要求下,格拉夫只能敷衍着表示自己愿意回家里“休假半个月”、并加强宅邸内外的守备。 没想到,卡门当场否定了顶头上司的提议,且有理有据地要求格拉夫必须住进安全屋去,而且……还不能是他们fcps自己的安全屋,因为她觉得判官对他们fcps内部的情报很熟悉,去了也不安全。 于是,经过了几天的讨论和斡旋,格拉夫终究是拗不过卡门,被迫来到了这间由联邦警方提供的、给一般卧底警员使用的安全屋。 此前那名男探员提到的所谓“回形针计划”,是一个在联邦政府成立初期,由第一任联邦安全局(fcps的前身,后与联邦防卫部合并成了fcps)局长罗狐启动的计划,旨在为联邦各部门的卧底人员提供长期有效且安全的后勤支援。 该计划以一种特殊的加密模式,将无数个“安全屋”的坐标汇编成了一串信息链的一部分,根据密码的规律,官方以时间(通常以年月为单位)为界将这些地点循环轮换使用/翻新。一旦一间安全屋进入无人使用的“冷冻期”,其相关数据就会从数据库中以及信息链中删除,直到下一次被解密演算出来之前,就连官方自己都查不到这个坐标的记录;也就是说,除非是实际使用过这间安全屋的人告密,否则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能黑掉联邦所有的数据,也不可能查到这些地点的信息。 然而,过了大约半个世纪,到fcps正式成立的那一年,新上任的会长认为“回形针计划”是“已经过时的方案”,遂将其全盘移交给了警方,自己则重新成立了一个新的安全屋网络。 时至今日,虽然fcps在全球范围内拥有着许多条件优渥、物资充足、甚至可以用“过分舒适”来形容的安全屋,但在“保密”这一块,他们做得着实不咋地;这些安全屋被发现和攻破的事例每年都有发生,而一旦发生了……往往就意味着人员和经济上的直接损失。 卡门就是考虑到了他们组织内部的安全屋坐标被判官掌握的几率很大,故而才把他长官弄到了这个警方的基层卧底才会用的场所。 “嗯……”格拉夫不悦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接道,“所以……我要在这儿一直待到下个月初一?” “准确地说,是待到初二的早上。”卡门回道,“因为只有到初二零点时分,您才算是脱离了最危险的时期,届时……虽不能排除判官仍抱有来抓您的意图,但这种可能性至少比他在这十五天内下手的概率要低多了。” “总之……”格拉夫双手交叉在胸前,没好气地念道,“就因为一个杀人狂的恐吓,我得在这儿关上十几天的禁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视线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在卡门的身上游移了一番。 今天很热,不过为了保持低调,卡门穿得还是较为保守——一件深色的短袖t恤配一条牛仔裤,加上一顶鸭舌帽,远看活像个假小子。但纵是如此,近观之时……她那粉白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身材,还是会让人口干舌燥、浮想联翩。 格拉夫自然是喜欢美女的,也不止一次地动过卡门的脑筋,但有碍于后者的身份,格拉夫也只能把这种想法停留在意淫的阶段;别说肢体上的骚扰,就连语言上他也不敢乱来……因为他听说过,多年前曾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教官动过卡门的脑筋,结果这货不但没占到什么便宜,还被卡门当场制伏并打成重伤……然后,这货被人横着抬进了医务室,不到半小时又横着抬出来,直接送进了fcps的“内务部”,此后就人间蒸发了。 格拉夫的家族纵是有点势力,但让一个联邦体制内的人像这样完全不留痕迹地消失……他可做不到。 所以,像卡门这样的女人,除非她自己愿意,或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格拉夫手里,否则也只能是个意淫的对象而已了。 但是,那句歌词写得好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是让格拉夫难以抗拒,看着这么道吃不到嘴里的美餐每天在你面前晃,格拉夫有多难受,也是可以想象的。 “莫莱诺。”格拉夫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卡门的脸上,“我让你接手‘酆都罗山’这个案子,是看重你的工作能力,结果你接手的当天,就在有数千名民众观看的直播中以fcps欧洲总部副部长的身份发表‘让人质去死’之类的言论,而且还严重违反了包括最高安全保密守则在内多项条例,随后还对我这个部长提出了这么多无礼的要求,让我来配合你的行动……”他撇了撇嘴,“还有,你最好搞清楚,我现在待在这里,也是违反了常规行动流程及多项规定的,若是你在行动期限内最终没能抓到判官……” “到时候我会负起相应的责任。”卡门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故而直接打断道。 “哼……”格拉夫冷哼一声,“责任吗……”他阴阳怪气地念叨了半句,“或许吧……但我们大家都知道,以你的身份……” “我不需要特殊的待遇。”卡门又一次打断了自己的上司,“如果这次行动失败,我的过失该如何处罚,任由长官您来安排。” “哦?”格拉夫挑眉言道,“任我安排?”他笑了两声,“呵呵……希望你这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明白长官您这番话‘确切’的意思。”卡门冷冷道,“放心,我说话算话。” 他们俩对话的时候,旁边那一男一女两名探员都很“识趣”地转过了身去,假装在看风景的样子;说白了……关于格拉夫那点心思,总部里的人谁又不知道呢,被他骚扰过的女探员本就不在少数,但大伙儿都是敢怒不敢言;反正拒绝他的人就被穿小鞋、而让他尝了甜头的就升得快,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了。 但无论如何,哪怕今天格拉夫把一些话说得再露骨一点,他们这些在他手底下当探员的,还不是得装作没听见么。 ………… 十分钟后,离开了那间安全屋的卡门和那两名探员已走到了几个街区之外。 他们一同回到了一辆停在停车场角落里的suv上;这……是一辆fcps的标准外勤用车,在这个能把各种精密仪器和动力装置做到超级微型的年代,他们的这种配车几乎就跟移动要塞一样了,不但是设备和功能繁多,还能同时容纳七名探员在里面办公执勤。 “先把我送到罗森塔勒广场,然后你们就可以回总部去了。”坐上副驾驶位,并摘掉鸭舌帽后,卡门就立即对在此待命多时的司机下达了命令。 “遵命,长官。”司机应了一声,就发动了引擎。 坐在车后面的一名探员这时又问道:“长官,您需要哪套出勤装备,还有盯梢配置用第几……” “都不需要。”卡门没等对方问完,就抢道,“我是去办私事。” 此言一出,车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转头看向了卡门。 就连司机也愣是把脸转了九十度…… “0955,注意看路。”下一秒,卡门及时提醒了一句。 司机这才重新看向前面,避免了把车开向围墙。 “长官……您这是要去……”一名女探员的八卦之心在此时熊熊燃起,要知道……在她、以及绝大多数同事们的眼里,卡门都给人一种“除了工作没有生活的机器人”的印象;但此刻,这个机器人居然在整个总部朝不谋夕的局势下、而且是在自己出勤的时间内……提出了要去办点“私事”?这是什么情况? “去见一位老朋友。”卡门倒是回应得很淡定,并补充道,“别担心,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打好了一份事假报告……有鉴于在接下来十二天内、fcps欧洲总部的最高指挥官就是我本人,我的这次请假无疑是符合规定、也得到批准了的。” 虽然她解释挺清楚,但“合不合规定”这种事显然并不是别人关注的重点。 当然,再怎么好奇,这些部下们也不太好开口再往深了问了,毕竟……卡门跟他们也不熟,或者说,她跟谁都不熟。 同事、尤其是上下级之间,关系若是没到那儿,有些话是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的。 只是……这就更让人好奇了,跟谁都不熟的莫莱诺长官,还真有“朋友”存在? ………… 上午十点,罗森塔勒广场。 一名戴着墨镜、穿着宽松的短袖t恤和七分裤的青年步行着来到了地铁站附近的一排公用储物柜前。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嘴里哼着小曲儿,走路也是很轻快的样子。 他快速地输入密码,打开了其中一个储物格,从中拿出了一个鼓鼓的纸袋,随即就关上柜门,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并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愣了两秒,用手指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勾了几分,瞪大了眼睛又看了对方两秒,才道:“卡门?” 卡门也看着他,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或者说……“有可能”是他名字的那两个单词:“詹姆斯·兰斯(james_rance)。” “哈哈,这么巧啊。”兰斯确认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旧识后,笑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 “我想跟你谈谈,你有时间吗?”卡门显然没有跟对方客套的意思,她还没等兰斯把话说完,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呃……”兰斯被这样突然一问,有些茫然;他想了几秒,也没有低头看手机确认时间,便耸肩道,“好吧……可以。” “跟我来。”卡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转身就走,步子迈得还挺快。 “哦哦……”兰斯慌忙跟上,小跑了几步走到了对方身旁,不过与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半步左右的步差。 “那个……卡门啊……”走了一段后,兰斯忽又开口,“我问句可能不该问的,你要是不方便答就别答好了……”他顿了顿,问道,“我听说你从法学院毕业之后被fcps征召了?” “是的。”卡门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句根本不该跟一个平民透露的信息,“而你……据我所知,在被法学院开除后,留下了一堆案底,直到现在仍是职业不明的状态。”她也顿了顿,“对了,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姑且问一句,此刻你手里的纸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呃……”兰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抓你的,只是随便问问。”卡门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接道,“其实,考虑到你是一个多年没有合法就职记录的人,我基本上也可以想到你是靠什么为生……虽然我觉得‘替人捎货(此处的‘货’一般指迷幻药或没有合法登记过的枪支)’这种连小混混都能干的活儿对你来说有些屈才了,但……” “行了行了……”兰斯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卡门的话,“我坦白……是重口味的小电影,行了吧?呼……”他吁了口气,再道,“你这人还是老样子,自说自话地就在心里给人定了罪了,咱这老同学刚见面……你三两句话一说,我就差点儿赶上二十年有期徒刑啊。” “小电影?”卡门侧目看了兰斯一眼,用怀疑的语气问道,“在这个年代还会有人用实物来转移影像资料?” “你没听到‘重口味’这三个字吗?”兰斯提高了嗓门儿应道。 “明白了。”卡门闻言,迅速做出了一个推理,“你在网上花钱买了一些口味重到‘仅仅是通过互联网传输都有可能引起有关部门注意并追查来源’的小电影,所以你就亲自、特意……到这里来取。”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兰斯好像有点生气了,用不耐烦的口吻回道,“我懒得解释。” “你不必那么激动,从前我就觉得你是个人渣,眼下这件事并不会对你的形象有丝毫的损伤。”卡门说话间,已行到了一家咖啡厅的门口,这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兰斯道,“就这儿吧。” “无所谓。”兰斯说句时,几乎是叹着气说出来的,看来卡门的毒舌已让他的情绪变得相当郁闷。 不多时,一名店员便将两人领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入座,这是个很不错的位置,透过身边的橱窗他们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当然……对卡门这样的人来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位置不太安全,容易被人从外面狙击或突袭。 在分别要了一杯咖啡、支开了店员后,卡门望着兰斯,率先言道:“那么……为了避免你对我的出现和这次邀请产生什么误会,在此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她微顿半秒,接道,“你是不是‘判官’?” 第十一章 异常 “哈?”兰斯听到卡门的问题后一脸疑惑,“什么判官?” “酆都罗山的判官。”卡门接道。 兰斯想了想:“你是在跟我说龙郡古代神话的……” 卡门打断了他:“我是在跟你说一个在暗网上存在了数月之久的网络杀人秀。” 兰斯听到这儿,神色有所变化:“呃……你是指那个主持人戴着京剧脸谱面具虐杀别人的……” “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卡门冷冷道。 “当然不是了!”兰斯摊开双手道,“你在想什么呢?虽然我的确知道那个节目,也看过一两次,但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 “怎么证明?”卡门不依不饶。 “证明?”兰斯皱起半边眉毛,“我的探员姐姐,你在法学院待得比我久吧?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话呀?且不说我根本就不是判官,就算我是……就算你拿到足够的证据把我抓起来、并送上法庭了,那审理的时候也应该是‘由你来证明我就是判官’,而不是“由我来证明我不是判官”啊……‘疑罪从无’啊我的姐。” “我现在不是跟你谈法律,也不是来办公事。”卡门道,“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在问你。” “私人的身份?”兰斯念道,并顿了一下,“什么身份?”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歪着头,望着卡门的双眼道,“我们很熟吗?” 聊到这句时,店员刚好将他们的咖啡送来了,两人的谈话也在此中断了一会儿。 待店员走后,他们又沉默地对望了几秒钟。 接着,卡门才开口道:“如果我们不算熟,我就不会独自到来跟你谈了。”她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砂糖包,边撕边道,“我会带上一群人,在那个储物柜前直接把你铐走,然后用一套你在任何联邦公共文件上都查不到的流程……把你祖宗十八代里有多少人藏过私房钱都给你问出来。” “哈!呵呵……”兰斯干笑了几声,“原来在你看来我们算是熟人啊?你跟其他熟人是不是也都常年互不联系的啊?” “我不联系你的理由,十分钟前我刚刚才说过……因为你是个人渣。”卡门淡定地回道,“但这一点,并不会改变我们过去很熟的事实;再者,每个人处理人际关系的习惯不同,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就算是家人我也是常年不联系的,你用自己的一套标准来衡量我的尺度,这毫无道理。” “哦。”兰斯点点头,用讽刺的语气道,“我这套‘刚好和绝大多数人一致的标准’是‘毫无道理’的,而你那种做派反倒‘合情合理’对吧?” “你瞧,又开始了。”卡门道,“这种对彼此的理念互相攻讦的辩论我们在学生时代也经常进行不是吗?是不是找回了几分熟人的感觉?” “就好比此刻你绕开了对你不利的问题,然后用带有观点的问句来反问我?”兰斯道。 “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别忘了这样的较量每次都是我赢。”卡门说着,端起加完糖的咖啡,悠然地喝了一口。 “切……”兰斯侧目,啐道,“那是我让着你……” 和大多数输给女人的男人一样,他说出这句经典狡辩台词时的语气虚得一匹。 “行了,兰斯同学……”卡门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把话题带回了正轨,“以你的智力,必然已经推测出‘我能在准确的时间和地点找到你’这件事代表了什么;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fcps的监视网、以及我本人的权限……皆远在你的预估之上。 “所以,我建议我们像聪明人一样谈话,不要让这件事变得复杂和丑陋了…… “你要是明白我的意思,就请你立刻向我证明,你……不是判官。” 她的话还没说完时,兰斯的脸上已是神色数变。 待话音落后,兰斯舔了下嘴唇,挠了挠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接道:“那我又能怎么样嘛?要不然……你就用你的情报网来查我过去几个月的行踪吧,那个‘酆都罗山’的秀只有初一十五才有不是吗?你只要找出一些我在他们直播的同时现身于公共场合的监控录像,不就可以作为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我已经找过了。”不料,卡门即刻回道,“没有。” “啊?”兰斯疑道,“不会吧,我可是几乎天天都出门的诶。” “我知道,这点我也查过了。”卡门接道,“然而,在过去那几个月里,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公共场合的你,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失踪——在所有我们可查到的监控画面里都找不到你的踪迹。” “是不是帮你看录像的手下漏看了啊?”兰斯想当然地问道。 “我们用的是与全球联网的高智能面部识别系统……人工调取录像片段并进行识别,那是片儿警才会干的事,fcps不可能用那种效率低下的方式工作。”卡门回道。 “不对头吧……这怎么想也不太正常吧?”兰斯道,“就算我每个月偶尔有几天不出门,也不可能刚好全赶上初一十五吧?” “是的,这是一种异常。”卡门仍是用那种一切尽在她掌握的口气接道,“对此,我有三种假设……” 她又喝了口咖啡,再道:“其一,你就是判官,所以每逢初一十五,由于你忙着作案,自然是没有时间出现在公共场合。” “其二,你并不是判官,但有人猜到了我会把你列为嫌疑人,所以他们用某种手段删除了你在过去那几个月的初一十五留下的所有影像资料,以此来嫁祸给你。” “其三,你是判官,而且你很清楚,不管有没有监控记录,你的‘不在场证明’都是不成立的,因为直播中的‘判官’戴着面具、还使用了变声器,没人能证明每一次出现在镜头前的都是同一个人;你完全可以在某几期节目中让别人代替你去主持审判,而自己则在直播进行的同时故意到某个公共场合的探头下露露脸。 “你知道那种证明根本不管用,也知道我早晚会来调查你、乃至当面与你对质,所以你决定耍个花招来扰乱我……比如,当我让你证明自己的时候,故意跟我提到监控录像的事,但同时又在那部分证据中加入一些明显的、对你不利的异常。这样一来……考虑到‘判官’这名罪犯的能力,我势必得做出上述的第二种假设。” “呼……”兰斯听到这儿,露出了一副已经对对方无语的表情,“照你这么说,我跳进多瑙河也洗不清了啊,要不你还是把我抓回去严刑逼供吧。” “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卡门道,“那我能不能认为你已经承认……” “我认不认很重要吗?”兰斯打断道,“你刚才那三个假设里,有两个已经把‘你一定会来查我’作为先决条件了吧?我倒是要问问,在你对我展开实际的调查之前,最初的怀疑依据又是什么呢?” “难以置信我需要把这话在短时间内重复第三遍……”卡门说道,“因为你是个人渣啊。”她撩了一下自己眼侧的刘海,“而且是我认识的、智商最高的人渣……”她用小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说是直觉也好、偏见也罢……当我接受判官的案子时,我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嫌疑人就是你;在调取你的档案前,我的想法就是——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如果你现在已经功成名就过上好日子了,那你的嫌疑就还不大;但现实却是……你……詹姆斯·兰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人之一,成了一个住在廉价公寓里、靠着偷鸡摸狗度日的混混……这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异常。” 第十二章 祭者 下午一点,兰斯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在用钥匙打开房门的同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直接冲屋里说了一句:“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溜门儿撬锁了?” “我是个记者,记得吗?”屋里那位仁兄站在窗台边、透过百叶窗看着外面的街道,头也不回地应道。 “记得啊,但我原以为你们这行只有腿脚利索而已,没想到……非法入侵也是一把好手呢。”兰斯一边关门一边念道。 “别贫了……”记者兄说着,转过头来,“我是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你还没出现,猜你可能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所以才潜入你家来看看。” “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兰斯把手上的纸袋放到桌上,摘下墨镜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在这种房子里存放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我是怎么认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敌人’们是怎么想的。”记者兄接道,“站在那些企图对你不利的人的角度上看,在对你发动伏击或追杀后,无论成功与否……都该派些人到你的住处来搜查一下、顺便留个埋伏。” “这么说来……你特意撬锁进来,就是想看看能否抓到个活口、问出些线索?”兰斯问道。 记者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随着兰斯的出现,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他耸耸肩,转移话题道:“既然现在你已回来了,那说说吧,这几个小时你去哪儿了?” “被莫莱诺长官请去喝了杯咖啡。”兰斯不假思索地回道,并在说完这句之前快步走进了卫生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你……”记者兄本来想追问兰斯是不是被捕了,但话到嘴边时,他决定问一个更关键的问题,“……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被按窃听器什么的吗?” “呃诶……啊呃……咕……”不料,下一秒,卫生间突然里传来了一阵连续的、十分恶心的呕吐声。 “喂喂……”记者兄朝卫生间的门那儿靠近了几步,“你没事吧?” 十几秒后,伴随着一阵马桶冲水的声音,兰斯打开门、走了出来:“没事,喝了点slj(一种他们那个时代的洁厕剂),然后连带着胃里的其他东西一块儿吐了。” “我说……你之前到底是喝了咖啡还是工业酒精?”记者兄斜视着他,吐槽道。 “你懂什么。”兰斯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我这是在防纳米机器人。” “通过……喝洁厕剂的形式?”记者兄问道。 “slj这个牌子的洁厕剂的成分不但对胃黏膜有着非常巨大的刺激……呃……”兰斯话说一半,不由得又干呕了一声,“……作用……而且对‘尚未组合成型’的纳米造物有显著的侵蚀效果;只要在吃下含有纳米机器人的食物的四小时内,喝几口这个……就能使那些物质从胃壁上脱离并迅速分解。” “同时还能让你迅速患上胃溃疡吧?”记者兄又吐槽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兰斯接道,“还是说你刚才提的问题吧……”他微顿半秒,再道,“‘窃听器’的事儿我在回来的路上已反复思考和检查过了,她若真想在我完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在我身上安放监听设备,也就只有用纳米机器人这个法子了……” “你为了以防万一,就去喝了洁厕剂?”记者兄好像非常热衷于吐槽这个,所以又说一遍。 “你口中的‘万一’……即常人看来概率很低、且有些匪夷所思的假设,到了卡门那里或许就是百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情况了……”兰斯回道,“考虑到今天是她主动来找的我、喝咖啡的地方也是她挑的……以她的权限和能力,直接让店里的人配合也好、让探员冒充店员或在咖啡送来的途中动手脚也罢……有数不清的方法可以很简单地让我喝下纳米机器人,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防一手呢?” “‘洁厕剂很难喝’这个理由怎么样?”记者兄这是没完没了了。 “哈!”兰斯笑了,“要是有人让你在吃屎和死之间选择,你选哪个?” “我选择在死之前把屎糊到那人的脸上。”记者兄回道。 “说得好。”兰斯接道,“而我呢……比起‘输’这件事来,我宁可吞粪自尽。” “呵……”记者兄闻言,轻笑一声,“ok,you_make_your_point.” 虽然这位记者兄长了一张欧美人的脸,但很奇葩的是……他的英语说得很烂,汉语却说得很好;在这个全球早已普及汉英双语、但凡是个人就能较为流利地讲这两种语言的世界,这位受过高等教育、当过记者的兄弟……愣是说不利索英语。 他的汉语水平属于母语级别,而英语水平则像是在用一门陌生的方言——你把句子写在纸上他全都能看懂,但他一开口,就会有发音不准、语法错误、口音等问题。 比如眼下他说的这句,很简单的句子,被他一念,听着就怪怪的,连小学生都能讲得比他好;饶是如此……这货还是很喜欢在跟人聊天时动不动蹦句英语出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养成的习惯。 “说起来……你刚才管她叫卡门?”停顿了几秒后,记者兄又道,“而且你好像挺了解她的样子啊……”他又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判官老弟……你跟‘莫莱诺长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 “有啊。”没想到,兰斯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坐到一张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摇头晃脑地念道,“那一年……我也十七岁~她也十七岁~” “行行……打住吧。”记者兄没等他说出第二句,就打断道,“我就随口那么一问,你不用跟我细说。” “怎么啦?你自己问的,我要说你又不听了。”兰斯接道。 “因为你就是个骗子,从你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我都只敢信五成……”记者兄笑道,“而当你谈论自己的‘过去’和‘私事’时,这个比例还得降——降到两成以下。” “呵呵呵……”兰斯忽地发出了一阵堪称病态的笑声,“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点——你这人不好骗。” “所以我才被称作‘祭者’啊。”记者兄,或者说……“祭者”,即刻回道,“要是连我都被骗了,那还有谁能来传播‘真相’呢?” “哼……‘真相’看得太多了,反而会让你越来越难以去相信别人哦。”兰斯,或者说……“判官”,也笑着接道。 他说得没错,在绝大多数时候,“谎言”是更容易接受的;想象一下,如果有这样一个世界……那里所流传的所有信息都没有被歪曲过、粉饰过,没有断章取义、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任何的导向性和娱乐性……媒体仅仅只是客观公正地把血淋淋的真实全部展现出来,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地方。 知道得太多会让人恐惧,理解得太多会让人绝望。 那些把控着舆论和权力的、极少数了解真相的人,需要公众们活在谎言里。 公众们自己……也需要自己活在谎言里。 当然了,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自然也不是“绝对”的,这只是一种平衡,“祭者”就是一个维持着这种平衡的人,而他本人……也正如判官所说,很可能是最恐惧、也最绝望的一个。 “我也想活得像你这么洒脱啊,可惜不行呢……”数秒后,祭者苦笑一声,接道,“毕竟……我还有良心。”说着,他就走向了桌边,并指了指兰斯进门时放在桌上的纸袋,“这里面就是赫尔拍的录像?” “是的,我在回来之前已经拿到一家网吧里去看过了,没问题。”兰斯回道。 “哦?”祭者又开始了恶意满满的调侃,“你看这个的时候,是不是特意去了那种封闭式的、提供免费纸巾的单人小隔间啊?” “你这不是废话么?难道我还能在网吧大堂里播放这种玩意儿不成?”兰斯接道。 “呵呵……莫莱诺长官让你这么躁动吗?连回到公寓再看你都等不及了?”祭者继续传播着恶意。 “是啊,一想到莫莱诺长官有可能在我抵达那个储物柜之前就已经把里面的东西调包了……我就兴奋得不行呢。”兰斯显然也是个说垃圾话的能手,他当即就用讽刺的语气回道,“下次有机会,我就直接把这种可能装了窃听器的硬盘带到你面前,用胶带固定在你的脸上,然后跟你聊上半小时的犯罪计划,聊完之后,再往硬盘上贴一张卡门的照片,接着我就解开裤子,掏出……” “okok……我错了!错了行吧!”祭者对兰斯这下三路的反击有点难以招架,他赶紧认怂,并转移了话题,“不聊了,既然你没啥事,我也该撤了。” 说罢,他就拿起了那个纸袋,朝门口走去。 今天祭者本来就是跟判官约定好了来拿这录像的:按原计划,判官取完录像之后会先鉴定内容、并检查一下硬盘上有没有被植入什么追踪设备,之后就跟祭者碰头,由祭者把录像再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存放起来。 除了祭者与判官是“合作”关系之外,每一个加入“酆都罗山”、成为判官“部下”的人,都会有一份足以致命的“犯罪证据”留存在判官这里,对赫尔·施耐德而言……就是这段录像了。 “哦……对了。”准备伸手开门时,祭者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言道,“我去细查了一下你这次要审判的那位‘腓特烈·威廉·格拉夫’……发现了一件稍微有点令人在意的事。” “说。”兰斯瘫在沙发上,不以为然地应了一个字。 “除了明面上来自联邦的保护之外,暗地里……格拉夫在多年前就给自己买过一份‘杀手保险’。”祭者接道,“这个保险的意思就是……” “……意思是,如果他遭遇了什么不测,一份高额的‘复仇悬赏令’会立即被发放到全球各地的‘杀手中介’那儿,届时……我会变成全世界所有杀手眼中的一头肥羊。”兰斯还没等祭者把话说完,就自己接上了这段内容。 “呵,你果然是知道的啊。”祭者笑了声,再道,“那么……看你那有恃无恐的态度,想必是对此早有对策了咯?”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对策。”判官说到这儿,靠着沙发的椅背,侧仰起头,望着祭者言道,“在这个星球上,只有一个杀手能杀得了我,但他在几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了,所以……”他摊开双手,还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好吧,那我们……”祭者听了这话,也不怎么在意——他跟判官本来也不算是朋友,“……回头见。” 第十三章 加入 二十一,阴,宜解除、纳畜,忌开工、开业、赴任,冲猴煞北。 交出了录像后的赫尔在家里等了两天,这两天里,他只跟上门送外卖的说过几句话,其他的时间都是一言不发的状态。 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之外,他就只是守在手机边上发呆。 每当他出神时,几天前发生在那个“地堡”中的情景,就会在他的眼前闪回——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从四具尸体的胃中取出胶囊,已经不算什么事儿了,最多就是有点儿恶心;但是要他下定决心杀死那个女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到底……自卫和虐杀,是出发点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前者是为了保护自己在生理上不被伤害,后者则是为了某种心理上的满足去伤害别人。 而让赫尔觉得痛苦的就是,他本人并没有那种需要靠虐杀行为来满足的心理诉求——他既无法从这种行为中得到快乐、对那个女人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复仇意愿,他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这一步……并迎来了一个不得不做的抉择。 人生中有很多这样的抉择,当时当刻的一个决定就能改变你的一生。 赫尔自然可以选择做“对”的事,他可以不杀那个女人,可以报警,可以把所有的事、包括与判官有关的那些一五一十都告诉警察。 那结果会怎样呢?他很可能会被拘留,然后被fcps接手并严刑拷问,直到对方认为他没有价值时,再踢回警方那边。 届时,如果他的运气好,才可能会被释放,重新变成一个无业游民;而如果他的运气不好……比如说警方不相信他的说辞(尽管他说了真话),或者那些“至高者”的家属们想洗白自己的子女、搞死赫尔为孩子复仇之类的,他就很可能被定个“过度防卫”乃至“蓄意杀人”罪,被扔进监狱乃至宣判死刑。 当然,赫尔也可以做“错”的事,他可以按照判官说的,虐杀那个女人,把录像交给判官,从此走上一条由判官掌控着的不归路。 另外,赫尔还可以做“不对也不错”的事,他可以和那个女人谈一笔交易——两人串供,各自为对方作证,想一套合情合理的证词,把罪名全部推到判官和至高者们的身上,他们俩则扮演受害人的角色……全部商量妥当后再报警。 这样一来,他们俩不但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归社会,还能瓜分掉“杀戮狂欢”资金池里的黑钱;至于以后会怎样……谁知道呢?没准那姑娘会因为赫尔的不杀之恩爱上他,没准他们的谎言会被揭穿双双入狱,没准他们会被暗网上的赌客们追杀致死…… 人生就是这样,那些重大的抉择,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即便是道德上的对错也是充满了矛盾的;你做了对的事也好、错的事也罢,都可能会引发好的、或坏的结果。 有些人一直在做对的事,人生却颠沛流离;还有些人道德沦丧、卑鄙无耻,却是飞黄腾踏、荣华富贵。 有人认为只要结果正确,手段方面大可以牺牲和妥协;但也有人认为不择手段换来的好结果已经失去了意义…… “正确”和“自由”,是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也无法分出谁对谁错的。 这两样东西折磨着世上所有有着良心和道德的人,包括……赫尔·施耐德。 判官那晚的安排,重点并不是要杀死那些已经堕落不堪的“至高者”们,那些人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判官真正要杀死的……是赫尔的良知。 他成功了。 赫尔最终还是选择做了“错”的事。 做对的事很难,做错的……就很容易。 人,用尽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成为一个圣人,但只要一念之间就能变成一个魔鬼。 当赫尔开始在那个漂亮姑娘身上发泄时,生理上的快感迅速就让他停止了多余的思考;他在欲海中沉沦,渐渐变得冷酷、疯狂……他那假惺惺的自我说服也被一种陌生的、病态的兴奋所淹没。 或许会有人觉得那女人是罪有应得,因为她和她的同伙们本身就是为了利益和兴趣而去残害陌生人的施暴者。 也可能有人会觉得她虽有错,但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理应得到法律的审判,而不是这种以暴制暴的私刑。 但其实……那都不重要。 正如上文所说的,这又是个正确和自由的问题,而判官才不在乎这种问题……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就是狗屎,纠结于这种问题的人对他来说就是pussy…… 两天前的赫尔倒是在乎的,但经过这两天,他也……不在乎了。 杀死一个人的良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果说赫尔的良知在那天晚上被捅了一刀,那么这两天他的良知就是在慢慢地流血等死。 做一件坏事并不会让你变成坏人,只有当你的内心适应了“做坏事”的感觉,你才是坏人。 判官在确认了录像后没有立即去联系赫尔,就是在等这个……假如这两天内,赫尔的痛苦和纠结没有缓解,并愈演愈烈,让他产生了忏悔、自首、乃至自杀的想法,那么他就是无用的;但假如他适应了……接受了这一切,他便算是通过了最后的一道试炼。 ………… 嗞——嗞—— 陈旧的电子门铃发出了刺耳的长鸣。 噪声将赫尔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顺势看了眼时间,发现已是下午两点。 走向门口时,赫尔才想起自己好像并没有叫外卖,这让他的脚步稍微滞了一下,但一秒后,他就继续朝门口走去,因为他猜测那可能是推销员。 “谁啊?”问这话时,赫尔已经打开了门。 他现在胆子可大了,有人叫门都是先开门再说话。 “你好,我叫詹姆斯·兰斯。”兰斯站在门外,穿得还是一身很休闲的夏装,说话的语气也是一贯的轻浮。 赫尔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接道:“卖药啊?” 赫尔住的街区很乱,因为房租便宜,附近常有皮条客、收债人、以及卖大麻的小混混往来走动。 “白痴吗你?”兰斯说这话时,推门就进,一个侧身就挤开了赫尔,进了屋里。 “嘿!你这混蛋以为自己在干什么?”赫尔见状,自是立即露出了一副要动手的凶相喝骂道。 “你口中的那种‘药’,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不用推销的商品之一,你见过卖那种东西的人会上门求人家买的吗?”兰斯则是无视对方的叫嚷,自顾自地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 “小子,我数到三……”赫尔瞪着他,接道,“你要是肯自己出去,我就放你一条……” “你的录像我收到了。”不料,下一秒,兰斯就说出了惊人之语,“内容是符合要求的,就是拍得不咋地。” 这句话,让赫尔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别愣着,关门。”兰斯连看都不看赫尔一眼,像回自己家一样在对方的屋里到处转悠,还时不时开几个抽屉和柜门进行检查。 “你……”赫尔带上门时,语气已经变了,神态也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你是……” “判官啊。”兰斯回道,“还没猜出来吗?” 赫尔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忽地板起了脸,厉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ho~”兰斯笑了,“不错嘛,作为一个没什么犯罪经验的人,能有这种程度的警觉,值得夸奖啊。” 赫尔表情不变:“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在……” “好了好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别着急。”兰斯打断了他,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从你的卧室窗口往外看,左手边,隔开一条街的那栋大楼,第三层中间那间屋子,你应该有印象吧?” 赫尔没有回应,不过,兰斯所说的那间屋子,他自然是有印象的,因为那里住的就是他的房东……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就像苍蝇臭虫一样,整天骚扰膈应着周围所有的人,虽然谁都知道他们是极端自私无耻的小人、唯恐避之不及,但由于他们的行为在法律上往往都无法处置或只有轻微的处罚,所以他们仍能自由自在地四处传播恶臭的毒汁。 赫尔的房东,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色老头儿,收房租时跑得贼快,但房子出问题了就各种推诿从来不帮解决;他无视、甚至掩盖各种安全隐患骗人入住;他在账单上作假、在女房客屋里藏针孔探头、趁房客不在进屋偷东西或做些猥琐的勾当;他欺软怕硬,在那些地痞流氓面前畏首畏尾,然后将气出在那些老实的房客和刚进城的乡里人身上;他极端好色,从勤工俭学的穷学生到带着小孩艰难度日的寡妇都被他骚扰过,动手动脚那是家常便饭。 没有人把他当人看,但有时候,为了生活,人们不得不跟这种臭虫打交道。 “你不回答也行,毕竟你现在还在怀疑我是fcps的探员对吧?呵呵……”兰斯等了几秒,再道,“总之,我想请你现在立即走到那扇可以看到你房东家的窗户那儿,朝他屋里看一眼。” 闻言,赫尔还是没有应声,但他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朝着卧室去了。 赫尔的公寓不大,除开卫生间,里外就两个房间,他很快就走到了卧室的窗前,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朝着他房东的那间屋望去。 此时,他的房东正好在家;这抠门儿的老鬼对自己也很吝啬,这么热的天也不开空调,愣是把窗户全开着,坐在窗边吹电扇。 就在赫尔的目光锁定了房东的两秒后,突然…… 嘭! 伴随着一道刺目的白光,那屋里发出了一声巨响。 纵是隔着一条街的宽度,爆炸的震波仍是将赫尔家的玻璃都震出了裂痕。 待火光和浓烟升起时,赫尔已被惊得连退数步,踉跄地靠倒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 “无良房东常年掩盖安全隐患,最终因老化的煤气管道破裂暴死家中,所幸爆炸发生时周围租客都不在家、爆炸也没有对大楼的整体结构产生影响导致坍塌……”这一刻,身处隔壁的兰斯用一口“播音腔”念了这几句,再恢复正常的语气道,“……这样的一段话出现在各大地方媒体的版面上,想必会让人很多人觉得……非常得顺眼。” 赫尔听到这儿,转头看向兰斯,沉吟道:“你事先已经预料到了我会提防你是卧底探员,所以……为了能快速证明自己的身份,你就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在一个我认识的平民的家里……放了个炸弹?” “啊,正是如此。”兰斯一边收起引爆用的手机,一边用轻松的口气回道。 “那……我要是从一开始就相信了你,没有提防你是卧底呢?”赫尔思索数秒,又问道。 “没什么区别。”兰斯耸耸肩,“对我来说这就跟用鞭炮去炸屎一样,安都安好了,不引爆可惜了啊。” “我还以为,你……”赫尔话说一半,把那半个“你”字吞了回去,改口道,“呃……您只杀那些罪大恶极的人。” “你所谓的‘罪大恶极’是怎么定义的?看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法律上来说应该判什么刑吗?”兰斯冷笑道,“呵……若按照那个标准,你的房东应该安然无恙地继续着做他每天都在做的那些勾当,而你和我,都应该去死……不是吗?” 赫尔无言以对。 “既然你已是‘酆都罗山’的一员了,就放下你以前的那套标准。”兰斯接着道,“记住……‘酆都罗山’代表的,不是联邦的制度,而是那套制度之外的正义。 “我们管的,是法律不管、或者管不了的人;他们或是被制度保护着、或是因为没有威胁到制度本身所以就被无视和放任…… “所以,我才不在乎住在对面的那个老杂种在法律上的量刑是多少;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令人作呕的混蛋,没有他这个世界会更好,许多善良的人也会因为他的死而感到快慰或至少松了口气。 “我不需要去搜集一堆很可能根本无从获取的证据,然后跑到一个充斥着虚伪和腐败的地方跟一群西装革履、趾高气昂的伪君子扯淡,顺便还要去讨好十几个自以为自己很重要实际上屁都不是的傻逼。 “我,判官……就是一种制度,是在你所知的那套标准之外的、之上的……另一套制度,你最好快点儿习惯这点。” 第十四章 卧底 初一,立秋,阴,凉风至。 有血光,宜祈福、祭祀,忌搬家、出行。 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 ………… 这天早上,一道身着红色兜帽长袍、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身影,出现在了fcps欧洲总部大门外的街上。 这栋“总部大楼”本身的占地不算太大,但其方圆一公里内的街道都是名为仓库、实为“战略缓冲带”的区域,该区域内既没有民宅,也没有商铺和公共设施……不可能存在路人“碰巧”走过来的情况。 因此,这个身着扎眼的红衣、还蒙着脸的可疑家伙,毫无疑问就是奔着fcps来的。 “we’ve_gotpany……”当红衣男距离大门只剩五十米不到时,保安拿起了对讲机,用肃然的语气,给楼里的同事们讲了句我们在电影里经常能听到的台词。 不到半分钟,二十余名荷枪实弹的探员就迅速地朝大门这儿集结了过来。 “先生,请你停在那儿,别再往前走了。”待那人行到大门口,保安率先迎了出去,一边说话,一边已将手摁在的腰间的枪上。 在fcps大楼门口站岗的,自不是一般保安,他们皆是经过严格审查的前联邦军基层士官;这些哥儿们的身上可从来不配什么辣椒水电击枪之类的玩意儿,他们一律都是荷枪实弹,且遇到突发状况有权先斩后奏。 像眼前这种怎么看都极端异常的情况,在这名保安看来十有八九是某种蓄意的自杀式袭击,所以他已经做好了随时拔枪击毙对方的准备。 “好啊。”没想到,在听到了保安的指示后,那位不速之客还真就停下了脚步,并应了一声;而且其说话的声音还是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听起来很闷很嘶哑。 愣了一秒后,保安说道:“先生,这个地区是不对民众开放的,现在……表明你的身份,以及你来此的目的。” “我叫詹姆斯·兰斯,或者……你们也可以叫我,判官。”兰斯悠然回道,“我来这儿的目的嘛……就当我是来找人的吧。” 他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在大门内待命的那几十名探员便一涌而出,将他团团围住,并纷纷举枪瞄准了他。 “呵呵……”兰斯见状,笑了笑,缓缓抬起了手。 “不许动!”好几名探员在他只动了一根手指的瞬间就异口同声地大喝起来。 “冷静点儿,伙计们。”兰斯的动作并未因自己被几十把枪指着就停止,他还是按照原本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我只是想摘下面具。” 说着,他又把罩在头顶的兜帽褪到了颈后,如此一来,他的长相就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而他那装在面具内侧的变声器也不起作用了,也就是说从他说下一句话开始,他本人的声音也曝光了。 “来,别客气嘛。”摘下面具后的兰斯展开双臂,摆出一副任由处置的姿态,“带我去见卡门吧。” ………… 十分钟后,fcps欧洲总部,地下四层,某审讯室中。 卡门进屋时,兰斯已在此坐了一会儿了。 两人见了面,也不着急说话。 卡门端着一杯咖啡,轻移莲步、静静地来到兰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优雅地翘起了一条腿。 而已经被一整套一体式电子铐架钳制住手脚的兰斯……则是以自身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姿势瘫在了椅背上。 两人之间并没有桌子,卡门的手上也没有拿任何用于记录的东西,不过这房间的四个角落已经装了四个带录音功能的探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片刻的沉默后,卡门率先开口了。 “没什么呀。”兰斯痞里痞气地回道,“我喜欢黑丝袜,所以就多看两眼咯。” 卡门提出的问题,显然跟兰斯此刻视奸她双腿的行为没什么关系,问的是别的事,但后者还是回了这么一句。 “装糊涂,耍流氓。”卡门慢慢地念了这六个字,然后喝了口咖啡,再道,“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哦。” “我哪里耍流氓了?”兰斯反驳道,“我说我喜欢黑丝袜,又没说喜欢你的腿,我自己爱穿不行吗?” “噗……”卡门可没把咖啡喷出来,不过此刻正在监控室里通过探头看着这段审讯的众多探员都喷了。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用这东西代替秋裤可舒服了?”卡门淡定地接道。 “哎,还是你了解我呀。”兰斯拉长了嗓门,用调侃的口气念道。 他说得好像是很随便,但卡门却发现,兰斯说这句话时,眼神中的确是流露出了一丝真诚。 “嗯……虽然我的时间是可以换工资的,但我也没兴趣跟你坐在这儿扯上几个小时。”卡门沉吟道,“你若不说,那我说好了……” 言至此处,她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那儿,把墙上探头的插头给拔了。 ………… “这是干什么?” “要不要派人进去?” “别添乱好不好?这很明显这是要动用私刑了,所以关了录像不留证据。” “但……万一嫌犯反抗……” “想什么呢?那小子戴的可是最高强度的铐架,连生化人都挣不开,再说了……那可是莫莱诺长官,他反抗不是找死么?” “这倒是……那咱就……等着呗?” 卡门这突如其来的行动,虽是让部下们有些意外,但并没有人质疑她的做法。 这不仅是因为她的权限最高,更是因为她的能力使人信服。 ………… 再看审讯室中。 “知道我那天为什么突然在你面前现身、问了你那些问题,然后又不了了之地放你走了吗?”卡门拔掉了最后一个探头的插头后,如是问道。 “因为我帅?”兰斯还是没打算正经回应。 “恐怕……没有我那天的‘打草惊蛇’,就不会有你今天的‘自投罗网’了吧?”卡门道。 兰斯脸上的笑容,到这一刻,消失了。 “你说得对,我很了解你。”卡门却是露出了微笑,“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加了解……”她顿了顿,“就连‘你会想出什么计划’,我也能先你一步想到;所以……我通过‘将格拉夫安置在安全屋’和‘主动来到你面前打草惊蛇’这两个举动,引导了你思考的方向,让你自以为按照自己的想法、制定了一个针对我的计划,但实际上……那正是我希望你去做的。” 说到这儿,卡门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嗯……这会儿,格拉夫应该已经被你的手下抓住了吧。” 兰斯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开始透出紧张。 “此时此刻,你一定在拼命地整理脑中的信息,思考我是不是在诈你。”卡门说话间,已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并轻笑一声,“呵……放心,我稍后会‘证明’给你看的,现在嘛……我们还是来聊你的计划好了。” 她又喝了口咖啡,娓娓言道:“你的想法,正如你那令人讨厌的性格和强烈的表演欲一般,始终在我的预料之中…… “最初那三天,格拉夫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习惯,而你也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虽然他的身边防卫重重,但我知道,如果在那三天里你真想动手,是绝对可以制造出活捉他的机会的。 “可你并没有这样做,因为……那样玩儿不够有戏剧性。 “我,懂你。 “所以,我想尽办法让格拉夫躲进了安全屋,并亲自来到你面前,当面表明了我对你的怀疑。 “就像我很了解你一样,你对我也有着相当的了解——你明白被我‘怀疑’意味着什么,而你的计划也由此展开…… “首先,你选在初一……也就是今天,主动跑到我们总部来,摆出要一副投案自首的样子。 “你觉得,这种行为定能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费解……毫无疑问,这种将他人玩弄在鼓掌间的恶趣味是你的最爱。 “然后,你就通过你安插在我们组织中的卧底,设法将‘判官已经被捕’的消息传给格拉夫……” 话至此处,兰斯的脸上已现惊讶之色。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卡门见状,耸肩接道,“我当然知道我们这儿有你的卧底,且不止一个……只是,我并不急着揭穿他们,因为我还需要他们继续配合你完成计划。” “切……”兰斯不爽地念叨了一声,但还是没接话。 卡门不以为意,接着方才的话道:“你很清楚……以格拉夫这个人的性格,当他得知‘判官被抓’时,必然会立即离开安全屋、返回总部来。理由有二—— “其一,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人、那地方他早就待不下去了,既然威胁已经解除,那他是一分钟都不会多待的。 “其二,也是较为重要的一条,抓住了判官这种联邦通缉要犯,格拉夫自然要在第一时间回来抢功,他绝不可能让我把功劳独占。 “因此,你事先就吩咐好了,让你的人在你被捕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通过fcps内部的渠道将‘判官被捕’的消息通知给格拉夫。 “虽然格拉夫的藏匿地点只有我、以及我所钦点的几名探员知晓,但他和总部之间的通讯还是相对自由的;反正我也从来没有下达过‘不许把判官被抓的消息告诉格拉夫’这种命令,你的人发了消息也最多算是自作主张、并不是抗命,完全说得过去。 “不难猜到……收到了消息的格拉夫必定会马上令人派车去接他;在这种时刻,他可不会去考虑自身位置暴露的问题,毕竟他都已经要离开那个地方了嘛。 “而你的手下们,此时就可以通过你的卧底、或是直接跟踪这个时间段里从我们总部开出去的车子,来找到、并抓住格拉夫。” 她说到这儿,把已经喝空了的纸杯放到了地上,撩了一下眼角的刘海:“如果一切顺利,当你坐在这儿跟我东拉西扯、拖延时间的时候,你的手下们应该会成功地抓住格拉夫,并把他带到这一期‘审判秀’的直播现场去。 “届时,在这儿对我耍了半天流氓的你,还可以看到这样一番场景——‘一名探员冲进屋来,向我报告说格拉夫部长被抓、且酆都罗山的直播又开始了,紧接着,我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望着你、不知所措’……呵……” 说罢,卡门自己都笑了。 “唉……”这时,兰斯深深叹了口气,“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是不服不行啊。”他歪着头,“话说……既然你全都算得清清楚楚了,那肯定是早有防备,我的手下这会儿八成已是全军覆没了……你也不需要再给我什么‘证明’了吧?” “不,还是要的。”卡门接道,“我是什么都算到了,但你还有一些不知道的事呢。” 嗞——嗞—— 刚好在她说完这句话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卡门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后,按了“免提”选项将其接起,开口便道:“身份,任务,结果。” 两秒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亚洲总部特别探员,车戊辰,前编号40027519;于两年前开始执行代号为‘j.r’的深度潜伏任务,六个月前成功接近‘判官’,并成为‘酆都罗山’的四名‘黑袍人’之一;十天前收到代号为‘祁红’的‘0级权限者’命令,任务变更为‘清理行动’……现已将其余三名‘黑袍人’及fcps欧洲总部部长腓特烈·威廉·格拉夫击杀,等候进一步指示。” “收到。”卡门听完,即刻应道,“我即是任务变更指令的发布者,现确认你的回报;接下来请你按照‘格拉夫长官在被活捉后暴起反抗、最终与三名黑袍人同归于尽’的形式处理现场。完成后你的潜伏任务就到此结束,‘组织’会安排你回亚洲总部、回归正式编制,你的职务将变更为‘治安巡查官’,直到接到新的指令为止。” “明白。”车戊辰平静地接道,“还有别的吩咐吗?长官。” “没有了。”卡门回完这句,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沉默,再次降临,但没有持续太久。 “呼……”兰斯长出了一口气,“车戊辰吗……你们的卧底,演技和执行力都很强嘛,相比之下我的那些……都是杂鱼了咯。” “你本来就是把他们当作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用的,是杂鱼又怎样呢?”卡门接道。 “不要把我说得这么无情嘛……”兰斯念道,“诶,对了,你就这样玩儿死了顶头上司,真的没事吗?” “据我所知,车探员‘处理犯罪现场’的能力也是很强的。”卡门回道,“当然了……再怎么样,在这次事件中,对于上司的死我还是要承担些责任的,好在……”她说着,就掏出了配枪,抵住了兰斯的眉心,“我可以通过‘杀死判官’这件事,来个‘功过相抵’、‘将功赎罪’。” “喂喂……好歹也是老相识了,突然就来这么一出啊。”从兰斯脸上的神情来看,他倒不是很害怕,非但不怕,他的语气还挺轻松,“那啥……死前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啊?” “我不会吻你的,别做梦了。”卡门想都不想就回了这么一句。 “唉……你这么机智,叫我很尴尬呀。”对于卡门猜到了自己要提的要求一事,兰斯并未感到意外,但他好像对自己的要求在说出口前就已被拒有些失落。 “别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数秒后,卡门接着道,“今天,你我算是各取所需,我办了我想办的事,而你也并非全无收获…… “待我这一枪打完,至少从官方角度来说,‘判官’就算是死了,这样你便脱离了联邦的黑名单……这也是你今次自投罗网的目的之一不是吗?‘秀’完之后用‘死’脱身,和被我直接杀死,也差不了多少。 “虽然格拉夫买的复仇保险还是会照常启动,那些活在黑暗世界里的、知道你还没死的人,仍会试图来追杀你,但那应该也不会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那……我还得谢谢你咯?”兰斯似笑非笑地应道。 “这就不必了……你这半年的折腾,的确也为我解决格拉夫提供了便利。”卡门接道,“哦,顺带一提,你下一个‘借尸还魂’的对象,即那个叫赫尔·施耐德的……我知道他在哪里,前几天你让祭者带他离开欧洲的事我一清二楚;你最好不要抱什么侥幸心理,还想着要跟我玩什么‘下半场’……”她的手指,此时已扣紧了扳机,“这局,就到此为止,希望你记住,赢的人……还是我。” 砰—— 话音落,枪声乍起。 兰斯的脑浆子当即就被崩了一墙。 这间屋子的隔音真的很好,连枪响都能完全掩盖掉,在这儿开了枪,也没人会因为听见枪声进来。 不过,十几秒后,还是有人进来了。 原因是兰斯身上那副电子铐架上的脉搏监测显示其脉搏归零了…… 门开时,赶来的几名探员当时就在门口那儿呆住了,他们不知道刚才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嫌犯此刻已是妥妥儿的死透了。 没人敢开口询问卡门,卡门也没跟他们说任何话。 她只是冷漠地收起枪,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十五章 真正的计划 同一时刻,南十字星郡,某别墅中。 虽然从外面看只是普通的民用建筑,但这间别墅的内部可是大有文章;除了门廊和客厅还保持着原本的装修以掩人耳目,其他所有的房间均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俨然是成了一间相当专业的生化实验室。 此刻,祭者就坐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拿着一支i-pen,一边浏览新闻,一边喝着早茶。 这个说不好英语、但汉语却很好的白种人,还有一个略带槽点的习惯,那就是……比起英式下午茶来,他更喜欢广式早茶,而且经常一吃就是一个上午。 嘀嘀—— 就在祭者往嘴里塞他今天吃的第三个菠萝包时,忽然,他身旁的一台仪器响了两声。 他循声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那里,摆放着一个高两米多、直径一米多的圆柱形玻璃容器,容器的底座通着电,里面……还装了个人。 那是个男人,二十多岁,短发,看着像是欧亚混血,不过长相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伴随着仪器发出的声响,这个男人醒了过来。 他睁眼后,看了看周围的状况,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浸泡在液体中、一丝不挂、喉鼻处还被插了补充氧气和营养液的管子……但是,对于这些,他好像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他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适应了这个身体,然后就看向了容器外的祭者,从内部敲了敲玻璃。 然而,祭者和他对视了两秒后,却是装作没看见一般,又把视线转开了,继续吃菠萝包。 咚! 容器内的男人见状,又猛地敲了一下容器的玻璃壁,重新吸引了祭者的目光,并冲后者竖起了中指。 祭者无奈,一脸不耐烦地起身,在旁边的一个操作台上摁了几个开关。 下一秒,只听“咕——”的一声,那个玻璃容器内部的水被迅速放干,紧接着,容器的外壁就从中间打开。 容器中的男人自己用手抽出了喉咙里的管子,干呕了两声,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呼……真是疼死我了。”兰斯抓起了早已备在一旁的一件浴袍,边穿边道。 “怎么?你现在还能感受到来自‘上一个身体’的疼痛吗?”祭者说话间,已坐回原处,继续吃他的早茶。 “生理上来说自然是不痛的。”兰斯回道,“但意识层面上我会把部分残留的印象带过来,大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说服自己……那都是错觉。” “之前走得匆忙,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但也没来得及问你……”祭者这时又道,“既然你已决定用‘人造的身体’了,为什么还要制造一个这么平凡的身躯呢?只要让‘博士’帮你调整一下dna……那瞳孔颜色、面部轮廓、骨架大小、先天身体强度、甚至发质都能改吧?你完全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的种马不是吗?” “把自己弄得那么扎眼,嫌命长吗?”兰斯回道,“再说了,我若是真想靠基本的生理条件让自己更厉害,为什么要用男人的身体呢?我直接变成一倾国倾城的美女,再给这个美女加上普通人的极限身体素质……岂不是比当男人要有优势得多。” “嗯……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祭者听罢,点头念道,“算了,不说那个了……”他顿了顿,又问道,“关于那个赫尔,你准备怎么处置?” “暂时就让他待在这个郡,每隔一段时间给他几个‘小任务’,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事做就行了。”兰斯说这句时,已走到了祭者对面的一张沙发椅上坐下,且毫不客气地就开始吃对方的盘子里的食物,“但要注意……尽量别让他做太危险的事,我可不希望他在短期内发生什么意外。” “你觉得这个‘障眼法’能骗卡门多久呢?”祭者又问道。 “首先,只有我能叫她卡门,你跟她又不熟,别乱叫。”兰斯回道,“其次,卡门显然已经通过车探员知道了我的能力效果,当然了,那些信息本来就是我特意透露给车戊辰的,其中……关于‘转移的先决条件’、‘两次转移之间必须隔开多少时间’等细节,都是有真有假。 “不过,面对卡门……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我得确保万无一失;因此,我就假设她对‘能力信息未必正确’这件事已有所防备好了,基于这点,我们至少得让赫尔活四个月以上,才能不露马脚。” “喂喂……你现在跟我这么说,岂不是在变向地告诉我……你那能力每次发动的间隔其实是小于四个月的吗?”祭者道,“让我知道这事儿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兰斯微笑着接道,“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已经排除了你是卧底的可能,也对你的能力十分欣赏,所以……恭喜你,已经正式跟我上了‘同一条船’。” “哦……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祭者有气无力地接道,“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有把我和那些‘无能的家伙’归为一类,要不然这会儿我已经和他们一起被车探员处理掉了。” “不用谢。”对方的话明显带有讽刺的意味,但兰斯却是厚着脸皮接受了,“你该感谢的是自己,你能活着……不是因为我的仁慈,只是因为你的确有那个资格,仅此而已。” “呵……”祭者干笑一声,“随你怎么讲吧。”他叹道,“如今我已被联邦当成了你的铁杆同党,想撇清干系都难了……你就说说‘那艘船’到底是个啥嘛?” “行啊。”兰斯说着,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房间。 两分钟不到,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张黑色的卡片。 “就是这个。”兰斯把卡片递给了祭者。 祭者将其接过,端详一番,发现这卡片质地独特,一看就是某种“组织”作为信物使用的;这张卡片的正面印着一个白色的、设计华丽的十字标志,背面则印了一个数字——“11”。 “这是什么?我在组织的代号?”祭者看了会儿便问道。 “不,这是你的‘陪审员号’。”兰斯接道,“一共有十三个人,而你是十一号。” “你那个组织叫‘陪审团’?”祭者又道。 “不,叫‘逆十字’。”兰斯道,“这个陪审员号码嘛……我慢点再跟你解释,因为审判那天还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现在你只需知道的就是,自己已经是‘逆十字’的成员了。” “哦。”祭者随口应了一声,再道,“那么这个‘逆十字’,和‘酆都罗山’又有什么区别呢?” “‘酆都罗山’和‘判官’……都只是我这次计划所使用的道具罢了。”兰斯回道,“审判秀从来都不是为了主持公道,判官也不是什么正义的化身;我去扮演这样的角色、高调地对那些社会热点人物下手,无非是想更快地激起联邦的反应,引卡门……或者说引她背后的‘茶宴’组织入局。 “只有赫尔那样的傻瓜才会相信这套东西,相信这种小家子气的、自我满足的、卑鄙的正义…… “实际上,这半年来,我所实行的这个计划和正义没有半毛钱关系,其真实目的有三——其一,斩断‘詹姆斯·兰斯’这个身份在过去那些年留下的诸多问题,让联邦在短时间内不会注意到我真正在做的事情;其二,观察你是否有资格加入逆十字;其三,通过与卡门的较量,对‘茶宴’那帮家伙做一次试探。 “目前来看,计划完成得很完美…… “卡门觉得她赢了、并认为我已经转移到了赫尔·施耐德的身体里,车探员也停止了以我为目标的潜伏行动……由今天算起,接下来的几个月,只要赫尔不死、也别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我本人的行动就会很自由、很安全。 “对你的审查我就不细说了,你只要知道……这半年来你以为自己‘在镜头后面’,但实际上正好相反就行了。 “至于‘茶宴’……他们有着卡门这样的智者,又可以调动不计其数的、像车戊辰这样执行力惊人的家伙……确实很棘手,必须承认,他们是联邦阵营中最让人头疼的一股力量。” “嗯……‘联邦阵营’里最让人头疼的力量……听这意思,你们组织的敌人还不止来自联邦一家?”祭者很快就意识到了这话里的问题。 “那是自然,这世上可是有着很多你所不知道的势力、以及你难以想象的怪物的。”兰斯回道,“比如说咱们逆十字的创立者……” “等等……这个组织的老大不是你吗?”祭者听到这儿,愣是惊疑到打断了兰斯的话;因为他刚刚才意识到兰斯并不是逆十字的领导者,而在他的印象中,兰斯绝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 “当然不是。”兰斯回道,“我既不是创立者,也不是当下负责话事的boss,最多算个boss候补吧。” “那个……我现在下船还来得及不?”下一秒,祭者便虚着眼,用吐槽的语气问道。 “呵……下船……”兰斯笑了,“看来你对自己当下的处境还不太了解啊……你真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吗?厉小帆。” 听到这三个字时,祭者浑身一个激灵,就连他拿在手上的茶杯也明显地抖了一下。 “别慌,我和逆十字……对你来说并不是威胁。”兰斯毫不意外地看着对方的反应,接着道,“但put-oid(parallel_universe_traveler_observation_and_intervention_department,即平行宇宙穿越者观测干预局)可是早在十个月之前就已经盯上你了……若不是我在暗地里帮你挡着,他们早就对你采取行动了。” “你……”祭者,或者说厉小帆犹疑了片刻,他在思考着这句话中的真伪、以及自己在回答时有可能被试探出的信息,“……不,应该说‘你们’,知道得还真是不少呢……” “哈!人家能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兰斯笑着反问道。 “可你我相识那天,距今也才六个多月,你怎么帮我挡十个月前的……”祭者又想问一句,但他这话刚出口,他自己就发现了好像是废话,“……啊,当我没说吧。” “我对你的评价没错吧——你这人不好骗。你看,我一说真话,你很快就能想明白。”兰斯用很轻松的语气接道,“那么……小帆,是跟着我们这艘船一起走,还是去那片你远远不知深浅的海里自己游……给个答复吧。” 尾声 再设新局 初三日,晴,宜订盟、会友,忌求医、栽种,冲虎煞南。 嘟——嘟—— 在一阵短暂的忙音过后,视频通讯接通了。 子临的脸随即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这就是你的新形象?”大约两秒后,子临开口了。 而屏幕这一端的兰斯则是回道:“是啊,当然了……这依然只是个过渡而已。” “你的上一个‘过渡’可是持续了整整七年多哟。”子临接道。 “切……我爱用多久就多久,关你什么事?”兰斯歪着头应道。 “我只是好奇,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去。”子临道,“像你这样在其他身体里待着,虽不会影响能力的使用,但却无法提升能力的级别,长远来看……是有很多隐患的。” “呵……等到这个世界能‘容得下我’时,我自然会回自己的身体里去的。”兰斯道,“至于那具体还要多久……就得看你了不是吗?boss~” 他最后这声“boss”喊得可谓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但子临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心平气和地回道:“放心,不会很久了。” 他顿了顿,再道:“还是说说正事儿吧,祭者的卡片你已经转交过去了是吗?” “是的。”兰斯回道,“我还跟他说,审判那天需要他配合我演场戏。” “你这话倒也不算是骗人。”子临接道。 “哼……骗了又怎么样,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兰斯道。 子临没接对方的茬儿,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博士’的情况还稳定吗?” “对他来说‘不稳定’就是‘稳定’咯。”兰斯耸肩道,“你指望一个身体被改造得乱七八糟的精神病怎么个稳定法儿?” “好吧……”子临若有所思地念道,“对了,提前跟你打声招呼,过段日子,我会亲自去找个人,找得到最好,找不到的话……你就把‘十号’的卡片给博士吧。” 兰斯闻言,思索了两秒:“那他的记忆呢?用跟祭者一样的处理方式?” “对,如果需要他当陪审员的话……就让‘浪客’在调整祭者的记忆时顺便把博士的也调整了。”子临道,“反正‘审判’结束后就会帮他们恢复的。” “嗯……”兰斯又想了想,笑道,“呵,那接下来,我们要忙活的就是那出‘交织式对照结构的都市悲剧’了是吗?” “‘悲剧’吗……”子临沉吟道,“那得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待它了,悲剧或喜剧永远是相对的,有人痛苦时,往往就会有人获利;有人快乐时,往往就会有人被冒犯……” “行了行了,你不用给我上这种哲学课,我可不是天老板,没兴趣跟你扯这些。”兰斯打断道,“你要怎么审视问题是你的事,我就是个坏人,在我看来这世上到处都是悲剧,我能做的就是保证痛苦总降临在别人的身上,而我总是能从中获得利益和快乐。” “唉……就是因为你老这样,才当不了boss啊。”子临叹息道。 “干嘛?你现在这是想惹我来弄死你么?”兰斯看着屏幕,用戏谑的口吻言道,但他的眼神中透出的却是一种认真之色。 “你会有机会的,但不是现在。”子临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下,再道,“现在……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你口中的那出‘悲剧’吧。” 序章 第三次投票 三号,也把文档念完了。 当然了,这份文档中,并没有关于子临的部分,也没有关于祭者是一名穿越者的信息,更没有什么人物心理描写;和前几份文档一样,资料只是站在第三人称的视角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描述了若干件客观发生过的事,比如赫尔在“杀戮狂欢”中的经历、比如他和判官的交流、还有fcps探员们以及卡门的一些行动等等。 要说这份文档中暴露的最关键信息是什么,那恐怕就是……把“判官”的能力给讲出来了。 叮铃铃铃铃…… 短暂的沉默后,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三号根本没有要接的意思,他直接转头看向了四号……也就是杰克。 杰克也没有跟任何人客气,抬手就把那部老式电话拿到了自己面前,拿起了听筒:“喂?” 接下来的两分钟里,只有他听到了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 两分钟后,他挂掉了电话。 “投票吧。”杰克也不多啰嗦,就说了这三个字。 话音落后,过了半分钟,也没人把手放到桌面上。 “都不投,我就开始揭露身份了。”杰克说着,便看向了二号,接道,“二号,詹姆斯·兰斯,人称……‘判官’,前联邦通缉要犯,数月前被联邦官方确认为‘已死亡’。” 杰克这话说到半截,坐在他身旁的车戊辰心中已是一惊,但车探员并没有把这种惊讶表现在脸上,只是暗忖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表明我和‘祁红’都被骗了……‘赫尔·施耐德’只是一个幌子罢了;同时也表明,这家伙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他给我的信息都是有问题的,我反而被他给利用了……” “卧底这玩意儿呢……本来就是一柄双刃剑……”就在车探员思索之际,二号,也就是兰斯忽地开口,用懒散的语气念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了。” 兰斯说这话时,眼睛是看着桌子的,没有偏向任何人。 但车戊辰明白,“判官”这话就是在对他说的。 “虽然不知道你突然间蹦出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数秒后,十一号,即祭者开口了,“但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干掉了fcps欧洲总部部长的‘判官’吧?” 由于记忆被调整过,现在的祭者、以及坐在十号位上的“博士”都不认识判官,也没有与他一同行动过的记忆,不过,对于格拉夫那个“复仇保险”的事儿,消息灵通的他们自是知道的。 “你不用拐弯抹角的。”此时,六号抢过话头,冲祭者道,“其实你想说的是‘杀了判官就拿到巨额酬金’的事儿吧?这个情报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只不过……”她又看向判官,目光渐冷,“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判官’,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房间内的气氛开始变化。 眼下,众人明确知晓的是——九号,想杀一号;而兰斯,在被点明了他是“判官”后,人人都有杀他的理由。 对这一桌人来说,随便哪一个,在任意时刻动手杀人……都不足为奇,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要说谁对“厮杀”这件事感到头疼,那恐怕就是七号了——他可不想因为有人死掉,再次被“电话那头的人”要求回溯时间,毕竟……他的能力是有“代价”的。 “有罪!”就在周遭的空气变得愈发凝重时,七号把右手往桌上一拍,“我投‘有罪’!” 他本是想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免得这帮家伙一念之差就引发一场大混战,不料…… “我也投‘有罪’。”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十二号随即就附和了他,把右手摆到了桌上。 “ho~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兰斯看破了七号的意图,但十二号怎么想的,他就不懂了,故而看向了后者念道。 “我只是把事情想清楚了而已。”十二号接道。 十二号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看起来比杰克还年长几岁;他留着短发、两鬓已有些斑白,其皮肤非常粗糙,面部的轮廓和长相都透出一种刚毅的气质——他就像是一件饱经风霜的冷兵器,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硬朗的粗粝感。 此刻,他之所以投“有罪”,的确如他所说,是因为他“想清楚”了。 七号的投票虽是无心,但十二号却因为那一声“有罪”而得到启发、下定了决心。 这世上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思考的方向和模式也都不一样,但在今天这场“审判”上,无论这十三名陪审员各自是怎样想的,最终都将殊途同归。 “呵呵,有意思,那我也投个‘有罪’呗。”兰斯谈笑间就把手放到了桌上。 “之前说大家一起随便投个‘无罪’的人也是你,现在又改了。”一号斜视着兰斯道,“你这样的人最让人头疼了。” “你们这帮犹豫不决的家伙才让人头疼呢。”兰斯也没把一号的话当回事儿,只是回头白了对方一眼。 “那么,现在‘有罪’三票,还有吗?”片刻后,杰克那冷静、低沉的声音,再次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力。 他一边问这个问题,一边扫视着桌边的众人。 没有人再把手摆上来了。 杰克见状,便拿出了自己身上那支i-pen,输入了他刚才从电话中得知的密码:“那我就开始念第四份文档。” 当然了,所谓的“第四份文档”,是对大多数人而言的;在七号眼里,这已是“第五份”了。 【安德森先生,在你叙述下面这篇文档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一些事情,但请你不要因此而停止叙述,并对其他陪审员发动攻击;在你产生攻击的意图那一刻,请先思考一下,你的行为是否有意义,以及“现在是否已经迟了”这句话,我想你就会冷静下来了。】 以上这段文字,就写在杰克要读的那份资料最上方,这是之前几人的文档中都不存在的内容。 杰克自然没有把这段话念出来,只是看了一遍,思索了几秒,随即就开始了陈述。 第零章 BIG DAY “today_is_the_day.” 今天至少已经有四个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了,就连他们说这话时的语气都十分相似。 如果你喜欢好莱坞的老电影,你就会发现,在绝大多数以“硬汉”和“枪战”为卖点的片子里,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他会在展开某项危险的任务之前,板着脸、皱着眉、用一种便秘般的、充满仪式感的神态,去跟自己的队友们说这句台词。 而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说了这句台词的人十有八九会死…… 类似的词儿还有——“干完这票我就洗手不干了”、“干完这票我们就结婚”、“看,这是我老婆孩子的照片,干完这票我请你到我家吃饭”、“等发财以后你准备怎么花?我想开个自己的修车行”等等等等。 虽说这都是电影的套路,是编导为了在角色死亡时让观众感到惋惜、加强剧情冲击力的一种铺垫手法,但在我看来,也是有一定借鉴意义的。 从这些台词中你能总结出一些规律——在你干一件风险很高的大事前,千万不要过分地重视它,过分的重视反而会让你紧张、疲劳、临阵退缩、发挥失常;但也不要在事情还没成时就去想成了以后要怎样,那会分散你的注意力,降低你的执行力,导致失败的概率增加。 平常心,是最重要的。 我们龙郡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即中庸之道。 凡事,都要讲究个点到即止、过犹不及。 就拿抢银行这事儿来说吧,无数前辈的经验告诉我们——一次失败的抢劫,其问题往往就出在某个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家伙身上。 如果你的团队里有个“酗酒成性、嗑药成瘾、嗓门儿特大、歇斯底里、还总觉得自己这种自制力极差的表现恰恰代表他是个纯爷儿们”的队员,那你最好赶紧让他滚蛋,因为在99%的情况下,这种人会坏事……当然了,如果那人名叫崔佛·菲利普(trevor_philips),那你就当他是那1%的例外好了。 然而,今天我带领的那群队友……可不是什么“老崔”,而是一帮蠢蛋。 说实话,跟这几个家伙一碰头,我就后悔接下这单买卖了,但行有行规,我已经应了这项差事、也拿了定金,故而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燕无伤,强级能力者,职业是“收钱办事”,人称“邮差”, 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个绰号,就像我不喜欢那部同名的老电影(这里指1997年由凯文·科斯特纳自导自演的电影《the_postman》)一样;很多人觉得这片还不错,但在我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自恋狂把自己在《未来水世界》用的套路重新用了一遍,而且变得更拖沓更无聊了。 要是让我自己挑,我宁可要一个类似“老司机”这样的绰号,就算会产生什么误会我也不在乎。 除去在道儿上的一点虚名,关于我这个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很普通。 曾经,我也想当个好人,有个正经工作,组建个小家庭,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可惜……我的运气不好。 记住,当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跟你说他“运气不好”时,你可别以为那是字面意思;事实上,这四个字里包含着一分无奈和九分对社会现状的控诉,只不过一言难尽而且我跟你说不着,所以才这么讲……你要是能从我那忧郁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那就最好,读不出的话就算了,无所谓。 至于我的工作,其主要内容就是接各种各样的“订单”,去完成一些执法部门不在乎或不允许的任务。 绑架的活儿我接,解救人质的活儿我也接。 抢劫的活儿我干,夺回失物的活儿我也干。 暗杀的活儿我行,保护目标的活儿我也行。 我没有自己的队伍、也不想加入任何固定的团队,每次任务,我都是和新的队友组队。 当然了,出来混久了,总会遇到一些熟面孔的;不过在这个行业里,同行之间不会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会挂掉、或是与对方成为敌人。 像我这样的“独行侠”,最大的优势就是跑路方便,一旦状况变得不可收拾,我会毫无心理负担地丢下任务和队友,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最要紧。 比如今天,我觉得自己的这项优势很可能就会有发挥的余地了。 回头想想……这个自称“烟土俱乐部”的雇主很是可疑,此前我完全没听说过这个组织,而且他们明明出手阔绰,却塞给了我的一帮十分业余的队友。 现在的我也只能祈祷,这只是一场尴尬的意外,而不是某种精心策划过的“陷阱”…… …………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算上今天,我已有三百天没有“发作”过了。 看来我自学的那套“情绪管理”课程真的管用。 这三百天来,无论是被人欺负、殴打、侮辱、还是虐待……各种生理还是心理上的压力我都承受过来了,而我一次也没有“发作”过,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今夜,会有月全食。 在这赤月当空之夜,若我也能抑制住自己,那我就能向“他们”证明——他们能做到的事,我同样能做到。 只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 ………… 今天是个糟糕的日子。 就跟我过去那些年来所过的每一天一样。 这个世界上要是存在神,那我一定是个天生就被他诅咒了的罪人。 我生在一个警察世家,我的父亲、母亲、二叔,全都是联邦警员;我从小就耳濡目染,被告知要“为正义而献身”,做人要“公正”、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保护弱小的人”,要……“当个英雄”。 我照他们说得做了……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被关在了一间临时的缉押室里,等候审讯。 有句话叫“好人没好报”,我就是这句话的见证人之一。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因拒绝收黑钱,被他的搭档击毙在了一条小巷里,而接手案子的人、或者说……他那片警区的所有人,和他的搭档一样,都是从同一个大佬那里拿钱的。 案件的进展,不言自明。 母亲是个顽强的女人,她当然没有接受那狗屁一般的“调查结果”,她选择抗争。 于是,在数月后,她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那时,我还小,我的大哥在读警校、二哥还在上中学;为了我们……二叔妥协了。 二叔用我们父母的死作为筹码,拿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并且让我的大哥摆脱了在警校被发展成卧底的命运。 那之后,二叔就辞掉了警察的工作,放弃了大笔的退休金,找了份在办公楼里看大门儿的差使;他用收来的那笔钱维持我们三兄弟的生活,还送二哥上了大学,自己则依然过得很拮据,快四十了都没结上婚。 大哥后来顺利当上了警察,而二哥去学了法律、成为了一名律师。 我明白他们的想法,他们都想用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有朝一日……为父母报仇。 而这一天,比我想象中更早到来了,但却是以一种我没有想到的形式。 大哥和二哥在各自的领域秘密调查父母那件旧案的举动,终究还是引起了那些涉案的脏警和黑帮的注意,他们开始收到死亡威胁以及实质性的攻击。 但他们都不是那种会放弃的人…… 结果,不久后,二哥就在法院外的停车场里,死于汽车炸弹。 同一天,二哥那间律师楼发生火灾,他这些年来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被付之一炬。 两天后,二叔和大哥给了我一张伪造的市民id,把我送上了一班飞往他乡的航班。 我是后来看新闻才知道,将我送走后,他们俩去杀了很多人,从联邦警局,一直杀到黑帮的老巢,并最终死在了一场枪战之中。 我理解他们的选择,这是在明白了“通过制度根本无法复仇”后,于绝望和愤怒中做出的选择。 二叔和大哥的这件事,虽然闹得很大,但最终并没有造成任何负面的社会影响,因为官方对外宣布的情节是“黑帮突袭联邦警局,警员展开英勇的反击并最终大获全胜”;一般民众无从验证这套说辞是否真实,再加上主流媒体的各种引导,这成了一桩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而我,或许应该庆幸,作为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并没有人来找我灭口。 那之后,我就成了个流浪汉——无家可归,没有合法的身份,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虚假的身份,和一份又一份没有任何劳动保障的临时工作。 也许是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在我的家人们死去多年后,我的身上觉醒了一种超能力——一种可以让时间倒流的能力。 然而,这个能力是有诸多限制和代价的,无论我有多想,我都无法回到某个能让我和家人团聚的日子…… 但没关系,至少,我还能像我的家人们期待的那样——当个英雄。 即便我的所作所为不会被人所理解,不会受到感激,甚至会因此受到误会、仇恨和追捕,我也会坚持下去。 是的,这种生活很糟糕,但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第一章 上午八点 枫叶郡,并不算是个很适合居住的地方;你要是问其他郡的人,他们对枫叶郡的印象是什么,得到的答案基本上就是……很远,很冷。 若是这个世界某天爆发了丧尸病毒,枫叶郡或许是个好去处,毕竟那里有很多地区冷到丧尸都过不来,而且那里也有足够的鱼可以吃。 但在眼下这个全球一体化的世界,愿意从其他地区迁徙到枫叶郡的人是不多的,以至于这片将近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愣是只有一亿不到的常住人口。 地广人稀,自有其好处,但也会存在些问题;就拿抢银行这档子事儿来说吧,如果你把作案地点定在一个人口不那么密集的城市或城镇,那么好处就是……警报响起后,赶来对付你的警力会比较少,而坏处则是……由于路上的车也比较少,摆脱警方的追击将会很难。 对于燕无伤这种经验丰富的老手来说,优势,他自会利用,而那些不利的因素呢,他会想办法去克服。 在事先进行了多次侦查、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后,最终,他把目标定在了一家位于基奇纳(kitchener)市中心的联邦储蓄银行。 行动的那天,是2218年秋天的一个周五,日期刚好是——13号。 燕无伤和他的队伍就计划在这个“黑色星期五”的下午展开行动…… 不过,关于这天的故事,还得从早上说起。 ………… 是日早晨,八点整,基奇纳某警局中。 当罗宾逊探长走进侦讯室时,坐在里面的那个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探长的心里当即就在嘀咕:这八成是遇上了一根难啃的骨头。 当然了,罗宾逊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的专业训练,但他仅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也稳坐局里头号儿审讯专家的交椅。 啪—— 来到桌边后,罗宾逊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配枪拍在桌面上,紧接着,他又拍下了一支i-pen和一包已经抽了几根的烟。 待把这些东西都放下后,他才脱下了外套,将其挂在椅背上,跨步落座。 “不会抽,谢谢。”就在罗宾逊准备开口说话的前一秒,坐在他对面的、双手被铐在椅背上的那个男人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罗宾逊愣了两秒,把已经到嘴边的那句“要烟吗”给咽了回去,转而说道:“自作聪明可不是种讨人喜欢的品质。” “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和你搞好关系的,连姆。”男子抬眼看向了探长,如是回道。 这一瞬,罗宾逊的神情变了。 是的,他的名字的确是叫连姆——全名连姆·威廉·罗宾逊;问题是……眼前这个和他素昧平生的男人,在他还没开始自我介绍前,是怎么知晓其名字的呢? “我们认识吗?”数秒后,探长恢复了冷静,因为他迅速想到了一个解释——这个人以前可能被他逮捕过。 这是个十分合理的猜测:罗宾逊已是个老警察了,其经手/负责的案件不下百件,而他亲手抓过的犯人也是不计其数……从街头混混、到黑帮大佬,从无良骗子、到职业杀手……罗宾逊自然不可能把每个犯人的脸都记住;但是,那些被抓的家伙,没准还记得他。 “至少在另外三个平行宇宙里,我们已经认识了。”男子回道,“在这儿嘛……估计马上也要认识了。” “哼……”若是别的警员,听到这种话八成就要拍桌子翻脸了,但罗宾逊不同,他没有动怒,只是冷笑一声,接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宋先生……我知道,你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废话,无非是打算激怒我、装疯卖傻、或者是拖延时间……”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搁进嘴里,边点烟边道,“但你我都清楚,以你的情况,连请律师和打电话的权利都是不存在的……把审讯搞得一团糟,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他抽了口烟,并在这几秒间凝视着对方的脸,毫不避讳地捕捉着“犯人”心理上的破绽。 “呋——”数秒后,罗宾逊悠然吐烟道,“我就挑明了跟你说吧……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扔回缉押室去,等到文职人员把手续办妥了,我就把你移交给看守所的人,那之后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而我那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罗宾逊本来是要自问自答的,但就在他张口要把后面半段话说出来时,被他称为“宋先生”的男人却抢先接道:“一周之内,我会带着一份写着‘拒绝提供任何证词’的文件、在一名联邦政府指派的九流律师陪同下出庭受审……而对我提起公诉的检察官,则会带来一份记录着‘我把人推下地铁轨道’场面的视频录像、几十个目击者的证词、以及若干名被害者的家属和朋友。不出意外的话……在一套不到一小时的标准流程后,我就会被宣判死刑。” 罗宾逊呆住了。 他的震惊并非因为这段话本身的推理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对方所说的这些,和他脑中构思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无论用词、语序、甚至停顿都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玩儿什么花样……”又过了片刻,罗宾逊的面色变得阴沉下来,“但你最好别再试探我的底线。” “我没那个打算。”那男子又道,“我早已经试探过了……且不止一次。”他顿了顿,“我得说,你是个好警察,连姆,但你同时也是个顽固的人,所以这次我打算放弃试探,直接跟你摊牌,希望你能理解、并相信我。” “哦?”罗宾逊挑眉道,“那我倒要听听……”说话间,他已将桌上的i-pen展开,划了几下屏幕,并将一张男青年的照片定格在了屏幕上,展示在了对方的眼前,“……你为什么要谋杀一个和你没有丝毫关系的年轻人呢?” “你知道蝴蝶效应吗?”男子又一次避开了正面的解答,而是用反问了一个问题。 “知道。”罗宾逊回道,“但我不懂这和你的行为有什么关系。” “我说下去……你就懂了。”男子接道,“哦,对了,在此之前……我可不姓宋,你们在我身上搜出的证件是伪造的;我的真名叫‘薛叔’,没错……就是叔叔的叔。” 第二章 LINE ONE 吉姆·贝克尔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在基奇纳远山高中,你只要提他的名字,没有人会说不认识。 今年高二的他,是远山高中冰球队的头号明星,不但本人生的英俊高大,其家境也是十分优渥。 他的父亲是学校的校董,母亲则是pta(即家长教师协会)主席,虽然他家还算不上是什么超级富豪,但无疑也属于少数的富人阶级。 平日里,贝克尔穿的用的都是奢侈品,结交的朋友也都是那些“酷孩子”;他的女友不是火辣的啦啦队长就是人设完美的小公主;他就算不怎么努力学习,任课老师也不敢给他不及格;而且他每周都要组织一次派对……至少一次。 可以说,贝克尔过的,是无数人认为只存在于幻想中的高中生活。 对一般的学生来说,贝克尔所拥有的那些事物,只要他们能拥有其中的一样,就已很开心了。 但是,拥有着这一切的贝克尔本人,却并没有感到满足。 因为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一无所有的感觉,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享受到的这些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拥有一切,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从中获得的满足感也只会递减。 这是人的本性,也是欲望应有的特质。 有时候,站在高处,并不会让你的眼界更开阔。 贝克尔……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生来就占有比一般人更好的各种资源,但他显然没有将其利用在对的地方。 和许多高中生活“艰难”的人不同,贝克尔很快就适应了他那轻松的、“完美”的高中生活,于是,他把自己那些过剩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追逐“新的刺激”上。 起初,他做的都是些恶作剧和校园霸凌的勾当;这种事做多了,自然就会有“玩过界”的时候,好在他的父亲在当地也算有点儿势力,大部分能用钱去摆平的事情都帮他平了。 虽然出事后父母还是会责备他,但那和来自外界的惩罚显然是两码事……也正因如此,并没有为自己的“越界”行为付出什么代价的贝克尔,开始变本加厉。 他在暗网上找到了一个专供像他这样的二世祖交流的秘密聊天群,在那个群里,有很多个人和团体都会分享自己寻找“刺激”的方式——哪种违禁药品又high又不会上瘾、哪里有不限年龄的地下夜店、如何掩盖自己的犯罪行为……类似的信息充斥着这个群。 尽管进群时交了大量的“入会费”,但贝克尔一点都不后悔,因为里面的聊天内容着实让他大开眼界;当他听着别人兴致勃勃地讨论某个只供“公子王孙”们参与的豪华赌博游戏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精英阶层”;当他听说一个本来也不怎么缺钱小团体靠着一个真人虐杀直播秀随随便便就赚到了上亿赌资时,他才明白自己以前玩儿的那些只能算是过家家酒…… 就这样,从另一个角度“开阔了眼界”的贝克尔,仿佛“顿悟”一般,在“学坏”这条路上一去不回。 进群一个多月后,他就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跟一些当地的“药贩子”搭上了线;他们开始在派对的饮料中“加料”,然后让一些并非是学生的“消费者”把女学生带进房间乃至带回家…… 大部分受害人,都迫于贝克尔家的势力、或“道儿上”的势力、或者因为被拍了视频……最终选择了沉默。 于是乎,屡屡得手的贝克尔把这项“生意”越做越大,在道儿上也有了一定的名气;当然了,比起钱来,他更享受的是在人前报出名字后立刻有人表示“知道这号儿人物”的那种优越感,以及在那个聊天群里炫耀自己的“事迹”时的那种份得意。 今天,又是周末,周五的夜晚,自是一个“派对夜”。 由于在自己的学校和附近几所高中都已有了些风言风语,贝克尔现在已很难邀请到附近学校的漂亮女孩儿来自己的派对了,所以,他现在每个周末都要去做一件事——发传单。 可定有人会质疑,这年头为什么还用发传单这么原始的方法去请人呢?而且就算要发传单,也没必要由贝克尔亲自去吧? 其实原因很简单……首先,选择发传单这个形式,可以限制信息流传的区域;贝克尔当然知道把信息发到网上可以让更多人看见,但这样他就会面临一个问题——比方说,这次派对召开的地点附近有a、b、c、d、e五所高校,他要是在网上发布邀请公告,那今晚这五所学校都会有人来,“受害人”也就平均分布了……尽管这些人不会报案,但她们事后很可能会警告或暗示同校的女生这派对有问题……这样一来,本周末没过,这五所学校的“货源”就得断绝。 而若是发传单呢?贝克尔就可以有选择性地每次只邀请一到两所学校的人;今天坑完了a、b两所学校、明天再去c和d,即使有些学生会通过社交媒体去分享派对的消息、吸引来一些他校的人,但那宣传力度也是十分有限的,远不及组织者直接发布消息来得有效……他这么操作,就至少能在一个地区用同一个派对场所维持一个周末了。 那么,发传单这事儿又为什么要贝克尔自己出马呢? 其一,其他人周五还在上学呢,而他逃课也没人敢管;其二,他的学生形象可以帮他很轻易地混进任何一所高中或大学;其三,前文也说了,他生得高大英俊,再加上他那一身名牌,自然更容易请到人。 综上所述,这天一早,贝克尔就按计划出发了。 他先把自己的跑车停在了学校的停车场,然后拿上一个背包,小跑着就出了校门。 穿过了两个街区后,他就走进了地铁站。 贝克尔今天的目的地是市中心附近的两所高校,计划是上午下午各去一处,放学前再返回自己的学校开车回家。 而贝克尔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其实在出校门前就已经被跟踪了。 跟踪他的是一个叫亚当斯的男生,是他的同校同学。 当然了,贝克尔并不认识亚当斯,因为亚当斯只是个小人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他对前途感到迷茫、对学习感到无力、想要扮酷却总是弄巧成拙、觉得自己叛逆不羁但本质上也是庸人一个。 要说亚当斯有什么特别在乎的事,那应该就是自己的女朋友了;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恋爱有可能是大于一切的……或许多年后他回忆时会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对方,但在当下,他的眼里就只有这一件事。 荷尔蒙就像一锅沸水,当你的理智浸泡在里面被烫得嗷嗷直叫时,你很难做出应有的判断。 亚当斯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不久前,他的女友在去过了贝克尔的派对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慢慢和他疏远,而他激烈的追问换来的也只是无言的哭泣。 在这种情况下,亚当斯完全没有想过求助于成年人,他甚至没有尝试对这种状况做任何靠谱的推测……虽然以他的智商也未必能想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反正亚当斯就认准了一件事——女友的变化必定和贝克尔有关。因此,从几天前起,亚当斯便开始暗中观察贝克尔的行动。 今天早晨在停车场,他发现贝克尔背着个包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学校,就跟了出来。 他跟着贝克尔上了地铁,乘车到了市中心,一路步行到了一所高中,还跟着对方混了进去。 他看着贝克尔在别人学校的走廊里、储物柜上张贴传单,在课间休息时给学生们发送传单;随后,又跟着贝克尔离开了那所学校,再度上了地铁。 仅乘了两站后,他们又到了另一所高校。此时正值午休时间,贝克尔又是很轻易地混了进去,把他在上一所学校里做的事又做了一遍。 但这次,贝克尔引起了一名教务人员的注意,对方上前问了他几句,就发现他并不是本校的学生,接着就要追问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贝克尔可不想在这儿惹麻烦,在事态变得严重前他便赶紧开溜了。 高中冰球队的主力没理由被一个人过中年的文科教师追上,贝克尔很顺利的跑掉了,并在逃跑的过程中……察觉了亚当斯的存在。 贝克尔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是自己同校的同学,继而推测出对方从早上就一直跟着自己了。 向来就是校园一霸、如今已是犯罪者的贝克尔自不会被区区一个同龄人吓倒,何况那人还是在他这“地头蛇”地盘儿内的一个学生。 跑了一段后,贝克尔故意拐进了一条小巷中,亚当斯生怕跟丢、赶紧跟上,结果在转角处被堵了个正着。 身形壮实的贝克尔一个箭步上前,就用手臂抵住了亚当斯的咽喉,将其顶在了墙边。 他问亚当斯为什么跟踪自己,而亚当斯反过来质问他对自己的女友干了什么,并威胁要告发他;两人说的事基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起争执并且快速升级为打斗。 他们从小巷的巷头厮打到巷尾,最终,还是贝克尔占了上风……面对已经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亚当斯,贝克尔猛挥一拳,打得对方错步后退、仰身倒下。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刹车的嘶鸣,一辆满载着小学生的校车便从突然横倒在路肩外的亚当斯身上压了过去。 对于这种大型车来说,在行驶中猛打方向盘加猛踩刹车是很危险的,再加上亚当斯这么一个大活人垫在了一侧的轮胎下……当时就引发了一场侧倾打滑的事故。 这还不算完,就在校车打滑的同时,刚好有一辆明显正在超速的黑色suv从反向车道上疾驰而来,面对忽然斜杀过来校车,对面的司机也是猝不及防。 霎时,一次惨烈的撞击不可不免地发生了。 巨响过后,校车侧翻滑行,而suv则是严重变形、变成了那种被挤压过的罐头形状。 看到这一系列连锁事故的贝克尔已经是惊呆了,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吓得尿了裤子。 就在两车撞击后的五秒左右,但见……某种尖锐的爪状物质撕裂了校车的外壳,紧接着,一条粗得像路灯杆似的黑色兽臂便从车内探了出来。 同一时刻,suv的车门也被人从内部一脚踹开,一个穿着黑色衣裤、脸上还套着滑雪面具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在他的背后……是几个身体已经被车体挤压得变了形的人,其中有俩还没断气的正看着自己戳出体外的骨头惊恐地呻吟着。 那下车的男人朝校车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想都没想……转身就从suv的后座儿上拽出了两个黑色的、沉甸甸满当当的大拎包,斜跨在肩上……转身就跑。 而校车里的“怪物”,则在此刻把整辆小车一撕为二,从中爬了出来。 “它”一边暴躁地狂吼,一边就随手抓了几具车里的尸体塞进嘴里,像吃零食似的、稍微嚼几下就给吞了。 这一天,死了很多人,亚当斯、贝克尔、那两辆车上的大人小孩,还有附近的居民……加起来得有上百人。 整个枫叶郡所有的媒体都紧急插播了关于此事的新闻,但直到晚间新闻时,人们仍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fcps和eas在第一时间就介入了调查,所以对外发布的消息迅速就受到了限制;虽然也有一些民众拍摄到了“怪物”的画面,但官方用了“网络伪造视频”的那套处理方法,马上就把这类信息的可信度和传播力都降了下来。 当然,他们自己是掌握着很多由路面探头拍摄到的“怪物”影像的,只是……对这东西的来历、以及其为什么会从一辆翻倒的小学校车中爬出,也是不得而知。 当天晚些时候,有一个宣称自己“知道情况”的男子主动来到了警局,要求协助他们调查。 在与eas负责此案的一名探员做了一番交涉后,这个自称“薛叔”的男人获准观看了案发当时附近路口拍到的画面,并得知了……最初引发事故的两人,已被查明都是远山高中的学生。 而在探员们等着薛叔告诉他们那“怪物”的来历时…… 第三章 LINE TWO(薛叔) 吉姆·贝克尔是个很受欢迎的人。 在基奇纳远山高中,你只要提他的名字,没有人会说不认识。 当然,此时此刻的你们,也都已经认识他了。 所以,我也就不必对他做更详细的介绍了。 在我们的生活中,偶尔会遇到这样的一种情况——当你看到某样事物、或经历某件事情时,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既视感”,你会觉得……这件事似曾相识,但你的记忆却告诉你它并没有发生过。 你以为那是错觉,但其实……那多半是因为在某一条已消失的时间线上,或是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有“另一个你”已经获得过类似的体验,从而让你也受到了影响。 在这个周五的午后,这种“既视感”,便拜访了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然而,大部分人并不会注意到这种不易察觉的细微感觉,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在这天做过的事,在过去若干年里他们也一直在做……上学、上班、做家务、喝下午茶等等,像这些做过无数次的事,哪怕真有人察觉到了有既视感,也会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那些恰好正在做着以前从未做过的事的人呢?他们可能会更容易发现既视感的存在,但对于这种类似“错觉”、且没法儿解释的东西,人们的选择基本还是忽略。 就是在这样一个午后,一条小巷中,一场打斗,正在进行。 打斗的双方,你们也都知道了……是贝克尔和亚当斯。 事情的发展和“上一次”并没有什么两样,在亚当斯已经站立不稳的情况下,贝克尔猛力一拳揍在了亚当斯的脸上。 在贝克尔看来,这是“终结”对方的一拳;当然了,此时的他,想的只是终结这场打斗,并没有料到这拳会终结亚当斯的生命。 那一刻,只见亚当斯两眼翻白、两脚发软地踉跄后退。 眼瞅着他就要仰面朝后地跌到马路上去,突然,一道人影从小巷旁边的人行道上闪了出来,以一臂之力便挡住了亚当斯这个个头超过一米八的高中生。 也正是在那人把亚当斯拦住的同时,一辆校车从他们背后的街上驶过了。 “嘿!你们干什么呢?”那个扶住了亚当斯的路人先是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那位,随即又看向了小巷中的贝克尔,用一种大叔口吻、语重心长地念道,“小伙子们,年轻人打架没什么,但也要看看场合、注意分寸……” “嘁……”贝克尔啐了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随便了,反正他也已经输了。”说罢,他就转身欲走。 而被路人大叔救下的亚当斯经过了这片刻的休息,也从刚才的那拳中缓过来了,他当即挣脱了在旁扶住他的大叔,追上前去,冲贝克尔喊道:“别走!你把话说清……” “滚开!你这loser!”贝克尔还没等对方把话喊完,回身就是一脚,用脚底抵着靠近的亚当斯将其顶开,“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还想挨揍吗?” 亚当斯本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对方这一脚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提起来的最后一股劲也散了,瘫软在了地上。 站在巷尾的路人大叔,或者说……薛叔,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没有再说、或再做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开了。 薛叔的计划,本就是这样;他只想阻止接下来将会发生的那场事故,从而制止那桩事故所引发的灾难性杀戮事件。 至于这场事故的前因后果、当事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以及那辆校车里的怪物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并不想知道、更不想去管。 “不要去深挖蝴蝶效应中的任何一个环节、更不要对其投入什么个人感情”——这是薛叔作为一个“时间回溯”能力者的最宝贵经验。 这份经验,无疑是实践带给他的…… 很久以前,薛叔也是个想要“把事情做对”的人,但当他开始用能力去帮助别人时,他就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你回溯时间,救了一个人,结果这个人的存活导致了另外数个人的死亡;你又回溯时间,再去救下那几个人,事后又发现那些人都是杀人越货的犯罪者;而当你再回溯一次,任由那些人死去之后,没准你又会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些人也是情有可原、身不由己…… 命运就像一张由无数交织的丝线所编成的画布,这张布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不管你怎么着墨,最终呈现在上面的都将是一幅名为“残酷的玩笑”的作品。 薛叔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慢慢的……他对于“对”和“错”的理解就变了。 怎么做才是“对”的呢?对那些无法“重来”的人来说,这问题反而简单,他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哪怕结果不好,也可说是造化弄人。 但薛叔……是可以“重来”的,对他来说,不存在什么“尽人事、听天命”,理论上来讲,他可以尝试无数种不同的决定,让某件事达到一个他认为最“完美”的结果。 只是……那样尝试,他会死。 毫无疑问,薛叔的能力是有代价的;每一次“回溯时间”,都会消耗他等量的生命:回溯一天,他的寿命就减少一天,回溯一年,就减少一年……当然,他现在的能力还只是并级,他就算想,也回溯不了一年那么久(并级回溯能力的极限是二十个小时左右)。 综上所述,考虑到自己的寿命,薛叔其实是很少出手的;他只会在有必要的时候……比如在自己行动所及的范围内发生了某种死亡人数较多的重大事件时……才会使用能力。 而且他也不会去追求什么“完美”的结果,不会去想着一定要做“对”的事,更不会对那些接触过的人投入太多个人情感或去深挖他们行事的动机。 或可总结为——治标不治本。 薛叔不是不想“治本”,只是他已看穿,这世上的事,“人”只能“治标”,要“治本”,得寻求“更高位的力量或存在”才行,反正他是不行的。 因此,今天的事,他也是这么处理的。 薛叔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明天在新闻上看到自己救下的那个高中生把另一个给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他就是那个经典的“铁轨问题”中手握控制杆的人,那个必须要去“做选择”的人,而他的标准也很明确:死一个,总比死一群强。 所以,救下亚当斯之后,薛叔要做的事便算是完成了。 但……还是有一个异常之处,让他的心中隐隐升腾出了几分不安——在这“第二次”的十三号星期五中,理应在事故发生的时间点上从对面车道驶来的那辆黑色suv……没来。 第四章 LINE TWO(燕无伤) 成功率最高的抢银行方式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让你惊讶——便利店式抢劫。 那么,什么叫“便利店式抢劫”呢? 很简单:走进便利店,用枪威胁店员把收银机里的钱交出来,然后离开现场。 不需要周密的计划,不需要强悍的体能,只要一个人、一把枪,挑一个人少点的时间,大致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就可以动手了。 很多实施这种抢劫的人甚至连车都不开,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会被监控拍到,开车反而更容易留下踪迹,所以干脆就步行作案。 比起那些复杂的犯罪活动,这类“干了再说”的无脑劫案,却往往都能得手。 而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一项要素便是——快。 快,就意味着过程短,抢劫案的作案过程越短,风险系数就越低,成功率也就越高。 这是铁则,谁都懂,但并不是所有的抢劫都适用这套规则,尤其是银行劫案。 不过,在二十世纪中叶的美国,的确有一名劫匪将这套“便利店式抢劫”的手法用到了抢银行上。 这个人既不是什么国际大盗、也不是什么铁血悍匪,他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这点有很多目击者可以证明。 此人也不像历史上那些知名的银行劫匪一般,依靠单次抢走几千万乃至上亿美金的大案名扬四海、遗臭万年…… 他的抢劫方式,非常简单——挑一个位于小城镇的小银行或信用社,走进大堂,直接朝天花板开一枪,然后瞄准柜面上的银行职员,让他们把柜面上的钱尽可能多地装进口袋,不管最终装了多少,他都会在五分钟内拿上钱离开现场。 就是这么一套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流程,造就了一系列让当年的美国警方苦追几十年未果的悬案。 虽然这抢劫计划简陋到甚至称不上是个“计划”,但若细细分析的话……会发现这里面有许多高明之处。 首先,这名劫匪很清楚人们的心理弱点,一声枪响,远比大声的吼叫能更快地控制住场面;所以,他每次抢劫,都会先射击天花板,在行动一开始就对在场的所有人进行强有力的威慑。 其次,他挑选的目标,全是那种只有一两个保安值班的小银行,那种银行的大堂面积不大,他可以保证……在抢劫完成前,绝大多数人、尤其是保安,时刻都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其三,他只拿柜面上的钱,因为那些钱大部分都是已经在外流通过的旧钞,很安全;另外,他还会威胁银行的职员,跟她们(那个年代的美国,银行柜面90%以上是女性)说“别耍花招”、“我抢的并不是你们个人的钱,别逞英雄”、“如果你敢放有记号的钱进去,我不但能看出来,还会开枪”之类的话……在那种情况下,没人还会去冒险。 最后,最重要的一条,他不会因为贪心而失去理智,也就是说……懂得见好就收。 他从来不会要求银行经理去给他打开金库,也不会因为看到桌上还有很多钱没装进袋里而多做滞留;他严格地控制抢劫的时间……只要他觉得该走了,他就一定会走。 就是靠着这么一套手法,此人于数年内作案十余起、屡屡得手,虽然他每次抢劫的金额都不算太多,但在那个还没有摄像头、美元也没有经历那么多次通货膨胀的年代,这家伙累积下来也抢了几百万美金,且始终逍遥法外……这使他成为了最令警方和fbi头疼的银行劫匪,没有之一。 如果将抢劫银行的方法视为数学公式,那么便利店式抢劫很可能就是“劫银界”的巴德哥赫猜想。 会,和懂,是两码事。 你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并不代表你就能证明一加一等于二。 你看着像是王八拳打死老师傅的状况,实际上却是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 当然了,我说了那么多,并不是想教各位如何去抢银行,而是想为我的下一个比喻做铺垫。 一言以蔽之——燕无伤,就是“劫银界”的令狐冲……哦不,欧几里得。 当你觉得把一个人比喻成小说中虚构的绝顶高手也无法形容其在某个领域中的实力时,那就只能把他比喻成现实中存在过的某个数学家了。 十三号星期五,中午时分。 燕无伤和他的四名同伙儿一块儿坐在车里,吃着鸡肉三明治,喝着瓶装的矿泉水。 这伙食是燕无伤安排的,毫无疑问,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说起这顿午餐,其实他的四个同伙都曾有过不同的意见…… “白先生”是个b级片影迷,他觉得他们应该像某部老电影里演的那样,彼此以颜色为代号相称,并在抢劫前找一家家庭餐厅吃个饭,临走时每人再给女服务员一块钱小费。 “橙先生”是个粗暴的人,反智、讨厌思考,也讨厌别人让他加入思考;当别人问他想吃什么时,他的回应十次里有九次是去汽车餐厅买一份快餐。 “蓝先生”是个沉迷脱衣舞俱乐部家伙,他想让大伙儿去吃俱乐部里的自助餐。 而“粉先生”,是一个严重的种族偏见者,这也是为什么……他宁可用“粉先生”这种代号,也不要用“黑先生”;只不过,他嘴上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对任何人种存在歧视或刻板偏见。 当被问起抢劫前想去吃什么时,粉先生是这样说的:“我个人是想吃蓝莓派和炖菜啦,但我猜红先生(燕无伤)你一定是想吃中餐对吧?嘿嘿,行了,你不用解释,我不会跟你争的,我可不想被你用功夫揍一顿。” 听完了这四个活宝的意见后,燕无伤表示,白先生那个关于代号的点子不错,抢劫时他们用代号相称会更安全,故而保留;但去家庭餐厅的提议被他否决了,因为培根、肉饼、咖啡和啤酒等东西混在一起会有一定的几率让胃不舒服……同理,快餐也吃不得。 粉先生的意见让燕无伤哭笑不得,某种意义上反而让他吃不了中餐了。 而对于去脱衣舞俱乐部的提议,燕无伤没有表态,其他人也没有理会——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他很少在上午起床,在中午时就想着要去夜店之类的地方,且连吃饭都想在那种地方解决,那基本上……你已不需要在意他说的任何话了。 于是,最终……他们就吃上了现在这两样东西。 这,就是计划周到的人会做出的合理选择;你也不想在抢劫时因为压力和不久前的一顿午餐而产生肠胃不适乃至拉一裤裆屎吧?那就吃干净点、管个七分饱就行了。 这也是细节,你的身体就是抢劫的本钱,据不完全统计……在抢劫时突发腹痛和心脏病的例子可能比你想象中要高得多。 吃完午饭,休息了片刻,“红、白、橙、蓝、粉”这五位“先生”,便戴上滑雪面具、手持半自动步枪,将车开到了基奇纳市中心的联邦储蓄银行门口,开始行动了。 根据队长红先生……也就是燕无伤的安排,头脑比较简单的橙先生被留在了车上负责放风,另外三人则随他一同冲进了银行。 突突突—— 他一进门就冲着柜台上方的防弹玻璃扫了几枪,在那上面打出了一片弹痕。 “所有人……趴下!”燕无伤吼这一嗓子的同时,已经朝着柜台走过去了。 下一秒,便有尖叫声响起,他的三名同伙立刻就开始连唬带喝地控制场面,让那些惊慌失措的路人闭嘴趴好。 此刻,银行的午休时间刚过,但大堂里的人并不多,也就七八个路人加两名保安;毕竟基奇纳的人口密度就这样儿,而且这年头90%的个人银行事务在网上就能自行处理。 白、蓝、粉先生很快就把人集中到了一起,让他们在地上趴成了一排。 而燕无伤则来到柜面那儿,将四个空的、叠起来的大号儿旅行袋塞进了柜面下的翻动式抽屉里,冲着台面上的话筒道:“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不管你们从哪里拿、怎么拿……总之,用钱把这四个包装满,然后让你们的负责人把包拎到柜台外面来。”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好像是遥控器的东西:“几天前,我已经在你们这栋建筑里藏了一个型号为wvrhdt超高强度炸弹,其威力足够把你们这栋楼夷为平地;五分钟后,如果钱拿出来了,我就把这个起爆器撂下,和我的同伴们离开这里;要是没拿出来,你们也不用找借口或者拖延时间……钱我不要了,我会杀死所有企图反抗的人,然后出门,引爆炸弹。” 燕无伤这话说到一半时,柜台内的一名当班经理已经开始疯狂地给其他银行职员使眼色打手势,让他们把柜面上的钱聚起来放进包里,而他自己则是拿上三个拎包,快步跑向了后方,用身上的磁卡以及指纹打开了通往金库的那道门,还喊了两名同事跟着一起来。 燕无伤明白,这名经理是个聪明人,但也不算太聪明……这样的人,会让他的计划更加顺利。 事实上,燕无伤根本没装什么炸弹,所谓“wvrhdt”,其实是一个他今天在路边的广告牌上看到的缩写词,意为“无线网络虚拟实境高清电视”,而他手里的“起爆器”,也不过就是个电视遥控罢了;他会去扯“炸弹型号”这事儿,是因为在编谎话的时候,加上这种反正也没人知道是啥的细节,会大大增加可信度。 很显然,连炸弹是假的,那“五分钟后杀光所有人”的威胁也是说说而已了。 燕无伤不是没杀过人,但他有自己的原则,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杀人的;他把话说得很绝,只是为了让对方没有余力和时间去思考,用压力迫使对方不敢或不能去做多余的事。 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从银行柜台内的无声直线警报响起,到警察赶来,刚好需要五分钟,这是燕无伤通过实验(报假警)和计算(看地图测距离查路线)得出的数据。如果附近正好有巡逻车的话,或许会有两名警员更早一些赶到,不过燕无伤选择的抢劫时间是一个附近刚好没有巡逻车的时段……这当然也是他计算之中的。 基奇纳这个地方基本不会堵车,所以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多少误差;果然,当银行经理把四个装满钱的旅行袋分两次从柜台边的门里拎出来时,外面刚好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警笛声。 “白,蓝。”待那四个拎包都在了地上搁好,燕无伤便侧过头喊了一声。 白先生和蓝先生闻声,当即就过来拿钱。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你扛着的时候会感觉她们比实际重量要轻,那就是——钱和女人。 此刻,白蓝这两位就有这种错觉……别看他们扛着的包都贼重,但他们的脚步可轻快了,二十秒不到这俩就已经拿着钱回到车上去了。 燕无伤也在撂下了“起爆器”后,与粉先生一同撤出了银行大堂。 由于趴在地上的那些人质们都是脚冲大门的,所以直到劫匪们离开时,也没人敢起来。 一切都很顺利。 一切都照着燕无伤的计划发展着…… 他们的suv发动时,冲在最前面的警车离他们还有两条街的距离,而那些警车来的方向,也与燕无伤预判的一致。 下一步,他们只需根据燕无伤事先安排好的路线,避开来自其他辖区的警力围捕,全速行驶一公里左右,然后,在一片周边巷子较多的、路面较窄的区域,朝着后方投下一个自制的“烟雾弹箱”。 这个箱子能将很大的一片区域都笼罩在浓厚的、呛人的烟雾中,临时出动的警方是不会配备对应的装备的,但他们却可以戴上早已备好的防毒面具下车,将钱分为两份,兵分两路从小巷中逃跑。 燕无伤这次的雇主,即代号为“烟土俱乐部”的个人或组织,所要求抢劫的金额……大致就是能装满两大包的钱,所以,最后只要这两队人当中有一队逃脱,任务就算是成功了。 当然了,假如两队人都能跑掉,那就更好,那样他们就有了四大包钱。 根据道儿上的规矩,这类抢银行的“工作”,雇主方面除了要提供抢劫前所需的资金、装备、假身份等,还要负责在抢劫后洗钱,最后拿到的“干净钱”,再按照比例分成给执行者;而若执行者能“超额完成”自己的工作,那么分成自会变得极高,通常是成倍增长。 燕无伤今天干的这一票,从他们拿着钱走出银行的那一刻起,已经算是做成了九成,最后那一成……即“逃跑”这件事,可是燕无伤最擅长的;一会儿只要烟雾一起,让他钻进了街巷之中,那一百个人也逮不着他……不管你们信不信,燕无伤就算扛着两大包现金,也用跑酷把这群人甩掉。 然,就在他这笔买卖无限接近成功的时刻,意外……出现了。 一辆“犀牛”(警用重型suv,强化悬挂与撞击性能,内置emp、弹出式钉刺带等),忽然从他们侧前方的一条岔路开了出来,直接就逼近到了他们十五米之内。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冒出‘犀牛’这种东西来?”开车的橙先生当时就慌了,纵然他猛踩油门,但车辆性能上的差距还是让他渐渐被追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燕无伤也很想知道,周围辖区的警力和资源分布他都调查过,除非有人能提前一分钟预见到他们会往这条路上跑,否则以联邦警察正常的反应机制不可能有车能在这个时间点追到这个地方来。 而实际上呢,也的确如此。 驾驶那辆“犀牛”的警员,是一名曾经在“交趾战役”(反抗军与联邦之间的重大正面战役之一)中受过伤的退役士兵。 半个月前,他刚刚结束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相关治疗,被确认可以加入警队;按照医生的说法,他已经基本痊愈了,最多就是精神上可能变得比一般人要敏感一些。 今天,就在燕无伤抢劫银行的同时,远在几公里外某间警局车库中的这位“警员”……忽然就开始感觉到一种强烈“既视感”,那几分钟里,他发现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变得似曾相识,他甚至在与同事聊天时能抢着说出对方的下一句话来…… 就这样,在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了的“感觉可能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不祥预感中,他乘上了一辆“犀牛”;不顾自己搭档的吐槽,他“跟着感觉走”般就把车从警局开了出来。 几分钟后,已经开出一公里的他,还真就收到了通讯频道中发出的警报……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该死!撵上来了!”在犀牛的撞击和挤蹭中,橙先生一边努力稳定住车身,一边叫骂着。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速度终究是慢下来了,那些从后方渐渐追近的其他警车就是参照物。 嗞——砰! 在一番不算太久的追逐碰撞后,suv上的劫匪们都快吐了,而这时,旁边那辆“犀牛”则给他们来了一发雪上加霜的emp攻击。 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车都是电力主驱或油电混合的……被emp攻击的结果不言而喻。 燕无伤他们的车当时就失控了、开始侧滑,他们前方就是一个弧形的路口,这样下去,他们的车在恢复速度之前就会被警车包围并卡死在弯道的死角处;“犀牛”的驾驶员无疑也看到了这地形才会果断发动emp的,此时,他也已经开始减速,并将车头拐到了弯道内侧、朝前车贴了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岂料,异变又生! 但见,一辆满载着小学生的校车,从前方的路口驶了出来,面对失控侧滑、高速滑向弯道口的suv,以校车的转向性能,自是避无可避…… 第五章 LINE SEVEN(上) 侦讯室内,抽完的烟头很快就填满了半个烟灰缸。 罗宾逊探长的理智让他拒绝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编的故事,但他的直觉却在提醒他听下去。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是个‘时间旅行者’?”碾灭了又一个烟头后,探长皱眉问道。 “你的说法并不确切,但你要那样理解也行。”薛叔回道。 “让我来顺一顺这事儿啊……”探长接道,“按照你的说法,假如你什么都不做,那么……在今天午后时分,本案的被害人,即吉姆·贝克尔,会与他的同学亚当斯发生一场打斗、继而引发一场车祸;这场车祸除了会让亚当斯当场毙命之外,还会牵扯到一辆校车和一辆超速的suv,而那辆校车上刚好潜藏着一只能够夷平半座城的怪物、suv上则坐着五个刚刚打劫了基奇纳联邦储蓄银行的劫匪?” “概括的不错。”薛叔应道。 “呵……”罗宾逊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于是,在灾难发生后的晚上……也就是今天的晚上,你进行了一次时间旅行,回到了今天的中午,赶在亚当斯被校车撞上以前来到那条小巷,制止了这一幕的发生;可没想到,另一边的状况却又发生了变化——由于银行劫匪们的车来得比上一次晚,校车与suv依然是相撞了,只不过撞击的地点变了而已,怪物终究还是跑了出来,展开了屠杀。” “是的。”薛叔道,“不过这次,我离事发地点比较近,在怪物出现后不久,我就赶了过去,试图杀死它,以控制伤亡的数量。” “哦?”罗宾逊用一种听人说书般的口吻、挑眉问道,“那你成功了吗?” “成功了我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聊天了。”薛叔接道,“那怪物强得难以置信,我差点儿就被杀掉了,还好我可以通过‘发动能力’来逃跑。” “哦。”罗宾逊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那这次……你又跑到where,或者说when去了呢?” “早上。”薛叔回道。 “早上的地铁站?”罗宾逊接道。 “不,比那更早。”薛叔否定道,“早上六点,我去了贝克尔的家。” “这么说来……你在杀人之前还私闯民宅了?”罗宾逊又道。 薛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潜入他的卧室,将他制伏,用他的指纹解锁了他的电脑,搜查了他的硬盘和房间,并且问了他几个问题。” “哈?”罗宾逊听着这些,只觉得脑仁疼,他在露出疑问的表情时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长话短说……我发现这个叫贝克尔的高中生和本地的一些犯罪团伙有勾结,他通过下药、胁迫等手段,打着‘派对’的幌子,来组织针对高校女生的犯罪活动;其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在暗网上跟一群和他差不多的人炫耀。”薛叔接着道,“亚当斯的女朋友就是贝克尔的受害者之一,我想那就是他们今天起争执的原因……我把人推下铁轨的时候亚当斯也在,现场的探头应该也拍到他了,你可以去向他本人确认;而贝克尔今天逃课并出现在地铁站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要去发派对的传单……”他微顿半秒,再道,“这些传单,现在就在你们这儿的证物室里放着,不过在我跟你说这些之前,你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东西而想太多……至于贝克尔的犯罪证据,你找人去他的房间里搜一下就有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后,薛叔停顿了几秒,再补充道:“哦,顺带一提,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是我‘第二次回溯’时发生的事情,也就是我所经历的第三次‘十三号星期五’。” “那你现在经历的是第几次呢?”罗宾逊问道。 “第七次。”薛叔回道。 “那三到六次里你都做了什么?”罗宾逊道,“或者说……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次?难道你每次都没能制止灾难的发生?” “对。”薛叔直言不讳,“我刚才跟你说的那‘第三次’,已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那回……我在制伏了贝克尔并搜查完毕后,就把他犯罪的证据全部摆了出来,用他自己的手机报了警,然后离开了他的房间,躲在他家的别墅附近用望远镜观望。 “五分钟后,来了几辆外观很低调的车,但不是警车,车上下来的人也不是警察。 “看起来……本地的帮派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他们表面上对这个少爷很客气,但背地里还是留了一手的;我不知道他们是在贝克尔的通讯设备上做了手脚,还是在警局里有内线,总之……他们就这么闯进了贝克尔的家里。 “接着,可能是双方发生了什么争执,或者那些人权衡利弊后做了些决定,片刻后,贝克尔全家都被杀了,那些犯罪证据也都被带走,房子也被纵了火。 “事情到这里为止,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死的人也不多。 “因此,在确认了消防车赶来后,我就去了市中心的联邦储蓄银行……” 他说到这儿,罗宾逊忽然插嘴道:“为什么不去小学那边呢?比起跟银行劫匪打交道,溜进小学的停车场、扎爆几辆校车的轮胎……不是容易得多吗?” “这我当然也知道。”薛叔道,“但你有所不知……类似这次这种事件链,是很难处理的;你刚才也听我说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情况存在着差异——这种差异,多半是因为时间回溯带来的‘既视感’让某些人在某些时刻做出了和上一次不同的选择,也就是制造出了所谓的‘平行宇宙分歧点’。 “理论上来说,每一个个体每一次的犹豫、每一个‘不确定’的念头,都有可能制造出一个分支,继而衍生出一个平行宇宙;这些‘选择’有的很重要,有的则只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但你永远无法判断哪些选择会被时空自行消化和修正,哪些又会因蝴蝶效应而被无限制地放大……你只能凭经验去猜测。 “而根据我以往回溯的经验,结合前两次‘今天’所发生的差异,我推断……‘两车相撞、怪物暴走’这个事件,在时间线上是一个类似‘时空标记’的重要节点;虽然看似偶然,但其背后必定有着大量的‘因果’在推动其发生;因此,当我对这件事进行干预时,如果干预行为本身所产生的‘因果’不足……那我制造的改变就会被时空自身用各种方式‘修正’掉。 “在‘第二次’时,显然就是这个情况,早在我‘救下亚当斯’的行为实施之前,时空已经对这条时间线上的一些细节做出调整了,但这种调整并不是为了阻止我救下亚当斯,而是为了促成两车照常相撞;这就说明——‘亚当斯的死’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那两辆车的相撞、以及车上那个怪物的暴走……是很重要的事件,若其被破坏,会给时空的连续性带来较大的损伤。 “综上所述,‘第三次’时,我去破坏校车肯定是没用的,因为在面对这种大事件时,扎轮胎这种勾当的‘干预’力度太弱了。 “假设那个怪物藏在某个的学生的随身物品里、或者本身就是伪装成小学生的存在,那哪怕我把所有的校车全弄抛锚了,他/她也一样会通过其他的方式离开学校,比如搭其他家长的车什么的、甚至是步行……最后他/她还是会在某处被劫匪的车撞到而暴走。” 罗宾逊道:“你就不能试着在怪兽暴走前把他/她找出来?” “怎么找?”薛叔道,“在‘第一次’时,我就想确认校车上学生的死亡名单了,但那根本无从查起……基奇纳所有公立小学的校车都是自由乘坐的形式,每天都是按站、而不是按人来接送学生的,学生们想怎么乘、乘哪一班……都可以自行决定、随时更改。 “而且,那天我介入调查时,灾难已经发生了……假如当时只死了一车小学生,那还比较容易圈定的目标范围,可那时已有大量的人口伤亡和失踪,根本无法确定哪些失踪的孩子是乘坐那辆校车的。 “再退一步讲,即便我把怪物的嫌疑缩小到二三十人之内,我又能怎么样呢?过去问他们‘你们谁是怪物啊?’会有结果吗?对那怪物的情报,我也几乎一无所知,它有没有智慧、是如何潜伏的等等,皆是不明,万一我的出现让它感到威胁,提前暴走了呢?” 罗宾逊又抽完了一支烟,紧接着点起了下一支:“好吧……你接着说。” 薛叔接道:“中午时分,我到了联邦储蓄银行附近,等候着劫匪出现。 “因为时空的修正力,我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我按照我所知的抢劫时间点提前一两分钟报警,那这次的劫匪们很可能就会因为某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或者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耽误一会儿,刚好在行动前听到警笛声,从而放弃抢劫,随后他们依旧会在某处因某种原因引发怪物暴走…… “在他们开始抢劫的那一刻立刻报警也是没用的,因为银行自身的报警系统差不多也是在这时启动的,银行内部的直线警报还比我自己用手机拨号报警要快。 “提前去找劫匪也是不现实的,我只知道他们会往哪儿跑,但不知道会从哪儿来。 “那剩下的办法就一个……在他们即将完成抢劫的时候,我冲过去把他们的车给废了,干掉司机、拿走他的武器,接着冲进银行,把其他劫匪堵在大堂里,不让他们抢夺其他的车辆逃跑。 “只要我一直拖延到这批劫匪被警方包围,事件链就断了;而我所做的这些事,所产生的‘因果’也已足够,这种‘干预力度’应该就能成功抵消时空的修正力,阻止怪物暴走事件的发生。” “嗯……”罗宾逊沉吟道,“从你宣称眼下已是‘第七次’星期五这点来看……事情的进展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顺利吧?” 薛叔点点头,直接说道:“那五名劫匪里有四个是乌合之众,但还有一个……至少在逃跑这件事上,强得匪夷所思。 “这货居然能扛着两大包钱、在身中数弹的情况下从我眼前健步如飞地逃跑,随即一路跑酷把我甩出百余米,就在我的视线中抢了一辆在街上行驶的车……之后的事情我想我就不用再说了。” “于是你就开始了‘第四次’?”罗宾逊顺着对方往下问。 “第四次的进展和第三次差不多,区别在于……这回我进银行时,完全无视了那些人质的死活,直接用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重武器。”薛叔接道。 “这样你也让人跑了?”罗宾逊道。 “第三次的时候我就怀疑逃走的那小子是个能力者,第四次时我算是确定了……”薛叔接道,“那家伙有着相当高的身体强度和快速自愈的能力、而且他还可以在受到在常人看来绝对致命的伤势时保持很高的运动能力……” “哦。”罗宾逊不置可否地念道,“后来呢?” “这次,我没有在怪物暴走后立即回溯时间,因为我已经没招了。”薛叔道,“我任由赶到现场的警方将我逮捕,抓回警局关押。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办,接着……我就遇到了你。” “呵呵……”罗宾逊笑了,“是啊,你一开始说‘至少在另外三个平行宇宙中我们已经认识了’,那表明第四到第六次我俩都有见面咯?” 薛叔没有正面回答这话,因为这已是不言自明的事了,他只是应道:“在与你的交谈中,我发现你是一名很有能力的探员,而且你也有着比较高的权限,最关键的是……你和那些我在短时间内无法接触或完全取信的fcps或eas人士不同,你就在基奇纳本地基层工作,我可以在半天的时间内就与你接触并利用你去达到目的。” 停顿片刻后,薛叔再道:“就这样……我开始了第四次回溯,来到了我的第五次星期五;这回,我把事情简化了,我挑了个公共场合,亲自干掉了贝克尔,即在地铁进站时把他踹下了站台。 “然后我就待在原地,等着警方把我抓起来;进了局子后,我本来还想主动提出‘只跟罗宾逊探长谈’,没想到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自己来审我了。 “在那次审讯中,我对你说了谎,因为我并不指望你能相信我此刻对你说的这些话;相比之下,你应该会接受自己更熟悉的一些设定,比方说——多重人格分裂症。 “如是想着,我就在你面前演了场戏,扮演了一个有着三种性格的人。 “你一时也分不清我到底是在耍花样还是确有其病,反正我告诉你……杀死贝克尔的是我的‘杀人狂人格’,而和你交谈的这个是‘善良人格’,此刻,‘善良人格’得知了另一个‘抢劫犯人格’参与的某个银行抢劫计划,想要向你求助。 “时间、地点、人数、乃至他们开的车、穿得装束、用的武器我都跟你说了,我还特意关照你,其中有个能力者很擅长逃跑,千万要注意他。 “当时的我希望你能根据已知的信息设下埋伏,来个一网打尽。 “可结果……你只是派了一辆巡逻车,让他们在我说的时间到银行那儿去‘看看’,毫无疑问……那是屁用没有的,你的警员被干掉了,怪物暴走也照常发生了,我的计划再一次……失败。” 罗宾逊听到这儿,连烟都不想抽了:“那第六次呢?你又做了什么?” “早晨的事和第五次基本一致……但第六次时,被捕后我没有装精分,也没提时间回溯的事,只是很理智地跟你聊了一会儿。”薛叔道,“其一,我想让你认为我是个冷静、清醒的人;其二,在第一点的基础上,我想让你重视起那桩银行的劫案。”他顿了顿,“说实话……到了第六次时,我已经放弃了保留自己的清白和安全,哪怕被视为抢劫犯的同伙、无差别杀人狂什么的……我也认了,反正我总是有办法逃走的。另外,我也留了个心眼儿,尽可能多地从你的口中套取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信息……万一还有第七次,我便有了一定的资本,免得又要从零开始跟你聊。” “那第六次……我听你的了吗?”罗宾逊问道。 “听了,你不但认定了劫案是真实的,还通过自己的情报网查到了这是一单‘由第三方发起的抢劫订单’,比起一般的民间团伙来,这一票十分棘手。”薛叔回道,“于是,你在不到两小时内就调集了自己能调集的全部警力,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没想到,还没行动,就被对方给发现了,他们就这么放弃了计划,并仍旧在某处触发了怪物暴走事件。” “哼……被发现了?”罗宾逊笑道,“你这是在暗示我,警局里有卧底?” “考虑到第三、四次时贝克尔的死法……”薛叔道,“你觉得已不算暗示了吧,基本可以确定警局里九成是有卧底的。” “好好好……故事很精彩,尽管内容都很荒谬,但你的话说得很中肯,我也找不到什么逻辑漏洞。”罗宾逊探长往椅背上靠了靠,“那么你现在需要我干什么呢?是不是要我把指挥权移交给你……让你去阻止那件还未发生的抢劫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讽刺。 这,就是时间回溯者的悲哀;每一次回溯,你先前的努力都会白费,几乎没有人会相信你、理解你,不管你做的是好事、坏事、对的事、还是错的事…… 你什么都不做,坏事就会发生;而你若是做了什么,别人也并不会知道你阻止了坏事的发生,只会看到你所做的、令人费解或厌恶的举动。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好警察,但同时也是个顽固的人。”薛叔接道,“还好……在上一次回溯中,我找了个节骨眼儿,去了趟厕所。” “你想说什么?”罗宾逊道。 “厕所斜对门,我没记错的话……是二零三办公室,有不少警员聚集在里面看棒球比赛,因为人多、显示器的声音调得很大……”薛叔说道,“而且,是直播。” “呵……我明白你要干嘛了。”罗宾逊脑子转得也很快。 “第九局,下半,鹰盔队第四棒盖伊击球,此时满垒,第一球,二垒上的球员道金斯盗垒未果、回垒,防守一次后,击中,界外;第二球,打手触击(短打),对方投手漏接,一人得分,其他人分别推进一垒,继续满垒;下一棒打手托尼,奇迹般的一记全垒打。”薛叔即刻就说了这么一段内容,最后补充道,“比赛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会到第九局……你去看完了我们再聊吧。” 第六章 LINE SEVEN(中) 上午十一点,一架直升机停在了警局天台的停机坪上。 飞行员还没把机身完全落定,便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上面跃了下来。 “你好!长官!我是这次行动的……”早已在天台等候的罗宾逊探长当即就迎了上去,扯着嗓子在直升机的噪音下试图跟对方打招呼。 不料,对方却打断了他:“不必浪费时间把你我都知道的事情再跟我复述一遍了,罗宾逊探长。”他直接报出了探长的名字,以此让探长明白——关于“连姆·罗宾逊”的相关信息,也已是他口中那“你我都知道的事情”之一了。 “来的路上我已经做了不少功课,除了你提交的书面申请之外,你所反映的内容我也已经核实过了……”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已走向了通往大楼内的梯间,“还有,一分钟前,我刚跟你的上司通完电话,他已同意将本次行动的指挥权移交给我,所以,探长,此刻你已是我的下属了,我给你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把行动的具体内容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的同事们……” 说到这句时,他已打开了楼梯间的门,并顺势侧身,看着罗宾逊道:“对了,我是罗斯上校,你可以称呼我……嗯……罗斯上校。” 虽然他前面那整段话说得有条有理、语速极快,但到了自我介绍的部分时,却是这种脱线般的表现。 “好的……罗斯上校。”罗宾逊摆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那么,您想从哪儿开始呢?” ………… 三分钟后,侦讯室内。 “薛先生是吗?”罗斯在探长的陪同下走了进来,在后者还没把门关好时就开口问道。 “是。”薛叔应道,并紧接着问了一句,“你是……” 罗斯走到了薛叔面前,站定。 这一刻,这两人一站一坐,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歪头眺望,双方都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对方来。 薛叔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其脸上还带着一份四十岁的人都未必有的沧桑;罗斯也是三十岁的面相,但神态气质和薛叔刚好相反……其整个人都像是火一般,给人一种精力充沛,冲劲十足的感觉。 他们的肤色不同,一个很纯正的黄种人,另一个则是白人;长相方面,两人都不算难看,但也不能说多帅。 “我是eas直属战斗部队‘缨侍’的第二十七任队长——‘送葬者’罗斯。”面对薛叔,罗斯就没有提自己的军衔了,而是说出了自己作为能力者的“绰号”。 “哦。”但薛叔的反应却很冷淡,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罗斯见状,疑道,“比如……你作为能力者的称号之类的……” 薛叔看了他两秒,反问道:“我的能力,如果我自己不跟别人说,别人发现得了吗?” “嗯……”罗斯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像薛叔这种能力者,只要保持低调,没人会知道他是能力者,甚至没人会知道他的存在,那也就甭提什么绰号了,“好吧……是我多嘴了,那咱们就办正事儿吧。” “你的正事儿难道不该是去组织人马缉拿银行劫匪吗?”薛叔问这个问题时,还侧过头,看了站在门旁的罗宾逊一眼。 大约两小时前,看完了棒球赛的罗宾逊相信了薛叔的说辞,并答应对方,会直接通过上级、走官方渠道寻求eas的援助。 这个方案,是薛叔在经历了前几次回溯后,再三思考才制定出来的——因为他已然确定了劫匪中有一人是能力者,再加上他把自己是能力者的事情也当成资本给曝光了……这样,eas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入局。 在这件事上,相比去求助fcps,让eas派人来显然更加合适。 另外,让罗宾逊去提交报告,也是意义的:以探长在局里的职位而言,他只需要通过局长这个一人的批准,就能走完此流程。如此一来,可以最大限度地避过局里其他人的耳目,假如这样做情报都能提前泄露,那也只能说明这个警局内的卧底就是局长本人了…… 虽然罗宾逊在提交申请时因为报告的内容太过玄幻而被局长询问了他的精神状况,但在承诺了出事后自己会背锅之后,罗宾逊还是把事儿给办成了。 于是,才有了眼前的这次会面。 “那的确是我要办的事之一,但眼下……我得先对你做一个小小的测试,才能去走下一步。”罗斯接道,“假如我试下来……你根本不是能力者,那就代表你是个骗子,你所说的那些信息也就完全丧失了可信度。” “哦?我这种能力也可以‘测试’的吗?”薛叔这下倒是好奇了,“莫非你也是个‘时间’能力者?” “不是。”罗斯回道,“但我可以这样……” 说到那个“这”字时,罗斯突然就抬起一脚,踹向了薛叔的胸膛。 这一瞬,罗宾逊和薛叔便都明白了一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让人有点在意的事——为什么这货要站着说话。 罗斯这一脚来得猝不及防,薛叔又是双手还戴着手铐的状态,自是不及招架;一秒后,薛叔所坐的椅子翻倒而落,他整个人也被踹飞了出去、撞上了墙。 然而,这看似非常狠的一记猛踹,却是没有让薛叔受什么伤,后者只是闷哼了一声,很快就缓过来了。 “嗯……”罗斯看了薛叔两秒,沉吟道,“不管你的能力是什么,至少身体素质已超过了并级的最低标准,是能力者无误了。” “所以……你的能力就是精确地控制自己的力道?”薛叔也没有生气,只是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抬眼看着对方试探道。 “呵……将力道‘控制入微’这种事,只要通过训练,谁都可以做到的。”罗斯笑着接道,“当然了,你们这些民间的能力者,绝大多数都对能力的级别还有强度没有系统的概念,锻炼的方法和效率与我们也无法相提并论,要让你们理解这些……有难度。” “我也没兴趣理解……”薛叔接道,“我的本意只是想救人,但现在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并没有很复杂,薛先生。”罗斯道,“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四十分钟内,我就会和罗宾逊探长一同组织起一支十人左右的精英警员小队,并严格杜绝队员在行动前与外界联络;队伍组建完成后,我们会立即赶赴你所说的事发银行附近进行埋伏,只要抢劫一开始,我们就会对劫匪展开突击,不出意外的话,在收到警报的其他警员赶来之前,我们就能把对方全员击毙或制伏。” “我可得强调一下……”薛叔听到这儿,还想提醒对方一句,“劫匪中有一名能力者,非常……” “我知道。”罗斯又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他不喜欢从别人嘴里反复听到自己已经知道的信息,“关于那几名劫匪的资料,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查清并记下了;像这种以‘抢劫订单’做底的案子,用我们的情报网是很容易就能查到的。” “你们的那个情报网……能不能给我们警方也用一下啊?”这时,站在后面看戏的罗宾逊适时地用一种讽刺的语气吐了个槽。 “探长……”罗斯也毫不客气地回应道,“这种玩笑……等你把自己局里的脏警和卧底扫干净了再开如何?” “哼……”罗宾逊叼上一支烟,“我们警察就是这样啦,人手一多,成分就杂,工资又没你们高……不是每个人在面对诱惑时都能守住底线的。” 罗斯没有去接他的话,因为罗斯的出身也算精英阶层,跟对方探讨这种问题根本也说不出个结果来,说多了只会伤和气。 “总之……”因此,罗斯还是对着薛叔、说回了刚才的话题,“那名能力者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他的档案我们eas里是有的……正如你推测的一样,他有着很强的自愈力和身体素质,另外,即便撇开能力不谈,他本人也是个精通格斗、枪械、侦查、反侦察、战术布局等多种技能的超一流雇佣兵。但饶是如此,我也可以很有把握地告诉你……他不是我的对手。” “那万一他又逃了呢?”薛叔凡事都爱问个“万一”,因为对别人来说是万一,对他来说可能就是又一个熟悉的早晨。 “没关系,就算他真的逃掉了、并引发了怪物暴走,你也不用再‘回溯时间’的。”罗斯用很轻松的语气回道,“到时候,我去把你所说的那个‘怪物’杀死……也一样能制止伤亡。” “这么自信啊……”薛叔虚眼念道。 “是自信还是自大,再过几小时也就揭晓了。”罗斯说着,已转身朝门口走去,“薛先生,考虑到你的能力,囚禁你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只能口头劝告你……希望你不要逃跑;我个人而言,是很愿意相信你是一个好人的,我们eas也有能力在这次事件解决后帮你摆脱罪犯的身份,所以眼下对你来说最佳的选择就是……待在这里,等着我去拯救你的‘第七次星期五’。” “哦。”薛叔的反应,比对方想象中要平静得多,他用脚挑起了椅子,重新绕到椅前坐下,接道,“那你加油吧……”他用一脸堪称看破红尘的表情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就算最后的结果证明你的确是自大,我们也会在我的‘第八次星期五’中再见的,当然了,下一次你多半是踢不着我了。” 第七章 LINE ??? 午后,基奇纳联邦储蓄银行。 当燕无伤带着“白先生”、“蓝先生”和“粉先生”一块儿冲进来时,无论是抢劫的一方,还是被抢的一方,都绝不会想到两分钟后会发生什么。 两分钟后,伴随着一阵鼓噪,罗斯上校、罗宾逊探长以及七八名全副武装的警员从银行大门鱼贯而入。 “你们有十秒钟的时间……”作为本次行动指挥官,交涉的工作自然是由罗斯来做,而此刻,他竟在没穿任何防护装备、甚至手上连枪都没有的前提下,就走到队伍最前,朗声言道,“……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把这同一个要求说两遍的,所以……时间一到,后果你们自负。” 他把这段话说完时,十秒就已差不多过去一半了。 客观地讲,有胆子来抢银行的人,几乎是不可能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在数秒内举手投降的。 “你们有枪,我们也有啊;你们加起来十个人左右,我们这儿也有四个、再说咱这边还有人质……这种情况下,凭什么要投降?”——这一刻,至少白、蓝、粉这三位先生的脑中,都是这么个想法。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也最多想到这些了。 但是,燕无伤不同……无论是直觉还是智慧,他都比自己那三位同伙强得多;仅仅是跟罗斯打了个照面、听对方讲了两句话,燕无伤就立刻判定——这人绝对是个能力者,而且……很强。 前文说过,燕无伤是个独行侠,他没有固定的团队,也从来不跟这些雇佣兵同行建立什么交情,而他这样做的主要原因就是:一旦在行动中状况变得不可收拾,他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丢下任务和队友逃跑,优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眼下,燕无伤的直觉就告诉他——需要他独自跑路的状况已经出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罗斯所言的“十秒”走完,燕无伤就已是一个闪身、箭步疾出。 他绕着大堂里的柱子,从警员们的侧方靠近了大门,因为动作极快,其身形在一般人眼里已成了一道虚影。 这还不算完,在跑动的同时,燕无伤竟还从自己的上衣里掏出了五枚手雷,以闪电般的速度拉开了每一枚的插销……分散着扔了出去;其中,有两枚飞向了警员、两枚飞向了人质、还有一枚……飞向了他的同伙。 “哼……用这种法子,来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吗……”那一秒,罗斯心中暗道,“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毕竟……无论我是想救警员、救人质、还是有原则到连罪犯都想救,我都得在接下来的几秒内对那些手雷做出处理……这样一来,这家伙便可趁机开溜了。” 念及此处,罗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两秒后,燕无伤的一只脚已踏出了银行大门,但与此同时,罗斯的身影竟是后发先至地挡在了对方的面前。 “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呢……‘邮差’。”罗斯说这话时,举起了双手……此刻他的两只手里,正分别抓着两枚和三枚已经拉开插销的手雷。 “啊……我的确不是。”燕无伤见状,却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更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只是很淡定地应了一句。 这种回应,让罗斯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但……已经晚了。 燕无伤话音未落,罗斯手中的那些“手雷”中便流泻出阵阵激荡的合成电浆。 “该死……”被电能放倒的罗斯心中当即道了声糟,“这家伙……故意把特种武器伪装成一般手雷的样子……引我上钩!” 他猜得没错,可惜已是马后炮了。 表面上看,燕无伤是打算用普通的手雷无差别地攻击银行里的人来拖住罗斯,但实际上……燕无伤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在算计罗斯一个人。 假设罗斯是一个比燕无伤弱的能力者,那么燕无伤无论如何都能逃走,这些“合成电浆雷”扔了也就扔了,本来就是小范围的“抑制型武器”,真扔到了旁人也不会造成死亡的。 而假如罗斯是个比他更强的能力者,或者是一个很有牺牲精神、拼了命也要救人的人,那么罗斯就有很高的概率会去主动接触那些手雷,而接触……就意味着有几率中招。 “合成电浆”虽不是什么全新的技术,但实用性很高,即便是在打飞、踢飞手雷的瞬间沾到了一点点从中流出的物质,也会将整颗手雷里蕴含的能量都传导到自己身上。 眼下,罗斯的情况就更甭提了……为了炫耀自己的速度,他在两秒之内就把五枚飞出的手雷全部抓到了手里,并追到了燕无伤的面前;又为了炫耀自己的强大,他当着对方的面把手雷举起,想任由这些手雷在两人脸前引爆。 如果燕无伤方才扔的是普通手雷,那此刻躺在地上的肯定就是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燕无伤自己了。而罗斯作为一个已经将“凶级”能力者的身体能力开发到极限的人,自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爆炸伤到的。 然,合成电浆雷就不同了,一次承受下五枚这种手雷的能量,纵是罗斯也不可能安然无恙……那一刻,全身上下涌来的麻痹和刺痛感让他的身体本能地紧绷、痉挛、倒地…… 紧接着,他的视线,便与燕无伤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对上了。 罗斯很清楚,如果对方想杀了他以绝后患,这几秒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个当口,只要一把普通的手枪,对准眼窝直射,就能让他脑袋开花。 但燕无伤没有这个意思,其眼神中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有的只是一份冷静和淡然。 他跑了,在警员们和自己那三名同伙惊愕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银行门外,劫匪们开来的suv还停在原处,但原本在驾驶座儿上等候的橙先生此时早已被制住并押走,取而代之的,是两名正在车旁待命的警员。 燕无伤跑出来时,一眼就确认了这一状况,他立即决定……放弃车子、扭头跑路。 因为橙先生已不在车上、suv也已熄火,所以车上的钥匙(他们选的车自然也是有指纹启动功能的,但由于是抢劫用车,事后八成会被缴获,故而不可能会有人傻到在这种车上登陆一个自己的指纹)也很有可能已经被警察给拔掉了。 燕无伤可不想浪费时间去放倒那两名警员然后去车上碰运气看看钥匙还在不在,切下警员的手指去抢警车这种傻事他也是不会干的(他看车型就知道这种警车可以远程锁死),比起那些……用自己的双腿跑路才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 逃跑,是燕无伤的强项,在那些“既发生过也没发生过的星期五”中,他肩扛着两个装满现金的旅行袋也能轻松逃脱追捕,何况是现在? 片刻后,当罗斯从电浆手雷的压制下缓过劲儿后,他第一时间就用能力将银行大堂内那三名仍未投降的劫匪搞了个两死一伤,紧接着就转身跑到了门外。 当然了,这会儿……燕无伤早就连影儿都跑没了。 “啊——”认清了自己已经失败的罗斯单手掩面、压着嗓门儿呻吟了一声,用懊悔的语气念道,“玩儿砸了呀……” 就在他郁闷之际,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罗斯的手机自然是工作专用的,只要响了就是有事,所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接了起来,并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沉声应道:“我是罗斯,请讲。” “是我。”不料,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竟是…… “薛先生?”罗斯愣了三秒方才反应过来这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号码的?” 比起这个问题来,被关押在警局的薛叔此刻是如何打出电话来的这种事已经被罗斯选择性地忽略了…… “是你告诉我的。”薛叔回道。 “我什么时候……”罗斯这话说了一半,某个念头忽从其脑中闪过. 这个念头,让他的话戛然而止,并让他怔在原地,神色陡变。 “对,你想得没错。”而薛叔则像是能读心一般,在罗斯沉默后接着说道,“我骗了你们……”他顿了顿,“这不是我的‘第七次星期五’,早就……不是了。” “那这是究竟第几次了?”罗斯道,“刚才在警局,又是我们第几次见面?” “你觉得呢?”薛叔的语气满是疲惫,“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骗你和探长?一次次被你踹还假装那是头一回很好玩吗?” 罗斯不笨,他很快就想通了:“次数已多到你得把自己的‘故事’精简一下来节约时间了?” “这也是原因之一……”薛叔念道,“更让我无奈的是……比起罗宾逊探长的‘顽固’,你的‘自大’是一个更难搞定的问题。” “嗯……对不起。”罗斯这道歉还是比较诚恳的,毕竟他是在对方事先警告过他、而且也调查过目标的情况下仍旧把人给放走了。 “无所谓了。”薛叔应道,“过去的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眼前的这一次,我们能不能把问题解决。” “呼……”罗斯长出一口气,“你说吧,薛先生,接下来都听你安排。” “很简单。”薛叔回道,“二十分钟内,找一个比你强的人过来,让他/她去对付怪物,看看能不能搞定……” “等等……”罗斯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连我都不是那怪物的对手?” “你可以拖延它,但赢不了,战斗拖久了你就会死。”薛叔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你已经死过两次了,从过程来看第三次也会是一样的结局,所以我建议你这次就不要再去尝试了。” “呵……”罗斯苦笑,“好吧……”他说到这儿,忽又想起了什么,“诶?慢着……刚才嫌犯是步行逃走的,若是我现在立即下令各单位停止对他的追捕,这样是否就能避免车……” “不是车祸的问题。”薛叔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直接打断了接道,“即便没有车祸,怪物暴走依然会发生,我对探长用的那套说辞……只是为了方便他能理解状况;事实上,今天这一系列事件里面的水……远比你想象中要深得多。” ………… 同一时刻,银行以西数公里外,某小巷中。 即便跑到了这儿,燕无伤也没有摘下滑雪面罩。他可不想被街面摄像头拍摄到“一个戴着面罩的人走进一条小巷,几十秒后一个有着相同身形体貌、但没有戴面罩的人走了出来”这种画面。 嗞——嗞—— 就在燕无伤准备找个没有监控的角度换个方向逃跑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号码,上面显示着“烟土俱乐部”这样一个备注名。 “喂?”犹豫了两秒后,燕无伤接通了电话。 “你那边好像出了点意外啊。”电话另一头,一个男人的声音如是说道。 “放你妈的狗臭屁!”燕无伤当即就是一句脏话。 “注意你的措辞,邮差。”而对方不但没生气,反而语带戏谑地回道。 “注意你老母!”燕无伤毫不客气地追着骂道,“老子早就觉得这趟买卖有问题了……这种金额的订单,居然会有四个我听都没听过的杂鱼来跟我组队……这也就罢了,今天我刚进去两分钟,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员和一个超强的能力者就冒出来了,还有……你怎么知道出事了?老子几分钟前刚逃出来,你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你敢说这不是你故意在设计我?” “哈哈哈……”下一秒,电话那头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好啦好啦,真拿你没办法,行……我就是在设计你,行了吧?”他微顿半秒,用一种充满恶意的语气接道,“那么……既然你已知道我是在设计你了,是否应该思考一下,此时此刻,你拿着的这部……由我提供给你的手机,会不会也不太安全呢?” 嘭! 话音未落,那手机就在燕无伤的耳畔爆炸了。 刹时,燕无伤的脸被炸得稀烂,其整个人都因头部受到的冲击而失去了平衡,从小巷中横着摔倒了出去,倒在了……马路中间。 恰在此时,一辆校车刚好驶到这个巷口,在刺耳的刹车声中……硕大的车轮已朝着燕无伤的身体轧了过来。 第八章 慢哥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这是“慢哥”从直升机上下来时,问的第一个问题。 慢哥是罗斯的同事,也是“缨侍”的两名副队长之一。 他的真名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无法用汉语或英语中已有的音标表述,反正读出来时的动静大概就是舌头轻击口腔上壁的声音再加以些许微妙的变化,而后半部分则可以写作“mango”。 如果你对语言学有所涉猎,一听这名字你就该知道这位仁兄的祖先来自非洲。 当然了,大部人看他的肤色就能知道这一点。 之所以被称为“慢哥”,除了本名的谐音之外,最关键的是……这家伙人如其号,性子特别慢。 他是eas史上最“水”的战斗部队副队长,智商只是普通人平均水平,身体素质甚至低于平均水平;局里的各种训练和测试虽然他也很努力地参加了,但成绩有一多半都是不合格的;平日里无论说话还是做事,他也都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 你说他是故意磨洋工吧,也不对,以他的角度出发他已经是尽力了,但旁人看着他这样就会觉得“不麻利”,很膈应人。 不过,慢哥既然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自然是有原因的。 那原因也很简单……他的“能力”很强。 和大部分能力者一样,慢哥也是在极度的“压力”之下觉醒的。 慢哥生长在一个比较底层的工薪家庭,小时候,他就读的学校十分糟糕,而他的性格……也很容易让他成为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被霸凌的孩子,没有太多的选择,常见的应对方式只有转学、自杀、或者……忍耐。 人们总是喜欢在一些骇人听闻的恶性霸凌事件被曝光之后去发表一些诸如“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寻求大人的帮助”这样的马后炮评论,但他们似乎忘记了、或根本不去思考——霸凌本身就是一种在成年人的漠视中滋长出来的东西。 每一件耸人听闻的霸凌事件,都是由无数件被忽略的轻重程度不一的其他事件堆积而成的。 这种堆积,需要“时间”、需要“环境”……而造就了这种环境的,正是“大人”们。 孩子们所展现出的“恶”,是粗鲁的、单纯的、幼稚的……远没有大人们那肮脏的“恶”来得复杂,所以,这种动机简单的恶行,也时常会表现得很露骨、很原始。 慢哥就经历了很多这种性质的欺凌:被殴打、被逼迫接触秽物、被当众脱去衣物羞辱、被当作危险行为的实验品去残害等等。 在这一次次“超越忍受界线”的体验中,有的人能适应并扛过去、有的人则可能精神崩溃患上疾病,而慢哥……被催生出了异能。 他的能力叫做——英雄。 这个所谓的“英雄”,是一个由慢哥的心灵能量制造出的战斗实体,是他“想象中的弱者的守护神”,其形象是一个戴着图腾面具、身形健硕、穿着非洲土著战衣的高大黑人男子。 根据录像资料来看,该实体初次显现时,身高大约在五米左右,其身体能力至少已达非体术型纸级能力者的巅峰。 当时这个实体只现身了六十秒,导致了四名未成年人和一名成年人的死亡。 事发后,eas便介入调查,将慢哥控制了起来,并对涉事的其他相关人员进行了善后处置。 这件事……是在二十年前了。 如今的慢哥,已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召唤“英雄”,并指挥其完成任务;而如今的“英雄”,不但高逾二十四米、力量和速度峰值皆难以检测(至少以eas现有的手段无法测出),还具备例如“快速复原”、“精神抗性”、“钢铁皮肤”等诸多特殊能力。 虽然“英雄”的存在时间这么多年来也未变长、依然只有六十秒,但慢哥这些年的行动记录显示……其实六十秒已经足够了——就算是罗斯这样的高手,在eas内部的模拟战中也无法与“英雄”对抗超过三十秒。 因此,在今天这种局面下,罗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慢哥来帮忙。 若是慢哥也解决不了问题,那可就真的麻烦了……因为eas里比他们俩还强以及和他们同级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且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在短时间内赶到枫叶郡的。 “你自己看吧……”在慢哥提问的同时,罗斯已递上了一台i-pen,并指着屏膜道,“第一个视频文件,点开就行。” 慢哥接过i-pen,照对方说的打开了文件,紧接着,一段街面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就开始播放。 镜头中,一辆校车以正常的速度行驶着,突然,其侧前方的一条小巷里爆发出了火光,随即就有一道人影横着飞出,摔在了车前。 校车司机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急踩刹车之余还打了方向盘,但饶是如此……沉重的校车还是从那个人的身上轧了过去,因为轮胎被垫了两下,加上刹车和急转的作用力……校车斜着朝前滑了一段后便发生了侧翻。 大约十秒后,一只巨爪从内部撕开了校车厚实的车皮,随即就有一条巨臂从车内探出。 这一幕已然很骇人了,但更让人觉得大跌眼镜的是:同一秒,地上那位半边脑袋不知被什么爆炸物给炸没了、且被几吨重的车结结实实碾压了两下的仁兄……居然站起来了。 他起身的同时,校车里的怪物已把头伸了出来,并狂吼一声,听到这嚎叫,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捂着脑袋、一瘸一拐地开始逃跑。 视频到这儿,镜头切到了邻近的另外一个路口的摄像头上,画面中,还是那个人……在前一个路口还一瘸一拐的他,跑了这十多米后,姿势就变了,仿佛他的伤腿在这几步之间就已复原了一般…… 再到下个路口时,仅从身体的动作来看,已看不出他有伤在身,只是其头部的损伤好像没什么变化,所以他仍是用一只手紧紧捂着头。 至此,视频结束。 慢哥看完后,慢悠悠地等了几秒,才用他那不温不火的口气问道:“那你是要我对付这个自愈者呢,还是那个怪物呢?” “你说呢?”罗斯用一种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他。 “呵,这倒是奇了啊……”慢哥干笑一声,“以队长你的作风,这种状况难道不该是亲自上阵刚了再说的吗?”他顿了顿,“我记得你上次在开打前就叫增援,还是几年前追捕‘猎霸’时……” “行了行了……这说来话长,等事情完了我再跟你解释。”此刻,他们周围还有不少fcps的人马在呢,罗斯可不想让这货滔滔不绝地曝光各种eas的内部消息以及他个人的黑历史,故而赶紧打断道,“总之,现在这怪物已经在城里活动了二十分钟,虽然我已在第一时间通知市长启动了紧急疏散的预案,并用我的‘鬼兵’配合fcps的武装部队去吸引怪物的注意力,但伤亡数字和财物损失还是在飙升,你得赶紧了。” “嗯……”慢哥闻言,沉吟一声,点了点头,“好的,让我先看看……”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这种慢条斯理的反应真的让人很想打人。 “是那个方向吧?”过了几秒,慢哥看向西面,如是问道。 “是的。”罗斯几乎是咬着对方的句尾在回话。 这也是很明显的事情了,就算只是站在警局天台这种不算很高的地方,也已能望见市区那边有一片黑压压的浓烟一路升到天上。 “好……”慢哥又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就在周围的探员们在心里吐槽这货是不是准备站那儿思考人生时,忽然……一道人形巨影从天而降,双脚落地,站定在了警局门口的大街上。 还没等附近的人问自己一句“我产生幻觉了吧”,这个“巨人”就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别看“英雄”身形巨大,其速度可是能轻松超过两马赫的。转眼之间,他就从警局那边来到了事发地点、来到了……那头“怪物”的面前。 得见此怪,虎身牛角、蝠翼蝎尾,鳄鳞猬毛,爪利牙尖。 虽然在这个时代已鲜有人知,但这异兽的形象很明显是应了龙郡古代传说中的“四凶”之一——穷奇。 因是四足站立,穷奇看起来没有“英雄”那么高,但其头至尾的长度展开也足有六七丈,且体重方面也不在“英雄”之下。 仅从体型判断,二者应是势均力敌。 砰—— 说时迟,那时快!刚一照面,“英雄”便借着前冲之势,一个膝撞顶向了穷奇的肋部,先下手为强。 六十秒的时间可不长,虽然“英雄”的主人叫“慢哥”,但“英雄”可是一点都不慢,他每次都是以极快的速度去解决战斗的,这次也不例外。 而刚刚还在跟地上的“鬼兵”缠斗的穷奇……突然就被不知从哪里杀来的一个巨人一膝盖怼在了身侧,并且被那股撞击的巨力推飞了出去、在半空翻滚了半圈……作为一只暴走中的异兽,它的反应也是可以预见的。 就这样,一场短暂、但规模惊人的恶战,在这基奇纳的市区爆发了。 第九章 天老板 “你喜欢特摄片吗?” 看着从无人机上传送回来的现场画面,罗斯忽然问了慢哥一个问题。 慢哥也明白他的意思:“你真有兴趣的话,我的确有不少资源可以借给看,但我觉得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怎么?”罗斯从慢哥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担忧,“难道……你觉得这怪物连‘英雄’都处理不了?” “我怎么觉得都没关系吧?”慢哥沉声应道,“反正再过几十秒就见分晓了。” 这个回答,等于什么都没说,但罗斯已经听出来——慢哥的心里有点虚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按照“英雄”以往的表现,就刚才的那发膝撞过去,敌人不死也该残了。 然而,此刻,战场那边的实际情况却是…… 被突然袭击给顶飞的穷奇,只在半空翻了半圈,就用自己的翅膀稳住了身形,并反扑而来、展开了反击。 这一战,“英雄”的优势只有二个:其一,突然袭击所造成的损伤和带来的先机;其二,比起穷奇来更为灵活的、人型生物的四肢关节。 这两点,前者方才已经被他耗掉了,且并没让他占到太多便宜,而后者呢……就得看他在实战中怎么发挥了。 反观穷奇这边,优势可谓相当大。 首先,兽与人的战斗,最大的劣势通常是智力;但变身状态下的穷奇无疑也是有智力的、甚至比大多数人类还要聪明,而只能存在一分钟的“英雄”也并不是那种“会借助工具去对付野兽(比如挖陷阱、用火器)的人类”……所以,这种劣势也就不存在了。 其次,在体重相差不多的情况下,由于骨骼结构、肌肉强度、血管张力等诸多生理因素的不同,野兽的近身搏斗能力往往比人要高出很多倍。 这也是自然规律,因为人的身体进化成今时今日这样主要就是为了更好地使用工具,而那些野兽、捕食者们的身体始终是为了捕食而生的。 发达的大脑和灵活的手指让人类能够轻松地制造和操作工具,工具则可以帮人类战胜比他们更强的物种、大幅降低狩猎的风险并提升其效率,让人类站到食物链的顶端;还可以帮人类奴役其他的物种、更有效率地生产农作物、减少劳动力的付出、制造适合他们生活的环境,以及衍生出更多种类和功能的工具…… 而捕食者,有的只是锋利的牙齿和利爪、残暴的咬合力、匪夷所思的瞬间爆发力……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服务的——方便他们逮住自己活蹦乱跳的晚餐,将后者迅速制伏并生吞活剥。 顺带一提,无论在哪个版本的传说中,“穷奇”这种生物都有一个共同点——喜欢吃人。 如果你相信进化论,你应该可以从这点上推测出一些什么来。 综上所述,纵然“英雄”是个可以从物理层面碾压凶级能力者的战斗实体,但遇上同样具备这个实力的穷奇时,他就和一个遇上了老虎的普通人差不多了。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普通人可不像“英雄”这样有着坚硬的皮肤和自愈能力,而普通的老虎也不像穷奇这么能打还会飞。 且看,战场之上…… 穷奇双翼一展,狂岚即起,它一个俯冲就从半空飞扑纵落,扬起一爪就拍向了“英雄”的肩颈处。 “英雄”见状,左脚后撤半步,侧身而避,并将右拳一摆,欲再击穷奇肋部。 但穷奇在空中的灵活程度显然在对方的预料之上,纵是在这疾冲之际,它亦可随时调整姿势、乃至改变速度和前进的轨迹……因此,“英雄”的应对在穷奇眼里尽是徒劳,它一个拧身侧旋就朝侧面腾出了七八米,闪到“英雄”的拳路之外,换了个角度,收起利爪、曲首一探,一口咬住了“英雄”的左臂。 “英雄”那钢铁般的皮肤在穷奇的獠牙前跟一般的人皮也没有什么区别,交错的牙锋撕开了他的皮肉、深深嵌入骨中;重压之下,臂骨寸断,肉如霜坠,血如雨落。 好在……“英雄”并不会因为受到伤害而感到疼痛或者畏惧,因为他是慢哥理想中的“守护神”,无论在何种情况下,“英雄”都不会退缩,他会奋战到底,直到敌人或者他自己被消灭为止。 呼—— 下一秒,“英雄”的右手便化拳为指,破风而来,直取穷奇的左眼。 此举,让穷奇进退两难……它既没有足够的时间彻底咬断“英雄”的左臂、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将嵌入对方手臂的牙给拔出来,也就是说……“英雄”的那条胳膊成了一块卡住穷奇牙齿的饵食,让它的整个脑袋都被限制住了。 这就是此前提到的……“人型生物的优势”之一,灵活的手臂关节和五指让人类在搏斗中对攻击的姿态、角度、技巧等都有了更多的选择,尤其是在这种“反击”中,动物往往会在身体的一部分被咬住后就彻底遭到压制,但人不会。 一息过后,这戳眼的一击,精准命中,把穷奇左边的眼珠捣烂了。 穷奇在疼痛的刺激下,也是爆发出了一股恶力,顺势将“英雄”的左臂咬断。 这一轮攻防,结果以一方失眼、一方失臂而告终…… 像这种足以造成永久残疾的伤,对常人来说肯定是很严重了,但对穷奇和“英雄”来说,这只是暂时的损伤罢了;穷奇的眼睛只要花点时间就能长出来,而“英雄”的手臂在他下次被唤出时也会痊愈。 当然,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旁观者们看来,刚才那场面绝对算得上是一场恶战。 在人们的普遍的印象中,巨大的生物动起来会很慢,但眼前这俩的动作却是快到让人眼睛都跟不上;就这一冲、一闪、一咬、一戳、一断……全是发生在短短三秒之内的事情。 二者搏斗时带出的风压犹如在局部掀起的强台风,将周遭的地面、建筑、树木、车辆……都掀得七零八落,他们分明都没有刻意去破坏环境,就已将方圆百米内弄得一片狼藉。 这会儿,那些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的fcps武装部队探员们已经很识趣地开始往后方撤退了,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变成“池鱼”,死个不明不白。 ………… 同一时刻,事发现场一公里外,一栋建筑的天台上。 “还是不行吗……”薛叔望着远处的战斗,自言自语道,“看这架势……再打下去那个巨人会输啊。”他长叹一声,“唉……那下回只能设法让罗斯把远在其他郡的、更强的高手叫来了,或者……我干脆换个布局?” “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忽然,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并接了他的话。 这一变故,让薛叔十分惊讶,因为之前有好几次“发生了战斗”的回溯中,他都是站在这个位置观看的,但在那些时间线上,从没有人发现过他、更没有人这样悄无声息地接近到他的背后过。 闻言之际,薛叔谨慎地转身、回头。 结果,他看到了一张可说是“久违”的面孔。 那是一个气质颓废的男人,看上去二三十岁、头发乱糟糟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件黑衬衣,领口敞开着、没打领带,总的来说……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是你?”薛叔的眼神当即就变得肃然起来,他的身体也本能地紧绷着,就仿佛看到了某种随时会将自己吞噬的可怖之物。 几年前(此处指现实时间,如果算上薛叔回溯的主观经历,他已经度过了十几年),当薛叔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也是一样的反应,就好似……他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要远离这个人。 “可不就是我咯。”黑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已走到了护栏边,他将腰部倚靠在那儿,慵懒地接道,“当初我把你那能力的‘代价’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少用,现在看来……你小子好像把我的提醒当成耳旁风啊?” 薛叔看了他几秒,回道:“我并没有质疑你的话是真是假,只是……即使我知道回溯时间会消耗我的寿命,但有些事……我还是不得不做。” “哈!”黑衣男子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狂笑、癫狂的笑。 “你笑什么?”等了一会儿后,薛叔才问道。 对方稍稍收敛了笑意,回道:“呵……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说‘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但那个人不是你……”他顿了顿,“你、和这世上的大部分人,你们所做的种种……在你们看来不惜一切也要去完成的事,其实都毫无意义。 “你做或者不做,事情发生或不发生,今天这城里死一个人或死一万个人……对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做的一切都不重要(nothing_you_do_matters),你的存在就是一个谎言(your_existence_is_a_lie)。 “就算你今天真的成功减少了几百或者几千人的伤亡,那就真的是在做好事了吗? “这‘好’是对谁而言的呢?对那些活下来的人?对联邦政府?对人类这个群体?对这个星球?还是对这个宇宙? “说到底……从主观上能够在这件事上寻求到所谓‘意义’的人……有、且只有你自己。 “就连被你拯救的那些人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因为这条时间线上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没有你的干涉他们会死,即便他们有朝一日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他们也同样不会明白这份生死之差旨在何处。 “是你‘要救人’,所以‘有人被救’,而‘有人被救’这个结果,让你……这个充满罪恶的种族中的一个个体……感受到了因果变动对你背负之‘罪’的影响,并浅薄地将其解读为了一种——‘意义’。”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薛叔听是都听进去了,可惜……不是很懂。 “呃……”思索了几秒,薛叔才沉吟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再回溯时间了,任由那怪物去进行破坏?” 那男子耸耸肩,看起来薛叔的反应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薛叔能理解自己的本意:“放心吧,那怪物马上就走了。” 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远处的穷奇还真就抖起双翼、腾空而起,飞离了战场…… 看到这一幕,薛叔也是哑口无言。 “你还算有点能耐,但是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片刻后,黑衣男子再度开口,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递到了薛叔的面前。 薛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卡片。 这卡片和名片差不多大、做工很考究,其正面印了一个白色的逆十字,背面则只有一个数字——“7”。 “这是……”薛叔疑惑地看着对方,试探着问道。 “这是一张日托所的招待券,你可以在那里陪一些跟你差不多的小鬼一块儿玩玩。”男子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好像也不是在说谎话。 说罢这句,他就离开栏杆、伸了个懒腰,似是准备要走。 “这回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你是谁?”薛叔冲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又问了一句。 “嗯……”那男人想了想,随口应道,“你就叫我……‘天老板’吧。”他回过头,又看了薛叔一眼,“收好那张卡,不久后我们会再见面的。” 对于“老板”这个称呼,薛叔倒也能理解,因为几年前他第一次邂逅“天老板”时,就是在一家书店里。 当时的薛叔异能刚觉醒不久,能够回溯的时间还很短,而且对于很多异能相关的事情都不了解。 于是,他试着在网上查找相关的资料,但发现无用的干扰信息太多、真假难辨;后来他又去了联邦的公立图书馆,却发现搜“超能力”这种关键词,只能找到小说类的书籍,而找不到任何调查研究类的东西(因政府的管控、这类书籍根本不可能走正规渠道出版)。 就是在那个时期,某天傍晚,薛叔走在一条不常去的小街上,偶然间看到了一家书店……他鬼使神差般地灵光一闪,想到了这种连旧书也收的小店里也许能找到些有用的“歪书”,然后就进去了。 结果,他就跟这位“天老板”有了一面之缘。 当日,被天老板云山雾罩地灌输了一大堆信息后,薛叔回到住处想了一宿;第二天,当他再次来到那条街上,却发现那家书店竟然不见了…… 任凭薛叔去找周边的商户、住户打听,甚至去城市管理部门询问这个地址的情况,也没找到半点线索。 这宛如“都市传说”般的经历,成了只有薛叔心中的一个疙瘩,他最后的结论是——“有三成几率是我喝醉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而产生了幻觉,还有七成几率是我遇上了一个很强的能力者。” 时至今日,在薛叔这第n个十三号星期五,他终于又一次遇到了“天老板”。 虽然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对方,但他可以感觉到……在这个人的面前,即便是使用时间回溯,他也无法从对方口中多套出哪怕一个字来。 因此,薛叔也没有挽留天老板,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离去了,并且……如天老板所说,他没有再去回溯时间。 这一天的循环,在此结束。 但一个新的谜团,已在薛叔的心中萌发。 午后的阳光下,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卡片,期待着……这会是通往一切答案和终点的钥匙。 第十章 LINE ???(穷奇) “嘿!瞧瞧这是谁来了。” 阿奇的一只脚刚踏上校车,坐在中间靠窗位置的贾斯丁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声地嚷嚷了一句。 很显然,贾斯丁在车停靠前就看到站在车站等车的阿奇了。 当阿奇走上来时,车上的孩子们就开始起哄。 无论是比阿奇高年级的、还是同年级的、甚至是低年级的,都朝他投去了嗤笑的目光。 噗咚—— 数秒后,只向前走出了几步的阿奇就被绊倒了。 “注意看路,loser~”伸脚绊他的孩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嘲讽的语气言道。 阿奇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爬起来,并伸手去捡从手中掉落的纸袋。 可是,另一个孩子先他一步抢走了那个落在地上的纸袋,自说自话就将其打开,并高举起来喊道:“嘿!快看,阿奇的午餐只有两片干面包和一个梅子糖!哈哈哈哈!” 其话音落时,车上又是一片哄笑。 虽然一份寒酸的午餐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但这并不是重点。 很多时候,当人处在一种特定的环境里时,事实本身会被模糊,人的行为会被气氛和立场所驱使。 就比如此时、此刻…… 当学校里所有“酷孩子”们和恶霸都在找阿奇的麻烦时,如果你表现出不悦或者站出来替他出头,那下一个被欺负的也许就是你了。 没有人愿意和阿奇落到一样的下场……没有人。 “嘿!小鬼,快给我滚到座位上去!我可没工夫跟你耗着,还有你们,都给我安静点儿!” 又过了几秒,司机的抱怨声从前面传来了。 作为车上唯一的成年人,他并没有对这些事有太大的反应,他认为这只是小孩间的打闹,不关注、也不在乎。 和大部分的成年人一样,他讨厌自己的工作,这种讨厌的程度往往与时薪的低下和劳动的强度呈正比…… 总之,司机想的,只是快点把这班车跑完,赶紧去休息,其他的事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只要这些小鬼别在车上搞出什么事故来,剩下的都是学校的问题。 在司机的喝声中,孩子们稍稍收敛了一些。 “还给你,loser~不用谢。”抢走阿奇午餐的那个孩子一边将纸袋递到阿奇面前,一边用一副得意的嘴脸将阿奇的梅子糖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而当阿奇伸手去接那纸袋时,那个孩子却又撒手将那纸袋重新扔回了地上。 阿奇只得自己再弯腰将午餐捡起,并快步地走到了校车最后一排的一个无人角落里坐下。 这时,车开始行驶了。 到此为止发生的这些,是阿奇每天早上都要经历的日常;其实今天还不算最悲惨,若是赶上有某个同车的恶霸心情不好,对方还会故意坐到他的身边,一路上抓他的头发、推他的脑袋、拧他的胳膊等等。 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呢?这就得从一年前说起了。 阿奇的名字叫方相奇,无论从他的外表还是平日的表现来看,他都是一个很普通的亚裔小学生。 一年前,他转学到了基奇纳的一所公立学校。 他的“父母”自从给他办了入学手续之后就很少露面了,理由是“工作忙”;好在学校的老师本来也没有什么热情去约谈他的父母,大部分时候他们只是通过学校官方的网络交流工具和家长们交流,而且这种“交流”是校方要求的,否则他们根本懒得废话。 在老师们的眼里,阿奇是个很烦人的学生;他的成绩平平,家里也没什么钱,逢年过节也从来不给老师送礼……当然了,在这几条上,绝大多数学生都一样。 在等级制度分明的联邦,这种为底层工薪阶层服务的公立学校,配套的资源自然也都是底层的——每天只想着如何在退休前多捞些油水、但同时又想明哲保身的校长;除了骚扰女教师和单身母亲之外,终日在动歪脑筋要搞死校长上位的教导主任;总觉得自己在岗位上屈才了、但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才,而且水平很糟且不在乎学生的教师等等。 把一群来自各种问题家庭、缺乏正确引导的熊孩子丢到上述这些人的手里,会有什么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而在这些师资“软件”之外,学校的“硬件”也同样堪忧…… 像这种非平困地区的公立中小学,来自外界的资助几乎是零。 买研究项目也好、为自己培养人才储备也罢,商业赞助一般都会找高等学府;而那些为了“名声”捐钱的人,则更倾向于捐给贫困地区的中小学。 因此,阿奇就读的这所小学,资金来源几乎全是政府拨款。 纳税人的钱是送来了,但具体落实到“怎么花”上,那就是少部分人决定的了;校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刚才我也已经说过了……他弄来的硬件,从课桌到黑板、从校车到校舍、从装修建材到教学用品……都是一言难尽。 简而言之,阿奇就读的学校,很糟糕。 这种“糟糕”,也是他目前处境的诱因之一。 阿奇之所以会让老师觉得烦,是因为在上述那几条的基础上,他还总是“惹麻烦”。 那么……什么叫“惹麻烦”呢? 很简单,比如说,两个孩子在操场上打架,打得都见血了,麻烦吗?当然麻烦,老师得来处理,也许老师还会因此挨上头的骂、扣工资。 又比如说,有人在厕所恶作剧,秽物搞得到处都是,麻烦吗?也很麻烦,老师还是得出面,学校的清洁工在收拾这种额外的烂摊子时还会要求加钱。 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阿奇又在食堂“摔倒”了,弄脏了地板;阿奇的课桌被人从楼上扔了下来,一套公家的财产又报销了;阿奇头顶着一个颜料桶、满身颜料地出现在走廊上…… 老师们同情他吗?有一点吧,但更多的是嫌弃;比起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牵涉到他们自身的事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举个例子就是——甲跳楼,死在了乙的面前,比起为甲感到唏嘘,乙更加在意的是自己身上莫名其妙被溅到了血,太倒霉了。 不要觉得这是冷漠,这……才是人之常情。 老师们对阿奇的感受大致如此,每当阿奇“惹了麻烦”,即便是做做样子,他们也得去打听是谁揍了他、欺负了他,但很多时候当事人不会承认、也没有目击者愿意站出来替阿奇说话,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都找不到人去惩罚和背锅。 久而久之,对于阿奇的事,老师们就想到了一套办法。 首先,打架,是比较好抓现行的,不管是谁和阿奇“打架”,就罚两个人一起留堂,反正问他们起因也是白问,小鬼打架的原因有什么好问的?大人的纠纷都未必能说清楚呢。 其次,在食堂“摔倒”的事,由于这事儿每次都抓不到“犯人”,那就干脆罚阿奇自己把地板清理干净吧,这样清洁工就不会总来抱怨了;老师们的逻辑是——他要真不想清理地板,他走路时就会“更加留心”的。 还有别的那些造成损失的恶作剧,他们也都以类似的方式处理;他们已想好了……若是阿奇的父母来质问,就以“孩子间打闹,双方都有责任”来回应,反正阿奇只是个孩子,真要辩驳起来,他还能说得过大人么?即便是pta处理问题,还不是看开会时哪个家长闹得最凶? 就这样,经过了一年的时间,阿奇从一开始的“偶尔被霸凌一下的转校生”,渐渐变成了“全校的出气筒”。 尚存善念的孩子对他避之不及,生怕和他扯上关系或者沦为与他一样的存在;其他的孩子则把他当成随意发泄怒气的对象,有时单纯是为了好玩而去捉弄他一下,因为他们觉得“反正那是阿奇”,“捉弄阿奇是理所当然的、不会有什么后果”这种念头已经成了一种默认的共识。 而这桩桩件件种种……虽然会让阿奇感到些许费解,但他也始终没有发作。 他并非是喜欢逆来顺受或者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是,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把这种经历,当成是一种“训练”,一种锻炼自己意志和心性的训练。 阿奇认为,适应这种环境下的生活,是在险恶的“人类世界”生存的必要条件之一;只有学会了忍耐,他才可以放心地融入人群中,不必再担心“自己体内的那头凶兽”会因情绪波动而挣脱压制。 而今天,即十三号星期五,就是他这“训练”最为关键的一天。 对于阿奇他们“一族”来说,每逢“天生异象”,其体内潜藏的力量就会迎来一次活跃期,若他能撑过今晚的血月(即月全食)而“不变身”,那这一年的历练也算没有白费。 怀着这样的想法,阿奇今天的心情还挺不错的,纵然在学校里还是被各种打头、推搡、辱骂……他也没怎么在意。 因为是周五,他们这样的公立小学下午是没课的,于是,中午时分,阿奇就乘上了校车,准备“回家”了。 说是“家”,实际上就是个“空壳子”;阿奇住的公寓房里空空如也,别说家具了,基本生活用具也没有,连水电煤气也早就断了,因为……他根本不需要。 阿奇不需要灯火,他本身就可以在深渊级的黑暗中视物。 阿奇也不需要食物和水,虽然他可以吃喝人类的食品,但并不能从中获得什么能量、也无法产生饱腹感。 至于父母嘛……在学校露面的那两个人其实是阿奇用法术“变”出来的;虽然他并不是很擅长法术,但在短时间内使使障眼法是没问题的。 不过,有件事阿奇还是需要的,他得“睡觉”;在人形态下,他或多或少都需要“休息”一下,和“进食”相比,用盘腿打坐的形式他能获得更多的能量,时间倒不用很长,打坐一个小时就能让他在接下来的二十小时内保持精力充沛。 因此,阿奇回到住处做的事情,一般就是做作业和盘腿打坐;在那些学校食堂不提供午餐的日子(比如学校有活动、或是周五半天课的情况),他还会出门去买点食物(钱也是他用障眼法变的,过段时间就会消失,因为他总是去大型商场买东西,且买的很少,所以结算时少那一点钱也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带去学校当“午饭”,吃给别人看。 今天,在校车上时,阿奇便已在想着……一回家就打坐,熬过了今晚,他便算是完成了“进境”。 下一个阶段,他打算改变自己待人接物的“方式”,尝试在人形态下和别人起冲突也不变身。 吱—— 正这么想着呢,一阵急刹车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按理说,以这个时代的科技而言,校车这种理应最稳当的交通工具是很难发生侧翻的,但……“买校车”可是笔大买卖,买卖越大,能榨出的油水越多;校长先生显然在校车这块赚了不少,所以这会儿……车的悬挂出了些问题。 除了悬挂之外,校车内部的一些座椅也出了状况。 吃回扣的买卖,99%都存在以次充好的现象,原本应该采用一体成形的轻材质的座椅,为了节约成本,只能用沉重的廉价金属材料来代替,反正只要在外面包裹一层胶质层,一般人也瞅不出什么区别。 但由于材料的规格问题,座椅衔接处的螺丝和零件就没法儿上到严丝合缝了,加上平日里一些熊孩子的摇动,当车子发生侧翻时,便有几个座椅直接从原位分离、掉了出去。 其中的一个,好死不死地……砸向了阿奇的脑袋。 当人形态的身体遭到严重、乃至致命的伤害时,阿奇也就无从去压制体内的“穷奇”了。 于是,在这个午后,已经一年没“好好吃过饭”的穷奇,不但是饱餐了一顿,还做了不少运动。 ………… 下午三点四十分,北美,休伦湖。 穷奇自空中呼啸而过,湖面之上,波澜紧随。 它身上的伤势不算太重,但它知道自己不能停止移动,因为此刻联邦的卫星肯定还在追踪它的信号,那个“巨人”也随时有可能追上来。 就在这时…… “嗯?”穷奇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发生了变化。 前一秒还在飞行的它,一秒后突然就变成了连自己都无法变回去的人形态,并且……开始坠落。 他就这么从半空掉进了湖里,在脑袋接触湖面的瞬间,他失去了意识。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湖边。 也不知是谁把他放在了这里,并在他的身旁留了一个鼓鼓的双肩包;从左眼和身上伤势的自愈情况来看,他推测自己最多只昏迷了十分钟左右。 稍稍缓了口气后,阿奇看了看周围,没有看见人、也没有其他异常。 于是,他打开了那个背包…… 背包里有一套干净的、小孩穿的衣服,还有一些医疗医用品,可以帮他掩盖一下尚未痊愈的伤口。 另外,还有一张字条,和一张黑色的卡片。 卡片的一面印着个白色的逆十字,另一面则是一个数字——“9”。 字条上写着:“你好,我叫子临,刚才是我的同伴救了你,不管你是否感激,我先在这儿说声不客气。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想,我和你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帮你呢?难道是我坑了你吗?所以我在此声明一下,你的变身跟我可没关系,校车撞上的人叫燕无伤,绰号‘邮差’,要寻仇你找他。顺带一提,之前跟你打得那个巨人,只能战斗一分钟而已,其实你要是再坚持一会儿,他就自己消失了,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会追过来。但现在……我仍建议你赶紧离开,虽然卫星无法定位身体缩小后的你,但他们肯定会派人到信号消失的地方来搜索的。ps:把卡片收好,日后有用。” 尾声 substitute 虽然名字叫做“无伤”,但燕无伤却是个经常受伤的人。 当然了,以他的职业来说,这也是在所难免。 好在他是一名能力者,而且其能力刚好带有“自愈”的效果,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也的确是处于“无伤”的状态。 不过这回,是个例外。 在这次的“事故”中,燕无伤的头部……准确地说是他的脑子受到了损伤;这种伤,就不是立刻可以复原的了。 看到这儿,或许就会有人问了,即便是有自愈能力,但脑子受伤了也可以活着并让伤处愈合吗? 答案是……可以。 因为燕无伤的能力并不是、或者说并不仅仅是“自愈”而已。 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个自愈能力者,那是由于“自愈”是他身上最明显的异能特征,但实际上,他这个能力的真正名称是——赫尔墨斯。 按照eas的标准,这世界上所有能力者和变种人的能力都可以归为七类,分别是:体质变异、精神干涉、能量转化、分子影响、时空引导、秩序破坏和未知领域。 但像“赫尔墨斯”这种以神祇的名字来命名的能力,通常都是“复合型异能”,即“同时符合多项分类的标准”,遇上这种不好划分的能力时,随手就归为“未知领域”未免有些草率。 于是,eas就想到了新的划分办法:建立一个高一级的特殊条目,然后把符合条件的几个分类写到这个条目的下面。 以“赫尔墨斯”为例,要分类的话就是——“神祇体质”类,含“体质变异”、“能量转化”、“未知领域”。 不过,现在的eas还并不知道燕无伤是这个分类里的,虽然他们早就给这位“邮差”建了档案,但一直以为这货就是个体质变异类的能力者而已,再加上燕无伤只是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并不是反抗军之类的人物,所以政府对他也不算很重视。 只有燕无伤自己知道,除了拥有能在受损后迅速自我修复的细胞(自愈、快速代谢毒素、超强免疫系统)之外,他还有着卓绝的身体柔韧性和脚力(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发挥出超越自己能力等级的速度)、对其他能力者的探知力(近距离观察时可凭超直觉判断对方是否会对自己造成死亡威胁),以及肌肉不会分泌乳酸(近乎无限的耐力)等异能。 另外,还有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超常之处,比如在音乐和文学方面,他都有着过人的天赋,只是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一直没什么机会去涉足那些领域。 那么,像他这样的能力者,在“脑部受伤”会怎样呢? 很简单……只要大脑的缺损率在50%以下,坏掉的部分就会重新长出来,且长出来的那部分大脑是“新的”、有着数十亿个崭新的神经元;理论上来说,复原后的大脑机能反而会有所提升。 这就是“神祇体质”者,只要他们的生命之火没有完全熄灭,附在他们身上的“神力”就可以将他们重塑,并以更年轻、更强壮的细胞让他们变得更强。 ………… 十七日,周二。 事隔三天,燕无伤的身影,出现在了底特律的街头。 用燕无伤自己的话来说:“哥用了三天时间终于治好了自己的脑残。” 话是玩笑话,但这三天他的确是不太好过。 虽然大脑本身是没有痛觉的,但各位可以想象一下……在第一天就已经复原了头骨、头皮和头发的燕无伤,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时刻都感受着一部分脑仁儿在自己半个空荡荡的脑壳里慢慢滋长的那种异样感…… 无论如何吧,这感觉到今天早上已经完全消失了。 伤势复原后的燕无伤立刻就搞了辆车,驶向了星郡。 从基奇纳到底特律大约有两百公里路程,交通顺畅的话,不用半天就能到。 燕无伤一刻都没有耽搁,一进城就跑到一个帮会聚集地买了几把黑枪和几梭子弹,然后就步行着前往了“接头地点”。 这个“接头地点”,就是在原计划中他与“烟土俱乐部”的人碰头的地方。如果抢劫顺利,燕无伤和他的几个同伙们就会赶到这里来“交货”,但眼下……交货什么的肯定是不存在了,火拼一场还差不多。 燕无伤并不是一个很会记仇的人,在道儿上讨饭吃,黑吃黑这种事很正常,大家都是为了钱嘛,只要别把事情做太绝,日后还是好相见的。 但是,这次在基奇纳的遭遇,已经触碰了燕无伤的底线,这显然已不是为了钱而做出的事情,就算是私人恩怨也鲜有那么阴险的……这样要是还不报复,那他燕无伤以后还怎么出来混? 砰—— 怀揣着怒气和杀意,燕无伤一脚踹开了一间地下酒吧的门。 冲进去时,他二话不说先朝天花板上开了两枪,并大喝一声:“除了烟土俱乐部的杂碎,其他人……” 他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自己停下了。 因为他赫然发现,眼前的酒吧里,竟是空荡荡的;音乐也没开,灯光也只有吧台边上的那片亮着。 就一个“专门给各种雇佣兵买卖提供交易场所”的酒吧而言,这无疑很不正常。 此刻,吧台边上,坐了两个人。 从他们手边的空酒瓶和烟灰缸里的烟头来看,他们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有人托酒保转交一样东西给你。”短暂的沉默后,坐得离燕无伤较近的、一个穿着白西装、壮得跟门神似的男人冲他说道。 那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 隔着几米的距离,燕无伤隐约看到,那卡片冲着自己的一面印着一个数字——“1”。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两秒后,坐在白西装男左手边的、背对着燕无伤的那个男人也开口了。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让燕无伤感到非常熟悉,就好像…… “……我们想借用一下。”说话间,那个男人便缓缓转过身来。 看到对方的那一瞬,燕无伤瞳孔骤聚、心中陡惊,因为……那个男人,长得竟跟他一模一样,就连说话的声音都相同。 第一章 I know a guy 2218年,12月1日,金狮郡,伦敦。 一条僻静的小街上,一家门面不算大的书店静静地开着。 黑色的招牌上用大写字母写着“books”的字样,不知是老旧还是复古的装修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没有人知道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开在这里的,也几乎没人会去光顾,它就是那种你每天都会从门前经过、但从来都不会走进去的街边小店,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存在感。 中午时分,子临推开了木制的店门,伴随着一阵吱嘎作响的门轴声,走进了店里。 这家书店是个单层建筑,进屋后你会发现里面的空间比从外部看起来大很多,但依然会让人感到拥挤,因为……这儿到处都是书。 在这个整体格局呈十字型的书店里,无论是靠墙的书架上、桌子上、地上、还是各种犄角旮旯……只要你一眼扫过去,视线里必定堆着书。 这些随意堆放着的书籍构筑成了一个杂乱无章的奇异空间,纸张和皮革特有的气味充斥其中。 就是在这么一个连站立和行走都困难的破店深处,摆着一张办公桌,桌子的后面有个沙发椅,沙发椅上……坐着个男人。 他看上去二三十岁,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敞开着领口,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他,是这里的老板,姓天。 子临走进来的时候,天老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慵懒地坐在那儿,一手捧书观瞧,另一手则缓缓搅拌着桌上的一杯咖啡。 “我回来了。”子临一路走到办公桌前,开口言道。 “这又不是你家,回什么来?”天老板还是没抬头。 “那我进屋总得打声招呼吧。”子临道。 “你瞧,我就是讨厌你这点……”天老板此时终于放下了书,看着对方,耸肩道,“你太有教养了。” “呵……”子临干笑一声,吐槽道,“有时候我就会想啊……以前来你这儿的都是一帮什么人,是不是一进门就脏话连篇或者拔枪相向。” “那得分人了……”天老板挠了挠乱自己的头发,“像你这样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也是有的,不过那话题我们可以以后再聊,现在嘛……”他忽然顿了一秒,问了个问题,“怎么样了?” “让他跑了啊。”子临回道,“你明明知道干嘛还要问一遍?” “和!”天老板也干笑一声,“我知道‘无面’跑了啊,我是在问……你的感觉怎么样?” “你是想问我对‘失败’有什么感想?”子临应道,“那还真不少……我觉得自己能说上几个小时,你确定要听吗?” “不必。”天老板接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觉得这次‘失败’中,有哪部分是你自己的责任、哪部分是客观因素、还有哪部分是我的问题……就行了。” “这不废话吗?”子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行动是我负责的,那肯定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咯。” “哦……这样啊。”听到子临的答案后,天老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念叨了这么几个字,又喝了口咖啡,借机将情绪收敛起来。 “慢着……”数秒后,子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说让我去搞定‘两件事’,一是设局测试车戊辰、二是招募无面……其实是骗我的吧?”他后知后觉地念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算到了无面会跑掉?所以对你来说,真正的第二件事是‘观察我失败后的反应’?” “嗯……既然你已经自己想到了,那就记一下、学一下。”天老板放下咖啡,接道,“有时候,通往目的地的捷径并不是一条直线,适当地走些弯路……让多条线交织在一起,反而会事半功倍。” “用计于势,勿限于事……我知道,你跟我讲过。”子临道。 “从‘知道’到‘会’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天老板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继续努力吧。” 闻言,子临沉默片刻。 想了一会儿,他才道:“对了……在行动前,你跟我说,目前这个世界上活跃着的、能够模仿他人外貌的能力者有两个,那除了‘无面’之外,另一个又是谁?我们能不能考虑招募他呢?” “不可能的。”天老板想都不想就回道,“这种易容能力者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可是抢手货,另一个家伙早就被其他组织拉过去了。” “好吧……”子临撇了撇嘴,“反正我也留了后手,‘审判’时判官会把‘博士’带来,人数依然是够的。” “人数,从来就不是问题。”天老板在这句话上加了重音,“关键是……有几个特殊的能力者,他们的能力是‘必要的’、是‘会在某些时候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的’;不管来参与‘审判’的人够不够,这几个人、或者说这几种能力,一定要在逆十字的掌握之中。” “所以我早晚还是得再去找‘无面’?”子临问道。 “是的。”天老板道,“不过下次去找他时,你就未必要把他‘招募’过来了,干掉他也可以哦。” “什么意思?”子临道,“你一边说着他的能力是‘必要’的,一边又……”说到这儿时,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突兀地停顿了几秒后,子临虚起了眼,“你又有什么没告诉我吧?” “我没告诉你的事多了去了。”天老板却是理直气壮的样子,“原因都是一样的——时机未到。”话至此处,他话锋一转,“但眼下,你招募无面的行动既已失败,那这事儿就可以跟你讲了……” “好~好~洗耳恭听。”子临歪过头,一脸的无奈。 天老板这时则是往前凑了凑,摆出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了嗓门儿道:“i_know_a_guy……” 子临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就跟他开英文了,不过他也是挺会玩儿的,旋即就摆出和天老板差不多的表情,挑眉应道:“so?” “审判开始前,你得设个局,把他给弄来。”天老板回道。 “还要设局啊……”子临有气无力地念道,“这回又是什么妖魔鬼怪,直接找过去都不行?” 结果,天老板不但没回答他的问题,还瞪着死鱼眼,用鄙视的口吻反问道:“我刚让你学的东西你就忘了?” “ok,ok……my_bad。”子临举起双手,做了个类似投降的手势,微笑着应道。 “当然了……你本人的确也要去一次的。”没想到,天老板紧接着又改了口风。 “去哪儿嘛?”子临已经懒得吐槽了,直接问重点。 啪—— 下一秒,天老板便打了个响指,顺势伸手指向了一张挂在书店墙上的世界地图:“南美。” 第二章 会议 12月3日,中欧。 水晶郡,自古以来便有“欧洲屋脊”之称。 此地北连黑鹰郡,西接橡之郡,南邻冠之郡,东界雄鹰郡;全境以高原和山地为主,气候舒适,资源丰沛,地势高峻,区界分明。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落地生根的好地方,所以,在当下这个时代,它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联邦政府的权力中枢。 生活在这个郡的居民有20%都是联邦政府的关系人士,他们大部分都集中在伯尔尼,享受着这个星球上最佳的居住环境、商业服务和治安,并由最强的军力保护着。 当然了,他们也(用纳税人的钱)承担着堪称与月球接轨的物价和房价。 虽然有很多人都看不惯这点,但也无可奈何,因为那些人的“阶级”摆在那里。 在这个由联邦统治的世界,“阶级”是个非常重要的玩意儿。 尽管官方从来没有说过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且始终宣扬着人人生而平等之类的调调,但谁都知道……这是放屁。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再公平的体制也无法改变这点。 即便人类有朝一日发现了某种超级资源,让每一个个体都可以在完全不劳动的情况下得到物质满足,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一套相对而言极其公平、公正,可以在最大限度上维持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的制度……人,也一样是不平等的。 除非彻底消除人类这个物种的个体差异性,否则将任意的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肯定会有某些方面存在优劣高低。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将人“分类”并不存在什么对错,因为这是一种必然。 这种行为无处不在,就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 在幼儿时期,我们就被动的被分为了长相可爱的孩子和长得难看的孩子、聪明伶俐的孩子和木讷迟钝的孩子。 到了学生时代,孩子们因兴趣而主动地分成一个个小群体,但学校里的老师往往会以成绩将他们分类;在更复杂一些的环境里,家庭背景也会对此产生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加……家境差异巨大的孩子之间的关联终将慢慢被剥离。 而踏上社会之后,“分类”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乃至凶险了;同一个的单位的同事,会因出生地、毕业的学院、职位、不良嗜好等各种各样的方式划分出派系。 在很多时候,“利益”的驱使、处境的变化,也会让人的“阶级”和“立场”发生改变,让人将自己重新归类、站队。 所谓的“平等”、“中立”,不过就是上位者的虚伪和弱势者的渴望。 我们所建立的这个社会教给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学习、我们的努力、我们的付出、我们的挣扎……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自己和别人“不平等”。 因为这种“不平等”,才是真正的“公平”。 然而,联邦治下的“阶级”制度,却是另一种“不平等”,一种“不公平”的“不平等”。 这套制度让许多愚蠢、贪婪、缺乏觉悟和眼界的平庸之人占有了过多的资源,让许多险恶、浅薄、无耻和自私的鼠辈可以肆无忌惮地倾轧那些良善者的利益。 今天,就有一群居于这套制度之上、身处最高位的既得利益者,聚集到了此地……聚集在了这阿勒河东岸的伯尔尼新城区——“克里斯托城”中。 这小小的“半座城”里,除了联邦“内阁”之外,还坐落着fcps(联邦公共安全委员会)、eas(超能力者监管局)、监督者(supervisors)、ef(evolution_factory,进化工厂)、以及put-oid(平行宇宙穿越者观测干预局)这五个直辖特殊部门的行政总部。 当然,今天的事,跟这五个部门没什么关系。 这些大佬们从世界各地赶到这联邦内阁的办公大楼里来,都是由于一周前发生的一件“惊天大案”。 这案子的经过,说起来倒也不复杂,就是——有个来历不明的组织在樱之府的一艘游轮上搞了次神秘兮兮的赌博游戏,并邀请了一大帮联邦高层的“二代”们去参与,结果游戏当晚,这艘船加上这一船人就集体失踪了。 那晚,全程跟着那艘游轮的“护卫舰”有好几艘,基本都是船上的“客人”请来的私人武装,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雇佣兵;毕竟……像这种场合,叫军舰过来护航不太妥当。 不过,还是有人动用了自己家里的关系,找了一队军方的人马伪装成雇佣兵,拿着联邦的武器装备、开着第三方提供的船来了。 也正是这艘船上的军用记录仪,为事后前来调查的探员们提供了宝贵的证据。 和一般的民用设备不同,这种记录仪即便是沉到深海也可以承受住外部的压力而不损毁,且其发出的信号只会被军方的专用接收器搜索到;在断掉电源后的72小时内,该记录仪将不间断地发出高强度的、清晰的定位信号,72小时后,因内置电池开始衰弱,此时设备将自动转入休眠状态,以保存内部的信息为最优先。 虽然这个记录仪里拍到的影像是很有价值的,但……实际的调查进度,并没有因此加快多少。 案发当天的早晨,樱之府的海军便收到了记录仪发出的信号,他们马上派出了人手前去打捞,花了半天时间就把仪器捞了上来。 但东西出水后,由于各个经手人都不愿去剥这个烫山芋,谁来“接收”、“查看”、“调查”这几件事的权责愣是搞了将近四十八小时还没搞清楚。 别以为这点时间很长,在一个官僚做派积重难返、靡然成风的集团里,这种事耽搁个十天半拉月都很正常。除非上头有人愿意很积极地把事儿揽了,否则……别说是这种很可能引火烧身的大案了,就算是你打算给办公室里申请个鼠标,都能耗你个三四天……你还别怨采购的人,人家收到你的申请,八成还得去弄一堆文件,集齐七个领导的签名才能把事儿办了。 就这样……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被一帮樱之府当地的官僚踢了两天的“皮球”,最后总算是捋清了关系,找了一位出身平民阶级的中层指挥官,以“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带领一帮当地的普通士兵展开了调查。 这位指挥官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这案子……查好了,主要功劳得归领导,他最多就是在人家吃肉的时候分口汤喝;查崩了呢,那他就是背锅的临时工,具体用什么姿势背还得看事件的严重程度。 可惜……就算他心里想得很明白了,也别无选择,只能上。 在记录仪出水后的第三天,调查小组终于看了里面记录的影像,大体上……这就是一部海上版的《科洛弗档案》;在这段录像里,你可以看到有船只在天上飞来飞去,看到活人在半空被念力撕成碎片,你甚至还能在乱晃的镜头和间连不断的惨叫过后通过夜视镜头欣赏一段海底风光。 负责行动的指挥官才看了一会儿就灵机一动——“看样子这嫌犯法力高强,咱们通知eas吧!” 这锅一甩,半天工夫又耽误了。 长话短说,反正这案子从一开始就错过了追查的最佳时机,eas也好、fcps也罢,谁来接手也已经查不到什么了。 就这么兜兜转转地过了一个星期,差不多到了“就算没有录像也该发现有哪些人失踪了”的时候,那些失踪人口的家长们终于是集中到了伯尔尼,召开了这次“紧急会议”。 会议上,情绪激动的与会人员们痛斥着所有自己能攻击或者想攻击的人。 “你是管治安的,这就是你的问题!” “你是管海运的,这船去哪儿了你敢说自己不知道?” “你是管博彩的,你敢说你没听到什么风声?” ……都是废话。 在座的每个人,都管着一些东西、经营着一些东西,他们每个人都有很雄厚的人脉、财力和其他资源;只是……这回的事,他们是真不知道,知道的话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亲人去以身犯险呢? 事实上,他们中有一多半儿人连失踪的子女去了樱之府都不知道,大家都是大忙人,谁有时间关心自家的小祖宗每天上哪儿去花天酒地了? 所以,这些会议上的“发言”,要么就是在单纯地宣泄着子女失踪的愤怒和焦急,要么就是在相对冷静地将亲人的失踪当成筹码去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总之,这场上流社会云集的会议并没有秩序和效率可言,其混乱程度大概介于古希腊的贵族议会和二战时期的英国上议院会议之间。 就连主持会议的内阁十辅之一——荒井信一郎都无法控制住局面,当他发现理智的发言和引导根本毫无意义后,心力交瘁的他干脆就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假装揉着睛明穴,低下头……开始闭目养神。 按照他的估计,这场“会议”,或者说这场灾难,无疑将会很漫长;考虑到会议室里可以吸烟、且提供饮用水,这帮家伙起码能吵到下一个饭点。 还好……在争吵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后,出事了。 谁有能想到,此刻,在这个安保力度做到了理论上和实际上都“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地方,居然闯进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可以栖身于“阴影之中”,通过影子来移动的女人。 第三章 丛林探险队 12月5日,南十字星郡,圣保罗。 这里,曾是世界上最拥挤的城市之一,是个典型的“沙丁鱼都市”。 二十二世纪中叶,随着科技的发展、语言的统一、以及人口流动的便利性和自由度的提升,这种类型的城市渐渐地变少、并最终消失了。 至2218年,圣保罗已和全球大部分城市一样,只有城区还保持着大都会特有的拥堵,而稍微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就有着很多的空间。 这种“空间”大到什么程度呢? 比方说……可以给人建庄园、造私人游乐园,甚至是私人的野生动物园、植物园等等;据说,在星郡有个土豪,还专门圈了一大片土地,用以摆放各种1:1比例的巨大机器人模型……就是不知道那传言是真是假了。 简而言之,在这个资源相对充裕的世界上,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在圣保罗的郊区,存在一座不对外开放的私人机场,也是不足为奇。 ………… 上午,10:30,机场跑道上。 一架商用加大版的“湾岸九号”(运用新能源技术的豪华民用飞机之一,支持传统和悬停两种起落方式)已整装待发,机组人员正在做着最后的检测。 “混蛋!给我看着点儿!这可是精密仪器!”跑道上,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扯着嗓子指挥着工人们往货舱里搬东西。 虽然这位仁兄一身的包工头气质,但他的来头可不小。 他名叫罗德里戈,是世界著名的探险家、考古学家,在联邦中央学院担任历史和古文字方面的客座教授,是研究印加和玛雅文明的权威。同时,他在植物学方面也有着相当高的造诣,还曾出版过一本野外生存方面的著作,叫《你在野外能吃的一百道素菜》,内容非常实用,可惜销路不佳…… 毫无疑问,罗德里戈是个实干派,四十岁以前那基本就是一矮丑版的印第安纳·琼斯;当然,他可不像琼斯那样一天到晚都在被各种黑恶势力的追杀,因为他一般都是受到联邦政府的委托去探险的,而联邦政府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黑恶势力。 今天,也不例外。 两天前,从克里斯托城里突然就发出了一道命令,要求各单位必须在48小时内组建一支精锐的探险队,赶赴南美的亚马逊丛林……去寻找某样东西。 上头下了“死命令”,那下面自是一定要完成的;因为最上层发的话,所以不存在什么权责问题,这种情况下……事情执行起来非常快。 还不到5个小时,罗德里戈就被人一个电话从炕头上叫了下来,告别了老婆孩子,登上了前往南美的航班;在飞机上那几个小时,他靠着给自己灌咖啡、强忍着头疼草拟了一份行动计划书以及一张所需设备和物资的清单。 然后这两份东西就被送到了这次行动的另一名负责人手上。 那位“负责人”,是南美种植业(是的,在这个宇宙、这个时代,南美最有权势的人是种植业的垄断者,原因这里不做解释)的龙头人物——朱里奥·吉梅内斯,即十天前在四叶草号游轮上收到了辛迪加的警告而提前离船的那名拉丁裔男子。 作为被“珷尊”认可的人之一,吉梅内斯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虽然他平日里总是一副花花公子做派,但实际上,他是一个颇有城府之人。 吉梅内斯的父亲也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男人,所以吉梅内斯有着很多合法或不合法的兄弟姐妹,而这些人……在他的父亲去世后不久,都因各种各样的“意外”而离世了。 在斗争激烈、暗流汹涌的南美,朱里奥·吉梅内斯能以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坐拥父亲留下的庞大基业,并稳住其他家族的势力,其手腕可见一斑。 当然了,今天的行动,倒是不需要他来发挥什么才智,毕竟考古方面他是个外行。 吉梅内斯这次过来……就是来“刷脸”的;在南美这个地界,你想办事,找他这个地头蛇是最快的。同样的一件事情,让联邦官方指派个人过来办,就得多花钱、且弄来的资源还未必好,但让吉梅内斯去操办,可能一句话就搞定了,说不定连钱都不用。 联邦政府里也不全是傻瓜,既然这次有内阁的“令箭”在手,想指挥谁就指挥谁,干脆就把吉梅内斯给叫来了。 吉梅内斯也无所谓,反正他的任务主要都集中在筹备阶段,具体的探险不用他来负责,他跟过去就是看看自己的钱都花在哪儿了(这样事后报销的时候他才知道哪些部分可以多报、以及多报多少),顺带旅游一下;因此,这次他光是女伴儿就带了好几个,也包括上次他带上四叶草号的那位“曼陀罗”小姐,除了女伴之外,他还带了随从、保镖、香槟、冷冻牛排、甚至鲜花…… 另外,除了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之外,这次行动还有一名负责人。 这位,就是联邦内部直接指派过来的了。 索利德·威尔森,代号——“老兵”。 虽然是个“老兵”,而且他也只在联邦的部队服役过,但他现在没有军衔;曾经的军衔,最高也只做到过上尉。 如果你让他的战友来评价他,多半会得到这样一句话——“他不是人”。 这不是骂街,而是一种褒奖。 和索利德一起打过仗的人都一致认为这个男人就是一部为了战争而生的机器。 他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身体能力,坚若磐石的心理素质。 他是格斗达人、战术大师,精通所有人类已知的战斗技能,能驾驶所有类型的交通工具,对制式武器的运用出神入化、还具备相当水平的改造能力。 他对现代战争的适应速度之快堪比性病病原体适应人类的体液;他完成任务的效率之高犹如传销者携款潜逃;敌人的审讯官在他的面前就像是试图勾引太监的妓女;己方的指挥官在他的眼里也就是个智商只有二的弱智。 他可以在一场遭遇战中让敌人在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的情况下就被歼灭;他可以用一根牙线就逃出一座战俘营;他甚至能让一帮监狱里的种族主义者把自己帮派的名字改成“编织俱乐部”,每天聚在一起打毛衣。 总之,索利德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超级士兵,但……有两个“问题”,阻碍了他“晋升”的道路。 其一,当一个命令“很蠢”时,他就会拒绝服从。 什么样的命令叫“很蠢”呢?就是他认为错误的命令,而他认为错误的命令,那基本上……就是错误的命令。 这一点,担任他指挥官的人肯定不喜欢……很不喜欢。 还有第二,他的出身。 索利德的父母皆是联邦政府内的中层人员,但因为他们与反抗组织有来往,双双被判了终身监禁。 索利德的母亲在入狱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可她这种政治犯并没有缓刑或保外就医的余地,因此,索利德最后是在监狱的医务室里出生的,她的母亲也因产后并发症很快去世了。 索利德本来是要被送到“ef”去当试验品的,不过他的父亲请求联邦放过自己的儿子,由自己来代替,于是,索利德被送进了孤儿院,而他的父亲很快就死在了ef的研究所里。 这些事,索利德本人并不知情,他的档案被修改为“父母受到反抗组织蛊惑而叛国,并最终在狱中被某组织成员暗杀”。 但即便是这样的一份档案,也足够成为他“最多就是个上尉”的理由了。 索利德本人倒是不怎么在乎,经过这些年,军衔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就算他已无数次因为抗命甚至是殴打长官而被禁闭、乃至被军事法庭判刑,到最后……当联邦需要他时,还是会把他放出来,并允诺各种好处。 没有人会管他是下士还是将军,他们只知道,他是“老兵”。 这两个字,就是行动成功的保障。 ………… 十一点,在烈日的炙烤下,机场跑道上的气温已超过了三十度。 罗德里戈总算是指挥完了物资的搬运工作,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了下来,和工人们一起喝起了冰镇啤酒。 虽然挂着教授头衔,但罗德里戈其实是个很接地气的人。像他这种常年在第一线带队伍的,自然知道怎么跟底下的人打交道;干正事的时候就是得凶一点,要不然镇不住场面,而闲下来的时候则要跟基层人员打成一片,道几声辛苦、给点小恩小惠……所谓糖和鞭子并用,大体如此。 “妈的,12月跑南半球来搞事,上头那帮人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罗德里戈一边擦着汗,一边骂着街;这是他跟手下谈话的技巧之一——“骂领导”,因为在这个话题上他们有共鸣。 “就是!他们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让我们去雨林里喂蚊子。” “刚才我搬那箱子,我瞧了一眼,妈的里面居然都是香槟,这玩意儿又不能带进丛林,就为了在飞机上喝两口,让我们整那么重的大箱子,还要轻拿轻放,真是干了!我们又喝不着。” “算了吧,没让你在飞机上码香槟塔就不错了,你没看见箱子上的标记吗?那可是吉梅内斯家的东西,你也就现在敢说,等吉梅内斯家的人来了,你要再敢骂骂咧咧的,小心人家一句话就让你全家失踪。” 这些工人、或者说探险队员们大部分也都是在当地招募的,主要是这些人对这炎热的气候环境比较熟悉,当然……他们对吉梅内斯家族也很熟悉,这会儿反正也没人听见,这帮人便借着点酒精,发发牢骚,嚼嚼舌根, 就在他们这没营养的谈话进行之时,有几辆悍马从远处的机库那儿开了过来,并停在了飞机旁边。 片刻之后,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吉梅内斯和他的女伴、保镖、随从们……便粉墨登场了。 吉梅内斯今天穿了件长袖的白衬衣,卷着袖子、敞开着领口;一副架在额头上的名牌墨镜将他那略带卷曲的、油亮的头发从额前箍起;他的下身只穿了条骚粉色带花纹的沙滩裤,脚上潇洒地踩了双人字拖。 跟在其身旁的女伴们打扮也很休闲,有好几个领口敞得比吉梅内斯还开,下身则都是热裤短裙,无论是往她们的上面看还是下面看,都能看到两瓣儿圆滚滚肉嘟嘟的东西被衣物兜得一颤一颤的。 这番风景,自是让那帮血气方刚的工人们口干舌燥,一个个儿都目不转睛,喝酒止“渴”。 “嗨!好久不见,朱里奥!”罗德里戈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看地头蛇来了,赶紧凑上前去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哈哈!你又胖了,教授!”吉梅内斯也是大笑着上去拥抱了那个油腻的胖子大叔。 罗德里戈专攻的就是南美古文明,他以前带队多半也是来这边走动,所以跟吉梅内斯父子肯定是有些交往的,当然……也只是泛泛之交,远没有他们表现出的这么熟。 就这样,两人站在那儿寒暄了几句,吉梅内斯的女伴和随从们这时都已登机了。 罗德里戈随即表示自己要在这里等最后一名负责人到场,让吉梅内斯也先登机,不料……话刚说到这儿,一架直升机就出现在了天际。 两分钟后,这架直升机已停在了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前方十米外。 八名身着全覆式战斗铠甲的士兵从机上先后跃下,迅速排成了一排,数秒后,从中走出一人,行到罗吉二人跟前。 吱—— 伴随着一声轻响,这名士兵打开了自己的“面部护甲”,露出了尊荣。 索利德是个白人,看面相已有四十岁;他留着短发、两鬓已有些斑白,眉宇间透出一种饱经风霜的粗沥感。 “中午好,先生们,我叫索利德·威尔森,负责这次行动的安全保障工作。”索利德说话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罗德里戈教授,负责搜索、勘察、挖掘……”罗德里戈摆出了严肃脸,上前跟对方握手。 “呵呵……叫我朱里奥吧,我负责买单和活跃气氛。”吉梅内斯则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也过去随意地握了下索利德的手。 握完之后,他还问道:“话说……威尔森长官,你们这样不热吗?现在太阳底下可是三十多度。” “b17铠甲是联邦常规作战兵器中最先进的单兵武器,有恒温装置、空气过滤系统、活动关节衔接处用的都是特殊的合成胶、能隔绝任何大于60立方毫米的异物的入侵。”索利德回道。 “那么你这话用中文来讲就是……”吉梅内斯表示听不懂。 “自带空调、空气净化器、防虫防刺。”索利德说着,就抬手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七名士兵看到手势后,便整齐地转身、朝着登机楼梯过去了。 “预定时间快到了,这次行动很紧急,咱们尽快起飞吧。”紧接着,索利德就合起了自己的面部护甲,他说话的声音因此变闷了一些,“还有……我建议你换套衣服,朱里奥。穿成你这样进雨林,不出三个小时就会遍体鳞伤、并感染上三五种鬼知道是什么的病菌。” 说罢,他也转身登机了。 吉梅内斯闻言愣了几秒,看了看罗德里戈,确认完眼神后,吉梅内斯赶紧冲着索利德的背影高声喊道:“我说……你们的那啥铠甲还有备用的吗?” 第四章 追踪 南美,亚马逊河流域。 这里延绵着四万平方公里的热带雨林,是地球上最后几片杳无人烟的所在。 频繁的降雨和终年闷热潮湿的气候哺育了数千种珍奇的动植物,古老而丰沃的土地下埋葬了许多早在现代文明兴起前曾一度辉煌过的神秘国度。 早在二十一世纪初,即上一个帝国统治的时期,人类在“环境保护”这个问题上就已达成了高度共识,全球一体化的形式以及新能源的不断发掘,让人类停止了对这类地区的破坏性开发;唯有偷猎的情况一直都没有解决,毕竟……有买卖的地方就有杀害,而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 ………… 12月5日,中午十二点,一架“湾岸九号”豪华客机飞临了雨林上空。 虽然这支队伍接到是一个所谓的“考古”任务,但至少机上那三名负责人都心知肚明——这趟旅程绝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也不知道该在哪里降落?” 机舱内,听完了罗德里戈关于本次行动的说明后,索利德不假思索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呃……可以这么说吧。”罗德里戈耸肩应道。 他也很无奈,因为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到指定区域内寻找一个遗迹、并展开挖掘”,但上头给的这个“区域”大得离谱,且没有任何的勘察线索和参考坐标。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索利德得到答复后,试探着问道,“这将演变成一个长期任务?” “有可能,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对地方……”罗德里戈应道,“我的计划是,先到该区域的上空巡视一圈,然后凭我的经验锁定一个大概可能埋着古代遗迹的地方,随后再卸下物资和装备、搭建营地……边找边挖。” “凭经验吗……”索利德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接道,“恕我直言,教授,你的履历显示你在地质学方面并无任何学位,而且你也不像是在龙郡学过怎么看风水的样子……你这真的不是瞎猜吗?” “嗯……”罗德里戈露出尴尬的表情,犹豫了几秒,回道,“好吧……这就是瞎猜。” “喂喂……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啊?”闻言,在一旁左拥右抱着几名美女、躺在一张宽敞的大沙发上的吉梅内斯当即调侃道,“话说……教授,你挖了这么多年土,居然不懂地质学?” “是啊,谁让这年头的挖掘和解析技术都那么先进便利呢……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导师就跟我讲,在这个年代,你们要是还想去搞地质和古生物学……那不如自己去博物馆里躺着吧。”罗德里戈撇嘴回道。 “哈!”吉梅内斯干笑一声,喝了一口身旁美女喂到嘴边的香槟,再道,“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得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东挖西挖,直到挖到上头想找的东西为止?” “我也没办法呀。”罗德里戈摊手道,“这次的任务可是从克里斯托城里出来的‘直接命令’,就是让咱把这块雨林的土全部翻一遍,我也得照办不是?” “听见了吗?美女们。”吉梅内斯到这个时候也还笑得出来,“咱们这次‘野餐’的时间可能要延长咯。” “讨厌~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人家都没带换洗的衣服。” “达令~你再叫架飞机,送几间顶配的野外居住舱(可运输的迷你居所,房车理念的衍生品,内置水电、无线网络、家具、家电等设施,通常包含一间卧室和一个带淋浴的卫生间;最初是提供给一些伪野营爱好者的产品,满足他们‘在大自然中享受都市生活’的需求,不知为何后来在富人圈中也流行起来,出现了许多豪华型号)来好不好嘛?” 吉梅内斯的女伴们在听到了这个糟糕的消息后纷纷开始跟他撒娇,但听她们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吉梅内斯那句话的意义和严重性。 去雨林待几个小时,和待几天,是两码事。 而这个“几天”如果变成了“几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朱里奥。”数秒后,索利德又道,“为了你的安全和健康着想,我觉得……你和你的随行人员们,一会儿就不用下飞机了,直接跟着机组返航吧。” “别这么冷淡嘛,威尔森先生。”吉梅内斯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好歹也是被上头‘指名’的三个负责人之一,要是我连飞机都没下就这么回去了,我那些‘老乡’里肯定会有几个刺儿头借题发挥……找他们在联邦里的上线打我的小报告……那种状况,比我在这里喂蚊子可麻烦多了。”他这话说得挺俏皮,但内容却是充满着凶险的气息,“所以……无论如何,我也得稍微待个一天半天的再走,这样我才好交差啊。” 索利德听罢,略微思忖了片刻,刚想回应他,不料…… 此刻,一名身在驾驶舱中的士兵突然通过铠甲里的内部通讯频道说了句话:“长官,这儿有点情况,请您立刻到前面来一趟。” 这句话,几名穿着全覆式铠甲的士兵都听到了,但机上的其他人……除了两名飞行员外,并不知道有某些事态正在发生。 “失陪一下。”索利德很镇定,虽然他已从那名士兵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情很紧急、而且可能很严重,但他跟眼前两人说这四个字时的口气可是没有丝毫的着急与慌乱。 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见状,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想通过客舱里其他几名士兵的神情来猜测状况吧……人家又都遮着脸。 十秒后,索利德已走进了驾驶舱,并顺手关上了门。 “说。”门一关牢,他就冲着手下言道。 “长官,您看这儿……”那名士兵随即就伸手指向了两名飞行员前方的操作台。 索利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很快就定个在了某个屏幕上。 “我们被跟踪了?”以索利德的能耐,自然知道这飞机上的各种仪器表盘显示屏都有些什么用,所以他一眼就找到了问题所在——根据机上的侦测装置显示,此刻,在接近水平的高度上,有一个大型的飞行物体正在后方百余米外跟着他们。 “应该是的。”那名士兵回道,“而且……跟踪我们的东西很奇怪。” “奇怪?”索利德疑道。 那名士兵明白长官的意思,他随即就转头对飞行员道:“把你刚才给我看的画面给长官看下。” 他话音未落,那名飞行员便将一幅模糊的影像切到了自己手边的显示屏上,并说明道:“这是用嵌在机尾的自动检修机器人拍到的画面……” 索利德看到屏幕上的东西后,沉默了两秒,然后打开了铠甲的面罩,凑近用肉眼再确认了一次。 在确信自己看到的真的是一个全身猩红色涂装的巨大机器人之后,他才从嘴里挤出一句:“what_the_hell……” 第五章 斩落 在这个宇宙,尽管二十三世纪的人类科技已经非常发达,但“巨大人形战斗机器人”这种东西仍然是只存在于文学或影视作品里的设定。 联邦不去开发这种兵器的原因也很简单:其一,能源问题;其二,实用性。 能源这块,主要难点在于动力装置的微型化。 既然你造了一个人形作战单位,那肯定得保证它在行动时有着接近人类的运动性能,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但假如动力装置占的空间太大,那就不是“人形机器人”了,而是“龟仙人形机器人”。 可惜,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唯一能满足这种微型化条件的动力源就是“核能”;让一个可以长距离移动的作战单位搭载这种动力自是不妥的,航母和潜艇也就算了,陆上兵器揣着个核反应堆到处跑的风险难以预估……所以,在新能源或者更新的微型化技术出现前,这个问题怕是无法解决了。 什么?你说插电线?且不说你能造得出多长的电线,你的敌人看到电线后直接把它拔了或者打断不就完了?你以为人家是弱智么? 当然,关于巨大机器人,能源还只是次要的问题,实用性才是主要问题。 你开发一种兵器出来,自然是要用的,那么……什么样的战争非得要巨大的人形战斗机器人去打呢? 答案是,没有那种战争。 现代的人类战争,是双方围绕着彼此战略及军事设施展开的攻防,以消灭或占领为最终目的。 如果你要进攻某个设施或单位,最好方法就是用导弹、用炸药去远程搞定它,而不是派一个巨大的人形机甲过去将其砍爆。 如果你要防御敌人的进攻,最好的方法是张开弹幕和防护罩来抵消对方的远程攻击,同时自己也发一些导弹出去对敌方的发射体展开反击,而不是派一个巨大机器人穿过枪林挡雨过去反打。 如果你要占领一个地区或设施,最好的方法是在轰炸过后派地面武装部队进行搜索和压制,而不是让巨大机器人过去掀掉建筑的屋顶、用比水泥管还粗的炮管指着俘虏们的头让他们举手投降。 简而言之,现代战争中根本没有那种“必须由巨大机器人来完成的任务”,而巨大机器人可以完成的所有任务,都可以由其他的作战单位来完成、且后者的效率更高。 若一定要找出一件事是只有巨大机器人能做的,那恐怕就是“近战打击”了,但又有什么样的敌人非得用卡车头那么大的拳头、列车那么长的装甲刀去搞定呢?怪兽吗? 然而,就算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打怪兽,同样是用传统的战争兵器更有效。 一头怪兽如果连机器人的拳头都躲不过,那肯定也躲不过导弹,那我为什么不直接用导弹去轰它?难道导弹爆炸时所产生的破坏力还不如一块以一定速度前进的大铁墩子? 说到底……“用巨大机器人而不是导弹去打怪兽”这个逻辑,基本等同于——“我想杀死一头犀牛,但我觉得用火箭筒不如用大铁锤”。 综上所述,在2218年的联邦,巨大人形机体这项事物,依旧也只是种“男人的浪漫”罢了;任何一个有理性、负责任的军工科研人员都不可能一本正经地将研发这种兵器的议程提上来,更别说实际去研发了。 但,此时,此刻……索利德却是亲眼看见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而且正在朝他所乘坐的飞机追来。 纵是身经百战,见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时他也不禁爆了句粗口。 “我知道了……”不过,老兵毕竟是老兵,仅用了数秒,他就恢复了冷静,并开口对那两名飞行员道,“二位,现在由我和我的手下来接手驾驶,你们俩回客舱去,等我的指示。” 两名飞行员闻言,也没多说什么,这会儿飞机本来就是半自动架势状态,所以他们简单地应了一声,就离开了座位;从头到尾他们也没有质疑过索利德会不会开飞机,因为这位长官说话时的气场就给他们一种老司机的感觉。 “对了……”待那两人准备开门时,索利德又提醒了他们一声,“……出去之后,别乱说话。” ………… 与此同时,另一边,“猩红魔魁r-42”驾驶舱内。 “离‘指定区域’不远了哦,嘿嘿……该用哪种攻击方式比较好呢。”博士坐在经过他本人改装(为了配合他的体型)的驾驶座儿上,阴恻恻地笑着。 “你可别把他们都搞死了……”坐在他后边儿的兰斯用锉刀磨着指甲,接道,“呵……虽然那样做或许也挺有意思的……” “你是想看看,当你说出‘我不小心把飞机上的人杀光了’时,子临会有什么反应吧?”博士对兰斯的恶趣味也是略知一二。 “是啊……”兰斯拉长了嗓门儿应道,“但我大体上也能猜到,他会若无其事地回我一句‘会死在这里,说明他们也不过如此吧’,然后在心里默默地给我记上一笔,等日后找我算账时多捅我一刀……” “听你这意思……你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他的手里?”博士接道。 “大概吧,但未必是他亲自动手的就是了。”兰斯回道。 “你为什么要跟一个迟早会杀死你的人合作呢?”博士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哈哈哈哈……”兰斯却是笑出声来,接道,“整个世界都将被他所葬送,多添一两个像你我这样的亡魂……又有何妨呢?”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七分像是玩笑,但还有三分像是在说一件注定将发生的事。 “喂喂……怎么把我也算进去了?”博士转过头,看着兰斯,狐疑地问道。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你就随便那么一听,别在意。”兰斯打了个哈哈,扯开了话题,“现在你应该注意的是……咱们正在追踪的那架飞机已经离开你的视线了。” 经他这一提醒,博士赶紧又转头看前面,结果发现……原本在其前方水平高度飞行的那架“湾岸九号”飞机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不会吧……难道这年头民用飞机也流行装光学迷彩了?”博士一边念叨着,一边在前方的主屏上调出了一个扫描分镜,结果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架飞机并不是“隐形”了,只是在短时间内突然大幅降低了高度和速度,降到了他们的下方并被他们甩到了身后。 “嚯~我一个走神,居然就跑到我后面去了啊。”博士说话之间,其双手也在操作台上飞舞起来,猩红魔魁r-42在其操控之下也调转了方向,朝那飞机冲了过去。 “民用飞机的飞行员就算能够做出刚才的那组动作,在征得机上负责人同意之前肯定也不会贸然行事的。”兰斯接道,“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索利德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并接手了飞机的控制权。” “呵……你的意思是,现在那架飞机是‘老兵’本人在驾驶,就算我对他们‘粗暴’一点也没关系咯?”博士说这话时,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狞笑。 “你看着办吧。”兰斯应道,“还是那句话……别把那几个‘关键人物’弄死了就行。” 得到了这个近似于“肯定”的回答,博士心里自也有了分寸。 下一秒,猩红魔魁r-42便一个加速,瞬间就拉近了它与飞机之间的距离。 这台型号为“r-42”的巨大机器人,是一部名为“猩红魔魁”的原型机体的变体,在经过了“1”到“41”型的不断改良后,42型已经是非常成熟的型号,其主要特点就是强调“泛用性”;尽管r-42在作战性能上比起原型机来要差一倍左右,但同样的……它对机师的要求也较低,绝大多数普通人经过训练之后都能驾驶,而且这机体还可以量产。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了,联邦不是不研发巨大机器人吗?而且巨大机器人不是有两个解决不了的问题吗?那这玩意儿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是“逆十字”阵营的科技。 关于动力核心微型化的技术,他们早就掌握了,至于实用性方面……前文说也得很清楚了——“任何一个‘有理性、负责任’的军工科研人员都不可能搞这种研究”……但逆十字这种常年使用疯狂科学家的组织,大部分情况下不讲什么理性、也不负什么责任,他们就是要搞“男人的浪漫”,就是要造巨大机器人! 于是,此刻我们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台猩红涂装的机甲从一架飞机上方俯冲而来,在俯冲的过程中,其双手朝后伸去,分别拆下了自己两片战翼,并将其拼装变形,组成了一把巨大的“斩舰刀”。 紧接着,便是握刀,怒斩。 晃眼之间,但见一道猩红的巨影自天空中闪过,刀锋过处,绽出音障的激波。霎时,飞机一侧的机翼便从机身上被斩离了,其切口处……平整得像是激光扫描到的断层。 像“湾岸九号”这种以追求舒适为目的的豪华民用客机,通常都有着巨大的体积、沉缓的操控感、以及形同虚设的防御系统(只有呼救和小范围自动维修两个功能)……在这绝对的硬件劣势下,纵是索利德也无法做出规避动作,只能硬扛。 不过,对这种状况,他也是早有准备…… 接管飞机的那一刻,索利德就明白,只要对方发动攻击,不管是用炮火还是用这种夸张的攻击方式,自己都没有反击的余地,所以他才会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就把飞机降到现在这个高度。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在斩击发生的同一秒,索利德便用手动模式强制关闭了所有的推进引擎,这样一来,剩下那一翼上的引擎也不再产生推进力了。 但是,就算两边的引擎都停了,机翼本身的重量以及其在空气动力学中的作用仍会让飞机失去平衡,关引擎也只是让机身失控的趋势稍缓罢了。 好在……以索利德的技术,有这“稍缓”的余地便足够了。 数秒后,飞机便开始侧倾、坠落,余下的那侧机翼在压力下逐渐变形,眼瞅着也要折断。 而索利德只是淡定地坐在操控台前,在身旁那名士兵震惊的眼神中,用不紧不慢的手速调校起了飞机上的“悬浮系统”。 这个系统是为了飞机的“悬停起落”功能服务的,而这项功能本身还需要主推进引擎的配合才能实现,但眼下两侧的机翼等于都已经废了,只有飞机底部的那些“辅助助推井”还能用……以飞机现在的速度,这点动力能对机身起到的影响极为有限。 不过,索利德却可以利用这“有限的动力”,做到人们想象之外的事情…… 他以残留的、摇摇欲断的那侧机翼作为支点,不断地升高、降低各个辅助助推井的出力比例,在天旋地转的体感中、在随时可能坠机身亡的危情下……冷静地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操作模式,让飞机在半空像是跳华尔兹一般开始打转。 在这种有规律的旋转下,飞机愣是减速了……无论是横向还是下落的速度都在这微妙的平衡中减缓,助推井的作用在机身减速后也变得明显起来,用以维系“悬停稳定性”的上升力量逐渐增强。 在这个过程中,索利德又根据速度的变化和机身的动作不断调整着各个助推井的出力比例,最终……让飞机迫降在了一片厚实的树盖上。 尽管“降落”时产生的冲击还是很大,但这种程度和毫无操控地直接坠落比起来轻多了,机身在落停时仍是完整的一体、并没有断开或瓦解,从操作台上的各种仪表来看,机上有一半以上的系统也都还能运转。 能将一场机毁人亡的惨剧挽救到现在这种局面,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个奇迹了。 但对索利德来说,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你没事吧?”飞机完全停住后,只过了两秒,索利德就转过头,用四平八稳的口气问了身旁的士兵一声。 而那名士兵的回应是……打开面罩,别过头去,把隔夜的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我去后面看看。”索利德见部下吐得那么专注,估计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就起身往客舱走去。 由于机身有轻微的变形,驾驶舱的门已无法自动开启,索利德只能把整扇舱门给卸了;反正他的b17铠甲动力还很足,卸一两扇门也花不了多少电。 门被卸掉后,映入索利德眼帘的景象无疑是一片狼藉。虽然他在接手飞机后立即就通过广播通知全机人员立刻坐好并系紧安全带,但显然有些人没有照办…… “士兵,报数!”索利德也没废话,扫视环境的同时就已开口喝了一声。 留在客舱内那几名士兵也出于本能般地做出了回应。 “一!” “二!” “三……呕……” “四!” 结果,六名士兵,只传来四声报数声。 “迅速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受伤、伤情如何,然后把客舱到货舱全部搜一遍,看看五号和六号在哪儿、还活着吗,随后把伤员集中起来,带下飞机。”索利德迅速下达了命令,边说边朝前走去,“我去动力室看看核心有没有爆炸的风险、顺便检查一下各系统的受损程度,十五分钟后和你们在外面会合。” 此刻,在刚刚经历了这番足以让人留下心理创伤的惊人灾难后,索利德却是若无其事,仍旧雷厉风行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别说他的部下们了,旁人都在心里排遣着“这货到底是不是人”了。 “长官……”当索利德从身旁经过时,瘫坐在座椅上、正在给自己解安全带的吉梅内斯干笑着道,“说真的……你们那铠甲真没有备用的了吗?” 第六章 “禁飞区” 下午一点,亚马逊丛林,某处。 那架迫降后的湾岸九号豪华客机在断裂的树木和略有起伏的地势上,摔成了一种“头高尾低”的倾斜状态。 虽然索利德已亲自确认了飞机并不存在爆炸的风险,但考虑到在一段时间过后机身或许会因为压力而突然折断或是滑坠,他还是让所有人都从机舱里出来了。 当然了,就算他不提这个要求,也没有人会愿意继续待在机上的。 其一,飞机上的空调系统已经损坏,就算没坏,在机身已经破了很多窟窿的情况下也等于是废的。 其二,半数以上的舱室内都死了人,而且死得相当惨。 想象一下……一个人,在没有安全带固定的情况下,在一个急速下坠的大铁罐子里被摔来摔去,并与各种尖的、钝的、硬的、更硬的角和面重重地碰撞……这撞完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惨状呢?不夸张的说,骨头从体内戳出来已经算是死相比较好的了,那种脑浆子和血糊了半面墙、糊完之后又被真空力从某个小孔里抽到机外的那才是真惨。 坐在驾驶室后方客舱里的那些人算是运气好的,因为该舱室就相当于是这架飞机上的“头等舱”,事发时,待在这个舱的人并不多,除了罗德里戈教授和吉梅内斯之外,剩下的就是吉梅内斯带来的三名女伴、一名随从,两名从驾驶舱出来的飞行员,以及四名索利德手下的士兵;一方面,他们人少座位多,另一方面,那几名士兵会督促众人服从索利德的命令、立刻系好安全带,因此,这个舱里的人全都躲过了一劫。 但后面那些舱室里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在厨房(是的这飞机上有厨房、而且设备还挺全)干活儿的人、在货舱外偷偷抽烟的人、在厕所里的人、还有在普通客舱里喝酒打牌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会对索利德下达的命令做出积极的回应且迅速执行的;还有些人虽然也想执行指令,但身边刚好没有附安全带的座椅,一样也会遭殃。 总而言之,这次迫降,虽是保住了一部分人的性命,但更多人的仍是在坠落的过程中丧命了;现在这飞机上70%的地方非但没有冷气吹,还充满了内脏和血污的气味,那自是谁也不愿去待的。 于是,在索利德和罗德里戈的组织下,幸存者们在距离迫降点二百多米外的地方搭建了一个临时营地。惊魂未定的挖掘小组成员们以及吉梅内斯带来的人得以在此休息、处理伤势、补充水分,顺便还能跟许多像指甲盖那么大的蚊子培养一下感情。 而索利德和手下的士兵们……还有成堆的事情要做。 他们得去呼叫救援、清点物资、靠人力去给飞机内的动力核心添加冷冻液,还得把所有能搜集到的尸体较为完整地搬下飞机一一辨认、就地掩埋,再拿出他们刚刚在营地统计完的活人名单对照一下,尽快列出一份幸存、死亡和失踪者的名单。 一直到下午两点半,索利德他们才回到了营地。 此时,跟索利德一起行动的一、二、三、四、七号士兵全都已经累得快要趴下了,唯有索利德还是笔挺地站着,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听不出丝毫的疲惫。 顺带一提,此前行踪不明的五号和六号士兵,也都被他们找到了;五号士兵在事发时为了帮助他人而导致自己没能及时绑好安全带,结果在迫降过程中受伤晕了过去,好在有铠甲的保护,他姑且是保住了性命,只是身上有多处都骨折了。 而六号……就没那么走运了,或者说他的运气全都用在了别的方面;当索利德通过广播告知全机人员绑好安全带时,六号士兵正在一间厕所里跟吉梅内斯的一名女伴调情,毫无疑问……当时他是把铠甲给脱掉的,因此,迫降之后,他已是一具尸体了。 “威尔森长官。”看到索利德返回时,吉梅内斯放下了手中的那勺鱼子酱(他让随从去货舱里拿的),迎上前去说道,“虽然我也想尽快摆脱目前的处境,不过……我觉得你们也该休息一下,就算你自己不休息,好歹也让手下们……” “我现在就是在让他们休息。”索利德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就打断道。 在他说话的同时,那五名士兵确已陆续从铠甲里走了出来,跑进营地里开始喝水。 虽然很渴,但他们喝得并不快,他们都知道在炎热的天气下运动后不宜暴饮,否则反而会对心脏造成更大的负担、并损失电解质。 “呵呵……这样啊。”吉梅内斯也没生气,只是笑着道,“那长官你呢?你就不用歇一下吗?” “没必要。”索利德用很平静的口气回了这三个字,随即又抬高了嗓门儿,冲着十几米外的罗德里戈喊道,“教授,请你过来一下。” 数秒后,罗德里戈便走了过来,应道:“什么事啊?长官。” 索利德将面罩开启,分别看了看眼前的两人,随后才开口道:“接下来的这些话,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等我们商量好了,再决定该如何传达给其他人……明白吗?” 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都是聪明人,像这种话中有话的句子,他们一听就懂,说白了,索利德的意思就是——“眼下的情况不太妙,咱们三个负责人先内部讨论一下怎么处理,然后再决定有哪些信息可以告诉其他人、哪些又不能……免得到时候口风不一致露了馅儿。” 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教授和吉梅内斯双双冲索利德点了点头。 得到了回应后,索利德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地区……存在一种来源不明的干扰波,屏蔽了所有的通讯信号,如果作最坏的假设……飞机在迫降前发出的求救信号可能也没传出去。” “也就是说……”吉梅内斯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外界八成还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是吧?” “是的。”索利德回道,“不过……我来之前,被下达了‘如无特殊情况、每隔四个小时汇报一次任务进度’的命令,现在距离我上次汇报已将近三小时,再过一小时左右,上峰就会发现我们这队人马已经失联、飞机的信号也已搜索不到……届时,他们应该就会采取行动。” “那就还好啊,救援总归还是会到的,只是稍微晚点而已。”罗德里戈接道。 “啊。”索利德应道,“像这种失联的状况,常规的做法是先查明信号消失前的最后坐标,然后以此为中心,派一定数量的无人机对周边区域进行空中搜索;那架毁坏的湾岸九号是很明显的地标,没理由搜不到,只是……具体要多久才能找到,这不好说,毕竟我们无法去揣测这个‘屏蔽区’究竟有多大、他们是从何时失去我们的信号的。” “那也没什么关系吧,货舱里的东西应该都是用绳网固定住的,除了香槟这种装在玻璃瓶里的东西之外,其他的物资八成都还能用,少说也能供我们消耗五六天的。”吉梅内斯接道。 “是二十六天。”下一秒,索利德就用一个精确的数字纠正了对方,“我已经去货舱看过了,由于我们减员严重,原本能供全机人消耗一周左右的补给,现在可以撑二十六天。” “呃……”吉梅内斯愣了两秒,再道,“所……所以说嘛,有那么多物资,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他发愣的原因,是因为没想到索利德会把账算到这个地步,但对索利德来说,像这样“做最坏的打算”是理所当然的。 “希望如此吧……”索利德沉吟半句,微顿一秒,再道,“但无论如何……‘通讯信号受到干扰、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谁也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到’这些信息,最好还是不要跟其他人讲得太清楚了,以免引起恐慌……”话至此处,他又重新戴上了铠甲的面罩,“我的建议是,告诉他们……物资还很充足,因此挖掘任务将按照原计划继续执行;救援和补给已经在路上了,但没那么快到,需要耐心等待。” 他的建议,自是正确的。 在这种环境下,比起那些客观因素,“人心”才是更可怕的东西;未知和不安会催生恐惧、而恐惧则会引起暴力、异常和各种愚行。 索利德是一个见证和经历过许多生死的人,他了解人心、更了解人性……他知道人类在极端环境里为了生存、或纯粹为了寻求“安全感”能做出多么令人发指的事来,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尊重任何人的知情权,只有他觉得ok的人才有权得到他给出的信息。 “好吧,我会照你的意思跟工人们说的……”片刻后,罗德里戈抓了抓自己的已有些谢顶的脑袋,接道,“但我严重怀疑在经历了这种事态之后他们还肯不肯继续开工。” “不肯的话,就加钱;也不用加太多,控制在他们原本报酬的三倍以内就行了……反正他们的人数现在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不是吗?”索利德接道,“要是在三倍报酬下还是有人不肯干,那你的态度就可以强硬一点,给那些人一点暗示。” “暗示什么?”罗德里戈疑道。 “暗示他们……‘如果你们不合作,那名叫威尔森的长官很可能会把你们扔进河里喂鱼’。”索利德回道。 “嗯……当你说‘暗示’的时候,其实你是指‘恐吓’咯?”罗德里戈回道。 “随你怎么理解吧,教授。”索利德懒得在这事儿上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来确保任务顺利完成的,你可以质疑我的做法,但我相信你会乐于接受其带来的结果。” “那啥……我没意见!”一看罗德里戈好像要接着抬杠,吉梅内斯赶紧出来打了圆场,“我带来的人不会违抗我的命令,我什么都不跟他们解释也没关系。”他道完这句,顺势扯开了话题,“对了……长官,还有个事儿你还没告诉我们呢……”他说着,又转头朝两旁看了看,再轻声道,“咱们到底为什么会坠落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把整个机翼像那样平整地切掉的啊?” 他的问题,也是机上很多人都想问的;因为这些乘客们并不像索利德那样可以通过设备看到飞机外面的状况,就算是那两名知道有巨大机器人跟踪飞机的飞行员,也无法想象对方会有“斩舰刀”这种东西。 “你只要知道我们是被一个大型飞行器攻击的就行,至于那究竟是什么……”索利德回道,“哼……我也想找个人问问呢。” 话至此处,吉梅内斯也听明白了,关于这个话题,纵是他这个“负责人”,也被索利德划分到了“不用告知得很清楚”的范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这番谈话结束后,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便照着索利德的吩咐去跟各自手底下的人沟通了,而索利德则是一刻都不闲着,他趁着部下们休息的这段时间,一个人离开了营地,顺着地形的坡度向高处走去,准备去勘察一下周边的地形。 他倒是不担心那台机器人还会过来追击他们,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对方想要让飞机上的人死,那他根本就不可能完成迫降——早在天上时就该被砍成碎片了。 以此推测,敌人的目的很可能是“让飞机坠落,但又不让机上的人死绝”;单看这个结论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若是与他们正在执行的这个同样很莫名其妙的‘紧急挖掘任务’结合起来看……事情就变得很耐人寻味了。 索利德一边思索着,一边走上了一个小坡,差不多走到最高处时,他停下脚步,谨慎地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然后从铠甲里走了出来,用轻快、娴熟的身手飞速爬上了一棵大树。 他从树盖上探出头去,举目眺望。 午后的阳光下,是延绵不绝的密林和支流纷杂河川,这片秀美的景色像是在按摩他的眼球,从鼻腔涌入的、略有些潮湿的清新空气也在洗涤着他的肺部。 这一刻,索利德只觉心旷神怡,在某个短暂的瞬间,他甚至有些许失神。 然,短短十几秒后,一桩突发的“异象”,就惊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儿。 那一瞬,索利德看到……在极远处的天空中,有一只展翅飞翔的鹰,像是飞进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后似的……突兀地消失在了天空中。 第七章 异物 12月4日。 经过了昨天那大半天的休整,挖掘队的幸存者们至少在心理上都安定下来了;很显然,索利德将真相隐瞒起来的做法是对的,不……应该说他所有的决策和应对措施都是对的。 昨天傍晚,罗德里戈教授就是按照索利德所说的那套“恩威并施”之法去跟工人们进行协商,结果,工人们还真就集体同意了继续开工。 因此,今天一早,除了吉梅内斯那一行人和部分伤员之外,其他的挖掘队成员都在天刚蒙蒙亮时就整队出发了。 在野外,人的作息时间自然和在都市里不同;在这儿得“看天干活”——只要太阳升起,你就得赶紧起来了,因为太阳落下之后,你就算想加班都没法儿加。 如果是在视野开阔、动物也比较少的沙漠地带,那支几个大型探照灯来进行夜间挖掘也未尝不可;但……这里是丛林,地形复杂、动物极多,在晚上弄出非常亮的光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考虑到白天的时间有限、工人们要吃喝拉撒休息,雨林里还时不时会下个暴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想要早点完工离开这里,不抓紧时间是不行的。 综上所述,罗德里戈给工人们定的起床时间是在凌晨四点半。 然而,真到了四点半的时候,虽然那些工人帐篷里的闹钟的确是响了,但最后准时从帐篷里穿好衣服走出来的人只有教授自己…… 当然了,对于这种情况,罗德里戈可是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带队挖了几十年的土,什么样的工人他都见过,这不叫事儿。 走出自己的帐篷之后,罗德里戈直接就在营地里兜了一个大圈,把所有工人帐篷的拉链都拉开了半截儿,接着,他就悠然地散步到附近的一条小溪边洗漱去了。 在“叫人起床”这件事上,闹钟无疑是远远比不上蚊子的。 闹钟就像一个轻轻拍打你肩膀的管家,你被他叫醒后,让他闭嘴,他就闭嘴了,然后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而蚊子……则像是一群用手指随心所欲地乱戳你的熊孩子,既打不着、也赶不走,它们会一直骚扰到你起来为止。 果然,十分钟后,当罗德里戈从溪边返回营地时,所有工人都骂着街从帐篷里出来了,这会儿你就是让他们回去睡……他们也痒得睡不着了。 不到半小时,教授这充满智慧的举动就为他换来了“罗扒皮”的外号,但他不以为意;其一,他脸皮够厚;其二,他很早以前就知道“某扒皮”的形象其实是小说家的杜撰加工,其人物原型实是一个好人,素来省吃俭用、为人厚道,只不过是赶上了某个时代的大潮,莫名其妙就被活活打死、还被瓜分了财产、还要被人拿来当反面典型宣传,遗臭万年。 ………… 早晨六点,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努力,工人们终于把一台挖掘机从飞机的货舱里搬了出来。 你还别嫌他们效率低,就这……还是在索利德和两名士兵的帮助下才搞定的;若不是有这三位身着b17铠甲的“大力士”协助,这活儿怕是得干一个上午。 他们这次任务,本来是准备了三台挖掘机的,但其中两台都在迫降的过程中有所损坏,只剩下一台最小的轻型“凯美拉(一种挖掘机的型号)”还能使用。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台“凯美拉”在挖掘性能上并不比另外两台差多少,事实上,从某种角度来说,在丛林地貌使用这类轻型机反而更合适。 待挖掘机被搬到机外放好后,索利德便让士兵和工人们先回营地去了,因为接下来的半小时,是给挖掘机充能的时间。 本来这事儿是可以在机上直接完成的,但因为配套的基座已经坏了,货舱里的电路也已故障,所以他们不得不让挖掘队中的两名机械师从飞机的动力室里直接拉一根电缆出来,通过飞机底部的一个口子拖到外面,再跟挖掘机对接,从而完成充能。 趁着这半小时,士兵和工人们正好可以去吃个早饭、休息一下。 而索利德和罗德里戈并没有休息,他们马不停蹄地结伴出发,沿着昨天索利德所走的路线,准备去勘测一下挖掘机的行进路线、并决定一个“下铲”的地点。 “你跟我认识的所有军官都不一样,威尔森先生。”前进的路途中,教授与老兵攀谈了起来,“虽然我对你的一些做法并不完全苟同,但你那以身作则的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哦?你认识很多军官吗?”索利德问道。 “啊……的确不少。”罗德里戈回道,“有很多官方指派的任务都会让部队跟着我们,所以联邦军的军官我少说也见过二十几个了,但我还从来没见过有指挥官会跟士兵一同守夜的。” 他说得是实话,绝非恭维。 罗德里戈以前接触过的联邦军官,通常都跟大爷一样,什么事儿都丢给手下去做,恨不得连撒尿都让别人给他把着;但昨晚,罗德里戈起夜时,愣是看见索利德(他们的铠甲上都有编号,不会认错人)亲自跟一名士兵在一起站岗守夜。 “因为我这个人做人做事都很‘过分’,如果不以身作则,会难以服众的。”索利德接道。 罗德里戈闻言,笑了笑:“呵……有时候客观上的‘正确’,在人情或者政治上就是‘不正确’了;比如你昨天要求我做的——‘暗示工人们,如果不开工就会被扔下河’这件事,在我……以及绝大多数人看来就是‘过分’,但我内心深处也明白,考虑到我们目前的处境,这种强硬的交涉方式的确是最佳选择;我要是不听你的、仅仅是跟他们讨价还价……那他们很可能会得寸进尺,我的威信也会在这种扯皮的过程中逐渐丧失;即便我暂时靠加价让他们妥协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也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再度跟我坐地起价。” “呵……”索利德听到这儿,也是轻笑一声,“我原以为你只是个迂腐的知识分子,现在看来你也是个明白人嘛。” “刻板偏见要不得啊,长官。”罗德里戈耸肩调侃道。 “叫我索利德吧,教授。”索利德回道。 “好的,索利德。”罗德里戈接道,“那啥……虽然我也很想让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但因为我的名字有点儿傻气,甚至妨碍了我作品的销量,所以希望你以后还是继续称呼我为教授。” “好的,坦迪。”但下一句话里,索利德就恶意满满地报出了教授的名字。 大叔之间的幽默感,大抵如此吧…… ………… 两人就这么边聊边走,行了一段。 丛林里的空气湿热,体型偏胖的罗德里戈很快就出了一身的臭汗,不过他并未放慢行进的速度。 倒是索利德,不知为何……越走越慢了。 “你怎么了?”罗德里戈注意到了索利德的异常,故而问道,“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 “不对劲儿啊……”索利德并不需要休息,他放慢脚步,是有其他原因的,“我昨天走到这里时,周围的地形不是这样的……” “哈?”罗德里戈愣了两秒,“会不会是你记……” 他那个“错”字还没出口,索利德就抢道:“不可能,我做的记号还在呢。” 他说着,就退后半步,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一棵树;那树干中段,确实有两道明显的划痕。 “我说……你为什么要用刻记号这么原始的方法?你那套铠甲里应该有定向和定位的系统吧?”罗德里戈关注的重点好像有些偏了。 “你说的那个系统……已经坏了。”索利德回道,“这个地区有奇怪的干扰,每隔一段时间我铠甲内的方向系统就会变化一下,且间隔的时间和转变的方向都是随机的。” 他话音落时,罗德里戈已是面露疑色地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指南针,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脑袋看了看日头:“嘿!还真是啊,指南针都错了。” 虽然教授一直随身带着指南针,但他却很少会去看,因为他的方向感和天文学知识也都不错;只要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星星,他朝天上扫一眼就能辨别出东南西北,没必要去借助设备……因此,直到此刻索利德提醒了他,他才发现这个地区不但存在通讯干扰,还存在磁场干扰。 “磁场的问题,并不能解释眼前的状况……”数秒后,索利德目视前方,沉声接道,“昨天我来到这棵树旁边时……前面的路是一段平缓的下坡,再往前走个两百米左右,地势才逐渐升高,但现在……” “变成上坡了是吗……”罗德里戈顺着对方的话接了下去。 “还有……你看这个。”索利德这时又单膝跪地,指向了旁边那棵树的树根,“这些树干下段的水痕,是雨季时留下的,一直浸泡在水里的部分颜色跟其他部分会有些不同。”说着,他又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几棵树,“但你看前面那些树水痕的位置,跟我身边这根的并不是平行的,而且差了很多……若是水位升到过那几棵树水痕的高度,那我们身旁这些树上的痕迹应该要再高至少一米才对。” “那你的意思是……”罗德里戈试探着问道。 “就在昨晚,这里的地形发生过剧变……”索利德用冷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至少,我们面前的这片区域,朝上隆起了一大截。” “这不可能吧?”对于这种不合常理的说辞,罗德里戈肯定无法立刻接受,“能够引起这种地形变化的地震震级是很高的,我们不可能感受不到啊。” “所以这并不是地震。”索利德倒是已经想得很清楚的样子。 “哦?”罗德里戈又问道,“那会是什么?” “不知道。”没想到,索利德话锋一转,又理直气壮地给了这么个答案,“但我想……继续前进,应该就能知道些什么了。”他顿了顿,站起身来,看着教授道,“教授,你先回营地吧……顺便帮我给四号和七号士兵带个话,让他们过来跟我汇合,他们认识我留的记号、会找到我的。” 罗德里戈是个很理智的人,他知道没穿铠甲的自己是不适合参与这种“侦查不明异常”的任务的;如果他执意要跟去,能不能帮上忙不好说,但在遭遇突发状况时就很可能成为索利德的累赘。 因此,罗德里戈并没有对索利德的命令表示任何异议,他只是留下一句“那你自己小心”,就赶紧调头奔营地的方向去了。 教授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在了林间,只剩下了索利德自己一人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 默默伫立了片刻后,索利德忽然冲着空气,朗声言道:“好了,碍事的人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吧。” 也不知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总之……话音落后,并没有人理会他。 丛林里淅淅索索的怪声不断,远方的天际似乎还能听见某种野兽的嗥叫,但索利德四周的这片区域,此时却出奇得安静,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在铠甲里的呼吸声。 “能完全消除自身气息对手我也见过几个,你并不是这世上唯一能做到这种事的人。”索利德见对方不现身,便接着说了下去,“但无论如何,那种伎俩对我是没用的……我依然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 他这并非是虚张声势或者想要诈谁,而是在说事实。 索利德有着比野兽还强的直觉和本能,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丛林战中的侦查与反侦察、伏击与反伏击…… 既然此刻他确定周围有某个人埋伏着,那就一定有! “这样啊……”又等了十几秒,见对方仍旧不为所动,索利德便道,“那没办法了……你不肯出来,就只能由我来找你了。”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人已经动了。 b17铠甲并不是那种可以让穿着的人获得提速的铠甲,它的设计理念是大幅增加步兵作战单位的防御和攻坚能力,一般人穿上这套铠甲后,即使是在内置动力系统的辅助下,速度上也会受到影响。 然,索利德却是用这沉重的机械铠跑出了野兔般的速度,抬脚一窜就冲出了七八米…… 一息过后,他便冲到了十几米外的一片灌木中,抄起腰间的手枪就准备瞄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埋伏在这里的“人”也有着不逊于他的速度;在他逼近的同时,对方也已窜逃而出,不知是不是由于速度太快,索利德通过铠甲面罩上的视频捕捉系统只看到了一抹黑色的、体积很小的影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成年人的身影。 叱—— 下一秒,索利德果断地打开了面罩,改为用肉眼视物,并循着那黑影逃窜的路线箭步追上。 他很有信心,凭着自己的追踪技巧,没有人能在丛林里逃脱他的追捕…… ………… 在快速追袭了五分钟后,目标的踪迹消失了。 这种宛如凭空蒸发一般的状况,通常可以判断为对方使用能力或某种工具飞上了天空。 索利德并不认为自己追踪的东西是利用喷气式背包或者搭上直升机扔下的绳梯逃走的,因为纵使是喷气式背包和直升机……也是会在地面留下痕迹的。 所以,这种“消失”,十有八九是依靠某种异能了。 “既然能这样毫无踪迹地遁走,为什么不早点走呢?”索利德站在对方消失的那块地方,暗自心道,“被我追了一会儿后才突然消失,大概有三种可能……其一,刚开始他并没有料到我能一直紧追他不放,等他发现摆脱不了我时才用了能力;其二,帮助他遁走的能力有一定的代价,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使用;其三,他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念及此处,索利德又朝周围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刚好站在了一座古怪的小山坡的“坡顶”上。 第八章 遗迹 索利德从高地返回的途中,遇上了正在赶来的四号和七号士兵,简单地说了下状况后,三人便一同回了营地。 和昨天观察到的天空异象一样,今天遇上不明生物的事情,索利德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是跟教授以及吉梅内斯说了地面隆起的事,并提议挖掘队就从那里开挖。 虽然从高地上开始动工是不太合理的选择,但在这种地形变化的异常现象面前,遵循常识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于是,在早上八点左右,挖掘队又一次整装出发。 这次,他们还带上了不少的补给品,做好了建立挖掘营地的准备。 当队伍回到飞机残骸边时,两名机械师已经完成了对“凯美拉”的充能;挖掘机操作员乘上去调试了一番后,也表示机器随时可以开始运作。 就这样,在索利德的带领下,一行人朝着目标地展开了推进。 前文说过,这个时代的挖掘技术是非常先进的,“凯美拉”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像一头奇形巨兽,在地势起伏、草木丛生的雨林中亦可摧枯拉朽、断木分疆。 当然了,为了节约时间、同时也是为了尽可能的减小对环境的破坏,能不推倒的树木他们都绕开了没有推倒,所以最终开拓出的路线也并不完全是“直线”。 经过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努力,挖掘队终于来到了索利德先前发现的那个“小山坡”下。 别看这段路程索利德只花几分钟就能跑完,你若让一个普通人来走,可能就要走半小时以上,而要在此开辟出一条路径来,花费四个小时已经算少的了。 抵达目的地后,工人们基本也都累趴下了;除了运补给之外,他们还得负责用工具清除路径上的异物,因为挖掘机“推出来”的道路并不平整,沿途会留下很多乱七八糟的碎片,其中有些尖锐的、树立的碎片会成为安全隐患,为了日后通行的方便,肯定得处理一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处理,并不需要像真的铺路一样搞得很平整,也不用做的很赶,跟着挖掘机慢慢走、边走边弄就行了,但近四个小时……还是在潮热的雨林里干活,任谁也扛不住。 因此,到了地方,罗德里戈就立刻下令大伙儿吃饭休息,并宣布下午不用干活儿,搭一下营地就行了。 午饭时间,索利德并没有跟众人一起吃饭,他只是随手拿了个冷冻的鸡肉三明治,然后就独自走开了;过了半小时,他又独自回来,告诉罗德里戈……他已经完成了对周围的勘察,没发现什么危险,所以,临时营地那边的人和物资也可以转移过来了。 下午,罗德里戈和工人们在高地这边收拾时,索利德和他手下的士兵们便折回了临时营地,在吉梅内斯的手下们的帮助下开始转移伤员和物资。 将营地移动到挖掘点旁边可以方便工人们开工,把人都集中在一个营地里也方便管理,所以这是势在必行的。 因为已经开辟出了道路,后面的人通行起来就方便多了,大部分的物资都可以折叠打包带走、其中有很多较重的物资也都设计成了带辅助轮的样式,两个来回众人就把该搬的都搬完了。 简而言之,大伙儿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迎来了黄昏。 除了吉梅内斯和他的女伴们一点儿活都没干,其他人多少都有帮上忙;这一天下来,挖掘队的成员们都感觉累得够呛,但实际上……真正的“挖掘”活儿还一铲子都没动呢。 这就是在雨林里工作的实际状况——白天能干活儿的时间、能完成的工作量,都比想象中要少得多;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你能靠着两碗泡面就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但在雨林里……你就是坐那儿什么都不干,一样会有相当的消耗,稍微干点儿活儿就能耗尽你在都市里一天都耗不完的卡路里。 ………… 夜晚,又一次降临了。 在都市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时,这群流落到丛林里的人已是精疲力尽。 大部分人都在晚饭后不久便返回了各自的帐篷,许多人更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我们人类是骄傲的,科技的进步给了我们这份骄傲,让我们认为许多事都是理所当然。 我们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以为只要下定决心就能去到地球的另一端;我们可以与远在天边的人沟通,以为自己的心意可以被轻易的传达;我们可以用璀璨的灯火点亮夜空,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黑夜、手握着一片属于自己的星空。 但我们很少会去想……这些“理所当然”的事其实都是有代价的,当这些事物从我们身边被夺走时,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会立刻回忆起、体会到……人类作为一种生物的卑微和无力。 ………… “以上就是今天我们做完的事了,明天还有一大堆事要搞定,尤其是物资补给这块,因为一直在消耗和搬动,统计工作到现在还没做完,明天一定得做出来。” 此刻,在这堆篝火旁,挖掘队的三名负责人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开着一个关于今明两天事务的小会。 罗德里戈拿着一台断了网的i-pen,在备忘录里划划写写,将今天的事务跟两人过了一遍。 索利德倒是认真听着,但吉梅内斯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话说……你的计划好像挺顺利啊。”待正事儿说得差不多了,吉梅内斯才开口,对索利德说道。 “你说的是哪一个计划?”索利德问道。 “隐瞒信息的那个咯。”吉梅内斯回道,“你瞧,都一天了,愣是没人问救援的事,好像已经把这事儿忘了一样。” “你的人我不清楚,但对那些工人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做好了在这里长期开工的准备的。”索利德接道,“至少在物资还充分的时候,救援来或不来,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他顿了顿,“现阶段比较关心救援什么时候到的人只有伤员,好在目前受伤的人里并没有性命垂危者,所以这事儿可以拖、可以压……但是,无论如何,如果过了三四天,救援还是一点儿影子都没有,肯定会有人觉得奇怪,紧接着就会产生谣言和质疑。” “喂喂……不要说得好像三四天之后救援真的不会来一样好吗?”吉梅内斯笑道,“你之前不是还说无人机迟早会搜索到我们的吗。” “我只是在做合理推测而已。”索利德依然没打算把“天空的异常”告诉这两人,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应道,“凡事考虑最坏的状况总没错,所以我先提醒你们一声……万一救援到了第五、第六天,或者更久才到,这期间可能会发生些什么,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姑且问一下……”此时,罗德里戈忽然开口,神色微变道,“假如情况真的变得很糟,你手下的士兵们不会也出什么问题吧?” “很难说,得看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了……”索利德回道,“士兵也是人,尽管他们受过训练,意志力和纪律性比一般人强,但也是有一条界线的……一旦这条界线被越过了,他们一样会垮。”他停顿了两秒,似是在回忆什么般,随后再道,“如果救援一直不来,等到我们的物资完全耗尽,就会出现食物短缺,人们会开始挨饿、并拒绝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时,那些仍在履行职责的人就会产生强烈的沮丧感,他们会感到自己继续坚守原则以及付出是毫无意义的;这个时候,人就不会再为了文明世界的规则而服务了,他们会利用手头一切可用的资源,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利益去行事。” “嗯……”罗德里戈喝了口茶,“简单地说……真到了绝境时,你手下的某个士兵没准会干掉我们所有人,只为了让自己多吃一口粮食、多活一天。” “不,不是我手下的某个士兵。”索利德回道,“而是每一个人……包括你们、和我。”他耸耸肩,“另外,根据我的经验,这种行为一般并不会由单独的一个人发动,而是由几个人组成的小群体发动;毕竟一个人搞定这事儿的风险还是太大了,有头脑的人会蛊惑那些可以利用的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并在被利用者对自己构成威胁前就将其背叛。 “因此,真正可能出现的状况并不是‘某个人干掉所有人’,而是某几个人联合起来先把营地里的其他男人全部干掉,瓜分剩余的食物和吉梅内斯带来的姑娘们;等到剩余的食物也见底了,这几个人才会为了争夺领导权、女人、和食物而展开自相残杀。” 他淡定地说完这些,却引来了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怪异的注视。 “好吧……”过了几秒,吉梅内斯起身道,“尽管我不知道你那句‘根据我的经验’背后有个多么恐怖的故事、也没有打听的意思……但我基本算是了解‘最糟的状况’大概会是个什么样了……”说着,他伸了个懒腰,“二位,要是没有别的事要讨论,我也回帐篷去了。”临走前,他还转过头,用开玩笑的语气对索利德道,“哦,长官,你哪天要是准备拉小山头开杀了,别忘了叫上我,请务必利用我到最后一刻……” 待他离开后,罗德里戈笑道:“呵……在吓唬人这方面,你还真是把能手。” “谁说我在吓唬人了?”不料,索利德却是回了这么一句,不过,下一秒他就话锋一转,接道,“当然了……我不会让情况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若是物资消耗过半时我们还没能跟外界取得联系,我会亲自出发、徒步去寻找救援。” ………… 12月5日,晨。 五点不到,工人们就陆续出来集合了。 经过了昨天早晨的蚊子事件,今天的他们选择尊重闹钟。 早饭过后,挖掘工作总算是正式开始。 在工人们挖土的时候,两名机械师和三名士兵则提着几个储电箱去了飞机残骸那边充电;除了营地的供电以外,“凯美拉”的电能以后也要通过这些储电箱来运送,虽然要耗些人力,但这总比每天把笨重的挖掘机开来开去要省事儿。 至上午八点,挖掘就有了进展,也可以说……遇到了问题。 什么问题呢?“碰壁”了。 在挖了不算很深的一段距离后,挖掘队就挖到了某种异常坚硬的材质,就连凯美拉上那连花岗岩都能搞定的钻头和铲斗都挖不动;要不是操作员经验丰富、及时把机器给停了,恐怕他们这最后一台挖掘机都要报废。 这时,就该罗德里戈教授出场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学者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坑旁,亲自从一名工人的手上接过一把铲子,拨开了泥土,露出了土下的金属物质。 “这是什么?塔顶?” “为什么会有塔埋在地下啊?还是金属做的?” “对啊,而且这黑色的金属是什么鬼?居然那么硬?” 工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教授则是旁若无人地蹲下,神情专注地拿着手上的分析仪开始扫描那深埋土下的金属尖顶的材质。 随着分析仪上的数据流动,罗德里戈的神情也逐渐变化,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狂热之色从他的眼中闪过、稍纵即逝…… 片刻后,索利德来到了他的身旁,询问道:“如何?有什么发现没有?” “未知金属,从解析出的数据来看与净合金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从分子结构上来说,我们眼前的这种更加优越。”罗德里戈接道,“要比喻的话……净合金就像是冻成冰块的茶水,而这个则是压缩成块的茶叶。” 教授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用手刨土,以便露出更多的金属部分。 “你觉得这是什么?金字塔?”索利德又问道。 “很有可能。”教授回道,“你看,这上面还刻有类似文字的纹理……这种纹理有部分玛雅文的痕迹,不……应该说是玛雅文有一部分这种文字的痕迹才对!”他说这话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抱歉,我有些激动了……我们眼前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一个比人类已知的所有古文明都更加久远的超古代文明遗迹,作为一个考古学家……我此刻的心情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不仅是声音在抖,连双手和身体都在微微颤动,看来是真激动了。 “嗯……”但索利德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那么……虽然现在我们无法跟上头确认,但是否可以推测……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要找这个遗迹呢?” “一定是的!”罗德里戈快速回道,“当然是的!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无法判断这个金字塔究竟有多大,我们要挖多深、多久才能找到其入口……你明白吗?也许这个尖顶延伸到地下会带出一整座城市那么大的……诶?”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了什么,他赶紧又用手刨了几下土,把分析仪往下移动了几分,“奇怪,这里有一块金属的成分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你瞧……连颜色都不太一样,就好像……好像……” 索利德也看到了那块金属的异常,所以他接上了教授没说完的这句话:“好像曾经被人用某种弹道武器打出过一个窟窿,后来又重新补上的样子……” 第九章 防御壁 12月5日,上午。 自那个金属尖顶被挖出来之后,挖掘机就被勒令停用了;工人们纷纷拿起了铲子,开始了令人烦躁的人工操作。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泥土从尖顶上刨去,把坑朝着四周扩大,让尖顶的表面尽可能多得露出来。 而教授则拿着分析仪和自己的i-pen,在已经被挖出的金属壁上爬来爬去、东看西看,一副既兴奋又专注的样子。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饭点,一直都有在轮换着休息的工人们个个儿叫苦不迭,但完全没休息过的教授却还是神采奕奕。 对于他的这种状态,索利德倒是可以理解——当一个人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时,精神的力量是可以支撑着肉体超越其应有的极限的。 往远了说,当年菲迪皮茨从马拉松平原一口气跑回雅典城中央广场就是很好的例子;往近了说,许多青少年能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在网吧奋战数个日夜也是确有其事。 与这些例子比起来,罗德里戈这也不算什么。 吃午饭时,索利德、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这三位负责人又坐到了一起,对他们今早的发现和接下来的计划展开了探讨。 “挖掘任务”进行到了这个阶段,自然就是教授表现的时候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在考古这方面,肯定是罗德里戈说了算,索利德也只能站在安全顾问的角度给他出出主意。 然而,罗德里戈似乎是对于眼前的状况过于投入了,整顿饭的时间他都在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地给另外两人上着关于“奥尔梅克文明”的历史课,听得索吉二人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到最后,眼瞅着已经下午一点半了,索利德终于是忍不住打断了教授,问他下午准备怎么操作。 这时,罗德里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讲课瘾”发作太久了,已经忘了正事儿…… 经过了短暂的思考,罗德里戈决定,下一步,还是得用挖掘机从顶上“强攻”。 且不说他们“扩坑”后观测到的情况,就按照在秘鲁帕拉伊索遗迹里发现的那些南美“小金字塔”的尺寸推演……这个金字塔的底座估计也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想要将其完全从地底下挖出来,怕是得把方圆几里都挖成峡谷才行,这显然不现实。 当然了,如果真要这样挖,也不是不行,但那必须得跟联邦高层汇报、得到批准后,调动比现在多十倍以上的人力和机械才能实施。 以当前这支挖掘队的人力和物力,现阶段只有两种选择:其一,放着不管,大家收工,等到和外界取得联系了再说;其二,就是从尖顶上直接开个口子,然后从开口处进入金字塔内部展开探索。 罗德里戈当然会选择后者,这也是很正常的——作为一个颇有野心的考古学家,在这样一个空前的大发现面前他不可能选择等待。 考古这行和很多科研行业类似,想要成功必须敢于冒险,你若是在机会面前等待、或者凡事都做的规规矩矩……那你的成果就极有可能就会被一些才能不如你但资源比你多的人窃取,当年的戈培尔和爱迪生就是很好的例子。 于是,下午两点,挖掘工作重新展开。 工人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飞机货舱里搬来了一个“净合金钻头”;本来是以防万一(比如挖到了坚硬的矿脉)才带上的东西,没想到这回真的派上了用场。 待钻头安装完毕后,挖掘机的操作员便将“凯美拉”开回了尖顶那儿,将机器的输出功率调到最大,开始钻那黑色的金属壁。 钻头接触金属壁的刹那,很多人都捂住了耳朵,但数秒后,他们惊异地发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那样响起,相反……钻头处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连挖掘机自身发出的引擎声也消失了。 看着钻头和金属壁之间那迸发而出的点点火星、以及黑色金属壁上不断流动着的青色光芒,索利德隐隐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停下……”片刻后,索利德忽然喊道,“停下!”他这第二遍已是用吼的了。 但……还是晚了。 就在他的吼声响起时,那金属壁也发生了异变,青色的流光汇聚到了被钻头钻出的凹洞那里,一股反冲的力量猛然爆发,将那台重量接近坦克的挖掘机弹飞上了天。 驾驶舱内的操作员在冲击发生的瞬间就被震成了肉酱,肉酱的一部分被糊在了驾驶舱的玻璃上、另一部分则像雨一般伴随着血水从空中洒落…… 呼——嘭! 数秒后,挖掘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摔落在了远处的空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惊呆了,半晌后,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了寂静,接着就是一阵鼓噪。 很快就有几名工人用惊恐地表情念叨着“诅咒”之类的词汇;吉梅内斯身边的那些随从倒还好,但他带来的女伴……除了“曼陀罗”之外,全都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她们开始质问救援为什么还没到,哭诉着她们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连索利德带来的士兵都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此刻,虽然他们仍然坚守着岗位、并没有像一般群众那样惊慌失措,但恐惧和不安的萌芽显已在他们的心中萌发。 “都……给……老子……”在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前,索利德果断地实施了一项有效的举措,他把铠甲面罩的对外音量开到最大,大声喝道,“……闭嘴!” 这喝声如春雷初绽,即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打断了他们的胡思乱想和胡言乱语。 “都别乱,这只是事故而已。”待人群安静下来,索利德才重新调整音量,接道,“这不是什么诅咒,而是科学……我们眼前的尖顶是有防御功能的,那些青色的流光绝不是什么魔法,而是有动力源正在给金属壁供能。”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也是猜的吧?” “你要是知道为什么不早说?死人了才说?” “对啊,你是骗人的吧,解释成科学是为了骗我们接着去挖吧?我们才不会上当呢!” 关于“诅咒”的言论已先入为主地影响了工人们的思考,以至于他们已很难被这种没有证据的说辞说服……即使这说辞比所谓的诅咒论要靠谱得多。 “不,已经不需要你们再去挖了。”没想到,索利德随即就道,“这里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们联邦军处理,其他人可以收工回营地休息了。” 按理说,他都说出这话来了,工人们应该也就没什么好再争的了,可是…… “喂!你倒是解释清楚啊?这怎么就不是诅咒了?” “我可不想待在那种距离诅咒地点那么近的营地里!” “这都第三天了,为什么救援还没到?你们到底有没有跟外界联系过?为什么你们谈话总是鬼鬼祟祟的避开我们?” “前天的飞机失事也很奇怪,为什么机翼会消失?这难道也是诅咒吗?” “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把话说清楚!你们把我们骗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 多日来积累下的问题终于爆发,混乱和不信任的因子已在人群中蔓延开,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一起发生在众人面前的的离奇死亡。 在这片蛮荒之地,文明和秩序的崩坏显得如此轻而易举,或者说……这两样东西本来就比人们普遍认知中要脆弱。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科学,不是诅咒,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因为我们对目标的了解不足、不及时……而导致的意外事故。”面对质问,索利德镇定自若,他站到工人们面前,平静地回应着。 但他的回答,却换来了又一轮劈头盖脸的责问。 这些人……已然在心里把索利德定义为了恶人、把发生的异常认定成了诅咒,并想当然地把这些他们自己主观上认定的事情作为事实依据展开辩论。 索利德知道,和这样的人是无法交流的——你可以说服一个思想开明的、愿意接受并思考各种不同的声音的人,但你无法说服一个自以为自己的标准和观点就是客观事实、并以此为依据去反驳所有与自己意见不同的声音的人。 当然了,这两种人并非绝对,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人生中的某些时刻成为后者……或是因为知识和经验赋予的傲慢,或是因为舆论导向带来的盲从,又或是因为你就是个自以为是还不自知的装逼犯。 无论如何……索利德是不会跟这种人多费口舌的,他自有他的办法。 砰—— 突如其来的枪响,打断了那些人的吵嚷,也引发了又一声尖叫。 在众人震惊、恐惧的目光中,一名叫嚣得最凶的工人倒在了索利德的枪口下。 不过,他并没有死,只是腿上挨了一枪,子弹穿腿而过,打其肌肉上贯出了个血窟窿。 “你在干什么!”两秒后,罗德里戈拨开人群冲了上来,冲着索利德道,“索利德!你疯了吗?你怎么能……” “执行任务中妖言惑众,抗命不从,如果他是我手下的士兵,这会儿已经被我枪毙三回了。”索利德冷冷地打断道。 “但他们不是你的士兵,他们只是平民啊!”罗德里戈吼完这句,又转过头去冲着旁边的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拿急救箱去啊!” “‘平民’吗……”索利德将那两个字念叨了一遍,然后抬眼看向了站在远处的吉梅内斯。 此刻,吉梅内斯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这边,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你差不多也该把事情说明白了吧?”索利德提高了声音,对他说道,“要不然教授还真以为这些工人是你在当地随便找的无关人士呢。” “哈?”罗德里戈听到这话,也转头朝吉梅内斯看去,“什么意思?” “好啦,我承认,这些工人也都是我的人,行了吧?”吉梅内斯笑着应道。 “什……”罗德里戈的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来,“但……但他们在机场时……” “在你的面前说过我的坏话对吧?呵呵……”吉梅内斯笑道,“那当然是故意演给你看的啦。” 索利德这时也对教授说道:“你太天真了,教授……这里可是南美,假如吉梅内斯真的在当地请一帮第三方的挖掘工人来,里面要是混进了几个要刺杀他的杀手怎么办?这种能规避的风险他是必定会规避的,否则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那也没必要刻意瞒着我吧?”罗德里戈念道。 “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他的大麻种植场里调来的……而会进那里干活的人,个个儿都有案底,让你这个不懂规矩的外人知道了,事后往报告里一写,总归不太好看。”索利德说罢这句,又对吉梅内斯道,“我说的没错吧?吉梅内斯。” 吉梅内斯闻言,耸肩摊手,算是默认了,并对罗德里戈道:“教授,见谅啦。” 说完,他也不等罗德里戈回应,就对索利德道:“话说……长官,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些工人也是我的人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索利德回道,“虽然你提交的身份资料很完备,在数据库里也查不出什么问题,但我这个人做事比较谨慎……我很清楚,以你在当地的势力,让警方帮你去数据库里更改一些人的身份信息也并非难事……因此,在行动前,我去调看了这些人刚成年时归档的纸质身份文件复印本,不出我所料……他们的身份信息全是真的,唯有照片都被替换了。” “呵……你还真是个难搞的家伙呀……”吉梅内斯笑道。 “彼此彼此。”索利德道,“现在,既然大家已经把话说开了,能让你的人停止这种无意义的骚动,以及……对我的‘试探’了吗?” 吉梅内斯思索了的几秒,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随即又摆出笑脸,开口道:“你们都听到啦?别再妨碍长官办事了,人家都说这是科学了,谁要是再提什么诅咒……我可就要不高兴咯。” 他的话,比索利德手上的枪还管用…… 吉梅内斯的话音落时,这些工人们便纷纷退散,而那个被打伤大腿的伤员,也很快被旁人抬进了帐篷里;他这种大腿上挨一枪的伤势,在二十一世纪时可能还是致命的,但在2218年,拿速效愈合的喷雾剂喷一下、再注射一针浓缩的消毒补养液就没事儿了。 片刻后,索利德命令手下的士兵们回营地待命,吉梅内斯也把他的部下们都支开了……尖顶的周围,就只剩下了他们俩加教授这三人。 “好了,我的秘密,现在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吉梅内斯对索利德说道,“长官,你是不是也该把你知道的跟我们分享一些?” 他会这么问,就表明他已经知道、或者推测出一些事了。 索利德没有犹豫,迅速接道:“你的那个女伴已经告诉你了吧……关于我是能力者这件事。” “嗯哼。”吉梅内斯应了一声,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那我也就直说了。”索利德又道,“没错,我是能力者,而且我觉得自己有机会打破这个尖顶的防御。” “呵……我就说嘛。”吉梅内斯笑道,“像长官你那么靠谱的人,必是有了某种把握,才会对我的工人说出‘已经不需要你们再去挖了’这种话的。” “索利德,你真的有办法打穿那金属壁?”一旁的罗德里戈已经懒得去管另外两位之间的勾心斗角,比起那些,他更关心遗迹的事。 “只是一个设想,要说把握嘛……大约四成吧。”索利德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面罩和胸甲,从铠甲里走了出来。 “四成可以了!”罗德里戈快速接道,“咱们考古学家一般都是听到点儿当地传说或者在潘家园儿捡着一个漏就敢组队出发的,但凡有两成把握都敢去骗……呃……拉赞助了!” 索利德没接他这茬儿,而是顺着自己方才的话道:“据我观察,这个尖顶的外壁除了超强的硬度外,还有‘逐步增加自身防御力以适应外部压力’的特性,另外还有一个‘吸收声音和动能并在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进行反击’的功能……效果你们也看到了。 “但纵是具备这种堪称完美的防御,在最初被钻头钻到的那几秒,金属壁还是被钻出了一个钻孔,这就表明……其防御机制是‘后发’的,后发的防御势必会有一定的反应时间,如果能在其做出反应之前,用一次快速、强力的攻击瞬间破坏其结构,应该就可以打出一个缺口…… “我们此前看到的那块仿佛是被‘补上的’痕迹,八成就是过去有人通过我说的这种方式去打通缺口而留下的。” 他的话有理有据,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也都觉得可行。 “你的意思我懂了……”吉梅内斯望着索利德,用狐疑的神色,挑眉念道,“但你确定自己的招式威力比净合金钻头的冲击力还强吗?” 他问这问题时,索利德已经行到了大坑的一侧,并退出一段距离,似是要助跑。 “试试就知道了。”索利德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随即便攥起拳来…… 第十章 凡骨 索利德并不是一个先天的能力者,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生化改造人。 他获得异能的经过,实属偶然。 很多年前,在执行一次敌后救援任务的过程中,由于上级的指挥失误,索利德和十几名突击队员陷入了数千敌军的包围……当他们呼叫的增援赶到时,敌人早已离去,留下的只有一地的死尸。 索利德被人发现时,全身上下都覆满了血污,其整条右臂都被炸没了,背上还压了两具比他更残的尸体;若不是有一名士兵眼尖恰好看到他的手指在动,恐怕他就死在那儿了。 无论如何,靠着顽强的生命力,索利德愣是在那种伤势下吊着一口气坚持到了医院。 在二十三世纪,对于断肢的伤患,抢救原则是——如果伤患在断肢后的六个小时内就抵达了医院,在保证其生存的前提下,应立刻进行肢体复接手术;如遇原肢体已损毁的情况,则调用第三方的肢体进行移植;如无可及时移植的肢体,则实施“神经滞闭”手术来处理伤口的神经,等待肢体被送达。 毫无疑问,索利德是符合这个标准的,所以,尽管被送进医院时他本人已经昏迷,但医生还是可以按章办事把手术给他做了。 在这个时代,义肢技术(在该宇宙的二十三世纪,行动自如的生化/机械义肢已相当普及,装饰型义肢只有经济极为拮据者才会使用)已十分发达,但原则上,只要条件允许,肯定还是给病人复接上血肉之躯最妥当。 至于“六个小时”的时限,则是因为神经在被切断的六小时内的复原成功率比较高,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就不好办了……如果病人年轻、复健积极、且运气够好,也许也能完全复原,但大部分人的神经在超过最佳的接回时限后都无法恢复到最初的状态,就算勉强做了手术,也会导致一系列的并发症,最后还是不得不摘除肢体、改装义肢。 索利德的运气很不错,被送到医院时,距离他断臂差不多五个小时,且这家医院的太平间里刚好有一名才死不久的遗体捐赠者,其年龄和体型也与索利德十分接近……再加上索利德的军方背景,医院指派的医生自然也是技术精湛。 两天后,当索利德从病床上醒来时,虽然他全身都疼得很提神,但好歹是四肢健全地疼着。 他几乎是立即就适应了这条新的右臂,除了最初几天有少量、短暂的排异反应之外,后来这条手臂就跟他本人的一样了。 然而,事情没有到此结束…… 没过多久,索利德就发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异能”,而且……能力的源头,就是他那条右臂。 于是,他又回到了那家医院,试图调查这条胳膊的来源;因为他知道医院有着“不能透露遗体捐赠者信息”的规定,所以他也没浪费时间去找人,而是直接潜入医院档案室把他要看的资料给下载了。 对“老兵”来说,这种程度的潜入……就跟从小孩儿的手上抢糖果儿一样简单。 可惜,档案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名捐赠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落魄拳击手,没有什么名气,更没有什么钱,死因是被人用钢线勒颈导致的窒息;结合警方那边的报告(索利德发现捐赠者是被谋杀的之后,顺便又去了趟警局的档案室)来看,这小子最近几年一直都在打黑市拳,估计他是闯了什么祸,被控制比赛的黑帮给灭口了。 从他是被人勒死的这点来看,恐怕这是一名到死都没有发现自己具备异能的先天能力者。 无论如何,既然查不出什么名堂,那索利德也就不再纠结了,他把这份异能当成是一种运气,一种上天赋予他的工具,加以锻炼和使用。 时至今日,他已是一名“强级”的能力者,那异能的本源也随着手臂的细胞与他身体的结合渐渐转移到了他的全身。 而索利德的能力名为——凡骨。 这项能力发动时,可以使能力者接触到的物质暂时失去“特性”;这种“特性”,可以是化学性质、物理性质、甚至是科学解释不了的概念化特质,比如……异能。 举例来说,他可以让一氧化碳失去“可燃性”,变成遇到明火也不会燃烧的东西;他可以让铜失去“导电性”,变成绝缘体;当然,他还可以让能力者变成普通人…… 虽然他这能力乍看之下简直逆天,但实际运用起来也没有很夸张—— 其一,他每次能影响的“量”是有限的,遇到体积巨大的目标……比方说眼前的这座金字塔,他肯定不可能把整座金字塔的“特性”都剥夺掉,以他现在的能力级别,能“凡骨化”的部分最多就几立方米而已。 其二,剥夺的时间也有限,凡骨剥夺“特性”的效果无疑是暂时的,被剥夺的“特性”越复杂,或者一次剥夺的“特性”多于一个,那么剥夺的时间也会相应的缩短。 其三,也是最麻烦的一点……这项能力需要“知识”的支持。 假设你要剥夺掉水的“沸点”,使其变成无论加热到多少度都不会沸腾的液体,那你首先肯定得理解什么是“沸点”,否则是无法完成剥夺的;而索利德……这么说吧,书读得少。 由于吃了文化的亏,索利德对能力的修炼到了强级就是瓶颈了,虽然他已把身体素质练到了强级顶峰,但实战中他却是很少使用能力的。 就算是遇上同为能力者的对手时,索利德也倾向于用自己的战术和战斗技能来解决问题;因为……索利德在战斗中发现了,想要剥夺别人的“异能”,并不是你知道别人有异能就行了的;你对对手能力的了解度、其能力的性质复杂程度、以及双方在能量和能力级上的差距……都会影响剥夺的效果。 综上所述,索利德一般不会去用这种有极大不确定性的战法。 不过,眼前的金字塔,并非是“人”,而是“物”,面对一块金属外壁,他还是不介意尝试一下的。 索利德的计划很简单,他并不知道这金属壁的到底有多少种特性,也不打算去了解,因为就算他了解过了,凭他的能力级别也不可能同时消除掉多种复杂的特性;因此,他的决定就是……用助跑加上自己的全力对着金属外壁来上一拳,并在接触的瞬间发动“凡骨”,让他击中的那块金属外壁失去“硬度”。 第十一章 传送之旅 轰—— 就算是索利德也没有预见到,自己的攻击打在金属壁上会引发出宛如c4爆炸般的巨响。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光芒骤然迸发,刺得他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他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以为自己受到了反冲、会受重伤。 然而,并没有…… 回过神时,他已在坠落——在一个漆黑空寂的环境中急坠。 索利德不知道在落地的刹那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落在地面上。 但无论如何,他的身体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合理的反应;他将脸冲下,张开四肢,以此来加大空气阻力,并时刻准备着把体内的能量传输到各个肢体末端以抵消撞击造成的损伤。 就算是粉身碎骨,只要能增加一丝一毫的幸存可能,索利德也会把能做的事做到极致。 不料…… 又过了几秒,索利德紧绷的身体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落地了。 没有撞击、没有疼痛,他也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接触到地面的。 当他感受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趴在地上了。 “呼……”短暂的惊讶后,索利德调整了一下呼吸,双手一撑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乎在他起身的瞬间,他所处的空间也被点亮。 这是一个四边形的房间,周围的墙壁全部都是金属质地,墙面呈黑色;在这些黑色的金属壁上,刻着大量的壁画和文字,诸多青色的能量就像是黑色皮肤下发光的血脉,透过那些字和画的纹理流淌着、散发着光芒。 索利德环视了一周后,又抬头向上看去;虽然他本来也没期待能看到自己打出的那个窟窿,但当他看到完好无损、且近在咫尺的天花板时,还是不禁叹了口气。 毫无疑问,他已进入了一个异常的空间,在这里,人的感官并不可靠,此前他的“坠落感”未必是真的,而此刻他的所见所闻所触所感……也未必就是“真实”。 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谨慎行动,并祈祷自己的运气足够好。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但索利德的查探没有什么进展。 他将整个房间都仔细查看了一遍,但就连一条墙壁接合的缝隙都找不到,更别说出口了。 那些壁画和文字也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也许罗德里戈教授在这里的话还能看出点门道,但索利德不行。 好在……索利德是个极为冷静的人,他对“坏消息”的接受和适应能力很强,在遭遇逆境时,他脑子里想的永远都是“事已至此,我该怎么解决问题”,而不是“真倒霉,遇上这种事,为什么会这样,我该甩锅给谁”。 因此,他很少会感到沮丧,比起在这种无意义的情绪上浪费时间,他宁可利用这些时间做些有用的事。 “古文明也好,外星人也罢……除非他们会穿墙术,否则这房间里一定会有什么机关来开启出口……”索利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摸着墙壁缓缓前进。 他开始以“触碰”而非“观察”的形式去重新检查这个房间,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多时,他就有了发现……那一瞬,他的手轻轻抚过了一块壁画上的、手掌形的符号,结果,不出两秒,他脚下的地板就亮了起来,紧接着,青色的强光就吞没了整个房间。 这强烈的光线刺得人根本无法睁眼,纵然索利德用手护眼也无济于事,因为那光芒竟可以穿过他的手掌乃至眼皮。 幸好这光没有持续太久,短短几秒后,就自行黯淡了下去。 索利德很快就重新睁开了眼睛,继而……看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 他所处的空间,变了。 原本他是被困在四边形房间里的,可现在他却站在了一间三角柱形的房间里;房间的墙壁仍由黑色金属构成,壁上也同样布满了由青芒点亮的壁画和文字,至于壁画的内容……虽然索利德看不懂,但他可以确定,和刚才四边形房间里的不同了。 “分子传送?”索利德惊讶之余,脑子里当即就蹦出了这个念头。 多年前,索利德曾接受过一个护送任务,他所护送的目标,正是一批由联邦政府秘密资助的、从事“分子传送技术”研究的科学家;根据索利德所知的情报,这项技术当时仅处于理论阶段,至少在他和那些人接触时,还尚未有过任何一例成功的活物实验。 那次护送任务,他完成得很顺利,基本就是去走了个过场……然而,半个月后,他却又接到了一个“肃清命令”,肃清的对象就是当初他护送的那批人。 索利德并没有对这事儿问长问短,反正他和那些科学家也没建立起什么深厚的友谊,所以他立即就带队出发了…… 可当他赶赴现场时,等待他的,就只有一座仿佛被导弹轰炸过的研究所废墟,以及大量的、来自于人类和其他实验动物的碎尸。 那之后,据说eas接手了调查,展开了一项代号为“猎霸”的行动,不过那就和索利德无关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该事件过后,关于“分子传送”的研究计划已被联邦束之高阁。 没想到,今天,在这深埋地底的遗迹中(尽管不是十分确定,但索利德还是倾向于认为自己这会儿是在金字塔的内部),他竟然看到……并亲身体验了一把类似的、且十分成熟的传送技术。 “手印!”思索了片刻后,索利德迅速想到了传送的诱因。 他二话不说,就开始寻找这个三角柱形房间里的手印符号;五分钟后,他找遍了五面金属壁,发现了三个。 这些手印符号的尺寸略小,看起来不像是成年人的手,倒像是孩子的,这无疑让索利德想到了此前自己追踪过的、那个身形很小的“黑影”,不出意外的话,那个消失的黑影和他眼前的这些设施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但眼下,索利德优先考虑的是如何趁着自己体力还充沛时脱离这个空间,其他的事可以等到安全了之后再去想。 “每个手印可以把人传送到一个不同的地方吧……”索利德的视线在那三个手印符号上逐一扫过,“如果我能看懂墙上的壁画或文字,应该就能知道传送去哪里了,可惜……” 对于无可奈何的事,索利德看得也很开,不懂就是不懂,这种时刻,坦然地去碰运气就是了。 就这样,他展开了一段漫长的“传送之旅”。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参观了数百个由几何图形拼成的房间后,索利德心中的希望……逐渐熄灭了。 他产生了一种想法——自己也许早已不在那座金字塔里了。 不管他闯入的这个空间是属于超古代文明还是外星人的,既然这帮家伙已经掌握了分子传送技术,那么“空间”的概念就并不局限于某座建筑物当中了;理论上来说,索利德身处的任意一个房间,都可能是位于地球……不……是位于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坐标点的。 也许这些房间无穷无尽,除非掌握了规律或解读出了墙壁上的信息,否则随机的传送永远无法让他找到出口。 诸如此类的念头,会带来的……自然是恐惧、绝望。 在最初的那几十次传送中,索利德每到一个房间时还会大体记一下房间的形状以及墙上的壁画;但随着传送次数的增加,信息的积累使短期的记忆变得模糊和混乱,他不得不放弃了记忆复杂的信息,改成只记传送的次数。 而在传送了两百多次之后,就连“记次数”也变成了一种煎熬,因为你每次传送后,等待你的就只有失望……那个逐步增加的数字,也在慢慢的失去意义。 更让索利德感到不安的事情是……在传送次数超过三百次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了。 即便按照“一分钟传送一次”的量来算,索利德在这些房间里也已转了五个小时以上,但直到此刻,他也不饿、不渴、不困、不累…… 有那么几次,他不禁怀疑自己可能已经死了,而这里,就是一个“永远逃不出去的地狱”。 所有的客观因素都在让疯狂的因子不断滋长,并冲击着思维中由理智筑起的高墙……换成一般人,怕是早已发疯或选择了自杀,但索利德,仍在努力着,没有放弃。 而他的坚持,他那钢铁般的意志,也的确没有辜负他;在第n次传送后,索利德的行动终于有了进展——他遇到了人,而且是两个人。 “长官!”士兵二号看到索利德时,也是异常激动的状态,“天哪!你竟然还活着!” “难以置信……”罗德里戈则好像是不信似的,还上前捏了把索利德的胳膊,才道,“索利德,这都一个多月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说……什么?”索利德见到这两位时,本来是挺高兴的,但教授这一句话,立刻让他浑身发冷、不寒而栗。 第十二章 “二十六天” 罗德里戈花了十多分钟,才将索利德离开后的事情跟后者大体说了一遍,这期间,士兵二号也时不时的会插嘴补充上几句。 根据教授的说法,先前索利德攻击尖顶时,金属壁突然就爆发出了一阵强光,将周围的人刺得睁不开眼……而等到人们重新恢复视觉时,索利德已经不见了,那尖顶的外壁则仍旧是完好无损。 此后,众人在附近搜索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索利德,也没有人敢再去碰那尖顶了;因此,教授和吉梅内斯只能将索利德视为已经“失踪”,并且暂时叫停了挖掘计划。 那一天,是12月5日。 从当天晚上开始,整个挖掘队就进入了无事可做、只等救援的状态。 这相对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四天,到了9号,也就是从坠机算起刚好满一周的那天,矛盾爆发了。 几名一直在暗中交流着什么的工人,和两名觉得“索利德不在时应该是我说了算”的士兵发动了一场哗变。 那两名士兵是想获得这个群体中的指挥权,而那几名工人……则是想借机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干掉吉梅内斯。 很显然,这些被吉梅内斯从大麻农场里调来的家伙,对他也并非是绝对忠诚的。 在外面的“文明世界”,这些人的案底、家人……全都被吉梅内斯捏在手心里,只要吉梅内斯打个响指,这些人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们自然得对吉梅内斯言听计从;但是,在这蛮荒之地待了一周后,那种被人用势力扼住咽喉的感觉渐渐淡薄了……侥幸心理,逐渐占据了上风。 这些工人,或者说……这些“歹徒”们,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到——在这雨林中,有无数种办法能让吉梅内斯人间蒸发,且事后难以追查。一旦吉梅内斯死了……往远了说,等他们回到文明世界,可以恢复自由身;往近了说,杀掉这个什么活儿都不干、却坐拥大量物资和美女的家伙,对其他人来说也都是喜闻乐见的。 于是,在9号的晚上,那两名士兵和数名工人手持早已准备好的武器,将人们聚集了起来,以“现有负责人严重失职、对众人隐瞒信息、并带领着大家在雨林里等死”为由,欲夺走这支队伍的实质管辖权。 他们已经悄悄解除了其他士兵的武装,并事先在吉梅内斯的两名保镖的食物里加了点儿镇静剂……他们自以为能十分迅速、并顺利地控制住局面。 可结果,却引发了混乱…… 那两名士兵倒是没引发什么问题,但是,那几名工人们却去煽动了其他的工人和吉梅内斯的随从们;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达成了共识,要把这家伙干掉,并分掉他坐拥的一切(主要是女人)。 他们并不知道,吉梅内斯带来的那个叫“蔓迪”的女人是一名能力者,而且是被道儿上称作“曼陀罗”的……有字号的高手。 试图夺权的士兵、工人们,仍保留立场的士兵和工人们,还有极少数对吉梅内斯忠心耿耿的部下以及曼陀罗,这三方之间展开了一场混战。 最终,站在“哗变方”的人无一例外的惨遭杀害。 在这场杀戮结束后,已展现了实力的蔓迪女士成了营地的实际话事人;而她也立即提出了一个相当正确的建议——趁着食物和净水还没用完,得赶紧派人外出去寻找救援。 曼陀罗虽然从没有打探到索利德隐瞒的那些信息,但她可不傻,事已至此,她猜也猜到真相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现在都过去一周了,联邦的救援仍没有找来,这就说明其中肯定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与其坐等着物资耗尽,还不如主动出击。 可惜,有能力穿越丛林、且值得信任的……或者说出去找到救援后还会回来的人,很少;最符合条件的……也就是士兵二号和罗德里戈教授了。 这两位都没有参与哗变,逃出雨林的体力和智力他们也都有,可说是最佳的人选。 就这样,罗德里戈教授和士兵二号带上了一堆穿越丛林所需的装备,在10号的清晨朝着北面出发了。 出发时,他们可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是三个多礼拜。 两个找得着北的人,一路向北,走了二十多天;每天都是清晨就起来赶路,走走停停,傍晚天黑前就找地方休息。 因为带的器具齐全,而且两人的野外求生能力很强,所以他们的吃、喝、歇都不成问题,也不存在走错方向的可能;可就是在这种前提下,他们愣是死活都走不出这片丛林。 到了第二十六天,堪称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越过一条似曾相识的小溪、又走了一段后,他们……看到了一架“湾岸九号”飞机的残骸。 接着,顺着一条人为开辟出的路径,他们来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地。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朝着北面一直走,走了那么久之后,竟又回到了这里。 那个被刨出来的金字塔尖顶仍矗立在高地上,但百余米外挖掘队营地却已经荒废了。 两人到营地里去搜了一圈,发现乱七八糟的物资还剩了不少,但唯独水和食物连一滴一口都不剩。 当然了,人……也一个都没剩下。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罗德里戈教授的脑中都浮现了“诅咒”二字,他仿佛置身于一部恐怖片中,经历了一段将近一个月的鬼打墙。 他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噩梦,他希望自己能在一阵呢喃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正在被窝里出冷汗。 但这……无疑也是奢望了。 在兜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圈”之后,所有问题的源头,又一次指向了那座金字塔。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教授和士兵二号决定再去尖顶那儿碰碰运气。 虽然这事情已经诡异到了极点,不过他们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人在恐惧到了一定的程度后,会适应恐惧,甚至会产生对死亡的渴望;因为“死”……也是一种解脱,一种精神和肉体上的终极解脱。 或许是觉得“要死就死个痛快”,教授和士兵二号制定了一个很大胆的计划……他们把飞机残骸里的动力核心拆了出来,再加上一些他们手头能找到的材料,做成一个简易的炸弹,打算去炸了那个尖顶。 士兵二号跟着教授一同远行时,并没有穿铠甲,因为离开营地后他就没处补充电力了,即使他穿走铠甲也得在半路脱下并遗弃;而当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营地里却是连一套铠甲都找不着了。 因此,在执行这个“爆破计划”的时候,两个人都处于毫无保护的状态。 他们把炸弹安置好,拉了根尽可能长的引线,趴在了一个掩体的后面;待他们向各自笃信的神明祈祷了一番后,教授便将那个简单、但威力绝不含糊的爆炸装置引爆了。 爆破引发了强光,和索利德失踪时出现的光一样,是青色的……也不知光源从何而来,总之就是刺得人睁不开眼。 而当教授和士兵二号从一阵失神中醒来,他们已经到了一个由几何图形拼成的房间里…… ………… “没用多久我就发现了手印符号的事,传送了五次之后,就遇上了你。”罗德里戈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似是想给索利德一定的时间去消化那些信息。 索利德听完这一连串的故事之后,也确是陷入了思考。 又过了两分钟,他才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是在你们离开营地的时候,救援刚好来了,然后就把留在那儿的人接走了?” “不对吧。”罗德里戈接道,“若真是那样,他们应该会在营地里留些信息给我们,写几个字有什么难的呢?再者……救援队是来救人的,没理由把食物和水也都接走吧?但我们回到营地时,可是连一点儿饼干渣都没找到……考虑到营地的减员,即便我们走了二十多天,他们也不可能把食物和水全部吃完的,那么那些食物和水去哪儿了?” “那你的意思是……”索利德试探着问道。 “撇开‘诅咒’之类的超自然的假设不谈……”罗德里戈仍在试着用科学和逻辑去解释问题,“他们会不会是在等了十几天之后,觉得我们不会回来了,于是就带上剩余的食物和水集体出发了?” “那你又怎么解释他们连句话都没给你留呢?”索利德道。 “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已经抛弃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那自然就不会留话。”罗德里戈应道。 “假设你的推测是真的,那这么多人,又提着负重行动,地上会有痕迹的吧?”索利德又问道,“你找到痕迹了吗?” “嗯……”罗德里戈面露难色,“说实话……我没留意。”他撇了撇嘴,“之前回到营地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都有些神智错乱了,我现在跟你说的推测是我刚刚才想到的……”他忽然提高了声音,“诶?奇怪了,来到这个空间之后,我身体上的各种不适感就消失了,思维也好像变得特别清晰和冷静……” “不是‘好像’,这个空间的确是有这种功效。”索利德接道,“但这不是重点……”他耸耸肩,“当然了,你的推测对或不对,也不是重点……比起营地里那些人的去向,你们走了二十六天又兜回了营地这件事才是更加诡异和难以解释的……”他顿了顿,再道,“眼下,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 第十三章 有意见冲我来 索利德觉得最重要的那个问题,自然就是“罗德里戈是否能解读这里的壁画”。 因为这才是一切的关键,至少也是一块敲门砖…… 无论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异常,还是他们逃出这里的方法,答案显然都藏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而这些壁画,则是目前为止他们所能获得的仅有的信息。 罗德里戈也不负其所望,他的确能看懂……一点点。 作为一个研究南美古文明的专家,罗德里戈对于玛雅和奥尔梅克的文字肯定都有所涉猎,但这座遗迹所蕴含的东西,可能要比人类现阶段所知的所有古文明都要久远和发达;幸运的是,玛雅人似乎比现代人更早发现了这个文明的冰山一角,所以他们的文字中有一部分模仿和借鉴的痕迹。 教授对这些壁画的解读,基本就是基于这一层关系上的……就好比一个研究日语的人,或多或少可以揣测到一些汉语的意思,只是未必准确罢了。 根据教授的说法,他们现在所在的房间功能类似于“博物馆”或者“档案室”,壁画上记录的东西分两种,一种是该文明过去所经历的历史见闻、另一种就是科技知识 对于“知识”的部分,教授几乎完全看不懂,想必当年的玛雅人也没能理解这些深奥的学识,所以这部分内容在他们的文字里留下的痕迹极少;而关于“历史”的部分,教授就能看懂些许了,结合上下文、再加上几分猜测,他读到了一些让人十分震惊的内容,如果这些内容都是真实的,很可能会对现代考古学产生一次巨大的冲击。 当然了,这些事怎样都好,索利德现在关心的是他们还有没有命出去……要是他们仨都死在这儿了,知道得再多也没用。 教授被他提醒后,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讲课欲”,将话题引回了“手印符号”上。 那些手印符号,每一个边上都有类似“传送标识”的文字,只不过索利德看不懂罢了;教授也不是每个词都懂,但有一个词他能确定,且这个词出现了多次——“中心”。 这个词也可以是“源头的”、“重要的”、“枢纽”之类的意思;总之,在教授和士兵二号此前到过的那五个房间里,全都有标有“中心”字样的手印符号,当前这个也不例外。 这……就是他们现在仅有的线索了。 教授表示,他本来是打算无视这些符号、随机进行传送的,因为在他看来,这遗迹的空间肯定是有限的,所以他想尽可能多探几个房间。 但在听了索利德的经历后……他改变主意了。 也许这个遗迹里的时间、空间概念都和外界不同,也许这些“传送”花去的时间比他们感知到的要久,反正不管真相如何,继续瞎转悠肯定不是个好主意。 三人商议停当,很快就决定了接下来只用那标有“中心”字样的手印符号进行传送;不出意外的话,在若干次以后,他们应该就会被传到某个特定的、重要的地点,随后……他们再见机行事。 结果,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 这之后,他们又经历了二十九次传送,在第二十九次过后……他们来到了一条走廊中。 这是一条笔直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走廊的两侧并没有壁画和文字、也没有手印符号,取而代之的是两条青芒铺成的光轨。 很显然,这里和他们此前到过的那些房间不一样。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打起精神,继续前行。 到了这会儿,索利德的冷静和斗志都已回来了,尽管前途仍然未卜,但遇到两个活人、再加上事态有所进展,这些都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 他们沿着这条走廊行了许久,由于周围的黑色金属壁和青色光道别无二致,而且在这个空间里丝毫不会感到疲劳,所以也很难判断他们到底走出了多远。 好在,在他们的耐心磨光之前,这走廊的尽头也出现了…… 那里,有一堵墙,和周围没什么区别的黑色金属墙;那堵墙上,有、且只有一个手印符号。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索利德回头望了望跟在他身后的两人,随即就把手摁在了那个符号上。 强光又一次亮起、并消失。 这一次,他们三个被传送到了一个非常开阔的地方。 这是一个堪比足球场的巨大空间,有着平坦的地面和一个半圆形的穹顶,地板上纷杂的青色光轨绘出了一幅幅山川河岳的景致,穹顶上则点缀着如繁星般的文字;另外,在穹顶两侧还各有一个十分显眼的发光图形,看起来分别代表着太阳和月亮。 在这个空间的中心地带,耸立着一座高二十多英尺巨大人头雕像;说是“人头”,其实也并不确切,因为这雕像的面部看上去和现代人类有些不同:其眉骨和鼻梁都比较突出靠前,但自上而下的弧度却是垂直、平缓的;其眼眶很扁,眼睛几乎长在了脸的内部,不过眼球的大小比例是正常的;其鼻下没有人中,下巴和嘴倒是没什么特别;耳朵略显奇特,比一般人类的耳朵生长的位置要高出些许,形状也更长。 在很远的距离上就能看到,这座雕像的嘴是张开着的,而其嘴里……还含着一个发光的物体。 索利德他们三人谨慎地靠了过去,走到近前时,才发现那东西是一个比橄榄球略大、形状不规则的青色晶体,其发出的光芒和这遗迹里随处可见的青芒一致,不过看起来更加深邃和强烈。 “你们想的跟我一样吗?”站在雕像前看了几秒后,索利德便开口道。 “啊……看起来,这八成就是整个遗迹的能源核心了。”罗德里戈接道。 “呵……”索利德苦笑一声,“我对这玩意儿的功能并不感兴趣,我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吧?联邦这次派遣我们过来挖的东西……就是它。” “这个嘛……”罗德里戈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唷。” 比起这句话的内容,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反而让索利德更加的惊讶。 “哦?”索利德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多年的战斗本能已让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其全身的血液都高速奔流起来,“这我倒是没看出来啊。” “你当然看不出来……”罗德里戈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索利德,“你只是个士兵而已,一个被置于终端的工具……”他顿了顿,“工具再好,也只是工具,使用者是不会让工具去知道太多事的……因为工具并不需要思考,你们要做的只是服从、遗忘,并最终……被遗忘。” 在教授说这段话的时候,索利德注意到,士兵二号已经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他和教授之间,并且用一种准备战斗的姿态,面向了……他。 “看起来……不仅是我擅长保密。”索利德沉声道,“教授你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啊。” “哼……保密?你还能有什么秘密?”罗德里戈微微仰头,用一种近乎蔑视的口吻应道,“你以为‘视觉屏障’的事情,你不说……我就发现不了了吗?” 索利德闻言,心中又是一惊,原来……他此前观察到的、“鹰在高空消失”的异象,罗德里戈已经知道了。 “不必露出那种表情,不管是你发现的、还是没发现的……我们都发现了。”罗德里戈道,“虽然只是为了身份不暴露而配合吉梅内斯带来的那个娘儿们,但我们也确是按照她所说的……带着一堆装备,试图走出这个区域去求援。”他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我可以告诉你,这二十多天里,我们发现的可远不止是干扰屏障之类的东西……这个区域里连‘时空折叠’的现象都有,也难怪过了那么久外人都找不到我们。” “嗯……”索利德沉吟一声,再道,“我对大家保密,是怕我的发现会引起骚乱。”他顿了顿,“但你知道得比我多,却也什么都不说,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我跟你们这些家伙说不着啊。”罗德里戈回道,“挖掘队里要么就是你这种来帮派来的士兵,要么就是吉梅内斯的人……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已经闯入了一个超古代文明遗迹的防御圈,除了信号和磁场干扰外,还有各种光学屏障、时空回路等等……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么说来……”索利德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新的信息,“‘工人们都是吉梅内斯安排来的’这件事,你也是早就知道了……真正一直在演戏的,是你……”他说到这儿时,又将视线移到了士兵二号的身上,“……还有你。” “还好吧。”士兵二号这时用调侃的态度应道,“我也并没有怎么演,毕竟我的角色只是个士兵,充其量算个没有名字的龙套……不像教授,是挖掘队里的焦点人物之一,戏比较多。” “说到这个……”索利德话锋一转,接道,“你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可是亲自检查过你的档案的,你的士兵身份没有问题啊。” “哼……”士兵二号冷哼一声,“你能查到的任何一份档案里,都不可能记录着我‘真正的职位’,因为……” 这一秒,罗德里戈接过了他的话头:“……因为,我们都是‘茶宴’的座上宾。” “‘茶宴’?”索利德是头一回听说这个组织的名称,故而面露疑色。 “怎么?你以为……联邦政府中权限最高、实力最强的机构是哪一个?是内阁十辅?fcps?还是监督者?”罗德里戈看出他的疑惑,故言道,“我可以告诉你……若是仅靠这些人的话,这个世界的秩序恐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被‘逆十字’所颠覆了。” “这话我可是越来越听不懂了。”索利德道,“不过重点我明白……简单地说,你们俩都是一个叫做‘茶宴’的组织的人,立场方面嘛……貌似还是站在联邦这边的。”他的目光分别从那两人脸上扫过,“至于身份……‘教授’也好,‘士兵’也罢,都是一种掩护罢了。” “也不尽然。”罗德里戈纠正道,“因为我是先当上教授,再加入茶宴的,毕竟‘学识’这种东西很难伪装出来。” “随便了。”索利德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接道,“我只想知道,你们现在在我面前突然亮明身份,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自然……”士兵二号的神色忽地变得阴沉起来,“是为了让你死个明白咯。” “呵……”索利德又笑了,“我倒要听听,二位要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很简单。”罗德里戈回道,“眼下‘永恒核心’已经找到了,而我们并没有将其上交给联邦的打算;你不是茶宴的人,又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想让你永久替我们保密……最好方法无疑就是杀了你。”他耸耸肩,“事实上,此前在传送房间里遇到你时,我就在考虑是不是直接干掉你算了,但我担心这遗迹内部也存在一些防御机制,所以才想多留你一会儿,充当炮灰。” “那你何不干脆再晚点动手?”索利德道,“比方说……等我们逃出了这个遗迹再……”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啊。”罗德里戈打断了他,“一旦我把‘永恒核心’从那个雕像里拿出来,这个遗迹就会失去动力,也就是说……届时这里绝大多数的防御机制和屏蔽功能都会停止运转;到那会儿再动手,万一你身上的‘狗牌(即军用识别牌,通常都挂在士兵的脖子上贴身携带,而这个时代联邦士兵的狗牌里都是带芯片的)’记下了某种信息并发送了出去,岂不是节外生枝?” “嗯……的确。”索利德点点头,“想得挺周到的。”说话间,他已朝侧面踱了几步,活动了几下手腕和脖子,“在动手前,我姑且再问一句……你们就不考虑一下,把我也发展成‘茶宴’的成员吗?那样就不用杀我了不是吗?” 此言一出,罗德里戈和士兵二号皆是愣了一下,随即面面相觑,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罗德里戈乐得直拍自己的肥腿。 士兵二号也是笑了好一阵儿,才缓过劲儿来,接道:“索利德·威尔森……说实话,我很同情你,”他克制住笑意,接道,“这样吧……我就当做件好事,在你死之前,再告诉你一些事情好了。” 索利德想调查茶宴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茶宴的人想查他……很容易。 士兵二号和罗德里戈在此行之前,就已对每一名同行者的情报了如指掌,所以此刻,二号用一种近乎讽刺的语气,把索利德的身世给讲了出来。 “明白了吗?”说完后,看着神情复杂的索利德,二号再道,“像你这种出身的人,莫说是茶宴了……即便是联邦的那些机构,也不会轻易提拔你的,因为一旦有人把你的身世告诉你来进行策反,那你立刻会成为一个重大的隐患。” 听完了对方的陈述,索利德陷入了沉默。 于情于理,他都能看出对方说的是实话;面对一个马上就要去杀死的人,对方完美没有理由即兴去编造这些内容,索利德这些年里的经历和境遇,也是对这番话很好的佐证。 索利德动摇了。 素未谋面的父母死于联邦政府之手,他们给了他生命、并用最后的一点尊严和血肉来保护了他;而他从小就遭到欺骗,这些年来还一直在为联邦卖命,服从于一群被他鄙视的渣滓,麻木地执行着一个又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任务。 他的心中常年都有一股无名之火,好似是冥冥中的一种力量在催生他的愤怒,可他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压抑着这股怒意,用冷静和理智将自己桎梏起来,他将那股怒火宣泄在一次次任务和杀戮之中,希望有朝一日这种情绪终会消失。 但此时、此刻,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很多事。 短暂的动摇后,是一份畅快,随即又有一股巨大的悔意涌上心头,并在瞬息之间转化为了复仇的怒火。 而这次的这团火,有着明确的目标…… “好的,我明白了。”半晌后,索利德终于开口,“全都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可以安然去死了是吗?”士兵二号说着,已迈开步子、朝着索利德逼近而去。 “你把杀我这件事挂在嘴边,轻描淡写地说了半天……”索利德侧目朝对方看去,“想必是对自己的战力很有自信啊?” “呵……”士兵二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以‘普通士兵’的身份作为掩护的人,必然只是个组织里的小角色。”他停顿一秒,脸上的笑容骤冷,杀气陡升,“但很遗憾……我可是‘凶级’的能力者哦。” 话音未落,其右手突展,一记斩空的手刀生生带出一道连空气亦可撕裂的远程斩击,直袭索利德的胸颈。 索利德也是早有防备,瞬时拧身仰旋,单手撑地一翻一跃,便避过攻击、重整态势。 “嗯……虽然早就知道你只是‘强级’,但后天能力者里能像你这样把身体素质练到当前境界顶峰的人也确是不多。”士兵二号看着索利德的动作,饶有兴致地念道,“可惜……你遇上了我。” 他这个“我”字刚一出口,一个闪身就到了索利德身后。 虽然索利德已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回拳相迎,但还是士兵二号的动作更快一线,一记向下的肘击便把索利德轰趴在地。 从索利德的角度来看,那一瞬,只觉有千钧之力砸在了自己的背上,那“痛”的感觉尚不及传达全身,自己的脸就已经贴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受击后,索利德全身的血液、呼吸、甚至是能量,都出现了凝滞的现象,整整五秒后他才能重新感觉到血液恢复了流动,但他的肺还是无法呼吸,身体自也无法动弹。 “纸、并、强、凶、狂、神……”士兵二号不紧不慢地绕到了索利德的身前,“虽然‘强’和‘凶’之间只差了一个级别,但这一级,正是最难逾越的一道天堑……这世间的绝大多数能力者穷其一生也只能止步于‘强级’,这自然是有理由的,因为从‘凶’这一级开始,每一次、每一分的进境,都会让人更接近‘神’的领域。” 其实,就算他不解说,索利德此时也已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了,所以就算对方像这样蹬鼻子上脸地刷时髦值,他也无可奈何。 “我说,差不多就可以了啊,该杀就快杀。”两秒后,远处的罗德里戈催促道,“我知道你看他不爽,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啊。” “哼……我就是看他不爽,多虐他几下怎么了?”士兵二号还来劲儿了,回应教授的同时,他抬起一脚就踩断了索利德的右臂,“怎么?你不叫吗?还是说叫不出声了?”他用居高临下的、恶狠狠的目光瞪着索利德,“什么‘老兵’?什么传奇人物?说白了不就是个能力者士兵吗?论‘权力’,茶宴便是这天下的顶点,论实力,客观的能力等级比起你们这些吹出来的虚名要靠谱得多!” 他越说越激动,并绕到一侧把索利德的左腿也踏断了。 “我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家伙!”说这话时,士兵二号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仇恨的火焰,“真正的男人应该用背影说话……‘老兵’?哼……我呸!”他啐完这口,一脚就朝着索利德的后脑勺跺了下去。 不料,就在此刻。 “你对我们强级以下的能力者有意见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这空阔穹顶下响起。 罗德里戈脸上的表情微变,士兵二号的脚也停在了半道儿上。 一秒后,两人双双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短袖t恤和七分裤,踩着人字拖的年轻人,和一个全身黑色、如同立体的影子一般、皮肤质地像是黑色皮革的黑色人型生物。 “你是谁?”士兵二号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接着又看向了黑色的那位,“还有你……是什么?” “要‘吃掉’他吗?”黑色人型生物根本没理他,只是低声向身旁的年轻人询问了一句。 “别着急嘛。”年轻人笑了笑,轻声回道,“先跟他耍耍。” 说罢,他缓步上前,冲着士兵二号道:“我叫子临,天子之子,君临之临。” 说这十二个字时,子临勾了勾手指,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地上的索利德“拖”向了自己,拖离了士兵二号的脚下。 “哦?”见状,士兵二号的脸上,即现戒备之色,“‘分子影响’吗?还是说……是‘未知领域’呢……” “需要思考得那么认真吗?我只是个纸级能力者而已,你还需要分析我是什么系的?”子临说着,朝身后的黑色生物打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将索利德保护了起来。 “你是代号‘毛峰’的那位吧……”待那黑色生物开始给索利德疗伤时,子临心中稍定,继而对着士兵二号道,“你对咱们低级别的能力者有意见是吗?”他双手插袋,稍稍歪过脑袋,微笑道,“有意见冲我来啊。” 第十四章 捎话 子临那从容的态度,让士兵二号,即“毛峰”犹豫了;他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确有自信。 好在,罗德里戈的脑子转得比毛峰要快,两秒后,他就出言提醒道:“别冲动!毛峰,想想这两人现身的时机。” 这句话,让毛峰恍然大悟。 子临和那黑色生物刚才在暗处躲得好好儿的,完全没有被发现,直到毛峰挑明了、也证明了自己是凶级能力者之后,他俩才主动现身……由此可见,他们对自身的实力必定很有信心;否则,他们就算不继续躲藏,也该选择从暗处直接发动偷袭才对,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还出言挑衅。 “哼……话是说得挺满。”思定之际,毛峰面露冷笑,望着子临道,“但你这种……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家伙,实际跟我动起手来,又能在我面前站上几秒呢?” 他敢这么说,自是有依据的。 这个世界上,实力能达到“凶级”以上的能力者本就不多,而这些人的名字或代号,基本也全都被茶宴所掌握了,所以毛峰有九成把握,子临应该是个凶级以下的能力者;至于是不是真如其所言……“仅有纸级而已”,这个就不好说了,毕竟也不能排除这货是在虚报等级、扮猪吃虎。 但无论如何,既然级别在自己之下,那就不用太过担心;以“强级”为例,非“体质变异”类的能力者,把身体素质练到强级顶峰,也就是索利德的水平了……除非借助外力(比如用电浆手雷这种东西)、再加上对手自身的大意,否则强级是很难在凶级手下撑过一招半式的。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例外。 由于“异能”之间存在着强弱之分和互相克制,确是有些特殊的能力者可以靠着出其不意或者能力本身的优越性去战胜比自己高出一个级别的对手。 正是考虑到这点,毛峰才保持着谨慎,要不然他早就像对付索利德时一样,靠着力量、速度和能量上的巨大差距冲上去碾压对方了。 “就冲你的能力不过是种二流的‘神祇体质’这点……”面对毛峰的反挑衅,子临摊开双手,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我怕是想站多久,就站多久咯。” 他的这句话,让毛峰心中一怔。 没错,毛峰的确是一名“神祇体质”型的能力者,但他的能力信息是绝密,只有茶宴内部的人才知道他能力的名称和细节。 “这小子是在试探我吗……随便猜一个类型,然后看我的反应?”那一刻,毛峰竭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并在心中念道,“但一般来说不可能会猜‘神祇体质’这种特殊分类吧……猜‘体质变异’或者‘能量转化’这种类别能中的可能性要高得多啊……还有,‘二流’又是什么意思?” “别想了。”下一秒,子临就像能看穿人心一般,微笑着对毛峰道,“我对试探你这种弱者没有兴趣……我知道你的能力是‘亚伯(abel)’……我也已经说了,二流的神祇体质罢了。” 这回,他干脆明确道出了毛峰能力的名称,这下,让毛峰的心里更虚了。 神祇体质类异能——亚伯,具备着大部分神祇体质者都有的超力量、超速度、高自愈力、强化五感等等特点,且有一项直到凶级才开启的特殊能力……即能力者会被动地将自身受到的伤害原原本本地反馈给施加者,结合其身体的各项优势,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输给比自己弱的人”的一种能力。 “已经知道了我的能力、还有我的能力级别,但态度还是这么狂吗……”毛峰心中暗忖,同时已将自身的能量提升到了饱和状态,随时准备着用能量去抵消一部分对方的异能效果。 “那我倒是想问一句……阁下那‘一流’的能力又是什么呢?”此刻,站在远处的罗德里戈十分机智地插了句话;他确是一个很会跟人打交道的人,面对这种嚣张的对手,明目张胆的试探往往才最有效。 “量子革命。”子临倒也爽快,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能力名报了出来,并看向毛峰,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要不要过来体验一下?” 毛峰……没有退缩的理由,他不会因为对方几句无法验证和不明所以的话就改变自己的认知。 他的凭依没有变,他认定对方的能力级别在自己之下,就算其异能真有什么幺蛾子,靠着能量上的差距他应该也不至于吃大亏。 所以,他动手了。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茶宴的专属战斗人员,毛峰认真出手时,自是疾风般迅然,雷霆般凌厉,面对一个纸级能力者,纵是一击即杀,也是情理之中。 瞬息之间,他的拳已命中了子临的心口。 然,本应贯穿心脏的一拳,却像是打在空处,力无所倾。 子临的表情看起来仍是那么轻松,眼前这一击,就像是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 啪—— 紧接着,子临的手,就搭在了毛峰的肩膀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伴随着这次触碰,透遍了毛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浸入了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那一秒,“死亡”犹如一个深渊般的实体,已将毛峰全部心智吞没。 直到……子临的声音,又一次传入他的耳中。 “今天放你回去,给‘龙井’捎个话儿……” 那温和的嗓音将毛峰从失神中唤回。 他颤抖着、呆滞着,体会自己还活着的这一事实。 “你就告诉他……”子临则是若无其事地说着,“‘逆十字’已经归来,让他在茶宴上给我们备好咖啡。” 说罢,他又轻轻地拍了两下毛峰的肩膀,仿佛是想安慰一下对方,随后才收回了手。 而毛峰……此刻简直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动弹半分。 他宛如一只被远在食物链上层的凶兽吓破了胆的小动物,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被生生慑住、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至于你……罗德里戈教授……”子临说话间,绕过了毛峰,走向了雕像旁的罗德里戈。 “明白!明白明白!”教授都会抢答了,“永恒核心和索利德都可以交给你们,你刚才的话……我也会帮你好好传达的……”他这会儿显然已经怂了,教授本身就不是茶宴的战斗人员,也不是能力者,虽然其身体由ef做了一些微强化,但连毛峰都战胜不了的对手,他自是没有去抵抗的打算。 “呵……”子临步步逼近,面带微笑地说出了让对方心惊胆寒的话语,“我刚才对他说的是‘放你回去’,不是‘放你们回去’,你没听见吗?” “这……你……”罗德里戈闻言,顿显手足无措,并开始慌忙后退,几步之间就靠到了雕像上。 “传个话的事儿,还需要两个人吗?”子临又道。 教授急中生智,再道:“慢着……我……我可是茶宴的人,你知不知道动我会有什么后……” “你只是一个教授而已,一个被置于终端的工具……”子临学着对方不久前才对索利德说过的话,应道,“工具再好,也只是工具……”他耸耸肩,“比起威尔森先生,我觉得你才更可悲,因为你到现在仍未意识到,茶宴让你加入他们的唯一理由就是……在研究南美古文明这一块,你是他们仅有的选择。” 罗德里戈的脸色变了,恐惧中又浮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就没有发现……无论是才智还是战力,你都和茶宴里的其他人相差很远吗?”子临的话还在继续,“他们让你入席,只是为了让你全心全意地帮他们寻找这个‘暗水族’的遗迹罢了。 “这些年来,虽然你的确是找得很卖力,但在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其他各种资源后,从结果上来看,你仍旧是毫无进展…… “那么,茶宴对你失去耐心,便也是彰明较著的事了。 “我可以肯定地说,假如我今天放你回去,不管你是否完成了任务,他们都会除掉你,毕竟……遗迹的位置已经找到,你已经没用了;当一个可以永久保密的死人,是你必然的结局。”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又侧过头,用余光瞥了一下仍在呆立的毛峰:“对了,没准毛峰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到了命令,只要永恒核心到手,在回程的途中就可以随便找个时机把你干掉。” “不……不……不可能的!”罗德里戈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我……我可是这世上首屈一指的考古学家,我是精英!他们不会……” “他们不会吗?”子临抢过话头,冷冷地抛出这五个字。 罗德里戈面如死灰,一时语塞。 “想明白了的话,就把你的手从永恒核心上挪开。”一息过后,子临又道,“‘把核心拿出来之后趁着黑暗逃走’这种点子,想想就可以了……以你那种程度的夜视能力,跟我身后那位‘暗水’兄相比,跟瞎的没两样,而且你手里还拿着个发光的核心,即便在没有夜视能力的人看来你也跟靶子一样。” 罗德里戈在刚才后退的时候把身体贴到了雕像旁,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伸向了永恒核心,他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隐蔽了,没想到……不但是一举一动、连心中意图也已被对方看得死死的。 “唔……”低哼了一声、作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鬓角已淌下冷汗的教授终究是丢掉了侥幸心理,把核心给放开了,“好……我投降,你想怎么样吧?” “呵……”子临优雅地笑着,虽然他的穿着看起来一点都不优雅,“还能怎么样?请你回去喝咖啡咯。” 第十五章 送货上门 桑托斯港,位于圣保罗东南方六十公里,是整个拉丁美洲最大的港口。 这里,自然也属于吉梅内斯家族的势力范围。 只要是他们家族的货物,当地的行政部门完全不会去检查,非但如此,他们还可以明目张胆地给某些货物配备专门的押运人员,让自己的私人武装荷枪实弹地在海陆来回。 这……几乎是等同于联邦直属行动机关的权限;但因为是在南美,只要背靠“吉梅内斯”这座大山,就可以办到这种只手遮天之事。 而在吉梅内斯家族需要“重点看护”的所有货物中,有那么一批,显得尤为特别。 那是一艘往返于“未知目的地”的货船,每个月的倒数第三天,这艘连名字和识别号都没有的货船都会从桑托斯港起航,并在该月的最后一天凌晨返回。 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以及武装护卫都是吉梅内斯家内部的人,无论是在装货还是卸货时,工人们都是在封闭的场所内进行操作,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运的是什么。 当然了,这毕竟是个大港口,日子久了,即便没人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勾当,也肯定会有风言风语。 有人说他们是在走私制毒的原料,有人说是在运军火,还有人说是在买卖人口,总之……人们基本把法律不让买卖的几样严重违禁品都猜了个遍。 可惜,没有一个是猜对的。 因为……三观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事实上,这艘货轮真正在运送的货物,是一些“奢侈品”、一些即使你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特殊奢侈品。 二十年多前,老吉梅内斯还在世的时候,在桑托斯港东面约三十海里处的一座人工岛内部,建立了一个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场所,并将其很直白地命名为——“人类农场”,从这天起,这条特殊奢侈品的“供应线”便诞生了。 每个月的倒数第三天,吉梅内斯家的货船都会运一批补给和活人到岛上,补给品不必多说,至于那些活人……有他们家族的敌人、有欠下巨债无法偿还的赌棍、有“不识时务”的警务人员、有流浪汉、有死刑犯、还有被拐卖的妇女儿童;若赶上需求量大的时候,连无辜市民也可能遭殃。 这些人被带到岛上以后,就不再被视为“人”了,他们会被当作家畜一样,受到非人的待遇。 岛上有专门的技术人员,会根据“客户”的需要来调配这些“货物”的饮食、睡眠时间、还有日常活动等内容。 他们从不担心“货物”会不配合,在“不把人当人”这一前提下,他们有无数种方法能让对象服从命令;若实在遇到难啃的骨头,他们就会把那人扒光了固定在一个特殊的支架牢笼里,将混合了大量激素和抗生素的饲料通过一根喂食管直接插进其胃里进行“喂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说是这个农场里的日常。 最后,农场里产出的“商品”,包括、但不限于……肉类、内脏、乳制品、粪便、工艺品、以及一些特别订制的物件等等。 或许有人会奇怪,这些东西真会有人要吗? 答案是肯定的。 人的欲望没有界限,且常常会因为膨胀而变的扭曲、畸形…… 在联邦上层,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的财富已经累积到了合理使用怎么也用不完的地步,但又有很多比较张扬的挥霍途径他们不能染指,所以他们中有些人,或者是这些人的子嗣、裙带……会去追求一些超出普通人认知的“独特享受”。 有的人喜欢品尝特定口味的人类粪便,有的人喜欢尝试各种“人料理”,还有的人喜欢骨头、皮肤、毛发或者风干的内脏等加工而成的工艺品。 “人类农场”就是为这些“客户”服务的,这帮人会花让人匪夷所思的价格去购买这些“珍品”,有时还会提出各种要求,比方说指明要婴儿或处女作为原料、或者用多少个不同的人的骨头凑成一副国际象棋等等。 这个农场在运作的生意、以及这里每天在发生的事情,如果拍成一部纪录片,恐怕要比历史上任何一部臭名昭著、丧心病狂的恐怖片都更加令人震撼和毛骨悚然,说这座农场是“人间地狱”也毫不为过。 但它确实存在着,并存在了整整二十多年。 ………… 2218年,11月28日,晨。 桑托斯港,“那艘游轮”的货舱内。 一个身穿黑西装、拿着冲锋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男人,正在跟一名工头说着话。 “都在这儿了?” “啊,总共十六个人。” “你确定吗?” “哈?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在你之前的那一任工头为什么被撤职吗?” “为什么?” “有一次装货时,他看上了货物当中的一个年轻姑娘,结果就将其藏了起来,虚报了货物数量。事后,他悄悄把货带回了自己家的一间密室里,自以为把人藏那儿就神不知鬼不觉,可以慢慢玩儿个痛快。” “哼……色胆包天啊。” “包不包天我不知道,但事情败露后,他自己也被送上了岛,说不定已经被做成饼皮用来包馅儿了……” “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色迷心窍的蠢货,寻花问柳的事儿……花点钱不就行了,干嘛要冒那种风险。” “我只是用最近的一个例子提醒你一下罢了,除了我说的那个蠢货之外,之前也有对货物动了恻隐之心而放人的家伙,但无论动机是什么……他们的下场都差不多,希望你能引以为戒。” “那我就多谢你的提醒了……” 两人一边做着货物交接,一边聊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内容。 聊到一半时,西装男的视线忽然定在了笼子里的两个“货物”身上,犹豫了两秒后,他问道:“嘿,那两个人……是什么情况?” 工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两名肩靠肩、背靠墙坐着的中年男女。 他皱了下眉头,应道:“哦,那两个啊,前几天刚抓到的;听负责抓捕的人说,这对活宝居然敢手无寸铁地摸进四号大麻种植场,但被巡逻的发现之后,他们倒是立刻投降了。四号场的几个人轮番审问了他们好几天,什么都没问出来,搜身后只找到了两张从临沂飞圣保罗机票存根,还有两张做得非常真的假身份证,就是那种……真到连机场的电脑都识别不出来的水平,但咱道儿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门道。” 听到这儿,西装男拉着工头往一旁挪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这不太对劲儿吧……我听你这描述,怎么感觉这俩像是卧底啊?”他顿了顿,“你看这两人的表情神态,也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他说得没错,这一男一女,虽然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妇,但作为两个受过了酷刑、被非法拘禁了将近一个月,并且即将被带到某个未知地点去的人来说,他们的表情显得过于淡定了。 他俩身边的其他人,要么是已经被虐的生无可恋、面如死灰的状态,要么就是担惊受怕的神色,唯有他俩……不喜不悲、不怒不惧、不卑不亢,那神情……宛如两个正在待机状态的机器人,或者是在数学课上假装听得懂老师在讲什么的学渣。 “呵……瞧你说的,就算是卧底,去了‘那里’,还能出得来?”工头瞥了那两人一眼,随即接道。 “嗯……”西装男沉吟一声,心中念道,“也对……假设这两人真的是某个组织派来的探员,他们肯定也不知道此行是要去哪儿,如果知道的话,恐怕他们早就亮明身份跟我们谈条件了……反正一旦到了岛上,就由不得他们了,进去的货……全都只有死路一条。” 念及此处,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在手中的i-pen界面上签了个名,完成了货物的移交。 不过,出于谨慎,在移交手续完成后,西装男还是特意在这两人的资料旁边分别写了条备注——“尽快、优先作为肉类处理”。 这样一来,快的话,当天晚上这两人就会死;不管他们是哪路人马,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做完备注,西装男的心中又定了几分,不久后,货船便出港了。 第十六章 安排 2218年,12月2日。 雄鹰郡,维也纳。 橘色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入,慢慢攀上床沿。 直到那光线一路摸到了脸上,影织才从一阵呢喃中打着哈欠醒来。 她的样子,和在网戒中心时大不相同,当时的她为了潜伏,长期戴着一张半植入型的纤维面具,那张脸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稚气未脱、相貌平平,结合一头油腻的马尾发型,任谁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但这会儿,摘去面具的她,看起来二十出头,有着一张轮廓鲜明的、姣好的面容,那娇小却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一头精心打理过的秀发,让她走到哪里都有很高的回头率。 影织起床的姿势有点像是在做仰卧起坐,不同点在于她的手是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的;她仅靠着自己那纤细、柔韧的腰肢便轻松撑起了轻盈的身体,而其胸前那一抹高耸的弧线,则撑起了盖在她身上的丝绒床单。 坐起来的影织,刚想舒坦地伸一个懒腰,她那还未完全清晰的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瞬间,她就惊得睡意全无,并本能地用手摁住了正从胸前滑落的床单。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的声音和表情几乎都在刹那间变得杀气腾腾。 “这很重要吗?”子临回应时的语气却显得很悠然。 此刻,他正坐在一张距离影织的床尾不足两米远的沙发上,手里拿着这间酒店房间里自带的平板,浏览着网页。 “哼……”影织也觉得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并不重要,所以她冷哼一声,换了个问题,“那好……你来干什么的?” “反正不是来看你裸睡的。”子临回道。 某种角度来说,他这也是实话,从影织起身到现在,子临还未曾正眼瞧过对方。 “所以……”一秒后,还没等影织回应,子临就接着说道,“我建议你先把衣服穿上、收拾收拾,我们再聊。”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建议当作放屁,现在立刻冲过去把你给宰了?”影织这会儿显然是非常得不爽。 “杀我的理由呢?”子临问道。 “就凭你‘溜进我的房间’这一条……就已足够了。”影织回道。 “哦。”子临随口应了一声,接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影织闻言,愣了一秒,然后就想起……那回是自己先溜进了子临的房间。 “两码事!”影织即刻高声嗔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一回事呢。”子临道,“你是不是觉得脱光了就能玩双标啊?那我也脱了好了。” 话到此处,他居然真的开始解衬衣的扣子。 “你给我停下!”影织真是气得想跳起来,但跳起来就便宜对方了,因此她只能忍着,“你先转过身去!” “好啊。”子临说着,就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按理说,影织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时机直接从其背后发动攻击的,但她并没有那么做。 其一,她的确没有充分的理由非杀子临不可。 其二,她知道对方找她必有原因,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其三,作为当事人之一,她自然是看过几天前临沂那边的新闻报道的,虽然官方公布的消息水分较大,但她依然能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子临是一名相当强的能力者,真打起来……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 综上所述,还是穿上衣服再说吧。 “不许偷看,我不叫你转身不许转!”在穿衣服的同时,影织还一刻不停地瞪着子临,用忿然的语气提醒和警告着对方。 “睡得又死、睡相又难看,现在又说这种话。”子临耸肩,面壁应道。 “这和我睡得怎样有关系吗?”影织又问道。 “那我换种说法吧……”子临接道,“我进来的时候,你的被子没有盖好,是我帮你盖好的。” 呼—— 他话音未落,一条雪白的大腿便擦着他的脸颊掠了过去。 此刻的影织,已穿好了贴身的衣物,并披上了一件白色的丝质浴衣,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她终于忍无可忍,突然从背后给了子临一记飞踹。 而子临却似是早已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他只是稍一歪头,便轻巧地避了过去。 影织不依不饶,插眼锁喉撩阴腿,一套连打就跟了上去。 但子临招架得十分轻松,在有限的空间内,他仅是微移寸步,连消带闪,就将影织的攻击统统化解,那举重若轻、游刃有余之感,让影织很快就意识到了两人间差距,停止了进一步攻势。 “我警告你……”影织收手后,整了整衣衫,冷冷道,“别以为之前帮过我一次,就能在我面前得寸进尺。” “我也已经说过了,那次不算是我‘帮你’,而是大家各取所需。”子临回道,“另外,我也从来不会‘得了寸’才‘进尺’,我这个人一向是有多少尺就进多少尺,一分一毫都没打算留给别人……因为我全都要。” “切……”影织双手相错、环抱胸前,撇嘴道,“听你这意思,就是讹上我了对吧?” “呵……来找你谈合作嘛。”子临又走到了另一张沙发那儿坐下,“干嘛说得好像我一定会坑你似的?” “我不相信你。” “哦?为什么?” “女人的直觉。” “这个理由……呵,我确实无法反驳呢。”子临笑了笑,又道,“那就当我是来讹你的吧,要不要听听任务和条件?” “听到了我还能拒绝吗?”影织很敏锐,她知道道儿上的规矩。 “怎么……你觉得不听就能拒绝了吗?”子临这句反问却是蛮不讲理。 “看来你这任务的人选非我不可咯?”影织道。 “也不是。”子临否定了对方的推测,“选你,是因为你的能力比较合适,比起让别人去,可以事半功倍,其次呢……我也想借此测试你一下,看看以后是否能跟你长期合作。” “我可不想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更别说什么长期的关系了。”影织没好气地接道。 “和我扯上关系怎么了?我又不是要跟你结婚。”子临靠在沙发上,用调侃的口吻接道,“再说了,要不是跟我扯上了关系,你现在还住在网戒中心的破屋里、睡着硬铺、啃着窝头呢……什么豪华酒店、高级西餐、各种音乐会……梦里都没有啊。” “少废话了,说吧,要我做什么?”影织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在说任务之前,我想先说条件。”子临接道,“这样你可能会更好接受一点。” “哼,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非要先听任务了。”影织这就开始抬杠了。 子临微笑着回道:“我要你在24小时内赶往‘克里斯托城’,潜入一个联邦高层的会议,并代表‘我’,跟他们谈一笔交易。” “哦。”影织的反应倒是出奇得镇定,“就是要我死呗?”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句话时,一种十分扎实的乡土口音冒了出来。 “这件事办完以后……”而子临的话还没完,“你应该会被逮捕,并被送往一个联邦政府专门关押能力者罪犯的监狱;但你不用慌,两个月之内,我就会亲自率领一帮凶神恶煞攻进来救你,到时候我们会设法与你取得联系,你跟我们里应外合……” “好了你不用说了。”影织道,“你的鬼话我半句都不想再听了,这种形同自杀的买卖我是绝不会接的,你开什么价我也……” “等你从监狱出来后,我就安排你和姐姐见面。”子临用这突兀的一句话又反过来打断了影织。 “你说什么?”那两秒间,影织的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人活一世,总会有一些想做的事、一些放不下的人、或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子临淡然接道,“你的情况我本就调查过,结合冼小小的能力,我很快就推理出了你带走她的目的……最后,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呈现在我面前。”他顿了顿,“所以,我在此跟你明说,比起把期望寄托在一个极不稳定的新手能力者身上,找我……成功率要高得多;我绝对有能力和资源帮你找到姐姐,但前提是……你得先满足我的要求。” 影织望着子临,蹙眉沉思片刻。 期间,她的眼中闪过了犹豫、怀疑、退缩、冲动、以及……一丝希冀。 “就两个月?”她妥协了,相信了,即使这是一次豪赌,她也愿意冒险,因为……正如子临所说,人活在这世上,总会有什么眷恋的东西的,也许对别人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事物,但对当事人来说……付出再多也值得。 “放心吧,顺利的话,用不了两个月。”子临道,“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被捕后会吃什么苦头,联邦那边……我也都安排好了。” 说着,他就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i-pen,准备将一些资料交给对方。 影织则是走到吧台旁,给自己倒了杯加冰威士忌,喝了一口,定了定神。 “对了……”冷静下来后,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任务的时间那么紧,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呢?” 闻言,子临莫名流露出些许怅然之色,轻叹道:“不忍心啊……”他的眉宇间若有所思,“能睡着……多好啊。” 第十七章 赴约(上) 2219年,1月4日。 龙郡,魔都。 这里,本是一个东海边的小渔村,有那么一些年,它曾被人称之为东方巴黎;又不知从何时起,这座城市有了一个听上去像是少年漫画中反派大本营的称呼。 人类所建造的城市,和人类所建立的那些王朝一样,都会在历史的长河中因各种因素而起落浮沉,历经兴衰荣辱。 不过,最近的两百年里,魔都的变化不大;在联邦治下,它仍是全球最大、最繁华、人口密度最高、城市资源最紧张的城市之一。 魔都给人的感觉是矛盾的,住在这里的居民们享受着各种大都会的便利以及优惠政策,但也忍受着来自多方面的巨大压力。 要比喻的话,魔都就像是一个你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有钱亲戚,他慷慨地资助你上了大学,但同时又老是一有机会就对你动手动脚。 对于那些真正处于社会上层阶级的人来说,魔都绝不是一个他们愿意久居的地方,水晶郡才是;但魔都……确是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它就像一张属于投机者和冒险家们的巨大赌桌、一片无人可以完全掌控住的灰色地带……金钱、权力、才能、美色……无数的欲望和资本在此交织;人们将自己的人生押在这桌上,然后互相撕扯、倾轧、吞噬、直到燃尽最后的一丝价值。 委身于这片黑暗世界者,胜,则在高处俯瞰霓虹璀璨;败,则在黄埔江底与泥沙为伴。 今天,便有一名职业赌徒,来到了魔都这趟浑水中。 他的名字叫榊无幻,人称——“祸榊”。 虽然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人口迁徙已是相当普遍和便利的事,但榊却是一个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樱之府、甚至很少走出花月町的人,这次他来龙郡,可说是破天荒头一遭出了远门。 而他此行的目的……却是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两天前,榊手头那张印有“逆十字”标志的黑色卡片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印着十字的那一面上,竟浮现出了一幅地图、以及一排细小的数字——“221901050000”。 数字好理解,一看就明白是指日期和时间;但那地图,就不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在哪儿的了。 好在,这个时代的电子地图功能都很强大,像这种情况,只需要把图片拍下来,随便拿到哪个有卫星定位服务的软件里搜一下,就能在全球范围内检索与之匹配的地点。 因此,榊很快就查明了这是一张魔都中部加西南部城区的俯视图;由此推测,卡片上浮现的信息应该是在告诉他:2219年1月5日的零点整,在魔都的这片区域里会发生某些事情。 怀着忐忑和好奇的心情,榊最终还是买了张机票…… 在花了一天的时间打点事务、收拾行李后,他便踏上了这趟前往龙郡的旅途。 他也不知道此行究竟会遇到什么,更不能确定是否可以找到当初把自己从海里救上来(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的人……但无论如何,走一趟也无妨,即便一无所获,就当是旅游好了。 ………… 榊抵达的时候是4号的下午,由于魔都的机场非常繁忙,取行李、排队等出租车就花去了榊一个多小时,等他来到酒店、搁下行李,窗外的天色已是薄暮冥冥。 不料,他刚在床上躺平,准备喘口气儿,床头柜上的电话就响了。 榊想了两秒,翻身滚到了柜边,因为是酒店的内线电话,他也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接了起来:“你好?” “您好,这边是前台,请问是1203室的沈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了前台小姐甜美又不失礼貌的说话声。 “是我。”榊本就是个谨慎的人,在跟“胜负师”打过交道后,他变得更加小心了,所以他这次过来无论是买机票还是住酒店用的都是一个叫“沈强”的假身份。 此处说个题外话,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在这个时代用假证件住酒店乃至乘飞机都好像很容易的样子?似乎本书中已不止一个角色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 其一,因为在这个宇宙的地球上,乘飞机这件事,跟乘公交车的性质已经差不多了。 先进的安检和调度系统,让值机时间大幅缩短(当然,在那些客流量大的机场,你还是得排队),航班延误率也已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这使得绝大多数公民都将飞行作为了跨城市出行的首选出行方式。 在这种前提下,将登机手续变得从轻从简是势在必行的……那怎么从简呢?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自动化”;原本靠人工来完成的证件检查和行李托运工序,现在都是由乘客自己在机器前搞定了,反正整个星球都是联邦的领土,根本没有“签证”一说,也不存在“偷渡”的问题……任何人只要买了票,都是想飞去哪儿就飞去哪儿,所以,这一块的监管,久而久之就自然地松了下来。 其二,在这科技发达的未来,各种造假的技术也是与时俱进。 假货和真货一样,也是一个“一分钱一分货”的市场;你若要贪便宜,买来的假证件连机器都骗不过,但你要是肯花钱,就能弄到连人工都很难看出问题来的好货色。 榊好歹也是在道儿上混了多年的高手,人脉还是有一些的,搞几张优质的假身份证,自是不难。 “是这样的,沈先生……”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前台小姐便询问道,“刚才有人送了一个信封到前台,说是给您的,请问您是自己下来取,还是我让服务员给您送到房间来?” “信封?”闻言,榊的心中即刻生疑,他微顿一秒,问道,“是什么样的人送来的?” “是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男生,瘦瘦的,看长相像是龙郡本地人。”前台小姐回道。 因为人口流动比较频繁,在这个宇宙,无论你身在哪个洲,跟人描述别人外表时,捎带说一下人种也是常见的做法。 “嗯……我知道了,我马上下来拿,谢谢你。”榊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他默默思索了片刻,并拿出了那张自己随身带着的黑色卡片,望着其念道:“分明已经确认过自己没有被人跟踪了,但还是一住下就被找上了门……嗯……隐隐嗅到了一股子鸿门宴的味道呢……” 第十八章 赴约(下) 挂掉电话后,榊没有急着走出房间。 他先是打开行李,换了件颜色不同的外套、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再将酒店房间里赠送的一份纸制旅游指南揣进了兜儿里。随后,他又轻启一条门缝,确认了一下走廊里是否有监视或埋伏。接着,他才走出门去,绕开电梯,通过楼梯一路下到了一层。 到了一层之后,他也没有直奔前台,而是在往来行人的掩护下,沿着条不起眼的路线溜进了酒店大堂,并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一边低头假装看旅游指南,一边观察着大堂里的情况;看了大约十五分钟,基本确定了没有人在盯梢后,他才走向了前台。 榊向前台的小姐出示了房卡、表明了身份,对方很快就将信封给了他。 他再度询问了一些关于那名送信者的特征,比如衣服的颜色、发型等等,可惜……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几分钟后,榊拿着信封,来到了一楼的自助餐厅。 他找了个半径五米内没有其他人的位置坐下,便准备拆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之所以选择在这种公共场合开信封,是因为他担心这里面会有机关之类的东西;万一他一打开就被微型炸弹或者某种有毒气体给伤了,附近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并将其送往医院。 “嗯……貌似是没什么问题……”榊坐在那儿,将那信封摇了摇、闻了闻、听了听、又透过光线看了看……并没有察觉任何可疑之处。 于是,他就将信封拆开了。 里面的确是没什么异常的东西,有的只是一张纸。 纸上的一面上印有一张地图,图上有一个用逆十字图案标记出的坐标,另一面上则写着一句话——“今晚八点,所有的答案、一切的源头,皆在此汇聚、皆在此揭晓。” 榊一眼就看出,这张地图和自己那张卡片上的浮现出的地图是一致的,只不过这张地图更大、更细致,而且还给出了具体的路名和坐标。 “八点吗……”榊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距离……考虑到魔都的交通,我马上就得出发了呀。” 他可以理解为什么对方在时间所剩无几的情况下才把具体坐标交到自己手上,因为这样能防止他提前跑去目标地点。 但他还是心存疑虑……万一自己没有及时看到信封里的内容,错过了时间呢?难道对方就这么有把握,认定他一定会在半小时内取信封、并且拆开查看? 诸如此类的问题,恐怕在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前是无法得出切实的结论的;或许真如那张卡片上所说——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只有去了才能知道。 ………… 榊走出酒店的时候,太阳已完全落山了。 魔都是一座夜晚比白天更有活力的城市,夜幕初临之刻,方是其苏醒之时。 而榊,也是一个习惯于昼伏夜出的人;作为一名活在黑暗世界中的赌徒,他和这座城市有着相当高的契合度。 仅仅是呼吸一口魔都夜晚的空气,他就有种如鱼得水之感。 在酒店门口打车是很容易的,不需要用手机软件,直接拦招就行。因此,榊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并把地图交给司机看了看,就上路了。 一路无话,大约一小时后,车便来到了市区西南方某地。 魔都的市区很大,榊的目的地虽然不算是郊区,但比起市中心来已是相对偏僻了。 晚上七点四十分,司机把车停在了一条冷清到有些诡异的小街上,停在了……一家书店的门前。 “到了。”司机把车停稳,如是说道。 “好的,我付现金吧。”榊没问“多少钱”这种废话,自己扫了眼计价器,就直接告知了支付方式。 不料…… “不用了。”司机回这句的同时,竟还顺手熄了火、拔了钥匙(除了部分高端出租车外,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公共交通用车仍然使用传统的钥匙解锁方式;因为司机们经常要轮班换班,换线路乃至换单位也很常见,反复登记和修改指纹记录会很麻烦),并给自己点上了一支雪茄。 别说是榊了,随便来个人也能看出这情况不对劲儿。 “不用了……”榊在重复这三个字时,全身都是紧绷着的,就好似自己的座椅随时会爆炸似的,“……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也要来这儿,只是顺路捎上你而已。”司机抽着雪茄,语气平静地回道。 “不对吧……”榊接道,“是我主动拦招的你,地图也是我给你……” 嘀—— 这一瞬,司机的手边发出一声轻响。 榊还以为对方掏出了什么自动化武器要丢过来,但他循声望去,却发现对方只是按了一下驾驶席前的触屏。 数秒后,一段由电子合成音叙述的,来自出租公司通讯频道的录音从那里传出:“再过五分钟,街对面的酒店里会有一个穿深色外套、戴鸭舌帽的男人走出来。你把车开过去,他会拦招你,并给你看一张地图,地图上的坐标就是你赴约之处。” “瞧,我没骗你吧。”录音结束后,司机又接道。 榊又不是傻瓜,这种录音很可能是这司机的同伙在他们行驶过程中录下传过来的,他自不会轻易相信:“嗯……那我姑且多问一句,您来这里是为了?” 闻言,司机把雪茄换到左手上,用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卡片,并朝着右侧举起(龙郡的出租车驾驶座靠左,且有玻璃挡板阻隔,故而只能往右递东西,且用左手递不方便),向榊展示了一下。 “我还想问你呢。”司机给榊看的卡片,毫无疑问,也是一张黑色的逆十字邀请卡,而他那张卡上的号码是——“3”。 “呵……”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榊不禁笑了,“我猜猜……你不是什么正经司机吧?” “‘摆渡人’……孟夆寒。”孟夆寒边作自我介绍,边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了,转过头去看向了榊。 由于榊是坐在后座儿上的,上车之后也没怎么在意司机的长相,到了这会儿他才看分明……这司机的样貌还是挺特别的:其帽子下,藏着一头过肩的黑发,还特意戴了个发箍将刘海束成了背头,以免额前的头发从帽檐下露出去;他那张脸也是长得颇为秀气,看起来有那么几分阴柔,若不是明显的喉结和男性嗓音,恐怕榊都要怀疑对方的性别了。 “‘祸榊’……榊无幻。”榊回话时,也拿出了自己的卡片,将那个数字“13”在对方视线中晃了晃。 “有幸~有幸~” “客气~客气~” “敢问兄弟在哪条船上讨生活?”客套完之后,孟夆寒先问道。 “好说,宝案(黑话,就是赌桌)上混口饭吃,兄弟你呢?”榊回答完,也提问道。 “好说,一十九行唱凤凰(三十六行由‘一耕二读三打铁’开始,到第十九行是‘十九道士唱凤凰’)。”孟夆寒接道。 这俩就用诸如此类的行话,彼此试探了几句;确认过眼神,都是出来混的人……这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不怕遇上同行黑吃黑,就怕摸不清对面什么路数;眼下大家都亮明了身份,知道都是出来坑蒙拐骗的,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又聊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眼瞅着时间也快八点了,两人便一同下了车。 “请。” “请。” 装模作样的互送一个“请”字后,这俩老奸巨猾的家伙几乎在同一秒推开了自己左手边的车门下了车。 “请。” “请。” 走到书店门前时,他俩又来一遍。 但这回……因为这书店的门比较窄,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去,两人皆没有率先迈步。 “要不……”榊面带三分笑地看着孟夆寒,“……咱们赌一把,谁输了谁先?” “不不,时间紧迫,我看……”孟夆寒说着,就把手伸进怀里开始掏东西,“……还是由我算一卦,看谁先比较合适。” “不不不……赌一把用不了多久。”榊也赶紧开始就地取材,四处张望,想找些可以利用的玩意儿;实在找不到,赌一赌下一个出现在街口的人是男是女也行啊。 但他终究是不如孟夆寒那么快,那自称道士的家伙还没等自己的话撂地下,便已然把一个八角形的小罗盘拿在手上,开始掐诀念咒了。 数秒后,孟夆寒两眼圆睁,轻喝一声:“好!有了。” 榊无奈地虚起眼,准备听这个神棍扯淡一番,然后讲几句忽悠自己先进去的台词。 没想到…… “卦象分明,这里必须是我先!”孟夆寒竟然来了这么一句。 “哈?”榊愣了两秒,“你真算呐?” “可不是真算吗?”孟夆寒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不……我的意思是……”榊摇了摇头,“你算完了还真信啊?” “废话,你赌完了难道不认吗?”孟夆寒反问道。 “呃……”榊一时语塞,虽然他认为赌博和算卦是两码事,但此刻的这个问题好像是关于职业操守而不是业务性质的。 “那不就得了?”孟夆寒道,“我也是专业的,相信我,这里就该我先。” 说罢,他也不等榊回话,迈步推门就进。 见状,榊犹豫了一秒,在脑中将“这家伙是不是送卡片给我的人请的托儿啊”这个问题迅速思考了一遍,然后耸耸肩,趁着那门还没完全关闭时,用手挡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然而,紧接着,异常就出现了。 当榊迈进那扇门的刹那,其眼前的景物就突兀地发生了变化。 孟夆寒的背影消失了,在门外时还能看到的书架、书堆、墙壁等等事物也全都消失不见。 榊的视线中,剩下的只有一片空阔的黑暗,唯一能让他感受到空间感的东西就是从背后的门外照进来的些许亮光。 “不好!”惊觉有诈的榊猛然转身,想要逃出门去。 但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门和他之间的距离竟然变远了,就好像……那扇门的下面长了两排他看不见的轮子,并以上百公里的时速飞快地朝远处开去。 短短几秒后,连最后的一丝亮光都已消失…… 榊的眼里,看到的只有黑暗;耳边,听到的只有寂静;慢慢的,他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了;其触觉好像也开始变得模糊。 一种奇特的感觉拜访了榊,让他感到……榊无幻这个“存在”,仿佛正在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 尾声 Intersection 干我们这行的人,有很多都是由于被行家给收拾了……觉得不服气,这才下水的。 我很幸运,并没有过那种经历。 有些老赌棍跟我说,像我这种没有当过“水鱼”的赌徒,是很难得的。 他们说,从未失过态、露出过败相的人……才具备成为“传说”的资质。 我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因为我知道,只要能一直赢下去,无论有没有污点,你都会成为“传说”的;等你成为了“传说”之后,即便有什么黑历史,也会被那些膜拜你的人所抹去。 不过,我现在也算是有黑历史的人。 成为职业赌徒这么多年来,我上过最大的一次当,就是着了月下部光秀的道儿。 好在那次也不算太惨,我最后终究是活下来了;一没有断手断脚、二没有倾家荡产,对一名败阵的赌徒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然而,眼前这一遭,总感觉……比那次更加凶险。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谁打交道,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单纯是要钱、或者要我的命,应该不会这么玩儿。 刚才那个自称道士的家伙到底是对方的同伙,还是和我一样在进门以后遭遇了这番变故……我也不得而知。 此刻我能做的,就只有沿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这条走廊前进。 不管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我都得去面对。 ………… 我的记忆一定是被调整了。 这里是哪儿,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最后的记忆片段还停留在南美的雨林里、在我试图攻击那个尖顶的瞬间。 莫非我是死了吗?这些走廊是通往地狱的通道?还是说……我已经身在地狱? 谁知道呢…… 我能确定的是,自己还在呼吸,还有心跳,身体状况甚至可以说还不错。 我身上穿的衣裤显然不是在雨林的那一套,它们都是新的,而且很合身;上衣口袋里放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面印着逆十字标记,另一面则写着个数字“12”……意味不明。 总之,待在原地是无法找寻到答案的,既然眼前有路,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 我该不会又穿越了吧? 这种有很多事记不起来的感觉真是讨厌呐。 我现在到底是厉小帆、还是“祭者”、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呵……不对,不能这么想。 不管穿越多少次,我都是厉小帆。 要是连这点都动摇了,可能会发疯的。 身体的感觉没变,姑且还是先排除“穿越”这种小概率的可能性,考虑一下……是不是兰斯这货对我做了什么呢? 诶?这是什么?为什么我口袋里会有这个? “11”吗…… 好像被拉进了某种奇怪的游戏里呢…… 兰斯这人渣该不会是想“审判”我吧? ………… 哼!愚蠢的相位技术和记忆调整。 还往我身上塞了张莫名其妙的卡片。 凭我的大脑能力在二十四小时内必然能修复缺失的记忆链。 等我查明了是谁把我扔进这破地方的,我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 让我在九点二十分这种微妙的时间准时到……是什么意思呢? 话说九点的时候走进去的那家伙是个侏儒吗,但看体型不像啊……脸是中年人的样子,但身材和我差不多,莫非是个能力者? 算了,来都来了,姑且进去看看吧,这么小的书店,还能藏下一支军队不成? 再说,对方真要害我的话,在休伦湖边就下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 【已抹除】 ………… 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 有十几年了吧,或者……只是几年而已? 还是老样子啊……这书店。 只是我上次光顾时,它可不是在这条街上的,甚至不是在这座城市里的。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天老板”的那家书店;这独一无二的气场、仿佛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怪诞感……确是当年的我所无法洞悉的。 那么……为什么,又要邀请我回到这个即便是回溯时间也无法再度找回的地方来呢…… ………… 十点二十分。 命令执行。 化身……“影织”——伊如梦。 dna校准、记忆校准、肉体生成、拟态服装生成…… 命令执行。 加入“审判”。 ………… 一直等到指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才把坐标交给我,一定是有原因的。 虽然想在外面多观察一会儿,但进去晚了可能又会节外生枝…… 听保安说,来给我送信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那想必就是网戒中心事件后失踪的众多青少年之一了……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人质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吗? 还是因为他手上掌握着我杀死汤教授的铁证,所以就认定我不敢叫增援、只能孤身前来? 不……他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他只是对自己的实力和智略都有绝对的自信,故而根本不在乎我会玩什么花招。 有意思…… 能在这种人的布局中担当重要的角色,哪怕是被算计的一方……也很有意思。 ………… 这个地方很危险。 比我曾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危险。 我已跟“死亡”打了无数次交道。 但这扇门后的世界,就连“死亡”都要对其望而却步。 想要退缩,想要逃走。 就好像自己的灵魂在扯着自己远离这里。 身为“人类”的某个部分正在嘶吼着告诉我,一旦踏入了那扇门,就迈出了永远无法折回的一步。 但正因为如此,我相信了。 一切的“答案”,或许真的就在那里,在与我一门之隔的那个地方。 ………… 道法自然,符箓参玄。 诛邪伐伪,正一为真。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见者不明,是者不彰。 开! 嗯……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卦象…… 这地方无论怎么占都看不出吉凶和路数,卦象诡异失常,无可取、无可信、无可定。 这是要死啊…… “不见鬼神见天祇,十字门下罪归一。” 听师父说最后一代得道的嫡传掌门关于道法方面的经典啥都没留,但却留下了这两句话。 之前拿到卡片的时候也没往那处想,现在想来……今儿该不会是被我给撞上了吧? 嗯…… 佛祖、稣哥、穆爷、飞天意面大佬……以前多有得罪,哥儿几个多担待,要是老君他们这次帮不了我,小弟还得仰仗各位…… 望各位看在我这些年来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份儿上,给条活路,小道我感激不尽。 …………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看来我也该去准备准备,然后像个无辜的笨蛋那样登场了。 虽然一直以来我都活在谎言里,但这次的这出戏,还真是让我有点儿紧张。 所有喜剧的内核都是悲剧,当有人快乐的时候,就会有另一些人受到冒犯、受到伤害、经历痛苦…… 而悲剧则是一个更为纯粹的“破坏者”,它将一组“毁灭人生中有价值的东西的过程”直接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我无法定义自己马上要去出席的这次审判到底是一出喜剧还是悲剧。 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段冗长的序幕,通篇都充斥着让人不快但又意犹未尽的bathos时刻,并最终也将在这样一种氛围中结束。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呵……反正演砸了也不是我的责任,而是子临这个导演的问题。 ………… 午夜,我按照提示来到了目标地点。 从外面看,这里只是一家普通的书店,但我知道,一旦踏进去,任何超乎常识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来到店门口时,通过门旁的橱窗,我又一次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模仿燕无伤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是强级能力者,我也是;他有自愈能力,我也有。 除了外表上的复制之外,他的举止、神态、包括一些细小的习惯……我都通过前段日子对他的观察学到了八九不离十。 再者,根据珷尊大人所说,我这次任务会遇上的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和燕无伤见面,想来他们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将情绪调整一番后,我走进了那家书店。 异常果然发生了,迈入大门的刹那,周围瞬间变得漆黑一片,我的五感开始渐渐被抽离。 但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并没有慌乱。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无人的走廊中。 恢复知觉的那几秒,一股剧痛突然涌了上来,就好像有人把我的身体撕成了碎片一般,惊得我立即跪倒在地上,捂住了胸腹。 但当我低头看时,那感觉已然烟消云散,我的身体和衣物也都完好无损。 是错觉吗? 不,由我嘴角渗出的那一缕鲜血,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但眼下,我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 因为当我再度抬头时,一扇门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就在两秒前,那里明明还没有门的…… 我明白,这是有人在催我快点儿进去了。 于是,我抹掉了嘴角的血渍,转动门把,推开了门…… 第一章 第四次投票 杰克把文档念完了。 放下手中的i-pen时,他扫了薛叔一眼。 “我之前有尝试过杀你?”紧接着,他就问了一个好像没头没尾的问题。 “试过。”薛叔回道,过了一秒,他又补充道,“但没成功。” “他杀你的理由咱们暂且不管……”这时,一号陪审员插嘴对薛叔道,“我就想问问……这是你第几次来开这个会了呢?” “第一次。”薛叔实话实说,解释道,“虽然我的确已做过一次短时间的回溯,但那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因为四号把十号给杀了,且电话那头的家伙明确要求我通过回溯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什么!”博士一听,当时就咋呼起来,“几个意思?你竟然敢杀我?”他指着杰克嚷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毁掉了一项全人类共有的重要财富?” “大家都看到啦……”薛叔有气无力地接了一句,“这位被杀的理由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我觉得你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杰克却道,“即便十号很欠揍,我也不至于仅因为这个就动手杀他。” “但我告诉了你以后,你再杀他一次咋办?”薛叔问道。 “嗯……”杰克沉吟数秒,“这样吧,如果我听完以后还是打算杀他,我可以等到不会给你造成额外麻烦的时候再动手。” “喂!你们两个自说自话的!当我死人啊!”博士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但没人理他…… 薛叔思索了几秒后,接道:“好吧……”他耸耸肩,对杰克说道,“你上一次杀他时,他正高调地宣称自己认识在座的绝大多数人,并准备把你的名号给报出来。” “哦。”杰克一听,当即就推测到了什么,他的视线转向了博士,言道,“明白了……你是‘富兰克林博士’吧?” 光凭“外表”或是光凭“对方知道很多人的身份”都不能确定什么,但如果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杰克便能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富兰克林博士了。 “是又怎么样?”博士不爽地反问道。 “杀一个抓活人做实验的、臭名昭著的疯子……有什么不妥吗?”杰克用反问回答了一个反问。 “笑话!你一个收钱办事的杀手,跟我谈伸张正义?”博士的性格也是相当火爆,嘴上完全不落下风。 此言一出,杰克确是微微一怔。 他没有回答博士,而是再度看向了薛叔,说道:“顺便问一下,回溯前,我攻击你又是为了什么?” “由于能力的属性类似,你杀十号的时候我看破了你的异能,并下意识地对你放出了能力和些许的敌意……”薛叔靠在椅背上,略显无奈地回道,“当然了,我要是知道你这家伙的反应如此果断和激烈,我肯定会控制住自己的。” “说了半天……”此时,孟夆寒打断了他们对话,“四号老哥,你到底是谁啊?” 由于回溯过时间,关于杰克的那篇文档只有薛叔还记得,除了本就认识他的几人,其他人并不知他究竟是谁。 “喂喂……兄弟。”下一秒,兰斯又抢过了话头,“还没投票呢,你急什么?一个一个来,假设下次投票也没能通过,那要被揭露身份也是你才对吧?” “那就……”杰克沉稳的嗓音再度响起,他的神情与之前相比也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投票吧。” 话音落时,他已将右手作掌、摆到了桌面上。 根据先前的规矩,放右手即是“有罪”,放左手则是“无罪”。 “呵……怎么?被我说了两句,良心发现啊!”博士看到此前始终没有投票的杰克竟投了有罪票,便顺势喷道,“你这‘有罪’是不是投给自己的啊?” “是,是。”不料,杰克居然一脸淡定地回了他两个“是”。 这下反倒是博士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愣了几秒后,嘴里嘀咕了两句谁也没听清的脏话,然后也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悻悻然地喝道:“烦死了!有罪!” 最终,这一轮中,二号兰斯,四号杰克,七号薛叔,十号富兰克林博士,十二号索利德,都很快地投了有罪;化身为影织的六号暗水,五号车探员,也在等待了片刻后,加入了他们行列。 投“有罪”的票数,从上一轮的三票,一下变成了七票,已经过半了。 而其他陪审员,则仍是全体投弃权票,没有人投无罪。 待他们全都投完之后,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杰克一言不发地把那部老式电话推到了车戊辰的面前,车探员也是理所当然一般将其接了起来。 “喂?”在说完这个字之后,车探员默默地听了一分钟,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三号,‘摆渡人’,孟夆寒,自称是正一道门下的道士,与多起诈骗和盗窃案有关,虽然联邦官方没有发布任何关于他的通缉令,但有不少联邦高层都在不遗余力地试图暗中将其抓住。”车戊辰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就报出了三号陪审员的身份。 在说这段话的同时,他已经用刚才收到的密码解锁了自己手中的i-pen,并打开了一个文档。 “各位没什么意见的话,我要开始念这第五份文档了。” 接着,他就开始读了。 车戊辰花了十分钟左右将这篇文字读完,读的过程中没有遗漏、也没有什么异常。 但当他放下i-pen的时候,在座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立刻忽略了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们也不是“遗忘”了那些内容,只是莫名地对其感到不在乎…… 我们的大脑,每天都会接收海量的信息,就在此时此刻,你视线范围中的每一个细节,以及你听到、闻到、尝到、触到的所有声、味、感……其实都传入了脑中,但这些信息的95%以上都被视为垃圾信息给过滤掉了。 举个例子,你去街上走一圈,回来的时候,除了你刻意去记的、以及那些能让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其他你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一路上你经过了多少个信号灯、多少个垃圾桶、有多少行人跟你擦肩而过、你每天都经过的路上有多少个窨井盖……这些信息全都曾进入过你的大脑,但也全都像从没来过一样无迹可寻。 这种过滤机制,是一种保护措施,因为我们普通人的大脑无法时时刻刻都去处理如此庞大的、不断涌入的信息量。 但眼下,陪审员们对这“第五篇文档”的忽视,却与他们本身的大脑机能无关,而是某个人的“能力”所致。 第二章 打杂的 时过午夜,荒僻的小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在魔都,你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飘散的、踩碎的绝对不是梦,而是一些别的东西,比如雾霾、垃圾、痰、或者狗屎…… 潮湿的空气是这座沿海城市的特色之一,它能在夏天带给你难耐的粘热,也能在冬天给你送来彻骨的阴寒。 不过,今晚,有那么几个人,好像也并不介意到这湿冷的夜里走上一遭。 凌晨一点,两道人影齐身出现在了街上。 走在左边的那位是个黄种人,男性,其身高接近两米,长了一张如同鬼神般凶悍的脸;他穿着一袭扎眼的白西装,全身上下那魁梧坚实的肌肉仿佛要把衣裤都撑开般隆起着……别说是在晚上了,就算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你看到这么一位从街对面走过来,你也会有点儿发憷。 而走在右边的那位,是一名小个子白人男子,其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身穿一套十分合身的茶色小西装;虽然他的衣着品味让人不敢恭维,但和左边那位一比,至少在外表上,他绝对算是个平易近人的正常人了。 夜色下,这两人以不同的步幅和步率前进着,但却保持着完全相同的速度。 不多时,他们便接近了位于小街中段的一家书店。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扇紧闭着的书店大门和印有“close”的挂牌显然无法让他们停下脚步。 但,就在他们距离书店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突然出现的另一道人影,迫使他们停下了。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即便穿着外套,你也能看出他身上的肌肉轮廓来,要形容的话……他简直就像是个从格斗游戏中走出的人物,仅看体型和站姿就能知道他十分能打。 “‘喧哗师’,花冢葬我……”络腮胡的视线先是在左边那位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继而又看向了右边的那位,“‘辛迪加’,保罗·阿克蒙……”他报完那两人的名和号后,微顿半秒,再道,“这三更半夜的,二位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呐?” “呵……”辛迪加冷笑一声,应道,“我们还没进去呢,谈何‘光临’?”他舔了下嘴唇,“亦或是说……你们‘逆十字’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客人站在街上吹冷风?” “你说的……”络腮胡若有所思地念道,“……没错。”他用很正经的表情点了点头,“我们对待不速之客,一般都是先站在街上跟他们聊会儿,然后再请他们去参观养猪场。” “嗯……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辛迪加不想顺着对方那莫名其妙的思路聊下去,故而转变话题、试探道,“但我还是尊重你们的习惯……总之,咱们先来聊聊阁下的身份如何?” “我99,你们可以叫我凯九。”凯九回道。 “哦。”辛迪加道,“不知凯兄在‘逆十字’是……” “打杂的。”还没等对方问完,凯九就抢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这样啊……”辛迪加也不跟他客气,“既然只是个打杂的,那我们还跟你聊个什么劲儿呢?你进去帮我们找个能话事的出来聊嘛。” “你好像没听明白。”凯九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雪茄,直接用嘴咬掉一截……并把那截雪茄头给咽了下去,然后再叼起雪茄、点上火;他的下一句话,与一口呛人的浓烟同时从其嘴里冒了出来,“所谓‘打杂的’,就是当有你们这样的杂碎企图靠近书店时……出来把你们打一顿的人。” “那就是没得谈了咯?”辛迪加的脸上浮现了微笑,笑容中透出的却是毫不收敛的杀意。 话至此处,双方确是已经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凯九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人来的目的,这两人也很清楚凯九是不会放他们过去的。 靠语言不能解决的问题,就用拳头来解决,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则。 那一瞬,昏黄的路灯下,却见……辟夜之光,破云而升,那是花冢将自身能量外放时所产生的光芒,即“力量”的光芒。 花冢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用的是全力。 他并不在乎对方的实力究竟如何,也没有打算跟对手“较量”,只要能完成任务、避免节外生枝,“杀鸡用牛刀”又有何不可? 霎时,但见拳能爆发,轰凝成轨,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能量的光痕,正中了凯九的胸膛。 但一秒后……这一拳的能量便消散了;那足以裂山分海的拳能,击打在凯九的身上时,却像是一道水柱冲到了水泥板上,柱碎为珠,化向四方,渐归于无…… “哦?”看到这一幕的辛迪加,竟是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竟有这种事儿?” 当—— 就在他打算自己动手上去会会凯九的刹那,一声硬物相击的异响忽从他自己的脸上响起。 辛迪加的右眼在这一刻突然迸出了几点火星,他的上半身也因为某种冲击而朝右后方仰了一下。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摔倒,一息之后他就一使劲儿重新站直了,笑道:“呵……还有个狙击手在是吗……”他瞪着充血的右眼,扫视着夜色下的街,“枪法不错嘛,不瞄心脏、瞄我右眼,用的子弹也是特制的,看起来是想针对我啊……” 辛迪加无疑是一名能力者,而他的能力就是“硬度”,目前强级的他,全身的皮肤就像一层钻石盔甲一样坚硬,骨骼则像是合金一样结实,即便是他的粘膜组织和内脏,都有着超过普通装甲板的硬度。 虽然这个能力并不是“无意识情况下也存在”的,但使用起来也并不费劲,只要付出类似于“攥住拳头”所需的体能消耗,就能维持住。 很显然,早在走近这家书店的过程中,辛迪加就已经开启自己的能力了,为的就是防止这种突然从暗处杀来的冷枪。 “几点钟方向?”看到同伴的异状后,花冢立刻沉声问道。 “十一点。”辛迪加的回应也很平常。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情,就比较可怕了…… 在得到了狙击手的大致方位后,花冢便转过身来,冲着那个方向稍微走了两步,接着,他猛然抬起一条腿,高抬过肩,并朝着地面跺了下去。 他这一脚若是踩实了,其脚尖所对的那个方向整片区域都将天塌地陷:平坦厚实的路面会被撕裂、震碎;建筑的地基会被毁坏、房屋会因而崩塌;地下的管道也会断裂,从中泄露的瓦斯则会引起连锁的爆炸和火灾…… 这种无差别的破坏是否能杀死那名躲在暗处的狙击手不好说,但至少能将他逼离原本的位置,继而暴露行踪。 好在……花冢的这一脚,最终没能踩下去。 因为凯九在对方的脚落下之际,一个闪身就扑了上去……他用一个擒抱动作环臂钳住花冢那条抬起的腿,粗壮的手臂刚好横在了花冢大腿和小腿之间的夹角处;触身之瞬,凯九巧施推力,将花冢朝后挑翻,使其两脚离地,随即再出左手,绕至对手的肩部,将几乎已经横在半空的花冢朝地面推摁而下。 花冢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为“喧哗师”,他怎会让对手在肉搏中对自己为所欲为? 说时迟,那时快!已然体势全失的花冢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竟然仅凭自身的腰力和臂力,就朝着凯九的脑袋挥出了一记极为猛烈的摆拳。 那拳威之盛,骇人异常,别说是血肉之躯,就算铁打的罗汉被这拳头打中,怕是也得碎成瓜瓤。 可凯九的应对却是泰然自若,他就像理所当然一般歪头一闪,将这又疾又险的奇袭轻松避过。 嘭—— 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花冢的身体摔在地上的动静,好似一头恐龙从高处坠地,其身下的地面都被砸出了裂痕。 当然了,对花冢来说,这种程度的“摔投”所造成的损伤,跟他自己踩到香蕉皮摔倒的伤差不多……根本不叫事儿。 比起身体上那连痛楚都算不上的轻微感觉,这一个回合的交锋,对花冢心理上所造成的冲击反而要更大一些;花冢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在“打架”这件事上,自己竟被别人压制住了。 “给我死!” 这边的摔投还没完,辛迪加那边已有了动作,他看准了凯九出招后露出的巨大破绽,飞身上前就是一招凌空鞭腿。 这一脚快若疾风,化为虚影的腿锋如钻石般坚硬、又如鞭子般柔韧,大开大合地扫向了凯九的后背。 辛迪加已确信对方避无可避,故而口中恶狠狠地念出了一句夺命的宣言。 不料…… 当—— 就在辛迪加飞身而起、扫腿破空的间隙,躲在暗处的那名狙击手又朝他放了一枪。 之前的那一枪,打的是辛迪加的右眼,因为辛迪加中弹时双脚稳稳站地,故而只造成了他上身的后仰;但眼下这一枪,打得是他的躯干、且瞄准的是身体的重心所在……由于身在半空、无所借力,身材瘦小的辛迪加纵然不会被子弹打穿皮肤,但整个人还是被那股狙击弹的冲击力给推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倒地的花冢也已展开了反击。 身经百战的打架达人,在被人放倒在地时,自是有无数种反打的套路可以选择;虽然此前的全力一击被对手硬吃了下来,但花冢对自己的攻击能力依然有着坚定的自信,他判断凯九也是用了能力才挡下最初的那波拳能的,要不然凭那防御力根本没必要去避开刚才的普通摆拳。 因此,花冢这次选择了较为稳妥的战术,以“命中”为最优先,避开赌博式的进攻方式……他先是用双腿抵住了对手的腰部,防止凯九对其上半身施展锁技,随即就用腰力抬起上半身,保持着一个类似“仰卧起坐做了一半”的身体弧度,在弹指之间就对凯九打出了二十几发凌厉的刺拳。 凯九见状,咧嘴一笑,在用手格挡了几下后,他干脆就向后跳出几米,停止了对花冢的近身压制:“呵……难缠的小鬼,乱七八糟的歪路子还挺多的嘛。” “小鬼”这个称呼,确是让花冢有些意外;虽然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挺年轻的(和榊差不多),但因为长相问题,身边的人都把他当成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没想到,今天遇上个真大叔,居然刚见面就能看出他其实还小。 “呸!”凯九一边说着,一边粗暴地吐掉了嘴里的半截雪茄。 然后,在这场战斗中,他首次……摆出了一个颇为认真的格斗架势。 “今天就让九爷我教教你,真正的格斗和小混混打架有多大的区别。” 第三章 镜先生 就在书店的门口那几位激斗正酣时,另一方面,距离书店一公里外的某栋建筑天台上。 “真慢啊……”一名黑人女子正端着望远镜,嚼着口香糖,一边观战一边吐槽道,“撇开保罗那货不提,本以为花冢君还算是个可靠的男人……结果也被人给压制住了吗。” 话音落时,靠在她附近的护栏上、正抽着烟的一名中年男子接道:“别着急嘛……呋——”他轻吐了一口烟,“别忘了,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引出’书店周围的所有守卫,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消灭对手’只是一条次要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花冢他们是在故意放水,以此来试探暗处还有没有人?”黑人女子问道。 “我觉得是有这个可能的。”中年男子应道,“你想想,假设对方现在还有其他的暗哨没有暴露,那他们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现身呢?”他自问自答道,“至少……换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在战局呈均势乃至胶着时再出手,务求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一锤定音。而如果花冢他们表现得过于强大或者过于弱小,那我八成就不会现身了。” “嗯……”黑人女子想了想,“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万一花冢他们并不是在放水,单纯就是被压制住了呢?” “那我们就等到他们快撑不住时再出去支援咯。”中年男子回道,“虽然那样可能会让我们陷入被动,但若是敌人的实力真有那么强,也只能这样处置了。” 他们说到这里,忽然,第三个声音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可如果……连你们也被逼入了绝境,谁又能来支援你们呢?”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语,让这两位的头皮像是炸了一样…… 他俩从头顶一路麻到脚底,浑身过电般的一阵激灵。 那一瞬,他们的嘴里并没有蹦出“谁”或者“什么人”这种台词,比起说话,他们的行动更快一步。 黑人女子在听到说话声的下一秒就直接“隐形”了;而那中年男子则是立即转身,召出了数道血色的浮空铭文……那些铭文如雪花般绽列着,停留在比他头部略高的半空中,发出阵阵血色的光芒,一看就是十分高位的能力。 “别那么紧张嘛。”而突然插话的那位,却是用十分淡定的语气接道,“既然我主动跟你们搭话,就表明我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至少,现在还没有。” 待他把这第二句话讲完,黑人女子和中年男子才从最初的惊愕中冷静下来,并将眼前的来者打量了一番……那是一个全身都覆盖在黑袍中的人,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一名颇为年轻的男性;由于其身上的黑袍非常宽大、还附带了罩帽,所以他的头发、手、乃至鞋也全都被遮了起来。 非但如此,这个男人的脸上,还戴了一张面具——一张镜子面具。 “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找我们有何贵干?”中年男子并没有放下戒备,不过他也并不介意先用语言去试探一下这个“镜脸之人”。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镜先生’。”镜先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显然不是真名,也不是道儿上的“名号”,一般来说,对方给出这么一个好像是现编的答案来,基本就等同于在对你说:“身份方面我无可奉告,给你个称呼意思意思,你就别多问了。” “至于我找你们的目的嘛……就是想劝你们一句。”镜先生道,“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冲出去,带上喧哗师和辛迪加一起撤退;凭你们二位的能力,在尚未受伤的情况下突入战局,应该可以救出同伴、并全身而退的。” “哦?”中年男子闻言,思索了几秒,不紧不慢地应道,“你好像很了解我们嘛。” 他仍在试探…… “你是‘鲜血魔术师’,休·j·欧文……”镜先生说着,忽地抬起一手,将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向了自己侧方的一块空地,“她是‘幽鬼’,阿什·拉缇法……”他顿了顿,再道,“你们今天的任务是,趁着花冢和保罗将书店周围的守卫全部吸引过去时,悄悄潜入书店,与已经提前混入其中的‘模仿者’隋变会和,随后设法营救出被逆十字俘虏的‘朱里奥·吉梅内斯’。” 这番话,让休陷入了混乱。 关于身份被人认出一事,他倒也没怎么惊讶,但他和阿什今天的任务内容,是珷尊亲自下达的,按理说不可能被外人知道才对。 可是……眼前这个“镜先生”,却将他们的任务内容、参与者、以及每个人的职责都说得分毫不差,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别被他骗了,休。”两秒后,阿什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她的身形还是无法被肉眼所见,但她的声音却如鬼魅的低语般传入了同伴的耳朵,“这人多半是个‘读心’能力者,他只是读取了我们的记忆,借此故弄玄虚罢了。” 经她这么一分析,休也觉得有道理,当即就冷笑一声,应道:“呵……原来如此。”他吐掉了嘴里那已经快要燃尽的烟头,冲着镜先生道,“这位兄弟,别再装神弄鬼了,你也是逆十字安插在书店周围的守卫之一吧?因为判断靠武力无法战胜我们两人,所以就计划用心理战术骗我们撤退是吗?” 休以为,自己已识破了对方。 然而…… “用武力让你们撤退也可以哟。”镜先生却是从容依旧,“你们若执意认定我是逆十字的人……”他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朝我攻过来好了。”他微顿半秒,再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们的,我得留下你们去给珷尊报信;但花冢和保罗……我可就管不了了。” 他的这种反应,让休和阿什再度紧张起来。 这位来路不明的“镜先生”,到底是个虚张声势的暗哨,还是某个强大的、他们并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 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将真相判断出来,因为……另一边的花冢和辛迪加,在这几分钟之间,已然陷入了苦战。 此刻,即便是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出,在狙击手的掩护下,凯九一个人就快要把花冢和辛迪加击败了。 对方的实力俨然已超出了他们事前的预估,尤其是凯九这个“打杂的”家伙……看那架势,就算暗处没有狙击手帮忙,他也能以一敌二把战斗搞定;若无意外,这凯九至少也是“凶级”的实力,甚至可能更高。 “我明白了……”片刻后,休终于下了判断,“我们撤退就是。” “什么?”阿什的说话声飘然而至,“你确定吗?” “他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休还没回答,镜先生就先道,“但你……脑筋转得就有点慢了。”他说话的同时,已是转过身、准备离去。 “慢着!”下一秒,阿什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镜先生的身后,一手抓向了对方的肩膀。 当手抓住对方的瞬间,阿什那隐遁多时的身形也出现了。 她自己也很讶异,为什么在没有解除能力的情况下,自己的隐形状态会被解除。 但这……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 “唔……”一息过后,阿什闷哼了一声。 惊恐的表情还未来得及爬上她的脸,其大脑也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仅仅就是这一息的间隔,阿什的身体和衣物便一同化成了砂砾,随风散去。 “你是个聪明人,休。”镜先生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的休肯定已是面如死灰,“为什么我让她死、让你活……你应该能想明白。”他扬起一手,对休示意了一下,并留下一句,“后会有期。”这才缓步离去。 第四章 赌一把 “那么……投票吧。”念完了手中那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毫不在乎的文档后,车戊辰直接开口言道。 短暂的沉默后,上一轮中已经投了“有罪”的二号兰斯、四号杰克、六号暗水(化身为影织)、七号薛叔、十号富兰克林博士、十二号索利德、以及五号车戊辰自己,共计七人,很快就把各自的右手放到了桌上。 又过了数秒,那位始终没什么存在感的八号,也把右手放了上来。 “还有人要加入吗?”这时,兰斯扫视众人,用一种颇为随意的口气询问道。 “嗯……请诸位稍等片刻。” 没想到,还真有人接话,而那个人正是三号孟夆寒。 “且容我算上一卦。”孟夆寒一边说着,一边已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八角形的小罗盘摆到面前,随即就开始掐诀念咒。 这一桌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在那儿鼓捣了半天,最终…… “有了!”孟夆寒好像是得到了确切的结论,他迅速收起了自己的“法宝”,将右手摆到了桌上,道了一句,“有罪。” 见状,兰斯当即冲着他笑道:“兄弟,既然你是用这种方式来做决定的,那为什么前几轮投票的时候你不这么玩儿……非要等到现在呢?” “当然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咯。”孟夆寒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哦……”兰斯念道,“也就是说……你特意等到有超过一半的人表了态,且这些人在表态后的一轮之内都没有遭遇什么不测,才采取行动是吗?” “也不尽然。”孟夆寒回道,“因为我最终要遵循的东西还是卦象,而不是单纯的从众心理。” “哦?”闻言,九号方相奇忽地插嘴道,“你好像对算卦挺有自信的嘛。” “小朋友,对大人讲话要有礼貌,要叫哥哥或者叔叔知道吗?不可以说‘你你’的。”孟夆寒应道。 “你帮我算一卦,我就换个称呼叫你。”方相奇接道。 “哈!”孟夆寒笑道,“小鬼……”说话之间,他已站起身来,探出一手,用手指沾了几滴不久前方相奇滴落在桌上的鼻血,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黄纸,将血抹了些在上面,随即再拿出打火机将黄纸一点、一抛。 呼—— 孟夆寒刚把黄纸抛出手去,那纸就在半空瞬间燃尽,并绽出一小团青烟。 若仔细观瞧,会发现那团烟在极端的瞬间凝成了某种异兽的影像,紧接着便消散不见。 “这……”孟夆寒的视线在烟散之处停了几秒,方才皱眉言道,“小朋友……你的命相合‘天神’、‘异兽’、‘恶人’三相为一体,乃是大凶大恶之相,依我看……你最好还是趁早自杀,脱离苦海……” “哈哈哈哈……”他话还没说完,坐在十一号位的厉小帆就大笑出声,“好!好好好……兄弟你可以的,反正我信了!” 或许是穿越者特有的直觉让厉小帆察觉了些什么,他心中隐隐感到这位算卦的仁兄并非在说谎、而且是真有些本事的,因此,笑意未消之际,厉小帆便将自己的右手也摆到了桌上。 “哼……臭道士,眼力倒还不错。”几秒后,方相奇也给出了这样的评价,“那我也信你一回。”说罢,他也把手放了手上来,跟投了“有罪”;至于他对孟夆寒的称呼,也确实从“你”改成了“臭道士”。 至此,这一桌人当中,只有一号和十三号还没有投票了。 榊不投票的理由是:作为一个赌徒,在尚未找到切实的“下注依据”前,不管承受怎样的压力、不管周围的人如何引导或煽动,他都不会贸然行动的。 而一号陪审员,也就是假扮成燕无伤的“模仿者”——隋变,则有着十分明确的、无法投票的理由。 在同伙潜入书店、与他会合之前,他必须在这里拖延这场“审判”,因为他也不知道这场审判结束后在座的十三人会被如何安排。 叮铃铃铃铃—— 就在这气氛颇为微妙的时刻,桌上的那部老式电话……又响了。 化身为影织的暗水十分自然地将电话机从车戊辰的面前移到了自己面前,并接了起来。 他没有说“喂?”或者“你好”,只是拿起听筒,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 “十三号。”片刻后,他忽然看向榊,开口道,“‘他’说要跟你赌一把。” “哦?”听到了“赌”这个字,榊立刻露出了微笑,“赌什么?” “赌局的相关信息就在你的i-pen里,解锁屏幕的密码就是你用来藏自己毕生积蓄的那个保险柜的密码。”暗水回道。 榊的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这句,他就故意摆出了一副怀疑的嘴脸:“喂喂……这是什么套路?想诓我的密码?” 他的思路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能排除电话那头的人明明不知道他的密码但以此忽悠他自己把密码输一遍的可能。 “‘他’说,‘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了’,所以让我顺便提一下……”暗水接着道,“‘他’很清楚,你的钱就藏在花月町的神社里,具体位置是捐款箱正下方的一个地下密室中;为了以防万一,你在这个密室里还设了一个假的保险柜,在其中放了40%的现金和真假各占一半的珠宝古董,而真正的保险柜位于这个密室的……” “可以了!”榊赶紧喝止了对方,“我懂‘他’的意思了!” 不止是榊懂了,在座的绝大多数人也都瞬间就听明白了——电话那头的那位其实就是想说:“我要是想抢你的钱,有没有密码都一样。” 数秒后,榊遮遮掩掩地用一个六位数的密码解锁了手中的i-pen,然后打开了那个位于最显眼位置的文档。 看了大约一分钟后,他放下了i-pen,紧接着,面带一副被逗乐了的表情,将其余十二人扫视了一遍,继而开口道:“嗯……呵,我就直说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好笑,让榊边说还边乐,“‘他’想跟我赌的是,如果在座的十三个人突然展开混战,在最后只能活一个的前提下……谁会活下来。” 第五章 推理 榊的话音未落,兰斯便笑着接道:“呵……有意思,我对这个赌局的结果也是颇感兴趣呢。” “但是……”车戊辰这时说道,“要验证这个结果……唯一的方法就是将其假设的情况变为现实。” “喂喂……”厉小帆闻言,赶紧高声插嘴道,“我可不打算为了这么个假设就去拼命啊。” “谁也没这个打算。”榊笑道,“不过……推演一下总没关系吧?” “这种事靠推演是很难得出准确答案的。”车戊辰又道,“‘混战’涉及到的因素太多了……每个人的策略、习惯、反应、异能、甚至是座位的排列、以及运气……都有可能对最终的结果产生影响。” “不不,不用那么复杂。”榊说道,“你说的那种‘推演’是立于第三方视角的客观分析,那的确需要大量的数据支持才能展开;而我的想法是……我们每个人仅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推测自己能否在这个‘假设的情景’中活下来。” “无聊。”隋变瘫在椅背上,“说到底这是‘他’和你的赌局,我们为什么要为了配合你而去掺和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怎么你很忙吗?”榊反问道,“我们坐在这里本来也是在讨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啊。” “哈!说得好!”兰斯这时突然笑着抢道,“小哥,有前途,我看好你哦。” “过奖。”榊回应得很敷衍,很显然,这会儿他并没有明白兰斯这句话背后的另一层意思。 “我说……我坐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多余了啊?”位于榊和兰斯中间的隋变用嘲讽的语气吐槽道,“你俩干脆去开个房聊吧。” “呵……你坐在这儿是否多余,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兰斯冷笑着回道,“至于开房什么的,真要开的话,我也不会找他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上了隋变座椅的椅背,“……找你多好啊。” 他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人里有半数以上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当然了,并不是嫌弃或者厌恶的神色,而是类似于“哦~懂了”的那种表情。 “你离我远点儿行吗?”一秒后,隋变就斜眼瞪着兰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来。 “开个玩笑嘛。”兰斯这人也是没脸没皮,演了这么一出之后仍能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那么……言归正传,我先说吧。”他舔了下嘴唇,正色道,“如果在座的十三人打起来,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绝,对,不,会,死。” 他一字一顿地将这句话讲完,旁边的隋变一听,当即冷哼道:“哼,你还挺有自信的嘛。”其语气中透出的不屑昭然若揭。 “‘不会死’是吗……”而杰克则是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讯息,“能做到这点的‘异能’,其实也是蛮难缠的。” “唉……你就好啦。”数秒后,孟夆寒接道,“我呢……不用算也知道一旦打起来自己是必死无疑的。”他说着,还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杰克,“而且我估计我很有可能会在开打后的五秒内就被这位大叔秒杀。” “杀你可用不了五秒。”杰克偏过头,看着孟夆寒,用他那种“平静地陈述事实”的口吻接道,“当然了,在‘突然爆发混战’的情境中,我存活的时间也不会比你久很多的。”他微顿半秒,再道,“保守估计,在座的诸位当中,至少有两位具备着在遭遇战中屠杀我们其他所有人的实力,还有好几位可以依靠能力从这里稳妥地脱身……总之,如果那个假设成立,最后活下来的人,肯定不会是我。” “那应该也不会是我了。”车戊辰这时接道,“混战中我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的。” 他说完,就轮到暗水了。 “我会先杀死一号、三号、五号、十号、十一号、十二号,然后依次杀掉九号、四号,二号和十三号。”暗水的发言,显然是以其自身真实实力为基准来说的,和他所假扮的影织的实力无关,“杀完这十个人之后,房间里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他这番话里,忽略两个人。 忽略七号的原因大家都能明白,因为七号可以通过时间回溯避免卷入战斗、并直接消失于大家的记忆中。 而他忽略八号的原因……其原因本身也被大家所忽略了。 “我就不多说了吧。”暗水说完后,薛叔便接道,“对你们来说是‘假设’的事,对我来说只是一种‘选择’而已,而我做出选择之后,原本的假设也就不存在了。” 他话音落后,八号没接话,九号方相奇直接接过了话头:“虽然我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但我得承认……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既然六号觉得她能杀我,那我就当是真的好了,所以我应该也不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他话音落地,众人很自然地就把视线移到了十号的身上。 “都看着我看嘛?”鼻青脸肿的富兰克林博士瞪大了眼睛,边握拳敲桌子边嚷道,“把我惹毛了我就毁!灭!地!球!” “行,你毁灭地球前通知我一声,我试试能不能靠摸电门穿越到别的世界去。”厉小帆借坡下驴,接了句玩笑般的话语,算是在示弱了。 “我和四号观点一致。”索利德也接道,“如果给我足够的情报和时间,去制定计划、做好准备,也许我能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干掉,但若是突发的混战……我应该也是活不到最后的。” “嗯……”待索利德的话说完,榊点头沉吟了一声,然后思索了片刻,才念道,“除了‘不想配合我’的一号之外,各位的观点我都记住了,谢谢你们提供的信息……” 榊也忽略了八号什么都没说的事实。 “慢着。”一息过后,隋变突然用质问的语气对榊说道,“你自己好像也什么都没说吧?” “我没有必要说啊。”榊耸肩应道。 “为什么?”隋变追问道,并在一秒后又补了一句,“凭什么?” 榊笑了,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已经被他折起来的那支i-pen,应道:“因为‘他’想跟我赌的,根本就不是‘在座的十三人展开混战后谁会活下来’这件事……” 此言一出,隋变就心中一惊,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也隐隐升腾。 数秒后,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些问题…… 首先,方才兰斯对榊的夸奖,很可能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兰斯或许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榊的谎言,所以才会笑着说出那句话来。 其次,兰斯对隋变说的那段“你坐在这儿是否多余,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还有“要开房的话,找你多好”的言论,此刻再去细琢磨,则更像是一种恶意的、猥琐的暗示……暗示他已经识破了隋变的身份和能力。 还有更关键的——从解锁i-pen、到用十分轻松的态度说出误导信息,榊总共也只花了一分钟而已,这一分钟里他究竟想到了何种计策?他从i-pen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又是真是假?会不会又是新一轮的试探? 这些疑问,让隋变的心绪愈发的混乱和焦急…… 做贼心虚也好、城府不足也罢,就算是早已把卧底任务当成日常生活的“模仿者”,也是头一回遇到如此凶险和莫测的局面。 这一桌人,每一个人的“智”或“武”,都让隋变感到不安、感到迷茫……这种感觉,甚至比直接被人揭穿更让他透不过气来。 就在隋变犹疑之际,榊的后半句话出口了:“他真正想跟我赌的是……”似乎是为了避免众人的怀疑,榊一边说着,一边已重新拿起了i-pen,将刚才自己所看的文档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那上面写着——【在座的十三名陪审员中,有一个人是某组织派来的卧底,如果你能在十分钟内将其找出来,就算你赌赢了;届时,我会亲自来见你,并将本次审判的目的告诉你】 “原来如此……”厉小帆看完那段文字,当即言道,“为了找出卧底,你便想出了用虚假信息来试探我们的主意。”他朝前坐了坐,转头看向榊,“话说……你的脑子转得还挺快嘛,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编了个挺有效果的瞎话出来。” “说谎这种事肯定是越快才越自然,想得越久越容易引起怀疑。”榊接道。 “那你现在把真相告诉我们,是否表明了……”索利德这时接道,“……你已经有了结论呢?” “我就按照号码顺序一个一个来说明吧。”榊说着,就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索利德,“就从大叔你开始好了……”他抬起一手,朝着对方做了个介绍的手势,“平心而论,你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子老兵油子的气息,无论坐姿还是手上的老茧都显示你在联邦军队服役过很多年,再加上你那张仿佛老派动作片演员的脸……谁要是选了你这种特征鲜明、让人一眼难忘的人当卧底,那真是瞎了眼了。” 吐槽完了索利德,榊就把手肘撑到桌上,倾斜身子,将视线投向了厉小帆:“再说十一号这位兄弟,你的问题和十二号大叔类似,你在不说话或少说话的情况下或许不算是个很扎眼的人,可你那白种人长相加上异常地道的龙郡口音着实让人无法忽视……你是卧底的概率的确有、但我认为不高。” “小哥,我稍微打断一下你……”此时,厉小帆忽然笑道,“你怎么知道文档所说的、或者说‘他’所传达的信息……一定、且‘全部’都是真的呢?” “呵……你说呢?”榊把问题抛了回去。 “因为你是‘文档中描述过的人’对吧?”厉小帆明白榊的回应是一种试探和博弈,他也不介意把话挑明,“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榊无幻。” “正是。”榊也没打算隐瞒,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大部分人应该都已经猜到了。 “榊君,如果我告诉你……”厉小帆又道,“关于‘他’给出的信息,我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呢?” “哦?比如……”榊示意对方接着往下讲。 “比如说……二号根本不是判官。”厉小帆回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一次露出了各异的神色;冷静的、冷笑的、茫然的、不置可否的…… 随着讨论的深入,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陪审员们无法断定“他”的话是否确切,也无法断定厉小帆的话又是真是假,即便有着缜密的逻辑和过人的魄力,也很难在这种信息缺失的情况下做出确凿的判断。 “这么说来……你认识真正的判官?”榊继续试探着。 “不认识。”被调整过记忆的厉小帆自是不认得“坐在这里的这个兰斯”的,记忆的偏差让他产生了另一种认知,“但我知道真判官的下落……他根本就不在龙郡,而是在美洲。” “哦!”听到这话,孟夆寒也是反应了过来,“所以在我读完‘第三份(实际是第四份)文档’、四号宣告二号的身份时,你特意问了一句‘是不是那个干掉了fcps欧洲总部部长的判官’。” “我问是问了的……”厉小帆接话时,将目光投向了暗水,“但他本人还没有回应,六号就好似要给他打掩护一般……顺势把话题带到了‘复仇保险’上;然后,七号一看气氛不对,为了阻止杀人事件的发生,突然就跳出来投了‘有罪’票。” “呵……”兰斯笑了,“那你说我不是判官,又有什么证据呢?”他摊开双手,歪头看着厉小帆道,“要我说,你现在的行为,完全可以解释为‘卧底为了洗清嫌疑而混淆视听’……假设你的描述成立,‘他’的话即失去了公信力,我们也就失去了目前为止唯一一条还算可靠的信息准绳……一旦走到那种局面,‘有没有卧底’这件事就已不重要了,因为我们所讨论的一切话题都将失去意义。” “ok~ok~”厉小帆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那我不说了……免得加大自己的嫌疑,我们继续听榊君的分析吧。” 被他打断了这么一段后,众人之间的不信任进一步加深了,榊的身份也被挑明了;可以说,除了隋变之外,并没有人觉得厉小帆干了件好事。 “那我就接着说了……”榊的视线继续朝前推进,“嗯……十号和九号不是卧底的理由我就不提了,我没有歧视的意思,富兰克林博士你别这么看着我……”他赶紧把目光和话题一块儿移走,“然后,七号……” 榊很自然地把八号也给跳过去了,且没有人表示任何的异议。 “你是最先被我排除的人之一,因为你的能力太强了……至少在我这个赌徒看来简直逆天。”榊望着薛叔说道,“如果你是卧底,那我们现在根本就不应该在讨论谁是卧底这个话题。” 榊又看向了六号:“至于这位姐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有多强,但你描述的那个杀人顺序已经说明了很多事……”他的语气变得很严肃,眼神也认真起来,“我要是没猜错……你的杀人顺序是建立在‘知道在座所有人的异能’这一基础上去排的,所以我被排在了最后一个,而七号压根儿就没被提起。 “尽管我也相信‘一个好的女特工能够发挥的能量,要超过男特工十倍、甚至百倍(——戴笠)’这个理论,但我依然认为你是卧底的概率极低。 “真正的卧底,是不会对我给出的假命题做出你那种回应的——既不虚张声势也不浑水摸鱼,这不符合欺诈者的逻辑。” 榊那套在赌博世界中磨练出的、分析人心的本领,在其他的地方确实也适用。 就连兰斯也对其露出了颇为欣赏的神情,可以说兰斯的确是越来越“看好”榊了。 “接下来是车探员。”榊停顿了几秒,便看向了车戊辰,“明面上看,你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文档里已经曝光了你fcps探员的身份,十号也证实了这点,而且你本身就有卧底的历史……但正因如此,我觉得你并不是‘他’所提出的这场赌局的‘正确答案’,最多……就是个障眼法吧。” “可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利用你的这种逆向思维故意给你下套?”车戊辰问道。 “当然,我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榊接道,“但我随即就回想起了……在身份被公布后,二号所说的那句关于‘卧底’的话,以及你在听到那句话后的反应。 “想到这儿……我便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认定,第一份文档里提到的、你参与过的那项卧底任务,就是在判官的身边潜伏,并且,你的身份早已被判官给识破了,只是当时的你还不知道罢了。” “哦?”车戊辰仍是面无表情,对榊说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在听到那句话后有任何的反应呢?” 车探员的心理素质极其过硬,他可不会被对方诈出什么来。 “是啊,没有反应,恰恰就是你的可疑之处啊……”榊回道,“那个时候……二号的身份刚刚被揭露,他立刻就冒了句明显意有所指的台词,还特意补了半句‘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好似就是说给在场的某个人听的,这种时候……任谁都会朝他看一眼,确认一下他在看谁;唯有你,完全避开了与他的视线接触,且脸上也是毫无表情,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接下来,是五秒左右的沉默。 “唉……”五秒后,车戊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明白,这回真是被抓了破绽,也是心服口服:“不愧是职业赌徒,观察和分析能力地让人刮目相看啊。” “巡查官大人……客气了。”榊对联邦的探员没什么好感,在这儿用个尊称明显是在讽刺,“那么……再来说四号这位大叔……”一秒后,他还没等车探员还嘴,就赶紧把话揭了过去,看向杰克道,“要是七号没有骗人的话……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你已经搞定了一场谋杀和一次谋杀未遂……而据我所知、或者说众所周知,干卧底这行的,一般都是在结束潜伏时才杀人、而不是在开始潜伏时就动手,所以你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下一秒,榊还没开口呢,仅仅是眼神一对,孟夆寒就自己抢道,“我是重点怀疑对象没跑了。” “对,你这家伙超可疑的,没有理由……”榊像是讲段子抖包袱一般回了这么一句,然后耸耸肩,真的“不说”他了,而是直接转向兰斯道,“至于你嘛……”他虚起眼,用怪怪的语气接道,“卧底你倒是不像,反而有点像是这个所谓‘审判’的幕后黑手。” 第六章 “共识” “哦?何以见得呢?”兰斯这是明知故问,不过他表面还是一副神秘兮兮的神色,让人难以捉摸。 “截至目前为止……”榊则是有条有理地回道,“你对那些未发生之事的预测基本全都应验了,并且还在数次的议程进展中起到了推动作用,虽然你的这些行为不是用玩笑的态度加以掩饰了、就是以旁敲侧击的形式实施的……但在我这个赌徒的眼里,这种程度的花招根本掩盖不了本质。 “事实上,在本次‘审判’中,你们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发言时周围其他所有人的反应……从表情、微表情,到语言、肢体语言,乃至习惯性的小动作等等,这一切的细枝末节我全都观察到并记下来了。 “就算我刚才提到的、关于你的那两点异常可以解释为……你的推理能力出众,且‘带节奏’的能力也很强;那另外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即‘你每次说的那些、听起来像是垃圾话、但实际上意有所指的言论,实际上全都真的指向了某种事实’这件事,这你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几秒,又将整桌人扫视了一遍,随后再次把视线停留在了兰斯的脸上:“是的,你刚才说‘很看好我’的时候,我就从你那阴险的表情和语气里了解到‘你已经识破了我关于赌局的谎言’,但因为当时大家还没发言,我才没有进一步搭理你,只能装作没听懂,以免说多了穿帮。” “嗯。”兰斯点点头,还是一脸淡定又阴险的笑容,“那你现在把这事儿挑明了,想必是要借此阐述某个观点吧。” “是啊。”榊接道,“毕竟我现在所接的这个赌局的目标并不是‘找出主办者的同谋’,而是找出‘由某组织派来的卧底’;我刚才说的那些,主要也是为了增加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的可信度……” 终于,他将脸转向了身旁的一号陪审员——伪装成燕无伤的隋变。 “根据二号刚才跟你说的某几句话,以及从你走进这个房间之后到现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我对你的观察……”榊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言道,“我有九成把握认定——你就是卧底。而且,你还是一个易形能力者,由此又能推测出……你极有可能不是真正的‘燕无伤’。” 话音落时,屋内鸦雀无声。 各怀鬼胎的陪审员们这会儿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到了隋变的身上。 “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事到如今,隋变反倒是不慌了,他很冷静地看着榊,回应道,“我若是单纯地矢口否认,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可我确也没法儿像你那样头头是道地讲那么多……”他顿了顿,“所以,依我看……咱们还是用结果来说话好了;假设你赌赢了,那电话里那个‘他’就会亲自现身来给你一个解释的对吧?那我们就等着呗,等‘他’来了再说,而如果‘他’没来……就证明你输了、证明你的推断是错误的。” 他这是典型的缓兵之计,的确……也是现阶段最正确的做法。 隋变的想法是:只要那个“他”一秒不现身,自己就能多拖“一秒”,即使“他”真的现身了,说到底……这个房间里的人大部分也还是中立的,他们并不是逆十字的成员,没理由帮“他”,所以自己完全有机会靠突袭去取“他”的性命。 “拖延时间固然是个好主意……”这时,八号陪审员,忽然说话了,“但很遗憾,你所说的那个‘他’,早已坐在这里了哟。” 他说话的同时,还拿着手机、低头在发消息。 几乎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一秒,除了暗水之外,在座的其他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突兀的变化,一秒后,他们的心中都猛然浮现了同一个问题——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是你!”又过了几秒,车戊辰更是直接把八号给认了出来。 “对,就是我。”这时,八号,也就是……子临,方才悠然地接道,“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你刚才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八号就是我,那我可以告诉你……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我已让一名能力者对我施展了某种‘消除类’的能力。”说着,他拿起自己手中的手机,轻轻晃了两下,“直到十几秒前,我发消息让她把能力解除,你们才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呵……除了记忆调整外,竟还有这种手段吗……”博士闻言,冷笑出声。 子临没接博士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言道:“顺带一提,关于那名能力者身份、以及异能效果,其实在不久前车探员读的那份文档里已有线索……但你们能否解读出来、或者说能解读出多少来……就是因人而异的事了。” “慢着……”此时,隋变逼视子临,正色言道,“兄弟,我不管你之前是如何消除自身存在感的,我只想问一句,你现在的意思难道是……你就是那个一直在暗处给我们下指令的‘他’?” “是啊。”子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哈!笑话。”隋变自是不信,“你是怎么在这个房间的同时又打电……” “那是电话录音。”子临还没等对方问完就打断道,“我事先已经录好了若干段录音,直接用我手上这部手机拨打桌上的电话,然后按按键就能播放了,当然了……我自己的手机这边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荒谬,难道你打电话我们看不……”隋变刚想进一步否定对方,却在话说一半时意识到了什么,愣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呵……想到了是吗?”子临往椅背上一靠,“没错,这一个多小时里,我几乎一直在玩手机,只不过在异能的影响下,你们完全忽略了我在干嘛,哪怕我蹲在椅子上挖一个小时的鼻屎你们也不会当回事儿的。”他侧了下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人,“再者,你们应该也都清楚,在进入这个房间以前,你们身上的随身物品就都已被‘清理’过了,除了我给你们的i-pen之外,别的电子产品一概都已被收走……而我的手上拿着‘手机’这件事,本就已经是一种异常。” “哼……”隋变拧着眉,低声念道,“就算手机的事可以用‘消除存在感’的能力解释过去,但‘用事先录好的电话录音来控场’,你就不怕出什么岔子吗?” “是有那个可能。”子临回道,“但从实际的进程看来……并没有发生那种情况不是吗?”他说着,慢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视线定在了隋变的身上,“因为……你,即‘第一个接电话的人’,非常得配合我。” 子临沿着墙,开始绕桌而行,并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当你第一个拿起电话听筒、听到我事先录好的录音时,你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或激进的行为,你只是选择默默的把录音听完……既没有打断我、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至于在你之后接电话的二号就不必说了,他跟我是一伙儿的嘛;当第二次电话打来,你听到那句‘让二号接电话’后,你毫不犹豫地就把电话给了他,而他……自然不会拒绝、也不会去拖延或者打断我的录音…… “就这样,你们两人的这套流程,无形中就成为了一种固定的‘模式’,影响了之后所有接电话的人。 “总而言之,归根结底……是你这个‘卧底’自己心里发虚,不敢乱来,才让我们的这出戏进展得如此顺利。” 话到此处,子临已经走到了隋变的身后,并用双手把住了对方的椅背。 这一刻,隋变的脸上虽还是强行绷出了镇定的表情,但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肾上腺素正在他的血管里奔流,他已做好了在任何一个瞬间出手与对方扳命的准备。 而子临,却是毫无防备的样子。 他缓缓俯身,用一个淑女般优雅的动作,将头探到了隋变的脑袋边,在其耳畔轻声念道:“隋参谋,你进门之前,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异状啊?” 听到“隋参谋”这三个字时,隋变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已经彻底暴露了……就连他在珷尊麾下担任的职位对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息之间,一股寒意便从其心中升腾而起,让他的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你……对我做了什么?”隋变现在关心的已经不是任务了,而是自身的安危。 说他不怕死,那是假的,但隋变面对死亡时的姿态,应该会比绝大多数普通人都要更从容一些;只是……现在他所面对的,恐怕并不是单纯的死亡,而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对你做了什么呢?”子临直起身,离开了一号座椅,踱了两步,“‘上一次’把你撕碎的人分明是九号好吗?” “‘上一次’?”隋变并没有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跟他动过手?”方相奇也是一脸的不解。 没想到,下一秒,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接过了话头。 “因为‘这一次’审判中,你的确没有跟他动过手。”杰克用他那近乎冷酷的神情接道。 “哈?”话音未落,厉小帆便听出了一些端倪,他即刻对杰克道,“这不对吧……”他边说边扫了眼薛叔,“七号不是说他只回溯过一次时间,而那一次和这次的区别仅仅是十号在那条时间线上被你杀了而已吗?” “这么说来七号撒谎了咯?”孟夆寒也顺着这话问道。 “不,他没有撒谎。”杰克回道,“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此刻,薛叔的神情也变得疑惑、凝重,他望着杰克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的信息并不比你们多多少,不过……”杰克说着,拿出了自己的i-pen,打开了此前自己已读完的那篇文档,“这段你们并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的话,让我联想到了一些可能。” 他所说的那段话,正是【安德森先生,在你叙述下面这篇文档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现一些事情,但请你不要因此而停止叙述,并对其他陪审员发动攻击;在你产生攻击的意图那一刻,请先思考一下,你的行为是否有意义,以及“现在是否已经迟了”这句话,我想你就会冷静下来了】这一段。 “我在阅读文档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思考这段话的意思。”杰克将这段信息放大、展示给了众人,并继续说道,“很显然,这段话中所指的、我会去攻击的人,只可能是燕无伤、薛叔或方相奇,因为这段文档所描述的事件中只提及了他们三个,而并没有明确提及在场的其他人。”他微顿半秒,再道,“那么……我到底会去攻击谁呢? “至少在当时看来,燕无伤是肯定可以排除的,我跟他没有任何交集,他的能力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方相奇的话……倒是得防着点儿他的暴走,但在读文档之前,我已经做出过把他绊倒并摔出鼻血的举动了,那样他都没暴走,说明他的克制力还是很强的,对他发动真正的攻击反而会让他暴走。 “那么……剩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薛叔了。 “他的时间回溯能力的确是很棘手,而且与我的能力存在着一定的克制关系,但这并不是我对他动手的理由;有着决定性意义的理由,被藏在了后半段信息中,那句‘现在是否已经迟了’,就是隐晦的提示…… “我渐渐想到了……或许,我正在经历的这场审判,也是经历过数次回溯的。 “那样的话,杀死薛叔,无疑就是阻止更多次‘轮回’的一条捷径。” 他说到这里,大家基本上也都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关系。 “但你终究还是没有杀我。”薛叔看着杰克道。 “是的。”杰克应道,“其实也不是不想杀,只是在怀疑是否能杀得掉……所以,我一念完文档就问了你——‘我之前有尝试过杀你吗’,结果……虽然动机与这次不同,但我果然是已经尝试过了、且没有成功,这就应了那句‘请先考虑一下你的行为是否有意义’。” 杰克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叼上一支、点起火,吸了一口再道:“呋——随后,你便告诉我们,这是你所经历的‘第一次审判’,而且你只进行过一次‘短暂的回溯’,目的是为了救下十号的性命……据我判断,你当时并没有说谎,只是……有时候,即使当事人以为自己在说真话,他说的话也未必就是事实……” “明白了。”薛叔接道,“眼下,八号所说的话,和十号关于‘记忆调整’的推断,让你确定了……‘回溯’绝对不止一次,只不过,我这个回溯能力的使用者自己,也只记得‘一次’而已了。” 啪——啪——啪—— 待薛叔说完,兰斯当即给那二位鼓起了掌。 “不愧是时间系的能力者,思考这方面的布局时,思维就是比别人要快。”兰斯拍完手,笑道,“what?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嘛……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在反复被清除记忆、反复被回溯的前提下参与进来的……此刻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记忆既不会被调整、也不会被回溯所影响……” 虽然兰斯没有明确指出那个人就是子临,但他那仿佛化为箭头的眼神早已把同伴给出卖了。 “那么……”这时,索利德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很务实的问题,“八号陪审员……你能否告诉我们,这究竟是第几次审判了呢?” “第六次了。”子临回道,“之前的五次全都以厮杀或回溯而告终,细节比较惨烈我就不一一描述了……好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是无法靠回溯能力脱离的,要不然薛叔每次用能力脱身时我们还得去找到并调整他的记忆……”他在房间的边缘、也就是陪审员们的后方缓步走着,边走边道,“其他的工序都不算麻烦,回收并重组尸体在这个空间里是很容易的事,就像拾起散架的积木……搞定之后再调整一下记忆,就可以开始新一次审判了。 “就像我最开始所说的……今天我们来此是为了在某件事上‘达成共识’;而在此之前,谁也别想离开,就算是死也不行。” 他说完这一段时,正好又绕回了隋变的身后。 这次,他调皮地朝桌面歪下身体,侧脸看着隋变道:“综上所述,隋参谋,你应该也已意识到了……此刻,距离午夜早就不是一个多小时而已了……事实上,这会儿天都快亮了。”他又重新站直了,双手插袋,用轻松的语气接道,“你的同伙儿自是不会来了,他们在凌晨一点多就已经撤退,你那份拖延时间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声……抱歉。” 隋变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他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此被扑灭,而他的反抗欲……更是在几分钟前就已消散。 “你想怎么样?”隋变用脱了力一般的状态,呼着气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不是人称‘模仿者’吗?”子临的声音忽然变冷,“既然你今天代替我的客人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就拿出觉悟……把你的角色扮演到底啊。” 隋变听到这话,眉头深锁地犹豫了几秒,然后,将自己那只颤抖的右手,摆到了桌上。 “有罪。” 这是他的答案。 既是一种屈服,也是他在这短短的几秒内领悟到的真理。 “我也投有罪。”片刻后,榊也把手放了上来,仰起头,看着自己侧后方的子临道,“别问我为什么,赌徒不回答这种问题。” “呵……没事,我本来也没打算问。”子临笑了笑,接道,“因为……”说话间,他又一次迈开了步子,其视线逐一与在座的每一个人进行了短暂的接触,“……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我们人类所遵循的信仰、建立的制度、谱写的历史……每一样都充斥着罪恶。 “诸位今日聚集于逆十字的旗下,首先要认清的,就是这点…… “毕竟,这是一切的基础。 “当然了,我可以看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自己选择有罪的意义;即使自认为明白了的那些人,也可能各自怀着迥然的认知。 “但没关系……只要投了有罪,你们就都是正确的。 “走在这正确的道路上,你们或早或晚、终会寻觅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真理。” 这句说完,他刚好走到杰克的身后,后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抬起一手,拦住了他。 “你是在说……你想当我们在座所有人的领路人?”杰克沉声问道。 “不是‘想当’……”子临拍了拍杰克的肩膀,俯身低语道,“就算我不想……我也已经是了。” “兄弟,我都不认识你。”榊这会儿已翘起了二郎腿,改了个特市井的坐姿,“你好歹先报个名儿给我嘛。” “呵……好啊。”子临微笑着,略微提高了嗓门儿,冲桌边的十二人道,“尽管在‘记忆调整’的影响消除后,你们中的某些人自然就会想起我的身份,不过,在此……我也不妨再说一遍……”他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坐下,将双手的手肘撑到桌面上,十指交错、置于鼻前,再言道,“吾名子临,天子之子,君临之临。” 第七章 被忽略的文档(零) 你能想象吗?联邦的那帮混蛋竟然把女监和男监分别建在了大坝的两侧,且几乎是完全分割开来进行管理。 不仅如此,根据我从狱警那里套来的情报……女监里的各种设施都明显比男监的要好。 这简直太离谱了! 这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凭什么女监可以有坐便器,而男监只有“屎胡同”? 凭什么女监两个人一间房,而男监却是四个人一间? 凭什么女监里的伙食是平价套餐,而男监只能吃到营养素和碳水化合物搅和成的糊糊?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凭什么老娘在没有被人征询过意见的情况下就被关进女监了? 哦,对了,还没自我介绍。 我叫莉莉娅·赞娅娃,双鹰郡人;前赏金猎人,现任女权组织“霸王龙骑士”的领袖,“硬核女权”的提出者和先驱,当然了……眼下已成了联邦的阶下囚。 你们可别误会了,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所提倡的理念而被抓的,抓我是为了别的事情。 若非要说个罪名嘛,应该就是“异能犯罪”了吧。 唉……说起这事儿,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约两周前吧,那是个周末的晚上,我骑着自己那辆哈雷在街上溜达。 快到午夜时,我恰好经过一家夜店,我一看门口排队的人不算多,便打算进去喝一瓶伏特加解解渴,顺便去舞池里运动运动。 于是,我停好车,摘了头盔,朝队尾走了过去。 没想到,在走过门口时,负责放人的保安竟然叫住了我,跟我说什么“美女不需要排队”。 去他娘的!他这是看不起我啊。 凭什么那些男的都在门口排着队?而且也有些女同胞在门口吹风啊,你小子是觉得我这身板儿弱不禁风……还是讽刺我靠脸吃饭呐? 当时我就一个箭步上前,半句废话没有,三拳两脚就把他放倒,然后把所有排队的人都放进去了。 接着,我就坐到吧台边上开始喝酒。 半瓶酒还没喝完,就有三四个家伙过来搭讪;有几个听到我说“滚蛋”之后转头就走了,也算懂事儿,但还有个特别死皮赖脸的,不但不走,还自说自话地在那儿显摆起来了。 他跟我说什么……他爸是双鹰郡总警督,而他是整个双鹰郡所有夜店幕后的总瓢把子,只要我肯陪他“玩玩儿”,明天就送我一辆跑车。 这小子一边说,还一边在我面前晃他那土鳖气十足的大金链子小金表。 我被他烦得连蹦迪的心情都没有了,只得一口气灌完了剩下的半瓶伏特,拍下钱扭头走人。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稍微上了个厕所再出来,他就叫上一伙儿人,在店门口把我给堵了。 我也是很震惊啊,这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他居然做出这种事——他的同伙里一个女人都没有! 这是典型的职场性别歧视!就跟那种给饮水机换水时理直气壮地挽起袖子让女人靠边站的家伙一样……凭什么女性就不能干体力活儿了?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当打手喽啰了? 为了给那小子上一课,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硬核女权,当晚我把他的打手统统放倒后,特地把他逮住、当街就给他抽成了个胖子。 万万没想到,半小时后,我还没回到家呢,就在一个十字路口被好几队警车给围了。 我心想……抓个酒驾也不至于出动这么多人啊?后来被带进警局才知道,他们要告我蓄意谋杀。 那我肯定不服啊,我明明是正当防卫才对吧? 我跟他们说我要找律师、让他们调监控,但他们连个电话都不让我打,而且我还隐约听见关押室外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要把我交给谁谁谁去动私刑之类的话。 这摆明要阴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所以我就一路打出去跑了呗。 跑出去之后我又想,因为得罪了这么个玩意儿,我从今以后就成黑户了?感觉光揍他一顿不够本儿啊! 于是,我立刻又潜回了警局,查出了那位警督家公子的下落——这货被我抽完以后,也没去医院,而是直接叫了私人医生到他的别墅里帮他治了。 十几分钟后,我就溜进了他的别墅,剁了他三根手指算是打个招呼,再用水刑逼他发誓不再来骚扰我,否则我还来找他,把他削成人棍为止。 当然,我也不傻,我知道这只能吓住他一时,我还是得跑的。 那晚,我连夜逃离了双鹰郡。 大约五天后,虽然我成功摆脱了双鹰郡警方、或者说是警督家那位少爷的追捕,但却又落入了eas的法网…… 滥用私刑什么的我倒是不怕了,但牢狱之灾还是难逃。 既然连eas都出动了,那很显然我是被视为“能力者”来处理的,被送进的也是专门关押能力者的监狱。 但说句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是什么…… 起初我以为自己的能力就是超越普通人极限的体能,但后来发现,好像只要是“纸级”的能力者,稍微训练一下,谁都能具备我这种实力。 无论如何吧……被eas逮捕的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了这个叫做“九狱”的鬼地方。 这是一个位于切尔诺贝利北部的秘密监狱,其主体被建在一座废弃的核电站地下,横越普里皮亚季河的河床,并由一道水坝分割;整体来看,是一个类似横着的保龄球的形状(因为男监那一侧关的人多,所以那边的空间更大)。 关押在这里的人,倒也不全是能力者,但无一例外都是被联邦认为“不适宜回归社会的人”。 这些“犯人”们,基本都没有接受过什么公开的审判,“公正”更是无从谈起。 囚犯也没有“刑期”一说,反正离开这里的方法通常只有两种,一是“死亡”,二就是某天联邦忽然觉得你这个人有用,来和你谈交易。 除了性别之外,九狱的犯人会根据“危险程度”来分开关押,我所在的是危险级别最低的第九狱,代号“凕泉考焚”。 这里是最接近外界那种“普通监狱”的一狱,只要你有钱,你甚至可以让狱警帮你从外面捎东西进来…… 常见的“外来品”有烟酒、零食、护肤品、一些不可描述的电动玩具等等;但比较精密的电子产品基本是搞不到的,因为曾发生过一次“犯人把成堆的游戏机处理器拼接成微型服务器并利用无线局域网黑掉了监狱的主控系统”的事件,听说那回差点儿就有犯人趁乱跑了,但最终还是被监狱长亲手击毙在了出逃的路上。 另外,狱警还可以帮你跟外界的人传递信息,这也是必须的……否则你怎么联系别人帮你付钱给狱警呢? 当然了,狱警们有一套自己的联系网络,不会让外人知道你被关押在哪儿,你也不可以通过语音或视频等形式对外传递信息;在这里,唯一被允许传递给外界的东西就是“信件”,而且每一封信狱警们都会检查……所有信件都被要求只能传递直白的信息,什么藏头诗、谐音暗语、摩斯密码、冷僻的古代方言……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只要出现了、只要她们看出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信就会被退回,而你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也都不用再写信了。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写信给外界的亲属或是部下,让他们往一些难以追查的户头、即狱警们专门用来受贿的户头里转账,以此来购买自己在狱中的“奢侈品”。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得到回信的…… 像那种在头几年还有回信进来,后来回信就越来越少,最终彻底没有了的例子……在这里比比皆是。 每次一想到若干年后我可能也会变成她们中的一员,我就特想抽几个人冷静冷静。 不过,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现在还有人能回我的信不是? 我都倒霉成这样了,让“霸王龙骑士”的姐妹们给我筹钱捎点伏特加来,不过分吧? 必须承认的是,狱警们的效率还是挺高的,前天才送出去的信,今天就有回信来了,想来也是因为这里离双鹰郡很近的缘故。 可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给我回信的人,并不是组织里的姐妹,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信到了他的手里,而且他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不但按照我的要求给我寄了伏特加,还跟我唠了很多理应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家常。 而我对他的了解,却只有一个写在信上的署名——子临。 第八章 九狱 师曰:九泉者,北都罗酆幽泉,恶狱也。事系天庭,不可轻行。故酆都為天下鬼神之府,专检制魔妖之权行,今宣威莫大於此。 凡狱有九: 一曰酆泉号令之狱。 二曰重泉斩馘之狱。 三曰黄泉追鬼之狱。 四曰寒泉毒害之狱。 五曰阴泉寒夜之狱。 六曰幽泉煞伐之狱。 七曰下泉长夜之狱。 八曰苦泉屠戮之狱。 九曰凕泉考焚之狱。 凡九狱,各有所主,第一狱主摄天魔;第二狱主摄不职典祠;第三狱主摄山魁精魅;第四狱主摄江湖水怪;第五狱主摄血食邪神;第六狱主摄山林木客;第七狱主摄古墓伏尸;第八狱主摄师巫、逆鬼;第九狱主摄刑亡横死。 ——《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 ………… 2218年,12月4日,切尔诺贝利。 二十世纪的一场核泄漏事故使这里变成了一座荒废的“死城”。 当时的专家们认为要消除这种级别的灾难后遗症至少需要800年,而要让反应堆核心下方的辐射自然分化则要几百万年。 这种说法的准确度有待时间的考证,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两百多年后的二十三世纪,这里的状况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 无论是曾经的帝国,还是如今的联邦,都将这里设为了隔离区。 相比之下,联邦做的更彻底一些……他们用一堵长达上百公里的、高耸厚实的围墙,将大半座城市都给圈了起来。 那堵围墙由特殊的混合合金材料打造,通体乌黑,其顶部每隔几百米便安装着一个带夜视和录像功能的智能电子眼,不分昼夜地监视着墙内外的一草一木。 由于墙外的建筑基本都已被拆除,所以朝外望去,直接就是一片开阔的雪原,让人无所遁形;而墙内的地带,虽然还保留了许多老旧的危楼,但那些建筑里也安装了无数和围墙上方一样的电子暗哨,也就是说……墙里的监视网络反而更加周密。 那些被关押在“九狱”的犯人们将这堵墙称为“深渊之壁”,它不仅是防止外部力量入侵的屏障,更是防止内部人员逃离的保险。 自从九狱建成以来,这整整一个世纪里,还从没有任何一名犯人能越过那堵墙……其中逃得最远的人,也没能摸到墙根儿。 “深渊之壁”,就像是横在“九狱”和“人间”之间的绝望鸿沟,是许多人这一生中回首所望的最后一道风景。 ………… 是日早晨,九点。 三架军用装甲飞梭从雪原上疾驰而过,靠近了深渊之壁的南部大门。 由于守门的卫兵已事先接到过通知,所以交换文件、身份验证等手续办得很快;简单地走了个过场后,其中的一架飞梭便从开启的入口处驶了进去,而另外两架护卫飞梭则停在了墙外待命。 五分钟后,驶入墙内的那架飞梭已停在了“九狱”的入口处,一名军官和两名士兵迅速将她们此行押送的犯人带下了船。 被推出飞梭的时候,影织的第一感觉就是冷;此时她身上穿的仍是昨天被捕时的那身衣物,虽然也不算单薄,但在这冰天雪地里肯定是不够的。 而押送她的士兵和接手她的狱警,皆是穿着全覆式的金属机甲……当然了,他们穿的不是b17那种战斗用型号,而是专门为此地的环境打造的“扛冻扛打还能扛辐射”的特种型号。 “上午好,长官。”一名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女监狱警冲着从飞梭上走下的军官敬了个礼。 “你好。”负责这次押运任务的斯里科娃中校敷衍地回了对方一个军礼,随即就举起了手中的电子密钥,轻轻晃了两下,“行动编号‘160’,最高安全级,我需要至少一名副监狱长在场才能完成交接。” “明白。”那名狱警点头,让过身去,抬手道,“请这边走。” 于是,在两名狱警的带领下,中校和两名士兵押着影织步入了九狱的大门。 那是一扇很普通的金属门,大约能供五个人并肩通过,门后也是一条很普通的、灯光明亮的走廊。 走了一段后,前方便出现了岔路;这里,就是前往男监或女监的分叉口了,而影织自然是被押往女监的那一侧。 往那边拐去后,她们又走过了比刚才更长的一段路,这才来到了一部电梯前。 在狱警的带领下,众人乘上了这部需要多重身份验证才能启动的电梯,并往地下驶去。 这部电梯内的所有按钮都没有标识,因为每个按键的功能都会随着时间改变;也许这个按钮在今天上午还代表了地下五层,但到了下午它就代表地下三层了,而到了晚上呢,没准它就成了关门键或者紧急呼叫键……只有监狱里的军官和狱警才知道按钮功能变更的规律,如果换成犯人的话,就算她们能潜入电梯、通过身份验证(只要获取狱警的眼珠子和手指就可以通过),也不知道按哪个键才能回到地面上。 咕噜噜噜—— 由于这电梯是传统的悬吊式技术(且已经用了很多年),而不是时下常见的悬浮式设计,所以在下降时众人耳边还能听到钢索和滚轴的动静。 影织本来还打算通过这种声音和自己的体感来推测下降的距离,但她很快发现这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降得太深了……当你已到了地下很远的地方,那么“几层”的概念也就毫无意义了。 过了一会儿,电梯便抵达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楼层;众人再次经过了一段无人、但有很多监视器的走廊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这边请,中校。”狱警开门的同时,还跟斯里科娃中校打了声招呼。 随后,她们就走进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医务室的房间。 此刻,房间内,已有两人在此等候,其中一名是女监的医生——一名看起来早已过了退休年龄的白发大妈;而另一人,则是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之一——“梦师”,萨拉·安布罗林。 由于九狱关押的犯人众多,且在二十四小时内都有可能出现突发状况,所以必须设立四名副监狱长以及三十六名“狱警长”不断轮班才能管得过来。 这天的早晨,女监这边刚好是萨拉值班,因此收押影织的交接工作便由她来完成。 没有寒暄,也没有半句公务以外的废话,萨拉只是看了下文件,并接过中校手上的密钥、下载了犯人的档案,就完成了交接。 直到两名狱警领着中校和士兵离去后,她才开口,对影织说道:“我现在给你解开手铐,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在被捕后,影织就被戴上了特制的净合金手铐,而且被注射了一定量的、被称为“异能抑制剂”的针剂,所以这一路上,押送她的人并不担心她会用异能逃跑。 “放心吧,找死的事我不做的。”影织面带微笑地歪着脑袋,摆出一副可爱的样子,伸出双手,将手铐举到了对方面前。 早在前往水晶郡之前,子临就已经把关于九狱的一些细节告诉了影织;因此,她知道接下来的步骤应该是检查身体,检查完了,她就会被拉去淋浴、换囚服、收监。 她也知道……在九狱里,她是无法使用异能的;因为联邦利用了此地残留的辐射,将一种化学气体融入其中,制造出了一个几乎可以自给自足的“天然抑制环境”。 进入九狱的能力者,强级以下的基本都会变回普通人;凶级水准的才能勉强发挥一成左右的超常身体素质;到了狂级,才可以稍微使用些能力,但强度和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影织本身就只有并级实力,她到了这里就是个普通人了,而她眼前穿着防护服的萨拉可是妥妥儿的凶级能力者,她怎么可能会动反抗的念头? “你的来头貌似不小嘛……”当影织躺在一台类似核磁共振仪的扫描机器内接受检查时,萨拉拿着一支i-pen,边翻她的档案边道,“居然有两位内阁十辅联名在你的档案下备注留言,说什么……‘此人不可妄动,只要在规则之内,请尽量优待之’……”她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秒,抬头扫了影织一眼,“莫非……你是他们的情人?” “呵……”影织也是老江湖了,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妩媚一笑,“这个嘛……谁知道呢……” 这似是而非的回应无疑是很高明的,比起给出明确的答案,这种“让对方自己去胡思乱想”的答复更加安全;在拿不准状况的前提下,谨慎的人一般都倾向于做较坏的打算——不管你有没有靠山,当你有就是了。 “哼……”闻言,萨拉冷哼一声,心里直接就骂了句,“狡猾的婊子……” 毫无疑问,她讨厌眼前的这个新囚犯。 事实上,若不是档案里那几句话,她这会儿恐怕早就已经把影织双手的指甲盖都给挑了。 九狱的女犯人几乎都知道,萨拉·安布罗林这个女人,最讨厌的……就是美女。 虽然她本身也不算丑,但确也说不上有多漂亮,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介于“普通”和“比较漂亮”之间那个有点微妙的区间。 年轻时的萨拉也曾有过不少追求者,但她的眼光显然远远高过了她自身的条件,即“她看得上的人都看不上她”的那种情况;三十岁过后,当岁月开始在她脸上留下更多的痕迹,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也越来越少了。于是,她陷入了一个很常见的情感怪圈,即“再等下去可能也不会有理想中的好男人出现了,但降低标准屈就的话,眼下能选择的家伙比起过去自己曾拒绝掉的那些还要差,想想就觉得不甘心”……就这样,年华在执拗和纠结中慢慢逝去,眼瞅着2219年的年关就要来,过了年她就35岁了。 有些单身的女人会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洒脱、自信、智慧;还有一些,则会走向极端…… 那些走向极端的剩女,一般都会在达到一定的年龄之后,产生几个十分相似的共识,比如——男人看不上我并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们没眼光、肤浅、愚蠢,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至于那些受男人欢迎的小婊砸,一个个儿全都是空有一张好脸或者胸大无脑的妖艳贱货……可以的话,这些人全都去死就好了。 萨拉,自是属于极端的那一型;她只要看到长得漂亮的、比自己年轻的女犯人,心里就会起一股子邪火儿;没被她遇到也就罢了,但碰上了,她就会恨上你……也不需要什么太具体的理由。 “哼……烂货……”数秒后,萨拉关掉了手中的档案,面露狞色地啐道,“别以为上头有人给你撑腰,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很快就会让你明白,到了‘九狱’,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第九章 被忽略的文档(一) 2218年,11月26日,九狱。 又到了午饭的时间,在铃声和广播的催促下,第九狱“凕泉考焚”女监部的数百名犯人纷纷来到了食堂中,自觉地聚到了派饭的窗口前,排起了长队。 在九狱,无论是男监还是女监,犯人的数量都与“狱级”挂钩:被关在第九狱的犯人无疑是最多的、第八狱次之,这两个狱级……也是仅有的、设有大型食堂的地方。 而再往上的级别,即第七狱到第四狱的那些犯人,吃饭时就有不同的规矩了…… 由于这四狱的犯人即使在监禁期间也得戴着特制的手铐脚镣,而且人数分别只有一百到三十不等,所以也没必要让他们搞排队打饭这一套;这些犯人,每天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到固定的用餐房间、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吃已经摆在桌上的伙食就行了。 至于第三到第一狱的那些犯人……基本都已被完全剥夺了自由活动的权利,尤其是第一狱里那些家伙,有不少都是用“特制牢房”关押的,其中还有几个“需用活物投食”……让他们走出来吃饭根本不现实;因此,他们可以享受到“送饭上门”的待遇。 无论如何吧,被关押在第九狱的犯人们,要吃饭还是得排队的。 不过,也有例外…… 莉莉娅,就是个例外。 因为……她是这儿的“大姐大”,或者说,“大姐大之一”,所以她不必自己去排队,只需找个觉得舒坦的位置坐下,等着别人把饭端到她面前就行。 虽然莉莉娅被关进来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两个多月,但如今的她,无疑已是女监部第九狱里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了。 很多人觉得,在监狱里当大佬,靠的是“个子大”、“能打”…… 其实,这是一种典型的错误认知。 在大家都是普通人的前提下,你再强壮、再能打,也敌不过人多势众。 那种一个打五个以上、甚至在一大群人的围攻下还能有来有回的梦幻场面,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 现实中,即便是精于格斗之人,在面对身体素质与自己相差不多的对手时,以一敌四通常就是极限了。 所以,再能打的人,进了监狱,也得低调点……并不是说你去找某个帮派的老大单挑一场,打赢了,你就是他们的新老大了……别做梦了,就算你真能找到机会把某个老大给揍趴了,随后等着你的也绝对不是臣服,而是一波gank…… 在真正的监狱里,最管用的东西,永远只有钱,或者说……“来自外部的资金支持”。 有了钱,你就能办成很多事,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贿赂狱警。 搞定了狱警,你就搞定了这里90%的事儿——你可以挑选自己的室友,可以让惹你的人被关禁闭甚至被打残,还可以受到许多特殊的关照和保护…… 当然,除了钱以外,你在外面的名声和事迹也有一定的作用。 在这个“种族歧视”和“旧宗教”几乎都已绝迹的时代,监狱里也早已不兴用“肤色”和“宗教”来拉帮结伙的那一套了;因此,你在外面的“事迹”,就成了别人区分和定义你的凭依——因“劫富济贫、报仇雪恨”而进来的那类人,自不会跟因“奸淫掳掠”被捕的那些家伙一起混。 考虑完钱和名声的因素之后,接下来……才是看你这个人的能力;“能打”固然是好,但除了打斗能力外,智商、情商、谋略、城府、以及个人魅力……也都是很重要的。 莉莉娅的综合能力就很强,打架水平就不说了,能开创“硬核女权”这种理念的人,脑子也绝对是很好使的;除了脾气有点爆之外,她的领导力、执行力和忽悠人的水平都不低。 入狱以来,因为有着子临给予的资金支持,莉莉娅在女监这边获得了相当高的人望,俨然已成了女监部凕泉考焚狱的第一大姐大。 但“老大”这一行,在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之余,也是有相应的责任的。 这不……这天中午,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莉莉娅刚拿起勺子准备吃饭,另外一个帮派的大姐大就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了近前。 那位大姐看着三十多岁,拉丁裔,留着莫西干头,满身纹身……她径直来到了莉莉娅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一巴掌就朝后者桌上的饭菜扫去。 哐啷啷—— 餐盘落地,剑拔弩张。 莉莉娅的手下们和那位大姐带来的人马在这张餐桌旁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瞬间就展开了一副要开打的架势。 见此情景,莉莉娅倒也不慌不忙。 她先是略微抬头,看了一眼正在高处站岗的几名狱警,一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她便知道,这意思就是——“你们两边都给过钱了,所以今天这事儿我们得一碗水端平,至少得站着看一会儿再来处理”。 想明白这点后,莉莉娅又看了看两边的人数,预估了一下打起来的后果。 等到心中对各种可能的变故都有数了,她才开口言道:“婕茜姐,这是唱的哪出啊?今儿怎么这么大火气啊?” “少他妈给我装蒜!”婕茜抬起一腿,直接驾到了椅子上,摆出一个相当标准的地痞坐姿,再道,“你现在可嚣张了哈?明目张胆地从老娘手底下挖人……我看是我该叫你姐才对……”她啪啪地拍着桌子、一字一顿地嚷道,“你这是要一!统!江!湖啊?”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吧?”莉莉娅将双手的手肘撑在桌上,上身朝前倾了些,“这些姐妹都是自愿投到我手下的,我可没有主动去拉她们过来……”她顿了顿,用一种颇为不屑的语气接道,“另外……对你来说,在这破地方当个‘武林盟主’可能就是毕生理想了,但我可是一点兴趣的没有……就算这里所有人都认你当大姐大,你还不是个阶下囚?” “哼,嘴尖舌利……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婕茜恶狠狠地念道,“你认也好,不认也罢,老娘今天就是要收拾你!” 话音未落,她就翻过桌子朝莉莉娅扑了上去。 婕茜显然是个打架老手,什么插眼、锁喉、抓头发、撩阴腿……管用的招儿都会。 好在莉莉娅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进监狱她就主动要求剃了个寸头,现在俩月了头发也才一指长,所以抓头发这招对她基本就没啥用;而另外那几手,她也是司空见惯,防得游刃有余。 事实上,轮单挑的实力,莉莉娅在这第九狱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她在外面领导的那个“霸王龙骑士”组织,平日里的掩护就是个女子综合格斗俱乐部,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跟她一对一只有死路一条。 婕茜应该庆幸眼下是两大帮人在打群架,若不是周围的人多,让莉莉娅有所顾忌……莉莉娅只要把婕茜拖向地面然后随便来几个关节技就能让她去医务室躺上半个月(虽然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已非常先进,就算是骨折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痊愈,但九狱会故意给犯人用落后的医疗手段,让犯人多受些苦)。 长话短说,这场群架很快就结束了;一是因为真正的斗殴本来也不会持续太久(有规则的竞技格斗和电影里那种经过设计的套路打斗才会持续较长的时间,而现实中的街头斗殴大多都会在一分钟内就分出胜负,因为绝大多数普通人的体力和技巧根本无法支持他们完成长时间、高质量的搏斗内容,就算缠斗下去最后也只会变成打打停停、且双方都气喘如牛的闹剧),二是由于闹得太大了会让狱警们不好做……毕竟上头还有狱警长和副监狱长压着,即使收了钱,她们也不能完全不顾职责。 于是,几分钟后,狱警们便从四面八方小跑着行来,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声“住手”,并将那些还在撕打的人拉开。 穿着普通囚服的囚犯们自然不是身着全覆式铠甲的狱警的对手,人群很快就被冲散了。 不多时,已经鼻青脸肿的婕茜和满脸写着“老娘还能打”的莉莉娅就双双被抓了起来,和她们一同被抓的还有她们各自帮派里的几名小头目;这些“出头鸟”无一例外都被送进了禁闭室,而那些被打得比较惨的囚犯则被陆续送进了医务室。 短短五分钟,狱警们就轻车熟路地走完了这套“狱内群架处理流程”,对她们来说,这不过就是一个稍有些冗长的中午而已。 ………… 嘀——叱—— 伴随着电子门关闭的声音,莉莉娅头顶的灯也亮了起来。 禁闭室的灯,是只要有人在里面,就不分昼夜开启着的,且亮得刺眼。 禁闭室里也没有床,有的只是角落里的蹲厕和一卷手纸。 这无疑是一个被刻意制造出的、让人睡不好也吃不香的环境;而且,比起吃和睡这两方面的不适……孤独和乏味,才是更令人抓狂的问题。 在这种环境里,时间的流逝往往会显得格外缓慢。 但莉莉娅不这么想,因为她并不觉得无聊…… 当门外狱警的脚步声远去后,莉莉娅就来到墙边坐下,将手伸进了自己的领口;摸索了几秒后,她便从内衣中取出了一张纸来。 准确地说,那是一封信。 从进入九狱以来,虽然莉莉娅寄出的信已有不少,但她收到的回信就只有这一封,即子临写给她的那封回信。 这封信莉莉娅总是贴身带着,信纸就藏在她自己缝出的、嵌于内衣内侧的夹层里,只有换洗衣服或拿出来“用”时,信才会离她的身。 “子临,你在吗?”莉莉娅这句话,并不是通过嘴讲出来的,而是在心中默念。 念完后,她便看着手中的那张信纸,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数秒,那信纸上还真就浮现了一行新的文字——“在,前几天有些事,没能及时回应你,抱歉了。” 看到文字出现,莉莉娅的嘴角也是略微勾起、露出一丝笑意。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都用这种方式和子临进行联络,根据子临告诉她的信息:只要她在心中把想说的话“默念”出来,子临就会在一张与这封信类似的纸上看到其内容,而子临的回话则会浮现在她手中的这张信纸上。 如此一来,二人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话,根本无需通过一般的信件交流。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既然他们可以这样沟通,那莉莉娅为什么还要往外寄信呢? 很简单……掩人耳目罢了。 子临不回信可以,但莉莉娅如果也不往外寄信,那子临在外面帮她汇款的事情就没法儿解释了;所以莉莉娅的信还是要写的,也不用多说什么,把汇款金额写清楚就行。 在这番操作下,那些收受贿赂、并负责检查信件的狱警们便产生了一种错觉——莉莉娅在外面有一个财大气粗的情夫;在狱警们的眼里,这位名叫子临的仁兄简直就是台人形提款机……莉莉娅要多少,他就给多少,半句废话都没有,两人除了汇款数额之外别的什么都不聊。 “没关系,在就好。”莉莉娅稍微思索了一下,又在心中念道,“我今天又被关禁闭了,你陪我唠会儿磕嘛。” “可以啊。”子临回道,“我也正想问你呢,我教你的东西,你练得怎么样了?” 看到这句,莉莉娅的眼中泛起了些许得意之色,心道:“哈!说出来可别吓着你,我现在已经可以‘抹除’直径两米左右的物件了哦。” “哦?”子临道,“你已经实验过了?” “是啊。”莉莉娅回道,“就在前几天,我把牢房的门给‘抹除’了,然后我就看着我的室友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来回走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进来的方法。” 这句念完,子临过了片刻才回复道:“你进步很快,不过你刚才说的那种实验,以后还是不要再去尝试了,你也应该明白……关在第六到第九狱的犯人,按理说是不可能使出任何异能的,虽然你的‘无’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能力,也很难被察觉到,但万一有人观察到了异常、并推测出这是由能力者所引发的……那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第十章 尼尼 九狱的第一狱,是一个名为“酆泉号令”的地方。 由于此狱中关押的犯人很少,男女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人,且所有的犯人全都是一人一间牢房、常年都不允许外出活动的,所以,这里是九狱中唯一一各不分男女监的狱级。 影织,就被关在这里。 她所待的牢房,是一间酆泉号令的标准单人间:这种牢房的六壁皆由净合金打造,整个房间透风的地方就只有位于牢门上方的一个如书本大小的栅栏窗。房间内,设有一张床垫,一个洗脸台;在一块用140厘米高的挡板隔出来的l型空间内,还装有一个抽水马桶。 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这样的房间已经简陋到不能再简陋了,但对一个阶下囚来说,这简直就是华豪酒店般的待遇。 柔软的床垫、洗漱所需的水、干净的坐便器、以及最基本的隐私……这些我们平日里习以为常的东西,在监狱这种地方却都是不可遇也不可求的。 相对于其他八狱,能关在这里的确可算是一种“优待”了。 不过,影织可不是因为档案里的那几句“关照”而被关进这里的,她是本来就被定义为了“第一狱级的犯人”才会来到这儿的。 很多人都以为九狱会按“犯人的能力级别”来决定将他们关在哪一狱,其实不对,真正的区分标准是——“犯人对联邦的威胁程度”。 只要你对联邦的威胁度足够高,哪怕你是个没有任何异能的普通人,也照样会被关到这酆泉号令之狱中。 因此,尽管影织只是个并级能力者,但她还是享受到了这最高级别的关押待遇。 ………… 12月9日,某时。 “感觉……你也快到极限了啊。” 昏沉之中,这样的一句话语,忽然传入了影织的耳朵。 虽然全身无力,头昏眼花,但影织的头脑仍是清醒的,她知道这不是幻觉。 影织转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即牢门上方的那个小栅栏窗,念道:“谁在说话?” “还能有谁?你的‘邻居’呗。”那人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回道。 影织闻言,犹豫了几秒,方才站起身来,蹒跚地靠近了牢门。 数秒后,她来到门旁,略微踮起脚来,扒在牢门上,透过那小栅栏窗朝外望去。 窗外,横着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灯二十四小时都是亮着的,牢房里的照明也全靠从小窗口透进来的走廊灯光;除了灯以外,走廊里还装了大量的高清智能监控探头,哪怕是一只苍蝇从牢门里飞出来,也会立刻被察觉到。 此时,影织发现,在与自己隔着一条走廊的“对门儿”的那扇牢门上方,也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也跟她一样隔着栏杆在朝外看。 “你是……什么?”虽然影织的视线已有些模糊了,但她仍是可以很确定……自己对面的那位仁兄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太没礼貌了吧,小姑娘。”对门那位当即回道,“就算我的长相有点奇怪,但既然我能够跟你进行智能生物间的一般对话,你至少也该问个‘谁’才对吧。” “嗯……”影织沉吟一声,“抱歉……”她觉得对方的话也有道理,“你是谁?” “我的本名无法用你们的语言准确地说出,取个谐音大概读‘尼尼’吧。”尼尼如是说道,“相信你也已经看出来了,我并不是人类,用一种你能迅速理解的方式来说的话……我是一名外星人。” 尼尼的长相的确猎奇,虽然这会儿他只露出了一张脸,但那质地如骨骼一般的皮肤、分散的五官、每一根都粗得跟脏辫般的头发,已足够让人将他和人类区分开了。 “你是铁血战士(predator)?”下一秒,影织脱口而出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是。”尼尼回答得也很干脆,并在答完后解释道,“嗯……以前住在你那个牢房里的人,第一次见我时也这么问我,并且跟我解释了什么是铁血战士,总之……我不是。” “呼……”影织呼了口气,“好吧……尼尼,虽然我也很想以‘你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为开场白跟你继续展开谈话,但我现在真心是没那个体力了,你要没什么要紧事,容我回去再躺会儿……” 说着,她已离开了牢门,缓步向着床垫走去。 “你只要说句话就能吃到饭的哟。”而尼尼的这句话则像是一只搭在影织肩上的手,将后者生生给拽了回来。 听见“吃饭”二字,影织三步并作两步就折回了牢门口,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跟鬼一样地盯着对面那位外星人,“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因为打从入狱那天起,她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这六天里,影织每天都能听到狱警推着装食物的推车经过走廊的声音;但是,狱警从来也没打开过她这间牢房的送餐口(位于牢门下方,平时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只可从外部开启),每次都把她这间给跳过了。 这无疑是故意的,影织也大概能猜到,这是副监狱长萨拉的意思。 对此,影织并不感到意外——既然人家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受着就是了,不就是饿肚子吗?还能减肥呢,总不见得一直都不给饭吃吧? 这个想法……持续了大约三天。 由第四天开始,连续数日只喝过自来水的她,生理和心理上都出现了一些变化。 最明显的一点是——她的感觉变得敏锐了;纵然低血糖让她头晕目眩,但她的听力、嗅觉、直觉……都变得异常强大。 那个时期,当餐车经过她的牢房门口时,她甚至能闻出今天都有些什么菜。 又过了一天,她的情绪变得暴躁起来,有好几次她都想去吃掉马桶水箱上的那卷卫生纸,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怒火攻心的她先是在心里把萨拉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编,随后就想到了子临……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吃这种苦头?就是因为你这小子给了我一个未必会兑现的承诺吗?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诸如此类的想法,在她脑中萦绕不去。 她想用睡眠让自己忽略饥饿,但过多的睡眠同样会伤害身体。 就这样,到了今天,即第六天,影织减肥的目的姑且算是达成了……如今她整个人已是形锁骨立、面色极差。 人的身体在感到饥饿的初期,会先消耗体内的糖分,接着是肝糖元,而等饥饿累积到了相当的程度后,人体就会开始“食用”自身的脂肪和蛋白质,这就是为什么节食减肥会对肝脏和免疫系统带来损害。 影织……毫无疑问早已到了这个阶段,本就不算胖的她也没多少脂肪可以消耗,眼瞅着已在饿死的边缘徘徊。 “我的意思就是,你只要在狱警路过门口的时候叫住对方,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吃到饭了,狱警就会把你那份儿给你了。”尼尼给出的回复,听起来简单到不可思议。 “呵……”影织笑了,苦笑,“你还真是个外星人啊……怎么可能有这么容易的事?” “可能的哟。”没想到,尼尼很确信地说道,“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就试试嘛。” 说罢,尼尼便离开了牢门,退回了自己房间的阴影中。 影织半信半疑地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说什么,随即也一言不发地退回去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送餐时间到了。 影织可以很清楚地听到狱警在走廊中走动,并逐个打开送餐口、拿出餐盘、递入食物的声音。 事实上,她都已经能从声音推测出各个牢房之间的距离来了…… 吱吱吱—— 这一回,当推车停在她的门前、狱警弯腰给尼尼的那个牢房送餐时,影织快步行到了牢门那儿,透过门上的栅栏窗言道:“喂,今天有我的份儿吗?” 那狱警听到她的话,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慢慢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透过全覆式铠甲的面罩,用毫无情绪波动的语气念道:“诶?原来这间牢房有人的吗?我还以为是空的呢,抱歉,给漏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打开了影织那间牢房的送餐口,把一份午餐送了进去。 “下次送饭的时候记得把吃完的递出来。”关上送餐口后,狱警淡淡地留下这么句话,便推着车继续前行了。 那一刻,影织低下头,用一脸疑惑的神色看着脚边的那盘饭菜。 正如尼尼所说,她只是问了一声,对方就把食物给她了,但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儿。 呆立了十秒后,她想通了。 然后,她就气得一脚把餐盘给踢飞了出去。 其实这整件事并不复杂……狱警刚才那句听起来十分多余的话,就是提示…… 总共只有这么点人的最高级别监狱,狱警怎么可能会忽略某间牢房里新来了犯人?又怎么可能会漏送伙食? 所以,狱警不给她送饭的行为,肯定就是副监狱长萨拉授意的。 但即使是萨拉,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联邦高层的意愿,既然档案里说了“只要在规则之内,请尽量优待之”,那她就得优待之。 因此,萨拉要整影织,必须得另辟蹊径…… 好在,作为副监狱长,要钻个空子、使个坏,总归是有办法的;就好比眼下这档子事儿,从结果来看,即便影织有办法把自己的遭遇对外反应,追究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名狱警的“疏忽”而已,你闹得再大,最多就造成这个狱警被解职。 即便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事儿就是萨拉在搞鬼,她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影织若是一言不发地撑着,哪怕撑到饿死了,也是白死,人家还能说是她自己绝食的;而她现在开口了呢……饭倒是有了,但无形中,她却是“认输”了,“妥协”了。 “别生气,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数秒后,尼尼的声音又一次从对面的牢房中传来,“你越生气,整你的人就越得意。”说到这儿,他的嘴里还发出了几声咀嚼的怪声,反正跟人类吃东西的动静很不一样,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吃什么,“我没有提前把吃上饭的法子告诉你,而是一直等到你差不多已经要垮了才说……就是想观察你到底能忍多久,以及……看你在‘接近极限的状态下’,还能不能保有冷静和理性。” “哼……那我真是让你失望了呢。”影织冷冷回道。 “不一定。”尼尼边嚼东西边应道,“刚反应过来的时候,任谁都会火冒三丈的,关键在于……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的话,确是让影织冷静了不少。 话音落后,影织又站在那儿思索了片刻,接着,她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盘腿坐了下来。 她就这么坐在金属地板上,用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徒手抓起那些已经打翻得满地都是的饭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去。 “呵呵……”不多时,尼尼的笑声就从门上方传来,“这就对了……你至少比上一个关在这儿的家伙聪明多了。” 第十一章 被忽略的文档(二) 12月4日,晨。 莉莉娅从沉睡中醒来。 她睁眼后,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就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两巴掌。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让自己迅速清醒的好办法…… 起身后的莉莉娅稍微去看了眼自己上铺的室友,确认了对方仍在熟睡后,她便蹑手蹑脚地翻开床铺,拿出了自己藏好的零食,大口吃了起来。 作为一个塞了很多钱给狱警的人,她的牢房里连烟酒都不缺,有零食也并不奇怪。不过,这会儿她并没有喝自己喜欢的伏特加,只是就着些果汁不断地吃着甜食和含盐的碳水化合物。 因为她知道,在接下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自己都将无法进食,并且,她还得时刻保持着高度的集中力和清醒的意识,所以“这一顿”,她吃得格外认真和自律。 三十分钟后,莉莉娅几乎将自己的零食存货吃了个一干二净,也就在此时,牢房的门打开了。 早晨七点半,是“凕泉考焚”的放风时间,每天到了这个时候,除了禁闭室之外,其他牢房的门都会自动解锁,之后的两个小时,犯人们可以在一定的区域内自由活动,并可以到盥洗室进行洗漱。 在这个狱级的犯人是享受不到“每间牢房都有洗脸池”的待遇的,当然如果你愿意在马桶里洗漱这是你的自由。 即使是公共盥洗室,条件也很差:盥洗室里提供的牙膏和牙刷都是一次性的便宜货,在二十三世纪,这类产品的生产成本被压得极低,处理这些一次性垃圾所需的费用可能反而比生产它们所需的要高;而给犯人们提供这种一次性洗漱用品的主要原因……其实也不是出于卫生或成本考虑,只是管理者们已经受够了犯人把牙刷柄磨尖以后当小刀捅人了…… 同理,她们也没有权利使用“镜子”这种打破以后就能割人的东西,只能对着一块块反射度尚可的金属板来照脸。 七点四十五分,和往常一样,莉莉娅这位“大姐大”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下招摇过市,一路来到了盥洗室中。 按理说,这里的公共洗脸台是只能刷牙洗脸的地方,但莉莉娅……今天愣是在这儿搓了个澡。 只见,在众目睽睽之下,莉莉娅大刀阔斧地就解开了连体式囚服的上衣部分,一拉、一脱……便将其褪到了腰际,然后,她就脱了内衣、光着膀子,大摇大摆地站在洗脸台旁边,用自备的肥皂开始搓澡。 在女监,贿赂狱警买沐浴乳的人还挺多的,但莉莉娅买的却是肥皂,而且是那种强效杀菌去味的消毒皂…… 买过这种肥皂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玩意儿一般是用来洗衣服的,所以它和“洗人”用的香皂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香皂通常会做成圆滑的形状、加入香味、并调成浅色,这样人在擦拭时才会觉得舒服,但消毒皂……很多都做得都跟砖头一样,四四方方、大到单手难握,经常还会用上深紫或者屎黄那种很微妙的配色。 眼下,莉莉娅就拿着一块“砖头”在那儿洗着……若不是她那曲线分明、凹凸有致的身材,远远看去,她那范儿还真像是个在公共澡堂搓澡的老爷儿们。 就连狱警们也搞不清她这是什么路数,明明等到傍晚淋浴房就会开放的,这一大早在盥洗室里闹什么呢?但无论如何,她并没有去攻击别人,似乎也没有阻止她的必要。 十分钟后,莉莉娅很仔细地将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她脱下了已经湿掉的囚服,用其擦干了身体,然后重新穿上内衣,并接过手下递来的一套干净的新囚服换上。 搞定之后,她便带着手下们离去了。 至早上八点四十分,放风时间已过去一半多。此时,莉莉娅已独自回到了牢房中,而跟随她的人马都在她牢房附近的走廊里聊天溜达,为老大站岗。 就在一个没人注意她的时间点上,躺在床上假装在休息的莉莉娅,将手摸进了自己的囚服中,取出了藏在内衣夹层里的那张信纸。 “我准备好了。”莉莉娅望着信纸,在心中默念。 短短数秒后,信上就浮现了子临的回复:“那就开始吧。” 这一瞬,莉莉娅心念一动,开启了异能,而其施加的对象正是……她自己。 在过去的一周里,子临悉心指导着莉莉娅关于“无”这个能力的进阶运用方法,而其训练的侧重点就是——抹除“人”的存在感。 比起抹除“物件”的存在感来,这无疑是另一个难度级的事情。 好在,莉莉娅是个很有天分的能力者,以前她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故而没有使用的经验,但在知道了以后,她的进步十分神速,纵然是通过远程传递文字的形式进行指导,她也能很快理解子临所说的各种要领。 “hey,what''s_up?”走出牢房后,莉莉娅立刻来到几个平日里跟自己走得很近的手下面前,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结果,不出所料的……没人理她。 虽然她们好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根本就不在乎;就仿佛你在地铁站里听见地铁从你面前掠过的动静时,不可能冲着地铁车厢来一句“小点儿声”。 “没问题了。”莉莉娅在心中汇报道。 “好,你现在朝前走,穿过走廊,拐下楼,到一层的安全门旁边,稍等。”信纸上马上就浮现了子临的下一条指示。 莉莉娅照着他的话做了,很快就来到了指定的地方。 她刚站定,不到五秒,就有一名在安全门这一端巡视的狱警迈着急匆匆的脚步朝着门走了过来。 这名狱警今天上的是早班,这会儿也没到她的休息时间,但是,就在三十秒前,她通过铠甲内的通讯器接到了一条同事发来的信息,那名同事告诉她,她远在星郡的老公因为嫖娼被捕了,警方从其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家属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就打到了这边来。 得知了这种消息的狱警肯定又气又急,她冲到了安全门前,跟门外的同事挥了挥手,对面的人也没多想,就开门让她出来了。 而和她一同出来的,还有莉莉娅……不过,没有人在意后者的行动。 穿过这道安全门后,莉莉娅便算是离开了犯人们通常活动的区域,什么盥洗室、食堂、淋浴间都不是在这一侧的。 一分钟后,莉莉娅跟着那名狱警一路小跑着经过了一条狭长的走廊,她的身影被至少十几名狱警以及几十个监控探头看到了,由于她身上还穿着显眼的囚服,那些智能探头还齐刷刷地锁定了她……可惜,坐在监控室里看监控的人对此却是满不在乎,丝毫没有要按响警报的意思。 “她去办公区域之前必须把铠甲内装配的武器卸下来放进储物柜,你就跟着她进更衣室,趁她开柜门的时候拿走她的便服,自己换上。记住,尽量多拿几件,外面很冷。”一条条新的指示随着莉莉娅的行动不断刷新在信纸上,就好像她是一个游戏角色,而子临是以上帝视角在操控她的一名玩家。 又过了十分钟,那名卸掉了武器的狱警从更衣室里出来了,因为这个房间的电子门也是需要指纹才能开启的,所以莉莉娅捧着一堆衣服直接跟了出来,等回到走廊之后才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套在了囚服的外面。 她刚把衣服穿好,新的指示就到了:“现在,按照我说的路线走,首先是直行,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右转,再然后……” “你先等等。”不料,这一刻,莉莉娅忽用心声打断了子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对我的了解显然已超过了‘我心里所想的信息’这个范畴了,为什么连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还有……为什么我的‘无’对其他所有人都有效,却唯独对你没有效果?”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讨论这个吗?”子临回复道,“现在时间紧迫,在这里耽搁的话,会错过逃跑的时机的;像这种机会可没有第二次,一旦你解除能力,这期间你所做的一切很快就会被发现,紧接着你的能力也会被推测出来,发展到那一步的话,你一定会被关进特制的牢房中单独关押,再也逃不出来了。” “切……”莉莉娅在心中啐道,“真是个不干不脆的家伙,等我出来一定要你当面给我交代清楚。”她一边想着,一边已加快脚步,按照子临所指的路线跑步前行。 长话短说,九点零五分,莉莉娅来到了一条空荡荡的走廊里,并得到了“先在这儿喘口气”的提示。 不多时,走廊的对面,传来了脚步声。 来者共有六人,其中五个穿着全覆式铠甲,还有一个穿着便服。 “这边请,中校。”她们来到了一扇门前,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了一句,然后就开门将一行人引了进去。 片刻后,那五个穿着铠甲的人走出来了。 子临的下一条指示也随之而来:“跟上她们,你就能出去了。” 第十二章 行动开始 在吃饭这件事上被整过一次后,影织的监狱生活便进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 她毕竟是“酆泉号令”里的囚犯,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也没什么别的活动了,所以被整的机会着实不多。 当然了,真有意向的话,没机会也能制造出机会来……只不过,萨拉·安布罗林也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身为副监狱长的她公务也挺繁忙的,不可能因为一个犯人在入狱时让自己觉得有点不爽就长期咬着人家不放……所以,在立过下马威之后,她也就不再把影织放在心上了。 就这样,日子匆匆过去。 转眼就到了1月15日,影织入狱已有一个多月了。 对她来说,这段日子哪里是“过了一个月”的感觉,分明像是过了一年。 很多人认为酷刑是击垮人类精神的最有效方法,但其实,那只是“比较快”的方法“之一”罢了;这种通过在生理上施加痛苦来击垮心理的形式,对大部分人都有效,但还是会有些铁骨铮铮的家伙能扛过去的。 然,还有一种方法,却是几乎没有人能扛得过去的。 这种方法,说出来也很简单,就是“囚禁”,但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坐牢”,而是类似于关押在牢内“禁闭室”中的那种体验。 具体点说,就是将一个人关在一个狭小的、可以维持基本生存需要的空间里,不与其进行任何交流,并明确地告诉他/她,这个过程会永远持续下去。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是的,被这样关几个小时,乃至几天,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旦日子长了,这就会变成一种极度恐怖的体验。 当一个人被监禁起来,且长期无法获取任何新的信息时,最先开始衰退的,是他/她对于时间的感觉……然后,他/她的思考能力也会慢慢下降,变得越来越迟钝;这时,大脑为了自救,会翻找出各种短期或长期的记忆,通过回忆的方式来解决“无法获得新信息”的问题,但这却是饮鸩止渴……在缺少外部信息刺激的情况下,人脑能随时取用的记忆是极为有限的,当那些回忆被反复地拿出来“使用”后,大脑会陷入一种更为“饥渴”的状态,这个时候,人就已经处于疯狂的边缘了。 在这个阶段,有些人的大脑会开始创造“幻觉”,建立一个虚假的信息获取渠道;还有些人会产生强烈的自杀倾向,寻求解脱;另外也有制造多重人格来解决问题的例子…… 简而言之,在“击溃人的精神防线”这件事上,“监禁”是远比“酷刑”更加残忍、且成功率更高的一种方法。 而“酆泉号令”,是一个将这种方法视作常规关押手段的地方。 影织在这里住了没多久就发现了,顿顿都有人送饭上门未必是什么好事,每天都得去排队参加集体活动、跟人打架斗殴骂街撕逼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当一个人被剥夺了与外界交流的权利、并被封闭了所有获取信息的渠道后,时间就会变成一种无解的毒药。 好在,对门儿还有个外星人,时不时会跟她聊聊天,这也算是她在这里唯一的娱乐活动了。 尼尼是一个很务实的家伙,在测试过了影织的“器量”之后,他就很直接地表示自己想要越狱,并需要影织的配合。 影织对此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她本来就是在等着子临来救自己的,她可不想在这儿呆一辈子;但万一子临没来、或者营救没能成功,她跟尼尼合作准备个“后备计划”总归也不亏。 然而……当尼尼把自己“酝酿多年”的计划说出来之后,影织的期待值立刻就降到了冰点。 在说这个计划之前,这里还是先介绍一下尼尼的基本情况—— 正如尼尼所说,他是一名外星人;事实上,他还不是一般的外星人,他是一名“超级英雄”,属于一个叫做“宇宙超级英雄联盟”的组织。 大约十五年前,身为“城市级英雄”的尼尼在一次团体外勤任务中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原本在后方负责支援的他以及其他几名英雄遭到了敌人的突袭,一场激战过后,他的同伴悉数阵亡,他自己也身负重伤;最后时刻,眼瞅着重要的科技飞船即将落入几名超级恶棍之手,尼尼毅然决定引爆飞船的动力炉,与敌人同归于尽。 结果,飞船是炸了,敌人也死光了,而尼尼却在爆炸前的瞬间被卷入了过载的迁跃引擎中,并奇迹般地生还了下来。 当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到了一个叫地球的地方。 据尼尼所知,这里是位于银河系边界的一个极为偏远的星球,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命体并没有加入任何星系所建立的联盟,所以他在这里想对外星球发求救信号都做不到。 更糟糕的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星球的科技还远没达到可以制造出“曲率发信器”的水平,也就是说,就算他知道怎么做发信器,以地球上的能源、芯片和原材料加工技术,也不足以支持他把东西做出来——这就好比让一个工程师穿越到东汉末年去做个智能手机,没戏。 有句话叫“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这话用在外星人身上也一样……尼尼来到地球后面临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回不了家而已。 他在地球上才活动了一天不到,还没怎么被平民目击到呢,就被联邦的人给逮住了,事后联邦也就随便发了几条类似“有人在公共场合cos铁血战士”的花边新闻就把他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 联邦可不跟他讲什么外星人权……那时候哪怕他们想讲,尼尼也还没学会地球上的语言呢……于是,尼尼立马被关进了“ef”里,成为了一个活体实验品。 惨遭实验的那几年间,尼尼慢慢掌握了人类的语言,于是他对那些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的官僚们表露了自己的身份,还讲述了很多关于“宇超联”的事情。 至十年前,基本上已经被“实验完了”的他,要求联邦以“地球合法政府”的身份履行宇宙基本法,尽全力协助他返回原本的星域,并对施加在他身上的所作所为正式道歉……而联邦对此表示呵呵,并且把他关了起来。 他们没有将尼尼杀死并解剖的唯一理由就是……联邦对他所说的那个“宇超联”还是有点忌惮的;按尼尼的说法,那个组织里能爆星的家伙也不在少数,且有着“时空级”的侦缉技术,毁尸灭迹都无法妨碍调查,万一哪天这帮超级英雄真的追查过来了,留下一个活口,事情便还有斡旋的余地。 就这样,尼尼这个“英雄”,愣是在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被人类的统治者们丢进了这个星球上级别最高的监狱。 由于他不是异能者或者变种人,九狱里的“抑制气体”对他无效,所以他的关押措施也是特别制造的。 被人做了五年活体实验的尼尼,会被什么样的物质所抑制,肯定早就被试出来了……因此,尼尼所待的这个牢房,在全合金的外壁内,还嵌了一层固态的锇涂层,包括他牢门内也有锇;待在这种环境里,尼尼非但无法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还会感到全身无力。 至于他的伙食,则以石油制品为主,考虑到成本,大多数时候都给他吃塑料或者石蜡、喝劣质的柴油,当然,他也不挑……因为他并没有味觉。 除了味觉之外,尼尼的其他四觉都比一般的人类灵敏很多,所以即便隔着一个牢房他也能清楚地听到影织的心跳、脉搏、和呼吸……借此来判断对方的身体状况。 另外,尼尼的智力,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也是相当高的,就是在这样的智力支持下,他才想出了一个极为高明的越狱计划——“拆门”。 虽然这看起来是一个类似于“挖地道”的耿直方案,但实际上却有着极高的技术含量和可行性。 酆泉号令标准牢房的牢门,用的都是传统的平开门,而非电子门;且这里的任意一扇牢门都需要一名副监狱长以上级别的长官在场才能开启,钥匙也是由副监狱长以上的五人亲自保管的,就连这层的狱警长都无法开启这些门。 在设计上,这些牢门的锁可说是毫无破绽;曾经有一名犯人用勉强能使出的异能将自来水灌入锁眼,并迅速凝固成了一把坚硬的冰钥匙,但依然无法将门打开……因为这里的门锁早已把二十三世纪泛滥的“灌注式和弹出式万能钥匙(两种常见的未来万能钥匙,原理都是在锁眼内依靠填充来完成塑形,前者用的是可迅速凝固的泡沫状物质,后者则是利用金属针,正因为这两种钥匙的出现,让装配了传统锁的门在数年之内就被电子门所淘汰)”防了个严严实实,锁内的“海胆式”陷阱和“倒钩嵌层”让任何撬锁手段都失去了意义。 而牢门门体本身,也是坚固无比,甚至比房间周围的墙壁更难攻破,就算是门上方小栅栏窗上的铁杆和门下方送饭口的挡板都具备极高的硬度。 那么,这种门的突破点究竟在哪儿呢? 答案就是……门轴。 这是所有平开门在设计层面上绝对绕不开的一个点,这里的牢门也不例外。 酆泉号令的牢门门轴有一部分是露在门外侧的(一般家用门的门轴都在屋内侧,但牢房相反),即走廊这一侧;虽然包括轴心在内的各个部件都由净合金打造,但因为有弹簧和轴承的存在,上下相嵌的两轴之间必定会有缝隙……如果在一个适当的角度对其施加外力,将轴心弹出,就可以使这部分的门扇从门框上脱离下来。 尼尼……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既然没有办法从门锁的那一边把门打开,那就从门轴的这边把门卸开。 而要做到这点,必须依靠“工具”。 尼尼的力量虽是被限制了,但他还有些“生理特性”是无法被抑制的;就像我们人类会长指甲、会产生分泌物并结成耳垢一样,尼尼的口腔中也会分泌一种类似于“蜡”的物质,这种物质可以互相黏连、自由塑形,并在接触水之后变成极为坚硬的状态。 尼尼的计划,就是将这种蜡积累起来,做成一根长度可以横跨走廊的蜡杆儿,并将蜡杆儿顶端做成类似撬棍的形状,然后,从牢门上端的小栅栏窗里把这杆子伸出,撬开对面的牢门(由于小栅栏窗的空隙很小,无法弯过来撬自己这边)……然后,再让住在对面的人用杆子把他这边的门也卸开。 一旦尼尼从这“锇牢房”里出来,单凭他的力量也可以搞定这里的狱警了;只要他们能趁着副监狱长级别的人物到来之前,尽可能多地放出酆泉号令里的囚犯,并设法逃到监狱的其他狱级里去把水搅浑,就很有机会能够越狱。 只是,这整个计划,存在一个非常麻烦的技术性问题——尼尼每天可以分泌出的那种“外星人口水蜡”是有限的,或者说……少得可怜,那速度基本上就跟人类积攒耳垢的速度差不多;他想出这个计划是在八年前,可这八年过去,原本住在影织那个牢房里的、答应配合尼尼的人都已经老死了,他那蜡杆儿的长度还是没攒够。 再退一步讲,据影织所知……这个监狱的监狱长和四名副监狱长全部都是凶级以上的能力者,就算尼尼和她成功卸掉了牢门,并放出了足够数量的囚犯引发监狱暴动……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一群能力受到限制的囚犯在那五人面前也仍是待宰的羔羊。 所以,影织在听尼尼说完整个计划后,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儿;比起等这货把越狱工具攒出来,貌似还是等待子临的救援更靠谱。 说到这个……当初子临对影织说过,如果一切顺利,两个月之内,他就会亲自率领一群凶神恶煞攻入九狱来营救影织。 他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认真的。 就在今天,他,或者说“他们”……已经来了。 ………… 1月15日,凌晨,切尔诺贝利西北,普里皮亚季河流域。 一艘外部没有任何标识的老旧渔船,正在河面上徐徐而行。 驾驶这艘船的人,是个臭名昭著的疯狂科学家,道儿上都称他为“富兰克林博士”。 除了他以外,船舱里还有另外几位乘客,分别是: “判官”,兰斯。 “杀神”,杰克·安德森。 “选择者”,薛叔。 “穷奇”,方相奇。 “祭者”,厉小帆。 以及“老兵”,索利德·威尔森。 他们今天的任务,总结起来其实也就四个字——“端掉九狱”;可这四个字背后的意义,以及执行起来的难度和凶险程度,实是难以言表。 另一方面,在切尔诺贝利南部的乌日河对岸,也有一队人马正乘着一架中型的装甲飞梭靠近了那座雪原上的死城。 这架飞梭上的乘客则是:子临、孟夆寒、车戊辰、暗水、榊无幻、莉莉娅、凯九以及“枪鬼”k·r·施瓦茨。 ………… 凌晨,两点十五分,装甲飞梭中。 “你说什么?”莉莉娅拍着桌子,冲子临嚷道,“老娘好不容易才从里面跑出来,你现在又让我一个人潜进去,帮你给一小妞儿递小纸条儿?” “你不递给她也可以,反正用法你熟,由你拿着也一样。”而子临则是一脸平静地应道,“当然,除了‘心之书’的书页之外,还得请你带上另外的几样东西……”说着,他就拿出了一个手提箱,摆到桌面上、打开,随即指着里面的东西逐一说明道,“这根针筒里装的是博士花了一周才制作出来的‘突变烷烃原液’,你得在第一时间把这支针剂交给影织对面牢房里的、一个长得很像铁血战士的家伙,并让他给自己来上一针……记住,能不能越狱成功,这一步是非常关键的,千万别搞砸了。 “这一步成功后,你就用那个家伙提供给你的‘工具’把他给放出来,只要他走出了自己的牢房,仅凭蛮力就可以破坏其他牢房的门、放出那些犯人。 “而在其制造混乱的时候,你就带上影织,前往动力室附近的机房;在去那儿的路上,你先给影织吃一粒这种胶囊,这可以使她的能力在数分钟内恢复到正常水平。 “接着,你就把这几串糖葫芦型的玩意儿交给她,让她开启能力,带着这些东西进入空气循环系统,并在管道内将这些装满液体的珠子一个一个摔碎……” 子临并不跟她解释每一步行动的目的,只是告诉她该怎么做,这样反而能避免不少麻烦。 莉莉娅也是很仔细地把话听进去了,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欣然接受了这种安排。 “我说,你让我一个人进去搞定那么多事儿,就不给我准备一套战斗铠甲什么的吗?”莉莉娅随即问道。 “不行,每一层的主要出入口都有金属探测器,那玩意儿跟‘智能探头’可不一样,探头只会在发现异常时‘跟随目标’,而探测器则会直接启动警报;即便你本人依然处于‘无存在感’的安全状态,但警报一响,所有出入口都会封闭,监狱的防御系统也会提升到新的警戒级别,你接下来行动也就无从谈起了。”子临一边说着,一边就合上了手提箱,推到了莉莉娅面前,“顺带一提,正因考虑到了这点,这个箱子以及里面的东西全都不是金属制品。” “切……”莉莉娅接过箱子,一脸不爽地啐道,“你想得那么周到,我还得谢谢你咯?” “不用客气,大家都是为了把事情办成。”子临微笑着接受了对方的“道谢”,并回道,“你就放心地去吧,你那边进行到‘触发警报’的步骤时,我们自然会在‘正面战场’上配合着展开行动的。” “哼……”莉莉娅闻言,冷哼一声,接道,“我当然放心啦~”说话间,她放下手提箱,两步就绕过了桌子来到子临面前,双手齐出,当即就捏住了子临两侧的腮帮子,“你小子那~么强,又那~么阴险……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呀?你还能坑我不成?” 她说话的同时,用手肆意地揉捏着子临脸上的皮肉,自己的脸上则是一副要吃人的凶恶表情,这霸凌般的行为……很明显就是在发泄不满。 不过,子临也没有怎么反抗……其一,装甲飞梭内部的空间很有限,他不想为了躲避这种孩子气的行为而到处乱窜;其二,在内心深处,他十分不愿意跟这个莽夫似的女人一般见识。 至凌晨两点三十分,子临他们乘坐的飞梭停在了“深渊之壁”警戒视野外几十米的地方,并开启了光学迷彩。 此时,整装完毕的莉莉娅,从飞梭上跳了下来,踏着脚下湿润的土壤,朝着那曾经关押过她的地方……出发了。 第十三章 被忽略的文档(三) 12月4日,上午。 在狱警的陪同下,斯里科娃中校与自己的两名部下一同走出了九狱的大门。 她的押解任务就到此为止了。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其实有一位不速之客,已跟着她们一块儿从监狱里走了出来,并登上了返程的飞梭…… 这之后的行程,可说是非常顺利。 在与深渊之壁外的另外两架飞梭会合后,中校她们先是沿着普里皮亚季河朝东南方行驶,迅速驶入了第聂伯河流域;到了这更为宽阔的河面上,她们便开启了飞梭的“水上冲刺”模式全速前进,不到半小时,就来到了基辅北岸的维什戈罗德市。 在当地的补给点中,她们给飞梭补充了一次燃料,并将水陆两用模组换装成了飞行模组,接着,就直接升空飞行,继续朝南航行而去。 至中午十二点,飞梭已来到了塞瓦斯托波尔(位于克里米亚半岛西南岸的港湾都市)的上空。 必须吐槽的是,在这个平行宇宙的二十三世纪,像这种全程近八百公里(只算直线距离是七百八十公里,但实际行驶时走过水路所以更远)的旅程,军方只要用三架小型的常规交通工具,花两小时左右就能跑完了;然而,民用交通的情况,却还是停留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水平…… 由于种种原因(主要是人口密度、交通压力和地质问题),这个时代的地球上,依然有很多地区连地铁都没建;那些科幻电影或小说中描绘的立体式城市交通网络……压根儿就没戏;什么悬浮汽车、阶梯式立交、胶囊舱、真空传输管道、传送门……这些科技就连军方都不是全有,因为其中有一些的实用性真心差得一逼,在研发阶段就给毙了。 言归正传…… 午后,当莉莉娅走下飞梭时,她已置身于一个建于水下的军事设施之中。 此地,名为“黑海之心”,是联邦军所设立的最大的内海海底基地之一。 子临从一开始就跟莉莉娅明说了,潜入这个基地并盗走一样东西,就是子临协助其越狱的主要条件;而以莉莉娅的性格,自然是没怎么考虑就一口答应了——比起在监狱里慢慢腐朽,她宁可赌上性命出来搏一搏。 再者,莉莉娅也觉得这很公平、很正常……把一个人从九狱这种地方捞出来、还指导她异能的用法,那肯定是得提点条件的,没条件才奇怪呢。 “首先,我得感谢你没有在飞梭抵达之前试图逃跑。”还没等莉莉娅观察完四周的情况,子临的一条消息就已浮现在了纸上。 “废话,只要在心里自言自语就会被你听到,我逃得了吗?”莉莉娅也很现实,不跟对方说虚的,“再说了……逃出来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你可以用某种方法去引导狱警们的行动,这就意味着……一旦你跟我翻脸,分分钟就能把我给卖了……我除了遵守承诺之外,根本毫无选择。”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子临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回复道,“那就请你不要浪费时间,继续下一步吧。” 回完这句,他就连续发来了数条十分确切的指令,指挥着莉莉娅在“黑海之心”里的潜入行动。 莉莉娅没有选择,只能照着子临的指示一路前行,在绕了很大一圈、经过了一系列连锁事件的引导后,她终于成功地来到了这个基地中一个安全级极高的房间内。 “你要我偷的到底是什么?核武器的发射密钥吗?”回想起一路走来所见的各种警备,莉莉娅不由得心生疑虑。 “差不多吧。”不料,子临竟回道,“我的确是要你去找一把‘钥匙’,那把‘钥匙’也的确是用来解锁某种危险之物的。” 就在他这行字显现之际,莉莉娅已走到了那个房间的中心;这里,立着一个金属支架,支架上方是一个正方形的玻璃罩子,罩子里面摆着一样东西——一个已经停止走动的怀表。 “你说的‘钥匙’,就是这个怀表?”莉莉娅端详了那表几秒,在心中问道。 “它的名字是‘冥界之刻’。”子临回道,“现在,请你仔细阅读接下来的内容—— “你所在的这个房间,之所以只在外面部署了大量的警戒力量,而内部却连一个人、一个监控探头都不设,无疑是有原因的。 “‘冥界之刻’并不是一件单纯的‘物品’,它是有感知能力的;它会对‘观察它’的人施加某种影响……无论这个人是通过肉眼还是监控探头在看它。 “不过,你是个例外,只要你让自己处于‘无’的状态,就可以免疫这种影响。” 他的文字到这儿,莉莉娅忽在心中发言打断道:“姓子的,你说实话……我被关进九狱的前因后果……该不会也都是你设计的吧?” 子临沉默了数秒,回复道:“既然你已看穿了,那我也就不再隐瞒。没错,那天晚上,从你被人搭讪的那一刻开始,整件事的走向就都是我在幕后操控着了,之后所发生了种种,也都是为了将你推入九狱而做的铺垫。” “所以说……”莉莉娅在心中接过对方的话头,念道,“我忙了半天,原来就是为了夺回那本就是因你而失去的自由。” “给我们之间的交易提供‘筹码’,只是我送你进九狱的目的其一。”子临又接道,“其二,是为了让你熟悉出入九狱的路线,以及狱中的一些情况;还有其三……”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猜到了……”莉莉娅心道,“让我‘在此时此刻来到此地’的一切‘因素’,都不是巧合——今早被送进监狱的犯人、押解她的时间点、押解人员的编制、飞梭返程后的目的地……所有这些将事件之‘绳’编织起来的‘线’,也都在你的掌控之下。” “你……比我预估的要聪明许多呢。”子临这回答,相当于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哼,过奖了。”莉莉娅冷笑着心道,“只是因为在这半天的时间里,我亲眼见证了你那‘操纵人’、继而‘操纵事’的手法,所以才想通了很多事……” 她顿了顿,再道:“比如,我刚把异能练到可以稳定地消除自身存在感的水平,才三天不到,就有了这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越狱行动,现在看来……这绝对是你算着日子给安排上的。 “又比如,眼前这个叫‘冥界之刻’的东西,偏偏只有我才能偷取,这能是巧合吗?你到底是怎么找上我的?怎么会知道九狱里有我这样一个能力者?又是怎么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异能的? “稍加推敲,就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我从一开始就被你给算计了。” 子临看罢莉莉娅心中所言,轻笑出声,并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心道:“可是,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在遇到突发的事件时就那么冲动呢?那晚,你要是能用更为冷静的方式来处理,我把你陷害入狱的过程可能也不会如此顺利。” “哦,让你失望了还真是抱歉呢。”莉莉娅面带冷漠地回道,“不过你放心,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的真实想法显然是……只要见了面,就把子临大卸千块,拿去糊墙。 “你也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见到我的,所以你不用那么着急。”子临回道,“咱们还是来说说眼前的状况……”他将话题带回了正事儿上,“虽然这个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探头,但这个架子是带压力感应装置的……” “是我一把东西拿起来警铃就会响的那种吗?”莉莉娅接道,“那正好啊,警铃一响,我就趁乱开溜,然后随便去机库弄一个可以回到海面上的小型设备,我就可以成功逃脱了。” 她的设想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这里并不是迷宫一般的九狱(军事基地虽然也很大,但到处都有指示牌和地图),也不像九狱那样会伴随着警报而启动一堆“对内”的防卫武器,并根据警报级别自动封锁几乎所有的安全出入口……所以,靠着“无”的能力,从黑海之心里趁乱溜走,并不是很难的事。 只是…… “很可惜。”子临的回复,立刻给莉莉娅浇上了一盆凉水,“这个压力感应装置不仅会触发警报,还会启动一组隐藏在墙壁中的特殊气泵,这些泵可以在十二秒内抽光这个房间里的空气,然后你的血管和眼珠子就会……” “……会爆出来嘛,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说说你有什么主意呗。”莉莉娅接完了子临还没念写出的部分,并问道。 “你先把衣服脱了。”子临回道。 “哈?”莉莉娅“哈”这一声的时候,还本能地朝周围看了看,“干什么?你能看见我?” “我能看见你……你才脱?”子临调侃(戏)道。 “那得看情况了……你手边的纸币要是够多,我给你来段膝盖舞都行啊。”莉莉娅这黄腔也是张口就来,毕竟是硬核女权的先驱,脱衣舞俱乐部她也不是没去过,而且还是去消费的…… 子临倒是有点招架不住了:“okok,这个可以等我们见了面再聊。”他又一次努力地将话题拽了回去,“咱还是说衣服的事儿……之前我让你尽可能多地拿几件衣服,除了在雪地里防寒之外,另一个用途就是要用在这儿的。”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这么好心来关心我的冷暖。”莉莉娅一边应着话,一边已把外套脱了下来。 “是的,我没那么好心。”子临可没打算跟她继续抬杠,以免陷入没完没了的节奏,“现在,请你脱四件衣服下来。” 由于莉莉娅拿光了那名狱警所有的便服,所以她出来的时候,已在自己的监狱制服外面套了好几件羊毛衫、三条裤子、和一薄一厚两件外套……这让她整个人被裹得像个球一样;这会儿别说脱四件了,算上裤子的话,八件她都脱得下来。 “好了。”莉莉娅脱下两件外套和两件羊毛衫后,在心中汇报道。 “嗯。”子临沉吟一声,又道,“身为女人,你应该也早就注意到了,那名狱警的所有衣服、无论里外,全都是同一个品牌的。” “几个意思?什么叫‘身为女人我早就该注意到了’?女人就不能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吗?”莉莉娅本来就已经相当火大了,子临的上一句话更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那你注意到了没有嘛?”子临问道。 “切……跟性别无关,是我作为一个观察力敏锐的人……注意到的。”莉莉娅回道。 “行~那么……身为一个观察力很敏锐的人,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牌子的衣服,每一件上都有一个椭圆形的、略微凸出的logo;那logo的表面是塑胶制造的、内部还混了金属物来增加重量和质感……”子临说到一半。 莉莉娅又明白了:“四个logo的重量和眼前这个怀表的重量相等?” 子临知其会意,便直接道:“请用你刚才从士兵身上顺来的小刀,沿着那些logo牌的边缘,将它们从衣服上割下……做的时候尽量精确一点,虽然那个感应装置也允许误差,但残留的布料太多还是会……” “知道了,你先等等。”莉莉娅不耐烦地应了一句,便开始了操作。 十分钟不到,她就顺利取下了四个logo,拿在了手里。 “别忘了先把logo上的指纹抹掉,以及……交换完成之后,你还得把那四件衣服穿回去,不能将它们留在现场。”在实施那最后一步之前,子临还不忘提醒她这些细枝末节。 “我在想啊……”莉莉娅却道,“比起这种玩儿命的操作,是不是‘无视你的指令、扭头逃跑’来得更明智一些?” “你不用想,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后者的成功率更高。”子临回道,“反正我们现在也已经把话挑明了,我不妨直说……你要是放弃行动,转身逃走,我是一定会让你走的;因为在这种地方暴露你的行踪,你八成会被当场击毙,而我……需要你活着。” “然后,等我逃出去了,你就再设计我一次,兜个圈子、威逼利诱……再把我弄回这里,重新进行这番操作……对吧?”莉莉娅问道。 “对。”子临也不含糊,当即就承认了。 下一秒,莉莉娅就在心里骂了句“法克”,然后,还是乖乖打开了面前的玻璃罩子,用右手抓起那四个从衣服上割下的logo,左手则用二指轻轻夹住那个怀表。 一抽、一放……她这交换的动作仅用了0.5秒不到,其结果是…… 第十四章 破牢 被关在监狱里的人,作息基本都很有规律……因为他们本人并没有随意变更这种规律的权利。 也正因如此,囚犯们的生物钟通常都健康得很,个个儿都能做到早睡早起、按时吃饭。 凌晨两点到四点,可说是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但这时,狱警们却都是在正常工作的。 和普通的监狱不同,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三十六名狱警长、以及所有的狱警,全部都是二十四小时轮班制;而且夜班的执勤人数、警戒强度,与日班完全一致——即使夜间所有的犯人都已在封闭的牢房里呼呼大睡,狱警们还是会照常巡逻和站岗。 理由嘛,一句话……这里可是九狱啊。 鬼知道关在这里的犯人会干出什么来,越是夜晚就越不能松懈;事实上,夜间才是越狱事件的高发时段,理应比白天更加警惕才对。 不过今夜,此地迎来了一位“无法被警惕”的不速之客。 凌晨,两点五十分,位于“深渊之壁”南部e段顶部的几个智能探头发现了某种异样。 虽然电脑立刻给出了“有可疑目标翻越高墙进入了壁内”的反馈信息,但收到提醒的监控人员却对此不以为意,他们在观看了实时录像后表示“并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可能是有什么小动物窜进来了”。 异常的事态并没有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五分钟,隐藏在围墙内部的那些暗哨探头也纷纷发出了信号,表明追踪到了某个可疑的目标;这些智能探头全都拥有夜视和热感应功能,所运行的程序也有很强的识别能力……一般来说,像松鼠或鸟类这种尺寸的目标,即便触发了探头的追踪机制,也会在几秒内就被自动过滤掉;能让多个探头一同产生警戒的东西,至少也得比狗大。 然而,监控人员逐一确认了每一个发来信号的探头拍到的影像,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目标…… 无论如何,出于谨慎,他们还是决定派几个人去现场看看。于是,两名身着全覆式机械铠甲的狱警便出发了。 他们从九狱最接近地面的那层出来,靠着铠甲自带的夜视能力,在黑夜中悄然前进,一路摸到了发出信号的探头所在的区域,再仔细地搜了两圈后,他们才回报没发现任何异常。 接着,他们就回去了。 出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时,可就是三个人了。 那多出的一人,自然就是莉莉娅。 她混进来的这几步,全是子临早就设计好了的……利用莉莉娅异能中的弱点(目前莉莉娅只能在智能生命体的认知中消除事物的存在感,但受程序控制的机械还是会正常观测到其存在并作出反应),反而能制造出这样的机会。 进了九狱的大门后,莉莉娅就甩开了那两名狱警(那两名都是男狱警,而她去的是女监方向),独自朝着电梯行去。 这段路她已经走过不止一次了,并不陌生,所以她很快就来到了女监侧的电梯门前。 前文提过,想使用九狱的电梯,首先需要的就是一组属于监狱工作人员的指纹和虹膜,其次还需要知道按时间变化的电梯按键表。 此时的莉莉娅,无疑是有备而来;从飞梭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戴好了一套“虹膜美瞳”和“指纹手套”,而且,为了防止今晚有狱警的班次发生临时变动,也为了防止她在来的路上遇到什么意外导致伪造的虹膜或指纹受损……除了她戴好的这套之外,她携带的手提箱里还有两套备用的。 这三套虹膜和指纹,分别来自三名不同的狱警,采集的时间嘛……其实好几个月前就已经搞定了。 虽然这些在九狱里工作的人员在外界轮休期间都享有类似“证人保护计划”的生活,但这对逆十字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拥有“心之书”的逆十字,要从这些普通人身上获取情报就如探囊取物……子临可以很轻易地在外界找到正在休假的这些狱警。 拿女狱警举例,最简单的采集方法就是设法偷走目标的粉饼盒,然后换成一个外表看起来一样、实际上藏有采集装置的改装粉饼盒;当目标用那个替代品补妆时,指纹会被留在粉饼和盒身上,虹膜则会被藏在小镜子后面的镜头扫描记录……采集完成后,再把东西调换回来即可。 当然了,也有别的采集方法,概括起来就是——任何目标可能去照的镜面只要事先做过手脚都能用来盗取虹膜,任何目标可能去摸的物体也都能成为盗取指纹的媒介。 至于电梯按钮功能变更的时间对照表……直接翻翻“心之书”就知道了。 综上所述,莉莉娅的潜入并不存在技术层面的困难;她等来电梯后,先用异能消除了这部电梯的“存在感”,然后拿出那张可以与子临实时交流的“信纸”,按照对方的提示启动了电梯并按下了前往“酆泉号令”的按钮。 因为整部电梯的“存在感”也已从人们的认知中消失了,所以即使这部“无人乘坐的电梯”一路来到了监狱的最底层,也没有引起狱警们的注意。 更关键的是……在莉莉娅解除能力之前,其他人都无法再去用那部电梯了,因为他们已完全忽略了这项事物的存在。 不多时,莉莉娅便来到了九狱的最底层,她从电梯中走出,沿着一条金属走廊继续前进。 又行了五分多钟,她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这里和最上面那一层一样,路口对面的那条走廊可以通往男监那一侧的电梯, 莉莉娅没有去那边,而是走向了中间的通道。走出十几米后,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堵颜色和周围的走廊截然不同的金属墙壁,墙的中间是一扇看着就很厚实的安全门。 同样是靠着虹膜和指纹,莉莉娅轻松通过了这里,随即就进入了“酆泉号令”的关押区。 走在这段走廊里时,虽然两侧的牢门都紧闭着、而且身在走廊中的人基本也看不到牢房内的景象,但莉莉娅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仅凭直觉她也能明白……关押在这里的那些人、以及不是人的东西……是一群多麽恐怖的存在。 “别害怕。”数秒后,信纸上浮现了子临的话语,“现在他们还出不来,就算出来了也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莉莉娅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恐惧,因为她明白否认也没用,她只是在心中问道:“你确定把这些家伙放出来是个好主意吗?” “我们做的事,与所谓的‘好’或‘不好’无关。”子临回道,“比起在这种主观且肤浅的问题上纠结和犹豫,不如把你的精力集中到任务上。” “切……你就说是‘好主意’不就完了,教训我干嘛?”莉莉娅不爽地应道。 “怎么?原来你是那种想听‘简单的答案’的女人吗?”子临接道,“我的确也可以用一些你爱听的、可以让你直接闭嘴的话来回应你的大部分问题,并同样达到我的目的……但那样真的好吗?” “行,你给我等着……”莉莉娅深深体会到了和子临做口舌之争并不明智,她强压住心里的一股子邪火,扯开了话题,“就先说任务吧,哪一间?” “就是你前面右手边那间。”子临回道。 莉莉娅看到指示,便停在了那间牢房门口,然后她就蹲下身子,打开了手提箱,拿出了里面的针剂。 “现在怎么办?我需要解除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能力吗?”莉莉娅问道。 “是的。”子临的回答言简意赅。 “我得先声明,此刻我头顶就有个探头,我一解除能力警报就会响哦。”莉莉娅又提醒道。 不料,她的心声刚传达出去……突然! 灯光骤变,警铃大作。 顷刻间,整条走廊就被暗红色的光线所笼罩,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警报声呜呜长鸣。 “放心吧,博士他们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子临即刻应道,“我们这边也朝正门进发了,趁着守备的力量正在朝外部移动,你也抓紧吧。” 莉莉娅一目两行地扫完了这句话,当即就解除了自己的能力,那一刻……这“酆泉号令”之中,有数人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而尼尼……正是这数人之一。 “你不是狱警……你是谁?”尼尼问这句话时,已然从床榻上爬起,箭步来到了门后。 虽然事先已有心理准备,但隔着小窗口的铁栅栏看到尼尼的脸时,莉莉娅还是略有些吃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救你们的。”莉莉娅说着,就从外部打开了牢门下方的送饭口,把手中的针剂丢了进去,“你赶紧把这针东西打进血管先。” “这是什么?”尼尼也不是傻瓜,他不可能将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给出的不明针剂打进自己的身体,他至少得问一问。 “可以让你以极快的速度分泌硬化口水的东西。”莉莉娅回道,“其他的你别问我,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有智力的话也该注意到了……现在时间紧迫,你跟我扯淡的这段时候狱警们正在……” 她还没把“赶来”这俩字儿说完,通道尽头的门已经开了,三道身着机械铠甲的身影已然进入了她的视线。 “嘿!”这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吸引了莉莉娅的注意,“你是子临的人吗?”问这个问题的,无疑就是身在莉莉娅左手边牢房的影织。 “你这问法有问题吧?”莉莉娅一边回答,一边又去伸手拍了拍尼尼的牢门,并催促道,“快点儿混蛋!给你十秒钟!” 眼下的情势非常不妙,莉莉娅并没有想到狱警会来得这么快,这电光石火之间,她已心中算清了一笔账:假如她被这三名狱警拖住,便无暇去帮尼尼逃脱了,而尼尼出不来的话,凭她的战力……最多撑到某一名副监狱长到来,就会被制伏,届时整个劫狱计划都会出问题。 另一边,尼尼,也不愧是一名超级英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也是当断则断,拿起针剂就往自己的胳膊上扎去。 与此同时,莉莉娅手中的信纸上,忽然又浮现了一句话。 “对了,有件事,我骗了你……”子临如是说道。 “你他爹的……”莉莉娅还没看接下来的内容,就已经在内心爆粗骂人了。 子临的后半段话是:“……单从质量守恒的角度出发,那支针剂也是不可能让尼尼在短时间内分泌出巨量的口内分泌物的,所以你也不需要用他的分泌物制造出的工具来拆除牢门。 “其实你仔细想想就该明白的……如果真要用工具拆门的话,我直接给你一个硬度足够的非金属制品就行了,没必要非得用尼尼的分泌物生成的东西。” “那这针剂到底是干嘛用的?”莉莉娅很想就地发飙,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故而赶紧问了更有建设性的问题。 “你先退后个几米再说。”子临答非所问。 莉莉娅也是不及多想,因为冲在最前的那名狱警就快冲到她面前了,她本来也是得后退的。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莉莉娅足下轻点,身形一跃,轻描淡写便向后闪出了两米有余;同一瞬,尼尼那间牢房的牢门猛然发出“砰”的一声,整扇门竟从从门框上被生生轰离,正好砸在了那名前冲的狱警身上。 那狱警着实是惨,他就像是夹心饼干里的馅儿一样被横飞而来的牢门和影织那间牢房的门给夹在了中间,连人带铠甲被压成了肉酱。 一息过后,在后方那两名狱警惊恐的目光中,一只非人类生物的手……扒在了那已然失去门板的、变形的门框上。 “嘶——呼——”伴随着一轮粗重的喘息声,长得跟铁血战士有八分相似的尼尼从牢房中缓缓探出了身子。 他此刻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像什么超级英雄,那狰狞的面目和充盈的杀意……说是恐怖片里的怪物也毫无违和感。 “剂量算得还真准啊……”尼尼走出来后,首先转头看向了莉莉娅,“呼……再多那么一丁点儿……我可能就无法保持理智了啊……” “别动!”他话音未落,旁边那两名狱警已双双举起右腕,对准了他的脑袋。 “好啊,我不动。”一贯冷静的尼尼,此时竟是露出了几许好斗的神色,望着那两名狱警道,“来,开炮吧,照着脸打。” 第十五章 被忽略的文档(四) 莉莉娅眼疾手快,很顺利地从压力感应装置上取下了“冥界之刻”,并将其揣进了兜儿里。 东西到手之后,她要做的就只剩下逃离这个军事基地了。 在她看来,这事儿也是容易得很——跟潜入的时候一样,只要她维持着异能的效果,周围的人就会完全忽视她的存在。 虽然这种“维持”是需要体能和集中力来支撑的,但准备充分的莉莉娅此刻显然还远未到极限;就凭她今天早上补充的那些卡路里,撑到半夜是足够了。 然而,就在莉莉娅准备跑到机库去随便抢一艘飞梭跑路时,子临却给她泼了盆冷水。 “你得再等等。”子临的话语浮现在了信纸上,制止了莉莉娅的草率行动。 莉莉娅看到这行字,便快速询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出去会死啊。”子临回道。 “在他们眼里我根本不存在,他们怎么杀我?”莉莉娅又问道。 “你是‘不存在’,但你驾驶的交通工具可是‘存在’的。”子临解释道,“现阶段,你还没有能力消除像装甲飞梭那么大的物体的存在感,因此……当你驾驶着飞梭逃出基地时,在那些驻军看来,就是‘有一架飞梭在无人驾驶的状态下突然自行启动并驶离了基地’,面对这种突发的状况,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八成会判定为‘飞梭的驾驶系统遭到入侵和远程控制’,然后立刻发射鱼雷将其击沉,以免落入敌人之手。”莉莉娅的反应也是挺快,几乎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没错,所以……你得再等等。”子临接道。 “也就是说……我得等到有人要离开基地时,跟着他们一起混出去才行?”莉莉娅在心中应道,“诶~那你给我安排一下不就行了?我这一路过来,遇上类似的状况你全都给安排了,眼前这事儿应该也不难吧?” “不难啊。”子临又道,“事实上,我早就安排好了。” 他这行字刚浮现在纸上,基地里的广播就响了,一名女通讯兵的声音从中传来:“各单位注意,代号e10的飞梭已在海面降落,预计五分钟后就将抵达机库,重复……代号e10的飞梭即将抵达机库,所有人员请立即赶往预定位置。” 广播里的话才起了个头,黑海之心里的这些驻军们便都飞一般地跑了起来,那场面看着比敌军来袭还要严峻的样子。 一分钟不到,便有几十名身着笔挺制服的士兵来到了停机坪前,排成了整齐的两排、分列两边;另有几名军官,也是小跑着赶来,个个儿都穿戴整齐、收拾好了仪容,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方……看这仪仗队一般的阵仗,俨然是要迎接某些“大人物”的样子。 莉莉娅也不知这是什么名堂,她只是面带狐疑地站在了这些人的附近,静观其变;不过,她心里已经隐隐察觉……这可能就是子临所谓的“安排”。 又过了几分钟,果然,有一架飞梭由海底驶入了机库。待其完全熄火后,机库内的巨大机械臂便将其夹起,挪到了停机坪上。 没多久,飞梭的门就打开了,率先走出来的是几名穿着战斗铠甲的士兵,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接着,又出来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岁上下,女的三十左右,二人皆是黑西装和墨镜的装扮……这两人,就有点不一样了,同为能力者的莉莉娅可以感觉到,这俩都是实力比自己强出许多的能力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人物”的贴身保镖。 她的推测没有错,紧跟着那两人走出来的,就是这些驻军们要迎接的人了。 诺瓦克·拉尔森,珍妮弗·拉尔森(原姓怀特),此夫妻二人,同为联邦至高权利中枢——“内阁十辅”的成员。 也不知这夫妻俩是哪根筋抽了,一天前,他们突然就决定要到这“黑海之心”来进行视察,吓得这里的几名长官一宿没睡,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或者得罪什么人了。 但其实……并没有。 他们真的只是来视察的而已。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两人全程和颜悦色地跟着基地内那几名中将,在连环的马屁声中完成了一次标准的“视察”流程;这个流程概括起来就是——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之下,把基地内所有非危险区的公共区域都转上一遍,走马观花一番,顺带再去几名“模范士兵”的宿舍里体恤一下基层士兵的生活状况。 走完这个过场,他们就准备返程了,毕竟领导们是很忙的,即便是形式主义的交流也不能耽误掉他们太多时间了。 相信看到这里各位也都已经猜到了,没错……当他们在士兵和保镖的陪同下返回飞梭时,莉莉娅早就已经在飞梭上等他们了。 “返回克里斯托城之前,这架飞梭会在威尼斯停靠一会儿,你就趁那个时候下去,会有人来接应你的。”当飞梭在黑海的水中缓速上升时,子临的新指示又来了。 此时的莉莉娅,并没有再询问关于逃跑的细节,而是心道:“我能问问……你是如何去驱使两名‘内阁十辅’按照你的意思行动的吗?”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莉莉娅推断,子临是利用人与人之间的诸多细微行为所产生的相互影响来推动各种事情进展的,但是……她实在无法想象,是怎样的蝴蝶效应才能让这个星球上最有权力的人也按照其意志去行事。 “直接对他们下命令就是了啊。”没想到,子临给了一个简单到荒谬的答案。 “哈?”莉莉娅有点不信的意思,“他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因为这对拉尔森夫妇,有着一个共同的特殊嗜好……”子临也没卖关子,直接挑明道,“……吃人肉。” “什么意思?”莉莉娅乍看这话,并没往字面意思上想。 “字面上的意思。”而子临却要求她这样想。 “哦。”莉莉娅愣了几秒,“所以……你给他们提供人肉,他们帮你办事?” “怎么可能?”子临否定了对方这过于浅显的推论,“他们可不会以‘帮人办事’来作为吃人肉的代价……他们要吃,花钱就是了。”他停顿了几秒,再念写道,“拉尔森夫妇听我命令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给他们吃了人肉,而是因为他们吃到的人肉里……有我事先存入的纳米机器人。” “呃……”莉莉娅觉得,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可以想象的范畴,故而不知该回些什么了。 “如果你是在琢磨……‘为什么这货要把纳米机器人藏在人肉里’,答案也很简单……”子临见她不应话,便接着道,“因为内阁十辅这个级别的官员,平日里吃进嘴的所有东西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不仅是食物和水,其他包括洗发水、牙膏、面膜、卫生纸等等,所有可能与他们的皮肤或粘膜接触的东西,他们都会防着被人下毒或者加东西。 “但……吃人肉这种事,毕竟不便声张,更不可能去走官方的检验渠道,因此……他们的这种‘特殊餐点’,就成了我的一个突破口;也幸亏内阁十辅里有这么两个食人为乐的家伙,让我得以手握两张超级好用的大牌。” 莉莉娅看着信纸上浮现的这些触目惊醒的内容,想象着其中的种种联系,不由得一阵反胃:“我本来很想见见你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只想赶紧把身上的怀表脱手,然后永远也不要跟你扯上任何的瓜葛。” “这恐怕不行哦。”子临才不会让她如意,“你我的这段孽缘,怕是还要持续一段日子呢……” “别兜圈子了……”莉莉娅也料到了要摆脱这家伙没那么容易,“你还有什么要挟我的筹码,全都亮出来吧。” “‘全都亮出来’不免有些失智吧?”子临道,“不过……说一个眼前最近的好了……”他又停顿了一下,再道,“当你离开这架飞梭,解除能力的那一刻,你从‘九狱’里逃脱,并在‘黑海之心’里活动的事,全都会因监控录像而被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不到二十四小时,你的能力就有很高概率会被推测出来,你本人也会变成悬赏等级极高的联邦通缉犯……莉莉娅,你也曾是赏金猎人,你应该知道那种情况下会有何等厉害的人物来追猎你。” “行~我明白了。”这话的言外之意,莉莉娅自是一听就懂,“只要我肯合作,你就会让你那两个吃人的傀儡去签几份文件……把我这事儿给平了对吗?” “是的。”子临回道。 “既然你能看到我在‘心里念出的话’,你就该知道……我这人可是很讨厌被人要挟的。”莉莉娅又念道;而这句,就有点恐吓的味道了。 “呵……我所看到的东西,可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哦。”子临笑着,在心中念道,“你真以为……我手上完整的‘心之书’,和你手上的那张纸,功能是对等的吗?” 这句话的出现,让莉莉娅神色陡变,心中一惊,其惊中还有怒,怒中又有几分微妙的羞意。 “别胡思乱想了,集中精神,小心能力失效。”数秒后,子临的提醒传来,“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没关系的……有什么意见和不满,等我们见面了,都冲我来……现在,请你冷静一点儿,维持住集中力;你要是突然现身、并被飞梭上那两个‘护卫官’当场格杀,我可就难办了。” 第十六章 巢魔(上) 深渊之壁是一堵长度逾十三公里的围墙,依靠人力作为其主要守备力量无疑是不稳妥的,因此,在设计之初,工程师们就已决定将壁内外95%以上的警备工作交由智能探头和自动化武器来完成。 在深渊之壁的西、南两侧,各有一个出入口,入口的哨站内只有少量的警卫驻留,且他们的任务只是对电脑发来的警报做出处理和反馈、顺带看看大门而已。 而东、北两侧,由于被普里皮亚季河所环绕,且“九狱”本身就有一部分建在河床之下,所以干脆就采取了“全自动防卫打击阵”的设计;从那两侧侵入墙内的活物,直接以“侵入者”论处,不需要经过人工识别,武器系统就会来个“先斩后奏”,警卫们只需在目标被击毙后过来收尸就行……至于能收到百分之几的“尸”,这个得看运气——有些目标被击杀后还能看出形儿来,还有些直接成渣的,也说不清到底是人还是什么…… 1月15日,凌晨,三点十分。 一艘老旧的渔船从河面上缓缓驶来,驶入了深渊之壁北侧外围的防卫网。 虽然船本身以及船上的人都没有在探头的可视范围内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但围墙顶端的那些“电子哨兵”们还是非常敬业地盯住了他们。 在二十三世纪,即使是民用摄像设备的“智能识别”机能也已非常强大,军用的就更不用提了;此刻,只要眼前这艘船的船体或者船上的乘客对着围墙亮出疑似远程武器的东西……哪怕是弓箭或者飞刀,墙体内的防卫炮也会立即触发、锁定目标、并播放“立即解除武装并投降”的警告广播。广播播放之后,假如目标在十秒内未照做、或者干脆发起了攻击,那系统就会开始运行歼灭程序。 毫无疑问,在这样的防卫力量面前……正面突破,是很不智的。 当然了,船上的众人,也并没有正面突破的打算。 这艘渔船,只是一个幌子,类似于灯笼鱼鼻前延伸出来的发光器……其水面上的部分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船舱底下连接着的水下钻机才是干活儿的家伙。 或许有人会问了,有这设备,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开艘潜艇过来呢?很简单,深渊之壁的防御系统是带雷达的,尽管其探测的范围有限,但百米之内的大型机械肯定逃不过雷达的扫描;如果用潜艇的话,摄像头一扫水面上没东西,但雷达上又有个点儿,系统立刻就会判定是遇到了潜艇…… 在这个星球上,只有两种“合法”的潜艇,一种是联邦自己的军用潜艇,还有一种是数量极少的民用观光潜艇;无论哪种,都是安装着经过军方加密的信号识别装置且不可能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开到切尔诺贝利来的,所以……在这里被确认为潜艇的目标,连“警告广播”的待遇都不会有,直接就会遭到重武器的轰杀。 但是,渔船就不同了…… 就算这破船长时间停在河面上,电脑也只会盯着它,就像盯着一块体积巨大的、可以在雷达上留下光点的生锈铁疙瘩。 “我再确认一次,咱们去的不是下水道吧?”当船下的钻机朝着河床猛扎之际,船舱内的方相奇又把这个他十分关心的问题冲博士问了一遍。 “说了好多遍了,你们进到的地方叫‘隔离层’,跟下水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博士坐在操作台前看着各种仪表,头也不回的用不耐烦的语气应道,“另外,我也再解释一次……虽然对你来说这是‘往下钻’,但是换成监狱里的视角来说,我们是从‘上方’入侵的,你见过下水道往上走的吗?” “我不管。”方相奇撇了撇嘴,“我要是发现自己冲进去以后置身全是屎尿的管道里,我回来的时候就找你算账。” “呵呵……”博士皮笑肉不笑地接道,“行啊,谁怕谁啊?反正在我的理解中……‘算账’是一种有脑子的人才能从事的行为。” “大战当前,两位都适可而止哦。”在那两人的对话升级为对喷之前,兰斯适时打断并劝道,“本是一米二,相煎何太急啊。” 于是,他引发了一场三人间的对喷。 “我告诉你,搁十年前,就冲我这暴脾气,你已经是我肠子里的一坨屎了。”方相奇斜视着兰斯言道。 “哼……那你想多了,变成屎的最多是这家伙的皮囊而已。”兰斯还没回话,博士就替他言道,“而他那比屎还要糟糕的灵魂……会继续活着。” “那也没你的长相那么糟糕就是了。”兰斯也是不甘示弱。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各种毒舌至极的人身攻击张口就来;而在这横飞的污言秽语中,船舱内的另外四人却都显得十分淡定,看来这些日子以来类似的对话他们也没少听。 大约三分钟后,钻头成功钻破了河床,触到了九狱“隔离层”的装甲板。 这一刻,九狱内部的防御系统瞬间启动,警报大作,然而……这个系统,跟深渊之壁的防御系统之间并没有逻辑协同机制,所以,在水面上的这套防御系统看来,镜头中的目标并没有做出什么值得攻击的举动。 “好了,侵入成功,快出发吧。”骂人归骂人,正经事博士也是满不耽误,在钻头突破装甲板的那几秒间,他几乎是踩着点完成了精确的操作,让那已经进入装甲板里层的钻头在一个最适当的深度向四周“绽开”;卡住位置的同时,也露出了钻机内部的通道。 除了需要留在船上掩护博士的祭者外,其余五人,即兰斯、杰克、薛叔、方相奇、索利德,皆是在博士的话出口时便迅速来到了船舱底部的通道入口,毫不犹豫地鱼贯而入。 短短数秒,他们就滑过管道,由打开的钻头处进入了博士所说的“隔离层”中。 这个所谓的“隔离层”,是一个位于九狱和河床之间的缓冲空间;如果把九狱的本体比作一个盒子,那么“隔离层”的外装甲板,就是一个套着这个盒子的、更大一些的盒子。这二者之间,由无数的合金柱连接着,且这些合金柱都有着极高的韧性以及几乎不会因时间而损耗的物理性质…… 这种设计,虽然在施工时既费时又费钱,但只要完成了,就能保证九狱的本体能承受住所有震级在8级以下的地震。 是的,联邦的设计师们连“地震导致监狱被突破”的因素也考虑到了,这监狱能屹立百年绝不是侥幸。 “地底下比想象中要冷嘛。”打开照明设备后,兰斯便悠然地念叨了一句。 “等河水把这个空间灌满了会更凉快的。”索利德说着,还抬头瞥了眼正从钻头周围的装甲板“裂痕”中渗入的河水。 众人都明白,他这是在催促大家赶紧行动,别在一些无谓的小事上耽搁时间。 既然都是明白人,那也不必再多啰嗦了;天生就能不借助任何工具在黑暗中视物的方相奇主动上前开路,率领着其余四人便向着前方快速进发。 他们的计划是,在隔离层中穿越深渊之壁,然后通过索利德的能力朝着下方一路轰出一条打通九个狱级的通道,接着分头到各层去释放囚犯。 计划是定好了,但到了执行的时候…… “小心!”就在众人朝前奔跑时,突然,薛叔轻喝一声,朝前伸手,拽住了方相奇的肩膀。 后方的几人也都是反应神速,在他出声的刹那就停住脚步,戒备地举起照明设备扫向四周。 一息之间,五人皆已站定,并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在大约五秒的、令人窒息的静谥过后,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了:“有意思……” 那说话之人,宛若在跳水上芭蕾一般……从方相奇前方三米外的地面装甲中站立着“浮”了出来。 “我还是头一次遇上能以‘先发制人’的形式逃过我偷袭的人。”此言说罢,那人的身体也终于完完全全地从“地下”冒了出来。 他是个白种人,金发蓝眼,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眼镜,身着一袭联邦军军官制服。 他身形修长、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面露鹰睃狼顾之相,嘴角还带着一份从容的微笑。 逆十字的众人都认识这个男人,因为在他们行动前浏览过的资料中,有此人的记录——“巢魔”,卡尔·冯·贝勒,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之一。 “我倒不是‘头一次’逃过这种攻击了……”薛叔望着对方,冷冷言道。 “哦?”卡尔目光如炬地对上了薛叔的视线,“我们以前交过手?” “谁知道呢……”薛叔可不想正面回应这么明显的套话。 “哼……说不说都一样。”卡尔道,“反正你们也要命丧于此。” “那么……”不料,下一秒,兰斯用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转头看向薛叔道,“……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这货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你们先走吧。”薛叔的回答也是不假思索,语气顺理成章。 话音未落,兰斯、杰克、方相奇、索利德便兵分两路,朝着卡尔身后的方向跑去。 “想什么呢?”这一瞬,卡尔冷笑一声,其身形随即就重新沉入了地面;眨眼之间,他的上半身又从数米外的一根合金柱中闪了出来,以一记手刀直劈正从此处经过的杰克。 结果…… 他这势在必得的突袭竟是落了个空。 从卡尔脸上掠过的那抹惊讶之色也能看出,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击落空的原因。 作为一个凶级能力者,卡尔见过许多速度骇人的对手,但没有一个可以像杰克这样仿佛瞬间移动般从他的视觉中短暂消失的。 “我劝你还是别惹他们……”卡尔惊魂未定,薛叔的话语和拳头便同时到了,“……凑合着跟我较量一下得了。” 嘭—— 薛叔的拳头轰在了卡尔的脸上,发出了一记能量碰撞的震响。 其实卡尔可以躲开这拳,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其一,他觉得没必要;其二,他觉得挨这一拳,可以让他更方便地表述一些事情。 “你要足够聪明的话……”一秒后,卡尔用得意的目光,斜视着那个顶在自己腮帮子上的拳头,笑道,“……应该已经明白了,你我之间的差距,是不存在所谓‘较量’这种说法的。” 薛叔根本不理他,另一只手往怀里一探、一展,便撒出一把纽扣状的小东西。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朝我丢‘电浆蚁雷’的人吗?”卡尔一边从容地遁入合金柱,一边言道,“挖地道也好、利用能力也罢……我在任的这些年里,成功潜入过‘隔离层’的人虽不多,但也是有过几批的……”他后半句话出口时,声音已来到了薛叔的后方,“有胆子来劫九狱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能耐,所以电浆武器什么的,我自然是早已领教过了……” 说话间,卡尔已抬起右手,用中指和拇指做出一个“弹额头”的手势,瞄准了薛叔正在回转的脑袋。 “我才不会……呃呃呃呃——” 卡尔本来想在说到“中招呢”这三个字时用一个弹指蹦碎薛叔的头盖骨,但那个“中”自还没出口,他就被电得全身抽搐,口不能言。 “为什么!”此刻,卡尔的内心正在咆哮着,“为什么他会在我出现的位置事先撒一把电浆蚁雷?这家伙的能力难道是未卜先知?” 未及多想,一把手枪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他的眉心。 薛叔二话没说就扣了扳机,因全身麻痹而无法启用能量来防御的卡尔立马就被爆了头。 然,这场貌似已经结束了的战斗……并没有完。 “真是不能大意呢……”几秒后,卡尔那具被爆头的“尸体”化为了一滩黏液、洒落在地,另一个完好无损的他,从距离薛叔十米开外的地方“浮”了出来,沉声言道,“看来有必要先问问你的名号再宰了你啊……” “抱歉,我已经懒得跟你再说一遍了。”而薛叔……对对方的“复活”可谓见怪不怪,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看烦了的表情,“因为你的能力不但强还特别难缠,导致我跟你熟得已经像是发小儿一样了,我现在一听你说话就有种在看鬼畜视频的感觉,你接下来能闭嘴么?” 第十七章 被忽略的文档(完) 12月4日,威尼斯。 这座小城,并不总像人们在宣传册上看到的那样风光旖旎、诗情画意。 亚得里亚海的明珠,也有阴冷多雨的时节,也有萧条不济的街道。 今天,这里就下着雨。 雨不大,但冷。 就像整座城市都在犯风湿病那样的冷。 午后,从飞梭上顺利开溜的莉莉娅,已走在了这冷雨纷飞的街上。 远远看去,她的模样活像一个臃肿的大粽子。 她穿得确实是太多了点……好在因为能力的关系,也没人会去注意她,要不然她这样子还真是挺惹眼的。 莉莉娅没有伞,不过其大衣的颈后有罩帽。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罩帽、她的衣服……一件一件、一层一层、浸入更里面的衣服里。 汗水和雨水混合,被裹在纺织物中,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那感觉……是真不好受。 但莉莉娅并没有停下来避雨,也没有换衣服的打算;她只是在雨中快步走着,谨慎地接近了信纸上所写的“接头地点”。 那是一条僻静的小街,本来行人就不多,下雨天就基本没人了。 莉莉娅抵达了街口,到路牌下站定,朝着两边张望了两眼,并未看到疑似来和她接头的人。 就在这时…… 一把伞,出现在了她的头顶。 撑伞的青年看起来很年轻,但年龄不好判断,你说他二十五岁可能别人会觉得有点意外但依然能接受,你说他十五岁也绝对会有人信。 “所以……你所谓的‘来接应我的人’,就是你自己咯?”莉莉娅摘下了罩帽,朝后斜视回望,看向了正在给自己撑伞的子临。 她当然知道那是子临,因为此刻她仍没有解除异能,而子临是她目前所知的……唯一可以免疫其能力的人。 “是啊,我来比较合适嘛。”子临应道,“毕竟你身上带着的‘冥界之刻’是个挺麻烦的东西,而你……也算是个挺麻烦的人。” “但你亲自来的话,可是有风险的哦。”莉莉娅转过身,一边打量子临,一边言道。 “的确,从你的角度来看……‘先将我制伏,然后胁迫我下令消除联邦对你的通缉,最后再将我杀掉、扬长而去……’会是一套非常不错的脱身计划。”子临接道,“但那对你来说同样也是一次冒险,因为你并不知晓我的实力如何。” “考虑到收益……我觉得我可以拼一拼。”莉莉娅接道。 “呵……你不会的。”子临微笑着摇头,“当我为你打伞的那一瞬,你就已经打消了那些念头。” 他说得没错。 当莉莉娅发现子临可以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靠近到这种距离时,她心里便已经知晓了和对方拼斗的结果。 “唉……好吧。”莉莉娅也没有再否认什么,两手一摊,“那么……接下来,你又要怎样呢?” “大体上是准备先把你带到一个豪华酒店里,把你身上的衣服全都处理掉,然后让你再去洗个澡……”子临的话才开了个头,莉莉娅的眼神就已经变成了死鱼眼。 幸好,子临的后半段话,又把那容易让人误会的内容给圆回来了:“……在你洗澡的时候,我会去把冥界之刻妥善保存起来,顺便给你弄一套不那么显眼的衣服过来,随后我就会带你去吃一顿贵的要死的晚餐,席间聊聊组织今后的计划;大家要是谈得来……晚餐后我就带你去个会员制的俱乐部,给你叫几个公关小哥来陪你喝酒划拳。” 莉莉娅听罢,愣了两秒,随即露出了一个类似老大哥的笑容,上前半步,勾住了子临的脖子、搭着其肩膀道:“你小子,有时候还是挺明事理的嘛。”她顿了顿,在笑意收敛之前,又拍了拍子临的肩膀,并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除了小哥以外,小妹也多叫几个,不要搞歧视哟。” 第十八章 巢魔(下) “隔离层”中的战斗仍在持续着。 吃过一次亏后,卡尔便放弃了将全身都显露出来的战法,他不断地“潜入”合金柱和地面内部,每次只在很短的瞬间探出部分的身体对薛叔进行各种角度的突袭。 由于速度、力量以及能量层面上的全方位差距,薛叔全程基本都在躲避和逃窜,即使他见缝插针地撒出“电浆蚁雷”进行反击,也并不能对卡尔造成什么致命的损伤。 强级和凶级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冷酷…… 薛叔无疑已是一个很强大的能力者了,但这份“强大”,主要是源自于其能力本身;要论修炼和开发能力的天赋,他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而且,薛叔之所以能把“回溯时间”这个如此逆天的高位能力练到强级,绝不是因为他的资质高,只是因为……他用得太多了。 正所谓“勤能补拙”,这条至少在“强级”以下的能力者中是行得通的。 理论上来说,任何一名能力者,只要肯下苦功,都可以练到强级;但这句话就像“任何智商不低于平均水平的人只要努力都能考上大学”一样……理论和现实之间隔着一片名为“客观因素”的战场,“懒惰”和“勤奋”两名大将在这片战场上日以继夜的厮杀,且在大部分时候勤将军都会铩羽而归。 不过,薛叔的情况和一般人的不同。 对他来说,摆在眼前“客观因素”基本都是——想要救人,就必须消减寿命、回溯时间;而回溯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成了一种“勤奋”的修炼。 当然了,你也可以说:“他也可以不救人啊”。 这就是个人生选择的问题了…… 薛叔的人生历经过许多磨难和考验,而他最后依然选择成为了一个“比较”无私的人——这里加上“比较”二字,是因为他的做法显然还不符合那些双重标准的道德绑架者们的规范要求。 虽然薛叔早已放弃了“拯救每一个人”的想法、虽然他也不至于为了他人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但他现在所走的……也已经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走的道路了。 其实薛叔大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并逃过任何会让他死于非命的危险,但他却选择了尽可能的避免用异能为自己谋私利,他宁愿在街上流浪,过着清贫的生活,做着一些非但不会被感谢,还会引来误会乃至敌意的事,只因为……那是他认为正确的事。 人活在世上,不过就是这样。 有些人觉得挣取财富、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就是正确;有些人觉得增长学识、用所学推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是正确;也有人觉得来世间走一遭就该不遗余力地自我满足……这也没有什么不对。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即使大部分人的标准都有所重合,也不能说这就是庸俗。 选择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并付出相应的代价,是理所当然;因为代价巨大而妥协、让步、继而慢慢改变自己的标准……这才是庸俗、是软弱、是……我们。 薛叔,一直走在一条我们曾经有机会去走、但最终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坚持走下去的路上。 他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是寿命,还有他的整个人生。 但只要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他便觉得值得,即便他反而会被那些俗人们讥笑和蔑视,他也无怨无悔。 “你的体力也差不多该见底了吧?” 缠斗开始后大约七分钟,卡尔又一次开口说话了。 方才那段时间,他正如薛叔要求的那样“闭嘴”了很久,只专注于进攻;而这会儿,因感觉到了薛叔的疲劳,他便再度展开了语言交涉。 “你的能力的确很棘手,换成一般的凶级能力者或许真的会被你给杀了……”卡尔见薛叔没应话,便接着说道,“但我……恰好是你杀不掉的那种类型。”他顿了顿,“杀不死我,你就无法结束战斗……而这种逃不了、也赢不了的死斗,最后势必会演变成眼前这种消耗战;没有人能在与我的对抗中长时间保持集中力和体能,结局你我都很清楚,当你露出破绽、或是力竭的那一瞬……就是你的死期。” 他分析得颇有道理,不过这些……薛叔也早就已经知道了。 卡尔的能力在逆十字的资料中是有详细记载的:他可以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一种类似“多维空间投影”的状态,以类金属材料作为媒介,在其中进行潜伏和移动,并将自己的触觉与一定范围内的媒介物融为一体。 他之所以被称为“巢魔”,就是因为像九狱这种基本全部由合金构成的地方,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巢穴”一般……卡尔可以在其中以极高的速度随意移动并现身,且只要他的身体没有“100%”的脱离地面或墙壁,他就无法被彻底杀死……比如刚才,即使是被薛叔用枪爆头了,卡尔也没事,因为当时他的脚底还有一部分埋在地下没出来,只要这1%的身体还在“媒介”之中,他的整个身体就能重组。 综上所述……卡尔·冯·贝勒真正的可怕之处,恰恰就是“消耗战”的能力。 过去那些来到过这个地方的人当中,能靠着单纯的体术和反应力躲开卡尔偷袭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些人最终也无一例外地葬身在此了。 躲过一次偷袭或许不难,但在漫长的战斗中,面对一个几乎无法被消灭的对手,从四面八法不断使出的突然袭击,那集中力和体力的消耗是非常惊人的,几乎没有人能撑过十分钟去…… 这个合金柱林立的隔离层,可说是卡尔的完美主场,他就像一只盘踞在这里的蜘蛛,用一张无形的网,吞噬了每一个落入其中的猎物。 “那么,你的下一句话就该是……”薛叔接道,“‘我看你的能力挺特别的,若你愿意投降、并跟联邦合作,我可以帮你去说说情,保你不死’对吧?” “呵呵……”卡尔闻言,当即笑出声来,“这话是你用预测未来的能力看到的吧?那我也不否认了,怎么样?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是不是傻啊?”薛叔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一个能预测未来的人,如果要投靠联邦,为什么不用别的形式?非得来这里临阵投降?”他微顿半秒,“还有……一个能预测未来的人,为什么会挑一个自己打不赢的对手进行较量?找死吗?” 卡尔脸上的笑容仍未消失:“别再虚张声势了,刚才的战斗中……我早已看穿,你只能预测很短的未来,所以你说的这两个例子根本不成立!” “我纠正你两点……”薛叔却道,“其一,不是你‘看穿了’我只能预测很短的未来,而是我特意‘让你以为’我只能预测很短的未来;其二,我的能力……也根本不是预测未来。” “哼……嘴硬也没用。”卡尔道,“反正你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等我打出一击你‘即使预测到也无力避开’的攻击时,一切就结束了。” 听得此言,薛叔却是面无表情,长吁一口气后,他回了一句:“你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吧。” 说话间,薛叔便从开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形似遥控钥匙的东西。 “怎么?你该不会是想自爆吧?”卡尔根本不慌这个,“我这么说吧,除非你风衣底下藏着核弹,否则……呃呃呃呃呃呃……” 他的话又没能说完…… 这一刻,薛叔完全无视卡尔的言语,十分利索地摁下了手中的那个遥控器。 开关启动的那个瞬间,在此前的战斗中所有被薛叔撒出来的电浆蚁雷,竟再次开始发电。 “你的能力,显然已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一种不可逆的负面影响……”此时,薛叔才悠然接道,“用拳头打你脸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与能量防护无关,你的皮肤在触碰东西时的感觉近乎是麻木的……”他说话的同时,已把遥控收回了口袋,卡尔则一直在被电着,根本接不了话,“当你发动能力时,与‘媒介’连接的感觉会覆盖掉你正常的知觉,因此,在这昏黑的环境中,你始终都没有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薛叔所指的“变化”,就是——“河水已经淹到他们脚踝了”这件事。 由于他们所在的这个区域距离钻机口并不算很远,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战斗,从口子那儿涌入的河水已经渐渐蔓延了过来。 换成一般人,早就意识到鞋子湿了,但依靠“环境触觉”来战斗的卡尔,并没有发觉这点…… 通过媒介传导而来的感觉自然是很糙钝的,且对温度的感知力几乎是零……要不然当卡尔潜伏在墙里时,附近若有人拿尖锐物戳几下墙壁,他就得疼死。 通过媒介“浮游”移动也不会带起水声或是被沾湿,就好比……使用穿墙异能的人并不会蹭到一脸墙面上刷的漆。 再加上……眼下这里唯一的光源就是薛叔身上的照明胸针,这玩意儿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所以卡尔在视觉上也忽略了河水的事。 “我陆续撒下的这些电浆蚁雷,全都是蓄能型;在水中,它们可以只放出微量的电力就产生数十倍的效用。”薛叔道,“你应该也没有注意到,随着战斗的进行,你我渐渐移动到了一个由电浆雷布成的‘包围圈’正中间……”他耸耸肩,“是的,这种事靠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需要你的配合才行……毕竟发动攻击的人是你,而我是被动躲闪的一方。嗯……从你此刻的眼神我能看出,你终于明白了我的能力的确不是预测未来那么简单,可惜已经晚了。” 薛叔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伸进了上衣口袋,拿出了一副橡胶手套,戴在了双手上。 “没有一开始就戴上手套,是为了防止你察觉我的意图。”薛叔说到这儿,又抬了抬腿,展示了一下自己了脚上穿的高帮雨鞋,“当然了,我的衣服、裤子、鞋子,包括里面的高脚袜,也全都是绝缘的。” 言至此处,他开始逼近卡尔,后者也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直被电着的卡尔完全动弹不得、且相当痛苦;电浆雷内释放的电流可不是对一般人实施“电刑”的那种强度,而是足够电死大象的级别,卡尔若不是凶级能力者,早就被电成焦炭了……但由于附近整块区域都已在一层带电河水的覆盖下,他连潜回地面都做不到。 “别担心,我不会杀你的。”薛叔来到卡尔身边时,抬起了鸭舌帽的帽檐,望着对方说道,“如果我要杀你,你早就死了……” 这是实话,在第一用电浆雷将卡尔控制住的时候,薛叔完全可以不用枪去爆对方的头;他可以像现在一样……先戴上手套,然后往对方嘴里灌几枚会爆炸的蚁雷,逼其吞下之后,再将卡尔的身体完全“拖”离地表,同时摁下起爆开关,这样卡尔必死无疑。 “来之前‘上头’已经关照过我,说你这人的人品还算不错,让我尽量不要杀你。”薛叔说话间,已路过了卡尔的身旁,“我自己在脑子里翻译了一下,这话应该是‘这人还有用’的意思,因为我很清楚‘人品’这种因素远不足以成为他们放人一条生路的理由。” 薛叔说归说,手上的工作也不停;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他从自己那件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几根金属管,逐一架设、固定在了卡尔周围的合金柱和地面上——而这些装置,可以在河水的帮助下,持续将卡尔压制住。 “在我们完成劫狱之前,只能委屈你在这里‘电疗’一会儿了……”薛叔临走前,还回头补充道,“放心吧,跟我一起来的那些家伙,这会儿肯定已经在前方某处的地面上开了个窟窿,河水流到那边时,就会顺着窟窿往九狱里面流,再者……这个隔离层本身的侧边和底部空间也很大,所以这里的水位在短时间内是不会涨的、绝对淹不死你,你就安心待着吧。”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没有战胜凶级高手的喜悦,也没有任何惊险刺激的感觉。 薛叔的背影,诉说的只有一丝疲惫。 第十九章 三方并进 就在薛叔与卡尔战斗的同时,第一狱“酆泉号令”之中,也同样在上演着惨烈的战斗。 注射了“突变烷烃原液”的尼尼战力惊人,一般的狱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些战斗铠甲上的常规武器轰在尼尼的身上都是不痛不痒。 在击退了赶来的第一波狱警后,尼尼便顺手破坏了影织那间牢房的门。紧接着,他就朝着狱警涌来的方向反杀出去,且战且停,将沿途两侧所有的牢门都给轰开了。 而逃出牢房的影织则与莉莉娅一起向着另一个方向进发,利用从死去的狱警身上卸下的铠甲部件,结合尼尼那套“门轴理论”,她们将走廊另一端的牢门也一扇扇卸开了。 就这样,只过了三分钟,他们已将十余名“酆泉号令”的犯人放出了牢房。 当然了,所有人都清楚,逃出牢房,只是个开始…… 身在“异能抑制气体”中的这些犯人们,此刻基本都是只比普通人强一点的状态……他们即使是对上同等数量的、全副武装的狱警,怕是都没有多大胜算,因此,他们必须互相协作,进一步去获取更多的有利资源,并利用好尼尼这个现有的王牌……这样才有机会一路逃到深渊之壁的外面去。 ………… “等等。”又过了几分钟,莉莉娅在得到了一条全新的指令后,忽地停下了脚步,并叫住了影织。 “怎么了?”此时的影织,已与莉莉娅简单地交换了一些情报,并服下了莉莉娅捎给她的药片,其能力在短短两分钟内便已恢复了七八成。 “我们得分头行动了。”莉莉娅一边说着,一边就蹲下了身子,并打开了手提箱。 “不是说好了把人都放出来之后一起去找空气循环系统的入口吗?”影织疑道。 “哼……计划赶不上变化呗。”莉莉娅无奈地冷哼一声,接道,“子临那个小混蛋动不动就来条指令推翻事先说好的行动路线……我也很火大啊!” 说话间,她已将箱子里那两串装满液体的玻璃球拿了出来,递给了影织。 影织接过时,若有所思地念道:“这么说来……现在释放‘解药’的工作得由我一个人去做了?” “反正你的能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去更快不是吗?”莉莉娅说着,还抬头朝走廊顶部的通风口缝隙示意了一下。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影织又问道。 “去一个我不了解的地方,做一些我不了解的事情。”莉莉娅又合上了箱子,并耸耸肩,露出一脸十分不爽的表情。 “看起来……你欠子临不少钱啊。”影织知道对方这不是在冲她发火,而是在冲着子临。 “看起来……你对‘逆十字’知道得还是太少。”莉莉娅却给出了一个令影织有些意外的回答。 “哦?什么意思?”影织疑道。 “那种事,等逃出去以后再说吧。”莉莉娅没有继续回应,她只是拿起了箱子,转身朝着酆泉号令的更深处跑去了。 影织也没有尝试去挽留莉莉娅,因为她明白,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完成。 数秒后,影织拿着两串玻璃球,两步便迈进了身旁一间空着的牢房里;她在走入阴影时,便迅速将自身以及手持的物品一并化为了影子,遁入了地面,然后……便不知去向了。 …………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第九狱——“凕泉考焚”。 在阵阵警报声中,这层男监的食堂顶上,忽然开了一个直径数米的大洞,四道人影从洞中逐一跃下。 发现情况的狱警们第一时间就朝事发地点围了过去,并无一例外的在与侵入者接触后的数秒内丧失了抵抗能力。 按照计划,四人在此再度分兵:由兰斯负责从这一层的男监食堂杀进监控室,打开这一层男监部分的所有牢房大门,然后与犯人一同压制这个区域,并策动犯人一起向着九狱的出口发动冲击。 同一时间,索利德会以相同的形式去压制第八狱“苦泉屠戮”的男监部分,并为杰克和方相奇打通前往第七狱的通道。 ………… 另一方面,深渊之壁,南部大门处。 子临他们所乘坐的装甲飞梭,此刻也已靠近到了大门前。 虽然在驶近高墙的那段路上他们受到了七八轮逐步加强的重火力打击,但他们所乘坐的飞梭却是毫无损伤,很显然……这台交通工具的防御能力已经强到对常规兵器完全免疫的地步了。 很快,飞梭便来到了南部大门的门廓之下,进入了“壁上武器”的打击死角;当然,门廓内这个范围也是装了几门冲锋枪和自动火炮的,但因为数量不多,被飞梭中的“枪鬼”操作着炮台几发就给解决光了。 虽然这时在大门旁的监控室内还有几名身着全覆式铠甲的士兵在岗,但这些士兵没有一个从屋里出来的——他们也不是傻瓜,谁也不愿走出去跟飞梭上的炮台刚正面。 比起出去送死,他们宁可躲在室内,坚守不出……反正这儿的墙都是厚实的装甲板,只要他们闭门在内,外面的人基本打不进来;而进不了监控室,就无法打开深渊之壁那沉重、高耸的巨大门扉。 按理说,是这样没错,然…… 一分钟后,但见,那架飞梭的舱门发出了“叱——”的一声,并应声开启了一条缝隙,然后,从那缝隙之中,竟是“流”出了一股子黑色的液体。 监控室内的士兵们透过夜视镜头看到,这滩液体如同活物一般……贴着地面,缓缓“流”到了大门前,并慢慢地蠕动而起,化为了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型生物。 正当士兵们在思考这东西是“什么”,以及它要干什么时,它居然……开始用手掰门。 深渊之壁的大门高约八米,厚逾一米,采用左右合并关拢的设计;在关闭时,两块厚重的金属门板之间由犬牙交错的齿轮相互嵌合锁定,就像一个人把自己两只手的十根手指弯曲起来互相勾住的状态。 用蛮力去开启这样一扇金属大门,是不可想象的;请注意,此处所说的“蛮力”,指的一般是重型工程载具的力量,而不是活物之力…… 但眼前,暗水这个体型与一般人类相差无几的人型生物,却用双手扒住了门缝,试图用自身的力量将这扇大门强行朝两边打开。 而且,从它开始“掰”的那一刻起,大门的缝隙内还真就不停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听起来像是门板间的嵌齿正在变形的动静…… “喂?防卫科吗,门口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吧?是不是赶紧派点人来处理一下?”监控室内的士兵在叫增援的时候,语气都变得怪怪的了,大致上就是那种“没增援我们可不会去送死”的态度。 但这会儿九狱内部也已乱成了一锅粥,狱警们正在疲于镇压第八、九狱中发生的暴动,抽不出什么人手到外面来。 好在……这会儿正好有一名副监狱长,正在九狱的“出口层”值班,当他看到南大门处传回的监控图像时,他便放下了手中的雪茄,披上一件外衣,朝外来了…… ………… 三点三十一分,酆泉号令,最深层——“禁区”。 莉莉娅下到这个真正的“最底层”后,浑身的鸡皮疙瘩就不由自主地起来了。 这里和九狱里的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此地“辐射的强度”、或者说“抑制剂”的浓度极高,且整个空间几乎都是漆黑的,只有一排沿着路径排列的小灯可以照亮中间的过道儿,但这个“禁区”的实际空间显然远比可见的部分要广阔,因为人在这里无论走路还是喘息,周遭都会传来很明显的回声。 忐忑的莉莉娅,按照着子临的指示,提着箱子来到此处,并一路行到了过道的末端。 在那里,坐落着一台巨大的、形似能量炉的装置;这个装置除去操作台外,其主体看起来像是数个交叠在一起的、由合金打造的行星环,每个的直径都在十米以上,且在不断地运动、变化、重组着。 而在这些“人造星环”的中间,被环绕着的,则是一个黑色的、能量状的球体…… 莉莉娅也曾在一些场合见识过类似的高端能量炉,但无论哪一种,核心都是很亮的,看起来都是光、电、或者火球的形态…… 像这种黑色的能量球,她还是生平仅见。 “虽然这话由我这个囚犯说出来可能有点儿奇怪,呵……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你最好别碰那个玩意儿。” 正当莉莉娅在观察那个装置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黑暗中响起,并对她说了句话。 “谁在那儿?”莉莉娅也不虚对方,至少她的说话声没抖。 “谁?呵呵……这个问题问得有趣,仿佛我报出名字你就认识一样。”那声音答道,“你要愿意的话,就用联邦给我的代号来称呼我好了……他们叫我——‘猎霸’。” “我不管你是猎爸还是猎妈,既然你让我别碰这装置,那就表明你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咯?”莉莉娅无法从子临那里她套取太多信息,所以只能试着问问这个陌生人。 “这是个来历不明的迷你黑洞。”没想到,猎霸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应道,“你看到的机械部分并不是什么‘生成装置’或‘维持系统’,而是个抑制黑洞扩张的稳定器……” “那这个黑洞的作用又是……”莉莉娅问这话时,其手中的心之书书页上已经浮现了子临的新指示,但她并没有急着去看。 “联邦用它来处理一些连杀都杀不死的、且找不到任何方法长时间控制或关押的怪物……”猎霸回道。 “当你说‘怪物’的时候,你指的也是‘人’吧……其实就是些特别强大的能力者对吧?”莉莉娅又问道。 “呵……小姑娘……”猎霸不禁笑了,“像我这种被关押在这个空间里的人,才叫‘特别强大的能力者’,但进黑洞的……我再强调一次,是‘怪物’。” 此言一出,莉莉娅的冷汗可就下来了,她的视线移到书页上,上面是子临传来的文字:“别听他胡说八道,做你该做的,然后对自己发动‘无’的能力,迅速离开就是了。” “算了吧,比起你来……我更愿意相信他。”莉莉娅看罢,立刻在心中回道,“万一我放出什么会毁灭世界的东西来呢?” “我为什么要毁灭世界?”子临却道,“退一步讲,我若真想毁灭世界……有的是比这更简单的方法。” “嗯……”莉莉娅沉吟一声,又在心中念道,“那好,你现在就把关于这黑洞、还有‘冥界之刻’的详情都告诉我……不许再用‘时间紧迫’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然后我再考虑要不要照你的意思办。” 第二十章 “冥界”门前 在浩瀚的宇宙之中,我们人类所能感知到的、并能理解的事物,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当那些我们不能理解的部分被我们感知到时,“神话”便诞生了。 古人们将那些超出他们认知的事物或现象改编为宗教故事,用一套更易被大众接受的说辞进行解释,并使之流传下去。 而在众多这样的故事中,有一个概念,可谓频频出现,虽然它也有很多种不同的表述方式,但在绝大多数传说中它都被称为——冥界。 人们将这个“概念”简单地解读为死者去往之地,灵魂归栖之所。 但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冥界”,只是一个以人类现有的科技能力尚不能完全解构和探索的虚数空间罢了。 那些多元宇宙中的没有具体存在形式的物质,构成了这个空间;换言之,这是一个与有形世界或者说“存在世界”相对的概念化维度。 莉莉娅的异能“无”,即是一种与其有着相似性质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冥界之刻”会对她无效。 虽然“冥界”和“现实”就如两个背靠背站立的双胞胎一样近在咫尺,但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却是非常严密的;这世上只有三种方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打破这屏障。 几分钟前,在莉莉娅前往这底层禁区的途中,子临告诉她,“冥界之刻”已被藏在了她那个手提箱内的夹层中,因此,莉莉娅也猜到了这怀表跟眼前的黑洞有关;只是……她还不知道,子临要她去操作的,就是那连接冥界的三种方法之一——通过“时间维度”上的短暂同步,开启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 ………… 子临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去做解释说明,因为他给莉莉娅传达信息靠的是心之书的书页,只要脑子够快,他完全可以在数秒内就将数百个文字念写到对方的眼前,而莉莉娅的阅读理解速度也是很快的,所以这事儿只花了一分钟不到就完成了。 “按照你的说法,被联邦投进这个空间的‘怪物’们应该早就已经被‘冥界’所吞噬……变成虚无之物了。”莉莉娅又思索了几秒,对子临心道,“那么,你要我打开这个黑洞到底是为了把什么给放出来呢?难道是鬼吗?” “正常来说,通道打开以后,是什么都放不过来的,因为那边的东西没有办法侵入‘存在世界’。”子临回道,“不过,这边的东西倒是可以到对面去……虽然过去以后就会立刻被转化为‘不存在物’,但是……” “慢着!你该不会是想……”这一瞬,莉莉娅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很可怕的推测。 “没错,我需要你到对面的世界去一趟,然后带一个人回来。”子临接道。 “滚蛋!”莉莉娅直接通过心念骂道,“你这是字面意义上的要我去死啊!” “不,你不会死的。”子临应道,“你的能力可以让你以及你所接触的东西在‘有’和‘无’之间自由转换,也就是说……你只要赶在通道封闭之前回来,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他说到这儿时,莉莉娅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吧……你刚才不是还说,让我‘打开入口之后对自己发动能力,然后迅速离开就行了’吗?” “那是为了骗你先打开通道再说……”子临承认得倒也干脆,“别忘了,你眼前的可是‘黑洞’啊,开启的刹那除非你立刻抓住什么固定在地上的东西,否则一喘气儿的工夫你就被吸进去了。” “你这个……”莉莉娅刚想接着爆粗,但转念一想,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糟了!”一秒后,她灵光一现,赶紧转身一甩胳膊,猛地将手中的手提箱抛了出去。 然而,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那手提箱飞出她手掌的一刻,整个世界都仿佛定格了一般,且突然变成了黑白灰三色;那个飞出去的手提箱停在了半空,莉莉娅的身体也已动弹不得,就连眼珠子都转不了半分,但她的思维仍是在运转的状态。 这种“停顿”持续了大约三秒,紧接着,一阵细微的、机械怀表发条律动的声音,传入了莉莉娅的耳中。 伴随着这阵“嘀嗒嘀嗒”的声响,莉莉娅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身后那个黑洞已将她整个人拖离了地面、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大段文字,浮现在了莉莉娅手中的书页上—— “当你读到这番话时,你应该已经在对面的世界了。 “首先,我想向你致歉。 “由于你反应还挺快,所以要算计你,我就必须从一开始就给你缺失的、错误的情报,然后随着行动的展开不断传达给你新的、或真或假的指示和信息……再结合你可能做出的应对,最终才能走到当下这一步。 “这会儿你自是已经想到了……你来到禁区之后与我进行的所有交流,包括你用‘拒绝执行任务’来要挟我解释‘黑洞’和‘冥界之刻’之事……以及我们刚才的几句对话,全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关于‘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这件事,我对你隐瞒了很关键的一点——只要‘冥界之刻’被带到‘通道入口’附近,根本不需要你把它‘从某个容器中拿出来’、或是做什么特别的事,它就会自动开始与另一个世界进行‘时间同步’。 “综上所述,方才的种种,其实都只是我在拖延时间罢了……拖到‘同步完成’,我就成功了。 “我不指望你会原谅我,但我相信,怀揣着求生的意志以及对我的复仇怒火,你一定会努力从那边回来的。 “既然如此,就请你留意我接下来的话,因为这会对你回到我们的世界有所帮助。 “一,不管你在那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开口说话、不要去回复任何的声音,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在做什么……更不要迷失在美好的回忆或幻象中。 “二,这张心之书的书页,是极为强大的超维科技,它是不受那个世界所影响的,我最后留在上面的这段文字,也不会被周遭的幻觉所改变,所以你要是觉得快要迷失了,就看看书页和我留下的这些话,稳定一下心神。 “三,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黑白灰三色,即使是幻象也无法制造出色彩,但我要你带回的那个人,会穿着红色的衣服……因为制造这张书页的纸浆里,曾掺入过一滴他的血,所以当你进入那个世界后,他立刻就会感知到你。 “由于在那边没有‘距离’的概念,无需太久他就来到你面前。 “一旦你看到那个‘红衣人’,就抓住他的胳膊,对他和你自己同时使用‘无’能力,用完后再迅速解除掉。 “届时,他会由‘虚无’状态被转化为与你相同的另一种‘无’状态,继而再变为‘存在’的状态;用比较易懂的说法来讲……经历了这两道工序的他,会从‘死的’变成‘活的’。 “只要他‘复活’过来,他的异能也会复原,而凭他的能力,很容易就能带着你返回这边的世界…… “最后,祝你好运。” ………… 大约三十秒后,“跨维通道”连接时产生的巨大引力已有所衰减。 那个装有“冥界之刻”的手提箱也早已落在了地上——不知为何,这个箱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受到黑洞的引力影响,就好似是绝缘体不会被磁铁吸走一样安然地躺在原地。 反观被关在净合金囚笼里的猎霸,刚才那半分钟里……其整个人都被拉扯到了铁栅栏上,浑身都被勒得生疼。 此刻吸力减退,他才重新坐回地上,长吁了一口气。 “姓子的小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照办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两秒后,猎霸一边在心中念叨这句话,一边撕裂了自己手臂内侧的一层皮肤,从里面扯出了一张书页大小的纸。 这个过程中,猎霸没有流血,纸上也没有沾血,看起来就好像猎霸的皮肤外面还有另一层皮肤般诡异。 “别着急,再等一会儿,这里的抑制剂就会失效,到时候你自己出去就行。”子临的回复,很快就出现在了那张纸上。 “喂喂……这层关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用‘中和抑制剂’的方式,那几个家伙岂不也都出来了?”猎霸接道,“话说……你就不能让你那妞儿直接破坏掉我的笼子么?” 下一秒,子临即刻回道:“其一,那不是我的妞儿;其二,她现在的实力根本打不破关你的那个笼子;其三,虽然她一会儿带回来的人可以打破净合金牢房,但这事儿还不好说,万一她没能完成任务,留在那里了呢?” “切……”猎霸用嘴啐了一声,随即心道,“好吧,我就当在做好事了。” 他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几位“邻居”出来以后会引发什么可怕的灾难,他只是觉得……只有自己为子临做了事,却让那几个完全不知情的家伙一块儿越狱了,有点不爽。 “我知道你不服气。”没想到,一息过后,子临又发来了这么一句,“你周围关着的那几位就算逃出来了,也不会感谢你的……他们甚至不会知道你在这次越狱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和起到的作用。” “你想说什么?”猎霸知道,这话必然还有下文。 但子临却似是忽然扯开了话题,言道:“作为一个因各种‘偶然因素’而迅速升到狂级的能力者,你对自己能力的开发显然是不太完善的,其中最大的一个盲区就是……你知道自己能通过获取‘动物’的dna来强化自身,但却始终没有把这个星球上数量最多的那个物种划分到‘动物’的范畴中。” 这段话,让猎霸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同时……却也让他感到头皮发麻,心中暗惊。 “呵……你小子是恶魔吗?”数秒后,猎霸的额头已渗出了冷汗,但他脸上挂着的是一种严峻中混着笑意的神色。 “为什么这么说?”子临却回道,“因为我暗示的事情,已经越过了你的某条底线? “然而,和联邦对你的所作所为相比,和你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相比……你觉得这差别又在哪里呢?或者说越界的程度又差了多少? “莱文先生,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可以是恶魔,‘罪恶’从来都与我们如影随形。 “我们从小到大都被灌输着一套普世的道德标准,根据接受程度的不同、以及一些关键时刻的人生抉择,我们又在内心深处各自设立了不同的底线。 “但归根结底,底线只是一种主观上的枷锁…… “它是为了帮助我们更好地适应自身所处的社会而存在的,它是会因人所处的环境、受的教育、经历的事情而产生差异的。 “只要你能在主观上完全说服自己,你就能挣脱枷锁,而挣脱了枷锁的人……能做出任何事。” 浮现在这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恶魔的低语,腐蚀着猎霸的思想,并试图将其拖入堕落和邪恶的深渊。 且最终……成功了。 第二十一章 “屠夫” 在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中,亨利·霍华德无疑是战功最显赫的一个。 比起“梦师”、“巢魔”以及“阿芙罗狄忒”这样的称号来,他的绰号“屠夫”显然已说明了很多事。 亨利的能力是在他十六岁那年觉醒的,当时的他本是一个被周围的人视为有严重暴力倾向的问题少年;但成为能力者后,他反而是收敛了很多。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暴力失去了兴趣,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对暴力的追求升级了。 在没有异能的时候,亨利经常跟人打架,他会受伤、会流血、有时也会输……但对他来说,正因为伴随着“被打败的风险”,所以打架才令人兴奋。 然而,能力觉醒之后,这种风险消失了。 虽然这个世界上不乏那种可以从欺凌弱小中获得快乐的人,但对亨利来说,打赢实力悬殊、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根本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即便亨利的能力在纸级时对于打斗没有任何帮助,但因为身体素质已超越了常人的范畴,他从此就没再跟“普通人”打过架了。 一年后,亨利放弃了本就不怎么擅长的学业,选择了参军。 他在训练时期就表现出了极佳的战斗天赋,加上又是能力者,故而很快就被编入了联邦军的能力者作战部队,并参加了实战。 踏上战场的那一天,亨利不但没有像大部分新兵那样感到紧张和害怕,还产生了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与军队、能力者之间……赌上性命、你死我活的战斗,就是他能玩到的最棒的暴力游戏。 一个人能将自己的兴趣作为职业,这是很幸运的。 这之后的十多年里,亨利凭借着自己在战场上不断积累的战功步步高升,当然了……由于出身的阶级原因,他无法升到真正的高层去……不过他也并不介意这些,他热爱在第一线工作。 可惜,到三十四岁那年,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由于在某次行动期间,无意中得罪了一名高层的指挥官,对方决定整整他,于是就找人去查他的黑料;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吓一跳…… 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亨利经常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因杀得兴起把原本该留活口的目标打死,甚至有过“因某个颇为强大的敌人还没跟他打就直接投降了,所以一时冲动就把对方给杀了”的黑历史。 这些事儿,通常都是可以在基层被压下去的;毕竟战场上情况复杂,就算有相关的视频或音频资料留证,只要在事后写报告时行动的负责人帮你兜着点儿写,也就揭过去了……反正批阅的人也就看个结果,只要整体结果过得去,报告里的内容没人会仔仔细细全部看完的。 可是,等到要细抠条例的时候,任何士兵或军官的档案里都能找到点问题,更何况亨利的问题本来就挺严重。 他也没想到,从没在战场上栽过的自己,最后是栽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亨利上了军事法庭,被判了五年;好在他进的是军队管辖的监狱,里面都是自己人,没让他吃什么苦头,但出来之后,他在联邦军内自是没法儿混下去了。 还好,他有几个同期的兄弟混得还不错,在这些人的运作下,“对监狱管理很有经验”的亨利来到了“九狱”,当上了这里的副监狱长。 这一当,又是五年…… 其实这里也挺好,大部分时候,亨利只需要翘着二郎腿、在办公室里抽抽雪茄、看看屏幕、打打瞌睡,值勤时间就过去了;只要他身体健康,干到退休都没问题。 至于他的“暴力倾向”嘛,在蹲大牢那几年早就已经磨平了…… 今年四十四岁的亨利,已有将近十年没尝过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是什么滋味了。 直到……今天。 1月15日,亨利的值班时间是到早上六点为止,凌晨三点多,正是他最困的时候。 警报声响起那会儿,他并没有太当回事儿,因为过去那几年里,前来进攻九狱的人也是有的,绝大多数从正面进攻的家伙都死在了深渊之壁的外面,少许能攻入内部的也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消灭。 可今天,这事情的进展好像有点妖……南部大门那边竟然传来了求援的通讯,这便说明有人从正面突破了那片被高强度的火力网所覆盖的平原,且已经开始攻门了。 亨利看了眼监控,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儿,这才从“出口层”那边的值班室里走了出来。 在九狱,监狱长和副监狱长们,是可以选择不穿战斗铠甲的:其一,穿那个反而会限制他们的战力;其二,他们五人,可以定期得到联邦提供的“中和剂”,只要按时服用,就不会受到九狱中抑制气体的影响。 所以,亨利此时便随手拿了件联邦军的军大衣,从九狱里跑了出来。 在这凌晨三点半的黑暗中,他如一道掠过黑夜的劲风,迅速穿过了切尔诺贝利的废墟,逼近了围墙的南部大门。 就在他来到门后之时,异变……发生了。 巨大的门扉,在金属变形的“吱呀”声中,竟是被掰开了一条缝隙,且越来越宽…… 亨利见状,当即顿足而立,举目凝视。 透过渐渐开启的门缝,他看到了一个正在用双臂撑开巨门的黑色人型生物。 如今的暗水,为了方便日常活动,已将自己的人形态维持在了身高一米八、体重八十公斤的状态;其身材健硕、通体无毛发、无性征;它体表的皮肤像是吸光的黑色皮革,在黑夜中几乎像是隐身了一般,唯有……他那对无眸的双眼,在阴影中散发着青芒。 “这是……”亨利望着暗水,心中念道,“生物装甲?异能突变?还是变种人?” 亨利会好奇,是因为他觉得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靠纯粹的蛮力打开这巨大的合金门,依他推测,假如眼前这个黑色生物是个能力者的话,那一定是某种专攻力量领域的极端例子。 吱——呜—— 另一边,在最初的那道缝隙被掰开后,暗水便将整个身体慢慢挤到了门缝中,然后用一个更好发力的姿势往两边推掌,待开启的缝隙达到其臂展极限时,他又将手臂向外“延长”,像一个横着的人形千斤顶似的,把门朝两边继续推…… 站在亨利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个攻击的大好时机,他不可能错过。 已有十年没有在他体内奔流过的、那充满暴力因子的血液,此刻又再度奔流起来,那恍如隔世的、只有在战斗时才能体会到的刺激,让他全身都兴奋得发抖。 “我是副监狱长霍华德,不管是谁,听到这段话后,劳驾把南门内侧的武器系统关了,顺便给我点光。”亨利一边拿着通讯器说话,一边已迈开步子,朝前跑去…… 话音落地,其身形已化为一道虚影,绽裂的能量让周围的气温为之一升,转眼之间,他已冲到暗水面前,双手并出,一套干净利落的连击,以远超常人动态视力和反应力的速度在瞬间打完。 两秒过后,毫不设防的暗水动作一滞,紧接着,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堆叠在一起的碎肉般分崩离析、塌散落地。 这损伤……并非源自异能的效果,只是一般的徒手攻击所致;当然,也不能说和异能没关系,因为一般人用手可打不出这种宛如庖丁解牛般的伤害。 亨利的能力,叫做“通幽洞微”;别说跟那些概念化的、复合式的能力比了,就算和一般的外放式能力比比,他这个能力也是弱到不行。 具体来说,纸级的时候,这个能力的效果就是让他看破一些人造物件的拆解方法,比如一个闹钟、一部手机,诸如此类的小东西,当然了……只是“拆解方法”,怎么装回去他是看不出来的;而到了并级时,他就能看破精密机械和大型物件(比如载人客机、驱逐舰)的拆解法了;等到强级,他开始能看到部分“一体成形物”的拆解方法,这其中,就包括“生物”。 虽然生物并不像机械那样有许多明显的、开放的“接合处”,但在亨利眼里,人的关节、器官,都是有非常容易的方式可以随意拧断或拆碎的——这就好比常做菜的人知道一块肉该怎么切才更容易切开,以及怎么才能快速有效地分解一只鸡、一条鱼等。 简而言之,亨利的能力就是让他在面对任何活物或死物时,只看一眼就能瞬间了解怎么高效地将其拆掉,但实际拆解时,还是得靠他的双手。 虽然“通幽洞微”的效果贫弱,且乍看之下好像只有拆迁队和厨师能用到,但“弱”,有时也是一种优势——和那些效果复杂而显著的能力不同,简单贫弱的能力非常容易提升。 亨利从纸级升到强级仅仅花了几年而已,而在战场上征战那十几年,他更是将这个能力运用到实战之中,结合他不断修炼的身体强度和能量运用力,他成功将异能突破了到了凶级。 早在十年前,亨利在肉搏中便已罕逢敌手。他只要一出手,往往就会导致对手多处骨折、断肢,严重得直接碎成肉块,或者外表完好、但内部粉身碎骨、内脏俱碎。 眼下,对于暗水这种敌人,亨利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 可惜……这种攻击,对暗水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嗡——嗡—— 就在亨利将暗水“撕碎”之际,远处传来了几声大型电机启动的轰鸣。 接着,数道探照灯的光柱从附近的几个高点射出,齐齐照到了南大门这边。 亨利并不知道……这灯,是兰斯给他开的。 此时,在九狱内部,兰斯已经完全压制了“凕泉考焚”的男监一侧;他占领了监控室,放出了这层所有的犯人,而那些还没来得及撤出这个区域的狱警们都已经被犯人们搞定了。 方才亨利拿着通讯器下命令时,刚好被监控室里的兰斯听到,兰斯通过夜视探头看了看大门那儿的情况,笑着将亨利那句“不管是谁”给重复了一遍,然后自言自语道:“那我就如你所愿吧。”随即就照着亨利的指令操作了。 亨利下这命令的本意,首先为了防止武器系统对自己造成误伤,其次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东西更方便……虽然凶级能力者的夜视能力肯定不差,但毕竟没有在光线下看得清楚。 没想到,这会儿倒是帮逆十字这几位铺路了。 “这么亮,那照明胸针可以关了吧。”灯光射来之际,正巧走下飞梭的榊无幻被照了个措手不及,还用手遮了下眼。 “不行不行,这是光煞!我们这一拨人现在是阳气大盛,被这么一照,轻则爆血管,重则有火光之灾,我看咱们还是留在梭上……哎哎哎……”站在舱门口的孟夆寒话还没说完,就被凯九一脚踹了出去。 凯九踹他的时候还一脸的不耐烦:“少废话,你个装神弄鬼的,别堵着门!” 孟夆寒也是不服,顺势回头言道:“嘿!你这躴躿蠢大之人,贫道好言相劝,你却不识好意,算了算了,你们要去就去,我一个人回飞梭上……” 他这句话又是说到一半,就被走下飞梭的子临打断了,“你想得美,还有事儿要你办呢,” 说话间,子临已勾住了孟夆寒的肩膀,将他往大门方向拽了过去。 而最后一个走下飞梭的,是一言不发的车戊辰。 这一行人,唯有“枪鬼”k留在了飞梭上……按照计划,等众人都进去之后,k会把飞梭停到开启的大门中间,这样就能防止门被重新关上了。 “这帮家伙……轻松过头了吧,以为这是郊游吗?”亨利看到从十米开外朝门缝这儿走来的几人,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怒火。 念叨之际,他的视线又移到了侧前方的地面上。 刚才,暗水被撕成黑色的碎块并落地后,立刻就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液体,眼下,经过这十几秒的间隙,这滩液体又重新汇聚、隆起、迅速重塑成了完好无损的人形态。 这场面,就像某经典影片中怎么打都不死的液体机器人重组,亨利看了也不由得心中一惊:“还有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有巨大的力量、又可以重生……莫非是凶级以上的神祇体质?” 就在他犹豫之际,复原后的暗水突然转头,将视线锁定在了他的脸上。 沉默之中,暗水……出手了。 第二十二章 抑制解除 三点四十五分,第七狱——“下泉长夜”。 薛叔来到这层时,方相奇已经站在天花板的洞口下等着他了。 看着附近的狱警尸体和正在暴动的人群,薛叔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层的控制室被几个负隅顽抗的家伙给炸了,所以我只能用手动的方式进去把囚犯们放了出来。”方相奇回道。 “这儿的牢门还有手动开关的?”薛叔疑道。 “我指的的‘手动’,也可以说是‘动手’。”方相奇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接着,在一个极短的瞬间,他的手掌周围浮现出了一个巨型兽爪的虚影,继而又恢复如常。 “原来你不变身也有这种能耐啊……”薛叔看到这一幕,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啊,我就像是小说里的妖怪,就算不现原形也能施展些神通的。”方相奇耸耸肩,用玩笑般的语气接了一句,随即又转移话题道,“对了,上面的情况如何了?” “大门那边遇到点阻止,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兰斯和索利德也已把‘凕泉考焚’和‘苦泉屠戮’两狱的男监侧压制住了。”薛叔回道。 “嗯……而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巢魔’也已经被搞定了对吧?”方相奇接道。 “对。”薛叔点头应道,“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行动结束前他是肯定不会来打扰我们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朝四周扫视了一圈,“那么……杰克已经下去了吗?” “走了有几分钟了。”方相奇回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到下一层的‘入口’去。” 薛叔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和最上面那三狱不同,九狱的第六狱“幽泉煞伐”、第五狱“阴泉寒夜”、以及第四狱“寒泉毒害”,并不是各占一整个楼层的,而是三狱合用同一个楼层;因为从第六狱开始,犯人的数量有明显的减少,所以没必要每狱占一整层的空间。 当然了,虽然是在同一层里,但这三狱之间还是分隔开的,且每一狱的狱警配置依然是满编,也就是说……第七狱下面的那一层,有着三倍于上面狱级的警备力量。 “就是这儿了。” 不多时,方相奇就领着薛叔穿过了第七狱的关押区,来到了一个如断崖般的建筑缺口处。 这一路上,只要是他们所过之处,犯人们都纷纷退开给他们让道;即便是那种正在殴打狱警、大闹特闹的凶恶囚犯,一看见方相奇,下一秒也会立即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嘴脸。 薛叔也不傻,他看到墙上和地上留下的巨大爪印,还有那些切口整齐、像是豆腐一样被撕开的合金牢门,再结合这群犯人对方相奇点头哈腰的表现,不难猜出此前发生过什么…… “这入口是你弄的?”来到缺口边站定后,薛叔先是朝“断崖”下望了一眼,再对方相奇说道。 “啊,我用爪子刨的。”方相奇应道,“因为下一层的结构和上面这几层不同,为了方便进一步的入侵,才走到这块区域挖路。” “那……我也下去咯。”薛叔又道。 “赶紧去吧,去晚了估计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方相奇说着,已转身往回走,“我会在这层等你们的。” ………… 同一时刻,第一狱——“酆泉号令”,关押区外的走廊中。 一个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苟的男人,挡在了囚犯们的前方。 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正在抽搐的、长得颇像铁血战士的人型生物。 “统统回到自己的牢房里去,否则……”他说到这儿时,瞥了眼地上的尼尼,“……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此刻,由于莉莉娅进入了“冥界”,所以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阻断了,她对电梯使用的异能自然也已解除。 在尼尼的带领下,逃出牢房的犯人们势如破竹地消灭了这一层所有的狱警和狱警长,并抢夺了这些狱警身上的铠甲和武器,一路杀到了电梯附近的走廊中。 然,就在此地,他们遇到了可能是整个越狱计划中最大的挑战——九狱最高指挥官,监狱长,秋正一。 秋正一没有什么“绰号”,他也不需要什么绰号。 在联邦,只要达到一定级别的人都知道,“秋正一”这三个字,就代表了“九狱的boss”;他是整个联邦政权的最高战力之一,即使与“护卫官”们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乃至更胜一筹的人物。 虽然处于“类暴走状态”的尼尼已经很强,但在秋正一的面前,俨然是毫无还手之力;一招之下,尼尼便已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别让我重复同样的话……”数秒后,见人群未动,秋正一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再度开口道,“立刻卸除从我部下们身上抢来的武装,滚回自己的牢房去,十秒之内……若谁还没有照办,格杀勿论!” 这一次,他加重了语气,并给出了更具体的、包含时间限制的指示。 能关在这一层的犯人断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也都明白……眼下,情势已完全掌控在了秋正一的手中;这位监狱长所说的话,绝不只是在施加压力而已,面对“正在越狱中”的犯人,他是有权将目标就地正法、先斩后奏的。 这一刻,绝望的空气开始蔓延,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自由之光的囚犯们,再度被推向了深渊。 有些人退缩了,或是因为畏惧,或是因为理智。 但更多的人反而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因为比起再次回到地狱之中,他们宁可在这里赌上性命。 十秒,既短暂,又漫长。 短暂到让你来不及思考,又漫长到能让你想得太多。 就在一根无形的弦已被绷紧到某种临界点时…… 铛啷—— 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静谧。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只见囚犯们纷纷脱下了铠甲,扔掉了武器。 不消片刻,所有囚犯都解除了武装。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秋正一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比刚才更加严峻了。 的确,囚犯是把武器和铠甲都丢了,但是……卸下武装的他们,没有一个转身返回牢房的,非但如此,他们的眼神中还都燃起了强烈的斗志。 “该死……”秋正一很快就意识到在那十秒间发生了什么。 像他这个级别的人,对于能量的观察早已到了入微之境,因此,他通过肉眼就能确定……眼前这帮囚犯的异能正在迅速恢复中。 这“酆泉号令”中的犯人本就不多,除了那些因出身、政见或知识而被关进来的人之外,但凡能力者,最次也是强级顶峰的实力,其他则都是凶级以上。 当然了,秋正一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会受到什么威胁,他甚至有自信可以凭一己之力摆平这里所有人;可是,这么多凶级能力者,如果各展所能、各自全力逃跑的话……他一个人怕是抓不过来。 再者,这么多人的能力同时开始恢复,绝不会是偶然现象;不管是空气、水源、还是别的什么因素造成的,总之肯定有人动了某种手脚,导致这里的抑制剂正在失效。假设九狱里的所有狱级都在发生相同的状况,那除了副监狱长之外的战力怕是在五分钟内就会全军覆没。 短短一息之间,秋正一的脑中已闪过了这种种念头,并且……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杀! 趁着这些人的能力还没完全恢复,趁着他们现在还都集中在这里……杀!杀光了这些强者,上面那些狱级的囚犯便不足为惧,毕竟还有深渊之壁的防御系统在,那也不是一般的能力者可以突破的。 念及此处,秋正一周身能量爆绽,异能急催,当即就要大开杀戒。 不料! 就在这一瞬,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条粗壮的胳膊破开了地面的装甲板,准确地攫住了秋正一的脚踝,并以一股巨力将其往地下的“禁区”拽去…… ………… 另一方面,深渊之壁,南部正门。 此时,“屠夫”,亨利·霍华德,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败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那些通过监控画面看到这一幕的狱卒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暗水攻击亨利时,并没有用什么技巧;无论力量、速度还是能量层面,暗水都是碾压凶级能力者的存在,秒杀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再者,暗水杀人,不试探、不犹豫、不玩弄、不保留……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这结果本身,也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他只是一个不带感情、也没有感情的执行者,一个比任何人类都更出色的执行人。 “咳……呃……”严寒的气温和凶级能力者的体质让亨利保留了最后一口气,但这也只是拖延了一点儿死亡降临的时间而已。 一轮交锋过后,亨利的半边躯干就不翼而飞,其内脏混在血污之中流了一地;他侧卧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子临一行人从自己面前经过,连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亨利的心中悲怒交加,他很想冲这群人大喝些什么,但他发不出声,而且仔细想想……就算能出声,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宣称自己站在正义的大旗下,但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点。 他想让对方考虑放出那些囚犯的后果,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也曾是一名联邦的阶下囚。 视线变得模糊时,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着这份工作。 他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又活得是否有意义…… 而这一切的答案,无疑是让他失望和悲伤的。 “我懂。” 就在亨利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并看到了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从亨利身上获取了一部分dna的暗水,将自己的脸变成了亨利的模样,并用亨利的声音对其本人道:“我都懂……” 暗水通过dna获得的,不仅是拟态能力,就连目标的记忆也能一并取得,所以他才会说这话。 “但很遗憾,放弃了抗争的妥协者,便无法再选择自己的活法……而没有信念的战士,则连选择死法的权利都没有。” 这是亨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似乎……也是一个彻底自省后的他,站在“超我”的立场上对他自己的人生的一次总结。 ………… 三点五十三分,第五狱——“阴泉寒夜”。 因为四、五、六狱在同一层,所以方相奇开的入口直接通到了中间的这一狱;从这里往东就是第六狱、往西就是第四狱。 薛叔下到这一层来,本是想跟杰克会合的,但他探索了半天,看到的却只有尸体;狱警的、犯人的都有,就是一个活人也没见着。 “你要是来找‘他’的话,已经晚了哟。” 正当薛叔在思索杰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状况时,忽然,一个宛若喉癌晚期般的沙哑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薛叔循声回头,但见……在十米开外的一个走廊转角处,出现了一道藏在拐角阴影里的人影。 那人影伸出了一条胳膊,悬在半空,其手上,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薛叔自然认得出来,那头……是杰克的。 “我猜……你是这儿的犯人?”沉默了两秒后,薛叔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试探道。 “呵呵呵……这不明摆着吗?”那躲在拐角的人阴笑着回道。 “那么能不能劳驾你告诉我,你手上提着的那位,现在去哪儿了?”薛叔又问道。 “你是想问他的身体在哪儿吗?”对方笑道,“呵……如果你是想帮朋友收尸的话,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反正你马上也会死在这儿的。” 他话音落时,薛叔却是一脸的不屑,转身欲走:“无聊透顶……不说就算了。” “想跑?”那人见薛叔要走,沙哑的嗓音竟立刻变得尖锐起来,他的身影也从拐角处消失了。 下一秒,一个足有卡车头那么大的脑袋从薛叔前方的天花板内冒了出来,“它”满面狰狞地凑到了薛叔的眼前,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薛叔“冲吞”而下。 第二十三章 全面突破 三点五十五分,九狱,出口层。 这是九狱与地面相连的一层,接近大门的那块区域几乎都是通道,只有少数几间有用的房间;而继续朝内走去,便是狱警的生活区域和武器库的所在。 当子临将九狱的大门化为了一滩金属液后,门后走廊中出现的景象毫不令人意外——数十名身着战斗铠甲、举着武器的狱警已经严阵以待。 这些狱警可没有跟入侵者打招呼的意思,在门被毁掉后的两秒,用视觉直接确认了目标的狱警们立刻就开火了。 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入侵者是能力者且战力很强,所以这会儿守在这里的狱警全部去武器库里给铠甲换上了重火力组件,这类组件主要由光线型武器和小型飞弹组成……很显然,他们根本不考虑使用子弹那种东西,直接就把敌人当成装甲车来怼。 不料,面对这样的攻击,子临却只是举起一手,手掌微张,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所有的飞弹、包括光束……全都因他的能力而在半空中凝止,再难寸进。 数秒后,当飞弹和光束积攒到一定数量时,子临手势忽变,打了个响指。 那一瞬,通道中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然,爆炸的动能丝毫没有往入口的方向前进,而是尽数朝着九狱内部涌去;那些爆开的弹片和粒子则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四散窜动,也全部都朝着自己飞来的方向逆飞而去。 眨眼间,便是一阵血火横飞。 这场面,要形容的话就是:有人将一支军队在一定时间内输出的所有火力揉成了一团有形的实体,并朝发射者们扔了回去。 若是这些炮火按正常节奏轰来,狱警们靠着身上的战斗铠甲没准还能招架一二,但这如便秘陡畅般的火力倾泻,别说是铠甲了……城墙也顶不住。 不消片刻,子临他们前方的那一段路就像是被冲刷了一遍似的,一路向内被火力“扫荡”了上百米,沿途的摄像探头和自动防御武器也都遭到了这股火力流的破坏,狱警们的尸体也都被卷得粉碎,散得不见踪影。 “我说……既然你这么厉害,又掌握着可以中和异能受限气体的药剂,那还有必要搞那么多计划什么的吗?”在等待火力流消退的那几秒间,榊转头对子临道,“我怎么觉得你直接一个人强攻进来也能把这狱给劫了呢?” “呵……”子临闻言,当即就笑出声来,并反问道,“人用手也能吃饭,那为什么用筷子?” “嗯……”榊沉吟一声,“所以我们这帮人就是你的筷子咯?” “也可以这样说吧。”子临回道。 这时,车戊辰忽在旁边插嘴嘀咕了一句:“我只希望不是一次性筷子……” “这话说的……”子临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边说着,一边已迈开步子朝前走去,“仿佛非一次性的筷子使用寿命就有多长一样……” 孟夆寒一听就觉得这话味儿不对,赶紧追上去道:“喂……喂!这什么意思啊?” 但对于这种追问,子临自是笑而不答的。 ………… 另一方面,九狱最底层,“禁区”。 被生生“拖”下来的秋正一并没有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感到慌乱,他在半空中就已快速做出了应对;他先将体内大部分用于防御的能量聚到了脚踝处,以避免肢体被人折断,同时,自己也在空中调整身形,屈身朝下,欲展开反击。 但当秋正一的视线下移,看到拽自己的那个“生物”时,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惊。 若只看整体轮廓,那“生物”应该是一名高大健壮的成年男子,且穿着九狱的囚服,但是,这个囚犯所露出的脸和手全都像在发霉一样,长满了青色的、散发着异味的物质;那些物质有些是蘑菇形的、有些是肉芽状的、还有些则像是外露的筋和肌肉纤维…… “猎霸?”数秒后,秋正一愣是认出了那个生物,当然了,不是通过长相认出来的,而是通过囚服上的编号以及对方的能量形态辨认的。 “嗄——”但猎霸却只是用野兽般的嗥叫进行了回应。 吼声未尽,猎霸臂上的那些肉芽就蠕动起来……在这落地前的两秒之间,那些肉芽快速伸展、蔓延到了秋正一的腿上,并逐步向上包裹而去。 也正是在这两秒间,秋正一借着从天花板那个窟窿里照下来的光看到了……这一层地面上,已是七零八落的横躺了数个看起来干瘪枯萎的巨大肉茧。 “你这家伙……”下一秒,秋正一异能倏开,运指一击,“……终于连人都‘吞噬’了吗……” 低语之际,秋正一出三寸之指,展崩山浩力。 轰然爆响中,猎霸的右臂被秋正一用指尖一点,便爆裂成了漫天肉酱,猎霸本人也被能量的余威震飞疾退,落地后踉跄数米方才立稳身形。 反倒是在这轮交锋中处于后手方的秋正一,最后稳稳地落定在了地上,且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之色。 这就是秋正一的实力,同为狂级,他对能量的运用、对体术的锻炼,都要远胜猎霸,而他的能力“破坏”更是一种让人闻风丧胆的力量。 秋正一之所以用“手指”作为攻击的媒介,并非因为他擅长什么指上功夫,单纯是因为他如果用拳或掌……所产生的破坏力可能会超出他本人的控制,引发难以预估的结果。 “啊!噶啊——呃……”而另一边的猎霸,也不是省油的灯,刚一站稳,他嘴里就叽里咕噜发了几声怪响,随即就有一坨肉芽和肌肉纤维迅速从他的断臂处“喷”出,形成了一条全新的、更加粗壮的胳膊。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干的……”秋正一整了整衣领,又瞥了眼地上那些肉茧,“但看样子……其他的犯人都已经被你‘处理’掉了……”他干笑一声,脸上浮现了一丝寒意,“呵,说实话,我还真担心他们恢复能力之后联起手来……可能会对我产生点儿威胁,这下我倒省心了。” “咳啊——”此刻的猎霸,心智早已被“吞噬的本能”所遮蔽,除了“把附近强大的dna吸收掉”这个念头之外,他已无法思考其他的事……就连基本的语言能力,他都失去了。所以,他也不可能去跟秋正一对话。 又一声嘶吼后,猎霸将嘴张开到了一个常人绝对无法开到的角度,接着,从他的喉咙里探出了一根如小号号管般的东西。 看到这根管子时,秋正一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如临大敌。 一秒后,伴随着“锃——”的一声,从那根管子里喷出了一道肉眼难见的细线。 同一瞬,十几米外的秋正一身形一晃,由实化虚,躲开攻击的同时,他已俯身从正面冲向了猎霸,并疾运一指,猛攻对手腹部。 这一击,秋正一是抱着将对方直接轰成粉碎的念头施展的,故而用上了比方才高出数倍的能量。 但攻击的结果……并未如他所愿——“破坏”之力触到猎霸的身体之后,后者仅是腹部发生了粉碎爆散的现象,而其他的部分虽有损伤、却无大碍。 招落之时,猎霸胸腔以上的部分被震飞而起,胯部以下则迅速倒落在地。 秋正一本还想追击上去给对方的头部再补一击,没想到……猎霸的头飞到高点时竟在半空中短暂悬停了一秒,就是这一秒之间,猎霸强行扭颈垂首,用喉中之管再度喷射出一道细线,正好迎上追来的对手。 这下,秋正一终究是没能躲过去。 “原来如此……”中招的刹那,秋正一的心中已在念道,“这就是你能杀掉其他囚犯的原因了吧……” 战至此刻,秋正一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眼前的“猎霸”,吞噬掉的可不仅仅是他那些“邻居”的肉身而已。 别看两人过招的时间不长,但秋正一已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愈”、“高速再生”、“断尾现象”、“七绝蛰”、和“漂浮”这五种能力。 这其中,只有“自愈”和“高速再生”是猎霸在被关进这里之前就已掌握的力量,而另外三种,都是其他几名犯人才有的异能。 “断尾现象”来自于一名能量转化型的能力者,当然了,这招并不是其能力的全部,但无疑是他的运用技巧之一。 “漂浮”能力来自于一名变种人,因为其能力与“引力”有些许关联,且成长效率很快,所以才强级就被关到了这抑制剂浓度最高的“禁区”里来。 “七绝蛰”则来自一个由ef产出的强大实验体,它由数名变种人、食蚁兽、和数种昆虫的基因混合而成,最终的成品有着接近人类的智力以及对所有活物无差别的敌意,而其能力“七绝蛰”正是刚才猎霸喷出的“细线”。 那些线的真面目其实是一种由能量和分泌物混合而成的细针,当这种针击中人类时,会产生“递进式”的影响,简单地说——每一针会剥夺掉人的一种感觉。 第一针为“触觉”,随后的二到五针分别是“视”、“听”、“嗅”、“味”;第六针稍有些不同,如果这中针的是能力者或变种人,那他们会被剥夺的就是“能量感知”的能力,而如果中针的是普通人,被剥夺掉的就是所谓的“直觉”。 至于中了“第七针”的人,毫无疑问,会被夺走性命……故而名为“七绝”。 眼下,秋正一中了一针,也就是说……其触觉已经被剥夺了,除非对手主动解除能力或失去意识,否则秋正一始终会是这种状态。 “再中一针就是‘视觉’了……”那电光火石之间,秋正一的脑中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虽然没有视觉我也不是不能战斗,但势必会变得极为不利……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事已至此,他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并不是在跟“猎霸”战斗,而是在跟这个“禁区”里所有犯人的“战斗本能”在对决。 即便是对秋正一来说,这也绝不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 ………… 凌晨四点,第六狱,“幽泉煞伐”。 薛叔赶到这里时,恰好与几名穿着囚服的犯人擦肩而过;他没有与那些犯人打招呼,那些犯人也只是看看他,有些朝他点头示意,有些则无视他直接往外走。 又往前行了一段,薛叔便看到了正在检查狱警尸体的杰克。 “我还以为得到下一层才能追上你呢。”薛叔走向杰克时,已开口跟对方攀谈起来,“说起来……为什么你搞定第五狱只花了几分钟,而在这水准低一些的第六狱却又慢下来了呢?” “我到第五狱的时候,中和剂还没有生效,所以那边的狱警都是我亲手处理的……”杰克回话时,并没有停下手头的事情,“但我到这第六狱时,犯人们的异能已经开始恢复,且已经跟狱警打起来了……” 听到这儿,薛叔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于是接过话头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检查那帮囚犯们有没有留下纰漏?” 杰克没有回答这个答案昭然若揭的问题,他直接问道:“上头的进展怎样了?” “至少在我路过第九狱时还很顺利。”薛叔回道。 两人对话至此,杰克才抬头瞥了薛叔一眼:“你周围的时间流不是很稳定……是在第五狱遇到什么了吗?” “嗯。”薛叔用十分稀松平常的语气回道,“有个家伙提着你的脑袋来找我茬儿,我就跟他玩了一下。” 他这话乍听之下有点莫名其妙,但杰克很快就理解了:“幻术类的能力者吗……” “可不是嘛。”薛叔摊了摊手,“我在还没回溯时间的状态下,就已经知道他是在搞障眼法了。” “是因为‘时间’吧。”杰克接道,“根据中和剂的生效时间、以及我离开第七狱的时间……不难推测出这个人是在我处理完了第五狱之后才恢复异能的。” “不。”薛叔却道,“我的理由没那么复杂……因为你是杀神,你不可能死在那种货色的手里,所以当他亮出你的头时,我就知道那绝对是幻觉。” “好吧。”杰克耸肩道,“那么……他的动机呢?”他顿了顿,又道,“第五狱的狱警在我离开那里时已经悉数阵亡,阻拦你的那个能力者无疑是个犯人……作为犯人,在这种时候他不逃跑,反而留在那里的理由又是?”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薛叔道,“等行动结束再说吧。” 既然薛叔这么说了,杰克也就不再追问,他点点头,从一具尸体旁站起身来道:“好了,我检查完了,咱们去下一层吧。” “第四狱那边不去了吗?”薛叔问道。 “既然中和剂已经生效,那一到四狱的犯人自然会有办法逃出来的。”杰克回道,“我们就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直接去‘禁区’进行‘下一步’吧。” 第二十四章 投降者 凌晨四点,普里皮亚季河,某渔船上。 “ok,这样一来深渊之壁的武器系统就完全关闭了。”博士在键盘上敲了最后的几下,然后将他那加高的座椅朝后一转,长舒了一口气。 “既然你都入侵他们的系统了,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些武器控制起来自己用呢?”厉小帆见他好像忙完了,便开口攀谈道。 “这事儿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博士回道,“我是科学家,不是职业黑客……能做到现在这步,一是因为兰斯通过监狱内部的系统给我开了‘后门’,二是因为狱警们此刻已经无暇顾及网络攻击这种事了;假如没有这两个先决条件……就算我能攻入对方的系统,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发现并遏制。” “好吧,无论如何,你辛苦了。”厉小帆将双手枕在脑后,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说起来……这次行动中,我倒是格外轻松啊,基本上无所事事呢。” 有些事情,就是经不起念叨,他不说也就罢了,一说“事儿”就来了。 “先生们,早上好啊。”就在厉小帆话音未落之际,一句轻柔的细语,飘飘荡荡地进了船舱。 一秒后,伴随着这酥软入骨的话语声,一道亭亭玉立的倩影出现在了船舱门口。 博士和厉小帆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那个女人的。 只是一眼,他们中的一人便已爱上了她。 “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厉小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默默地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阁下想必就是苏菲·克莱蒙特女士了吧?” 他和博士都认出了这个女人,因为他们看过她的资料。 苏菲·克莱蒙特是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之一,“神祇体质”型能力者,人称“阿芙罗狄忒”;除了神祇体质常见的一些特征外,她的能力还有一个最显著、也最令人棘手的功能——让人爱上她。 虽然这是一个需要“主动施放”的异能,但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消耗,她只要出现在某个人的视线中,就可以让人中招,哪怕她在之后的某个时间点上失去了意识,能力的效果也会一直持续下去;也就是说……只有当她主动解除能力或者死亡时,这个能力的作用才会消失。 更厉害的是,在到达“凶”级之后,这个“让别人爱上自己”的效果已没有了“人数”的限制,在纸级时苏菲还“只能让一个人爱上自己”,但现在……这个能力似乎(因为无法实验,所以她本人也不确定)已完全不设人数上限了,甚至……连性别和取向的限制都没有了——无论男女、无论取向,都会中招。 据苏菲自己估计,假如有朝一日她成为狂级能力者,或许她能让动植物都爱上自己;至于“神级”的情况如何,连她也无法想象。 “不是mrs(女士),是miss(小姐)哦。”一息之后,苏菲一边回话,一边轻移莲步,以一副毫无戒备的轻松姿态走进了船舱。 从阴影中行到灯光下,她那绰约的姿容愈发明亮起来。 看样貌,苏菲应是欧亚混血;她的皮肤有着亚洲女人的细腻和高加索人种的白皙,眉宇间的几分英气为她那甜腻姣好的面容锦上添花;她有着一头褐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并带着几许自然地卷曲;即使是厚实的军装也难以包裹住她那惊心动魄的身材曲线,她的身高和腿长比例会让人忍不住在看到她时揉揉眼睛确认一下是不是在看某种经过软件修饰的图片。 这种堪称“祸国殃民”的外表,无疑也与她的异能有关;神祇体质者的生理机能、代谢效率等,都会因能力的某种性质而发生自我微调,比如“阿芙罗狄忒”这种神祇体质,不管拥有者的饮食结构如何、是否锻炼、是否保养……哪怕她在发育期间天天吃甜甜圈、喝巧克力,都一样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看到这里,各位可以展开联想,如果有一种神祇体质叫“猪八戒”,拥有者会经历怎样的人生…… 言归正传,被对方纠正了之后,厉小帆当即笑道:“哈!我这么瓷实的english,还需要you来correct吗?english_is_my_mothernguage!i_said_the_calction!” 听着他那微妙的口音和乱七八糟的英语,苏菲也是愣了一秒:“嗯……其实我刚才并不是说你的语法错了……不过你现在这段……” 她话还没说完,博士就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并走过去冲着厉小帆的小腿踢了一脚:“怎么跟人家说话的呢!你算老几啊?给我客气着点儿!” “嘿!你这老小子,已经中招了是吧?”厉小帆也不甘示弱,利用体型优势一把就把博士提溜着转了个圈,顺势就上了个裸绞,“你这是色胆包天啊你?还敢踢我?欠削呢?” 尽管苏菲经常看见男人们在自己的面前扭打,但今天的场面的确是和以前那些性质不太一样。 “高个子的那位先生,我要是没搞错的话……”数秒后,苏菲望着厉小帆道,“我的能力似乎对你无效?” “没错!所以你最好不要乱缩乱动!”厉小帆也是很会虚张声势的,“真打起来你可未必是我对手。” 苏菲闻言,面沉似水,沉默了片刻,在心里默默算计了一番,接着,她便把施加在博士身上的能力解除了。 “喂喂!我已经没事了,快放开我!”于是,前一秒还在奋力反抗的博士,下一秒就拍着厉小帆的胳膊喊投降了。 “滚,谁会信啊?怎么证明?”但厉小帆比较谨慎,他没有轻易放开钳制,只是稍稍松了点胳膊。 “你骂她两句,随便骂多难听,我保证没意见。”博士回道。 “好。”厉小帆应了一声,当即转头冲着苏菲道,来了句特别瓷实和标准的……“you!beach!” 苏菲听罢,低头、扶额:“不是beach……是……” 她还没把那词儿纠正过来,厉小帆又来了一句:“t_hoar!” 苏菲本来是有点生气的,但听到这里,也不知道那根弦搭错了,突然就很想笑。 “行行……你开心就好。”她也不再打算纠正对方了。 “瞧,是不是没事儿了?”博士说着,把厉小帆已经差不多全松的胳膊推开,“快放手!你真想勒死老子啊。” “嗯……”厉小帆也站起身来,冲苏菲道,“看来你真的把能力解开了啊。” “本来是想把你们两个都控制住的,那样会比较省事儿。”苏菲正了正神色,接道,“但既然情况有变……我们就聊聊呗。”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吗?”厉小帆问道,那态度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当然有了。”苏菲道,“若没有的话,你们俩现在早就已经是尸体了。” 这是实话,即便她是九狱的四个副监狱长中最不擅长战斗的一个,但好歹也是凶级能力者,凶级的底线也是凶级,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着现身、而是对船上的两人展开偷袭,那博士和厉小帆就算不死,也很难全身而退。 “聊什么嘛?”两秒后,厉小帆和博士交换了一下眼色,再抬头问道。 “我想向你们投降,寻求你们的庇护。”苏菲说着,干脆就近找了个空位、优雅地坐了下来,坐定后还顺手一撩头发、翘起了一条腿,俨然是一副“不管你们今天答应不答应反正我都不走了”的架势。 “什么?”博士一脸的不信,“我没听错吧?你……向我们,投降?” “准确地说,是向你们所在的组织投降。”苏菲解释道,“我就直说了,我是一个很现实的女人,一切以自身的安全和利益为最优先……眼下,九狱明显已经要完蛋了,我可不想陪着那条船一起沉。” “那你自己跑路不就好了?干嘛来自投罗网啊?”厉小帆又问道。 “呵……说得容易,怎么跑?”苏菲冷笑道,“乘联邦的交通工具跑?那些载具上可都是有实时记录仪的,我只要乘上去,那就是‘有记录可查的临阵脱逃’,事后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她顿了顿,“用腿跑倒是可以,但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锻炼之类的事情,对自己的耐力也没什么自信,如果用腿跑……没准连强级能力者都能追上我。 “现在九狱里那一大堆凶神恶煞随时都可能涌出来,而他们是可以随意使用抢来的交通工具的,且其中有不少比我还强的能力者…… “我跑在半路被他们追上的概率很高,万一他们之中也有几个跟你一样不受我能力影响的家伙,我岂不是要倒霉?” 听她这么一说,博士和厉小帆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看着那两位脸上的表情变化,苏菲便知道他们已经理解了,于是又接道:“而我来这儿向你们投降呢,情况就不一样了……你们的组织既然有能力把九狱都给端了,那自然也有能力保护我;再退一步讲,就算将来我又落到了联邦手里,我也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在战斗中被俘虏的……那样一来,我非但无过,也许还有功。” “你这小算盘打得倒是又快又响啊。”厉小帆说着,挑起眉来,撩胳膊挽袖子道,“那我们要是虐待俘虏呢?” “呵呵……”苏菲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改翘起另一条腿,“你来啊。” 这句话,可把厉小帆停在杠头上了。 就连博士也是恶意满满地看着小帆,抬手朝苏菲做了个“请”的手势,猥琐笑道:“你去啊。” 厉小帆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就叹了口气:“唉,今天又上了一课……”说话间,他已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刚才的座位上坐下,摇头晃脑地念道,“男人相信道理,女人相信现实。” 他说完这句后,尴尬的沉默立即降临在了船舱内。 整整十秒后,博士和苏菲对视了一眼,用吐槽的语气异口同声道:“扯开话题。” ………… 四点零五分,第九狱,“凕泉考焚”,男监一侧。 随着一块天花板化为液体落下,子临的身影出现在了这块天花板缺口的上方。 此刻他所在之处,并非是出口层的走廊,而是一条竖着的、类似天井的通道;因为出口层和第九狱之间隔着较大的落差,所以除了电梯之外,要找到一条将二者相连的通路,就只能从建筑内部做文章了……即使是在充分了解建筑结构的前提下,子临开出这条路也是花费了些许时间的。 “来得可真慢呐。”当子临从通道中跃下之时,监控室里的兰斯当即就通过广播跟他打了声招呼。 子临知道站在目前的位置就算扯着嗓子喊对方也听不到,所以他迅速确认了监控室的位置,并朝着那边的窗玻璃竖了个中指。 兰斯见了,开怀大笑,过了几秒,他才收敛了笑意,重新拿起话筒,用广播对那些被困在这一层的犯人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出口已经打通了,难道还要别人背着你们上去吗?”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囚犯便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朝着子临打开的通道涌去。 事实上,这些囚犯早就已经等不及了,若不是兰斯用广播告诉他们之前那个索利德打出的口子并不能通往出口层、顺带还用“巢魔就在那口子上面的隔离层埋伏着”这种话来吓他们,囚犯们早就已经从那边跑路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第九狱本来的囚犯之外,从第二到第八狱的囚犯们也有很多已经沿着逆十字成员们的入侵路线一路上到了这一层来;对于这些人来说,但凡是个能力者,要爬上子临打出的通道都不算难事,即便是非能力者,只要体力还过得去,也能爬上这四壁遍布钢筋支点的墙壁。 可以说,进行到这一步,九狱的男监部分基本已被逆十字解放,剩下的就是等待犯人们陆续回到地面了。 而另一边,女监侧…… 从出口层跟着子临一同进来的车戊辰、榊无幻、孟夆寒、凯九、以及后来居上的暗水,也已朝着那边的第九狱开始了进军。 第二十五章 刺杀,搜索,迷失 四点十分,“禁区”。 此时,秋正一和猎霸的战斗已趋于白热化,两人的战力可谓不分伯仲。 优势方面:猎霸强在战斗的本能更胜一筹,且能力众多;而秋正一则强在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冷静的判断力。 劣势方面:猎霸那刚刚吞噬完数种高强度dna的身体尚不稳定,且大脑还处于无法思考的状态;而秋正一已失去了触觉,且最多只能使用八成实力(最后两成如果用出来他自己也无法掌控好“破坏”的规模)作战。 两人交手了十余分钟,节奏不降反升,战斗愈发快速和激烈,能力的变化运用和攻防破招也是令人目不暇及。 假如他们的战场不是整个九狱中墙体最为坚固的这个“禁区”,怕是已经把方圆几里的范围都已夷为平地了。 “不妙啊……”终于,又一轮短兵相接后,秋正一的心中得出了一个很糟糕的结论——再打下去,他可能会输在体力不支上。 虽然在eas的测试系统中,狂级能力者的体能已被证实“接近无限”,但那只是相对于普通人的运动量来说的;当两名实力相当的狂级能力者展开战斗时,体能消耗的速度和普通人打架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而我们也都知道……正常来说,两个人注意力高度集中、保持快节奏地对打十几分钟,那已经是职业拳击手的对抗强度了。 搁到能力者的战斗中也是如此,这十几分钟打下来,至少在肉体上,秋正一已经开始累了。 但是……猎霸好像并没有这个问题。 这,都是“体能恢复机制”的差异造成的。 众所周知,人在运动时是需要“燃料”的,比如糖原、盐分、水分等等,绝大多数非体质变异类的能力者依然得遵循这个规律;只不过,当能力者体内的能量达到一定的量后,身体就会自动用能量来代替或抑制这些消耗,因为“能量”是一种更加优质和高效的燃料。 高级别的能力者之所以有着远超常人的体能,就是因为他们的能量更多、更纯、恢复也更快。 然,正如刚才所说,当两名能力者之间开战时,情况就有变化了……对身体来说,“战斗所需”的优先级肯定要高于“血糖过低”;若是在战斗中持续的、或间歇性爆发地使用能量,他们的身体自然也会感到“累”。 可猎霸不一样,现在的他至少具备了五种以上的“体质变异型”异能,所以他可以用纯粹的“生理机制”来解决消耗的问题,再加上他这会儿是“无思考”状态,精神力上的消耗也是零。 若这场战斗继续打下去,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首先崩溃的必然会是秋正一。 “事已至此……”又跟对方走了几个来回后,终于,秋正一下定了决心,“毁掉吧……” 他,这是把账算清了。 他知道,今天这次入侵九狱的行动,与他过去遭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其规模之大、准备之周全,是他前所未见。 他也知道,在这里与猎霸纠缠的十几分钟,已足够上面那些恢复了异能的犯人逃出很远,甚至可能已经有人去到世界的另一头了。 他更知道,此时此刻,“将事态平息、并将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就连能否保住自己的性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也得打上个问号。 综上所述,秋正一决定……用拳头,对猎霸释放一次十成力量的“破坏”。 此举最坏的结果是:冲击力抵达地核,导致行星爆炸……当然,那只是理论而已,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比较可能的结果是:猎霸死亡,整个九狱由这底层开始崩毁。这样一来,绝大部分还没逃出深渊之壁范围的犯人和入侵者们都会给九狱陪葬,而秋正一也可以恢复触觉,继而强行用能力破开一条通道逃出生天。 考虑到现在的状况,这已经是极好的收场了,反正比整个监狱的犯人全部逃离要强…… 嘭—— 下一秒,秋正一脚下一踏,陡然跃起,俯视地面,拔臂握拳。 其右拳之上,“破坏”之力轰然而聚,暴虐的能量发出阵阵异响。 由战斗本能驱使的猎霸见得此景,身体立刻很老实地蜷缩起来,并在皮肤外生成了一层钻石状的甲壳,那模样……活像一个水晶屎壳郎。 “全部……破坏殆尽吧!”毕竟是结果难以预料的一击,秋正一自己也是心怀忐忑,他是一边轻声发出自我暗示,一边朝着地面挥出这一拳的。 不料!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时间,停止了。 在全世界都停下的这几秒之间,杰克从“禁区”天花板上的那个窟窿处灵巧地翻下,用脚轻点墙面,弹向了秋正一所在之处。 时停将尽之刹,他刚好靠近到了对方身后。 砰砰砰—— 这是时间重新流动之时,秋正一所“听”到的声音。 很明显,这是枪声——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从颅内震响的枪声。 在秋正一根本无法反应的状况下,杰克将三发特制的“暗合金(由“末日原石”直接打造的合金,比净合金更强,净合金只能算是“配方不完整的暗合金”)”子弹,从秋正一的脑干处贯入,直击其大脑。 同一秒,一把由能量包裹着的袖剑,还砍断了秋正一右手的手腕。 这就是“杀神”,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得彻底、做得干净利落……就算是“被爆头的瞬间身体依然本能地把拳头挥出去”这种可能性也被他杜绝掉了。 数秒后,秋正一的尸体落地,杰克也倏然落下,又过了几秒,薛叔也从天花板那儿钻了下来,看了眼现场的状况,用吐槽的口气念道:“比想象中要容易嘛。” 今天,他俩的“终极任务”其实就是这个——杰克负责“刺杀秋正一”,薛叔则是“刺杀失败后的保险”。 “嗷——”看起来,远处的猎霸并没打算给他们机会聊天,秋正一挂了之后,他即刻重新展开了身体,由“全力防御的姿态”改为了常态,并对眼前新出现的两个“猎物”发出了嗥叫。 ………… 同一时刻,女监侧,第三狱,“黄泉追鬼”。 乓啷啷—— 一条男人的腿,踹开了焊死的合金通风口挡板。 接着,那人就从通风管里跳了出来。 那是一名蓝发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生得面目清秀、长发披肩,但其眉宇间却带着一种与年龄明显不符的沧桑之感。 他的名字,是克劳泽·维特斯托克,即莉莉娅从“冥界”带回来的那个人。 二十多分钟前,他和莉莉娅就从冥界之门那儿穿回来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莉莉娅只是跟他简单解释了几分钟,他就迅速理解了目前正在发生的状况。 那个时候,“中和剂”还没有在通风系统中扩散开,但是,完全没服过药的克劳泽愣是过去把猎霸的笼子给破坏掉了。 随后,在克劳泽的建议下,莉莉娅从箱子里取了一针备用的中和剂给了猎霸,然后他们就将猎霸独自留在了禁区,自己则轰开了一处墙壁,潜入了通风管道中。 克劳泽的异能似乎是驱动“风”,所以他和莉莉娅在通风管道里行动起来非常方便,他们基本上就跟俩“人形磁悬浮列车”一样,可以在四通八达的管道中自由的快速穿行。 此后的十几分钟里,克劳泽只离开过管道一次,因为从冥界回来的他身上连条裤衩儿都没有,所以他好歹去捡了一套衣服穿;当然了……在他一丝不挂的时候,身为硬核女权的莉莉娅并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甚至还时不时用一种猥琐大叔般的眼神扫他两眼,就差嚼着烟叶子冲他吹口哨、顺带再来一句“nice”了。 而克劳泽也没有对莉莉娅的行为有任何回应,毕竟他的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貌看起来要大很多,像莉莉娅这个年纪的人不管在他面前做什么,他基本全都是一个想法——“现在的年轻人我已经看不懂了。” 长话短说,利用风力移动并搜索了片刻后,他们便发现了正在通风管道中逐层、逐区散播中和剂的影织。 有了克劳泽的帮助,这活儿自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他可以直接用“风”的能力将那些中和剂均匀、迅速地扩散到整个九狱中。 搞定了这些后,他们刚好看到有两名囚犯抬着尼尼出现在了通风道外,在影织的要求下,他们便从管道里出来了。 经过询问,他们得知,第一狱里那帮囚犯在秋正一被“拽走”之后,就各自奔命去了;这群人基本都是强级顶峰和凶级的能力者,恢复能力后想破开建筑也不是难事。 而眼前这两位呢,虽然他们自己宣称是因为“知恩图报、有情有义”才会带上尼尼一起逃的,但克劳泽在交谈中很快就洞悉了真正的原因……这两人,一个是政治犯、一个是科学家,都不是能力者,在不知道上面几层是什么状况、又没有能力者帮忙的情况下,他们对逃走这件事显然是没有多少把握的;所以,他们才抬上了尼尼,若是能找到什么医疗手段、或是等尼尼自行恢复过来,他们就有了靠山……而若是遇到什么变故,他们则可以把尼尼当做“筹码”交出去。 这些想法,克劳泽看破是看破了,但没有说破,他只是告诉那两人“越狱的通道已经畅通,可以放心往上去了”,然后就说“这个外星人由我们来接手就行”。 那两人闻言,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全盘接受,道了几声感谢便离去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在能力者面前自己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既然人家给脸、客客气气地让你们走,那就赶紧走。 而克劳泽他们,则带着奄奄一息的尼尼重新回到了通风管道中,通过这“捷径”直接往出口层去了。 ………… 另一方面,女监侧,第六狱,“幽泉煞伐”。 和男监侧一样,这边的“四、五、六”三狱也是处于同一层的。 突入女监这边的逆十字成员们,由于战斗力上的差距较大,所以暗水和凯九这两位已经早早地路过此层,直扑底层而去。 而剩下的车戊辰、榊无幻、孟夆寒这三人,虽然是同时来到这一层的,但不知为何……他们竟然走散了。 此刻,在这第六狱中,车戊辰正独自走着。 昏黑的楼层中,红色的警报灯仍然亮着,但警铃声早已停止。 车戊辰在狱警的尸体和建筑的残骸间缓步穿行,戒备的目光扫过了一个又一个阴暗的角落。 几分钟前,他就察觉到了——自己已经遭遇了敌人。 车探员是一个习惯在行事前充分准备的人,这也是一个职业卧底应有的素养,所以他在今天的行动之前,是牢牢记下了九狱各层建筑结构图的;眼下,据他计算,来到这一层后,自己途径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图纸上记录的范围,而且,周围那沉重的、充满着诡异气息的空气,也透出一种“能量”特有的质感。 “小辰,是你吗?”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呼唤声。 女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 “小辰,你来找我们了吗?” 接着,是男人的声音。 车戊辰很快就听出来了,这是他那已死去多年的……双亲的声音。 于是,他循着声音,转身,回头。 果然,两道与记忆中完全一致的人影,已站在他身后仅仅两米开外的地方。 他的父母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看起来还比较年轻,穿着也很普通,只是,两人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那不是“人”该有的那种白。 “还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呢……”看了那两人几秒后,车戊辰移开了视线,看向了侧方一个无人之处,平静地接道,“可惜……这种伎俩对我来说是没用的,与其制造这种‘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的幻象,你还不如做点狱警的幻象出来,或许我上当的概率还会高些。” 第二十六章 梦战 2195年,春。 水晶郡,某商业区。 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妇正推着婴儿车在街上走着。 和暖的阳光洒到车里,照亮了婴儿那稚嫩的脸庞。 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父母给予他的这份基因,本应是一种幸运,然而…… 那天,这个孩子被人抢走了。 两个娴熟的人贩子互相配合,一个上前分散母亲的注意力,另一个趁机抱走了熟睡中的婴儿。 四个月后,这位母亲积郁成疾,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孩子的父亲本是一名有着体面工作的公务员,但在痛失妻子的双重打击下,他选择用一瓶烈酒和一发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尚未记事的婴儿在人贩手中是抢手货,尤其是男孩儿;如果再加上长相可爱、养得健康等因素,那价格可以抬得更高。 在这次案件中,这个婴儿无疑就是件抢手货,在被拐走十几天后,他就被送到了龙郡的某座城市,由一对姓车的夫妇领养了,或者说……是被“买下养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依然算是走运的。 “愿我那被拐走的孩子在某个地方被他人当成亲生的一样抚养,好好长大成人”是绝大多数孩子被拐的家庭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然而现实是……大部分被拐走的小孩并没有那么好运。 就以车戊辰为例,如果他被拐时是个已经记事的孩子,那他很可能会被割去舌头、打断双腿,变成乞讨的工具。 而如果他是一个女孩,他可能会被一些有着特殊嗜好的变态买走,也可能被当成童养媳圈养在某个闭塞的环境中,终其一生作为一个生殖和劳动的工具。 ………… 买下车戊辰的那对夫妻,家里还算是有点儿钱的,即使够不上中产,至少也好过工薪。 那个男方的家里的封建守旧思想根深蒂固,而女方的家里也是见钱眼开,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这对男女的结合与其说是婚姻不如说是买卖——让两个思想狭隘的家庭双双满意的买卖。 既然是这样的家庭,那自然是抱着“必须养儿子传宗接代”的理念的,但很遗憾,男女双方的身体都有问题。 若这问题仅出在女方身上,这男的很可能就会找代孕、找小三、甚至会去找女方家里索赔并离婚;但问题出在男方身上,他们家就有不同的标准和应对策略了。 起初,这对夫妇也打算走法律规定的领养程序,然而,由于这两人各自都是从学生时代起就有了很多的不良记录,即使经济条件尚可,他们依然被领养机构拒之门外了。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按规定走流程不行,“找人帮忙”就是了。 他们贿赂了一名地方领养办事处的负责人,对方表示,“虽然在明面上、根据你们的材料,我无法帮你们向上头递交申请,但我可以介绍别的路子给你们……等孩子到手了,我还可以帮你们搞定他的出生文件,只看档案他就跟你们亲生的一样;不过……这事儿要抽取一定的佣金,不便宜。” 能把这话撂下,就说明这名负责人已不是第一次操作这样的事了;他在联邦高层自然是有靠山的,要不然也不敢在体制内推销这贩卖人口的生意。 可以说,这已是一条很成熟的产业链、利益链。 且这根肮脏的、以无数家庭的毁灭为食的链条,养活了、养肥了很多人。 ………… 车戊辰的童年并不好过。 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和“养父母”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仅仅是看到那张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脸,他的“父亲”也会莫名恼火。 再加上……那几年间,车氏夫妇各自都做了些失败的投机买卖,几乎败光了家底;由奢入俭的两人都开始酗酒、赌博,脾气也都越来越差。 在两家人老一辈眼里,车戊辰也只是个“无奈的选择”,不仅是外貌,车戊辰的智力、性格……也都跟这个家庭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当他在成长过程中对“养父母”灌输的一些理念提出质疑,乃至做出有力的反驳时,得到的往往不是理性的探讨、而是恼羞成怒的打骂。 终于,到了初中时,正值叛逆期的车戊辰开始让他的“养父母”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畏惧”。 他就如一匹委身于畜圈内的虎狼,随着眼界的开阔和心智的成熟,他那锋利的獠牙逐渐显现。 也正是在这一年,车氏夫妇将他送入了“阳光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期望着可以借汤教授之手,将他“矫正”为一个“听话的孩子”。 像车氏夫妇这样的人,其实是十分典型的——眼界和器量的狭隘,还有那种浸透在骨髓里的自私、愚昧、反智、无能……让他们不断做着错误的人生选择。 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心安理得地将他人推入不幸的深渊,但当自己遭遇不幸时,他们则会极度心理失衡、怨天尤人、乃至报复社会。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将自己引向毁灭的,就是他们自己。 ………… 数年后,车氏夫妇死于一场事故。 至少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这是一场“事故”,且没有任何警员看出什么疑点来。 既然是“事故”,便也不会有太过深入的调查,很快就结案了。 那之后不久,车戊辰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 他自己打工赚取学费,并迅速和老家斩断了联系。 多年后,当上“巡查官”的车戊辰,自是查出了自己并非车氏夫妇所生,也知道了亲生父母在多年前就已死去。 不过这时,他对这些事,也已没有什么感觉了。 这些调查的结果,也无非是验证了他在少年时就已确信的事实罢了。 ………… 时间,回到现在。 九狱,女监侧,第六狱,“幽泉煞伐”。 那个让车戊辰看到死去的“养父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之一——“梦师”,萨拉·安布罗林。 她也是目前仅存的一名还在抵抗的副监狱长了。 而她的能力,从其称号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即“侵入自己制造的梦境之中,并在梦境中将人击败或杀死”。 某种角度来看,其实和车戊辰的“白日梦”差不多,不过……细究起来,还是有些区别的。 首先,车戊辰的能力……至少在他目前的级别,还需要用手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才能发动,但萨拉的能力已可以在中距离上直接发动。 其次,车戊辰的能力可以对任何精神状态的人立即生效,但萨拉的能力一定要在某个目标“睡着”或是“走神”的瞬间才能乘虚而入。 其三,也是最大的区别,他们在“筑梦方式”上有着根本的不同:车戊辰的“白日梦”是由施术者“完全掌控”的,他在梦境中制造的场景并不需要丝毫的逻辑或者受术者记忆的支持,唯一的限制就是他自身的想象力;而萨拉的能力是“以受术者脑中的‘印象’和‘记忆碎片’为支点展开梦境”,好处是……这样做出的梦境往往直击要害,可以很高效地将人的意志击溃,坏处就是梦境有所限制,不可能出现受术者认知以外的东西。 “哦?你居然能看到我?”在车戊辰对着空气说了那段话后两秒,萨拉现身了,并回应道,“不简单啊……不愧是亲手杀掉双亲的男人呢。” 萨拉在审讯领域也是很有造诣的,她知道怎么用语言去刺激别人,让人失去冷静、失去情绪控制力……最终将其心理防线摧垮。 “你也不简单啊。”然,车戊辰闻言,却是面无表情地回道,“都什么年代了,还制造出这么无聊老套的梦境……想必是看了不少二流的家庭伦理剧和恐怖片吧,这就是大龄剩女的日常吗?” 如果说萨拉是一名合格的审讯官,那车戊辰就是审讯界的摇滚巨星;虽然车探员读不了对方的记忆碎片,但凭借着事先看过的人员档案,他就轻易的、精准地找到了一个让对方极为在意的痛点。 “嘁……”果然,听到“大龄剩女”这四个字之后,萨拉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愤怒和杀意全然写在了其脸上;就连周遭的梦境也因她的情绪变化发生了些许扭曲,顷刻间便有一股无形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出,让车戊辰仿佛置身于一个逐渐攥紧的拳头之中,透不过气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就这么不愉快吗?”车戊辰见战术有效,立马乘势接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很同情你这种人……要不这样,你现在马上投降,我保证能求组织放你一条生路;另外我还可以顺带帮你介绍几个好男人……你要是有迫切的生理需求,等不急跟他们混熟,我本人还可以勉为其难,暂时担当你的炮……” 乒—— 这一瞬,一声尖锐、响亮的、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打断了车戊辰那不带脏字儿却又不堪入耳的嘲讽。 紧接着,那股无形的压力就变成了有形之力,将车戊辰压得直接跪倒在地、汗如雨下。 “口无遮拦的渣男……”萨拉望着车戊辰,用杀意昭然的冰冷语气道,“本想从你那里套一些情报出来的,但既然你自己找死……” 她这是实话。 事态发展到了这一步,萨拉肯定也很清楚靠自己是无力回天了,但如果她能在逃命之前、从劫狱组织的某个成员身上获取一些情报……那她逃回联邦后自然也好交代一些,没准还有功劳可领。 抱着这样的想法,萨拉才会埋伏在此。 几分钟前,最先途径此地的凯九和暗水,一个很强、另一个根本不是人,萨拉自不会对这两位动手;而后来赶到的车戊辰、榊无幻和孟夆寒这三人,又有两个感觉太弱了…… 按照一般的逻辑,杂鱼知道的应该不多,所以,萨拉最终选择了实力中等的车戊辰下手。 “呼……”车戊辰调整着呼吸,喘着粗气回道,“你……以为……哈啊……自己能……杀我?” “呵。”萨拉冷笑了一声,她都懒得回答对方的问题。 下一秒,车氏夫妇的幻象急速变化,双双七窍流黑血、十指长成钩,俨然就是恐怖片中常见的厉鬼形象;同时,车戊辰身下的地面则变成了一片血色的泥沼,他还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沼中就伸出了数十条纤细的胳膊,将他全身都覆盖住,并缓缓向下拖去…… 四肢、躯干、最后是头。 短短数秒,车戊辰就被拖入了血沼中,连个泡都没冒。 三分钟后,萨拉解除了能力,从藏身之处走出,绕过一个房间,来到了车戊辰的尸体旁。 在“梦境”中死去的人,现实中会是类似的死法,但未必会有相应的“外伤”。 比如在梦境中被砍头的人,现实中其脖子肯定还是连着的,但其大脑则认为自己的头已经断了,他/她的身体也会停止对大脑的供血及供氧,继而造成死亡;又比如在梦境中溺水的人,现实中其肺部也会充血并停止活动,最终缺氧而死;还有在梦境中暴食而死或饿死的人,那现实中自然就是胃部穿孔或体内糖分、脂肪等急速流失而亡。 眼下,车戊辰的体征就显示……他在充满空气的环境中“溺死”了;他的睑结膜、粘膜、浆膜都有瘀点性出血,口鼻处还都流出了些许淡红色的泡沫状粘液。 像这样的尸体,萨拉见得很多,可以说见怪不怪;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她还是走了过去,蹲到尸体旁,伸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脉搏。 就在她确定对方已经死透了的这个瞬间……车戊辰的眼睛,竟是猛然睁开了。 这一变故,让萨拉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 她此时恐惧,与战斗能力无关,就算有活人用枪指着她,她都不会这么害怕,但一具刚刚被她确认已死的尸体在这么近的距离突然睁眼瞪过来,她不可能不吓一跳。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看着踉跄后退的萨拉,车戊辰的“尸体”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接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杀我?” “不可能的……”一息过后,稍稍冷静下来的萨拉停止了退却,凶级能力者的自信让她重拾了战斗的勇气,“刚才在梦境里,你绝对已经被我杀死了……”她顿了顿,想到了一个假设,“你这家伙……莫非是有复活的能力吗?” “你是这么考虑的啊……”车戊辰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后悠然地接道,“那么,又是什么让你认为……此刻你已经脱离‘梦境’了呢?” 第二十七章 捕获,作法 四点十二分,第一狱,“酆泉号令”。 一边用物理手段“开路”,一边往底层赶的暗水和凯九……来到这一层时,刚好遇到了撤退中的杰克和薛叔。 眼下,杰克和薛叔为了摆脱猎霸的追击,正从禁区往上层反向移动。 而跟着子临从深渊之壁“正门”攻入的凯九和暗水,则是从女监一侧一层层杀到了这里。 两队人,在这个不分男女监的第一狱里,刚好产生了交集。 这一刻,不需要言语,双方也都知道,彼此的“任务”已经可以“交接”了。 杰克和薛叔是来刺杀秋正一的,因为他们的能力比较适合用来对付“人”;而暗水和凯九,就是来收拾猎霸的,因为他们俩更适合跟“怪物”战斗。 短暂的眼神的交流后,杰克和薛叔头也不回地往男监那侧的通道跑去了,紧随在二人身后杀过来的猎霸,则跟暗水他们撞了个满怀。 锃—— 照面瞬间,便是浩力相冲。 凯九,猎霸,错身对拳,铮鏦乍起。 两具充盈着能量的强悍肉体最直接的交锋,并无拳拳到肉之声,却现金属撞击之鸣。 紧接着,两人便化为两道虚影,宛如两股有棱有角的旋风,在这个四壁皆是合金的空间里横冲直闯、交缠相斗、肆意毁坏着周遭的一切。 见凯九已经开始牵制对方,暗水这边也开始行动,他默默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就像伸入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亚空间一般……不多时,他就从体内掏出了整整八支装满了液体的特制合金针管。 暗水将这八支针剂分别夹在了自己双手的指缝之间,为了方便“同时注射”,他还将自己的两根大拇指都增长变形了。 准备完了这些后,暗水立即开口,对正在缠斗中的凯九道了一句:“要头。” 闻声,凯九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下一秒,他就突然改变了战斗的节奏,聚力拳上,以陡然爆发的速度欺近到猎霸身前,对准了对方那庞大的躯干就是一拳。 如果把秋正一的“破坏”攻击比作抗生素杀细菌,那么凯九的这一拳就是钉子扎木板——凯九的攻击并没有那种使事物“瓦解粉碎”的性质,单纯就是“大力出奇迹”。 但只要力大到一定的程度,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猎霸在中了这一拳后,身体的本能让他做出了和刚才受到“破坏”直击时类似的“断尾反应”,他的躯干立刻就被“舍弃”了,其胸腔到胯部的部分承受了所有的伤害,眨眼间就被震成了一团肉酱,而其头部则朝上方飞了出去,胯部以下失去控制倒落在地。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五秒左右,猎霸就可以由头部重新长出一个完整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可以让头部悬浮于半空、并用一些远程手段发动反击来拖延时间。 可惜……这次,他是一对二。 暗水的速度更在凯九之上,且他早已看准了这个时机,几乎在猎霸的头刚刚脱离出去的刹那,暗水的身影就已经杀到了猎霸的眼前。 那一瞬,八支针剂,齐齐插入了猎霸的头皮中,并由暗水那两根变形的大拇指推药入颅。 也不知暗水注入的是什么东西,但在药物进入猎霸的脑袋两秒后,猎霸的“肢体再生”就停止了。 此时,猎霸的身体刚刚构建完心脏、左侧的肺叶、和部分的肩膀……在这个状态停下来并失去意识,他很可能会死;好在他这个身体的求生力极强,当发现再生能力被抑制后,立即就做出了相应的自保机制,用“自愈”能力封闭了现有的活体组织,然后在内部进行了紧急的变异调整,形成了一个更微型自循环生理系统,做完这些后……他的大脑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停止了工作,陷入了昏迷。 “任务完成,准备返回。”一息之后,暗水抓起了猎霸的“剩余部分”,道了这么一句。 刚说完,他就把自己的嘴张得跟一个麻袋那么大,并把猎霸“塞”了进去。 “哼……麻烦的家伙。”凯九对暗水的行为见怪不怪,他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拳头,冲着那已经血肉模糊的五指念叨了一句。 原来,根据上一次被秋正一攻击时的经验,这次猎霸在受击的瞬间还做出了一定的应变:他将躯干外层的皮肤软化,将内部的结构变形,形成了一个类似“皮球包铁海胆”的状态,这样一来,当凯九的拳头打上去时,猎霸腹中的硬刺便会穿过柔软的皮肤扎到凯九的拳上。 虽然这种接触也只发生在零点几秒之内,一旦力量的转移完成,猎霸的躯干还是会碎掉,但这方法的确也让凯九受了伤。 更关键的是……猎霸的这种“应变”,都是由身体的“战斗本能”在驱使的,并不是他本人“思考”的成果。 这种可怕的“成长性”,无疑正是子临“造就他”和“活捉他”的原因。 ………… 另一方面,女监侧,第六狱,“幽泉煞伐”。 榊无幻和孟夆寒两人也已在这层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了。 一路上孟夆寒一直在碎碎念着什么,一下说是遇到了“鬼打墙”,一下又说停下算一卦该怎么走,榊被他烦得不行,但因为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这道士去瞎折腾。 幸好这状况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又走了一段之后,两人眼前的道路忽然就不再重复,并且,他们遇上了方才与他们走散的车戊辰。 “诶?车探员,你刚才去哪儿了啊?”孟夆寒见到同伴跟见到亲人似的,就差来一句“可想死我了”。 “处理了一下这位副监狱长呗。”车戊辰边回话,边侧过身,歪头示意了一下倒在自己身后墙角处的萨拉。 毫无疑问,此时萨拉已经死去了,所以榊孟二人才能从“梦境”中走出来。 “嚯?”孟夆寒抬首一望,随即就看向车戊辰,脱口而出,“先奸后杀?” 就连车戊辰这极擅控制表情的人,被他突然这么来一句,嘴角也抽了一下:“你是从哪儿看出‘先奸后杀’来的啊?” “大概是从死者那一脸被玩坏的表情吧……”孟夆寒还没接话,榊就在旁扶额吐了个槽,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话到底是在吐槽哪一位。 “死于精神攻击的人不就这样儿嘛。”车戊辰回道,“再说了,她身上的衣服都还穿得好好儿的呢。” “不不不……”不料,一秒后,孟夆寒上前拍了拍车探员的肩膀,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抽了一半的雪茄、深吸一口,用一脸“老哥我都懂”的神色接道,“你……不用跟我们解释。呋——我们都知道,你是掩盖犯罪现场的专家。” 说罢,他也不给别人辩解的机会,就走开了…… 车探员凝视了这货的背影很久,期间数次强压下了在背后打黑枪的念头,最终,在与榊那“过来人”的眼神交汇之后,两人一言不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没有再去跟孟夆寒争辩什么,只是拉上这道士,继续往下层去了。 一路无话,三人继续进发,并在女监侧的第二层“重泉斩馘”遇上了折回的暗水跟凯九,但双方也只是简单交流了几句就分头行事了。 不多时,车、榊、孟三人,也来到了“禁区”。 和今天所有参与行动的成员一样,他们……也有他们的任务。 四点二十五分,孟夆寒,来到了“冥界大门”前。 此时的他,已默默收起了那江湖骗子的嘴脸……负手而立、肃然凝望。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看到这一幕,还真有可能觉得他是个世外高人。 “嗯……”片刻后,孟夆寒好像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当即回头对车戊辰和榊道,“二位……布阵吧。” 那两位本来就是来配合孟的,故而也没说什么,毕竟在“道术”这块他俩是外行,只能听眼前这个专业道士的指挥。 于是,在孟夆寒事无巨细的指点下,三人利用地上那几个肉茧里残留的大量鲜血,开始在“冥界大门”的周围画“阵”。 由于阵图里的细致之处都只能由孟夆寒来完成,车和榊自然就得多干些粗重活儿了,比如清理地上的尸体和秽物、取血、画基本轮廓、给孟夆寒举灯照明等等。 三人的配合也算默契,十分钟不到就搞定了一个“血印大阵”。 别看孟夆寒这人平时吊儿郎当、油嘴滑舌、没个正型,他画出来的阵图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若从空中俯瞰,这个整体呈圆形的阵图画得极为工整,且其中没有任何一块含混不清之处,即便是外行人也能在阵中看出些许阴阳、八卦、五行之象。 只是……此阵中的阴阳八卦五行,皆是“逆形”,非但如此,阵象“周天”遍布的神佛星宿,都被画得有些古怪,似是带着戾气。 画完阵图之后,孟夆寒又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罗盘拿了出来,放到了阵眼之上,作为压阵的法器。 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开口道:“事不宜迟,我这就作法……你们俩来当我的护法。我开始后,你们就站到两翼,防止有人来打搅我……此阵最为忌讳的是作法期间有人触碰到我的法身或有‘异物’入阵,所以这两点你们得加倍留意,一旦发生类似的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俩要是无聊,聊聊天行不行啊?”虽然榊在问这话时,语气是一种拉长了嗓门儿不耐烦的感觉,但说话之间,他还是乖乖站到了自己应站的位置上。 “其实是可以的,只要你们小声点别吵到我就行。”孟夆寒回道。 “这样啊……”榊闻言,即刻看向站在七八米外,与自己对称位置的车戊辰道,“那车探员,咱们来聊聊信仰吧……我先说,我相信科学。” “行了,别贫了。”车戊辰其实并不爱搭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比起相信科学或鬼神,我更愿意相信子临分配这些任务都是有原因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榊也知道玩笑该到此为止了,所以就耸耸肩,不再言语。 当周围环境安静下来之后,孟夆寒便闭上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朝前走了几步,开始了施为。 此刻,因为莉莉娅已将“冥界之刻”带离了这个空间,所以“冥界大门”……或者说这个“被限制装置定在此地的次元黑洞”又重新回到了稳定状态;在这种状况下,孟夆寒就算站得离门较近,也是不用担心会被吸进去的。 但见,这道士闭目数秒,酝酿一番,随即就怒目圆睁、双臂一展、掐诀念咒起来。 “神异之物,灵而有性,虚而无象,虽迎不测,影响莫求…… “神性虚无,体无变灭,形与道同,故无生死…… “存亡在己,出入无间,身为渣质,犹至虚妙……” 伴随着他的口诀,地上那些组成阵图的血竟开始发出幽幽的光芒,冥界之门也有了微妙的反应,但这次并没有出现“次元通道开启”时那种将外物“吸引进去”的效应,反而是有一股“斥力”在将周遭的事物向外“推”。 见此情景,榊和车探员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虽然他们也都知道孟夆寒应该是真有些本事的,但当这种玄学场面实际在眼前上演时,这两个并不信鬼神的人在三观上肯定还是会受到些许的冲击。 而就在这个两人双双走神的当口,更加玄幻的场面……上演了。 却见……在那远处的阴影中,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实体,从秋正一的尸体内飘了出来,并缓缓朝阵法这边靠近而来。 “师侄,多年不见,你似是已经得了你师父的真传呢。”秋正一的“鬼魂”一边靠近,竟还一边开口说话了。 他话音未落,孟夆寒那边忽地停止了念诀,缓缓转身,露出一个榊车二人从未见过的冷厉神色:“秋青平……你这个被逐出师门的败类,有什么资格自称是我师叔?” “资格?呵呵……”秋正一继续逼近着,“笑话!”他突然暴怒着喝道,“你的师父……又有什么资格来继承正一道统?就凭他比我早入门几年?哼……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我的天资与他有云泥之别,就说这一手‘借尸还魂’之法,你师父会吗?” 第二十八章 祸应 秋正一,原来并不叫秋正一。 他的本名是秋青平,那“正一”二字,是他自己改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才是“正一道”真正的传承者。 很多人都有他这种毛病——越是缺什么,越是要现什么。 卑鄙之人总强调着道德;下流之人想伪装得高尚;自卑之人容易盲目的自尊自大;窃盗之辈最爱问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 种种原因,让这些人即使身居上位,也难以拥有那份上位者的“从容”。 而当我说“种种原因”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在指一些不光彩的过往,aka——黑历史。 秋正一,不……应该说,秋青平,无疑就是个有黑历史的家伙。 他少年时便拜入正一道门下,因天赋过人,学艺十余载后,便已成门中第一高手。 然而,秋青平并不安于仅仅当个独善其身的道士,更不甘终其一生只做些驱邪避祸、行侠仗义之类的事情——那些事的回报实在太低了。 秋青平想要的是扬名立万、是富贵荣华,而且他也很清楚,凭他所学到的道术,要实现这些很容易。 于是,他就跟师父提出,想将他们的宗门做大、广纳门徒……最好呢,是直接投靠联邦,依托政府的力量成立一个特殊的部门;届时,肯定会有不少权贵子弟来求这些“不需要身体改造就能学到的神通”,而他们呢,只要给这些人传授一些粗浅的入门道术,即可收敛大量的钱财……至于那些核心的知识,则继续把控在自己手中,成为他们跻身上层阶级的筹码。 从这番规划就能看出,秋青平的确是一个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 可惜,他这种与道家“无为”、“不争”的思想明显背道而驰的主意,被他的师父断然拒绝了。 当然了,这也是在秋青平意料之中的……他在向师父提出这个建议时,自认已学会了门中的所有道法,所以有没有这个“师父”在,对他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若师父答应了他这套计划,那秋青平念在两人的师徒情分上,还可以让对方多活几年,毕竟老头子那“正一道正统掌门”的名号还是有点儿用处的;但既然对方“不识抬举”,秋正一也就“不客气”了……在被训斥之时,他直接就突下杀手,将恩师当场格杀。 在这个时代,正一道门徒稀少,掌门死后,门中除了秋青平外只剩五人,一个是秋青平的师兄李炳乙,一个是李炳乙刚收几年的小徒弟孟夆寒,另外还有秋青平的师弟三人。 秋青平弑师之后,立即就去威吓自己那几位同门,让他们尊自己为掌门正宗,并加入他的计划;他那三个师弟都还年轻,个个儿都是当场就跟他翻脸,要替师父报仇,结果也都死在了秋青平手下。 唯有李炳乙,老奸巨猾;他表面上虚与委蛇、满口答应,一副贪财无德之相……但等秋青平反应过来时,李炳乙早已带着孟夆寒和门中遗宝“天机盘”不知所踪,走时还留下一张纸条,上写歪诗一首—— 正一今逢灾劫倾,弑师逆徒恶满盈。 禽兽尚有五常在,畜生不如秋青平。 那天,秋青平站在人去楼空的房间,惦记着被人拿走的宝物,又看着这骂自己的诗,差点儿气得胃穿孔。 后来……又过了些年。 秋青平加入联邦的志愿是实现了,毕竟他比起普通人来要强很多,但他推行“正一道”的事儿进展几乎是零,因为没人鸟他…… 虽然秋青平在道术方面的天分很高,但对于观星卜卦、阴阳风水、道心道理这些东西,他非常不擅长。 说得再直白些,就是——口才差、忽悠能力极弱、江湖骗子那一套基本不会玩儿。 这事儿若换成他师兄李炳乙出马,根本不用展示什么真东西……光凭一套嘴把式功夫,顺带变几个戏法儿,李炳乙就能从联邦政府那里骗到一笔资金,成立个合法的教派,没准还能申请到免税的道观用地…… 但李炳乙是有自己的底线的,用坑蒙拐骗之法去伸张正义、劫富济贫……他做;消费宗门的事情,他坚决不做。 反观秋青平,那是想做做不成。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讽刺,到这个时候,秋青平再后悔自己杀同门杀得太草率,已经晚了。 于是,他只能改变策略,找别方式让自己往上爬,并在不久后想到了——“借尸还魂”。 此后的几年,秋青平一直在物色“新的身体”,最终,他盯上了一个并级的能力者;这个能力者不算很强,但其能力“破坏”却有着非常可观的潜力,最关键的是……这个能力者还很年轻。 秋青平略施手段,就将这个人控制住了,当天,他就用“借尸还魂”之法夺走了对方的身体。 当然了,这种“借尸还魂”肯定是有代价的,那代价就是秋青平原本的道法修为……或者说“道力”……在转移到新的躯体后会散尽,只有相关的知识还保留在他的记忆中。 换言之,他若想把道法恢复到当初的实力,就得从头开始修炼。 秋青平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他当初所学的东西,并未让他在联邦混出太大的名堂;比起练这些,他觉得还不如去修炼异能。 从那天起,他便化名秋正一,以这个新的身份加入了联邦军。 凭借着自己的道术知识,他修炼起异能来也是事半功倍,短短十年左右,他就从并级练到了狂级。 也顺理成章地爬到了现在这个地位。 至于道术方面,秋青平唯一重新练回来的一门本领,就是“借尸还魂”……有这手在,哪怕他意外死亡也没事;只要在其死后的一炷香之后、到一天之内,附近有别的活人靠近,他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可以说,这个男人……什么都算到了。 即使是被杰克刺杀,他也没有彻底死去。 按照秋青平的设想,根本不用一天、三个小时不到就一定会有人来到这个禁区的……至少负责来善后的联邦军肯定会下来看看;那时,他就可以随便找个倒霉蛋儿“夺舍”还魂了。 可就连秋青平也没有算到的是——此刻,最先来到他面前的人,竟会是孟夆寒。 这个“意外”,可以说让他十分惊喜。 方才,秋青平一眼就辨识出了孟夆寒身上的正一道力,结合其年龄还有长相,不难猜出这就是当初师从李炳乙的那个小鬼。 如果是占据了孟夆寒的身体,秋青平就不必重新修炼多年去再度获得“借尸还魂”的能力了,因为这个身体本身就有道力存在,他可以随时再去找更强的身体进行转移…… 念及此处,秋青平又不禁想道:“刚才那个刺杀我的家伙,好像就挺厉害的,他用的似乎是时间系的能力……这种身体若是被我得到,结合我的道术知识修炼一番,那我势必是天下无敌了。” 他这边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缓缓欺近对方,而孟夆寒那边呢,自也不会坐以待毙。 “你这个败类,来得正好,今天我就要替正一道清理门户!” 很难得看到孟夆寒会这么一本正经、大义凛然地朝人大喝这种台词。 但这家伙着实是“帅不过三秒”的那种类型,前一句刚说自己要“清理门户”,后一句立即就转头对两名同伴道:“来,左右护法,你们上!” “哈?”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我们上?”他又转头看了眼正在“飘”来的秋青平,接道,“那你是要我们冲他吐口水、撒盐、还是撒豆子啊?” 砰砰砰—— 车戊辰就没他那么啰嗦,闻言后,举枪便射。 但……子弹肯定是打不到“魂魄”的,故而射击无效。 “真他娘的见鬼了。”攻击未果,车探员也只得放下枪,来了句与实际情况结合的脏话。 “哼……别白费力气了。”秋青平见状,冷笑道,“我跟你们已经不在一个维度了,这种攻击怎么可能有效呢?” 说罢,他又看向了孟夆寒:“师侄,你也可以省去虚张声势的力气。 “我早已看出……你摆的这是瘟癀封煞大阵;以新鲜尸骸的血秽画下阵图,内布逆转乾坤阵象,请戾化的周天星斗坐镇、吕岳正帝为首,阵眼处再压上道门至宝‘天机盘’……这等阵势,你无疑是准备封闭此处的冥界大门。 “眼下你凶阵已开,顿则蓄,蓄则破,退则亡,转则泯……俨然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仅仅是停下来跟我对峙,对你已是极为不利……而你若退出阵来,或是将道力从阵中抽来对付我,那你和你的同伴都会当场死去。 “所以……我劝你,还是乖乖让我夺舍算了……那样,我还能帮你完阵,说不定还会放这两人一条生路。 “你要是执意反抗,那我就进阵;‘异物’一入,阵毁人亡,届时我直接夺你的尸身也是一样。” 他说得这段话,只有孟夆寒全听懂了,车戊辰和榊虽不是全都明白,但带有恐吓意味的核心主旨还是听得出来的。 事已至此,他们貌似已是退无可退、也别无选择了。 也就是在此刻……车戊辰,做出了惊人之举。 砰—— 伴随着又一声枪响,车探员居然将一发子弹打向了榊的脖子。 虽然车的枪法不敢说像杰克那么准,但在这个距离上打一个固定的目标还是很稳的。 一秒后,那发子弹便从榊锁骨和颈项的交界处贯穿而过,打断了他的颈外动脉。 一脸惊骇的榊当即跪地,用双手死死摁住伤口止血,并抬眼瞪向了车戊辰。 “你……”孟夆寒也被这一幕震惊了。 别说孟夆寒了,就连秋青平也惊了,他都看不懂这是在演哪出。 “别紧张。”车探员还没等孟夆寒把话说完,就开口应道,“……这是子临的意思。”他顿了顿,再解释道,“来之前,他给了我个人一条秘密的指令,让我在‘局面陷入绝境之时’,就去攻击榊……最好呢,是打出那种可以致命、但又不会立即致命的伤势……” 他说到这儿时,已经侧躺在地上的榊特意腾出了一只手来,朝他竖了发中指。 车戊辰不以为意,接着说道:“子临说,只要我那样做了,很快就会出现某种‘极端现象’将我们面临的危机解决。” “哼……哈哈……哈哈哈哈……”车戊辰话音落后,秋青平放声大笑,“你们的长官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不……应该说有病的是你们吧?上头跟你们说什么都信吗?哈哈哈……” 他的笑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蝴蝶。 黑色的蝴蝶。 通体漆黑到看不清细节,发出幽幽黑光的蝴蝶。 传说……在另一个空间,存在着一种叫做“冥蝶”的生物,它们负责为死者引路,为生命的消逝而起舞。 “什……”一息之间,秋青平的视线就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金属一样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些黑蝶移动起来,他循着这些奇特生物的移动轨迹望去,很快就在自己的身后……看到了一道空间裂隙。 “不……不……你已经……”紧接着,秋青平用极度惊恐的表情开始自言自语。 在场的另外三人并不知道秋青平究竟看见了什么,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并不存在什么蝴蝶或裂隙。 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去,在接下来的几秒内,秋青平的“鬼影”就像一团被吸入某个窟窿的有色气体一样,呈螺旋形在半空打了几个转转,顺带哀嚎了几声,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还真管用啊。”车戊辰见状,神情稍展,他一边念叨这话,一边已快步走向了榊,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医疗用品。 “你也别愣着啊,赶紧把法作完呐。”在给榊处理伤口时,车探员还不忘提醒一下不远处的孟夆寒。 回过神来的孟夆寒也不及多想,重新开始掐诀念咒了。 第二十九章 出渊 1月15日,晨,五点十分。 切尔诺贝利的废墟之上,人影绰绰。 那些人穿着囚服、有男有女,脸上神情各异。 有些人面露兴奋、有些人显得迷茫、有些则已在痛哭流涕…… 还有一些人,只是抬着头,呆呆地望着那片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很陌生的天空。 这些被联邦秘密关押于此的囚犯们,并不全都是好人,当然不可能都是坏人;他们,就只是人而已。 他们中有些是罪有应得、有些罪不至此、还有些完全就是无辜的,但命运还是将他们送到了这同一个地方——一个本该永远无法离开的地方。 人的意志是会腐朽的,且往往比肉体腐朽的速度更快。 九狱就是一个让人腐朽的地方,漫长而绝望的刑期在实际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之前,会先摧毁他/她的意志。 其实,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有很多早已经垮了。 当他们从“地狱”里爬出来,重新站在地表之上时,他们竟有些害怕、甚至有点儿想回到地下去。 因为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了他们容身之所。 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已与他们断了联系,他们的财产、事业、地位,也已烟消云散。 就连那些他们入狱前熟知、喜爱的事物,有很多也已成了时代的眼泪,被许多新生的事物所淘汰。 他们就跟一群真的已经下了阴间的鬼魂一般,似乎是不该再回来了。 但是,有那么一种东西、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仍留存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当他们再次呼吸到这种名为“自由”的空气时,纵是腐朽的土壤上,亦会重燃起生机。 “各位。”忽然,广播中,响起了一个男人说话声。 设在深渊之壁内的所有警报喇叭都可以作为广播使用,而这时,这些扩音喇叭,都已被控制在了逆十字的手中。 “‘逆十字’能帮你们做的,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子临的话语,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眼下,深渊之壁上的防御系统都已被关闭,南侧的大门也都已开启,所以……无需恐惧、也无需犹豫……跨过那堵在过去的一百年间让无数人绝望的高墙,你们便可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说的都是实话,早在半个多小时前,当博士把壁上的防御系统攻破时,留在飞梭上的k就趁势杀入了南部大门旁边的监控室;不到五分钟,k就搞定了龟缩在里面的几个卫兵,并直接用位于那个房间内的手动开关将南大门锁定在了“最大开启”状态,随后,k就把飞梭开进了墙内,停在入口后方并重新进入了隐形模式。 “当然了……自由,并不意味着安全。”停顿几秒后,不料,子临又将话锋一转,接道,“诸位的心里应该也都有数,从越狱发生到现在,也有两个多小时了,联邦那边不可能还没对求救信号做出反应…… “此刻,一支由蓝盾郡某军事基地被调遣来的联邦军地面部队已经从南部快速挺进而来,东北方向也有包抄过来的双鹰郡部队。 “即便你们今天逃过了这些军队的围剿,接下来要面对的也是被政府通缉的逃亡生活;那些没有做好相应觉悟的人……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回到你安全的牢房里,了此残生,也算安稳。” 他的这段话还没说完时,就已经有囚犯冲着南大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有一个,就有两个、三个……没过多久,所有的犯人,都选择了逃跑,无一例外。 即使是一些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年囚犯,也迈着蹒跚的步伐前进着。 没有人,甘于腐朽。 这些人宁可在通往自由的道路上凋零,也不愿再回到那个毫无希望的地下深渊中、再次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 同一时刻,九狱,男监侧,第九狱“凕泉考焚”。 侵入监狱的逆十字成员们,此时都已集中在了这层的监控室中。 此前被禁锢在隔离层里的副监狱长卡尔·冯·贝勒,也已被带到了这里。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抵抗的理由了,就算他能把在场的这些入侵者们全部杀光,也已改变不了九狱沦陷的事实。 所以,卡尔这会儿只能沮丧地坐在地上,当个闷闷不乐的俘虏。 “别以为你们已经赢了……”在子临关掉广播后,卡尔即刻嘀咕着插嘴道,“在正规军的面前,那些只顾各自奔命的囚犯不堪一击,依我看,真正能活着逃走的人不足两成……” 闻言,子临只是微笑,没有理他。 倒是兰斯蹲到地上,看着卡尔,用充满嘲讽的笑容接道:“呵……谢谢你把这件显而易见的事提出来再让我们都复习一遍哈。” 卡尔从他的笑容里解读出了一丝异样,想了几秒后,他又道:“什么意思?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会有多少死在逃跑的路上?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来劫……” “副监狱长先生。”这时,子临忽然打断了他,“以一个专业人员的角度,你能否告诉我……你认为什么样的监狱是最牢不可破的?” 卡尔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思索了片刻才回道:“你这是想向我炫耀吗?” 他会这么问,言下之意就是……他觉得九狱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安全的监狱了。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子临说着,也走到了卡尔面前,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持平,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最难攻破的‘禁锢’,并不是任何人造的实体,而是在……‘这里’。”说着,他便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 卡尔这一刻的眼神,说明他还没抓到事情的要领。 所以子临接着说了下去:“在今天以前,所有人都觉得‘九狱’是一个绝对不可能被攻破的地方,无论是联邦高层、军方、反抗军,还是那些活跃在地下世界的杀手、雇佣兵、能力者……但凡知道九狱存在的人,都认为这个地方就是‘终点’了。 “很显然,九狱不仅仅是一座监狱,更是一种象征。 “‘屠杀’反抗者很容易,但要将那些人‘控制’起来,却很难。 “真正的统治者,必须具备‘使用规则去随意定夺治下之人生死的实力’,以及‘保障这套规则能顺利运行的执行力’。 “九狱,就是联邦政府执行力的一大具象化体现;它的存在,就是在向全世界所有反抗联邦的人展示……无论你是谁、你有多强,我们也一样有一个可以关住你这种人的地方。” 他说到这儿,又停了两秒,观察了一下卡尔的表情变化,随即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子临将脸凑到对方脸前,直视其双眼道,“攻破九狱,释放里面的犯人……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即使那些囚犯出去以后全部死光也没关系。”他顿了顿,“重要的是,把‘就算是九狱也是可以攻破的’这一理念,植入人们的思想……” 听到这里,卡尔的冷汗已浸透了他本就已经湿了的后背。 他本以为……自己眼前的这群人,只是来自于某个比较有实力的反抗组织,其劫狱的主要目的是救出里面关押的自己人;但现在,卡尔只觉不寒而栗。 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监狱,就是人的思想。 推倒思维的高墙,远比推倒什么深渊之壁要困难得多。 “一群疯子……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理解对方的意图后,卡尔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联邦政府再怎么腐朽,至少还维持着这个世界的稳定和秩序……你们现在这样,将会把整个世界带入战乱之中!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而死?” “无辜的人本来就每天都在死。”这回,是兰斯接了他的话,“被自己无法反抗的制度和可悲的人生慢慢折磨死,还是被一发子弹带走……这本就不是一个数量上的问题;我们改变的不是数量、而是性质。” “胡说八道!”卡尔听了,仍然不服,他怒喝道,“全都是些歪理……那今天死去的狱警又算是什么性质?在制度下活得艰辛的人就算占得比例最高,但也绝不可能是全部,撇开上层阶级,还有很多安于现状的人,你们又凭什么让那些人陪葬?” “当然是凭借‘力量’了。”子临又接过了话头,回道,“你以为当初联邦成立时,就没有人为此流过血吗?你说的那些琐事,在时代的大潮中太过渺小了……任何的变革都是在冲突中进行的,如果所有人都能达成一致……呵……那联邦现在肯定好得很啊,阶级这种东西也早就不存在了;人类要是能做到那样,能学习、长进到那个地步……还要我们逆十字做什么?” “呵……”卡尔冷笑,“那么,将变革的意志强加于这个时代的你们,跟用制度奴役着这个世界的联邦……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没有说过有区别啊。”子临笑道,“还有……你小时候,就没听过一些坊间传闻,说当年这个联邦的成立……也和某个组织在背后的推动有关吗?” 尾声 揭幕 太阳已经升起。 蓝盾郡西北的雪原,在晨曦的阳光下,如一幅凄美的白色画卷。 在那破晓的地平线上,联邦军庞大的军势,像是一道黑色的山崖,静静肃立,严阵以待。 很多囚犯在看到远方那望不到边际的包围线时,就已丧失了逃生的希望。 但他们并没有丧失追寻自由的觉悟和勇气——就算在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中死无全尸,也比烂死在牢房里强。 人群,没有退散;他们自行结成了阵势,朝着那条黑压压的封锁线冲了过去。 那些强级以上的能力者们,自发地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为后方的人充当盾牌。 即使是那些无异能的普通囚犯,也都拿着从九狱武器库里夺来的装备义无反顾地发起了冲锋。 轰—— 当那群囚犯们渐渐迫近之时,炮击声,终究是响起了。 但这场战斗的一炮,却并非是联邦军打响的。 而是……反抗军。 正当囚犯们已做好准备迎接军队的首轮轰炸之际,一支“白色的军队”,突然出现在了联邦军的侧翼。 因为这支队伍无论是装甲的外壳还是士兵的衣服都用上了白色迷彩,所以他们从侧面靠近时囚犯们都没能发现。 又因为联邦军的注意力都在囚犯们那边,且反抗军装备了专门反联邦武器系统的侦测装置,所以联邦军这边俨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支白色的军队,是来自欧洲北方的反抗军组织——“哥萨克游骑兵”。 今天凌晨,早在联邦那边还没有收到九狱求救信号的时候,游骑兵们的总部就已收到了一段来源不明的加密代码;代码本身并不难破解,但破解后显示的信息却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段信息竟是预告了“九狱将在天亮之前被攻破”。 虽然这情报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能够将消息发送到反抗军秘密基地的人,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为了恶作剧而已……因此,游骑兵们立刻派出了侦察部队和无人机到九狱附近去查探,结果,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这情报居然是真的。 于是,他们立即召集了蓝盾军北部几乎全部的军力,火速赶往切尔诺贝利。 这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在游骑兵们的掩护下,囚犯们生存的希望立刻燃起,他们一边向着反抗军的所在侧移动,一边利用自身能力去配合反抗军的火力压制。 顿时,联邦军陷入了被两面夹击的窘境;虽然他们军势盛大、但因为包围线拉得太长,被打得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没有支撑太久,就开始节节后退。 另一方面,朝着切尔诺贝利东北部越河逃亡、以及顺流而下的囚犯们,也都在遭遇联邦军的围堵时受到了另外几支反抗军势力的救援。 卡尔所预测的“只有不到两成人能活下来”,并未变成现实。 顺利从九狱逃生的囚犯数量远超他、以及联邦高层的预估……且其中有很多人因为无处可去,直接就加入了反抗组织。 这一天,时代的齿轮,明显地转动了起来…… “九狱沦陷”事件,成为了点燃某条引线的火苗。 一个崭新的纪元,已拉开了序幕。 第一章 久别重逢 克劳泽走进书店的时候,其脸上的神态像是个正在重游故地的老人。 怀念的情绪,就算不该有,还是会涌现出来。 “你没变。”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天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朝对方走了过去。 “彼此彼此。”天一还是那样,穿着休闲西装、翘着二郎腿,手边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我猜你接下来会问我要喝点儿什么。”克劳泽没有跟天一客气的意思,来到桌旁就抽了张椅子坐下。 “你这是‘猜’吗?”天一笑道,“或者说……这还用‘猜’吗?” “我不想跟你就这个问题展开进一步的讨论。”克劳泽往椅背上靠了靠,接道,“反正你这里没有我要喝的东西。” 不管话的内容是什么,克劳泽的坐姿和说话的方式都显得很优雅;其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种高贵出尘的气质,不好描述……也不常见。 “让你喝点儿咖啡就那么难吗?”天一问这话时,还顺手拿起了自己的那杯咖啡,呡了一口。 “让你在店里准备点茶叶就那么难吗?”克劳泽反问。 他话音未落…… “老婆!”天一竟是突然的、毫无征兆地大喊了一声。 就在克劳泽开始怀疑这俩字儿是在叫自己、并产生了些许的动摇时。 咔嗒—— 伴随着门把转动的声音,天一背后的那扇门打开了。 那是通往他起居室的门,此刻,门内站了一个女人;虽然她穿着浴袍、贴着面膜、嘴里还叼着根牙刷,但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依然会看出这是位大美人。 “这才中午……叫什么叫?”伏月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天一,很不耐烦地应了这么一句。 “这不是来客人了嘛。”天一回头道。 “哈?”伏月闻言,视线微移,瞧了克劳泽几秒,然后就蹦出一句,“诶?你不是死了吗?” “唉……”克劳泽对于这种开口就提死的打招呼方式,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好……以及,对,我是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连死都死不安生。”他说到后半句时,语气上明显加重了几分,并看向了天一。 “呵呵……想安生可以啊,把自己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之后,我可以亲自送你再度归西。”天一笑着接道,“至于现在嘛……”他又一次转过头,拉了下伏月的手,“老婆,咱家还有茶吗?” “切……”伏月啐了一声,十分熟练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回屋里去了。 十几秒后,从门里飞出了一大包茶叶,正好砸在天一的后脑勺上,又过几秒,门就被甩上了。 天一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茶叶,摆到桌面上,言道:“那边有杯子和热水,你自己泡呗。” “我收回最初的话……”克劳泽虚眼望着他,“看来你还是有些变化的……” “是啊……长期的婚姻生活让我渐渐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天一仍旧是面不改色地说着耻辱的台词,“说实话,我现在连自己的内裤放在哪儿都不知道,厕纸用完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补充……” “你只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家里有些什么东西、以及分别摆在什么位置就可以了……不用一开口就是下三路的具体实例。”克劳泽打断道,“另外……在过去那几千年中,你不是已经结过三次婚了吗?” “那三次我娶得都是寿命有限的普通人类,为了配合她们的生活和社交习惯我不得不也去扮演一个正常的社会人,所以那几个时期我的生活方式和现在完全不同。”天一回道,“当然了,这种婚姻的结局……我想你也很熟悉了不是吗?” 二人谈话至此,克劳泽头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总而言之吧……”天一自然看出了这点,但他并未说破,他只是把茶叶又往前推了几分,扯开话题道,“我家现在也有咖啡以外的饮品了……”他耸耸肩,“女人嘛,你懂的,总喜欢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克劳泽也立即恢复了平静,扫了眼那茶叶的包装,接道:“虽然我死了挺多年的,但在我印象中这个牌子的茶叶可是相当高档的,要说乱七八糟……你现在喝得咖啡倒是……” 天一没让对方把话说完,便提出了一个很让人在意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往名牌的包装袋里加了一堆高碎和鼻屎?” “因为你连自己的内裤都找不到,所以茶叶的包装袋就更甭提了?”克劳泽也立刻做出了一个很符合逻辑的推测。 “哈!不错嘛。”天一笑道,“看来那个世界并没有让你的智慧也跟着腐朽呢。” “别跟我逗闷子了……”克劳泽起身,真的自己跑去旁边给自己泡茶,“‘烂摊子’是怎么回事,说说吧。” “首先是‘茶宴’……”天一也不再扯其他的,顺势入了主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创建这个组织的初衷,不出意外被继承者们给丢弃了。” “唉……”克劳泽对此好像也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更多的,是一份无奈,“还有呢?” 从天一那个“首先”就能听出,除了茶宴还有别的事儿。 “你那几位皇兄的后代也不让人省心,出了个自称‘珷尊’的家伙,蹦跶得还挺欢。”天一又道。 “他们跟我又不是真有什么血缘关系,这你也来怪我?”克劳泽泡好了茶,便走回来重新坐下。 “废话,当然怪你,谁让你当年没有斩草除根的?”天一理直气壮地回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初帝国的特权阶级虽已被废,但皇族和贵族的根基、余威都尚在;即便他们暂时、或真的不想搞事……但若干年后,一旦被有心之人挑唆或利用,他们的野心很快就会死灰复燃,演变成一股势力。” “所以……我又让你失望了是吗?”克劳泽喝了口茶,神情复杂地问道。 “没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天一道。 “我可不是在跟你道歉。”克劳泽又道。 “我也不是在原谅你啊。”天一道,“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情况,然后就像我刚才已经说过的……让你去把自己留下的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 第二章 东欧之火 2219年,2月1日。 这个半个月以来,“九狱沦陷”事件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影响正在逐步发酵。 就算是再无能的联邦官僚也能感觉到全球范围内的反抗军势力进入了一个空前的活跃期。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从九狱被劫的那天起,克里斯托城里的最高层大佬们基本上每天都在开会,从早开到晚,但这些会议能起到的实际作用却十分有限。 毕竟……敌在暗、我在明,在反抗军还没有实际动作前,联邦唯一可以展开的只有情报战而已。 但谍战这种事情,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推动起来的;情报战线上的战斗都是长期作战,在这种敏感时期让第一线的卧底探员增加活动的频率,跟让他们去送死没什么两样。 因此,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耐心、要低调、要隐忍…… 九狱事件本身已经给联邦造成巨大的打击了,若是因为慌乱而在这段时间做出一系列错误的决策,那只会带来更加难以预计的后果。 可惜,如今的联邦政府,并不是一个能在这种事件后保持冷静和从容的集团。 以当初莉莉娅被关入九狱的经历为例,不难看出——大部分九狱里的犯人,都和联邦高层的成员或其裙带有着私人恩怨;这其中,被直接陷害或迫害入狱的人占了九成,“家破人亡”这种级别的仇恨在这群人当中只能算是平均水平。 现在,这帮囚犯全都跑出来了,你说联邦的那些权贵们慌不慌? 就算有些官员和他们的家属并没有苦主被关在九狱里,但他们社交圈子里的人很可能有啊;万一大家出来见个面、喝个茶,或者在同一个别墅区里遇上了,站在小区里聊天时……突然就杀出一个“来了就没打算回去”、抱着“杀一个够本儿、杀你全家应该、旁边有人算你们倒霉”这种心态的能力者,那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在这种情势下,接下来的展开也是可以预见的。 对于权贵们来说……比起维护地方上的稳定,自然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更加重要。 为了保护权力的核心,联邦军欧洲各处的军力都有部分被调向了本来就已守备严密的水晶郡周边;许多地方上的官员也都无视规定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举家逃往了水晶郡避难……反正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本来就在水晶郡拥有房产,“到自己的别墅去度个假”怎么了? 而他们这样的反应,简直就像是在把水晶郡外的各个地区门户大开、等着反抗军上门一样。 果然,至2月10日,该发生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吸收了最多九狱囚犯的反抗组织“哥萨克游骑兵”,由蓝盾郡北部出兵,向着麦秸郡的各联邦军驻地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全面突袭,并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占领了数座城市的联邦政府大楼,还控制了包括警局、电视台在内的所有要害机关。 他们通过广播向全世界宣布将对联邦的腐败政权发动全面起义,并号召全球范围内的反抗组织揭竿而起,与他们配合照应。 自从多年前发生在东南亚的“交趾战役”以来,这等规模的反抗军活动还是头一遭,而且发生的地点还是在联邦军力最为雄厚的欧洲……举朝上下,自都为之震动。 事到如今,封锁消息肯定已是不可能的了,联邦的新闻部只能尽量想办法去引导和控制舆论——总之,先制造一堆反抗军屠杀平民、奸淫掳掠的假消息出来,利用自己现在还控制着全球大部分的媒体的优势,让民众对反抗组织产生恐惧和敌意再说。 军事方面,水晶郡的防务肯定是不能动的,就从欧洲其他各郡调兵去围剿好了;反正欧洲方面整体的军力强盛,局部地区遭到突袭他们可能会输,但突袭过后,一旦反抗军来到了明面上,变成了占领城市的守方,情势就不一样了。 于是,2月12日凌晨,围剿行动开始。 这次行动的代号是“三明治行动”,顾名思义……就是以波罗的海和黑海的两大军事基地为主力支点,展开对麦秸郡和蓝盾郡所有被占领地区的夹击扫荡。 以二十三世纪的军事科技而言,在一天之内用常规作战武器荡平这两个东欧大郡,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彻底无视平民伤亡的话……半天就行。 但联邦军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毕竟那些前线士兵们大部分也都是平民阶级出身,很多人的故乡就在东欧,行动的指挥官再蠢也不可能下达那种命令的。 因此,“三明治行动”还是以常规武器对“军事设施”和“部队驻地”的精确打击开路,然后地面部队的推进、清剿、占领为主。 这……就比较耗时间了。 假如反抗军有意要把战斗拖入巷战和游击的节奏,事情会更加麻烦。 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那么做了。 至12日下午3点,“三明治行动”的进展遭受了非常严重的挫折;联邦军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除了远程的轰炸打击能取得一定成果之外,地面部队的推进几乎无法展开。 究其原因就是:对方的能力者部队明显比联邦这边要强。 别的不说,人数上就有差距…… 联邦的能力者作战部队编制很小,最多就是十人左右的一个班,一个班经常还要分成两个小队去行动。 一个团的联邦军地面部队里,多半只有两到三个能力者班,其中那些能力者普遍还都是并级到强级的。 反观反抗军这边,能力者和普通士兵完全是混编,且能力者的比例颇高,你根本无法判断哪些人有异能、以及他们会出现在哪里。 非但如此,那些能力者的级别也都不低,作战方式还都是野路子,什么“石灰粉、撩阴腿”性质的打法说来就来。 总而言之……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上,联邦的能力者士兵都处于下风;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地面部队自是“打不过”、也“推不动”。 随着夜幕降临,一场原计划在一天之内完成的行动,变成了持久战。 到了13号的凌晨,联邦军的指挥官们自是早已放弃闪电战了,这会儿他们想的是……依靠着总兵力上的优势,拖垮对手。 然而…… 第三章 铁血之援 2月13日,晨。 随着“三明治行动”的持续时间超过三十个小时,军力处于下风的“哥萨克游骑兵”终是显出了疲态。 尽管反抗军的地面作战部队在局部的战斗中仍占据优势,但面对人数几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轮番冲击,那战线是不可能一直维持住的。 用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来说明就是:有一条小巷,其宽度可以让四个人并肩站立,只要这四个人站在这里,别人就无法通过;但是,这四个人站久了,势必会累,他们不可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这时,有两种解决方案,第一种就是再找四个人来跟他们轮换,这样你才能保证这条线不失守;而第二种方法就是……让这四个人撤退,去找一条宽度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站立的小巷,然后两两轮换。 眼下反抗军面临的问题就是,他们无法选择“第一种”解决方案,因为他们的兵力总数就这些,没有补充的空间;因此,他们能做的只有收缩防线,让那些在前线已战到精疲力尽的人退下来休整,这样才能建立起轮换机制。 当然了,这个防线理论也不是“绝对”的。 理论就只是理论,战争中会左右战局的因素非常多:一条及时的情报、一次幸运的轰炸、一支精锐的小队、甚至一名足够强的能力者……都有可能改变整场战役的结局。 联邦军毕竟实力雄厚,一旦久攻仍不下,他们就有可能会向fcps、ef、乃至护卫官求援,让这些机构派一些强援过来打破僵局。 但反抗军……手里的牌总共就这些,所以,这本就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牌局。 不过,这也绝不是一次一时冲动或鲁莽的自杀行动。 哥萨克游骑兵作为活跃于东欧和北欧的老牌反抗组织,其领导层自然是具备着丰富的斗争经验的,不可能会做那种自取灭亡的事。 这次突袭蓝盾郡和麦秸郡的行动,其根本目的并非是要长期占领联邦管辖下的城市,更不是要在这里跟联邦军决出雌雄——游骑兵们的真正用意在于“试探”和“煽动”。 像这种规模的战役,相关的情报是不可能封锁住的,就算联邦可以让媒体闭嘴,战斗双方以及当地民众当中混着的各路情报人员也一定能把消息发出去。 也就是说……联邦军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的真实作战能力,会被全世界所有的地下组织所知晓。 就算来参加“三明治行动”的联邦军并非是最精锐的(众所周知,联邦军最精锐的战力集中在水晶郡),但也肯定是“一线”的实力。 游骑兵等于是帮全球的反抗组织“试探”出了一条联邦军战力的基线,让这些组织以后展开行动时可以更有把握了。 至于“煽动”的部分嘛……“抢先对联邦宣战”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煽动了。 这是所有野心家都懂的道理:如果有朝一日,这场起义取得了胜利,那么……不管最终上台的是谁,史书上也会写下,“是哥萨克游骑兵打响了这场革命的第一枪”。 其他的反抗组织,对此绝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也都明白,越早出手,到了后期瓜分成果时就越有主动权。 果然…… 至13日上午,就在联邦军慢慢开始尝到持久战带来的甜头、开始高歌猛进之时。 双鹰郡那边,又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在这世界最大的郡中,也蛰伏着世界上势力最大的反抗组织,他们名为——“弗拉基米罗维奇永不倒铁血联盟”。 这个组织的渊源在此暂不赘述,因为全名有些拗口,所以包括他们自己内部的人在内大部分都简称其为“铁血联盟”。 在西伯利亚辽阔的冰原之上,星罗网布着他们的秘密军事据点;在双鹰郡几乎所有的城市中,都有他们的地下交通站。 他们是被公认为可以与联邦军在正面长期对峙的一股势力,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积蓄力量,准备厚积薄发。 而在“九狱沦陷”事件中,他们也是仅次于哥萨克游骑兵的获益方;那些朝着东面逃跑的九狱囚犯们,基本都是被他们救下并收编的。 今天,就在游骑兵们发出“起义宣告”的一天之后,铁血联盟也行动了起来。 他们这一出手,昨天还在发生着“全球最大规模军事冲突”的东欧战场,瞬间就成了“中小规模的武装力量摩擦”。 由于此前水晶郡和东欧战场都来抽调过兵力,所以现阶段双鹰郡本身的联邦军力已经削弱了不少;铁血联盟就趁着这当口,顺势对双鹰郡全境发动了全面攻击。 反抗组织中,也只有他们可以在同一天内对一块总面积约171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展开这种规模的军事行动。 当然,这也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和哥萨克游骑兵有所保留的做法不同,铁血联盟是更倾向于孤注一掷的组织,与其瞻前顾后、事后悔恨,不如全力出击,虽败无憾。 他们的这波操作,也的确起到了奇效。 因为双鹰郡郡首已经躲到水晶郡去了,而下面的那些官僚大部分都怕担责任或尸位素餐,所以当这波及全郡的紧急事件爆发后,竟出现了上层无人下命令来控制局势的状况。 好在联邦军里还有些靠谱的人,当那些官员们纷纷乘坐着私人飞机或通过其他途径带着家人和细软跑路时,是各个地方的联邦军中层指挥官顶住了反抗军的攻势。 可惜……因缺少来自上层的统一指令和协调,在目的明确、准备充分的反抗军面前,这些联邦军在半天之内就被逐个击破。 双鹰郡的火速沦陷,给本来还觉得形势不算太糟的联邦高层浇上了一盆冰水。 而且这事儿还没完……由于进展得非常顺利,铁血联盟感觉自己还有相当充分的余力没使出来,所以,在13号下午3点左右,他们居然组织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由莫斯科出发,一路西进……去支援在麦秸郡受困的哥萨克游骑兵们。 这一行动……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是一根腊肠忽然从侧面斜插进了一个正在被压紧的三明治里,场面开始失控了…… 第四章 兑现 (注:本章开头引用了由方文山老师填词的歌曲《米兰的小铁匠》中的几句歌词,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2月14日,米兰。 他,就站在街角的旧报摊。 眼睛盯著隔壁的橱窗。 一把吉他,远远欣赏。 巴洛克建筑的街道旁。 一家烟雾缭绕的酒馆。 酒馆里,走出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脸上有一道显眼的疤痕,眼中则带着一份冰冷的肃然。 杰克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然后朝着报摊旁那个抱着吉他卖唱的男人身边走去。 起初,对方表现得依旧很自然,当杰克站到他面前时,他还更加殷勤地弹奏,就像一个真的街头艺人一样,好似在期待杰克往他的琴箱里扔钱。 但杰克却抬起手来,往琴箱里掸了几下烟灰。 就在那名探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的时候…… “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吗?”杰克居然开口跟他搭话了。 那探子也吃不准这话的意思,为了提防对方是在诈自己,所以只是回了声:“啊?” “你弹得太难听了。”杰克也没等他回答,就直接给出了答案。 “呵……对不起,先生,我也是混口饭吃。”探子苦笑着回了一句,心中也暗松了一口气,想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被发现了呢。” 不料,下一秒,杰克话锋一转:“但是你琴箱里的那些钱,却显示你好像还挺受欢迎的。” “呵呵,可能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和感受不同吧。”探子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惊,不过嘴上还是赔笑着回道。 “是吗?”杰克继续抽烟,并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对方的琴箱里掸烟灰,“我已经观察了你二十分钟,这期间给你钱的路人一个也没有;也就是说,琴箱里的这些钱,都是二十分钟之前有人扔进去的对吧?”他顿了顿,低头扫了眼琴箱,“虽是有整有零、但从这些货币的数量粗略推断,至少有超过十五个人出于自愿为你的琴艺而给了钱……”说着,他又抬头看了眼立在街心的一个柱顶钟,“现在是早晨七点三十分,湿气刚开始下降,植物上的露水都还没有干透,而从你的呢绒外套和帽子可以看出,你站在这里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半个小时……那么我想问一下,最初那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来了个晨练的旅游团?” “wow~wow~您是侦探吗先生?这是审问还是什么?”那探子听到这里,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并笑道,“好吧,我承认,琴箱里有些钱是我自己放的,但这并不违法吧?所有卖艺的都知道,这样做能让生意好些……您就没想过这点吗?” “我当然知道这点。”杰克很淡定地回道,“所以……为了证实我的推测,五分钟前,我花了点钱,雇了个人,过来从你的琴箱里偷走了一些钱。” “你……”这下,那名探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从你面前路过,假装弯腰给你投钱,但其实是抓了一把钱离开了。”杰克又接着道,“但你完全没有注意他……你不但没注意到他干了什么,甚至连‘有人在你面前停留过’这件事都给忽略了。” 说到这儿时,杰克已抽完了手上的烟,并把整个烟头扔进了琴箱:“我刚才说‘已经观察了你二十分钟,这期间给你钱的路人一个也没有’,也是在试探你,但你并没有反驳…… “作为一个想让‘生意好些’的街头艺人,你的注意力却压根儿没有放在生意上,而是一直盯着街对面那家咖啡店的橱窗……这就有些过分了。 “另外,你手上的老茧和你的琴艺也都很明确地指出了你虽然曾经学过吉他,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至少在今天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没碰过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名探子也清楚,自己肯定已经暴露了,其脸上的笑容,自然也已转变成了一种狞厉的神色。 “哼……你还真是个啰嗦的家伙……”探子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后退,一旦退到他觉得合适的距离,他就会启动吉他里的小型火炮,对着眼前的男人来上一发,“一开始就说识破了我不就得了?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其实我平时话也不多,不过……眼下我正在和人打赌,所以不得不多说几句。”杰克道。 “哦?赌的什么?”探子还在拖延时间,并拉开距离。 “赌我能不能在完全不碰到的你情况下,让你移动到此刻的这个位置上。”杰克回道。 那探子闻言,愣了一秒……就在这个瞬间,一条胳膊从他侧后方的报摊后门处伸了出来,捂住他的嘴、将其连人带吉他给拽了进去。 大约过了二十秒,报摊正门那儿走出了一个伛偻的老人。 虽然化妆化得很到位,腰也弯得很低,但这人的身材还是有点太壮硕了,和他那满脸的皱纹以及驼背不太搭调。 “好吧,那五十我先欠着。”索利德说话间,还拿着一块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抹布擦着自己那沾血的手。 “听起来,你好像是打算用另一次打赌来解决这笔债务。”杰克说着,抬脚踏闭了地上那个琴箱,顺势一挑就将其“踢”进了报摊的柜台内。 “反正总有机会的不是吗?”索利德耸肩回道。 同一时刻,街对面,咖啡店内。 “你瞧,他们已经无聊到要用‘打赌’的方法来变着花样儿地去解决暗哨了。”子临单手托腮,望着橱窗外,面带微笑地言道。 “他们怎么样我不管……”坐在子临对面的影织则用一副仍没睡醒的面容,看着他道,“你这一大清早的……把我这个通缉犯叫到这种到处都有摄像头的地方来是想干嘛呢?”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们已经在这儿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了,问你你又什么都不说……还有啊,这种7-11的咖啡店里的东西好难吃啊。” “别着急嘛,马上就要来了。”子临微笑道,“我也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哈?”影织将这话反复思考了几遍,并忽然想到了今天的日期,“喂喂……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准备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给我表白或者干脆求婚吧?” “哈哈哈……”子临被她的反应给逗笑了,但仍是笑而不语。 就在此时…… 叮—— 咖啡店的正门开启了,一名穿着便服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没有找座位坐下,而是直接走进了吧台,有说有笑地跟吧台内的另一名女招待打起了招呼。 子临的视线率先移到了她的身上,影织见状,也转头望了过去。 看到那名女子时,影织的疑惑便瞬间解开,但同时,她也怔住了…… 第五章 异能导师 “约会结束了?”当子临走进来时,兰斯朝他投去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容。 子临则是不以为意,他双手插袋,神情轻松地行来,随口回道:“都说了是公事了。” “哦?这么说来,你对伊小姐不感兴趣啊?”兰斯接道,“那我对她出手,你应该也不会有意见吧?” “呵呵……没意见啊。”子临知道兰斯这是在试探自己,沉着应道,“你要是成功了,记得跟我打声招呼,到时候我再帮你跟她还有卡门小姐安排个‘三人约会’,岂不是美滋滋?” 兰斯闻言,脸上依旧保留着笑容,但那笑已经有点僵硬,而且他也没有再接话了。 子临也是微笑相迎,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几许得逞之色。 两人这么对视了几秒,然后同时将表情一变,朝对方竖起了中指。 竖完之后,他俩又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停止了互相耍弄,双双正色望向了前方。 此刻,他们正待在一间“观察室”中,这房间的其中一面是单向玻璃;而玻璃的另一方,还关押着一个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猎霸。 “他这几天情况如何?”沉默了片刻后,子临又一次开口。 “扫描显示其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已趋于稳定,最后一次‘失控发作’已是在四天前了;且那次的情况也不算很严重……至少跟刚来的时候比不算,当时给他用了少量的抑制气体,很快就压制了下来。”兰斯回完这句,顿了顿,即刻又道,“怎么?这是准备对他进行实验了吧?依我看……先丢一个凶级的俘虏进去,让他吞了看看有反应。” “想什么呢?那两位副监狱长都还有用的。”子临当即就否定了兰斯那丧心病狂的建议。 “哈?”兰斯邪恶的玩笑又开始了,“女的你想‘用’也就算了,男的那个你也‘有用’吗?” “你这家伙是不是每说三句话就要往那方面的笑话上拐啊?”子临道,“我看你需要去跟莉莉娅学习一下硬核女权……” “那就算了,她那个类型我驾驭不了……”兰斯说着,还将手肘搭在了子临的肩上,一脸欠揍地笑道,“再说,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你还没完了是吧?”子临歪过头,给了兰斯一个嫌弃的眼神。 “干嘛?老子在这儿给你当了半个月的‘小白鼠管理员’,调戏你一下怎么啦?”兰斯还不爽了,提高了嗓门儿道。 “我这不是给你带任务来了吗。”子临说着,就从裤袋里拿出一支i-pen,举到了兰斯面前。 “哼……”兰斯冷哼一声,一把从子临手上夺过i-pen,转身就往外走去,“那‘小白鼠’就由你接手了啊。” 说罢,他就出了门;看起来……他早就是一秒都不想在这儿待了。 待兰斯走后,子临默默地观察了猎霸一会儿,随后,再上前几步,微微俯身到桌上的麦克风前,摁下了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 “莱文先生。”一秒后,他的声音便传到了单向玻璃对面的那个房间里。 此时,猎霸正在屋里徘徊踱步;此举并不是因为他情绪上有多焦急,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机能过剩,躺着反而难受、运动一下会比较轻松。 “你又是谁?”来到这里、并恢复意识之后,猎霸还没有听过兰斯以外的人的说话声,故而有此一问。 “子临。”子临回答。 他们两人虽是用“心之书”交流过,但那都是以文字形式在传递信息,所以猎霸对子临的声音还是感到陌生的。 “哦……”猎霸点点头,“把老子害成这样的就是你咯?” “呵……”子临笑了,笑声带着几许不屑,“莱文先生,何出此言呢?” “要不是你这家伙煽动我去吞噬人类的dna,我怎么会变成这种半人不鬼的模样?”猎霸冷冷问道。 “首先,要不是我煽动你去吞噬人类的dna,在越狱发生时,你就已经挂了……”子临淡定地回道,“你要么就死于那只ef研发出的怪物之口,要么就死于秋正一之手……正因为你在吞下第一个人类后体内的突变能力发生了暴走,你才能活到现在。”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再道,“其次,你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哪里半人不鬼了?在最初的‘暴走’过后,基因序列终会稳定下来,变成一种可控的力量;实际结果……你反而变强了不是吗?” “哼……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猎霸冷笑,“什么‘可控的力量’,我现在即便是催动很久以前就掌握的、从动物身上获得的能力,也会有丧失理智的风险,这能力哪里稳定了?” “那是因为你的‘基础’太差了,才控制不了。”子临却是回答得有条不紊,“别忘了,你的异能不是天生的,而是一次‘分子传送实验’失败后所产生的附属品……跟那些从纸级慢慢修炼升级的先天能力者相比,你当然是有缺陷的。要比喻的话……这事儿就像当厨子,别人都是从洗菜、配菜、切菜一步步做到颠勺的,而你却是直接上灶,炒出的东西当然会糊。” 听着子临的解释,猎霸的敌意渐渐也不那么强烈了,虽然他内心还是有点担心自己正在被忽悠,但因为找不到话里的破绽……他也没理由全盘拒信。 “另外,你别忘了,把暴走状态下的你控制住、从九狱带出来、并给你治疗的人,也是我们。”子临那恶魔的低语还在继续,“若我单纯是想在利用你,那当我的人逃出‘禁区’之后,我还有什么理由要留你活口呢?” “瞧这意思……我还得谢谢你咯?”猎霸在逻辑上无法反驳对方,但心里还是有点不爽,所以瞪着眼恶狠狠地回了这么一句。 “不用客气,感谢组织就行,这不是我个人的功劳。”没想到,子临却是微笑着全盘接收了,“我们也不过就是救了你的命、给了你自由、还加强了你的能力而已。” “切……”猎霸撇了撇嘴,基本已经被忽悠住了,“那你现在关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得等你的身体基本稳定下来,才能放你出去啊。”子临早就等着对方这么问了,答案是脱口而出。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猎霸又问道。 “问得好。”子临道,“我今天来就是通知你,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哦?”猎霸也不是傻瓜,谈到这里,他还是嗅到了一些子临的意图的,“让我猜猜……你放我出去,是要让我替你去卖命对吧?” “不,我暂时还没有那个需要。”子临道,“但我的确对你有所安排。” “哼……”猎霸又哼一声,“那你是要我去干嘛?” “学习。”子临说这两个字时的语气,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点嘲讽的意思。 “你小子这是看不起我吗?”猎霸听罢,当即面露不快地应道。 在成为“猎霸”之前,莱文在那个分子实验室里所担任的职务是……清洁工;而且他被招揽进去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的文化程度出奇得低,基本上,就只是识字而已……别说物理学了,中学以上的理科他就一窍不通,即使你把实验数据和各种图纸放他面前,他也不可能看懂或泄密。 这件事,子临自然是知道的,在联邦的档案库里也是记录得清清楚楚;当年抓捕猎霸的那些人中也曾有人用这事儿嘲讽过他。 “不要误会。”子临微笑着应道,“我不是让你去学习文化知识,而是让你去学习如何控制好自己的异能;我相信你也没理由拒绝,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你的健康和生命安全。” “学控制方法?”猎霸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疑道,“跟谁学?跟你?” “我?呵……不不不。”观察室内的子临连连摇头,虽然对方也根本看不见他摇头,“我是个很糟糕的老师,在教人这件事上,我的耐心很差,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教男学生了……” 猎霸总觉得他这话有点微妙,但好像也不是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所以没插嘴。 “……我给你安排的老师比我强多了,他可是目前全宇宙最强的变种人,机会难得哦。”而子临的后半句话,也成功引起了猎霸的兴趣。 “哈?最强变种人?”猎霸也是知道一些联邦方面的情报的,他还以为子临说的是,“难道是‘护卫官’纳坎沃?” “纳坎沃……呵,别说笑了。”子临说出这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时,却好像在谈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那种家伙,怎能跟‘史三问老师’相提并论呢。” ………… 与此同时,开罗,某公寓中。 一个看着三十岁上下、发型邋遢、穿着睡衣睡裤的男子,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然后一边确认自己是不是又睡到地上去了,一边顺着声音伸手去摸手机。 在这个过程中,他摸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用过的纸巾、喝空的易拉罐、已经凝固在地摊上的油腻污渍、吃剩的食物、以及缺了键的游戏手柄等等。 终于,在沾了一手脏东西后,他才用那只本来就很脏的手抓起了手机,迷迷糊糊就放到耳边:“谁啊?” “是我。”对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史三问立刻就清醒了几分,然后……他便按下了“挂断”键。 “妈的……”通讯终止之际,史三问还摆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骂了句脏话。 可几秒后,手机又响了。 “不接!”屋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但史三问不知为何像是跟人吵架一样喊了起来,“不接不接不接就不接!滚!” 他就这么一边对着空气嚷嚷,一边走向了卫生间。 接着,在几乎不间断的手机铃声中,他故作镇定地完成了洗漱。 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果然……手机还在响。 “唉……”史三问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过去重新把手机捡了起来,摁了接听键,“说——” 他火气很大,并透出一种无奈。 “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怎么样啊?”电话那头的天一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愉快地跟他打着招呼。 “我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史三问拉长了嗓门儿回道,“不清楚去翻翻你那破书不就知道了吗?”道完这两句,他就话锋一转,用不耐烦的口吻道,“少套近乎,赶紧说你要干嘛。” “给你找了一徒弟。”天一也不再拐弯抹角,说明了要求。 “是美女吗?”史三问也是直来直去,不说虚的。 “抱歉,美女都被子临收了,能给你的只有男的了。”电话那头的天一这会儿笑得可欢了。 “我毁灭地球了啊!”史三问的不爽也是溢于言表,他直接就给出了一个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威胁。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凭阁下的颜值,随便收拾一下,去泡个吧,美女什么的至少也能带走十个八个啊。”天一接道,“你自己要当一个整天屯在屋里的死宅,怪谁呢?” “你这个整天屯在书店里的死宅有资格说我?”史三问不服道。 “好好,那我不说了,先把那位的照片传给你。”天一这句还没讲完,一张猎霸入狱时拍的美照已经弹到了史三问的手机屏幕上。 “哼,糙汉的照片有什么好发的。”史三问虽是这么嘀咕的,但还是瞥了眼屏幕,再问道,“这次又是什么要求?” “这位已经是狂级了,但因为不是先天能力者,需要你教教他怎么控制容易暴走的力量。”天一道,“时间嘛……眼下是用人之际,四个月之内搞定可以吧?” “只要你能保证在他出师后的至少八个月内,我不会再受到任何来自你或其他方面的骚扰,就可以。”史三问应道。 “呵呵……那我可不敢保证。”天一用闲聊般的语气回道,“你天天上网,肯定也看到新闻了吧,最近这时局有点乱呐。” “废话!时局是为什么乱的,你的心里就没点逼数吗?”史三问道。 “行行,那我尽力而为。”天一最终还是给了个承诺,但听着就像是在敷衍。 “切……”史三问也懒得再听了,最后留下一句,“真烦了我就毁灭银河!”便又一次将手机挂断了。 第六章 茶宴 2219年,2月15日。 持续了三天三夜的“三明治行动”宣告失败。 铁血联盟的加入,犹如为哥萨克游骑兵的同志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在两股势力的反夹击之下,联邦军节节败退,最终无奈地开始西撤。 而在观望、见证了这场反抗军同盟的胜利之后,盘踞于北非的反抗组织——“柏柏尔之魂”也有所行动了。 2月20日,经过了数天的准备,柏柏尔之魂的海陆混合作战部队由月星郡北部的图卜鲁格出发,向北横渡地中海,沿途拿下了克里特岛,并在随后的数小时内于雅典登陆,突袭了橄榄枝郡。 这一步棋,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表面上看,以柏柏尔之魂的军力,向南往非洲腹地进军会容易得多,但他们却舍近求远、舍易求难……选择渡海、直接扑向欧洲东南部,并且,还有继续北进之势。 即便是再糟糕的军事家也看得出来,他们这是打算跟刚刚拿下蓝盾郡的另外两支反抗军队伍会师;比起在非洲孤立无援地拓展领地,迅速打通一条和其他组织可以互相支援的走廊无疑是更加高明的战略。 联邦对他们的这种行动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经过了几天休整的联邦军也再度整军出发,对柏柏尔之魂的占领区展开了镇压。 但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 哥萨克游骑兵和铁血联盟自不会看着已经渡海的非洲兄弟们就这么被联邦军“吃掉”。 由于蓝盾、麦秸、双鹰这三郡的大部分城市都已被反抗军占领,反抗军因此得到了巨大的战略空间和充足的后勤支点,如今他们也可以随时出兵,用以逸待劳的姿态去跟联邦军周旋了。 阻击战、精英部队的潜入偷袭、围点打援等等,这些曾经只有联邦军能用在反抗军身上的招儿,反抗军现在也能“还施彼身”了。 就这样……一场漫长的“骚扰拉锯”,拉开了序幕。 来自东线的、不间断的各种干扰,严重影响了联邦军攻击柏柏尔之魂的步伐;在游击战领域,联邦军和反抗军的经验有着天壤之别,前者几乎是被后者牵着鼻子在走。 这场由四方参与的进军、干扰、迂回、反打的好戏,上演了整整两周。 终于,在3月5日,三大反抗组织顺利在欧洲东南部会师,高调地结成了以推翻联邦的统治为基础纲领的“起义联盟”。 这个时候,联邦军才回过神来……他们发现,当自己的部队在数条战线上被来回拉扯时,位于蓝盾郡和橄榄枝郡之间的、黑海沿岸的区域,俨然已被反抗军打通,成了一条畅通的军事走廊。 如此下去,一旦中东和龙郡的反抗组织也跟着举起义旗,整个欧亚大陆的右半恐怕都会落入义军之手。 可以说,这一天,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开始了。 ………… 3月5日,下午。 水晶郡,克里斯托城某处。 明亮的会议室中,摆着一张圆形的、石制的会议桌。 眼下,除了中间的那个主座还空着,桌边其他的位置,都已有人落座。 而且,每一个坐着的人面前,都摆着一壶茶、和一个茶杯。 有些茶具是中式的、有些是西式的、当然也有些是和式的;茶具的风格,自然和里面装的茶有关。 有的人喝祁门红茶,有的人喝英式花茶,也有人喝和风玉露;有的人爱喝雁荡毛峰、有的人喜欢凤凰水仙、也有人对白毫银针情有独钟…… 而与这房间里飘荡的茶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种凝重、压抑的气氛。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去喝自己面前那杯已经倒出来的茶。 直到……一个手里提着一小壶泡好的龙井的男人,走了进来。 “龙井”来晚了,而且是故意的。 纵然是晚了,他也照样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属于自己的主座那儿,四平八稳地坐定。 开口说话前,他先是提起茶壶,直接用壶嘴儿往自己嘴里灌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 “好久没有‘开宴’了,诸位……别来无恙?”龙井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像是声带有什么问题。 若只听声音,别人或许会把他误认为是个老人,但实际上,他的容貌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也不超过三十岁,且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 “有空关心我们,不如关心一下联邦的现状吧。”桌边,第一个接他话的人,是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 虽是老者,但看起来身子骨还很硬朗、甚至比一些年轻人更加健壮,其说话声也是中气十足。 而这位的面前,摆的是一杯白毫银针。 “呵……耶夫格尼老弟,稍安勿躁嘛。”龙井并没有因对方那不怎么客气的语气而动怒,反而和颜悦色地笑着应道,“今天的时间很充分,我们可以慢慢讨论。” 但耶夫格尼却道:“欧亚大陆都快被占去一半了,你是怎么觉出时间充分来的?” “哼……”龙井的神色中当即透出了一丝不屑,“说起来……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忽然就扯开了话题,而且也没等有人接话,就在两秒后自己接道,“在二十世纪中叶……准确地说,1946年的3月5日,曾有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在密苏里州的威斯敏斯特学院发表了一篇著名的演说,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句就是——‘从波罗的海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他顿了顿,笑了一声,再道,“……不觉得,和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惊人得相似吗?” “根本不一样好吗?”这时,一名面前放着“玉露”的、透着一股子阴柔气质的亚裔男子开口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冷战’,而是一场已经实际展开的正面战争啊,穆罕穆德亲~” “穆罕穆德”自然就是龙井的名字了,作为阿拉伯裔,有这样一个名字并不奇怪;事实上,根据现有的统计资料显示,这个人名相当于就是世界范围内的“王勇”。 至于在其名字后面加上一个“亲”字,那就是“玉露”兄个人的口癖了。 “正因为是正面战争,所以才没什么好担心的。”龙井回道,“政治、经济、乃至文化上的博弈,才是困难的……这就是为什么‘冷战’打了足足四十多年。”他微顿半秒,接道,“但你看两次世界大战总共打了几年?二十一世纪初的‘帝国统一战’和二十二世纪初的‘联邦革命’又花了多久?用武力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什么难题……科技的发展让现代战争的节奏快到已可以用‘天数’来计算总进程,你别看那几个反抗组织现在是攻城略地、风光无限,也许在下一个二十四小时里,他们就会瞬间崩盘、全军覆灭……” 闻言,一位面前摆着祁门红茶的冷艳美人即刻接道:“那你又怎么保证……相同的假设不会应验在联邦这边呢?” 她话音落定,龙井还没回应,坐在会议桌另一边的毛峰便抢道:“哼……卡门,以你目前的立场,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吧。” “哦?我的立场有什么问题吗?”卡门侧目冷视着毛峰,并在问下这句之后淡定地喝了口茶。 “装什么蒜呢……”毛峰接道,“在九狱事件中活跃的兰斯和车戊辰,都跟你有关吧?”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并用上了质问的语气,“根据你给的情报,被你放走的那个‘判官’现在应该是在使用一个叫赫尔·施耐德的身份、生活在南美地区……但实际情况呢?你那老情人根本没有换身体,而且在越狱事件中玩儿得可欢了。” “说到南美……”卡门面对质疑,非但面不改色,还反唇相讥道,“你这个没能完成任务,还被敌人给‘放回来带话’的家伙……好像比我要可疑吧。”她往椅背上靠了靠,“逻辑上来说,你‘已经叛变并成为反间谍’的概率超级高呢。” 这个话题,可说是毛峰的痛点,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遗迹里被子临仅凭气势就震慑得动弹不得的经历,同样的噩梦他还经常会在睡眠期间重温。 再加上……毛峰本就是茶宴的专属战斗人员,以“战斗”为本职工作的他,不但没能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无伤,且让本应被灭口的罗德里戈教授落到了敌人手中,最后自己还要很屈辱地将敌人那句莫名其妙的“让龙井在茶宴上给我们备好咖啡”捎回来。 可以说,任何时候,但凡有人提起这事儿,毛峰都绝对会恼羞成怒。 “哼……对,我是实力不济。”毛峰并不否认自己的失败,不过他也不会让卡门好过,“但你是其心可诛!” “行啦行啦,两个人都越说越离谱了……”话到这儿时,龙井不得不出来控制一下局面了,“都喝杯茶,冷静冷静,想想自己是为什么才坐在这里的……” 他的劝说还是很管用的,卡门本就冷静、并未动怒,而毛峰素来很听龙井的话,只要宴主开口,不管有理没理,他都会乖乖闭嘴。 “卡门提出的问题,确有道理。”片刻后,待毛峰安静下来,龙井便重新开口,把话题带了回去,“这也是我今日召集各位到此……想要讨论的议题之一。”说着,他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些年,联邦高层里能堪大用的人的确是越来越少了……从双鹰郡的失守就能看出,最高决策层的愚蠢和无能,完全可能引发正常情况下不应发生的失败,甚至会导致比正常战败更糟糕的状况……” “那为什么你还特意联系我们,让大家都不要出手呢?”两秒后,一名面前放着英式花茶的白人男子接过话头,若有所思地问道,“莫非……你是有‘那个打算’?” “呵呵……没错。”龙井笑道,“在我看来,这反倒是一次机会。”说着,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用清和没清基本没区别的嘶哑声音言道,“既然逆十字要‘放火’,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干脆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等到那火苗多引燃几片蛰伏在暗处的火种,我们再一口气将这些火焰悉数扑灭。” 他这言下之意,大部分人瞬间就懂了。 没懂的,想一下也能明白个大概…… 其实,以龙井的智略,如果将联邦手中的牌统统交给他来打,十五个小时内他就能解决这次的危机。 但是,考虑到如今的时局背后有“逆十字”的存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平乱”,就显得有些短视了。 龙井眼中看到的,是大局,是更加深远的东西…… 就像下棋,有时候,为了要赢,就得先退、先舍;因一时一地的损失而乱了方寸,焦躁急进,这反而会导致更大的失败。 ………… 另一方面,就在“茶宴”开宴的同时。 橡之郡西北的普卢盖尔诺,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午后,在沿海一带的雷达根本没有扫描到东西的情况下,一艘游轮出现在了海岸线上。 最先观测到这艘船的人是普卢盖尔诺外海处灯塔上面的一个摄像头。 根据传回的画面显示,这艘船正是数月前在东京湾外失踪的四叶草号。 也就是……载着大量联邦高层的子女失踪的那艘豪华游轮。 这个消息给聚集在水晶郡的那帮官僚带去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别的不说,内阁十辅里有一位的儿子也在那艘船上呢。 当情报被证实后,军力“捉襟见肘”的水晶郡防卫部队愣是分出了一支直系精英部队,并在数个小时内直奔普卢盖尔诺,准备展开“营救行动”。 在这支队伍赶赴现场之前,橡之郡本地的驻军、警察、fcps等等部门也是倾巢而出,把能用的交通工具、甚至民用船只都征用了起来,将沿海那一块团团包围,生怕目标跑了。 但谁也没料到,当营救部队登上船时,看到的景象竟是…… 第七章 代替品 早在二十一世纪初,樱之府九州理工学院和大阪大学的一个联合研究团队就曾成功创建过一种极其稠密的随机swnt/pom分子网络神经形态设备,它能够自发产生一种类似于神经元脉冲的电子脉冲,且在仿真计算中有着相当不错的数据表现。 这项研究,旨在探索“以纳米分子材料复制大脑的部分功能”和“自由分子网络本身能够成为神经形态人工智能”的可能性。 但是,在此后的若干年中,由于能源和材料这两大科技瓶颈的存在,相关的研究一直没有取得什么重大的突破。 就像我们如今非常熟悉的vr技术一样,如果真要去追溯最早的概念化雏形机,那还得是任天堂在1995年推出的virtual_boy,但由于其设计理念过于前卫、当时时代技术力的局限、以及任天堂内部权力斗争等原因,vb连“时代的眼泪”都没当上,一经推出就直接暴死,成为了一段瞎眼的黑历史。 “智能纳米技术”,也是一样的情况…… 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末,这项技术才有了一定的突破,只不过,其研发的方向好像已跑偏了。 当然,这也和时代背景有关,当时科研机构的最大赞助者是帝国军方,而军方对科学家们那套“造福全人类”的玩意儿兴趣不是很大,他们通常只会为“更实际”的东西掏钱,比如——武器。 也正是在那个年代,一批可以“分批植入”、“在人体内长期潜伏”、“感知同质物并进行组合”的半自动化纳米兵器诞生了。 从窃听器、到微型炸弹、再到武器组件……这项技术为侦查、暗杀、偷运危险物品等间谍活动开拓了崭新的平台。 可惜,还没等这项技术进一步发展成熟,帝国自身便已覆灭。 2102年3月11日,随着帝国的象征——“天都”的毁灭,大量关于智能纳米技术的研究资料,和多种当时被“王族、贵族”们垄断的其他高端技术一起,伴随着那座浮空之城化为了尘埃。 那之后,晃眼又是一个多世纪过去,直到今天,联邦在这个领域的科技力还是没能回到当初帝国所具备的水平。 不过,联邦以外的一些组织,在智能纳米技术的研发上却有着相当程度的成果。 比如,逆十字。 比如……珷尊。 ………… “龙之介!”看到儿子的瞬间,荒井信一郎的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地呵斥了一声。 喝声未落,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龙之介冲了过去,并高高举起了胳膊。 但那一巴掌……终究是没有落下。 “唉……”走向儿子的这段距离,已让荒井信一郎的火气去了大半。 见到失而复得的亲人,喜悦自是大于愤怒的。 荒井信一郎也是个平凡的父亲,在龙之介刚失踪的那段时间,他也和其他子女被掳的联邦高层一样,心急如焚;以至于当影织出现在他们的会议中,向他们提出“那笔交易”时,他也和人群一样……病急乱投医般的接受了。 但此举所引发的结果却是:带完话、被关进九狱的影织,成为了越狱行动的内应;而接受了“只要你们能在南美帮我找到一个藏在古代文明遗迹中的动力源,我就用关于你们子女的情报来进行交换”这一交易的联邦高层们,派出去的探险队则是全军覆灭(那件事后毛峰已舍弃了“士兵二号”的身份,所以从记录上来看他也已经是个失踪人口了)。 等到他们回过味儿来,发现这可能是一次“针对挖掘小队中几名核心成员的绑架或暗杀行动”时,黄花菜都凉了…… 交易过后,这些大佬们既没有获取失踪者的线索,又中了逆十字的一石数鸟之计,白白搭上了吉梅内斯和罗德里戈教授(至少在联邦高层看来这俩应该是对方的主要目标)二人……正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退一步说,“兵”他们可以不在乎,但“夫人”持续失踪,他们心里还是很痛的,这一点……天下的父母大多一样。 眼瞅着那些x二代们失踪的日子越来越长,且毫无音讯,很多人都已放弃了希望,慢慢地开始接受、并适应自己的子女已经死去的假设。 此后的九狱沦陷事件、以及反抗军起义,也把他们的注意力给转移掉了。 没想到,就在他们已经开始淡忘这心中之痛时……在3月5日这天,那神秘的四叶草号游轮竟会再度出现,而且,当初被困在那艘船上的联邦高干子弟们,居然全部都还健在。 当营救部队登船之时,惊讶地发现……船上的所有“客人”都穿着几个月前失踪时穿的服装,躺在各自的船舱内呼呼大睡。 是的,被发现的只有“客人”而已,由客人们带上船的那些随从可是一个都没找到……当然了,大佬们本来也不关心那些随从的死活,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子女是否平安。 最终,这次“营救行动”的战果喜人:被救回的那些失踪者们全体安然无恙,经过医疗人员的初步检查,他们不但是身体方面没有受伤或者挨过饿的迹象,从头发和身上的气味判断……他们连个人卫生也保持得很好。 总而言之……都没事儿。 可是,“没事儿”,反而才是最反常、最诡异的。 假如营救部队在船上找到了一地七零八落的尸体,那倒正常了。 但人质全都没事的话,这次类似集体绑架的行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绑架者一没有勒索赎金、二没有伤害人质,把人带走,过几个月之后又完好无损的送回来……就算是联邦军里最弱智的指挥官,看到这个状况时,也必然会猜测——这些人身上会不会发生了什么生理上查不出来的变化。 比如说,被洗脑、被策反、被玩坏了等等。 这就不是简单的身体检查可以发现的了,必须将人隔离起来,经过一定周期的、周密的测试才能知道。 然,这次事件中的人质们,又怎么可能会走这个流程呢? 他们可不是被俘虏的联邦军普通士兵啊……他们每一个的父母都是在这个星球上、至少是在这个星球上的某个地区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 这些大人物又怎会让好不容易平安回到身边的孩子再度被关押起来,接受什么联邦军的审查? 再加上,如今时局正乱,联邦军也的确没有那么多精力和人力来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于是……这个在日后被称为“幽灵船”的事件,在当时,就这么被得过且过地揭过去了。 从四叶草号上被解救下来“人质们”,也都陆续回到了他们父母的身边。 荒井龙之介,就是最先见到父亲的人之一;毕竟他的身份特殊,身为内阁十辅之子,待遇也是与众不同的……军队在搜索船舱的过程中,就被上级告知——对于龙之介的搜索、营救、医疗……全部都排在最优先,一旦救出,就要在第一时间通过最快的交通工具将其送回水晶郡来。 “啊,父亲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怒气冲冲朝自己走来荒井信一郎,龙之介却是一副很莫名的样子,他一边侧身后退了半步,一边战战兢兢地提问道。 “怎么回事?”信一郎怒极反笑,“你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自己不知道吗?” “我没干什么啊……”龙之介却回道,“我只记得自己在别墅的房间里睡觉,然后突然就被人弄醒了,接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已经在一艘船上了,而且还到了橡之郡……” 信一郎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光看神态他就知道龙之介并未说谎,这不禁让他陷入了沉思。 沉默了片刻后,信一郎才皱眉问道:“你知不知道今天的日期?” “日期?”龙之介道,“呃……是几号来着,十五还是十六……” “年月!”信一郎又厉声提出了自己这个问题的重点。 龙之介一愣,过了一秒回道:“2218年……11月啊。”他说这话时,也在观察着父亲的表情,所以说完后,马上就看出了问题,“嗯……父亲大人,难道……现在已经不是11月了吗?” 信一郎没有回答他,只是板着脸,又思索了几秒,然后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先回家(荒井家在克里斯托城自然也是有豪宅的)去休息吧,关于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可以问司机或者管家。之后的几天,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可以出门……”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也不可以见客,朋友、女人……都不行。” 龙之介等了两秒,确定父亲的话都已交代完了,这才开口应道:“是,父亲大人。” 应罢,见父亲微微点头,他便浅浅鞠了一躬,转身离去了。 而荒井信一郎,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却露出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神色。 ………… 一小时后,水晶郡,某公园内。 乔装改扮、离开了联邦政府办公区域的荒井信一郎,来到了这个还算挺热闹的公共场所。 他独自租了艘小船,慢慢驶到了公园内一个小型人工湖的湖心,然后就关掉了船的引擎,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的手机。 嘀嘀嘀……嘟——嘟—— 他用快速拨号功能,拨通了一个号码。 数次忙音过后,电话接通了。 “有什么事吗?荒井先生。”电话对面,响起的是温厚的、富有磁性的男性声线。 “珷尊大人,在下……有事请教。”尽管内心怀着怀疑和愤怒,但荒井信一郎对珷尊说话时,依然不敢造次。 “呵……”珷尊笑了,他显然已经猜到了对方要问什么,不过他还是言道,“那就请说吧。” 信一郎吞了口唾沫,用颤抖的嘴唇道了一句:“我的儿子……还活着吗?” “你不久前不是刚见过他吗?”而珷尊则用反问的语气回道,“令公子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吗?” “这我知道……”信一郎接道,“但……那个……真的是我的儿子龙之介吗?” “呵呵……”珷尊笑道,“他的长相和你儿子一样,记忆和你儿子一样,对你的感情也和你儿子一样……你还有什么不满吗?”他微顿半秒,语气忽地带上了一丝寒意,“还是说……你不想要这样一个儿子……”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信一郎被吓得赶紧提高了声音,明明是独自一人坐在船上的他,这时却是捧着个手机……点头如捣蒜,“我明白了!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这种事情来骚扰大人您的……” 另一边,珷尊,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对信一郎来说,比几个世纪还长。 “荒井先生,你是个聪明人。”珷尊道,“在见到‘令公子’之后,你就立即猜到了四叶草号一事是我派人做的……这点值得称道。”他顿了顿,再道,“只是……你的那点聪明,显然还不够;否则……你就不会打这个电话给我。” 信一郎听着珷尊的评价,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儿,其背上的冷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透着他的衣衫。 “你这样的表现,让我很为难啊……我到底是该奖励你、还是惩罚你呢?”珷尊这句,并不是在提问。 就算是提问,信一郎也不敢做出回答。 “哼……这样吧,我就跟你说一条算不上是好事、但结合目前的状况也不算是坏事的消息好了。”一息过后,珷尊似是考虑完了,于是接道,“荒井先生……你和你现在这个‘儿子’,是‘一样’的哦。” 这句话,让荒井信一郎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不用去回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的记忆里不可能存在那种信息。”珷尊道,“我可以告诉你……过去的那个‘你’,也并不是像现在这样‘聪明’的,就像过去的令公子,也不如现在这个那么优秀……”他又轻笑了一声,“呵……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喜忧参半的感觉?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吧,下次联系我时,希望你不要再用一些无聊的事情来烦我了。” 第八章 偶遇 三月的开罗,气候非常舒适。 这本应是这座城市在一年中最好的几个时节之一,往年的这个时候,应该是旅游的旺季,但今年,由于时局动荡,整片尼罗河西岸都已处在了“柏柏尔之魂”的虎视之中,这种情势下,驻扎在本地的联邦军、fcps、联邦警察等机关,自然都是风声鹤唳。 目前,开罗当地的海、陆、空客运和物流,有八成都已中断,基本上来说,西、北、南三面都已是警戒线,只有往东的门户还开着,且进出的人和物都受到了格外严格的管控。 毫无疑问,像猎霸这种最高级别的通缉犯,想要在这样的封锁力度下走正规渠道进城、并不被发现……那是非常困难的。 按照猎霸自己的想法,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戴上仿生面具、假指纹和瞳膜,冒充一个有合法身份的联邦公民混进去;第二种,顺着尼罗河游进城。 前者,需要别人提供给他情报和道具,且未必能在如今非常严密的检查机制中混过去;后者嘛……虽然只需利用到鱼的基因就行,但如今他每次使出基因变化能力都会伴有一定的暴走风险。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会问了,能变出鳃在水里游的男人,想必也能利用鸟的基因上天去飞吧?那他为什么不飞进城呢? 很简单,因为开罗城里现在到处都装了对空的无人机探测炮台……别说猎霸那个体积的飞行目标了,比洗脸盆儿大点儿有限的物体只要在天上悬浮超过三秒就会被锁定。 总而言之,猎霸自己琢磨了一番后,感觉进城似乎是个难题。 但当他实际动身时,事情却容易得难以置信…… ………… 3月7日,上午。 莉莉娅开着一辆不起眼的民用车,载着子临和猎霸,来到了开罗东面的警戒线外。 在猎霸下车前,莉莉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猎霸就扛着行李,沿着公路,走着走着就进城了…… 虽然子临在途中已经跟猎霸说明过莉莉娅这个“无”能力的部分特点,但真的体验过之后,猎霸还是颇为震惊的。 他不禁想到,如果自己吞噬了莉莉娅的dna,并掌握了这个能力……那或许世上就再无人可以逮到或威胁他了。 当然了,猎霸能想到的事情,子临肯定也早已想到,所以,子临才特地前来……与他俩同行。 作为一个既可以免疫“无”,又能制住猎霸的男人,子临无疑是这“护花使者”的不二人选,只有他亲自出马,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不过他在莉莉娅的面前可不会使用“护花使者”这个词,免得对方借题发挥给他上大课。 ………… 上午十一时,猎霸像个傻帽儿一样,头顶鸭舌帽、穿着花衬衣、撇着大嘴、提着个行李箱,傻站在了埃及博物馆(虽然埃及在这个宇宙的二十一世纪已改名为“盾鹰郡”,但埃及博物馆并未随之易名)门前的广场上。 这会儿,莉莉娅已经把作用在猎霸身上的能力解除了,反正城内的监控力度并没有边境上那么严密,只要猎霸用帽子遮一下脸,不要像拍大头贴一样凑到某个政府摄像头前面秀特写就没事儿。 猎霸站在那儿等了大约三十分钟,就在他逐渐丧失耐心,且心头的火气越来越大时,一个将自己裹得无比严实的男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莱文?”史三问走到猎霸面前,扫了对方一眼,如是问道。 因为已经约定好了时间地点、事先看过照片、且可以直接观察到对方“能量层面上与常人的不同”,所以史三问是不会认错的。 “嗯……”猎霸沉吟一声,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将史三问上下打量了一番。 可惜,这看了跟没看也没什么区别。 史三问今天穿的是一套“晓”组织的cosy服,袖子和衣摆都老长老长……把他从脚踝到脸颊全都遮了起来,再加上他头顶还戴了顶草帽,以至于他整个人只有鼻梁以上那一丢丢皮肤露在外面。 “兄弟……”猎霸对这位“老师”的打扮哭笑不得,干笑一声,言道,“今天的天气预报报的可是二十六度啊。” “我外套里面只有内裤,不热。”史三问这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猎霸这等强者也不由得退后了半步,并环顾左右,生怕有路人听见某些关键词而产生误会。 “这不是热不热的问题……你穿成这样不觉得太显眼了吗?”猎霸又道。 “你见过有谍报人员穿着cosy服进行活动的吗?”史三问用一个问题回应了对方的问题。 “呃……”猎霸无言以对。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史三问振振有词地接道,“人类是视觉动物,我们在交流中受对方外表的影响之深,远超你的想象……只要你通过穿着打扮给自己贴上一个鲜明的‘标签’,比如‘二次元废宅’之类的……那哪怕你再怎么显眼、甚至主动跑到军警面前乱晃,他们也不会怀疑你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可疑人物,最多认为你是个傻逼然后把你赶走。” “哦……”猎霸闻言,点了点头,此刻,他是真心对这位史先生的理论产生了几分佩服。 然,下一秒,史三问就用唏嘘的语气念道:“唉……果然,教你这种糙汉真是让人毫无成就感……要是来个女学生,我就可以教她‘只要达到一定罩杯并适当露出一些胸部不管穿什么都是最强伪装’的理论了……” “嗯……你这家伙……其实就是个变态吧。”猎霸的钦佩很快就化为了浮云,并认清了事情的本质。 “切,你一个通缉犯有什么资格说我?”史三问也不介意对方的评价,随口啐了一句,再接道,“行了,快跟我走吧……我看你一脸傻样,四个月内想‘毕业’够呛,抓紧时间吧。” 说罢,他就转身迈步,带路前行。 猎霸则是从嘴里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随后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拖着行李箱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广场的另一端…… 就在距离他们两人几十米外的一条马路边,一个坐在豪华轿车后座上的男人,已然将视线死死定在了他们的身上。 此人身高两米、壮如山岳,面容刚毅、发似铁刷。 其实他并不很像那种会坐在豪华轿车里的人,更像是那种人的保镖。 但此刻,他不但坐在车里,还左手搂着位性感的美女,右手端着杯高价的香槟,就着新鲜的鱼子酱和美女的体香,喝了个七八分醉。 “司机。”男子见史三问和猎霸一同走了,当即就摁了一下身旁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冲着那儿说道。 “有什么需要吗?先生。”由于前后座之间的小窗口这时是关闭状态、且车内的隔音条件很好,所以司机和后面的乘客需要通过一个内部的对讲设备才能交流。 “九点钟方向,两个男人,前面那个穿得很古怪,后面那个拖着行李箱,看到了吗?”男子形容得已经很具体了。 司机没理由看不到:“看到了,先生。” “跟上他们。”男子随即就给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指令。 “是,先生。”司机应了一声,便发动了引擎,驾车调头。 “诶?亲爱的,你不是答应要带我去买项链的吗?怎么这就要走了啊?”这下,男子怀里的美女不高兴了,她顺势就将软若无骨的身子朝前又贴了几分,抚着男子那宽厚的胸膛娇嗔道。 “司机,先停一停。”闻言,男子立刻又摁下了对讲机的开关。 司机的反应也很快,几乎在话音落时,已经将车平稳地停下了。 下一秒,那男子撒开了放在美女腰间的那只左手,冷冷地对对方说道:“下车。” “你……呵……亲爱的,你真爱开玩笑。”那美女明显惊了一下,紧接着换上了一副熟练的“服务用笑容”,接道,“人家知道了啦,那就下次去买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男子就打断道:“下车。” 他只是用另一种语气,将那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十几秒后,当那位美女从杀气的笼罩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街边,脸色惨白、面头大汗、其双腿也在不住地颤抖着……而那辆豪华轿车,早已扬长而去。 ………… 史三问的住所,在一栋随处可见的平价公寓楼里。 这地方条件尚可、居民众多、人员构成复杂;由于大部分居民都是租客,故而彼此间不会深交……算是一个让史三问能感到自在的地方。 当然,像这种地方,离博物馆这样的高价地段肯定是有一定距离的,步行过去太费时间了,所以史三问带着猎霸叫了辆驴车代步。 开罗的交通,一言难尽。 说得好听点,叫“自由”,说得难听点,就是“乱得一逼”。 你可以在这里看到各种类型的私人或公共交通工具,从最先进的四人座超迷你飞梭,到看起来像两个世纪前生产的破自行车,从小型游艇,到骆驼…… 信号灯、斑马线、交通规则这些东西,在这里就像是玄学,既存在……也不存在。 散漫而混乱的交通秩序让这座本就拥挤的城市仿佛是一个抽烟喝酒的胖子的心血管……在臃肿中堵塞、在堵塞中臃肿。 今天若不是有史三问这个“地头蛇”带路,猎霸怕是要在寻找对方住址的过程中来个开罗兜风一日游了。 不过,即便没走什么弯路,但意外的状况却还是发生了,或者说……找上了门来。 “好烦啊。”坐在驴车上的史三问,忽然就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 猎霸被他说得一愣,两秒后,方才疑道:“又怎么了?” 史三问没有回答他“我们被跟踪了”,而是直接说了:“别往后看。” 结果那个“后”字才吐出一半,猎霸就把脸往后面一转。 没办法,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 “啊!”等看到了那辆豪华轿车后,猎霸才后知后觉地念道,“咱被跟踪了?” “还他妈被人发现回头看了呢。”史三问这脏话也是张口就来。 “行,是我不好。”猎霸也是讲道理的人,知道是自己回头导致暴露了,“那现在咋办嘛?” “嘿!小哥,停车,我们在这儿下。”史三问做事也果断,当即就冲赶车的小哥喊了一嗓子,然后就从兜儿里掏出一张钱来,付了在上车时就讲好的价钱,还补了句,“不用找了。” 赶车的那位见还没到地方就能拿钱走人,自然是高兴的,说了声谢谢便驾车离去。 而下车后的史三问和猎霸则站在了路中间,干脆就直勾勾地盯住了那辆尾随他们的豪华车。 此地,早已不是市中心了,他们站立之处是一条黄土沙石铺就的小街,没什么大车从这儿过。 跟踪他们的司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向并进行了汇报,数秒后,那辆车也停下了。 紧接着,一名身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的男子就从后座那儿走了下来。 他下车后,司机就把车调头开走了。 然后,他便迈着大长腿,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史三问和猎霸。 “安东尼奥·莱文,或称……‘猎霸’。”西装男一边走近,一边已报出了猎霸的名讳,“联邦s级通缉要犯,九狱沦陷事件的最凶恶逃犯之一。” 仅仅是他逼近时的这股气势,已让猎霸全身的神经都为之紧绷起来,战斗的本能告诉猎霸,这是一个极强的对手,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很难做到全力应战。 “我以联邦‘护卫官’的名义,在此行使自己的‘无责行刑权限’……”西装男说着,能量的律动已在其周身绽起,“……将你,以及疑似是你同伙的这名男子,在此就地正……” 不料,就在他最后那个“法”字即将出口之际。 史三问忽地上前一步,昂首迎上对方,开口来了一句:“这位老兄,你今早出门前,没拉屎吧?” 第九章 被迫转移 在这个宇宙,所谓的欧米伽级(omega_level)变种人,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最低评判标准——无限制的异能输出。 举例而言,如果一个人的能力是“自我分裂从而形成复制人”,且该能力是欧米伽级的,那理论上来说,他就可以以一分二、二分四……这种可怕的指数级速度进行无限地自我复制;仅仅六十四次之后,除去本体之外,他便可以制造出9.22337*10^17个他的复制人,这个数量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假设地球上有100亿人口,那么这些人可以填满九亿两千两百三十三万七千个地球。 毫无疑问,别说对一个星球而言,就算对整个宇宙而言,“欧米伽级”都是极度危险的。 好在……古往今来,像这样的存在极为稀少。 首先,“欧米伽级”是仅存于变种人之中的特例,异能者中是不存在这个概念的;因为异能者的能力都源自“罪”,而不是来自于基因突变,虽然练到“神级”之后,异能者的上限也会变得非常高,但是否能具备“无限”这种特性……就不好说了,得看能力的性质。 其次,“欧米伽级”无法通过“修炼”来达到,且很难用异能者范用的等级或分类去界定;说白了……这个级别的变种人都是天生的,而决定和限制他们实际表现力的东西……只有他们自己的想象力而已。 其三,也是欧米伽级变种人永远都那么稀少的最大因素——“他们会受到来自宇宙意志的制裁”。 这个要解释起来也不难:我们可以将宇宙视为一个生命体,就像我们人一样,而“宇宙意志”就是人体的免疫系统,至于欧米伽级变种人嘛……无疑是类似于“肿瘤细胞”的存在。 若这个肿瘤细胞足够低调,既不扩散、也不搞破坏,就像一个普通的细胞一样度过自己的一生,那么免疫系统也就不会对他有太多关注,但若是肿瘤细胞要搞事,那么像天老板这种“宇宙意志衍生出的具象化实体之一”,肯定就会有所动作。 史三问,就是一个欧米伽级变种人。 子临说他是“目前全宇宙最强的变种人”,绝不是在开玩笑的。 而他对天一说的,什么毁灭地球、毁灭银河……也的确是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当然,史三问只是说说而已,真的毁灭了地球,那宇宙也绝不会轻饶了他,再说了……毁灭地球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史三问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和立场,所以他活得很低调,活得……像个死宅。 行文至此,想必大家心里都已在急不可耐地念叨着:“行了,别哔哔那些有的没的了,快点说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吧!” 反正有很多人应该都已经猜到了,那我就不卖关子了。 史三问的能力,用一个字来总结,就是——“屎”。 他可以无视热力学第一定律和物质守恒定律地凭空制造出屎来,且不需要做任何的功就能对所处的时空产生原子级的影响。 他可以操控已存在于当前时空中的屎,在无视宇宙四大基本力的前提下随意活动。 笼统地说,他能操作的物质是屎,但细致点说……所有生物的肠道排泄物他都可以操控,无论是残渣还是液体,总之只要是经过消化系统出来的玩意儿,不管你消化的程度如何,都会受他操控。 那么没有消化系统的生物是不是就不怕他了呢?抱歉……我刚才说过了,他凭空制造也行,你有没有真的不重要。 因此,即使是面对着一名“护卫官”,史三问也是完全不慌。 毕竟……杀人这种事,宇宙意志是不会来管的,除非你能永久杀死天老板这种级别的存在,否则就算杀掉上亿人,对整个宇宙来说也不算大事。 “找死……”那名护卫官在听到史三问的问题后,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且他也看不出史三问身上有什么强大的能量波动,所以他把这当成了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嘲讽。 呼—— 拳风未落,杀意已至。 这名护卫官本就没有留活口的打算,他也没有兴趣确定史三问究竟是不是猎霸的同伙儿;若不是之前的广场上人多眼杂、打起来可能会造成无辜群众和周边财产的损伤,他在博物馆那儿就已经动手了。 然,就在他这一拳落下的当口,突然…… 呲—— 伴随着一阵他脚上的皮鞋与地面摩擦的动静,他整个人突然往后方平移了两米,导致这拳挥了个空。 好在他没把史三问当回事儿,拳头上只施加了可以把装甲板打碎的那点力量、且拳速也不快,要不然……这一记空拳造成的风压说不定会把地面和两边的建筑都给摧垮。 “嗯?”一秒后,这名护卫官的脸上就露出了狐疑之色,他不禁在心中念道,“怎么回事?这个cos男也是能力者吗?但这能力究竟是……” 身为狂级能力者的他,经历过的大小战斗无数;基本上……除了一些“概念化”的异能之外,只要通过观察对方施术时的能量流动,他就能大致猜到这是什么能力。 但,刚才史三问的身上,没有那种流动…… 因为对史三问来说,这种程度的操作,就跟呼吸一样,不需要特意去注意什么,动个念头就完成了。 “我明白了。”护卫官琢磨了几秒,煞有介事地言道,“你的能力是‘让某个人或者物体强制退回到几秒前的状态和位置’对吧?” 方才那一下……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仿佛是来自于内部的力量朝后方拖了出去,而不是那种被“外力”推动的感觉,所以他才做出了这个颇有把握的判断。 “不对。”而史三问那边,却斩钉截铁地给了个否定的回答,并接道,“以及……我的能力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是我的对手。”他微顿半秒,再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转头离开,并把今天见到我们的事情全部忘记;第二,继续尝试来杀我,然后被我杀掉。” “哼……可笑……”护卫官老哥这是怒极反笑,“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我,江赢……”他用很自豪的口吻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可是人称‘地上最强肉体’的男人;自从我升到狂级之后,除了九狱监狱长秋正一那手‘破坏’之外,我还没见过任何物理或能量攻击能突破我体表的能量力场……” 话至此处,江赢干脆上前几步,走到史三问近前,昂然一立,摆出一副任打的姿态,笑道:“呵……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扬言要杀我?我告诉你……就算我站这里不动,让你打上一天一夜,打到你自己累吐了血……我也不会有半分损伤。” 见状,史三问沉默了几秒,然后,默默地转过头,朝着猎霸那边走去。 边走他还边道:“走吧。” “啊?”猎霸被他说得一愣,心想着,“地上最强肉体还在呢,走得了吗?” 另一边,江赢也在嘲讽着:“走?哼……能力被我看穿,虚张声势又失败,于是准备故作镇定地逃跑吗?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吗?” 说罢,他已暗提一口气,准备冲上来了。 这一次,江赢欲用上八成左右的身体能力,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就已被一拳穿心”的感觉。 不料…… 呲—— 就在他将动未动之际,他的身体又一次开始后退。 这回他的感觉清晰一些了,他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自己的肠子那块有股力量在牵拉着自己。 短短几秒,江赢就被向后拉出了十几米的距离,而且这几秒间,有一种极度可怕的感觉突然袭来……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肠子里的东西好像正在急剧地变多,导致他那有着完美腹肌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满涨了起来。 嘭—— 他的痛苦和恐惧,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了一秒,他就原地爆炸了。 爆炸发生的刹那,可以看到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乃至每一个毛孔……都有屎喷出来,就好似一个被过度注入豆沙馅儿而崩坏的面团。 由身体内部产生的压力让他的体表防御力场变得毫无意义,急剧增加的物质本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能排出量,即使是单纯的加量他也死定了,更何况史三问还操控着这些物质直接往外“爆”。 作为目击者的猎霸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史三问在引爆对方之前要先将对方拖到远处——怕溅着一身屎。 而史三问,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从头至尾,他的双手都没从口袋里拿出来过,就已经将战斗结束了。 甚至在江赢爆炸的瞬间,史三问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走啊。”经过猎霸身边时,史三问又叫了对方一声。 这会儿猎霸才回过味儿来,刚才史老师那句“走吧”,背后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护卫官已经死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呃……那个……尸体你就不处理一下吗?”猎霸一边快步跟上已经走出好几米的史三问,一边问道。 “已经没有意义了。”史三问回道,“就算我将其毁尸灭迹,并找到刚才那个给他开车的那个司机一并灭口,对于联邦来说,这依然是一个‘护卫官神秘失踪’的状况,跟‘护卫官横死街头’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会往死里调查的那种事件。”他顿了顿,“依靠着街面摄像头,他们很快就能确定江赢在失踪前是在跟踪我们,随后只要找到那个赶驴车的,就能立刻问到我们原本的目的地,即我的地址所在;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找不到按个赶驴车的,在这种级别的事件里,直接展开地毯式搜查也很正常……他们只要掌握一个大概的方向和区域,我们就早晚会被搜出来。” “嗯……”猎霸听到这儿,点点头,“也对,只要走访一下周边群众,问他们‘附近有没有喜欢出门穿cosy装的变态’,估计半天不到就能找到你。” “你是不是想屎啊?”史三问被吐槽后,转头就是一句带口音和双关的恐吓。 “行行……我错了,您接着说,我们接下来该咋办呢?”猎霸也是该怂就怂;事到如今,他已经丝毫不再怀疑这位史老师的实力了,只是对其品行和癖好还保留意见。 “没办法,只能搬家了。”史三问道,“反正开罗现在也不太平,干脆……你帮我收拾一下细软,咱们天黑以前就出城。” “换地方没关系吗?要不要通知子临他们一声?”猎霸又问道。 “不需要,他们自己会知道的。”史三问回道,“再说了,我的工作是教你能力的用法,在哪儿教本来就是随便的……让你来开罗也不过是因为我最近这些年住在开罗罢了。” 他说完这句,好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两秒,然后说道:“嗯……我得打个电话,你先别打岔。” 史三问脚下不停,继续带路,右手则终于从口袋里伸出来一回,举起手机拨了个号。 “喂?诶,对,是我。”史三问的话,猎霸听得很清楚。 “真是难得啊,你居然会主动找我,上次你打过来是几年前来着?”而电话对面那个男人的声音,猎霸凭着自己从大蜡螟身上获取的dna,也能听清。 “行了别废话了,要套近乎见了面再说。”史三问跟谁说话都是这么不客气,“我们最迟四个小时后从开罗东面出来,你来接我们一下,顺便给安排个新的地方嘛。” “呵呵……行,那你们沿着公路主干道走,开车步行都可以,我会来找你们的,见了面再说。”对面那位也是没什么废话,听其说话的语气也相当靠谱。 双方交代完了各自要说的,便同时挂断了电话,也没道个再见啥的。 猎霸见他电话打完了,便问道:“这又是谁啊?” “张三。”史三问想都没想就答道。 “那这位张三又是干嘛的呢?”猎霸又问道。 “不干嘛。”史三问的回答也是微妙,“反正有问题就找张三,他基本啥都能干。” 第十章 三个男人的公路旅行 过人之处谓之“奇”。 所以,张三应当是个奇人了。 他的身上有着太多的过人之处,多到你难以想象的程度。 你家里要装修,他可以帮你把设计图纸外加预算都给做了;你想吃顿好的酒席,他可以亲自下厨给你整出来;你想学一门乐器,只要是你说得出来的玩意儿,他都能教你…… 而这些,还只是常规操作。 张三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即使对于一些奇葩的、繁琐的、独特的要求,他也能满足。 比如你现在跟他说,你想用两万块钱环游世界,且至少要去游览二十个国家,行不行? 换了别人可能会回你一句“先整容吧”了事,但张三不会用这种抖机灵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会先帮你调查一下这个假设的可行性,如果真的可行,他就会给你一个计划——一个你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的计划,来完成这件事。 具体来说就是……他可能会让你先乘上某个航空公司多少周年纪念的限时超优惠航班,抵达欧洲,然后参加一个只需要付一点自行车租金就可以加入的环法骑游团,当你这个团到了敦刻尔克附近时,又刚好能加入一个纪念敦刻尔克大逃亡多少周年的渡海体验活动,越过英吉利海峡后,你又赶上了一次泰晤士河上空的滑索火炬传递,之后又是限时折扣的航班、轮渡或列车……和一些十分优惠的当地活动混合着推动你的行程。 最后这一圈下来,你不但只用两万块钱就去够了二十个国家,还会感到旅途很充实。 当然了,如果这件事儿“不可行”,张三就会直接告诉你不可行,并跟你讲一下大概要多少钱才行。 张三,大致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让你感觉“什么事都能办”、“就算不能办也会给你最合理的建议”的、极为靠谱的人。 因此,当史三问临时决定要离开开罗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联系张三。 像“搬家”、“寻找合适的住所”、“快速且不引起周边邻里注意就安顿下来”这些事,让张三来办,自是手到擒来。 ………… 下午五点,史三问和猎霸已经开着一辆破旧的小拖车,行驶在了开罗城外的公路上。 出城时的检查比进城时要宽松得多,再加上史三问连衣服都没换,所以过关卡的时候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其实,史三问这辆车上的东西非常多,除了猎霸的行李之外,还有他自己90%的家当;这么多的杂物,无疑是值得去搜一搜、查一查的…… 但检察人员一看到那些昂贵的动漫抱枕、游戏手办……跟廉价到扔了都没人愿意捡的破碗烂勺堆砌在一起时,就莫名产生了一种嫌弃之感。 再结合史三问这人的造型,检查人员不禁想到:“我要是检查时弄脏了这货的抱枕,他八成会说我玷污了他老婆,然后跟我这儿撒泼打滚乃至找我拼命吧……” 就这样,靠着别人对自己的刻板偏见,史三问甚至都没有接受什么盘问,就从城里出来了。 “当你说要我帮你‘收拾细软’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整理一下银行存折、现金和玉石之类的东西,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拎着就可以走了。”随着离城的距离越来越远,猎霸也渐渐安心了下来,开口跟史三问攀谈道,“……结果,你这等于是让我帮你搬家啊。” “废话,你知道什么叫‘细软’吗?”史三问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所谓‘细软’,就是指‘精细而易于携带的贵重物品’……”他顿了顿,视线朝车后方瞥了瞥,“我这一车东西,每一样都很贵重,而且每一样都很便于携带,所以全部都是细软。” “你那些抱枕手办之类的我就不说了……即使撇去个人爱好的因素,客观上的确也挺值钱的,问题是……”猎霸说着,也朝后方看了看,“你连缺了口的牙刷杯、油腻到变色的纸巾盒、还有锈了好几块的搪瓷洗脸盆儿都要带上……” “要你管?这些我使起来习惯不行吗?”史三问还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道,“新买的我用得不顺手,千金难买爷舒坦懂不?” 你可以说他强词夺理,但换个角度来看他那套歪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决定物品价值的最重要因素其实是人的感受和认知,你花几万块买下的钻石在日常生活中对你的帮助可能远不及一卷几块钱的卫生纸;你花高昂的价格吃到的海鲜和土特产,在渔民和当地人眼里可能是吃得想吐或者在地上随便捡捡就有的玩意儿。 也许,史三问才是真正“活得明白”的人,至少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而不是像大部分人一样在一个由资本家控制的世界中不断地被别人告知你需要什么,然后为了这份被他人定下标准的物欲而随波逐流。 “那啥……你之前说,我得跟你学四个月是不是?”聊天进行得越久,猎霸越发觉得这场师徒关系将是一次对他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考验。 “呵……”史三问笑着回道,“那得看你学得怎么样了,你要是足够聪明,四天就学成了滚蛋,那我第一个拍手叫好啊,但据我观察……你应该是个坑。” “我还什么能力都没用呢,你怎么看出坑来的?”猎霸疑道。 “和能力无关,学习主要是看悟性和智力。”史三问道,“你看你……见面半天不到,就把我坑得搬家了,智力肯定不高啊。” “这跟我有毛关系啊?”猎霸不服道,“接头地点、交通工具、行进路线……全都不是我定的,鬼知道会正巧撞上一个护卫官啊?” “呵……”史三问闻言,干笑一声,摇了摇头,“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这事儿吧。” 他俩说到这儿时,车已行到了相对荒凉的一个路段,也正在此时,路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亚裔、微胖、相貌平平,穿着一套既不很贵也不便宜的衬衣和牛仔裤;其整个人的样貌和气质都给你一种“随处可见的路人”的感觉。 他,就是张三。 史三问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故而将车减速、靠到了路旁。 张三也没多话,待车停稳后,他便面带笑容地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上来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的?”对方一上来,史三问就开口问道。 “跳伞。”张三的答案十分猎奇,但他说出这两个字时的语气却很随意。 “哦……难怪附近也没车。”史三问念叨着,“诶?那你的降落伞呢?” “稍微改了改,当成帐篷卖给几个路过的野营爱好者了。”张三道。 听到这句,副驾驶座儿上的猎霸不由得回头看向了对方:“兄弟……你到底在那儿站了多久啊?” “二十分钟。”张三回道。 “喂喂……我看你就是直接背着个帐篷跳的吧?”猎霸玩笑道。 “呵……”张三知道对方的意思,他笑着应道,“降落伞改帐篷哪儿用得了二十分钟啊,我还能在十分钟内把自行车改成轮椅呢。” “再花十分钟他还能把你忽悠瘸了然后把轮椅卖给你呢。”史三问也适时地插了句嘴,随即就重新发动了车子,对张三道,“嘿,接下来去哪儿啊?” “先往前开,到第一个加油站再停。”张三回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史三问已经开始驱车前行了。 “我有两套方案给你们,在前往加油站的途中你们可以听一听,再考虑一下哪套比较好。”张三继续说道,“第一套比较稳妥,你们直接往东南拐,去枣椰郡,随便找个像利雅得这样的绿洲城市住下……” “不去。”谁知,史三问还没听到第二套方案呢,就先把第一套给否了,“热带沙漠气候,夏天太热。” “哈?”猎霸闻言,疑道,“开罗的气候不也差不多吗?再说你好像也不是常出门的那种人吧?待在空调房间里,外面热不热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考虑过那些送外卖和送快递的人的感受吗?”史三问反问道,“你知道我曾见过多少快递小哥在风雨和酷暑中奔波,忙得连屎都没时间拉……你在那种四十几度的地方叫个外卖,万一送餐的人一个不爽,往你的披萨里射一滩……” “行行行行……可以了,可以了!”猎霸不想再听下去了,“您有生活,您说了算……” “那我就说一下第二套方案吧。”坐在后面的张三倒是对这番谈话不以为意,还是用十分淡定的语气接道,“这套就比较复杂一点了,可以的话,希望你们对照着地图来听我说。” 哐叽—— 他话音未落,史三问抬手就是一记摆拳,当即“打”开了自己头顶上方的一个储物空间。 下一秒,一张卷起来的纸质世界地图顺势就从那儿掉了下来。 猎霸本来想吐槽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会用纸质地图,但转念一想,他要是把这话说出来,对方八成就会用“手机会没电或者没网但纸不会”之类的理由再次教育自己,所以这回他压根儿就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捡起了地图,在手中缓缓展开。 接着,张三也从后座那儿凑了上来,指着猎霸手中的地图接道:“我们现在位于地中海东岸的最南边;这一侧,目前来说……‘基本上’还是处于联邦的势力范围,但由于爱琴海上面那一块和黑海的西岸已经是反抗军的了……所以,以冠之郡为界,右边所有的海域现在都是战争状态,民用船只根本出不了海。” “海路走不了,那空路呢?”史三问迅速抓到了对话中的要点,提问道。 “呵……这附近要是有可以合法起落的机场,我还用跳伞?”张三笑道,“既然联邦政府已经宣告进入战争状态了,航运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现在除了西欧、北美、南非和北极圈之外,其他地方的领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空运监管……有些地区是限制起落,还有些干脆就在天上派无人机巡逻攻击,总之,欧亚非大陆交界的这块地方,还有整个双鹰郡的领土,所有民用的飞行器几乎都已停运……只要你敢上天,就要做好被莫名其妙打下来的觉悟。” “所以就只剩陆路了咯?”史三问接道。 “是的。”张三道,“所以……既然你不想去枣椰郡,那么龙郡和西欧,你挑一个吧。” “别的地方都不行吗?”史三问又问道。 “美洲也可以,但你们也得先抵达龙郡沿海地区或者欧洲中部才能乘到前往美洲大陆的航班。”张三回道。 史三问想了想:“那还是奔欧洲吧,去龙郡要经过中东地区,太多沙漠了,风景不好看。” “重点是沿途的风景吗……”猎霸侧目看向史三问,槽点脱口而出。 “不,重点是跟谁一起去。”史三问想都没想就接道,“虽说我个人倾向于和肤白貌美的美女一同进行这种长途旅行,可惜我身边只有两个糙汉,没办法……只能寄情于景、聊以**。” “哈哈哈……”张三被他逗笑了,“你还是老样子呢,看来这次的旅途中我至少不会感到无聊。” “嗯?”猎霸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什么,“张先生……你也要跟我们同行吗?” “是啊。”张三回道,“到了地方我还得给你们安排住所、伪造身份,有一系列琐事呢,再说……我现在也没办法回去啊。” “逆十字不是有自己的潜艇和飞梭吗,我今天来开罗时就是先乘了飞梭再换了车的。”猎霸道,“让他们过来接一下,我们不就能立刻抵达世界上任何地方了吗?” “哈!想什么呢?”没想到,这回连张三都开始嘲讽他了,“你又不是逆十字的正式成员,不过是个学徒而已……人家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能送你过来就不错了,谁知道你才来半天又要换地方?你还指望他们开着那种暗合金交通工具来给你当司机?” “唉……”两秒后,猎霸还没回话,史三问就在旁边补了一刀,“……四个月真的未必够啊……” 第十一章 夜袭 虽然张三的规划肯定是以合理和效率为前提的,但为了配合史三问那包括“看风景”在内的一系列任性需求,他们最终商量出的路线并不十分安逸。 从开罗东出来的三人,将沿着地中海东岸的一路向北,先到耶路撒冷、再去大马士革,然后途经霍姆斯、阿勒颇、阿达纳、尼代、阿克萨赖、安卡拉、博卢、萨卡里亚等等本文的大部分读者不看地图绝对没听说过的中东城市。 最后,他们将于伊斯坦布尔,连人带车地登上一列名为“东方快车”的特殊交通工具,这玩意儿特殊在哪儿……后文再表;总之,“东方快车”是目前唯一一条可以穿过黑海沿岸的反抗军领地的联邦陆路运输线,乘上它,就能从伊斯坦布尔一路直抵巴黎。 ………… 仍是3月7日,晚,九点。 史三问的那辆破拖车总算是抵达了耶路撒冷。 这一路上,有好几次经过加油站时,猎霸都想用或合法或非法的手段去给他们换辆别的车,但史三问就是不同意。 理由是:其一,他是不想节外生枝;其二,他说这车他开着顺手。 知道争辩不过他的猎霸,只能一路上都假装不经意地轻哼着“老爷车,沉默多少年,说起话来先冒黑烟”这样的歌词,来宣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无论如何吧,在九点多的时候,他们仨还是顺利地在一家旅馆下榻了。 曾经是三大亚伯拉罕宗教圣地的耶路撒冷,因为经历了二十一世纪初帝国对各大宗教势力的大清剿,如今已变成了一座普通的、没落的小城。 活在这个平行宇宙二十世纪的人绝对没有想到,原本不可开交的巴以冲突、以及世界上所有的宗教分歧,在维克斯托克帝国的初代“皇帝”治下,只花了短短几个月就全部搞定了,而其方法简单地说就是——谁再宣扬宗教就满门抄斩。 失去了宗教光环的耶路撒冷是凄凉的,因为其在宗教史上的特殊意义,当年帝国把这里的教堂、清真寺、甚至很多知名的古迹(如西墙、圣殿山等)都给夷平了(其他地方的教堂大多改为了旅游景点和博物馆),而为了信仰给这些建筑“殉葬”的人也是不计其数…… 当然,对二十三世纪的人来说,这些,都已经是两个多世纪前的老黄历了。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对宗教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像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人对奴隶制度的感觉一样;他们所处的环境、学习到的知识,都告诉他们宗教只是一种文化现象,是在政体还不够成熟、科技还不够发达的年代里诞生的、部分取代政治职能的衍生品……所以,他们基本无法理解宗教信徒的心态,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些虚构的故事而争论、争斗、流血、赴死。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中,耶路撒冷慢慢于废墟中被重建起来。从一座市区面积仅有126平方公里的小城,扩建成了总面积大约八百多平方公里的小城。 史三问他们,就住在了这座小城南区的一家汽车旅馆里。 是夜,九点三十分。 张三开了个单人间,已经去休息了,而史三问和猎霸则同住一个双人间。 进了屋子,猎霸刚把行李箱放到床上,准备换件衣服睡觉,就被史三问给叫住了。 “不用浪费时间了。”史三问往自己那张床上一躺,双手枕着头道,“你今晚不会睡的。” “嗯?”猎霸闻言,当即表情微变,朝着墙角连退了三步。 虽然猎霸这一生中经历过很多让他感到“有点慌”的时刻,但这一刻,无疑是最可怕的。 “你现在就出去跑步,等天亮了再回来。”史三问的下一句话很不讲理,不过确是让猎霸松了口气。 “哈?”猎霸疑道,“为什么?” “修炼已经开始了,同学。”史三问道,“以你的资质,我认为在旅途中就可以练起来了。” “跑步算什么修炼?”猎霸道,“难道你不该先从异能的理论知识开始教起吗?” “理论知识,我明天会在车上跟你讲的。”史三问回道,“今天因为是我开车,我不想一心二用才没讲,明天换张三开,我就可以讲了。”他顿了顿,“至于跑步算什么修炼,等你听完理论知识,就会知道了。” 猎霸听到这儿,还是将信将疑:“我……现在出去跑步,跑一宿……不睡觉,明天在车上还要听课?你就不怕我累死?” “你会吗?”史三问反问道。 “嗯……”猎霸道,“不知道啊。” “你连续不睡觉的最长记录是多久?”史三问又问道。 “四十几个小时吧,记不清了……”猎霸回道,“在我成为能力者之前,曾经因为轮班顶班连续工作过两天一夜,第二天下班感觉自己已经要死了……不过这种疲劳感在获得异能之后就再也没体会过了。” “哦,底子还不错嘛。”史三问接道,“那你从今天开始,都不要睡觉了,也不要吃饭喝水,每天晚上就出去跑步,白天在车上休息听课。” “什么?”猎霸听完都惊了,“不让睡觉也就算了……还不吃不喝?别说跑步了,哪怕坐着不动,三天左右也得渴死了吧?” “不会的。”史三问道,“我见过拳击手为了减重不吃不喝拼命跑步,实在渴了就含一片儿干香菇促进唾液分泌,然后再把香菇吐了出去跑步,跑到最后流不出汗、尿不出尿……这样持续个两三天,照样没死。”他微顿半秒,“哦,当然了,他们是可以睡觉和休息的……考虑到人家是普通人,你是能力者,加大点强度也是应该的。” “所以说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猎霸不知不觉声音就高了起来,“减肥吗?” “我不是说了嘛,明天听我讲了理论,你自然就懂了。”史三问说着,从自己的随身行李里拿出了一台掌机,俨然是准备开玩了。 猎霸不爽归不爽,但他一时也找不出拒绝这种安排的理由,他知道,史三问不会无缘无故就让他做这种“修炼”,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说出“你今天不说明白我就不去”台词来的人,所以他终究还是去了。 “对了……”走到门口,正要出去时,猎霸忽又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句,“既然我压根儿就不用睡觉,那你为什么还要开一个单人间和一个双人间啊?直接开一个双人间或者俩单间不就完了?” 史三问连头都没抬,边打游戏边老练地回道:“我不想被前台误会是gay啊。” 猎霸心里当时就吼道:“就你这身打扮还怕被人误会?” 但他嘴上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道了句:“行行……算你狠。”就开门出去了。 ………… 半夜无话。 至凌晨一点,刚睡下不足一个小时的史三问,突然睁开了眼睛。 如果你们认为史三问只是一个靠着欧米伽级能力才位居强者的人,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他之所以能成为逆十字钦定的异能导师,并不是因为他那天生的能力,而是因为……他除了是个欧米伽级的变种人外,还是一个运用能力战斗的天才、大师。 此刻,他会醒来,自然不是为了起夜上厕所——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他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在睡前彻底排空肠道和膀胱。 史三问会醒,是由于有人触发了他在房间周围布置下的“异能防御机制”。 这套机制的原理很简单:首先,他先在整个房间所有出入口(比如门前的走廊下,门板靠上的区域、窗沿、窗沿外的地面等等)以及与自己所睡之处相对的八个方向的墙壁上……全部都先埋下非常微量的屎。 微量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正常人吃下去也不会注意到的程度。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吃下这种玩意儿人也不会察觉?是的,不会……只要量足够少的话。 举例来说,一个成年人每天无意中吸入或摄入的土壤和尘埃,平均下来大约是100毫克,这样算,每年你都会吃下36500毫克的土,也就是三分之二个鸡蛋的大小;这种量,人自是察觉不到的…… 即使更大一些的量,也未必能被差距;比如说,你每喝一杯纯天然果汁,极有可能已经吃下了三只果蝇;每吃一碗饭,可能就吃进了四五只米虫卵…… 总之,史三问布下的防御网,除非遇上嗅觉接近德国牧羊犬的异能者,否则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接着……布屎完毕后,史三问会让这些物质和自己产生一种连接,当那些微量的屎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力或者进入人体环境时,他就会感应到。 眼下,史三问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有人站在了他的门口。 从体重和肺活量就能判断,来者共有两人,且皆是高大健壮的成年男子。 而且这两人肯定不是张三和猎霸,因为史三问已经在那两位的肠子里留了“跟踪物”,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当即又确认了一下两名同伴的位置:此时,猎霸还在挺远的地方,估计是怕在城里夜跑会被摄像头拍到或被警察盘问,所以奔郊区去了;而张三,还在走廊另一头的单间里。 然,就在他确认的同时,忽然发现,张三的房间门口……这会儿也站着人呢,且是三个人。 “不至于吧……”史三问心中念道,“难道是开罗来的追兵?但我们干掉的可是护卫官啊,他们至少也得再派一个护卫官级别的人到场、或者让ef和eas派出特殊作战部队才会展开搜捕的……况且开罗自身的防务已经捉襟见肘,哪儿还有多余的战力分出来追击我们?” 他思索之际,门外的两人,开口说话了。 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冲着通讯装置讲的,且声音压得非常低。 “我们就位了。” “我们也就位了。” “他们来的时候是三个人,有个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要再等等吗?” “不用了,两个就够了,走得那个看起来还挺壮,真在屋里反倒不好对付。” “那……第三个人回来发现同伴不见了,去报警怎么办?” “报警怕什么,咱都得手那么多次了,只要别在同一个地方连续抓人就没事。” “对对,而且……这次这三个家伙,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八成是逃犯什么的……刚才我去搜了他们的车,在后座儿底下发现了一个反追踪装置,还是个高级货,可以屏蔽联邦通用的交通摄像头的视觉信号,黑市上得卖好几万呢。” “哼……这下发了,有了这个,我们以后做起事来就更方便了。” “行了,先抓回去再说吧,明天正午就要‘开祭’了,这两个人一定是我主送来的礼物,都是天意……事不宜迟,动手吧!” 史三问的听力是可以达到和远程监听仪器一样的水平的,这点……只要是把能量控制练到“入微”之境的能力者都可以做到。 从些人的对话里,史三问听出了颇多有用的信息:其一,办事靠谱的张三先生在上车时就已经默默地帮他们把反追踪的工作做好了;其二,这帮人绝对不是联邦的人,也不是反抗组织;其三,他们做的事情……或许和宗教活动有关。 别看史三问外貌上是三十岁左右年纪,他的实际年龄可是非常、非常老了……老到足够他经历过那个宗教还存在的年代。 所以有些事,他比这个年代的老人更懂;他很清楚人在所谓信仰的旗帜下能干出多么违反常理、丧心病狂的事情。 咔嗒—— 就在他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用钥匙打开的。 他和张三几乎是在同时受到了相同形式的突袭:被人突然摁住、捂住嘴、并朝着脖子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史三问可以抵抗,但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继续装死,以便看看这帮人要把他带去哪里,以及……用来干什么。 第十二章 穆神教 后备箱的盖子一盖上,史三问就睁开了眼。 镇静剂对他是无用的,他可以用原子级的操作将那些进入自己体内的化学品屏蔽掉,简单地说……用屎形成的分子薄膜将那支针管里的每一个水分子都单独包裹起来,将其与自身的血液隔离,然后通过分子间的空隙将那些物质引流至体表并从毛孔排出。 是的,他就是这么厉害,就是这么逆天,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以史三问的才能,即便给他一个很弱小的能力,他也能给开发出花儿来,更不用说欧米伽级的能力了。 十几秒后,车开始动了。 起初这车行驶得还很平稳,但没多久就开始颠簸,这说明它已驶上了一条不怎么平整的道路;按频率来推断,应该是沙石为主的路面,反正不像是城里的主干道。 史三问感应了一下张三身上的“跟踪器”,判断后者应该是被装进了另一辆车的后备箱里,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他又将感应的范围扩大了一些,很快就发现,运张三的那辆车上乘了三个人,而运自己的这辆车上也是三个,这说明刚才这伙人进来抓人时,还留了一个人在停车场把风。 再进一步将感应范围蔓延出去,大体上就能判断出他们在往城外十分偏僻的地方行驶了,因为人多的地方屎就多,而他们要去的地方没那么多人。 一路无话,大约四十几分钟后,车停了。 接着,那六名绑架者一起下了车,并分别从两辆车的后备箱里扛出了史三问和张三。 史三问自然是继续装昏,张三倒是真昏了。 被扛起后,史三问趁着扛他的人不注意,加上夜色的掩护,悄悄地睁眼观瞧,发现自己此刻已经置身于一片荒郊野外,周围除了一些石丘就是沙漠。 那几人从车上下来后,走了七八米,便在一块岩石前停下了脚步,为首的一人上前也不知道弄了什么机关,岩石前的地面上便有一扇暗门开启了。 六人扛着史张二人走入暗门,随即就关闭了入口。 进门之后,直接就是一条向下的阶梯,这路径狭窄、曲折、蜿蜒;阶梯是石制的,墙壁和天花板也是,靠内侧的墙上铺设了一条简易的橡胶灯轨,勉强照亮前路。 他们就这么向下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终于来到了一个地势平缓的空间,到这儿,便出现了金属的大门,但也只是门而已,地面和墙壁依然是石头。 尽管还没有见到这个地下设施的全貌,但史三问基本已可以确定此地至少有两百年以上的历史,因为从二十一世纪中叶开始,绝大多数的地下建筑都已能做到六面皆铺金属板、并用廉价但牢固的金属支架进行各种结构加固,很少再有这种与天然洞穴的基础环境结合而建造的基地了。 呜—— 果然,那金属门打开时,发出了老式机械特有的轰鸣,就算不用眼睛看,史三问也能想象那门上的锈砾随着门与岩石墙壁间的轻微摩擦而被剥离落下的景象。 穿过了这扇门,灯光就比较明亮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史三问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几经辗转,终于,在几分钟后,他和张三被人粗暴地扔到了地上。接着,不远处就传来了铁门关闭的吱呀声和搬运他们的人的抱怨。 待人声远去,史三问假装成因摔疼了而缓醒过来的样子,“迷迷糊糊”的翻身睁眼。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身边除了张三外还有另一个人在,所以才演了这么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那个人正靠坐在墙角,将头埋在膝盖里,好似对他们两人的到来漠不关心。 史三问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是一间老旧的牢房,除了牢门的那一面是铁栅栏之外,其他五面都是石壁,这也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此前对于“这个设施是‘古代建筑’”的推测是对的。 “嗯……”两秒后,史三问假装刚才被摔疼了的样子、呻吟了一声,想引起那人的注意,但对方还是无动于衷。 他再看看张三,瞧那模样一时半会儿怕还缓不过来,于是,史三问干脆就开口去叫那个陌生人:“嘿!兄弟!嘿!” 他喊对方的时候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好似是怕有守卫发现他们说话,但实际上……根本没人在乎这些,即使他们大喊大叫都无所谓。 “别来烦我。”角落里的男人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我只想安静地度过这最后一段时间也不行吗?” “你要是能先告诉我……我们在哪儿,这帮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那我就不再来烦你了。”史三问接道,“要不然我可能会一直烦你直到打算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听到这儿,那男人抬起了头。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很典型的本地人外貌,眼神中……带着绝望。 “你想挨揍吗?混蛋!我可不介意在死之前把你揍到说不出话来!”一个已经绝望的人,自然是不会再畏惧斗殴这种事的。 所以在史三问刚开始揍他的前几秒间,他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勇气…… 但几秒过后,当他发现自己毫无胜算并且被打得很疼之时,他的态度就转变了;尚未到来的死亡和已经在承受的痛苦相比,果然还是后者比较真切和紧迫一些。 “停手!停手!好的我明白了!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你先停手!”很快,那名男子便一边讨饶一边抱头蹲下了。 史三问对揍这种人也没什么兴趣,方才他只是用了和普通人差不多的力量随手打了对方几套连招而已,打得也都不是什么要害……主要是担心把对方打得说不出话来。 “那就先说说你的名字吧。”停手后,史三问毫不设防地来到对方跟前,盘腿坐定,摆出一副狱老大的架势问道。 “我叫萨利赫·阿鲁夫·卡里……”萨利赫还没把自己的名字报完。 史三问就打断道:“行了,萨利赫就可以了。”他知道这些阿拉伯人名通常都很长,因为懒得去记,所以他通常只记一个本名,后面的父名、别号之类一概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把我抓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萨利赫说到这儿,稍微顿了一下,才道,“……是‘穆神教’的教徒,这里是穆神教的秘密据点。” “穆神教……”史三问将这个名字念叨了一遍,又在记忆中翻箱倒柜一番,再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啊……他们是最近才成立的宗教组织吗?” “不不。”萨利赫摇头道,“穆神教已经有上万年的历史了,早在人类还像猿猴一样的时代,伟大的穆神就已降临于这个星球,并将教义传授给了极少数被他选中的‘代治者’们;这些代治者和他们的后代都是被穆神祝福的人,也是穆神钦定的地球统治者,他们有着与神明沟通的能力和远超我们常人理解的智慧,是他们将文明的火种传给了人类,引导着人类进步……而作为交换,人类理应尊他们为王,无条件地为他们服务,并献上尽可能多的纯洁美貌的少女,来延续和扩张代治者们高贵的血脉。 “可惜,随着时代变迁,贪婪愚蠢的世人们逐渐忘记了自己理应恪守的本分,他们恩将仇报,非但拒绝承认自己卑贱的身份,还团结起来对代治者展开了屠杀……他们将代治者们的名字抹去,将文明的果实窃为己有,将穆神教的教义统统销毁…… “好在,有一名代治者逃过了此劫,他隐瞒了自己高贵的身份,伪装成一介凡人,卧薪尝胆、忍辱偷生……这才将这些被掩盖的真理保护了起来,并通过自己的后代们口口相传…… “终于,到了我们这个时代,世上仅存的唯一一名代治者后裔——纳萨尔大师,即当初那名幸存代治者的第九十九代单传玄孙,通过他超强的灵感力获得了新的神启,从而重新书写了‘穆神经’,将穆神的教义带回了这腐朽的人间。” 一说起这个话题来,萨利赫就好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就好像一个人在讲述一个自己已经听了无数遍、也讲了无数遍的笑话一样。 对此,史三问的反应却是:“嗯……你这个故事,跟我听过的其他宗教起源故事比比……扯淡能力算是中等偏下。”他顿了顿,再道,“其愚蠢的程度大概介于科学神教和摩门教的设定之间吧。” “哼……”萨利赫对史三问的反应竟是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你不相信也很正常,毕竟真理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是啊……”这一瞬,史三问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若有所思地念道,“谁又能想到人类终极问题的答案只是一个常年坐在办公桌后的恶趣味的咖啡成瘾者呢……” 萨利赫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接道:“不过也无所谓了,你和你的朋友马上就会成为献给穆神的‘活祭品’,待你们‘升天’之后,自然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该感谢我主,让你们有机会留在天堂,成为前代代治者们在天堂的奴仆,而不是像其他异教徒一样死后堕入地狱的无间轮回。” “哦,那我还真是荣幸呢。”史三问已经开始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对方,接道,“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他略微歪了歪头,“听你这口风儿,你也是穆神教的教徒吧?你又是为什么被关到这里来的呢?” 这个问题,无疑戳到了萨利赫最心痛的地方,那几秒间,一丝人性的光芒,从他那已经被洗过的脑子中杀出,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我……是我的妻子……”他才刚开始说,眼中已满是悲伤的神色,“有一次纳萨尔大师拜访我家,碰巧看见了我的妻子,他察觉到我的妻子正好有着适合承载代治者血脉的体质,并表示可以破例让其以‘不洁之身’成为他的眷属之一;这本来应是莫大的荣耀,但我……我犹豫了,我没有当场接受这份殊荣,而是说要考虑一下,结果当天夜里我的妻子竟然悄悄从家里逃走了……” “让我猜猜……”史三问听到这儿,笑着接道,“因为这事儿,你被扣上一个‘信仰不够虔诚’、‘没有经受住考验’、或者‘恶意违抗代治者’之类的罪名……被拉来成为了活祭品?” “我……”萨利赫又一次低下了头,“……是我错了,我不该被一个女人迷惑了心智;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大师网开一面了,好歹我还可以去天堂当其他代治者们的奴仆……那也是一份光荣!其实按理说像我这样的罪人是要下地狱的。” “哈!哈哈哈哈……”史三问闻言,大笑出声。 萨利赫本能地愤怒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 “为什么不能笑?”史三问反问道,“你自己都说了这是好事啊,对你这‘本该下地狱’之人来说不是已经捡到便宜了吗?不该笑吗?倒是你……那么沮丧干什么?” “我……”萨利赫不说话了,他无言以对。 “你说不出来,我也不勉强。”史三问顺势扯开了话题,“我们不妨来说点别的,比如……”他话锋一转,试探道,“你们的这个所谓‘活祭’,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形式?是架在火上烤呢,还是大卸八块呢?” “怎么可能?将祭品烧焦和切碎可是亵渎神明!”萨利赫用一种“科普”般的态度回道,“你说的那些都是假借神之名的虚假宗教才会用的肮脏仪式,纳萨尔大师可是从不会‘伤害’祭品的!身为代治者的他,只需要用手触碰一下,就能将祭品的灵魂引入天堂,而留下的躯壳将完好无损。” “哦?”听到这句,史三问的心里就有谱了,他当即在心中念道,“能力者吗……还是用了某种障眼法呢……抓人‘献祭’的背后肯定有着某种与利益相关的实际目的,如果只是为了纯粹的象征意义去杀人,没必要在已经有了一个‘祭品’的前提下还出来抓更多不相干的人……” 他思忖了一息之后,便恍然大悟:“嗯……八成是器官买卖吧……假设那个纳萨尔大师是名能力者,并拥有着一种可以不破坏任何器官也不流血就能杀人的能力,那他就可以利用‘活祭’这个借口,定期地获得‘新鲜的货物’了;从内脏到皮肤、从视网膜到脚底板、包括一整个人身上的血液……一具完好无损的新鲜尸体身上能拿出来到黑市里卖的东西可是很多的,若细致拆分开来卖,甚至能值上百万……” “呃……”就在史三问理清思绪的当口,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身低吟,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是张三醒了。 史三问没有去问“你怎么样”这种废话,只要感应和控制一下对方体内的屎,史三问就能迅速查探出张三现在的心率、体温等各项指标。 因此,面对刚刚缓醒过来的张三,史三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用开口问,我直接告诉你好了……这里是个邪教组织的基地,我们被人绑架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马上就要和旁边的这位萨利赫小哥一起前往穆神教的天堂给人当奴仆去了。” 他这话,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换成一般人肯定会让他进一步解释清楚。 但张三可不是一般人……就算是刚从昏迷中醒来,被人劈头盖脸说了堆莫名的话,他也照样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方的意思琢磨透彻。 “明白了。”张三只需要用这个三个字,就能说服对方自己已经听懂了刚才的话,接着,他就反过来问了史三问一句,“那么……任由我俩被‘抓’进来的你,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呢?” 第十三章 早晨 张三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他知道,像这种既没有厕所(或者说连个桶都没有),地上也没有任何食物残渣的牢房,不会把他们关很久的。 结果,也如他所料。 凌晨三点,也就是他和史三问来到这里大约一个小时后,有人来了…… 那些人拿着枪,以及三副塑料制的缚手带,其来意不言自明。 五分钟后,史三问、张三和萨利赫便被押送到了一个“祭坛”前。 看到那个所谓的祭坛时,史三问差点笑出声来,因为他一眼就看出祭坛前方屹立的是一尊圣母像,只不过圣母的脸被二次加工成了骷髅状。 “看这雕像……这基地以前应该是‘钢铁戒律’的据点吧。”在祭坛前跪着时,史三问轻声跟自己身旁的张三攀谈道。 “啊……”张三也是随口应道,“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一般民众对两百年前的反抗组织内部信息几乎一无所知,随便换套说辞就能用当时的资源出来骗人了。” “不过……”史三问道,“还是有疑点啊……”他微顿半秒,再道,“联邦成立后,当年那些反抗组织的秘密据点应该都已经被查出、或是由掌控方自行交代出来了;即使还有极少数没有被官方知晓的据点存在,其安全级别也不是那些民间的江湖骗子可以轻易发现并突破的。” “有道理。”张三点点头,“但我想这个疑点不会困扰我们太久了……” 他的话说到这儿时,一个身着长袍,头上包着圆巾的男人已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纳萨尔大师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了,至少在五十五岁以上,但在他脸上的那些褶子当中,是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充斥着贪婪、欲念、得意和精明。 史三问这一生中看过无数人,他了解人性,所以……仅仅是和纳萨尔对视了一瞬,他就已知道,这是一个自己十分厌恶的人。 “愚鲁的凡庶们呐!感恩吧!”纳萨尔一张口,就是一种演讲腔,他用高高在上的神态俯视着被倒绑双手、跪缚在地的三人,朗声道,“今天,你们有幸被选中,成为了穆神教献给先祖们的活祭,马上……你们就能脱离尘世和地狱的轮回之苦,进入天堂,成为伟大的代治者们的仆人!” 对于他的扯淡,史三问冷眼相对,待其说罢,史三问便开口道:“你就是纳萨尔?” 噗—— 话音未落,在后方端着枪指着史三问的那名看守就狠狠踹了他一脚,踹完还呵斥道:“贱民!谁允许你跟大师搭话的?” “哎~巴克勒兄弟,不要这么粗暴嘛。”下一秒,纳萨尔就用一种十分“大度”的语气对手下说道,“这些人只是无知而已,他们和过去的你们一样,承受着祖先留下的罪恶,被谎言蒙蔽了双眼,所以才不知道代治者的尊贵。” 他这么一说,巴克勒立刻毕恭毕敬地俯首称是:“是,大师您教训得对,下回我会注意的。” 另一方面,纳萨尔则是和颜悦色地来到史三问跟前,微笑着言道:“凡庶啊,我就是纳萨尔,伟大的代治者末裔,穆神在世间的唯一代言人,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哦……确定是你这就好办了。”史三问一边说着,一边用单纯的力量轻松挣开了手上的绑带,并站了起来。 见此惊变,纳萨尔倒是没显出什么慌乱,依然面带从容地站在原地,但他的手下们很是激动,当时就一片鼓噪,大喊着“别动”之类的台词,纷纷拉开枪栓瞄准了史三问,准备射击。 “安静!”数秒后,纳萨尔张开双臂,大喝一声,瞬间稳住了局面。 接着,他便冷笑着,望着史三问道:“这位兄弟,看起来……你还有点儿能耐,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穆神教?”他这时的语气和表情,显然都另有所指,“只要你诚心皈依,我保证你能在这里得到世间凡人们梦寐以求的救赎。” “没兴趣。”史三问的回答则是直截了当。 纳萨尔并不是一个习惯被拒绝的人,所以,这一刻,他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哼……那就没办法了呢……”话说一半,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史三问的手腕,“呵呵呵……”成功接触到对方皮肤的刹那,纳萨尔便安心了,这让他放松地笑了起来,“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请你好好当个祭品吧!” 纳萨尔虽然只是个并级能力者,但他的能力非常强,其效果是——可以让他用手掌接触到的生命迅速“死亡”。 现阶段,他这个能力的判定标准是“自己的手掌和目标(通常是人)身体的直接接触”,也就是说,隔着衣服是不行的,一定得接触到对方的皮肤才能生效,当然了,触到毛发、肌肉、粘膜或者骨头……也都可以。 利用这个能力,以及并级能力者超人一等的身体素质,纳萨尔已经在穆神教的教徒们眼前表演过很多的“神迹”了。 眼下,他虽然也看出了史三问很可能是个能力者,但他并不认为对方有多厉害,因为纳萨尔觉得……真正厉害的人,是不可能被自己那帮普通人手下给抓回来的,所以他判断,史三问最多就是个纸级能力者;而成功抓住对方的手腕,也让纳萨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体术也在对方之上…… 此刻,纳萨尔已然发动了能力,在他眼里,对方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只要再等个几秒,待史三问倒地身亡,便能解决这次小小的风波,并再次巩固自己在教徒们眼中的形象。 然…… “呵……是不是有点久了啊?”大约五秒后,史三问仍旧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并用轻松的语气问了纳萨尔一个问题。 “你……”这会儿,纳萨尔的手仍未从史三问的手腕上松开,见情况有异,他慌忙又将自己的异能连续发动了数次。 “连高位能力者体表的能量防护都察觉不到的人,自信心倒是挺足啊。”史三问说这话时,站在他身后的几名持枪教徒忽然毫无征兆地陆续倒地。 见此情景,纳萨尔赶紧撒手后退,边远离对方边道:“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呀。”史三问回道,“是他们自己突然脑溢屎了而已。” 纳萨尔没听懂对方的意思,但他已经察觉出眼前的能力者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他赶紧连滚带爬地往出口跑去,并在途中大喊:“来人!来人啊!” 就在纳萨尔即将跑到出口时,突然!一阵猛烈的便意袭向了他,他这一生中都没有感受过如此突兀、狂烈、不可阻挡的便意,如果把那种“再忍三十秒感觉就要拉到裤子上”的便意视为一,那么此刻纳萨尔感受到的便意大概是五左右。 这股难以抵抗的痛苦让他双腿一软,滚倒在地,并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了腹部,整个人蜷成了一团,不断地呻吟着。 “不用叫了,除了这里的四个人之外,整个基地里已没有其他活人了。”史三问说话间,悠然地帮张三和萨利赫解开了手上的绑带。 他这话可不是虚张声势,在被关押的那一个小时里,史三问已经通过萨利赫提供的情报以及自身的能力确定了这个基地里全部都是穆神教徒,所以,刚才那一秒间,突发“脑溢屎”的并不只是他们身后的几名守卫,而是此基地内所有的守卫。 “知道为什么要留下你吗?”走向纳萨尔时,史三问稍稍减轻了一些对方的痛苦,以便对话能正常展开。 “放……放过我……”纳萨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迫不及待地开始求饶,“我只是混口饭吃……你若肯放过我,多少钱我都……” “那些女人在哪里?”史三问没有听他继续废话,直接打断他并问道。 “哈……哈哈……明白!明白!”纳萨尔听到这儿,愣是笑了起来,“我带你去,她们都在我别墅下面的密室里,你要的话全归你!”很显然,他以为史三问是个好色之徒,只要投其所好,自己的命应该能保下了。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张三则从一名死掉的守卫身上翻出了一部智能手机,并用死者的脸解锁了屏幕,然后就拿着手机走到了纳萨尔的跟前:“你的别墅在哪里,指出来。” 纳萨尔很听话,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很快就在电子地图上指出了自己别墅的位置。 得到坐标后,张三又来到萨利赫的面前,确认了纳萨尔给出的地址的真实性,顺带问了下这货总共有几间别墅。 而史三问则继续审问纳萨尔本人,问出了很多关于穆神教的细节,比如他开创和发展这个教派的过程、教会共有几个秘密据点、除了今晚在这儿的人以外还有多少教徒、除了他纳萨尔以外还有没有别人在其他地方开设分舵等等。 史三问一边问,旁边的萨利赫也在一边听着,没多久,这名在被“活祭”前都始终很虔诚的穆神教徒就意识到……自己曾经笃信的一切,全部都只是一个骗子信口胡诌的谎言,而且是并不怎么高明的谎言。 他愤怒地暴起,咒骂着纳萨尔,若不是张三拉着,他怕是已经上前把纳萨尔活活打死了。 然而,他的愤怒并不能挽回什么,加入了穆神教的萨利赫,在过去的几个月内丢了工作、捐了家产、跑了老婆;某种意义上来说,老婆跑了还算好事了,因为如果她不跑,可能已经变成了纳萨尔那众多的泄欲工具之一。 史三问和张三可以理解萨利赫的悲愤,但并不同情他,毕竟……那曾经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 早晨六点,猎霸回到了旅馆。 他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瘫在床上玩掌机的史三问,第二眼看到的就是……本应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此时居然躺了个人。 “所以……那是你给我准备的早餐,还是你已经吃完的夜宵?或二者兼之?”跑了一夜,口干舌燥的猎霸,也只能通过这种玩笑来缓解一下自己渐渐上升的虚火了。 “那是个男的。”史三问回这话时,眼皮都没抬一下。 由于沉睡的萨利赫盖被子盖得很严实,所以站在门口的猎霸的确没看清床上是男是女。 但一听是个男的,猎霸看史三问的眼神又变得怪异起来:“哦……那就是你的夜宵咯?”他顿了顿,“你总不能强迫我这种喜欢吃油条的人改吃香蕉吧?” 史三问对这种直弯笑话并不感冒,他只是撇嘴回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听我跟你慢慢讲。” 第十四章 鱼丸粗面 “所以,这笔买卖就是……这家伙帮你们找出穆神教的余党,而你们帮他找回他老婆?”猎霸听史三问和张三大致讲了一下昨晚的经历后,便用总结般的语气问道。 “是的。”史三问也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此刻,是上午十一点,他们一行人刚从旅店开车出来。 其实他们是可以更早一点出来的,不过张三表示自己需要补觉,否则会导致疲劳驾驶。 有鉴于张三的话很有道理……或者说他的话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所以史三问也同意了,并且自己也去睡了个回笼觉。 但是,史三问自己睡下之前,却特意叮嘱猎霸不可以睡,也不可以喝水吃东西,如果感觉到困乏饥饿呢,就做些锻炼来分散注意力。 猎霸也是个实在人,他就摆着一脸不爽的表情,从清晨一直做俯卧撑做到了张三和史三问睡醒…… 毕竟是狂级能力者,即便不是先天的,那异常的体质和身体机能还是摆在那里,直到这会儿,猎霸其实仍然不是很累;比起身体上的疲劳,他的心情可能更差一点。 总而言之,到十点四十左右,张三醒了,并过来叫醒了史三问。 史三问起来收拾了一下细软,让猎霸把仍在沉睡的萨利赫扛到了他们的小拖车后座儿上,随后他们就出发了。 顺带一提,根据萨利赫提供的情报,他们下榻的那家旅店的老板也是穆神教教徒(所以来抓“祭品”的那几个人可以随便溜进来且手里有客房钥匙),因此,史三问他们昨晚回来以后,立马就把这家旅店给劫了;早晨猎霸跑步回来的时候,旅店老板已经死在了马桶上,死因是不明原因引起的痔疮爆裂后大出血,而老板房间里的保险箱也已被他们洗劫一空(变成了新的细软)。 眼下,他们这伙人的原计划已起了些变化,在离开耶路撒冷之前,他们还有几个地方要去;而那第一站,就是那个“纳萨尔大师”的别墅。 一路无话,二十分钟左右,他们就来到了郊区的一栋豪宅门前。 豪宅是豪宅,但也不算太“豪”,大概就是那种中产阶级奋斗半辈子也能买得起的郊区别墅。 纳萨尔也不是什么傻瓜,他很清楚自己做的营生见不得光,他不会买那种过于高调的、会引起有关部门注意的房子的。 因为史三问用屎破坏了保全系统的电路,他们的车畅通无阻地开进了别墅的前院。随后,史三问又用屎味直接刺激嗅觉中枢,唤醒了沉睡中的萨利赫。 他能睡到现在,自是有原因的——凌晨时分,当萨利赫跟着史三问和张三来到旅店后,一直在催促这两人赶紧出发帮自己找回老婆,史三问被他搞得不耐烦了,就给他来了针镇静剂。 萨利赫只是个普通人,身体能力连张三都不如,这一针下去,他睡个一两天才醒都有可能。 当然了,史三问并没打算让他睡那么久。 “清醒了没有?”史三问见萨利赫捂着脑袋自己坐直了,便问了一句。 “嚯!什么这么臭啊?”萨利赫的回应也在意料之中。 “少废话,醒了就下来带路。”史三问说着,已经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离开了副驾驶席。 两秒后,张三也拔了车钥匙,离开了驾驶席。 这时,萨利赫鼻子里的味道已慢慢退去,他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并看到了身边的猎霸。 “我叫莱文。”猎霸知道这位仁兄接下来还要与他们同行一段时间,所以,出于礼貌、也为了方便……他还是客客气气跟对方做了个自我介绍。 “啊……嗯,叫我萨利赫就可以了。”萨利赫刚醒过来还有点儿懵,看到眼前的彪形大汉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便出于本能地应了一句。 猎霸也没更多话跟他讲,说完就转身开门下了车。 几秒后,萨利赫也来到车外,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别墅,再说道:“对,这里就是纳萨尔大……”他差点把“大师”两个字顺嘴给说了,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恶狠狠地改口道,“……纳萨尔那个狗东西的宅子。” 史三问对他使用什么措辞根本不在乎,只是耸耸肩,挥手示意对方头前带路。 由于保全系统已经坏了,这一路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但是像史三问这样的老江湖,自是不会大意的,放着萨利赫这个炮灰不用白不用。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史三问的谨慎不无道理…… 四人进了别墅后,没有急着去解救那些被关在“密室”中的妇女(史三问可以用能力知道附近所有人的位置,推测出密室的方位易如反掌),而是先对整栋别墅展开了搜查。 结果,在二楼的书房、主卧这两个房间的门口,萨利赫都遭遇了触发式陷阱的袭击;很显然,纳萨尔已经考虑过“电力被切断”或“保全系统被关闭”时遭到入侵的情况,所以他在比较重要的两个房间里都设置了当正常的防御系统无效时就会自行启动的机关。 假如入侵他豪宅的都是像萨利赫这样的普通人,那这会儿已经中招两回了,好在……今天来这儿的还有另外三号儿奇人,像那种陷阱,史三问在其被触发后利用速度把萨利赫拽离危险区域就行了。 就这样,他们顺利搜完了主卧和书房,除了钱财之外,重点是找到了一份十分齐全的穆神教教徒名册,以及一份记录了所有被纳萨尔囚禁的妇女的名单。 接着,他们才回到一楼,找出了密室的暗门。 然而,他们随即就发现,在保全系统下线时,密室门的电子锁是用不了的……没办法,史三问只能用能力做了四个屎圆锯,并操控其漂浮至半空同时运作,在墙上强行切出了一个四方形的入口。 纳萨尔的密室基本就是牢房,里面囚禁了十几名妇女,她们每一个都被关在一间封闭的小隔间里;她们平日里吃的东西很差,卫生条件也一般,只有被纳萨尔叫出去“临幸”时,才能享受到豪宅里的东西。 史三问他们将这些妇女解救之后,让她们留在别墅的客厅里等待,随后将穆神教的名册和妇女名单放在茶几上,报了警(当然,名册中萨利赫的名字已经被屎给糊了),他们四人则在警方赶来之前就开车离开了现场。 他们的下一站,是城外的一处加油站。 在这个时代,因为能源革新,“加油站”更多的不是负责加油,而是“充电”,但这么多年“加油站”叫下来了,让大家改口叫“加电站”好像怪怪的,所以人们仍是这么叫着。 史三问他们去的那个加油站,是纳萨尔联络“买家”的地方,那些被他“活祭”的人,都会被送到这里来;有时他也会抓一些活着的妇女儿童过来,对方也会收。 因为那儿离纳萨尔的别墅并不远,众人驱车十分钟就已来到了目的地。 加油站里只有两名员工,一个是店长,胖得像头猪,胳膊比你腿还粗,胳膊上还纹个身,也不知是什么怪物,反正看着像海参;另一名店员瘦得像面条,个子也挺高,一口烂牙黄里透褐,还总喜欢冲你乐呵呵。 别看这两位其貌不扬,实力还是有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只用这么一点人手就敢在这儿当中间商。 那个店长是一名机械改造人,按eas的标准有着并级能力者的战力,而店员则是个生化改造人,同样是并级实力。 遇到一般的劫匪之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以一当十,轻松搞定。 可今天来的这几位……要说是劫匪的话,也算是,但他们的实力可就不是一般打劫的能相提并论的了。 “需要什么?先生。”车停在加油位时,店员懒散地晃了过来,一看车上的几人都是大老爷儿们,顿时露出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 “鱼丸粗面。”副驾驶上的史三问一边说着,一边已下了车。 “哈?你说什么?”店员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鱼丸,粗面。”史三问悠然地将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呵。”店员还以为对方是个土包子没来过加油站,干笑一声道,“这儿可不是餐厅,兄弟。” “我知道。”而史三问的下一句话,让对方瞬间就警觉起来,“但我还是得问一声……”他抬眼望着对方,“你是想当鱼丸……还是想当粗面?” 第十五章 追查 阿娜耶是个不幸的女人,和世界上大部分不幸的人一样,她的苦难与她出生和成长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阿娜耶的家里很穷,穷到有时会挨饿的那种地步,这样的出身自然让她与高等教育无缘,事实上,就连义务教育她也没能坚持完。 虽然已经是二十三世纪了,但人类有很多陋习丝毫没有改变,在很多贫困地区,“老旧的观念”是凌驾于“婚姻法”之上的;在那些地方,穷人家的女孩往往在法定结婚年龄之前就会被草率地“嫁”出去……嫁给一个陌生人。 当那些富人家的孩子花着父母的钱在大学里浑浑噩噩时,穷人家的女孩可能已经是一个、乃至多个孩子的母亲了。 阿娜耶的命运就是这般,十五岁时,为了让哥哥有钱娶媳妇,她像是货物一样被“卖”了出去,嫁给了萨利赫。 她并没有埋怨什么,她已见过很多自己的同龄人嫁给了残疾、弱智或是糟老头子…… 因此,她不但没有怨恨、反而有些感谢自己的父母,他们宁可少拿一点钱,也要坚持把自己交给一个健康的年轻人。 人就是如此,当命运向我们展现其残酷的一面时,我们的心理底线自然也会随之降低。 当你衣食无忧的时候你才会去考虑社会地位这种东西,而若你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那一顿饱饭就能让你获得满足;当你身体健康的时候你才会去追求各种感官上的刺激,而当你被疾病击倒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时,仅仅是靠自己的能力呼吸和进食都能让你感到欣慰。 正因为人类可以从这种“相对的幸福”中获得慰藉,所以我们才能在逆境中活下去,我们心理层面上的适应能力,远比生理层面上的要强得多。 然而,命运的残酷,有时是会超过人的承受极限的,不……不是有时,应该说是经常…… 嫁给萨利赫之后,阿娜耶的确过了几年的好日子,萨利赫的工作虽然收入不高,但至少不会让老婆挨饿,而且萨利赫对她也还算不错。 十七岁那年,阿娜耶生下了一个男孩,本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可以这么安稳地过上幸福的日子,却不料,三年后,他们的孩子患上了重病。 和大部分当地的普通家庭一样,他们根本就无力承担重大疾病的医疗费用,也没有人愿意借钱给他们,因为谁都知道这种钱借了就收不回来了。 甚至还有人当面告诉他们,不借钱给他们是为他们好,因为继续花钱给孩子治病,有大概率还是治不好,且会让夫妇二人背上巨债、又让那些好心借钱给他们的人也蒙受损失,还不如就不治,趁早再生一个。 这话很难听,很残忍,可悲的是……并没说错。 有句俗语叫“长痛不如短痛”,但短痛也是痛,年幼的孩子被病痛折磨并最终死在父母眼前的那种痛苦,是难以想象的、更是难以承受的。 孩子刚死那段日子,阿娜耶终日以泪洗面,而萨利赫则变得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终于,一年后,当阿娜耶靠着自己慢慢走出阴影的时候,萨利赫却被引到另一条道路上。 穆神教编造的谎言让萨利赫相信……只要自己足够虔诚,就可以让自己孩子的灵魂从地狱飞向天堂,并有朝一日与其在那里重逢。 入教后,萨利赫陆陆续续将家中财务几乎尽数捐献给了组织;频繁地参加穆神教的活动让他在工作时昏昏欲睡并最终被开除,但自认找到了救世主的他不以为意,他还想让妻子也投入穆神教的怀抱,于是恳请纳萨尔大师到自己家来看自己的妻子有没有那个资格。 本来,纳萨尔对萨利赫这种小角色是不感兴趣的,压根儿也不想为了这种小事跑一趟,但耐不住这个家伙再三说起,这才决定随便过来应付一下,结果他一到萨利赫的家,便发现这个教徒的老婆秀色可餐,当即就动起了歪脑筋。 那天,萨利赫虽没有当场答应纳萨尔要让出妻子,但阿娜耶心中已经对丈夫失望透顶,她判断丈夫已经没救了,再想到孩子的死,阿娜耶便觉得这可能是天意;因此,当天夜里,她就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因为基本已经家徒四壁,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收拾),从家里溜了出去。 阿娜耶知道那个穆神教绝非善类,逃回娘家恐怕也无济于事,还可能给娘家人带去灾祸,因此,她决定远走他乡。 虽然没上完初中,但阿娜耶的地理常识还行,加上最近联邦政府深入基层的各种宣传,她大体清楚要去反抗军的占领区得往北走,所以她选择了从北面出城。 当时已是深夜,像耶路撒冷这种十八线城市,晚上几乎是没有公共交通的,就算有,她一个拎着行李的女人在车上也太过显眼了,因此,阿娜耶只能用脚赶路。 别说是个平时不太出门的女人了,就是男人拎着一个箱子连走几个小时也会累。 当阿娜耶终于走出城的时候,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刚好,前面不远有个加油站,她便想去那里休息一下。 她原本是想着等到天蒙蒙亮时,就会有车出城,届时她再看情况搭个顺风车什么的。 但她并不知道,那个加油站里的店长和店员,都是做“人头”买卖的。 平日里,即便是男人到了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若这两人判断来者是个没什么社会关系的小角色,没准就会把他抓了,然后卖给那些收购器官的团伙;妇女儿童嘛……要看情况,年轻女人以及小孩,只要长得不是太吓人的,基本是卖给人贩子,那些人贩子不收的,再卖给黑市器官商人。 像阿娜耶这种三更半夜独自提着行李的年轻女人,想从这里过去……那是不可能的。 还没走到店门口呢,她就已经被从黑暗中靠近的店员从背后击晕,扛进了加油站内的地下室。 那是一个他们专门用来关押“货物”的秘密地下室,入口的门藏在收银柜台的后面,大部分时间就在店长的脚底下踩着。 阿娜耶被关进去时,除了她以外,里面已经关着另外一男两女了;这里没有什么隔间,被关押的人都被铁项圈锁住、用一根很短的铁链拴在墙上,他们彼此间隔着两米左右距离,各自的脚边都放着一个装排泄物的铁桶。 店长和店员并不担心有人因发脾气或挣扎而把这铁桶踢倒,因为他们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会强迫踢到桶的人用舌头和消化系统把弄脏的地面重新收拾干净,并且在旁饶有兴致地观看全过程……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就这样,阿娜耶在那儿被关了一天一夜,至第二天凌晨,她和另外两名女性一起被人贩子买走了;而那名男性比她们多关了一会儿,因为器官商人比人贩子来得要晚些。 那之后,又过了半天,到了中午时分,一辆载着四个人的小拖车来到了加油站…… ………… “呕——” 萨利赫没有跟着史三问他们一起进加油站,因为他在看到那名店员变成“鱼丸”之后就开始狂吐不止。 改造人也好,并级战力也罢……在史三问的面前,都是一样的。 史三问只是心念一动,便有数百个小圆勺状的屎瓣儿分别从那个店员的身体各处冒了出来,从里到外非常均匀地将其整个人都剐成了同等大小的“小丸子”;他的内脏、骨头、血肉、皮肤等等,都像是豆腐一样被轻易地“挖下”并顺势裹在了圆形的屎壳内。 短短几秒过后,原本的大活人已变成了一堆落在地上的屎丸,要形容的话,就像上百个大号儿的、除去了金色包装纸的费列罗巧克力。 搞定了这家伙之后,史三问就在张三和猎霸的陪同下径直闯进了店里。 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身在柜台后面的店长还没反应过来店门外发生了什么,三道身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们有什么事儿吗?”店长仅凭感觉也知道这三人来者不善了,所以他问问题的语气并不怎么客气,其本人也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听说……”这回,是张三负责上前交涉,“……耶路撒冷这框子,所有吃长路的,都要到你们这俩水滚子这儿来碰码,有这么回事儿吗?” 关于这家店的情报,张三自然已经做过一定的调查了,至于他那口黑话,属于基本业务,见了适当的人,他自会切换着使用。 “怎么?里码人啊?”店长一边用话语拖延时间,一边用眼神扫视着三人,并略微退后半步,想越过他们、透过橱窗去看店外的情况,“混哪儿的啊?” 可惜那三人像是人墙一样,站得又很近,店长就算后退到背靠墙壁的程度也看不见外面。 “好说。”两秒后,张三便接道,“门朝大海,地振高冈,桥下行过,刀下难亡,一手白扇一束香,双花红棍腰间藏。” “呃……”这店长虽也是老江湖了,但张三这口黑话段位太高他愣是接不住,“兄弟……是想打听事儿呢?还是想跟我们拉个对马呀?”他只能假装听懂,然后问问对方是要情报还是谈合作。 “也没什么大事儿。”张三也不再言其他,直接拿出了萨利赫的妻子……也就是阿娜耶的照片,拍到了柜台上,“前天夜里的这张红票,你们应该还记得吧?” 店长架势未动,低头扫了一眼照片,然后冷冷道:“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记得,咱们就聊聊,不记得……咱们也得聊聊。”张三回道。 “哼……”店长已听出了这话里的恐吓意味,冷哼一声,回道,“兄弟,我看你也不像是不懂规矩的人,你最好想清楚点儿……”他说到这儿,满脸的横肉中挤出一抹狞色,“……老哥我这点子,扎手!” “这样啊……”张三闻言、耸肩,突然就把黑话收了,用平常的语气道,“那没办法了,换我朋友跟你谈吧。”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史三问就将身体前倾,手肘压在柜台上,用一个十分骚气的站姿望着店长道:“胖砸!认识大爷我么?” “不认识咋地?”店长在气势上自是不能输,当即也是挺直了腰板儿,瞪眼回道。 “不认识?”史三问笑了,“呵呵……那我今天就让你认屎认屎。” 第十六章 盲山 本章部分设定取材自电影《盲山》,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 鲜有人知道,在联邦境内,有一个叫作“盲山”的地方。 盲山为什么要叫盲山,就连住在那儿的居民们也不知道,当然,他们也没有兴趣去考究这些事。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山村,贫穷、闭塞、落后……村民们的生活水平和思维方式都仿佛和外面的世界脱节了几十甚至上百年。 盲山里的住民,基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大部分家庭以务农为生,少数的经商者也都是本地人,做着些小本买卖。 村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官儿”就是村长,他直接领导着村派出所里的四名警员——是的,这地方连“派出所长”都没有,事实上,这里的执法人员在联邦那儿也没有什么正规的编制……那四名警员与其说是警员,不如说是村长的私人武装更合适。 反正,村里若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大家就会去找村长解决,小打小闹的事情嘛……基本就看谁横了,没有人会报警的。 这种类似于“县太爷”的制度,在盲山村持续了很多年。 我们对于这种权力制度是很了解的,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明白,村长的儿子就是下任村长,至于警员的儿子能不能继续当警员,就得看他们是否“懂事”了。 乍看之下,这村子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虽然他们的制度和外界不一样,但这么多年下来都能相安无事,便说明这套东西至少在这个小地方行得通。 然而,在这表面的和平之下,其实隐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罪恶…… ………… 2215年的春天,一个名叫阿法芙的女人来到了这里。 这年,她二十三岁。 刚刚大学毕业、踏上社会的阿法芙,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世界各地旅行一番,可惜……她刚从家乡伊斯梅利亚出来,就落入了人贩子的魔掌。 几经辗转后,她被卖到了这盲山之中。 来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阿法芙就被他的买主……一个四十多岁的当地农民强暴了;在对方施暴的过程中,对方年迈的父母就在旁边,负责摁住阿法芙的双手。 和盲山中的所有家庭一样,这家人多年省吃俭用、攒下一笔钱,就是为了从人贩子那里“买个媳妇”回来,给儿子传宗接代。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那个买主的老母亲自己,当年也是被拐卖到这村里来的。 在度过了噩梦般的一夜后,第二天天还没亮,阿法芙就爬窗逃跑,跑到了盲山的村派出所。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在村长的命令下,她就被“押送”回了那户人家。 村里的警员已经很熟悉这种事了,盲山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熟悉这种事了。 他们告诉阿法芙,她已经是那户人家的人了,若逃跑,她的“丈夫”有权把她的腿都打断。 就这样,这场仿佛不会醒来的噩梦持续了下去…… 九个多月后,阿法芙生下了一名女婴。 虽然在得知自己怀孕时,她也曾想过自杀、也曾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想要杀死这个孩子,但随着这小生命在其腹中慢慢成长,母性本能和“丈夫”一家软化的态度,让她忍了下来。 可惜,她还没能多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在她生产的当天夜里,她的“丈夫”就将那个初生的女婴像是垃圾一样扔到了村外的小河里,活活淹死了。 他做这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是个女孩。 在盲山的人看来,抚养女孩是件很愚蠢的事,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人,或者说……他们也根本没把女人当人。 在这些村民的眼里,女人不过就是生殖的工具,完成了生孩子的任务后,她们还得带孩子、做农活,否则就是浪费了家里的粮食。 失去孩子的阿法芙崩溃了,她撞墙、绝食……闹自杀,但盲山的村民们对处理这种状况显然已是轻车熟路,他们将她囚禁起来,每天让一些已经习惯了村中生活的妇女来劝说,并告诉她只要熬下去就有逃跑的可能。 但其实……并没有那种可能。 因为这村子地处偏僻、三面环山,靠步行逃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交通工具则都掌握在村民们的手里;另外,出村的唯一道路上、和离盲山最近的县城里,都有村长的眼线,这些相关人员,和盲山村的村民、人贩子团伙等等,自是有着利益往来的。 曾经也有被拐来的妇女千辛万苦地逃到县城里,但最后还是被追来的村民们当街抓住、生生拖了回去;即便她在被抓时拼死哭喊,乞求路人的拯救也没用……来抓她的人都是熟手了,他们一边一起作证说她“脑子有病”、并威吓路人“少管闲事”,一边就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塞进车里、带离现场。 大多数情况下,事情到此就会不了了之。 就算县城里真有路人觉得事有蹊跷报了警,村民们也不怕;盲山这地方每隔几年也是会遇到“联邦官员视察”的,每当遇到这种“村外来人”的情形,他们全村的人都会一致对外,并且把村里那些仍有逃跑倾向的妇女统统集中藏起来,这些年来还从来没出过岔子。 还是回头来说阿法芙……最终,她还是屈服了,为了逃出这个地狱,她决心屈辱地活下去。 一年后,她又生了,这次是个男孩,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有了孩子之后,阿法芙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丈夫”一家看她也看得不是很紧了,因为他们都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狠下心丢下孩子独自逃跑的。 阿法芙的确也做不到这点…… 不知不觉间,她已渐渐习惯了这山村的日子,习惯了被打骂、习惯了每天起早贪黑地带孩子、做农活、被当成佣人一样使唤。 直到2219年初的某天,一个惊人的转机到来了。 在被拐四年后,阿法芙的父亲,竟成功找到了这个偏僻的山村,并且一进村就在街上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愤怒的他自然是想将女儿带走,但却被“买下”他女儿的那家人以及村民们围堵在了村口。 买主那家的态度很坚决:“人你可以带走,但孩子得留下,另外,我们当初是花了两万把她买下来的,这几年她在我们这里吃我们住我们的不跟你算了,你必须把那两万还给我们才能领人。” 他们提出这些要求的时候,显得理直气壮,他们不懂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他们是真的认为自己做的都是理所当然——买媳妇花了钱了,那这媳妇就是自己的,不存在什么强暴;淹死的孩子是自己的,那自己便有权任意处置;买来的媳妇当然是要当牛做马的,要不然吃白饭吗? 这就是他们的逻辑,虽然在我们这些习惯了文明社会规则的人看来匪夷所思,但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 “愚昧”这种东西,就像一颗洋葱,只有最外面的那层皮是“可悲”,你若继续剥开它,就会看到可恨和可怕。 那天,阿法芙和她的父亲并没能走出盲山,他们一同被关进了村派出所里。 这种“亲人找上门”的事,这么多年来,在盲山也确是头一遭;这些村民们虽然愚昧,但胆子还没大到敢杀一个村外的成年人的地步。 所以这个事情,村长还要和村里那些“有头有脸”的村民们开个会才能决定怎么处理。 也正巧,就在这天中午,与盲山村常来常往的几个人贩子又来了,这次对方拐来了三个女人,其中之一……名叫阿娜耶。 ………… 是日下午,四点零五分。 “我说……这走得到底对不对啊?”颠簸的山路和小拖车糟糕的避震让猎霸这身形高大魁梧的人乘得浑身难受,都没法儿集中精力听史三问讲课了,“会不会是那碗‘粗面’临死前忽悠我们啊?” “呕——”一听到“粗面”二字,坐在副驾驶席上的萨利赫就险些吐了出来。 “喂喂……你可别吐在我车上啊。”为了方便讲课,此时的史三问已坐到了后座儿上,和猎霸并肩坐着,一听到萨利赫发出的干呕声,他当即提醒道。 “对……对不起……”萨利赫本来就被颠得有点晕车了,脑海中再浮现出那个加油站店长的死状,自是有点扛不住,“我尽力忍住……但你们能不能别再提那谁了……” “是啊,没什么好提的。”正在驾车的张三也顺势接道,“你们放心好了,为了以防万一,之前在加油站里我特意去翻看了他们的账簿,那店长的口供都是真的……他给的这个坐标我也通过自己的情报网络确认过了,在那儿的确是有一个地图上都没标出来的小山村。” “切……早说嘛。”猎霸道,“我也是看这条破路特别荒凉,开了那么久连一辆别的车都看不见,才会多问这一句。” “其实很正常啊。”张三又应道,“那村子特别闭塞,别说网络和通信塔了,就连自来水都没有……要不是能源革命后小型电站的建设变得非常简单,估计他们连电都没有。”他顿了顿,“这种村子里,有车的人家恐怕不超过十户,而且其中有一多半应该都是商贩,只有进县城倒货时才会开车途径这条路,哪儿会那么巧被我们遇上?” 他说到这儿时,刚好有什么东西闯入了他的视线。 “诶~你们看,这不是到了吗?”张三的目力极佳,在距离村口还挺远的地方,他已透过车前那模糊的挡风玻璃望见了村口的路牌。 那是一块看起来相当老旧的铁牌,上写两个大大的汉字——“盲山”。 第十七章 计诱 盲山村现在的村长叫阿卜杜勒,四十五岁,家里有四个媳妇,五个儿子。 虽然联邦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但在盲山这个地方,并没有人把这当回事儿,因为村里的妇女基本都是拐卖过来的,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去政府机构“登记结婚”,也没有人会去办什么婚礼,“婚姻法”这种讲究男女平等的东西在他们这里犹如天方夜谭。 盲山里的人们只知道——穷人只买一个、富人妻妾成群。 阿卜杜勒,也不例外。 今天中午,他的心情还很愉快,因为常来的那几个人贩子这次带来的三个女人里有一个长得还挺漂亮,阿卜杜勒村长有意把她变成自己的第五个老婆。 不过,那几个人贩子也很精明,他们知道这次的“货”可以卖高价,所以就开始狮子大开口。 由于双方在短时间内无法就价格达成共识,村长决定今晚留那几人在家吃晚饭,席间再慢慢讨价还价,而那三名被拐来的妇女,暂时被关在了村长家的地窖里。 这个地窖经过专门改造、可以说就是用来关人的,盲山村几乎每户人家都有类似的地窖,一旦遇到联邦派人来村里视察,每家每户都能就近把那些有逃跑倾向的妇女关进去。 本来,阿卜杜勒还打算趁下午的闲暇时间跟几个人贩子打打麻将联络一下感情,没成想,这天午后,发生了阿法芙的父亲找到村里来的事件。 于是乎,村长就让人贩子们留在自己家里稍歇,自己则风风火火地奔赴了现场,并在手下四名“警员”和大量村民的协助下,将阿法芙父女二人抓到了盲山村的派出所里,关进了拘留室。 下午四点十五分,就在阿卜杜勒跟村里的几名土豪劣绅讨论着该如何处置这父女俩时,忽然,派出所外传来了一片鼓噪之声。 毫无疑问……这是史三问他们一行人来了。 他们找到这儿来的过程并不复杂,像张三这种人精,自然知道如何通过交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的车一进村,张三就逮了个路人,表示自己是联邦派来突击检查的专员,并询问对方村长在哪儿。 盲山村很少会有人贩子和被拐卖者之外的外乡人进来,再加上此时此刻村里还有事儿没了,那村民一听对方自称联邦专员,便想着……管你是真专员还是假专员,把你交给村长处理就对了。 就这样,张三问到了村长的所在,并直接把车开到了村派出所的门口。 车停稳后,在一众村民的议论声中,除了猎霸之外的其余三人一块儿下了车,大步流星地就奔派出所里来了。 “慢着!你们什么人?”村长手下的四名恶警此时正在院儿里站岗,看到冲进来三个陌生的外乡人,自是冲上去阻拦。 “我们是做买卖的,想找你们村长谈点生意。”交涉的工作还是由张三出面。 “做买卖的?”为首的那个恶警叼着根烟,将一件早已被联邦正规警察部队淘汰掉的老式警服披在肩上,斜眼打量了眼前的三人一番,“什么买卖?村长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还有……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派出所!谈什么买卖?滚滚滚……” “诶,这位兄弟,别动气嘛。”张三这经过大风浪的人,岂会被这小小的村长狗腿吓退,他非但不退,还不卑不亢地上前了半步,“我们和今天中午来的那几位,是做一道买卖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递上了一包烟;这包烟的烟盒是打开着的,里面除了几根没抽完的香烟外,还塞了几张褶着的纸币。 那恶警扫了一眼烟盒,当即神情一变,冲自己身边的三位同僚扫视了两眼,然后,他又看了看那些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村民,并忽然提高嗓门儿冲那些人吼道:“看什么看!要看热闹回自己家看去!” 这四个恶警都是村长养的恶犬,村民哪敢得罪他们,被这么一喝,便只能悻悻然地散去。 数秒后,等那些人散得差不多了,为首的那个恶警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又抬手摸了下鼻子,在那只手放下时,他才顺势接过了张三举着的那盒烟。 把烟拿到手里后,那恶警还低垂着眼皮,又朝里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随后再把烟盒揣进了自己兜儿里。 “呋——”好处到手后,他吐了口自己正在抽的廉价香烟,随即将烟头儿扔到地上踩灭,不紧不慢地冲张三道,“在这儿等着。” 说罢,他就回头,走到屋门前,敲了两下门、进去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又从门口探头出来,冲张三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也进屋。 张三也和史三问、萨利赫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起走了过去。 这间屋子是派出所办公的地方,面积不算小,屋子中间有几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桌边散着七八张凳子,此刻都已被那些“乡绅”们坐满了。 张三和史三问这两个老油条只是匆匆一瞥,就已知道这些人里哪个是村长,但两人都没有说破,直到那名警员为他们引见时,他们才将视线定在了对方身上。 “几位……找我有什么事吗?”阿卜杜勒虽不是什么高明之人,但在这个村里他已经算是聪明的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放下戒备的,他得防着眼前的三人是追查被拐卖人口的便衣探员。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张三道,“我今天来是想向你们宣布,乌尔德(那几名人贩子的头子)他们的买卖,由我们接手了。” “哈?”阿卜杜勒继续装蒜道,“什么乌尔德?我根本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撒谎时的演技在张三看来就像是企图假装生病来逃课的小学生。 “呵……”张三冷笑一声,“我明白,你们不相信我们,放心,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当他说到“诚意”这两个字时,转头朝萨利赫看了一眼,因为之前在车上他们早已计划好了,所以萨利赫见状,当即心领神会地上前几步,将自己从车上背下来的一个斜挎包放到了办公桌上。 “这是什么?”阿卜杜勒仍旧绷着脸,一副冷漠的表情。 “诚意啊。”张三说着,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卜杜勒又盯着张三看了几秒,随后才抬了抬下巴,示意站在一旁的那名恶警头头帮他打开挎包,后者也很快照做了。 伴随着拉链的滑动声和扯开包口的声响,一大袋现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一刻,原本坐在后面的那些盲山村的乡绅们看得眼睛都直了,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像要用视线将那个挎包的包底都灼穿一般……即便他们在这村里算是有钱人,但这么多堆放在一起的现金,他们也是生平仅见。 村长阿卜杜勒自然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惊讶的神情瞬间浮现在他的脸上,并迅速被贪婪所代替。 “这些……只是定金。”张三看他们都上钩了,说话时的语气也变了,变得充满了诱惑的意味,“买卖谈成了,还有更多。” “你们要什么?”到了这时,阿卜杜勒已没打算再掩饰什么了,他显得急不可耐,毕竟……他这种人的眼界和器量,也就这样了。 “我就直说了,我们几个,都隶属于某个你最好不要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犯罪组织。”张三说这话时,顺手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i-pen,随随便便就在网上搜了张猎霸的通缉令出来,快速在那帮乡巴佬面前晃了一晃,“照片上这位,是我们的同伴,他这会儿就坐在派出所门外的那辆车里,不信你们可以出去看看他的长相……” 他在展示照片时,有意让i-pen的屏幕保持着横向移动,这样那些人便只能大致看清猎霸的脸以及“wanted”这几个大写字母,但看不清下面的其他说明文字(虽然这些文字的内容张三也可以忽悠过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仅仅三秒后,张三就把i-pen收了回去,继续说道:“仅凭这点,我想你们就应该了解……我们绝对不是联邦的便衣或别的什么公务员,说得再难听点……像你们村子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联邦根本就懒得来管,更不可能……”他又指了指桌上的那袋钱,“……动用那么多资源来跟你们玩什么卧底游戏。” “是……是。”阿卜杜勒点头附和道,“您说得没错,对了……还未请假您……” “你可以叫我张三,其他人的名字你就不要打听了,知道的少些对你比较好。”此刻的张三已完全反客为主,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更有侵略性。 “好的,张先生。”阿卜杜勒道,“我已相信你们的身份了,也大概知道你们是干什么买卖的……但我不懂,你们给我们钱是要做什么呢?” 这是个好问题,一般来说都是这村里的人给人贩子钱,没有倒着来的。 “我们的组织,现在要垄断整个欧亚大陆的人口贩卖生意,因此,上头有命令,要整合资源、重组团队、拓宽销售渠道、优化运营模式……”张三在“命令”这两个字之后所说的东西,盲山村的这些位基本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当然了,这正是张三所期望的。 “简而言之……”把对方唬得蒙圈儿了之后,张三再用总结般的语气,将台词转变为了对方听得懂的形式,“你们以后不会再见到乌尔德和他那几个手下了,盲山这里的货源,以后都由我们提供……” “明白,明白……”阿卜杜勒战战兢兢地应道,“那你们是要把乌尔德他们……” “放心,我们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不需要你们动手,也不会有人来追查,你们只要告诉我们,他们现在在哪儿,之后的就不关你们的事了。”张三回道。 “好!他们就在我家!”阿卜杜勒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我这就带你们去。” “先别忙。”张三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这事儿不急,他们又不会跑,我还有话没说完……”他顿了顿,再道,“我刚才说了,组织的首要大事就是‘整合资源’,也就是说……我们要把各地的‘货物’都集中起来,清点、筛选……再重新分配、出售。” 阿卜杜勒闻言,面露一丝疑色:“您是说……要我们把之前买来的娘儿们再退给你们?” “没错。”张三说到这儿,又拍了拍桌上的钱,“这些钱,就是这笔买卖的定金。” 这个要求,让村长、乡绅和旁边那名恶警都皱起了眉头,首先是他们还不太理解对方把人要回去的目的,其次就是让他们把到手的媳妇再送走,他们多少是有点纠结。 “哎哎~你们这帮人是不是傻啊?”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史三问开始“撬边”了,他用一种流氓般的语气言道,“我们现在是要按你们当初买人的原价,把你们‘用旧’的媳妇儿买回去,对你们来说有什么损失?你们白得了人家的身子、又白得了儿子,钱还拿回去了。等我们组织上把货重新分配好了,你们拿着钱,还能再买个新的。” 他话音未落,张三就乘势接道:“就是!这买卖怎么算你们都是赚的。还有啊,以后等我们组织上了轨道,你们买媳妇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眼巴巴的等着像乌尔德这样的家伙上门,每次只带两三个人过来给你们挑,挑完了还要讨价还价……我们以后,都是按需售卖,成百上千个娘儿们的照片直接给你们选,选到满意的再送货上门,且个个儿明码标价。” 他们俩在加油站审问“粗面”时,已经对那几个人贩子的行动规律、以及盲山村的情况了解了七八成,所以他们这会儿很有默契地用上了这种“盲山人”的思维模式来一唱一和,替那帮人渣把账算了一遍。 经他们这么一说,村长那伙人茅塞顿开、甚至有人当场拍手叫好。 就连张三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之后的事情,都在史三问他们的计划中展开。 阿卜杜勒村长毫不犹豫地就把那几个和他往来多年的人贩子给出卖了,二十分钟后,那几人便已埋尸山中……当然,挖坑埋人的活儿都是猎霸扛着铲子干的。 下午五点刚过,村长、乡绅和那四个恶警就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挨家挨户传达张三他们提出的“买卖”。 这事儿没法儿通过公开的广播去说,因为不能被村里的女人们听到。 好在盲山村不大,很多村民一听有这等好事,立即就主动加入到了消息传播者的行列,不到三个小时,全村的男人们、以及部分老人,都已知道了买卖的事情。 当晚十一点,在村里的孩子和不知情的妇女们陆续都入睡后(这种村子晚上根本没有营业的店铺,自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那些贪婪的村民便行动起来了。 至午夜时分,村派出所门口的主干道上,已聚集了几百人。 每家每户都把自己家的媳妇绑了,“押送”到了这里;有些被绑的妇女奋力挣扎,其“家人”们就把她们摁倒在地、好几个人一起坐在她们身上,将她们压住,时间长了,她们也就没力气再反抗了。 而这时,史三问一行人则在村派出所的一个小房间里吃着村长提供的好酒好菜(猎霸没吃也没喝,因为史三问不让),透过窗户远远看着这出丑恶的戏码。 “哼……这钱可没白花。”猎霸用嘲讽的语气道,“这种光景,怕是找遍整个星球都看不到。” “怎么就‘花’了呀?”张三闻言,当即接道,“那些钱我还要拿回来的好不好?”他吃了口花生、抿了口酒,再道,“虽然那袋子现金是从纳萨尔的别墅里搜出来的,但我可没打算就这么给他们了啊。” “哈?”猎霸又不懂了,“不给钱,咱们怎么把那些女人从村里救出去啊?这村子里的人虽然既蠢又贪,但恰恰因为他们是这种人……不太可能被你空手套白狼吧。” “是啊,没拿到钱,他们不会交人的。”萨利赫也接道。 此刻,在这四人当中,萨利赫是唯一一个感到紧张和焦急的人,虽然他知道有眼前这三位坐镇,自己有很大几率是可以和妻子团聚的,但在实际达成目标前,他也是难免感到忐忑。 两秒后,史三问开口道:“我们并不需要他们把人‘交出来’,我们只需要他们像现在这样,把人集中起来就可以了。” 他的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猎霸也很快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并感到了一丝寒意。 “你……”虽然猎霸知道这屋里就他们四个、也没有人在隔墙监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才道,“……要把他们全宰了?” “有什么问题吗?”史三问反问道。 “连老人也不放过?”猎霸又问道。 “这村里……只要是买过媳妇的,或者当了帮凶的,哪怕只有十四五岁,我也不会放过。”史三问回道。 “你这样……不会太极端了点吗?”猎霸道,“虽然我未必有资格说这话……你不觉得把这些女人解救出去之后,让联邦警察来处理这个村里的人更合适吗?” “处理?怎么处理?”史三问干笑一声,“呵,他们会同时起诉这村里的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且不说‘法不责众’的事儿……就算我们假设,真有一名非常清廉和正直的检察官,打算起诉整村人,你觉得这官司该怎么打? “这村里有很多女人已经被抓来了很多年,她们老了、认命了,其中一些已经放弃了逃跑、放弃了自己以前的人生……你怎么采集证据证明她们在这里的行动受到了限制?没有证据又你拿什么定罪? “再退一步说,定罪了又怎样?按照联邦法律,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仅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收买后对被害人强暴、伤害、侮辱等等,按照强奸罪和伤害罪另外量刑,但那些行为……依然需要取证,没有证据,很难重判。” 猎霸本以为,史三问除了在异能方面有些建树之外,基本就是个粗鲁的死宅,万万没想到……对方非但有文化,而且只要愿意就能用学识糊他一脸。 “另外,你别忘了……”史三问的话还没完,“那些女人已经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太久,她们的家人也可能已经放弃了寻找她们或者已经死光了,她们在外面连生存都成问题,更别说独自抚养一个或多个孩子了……你又有多大把握,她们不会为了孩子而说谎,站到加害者的一方?” “行行,你说得都有道理。”猎霸无法回答对方的问题,但他已明白了对方这些话的重点,“杀就杀呗,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萨利赫,关于老史的做法,你怎么想?”另一边,在听着猎霸和史三问的对话时,张三见萨利赫脸上的神情也是数度改变,故而问道。 “我绝对支持。”而萨利赫,竟是斩钉截铁地回了这么五个字;说完,他闷了口酒,再道,“假如是我的妻子或女儿被人抓到这种村子里,受人侮辱、虐待、当作生育工具……那对方被判三年也好、十年也罢、哪怕判二十年以上,对我来说也都是不够的……因为那些人渣的人生在我看来本就一文不值,怎么可能跟我亲人的人生相比较或者换算?” “瞧,还是有明白人的。”史三问也抿了口酒,笑道,“‘罪恶’这种东西,就算可以用某种公式来精确换算,那种公式也绝不是‘法律’。” “那‘谁’……或者说‘什么’,才能算得清这笔账呢?”猎霸问道,“你能吗?” “我当然不能。”史三问回道,“但在今天,在这里,我比任何个人或者制度都更有资格来承担这清算的责任。” “就因为你是这儿最强的?”猎霸挑眉试探道。 “这不废话么。”史三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自人类诞生以来,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公平’和‘罪恶’的解释权、清算权,始终都是握在当时当地最强大的个体或团体手中的,弱者只能祈祷强者的仁慈和怜悯;只不过,随着人类数量的增多,这种原本单纯的关系逐渐复杂化了,这才形成了社会、阶级这些东西,但有些事情的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 “好吧。”猎霸朝椅背上靠了靠,深呼吸了一口;史三问的很多话让他感到头疼,但又无法无视,“那……愿仁慈的您,今晚屠杀顺利。”说话间,他顺手倒了杯酒,举了起来。 “干杯。”张三顺势举杯。 “干杯。”萨利赫也举杯。 “你给我把酒放下!”但史三问举杯的时候,却冲猎霸喝道,“少给我浑水摸鱼,谁他妈允许你喝东西了?”说完,他和另外两人碰杯,“来,咱们干。” 第十八章 追捕者 酒足饭饱后,史三问他们一行人便来到了屋外的街上。 依照他们和村长之间的约定,在清点完“货物”后,他们就会把定金之外的“全款”给付了。 清点的工作由张三和萨利赫二人来完成,其目的有二:其一是为了确认人数,其二自然是为了找出萨利赫的妻子阿娜耶。 然而,当他们将所有被绑来的妇女数了一遍之后,却发现阿娜耶并不在其中,这让萨利赫不由得慌乱起来。 好在,还有张三在;他是一个记性很好、心思也很缜密的人,因为已经在加油站那边看过这次被送来的三名妇女的照片了,所以他在数人头时特别留意了一下,找到了和阿娜耶被一起卖来的两人。 想要知道阿娜耶在哪儿,问她们就行了,至少也能提供一些线索。 但……张三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问她们,问村长。 村长倒也没撒谎,当张三跟他提起这事儿时,他只是讪讪一笑,表示“我看那个娘们儿挺漂亮的,所以留地窖里了,这个我就不卖了,自己留着”。 张三听了,不动声色地冲萨利赫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别轻举妄动。 接着,他又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人吗?” 这次,村长稍稍犹豫了几秒,才告诉他,还有一个叫阿法芙的被拐妇女、与其父亲一起被关押在后屋的拘留室里。 村长说完这句之后,还故意摆出一副挺为难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正愁怎么处理他们呢……” 这言下之意,张三一听就懂,村长的意思就是……最好让张三他们这几个“犯罪组织成员”顺手把那女人的父亲也干掉,然后把那女孩也买下,帮他们解决这个难题。 张三听罢这些,也没说什么,只是面带微笑让对方稍等,然后就过去找史三问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俩聊了有几分钟,这期间,史三问用能力确认了村长所言非虚,并再次检查了村里还有没有没到场的人存在,结果他只发现了一些被留在家中且已经睡着的幼儿和孩童。 不多时,有点急不可耐的村长阿卜杜勒又主动凑了上来,试探着对他们说道:“二位……时间也不早了,这三更半夜的,全村人都站在大街上,不太讲究啊……我看你们刚才也已经把人头点清了,咱是不是可以……”他说到这儿,还抬起一手,做了个“捻纸币”的手势。 正巧,这会儿史三问和张三也已商量得差不多了,见他过来催促,史三问当即转头应道:“嗯,我也已经‘确认完了’,是时候了……” “呵呵……好!好!”阿卜杜勒一听可以开始交易了,立刻是喜笑颜开,他本来就已经对自己的几个媳妇有点腻了,现在可以按原价卖掉,今后再换新的,想想他都觉得美,“那你们看,是给现金还是转……” 他的话还没说完,其双脚就已离开地面,整个人都上了天。 不只是他,这个村里所有的男人们,包括一些看起来仅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和一些老头老太,也都在这一刻“浮”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儿像是气球一样呈直线向上移动,并陆续停在了距离地面大约十五米的空中。 “怎么回事?” “这是闹鬼了啊?” “救命啊!” 短暂的惊愕过后,上了天的那些人纷纷喊叫起来。 他们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现象,唯一能感知到的异常就是自己的身体好像是被源自腹部的一股力量抬到这个高度的。 待这些人统统上天之后,猎霸便遵照史三问的指示去把关在拘留室的阿法芙父女和关在地窖里的阿娜耶放了出来,顺便从保险箱里拿回了他们的那袋“定金”。 与此同时,张三则跑进屋里,打开了村里唯一的一部广播,通过广播对外宣布:所有被拐卖到这个村里的妇女,现在都已自由了,一个小时内就会有村外的警察赶来(张三报警的时候除了讲述了村里的情况,还顺手发了一张猎霸的抓拍照过去,声称这个通缉要犯正好也在这村里,他相信此举可以加快联邦那边出警的速度)处理她们的事宜,今后何去何从由她们自己决定。 他这番话,本应是很难让人相信的,但在看到全村的男人“上天”之后,这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能的事了。 当张三再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萨利赫已经和阿娜耶拥抱在一起、两人皆是喜极而泣;虽然这对夫妇之间的矛盾未必已经解开,但看起来暂时是没事了,之后萨利赫自然会跟妻子忏悔和解释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 而阿法芙则是拉着父亲兴冲冲地跑回“家”去,寻找她那个被独自丢在屋里的孩子。 至于飞天了的那群人,这会儿已经被史三问用能力移到了远处的山中,他们接下来的命运恐怕比大多数人能想象到的更加可怕和凄惨。 做完这些后,史三问他们便在众人疑惧交加的注视下淡定地上车、出村了;他们也顺带捎上了萨利赫和阿娜耶,以免在警方到来后知道很多内情的萨利赫又被卷入麻烦。 小拖车行驶到村口时,猎霸将头探出车窗,又回头看了一眼“盲山村”,在黑暗中亦有极佳目力的他看到……村里的那些女人,或是牵着孩子的手、或是怀抱着孩子,呆呆地站在村子的主干道上,望着村口、目送他们离去。 他没有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到什么喜悦或悲伤,他看到的只是无助和迷茫。 大约一小时后,史三问他们将萨利赫夫妇放在了一家汽车旅馆的门前,并给了二人一笔回家的路费;至此,史三问便算是完成了帮萨利赫找回妻子的承诺,双方就此别过。 回顾这两天的旅程,从“穆神教”,到那个“加油站”,再到“盲山村”,基本都是让人心情很糟的经历,即便史三问、张三和猎霸已改变了一些事,但三人却没有多少欣慰的感觉。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如果他们的举动代表了“正义”,那也只是“迟到的正义”。 他们确实是改变了一些事,但还有更多他们没能改变、也永远无法再改变的事情。 “你怎么了?”颠簸的车上,史三问通过后视镜看出了后座上的猎霸心事重重,故而开口问道。 “我在想……我们做的一切,究竟有多少意义呢?”猎霸望着窗外的夜色,沉声念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数之不尽的、比我们这两天所见到的更丑恶的事情,我们管得过来吗?” 史三问闻言,沉默了几秒,再道:“我以前……忘记是哪一年了,曾经从一个窝点里救出过一个被胁迫卖淫的女孩,你知道当我对她说‘已经没事了’的时候……她回了我什么吗?” 猎霸没有回答,只是等待着史三问的答案。 史三问也没等几秒,便自己接道:“她痛哭着、反反复复地对我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他顿了顿,说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跟那些我救下的人说‘没事了’这种话了,因为我知道……有事。 “当有‘正义’需要伸张的时候,说明‘罪恶’已然先到了一步。 “但你不能因为正义永远迟于罪恶、有时甚至根本不会到来,就说正义没有意义。 “如果我们连迟到的正义都没有了,那这世间的恶便将无所顾忌、无限膨胀……将人性中最后的一点善都蚕食殆尽。” “呵……”猎霸苦笑一声,“虽然你讲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们几个……似乎都是‘坏人’吧?” “坏人也分很多种的。”张三这时忽然接过话头道,“在某些时候,这个世界需要我们这样的‘坏人’,去做一些恪守本分和规则的‘好人’不会去做的事。” “哈!”猎霸这回改干笑了,“这么说来你们逆十字还挺伟大的啊?” “伟大不伟大我们自己是不会去评价的,你若想看看逆十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好完成修行,我们会让你站在一个绝佳的位置来见证这场跨时代的好戏……”张三也是似笑非笑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 同一时刻,耶路撒冷,某联邦警署。 署长办公室外,一个中等身材、梳着背头的中年金发男人正摆弄着手上的i-pen。 他的身上没有穿警员的制服,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警局的文职人员。 他的脸色苍白、气质阴冷,好似一具尸体般毫无生气;如果他站在别人的背后,就算相距只有几厘米对方恐怕都不会察觉到有人在。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着不怎么起眼的男人,竟会是“ef(evolution_factory,即联邦直属特别机构‘进化工厂’)”的最高战力,身兼“副厂长”和“第一战斗员”两个职位的超级改造人——杰赛德·纽曼。 “纽曼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吗?要不要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我可以帮您清场。”平日里会来问这话的,一般是秘书或助理,但今天,是署长亲自来问的。 和纽曼相比,这种小城市的警察署长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官儿”。 “我需要你好好工作,提供给我尽可能多的有用的破案信息,而不是把心思都用在如何讨好我这件事上。”纽曼的嗓音和语气皆有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冰冷感,和他那张死人脸真是搭极了。 “是……是,属下明白。”署长无奈,只能尴尬地赔笑,但一转身,其脸上的表情就转为了狰狞和抽搐。 “署长!”就在署长要离开时,忽然有一名警员快速从走廊另一头跑了过来,穿过办公区域时还边跑边喊道,“您快看看这个!” “喊什么喊?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署长也是一肚子火正好没处发,正好拿这警员撒气。 “不是……署长,有紧急情况。”那警员跑到署长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您瞧这个……”说话间,他已递上了一张刚刚传真过来、还热乎着的照片,“……北面的分局接到一起报案,说在盲山村发现了代号‘猎霸’的s级通缉……” 他话还没说完,纽曼已如鬼魅般站起身来,闪到署长和他之间,一把夺过了照片。 这张照片,是张三用手机现拍现发的(这个时代的报警平台已可以接收智能手机发出的各种信息),光线和角度都不咋地,但正因如此,一看就知道这不是那种通过修图软件把犯人的脸p到别人身上的假照片。 “备车。”看了那照片两秒后,纽曼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下达了一个命令。 署长楞了一秒后,便立刻冲着身旁的那名警员道:“聋了啊?长官说要备车你没听见啊?快去啊!” 第十九章 小测验 3月14日。 这天,是猎霸绝食、断水、失眠的第八天。 最初的三天并不算难熬,毕竟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但到了第四天,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脱水症状、饥饿感、疲劳……这些早就该来的感觉仿佛是摧垮了某条界线般猛然激增。 猎霸的修炼,由此刻起,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接下来的那几天,他除了白天在车上听史三问讲课之外,到了晚上,还得在困到极点、站着都能睡着的情况下坚持通宵跑步。 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想上厕所的感觉了,且不管怎么奔跑都流不出一滴汗、甚至唾沫都快分泌不出来了。 他的胃已经因饥饿萎缩到了原本的三分之一大小,其嗅觉则变得比狗还灵敏,可以感知到方圆几百米内所有可吃或不可吃的东西具体在哪儿…… 更可怕的是,这种地狱般的日子,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然而,猎霸对此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就连抱怨的话语也已没有了……他就这么用意志力强支着早已突破了极限的身体,继续着这种日常作息。 或许有人会觉得,他这是迫于史三问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 但其实不是…… 说实话,现在的猎霸不害怕任何东西、包括死亡,因为他已是名副其实的“生不如死”了。 如今支撑着他的,是两个想法: 其一,他心里暗自跟史三问较着劲儿,他就是想看看这位“异能导师”到底还准备折磨自己多久,只要对方不主动松口,他就继续扛,死了就死了,反正他是按照史三问的方法去做的,如果死了,那就是史三问错了,他赢了。 其二,事到如今,他也很好奇,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那极限之外的极限到底能推多远? 就这样,猎霸迎来了修炼的第八天。 也正是在这一天,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张三计划路线中最重要的一个中转站——伊斯坦布尔。 在这里,有着一条被称为“陆上奇观”的铁路,这条铁路上,常年就只有一列车在跑,其代号为“东方快车”;登上这趟列车的人,可在一夜之间横跨欧洲大陆,由伊斯坦布尔直抵巴黎。 毫无疑问,这平行宇宙二十三世纪的“东方快车”,与十九世纪的同名事物是完全不同的;它由活跃于该宇宙二十二世纪初的传奇发明家查尔斯·罗尔设计并督建,是联邦早年间所完成的最大规模的陆上工程之一。 它之所以被称为“奇观”,是因为设计它的罗尔博士本身就是个奇葩;这位上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家非但方向感奇差,且拒(不)绝(会)驾驶任何非自己建造的交通工具,所以才造出了这么个你或许只能在卡通片里看到的玩意儿…… 该铁路的金属轨道呈动物脊椎的形状,除了铺在其底部的横轨外、轨道两侧还有弯曲向上的延伸部分,仅铁轨底部的宽度就达到了十二米。 是的,整整十二米,从这就能看出,行驶在这条“脊椎轨道”中的东西极为巨大。 如果把常见的轨道列车比作一条蛇,那“东方快车”就是一条龙,与其说它是列车,不如说是陆上航母、移动要塞…… 那庞大的、底部和顶部略为扁平的圆柱形车身,并不分“头尾”,车身两端的外观是完全对称的;其驾驶室位于整列车的正中间,整个驾驶室里只有一根操作杆,把这根杆子往西掰,列车就会启动、驶向巴黎,并在抵达终点后自动停稳。同理,把这根杆子往东掰,列车就会沿着同一条铁轨,“车尾变车头”,再从巴黎开往伊斯坦布尔。 当然了,在行驶过程中,这根杆子是掰不动的,而且列车也有相应的安全系统,若静止状态下车上有某个出入口没有封闭起来,操作杆也会进入卡死状态。 无论如何吧,罗尔博士这件“游走在天才和白痴之间的不太好评判”的作品,终究是在其强大的技术力支持下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一个世纪以来,这列“连傻缺都能驾驶”的列车在欧洲大陆两翼往返驰聘,凭借其无与伦比的安全性、速度和运输能力,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著名的地标之一。 这种已经被视为“全人类共同文化遗产”的东西,即便是战争时期也不会被作为打击目标的,所以,它才会被张三选为他们穿过战区的交通工具。 ………… 午后,下起了滂沱大雨。 对于三个被联邦追捕的逃犯而言,这种天气未尝不是件好事。 靠着几张假证件和几件雨衣,猎霸等人并没花什么力气就从摄像头下混过,随着车流一起登上了东方快车。 以张三的能耐,弄三张便宜的“车载票(即直接开着自己的车驶入东方快车内部的泊车车厢)”自是不难;进城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也已经把车上的反监控屏蔽装置给关闭了。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顺利得……让人有些不安。 “莱文。”当张三把车停进泊车车厢的车位后,史三问忽然开口,叫了猎霸一声。 “什么事?”此时此地的猎霸,看起来和几天前已是判若两人,自从饥饿感出现的那天起,他几乎是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瘦和憔悴下去;原本虎背熊腰的一条壮汉,如今已是形锁骨立、眼窝深陷、双眸浑浊、嗓音沙哑。 “这一个礼拜你做的很好。”这貌似是史三问第一次在修炼的事情上给予猎霸肯定,“现在是时候来个小测验,测试一下你的成果了。” 闻言,猎霸瞬间就惊了,心说:“折腾这一个礼拜的成果,不就是我快挂了吗?” 但他嘴上却只能发出一声如风中残烛般的“啊?”来表示自己的疑惑。 史三问也没让他多等,即刻说明道:“大约三天前,有个还算挺强的家伙盯上了我们……他很谨慎,一直和我们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等待机会;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顺着开罗事件的线索追来的追兵,因为他知道我有着秒杀护卫官的实力,故而有所顾忌,一直没有出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从副驾驶座那儿转过头,看向了坐在车后排的猎霸:“此刻,他已经跟着我们上了这东方快车,并且靠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距离上…… “很明显,这家伙是觉得时机成熟,要动手了。 “我不确定他的把握从何而来,也许他判断列车进入行驶状态后会给他带去某种优势吧。 “总之,据我推测,列车动起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攻过来的时候,而给你的测验就是……把他给解决掉。” 听罢这话,猎霸当时就笑了:“呵……哈哈哈……” 猎霸脸上是笑的,心里却是有点想哭,然而他身上早就没有水分了,根本挤不出眼泪。 “我说……”猎霸面带苦笑地接道,“就算是一周前体力充沛的时候,因为有着‘为了防止暴走而无法随意使用能力’的顾虑,我也未必能搞定这事儿……呼……”说这么长的句子很费力气,他得喘口气再接着说,“眼下,我已经虚得快死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能能解决掉你口中的那个‘还算挺强的家伙’?” 他问得很有道理,但史三问却用十分轻松的口气回道:“我这些天跟你讲得那些异能知识,只要你有认真听的话……这场测验你应该可以轻松搞定才对。” 正当他俩说到这儿时,列车内的广播响了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即将发车,所有车门将于一分钟内悉数关闭,车厢将进入密封状态;列车启动时,类迁跃引擎的提速可能会让您产生轻微的不适,请不要惊慌,随着速度稳定不适感会迅速消失……” 第二十章 凭什么? 那段出发的广播还没念完,史三问、张三、和猎霸便已从小拖车里走出来了。 在他们的对手……也就是一路追踪着他们的纽曼看来,此举无疑是周全、谨慎的表现:其一,在狭窄的拖车内遭遇突袭会限制自己的行动;其二,车内三人的能力水平定然有差距,若同时受到攻击,会难以顾忌同伴;其三,车外的视野更加开阔,在遭遇远程攻击时会有更充分的反应时间。 总之,以正常的思维分析,走出拖车是十分正确和必然的判断,换成纽曼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然而,另一边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史三问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拖车和细软遭到破坏而已。 至于张三和猎霸,说实话……这俩真挂了,对史三问来说也不叫事儿;在老史眼里,他们只是自己漫长人生中露面时间不算长的两个过客罢了,要不是天一拜托他帮忙,他也不会与这两人同行。 当一个人活得太久了,就会如此。 他比谁都明白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终究会离自己而去,所以他并不会对这些人投注太多感情;他选择离群索居,也是因为不想和人接触。 “车门已关闭,安全监测无异常,列车将于十秒后启动,十、九、八……” 一分钟转眼就过,广播中响起了发车倒计时。 由于采用了“类迁跃引擎”技术,东方快车启动时,里面的乘客并不会有乘坐一般交通工具时那种“突然被牵拉”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暂的、微妙的不适感(所以广播也没有要求开车时乘客要坐稳、拉好扶手之类的);而当最初的不适过去之后,这车内的环境就会像扎根的建筑物内一样稳定,旅客们不会产生丝毫“正身处移动中的交通工具内”的体感。 因此,在这个即将发车的时间点上,不止是史三问他们,这“泊车车厢”内有很多其他的车主也都纷纷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了。 毕竟是长达七个半小时的旅途,即便各级乘客活动的区域都有一定限制,但运营方肯定不会规定他们只能待在一个车厢内的,像什么吸烟车厢、酒吧车厢、自助餐车厢……这东方快车上应有尽有,且每个车厢的空间都不小;这些“服务型车厢”一般都分三层,最底下那层是过道和工作人员使用区,上面那两层才是服务区。 当然了,这个泊车车厢,除了供开车上来的乘客停车之外,是不提供其他“服务”的,所以上下三层等于就是一个立体的停车场。 史三问他们此刻所在的是最底下的一层,上面两层、包括前后其他车厢的人都会从这里路过,故而人流甚密。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联邦探员假扮的,只要这个人不是能力者或变种人,就连史三问都很难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按照张三的想法,假如他是那个追捕者,找几个非能力者探员混进人群,先用有针对性的武器进行突然袭击显然是个好办法。 然……纽曼的套路却并非如此。 在列车开始行驶之际,他居然明目张胆地从自己的车里下来,步行靠近了史三问他们的车位。 史三问、张三和猎霸,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纷纷将视线投向了他。 就这样,在目光早已交集的情况下,纽曼走到了三人的停车位旁,不紧不慢地站定。 “你们有两个选择。”纽曼用他那死气沉沉的腔调开门见山地抛出了这么句话。 “我才不做选择。”可史三问还没听选项,就打断了对方,并指了指猎霸,“有事儿你跟他聊,我们俩不参与。” “对。”张三也接道,“没得谈。” “好的。”不料,纽曼听罢,连半句挽回的话都没说,只是望着史三问和张三的方向,紧跟着念了一声,“back……” 他话音刚落,史三问和张三就突兀地消失在了原地。 对此,猎霸倒也处变不惊,只是冷冷看着纽曼,用有气无力的语调问道:“我不妨问问……他俩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死掉的概率非常高。”纽曼回道。 “不会吧……莫非你的能力是念个单词就把人传送到地狱去?”猎霸又问道。 “我可没有义务一一回应你的试探。”纽曼并没有进一步回答猎霸的问题,而是说道,“束手就擒或和他们一起死,给我个答复吧。” “呵……”猎霸笑了声,“兄弟,你不把你的能力告诉我,我怎么能确定那两个家伙已经死了?确定不了的话……谁甘心投降啊?万一你是诈我的呢?” “那就当我是诈你吧。”可纽曼没有松口的迹象,“ba……” “哎哎——”猎霸见对方又要出招了,赶紧扯着嗓子喊出声来,他那因为严重缺水而沙哑的喉咙喊出的声儿……要形容的话就是砂纸磨仙人掌,光是听着都觉得能嘶出血来,“别啊!再商量商量嘛!” 纽曼本来也只是想吓吓对方,因为这几天观察下来,他也知道猎霸不吃不喝不睡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有很大几率可以生擒。 刚刚史三问和张三表态之前,纽曼原本是打算把史三问一个人“送走”的,但既然有两个人表示没得谈,那他也不在乎多弄死一个。 “是不是只要我证明他们已经死了,你就投降?”纽曼假装犹豫了几秒,再问道。 “嗯。”猎霸点点头。 纽曼摸着下巴,又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接道:“虽然我可以让一名身在另一个地方的联邦探员立刻通过视频电话证明那两个人已经死了,但我估计……仅是这样,你并不会相信我,即使有视频为证,你也会怀疑这是我事先制作的假视频。” “嗯。”猎霸又点了点头,他不是不想回“嗯”以外的词,只是这会儿嗓子还疼。 “看来……我的确得跟你解释一下我的能力才行了。”纽曼接道。 其实,纽曼从一开始就不介意透露自己的能力,迄今为止他告诉过不少抓捕目标自己的能力是什么,但那些听过的人里还没有一个能在得知相关信息后成功逃脱的。 “嗯嗯。”猎霸继续点头,等待着自己声带的出血能让嗓子润一些。 纽曼也不卖关子了,他随即便说道:“我,可以让别人回到‘一天前’。” “嗯?”猎霸换了个语气,但还是没张嘴。 “也就是说……让人的身体状态、地理位置等(此处的‘等’自然包含了人身上的随身物品和衣物),都回到二十四小时之前。”纽曼接着道,“这个能力并不涉及目标的记忆,和‘人在宇宙中的绝对坐标(地球的公转自转、宇宙的扩张等因素)’也无关……简而言之,这是个很好用的能力,只要掐好时间、并运用好我手头掌握的资源,即使是非常强的对手,一样可以轻松搞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比如你那个能操控屎的同伴吧……在看到江赢被他秒杀的监控录像时,我也很惊讶,我震惊于这世界上竟还有这种未被联邦所知的超强能力者存在;但真要制定出一个对付这种人的计划来,对我来说也不难…… “我跟了你们好几天,通过分析的你们的旅行路线,很容易就能猜到你们是想来伊斯坦布尔乘东方快车穿过黑海战区西进,所以我很早就派人盯住了列车的旅客名单,严查每一张车票的去向。 “结果不出所料,昨天晚上,你们中的一人通过当地的非法中间商弄到了三张车票和三本配套的假证件,当我得知了你们乘坐的列车班次之后,我的计划也就可以开始实施了…… “东方快车的发车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分,二十四小时前,也就是昨天的五点四十分,你们刚好停留在一家郊外的小餐馆里吃饭,这可谓是天助我也……假如你们三个当时正在车上、且车在移动中,那计算你们‘back’后的准确坐标会更难一些,但现在嘛……” 说到这儿时,纽曼已伸手到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机。 “昨天夜里,我已派人将那家小餐馆及其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无关人员全部撤空。”纽曼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翻手机的通讯录,“一队逾百人的工程队连夜将那家餐馆夷为了平地,并在原地拼装了一个特制的净合金房间;该房间分内外两层,大套小,两层皆是六面密封的设计,里面的那层内部装有智能监控探头,以及压力、红外线等多种感应装置,一旦有目标进入其中,在零点二秒内,房间顶部的脉冲炸弹就会引爆,而脉冲炸弹的爆炸又会触发房间八个角落里的硝化甘油和微型核弹,这几轮炸完,内层房间的墙壁势必会出现裂痕,这时,外层房间里满满的强硫酸就会通过那些缝隙涌进内层……” 纽曼说完这句,已停止了翻阅通讯录,并选中了一个号码拨了视频通讯。 “现在……我想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纽曼说着,又将手机屏幕直接转向猎霸,接道,“你可以自己跟在那边负责的探员聊一下,并让他给你看看现场的情况,这样你便能知道我所言非虚。” 就在纽曼这句话说完时,手机视频已连线成功。猎霸望着那屏幕,沉默了三秒,然后,他抬头看着纽曼,举起一手、伸出食指,并将食指垂直向下,轻轻摆了几圈,做了个“转圈”的手势。 这一瞬,纽曼先是感到了一丝疑惑,紧随其后的,就是一种急剧膨胀的不安。 他照着对方的意思,将手机屏幕转了回来,看向了屏幕。 随后,他便发现,此刻正拿着现场负责人的手机和自己视频的人,并不是什么联邦探员,而是……史三问。 史三问看到纽曼的脸时,也没啰嗦别的,直接就道:“你那个放烟花的盒子我已经移走了,假如你现在把猎霸也给送过来,他就只会来到一片空地上而已,所以……接下来你看着办咯。” 说罢,他就挂断了视频通话。 纽曼面如死灰(因为本来就这脸色所以光从表情来看也没什么变化)地放下手机,眼神闪烁着思索了几秒,最后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六个字:“真是岂有此理……” 见状,猎霸笑了起来,并且用一个耸肩摊手的动作,向对方传达了自己的嘲讽之意。 “算了……”纽曼没有理会猎霸的挑衅,只是接道,“既然你那个同伴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那我也无话可说。”他微顿半秒,话锋一转,“但你也听到了,就在刚才,他毫不掩饰地通过视频出卖了你……虽然我本来也是这样推测的,但在他亲口告诉我‘净合金房间已毁’的前提下,我自然不可能再对你用‘back’让你逃走了,他这等于是把你交到了我的手中。” 此时,猎霸的嗓子也终于有点缓过来了,他应道:“未必吧……我们现在可是一对一,你的能力也已经暴露了,虽然你可以将其作为最后的手段,在你快要输的时候将我送走,但在那之前,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能赢我呢?” “哼……”纽曼闻言,面露冷笑,“问得好。” 那个“好”字刚出口,他便高举右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整个泊车车厢内,除了纽曼和猎霸之外的所有乘客……统统停下了脚步。 这些在不久前连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的“行人”们,几乎在同一瞬整齐地转身、掏枪,上下三层,上百支枪口,于两秒之内已全部锁定在了猎霸的身上。 “虽然概率微乎其微,但我依然考虑到了‘被back送走的人会生还下来或在死亡前后发出某种讯息’的可能,所以……我才会选择在行驶的列车上动手。”当周围的探员们集体亮枪后,纽曼娓娓接道,“在这时速接近400公里的移动载具上,即便你还有其他同伙收到了求救的讯息,也无法前来支援你;另外,为了保证今天的列车不会晚点,也为了让自己在可能发生的战斗中占到更多优势,今天这一整车人……全都是我事先安排的便衣探员。” 话至此处,纽曼又朝后退了几步,让自己远离了会被集火的那个范围,再道:“我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赢你?呵……大抵就是这个原因了。” 第二十一章 进化(上) 姓史的这到底是要我怎么样呢? 这整个“修炼计划”,虽然乍看之下很像是单方面的欺负人,但其本质肯定是有某种意义的…… 子临也好、史三问也罢,若单纯是要我死,他们根本不必费那么多周折。 在九狱时、在切尔诺贝利时、在他们的秘密基地时、在遇到史三问这个人之后的每一秒钟…… 逆十字的这帮家伙有无数个机会可以取我性命。 即便联邦将我定义成“狂级”能力者,但在这些真正的强者、或是强大的组织面前,我仍是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小角色。 别的不谈,就拿眼前这个死气沉沉的男人来说,不管他那招“back”是什么级别的异能,哪怕仅仅是纸级好了,只要结合了他的布局能力以及手头掌握的资源,他完全可以轻松地置我于死地,就算我事先有防备恐怕也难逃一劫。 当然了,遇上史三问算他倒霉…… 无论如何吧,考虑到史三问并不想让我死,而是想“测验”我的,难道我真的要凭一己之力解决这状况? 以我现在的这副身体,被几百个荷枪实弹的探员、以及一个史三问亲口认定的“高手”包围,怎么可能打得赢? 而选择逃跑的话……且不说我能否打破那高强度的车身,就算能,当一个人从配置了“类迁跃引擎”的、行驶中的交通工具里跳出去时,是会遭遇“曲速屏障”(这是该引擎技术最独特之处,能达到时速四百以上的载具在这个时代并不罕见,但只有类迁跃引擎可以制造出这种曲速屏障,从而使列车内的环境保持静止、稳定的状态;虽然猎霸的文化程度不高,但这部分的知识他还是知道的,因为在这个时代的初中物理课上必讲这个知识点,且课本上所使用的例子就是“东方快车”这一世界名胜)的,用血肉之躯穿过这屏障,怕是要被绞成碎肉…… 这么一算,逃跑也是死路一条…… 要不然……我先假装投降,待对方放松警惕之后,再找个时机突袭那个“能把人送回昨天”的家伙;只要我的攻击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他便有可能在情急之下对我使用能力,将我送走。 嗯…… 不,还是不行,这家伙太狡猾了,几乎是算无遗策。 他可以为了万分之一的几率就把整列车的乘客都换掉,像这种人……又怎么会露出破绽让我偷袭得手呢?恐怕我一投降他就会立刻用某种方式彻底限制住我的行动。 可恶……想不出对策,而且又累又渴又饿,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等等,难道说……史三问是想让我…… 不对,不对不对……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我相信史三问绝不是那种会迫使我去“吃掉”几百个无关旅客来增强实力的人。 眼下这个被包围的情景是敌方制造出来的,史三问不可能算得到整列车的旅客全都是敌人,再说他也不知道对手的异能效果是将人传送走。 所以不存在那种假设。 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做呢?说什么“只要你有认真听那些异能知识,这测验就能轻松搞定”,但这几天他讲的那些与其说是异能知识不如说是一些非常诡异的生物学理论…… ………… 在被上百把枪的枪口指住的一瞬,猎霸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短短几次呼吸之间,以上这些念头便已从其脑海中逐一闪过。 然而,最终他也没想到一个能帮他通过“测验”的办法;即使撇开史三问的“测验”不谈,只说“活下去”这件事,目前来看,他唯一的选择似乎就只有“真投降”这一条路而已了。 但……猎霸是不会投降的,他还没跟“史老师”杠完呢。 他本来也已经不怕死了,为什么要投降?再者,真投降了也不一定有活路——对追捕他的人来说,“活捉”或“击毙”都是可以的,区别只是功绩不同;而对猎霸来说,被逮捕后没准还是会被执行死刑,或者被拉去做什么不人道的科学实验。 因此,猎霸最后还是选择了……拼。 既然想不到可行的策略,就干脆放弃计划,将一切交给命运,干了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弹指之间,只见猎霸用尽全身气力,踏地横冲,扑向了自己右前方数米外的一名持枪探员。 这个人离他最近,而且所在的角度刚好适合他用右脚发力、右手擒抱……若是能抓住这家伙当人质,他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就算其他敌人无视人质的安危直接开枪,他好歹也算抓到个人肉盾牌。 然而,一秒后,猎霸就发现,自己过分地高估自己的速度…… 这就好比一个有腿的人在刚截肢的那几天里会产生仍然长着腿的错觉一样,此刻的猎霸对自身爆发力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具备“超速度、超力量”的那个时候……但实际情况却是,他现在的身体能力已经比普通人还要弱了。 砰—— 猎霸这冲刺擒抱的动作才做到半截儿、整个人才刚踏出去一步半,那个被他锁定的目标就率先开枪了。 这第一声枪响,就好似是一整串鞭炮的头一角儿,随着那名探员的开火,其他探员也都纷纷扣动了扳机。 这些联邦探员都是老油子了,他们知道,像这种“罪犯在抓捕过程中暴力反抗”的案子,结案时开过枪的比没开过枪的功劳要大;有没有打中是另一回事,但你的枪至少得有开火的记录,哪怕你在增援来到之前朝着墙壁或天空放空枪也好,但不能一枪不发。 于是乎,可怜的猎霸在数秒之内就被打成了一个筛子,血肉横飞地仰面倒在了地上。 即便在他倒下之后,枪声还持续了整整五六秒才平息下来。 “都别放松警惕,这家伙有自愈能力,也许还没死透。”纽曼的确是个很谨慎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提醒手下们不要大意。 虽然纽曼看猎霸的样子,也觉得后者还活着的概率已经微乎其微,但他还是保持着戒备,想靠过去再检查一下。 不料…… 第二十二章 进化(下) “话说……我们真的不想办法去帮他一把吗?”这是在史三问挂断了视频通讯后,张三问的第一个问题。 此刻,他俩正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围躺了一地的尸体,还停了十几辆车。 不久前将他们困于其中的那个双层净合金自爆屋,这会儿也已经被史三问从原位移开,挪到了较远的地方。 “没必要。”两秒后,史三问很有把握地回道,“稍微再等等,猎霸就会和我们一样,被对方传送到这里来了。” 闻言,张三挑眉道,“何以见得呢?” 史三问耸耸肩,接道:“把我们传送到这儿的那个家伙,其异能的效果是‘让某个目标的状态和位置回到一天前’,像这种能力……是杀不死‘现在的猎霸’的。” “哦?”张三又道,“你怎么知道他的能力是让人‘倒退一天’,而不是‘将人传送到远处’?” 史三问应道:“首先,你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个地方我们昨天来过,只不过眼下已经面目全非;其次,假设对方的能力真是‘将人传送到远处’,那他为什么不把我们传送到外太空或者地心来干掉我们,而非要在这儿搞那么大阵仗?” 张三道:“也许是他的能力有所限制呢,比如‘只能将目标移动到自己曾到过的地方’之类的,再说了,把能力者传送到外层空间或者地心,既无法确保对方一定会死,也无法确认对方的尸体啊。” “行了,少抬杠了。”史三问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照你这假设,那家伙直接把要逮捕的人传送进牢里不就得了,只要他事先到各种特种牢房里溜达过一圈就行。” “呵呵……我也只是想试试你推测到了什么地步而已。”张三笑了笑,很明显,他刚才是在明知故问,“其实在那位现身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他给认出来了,他是ef的副厂长杰赛德·纽曼,能力也的确如你所说……是让人‘回到一天前’,只不过,他这能力经常被人误认为是远距离传送,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往‘时间’这方面想。” “我不往这方面想也不行啊。”史三问回道,“因为我可以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态回到了一天前。” “哈?”张三这下是真不明白了,“莫非你是通过体内屎的含量来……” “不对。”史三问还没等他说完,就否定了这个猜测,“我怎么可能会去记那种事?” “那你是……”张三疑道。 “你别忘了……”史三问接道,“我可是欧米伽级别的变种人,而且是已经存活了好多年的那种……” “哦~”经他这么一提醒,张三就懂了。 欧米伽级的变种人,即使不做任何修炼、不磨练任何的技巧,能力也是会随着时间自然成长的,且这种成长的速度通常和年龄成正比。 举例来说,假设有个从来不做任何修炼的欧米伽级变种人,其刚出生时的战斗力是1,此后每过五年,他的战斗力都会自然成长到五年前的两倍;那么,头五年,他的战斗力每年只会成长0.2,但是第二个五年,他每年就会成长0.4,以此类推……从他五十岁那年开始,他的战斗力每年都会上升102.4;也就是说,在他五十岁时,他每一天增长的战斗力都接近于五岁前一整年增长的量。 虽然这只是一个例子,实际上欧米伽级变种人的成长速度是不太可能以这种“翻倍”的速度增加的,但大体上,“活得越久成长越快”是肯定的。 像史三问这种年龄三位数的存在,他的能力自是已经到了“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比昨天强了一些”的程度,所以他在被传送后立刻就能发现——不仅是地理位置,就连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回到了一天前。 “可是……”数秒后,张三话锋一转,“这事儿依然说不通啊……”他顿了顿,接着道,“其一,你说纽曼的异能无法杀死猎霸,这没错,但现在的猎霸已经被你折磨得连半条命都不剩了,要杀他……似乎也不需要借助什么能力了吧?其二,方才你和纽曼的视频通讯,等于是在告诉他‘对猎霸使用能力只会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而已’,这么一来,对方还有什么理由如你所说的……‘把猎霸传送过来’呢?” “呵……”史三问听罢,自信满满地笑道,“为了活命呗。” “什么?”张三略显惊讶地问道,“你没搞错吧?你是说猎霸可以把纽曼逼到必须将其传送走才能保命的地步?” “那当然了。”史三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不可能吧……”张三还是不信,“纽曼的资料我看过不止一遍,他可是集ef最强技术于一身的超级改造人,在两百多年的改造人科技发展史中,接受‘全身机械改造加生化改造混合手术’,并从手术中挺过来的人……有记载可查的只有二十个,其中有十二个成了植物(机器?)人,五个变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严重残疾,还有两个成了失去理性的怪物(关在九狱禁区的那个生物就是其中之一,至少制造他的人认定他已没有理性了),而纽曼是唯一的一个‘成功案例’,即便撇开异能不谈,他也有凶级顶峰的战力;以猎霸目前的身体状况,就算他让自身的dna吞噬能力再度暴走……怕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没想到,他话音未落,史三问忽然来了一句:“谁告诉你猎霸的异能是‘dna吞噬能力’了?” 此言一出,张三当即神情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fcps、eas、ef……那么多号称专业的机构,却没有一个发现‘真相’。”史三问道,“所有人……甚至包括莱文自己都被表象所蒙蔽,想当然地认为其能力就是‘吞噬生物的dna并用其强化自身’,然后还给了他‘猎霸’这么一个代号……” 史三问停顿了几秒,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张三,问道:“你看过那么多联邦的机密资料,想必也知道当年莱文是如何‘获得异能’、并变成猎霸的吧?” 张三点点头:“我知道个大概吧。” “那你说说嘛,我听听和我知道的是否一致。”史三问也看过天一给的资料,不过他还是想跟张三核对一下双方的信息。 张三想了想,说道:“莱文他本来是某个实验机构里的清洁工……某天,联邦往那个实验室里送了一批研究‘分子传送技术’的危险分子,并正式将这项技术的活体实验提上了日程。 “他们所需的‘实验体’,除了各种动物之外,还包括活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各种性别和年龄的样本都要。 “成年人好办,用九狱里的犯人就行了,但孩子就不好找了,于是他们就用了反抗组织成员的无辜家属、流浪儿、甚至是人贩子拐卖来的儿童。 “莱文看不过去,想利用职务之便把那些孩子救出去,但实验室守备森严、到处都有监控,凭他一个人这事儿办不成,于是他就把那些成年的‘实验体’也给放了出来,企图靠暴力突破。 “结果,逃亡演变成了混乱和屠杀,那些逃亡者们被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围追堵截,最终活下来的十几个人逃到了进行分子传送实验的房间,并试图利用这部机器逃走,但由于操作不当,装置发生过载、爆炸……将所有逃亡者和大半的安保人员都卷入其中。 “爆炸过后,只有莱文一人生还,且他突然就拥有了异能。 “活下来的他,利用从附近动物尸体上获取的dna,将自身强化,破坏了整个实验室,并杀掉了里面剩余的所有人…… “而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同时,通过实验室内的监控了解到这些情况的联邦,想的却是赶紧把事情掩盖掉;他们紧急召集了一支肃清小队,前去杀人灭口,然而……小队赶到时,猎霸已不知所踪。” 张三说到这儿,便停下了,后来猎霸在短时间内被定位到“狂级”、被追捕、并被关进九狱等事,他没有再接着讲。 “嗯……跟我了解的差不多。”史三问也很快接道,“这整件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被联邦那边彻底忽略了,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到?” “我本来也没留意,但现在经你这么一说……”张三若有所思地念道,“被卷入分子传送装置的人里,只有莱文一个人活下来,就是问题所在吧。” “没错。”史三问道,“现在的人啊……一看到‘一个人在实验室里遇到事故没死并获得了超能力’这种事,脑子里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种极小概率的偶然事件’,以及‘就是这场事故让一个普通人变成了异能者’。”他摊开双手,“我只能说,漫画和电影对人类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真是很了不起……但抱歉,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闪电侠和哨兵,你们应该丢掉那种惯性思维,考虑一下……有没有可能,莱文从事故中活下来,其实本就是一种‘必然’。” “所以……”张三已完全明白了史三问的意思,“你的推论是……莱文并不是因为从事故中活下来才成为了能力者,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能力者,所以才能从事故中活下来?” “这样想,反而更合理不是吗?”史三问应道。 “那……”张三又道,“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呢?” “‘死亡之适’”史三问不假思索地说了这四个字,并继续言道,“在莱文过去的人生中,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异能,是因为他的异能很特别;‘死亡之适’是一种生来就已觉醒的异能,但要真正激活,必须让拥有者受到足以致死的伤害。” “比如那场事故?”张三接道。 “对。”史三问回道,“在那场事故中,普通人显然是必死无疑的,而莱文不是普通人,在死亡将至时,他适应了当时的‘致死模因’,从而获得了‘将分子重组’的能力。 “你们看到的所谓‘吞噬生物dna并将其特质融于自身’的效果,只是这项能力的一种很丑陋的用法罢了,因为莱文的知识和想象力都很有限,所以才会用成这个形式;假如换成是你来用,你可以轻松掌握点石成金、化水为酒等操作……待能力级别练高了,你想把整个地球都变成棉花糖都可以。” “嗯……”张三随即便顺着对方的思路念道,“你是说……莱文那异能的效果就是,在人将死之际,根据‘导致自己死亡的因素’,即时衍生出足以对抗乃至驾驭这种死因的力量?” “基本正确。”史三问道。 “我勒个去……”张三也难得惊叹了一回,“那他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死?”他立刻就想到了好几个例子,“比如他若是被火烧死,那他就会在死前的刹那获得抵抗高温甚至操控火焰的力量;他若是被水溺死,就会在死前获得水中呼吸能力……呃……等等,要是他一直没发现异能,活到老死那天,岂不是会在咽气之际获得长生不老的力量?” 史三问看了看张三,轻笑一声:“你这分析呢,对……也不对。” “怎么说?”张三追问道。 “‘死亡之适’的确是你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发挥作用,但并不是无限制的。”史三问接道,“举例来说,若是一个人在火烧致死的情况下,凭‘死亡之适’获得了控制火的力量,那么今后他的异能就是控火了,下一次他遭遇死亡时,‘死亡之适’不会再有反应。” “喂喂……”张三道,“这话不就绕回来了吗?”他撇了撇嘴,“既然死亡之适只能用一次,而且莱文已经用过了,那他的能力还不等于就是dna吞噬能力?以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会被纽曼干掉的啊。” “‘只能用一次’这种说法并不确切……”史三问接道,“诚然,在通常情况下,‘死亡之适’一旦‘适应’成了另一种异能的形态,就无法再变回去了,但我这个‘异能导师’……自是知道逆转之法的。” 这时,张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这些天你让莱文断水断食不睡觉,就是为了这个?” 史三问微微点头,笑道:“我刚见到他的时候就发现,这家伙整个人无论从生理还是能量层面上来看都已是乱七八糟……胡乱地把‘分子重组能力’当作什么‘dna吞噬能力’来用,必然会导致很多的后遗症,他先前的‘暴走’,就是因为人类……尤其是能力者的分子……过于复杂了,以至于他重组时出现了难以控制的情况。 “其实仔细想想就该明白,变种人和改造人的能力还好说,但‘能力者’的能力是源自‘罪’的,跟dna的关系不大,怎么可能通过‘dna吞噬能力’来获取? “有些他以为是通过‘吞噬’得来的特异力量,本质上只是他在用分子重组的形式强行‘模仿’使用而已,其原理和原版根本就不一样,而他自己还浑然不知。 “简而言之,这个能力太复杂了,放在他身上反而是个负担。 “于是,我就对他展开了‘反向改造’…… “我让莱文不吃不喝不睡并且通宵跑步,就是生理层面上的改造;几乎所有的异能,其本身都是具备一定‘本能’的,最近几天,这种远超极限的消耗,已经使其异能开始了‘自食’,到今天中午为止,他的身体已经自耗得差不多了,仅从生理上来说,他已退回到了一个普通人都不如的状态。 “而能量层面嘛,像他这种几乎不会运用能量的傻瓜,我早已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帮他梳理了一遍…… “眼下万事俱备,莱文的异能已经被我重置,只欠那位纽曼先生来一阵东风,让他的‘死亡之适’再度反应、变化……” ………… 同一时刻,东方快车,泊车车厢。 那被打得不成人形、仰面栽倒的猎霸,竟是在短暂的喘息后,又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已经靠到近处的纽曼见状,惊讶之余,也是赶紧顿住了脚步。 由于纽曼此刻的位置离猎霸比较近,在他身后呈扇形散立着的那群探员们暂时也不便再开枪射击。 “为什么我没死呢?”猎霸站定后,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纽曼表面上虽是没说话,但心里也在暗自念叨着:“对啊,我也想问啊,你怎么还不死啊?” “不但没死,感觉上……”猎霸说话之际,他的身体也在愈合、恢复着,而且那复原的速度极快,比起那些常见的“自愈异能”至少快十倍以上,“饥饿感、口渴、疲倦、疼痛……全都消失了啊。”他试着握了握拳头,“还有这源源不断涌出来的力量……是咋回事儿呢。” 第二十三章 困斗(上) 在智略这方面,纽曼显然还算不错,他能很好地运用手头的资源去配合自己的异能、他有着周全的布局能力、还具备与生俱来的谨慎和冷静。 但是,与他的“武力”相比,其智略竟还略逊一筹。 尽管纽曼的异能与战斗基本无关,尽管“改造人的异能等级在与其他异能者作战时通常都会显得有点虚”这是众所周知的共识,但……纽曼是个例外。 他在接受改造手术之前,本就已是一名凶级的先天能力者,要论“操控能量”的技巧,纽曼比猎霸高了不知多少个境界,就算他不用异能,仅仅是用能量来辅助体术,也已足够棘手。 更何况,他还是“超级改造人”。 这“超级”二字,可不是用来唬人的,而是名副其实…… ………… “继续射击!不要管我!”在大约五秒的犹豫过后,纽曼突然大喝一声,并在下令的同时朝着猎霸冲了上去。 【手臂限制解除】 同一瞬,纽曼又通过脑内的一个念头,对自己的身体也下达了一个命令。 就在他飞身掠向猎霸的那一秒之间,他的双手竟像是两条鞭子一样急速延长、甩出,并成功攫住了猎霸的双肩。 紧接着,纽曼脚下一踏,高高跃起,以双手为支点,拽着猎霸的肩膀,顺势将自己的身体倒甩向空中,好似一个朝天空反着荡出的秋千。 这还没完,他“荡”上去之后,又启动了安装在双脚底部的定向磁铁,把倒悬着的自己朝着第三层车厢的天花板“吸”了过去。 如此一来,被他抓住肩膀的猎霸自然也被向上提了起来。 “搞什么?空中飞人啊?”猎霸对这突如其来的奇招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由于双脚离地、无法移动,他现在基本成了个被吊在半空的活靶子。 这一刻,疾风骤雨般的枪声陡然响起……经过了那几秒的反应时间,车厢内的探员们自是按照纽曼的指令开始射击了。 猎霸可不想再尝子弹的滋味,见状,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抬起双手,试图利用目前他唯一可以借力的东西——纽曼的两条胳膊,向上翻身逃跑。 可没想到的是,他的手还没抓到对方,一股强烈电子脉冲便由纽曼的手掌释出,直接作用在了猎霸的身上。 猎霸登时被电得头晕目眩、一阵麻痹,下一秒,他就遭遇了新一轮的弹幕洗礼。 可这一次,他并没有被打得血肉模糊;那些子弹在接触到他的皮肤后,竟像是乒乓球撞在了厚实的橡胶墙壁上那样……被十分轻易的弹开了。 “为什么……他的皮肤分明没有硬化,子弹怎么会被弹回去……”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纽曼,赶紧在脑海中分析起了对方的状况。 眼下这轮射击,猎霸倒是没事,但纽曼的双臂却是挨了不少误伤,好在纽曼并没有“痛觉”这种东西,且其胳膊也根本不是什么血肉,而是一种半机械半仿生物质的合成材料……这种材质就算受到极其严重的破坏也可以慢慢地自我修复,当然了,直接将同质材料接上去会恢复得更快。 “算了,常规武器没用的话……这些探员留在这里也是累赘了,我自己来吧……”一息之间,纽曼心中就已有了新的计较,他马上又高声下令道,“停止射击,撤退到前后那两节车厢去,封锁两侧的入口!” 他的命令简单、直接;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都训练有素,没有人质疑或拖延,很快……所有探员就都撤出了这节“泊车车厢”。 而纽曼也迅速将猎霸放开,任由其落回了车厢一层的地面上。 纽曼自己,则继续“站在”天花板上,倒悬于上方,昂首与猎霸对望着。 “怎么?子弹打不死我,你就把这好不容易安排上来的一车帮手给放弃了?”猎霸也是抬头向上,用颇为嚣张的语气言道,“话说你刚才那波电得我还挺爽的嘛,为什么不继续啊?储能不够了吗?” 这话,既是挑衅,也是试探。 纽曼心里清楚得很,但他仍显得不慌不忙。 因为手下们都已离去,车厢内安静了许多,所以纽曼又恢复了那死气沉沉的声调,淡定地回道:“既然已经知道子弹对你不管用了,那当然是该放弃掉这种攻击方式,否则反倒对我不利。”他顿了顿,“至于刚才的脉冲,你猜得也不算错……再怎么说他们也不可能往我的身体里装一个核反应堆的,所以我用的只是比较先进的蓄能电池而已,刚才的那次脉冲的确是把电力耗得差不多了。” “哦?”猎霸笑道,“那么……没了电力、又无法使用异能的你,现在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哼……”纽曼闻言,却是冷笑出声,“你最好别搞错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出力呢。” 他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和下一句话的第一个字,几乎是连着说出来的,但就在这刹那的停顿间,他的身影,竟已从三层的天花板上,来到在了一层的地面上、来到了……猎霸的身后。 “我希望部下们用常规武器解决你,只是因为我不想破坏掉这世界名胜……东方快车。”纽曼这后一句出口时,已是一拳轰向了猎霸的后心。 他真的很谨慎,即便是在速度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他还是特意站在了离对方尚有三米的地方、利用手臂可以伸长的优势进行中距离打击……只因在这个距离上,就算猎霸来得及做出反应、转身挥拳,也够不着他。 嘭—— 纽曼的拳很重,如他所说……重到了足以一击就打破车壁的程度;一个先天的凶级能力者,将能量灌注于强化改造过的躯体上,其体术水准自当比一般的凶级能力者更强。 然,这拳打在猎霸背上,居然也和方才那些子弹一样……被弹开了。 尽管这拳的力量非常巨大,但打在猎霸身上的效果还是那样儿——所有的力都不知去向,并化为了一个“被轻巧地弹飞”的结果。 “这莫非是……”亲身感受到那诡异的打击感后,纽曼立刻产生了一个推测,“将‘冲击力’无效化的能力?”他的思绪飞驰着,“可这家伙的异能难道不是吞噬动物的dna以获得某些类似的强化吗……什么样的动物会有这种特性?而且,他之前明明中已过枪了,还被打成了肉酱一般,这会儿怎么又……等等,难道说,刚才那是装的?还有他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的表现,该不会也是演给我看的吧?” 另一方面,猎霸的心里,这会儿其实也是慌得不行。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之适”已被重新激活,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异能叫死亡之适;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从濒死状态复原,为什么突然就能弹开子弹了……也不明白纽曼为什么会打出这“不痛不痒”的一拳。 从猎霸的角度出发,他只是看到了纽曼那远超自己的速度,继而推测对方的体术也远在自己之上,所以他现在不太敢主动攻上去,只能虚张声势,生怕上去拼一波正面之后暴露出自己与对手的实力差距。 “呵,就这种程度,你也好意思吹一波?”两秒后,猎霸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看向纽曼,继续装逼。 “嗯……”而纽曼则在斟酌了片刻后,暗忖道,“‘冲击’没用的话……只能试试别的了。” 言至此处,他又是心念一动。 【腿部限制解除】 【躯干限制解除】 随着指令的运行,他那介于机械和仿生材料之间的肢体也开始变化。 转眼之间,纽曼的四肢和躯干都增加了一倍的长度,使其外形变得像是“面条人(slender_man,一种都市传说中的生物,亦称无面人或瘦长魔)”一般,他的站姿也因此变得怪异起来。 第二十四章 困斗(下) 解除了身体限制的纽曼,身高达到了夸张的四米,其双臂张开后的臂展也是四米多,而他那双大长腿,更是长得跟高跷似的。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身形,竟并不影响他的速度。 只在眨眼之间,纽曼就如一道恐怖的怪影般欺向了猎霸,在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纽曼奇招又出。 凭借那可以任意弯曲变形的肢体,纽曼能使出各种正常人用不出来的、匪夷所思的锁技;比如眼下,他的双臂和双腿就变成了弹簧状……呈螺旋形一圈圈把猎霸的双臂和双脚牢牢缠住了。 虽然猎霸也尝试了用蛮力挣脱对方的束缚,但纽曼的身体被改造得强韧无比、再加上纽曼可以控制能量来加强自身的力量,猎霸自是无力对抗。 “喝——”情急之中,猎霸只能爆喝一声,用自己的后脑勺冲着身后的纽曼发动一记头锤。 可是,纽曼不单是四肢,就连躯干也可以像无脊椎动物一样做很大幅度的弯曲腾挪;面对猎霸这本就射程极短的攻击,纽曼很轻松就闪了过去。 又坚持了几秒后,在力量方面被彻底压制的猎霸,其架势终究是散了;紧接着,他的四肢便被纽曼强行往后掰折,一直掰到连关节连接处都彻底折断的程度。 想象一下,当你在吃一整只鸡的时候,把鸡翅膀从鸡的身体上逆着关节折下来的情景……猎霸现在经历的就是这种状况。 “对‘冲击’有较高抗性的敌人我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待对手的四肢都被折到背后并耷拉下来之后,纽曼又一次开口了,“在我看来,这也不算什么很难对付的能力,毕竟……施加力的形式有很多种。” 话至此处,他忽然松开了缠在猎霸手臂上的双臂,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抓住了猎霸的脑袋,然后就发力“拧”了起来。 “狼顾之相”这个成语,无疑有夸张的成分,因为人的颈椎,若真的在身体不转的情况下转个180度,那肯定是会断掉的,那么……假如转360度、或是更多呢? 答案很明显,那股螺旋的力量会将颈部的骨头、肌肉和皮肤都撕裂开,最终使整个脑袋和身体分离,也就是所谓的“把头给拧下来”。 纽曼的策略很清楚,他并不对猎霸那尚未明确的异能做更多的推测,他只对目前为止亲眼观察到的部分,即“急速自愈”和“冲击无效化”这两种做出针对,于是他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把猎霸的脑袋从躯体上扭断脱离,既不是以“冲击”的形式来攻击的,又能限制其自愈;哪怕猎霸还剩一个头也能活着,重新长出一个身体肯定也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里……纽曼想要抠对方眼珠子也好、往对方耳朵里灌汽油然后点火也罢……有的是办法可以干掉猎霸。 呲—— 三秒后,伴随着一记近似裂帛之声的怪响,猎霸的头真的就被拧了下来。 这一瞬,纽曼心中稍定,不过他这种精谨之人,在把事情“做绝”之前是不会彻底松懈下来的;还没等猎霸的血喷干净,纽曼就用左手托起对方的脑袋,探出右手朝着那断颈处掏去。 按照纽曼的设想,把手伸进猎霸的头颅内、将其整个大脑都捏爆,这才能完全放心。 然,就在他的手将至未至的刹那,极为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纽曼惊讶地发现,他左手上拿着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移开视线,但无法解释变化的过程),已经不是猎霸的脑袋了,而成了一个“炸弹”。 虽然纽曼见过的炸弹也不少,但眼前这玩意儿,他只在卡通片里见过,因为那就是一个典型的“卡通炸弹”;其外形是一个黑色的圆球,球的一端延伸出一根引线,引线这会儿还着着火。 嘭—— 尽管纽曼的右手已及时收住,但那炸弹还是在他犹豫的刹那发生了爆炸。 这卡通炸弹爆破后,产生了大量的黑色浓烟,将周围的能见度降到了零,但这烟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跟卡通片里的“烟幕转场”一样……烟散之后,纽曼发现自己除了被炸得灰头土脸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被自己压制在地上的猎霸的躯体,却也不翼而飞了。 下一秒,纽曼便赶紧抬头扫视四周,他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数米外的猎霸,而理应已经被折断了四肢的猎霸……竟又一次变成了毫发无伤的状态。 “怎么回事?”纽曼动摇了,他的体质不会流出冷汗,但他心里的确是有点慌了,“难道从头到尾我都搞错了?其实他的能力是幻觉系的?那……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招的?” 一个人若是十分聪明、却又不够聪明,就很容易会想得太多。 纽曼的慌乱便源自于此,当他将猎霸的异能推定为“幻觉”之后,他就开始怀疑一切;理论上来说,也许从几天前、他展开跟踪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幻觉中了……随后发生的所有事都可能是假的,这样一来,史三问和张三从他精心布置的必死陷阱中逃生,好像也能解释得通了。 但事实上,他自然是想多了、也想错了…… 猎霸目前的能力并不是制造幻觉,而是一种名为“卡通化”的异能。 在此前那轮极为夸张的弹幕齐射之下,他的“死亡之适”演变成了这个形态。 “卡通化”属“秩序破坏”类异能,其在进攻方面的作用基本是负的,但在防御这块,可说是最强能力之一。 当一名“卡通化”能力者受到攻击时,那些攻击可能、但不限于会“被弹飞”、“发出可笑的音效并无力化”、“全部擦边并在目标附近的墙面上留下一圈目标身体的轮廓”、“将目标烧焦、砸扁、扎破、揍飞等等,但目标会以一种未必合乎逻辑的方式恢复并存活下来”。 同理,熟练掌握了“卡通化”这一能力的人,也可以主动玩出一些花招,比如“凭空从身后掏出物体”、“把嘴像拉链一样拉起来”、“让心脏变成鸡心形、从胸腔中凸出弹动并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瞬间移动、甚至在瞬间移动的同时换装并化妆”等等。 这个能力,是一柄双刃剑,因为它很谐,所以在防守方面近乎无敌,但觉醒了这种能力的人在进攻方面也会变得非常糟糕,就连他们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攻击也会变得无法造成应有的伤害……最多让对手变得很恼火。 “卧槽?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另一方面,此刻猎霸的心中也如一团乱麻,“我到底是怎么了?是史三问对我动了什么手脚吗……从刚才开始,我不但变得精力充沛、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还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欢快情绪,之前累积的饥饿口渴困乏都没了,就连被枪打、被折断四肢、被拧脖子,都一点没感到疼痛……等等,我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对纽曼来说,遇到猎霸这种想象力和理解能力不算很强、性格也不算谐的“卡通化”能力者,那真是天大的运气了,要是换个性格恶劣的聪明人在这儿,纽曼怕是得被玩儿疯。 “不管了……”猎霸思索了片刻,无果,便不再多想,“虽然他是比我强很多的样子,但现在的我好像是杀不死的,我就上去跟他拼命,哪怕耗也能耗死他……” 念及此处,猎霸便向对手袭杀而去。 事到如今,猎霸也不再去控制脸上的表情了,他露出一副战意盎然的神色,显得信心十足。 而面对这样的猎霸,纽曼又一次下了判断…… “back!” 冷静的纽曼,做出了一个不出意料的举动——用其异能将猎霸送走了。 对纽曼来说,面子什么的并不重要。 他也绝不会意气用事,抱着侥幸心理,跟一个自己杀不死、却有可能会杀死自己的人打一对一的拉锯战…… 即便回去以后被人指责“兴师动众换掉一火车的乘客、牺牲大量探员、还花了很多资金,最后连个屁都没抓到”,他也不会做任何辩解。 纽曼就是那种能果断割舍掉“沉没成本”的人,他对当下和未来的判断不会受到那些无法挽回的成本的影响;而且,他对各种情况都倾向于做最坏的、最极端的打算。 正是因为他具备这份高人一筹的冷静和稳健,他才能成为联邦政府最出色的调查员之一。 其实,仔细想想,他此次追捕之行的收获依然是很大的:尽管他没有抓到或杀死任何目标,但他获得了不少很有价值的情报;反正现在在逃的异能者通缉犯很多,也不差这几个,在获取这些高端战力情报的同时,能全身而退,纽曼觉得自己已是赚到了。 ………… 两分钟后,纽曼将身体变回了常态。他身上的衣服都是特制的材料,可随其变化而延展,故而也没有损坏。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和思绪后,纽曼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即就走到了车厢一侧的门口,提高了声音对外说道:“我是纽曼长官,行动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准备打开门,你们注意枪别走了火。” 话音落后,他等待了几秒。 几秒过去,一丝恐惧开始在他的心头蔓延,因为……门外,非但没人回应他,而且连一丁点儿的人声都没有。 感到了异常的纽曼没有再重复方才的话,他直接打开了那扇分隔着两节车厢的电子门。 结果,门后出现的,是一地的尸体,和一个正站在过道儿中间、默默抽着烟的男人。 今天的杰克,仍穿着一袭黑色西服,他脸上那道显眼的伤疤,并没有破坏他抽烟时那优雅的、深沉的气质。 “无声无息的在离我如此近的地方杀了那么多人,而且,除了鞋底之外,全身上下连一滴血都没沾到……”纽曼用自己那死气沉沉的脸望着对方,冷冷言道,“呵……此番风采,不愧是人称‘杀神’的男人。” 纽曼这句“夸赞”,其实也是示威,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也不怕你。 “呋——”可是杰克,却没多大反应,他只是抽了口烟,用心不在焉的口吻回道,“有话你跟他说,我没兴趣跟你聊天。” 纽曼闻言,后知后觉,猛然回头……这才发现,就在他跟杰克对峙的几秒间,车厢另一端那扇门也已经开了,毫无疑问,那一侧的联邦探员们也都已经殉职。 而杰克口中的那个“他”,此时也已经来到了纽曼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 那是一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一张纽曼并不认识的面孔。 “所以……”为了给自己分析局势争取更多的时间,纽曼说这话时,刻意放慢了语速,“你们二位,也是猎霸的同伙?” 子临没有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而是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概就是形容眼下的状况咯。” “哦?”纽曼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俩其实是冲着我来的?” “猎霸抵达开罗的那天,在他和老史碰头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附近刚好有一个护卫官在,你觉得这真的只是巧合吗?”子临用一个问题回应了对方的问题。 纽曼没有说话,而是结合自己所掌握的调查情报开始回顾这些天的经历,并急切地思考着。 “有资格被派来调查护卫官死亡事件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之一,但你……并不是我一开始认为会来的那个人。”子临见对方不接话,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原本以为,来的会是那个‘只有在东方快车上才能轻松将其杀掉’的家伙,所以才早早布下了局,可惜来的是你……说实话,要杀你,在哪儿都可以,不过……算了,反正我们的行程也安排好了,而你也是必须要除掉的人之一,所以……” “back!”纽曼没有听他再说下去,因为纽曼已经猜到了对方口中那个“只有在东方快车上才可能被轻松杀死的人”是谁,假如对方确有杀死那个人的战力,那纽曼在正面的对抗中绝对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因此纽曼很果断地就对子临和杰克使用了“back”。 那两人在他使出能力的刹那便突兀地消失了,但……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两秒后,子临的声音,竟又一次响起,只是这次,他的身影出现在了这节车厢的二层,“我‘早就布下了局’,当我得知被猎霸‘钓’出来的人是你之后,我有充分的时间来做准备……去应付你的能力。” 不止是子临,此时,杰克也出现在了这节车厢的二层,他就站在子临的身旁,一起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一层的纽曼。 “你们……昨天这个时候,也在这东方快车上。”纽曼的脑子不慢,他立马就明白了对方话中的含义。 “是啊。”子临接道,“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东方快车每天都跑一个来回,且来和回的发车、行车时间都是固定的;昨天从伊斯坦布尔到巴黎的这趟车就是准点发车,当时我俩买的也是这泊车车厢的票,今天嘛……托你的福,同样是准点发车、一秒不差,那我们被你‘back’了之后,自然也还是在这儿。” “看来你对我的能力很了解啊……”纽曼知道情势不太妙了,但他还是出言试探,并思索着脱身的方法。 “只要知道你在24小时内不能对同一个人用两次back、且不能用在自己身上这两点……便足够了。”子临耸耸肩,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遗憾”的表情,“总而言之……很抱歉,纽曼先生,恕我不能让你活着回去汇报这次行动的收获了。” 第二十五章 “龙井”之谋 杰赛德·纽曼及数百名联邦探员殉职的第二天,伊斯坦布尔以东,盖布泽市。 下午三点,某酒店的自助餐厅内,打扮得文质彬彬、好似有为青年的兰斯,来到了史三问的面前。 “我能坐下吗?”兰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把史三问对面的那个椅子往外拉了……很明显,他也就是客气客气。 “你是那个叫兰斯的小鬼吧?”史三问也没说“坐吧”这种废话,而是在兰斯坐下的过程中望着对方的脸如是问道。 “正是。”兰斯大模大样地坐定、翘起了二郎腿。 “什么事儿?”史三问对逆十字这些成员的情况基本了解,因为老板天一吩咐过,对史三问这个人……组织可以不保留任何的秘密,所以老史想知道什么,只要开口问,张三都会答。 “来交换一些信息咯。”兰斯说道。 “还有呢?”老史这也是明知故问。 如果仅仅是“交换信息”的话,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就行,没必要特意派个人来。 “还有就是把一些不太方便通过通讯设备传达的事情当面告诉您。”兰斯回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那些通讯可能留下的数据痕迹找张三帮忙抹掉不就行了。”史三问又道。 不料,兰斯的下一句话却是:“您对张三这个人……究竟了解多少?” 闻言,史三问神情微变:“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他是卧底?” “我可没有这么说哦。”兰斯笑道。 史三问喝了口桌上的饮料,思索了几秒,再道:“我认识张三也有些年头了,最初还是天一介绍他给我认识的,如果他是卧底,我希望你能明确告诉我。” “张三并不是卧底。”兰斯回道,顿了一秒后,他又接了一句,“张三也根本不是张三。” “说人话。”史三问示意对方解释清楚。 兰斯耸耸肩,接道:“张三的真名叫姬奇,他是珷尊仅有的一个儿子,也可说是珷尊这个人唯一的弱点所在。” 史三问听了,想了想,念道:“我就说这小子的名字怎么这么随便呢……不过,还是有几个说不过去的地方……”他又质疑道,“就算张三本人是叛逆期持续得稍微久了点儿,强行要待在和自己父亲敌对的组织里,但他的老子……可不是那种会任由自己的软肋被握在别人手里的人啊。”他顿了顿,“再退一步讲,这两人无论如何也是父子,你们真的确定他不是来卧底的吗?” “确定。”兰斯回道,“因为珷尊并不知道张三就是姬奇,连张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姬奇。” 此言一出,史三问稍微反应了几秒,便道:“你们让‘浪客’把他的记忆改了?” “不是‘我们’,是天老板一个人。”兰斯道,“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呢,张三那时也才十几岁。” “嘁……那个恶趣味的家伙……”史三问若有所思地啐了一句。 “我倒是觉得这手挺高明的。”兰斯接道,“绝大多数人在抓到了某个重要的人质之后,想的都是如何将其‘藏’起来,然而,那种无限期的囚禁,得到的往往只有三种结果——人质逃跑、人质自杀、人质被找到并救走。 “而天老板的做法却是——将人质‘物尽其用’,摆到台面上作为棋子去驱使。 “‘张三’也的确是一枚很好的棋子,虽然记忆被调整了,但张三本身的聪明才智并不受影响,即使不参与任何的战斗工作,这些年里他为逆十字做出的贡献也比我们这些后辈要多得多。” 史三问冷哼一声:“姓天的就不怕张三哪天遭遇个意外什么的?比如被联邦的人干掉,或者干脆就是被珷尊的手下给干掉?” “哈哈哈……”兰斯听到这儿,不禁笑出声来,“若真那样,我估计天老板会亲自跑到珷尊面前,满脸愉悦地告诉他……‘你之前下令让手下干掉的那个其实是你儿子哟’,然后像是嘬话梅一样细细品尝珷尊在那一刻的表情。” “看起来你和你们老板在性格上颇有些相似之处啊。”史三问嫌弃地看着兰斯念道。 “过奖了。”兰斯这句可是发自肺腑的,“天老板和史先生的境界,我还望尘莫及啊。” “活成我们这样,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史三问侧目言道。 “我并不羡慕啊,我只是由衷地表示钦佩。”兰斯应道。 “行啦,接着说正事儿吧。”史三问不想再聊这方面的事,故而将话题带了回去。 兰斯点点头,用总结的语气道:“综上所述,这次我特意过来跑一趟,就是为了当面告诉您关于张三的这项情报,希望您能在接下来的几周,顺手保护一下他的人身安全。” “他当‘张三’当了几十年都不需要保护,现在却要保护了……”史三问接道,“这么说来……接下来这几周内会出事儿啊。” 兰斯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您看今早的报纸了吗?” “我不看新闻的。”史三问回道。 兰斯顺手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当天的晨报,将头版头条向上拍到了史三问面前的桌上。 史三问只是扫了一眼,便看到了一张大幅的、军容雄壮的联邦军宣传照,以及标题那一行大字——反恐战争或将于本月底前迎来胜利。 “槽点在哪儿?‘反恐’?”史三问问道。 “槽点在……”兰斯回道,“他们一边发布这样的新闻稿,一边则在从前线撤军。” 史三问没有追问“撤军”的情报从哪儿来的,而是立刻做出了一个推测:“干嘛?他们要动用核武器?” “那是最坏的假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兰斯回道,“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大概率是准备对反抗军的占领区和周边的一些郡府投放一批三万磅级别的超大型空爆炸弹。” “哈?”史三问道,“炸占领区也就算了,炸周边的其他城市是要怎样?” “掩人耳目啊。”兰斯道。 “怎么个掩法?”史三问又道,“还有,做了这种事,随之而来的舆论他们怎么压?” “‘穷凶极恶的叛乱军武装部队在兵败之际胡乱地发射了占地军火库里的所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最终导致了大量前线将士的牺牲,以及无数平民的伤亡’……”兰斯边说还边做了个打引号的手势,“……此时此刻,类似这种调调的新闻稿,联邦那边已经有人负责在写了;等到他们实际行动的那天,在轰炸结束后的二十分钟之内,这类报导就会遍布全球所有的媒体,而且篇篇都言辞犀利、准备充分、情真意切、铁证如山……” “嗯……”史三问顺着兰斯的思路,沉吟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算反抗组织那边事后再发声明否认,民众们也早已被联邦发布的那些贼喊抓贼的新闻给先入为主地影响了,舆论战层面的损失几乎已不可挽回;再加上他们轰炸的不仅是反抗军的占领区,连周边自己的占区都炸了,大大增加了这套说辞的真实度。” “那些反抗军是否发得出声明,都还是个未知数呢。”兰斯又道,“据我所知,有好几个组织已经将领导层从秘密据点转移到了占领区去了;一方面,他们是为了做些宣传、争取更多普通民众的加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进行战事的指挥。呵……想象一下,若是连这些反抗军的高层人员也都被炸死了,还有谁来帮他们发声?” “等等。”史三问这会儿又想到了什么,疑道,“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撤军的事,反抗军那边难道就没得到风声吗?” “得到了又怎样?”兰斯道,“联邦撤走的部队只是少数的精锐和嫡系,物资方面则是回收了一些重要的高端作战兵器,剩下那一大半地面部队还驻扎在前线没动呢;站在反抗军的角度上看,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是战争进入稳定期的信号,他们又没有我们这样的情报能力,怎么可能知道联邦要搞那种丧心病狂的大轰炸。” “呵……”听到这儿,史三问也笑了,冷笑,“我听着……联邦那边貌似也有些恶趣味的家伙在呢。” “可不是嘛。”兰斯道,“这场‘战争’之所以能抻一个多月,无非是因为‘他’想钓更多的鱼出来上钩而已……经此一役,反抗军们势必元气大伤,而联邦军损失的不过就是最普通的基层将士、真正的精锐力量并未伤分毫;靠着舆论战的优势,联邦很快就能从征兵中将损失的兵力补回,且那些入伍的新兵有九成以上是因为轰炸事件引发的仇恨才加入的,与反抗军不共戴天。” “那逆十字的态度又如何呢?”史三问道,“该不会是打算默默看着这事儿发生吧?” “呵呵……”兰斯又笑了,“史老师下过象棋吧?下象棋的时候,为了要赢,你多少都得让对面先进几步、甚至吃几个子儿。” “明白了。”史三问已经领会了这话里的意思,不用听更具体的了,“反正那些‘弃掉的子’也不是你们的,那就更不心疼了。” 兰斯没接这话,而是话锋一转道:“说起棋子儿……猎霸现在如何了?” 史三问又喝了口饮料,回道:“挺好啊,吃饱喝足,在房间里睡大觉呢,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他微顿半秒,再道,“由于纽曼死前对他使用了能力,所以他又回到了一天前的状态,新觉醒的能力也没了;昨天我详细询问了他战斗的过程,基本确定‘死亡之适’已经是待激活状态,所以他也不用再绝食断水,只需要等着下次激活的机会。” “哦?”兰斯挑眉道,“那他现在岂不是变得很‘好用’?” “是很好用,但这货太笨了,还是得继续跟我一段时间、多学点东西。”史三问接道,“若是现在就拿出去‘用’,就算他又觉醒了一个超强的能力,也一样会重蹈前两次的覆辙,只能发挥出能力的皮毛、浪费才能。” “没事,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用’他,我只是说说而已。”兰斯道,“总之,之后那几周,在联邦的轰炸行动结束前,‘张三’和猎霸还是得仰仗您多关照……”他说到这儿,已站起身来,准备要走了。 “慢着。”史三问叫住了他,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的细软呢?” 兰斯顿住脚步,回道:“哦……那个啊,您放心吧,虽然昨天的事件闹得比较大,导致东方快车抵达巴黎后被暂时封锁并停运了,不过您那辆小拖车以及车上的东西我们都已经从泊车车厢里kiang了出来、并妥善的保管了起来;您先安心在这儿住个几周,等哪天这里被夷为平地了,交通封锁和东方快车的停运肯定也都已经解除了,那时候您再去伊斯坦布尔乘车赶赴巴黎就是。” 尾声 宣战 2219年,3月29日,晨。 水晶郡某宅邸中。 每天早上,穆罕穆德都会坐在他那宽敞的客厅里,吃上一份热腾腾的早餐,并配上一壶刚刚沏好的龙井,今天也不例外。 因为他喜欢在吃早餐的时候听一些音乐,所以在他餐桌对面的墙边放着一套音响——一套昂贵到让人在听到价格后会忍不住再确认两到三次的音响。 就像某部电影里说的:“站在这样一套设备前,如果你闭上眼睛,你会以为是真的有人在你面前演奏或歌唱。” 今天,穆罕穆德播放的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g大调第一组曲,他的最爱之一。 这……是他心情很好的征兆。 伴随着音乐的流淌,他甚至数次闭上双眼、举起手中的筷子轻轻挥舞,面露陶醉之色。 然而,此时此刻,在欧亚大陆的交界处,却有无数的生灵,正在血与火的地狱中起舞。 一场在后来被称为“铁幕之炎”的惨剧,就在这一天的早晨上演了。 自一百多年前的“天都毁灭”事件以来,人类已有一个多世纪没有再经历过这种规模的战争伤害;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某天,一道闪光和一股灼热的气浪突然出现,夺走了你的生命以及你周围的一切”这种事,是他们绝对不会去想象的。 因此,当这种伤害毫无征兆地降临时,他们会格外的震惊、无助、悲痛、愤怒…… 但在当时,并没有人知道这次针对数个郡的大规模无差别轰炸行动究竟是谁所为;在联邦早已准备好的宣传攻势下,民众们几乎全都相信了这是反抗军的暴行。 嘀——嘀—— 就在穆罕穆德享受着音乐、美食、和“胜利”之际,他放在桌上的平板电脑忽然响了起来。 闻声,他扫了眼屏幕,发现是一个未登记的陌生号码向自己发来了视频通讯的请求,稍稍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立起了平板、并点了“接通”键。 “认识我吧?”子临没有跟对方客套,画面一出来他就直白地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认识,你是子临嘛……”穆罕穆德用他那异常的沙哑嗓音,和淡定的语气应道,“现在逆十字是你在话事对吗?” 子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现在茶宴是你在话事吗?” 穆罕穆德明白对方的意思:“茶宴向来是由代号为‘龙井’的成员做主的,这你应该知道。” 子临耸耸肩:“逆十字向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话事人,这你也应该知道。” “这样啊……”穆罕穆德冷笑一声,“呵,那你好像没资格跟我聊天啊。”说着,他又拿起了刚才放下的筷子,在桌面上掇了掇,准备接着吃饭。 “如果每次我听到‘资格’这两个字从你这种下贱的人嘴里说出来都能得到一块钱,我现在绝对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子临道。 “注意你的措辞,年轻人。”穆罕穆德被骂了也没生气,只是悠然地将食物放进嘴里,并一脸满足地嘬了几秒。 “我所用的措辞,只是在描述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并无不妥。”子临微笑着接道,“你人模人样地坐在那儿,吃着中式的早餐,喝着上好的茶叶,却播放着与之格格不入的音乐来附庸风雅,这叫不伦不类;你拿筷子的手太过靠前、连中线都没过,这叫贫相;你对齐筷子的时候掇了桌子,这叫粗俗;你吃东西的时候喜欢放嘴里嘬几秒,这叫穷酸;你犯了这么多传统规矩的忌讳却不自知,这叫无知;你得了个‘龙井’的名头就以为自己‘做主’是理所当然,这叫自大;你搞了点贼喊抓贼的戏码自以为精妙绝伦、且已大功告成,这叫愚蠢;你在跟身为逆十字成员的本大爷对话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和敬畏,这叫作死…… “综上所述,你这个一副穷酸相、粗俗、无知、自大、不伦不类的作死蠢逼,竟认为我跟你谈话还需要所谓的‘资格’,这叫给脸不要……即,下贱。” 子临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穆罕穆德整个人都僵住了,其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穆罕穆德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么喷过,最气的是他愣是找不到反驳的点。 “现在听好了,我今天特意来联系你呢,只是为了告诉你两件事。”子临也没等他回答,便接道,“其一,不要以为你做下的这件事是终结了乱世,恰恰相反……那只是这场大戏的第一幕。” 他顿了顿,接道:“其二嘛……”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子临忽然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你觉得成就了此刻这首曲子的人是创作它的巴赫呢?还是演奏它的乐师呢?” “你什么意思?”穆罕穆德并未直接回应这个听起来像是陷阱的问题。 “我的意思就是……如果‘茶宴’是一首曲子,我希望你能演奏得更用心些。”子临笑道,“这样等巴赫来打你耳光的时候,你至少还能用‘尽力了’来给自己辩解一下。” 穆罕穆德逼视了子临几秒,着实没想通对方的弦外之音,故而回了四个字:“不知所谓。” “我的话你不用现在立刻听懂,你要真懂了,反而会让事情少了很多乐趣。”子临接道,“总之,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两件事……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别急着庆祝只存在于自己想象中的那份‘胜利’,因为逆十字和茶宴、和联邦之间的游戏……这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 杀手之约 四月,“铁幕之炎”烙印在大地上的伤痕仍未痊愈,其影响也在持续发酵着。 联邦政府中的大人物们正在忙于慰问和演讲,以此获得相应的政绩;网络上的意见领袖们则在扮演着各自人设下的角色,或哀悼、或唏嘘、或质疑、或冷静…… 而平民百姓们,基本都在大人物和意见领袖们的影响下,分别站向不同的队伍;他们喊着一些与自己未必有关的口号,说着一些自己未必明白的漂亮话,有时还会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用键盘争论一些自己未必在乎的事…… 他们都喜爱随着一股“正确”的大流,以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向世人展示一份廉价的同情。 尽管……世人,包括他们自己,其实也并不怎么在意别人心中真实的想法。 至于那群经历了灾难的人,他们的声音,却极少被听到;比起这些当事人口中的现实,网上那种随便贴几张图片然后夸大其词杜撰出来的鸡汤文章,无疑要更抓眼球。 真正被“铁幕之炎”伤害了的人们,反而成了一群配角;他们只有在给那些作秀的公众人物们当陪衬时,才能在镜头前说上几句“人们愿意听到的话”,因为这样……大家会更自在些。 ………… 四月下旬,伦敦。 清晨的公园,薄雾微漾。 在这潮湿的空气中,还是有不少人在晨跑、锻炼、喂鸽子、遛狗。 杰克·安德森迈着沉稳的步伐,像是个普通的路人般,缓缓来到了一张路边的长椅上坐下,顺手抖开一张泰晤士报,默默地看着。 两分钟后,一名老人来到了他的身前,十分礼貌地问了他一句:“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这个老人须发皆白、戴着墨镜、手里拿着根导盲杖、还牵了条导盲犬,看起来一副和蔼可亲、人畜无害的模样。 然而,杰克对他的回应却是:“不可以。”他用冷冰冰的语气说了这三个字,随即又补充道,“我希望和专业一点的人谈,而不是和你这种二流货色,当然了……如果你已经算是你们组织里最专业的人了,那我就只能屈就一下了。” 那老人闻言,神情微变,过了几秒,他挤出一个笑容:“呵……杀神的架子确是不小啊,但仅仅因为你看破了我的伪装,就说我是个二流货色,这未免过于武断了吧。” 两秒后,杰克从鼻子里出了股气,用略有些无奈的语气接道:“首先,作为盲人也好、老人也罢,你走路时的步幅和体态都错了。 “其次,这年头,失明后既不装电子义眼也不做视神经修复手术的人,无外乎两种原因:一,非常……非常穷;二,视神经被彻底破坏且坏死多年故而无法修复。 “而你,穿着价格不菲的衣服、拿着最新型号的电子导盲杖、眼窝里有着完好的眼球、还牵着条足以去参加威斯敏斯特比赛的纯种犬…… “这已经不是伪装得够不够到位的问题,而是你在暴露自己的智力了,所以……” 他没有把话说尽,只是又抖了抖报纸,翘起一条腿,那意思就是——“兄弟你还是走吧,别再自取其辱了。” “哼……”不料,对方仍没有离开的意思,非但没有离开,还顺手摘下了脸上墨镜、美瞳以及假发,直接看着杰克冷笑道,“好吧,在假扮盲人这件事上,我的确不在行,让你显摆一把也没什么……但是,你要觉得自己比我聪明,我看也未必吧。” “哦?你这份自信从何而来?”杰克还是没正眼瞧他,只是淡定地接道,“就凭周围那几十个连你都不如的三流货色?” 他这话,让那位假盲人的冷笑凝固在了脸上。 “少废话!”终于,对方恼羞成怒了,“就算你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也无法掩饰你一开始并没有看破我们的事实!” 在他高声喝出这句话的同时,以杰克所坐的那张长椅为中心,四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的所有人……无论是晨跑的、卖冰淇淋的、喂鸽子的、散步的、推着婴儿车的……全都停下了手头的事,并转头望向了杰克。 很显然,这些“路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路人;他们都和那个假盲人一样,是同一个组织的成员伪装的,在得到了信号后,他们便纷纷从就近的地方(垃圾桶里、冰淇淋车里、路灯杆内部、婴儿车内等等)掏出了事先藏好的枪械,迅速向杰克围拢了过来。 “如果我一开始就看破了整个公园里都是你们的人,我就不会走进这个包围圈了……你是这么理解的对吧?”杰克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仍用平静的语气和对方交谈着。 “难道不是吗?”那假盲人颇为自信地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可能……”这一秒,杰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头看着对方道,“我的确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整个公园都已经被你们控制了,我还知道此时此刻在公园附近的几栋居民楼高层有你们事先安插的狙击手正在瞄准我……” 他说破狙击手的事时,那假盲人的心中又是一惊,但为了防止这话是在诈人,后者脸上的表情还是牢牢绷住了。 “……但是……”杰克的话语还在继续,“我根本没把你们当作威胁,所以我还是孤身一人、没带武器就走进来了。” “呵……”假盲人又笑了,“你这话是在骗我还是骗自己呢?” “你情绪一有波动就会假笑这个习惯我觉得最好改改,否则恐怕活不了太久。”杰克没有回应对方那个问题,而是接着说道,“另外,我可是由始至终都没有骗过你…… “根据之前的沟通,我们约定,今天由我,即‘逆十字的代表’,和你们‘杀手联盟的代表’,双方均‘不带武器’,到‘公共场所’,‘单独会面’……我遵守了这个约定中的每一条,而你们……几乎违反了每一条。 “谁才是骗子,这显而易见。 “不过,你们暂时还没有突破我容忍的限度,所以我现在问你两个问题,你最好想清楚了回答,如果你回答不了,就去找一个能答的人来回答我。 “其一,关于合作一事,你们到底有没有诚意跟我们谈下去? “其二,你们是不是没把我们逆十字当回事儿?” 第二章 赌徒之约 同样是四月下旬,北美,拉斯维加斯。 这座城市就像一个从事不正当行业的时髦女郎,她总是在晚上才醒来,人们往往会和她约会一个周末,然后就匆匆离去,或许此生再不相见。 从二十世纪开始,这里就是一个和“赌”字分不开的地方,赌城这一“印象”,以及与赌博捆绑在一起的种种烙印都已深深植入了这片土地之中;这里的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酒精,这里的所有光线仿佛都是霓虹,而你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所感……或多或少,都会带着几分虚实难测的味道。 是夜,两个男人,走进了拉斯维加斯最大的赌场——“高天原”的大门。 其中之一,是在赌坛人称“祸榊”的榊无幻,而另一位,则是“老兵”,索利德·威尔森。 在拉斯维加斯,就算你在街上打扮成猫王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所以穿着比较普通的两人起初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是,在他们换完筹码后的第二十分钟,赌场的监控室里,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博西迪先生,您最好过来看看这个。”一名四十多岁,经验十分丰富的赌场监控人员一边说着,一边已十分娴熟地将某个摄像头拍摄到的实时画面切到了监控室的主屏幕上。 而名为博西迪的那个男人,也在听到他的话之后迅速地放下了手中的巧克力、从后方的沙发上站起,走上前来。 博西迪是“高天原”的现场负责人,也是这个赌场的实际运作者;年近五十的他看起来身材偏胖、相貌平平,那张圆脸看久了还挺有亲切感。然而……在他那身有意堆积起来的脂肪盔甲之下,其实尽是精实的肌肉,他本人也是一名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能力者,因他那外表而掉以轻心的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那个在玩骰子的小子?”博西迪只盯着画面看了两秒,就在数人之中锁定了榊。 “craps(双骰子),二十分钟左右,连续的‘傻瓜注’,没下过台(即还没有掷出过‘下台点’,也没主动弃权),他身边那位看着像保镖的也和他一样全部压中。”下一秒,那名监控人员没有半句废话,十分娴熟、高效地报出了上司可能需要的一些信息。 “箱长(boxman,骰子游戏的主持人,负责监视庄家及整个游戏的进行)和执棒(stickman,手执一根软棒,负责骰子的回收、分配,以及检查骰子是否有损坏、被替换、或被留下记号)有什么反馈吗?”博西迪接着问道。 “没有。”监控人员微微摇头,“我也看不出哪里出千了,但他们就是一直赢。” “查过黑名单了吗?”博西迪又道。 “检索过了,那两人都不在名单上。”监控人员回道,“和他们同一桌的所有人,我也都通过各个角度的摄像机做了面部识别对比,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博西迪便微微抬头,深呼吸了一次。 “呼……”吐出那口气后,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并在出去之前留下一句,“我走一趟。” ………… 十分钟后,赌场地下,某房间。 方才,博西迪亲自来到大堂,客客气气地将榊和索利德“请”离了赌桌,并带到了这里。 几乎所有的大型赌场里都会有数个像这样的“暗室”,同样的,几乎所有的大型赌场里都会有一个像博西迪这样的“负责人”。 博西迪的工作就是从人群中分辨出那些“不良赌客”,然后把他们“请”到这种暗室里,揍到他们招认出千、归还赌金、并承诺再也不来这个赌场了为止。 这是行规,没有人会管,联邦的执法部门也不会;就算有人在这个房间里被打成残废,甚至是被活活打死,事情也完全可以摆平,只是稍有些麻烦而已。 不管那些博彩业的巨头如何动用资本给自己的行业洗白和宣传,赌博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与之相随的黑暗也永远无法洗净。 当然了,博西迪也不是那种毫无原则、滥杀无辜的施虐狂,他们这些赌场的“负责人”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只有切实地识破了老千的伎俩,才可以动用武力,并不是说谁赢了赌场的钱就干掉谁…… 事实上,这种赌博世界中的“规矩”,有时有着比法律更强的约束力。 吱——哐。 这暗室用的一扇金属质地、颇为厚实的传统平开门,而非电子门;当博西迪将其关起时,那老旧的门轴发出了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动静。 “二位……”关上门后,博西迪转身看向了榊和索利德,沉声说道,“请你们到这儿来的原因,我想不用我再多做解释了吧?” “你还是解释一下好了,反正我们很闲。”榊耸肩回道。 这会儿,榊又摆出了他那副“痞相”,这也是他惯用的障眼法。 博西迪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并用一个好像是要掏枪的动作,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还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他顿了顿,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再道,“我在这行干了很多年,除了‘星郡赌王’霍普金斯之外,你还是头一个能在我面前出千且不露任何马脚的人。” “诶~注意用词。”榊抬起右手,摆了摆食指,“既然你看不出马脚,那就不存在‘出千’,你只能认为我是运气好,或者承认自己是个傻瓜。” “个人而言,我可以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博西迪没有受到挑唆,他很冷静地回应道,“但我也有我的职责,所以……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他没打算跟他俩耗太久,故而很干脆地开出了条件,“你们目前为止赢了多少,就是多少,你们可以拿着这些钱离开,我不会为难你们,但你们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哦?”榊笑了,“呵……这算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啊?” 他当然懂行规,懂得很。 的确,按照“规矩”来说,输的那方只要是看不穿对方的出千手法,那就只能愿赌服输;若是用武力胁迫对方让步并传出去了,那是会被同行耻笑的,且这个行业不会再有人承认你或跟你再讲规矩了。 但这也只是“一般而言”,实际上违反规矩的人自是存在的;“颠倒黑白”、“杀人灭口”……这在赌博的世界中都是常事儿,因此,“确保自己能活着把赌资带走的能力”也很重要。 眼下,榊有索利德当武力方面的后盾,并不怕对方玩黑的那套,咬着规矩不放对他肯定是有利的。 “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博西迪明白对面也是行家,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且表现得很有耐心,“说到底,大家都是求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究竟想要多少……开个价嘛。” 博西迪是一个思路非常清晰的人,讨价还价的核心就在于试探对方的需求和底线,既然对方来赌场里搞事,那无非就是要钱而已,这个价格,是可以谈的……如果在可接受的范围(对他这种人来说,1亿rmb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他作为现场负责人完全有权限在不请示任何人的前提下把钱给了、把事儿平了。 哪怕博西迪今天真花了1亿来请走这两位瘟神,赌场的老板在事后也绝对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因为“用人不疑”也是这行的基本原则,要不然你一会儿怀疑荷官、一会儿怀疑监控员……看谁都像内应,那这赌场也就没法儿开了。 “我们要和你的老板见一面,谈一谈。”不料,紧接着,榊就提出了一个和钱无关的要求。 一听到这句话,博西迪就眼角一跳,心中一紧;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并且争取几秒钟的思考时间,他又吃了口巧克力来压惊。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又吃下一口巧克力后,博西迪回道,“中村先生在全世界范围内拥有诸多的产业,这个赌场只是其中之一,他本人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也很少过问这里的工作;你们要见他的话,先打‘出云集团’的商务合作电话,然后预约找……” “这种废话到此为止就可以了。”此时,一直没开口的索利德忽然插嘴,打断了博西迪,“你心里明白……我们要见的不是那个挂名的傀儡,而是你‘真正的老板’。” 随着那五个字落地,博西迪的神色渐渐变冷。 这回,他没再多想,只是默默后退了几步,并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角落里的监控探头。 短短五秒过去,这暗室的门又一次被打开,随即就有十几名魁梧的西装大汉鱼贯而入,并顺势排成一个扇形队列展开,隐隐围住了榊和索利德。 “我只问一遍……”待那些西装男都就位了,博西迪又一次开口,对榊他们道,“……你们是谁?谁让你们来的?你们到底要干嘛?” 见状,榊三步并作两步地退到了墙边,而索利德则是迎上前去,展开应战之姿,冷冷接道:“逆十字,找你们那位‘公主’大人有事相商。” 第三章 四凶之宴 四月下旬,龙郡,鹰潭市郊某地。 傍晚,方相奇带着孟夆寒走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农家小院。 过院儿之后,方相奇连门也不敲,推门就进了屋,孟夆寒则紧随其后。 他俩来到屋内时,屋里已经有两个人在了;那两人坐在一张四方的桌子边上,桌上铺了大量的饭菜,装菜的盘子一层叠一层,堆得跟金字塔似的,且这两人已经吃了起来。 “哟,来啦。”正对着门口的那位,壮得像座小山,目测他站起来得有两米出头,两条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还粗;看到穷奇的刹那,他只是稍稍抬眼、随口打了声招呼,然后就继续开吃。 而他旁边那个体型瘦长的男人,连招呼都懒得打,仅朝着方相奇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 对此,方相奇好像不是很在意,只是默默地上前,也来到那张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 反倒是全程都被他们无视的孟夆寒脸上变颜变色,看起来很是紧张。 一种诡异、尴尬的气氛在屋内悄然弥散开…… 不多时,房间另一端,通往厨房的那扇门开了,一个女人端着两盘菜走了出来。 这是个让人一眼难忘的女人,并不是因为她有多漂亮,只因她的气质与众不同。 她有着一头火红的、略显凌乱的长发,和一对红色的眸子;额下一双剑眉配上挺立的鼻梁,让她的脸看起来英气逼人,而那姣好的容貌和白皙的皮肤又给她添了一丝女性的柔美。 虽然从长相来看她无疑是个黄种人,但她的身材骨架却更接近于欧美女性,一米八左右的个头儿和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很抓眼的。 然而,当这样一位大美人从后厨现身时,孟夆寒愣是露出一脸有些畏惧的表情,往大门那儿又退了好几步……俨然是一副随时准备转身跑路的架势。 “三哥啊,这就是你做得不地道了。”红发女子把菜叠到桌上、并坐下时,用颇为“市井”的语气对方相奇道,“你说要聚聚,兄弟们二话没说就天南海北的过来了,本以为大家好久不见、可以好好喝一顿叙叙旧,没想到你却带了个外人来……”她顿了顿,“……而且还是个道士。” “是啊,你要带个别的什么人来,说是路上的零食,那咱也就信了。”那个壮汉这时也用玩笑的语气接道,“但这小子……”他说到这儿,特意斜瞪了孟夆寒一眼,“好像还真有两下子……”接着,他又看向了方相奇,“你该不会是想让他来‘收了’哥儿几个吧?” 砰—— 这两位的冷言冷语话音未落,身材瘦长的那位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像要朝孟夆寒那儿走去。 而孟夆寒也已经把手探进了衣服内侧的口袋,也不知道是去抓什么东西。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行啦!”方相奇朝那瘦长男子喝了一声,“二哥你先坐下。” 瘦长男子闻言,没有坐下,不过也没有再向前逼近了。 “棒槌。”壮汉这时也出了一声,并朝瘦长男子使了个眼色。 听到他的话,后者才坐了回去。 “大哥、二哥、四妹……”方相奇外表虽是十来岁,但这会儿说起话来却是一副老江湖做派,“老三我当初不辞而别,是我一时冲动、思虑不周,在此先罚酒一杯,给各位赔罪了。” “诶!你先等等。”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孟夆寒竟然插嘴了,“小孩可不能喝酒啊。” 他这句话,成功引起了桌边那四位的注意,也引得那四人一同转过脸来看向了他。 “哈哈哈哈……”几秒后,那壮汉大笑出声,指着方相奇对孟夆寒道,“小道,你知道他几岁了吗?这里谁是小孩,你心理没点数的吗?” “不管他几岁了,现在身体也是小孩儿。”孟夆寒回道,“就算你是柯南,还不是得去上小学?” “呵……”红发女子也被他逗笑了,“好像也有道理啊。” “嘿~还真把自己当我监护人了啊?”这回,换成方相奇拍桌子起来了,虽然他站起来的高度和坐在凳子上也差不多,“姓孟的,你别太过分了啊,我跟这儿罚杯酒你都要管,那你说我不喝酒喝啥呀?” 没想到,孟夆寒脱口而出:“罚碗炸酱面得了。” “你再说!再说我吃了你啊!”方相奇当时就是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怼了回来。 “行了行了,你俩演完没有?”嘴上几乎没停过的壮汉这时终于停下了筷子,正色道,“老三,你找我们来究竟是什么事儿,说说呗。” 方相奇撇了撇嘴,和孟夆寒对视了两秒,随即又转身,对那三人道:“那我先介绍一下吧……”他抬手分别指向壮汉、瘦长男子和红发女子,言道,“这是我大哥蚩鸮、二哥陶悟、四妹帝慝。” 其实,不用他介绍,孟夆寒也知道那三“人”的身份。 自从在九狱底下封印了“冥界之门”后,孟夆寒的道行有了很大提升,如今的他,不需要做法就能看出这几位的“原形”——那个叫蚩鸮的是“饕餮”,陶悟就是“梼杌”,而帝慝则是“混沌”。 至于他们桌上的那些饭菜,里面所用的肉荤,除了动物的、还有很多是出自人身上的…… 孟夆寒刚进屋时之所以会感到紧张,就是因为眼前这在常人看来只是普通农家乐的一幕,在他看来却是“四凶聚首”的一席恶宴。 即使是现在,他也还是站在一个随时可以夺门而出的位置上跟对方说话。 “而我带来的这位嘛……”另一边,方相奇的介绍还没完,“……乃是鹤鸣山正一道的传人,孟夆寒孟道长。” “哦?”听到这里,蚩鸮又乐了,“鹤鸣山的道士,跑到这龙虎山地界来是要干嘛?去找同行踢馆?” “人家是搞旅游业的,算不上我的同行。”孟夆寒耸肩回道。 “哈!你自己还不是开出租的?”方相奇终于找到个槽点,赶紧嘲讽了一句。 “这次我会和方相奇结伴同行呢,原因有二……”但孟夆寒没搭理他,只是接着对蚩鸮他们道,“其一,他一个小孩独自做长途旅行多少都有些引人注目,无论买车票还是住旅店都不方便,由我这个大人带着会好办很多。其二嘛……我们这次来龙虎山是带着任务的,此事需要诸位的帮忙,所以才让方相奇把你们约出来。” 此言一出,蚩鸮当即神情一变,帝慝刻意不动声色,陶悟继续一脸痴呆。 “任务?”蚩鸮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又看向方相奇道,“怎么?一段日子不见……你居然成人家手下了?而且还来求我们帮你给外人办事?” “那个……”方相奇挠了挠鼻子,有点郁闷地回道,“其实也不能说是什么外人吧……”他微顿半秒,语气稍变,“‘传述者’你们应该知道吧?” 第四章 败者之宴 即使身后的牢门已经开得笔直,朱里奥·吉梅内斯也照样躺在床上,一动都没动。 他也不需要动。 凯九只用一只手就将这个已经瘦得不足一百斤的男人拎了起来,拖出了牢房。 这是吉梅内斯被监禁以来第一次离开这个房间,而上一次他见到这间牢房外的世界,还是在四个月前,在南美的丛林里…… 那天,“枪鬼”和凯九突袭了他们的营地,由于“毛峰”和罗德里戈教授这两位茶宴成员一同外出“探路”去了,所以营地里只剩下了蔓迪一个能力者,而她自然不是凯九和枪鬼的对手。 于是,蔓迪和吉梅内斯就这样双双被逆十字俘虏、并关押了四个多月。 直到……今天。 ………… 叱—— 伴随着电子门开启的声音,凯九走进了一间会议室中。 他来到会议桌旁,随手将吉梅内斯“甩”到了一张椅子上,好似是在甩一个破口袋。 而吉梅内斯也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在撞到椅子时因疼痛而发出了些许呻吟。 “他怎么了?”就坐在旁边那个位置上的蔓迪见状,随口问了一句。 “自作自受。”凯九冷冷地回了这么四个字,然后就转过身离开了会议室。 大约一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再度开启,子临拿着杯咖啡走了进来,并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会议桌的主位那儿坐下。 把手上的特大号儿纸杯放下后,他扫视了会议桌周围已然就坐的那六个人,再开口道:“为了节省时间,不管各位以前在外面是否认识,眼下还是由我来逐一介绍一下今天在座的成员吧。” 他停顿了一秒,便从自己的右手边开始,按逆时针方向介绍道:“这位是九狱……哦不……‘前’九狱副监狱长之一,‘巢魔’,卡尔·冯·贝勒。” 他这个“前”字加上了重音,因为九狱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位是他的同事,同样是曾经的副监狱长,人称‘阿芙罗狄忒’的苏菲·克莱蒙特长官。”子临并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只是一个接一个地介绍下去,“接下来这位,是‘前’茶宴成员,也是著名的探险家,罗德里戈教授。”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向了自己对面末席上的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 “然后是这位,‘前’弗拉基米罗维奇永不倒铁血联盟副总司令帕维尔·扎伊采夫,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即来自联邦的卧底特工,马豪斯·普拉托,代号‘飞勺’。” 这句话出口时,除了子临和吉梅内斯之外,整桌人的脸色都有些变化,毕竟这话的内容可是一个“大料”。 谁能想到这个世界上最有实力的反抗组织之一“铁血联盟”的副司令竟然会是一名联邦特工;假如子临所言非虚,那联邦在这些年里的很多行动都将变得细思恐极。 “再然后呢……是这位……”子临接着往左数,“如各位所见,这个瘫在座椅上、看起来已经几个月没刮胡子、骨瘦如柴、眼神涣散的废物……就是几个月前失踪的‘南美洲帝王’,朱里奥·吉梅内斯公子。” 说着,子临又将视线移向了自己左手边的那位美女,即最后一个要介绍的人身上:“最后这位,是道儿上人称‘曼陀罗’的蔓迪女士。” 子临将这六个人的身份全都报完后,才提起了自己:“而我嘛……我叫子临,今天代表逆十字来跟大家商量一些事情。” “在正式开始之前……”子临话音未落,普拉托便插嘴道,“我不得不问一下……”他瞥了眼吉梅内斯,“那家伙到底是怎么了?以及……他这副样子真的有能力知道自己在参与某种讨论吗?” “放心吧,他清醒得很。”子临说着,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接道,“这四个月来,我一直都在给他用一种名为‘天鹅绒’的药,这种药的配方是吉梅内斯家族花高价从一名樱之府的药剂师手中买断的,其主要原料正好就是吉梅内斯他们家种植的那些‘烟草’。 “至于其主要用途嘛,则是用来控制那些被吉梅内斯家族通过绑架或拐卖等手段抓来、强制从事某种特殊行业的女性的。 “那些女孩儿在被抓到后的数小时内就会被注射这种药品,随后她们就会变得跟此刻的吉梅内斯这样,处于一种瘫软涣散的状态;虽然意识还是清醒的,但全身都会感觉变得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大脑也无法有效地驱使身体做出行动。 “要等到药效过去之后,人才能做些正常活动,比如吃饭、上厕所等等。 “但是,用不了多久,‘瘾’就会来了。这个时候,如果不再次用药,‘天鹅绒’独特的戒断反应就会出现——犯瘾者会产生身体‘越来越重’的幻觉,你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汗毛,还有体内的每一滴血、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会变成仿佛能把你整个人压成肉酱的重物,将你牵拉向某种并不存在的深渊,而你对此无能为力……伴随你的只有巨大的恐惧和痛苦。” 听他说完这些,在场的其他人对于吉梅内斯的那一丝同情顷刻间荡然无存,并纷纷露出了几许鄙夷之色。 “那么……”又过了几秒,普拉托接道,“这家伙现在是在‘飘’着呢,还是在‘沉’着呢?” “飘着。”子临不假思索地回道,“他的牢房有单独的供氧系统,每天定时通过空气给药,他飘多久、沉多久、什么时候飘、什么时候沉……全都可以控制。” “那我们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没有对我们采取相同的关押措施?”这时,蔓迪开口问道。 “别误会了,蔓迪女士。”子临微笑着回道,“我跟你们说这些,并非是在暗示‘我也可以这样对待你们’,更不是在向你们展示‘我们逆十字就是这样对待恶人的’之类……我只是见凯九刚才已经回了你一句‘自作自受’,怕说得不清不楚会引起误会和怀疑,所以才跟你们解释得详细一点儿。” “那为什么你只折磨他一个人呢?”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苏菲这时言道,“对你而言,我们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问得好。”子临回道,“首先,个人而言,我并无意去折磨吉梅内斯先生,对于他遭受的这些苦难,我既不会感到快乐,也不会得到满足……这种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罪恶’,并非是一种可取的兴趣,亦不是在伸张正义。” “呵……”闻言,苏菲笑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迷人,即便是蔓迪这样的美人儿在她面前也是相形见绌,“你是说……折磨他,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即他所受的所有痛苦,都是为了……”她撇了撇嘴,用不置可否的口吻说道,“……noting?” “是的,对我来说、客观上来说,都是这样,但是……”子临应道,“……对你们来说,这就有意义。” “呃……”罗德里戈教授像是个虚心的学生一样举手发言道,“抱歉,我好像有点儿跟不上您的思路。” “试着回想一下,教授。”子临又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喉咙,再道,“当形容憔悴的吉梅内斯先生像是垃圾一样被扔到那张座椅中时、当我用轻蔑和侮辱的口气跟你们介绍他时……你的感受是怎样的;而当我具体地说出我折磨他的方法时、说出了他用同样的方法做过什么时……你的感受又是怎样的?” 听罢,罗德里戈眼神闪烁,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却又不甚分明。 “是‘罪恶’还是‘正义’,不在事情本身,而在‘人’对其的看法;不同的个体对同一件事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感受,人与人的想法会因为自身认知、立场、对信息的掌握量等无数种因素而产生偏差,甚至完全相反……”一息之后,还是卡尔接道,“你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对吧?” 啪——啪—— 子临慢悠悠地为卡尔鼓起了掌:“非常好,卡尔,不枉我常来找你聊天。”他的确是不止一次去找卡尔聊过天,并跟对方灌输了很多自己从天一那里学到的东西,“‘正义’的定义是因个体的想法而异的,我们只有承认了这点,才能更好地为这世间做点事不是吗?” “哼……你所谓的‘有事找我们商量’,指的就是这种伪哲学式的洗脑吗?”此时,普拉托忽用十分不客气的语气问道。 “我只是举了个例子给你们看,普拉托先生。”子临说这句时,又指了指瘫在椅子上的吉梅内斯,“如果我们把发生在吉梅内斯身上的一切,看成是一件前一阵子在欧亚大陆交界处……” “铁幕之炎?”还没等子临说完,普拉托就抢着道出了那四个字。 “呵……不愧是亲身经历者,反应就是快啊。”子临的声音中尽是嘲讽之意。 “我明白,我都明白。”普拉托摇着头,用郁闷的语气道,“你的例子不错……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人们的看法定义了这场屠杀,而不是这场屠杀本身定义了什么;说到底,真相是无意义的,结果才有意义……真相只有天知道,而结果则是由人决定。” “哦~脑子倒是不慢啊。”子临不依不饶地嘲讽着,“可惜,你的尽忠职守、出类拔萃……并没有打动你的上司们,让他们在轰炸之前通知你撤退;你再聪明、再有能耐……仍是一枚‘弃子’而已。”他轻笑一声,话锋一转,“不过,我也能理解他们,你毕竟已经是铁血联盟副司令这种显眼的人物了,要是你突然跑路,没准会让更多的反抗军高层对事情有所察觉而逃走;再者,考虑到轰炸过后反抗组织也剩不下多少人了,届时,你这个光杆的卧底司令还能有多少价值呢?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啊……” 闻言,普拉托从鼻子里出了股气,沉声道:“我和联邦的关系,不需要你进一步来挑拨……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也不需要你来寻找合理性并进行辩解……没错,我脑子是很快,能当上特工的、智商通常都不低,但我知道……智商高不代表我就能拥有你的那种‘聪明’,我要是够聪明的话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也不会在轰炸过后落到你们手里……所以,不要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只是个俗人,不想去理解那些东西;你要是想利用我对付联邦,那就用吧,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害一致。” “好啊,快人快语,我喜欢啊。”子临道,“我还在想你要是冥顽不灵该怎么弄你呢,没想到普拉托先生你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照你这意思……”苏菲这时又道,“我们要是不跟你合作,你也会‘弄’我们咯?” “怎么可能~‘弄’还是‘不弄’,那得看人的。”子临摊开双手,望着对方道,“再退一步讲,对长官你来说,只要抛个媚眼儿,让我‘爱上’你,不就安全了吗?” 苏菲避开了子临的眼神,用冷漠的语气回道:“得了吧,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那种‘为了实现理想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挚爱’的类型,算我怕了你吧。” “是啊,你可以为了举个例子就把一个人折磨成那样,我想你也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事了,不听你的还能怎样呢……”蔓迪也接道,“不过,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跟我们交涉呢?我可是在这儿被关了四个多月了,但说实话……想让我替你卖命,只要你报个我能接受的价码,四分钟我们就能谈妥。” “他只是在等……”子临还没回话,卡尔就先开口了,“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双目低垂,说话时的神态气质比在九狱时还要冰冷阴森,“在他‘需要用到我们’之前,把我们关在这里,总好过我们在外面给他们添乱……而且,也避免了我们在‘铁幕之炎’那天死亡的可能。” “我说……你没事吧。”虽然因为班次问题基本见不着面,但毕竟是前同事,苏菲对卡尔还是有点担心的,“怎么感觉你说话的腔调怪怪的,而且对他们很了解啊……” “了解或不了解、理解或不理解,都不重要。”卡尔还是低头看着桌面,一副自闭的样子,接道,“这里也不存在什么‘他们’,只有……‘我们’。” 第五章 杀手也有假期 十九世纪,曾有一位法国作家在他的作品中将伦敦的下水道描述为“一个可怕的大地窖”,以当时的情况来看,这话还是挺贴切的。 但到了二十三世纪,连下水道里都处处装上照明设备了,于是,这地方便不再有当年那种“可怕”的氛围,剩下的仅仅是恶心了。 如果我是一名漫画家,我会画一部把世界各地的城市进行拟人化的漫画,在那部漫画里,佛山会是一名身着长衫的武师、大阪会是一个表情浮夸的谐星、巴黎会是一位时髦善变的女郎、而伦敦……则会是一个肥胖拘谨的大叔。 这个大叔衣冠楚楚、大腹便便,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但还是无法完全消除那股子肥胖中年人的油腻感……所以他烟不离手,总是把自己藏在缭绕的烟雾当中,并拿着一张报纸,凝望着一些自己未必关心的消息,假装自己仍是世界的中心、众人的焦点,然后骗自己——他的意见仍然很重要。 很多人把下水道比作城市的血管,照这个说法的话,伦敦的下水道应该就是大叔的动脉。 那里流淌的,与其说是血,不如说是油……厚实的、污秽的油脂。 这些凝固阻塞的肥厚污物不但养出了不少巨大的老鼠(当然也没有大到斯普林特老师的那个程度),还生成了大量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气体。 尽管每隔一些年水务公司都会花费大量的资金给这里做“脱脂式”清理,但根本问题从来没有得到过解决,除非你能让那些活在中产阶级美梦中的傻瓜不再把那些能让他们在二十多岁就患上脂肪肝的食物冲进下水道,否则这事儿就会周而复始。 综上所述,至今为止,伦敦的下水道至少有80%以上的区域仍是彻底对外封闭的,是一般人禁止进入、也不愿意进入的。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若不戴上氧气面罩、拿上气体监测仪就在下水道里乱走,遇上甲烷和硫化氢超标的地段,没准就会死人。 事实上,几乎每年都会有几则酒鬼或流浪汉误入下水道最后因硫化氢中毒而死的新闻。 而这种新闻……就像你偶尔会看到有人买彩票中了几千万大奖的那种新闻一样——未必是真的。 从逻辑上来说,制造“有人中了彩票大奖”的新闻是为了让看到新闻的人去买彩票,那么,简单地推理便可知,制造“去了下水道可能会死”这种新闻,是为了让大家不要去下水道。 谁会制造这种新闻呢?那肯定是盘踞在下水道里的人咯。 “杀手联盟”,就是一群把大城市的下水道当作据点的家伙;除了水晶郡以外,所有欧洲一线城市的下水道里都有他们的据点。 对这种以“杀人”为业的组织来说,偶尔干掉几个酒鬼和流浪汉,再买通当地媒体发点假新闻也是很容易的事。 他们这样操作已经有很多年了,虽然这个组织的历史并不如“阡冥”那么悠久,但他们的根基也绝对不浅。 今天,杰克就在一名杀手联盟的干部……即在公园和他接头的那个“假盲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伦敦下水道中的杀手联盟总部。 因为走的都是“安全区域”和“暗道”,所以他们并不需要氧气面罩和监测仪,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在穿过了几条走廊后,杰克进入了一间类似会客室的房间等候;房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两名穿着夹克、身怀武器、且神情冷漠的杀手,他们分别站在门侧的角落和另一个对角处,而这个房间里的座椅和桌子都位于房间中间的区域,因此,杰克落座之后,便自然地成了一种“腹背受敌”的状态。 当然,杰克不在乎这些,更加险恶的环境他也能应付,这种只是小场面而已。 咔—— 不多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长得非常像电影里那种常见的街头打手,他剃了个光头、满下巴都是胡渣子,长了张“莽夫脸”,身材也练得相当莽。 他上身穿了件紧身的短袖t恤、下半身是牛仔裤;下半身就不提了,单说上半身,那紧身的短袖下,他隆起的肌肉、魁梧的躯干、看着仿佛能倒拔垂杨柳的胳膊……都让人印象深刻。 有些人,你看到他的肌肉会问一句:“你有在健身吧?”,但这个男人,属于那种你根本不会问、直接就在心里认定他每天健身六小时以上的类型。 “你好,安德森先生。”这壮汉一进来,就顺手带上了门,颇为热情地跟杰克打了声招呼,并礼貌地伸出了右手,“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古斯汀先生。”杰克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句,并起身与对方握手。 两人的右手握住的刹那,古斯汀立刻就开始加力,他加了多少力呢……大概就是可以把苹果握碎的那种力道。 这并非是攻击,而是试探,他只是想试试被称为“杀神”的男人到底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结果,一秒后,古斯汀除了拇指以外的四指都扎进了他自己那厚实的手掌中,捅出了四个浅浅的血窟窿。 他并未意识到杰克使用了“时停”,所以他也不知道杰克的手是如何收回去的,当然了,这都不重要…… “呵……有点儿意思。”古斯汀爽朗一笑,大大咧咧地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鲜血淋漓的手掌,随即转身在靠近自己的那张椅子上坐下,“请坐吧,安德森先生。” “我可不觉得把初次见面的人的手骨捏碎是件有意思的事。”杰克坐下时念道。 “不不。”古斯汀回道,“有意思的从来都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面对我的行为……别人做了什么。”说着,他晃了晃那只受伤的右手,“通过‘握手’这件事,我经常能试出一个人的性格、器量、有时候……甚至能看出对方有什么异能。” “那我大胆推测一下……”杰克道,“你那只手应该经常受伤。” “呵呵……”古斯汀道,“没错,像今天这种伤属于轻的,我曾经被人反过来握碎手骨、还有次整只手都被人瞬间砍了下来,当然……也遇到过一些奇怪的反应,比如曾有个家伙整只手都被我捏成浆糊了,仍是面不改色、语气如常。” “那你有没有想过,仅仅是一次握手的试探,就有可能让你被杀?”杰克又问道。 “你要是以个人身份来见我,这种可能性我自然会考虑进去。”古斯汀道,“但今天你是代表一个组织来跟我谈,应该不会这样对吧?” 他说这话时的神态非常自信,而且思路也很清晰。 很显然,他只是看上去像个莽夫,实质上智商和城府都不差,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当上杀手联盟这种跨国组织的首领。 “对,说得有理。”杰克道,“那我就代表组织,开门见山地跟你讲了……”他顿了顿,接道,“目前我们正在组建一个以‘逆十字’为核心的反抗军大联盟,希望贵组织可以以从属身份加入,听从我们的指挥,成为我们的羽翼之一。” 古斯汀闻言,愣了两秒,接着突然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儿他才缓过来,并接道:“安德森先生,我姑且认为你是认真的好了……请问对于这种要求,你们能开出的条件是什么呢?” 面对这略显敷衍的反应,杰克只是平静地回道:“待‘第六帝国’功成之日,自会对所有旗下的组织和参与者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这句话,让古斯汀的脸色变了,他意识到,对方的确是认真的……非常认真。 “我明白了……”古斯汀想了片刻,正色道,“这么说吧……能端掉‘九狱’,说明你们确有实力,但那也仅仅是一次针对特定地点的小规模行动而已;‘战争’那是另一回事,我可不认为你们的组织能和联邦在正面战场上角力,况且……前不久刚刚发生了‘铁幕之炎’这样的事件,欧亚这边的反抗组织几乎全部覆灭,且民间还在对他们进行声讨;你现在跟我提什么莫名其妙的‘第六帝国’,还让我带着整个‘杀手联盟’来当你们的马前卒,根本就不现实,再加上你们给出的条件几乎就是在‘画饼’,我觉得……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说罢,他顺势起身,出门前还撂下一句:“送客。” “等等。”杰克在对方走出房间之前,叫住了对方。 “还有别的事吗?安德森先生。”古斯汀没有回头,但停住了脚步。 “我需要打一个电话,和上头商量一下,希望你可以留在这儿等我打完。”杰克回道。 古斯汀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身来,再度关上了门:“好吧。” 话音落时,杰克已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速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 “是的,他在这儿…… “对,被拒绝了…… “要我说吗…… “嗯……有胆识、有谋略、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之人,但也……不过如此…… “好的……明白…… “明白……” 说到这里,杰克就挂断了。 虽然这次通话的时间不长,杰克说的话也不多,但整个过程中,古斯汀的神色却是随着那有限的信息发生了数次改变。 此刻,古斯汀后知后觉地发现,和他用“握手”这种方式来试探对手不同,今天这整次会面,似乎都是来自对方的试探。 “古斯汀先生。”杰克把手机收好,也站了起来,“你刚才说……如果我是以个人身份来见你的,你会考虑握完手就被我杀掉的可能是吗?” 这话,就算是房间内另外两名杀手都听得出来……是要“动武”的前兆。 古斯汀无疑是个能力者,而且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当近距离上有人释放出杀意时,他自是能感觉到的。 但,这一瞬,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杰克就站在他的面前,且明确说出了一些带有危险意味的台词,可是……古斯汀并没有察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杀气,就仿佛杰克只是一个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的路人,即使放心地移开视线,他也不会做什么。 “原来如此……这就是‘杀神’吗。”那稍纵即逝的一秒间,古斯汀在心中暗忖道,“本以为立于‘顶点’的男人也只是比别人更加凌厉一些罢了,结果……是我肤浅了啊。” 念及此处,古斯汀提起120%的专注,做好了应对一切攻击的准备,毫不避讳地将全身肌肉绷紧,能量聚于体表,再回道:“是啊,我说了。” “嗯。”杰克却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甚至还很随意地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给自己点上,慢悠悠地抽了一口,“呋——巧了,刚才上级跟我说,我可以下班了。” 第六章 赌徒一无所有 索利德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打斗,无论是在肮脏的小巷里面对一群混混,还是在拳击台上面对军中的拳王,无论是在监狱里遇到偷袭,还是在战场上和人短兵相接……他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和花冢葬我那种“孤高地追求力量取胜”的类型不同,索利德是个极端的“务实派”,他并不在意什么华丽的技巧,如无必要也绝不受任何规则的束缚;撩阴腿、石灰粉、插眼、锁喉……只要条件合适,索利德什么都会用。 即便撇开这些不谈,单论综合格斗的技巧,索利德也是实战宗师级别。 因此,要对付一群赌场里的打手,对他来说就是手到擒来…… 尽管这群“高天原”里的打手并非等闲之辈,有好几个的身体都经过机械改造,而且也都精通一两门格斗技,但在索利德眼里,这些使用着“体面的格斗方式”的家伙依然是很“天真”的,如果把这样的人单独放到某个监狱当中,怕是一天之内就会被揍成一胖子。 长话短说,三十秒不到,索利德就收拾掉了那群西装男,房间里仍站着的人,又只剩下了他、榊、以及博西迪三人。 “你们不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吗?”索利德说这话时,连大气儿都没出,好似刚才的那场打斗就跟去厕所撒了泡尿一样轻松。 “那你们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儿太不讲规矩了呢?”博西迪在言语上并没有显出退缩的迹象,非但如此,他还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一副准备亲自动手的架势。 就在这时…… 博西迪兜儿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索利德和榊一眼,然后停下了手头的事,退后几步,开始接电话。 而索利德和榊也没有趁着这个时候攻击,只是默默站着等候。 这是个很短的电话,只持续了几十秒,而博西迪在整个过程中几乎也没说过一句整话,只是不断地说着“是”、“明白”。 待通话结束后,博西迪便把手机收回了上衣口袋,然后抬起头,瞄了眼房间角落里的摄像头,似是在暗示着什么,随即又看向面前那两人,言道:“老板想见你们……” ………… 十五分钟后,索利德和榊已经双双坐在了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儿上。 他们的手边放着冰镇的香槟,如果需要,车上还有鱼子酱和鹅肝可以享用,但这两位这会儿都没什么心情去占这点儿便宜。 这段车程不长,他们并未驶离繁华的城区,只不过是从一个豪华赌场,来到了几个街区外的一家豪华的酒店。 在一名西装男的引领下,他们穿过了重重安保,来到了酒店上层的一间客房门口,接着,那西装男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交换了一下眼色后,由榊上前一步,敲响了这间客房的门。 门内的人似乎也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敲门声刚起两秒,就有人把门打开了。 出现在榊和索利德面前的,是一个长相十分可怕亚裔男人;非要形容的话,这家伙长了一张“他都不用掏出武器你就觉得他随时会来抢劫甚至杀死你”的脸;虽然他穿着一身名牌西装,但在那西装底下,无疑是一副经过千锤百炼过的躯体,仅是他露出的头部、颈部和双手,就有诸多不同的疤痕。 以索利德的经验和见识,只是粗略地看一眼,便可知晓:此人至少受过五种利器伤,其颈部以上被子弹擦中、击中四次;他的十根手指全都被竹签子插过,且两只手都曾在腐蚀性液体里长时间浸泡过…… 当然了,这个男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还是——他是个瞎子。 没有墨镜、没有假眼,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窟窿;毫无疑问,他就是那种“视觉神经遭严重破坏导致连义眼都装不了”的情况。 “嗯。”将房门打开后,那男人冲着榊和索利德哼唧了一声,并侧身让出了空间,看那意思是让他们进去。 榊犹豫了一秒,迈步前行,索利德也是紧随其后,待他们先后进屋,那男人便把门给关上了。 穿过了门后那段走廊,榊和索利德来到了一个宽敞得让人觉得有些荒谬的客厅里,此刻,有个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站在客厅中间,手里还托了杯红酒,似是在等候他们。 “先生们,你们好。”女孩儿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稚嫩,但语气和神态却显出一种与其外表明显不符的成熟,“听说你们想见我是吗?” 她这么一问,榊和索利德都愣了一下,一息过后,还是榊先应道:“小妹妹,我们来这儿之前就掌握了非常可靠的情报——雅子公主今年已经三十岁出头了……要假扮那位阿姨,你怕是还小了点儿吧。” 他本以为,这句话已足够让对方退下了,不料…… “那么……”那小女孩儿却是从容不迫、面带微笑地接道,“提供给你情报的那位有没有顺便告诉你,‘阿姨’我因为先天的染色体异常,从十几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呢。” 榊和索利德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是懵逼的,第二反应则是感受到了子临在情报方面故意留了一手所包含的恶意。 “这就有点尴尬了啊……”榊歪过头,压低了嗓门儿对索利德说了句悄悄话。 索利德也是斜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刚才差点儿让她把酒放下……” “先生们,我可没兴趣看你们站在那儿说上一宿的冷笑话,你们能不能过来坐下聊?”雅子说着,便端着酒杯,移步到了沙发旁,优雅地落座。 之前负责开门的那个男人,此时也不动声色地来到了雅子附近,毕恭毕敬地站好了。 “我们谈的事儿……他能听吗?”榊走过去时,随口问了一句。 “真田君是我最信赖的贴身护卫,你们可以放心。”雅子回道。 “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索利德这时接道,“考虑到他的双眼、嗓子、以及两只手的掌纹、指纹……全都有着人为破坏的痕迹,我不禁要怀疑你对‘信赖’的定义是不是和我们有一定偏差?” 他话音落时,真田的身上当即绽出一丝杀意,并朝前走了半步。 但雅子马上便抬起一手,制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 尽管真田的眼睛看不见,但他对周遭的一切,包括雅子的一举一动全都能知晓,所以他也很听话地站住了。 “看来你对我有很大的误会啊,威尔森先生。”雅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报出了索利德的姓氏,“你为什么会想当然地认为真田君身上的伤是我造成呢?难道就不能是我的敌人造成的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强一点儿的、不会被你的敌人弄成残废的护卫呢?”索利德说罢这句,微顿半秒,冲着真田的方向补充道,“抱歉,我说了,没有冒犯的意思,就事论事。” “呵……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你们组织的boss特意派了榊君和你一起来了。”雅子轻笑一声,呡了口红酒,再道,“你真是太不会聊天了,威尔森先生。” “说得对!”这一刻,榊也是借坡下驴,顺势回头冲同伴来了句,“老索你先悠着点儿,别一开口就在无关的事情上把天儿聊死了。”说着,他又回头对雅子道,“那个……雅子阿姨啊……” 他那个“阿”字刚出口,雅子就把手里那杯红酒泼到了他的脸上。 “第二次了啊……”雅子一边拿起茶几上的酒瓶给自己重新倒酒,一边言道,“再让我听到那两个字,我就泼你硫酸。” 一脸红酒的榊呆了几秒,回头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索利德。 索利德则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冷冷来了句:“你真会聊,继续啊。” 榊也知道这事儿没处说理去,就当是自己自找的,很无奈地抹了把脸,挤出一个微笑,重新转向雅子道:“却不知……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真要讲究的话,你该称我‘盛宫雅子内亲王’,不过看你的年纪和修养,凡事都要求你走礼数恐怕有困难,本宫姑且允许你叫一声‘雅子姐姐’。”雅子回道。 “哦~”榊在那儿摆出满脸的假笑,用讽刺的语气应道,“雅子姐姐的姓名还真是别致呢。” “盛宫可不是姓……”雅子接道,“由于我的家族自古以来都宣称自己是天神而不是人类的后裔,所以我们家的人是不允许和‘凡人’一样使用姓氏的,我们的名字前面加的是宫号或者尊称……即使是两百年前,我的家族向帝国投降了以后,在家族内部仍然一直坚持着这个规矩……这种既可笑又可悲的尊严,到了我父亲的那代仍然被看得很重,呵……”她笑了笑,轻轻晃了两下手中的红酒,望着那挂杯、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世上的事也很难说,也许到我老了,我也会变得和我父亲一样,开始理解、乃至施行那些被现在的我所蔑视或视为愚蠢的举动。” 言至此处,她话锋一转:“比方说……像你们二位这样的不速之客,如果是在我父亲当权时被他遇上了,他是绝对不会见你们的,相反,他会不惜一切把你们除掉,来给你们的组织、以及所有道儿上的人传达一种信息——神武会不是谁都能惹的。 “但我不同,我是一个很open的人,我愿意和‘老兵’还有‘祸榊’见上一面,听听他们口中的‘逆十字’找我、或者说找我们神武会有什么目的;而不是为了一份固执和某种无谓的自尊白白消耗财力和手下的性命。” 对方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榊自然也要有所回应。 “既然你能在我们来到这里的几十分钟里查明我们的身份,而且在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还表现出交流的意愿……那我们也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榊正了正神色,接道,“‘逆十字’希望神武会可以加入我们组成的反抗联盟,成为我们麾下的一股力量。” 此言一出,一旁的真田好像又有点儿生气了,因为这个要求的确有点过分。 但雅子却是面带笑容,悠然回道:“我们只是搞博彩业的,如何能为你们的大业效劳呢?当然了,如果逆十字是想要资金的话……” “别拿我们当要饭的来打发……”索利德知道她要说什么,故而直接打断道,“资金只是‘神武会’这艘大船的船帆而已,你们的情报网络,还有你们和政界、文艺界、体育界、乃至能源、科研机构、媒体的‘良好合作关系’,才是最有价值的。”他顿了顿,“而且……作为赌界龙头的神武会只要点头了,其他为你们马首是瞻的大小组织,势必也会随之归顺……因此,你们能为逆十字效劳的地方,可是很多呢。” “嗯……说得是有道理。”雅子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但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我要将祖上传给我的这份基业,拱手让你们来掌舵呢?” “因为也只有这样……”索利德接道,“你们这艘船,才不会被时代的浪潮所吞噬。” 屋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雅子的神情阴晴不定,索利德和真田也都已进入了一种箭在弦上的状态,他们在任何一次呼吸过后爆发血战都不会令人意外。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时刻,突然,榊站了起来,走到了雅子面前。 但见,榊一脚踏在了茶几上,抄起茶几上的红酒瓶,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下去半瓶,然后把瓶子往身后的地上一摔,用袖子一抹嘴:“还考虑什么?赌徒之间的事,自然是赌一把来定!” 雅子虚着眼,望着榊:“区区一个花月町的小老千,让本宫押上整个神武会来跟你赌一局?”她又干笑一声,“哈!简直就是荒谬绝伦,不可理喻……”说到这儿,她也把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干了,然后重重地放下酒杯,“……好啊,这才叫赌博嘛。” 第七章 道士敛声匿迹 晚饭过后,孟夆寒便开着车,载着“四凶”上路了。 因为来之前就知道此行要带上四个“人”,而且要走的是山路,所以孟夆寒在鹰潭市区内直接租了辆suv,并预置了两个充电箱和大量的食物饮水,可说是准备得相当充分。 车内的氛围也意外得比较和谐,由于方相奇已经挑明了他和孟夆寒都是“传述者”麾下的人,蚩鸮(饕餮)、陶悟(梼杌)和帝慝(混沌)的态度也都有了些变化,至少已彻底打消了把孟夆寒吃掉的念头。 “小道士啊,我刚才忘记问了……”在行车的过程中,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蚩鸮还用轻松的语气和孟夆寒聊起了天,“你说你是鹤鸣山正一道的,那为什么你不先去自己的山门找祖上的传承,而要到这龙虎山来找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过?”孟夆寒目视前方,也是很随意地反问了一句。 “废话,要是找着了,你的修为肯定不止是现在这样啊。”蚩鸮还是有见识的,这千百年来,他见过厉害道士可多了去了,孟夆寒的修为到哪儿,他一眼便知。 “好吧……”孟夆寒也知道扯淡也瞒不过去,于是实话实说,“反正放到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跟你们说了也无妨……”他顿了顿,接道,“咱们祖师爷,也就是张天师他老人家,留下来的东西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其中……‘器’在龙虎、‘法’在鹤鸣、‘道’在青城。” “不对吧。”蚩鸮打断道,“传闻太上老君赠给他的符箓法器是在他移居鹤鸣山之后的事啊,那‘器’怎么会在龙虎山呢?” “你听我说完嘛。”孟夆寒继续说道,“早年间,张天师在龙虎山结庐而居,筑坛炼丹,自然留下过隐秘的山门秘境;到他飞升前夕,他怕老君给的东西散落人间、变成祸害,故而一并藏到了自己在龙虎山设的秘境之中,并留下重重禁制,以防外人盗取。 “而记载了天师术法的典籍,则留在鹤鸣山,由正一道的传人传下去;可惜,随着时代的变迁,有很多典籍都在不知不觉中失传了……直到一百多年前,据说门中出了一位左姓掌门,机缘巧合下寻到了一本,但是他还没留下传人,就破开虚空飞升了,他这一走……他那一脉的‘术法’也就彻底宣告失传,而我这一脉嘛,都是靠口传心授的,如今我师父也死了,所以……” 听到这儿,蚩鸮也就懂了:“明白,明白……”他微顿半秒,“那么……‘道’呢?” “‘道’?”孟夆寒笑了,苦笑,“呵……你去图书馆里就能找到啊,字字句句都在那里,能不能参透就看你个人咯。” “切……结果流传最广的是最没用的东西嘛。”此时,坐在后排(因为孟夆寒坚持“儿童不能坐前排”)的方相奇借机吐了个槽。 “非也~非也~”结果,孟夆寒那算命般的口风儿就来了,“说到底,炼丹筑基、御器借能、术法降魔……这些都是‘以力降之’的下品手段,像这些事情,好人能做,恶人也能做。 “但‘道’……则是最上乘的手段。 “在人间的最后几年,天师道法通玄,不着于形、于物、于术……而讲究道德经典,邃于天人之理。他只需讲经宣道,便可让诸魔降服,皈依正道,教化于民,功德无量 “所以,‘道’才是天师这一世间留下的最珍贵的财宝。” 他话音刚落,帝慝也笑了:“呵……虽然你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但实际看来,你们那位天师留给全人类的财宝,好像并没有太被人当回事儿啊。” “人嘛……多半还是俗啊。”孟夆寒接道,“不说别人,我也参不透‘道’啊,能惨透的话,我也飞升了啊。” 他们聊天之际,车也一路往山上快速行驶着。 作为旅游景点,山上的道观自然都有“关门时间”,到了这个点,所有的道观都已关闭;而游客们、包括一些每天打卡上班的“道士”,也都在晚饭前就已下山住到附近的酒店里或回家去了。因此,这个时候开车上山,一路上基本畅通无阻,想飙车都行。 孟夆寒这个平日里开出租的,车技无疑也很不错,纵然山路七弯八绕、崎岖不平,他还是很快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天师观”。 名为“天师观”,其实也并不是一个道观,就是一个建在山上的、圈起来的旅游景点。 在该宇宙的二十一世纪初,统一了全球的“帝国”曾对宗教展开过清洗,那段时期,全世界的道观、寺庙等建筑全都被拆了,就连龙虎山上清宫那口残存的大钟都没留下。但一百年后,随着帝国政权的腐败,很多“口子”得以重新开放,当时就有些当地官员借着保护文化遗产的名义在这里搞起了旅游区,重建了一些“道观”,这个天师观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帝国瓦解,联邦成立,也没有再去管这些事,毕竟这些旅游景点本身也不搞什么宗教宣传,只是当做商业来做的。 于是,这一晃就到了二十三世纪…… 嘭—— 下车,并随手关上车门后,孟夆寒三步并作两步地就来到了天师观的大门前。 此刻,这里的售票窗口和自动售票机都已关闭了,只有一个狭小的门房间还亮着灯。 孟夆寒来到那个门房的窗口下,轻轻敲了几下玻璃,过了整整十秒,才有一个穿着保安服的老大爷懒洋洋地从那儿探出头来,应了一句:“谁呀?已经关门了没瞧见啊?” 孟夆寒倒是客气,冲着对方作揖道:“这位道友……恕在下唐突,星夜来访,实有难言之隐。” “哈?”老大爷用一种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什么道友?小伙子你电影看多了吧?我就是一看大门儿的。”说话间,他又抬手指了指下山的那条路,“道长们都已经下班了,你要跟他们合影算命的话,明天请早。” 话说到这份儿上,一般人也就回去了,但孟夆寒不是一般人,而且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看大门儿”的也不是一般人。 “前辈……”孟夆寒紧接着又道,“您先别忙,且往我车上一看。”说着,他也抬起一手,剑指一并,指向了停在一边的那辆suv。 那看门大爷将信将疑地往那扫了一眼,两秒后,他的脸就从窗口那儿消失了,门房里随即就传来了一阵人从椅子上摔到地上的动静。 又过了几秒,门房间另一侧的门打开了,那老大爷从里面战战兢兢的扶着墙走出来,冲孟夆寒也作了个揖,压低声音道:“贫道龙虎山天师府现任掌事单翰松,不知尊驾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前辈客气了,在下鹤鸣山正一道孟夆寒,师承前代掌门李炳乙;家师也曾跟我提过单前辈大名,可惜晚辈一直没有机会前来拜会,还望海涵。”孟夆寒还施一礼道。 “哦……原来是李道长的高足……”单翰松一听对方把来历说得有板有眼,稍稍冷静了一些,只是对孟夆寒的来意仍感到不安,“就是不知,孟贤侄你带着那四位前来……”他说到这句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究竟是要干嘛啊?该不会是要来灭我山门吧?”他用诚意满满的口吻补充道,“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这儿也已经没什么人了,门里还剩下那么几本破书、几件法器,你想要就都拿去,我可以带着弟子集体还俗,以后天师府也归你,只要大家别动手,都好商量。”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孟夆寒连忙摆手道,“晚辈这次来,是想去山中一探,来您这儿呢,一是跟您打声招呼,免得惊扰了本地的同道;二是想请您行个方便,在我把事儿办完之前,希望能把车停在你们这儿的停车场里。” “哦~原来是这样。”单翰松长出一口气,接道,“行行行,都是同道,行个方便也是应该的,你放心把车钥匙给我,我来帮你停;你们在这山中随便看好了,本地的同道我都熟,我一会儿就到聊天群里通知他们一声,保证没人会来打扰你们。” ………… 事情的进展相当顺利,孟夆寒从车上取下了一些应用之物,便领着四凶,一同步行进了山林,他的车则交给单老道去停放了。 借助“天机盘”的指引,孟夆寒走在头前,穿山涉林,大约行了一个小时,就成功在一处山隘中找到了张天师留下的秘境之门。 然而,真正的“困难”,到了这儿才算开始。 “怎么了?就这点障眼法,你破不了?”蚩鸮见孟夆寒在那块藏着山门的岩石前驻足不动,还以为对方是道术不济,故而开口问道。 “就是因为太简单了,所以不对劲儿啊……”孟夆寒接道,“像这种程度的术法,我们先前遇到的单道长应该也能破解;他在山上这么多年,没理由找不到这个地方,若是找到了,就没理由放着不管吧?” “也许是他们门内有规矩,不能动这个地方呢?”蚩鸮假设道。 孟夆寒道:“或许吧……但是,若这样想的话,那他对我来‘山中一探’的事情连一句都没追问,也没对我做任何的提醒,这就有点奇怪了。” 闻言,帝慝也若有所思接道:“有道理,那个单老道恐怕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嗯……”孟夆寒也沉吟着接道,“而这个山门的‘障眼法’,怕是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破……” 第八章 叛徒招摇过市 在奥福特峡湾东端的半岛上,有一个叫纳尔维克的地方。 这里,是北欧、也是全世界最北端的不冻港。 尽管这只是一座人口不足两万的小城,但它也曾在人类历史上短暂地成为过焦点。 1940年4月,罪恶的德意志第三帝国曾在这里上演过一场“困兽之斗”,他们依靠着由六千名年轻士兵凑集而成的临时部队,竟在盟军两万精锐的进攻下顽抗了六周之久,并成功扛到了敌军撤退。 在撤退的最后一天,英国皇家海军的航母“光荣号”与其两艘护卫舰永远沉没在了港外的冰海之中。 或许英国人早在那之前就已丢掉了自己“光荣”,又或许他们本就不曾拥有过那种东西,但无论如何……这无疑都是充满象征意义和讽刺意味的一战。 自那以后,又过了许多年,直到二十三世纪,同样是在一个四月,在纳尔维克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出与当年相似的戏码……已在悄然酝酿。 ………… 叱—— 酒吧的电子门打开了,寒冷的北风灌了进来,让坐得离门口较近的几名客人皱起了眉头。 数秒后,四男一女,一行共五人,快步走进了酒吧,随后门便自动关上。 为首的那个男人是个亚裔,身高一米八出头,身形健硕,相貌颇为英俊;紧随其后的是一位欧亚混血的美女,美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衣服厚得像个粽子也能让你忍不住多看两眼的那个程度。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三位,看着就不是那么惹眼了:一个金发蓝眼、戴着小圆眼镜的高个儿白人;一名全身都裹在滑雪服中、戴着滑雪面具和手套,几乎没露出什么皮肤的瘦长男子;和一个四十岁上下,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白人大叔。 虽然这五人进来之后并未和任何人讲话,也没有视线交汇,但就在他们走向吧台的那几步之间,他们已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这种状况,和带头的车戊辰显然是无关的,他是个低调的人,这里没人认识他。 和苏菲也没有什么关系,尽管她走到哪儿都会被盯着看,但此刻周围那些人基本也不认识她。 同理,走在第三位的卡尔和走在第四位的k也都没被认出。 问题……还是出在走在最后的普拉托身上。 当然了,周围的人也并不知道他的真名是马豪斯·普拉托,他们只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弗拉基米罗维奇永不倒铁血联盟副司令,帕维尔·扎伊采夫。 “我想见负责人。”来到吧台边的车戊辰完全没有坐下喝一杯的意思,他往那儿一站,便开门见山地对酒保来了这么一句。 此刻,双方心里都明白:这间酒吧里从酒保到客人全部是反抗组织的余党。因此,他们说话确也不必再绕什么圈子。 “兄弟……”那酒保跟车戊辰说话时,先是将目光移到普拉托脸上扫了一眼,再道,“我不认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改口道,“至少不认识你们所有人,你好歹先报个字号吧。” “逆十字,车戊辰。”车戊辰十分简短地回了他六个字。 酒吧里的客人们此时已经鸦雀无声,要不是角落里那台仿老式点唱机的音乐还没停,恐怕这会儿气氛会变得相当凝重。 “稍等……”酒保用戒备的眼神盯着车戊辰的脸,同时拿起了吧台上的电话,播了几个键,等了几秒,然后和一个声音聊了几句。 挂断电话后,酒保打开吧台边上的挡板,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道:“跟我来。” 他径直走到了那台点唱机的旁边,在没投币的情况下,以一定的顺序按了一组选歌按键;待他按完,那机器就像是一张“大嘴”般朝上下打开,其内部露出了一条斜着通往地下的阶梯。 “请吧……”看样子,酒保本人是不打算下去了。 ………… 直到车戊辰他们五人走下地道、入口合上时,那台点唱机的音乐也没停过;可见,这么大一台机器,真正提供播放功能的部件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其他部分再怎么活动也不影响播放歌曲的部件,若不是为了外观仿古,这玩意儿的体积没准能缩到一瓶矿泉水的大小。 言归正传,酒吧下的地道很窄,为了隔绝电子仪器的探测,四周的墙体上自然都铺上了特殊的隔绝材料,手机、i-pen之类的无线设备到这儿便都断网了。 车戊辰他们沿着通道走了几分钟,来到了一扇门前,那里有一名站岗的士兵(虽然没有穿制服,但从站姿和他手上的枪也能看出是士兵)已经为他们打开了门。 穿过这扇门,是一个略大一些的空间,里面放置的设备和早已待命的三名士兵表明这里应该就是给进出人员做安检的地方。 那三名士兵是两男一女,在车戊辰他们通过了仪器的探测以后,士兵们又分别给他们搜了身,以防这些家伙带着3d打印机做出的树脂手枪之类的玩意儿。 总之,经过了重重检查,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在一间“会客室”里见到了这里的负责人——“哥萨克游骑兵”临时司令,汉娜·梅德韦杰娃;以及“柏柏尔之魂”的司令伽西里(伽西里只是首名或者叫简称,非洲有很多人姓名极长,长达四十几个字母也很常见,其姓名内容主要看父母的兴趣爱好,故后文再出现此类名字的角色也一概不编完整名)。 汉娜的头衔前面之所以有“临时”二字,是因为哥萨克游骑兵原本的领导层几乎在“铁幕之炎”事件中全灭了,而汉娜作为不在战区的唯一领导层成员,按照逐级补缺原则,才当上了司令。 虽然这些反抗组织在联邦的宣传中都是乌合之众,但实际上,有些组织内部的规章制度相当严谨;按照哥萨克游骑兵的内部规定,所有在非正常流程下接受指挥权的指挥官,职位前都得加上“临时”二字,直到下一次章程内的投票或决议将其职位“合法化”或选出新的指挥官为止。 而另一位伽西里司令,倒的确是个正牌的司令,可惜他现在基本已经是个光杆司令了……自打两个月前主力部队在战区被全歼之后,伽西里到现在也没联系上自己在北非的残兵旧部,也没有办法回去,只能暂时在这个哥萨克游骑兵和铁血联盟残部共同运营的据点里寄人篱下。 “真是稀客啊,帕维尔。”汉娜今年五十多岁,她年轻时也曾是个典型的东欧美人儿,但现在看起来则是个可以把大小伙子整个抡起来打的彪悍大妈,“你这个铁血联盟副司令失踪了那么久,结果一露面就带着一帮联邦旧部突然闯到我这儿来,这是想干嘛啊?” 她说话很直,一开口就明示对方——“你们的身份我刚刚已经查完了”,并以此来占据谈话的主动权。 “我们是来帮你们的。”普拉托没有回话,是车戊辰做出了这句回应。 “车探员,我们在跟扎伊采夫副司令聊呢。”伽西里司令这时抢道,“你一个fcps的叛逃巡查官,在这儿没有说话的立场吧?” “呵……”下一秒,普拉托笑了起来,并笑着念道,“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只不过是在别人谈论天下大事的时候凑巧站在一旁,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大人物了。” 闻言,伽西里也轻笑一声:“是啊,人得有自知之明才行呢。” 不料,普拉托紧接着就看向了他,面带嘲讽道:“我说的人是你啊,伽西里。” 伽西里的神情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便由喜转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扎伊采夫先生。” “别生气嘛。”此时,苏菲那甜腻的柔声细语忽然响起,她的脸也转向了伽西里那边。 伽西里的目光也很快落到了苏菲的脸上。 “伽西里司令,我们正在谈很重要的事。”视线接触后,苏菲望着对方,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地说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能不能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赶紧去死一死呢?” “好!好!”得到这要求的伽西里一脸兴奋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腰间的配枪,冲着自己太阳穴来了一发。 两秒后,驻守在门口的六名警备员便因枪声而冲了进来,当他们看到伽西里的尸体和那一地的脑浆子之后,自然都不由分说地举枪瞄准了来造访的五人。 “我们还没聊完呢,能让他们出去吗?”面对枪口,车戊辰从容不迫地直视着汉娜大妈言道。 但汉娜这会儿还震惊着呢,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对这诡异的一幕作何应对。 “先生们!”这时,又是苏菲,高声吸引了那几名警备员的注意,“还有女士……”她还特意冲那唯一的女警备员抛了个媚眼儿,“……能请不能请你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先出去呢?” 他们答应了,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儿。 “你们是来把我们赶尽杀绝的吗?”又过了片刻,汉娜好像是冷静下来了,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尽可能让声音不颤抖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说了,我们是来帮你们的。”车戊辰道。 “杀死伽西里司令也算是在‘帮我们’?”汉娜这会儿已经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伽西里是死于异能,故而试探道。 而车戊辰则是不紧不慢地回道:“伽西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本就是通过暗害了自己的前上司才坐上司令宝座的,所以在柏柏尔之魂内部并不得人心。 “东欧的战火烧起来以后,他心急火燎地把手从北非伸过来,其实就是想要掠夺胜利果实,因为他认为整个非洲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而地中海对岸的地盘则多抢一点是一点。 “没想到,最后落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铁幕之炎’后,因为伽西里下落不明,北非的柏柏尔之魂残党迅速拥立了一名新司令;根本就没人尝试去找伽西里这个‘前司令’,所以他才在你们这里窝了这么久。 “综上所述,像这种已经失去实权、能力与野心又不成正比的家伙,留着反而是个麻烦。 “我们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难道不是在帮你们吗?” 由于轰炸过后各个反抗组织之间原有的联系网都断了,所以车戊辰的这番话,汉娜暂时也无法验证;但她基本上是信的……因为伽西里这货平日里的确是几乎什么有用的事都不做,还要人当大爷一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尽管他在这里只是个客人,但那官僚做派还是很明显。 “姑且假设关于伽西里的部分你说的都是真的……”汉娜思索了一下,再道,“但我依然很难相信你们。”她顿了顿,“除了那边那位连脸都不露出来的先生和扎伊采夫副司令外,你们另外三人……一个以前是fcps的巡查官,还有两个是‘九狱’的副监狱长……都是联邦体制内的高级别人员;你们现在是说自己属于‘逆十字’,但谁又能确定你们真正的立场是什么?” “不是三人,是四人。”这时,普拉托开口道,“我也是联邦的高级别人员……” 接着,在汉娜惊讶的注视中,普拉托报出了自己的真名,并说出了他在铁血联盟卧底了多年的事实。 “你竟然……”汉娜在反抗组织里待了很多年,她的丈夫、孩子,也都是组织成员,且都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陆续牺牲了;而汉娜生平最恨的,就是混入反抗组织的那些卧底。 “不管我以前是为谁、或为了什么效命,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向联邦复仇……再无其他。”普拉托以这句话收尾,并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呵……那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呢?就因为你现在又反水了,就一笔勾销了?”汉娜冷笑着问道。 “有朝一日,终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把我毙了,来为你们那些被间谍害死的同志们报仇,呋——”普拉托吐了口烟,“亦或者……我的运气不错,在那之前就死在了联邦的手里。”他掸了掸烟灰,“但这种事儿……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呢?”汉娜仍是用充满敌意的语气问道。 “重点是……”车戊辰重新接过了话头,“此时此刻,有一支联邦的海陆联合行动部队已在朝着纳尔维克挺近,你们这个据点的具体位置虽然还没有暴露,但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找到你们也只是时间问题;而目前唯一能让你们免于被赶尽杀绝的方案就是……”他耸了耸肩,“……和我们‘逆十字’合作。” 第九章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当你孤身一人,被困在一个隐秘的地下设施之中,且周围尽是些训练有素、全副武装、并试图杀死你的职业杀手时,你的脑子里一般会想些什么? 是放弃求生认命?还是想尽办法逃脱?是拼个鱼死网破?还是尝试谈判投降? 反正……杰克这会儿想的是:“今天的早饭被耽误了,一会儿该去吃些什么好呢?” 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间,他咬紧了牙关,在自己的嘴里制造了一个小小的真空环境,然后利用压力将一根被他嵌在烟身里的牙签推了出去。 刹时,这根牙签犹如子弹一般破空而过,精准地命中了与杰克只有一桌之隔的古斯汀的右眼。 牙签刺入眼球的情景就像是扎破一个水潽蛋,突破表面后便有大量液体从中迸流了出来……而这还远远没完,那牙签的冲击力丝毫没有因为穿过一个眼珠子就减慢,它就这么一路直捣黄龙,贯透眼球、直接通过眼窝处的窟窿突入了古斯汀的颅内,撕裂了大脑皮层和脑灰质,损毁了部分神经,并最终从内部突破了头盖骨、钻出了后脑勺。 于是,在古斯汀本人和房间里那两名杀手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古斯汀这位杀手联盟的老大便突然脸朝下栽倒了下去。 当然了,尽管那两名杀手并不知道杰克究竟做了什么,但这也不影响他们随后的举动——就在古斯汀扑街倒地的瞬间,两名杀手不约而同伸手拔枪,欲对杰克展开夹击。 面对这种狭小空间内的短兵相接,杰克却连时停都懒得用,但见他单手撑桌借力,身形凌空一横,以极为迅疾的速度对自己右后方的杀手来了一记双腿飞踹。 那名杀手的手指刚摸到枪,杰克的脚底板已经贴上来了,结果,他连枪都没握紧,其右臂的骨头就被踹断成了三截。 “唔——”作为一名老练的杀手,他没有惨叫,只是闷哼了一声,但剧烈的疼痛和骨折却是无法像叫声一样通过忍耐来克服的,在那两秒之间,他终究是丧失了行动能力。 而这两秒,已足够杰克闪到他身边,夺走他的枪,并钳制住他,当成人肉盾牌来使用了。 砰砰砰—— 刚好在两秒后,站在屋子另外一角的杀手开枪了。 既是专业人士,便不会犹豫,也不会后悔……若是因为同伴被挟持就举枪不射,那最后的结果有很大几率是自己和同伴双双被杀。 杀手不是警察,不用在每次开枪后写事件报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做的唯一“正确”的事,就是不要受人质的影响,立刻开枪,并且……打准一点。 这名杀手的枪法就很准,至少在这个距离上,他几乎不可能失误;而他开的那几枪,全都是冲着杰克那没有被完全挡住的腿去的。 可惜,这也都在杰克的意料之中。 杰克很清楚,能进杀手联盟的杀手,枪法和瞬间判断力必然是过了某条线的;因此对方一不会打头部(和大部分影视作品表现得不同,实际的枪战对峙中,劫持人质者通常都会把自己的头藏得最好,而不是频频从人质的脑袋后面露出来挤眉弄眼、方便别人瞄准),二不会打躯干(那个人质的身形比杰克宽厚、而且西装底下有防弹衣)……他们一定会选择最有效的策略——攻击四肢。 尽管命中四肢在很多时候未必致命,但只要中了,势必会对目标的行动能力产生较大的影响。 “头两枪果然是打支撑腿吗……”那电光石火之间,早有预判的杰克瞬时就变换了支撑腿,并以没被瞄准的那条腿作轴,微转身形,导致对方的头两发子弹落了空。 优先打支撑腿是常识,因为在劫持人质时,劫持者是需要持续对人质施力的,所以其支撑腿无法频繁地移动;再者,腿部中弹时,失血量和失血速度往往比上肢中弹更多更快,还会让人无法正常跑动乃至走动。 “第三枪是打持枪的右手吧……”杰克的思维速度远远超过了现实世界的子弹速度,“很有自信、枪法也确实很准……这个角度的话,即便我收手躲开了,他的子弹也不至于打穿同伴的颈部血管,最多就是蹭破点皮。” 而杰克的动作,如果他愿意的话……也是可以超过子弹速度的。 噗—— 砰—— 一秒后,这场枪战突兀地结束了。 这一秒间,杰克的左手,侧压了人质的脑袋,这使得使开枪者的第三发子弹恰好击穿了人质的右侧额角;而杰克的右手,则在开枪者因震惊而短暂停滞的刹那,出现在了人质右肋下方的空隙处,放了一枪,爆了开枪者的头。 虽然这一番博弈描述起来颇为费劲,但实际上全过程不过短短数秒罢了。 解决了那两名杀手后,杰克从容地撒手,让人质的尸体倒地,然后,他便朝着屋子的另一角走去。 在路过古斯汀身旁时,杰克在看都没看的状态下,随手就冲着其脑袋补了一枪,还顺脚踩断了对方的脖子,使其整个头颅都和身体分离开了。 倒不是因为杰克有什么独特的嗜好或者很恨古斯汀,只是由于他以前曾见过脑袋中弹并生还的人,再加上古斯汀又是能力者……仅靠一根穿脑而过的牙签就判断对方死透了不太稳妥,所以杰克出于谨慎上了个“补刀双保险”。 搞定了古斯汀之后,杰克又拾起了方才那名开了枪的杀手身上的手枪和弹夹,并从尸体的脚踝处搜到了一把藏在皮鞘里的小刀。 接着,他便揣着武器,来到了房间的门前。 此刻,门外的廊上,大量的杀手已聚集过来,且个个儿都已举枪待战;刚才屋里的枪声他们自然都听到了,如果他们发现门打开时、走出来的不是自己人而是杰克,那他们会怎样也是不言自明的。 “呼……”手持双枪,站在门前的杰克,做了一次深呼吸,就仿佛自己正准备去游泳或跑步似的。 他并未去数自己获得了多少弹药,因为但凡是他认识的枪型,在将枪和弹夹拿在手里时,他就已经知道里面有多少发子弹了。 况且,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他能缴获到的东西还多着呢…… 乓—— 一息过后,杰克一个侧踢就把那整扇门的门板踹飞了出去,随后他就纵身一跃,踏上那门板,像是冲浪一样朝前滑行移动起来。 与此同时,周围杀手们的子弹也如海浪般汹涌而来。 此起彼伏的枪声在走廊中回响,盖住了一具具人类的身体倒在地上的响动。 十秒后,当那门板停止滑行之际,杰克仍是毫发无伤地站在上面,但他身后的那条走廊上,已经躺满了尸体。 “难怪只能守在外面,枪法不如屋里那个厉害呢……”杰克换弹时,口中还念念有词;他本来以为自己需要用时停才能冲过这段走廊,但开打了才发现没必要。 念叨完,杰克又转身回走几步,多捡了两把枪塞在腰间,并拿了几个弹夹。 做完这些,他还抬起头,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监控探头,用清晰的口型冲着镜头来了句:“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第十章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在这个宇宙的二十三世纪,早已没什么人把所谓皇室特定称谓之类的东西当回事儿了,就算有人想给孩子起名叫“太子”或者“陛下”,那也是可以的。 一个称谓之所以具备特殊的意义,并非是由于构成它的文字本身有什么特别,而是在于其背后所代表的权力、财富、社会地位或是力量…… 在清朝的时候提起“王爷”、“贝勒”这样的词,和在新中国提起这样的词,人们脑中所浮现的东西、心中产生的感觉,自是截然不同。 同理,在一个联邦制度已经推行了一百多年的星球上,“公主”、“王子”、“伯爵”之类的词,其受重视程度势必还不如“局长”、“所长”乃至“主任”。 对于“盛宫雅子内亲王”这个名字,榊和索利德自然也没有很放在心上,即便让他们称呼雅子“女王大人”,他们也不介意,因为那代表不了什么。 雅子自己,也明白这点。 事实上,她很讨厌这个名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在乎这个所谓皇室正统称谓的,那就是雅子的父亲了。 这个名叫“崇宫廉仁”的男人,自称是“后东山天皇”,连年号都有;纵然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每天躺在病床上靠着仪器维持生命,但只要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恐怕他就永远不会舍弃这些在旁人看来像是笑话一样的东西。 人类能从血统上得到的优越感其实是很强的,因为财富和权力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获取、力量和知识也可以通过锻炼和学习去积累,但来自血统的优越感不需要任何的成本、且可以伴随终生。 这就是为什么……地域/种族歧视者永远都无法彻底消灭,最多就是用社会的压力和规则遏制他们的数量和行为。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那些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们,不管是不是通过继承上位,都要编一些自己血统纯贵或属天神下凡的故事。 崇宫廉仁无疑也是这类人,比起他这一生打下的基业,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这一脉的血统、以及他那套“皇室传统”可以传承下去。 可惜他运气不好,二十二岁那年,他就查出了自己不育,且没有什么治疗的方案,这对一个重视血统传承的人来说是致命般的打击。 但他没有放弃,他选择在积极地寻找办法的同时,等待……等待科技的进步。 他甚至和一个医疗机构签好了协议,假如在自己四十五岁之前,这个世界上仍然没有出现可以治好自己不育症的方法,他就准备把自己扔进冷冻仓给冷冻了,等到哪年有办法了再解冻。 或许是命运要跟这个男人开玩笑,恰在他四十四岁那年,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在樱之府有一名尚在读大学的实验室助教,发明出了一种针对他这种病的特效药,且那种药已经在动物实验中取得了良好的数据。 然而,就在崇宫廉仁燃起希望,准备去联系那名年轻人所在的大学时,紧接着又有一条消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那名助教因为瞒着伦理委员会私下做人体实验而遭到通缉,目前已下落不明。 崇宫廉仁又岂会因为这种原因就放弃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幸好……那时的联邦政府已经足够腐败,廉仁通过层层关系,花了一点钱,便成功搞到了那名助教留下的实验数据和被警方缴获的实验室样本。 随后,廉仁又以重金聘请了一群世界顶尖的医药学权威来帮他研究那名年轻人留下的配方。 可是……进展并不顺利。 按照某位权威的原话来说:“虽然我这话可能有失妥当,但我必须承认,发明这个配方的通缉犯,有着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的才能。” 当一位已经不需要再去证明自己的学者说出这种话时,便代表他已经在学术方面彻底投降了。 当然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托尼·斯塔克可以在山洞里造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方舟反应炉,但和他同时代的一大群科学家在实验室里也只能造出一个跟水缸那么大的,效果还不如那个小的。 廉仁也明白,即使让这些人继续研究下去,他们恐怕也无法让这配方变得更加完善和安全了,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于是,廉仁直接使用了那名助教留下的原配方…… 他总共找了五名待孕妇女,最终成功受孕的仅有一人;九个月后,雅子出生了。 那是廉仁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对这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恨不得将其呵护在无菌环境之中,生怕她受半点伤害。 他没想到的是,命运跟她开的玩笑还没结束,只是笑点拖得比较久。 十六年后,廉仁和雅子本人都逐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雅子的外貌在过去的几年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因为正处青春期,她和同龄人之间的差距几乎每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开。 隐隐的不安,慢慢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忧虑和恐惧。 十八岁那年,女儿外貌停留在十三岁左右的事实已经非常明确了,尽管自她出生起,几乎每年她都要做好几次细致的全身检查……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发生这样的事。 即便是在症状明确之后,医生们也给不出切实的解释和解决方案,只是猜测她存在某种“无法检测出的先天染色体异常”。 这年,廉仁已经快六十四岁了,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留下后代的可能。 就是从这年开始,他变得偏执起来……他寄期望于雅子可以和他一样,用尽一切办法在有生之年留下后代。 但雅子和父亲并不一样,且不说她的身体根本还不具备生育的条件,她这并不算长的人生中所承担的压力也让她非常厌恶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室血统”,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伴随她家族的诅咒,在她这一代断绝再好不过。 父女间的矛盾日渐加深,直到廉仁七十五岁那年,一场急病,让他变成了除了思考和说话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的状态(进食也不能、只能输液,排泄也无自觉),才告一段落。 那之后,雅子便成为了神武会的实际掌控和经营者。 在明面上,神武会以巨型企业“出云集团”作为掩护,于世界各地开设以博彩业为核心的各种业务;而在地下世界,神武会则是所有赌界公认的龙头老大,雅子也是传说级的赌徒。 当然了,这些情报……除了雅子的外貌不会长大的相关部分外,其余的那些,榊和索利德也都知道。 只有赌徒才理解赌徒,也只能赌徒才能真正地击败赌徒。 今天,榊就是为了击败“传说”而来。 ………… “对了,既然我已赌上了整个神武会,我相信你们应该也会拿出相应的赌注来吧?”在前往赌博地点的路上,雅子才用悠然的、随性的语气抛出了这个其实相当重要的问题。 “樱之府。”而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了这三个字。 这个赌注,并不是他决定的,而是来之前子临亲口承诺的。 “哈?”雅子的脚步顿住了,“你跟我说个地名,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赢了,不但不用答应我们的条件,而且,在不久的将来,等逆十字搞定了联邦之后,樱之府就是你家的了。”榊回道,“考虑到你的家族背景……我想就算是你父亲也会对这个赌注感兴趣的吧。” “呵……你先等等。”此言一出,雅子不禁冷笑,“你是说,你要用一件根本还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来跟我实际掌握着的东西对赌?”她顿了顿,“而且,再退一步讲,按你这说法,似乎没有我神武会的帮忙,你们一样可以实现大业啊?” “没错啊。”不料,榊居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应道,“所以现在其实也是在给你机会,你若是肯合作……我们办起事来更有效率,你出的每一分力,组织都不会忘记,到时候你能分封到的东西……会比区区一个樱之府更多;而你要是拒绝呢,也并不影响我们达到目的,只不过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就不能保证与你和平共处了,万一神武会挡了我们的路,会怎么样你应该也有心理准备。” “哈哈哈……”雅子笑意更盛,并用讽刺的口气接道,“那照你这么说,这赌注反而是对你们来说不太公平啊……我要是赢了,不用冒任何风险,保底拿一个樱之府;就算输了……大不了加入你们,日后论功行赏、列土封疆。” “是啊。”榊知道对方这是在说反话,但他丝毫不动摇。 “是什么是啊!”雅子见这小子如此没脸没皮,一副要扯到底的样子,当即拉下了脸,“说了半天这赌注全是建立在你们日后一定能推翻联邦的基础上的,这种画饼式的赌注可不行啊……祸榊!” 她话音落时,干脆转了个身,似乎已不打算继续前往赌博地点了。 “好啦好啦,你想要点儿实质的东西嘛,放心好了……有的。”榊回道。 “哦?”雅子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榊的回答,又一次显得非常无厘头。 终于,雅子生气了,她沉着脸,开始往回走,正当她准备让跟在后面的保镖们“送客”之时,其中一名保镖怀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部手机,显然不是那名保镖的私人物品,如果是的话,就凭“工作时间携带私人通讯设备”这条,他的饭碗就得砸了;这,其实是一部“直线电话”,会打响这部手机的人,只有一个…… “雅子小姐,老爷来的电话。”两秒后,那名保镖便毕恭毕敬地迎上前,用双手把手机捧到了雅子面前。 顺带一提,“小姐”和“老爷”这样的称呼的,是雅子特意让部下们改过来的;在她父亲当权的时候,严格要求部下们在非公开场合给自己行各种皇室大礼,并用“天皇陛下”尊称。 这突如其来、恰逢其时的来电,让雅子感到了一丝异样;榊和索利德则是面面相觑,对一些两人都已知道的事心照不宣。 雅子接这个电话的时间有点久,而且过程中似乎与父亲发生了争执,但到最后,她虽然恼怒,还是妥协了。 “你们到底许诺了他什么?”雅子挂断电话后,一转身就用质问的态度对榊和索利德说了这么一句。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我也不知道’啊。”榊耸肩回道。 这时,雅子才回过味儿来,方才榊那句话真正的意思。 “上头的人,也并不是什么事都会告诉我们的……”索利德这时开口道,“不过,我们确实在来之前就知道了,会有人会去跟你的父亲交涉,并开给他一些更‘实际’的谈判筹码,毕竟……只要他一天没咽气,他就还是神武会的‘太上皇’啊。” 雅子花了几秒,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冷静下来的她接道:“既然你们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有必要和我赌吗?” “有啊。”榊接道,“说到底……等合作关系确立之后,真正和我们打交道的神武会头领还是你啊。”他故作轻松地言道,“所以,让你父亲点头只是一方面,让你本人‘服气’也是很有必要的。” 他话音未落,索利德又补充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们输了以后再利用你父亲给你施压,因为……无论输赢,开给你父亲的条件都会给到的,我们和他交易仅仅是让他‘要求你接下这个赌局’而已。” “哼……”雅子点头,眉宇间有一丝薄怒、外加几分期待,“看来……你们是觉得,只要我愿意赌,你们就不会输是吧?” “是。”在赌博的事情上,榊的态度一向是非常嚣张的。 “你连我要跟你赌什么、在哪里赌、怎么赌……你都不!知!道!”雅子虽然比榊矮了一个头还多,但她还是气场十足地逼过去,仰视对方,一字一顿、语势凌厉地言道,“这样你就敢说‘是’?” 而榊非但没被这气势压倒,还露出了更坚定、也更轻松的神态,把那个字重复了一遍:“是。” 第十一章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龙虎山上,天色已暗。 就在孟夆寒于山隘间思考之际,陶悟忽然上前一步,来到那秘境之门前,沉声道了句:“你怕,那我来。” 下一秒,孟夆寒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陶悟就单臂一挥,灵气乍泄,欲以高强之灵能强行冲摧那障眼法构成的屏障。 按理说,“梼杌”作为四凶之中灵能最强的一个,要破这种程度的术法简直轻而易举,谁料,眼下他这一番施为,换来的却是一阵比自己施加的灵能更强的反冲之力。 幸好陶悟这一击也不是太认真,只用了三分力,要不然他恐怕会被自己的力量给震成轻伤。 “这不对劲儿……”吃了亏的陶悟即刻皱眉念叨了一句。 话音未落,他大哥蚩鸮就过来冲着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废话!那小道士都说了这是张天师的洞府了,也分析了这术法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你还非得试试不可,真是个棒槌。” 陶悟挠了挠头:“这……我都破不了,他真能想出办法?” “你这外力强冲肯定是不行的。”孟夆寒顺势接过话头,并走上前来,“尤其你们这些非人的修炼者,不仅不通道法,灵气里还伴着妖气,张天师设法时肯定是优先提防。”他也是有话直说,不怕得罪这几位,“要不然……还是我先来试试正常的解法。” 说着,他也来到屏障前,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并,快速翻转着掐了几个诀,口中碎碎念道:“镜花水月空无物,浮光流影徒有形……破!” 那个“破”字出口一瞬,孟夆寒的右手也是剑指一出。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哈!哈哈哈哈!”方相奇见状,大笑出声,“你这个骗子,穿帮了吧!呵……不会就直说嘛,大家认识一场,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三哥,他这法子其实没错儿。”孟夆寒还没回话,站在后面的帝慝便接道,“如果这个障眼法和表面上看起来的一致,用这个口诀的确是可以破的,而且破这种法术也不需要多少道行,稍有些灵气儿的道士都成。” “切……”当然了,方相奇心里也不是不明白这些,他就是故意想嘲讽孟夆寒而已,如今被帝慝“科普”了这么一句,他只好扯开话题道,“四妹你怎么连道士那套都懂啊?咱们这些‘妖怪’又使不出道法来,学了有什么用啊?” 帝慝诡秘一笑:“呵……三哥啊,论灵力我不如二哥、论蛮力我又不如你、跟大哥我更是什么都比不了……那我也只有知己知彼、多学些东西来傍身了啊。” 她这话,其实还留了半句。 诚然,四凶之中,以大哥蚩鸮(饕餮)的综合实力最强,二哥陶悟(梼杌)的灵力最盛,老三方相奇(穷奇)的肉身最强横……但是,她这个综合实力看起来最弱的四妹帝慝(混沌),却是最聪明、最有心机的一个,而智谋这档子事儿能带来的优势,就很难去量化了。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吧。”就在他俩这三言两语说完之际,一旁的孟夆寒又开口了,“而且我估计,刚才我做的事情,这龙虎山上的道士们也全都来做过一遍了,所以……虽然各门各派破解障眼法这种基础法术的口诀有很多种,但我也没必要再去浪费气力一一尝试。” 他停顿两秒,再道:“至于陶兄刚才的做法,即使真有道士这样试了,作为人类来说,纯粹的灵气量也鲜有能与陶兄匹敌的,故而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那你这试了一下,试出什么来了呢?”方相奇又问道。 孟夆寒回道,“结合你二哥试出来的情况,至少证明了用正统的道法去破解不会引发反噬攻击。” “所以呢?”方相奇从语气听出对方还有话没说完。 “所以我们可以推定……”孟夆寒应道,“这个‘附带着多种未知属性的低阶障眼法’,在面对道门以外的生物时,是一种防御手段,但对道门中人来说,则是一种‘考验’。” “那你考出来了没有呢?”方相奇这第三问的语气就有点像家长质问考试考砸了的孩子的抬杠口吻了。 “我这会儿的确是有一个想法……”孟夆寒回道。 “什么?”方相奇道。 “童子尿。”孟夆寒若有所思地念道。 “我警告你啊……”方相奇一副已经准备爆衣变身的架势。 “放心,我不是在说你。”孟夆寒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你们四个本来就不是人,就算你看着像童子也没用。” “哦,现在你倒是思路很清楚啊。”方相奇语带讽刺地接道;这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这一路上都被要求不许喝酒、乘车坐后面、坐公共交通工具得用儿童专座等待遇。 “你先等等……”这时,帝慝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小道,这童子尿,该不会是你自己来吧?” “就是我自己来啊。”孟夆寒边说边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儿就咕咚咕咚猛喝起来。 “这样啊……”帝慝舔了舔嘴唇,一副饿汉见了肉包子的表情,“怪不得我看你身上的阳气还挺精纯的嘛。” 就她说这句话的功夫,孟夆寒已经把一瓶水喝完了,趁着拧开第二瓶的空隙,他回道:“师父说我命犯寒邪,三十岁前若能守住纯阳之体,不但能驱邪避灾,还可道法大成。”说罢,他就开始喝第二瓶水。 “呵……得了吧。”蚩鸮一听就乐了,“都上逆十字的船了,还谈什么驱邪避灾,你自己就已经是邪、是灾了。” 孟夆寒不知道这四凶和逆十字又有什么渊源,所以他也不接这茬儿,喝完了两瓶水后,他落下一句“我去走走”,随后便拿着手电筒独自到山林里遛弯儿去了。 十五分钟后,孟夆寒把这个秘境之门附近的一片儿又勘察了一遍,确认没有别的入口后,回到了这里,这会儿他尿意也酝酿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破法”。 虽然四凶是不太在意围观这事儿的,但在孟夆寒表示“你们看着我尿不出来”后,他们也表示理解,纷纷转过身去。 结果,孟夆寒尿了一半,那屏障就消失了,此刻,就算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能看到这洞府的入口了。 “诶~这不就成了。”孟夆寒提裤子时笑道,“我第一次跟师父出去抓鬼,他老人家教我的第一课就是‘童子尿破一切障眼法’。”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师父有可能是为了方便从你那里取尿,才骗你说让你守纯阳之体守到三十岁的呀?”方相奇转过身来的时候,随口吐槽道。 没想到,他这话说完以后,孟夆寒僵在那儿不动了。 四凶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孟夆寒用凝重的眼神抬头四十五度望天,呆立了整整三分钟,然后用一种便秘般的表情从嘴角挤出两个字:“卧槽……” ………… 孟夆寒又花了十五分钟从打击中走出来,这期间蚩鸮严厉地责备了方相奇,方相奇也深刻检讨了错误,并表示以后会对孟道士好些。 然后,众人便继续前进,走入了那秘境之中。 不用想都知道,方才那“障眼法”只是第一关罢了,后面的“考验”绝对不止一个。 在穿过一条狭长的、似乎漫无止境的黑暗通道后,一个怎么看都不像存在于龙虎山山体中的巨大洞窟出现在他们眼前。 此地地形复杂、流光溢彩、别具洞天;一尊尊倒悬在高处的巨大钟乳石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将这山洞照得宛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迪厅一般。 就在这五人踏入洞中之时,一道人影也适时地拦在了他们身前。 “来者何人?”只见那人个头儿高瘦、身姿挺拔,身着一袭明黄色道袍,脚踏流云靴,腰悬桃木剑,头顶道士髻,还生了一张刀砍斧劈般的标准道士脸,一派仙风道骨、正气凌然之相。 “鹤鸣山正一道传人,孟夆寒。”孟夆寒见了对方,不卑不亢地自报了家门,并反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哼!”谁知那道士一副不屑之态,“看你嘴上没毛儿,不过二十出头,区区小道,道行浅薄,也敢闯这天师秘境?问我高姓大名?” “放肆!”没想到,孟夆寒突然就高声厉喝,“我看你身无而四两重,不过竹编纸糊,区区一个纸人,最多算是外道散修,也敢拦我道门正宗?还他娘的连个名讳都不愿报?我对你客气你当福气呢?信不信道爷阉了你……拿回去做书签?” 孟道士这会儿戾气有点重,四凶知道原因,所以都没出声。 但那纸道士一听可就急眼儿了,当即怒目而视,同样提高了嗓门儿喝道:“呔!我‘锦罗什’乃天地灵气所生,南海千年神木化纸为皮,紫竹林甘霖仙竹折编作骨,当年张天师钦点我作他的护阵法师……你一黄口小儿,我言语上稍作试探,想考验你的诚心,你却出言不逊,大放厥词!”他说到这儿,登时就抄起了腰间的桃木剑,“好,那你就不用过‘诚心’这关了,我就直接来试试你的道行,看你凭什么那么狂!” “我怕你?”孟夆寒一边维持着嚣张的神态和语气回话,一边朝后快步疾退,“你等着,我去车上弄一桶汽油,顺带网购一个火焰喷射器,物流快的话我明天就回来干死你,你别跑啊……别跑!” 话至此处,他转身就跑。 见状,锦罗什冷笑一声,扬手将手中桃木剑的剑锋一挑,刹时,孟夆寒他们来时的道路便化作水雾一般、飘散不见,成了一面石壁。 第十二章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与反抗军的残党们达成“合作”协议并不困难,因为他们和杀手联盟、神武会这些仍处于正常运作状态的组织不同。 如今的反抗军,说得好听点叫残兵败将,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丧家之犬。 “铁幕之炎”当天,哥萨克游骑兵和铁血联盟就直接损失了95%以上的正面战力,其领导层更是几乎全灭。 随后的一周,在“茶宴”的幕后策动下,各地的fcps趁机对这两个指挥系统陷入瘫痪的组织展开了清剿行动,清剿的目标就是他们隐藏在欧亚大陆各处的秘密据点。 或许有人会奇怪,既然联邦早就知道这些据点的位置,为什么此前一直没去动他们呢? 其实这也是情报战的常识之一——只在最关键的时刻使用情报。 简单地说:对一个已知的目标,你知道它的存在,但不去动它,就可以监视它,甚至利用它,直到某个不得不对它采取行动的时刻、或者一个对你来说能获得最大利益的时机,再动手。 而你若是一得到情报就立刻对目标采取行动,那很可能会引发一些问题,最常见的一种情况是——你的组织里也有对方的卧底,你的贸然行动,对对方来说就是“关键时刻”,于是,你刚要行动,那个卧底就把情报传了回去、然后跑路了;接着,你带领人马冲过去,扑了个空,或者没能把对方一网打尽,结果对方剩余的人就这么脱离了你的监视,此前你派去的情报员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而且对方经过此事猜到了你那个情报员的身份,将其严刑拷问一番,又榨出了不少关于你方的情报,最后还把你的情报员宰了。 因此,在情报战中,“知道而不动作”是很常见的操作;尤其是组织和组织之间的博弈,最考验的就是那些深度的、长期的潜伏人员……有些时候,为了保护某几个重要的卧底,故意在正面战场上送掉成百上千条性命都是在所不惜的事,这叫“舍小为大”、“虚虚实实”,用眼前的牺牲换取更大的胜利。 当然,这些事……一般不会让底下的士兵们知道,更不会让民众知道,很多时候连资料都不会留下;只有极少数的决策者和当事人,才会知晓这些埋藏于战争残酷外表下的、更深层的黑暗……他们中的大多数,也都选择了将这些秘密带进棺材里。 言归正传。 fcps进行清剿的时机,无疑就是“最佳时机”,当那些反抗组织因正面战场的全军覆没陷入混乱之时,fcps在一周之内就端掉了所有自己已知的据点,并通过从那些据点里搜集到的电子数据、纸质资料、以及口头情报(严刑逼供总会有人招的,不过招的人本身未必知道太多)……他们又发现了不少以前尚不知晓的新据点。 就这样,联邦顺藤摸瓜,砍瓜切菜,除了东亚地区之外,整个欧亚大陆的反抗组织几乎被赶尽杀绝。 再加上,由于龙井的计谋,“铁幕之炎”带给民众的附加伤害全都甩锅给了反抗组织,这让原本还有相当多群众支持的反抗军直接变成了过街老鼠;以前反抗军在陷入困境时,还可以暂时解散人马,分散隐藏到民间去,可现在……老百姓一听是反抗军,举报你算是客气的,直接把你打死都有可能。 综上所述,如今在纳尔维克的这些哥萨克游骑兵和铁血联盟残党,已可说是这俩组织的最后一点香火,汉娜这个临时司令,也的确就是他们最后的领袖。 眼下,联邦的海陆联合作战部队已兵临城下,他们……自然是来踩灭这最后一点火苗的。 在这种孤立无援、十死无生的境地中,反抗军哪儿还有什么选择?逆十字的人今天用了“合作”这词儿,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若不是为了考虑到双方的体面,说来“收编”你又能怎样? 事实上,子临给车戊辰安排的“b计划”就是收编,即“万一汉娜司令没有答应合作,你们就把她也杀了,然后让普拉托以铁血联盟副司令的名义接手指挥权。” 好在,汉娜稍作考虑后,还是答应了合作,姑且是保留了自己这个司令的性命;当然,她心里也清楚,由这一刻开始……自己最多算是个傀儡了。 不过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刻还是先考虑如何活着、扛过眼前的危机再说,组织的权力归属和复兴是以后的事。 ………… 事情进展的和计划中一致,在简短的交流和交接后,逆十字这支五人小队中的三人——普拉托、卡尔和苏菲,迅速接手了这个秘密基地的指挥系统。 普拉托用的自然还是“帕维尔·扎伊采夫”这个身份,毕竟……现阶段来说,向士兵们公布他的真实身份显然是不明智的。 卡尔和苏菲虽是来自联邦的“降将”,但因为他们只是九狱的副典狱长,并不是联邦军或者fcps这种与反抗军有正面冲突的军官,底下的人也没有太大的抵触。 再退一步讲……就算有人抵触卡尔,也不会有人抵触苏菲。 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三位一接手,就能看出汉娜这个“临时”的司令有多业余了;虽然汉娜一直都位居管理层,但她在此前的战役中连正面战场都没能上,其能力和职位可见一斑……再跟普拉托这种在铁血联盟里长期手握实权的副司令一比,无疑是天差地别。 卡尔和苏菲这两位科班出身的正规军官,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知道,他们在九狱工作上一整年也遇不到几次需要战斗的情况,其余所有的时间,他们无非就是在做中层管理的工作……从九狱里那么多狱卒的工作生活,到犯人引起的突发状况……从清洁工储物柜里贴的海报、到智能监控的维护人员抽什么烟……九狱里的大小事务,他们全都要管;相比规模接近一座城的九狱,这个基地里那点事儿对他们来说很轻松了。 尤其卡尔哥,他那个在金属环境中宛如可以瞬移般的能力,在这地下基地里用起来也是如鱼得水,很多工作……他根本不需要让人传话或者交给别人去做,他自己就可以“无处不在”、“为所欲为”。 而车戊辰,作为此次负责带队的人,在谈成了合作之后,除了和逆十字方面进行联络之外,暂时还没被指派要做什么更具体的任务。 他和与自己看起来同样很闲的k,在其他三人忙碌的时候,倒还有空坐在休息室里喝喝咖啡。 “说起来……我俩这样独处一室,好像还是第一次啊。”沉默中,还是车戊辰先跟k搭了句话。 “是。”k的回答可说是惜字如金。 为了喝咖啡,k这会儿也已经把滑雪面具给摘下来了;他是个皮肤苍白的白种人,很瘦、相貌普通,完全看不出来这会是拥有“枪鬼”这种绰号的男人。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车戊辰又道。 “习惯了。”k应道。 “这是个好习惯。”车戊辰耸肩,“言多必失嘛。”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聊天?”k的话虽少,但却总能切中要害。 “呵……”车戊辰笑了,“可不就是为了让你多说多错、泄露一些我还不知道的风声出来吗?” “有必要吗?”k又道,“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猜到某些事了。” “你是说……你这次来是为了监视‘我们’这件事吗?”车戊辰继续试探着。 “我什么都没说。”k才不接这茬儿,淡定地喝了口咖啡,抛了这么一句回去。 “对对,不是你说的,是我猜的。”车戊辰也不勉强对方,接着说道,“此行五人,虽然子临说是由我领头,但我猜测……他一定给了你某种我们其他人并不知晓的机密指令、以及可以在某种时刻完全无视我的权限。 “考虑到我们五个人里有四个曾经为联邦效过力,答案昭然若揭——这次任务,除了表面上的目的之外,另一个目的就是试探我们的忠诚。 “正好,这是一次与联邦军队正面对抗的行动,子临一定是让你负责暗中监视,一旦发现我们四个当中有谁做出了疑似与敌人勾结的举动,你便可以自行决断、先斩后奏。”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完这段话,接着用稳健的手提起纸杯、又喝了口咖啡。 另一边,听完这番推论,k的情绪也没什么变化,并又一次指出了对方整段话里最明显的一个盲点:“一个拥有‘心之书’的人,有必要搞这些吗?” “他做的这种事还少吗?”车戊辰反问,“他不就是喜欢‘玩儿’吗?” “嗯……”k沉吟一声,又思索片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没有接到过这种命令。”他顿了顿,“不过……我也是猜测,你应该是接到了;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就是把自己接到的指令以‘怀疑’的形式扣到我的身上,这样……既在无形中撇清自己的嫌疑,又可以试探一下,除了你以外,子临是不是还留了其他的保险。”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跟你聊天了。”车戊辰被对方揭穿了意图,却还显得挺高兴的样子。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为什么子临连我都不相信?”两秒后,k又接道,“因为在你看来,我和凯九、浪客,都是比你们‘陪审团’更早进入逆十字的成员,再加上有心之书在,子临根本没必要给你那种命令才对。” 车戊辰闻言,也是借坡下驴:“既然话说到这儿了,那你能不能……” “无可奉告。”k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也结束了这次“闲聊”。 ………… 话分两头,再看联邦军这边。 此时,在奥福特峡湾水下50米处,一支潜艇小队正在徐徐前行着。 联邦将这次远赴纳尔维克铲除反抗军残党的军事行动命名为“铲油漆行动”,行动的指挥官就在其中一艘潜艇的指挥室中,他的名字叫马修·鲍曼,军衔暂时是上校。 为什么说“暂时”呢?因为不出意外的话,鲍曼在这次行动过后就能当将军了。 鲍曼本来就是个“军三代”,他的爷爷就是联邦军的高层、父亲亦然,所以今年才二十八岁的他就已经被提拔到了上校的位置,这是对草根出身的军人来说很难想象的。 这次行动,说白了就是让他再“镀镀金”,刷刷战功,这样就能顺理成章提他做少将了;毕竟那是“将军”衔,多少还是要有点实际战功才能提拔的。 而鲍曼本人……却还对这次任务各种表示不满,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抱怨着“老爸把我派到这种北极圈里的鬼地方来真是烦死了,不就收拾几个残兵败将吗,还特意让我来挨冻”之类的话。 很明显,这就是个眼高手低的二世祖……不过,二世祖眼高手低,和平民眼高手低,那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后者多半会在受挫后较快地认清现实,而前者可能会因环境问题被蒙久一点。 鲍曼就还蒙在鼓里呢,因为他做错了事也不会有人指责他,锅也都是别人去背,荣誉和赞赏却都归他,所以这些年来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军事奇才,年纪轻轻就已平步青云……让他来干这种“单方面屠杀的清理工作”,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他哪儿知道自己老爹的用心良苦,所谓知子莫若父,老鲍曼和老老鲍曼都很清楚他们家的马修boy是个什么材料,给他个简单的任务不搞砸就不错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这次还特意请了一位联邦军的资深参谋——耶夫格尼上校,来辅佐小鲍曼,有这位久经杀阵的老参谋坐镇,他们才安心些。 当然了,鲍曼一家子并不知道,耶夫格尼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即是“茶宴”中的“白毫银针”。 “报告长官,前方侦查艇收到了一段来源不明的信息,已经重复发来三次了,但内容看起来好像只是毫无逻辑的二进制代码,请问该怎么处置?”就在潜艇离港口还有半小时左右行程时,一名士兵向鲍曼报告了这一情况。 “什么呀?收到点干扰信号也要来烦我?你都说了没逻辑了,就当没看到呗。”鲍曼的回答并不让人意外,越是没智力的人越是拒绝和厌恶思考。 “呵……贤侄,稍安勿躁嘛。”耶夫格尼虽已满头白发,但身子骨还很硬朗,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这里已经是北极圈附近,咱们又是在水下,偶然收到那种信息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这样……我去看看什么情况,有结果了再来跟你汇报。” 耶夫格尼也是挺会哄孩子的,他跟小鲍曼的父亲和爷爷有点儿交情,对这小子也挺了解,知道这小子只是有点傻、也不算不讲道理。 “嗯……行吧。”鲍曼至少对耶夫格尼还算比较敬重,所以说话的态度不像对士兵那么嚣张,“有劳叔您了。” 即便是在军中、在任务中……他们俩还是以叔侄相称,并没有按一般军规喊名字和军衔;这种现象在这个时代的联邦军里也挺常见,因为经过那么多年的腐败,联邦上层的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交情甚至直接就是亲戚关系,下面的人也不可能指摘他们,谁要是一本正经地跟上级长官说“你这样不对”,那他明天就可以退役了,还是拿不到介绍信的那种退法。 长话短说,“得令”之后,耶夫格尼火速跟着那名士兵来到了领航室;小鲍曼糊涂,耶夫格尼可不糊涂,老谋深算的他猜也猜得到这代码里肯定有文章。 两分钟后,他就来到操作台前,让侦测人员直接把代码放到浮空的虚拟触屏上,随即就开始了研究。 起初他以为这是某种标准的二进制码,可以通过某种规律来破译,但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一个状况——这根本不是什么二进制!虽然看起来很像,但仔细看会发现,在那些“0”和“1”当中其实混着些许数大写的字母“o”,又研究了几分钟,终于……耶夫格尼发现了奥秘所在。 这玩意儿的“破译”方法其实并不依靠数学逻辑,而是要用“图形逻辑”;简单地说,就是要以那些混在里面的“o”为界限,将发来的这些内容分成一个一个“80*80”的方块区域,然后拉远了看,就能看出“字”来了。 “哼……这是冲着老朽我来的吧。”耶夫格尼在破译出那些文字时,当即就在心中暗暗念道,“除了我以外,这次行动的全军上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在短时间内破解这些信息了……而会跟‘茶宴的座上宾’这么‘玩儿’的,也只有‘逆十字’了吧。” 在他思索之际,那些被他破解的信息也逐一在虚拟触屏上被排成了一个个汉字,总共是十六字——【磊磊落落,残棋一局,啄息苟安,虽笑亦哭】 第十三章 接管 在尤斯顿车站的附近,有一间地下停车场,因为所处的地段还不错,这里每天的车流量都很大,且终年无休。 表面上看,这个停车场是由附近的一家大商场投资建造、用来方便顾客购物时泊车的,但伦敦那些从事非法买卖的大团伙全都知道,这个地方的实际控制方是“杀手联盟”,而且它还有一个别称——快速通道。 “快速通道”的主要功能有二,还有一个次要功能。 次要的我们稍后再表,先说主要的那两个:其一,是让伦敦这里的很多黑色交易能有一个安全交接的“畅行区域”。其二嘛……这里还藏着一条密道,直接连着杀手联盟位于下水道的那个基地,必要时可以作为一条撤退用的后路。 对于那第一项功能,或者说业务……杀手联盟自然是要收费的——每一笔在“快速通道”中完成的非法交易,他们都要从两边各抽成5%,抽成的条件就是他们会确保交易安全、公平的完成。 谁要是想在“快速通道”里玩黑吃黑,那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因为当你把那口东西吃下去的时候,这事儿就不是你和交易方的问题了,而是你和杀手联盟之间的问题。 毫无疑问,像这样一个地方,管理它的人员,肯定不能是普通保安。 当然了,杀手联盟也不可能真的让一群麾下的正牌杀手到这儿来守着停车场;毕竟这是一份长期的、繁琐的工作,在没有“交易”需要监督的时候,这里的管理人员干的事情和真正的保安并无区别;他们每天都要和很多来自各个阶层的普通民众打交道,动不动还会遇到无理取闹的家伙,偶尔还会遭遇划人车的小混混和偷车的蟊贼……这可说是一份非常辛苦和磨人的工作。 因此,杀手联盟安排在这里的人,全都是他们的“实习人员”,而这,就是“快速通道”的次要功能——为组织筛选和培训新成员。 基本上,想成为杀手联盟里的正职杀手,最起码也得在“快速通道”里干过六个月以上。 这段“实习期”也的确是一段很宝贵的经历,善于观察和学习的人,可以在这里磨练心性和演技,学到很多道儿上的规矩和那些非法勾当的内幕。待他们“转正”时,他们会对各行各业、黑白两道的各种人都有所了解,无论是去模仿这些人还是和他们打交道,都会变得容易起来;而做不下来的人嘛……职业保安你都做不下来还想做职业杀手?你还是去看看杀手电影yy一下就好了,真的出任务会死的。 是日,清晨五点,一辆黑色的雪佛兰驶入了这个停车场,并停到了一个靠墙的位置。 但是,始终没有人从车上下来…… 就这样整整过了三个小时,都还没人下车,且这车的玻璃都有涂层,也看不清里面到底乘了几个人、在干什么。 按理说,像这种异常,在别的停车场也就算了,但在“快速通道”里应该有人去注意一下的,可是……并没有。 很多人都以为,从深夜到凌晨这段时间是安保力量最松懈的时刻,其实不对……长期值夜班的保安,在这段时间内是很清醒的;而偶尔换值夜班的保安,只要扛过了凌晨时分袭来的头一阵倦意之后,紧接着大脑还会兴奋起来。 事实上,夜班保安们最糊涂和大意的时刻,并非在夜间,而是在早晨;这个时间点上,通宵过后那阵不算太强但会一直持续到你躺下为止的疲惫感已经浮现,即将交班回家的那种“解脱欲”则会将你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引到“时间”上去,人在这时会以一种比平常高很多的频率去看表、看钟、看手机……且精神难以集中。 即便是杀手联盟的保安,也不例外。 从一开始,就没人留意过那辆雪佛兰停好后有没有人下来,几分钟一过,那就更不会有人去留意了。 而这些,也全都在“博士”的意料之中。 是的,博士就在那辆车上,和他同行的还有暗水和影织。 今晨五点,车停好之后,博士就在车后方的空间内开始调试各种电子设备;暗水则变身成一个普通司机的模样,坐在驾驶座儿上待命,保护博士的安全;而影织……直接化入了“影”中,通过融入墙壁缝隙间的阴影,潜入了杀手联盟的基地。 大约两小时后,当杰克跟着杀手联盟的接头人来到那个基地中时,早已在基地的阴影内待命多时的影织便趁着对方全员的注意力都落到杰克身上,悄悄溜进了基地的机房,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个u盘接在了对方的后台主机上。 这样一来,已在车内调试好了设备的博士便可轻而易举地直接侵入对方的系统了。 这一切,都和杰克的行动同步进行。因此,从杰克动手击杀古斯汀,直到此时此刻,没有任何影像和求救信号从那个基地里被发出去,杀手联盟在外界的成员们对他们的总部已经沦陷一事一无所知。 “我回来了。”当杰克在那基地里大杀特杀时,影织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副驾驶座上,并跟车里的另外两人打了声招呼。 “我出发了。”影织话音未落,暗水就接了这么一句,然后整个人就化为一滩黑色液体,顺着车门的缝隙流了出去。 在车后面瞥见这一幕的博士不禁吐槽:“话说你们俩这能力还真是有些相似之处呢。” “别拿我跟怪物相提并论。”影织随口应着,并拉下了座位上方的储物空间挡板,冲着挡板内侧的镜子,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伊姑娘,你最近好像变得有点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啊,是因为子临吗?”博士问这话时的语气像个居委会大妈,且脸上挂着一种颇有恶意的笑容。 “虽然我知道你们这些疯狂科学家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但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中的因果关系有点莫名其妙吗?”影织依然用很随意的口吻回道。 “哦?是我误会了吗?”博士接道,“我总觉得自从他帮你和姐姐团聚之后,你们俩的关系就变好了啊。” “呵……”影织冷笑,“首先,根本不存在‘他帮我’这种说法,那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一次交易而已,是我以身涉险、吃尽苦头,才换来了这份回报,请你不要说得好像是他在做善事一样…… “其次,从时间点上来看,若是我姐没有和我在那时重逢,那么她很可能会按原计划去蓝盾郡做志愿者,并于3月29日的铁幕之炎中丧生,子临自是知道这些的……他这是在卖我人情。 “其三,人情之外,还暗含着他对我的束缚;我现在和亲人重逢,便有了牵挂、有了弱点……即便子临没有把一些难听的话明说出来,但大家都已是心照不宣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像是顺理成章一般留在了逆十字。 “最后,回到你最初的那句话上,我这么跟你说吧……有时候,女人就算是下楼扔个垃圾也会先化个妆,杀人杀到一半也会腾出手来整理一下发型,只有不懂女人的人,才会觉得女人所做的一切……永远都和男人有关,这种想法是我们女人非常讨厌和嫌弃的。” 她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把博士讲得哑口无言。 过半天博士才尴尬地接道:“okok,我错了,前三点理解了,最后一点我学习了……话说你现在这口风儿跟莉莉娅有点像了啊。” “我已经加入‘霸王龙骑士’了你不知道吗?”影织问道。 “呃……”博士真不知道,也不想趟这浑水,“行吧。” 其实,博士并没有学习,也没有被说服,因为子临和兰斯的洗脑能力更强,他俩以前给博士灌输的观点是——当女人跟你说‘不是’的时候,有可能意味着‘是’,而且她说得越有逻辑,你越不能信。 ………… 话分两头,再说暗水那边。 因为影织已经接手了博士的护卫工作,暗水便可以展开下一步了。 潜入杀手联盟的基地对他来说也不难,能化为液体的他进入下水道就跟去遛弯儿差不多。 几分钟后,他就走在了那条连接着停车场和秘密基地的撤退暗道中,并且,将自己的外观变成了穿着停车场保安制服的模样。 “嘿!”不多时,暗水的前方就出现了四个人,带头喊话的那位,正是先前在公园里和杰克接头的那个假盲人。 “兄弟!”那家伙看到保安打扮的暗水,顿时喜出望外,“你是收到求救信号才过来的吧?快!快叫增援!把全金狮郡的兄弟都叫来!” “你还愣着干嘛啊?基地里的兄弟们都已经被杀sh……”另一名逃亡中的杀手本来脱口而出要说“杀神”二字,但话到嘴边他又意识到管敌人叫“神”不妥,便又改口道,“……被那家伙杀光了,只有我们四个逃了出来,你再不赶紧叫人就来不及了!” 暗水没有用语言回应他们,只是花了一秒将他们四个瞬杀并且获取了他们的记忆。 就在那四人倒地之际,追击而来的杰克恰好也到了。 “暗水?”看到外貌有变的暗水,杰克没有显得很意外,就凭对方脚边那四具几乎没有反抗便瞬间同步倒地的尸体,杰克就猜到眼前的保安是暗水变的。 暗水点点头,直接回道:“你还是得从来时的那条路离开,我身后这条路是通往停车场的,那边的监控我们没有接管。” “好的。”杰克应了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知道,跟暗水没必要做什么寒暄,更不用说什么“你也小心”之类的话,因为暗水做事并不存在“认真”或“马虎”、“小心”或“大意”这种概念,暗水族处理和应对任何状况时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心理破绽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待杰克离去后,暗水一路走进了杀手联盟的地下基地,顺路收集了沿途每一具尸体的记忆;但他并未将任何一名死者“吸收”,非但没吸收,他还从自己那个如无底洞一般的身体内“掏”出了几具尸体来,分散着扔在了几条走廊里,而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都穿着联邦军的制服。 做完这些,暗水才来到了杰克与古斯汀会谈的那个房间,将身首异处的古斯汀完整地“吞噬”到了自己体内,随后,暗水就变化成了古斯汀的模样。 很显然,他接下来要做一个“长期假冒”的任务了。 这个任务,其实本来是该由“无面”来完成的,但因为此前子临并未通过天老板的“考验”,没能在脱离心之书的情况下成功找出并征召无面,所以作为万能后备计划的暗水就得来填这个空缺。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暗水都无法再去参与逆十字的其他行动,因为他必须扮演古斯汀这个角色,来统领杀手联盟。 五分钟后,暗水来到了基地的总控室内,他通过的摄像头跟车里的博士打了个信号,博士一直在观察基地里的情况,知道暗水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就解除了对基地的信号封锁。 “这里是总部,我是首领。”信号一通,暗水就坐在一个屏幕前,通过视频通讯的方式,以古斯汀的身份,直接对杀手联盟在世界范围内的所有据点发出了一段信息,“就在刚才……联邦的一支精英能力者小队袭击了我们的伦敦总部。由于事发突然,且联邦的那群混蛋准备得非常充分,还事先用技术手段切断了基地对外的信号,所以我们的损失非常惨重…… “幸好,今天早晨,我正好在基地中与一位来自‘逆十字’代表——‘杀神’杰克·安德森先生,就两个组织的合作事宜进行洽谈……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击败了入侵者们。 “遗憾的是,除了我和安德森先生之外的其他兄弟都牺牲了。 “但无论如何,这次的事件绝不是偶然,既然联邦连我们的总部都敢动,那我们所有的据点便都有危险。 “大家也都清楚,‘铁幕之炎’后,联邦已经将反抗军收拾得差不多了,看起来……如今他们是要对其他的势力下手了。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必须以首领的身份,恳请各位分部的舵主……与我一同放下成见。 “我们杀手联盟、逆十字、还有其他所有组织……是时候团结在一起,去抗击共同的敌人了……” 第十四章 猜词轮盘 雅子选择的赌博场所就在这间豪华酒店的地下,直接乘坐酒店的电梯就能抵达。 但那个楼层,并不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即使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也无法任意前往;想要到达“那一层”,必须先用一张具备“特殊权限”的门卡或员工id卡在电梯的刷卡盘上刷一下,待电梯的门完全关闭后,再按照固定顺序按下五个特定的楼层键,最后再按一下紧急求助按钮。 完成上述这番操作后,这部电梯便会直达地下的秘密楼层,且途中不会再做任何停留,对外的楼层显示也会变成虚假的数字。 简单地说,想要下到那个秘密楼层去,就必须先通过某种方式获得权限,或者是让熟客带你进去。 榊也很清楚,以这种形式进入的场所,十有八九就是什么非法赌场啊、非法拍卖会啊、非法的私人会所啊之类的,以前他在花月町的时候,也曾去过这类场所,当然了……和他现在即将去的地方比,花月町的那些场子就显得有些low了。 ………… 从电梯出来后,榊和索利德便跟着雅子以及一众黑服保镖穿过了一个生意火爆的地下赌场。 当雅子他们路过时,很多赌场的工作人员都腾出手来向雅子点头示意、还有上前来鞠躬的,很显然,这个赌场……和上面那一整间酒店一样,也都是“神武会”的产业。 要说这地方和那些开在地上的赌场有什么区别,可能就是对赌注的限制更少些:从美丽的女郎,到年幼的孩子,从新鲜的器官,到走私的文物……那些占有了大量金钱和社会资源的人,在这里肆意追逐着赌博所能带来的最大刺激,他们仿佛在用行动向世人昭示——如果让一群人在腐败的土壤上寄生了太久,人类那膨胀的欲念将能结出何等病态和丑恶的果实。 ………… 一路无话,一行人径直来到了一个十分宽敞的包间里。 奢华的装潢和家具在这地方算是见怪不怪了,此处也不一一赘述;待榊、索利德和雅子三人在一张圆桌的两边分别落座之时,几名黑服保镖也已将房间的大门关好,并守住了这唯一的出口。 “二位要喝点什么吗?”雅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很随意地抬起一手,冲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保镖真田摆了两下,也不知那个瞎子是怎么察觉到的、更不知他是如何从这个简单的摆手动作里解读出信息的……反正他在雅子摆手之后,立刻就转身到了房间一侧的吧台,拿了一瓶瓶装的冰镇蓝莓汁过来。 “我不需要,谢谢。”另一边,索利德很普通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而榊的回答却是:“清酒一壶,要放了一年左右熟酒,温到35度。”本以为他的话到这儿就完了,不料,“还要半只白斩鸡,竖切,得有翅有腿,蘸料要用高级点的酱油配葱段打花镶边,酱油里再加一丢丢芥末;另外再给我弄盘凉拌豆腐,要嫩豆腐,用竹菜刀来码、不能沾上铁味,刀工要细腻,撒上柴鱼片,嗯……这个就不要用酱油调味了,用味噌和萝卜泥做个酱好了。” 换了别人、或是在别的地方,当主人在赌桌上听到这种要求,八成会甩回去一句:“我就问你一句喝什么,你特么以为这是在饭店点菜呢?而且屁要求还那么多?” 但是,雅子不会这样;神武会的高级赌场,也不会这样待客。 “看不出来……你还挺讲究啊。”雅子说着,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一名黑服,“你都听见啦,去安排一下呗。” “是。”那名黑服也没有任何异议,得到指令后,他即刻应了一声,冲着雅子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就离开了房间。 “这也算讲究吗?”几秒后,榊用那种蹬鼻子上脸的语气接道,“这已经很随便了好吗?” “哦?那你说怎么才算讲究呢?”雅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真要讲究的话,对每一种食材和佐料的产地以及制作工艺也得有要求啊。”榊又道。 “这你可以放心,这方面我本来就有把关。”雅子回道。 “呵……怎么个把关?全都挑最贵的买?”榊笑道。 “榊君,你觉得我是那种会以价格的高低来评断事物贵贱的人吗?”雅子又喝了口蓝莓汁,再接着道,“服装、食品、药物、珠宝、护肤品、房产、汽车、名不副实的空壳公司……所有这些能被称之为‘商品’、可以‘交易’的东西,其价值无非取决于商人的贪欲和其能给消费者带去的感受。 “我们将这种充斥着‘虚假’的游戏称为市场规律,但实际上,那只是掌控着游戏规则的权力者们和寡头资本家蚕食民众的一种模式而已。 “大多数人能看到的不过就是反应在下层建筑层面的一些表象,比如……某件东西的价格高到令人咋舌,然后他们就会说,‘只有傻瓜才会买那么贵的东西,那根本不值得’。 “有趣的是,这句话本身是正确的,只不过,由一个想买却买不起的人说出来,和由我说出来……所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 雅子说这话时的语气并未透出丝毫的高傲,但正是这种态度,加上她所说的内容,更易引起很多人的不适。 “而‘赌博’就不一样了……”她的话还在继续,“两个人押上彼此所认同的‘价值品’,无论那东西对世人来说是价值连城还是一文不值……最后,胜者夺走败者的一切,即便那对他/她来说也未必有用……再没有比这更刺激、更荒谬、更真实的游戏了。” 榊听到这儿,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态:“雅子姐姐,我只是跟你聊聊吃的……关于你对赌博这项事物的理解我并不在意;每个赌徒都有自己独到的‘赌博观’,咱们求同存异就是。” “行啊。”雅子也耸肩接道,“既然你只想知道那个……那我就用你要求加到豆腐里的味噌举例好了:我这边用的味噌,选的都是自家在北海道的农场里培植的大豆,收下来以后找专人一颗一颗挑选,无论形状、大小、颜色等任何一个方面有瑕疵的就不用;以这种方式反复筛选三次以上,随后用最传统的古法制作,即在冬天的早晨将大豆泡在放了温泉水的大木盆里,让专人把脚洗干净、穿上草鞋来踩制,期间一边手工搅拌一边加入其它原料随后再去发酵……哦,对了,当我说到‘专人’的时候,我指的是面容姣好、身材苗条、且从来没有和男人发生过关系的女高中生。 “我说的……‘有对食品把关’,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话音落时,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总感觉自己知道了一些不知道或许会更好的事,但又莫名有一些小兴奋。 “这么讲究啊……”两秒后,榊又开口道,“那要不然……再给我来盘儿小点心?” “可以啊,点心的话有现成的。”雅子又招了招手,她身后的真田又迅速跑到了吧台那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盘干点心送到了榊的面前。 “哟,这花生酥看着也不错。”榊一边说着,一边已急不可耐地大口吃了一块,“emmm……味道果然与众不同。” “那是啊。”雅子接道,“这点心里所用的每一颗花生都是由牙齿全部掉光的老奶奶含进嘴里去皮的,比机器去皮去得干净多了。” 她这句话让榊险些当场噎死。 “反应过度了吧。”索利德则用颇为冷淡的眼神看着同伴,幸灾乐祸地接了句,“我在牢里看别人喝用马桶酿的水果酒都没你那么夸张。” “行啦!扯淡到此为止!咱们赌什么?”榊终究还是把嘴里的花生酥咽了下去,然后一脸不爽地开始说正题。 雅子神秘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蓝莓汁,随即冲着一名靠墙站的黑服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转身走到一个柜子那儿,从中拿出了一个手提箱。 那名黑服将手提箱拿了过来,平放到了榊和雅子之间的那张圆桌上,接着就退回了墙边。 “这里面是赌具?”榊见状问道,“所以……是麻将?扑克?还是牌九?” “呵……”雅子笑了,“榊君,你的手段我是清楚的,我必须承认,跟你赌那些项目我是没有胜算的,即使你不出千……我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也就是说……我们要玩的东西,用不到一般意义上的‘赌术’了。”榊接道。 “没错。”雅子说这话的同时,真田已经上前打开了那个手提箱。 那箱子里面是实心的,内置一套嵌模,模内只嵌了两件东西——一把手枪,一发子弹。 枪,是一支乌贝蒂卡特勒曼转轮手枪,有着罕见的亮银色枪身和深红色的木柄,枪身上还雕有细致的花纹,木柄部分则带着一丝植物油的芳香,显然是有定期保养,且一看就不是什么量产货。 子弹,就是一发与这支枪配套的点45口径子弹。 “喂喂……这是要玩俄罗斯轮盘吗?”榊一看到那两样东西,就冷笑道,“我们接下来还得合作呢,玩这种赌命的游戏真的好吗?” “有什么关系?”雅子很镇定地应道,“若是我赢了,那神武会就不必跟你们合作,你的死,也并不影响活着的我日后接手你们的赌注——樱之府;而若是你赢了,我的死也不会影响你们与神武会的合作,愿赌服输是神武会的铁律,绝不会有人找你们寻仇或因此拒绝履行合赌注。” “有道理。”下一秒,索利德也接道,“雅子女士,你也可以放心,我们这边也可以保证,榊如果在赌局中死了,逆十字绝不会因为他而赖掉赌注或向你们报复。” “大哥……你是来保护我的吧?”榊闻言,不由得虚着眼看向索利德,吐了个槽。 “谁让你跟人家说赌什么都行的?再说了……你不是有信心赌什么都可以赢吗?你赢了就不会死不是吗?”索利德的回应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二位……不用急着规划后事,我还没说这赌局的规则呢。”雅子打断了那两人,笑盈盈地接道,“原本的俄罗斯轮盘其实是一种很无趣的游戏,只是单纯地比拼胆量和运气,丝毫没有技巧可言……我们不妨玩得更复杂一些。” 接下来的几分钟,雅子开始亲自讲解这场赌局的规则,这是一个由她亲自设计的游戏,名为——“猜词轮盘”。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将猜词游戏和俄罗斯轮盘结合起来的、有相当高策略性的游戏。 首先,将对战双方设为甲和乙,在游戏准备阶段,甲乙两边各自在一张纸上写上一个名词——该名词不可以是人名,但可以是某种特殊生物或个体的名称,比如“金刚”、“上帝”等等。 写完后,双方将纸条卷起,放进手提箱中(可以放入那个手枪形的凹槽),接着,双方商议好“先攻”和“后攻”,然后由“先攻”的一方往枪膛里装入子弹、“转膛”,随即游戏便正式开始。 假设由甲先攻,甲有四种选择: 一,冲自己的脑袋开一枪,如果没死,问对方一个问题(问题必须是关于对方所写名词的,且提问形式必须是“是”或“不是”的问法,否则对方可以拒绝回答)。 二,不开枪,结束自己的回合,并让对方问自己一个问题。 三,重新“转膛”,然后对自己的脑袋连开两枪,如果没死,问对方两个问题。 四,推出转轮检查子弹的位置,然后原封不动地推回去,让对方问自己两个问题,且在下一次轮到自己的回合时只能选择“一”或者“三”。 当甲的回合结束后,便进入乙的回合,同样是这四种选择,以此类推。 每六个回合,即双方各自进行过三回合后,需重新来一次“转膛”,这个操作始终由后攻者完成,随后再进行下一个先攻回合。 当“提问”的内容已经具体到某个词时,比如“你写的词是‘拖鞋’吗?”这样的问法,就被视为是在“猜答案”,猜答案若猜错,需要立刻对自己的脑袋开一枪(不管当时是谁的回合),猜对的话则可以立即对对方开四枪,若这时对方还是没死,双方便需重新写词,从头开始新的一轮。 当然了,最后还有一条不需要特别说明的规则——任意玩家在游戏过程中中弹死亡便宣告游戏结束。 ………… 雅子将规则讲完的时候,榊点的料理也已送到了,本来就都是冷菜,所以上得也快。 平心而论,那鸡和豆腐是真好吃,即便没有雅子的解说,榊也明白这些都是在其他任何地方吃不到的高级味道,他只希望……这不会成为他“最后的晚餐”。 “在开始之前,为了以示公正,你们可以检查一下所有需要用到的道具,包括枪、子弹、箱子、还有纸和笔,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雅子还是显得很悠然,显得……胜券在握。 而榊也没跟对方客气,他非常细致地检查了每一样道具,最后说道:“纸和笔我希望用我们自己带来的。” 他没有解释理由,不过也不需要解释,雅子自然知道现在市面上(黑市)有一种“远程拓印纸”,看起来和一般的纸没什么区别,但里面藏着极其微小的电子元件,当你在上面写字时,哪怕用的力道很轻,也会被感应出来,并显示在与这张纸对应的接收器的屏幕上。 在地下世界,这种专门为了赌博出千而发明的作弊道具可说是包罗万象,其中有许多甚至比政府特工用的科技还高明、且完全不计成本。 这类道具,有许多都远超一般人的常识和想象,底层的赌棍就是输死在上面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奥秘,所以死了也是活该…… “可以,但你们拿出来的纸和笔我也要检查。”雅子提出的要求也合情合理。 长话短说,待双方把一应准备工作都做好后(都已写完了词,放入了箱中),就到了“猜词轮盘”的第一个博弈点了…… “那么……现在该决定谁先攻谁后攻了吧?”榊边吃着豆腐边问道。 “我是主你是客,就让你先好了。”雅子这句接得很快,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要后攻。 “不不不,女士优先嘛,还是你先。”榊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占便宜的人。 “男女平等都提倡了多少年了,你这样有点微歧视吧?”雅子开始运用道德的烤架。 “这话说得……就算撇开性别问题,您也是贵为公主,您先没什么问题啊。”榊可不吃这套,找这种理由扯淡他能扯上一天。 “你错了,正因为是公主才要以身作则,我这么亲民,怎么能用身份欺压你,逼迫你让着我呢?”雅子又道。 这回,榊还没还口,索利德先插话了:“行了,就你先吧……再墨迹天都要亮了。”他看着榊道,“你要是第一回合就挂了,只能说赌博之神已经抛弃了你。” “赌博之神有没有抛弃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抛弃掉你。”榊翻着死鱼眼回了索利德一句。 “这不行,万一你死了,我还得给你收尸呢。”索利德也是有一说一,将他不会、也不在乎怎么聊天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切!好,我先就我先!”榊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说时迟那时快,他抄起枪来、把子弹往转轮里一塞,顺手将转轮一旋、一拍,然后便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第十五章 斗法(上) 龙虎山,天师秘境。 一场道士之间的斗法,一触即发。 “嘁……”本想趁机跑路的孟夆寒眼见退路消失,当即啐了一声,无奈地回身上前。 虽然心中慌得要死,但他脸上还是要装出一副穷横穷横的样子…… “呔!你这纸人,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走?”孟夆寒用质问的语气,理直气壮地喝了这么一句。 锦罗什怒极冷笑:“哼……你这小子,刚才还在口出狂言,可一听到要动手,立刻就想脚底抹油……我岂能让你跑咯?” 他这话,用现代人的语言习惯来表述,其实可以概括为七个字——你装了逼还想走? 孟夆寒还是一点也不虚,高声回道:“我呸!谁要跑了?我不是说了我要去拿点东西么?” “废话,谁知道你去了还回不回来?”锦罗什道。 “你傻啊?我还有四个伙计在这儿呢,怎么可能不回来?”孟夆寒反问道。 尽管他用了“伙计”这种类似于“部下”的称呼,但站在一旁的四凶都没有发作,因为他们也知道现在并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若是孟夆寒能成功忽悠住对手,那他们被叫几声“伙计”也无妨。 闻言,锦罗什朝四凶扫了一眼:“这四个……能是你的伙计?”他显然是不信,故而还补充了一句,“就凭你?” “哈!”孟夆寒笑了。 师父曾教过孟夆寒,只要对方产生了哪怕一丝的“疑惑”,那忽悠便有了突破点。 “纸人就是纸人,道行再高也是纸糊的脑袋。”一笑过后,孟夆寒便已酝酿好了一套说辞,开口言道,“难道你觉得……身居高位者,皆是恃强凌弱,以力服人的吗?那咱还修什么道啊?去当土匪好啦。” 这话说出来,倒真让锦罗什有点迷茫了,因为的确还有点道理。 “难不成……”迟疑片刻后,锦罗什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他们是因为你德高望重才跟着你的?” “对啊。”孟夆寒大言不惭地回道,并用一种自信满满的神态,张开双臂、摊开双手,“不信你问问他们嘛。” “别问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方相奇也是很识相,还没等锦罗什开口自己就先承认了。 “哦?”见状,锦罗什越发迷茫了,心中暗道,“难道是我看走眼了?莫非这小子只是说话比较难听,实则道法精深,道心通玄?” “看来你还是不太信啊。”孟夆寒察言观色,明白这事儿已经有了七成把握,顺势接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露上两手了……”他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你不是想‘试试’我的道行吗?行~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我皆不用‘道力’,仅用道法,在此设坛斗法,‘公平’赌斗……”他特意在公平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以示强调。 “那第二呢?”锦罗什问道。 “第二?”孟夆寒冷笑一声,“哼……这不明摆着么?你若不想‘公平’,只想用力量来解决问题,那我这边怎么说都有五个人,而你就一个,我们一拥而上,你觉得会是个什么结果?” 其实也不用一拥而上,四凶中的任何一个只要肯拿出真本事来,都可以搞定锦罗什,只不过,眼下这局面,本应是对孟夆寒一个人的“考验”,四凶是没必要瞎掺和的。 “怎么样?要公平,还是要用土匪的法子,你自己看着办。”为了让对方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孟夆寒很快又催促了一遍。 说到底,他这就是偷换概念;这本来也不是公平或不公平的事,但经他这么一说,“锦罗什放弃自己在道力上的绝对优势来和他斗”,反倒成了所谓的公平。 “好……好好好!”锦罗什也是心里堵着口气,吹胡子瞪眼道,“今日你若是在‘斗法’中赢了我,我锦罗什愿赌服输,恭送你进天师的洞府!”他顿了半秒,“但你若输了……哼!”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转过身去,凭空探手一抓,抓出了一把拂尘来;他又将拂尘一摆,其前方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一个法坛。 说是“法坛”,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玩意儿,一张桌子,铺上桌布,上摆香烛蜡签,朱砂黄纸,这就算是个基本的“坛”了。 不过,大部分道士不会只放这么点东西,根据需要和习惯不同,桌上有时还会摆袖珍的冥纹铜钟、招魂铃、布娃娃、瓷娃娃、纸人纸马、糖人儿、杏黄小旗、生米、八卦盘、以及刚死没多久的鸡、鸭、狗等等物件。 不同的东西,对应不同的法术和仪式,有些用来驱邪、有些用来超度、还有些则纯粹为了斗法。 锦罗什的坛,很干净,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没有,只有最基本的几件,一方面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毕竟只是纸人所化,有一些道术他是用不了的,比如必须使用人血或一定要由人类来发动的道术,他基本都不能用。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让他利用“道力”上的优势,实是一种非常巨大的限制。 “诶?你怎么不设坛呢?”锦罗什来到桌前站定,才发现孟夆寒还在原地一动没动,故而问道。 “废话,你不让我回去拿东西,我拿头来设坛啊?”孟夆寒反问道。 锦罗什一想也对,自己的这些物件是利用“空间锦囊”从天师的洞府里传送过来的,而对方在没有事先准备的情况下,不可能凭空变个法坛出来。 “好,你要设什么坛,我给你变。”锦罗什本就是张天师的护阵法师,设坛摆阵这些都是他老本行,轻而易举。 孟夆寒也不跟对方客气,张口就来:“长桌一张,要铺皂红绸布,上绣五爪金龙;香炉要青铜烧制,圆身四足;香灰里要加果木屑、炉底灰、松碳碎;黄纸要掺金粉,黄旗要用墨染,香烛要粗要长,道铃要沉要响……” 和锦罗什不同,孟夆寒要求的坛极为考究、复杂,最后对方帮他把东西一样一样变出来后,桌上面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大堆,几乎给摆满了。 那么孟夆寒他真的会用那么多种道术吗? 还真会…… 他师父李炳乙在正一道里就是以博闻广记见长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师父的师父会选择李炳乙当下任掌门,而不是选择在道力修为上更有天赋的秋青平。 打个比方就是:假设有一个门派,门派里共有十种武学,掌门有两个传人,一个能把十种武功全都练会,但没有一门精通,练到最后也只是个准一流高手;而另一个虽然只能练会三种,但每一种都能练到超一流水平。这个时候,你会选哪个当下任掌门呢? 这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你选了前者,虽然他未必能把门派带到什么新的高度,但他却可以保证祖宗的东西被完整地传承下去,让门派持续稳定地发展;而如果你选了后者,或许他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让门派突然兴旺起来,但等到他老去时,门派里可能会有一半以上的武学面临缺传乃至失传的窘境,还有可能发生类似《笑傲江湖》中华山派“剑宗”和“气宗”相争的那种内部分裂局面。 事实上,很多门派都犯过这种错误,那就是选一个偏科的人当掌门,因为偏科的人往往会显得很突出,而全面的人和他们相比则显得比较平庸;又全面又突出的那类“奇才”也不是没有,但通常几代人里也未必能出一个,有些门派运气不好,送走一个奇才后,过了将近十代都没来第二个,最后直接就gg了,这也是常事儿。 当然,要任命一个看起来平庸、但实际上却是正确的接班人,对一派之掌来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那需要勇气、威望、和智慧。 不过正一道如今也没这问题了,因为秋青平的作乱,导致孟夆寒这一脉只剩下了他这一支独苗,掌门不是他也是他了。 值得庆幸的是,孟夆寒恰好就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其博闻强记不逊李炳乙,修炼的天赋则不逊秋青平。 祖师爷保佑,他小时候是被李炳乙捡到的,假如他小时候是被秋青平捡到,那恐怕他早已变成对方“借尸还魂”的宿体了,即使对方没有那么做,他跟着秋青平也学不到门内所有的东西。 “你够了啊!”几分钟后,眼瞅着那一大张桌子都快摆满了,锦罗什终于是忍不住道,“没完没了是吧?你这是要开杂货铺呢?” “行,那就先这样儿吧。”孟夆寒也知道再提要求可能会适得其反,再说桌上的东西的确也足够了,于是他应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到了“坛”前。 锦罗什也正了正神色,站在自己的坛后,与孟夆寒对视了几秒。 一息过后,两人似是确认完了对方的眼神,在同一瞬,他们不约而同地轻喝一声,点烛、开坛。 锦罗什是用法术来点亮坛上的香烛的,简单地说就是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哪儿哪儿着;而孟夆寒用的只是随身携带的打火机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边点边发出轻喝声,好像自己在发功似的…… 开坛后,锦罗什立刻就用手指沾了朱砂在黄纸上飞速涂写,制成道道灵符;孟夆寒则是直接双手掐诀,口中用极快的语速念着经文口诀,但就算是站得离他比较近的那四位也听不清他到底念了些啥。 “小道!看招吧!”锦罗什毕竟有节操,出手还不忘提醒对手一声。 话音落时,他将一张灵符抛起,手中桃木剑一点,灵符顿时化为一道兽型灵光朝着孟夆寒的法坛扑去。 “哼,雕虫小技。”孟夆寒早就等好了,一看到那玩意儿过来,抄起桌上的一碗生米就泼了上去。 哗—— 下一秒,随着一阵水花击石般的动静,生米落地,兽影消散,双方的道术互相抵消而逝。 “哦?倒也懂点儿门道嘛。”像锦罗什这种级别的内行,自是明白孟夆寒这一手的高明——同样一个道术,用不同的道具和方式来破,效果肯定是不同的,有些事半功倍、有些事倍功半。 为了让各位迅速、充分的理解这种博弈的技术性,此处我省去数千字的详细解释,用一句话来类比一下——和小精灵的对决差不多。 “那我就再考考你!”前一句话刚说完,锦罗什又是一拍桌子,用掌风震起数张灵符,随即用桃木剑的剑尖扫动轻点,他每点中一张灵符,就有一道灵光荡出,最后共有五道灵光直上半空,在上方汇聚成了一团氤氲之气,盘旋不散。 做完这一步后,锦罗什又是大袖一挥,从袖子里抻出一个白玉小人来,扔到了两坛之间。 那白玉小人一沾地就“嘭”一声变化,在一股烟雾中长成了一员身披白盔白甲的白面武将;这武将生得英武挺拔,一身银白之色,手执亮银长枪,唯有其头盔的尖儿上有一撮红缨如柳絮般摆下,显得格外扎眼。 孟夆寒见到此“物”,又抬头观察了一下那团盘旋的气云,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要“考”他什么;于是,他也抄起了自己桌上的一个小泥人儿,握在手中,一边猛跺右脚一边闭目念道:“金锦罗汉在玉殿,玉皇法旨到台前,降龙伏虎威灵现,真言咒语请神仙!弟子孟夆寒拜请,请得罗汉早降临,神兵急急如律令!” 他这通口诀念得速度之快,熟练度之高,只能用skr来形容;念完之后,他把泥人往前方一掷,同样是在一阵烟雾中,一名身形精壮的光头壮汉出现在了孟夆寒的法坛前。 那“白玉将”和“泥罗汉”一打照面,就不由分说地开始交锋,双方你来我往,腾挪翻飞,枪出如龙,掌奔如虎,战得难解难分,精彩异常。 在旁围观的方相奇实在是忍不住吐槽欲望,低声跟自己的两位哥哥和四妹念道:“今儿可没白来,跳大神儿带rap再加武打,这要是街头卖艺……我怕是得给钱呐。” “三哥,这你就外行了。”懂行的帝慝可不觉得这是闹着玩儿,她提醒道,“好戏这才要开始呢。” 就在他俩对话之际,果然,法坛之间,异变陡生。 但见锦罗什方才放到半空的那团气云忽地变了颜色,成了一片绿莹莹的色泽。 与其一同变化的,还有法坛之间那片空地的环境……原本的石头地面上,愣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片青草和藤蔓,而随着这些植物的急速滋长,孟夆寒派出的泥罗汉则像是“枯萎”一般急速衰老,其身上壮实的肌肉宛如被抽干了一样瘪了下去,壮实的罗汉转眼就成了个干瘦的老翁。 就在此时,白玉将乘势突袭,一枪就把已经衰弱的泥罗汉给挑了。 当然,这种发展,并没有让孟夆寒感到任何惊讶,正如帝慝所说——好戏这才刚开始。 当那泥罗汉在烟雾中变回原形时,孟夆寒已经从香炉里抓了把香灰,塞进了一个布娃娃里,再度开始掐诀念咒:“枯松涧下火云洞,洛迦山中紫竹林,善财岂是妖王志,魔道真火燎空盈!道者孟夆寒恭请,圣婴大王显威灵,神兵急急如律令!” 念罢,他又将那塞了香灰的“火娃娃”往前一抛;娃娃一落地,一股子火苗就腾地窜起,火中顿现一赤脚小儿,手持丈八火尖枪,腰束一条锦绣战裙,轮枪拽步,甚是威风。 有道是—— 面如敷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 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 战裙巧绣盘龙凤,形比哪吒更富态。 双手绰枪威凛冽,祥光护体出门来。 哏声响若春雷吼,暴眼明如掣电乖。 要识此魔真姓氏,名扬千古唤红孩。 (本诗摘自《西游记》,说起西游记,我就想起西游记……) 这红孩一现身,他脚下那些植物便已焦了一大片。白玉将倒是没啥影响,还是见敌杀敌,挺枪便刺。 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瞬时又斗作了一团。 第十六章 杀手之援 傍晚,冰海之下。 耶夫格尼正坐在自己的房间中,望着手中的i-pen屏幕发愣。 说是“房间”,实际就是个几平米的小空间,条件和监狱里的单人间差不多;当然了,在潜艇里,能有这种单间就已经很不错了。 “是第五十四象吗……”耶夫格尼一边看着眼前的屏幕,一边还在念叨着什么。 此前他把那段信息破译后,立刻就知道了那十几个字出自“推背图”,但更具体的情况他也记不清了,这会儿查了资料才确定这是推背图的“第五十四象”。 “前半句的‘磊磊落落,残棋一局’……指的若是我联邦这百余年来的兴衰变化,那言下之意就是……联邦的气数将尽,这江山已至‘残局’。”耶夫格尼自言自语着,并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是他陷入沉思时常常会做的小动作,“而那后半句,即指我联邦政府早已面目全非,今时污吏当道,粉饰太平,故而百姓也只能‘啄息苟安,虽笑亦哭’……” 尽管茶宴的立场是维护联邦的统治,但对于联邦的那些问题,茶宴的成员们也并不是不清楚。 但清楚,不代表他们就有能力去解决,有能力解决,也不代表就真的可以解决。 朱元璋就曾以为自己可以消灭贪污,而且他有能力、也有决心去做到这点,他甚至把老百姓们最常挂在嘴边的反贪策略——“抓到一个就杀一个”也用上了,而且手法还很残忍。 但他成功了吗? 当一套自我制约力很低或根本不存在的体制,和制定、运行这套体制的人捆绑在一起太久,就会形成一个或多个居于社会上层的阶级,这些阶级在一代代人的传承中变得越发牢不可破,他们在固有的体制内享有社会资源的优先分配权,并维系着一种平衡和稳定,任何损害这些阶级中任意成员利益的改变,都是极其难以实现的。 过去的百年间,茶宴也不是没试过要改变联邦,只是举步维艰,进程缓慢;有时他们好不容易推行了一个正确的政策,那些利益受损的权力者们便立即在另一个地方又打开了新的口子…… 再者,茶宴还要花大量的精力去对付反抗组织这种来自外部的威胁,久而久之,他们也就麻木了、迷失了……仅仅是维护住“联邦”这个存在,都已是全力以赴,“对内监督和纠正”这件事,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基本已被淡忘。 “第五十四象颂曰……不分牛鼠和牛羊,去毛存尚称强,寰中自有真龙出,九曲黄河水不黄……”耶夫格尼的思索仍在继续,“寓意实去名存,亦指久合必分……这意思是,那些反抗组织虽然现在看起来已经完蛋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许他们非但死不了,还会借由这次‘铁幕之炎’的失败而重生、重组……变成一股足以瓦解联邦的力量。” 耶夫格尼越往深了想,就越觉得这段信息让人不寒而栗,因为这番猜谜般的暗示与其说是恐吓,不如说是在“预言”。 若真是预言的话,那又可以有两种解读:其一,是预示他们这次“铲油漆行动”的失败;其二,是在预示整个联邦的失败……将以此役为起点。” 耶夫格尼并不知道逆十字布局的全貌,事实上,他连冰山一角也还没看到,但强烈的不安已然在他心中植下,谨慎的他,很快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呼叫增援。 不管这批增援有没有必要叫,或者叫来能不能派上用场,总之先叫来再说;反正现在东欧的战乱也已经平定,联邦的兵力还挺充裕的,叫点过来有备无患。 念及此处,耶夫格尼便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仅供“茶宴”成员使用的通讯器,直接联系了组织,并通过上层的关系,从水晶郡调了一批“特种部队”过来。 这事儿,耶夫格尼是私下操办,并未跟此次行动的负责人小鲍曼汇报,就连破译了信息的事情他也没讲;因为那个废材就算知道了这些,也帮不上任何忙,因此,耶夫格尼方才给小鲍曼回报时,干脆就顺着对方此前的判断说“收到的讯息的确就是一些无用的杂讯而已”。 至此,耶夫格尼已经下定了决心,在必要的时候,他就自己接管这次行动的指挥权,即使这会得罪小鲍曼也无妨,反正老鲍曼和老老鲍曼事后一定会理解他的。 ………… 天色,渐渐暗了,“登陆”的时刻也即将到来。 这次“铲油漆行动”,联邦出动的潜艇共计九舰,除了马修·鲍曼上校和耶夫格尼所在的“指挥舰”之外,另有八艘护卫舰,每艘舰上满载五十余人,也就是说,这支潜艇小队总共约有一个营的兵力。 按照原定计划(该计划由小鲍曼制定),潜艇小队会在入夜时分展开行动,届时,小队全舰将一起从海中浮出,每舰只留下四名士兵值守,其他人全部穿好战斗装备上岸,对纳尔维克镇展开大搜捕;士兵们一旦发现可疑分子,立刻缉拿,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或许在小鲍曼看来这个计划很有气势、堪称雷厉风行,但在耶夫格尼看来……这套方案简直奇蠢无比。 其中最明显和重大的错误有三个: 一,是小鲍曼亲自选择潜艇作为此次行动的载具的,但他又从行动一开始就完全放弃了潜艇在水下的隐蔽优势和武器优势——你若是想打大张旗鼓的登陆战,为什么不乘军舰过来或者干脆空投呢? 二,从行动一开始就将所有兵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并高调现身——这种搞法,搁在现在也就算了,若是赶上反抗军军力还强、情报系统还在运转的时期,你这九艘潜艇只要一浮出水面,八成就会被已经等候多时的一轮炮击瞬间轰爆一半以上。 三,在行动时只留下不到一成的兵力值守——做最坏的打算的话,敌人只要派一支不到二十人的精锐突击小队,就可以趁着你们的大部队在城里搜捕时,把你们这九艘潜艇全给抢了开走。 简而言之,小鲍曼的计划……说多了都是泪,耶夫格尼又不能太严厉地批评他,因为那可能会引起这个二世祖恼羞成怒。 没办法,耶夫格尼只能假装是“提建议”地旁敲侧击,最终终于说服了小鲍曼——留下三舰在海中蛰伏,剩余的六舰分为a、b两队,在相距一公里的两个不同的沿岸地点分别登陆,然后两队士兵呈掎角之势向城中包围推进,同时,每舰都留下十人左右驻守,以防万一。 就这样……到了晚上七点整,“铲油漆行动”正式开始了。 夜色中,六艘联邦军的潜艇分别出现在了纳尔维克北面的利特维卡区和瓦萨维卡湾。 这宁静的小镇并不似大都市般整夜都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当那些水中的铁怪物浮起时,附近的街道上连行人和车辆都没有,微弱的路灯灯光也照不到海面上的异状。 七点零二分,b小队,即东侧瓦萨维卡湾的三艘潜艇较早完成了靠岸作业;当第一艘潜艇打开顶部的舱盖时,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已在舱盖下排着队,准备登陆并对城内展开突击了。 不料…… 砰—— 第一个把头探出潜艇的人,引发了这样一声枪响。 探头前他还是个活人,可探头后他就成了一具被爆了头的尸体了。 一秒后,那温热的尸体顺着梯子滑落回了潜艇舱盖下的独立舱室中,他的血染红了地面,他的头盔在穿透力极强的狙击弹下显然毫无意义……排在他后面的士兵们顿时惊慌和愤怒起来,一时间脏话声此起彼伏。 “该死!有狙击手!快!快用潜望镜!”一名上尉迅速用通讯器下达了一条命令,试图应对这一情况。 砰—— 五秒后,升起的潜望镜也被一枪打爆了。 砰——砰——砰——砰—— 紧接着,又有连续四声相同的枪响划破夜空,看来是另外那两艘潜艇也得到了类似的待遇。 这群蓄势待发的突击队员们很快发现,他们还没登陆,就已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这次出征的九艘潜艇,都是联邦的量产型常规作战兵器,这种潜艇只有两个出入口,一个就是在舱顶,需要向上爬出去,且每次只能出去一个人;另一个在潜艇正前方,需要停靠在无水环境(一般来说是军事基地的专用潜艇舱道)才能打开,现在是不可能开启的(泡在海里强行开启那潜艇就沉了)。 眼下的情况是,士兵们若是从上面的出口出去,基本就等同于是在“排队枪毙”;当然了……谁都知道,如果三艘潜艇的人一起往外冲,对方势必会因为枪械射速的限制而来不及打死每一个人,再者,对方总归是要换子弹的…… 但是,这个时代的枪械非常发达,鬼知道对方的枪是什么型号?什么射速?弹容又有多少?再说了……谁又愿意当最前头那几个用命去换子弹的人? 再退一步讲,即使真有若干名士兵成功冲了出去、来到了岸上,他们又能不能找到并杀死敌方的狙击手?能的话,时间上要花多久?这期间又有多少人会死? 到了这会儿,士兵们越发觉得开潜艇来执行这任务实在是很蠢……开军舰来或者跳伞都不至于如此。 联邦军绝大多数量产式潜艇的侦查系统都不擅长陆上探测,尽管这些潜艇也能对陆地发射短程导弹来攻击,但其锁定目标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依靠雷达,另一种是靠士兵发射电子信标来定位。 然而,眼前的情况是,士兵们被数量不明的狙击手堵在了这几个大铁罐子里,一个都出不去,雷达又不能精准定位到人;潜望镜倒是有机会在黑夜中找到敌人的,因为这个时代的潜望镜可以夜视、远望、甚至热感应……但问题是现在潜望镜也被打爆了。 那么他们就真没办法了吗?当然是有的。 在向指挥舰汇报了情况后,耶夫格尼立刻就想到了办法——关掉舱门,重新潜回海里,士兵们套上潜水装,从水下离舰,然后分散开、游泳登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百多号人,总不能因为身在潜艇里,就被几个狙击手就给活活逼得出不来吧? 不过他们这会儿还不知道的是……岸上其实也没有“几个狙击手”,只是他们以为有好几个而已。 压制住联邦这支b小队的人,只有一个,就是k;他一个人,一把枪,就足以办到这点了。 长话短说,几分钟后,得到了指示的b队那三艘潜艇就全都关上了舱门、重新潜回了海里;士兵们则得回去脱掉一些装备(要穿潜水装备,其他武装就得精简),才能换上潜水登陆用的套装。 水中离舰和水上离舰是不一样的,前者,每次只能出去有限的几个人,因为你得等上一批人游出去以后,关闭舱门,然后把舱门下方那个的舱室的水放空,下一批人才能进来准备。 这番周折,无疑要浪费大把时间,也就是说……b队的登陆时间,势必会和a队有相当程度的脱节。 ………… 同一时刻,西侧的a小队那三艘潜艇,已很顺利地完成了上浮和登陆作业。 约一百三十名士兵花了八分多钟尽数来到了岸上,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止,也没有看到哪怕一个行人、一辆路过的车辆、或一间亮着灯的店铺。 就仿佛,他们眼前的小镇早已成了一座鬼城…… 漆黑的夜,刺骨的寒,纵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大老爷儿们,面对前方那片静谧而诡异的土地,心中也难免泛起丝丝的恐惧。 但,任务就是任务,这么多人,有枪、有夜视镜,没理由害怕什么。 “不过就是一群反抗军的残兵败将,估计他们手头连像样的重武器都没有,这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处刑。”这是小鲍曼在出行前,站在某军事基地的停机坪上对士兵们演讲时的原话。 这事儿就发生在今天,他们自然还没忘。 严格来说,小鲍曼的话也没错,假如没有逆十字的支援,纳克维尔的反抗军的确不堪一击,但……现在情况早已不同了。 在车戊辰他们接手反抗军基地的指挥权后、在小鲍曼他们的部队赶到之前,已有一百名“杀手联盟”的成员走陆路进了城。 黄昏时分,这座小镇西北侧的居民便已被疏散一空;一百名职业杀手已经在这座黑暗的小城中埋伏了下来,并布置了大量致命的陷阱,只等目标上钩…… 第十七章 问答 在初次接触“猜词轮盘”这个游戏的人眼里,先攻的一方无疑是不利的。 因为在游戏刚开始的这轮,“绝大多数”游戏者都没有什么“可靠”的依据去判断子弹的位置,这个时候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完全就是在拼运气。 但站在概率学的角度来说,这一枪中弹的概率是六分之一,比此后的任何一枪都低,没有理由不拼这一下、转而去选择其他对自己更不利的选项。 当然了,这事儿也并非“绝对”,所以我用了“绝大多数”和“可靠”这样的词。 撇开“异能破解法”不谈,假如今天在这里玩这个游戏的人是杰克·安德森,那他先攻就是安全的,因为他只要把枪握在手里、哪怕里面那颗子弹不是他自己装的……他也能知道此时此刻子弹在转轮的哪一个弹槽中。 这种境界,就算是索利德也达不到,不过索利德也有自己的方法来避免自己在第一轮先攻时死亡——他可以在转轮急速旋转的情况下一拍就将其拍到自己想要的角度,即直接用技术来控制子弹的位置。 然而,榊可没有这种技术…… 包括“赌技”在内的各种技术,都是需要练习的,没有捷径,所谓天才也不过就是能比一般人花更少的时间去掌握而已;“不怎么去练就能对一项技术达到精通”这种事,除非是依靠“特定的异能”支持,否则就是扯淡。 榊虽是眼明手快、练成了很多神乎其技的赌技,但枪这东西他可没练过;对于各种枪械,他最多算是“会用”这个档次,连准都算不上。 更何况,转轮手枪在这个时代早已是古董了,除了在电影里还能看到之外,现实中已很少有人用这玩意儿来实战;也只有杰克和索利德这类“发烧级玩家”才会熟练掌握,像榊这种赌徒是不可能在“旋转上膛”时控制子弹的位置的。 综上所述,榊开的这一枪,真的就是在“赌”,赌自已有六分之五的概率不会死。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赌博之神”存在,那很显然榊还没有被其抛弃,他赌到了……这次扣动扳机,并没有子弹出膛。 于是,根据规则,榊便得到了问一个问题的机会。 “你写的那个东西,是固体的吗?”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像这种谜底是“名词”的猜谜,破解的方法就是利用每一个问题去有效地缩小谜底的范围,谁能用最少的问题最大程度地做到这点,就能更早锁定答案。 榊最初的切入点是以物质的一般形态出发,这可以算是一个相当有效率的思路;举例来说,假如雅子写的谜底是“红酒”,那么,通过“是固体的吗?”和“是可以食用的吗?”这两个问题来接近这个答案是一种路线,通过“可以吃吗?”和“可以喝吗?”也能接近这个答案,但这两种路线所能得到的信息量却天差地别。 “不是。”一秒后,雅子轻描淡写地给出了一个回答,并立即接了一句,“以及……我的回合,我选‘二’。” 第二个选项,即“不开枪,结束自己的回合,并让对方问自己一个问题。” 因此,选了二的雅子,坐在那儿动也没动,根本也没去拿榊放回桌面上的枪。 “那我就接着问了。”榊又道,“你写的东西,是液体的吗?” “不是。”雅子又一次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接着,便又到了榊来抉择的时候了,这时榊便发现,情况变得比刚才那轮更糟了,因为现在自己吞子弹的概率由六分之一变成了五分之一,且依然没有任何依据来判断子弹的位置。 “我也选二。”拼运气的事情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做的,所以榊这次也选了让一步。 “呵……”雅子笑了,“好,那我问你……你写的东西,是固体的吗?” 她毫不避讳地模仿了榊的问题。 “是。”而榊写的东西,也确实是固体的。 这一问过后,虽然雅子比榊少问一个问题,但在接近答案的路上,她反倒是领先了一点点……可能,还不止是“一点”。 “哦。”雅子得到答复后,随口应了一声,接道,“我这轮也选二,你问吧。” “喂喂……先暂停一下。”榊这时打断道,“我说……要是我俩每一轮都只选二,这不就变成轮流问对方问题、看谁先猜出谜底就能冲对方连开四枪的游戏了吗?” “对啊。”雅子道,“但并没有人逼着你跟我一起选二啊,你若想更快地胜利,就对自己的脑袋开枪呗。” 她说得有道理,选二固然是不用对自己脑袋开枪,但也无法去接近对方的谜底,反而还会让对方更接近自己的。 但问题是,在这个游戏的初期,双方距离答案都还很远,如果一方一直选二,而另一方一直开枪的话,最多六轮,开枪的那一方必死无疑。 换一个角度来说,在“后攻”的情况下,只要你有自信,被人连续问十个问题也不会被猜出谜底,那你的确可以一直选二来缩小对方的生存概率。 这样一来,哪怕对方极其命大,前五轮都选了“一”(即对自己脑袋开一枪,然后问对方一个问题)也没死,到了第六轮时,对方也必须改选项了。 那么这个时候先攻的一方有哪几种选择呢? 在明知下一枪会响的前提下,选一是自杀,不可能;选二就会进入双方都不开枪然后互问的节奏;选三“重新‘转膛’,然后对自己的脑袋连开两枪,如果没死,问对方两个问题”的话,就是再次拼运气,拼成了自然大赚,拼不成也是死;选四“检查子弹位置,原封不动放回,让对方问自己两个问题,且在下一次轮到自己的回合时只能选择‘一’或‘三’”等于是送对面两个问题来换取一个问题(假定对方下轮还是选二),然后还是得回到“三”上,这还不如直接就选二呢。 “嗯……”借着吃菜喝酒的短暂间隙,榊很快就把这笔账算清楚了,他放下筷子,接着说道,“这么说来……雅子姐你的策略从一开始就是将这游戏变成双方互相问问题的局面,然后在‘最多让对方先问十个问题’的起点上,你依然有自信可以赢是吗?” “差不多吧。”雅子回道,“不过我玩这个游戏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被人领先过十个问题;包括你在内,从来没有人会在‘眼下这个阶段’对自己脑袋开足理论上最极限的‘五枪’的,大部分人在开完一到两枪之后就会改变选择,即和我一样持续选二。 “直到……我问的问题离他们的谜底越来越近,这个时候,他们就开始慌了,而且这时他们连‘四’都不敢选了,因为选四又得额外送我两个问题;于是,很多人就会再选一次‘一’来拼一拼,或者干脆选‘三’,赌把大的……” 榊听到这里,干笑一声:“呵,我顺嘴问一句……和你玩过这个游戏的人,是自己把自己毙了的居多,还是被你射杀的多呢?” “榊君……能坐在这里和本宫对赌的人,押上的赌注自然也要有相应的价值。”雅子喝着饮料,用轻松的语气,答非所问道,“一两条人命和摆在这桌上的筹码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 “明白了……”但榊也听懂她的意思了,“那我再大胆猜测一下……你是不是还经常在已经知道了‘谜底’的情况下故意不去‘猜答案’,而是绕着那个正确答案不断问出超级精准的问题来给对手施压,逼迫对方自己崩了自己呢?” “啊啦~榊君,你怎么可以把本宫想得这么恶趣味呢?”雅子说是这么说,但其眉梢眼角和语气中却是满满的恶意,其嘴角也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像是这种人吗?” 榊也冷笑,没有接茬儿。 两秒后,他神色一肃,接道:“我们继续吧……既然你还是选二,那我就问了……”他紧接着就问出了一个似乎是废话的问题,“你写的东西,是气体的吗?” 榊的前两问已经确认了雅子写的东西既不是固体的、也不是液体的,那按理来说就只剩气体物了,所以这第三个问题貌似是没必要问的。 然而…… “不是。”雅子竟然又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而这个回答,也并未让榊感到什么惊讶。 在方才的对话中,榊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雅子在问答方面具备如此自信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她写的谜底非常非常难猜,甚至可说是几乎不可能被猜到。 那么,什么样的“名词”符合这样的条件呢?肯定就是某些正常人完全用不到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的玩意儿。 首先,“你画我猜”那种水准的谜底,即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东西或词都可以直接排除;其次,根据游戏细则,像“友情”、“幸福”这类抽象的事物也是不能用的,排除;另外,缩写词和多义词也不能用,像什么“cpu”、“wto”、乃至“dvd”这种都不行…… 基于这些因素,榊才会顺带把“是不是气体”也给问了,结果……还真不是。 至此,榊与雅子开始了一场基于问答的博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双方都选择了第二种选项——“不开枪,让对方提一个问题”。 雅子的第二问,从那固体物件的体积入手:“你写的东西,体积小于等于一立方米吗?” “是。” 榊的第四问:“你写的东西,是一种运动吗?” “不是。” 雅子的第三问:“你写的东西,一般来说是可以食用的吗?” “不是。” 榊的第五问,将概念扩大:“你写的东西,是一种游戏吗?” “不是。”但仍遭到了否定。 雅子的第四问:“你写的东西,是经过加工的吗?” “是。”雅子又一次接近了谜底。 榊的第六问,改变了提问的方向:“你写的东西,是指某种团体吗?” “不是。”仍然无果。 雅子的第五问:“你写的东西,是日常用品吗?” “不是。” 榊的第七问,再次扩大范围:“你写的东西,是某种活动吗?” “不是。” 雅子的第六问:“你写东西,是文娱类的用品吗?” “是。”她又一次有了进展。 榊的第八问:“你写的东西……不,应该说你的谜底,是不是一个医学术语?” 他的这一问,让雅子在回答时,首次出现了大约半秒的犹豫:“是。” 但雅子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表现出任何的慌乱,她仍旧显得游刃有余。 “切……”榊撇了撇嘴,“果然是这个损透了的类型啊……” “你很不错,榊君。”一息过后,雅子还用悠然的神态夸奖道,“你是第一个在十次提问之内就想到‘医学术语’的人。” “这么说以前也有人想到过?”榊不放过任何一个试探的机会。 “当然。”雅子道,“只不过……大部分人在问到这一步时,自己的谜底也差不多要被我给揭出来了。” 榊接道:“那我还算好的咯?” “好一点儿吧。”雅子道,“其实我大致也已经猜到你写了什么了,你很聪明……你那个谜底也是需要花费相当多的问题才能锁定的,但我有信心,我还是会比你更快。” 此刻,虽然还没有问到那一步,但雅子心中已有了一个推测——榊的谜底是一部书。 而这个推测,也确实中了,榊写的谜底正是“《世说新语》”。 这本书是写在南北朝的、作者也不止一人,如果提问者顺着朝代和作者去缩小范围,通常都会先问古代还是近代,然后开始排除五大朝、汉朝、春秋战国……就算是按照“唐以前还是以后”这样问,南北朝被问到的优先级通常也靠后些;随后,猜作者时,思路也可能被“作者只有一个”这种惯性思维影响,会浪费不少问题。 可以说,榊的这个谜底,也是很有些难度的。 但是,和“医学术语”比起来,他这个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在专业性、知名度、分类的复杂和细化程度上,医学术语都可说是猜词游戏中的地狱级存在,你就算找个专业学医的来,要猜中一个特定的医学名词也需要耗费大量的“问题”来筛选才行,对非专业的来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了,这个“猜词轮盘”游戏在这方面也是有一定规则限制的,如果你真的写一个对方连听都没听过的名词那也不允许;所以雅子写的肯定是一个外行人也听说过的词,就像榊写的书名也是世人广泛知晓的著作一样……否则他随便写本地摊上看到的奇葩小说的名字,那就无敌了。 “既然如此……这轮我不选二了。”在听到雅子的话后,榊又一次拿起了枪,“我选四!” 说着,他便推出了手中那把枪的转轮,确认了一下子弹的位置,然后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不愧是专业赌徒,在被我逼到绝境之前,就想到了利用尚能出卖的‘提问次数’来给自己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雅子还是显得非常从容,“我由衷地期望转轮里的子弹距离你还有三枪以上,否则你这回合的选择可就亏大了。” 榊听着这话,可一点儿也不高兴,只觉得刺耳;因为他刚才打开转轮发现下一个弹槽就是装着子弹的那个……郁闷的同时,他也在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一时冲动,万一在第二轮时他冲着五分之一的概率又对自己的脑袋开上一枪,那可就中招了。 不过,他此刻的这波操作也很亏;由于这轮选了“四”,下一次轮到他的回合时,他就只能选“一”和“三”了,看到子弹位置的他知道选“一”必死,那就只有选“三”一途,而“三”也并不是那么保险的,毕竟重新“转膛”之后要对自己脑袋连开两枪呢,这中弹概率也是杠杠的。 “那么……既然你看完了……”另一方面,雅子的提问也再次开始了,“接下来,我就连问你两个问题咯。” 第十八章 斗法(下) 再说那天师秘境之中,白玉将和“红孩儿”大战了三十余合,前者是渐渐不支,后者却是越战越勇。 眼见如此,锦罗什当即抬手一指,道力疾出,引得半空中那团气云再次变色,由绿色缓缓变为了浅蓝。 随着这变化,两个法坛间的空地上也变得水雾蒸腾,转眼间已成桑拿浴室一般;尤其是“红孩儿”的周身,蒸汽尤盛,使其整个人都被浓浓的白雾裹在其中,不但行动变得迟缓、连视线都受阻了。 白玉将趁此机会,挺枪突刺,一式“盖步三扎枪”,将对手打回了原型。 孟夆寒也不慌乱,拿起自己桌上的一柄桃木剑,执于胸前,再度施咒:“昆仑山上玉虚宫,天尊座下尽仙雄,封神台前标名客,天绝阵中敢撄锋!道者孟夆寒恭请,日宫神圣木府星,神兵急急如律令!” 木剑飞起,化为绝逸战影,飘飘落下。 但见,那“木府星”邓华身着一袭紫青战袍,头戴玉冠,手执方天画戟,气概轩昂,一派儒将风采。 白玉将见得邓华之瞬,眼神一对,不由分说,便是枪戟相击。 水雾之中,二将步踏风雷,式走纵横,刃芒闪动,战意森然……斗得是酣畅淋漓、圣气大作,简直让人有拍手叫好的冲动。 不过,差距还是渐渐出现了,在“水”属性的环境中,邓华的恢复力和耐力明显更胜一筹,尤其是以力相峙的那些时刻,邓华的优势尤为明显。 这样一来,就又到了锦罗什变招的时刻了……看到此处,想必大家也基本明白了这番“斗法”的路数。 锦罗什先前施放到天上的“五行彩云”,是可以改变战场环境属性的一种术法,而他秉承的思路,是“五行相克”:一开始对付泥罗汉时,他用的是“木克土”,随后对付红孩儿,用的是“水克火”,而眼下他要做的,自然就是把环境改为金属性,实现“金克木”。 另一边,孟夆寒则是采用“五行相生”的解法,最初场上没有属性时,他请神请了个泥罗汉;然后,在面对“木属性”环境的时候,他请来了红孩儿,以“木生火”来助势,而在面对“水属性”环境的时候,他又请了“木府星邓华”,来实现“水生木”。 接下来,面对“金属性”的环境,孟夆寒无疑会请个水属性的神仙来战。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锦罗什对孟夆寒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要知道,他用的那个“白玉将”,也是张天师留下的宝物之一,用此物来请神的效果,比起一般凡物自是强出许多。孟夆寒能用法坛上临时凑起的材料(这就是为什么孟夆寒一开始要材料的时候对每一样东西都很讲究,因为材料的好坏会影响包括召唤法术在内的各种法术的效果)加上五行相生的原理和他战得有来有回,实属不易。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公平对决”的基础上的;假如锦罗什将“道力”也作为加成因素用在白玉将身上,那孟夆寒肯定是没得玩儿的,毕竟这两位一个是活了上千年的灵、另一个是只活了几十年的人,道力的总量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言归正传,还是看那战场之上。 在锦罗什将五行彩云变为金色之后,白玉将手上的武器和身上的盔甲全都附上了一层金石之光,战局也因此突然改变。 邓华在失去了“水”环境的支持后,不但恢复力和耐力的加成没了,还被对方的金属性克制;在攻击端,邓华的攻击哪怕打中了对方,也会被那护甲弹开,防守这端呢……邓华哪怕是被蹭破点皮,那伤势也会像是自行扩散般变得很严重。 此消彼长之间,邓华也很快败下阵来,而孟夆寒的下一次请神,也在这时准备就绪了…… “水神!武装起来!”这回,他只说了六个字,然后顺手抓起法坛上的一个瓶子,把里面的水往前一泼,就完成了“请神”的步骤。 这一手……甚是诡异,锦罗什还真没见过。 而孟夆寒请出的神,画风也和之前的那些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身着浅蓝色铠甲,手持三叉戟,相貌清秀的纤瘦少年。 “嗯?”锦罗什见了那员小将,也是微微一愣,不禁问道,“这是哪路神仙?” “哼……没见识了吧?”孟夆寒冷哼一声,应道,“此乃辉煌帝座下勇将,水神——毛利伸!” “辉煌帝?”锦罗什心道,“没听说过啊……而且这名字,莫不是倭奴国人?” 别说他了,就是四凶那几位也是看得一脸莫名,唯有方相奇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这都可以?” “三弟,你认识这水神?”蚩鸮看方相奇神色有异,故而疑道。 “别问,我不想说。”方相奇不太想把自己几百年来一直有看动画片的事情暴露出来,所以拐外抹角地回道,“不过我琢磨了一下,把这位给请出来的原理……我还是明白的,因为‘那啥’人物和神话传说人物都算虚构人物,理论上来说,只要有文字或影像载体、且知道的人达到一定的数量就可以请。” 就在他们对话之际,场上的“水神”忽将白玉将一戟逼退,并侧戟而立,凭空聚出一团充盈着水流的蓝色能量,喝道:“超——流——破!” 话音落时,能量迸现。 锦罗什也是一慌,他还是头回看到请出来的“神”能放必杀技的,眼瞅着白玉将可能要碎,慌忙之间,他赶紧再催道力,将五行彩云的属性转为棕褐色的“土”。 正所谓水来土掩,水神的超流破在瞬间变换的环境下威力骤减,虽是冲碎了白玉将身上的金石武装,但并未对其本体造成太大的伤害。 就在这时…… 啪! 孟夆寒突然一拍桌子,收术熄坛,指着锦罗什就是一声大喝:“你输了!” 被他来这么一出,锦罗什也是懵了,有些吞吞吐吐地回道:“胡说!我……我怎么输了?” “你自己说!”孟夆寒虽是显得理直气壮,但实际上,他演这一手,只是在诈对方、顺带拖延时间。 因为……尽管锦罗什是把道力降到最低施术需求来和他对决的,但在请过前三个神后,孟夆寒的道力还是不够了,他最后召出的水神,其实用的不是正宗的“请神”之术,而是一种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伪术。 这伪术和真术召唤出来的“神”的区别,要比喻的话,类似于一流的模仿者和本尊的差距,所以孟夆寒故意没请正宗的神仙,否则很容易被对面看出破绽来;他请了个对方不认识的存在,并在有限的活动时间内让这水神用尽全部力量放了个必杀,然后就立即把术给解除,来个“死无对证”。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孟夆寒已经大体看出了锦罗什的性格,不管怎么说,这“纸人”也是张天师的护阵法师,就算言行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背后始终还是能透出一个“正”字的,这是个君子;而这……和表面上大义凛然、实则外强中干的孟夆寒正好相反。 然而,当君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唉……”片刻后,锦罗什叹了口气,“也罢……” 锦罗什用君子之心,量小人之腹,故而得出结论——我刚才把“金”转成“土”的时候,因为情急,用了很多额外的道力,属仗力欺人,失了公平。 “是我输了。”锦罗什认输之后,短暂地懊悔了几秒,继而就用坦然的语气接道,“小道!你确是有些本事!我锦罗什愿赌服输,恭送你进天师的洞府。” “好~不愧是天师门下之心腹,说话算话!”孟夆寒深谙软硬兼施之道,得了这个便宜,赶紧拍了对方一记马屁。 但其实,这会儿小孟心里在想的是:“嗯……虽然他认输是好事,但他是怎么判断出自己输的啊?” “大哥,他是怎么判断出自己输的啊?”另一边,陶悟也压低嗓门儿凑到蚩鸮耳畔问了一句。 蚩鸮也是嘴角微抽,不知如何评价:“别问……我也想知道呢……” 第十九章 阻击,求援 晚,七点十八分,纳尔维克西北侧住宅区。 先前登陆的联邦军a队在搜索、挺进的途中突然遭到了不明爆炸物的阻击,六名队员当场阵亡,另有三人重伤,轻伤者十余人。 现场的指挥官立即下令让士兵们就地分散隐蔽,将伤员撤到后方,并让各小队的侦察兵开启头盔上的热成像功能对周遭进行侦测。 然,在这冷得令人肺部隐隐作痛的环境里,他们用热成像竟是探不到半个敌人的踪影。 毫无疑问……杀手联盟的埋伏者们,也都是有备而来。 虽然在联邦军那一百几十人的队伍面前,杀手联盟派来的人手显得有些少,但若要论单兵作战能力,作为组织正式杀手的这二十二人,每一个都是占绝对优势的。 尽管他们在“杀神”面前不值一提,但和一般的同行比比,已足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身手一流了。 别的不说,就拿“即使在低温环境中也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不会呼出白烟”这手来说,这二十二人全都会,再配合一身特制的隔热服,他们便可以在热成像之下实现“隐身”。 呲—— “呃——” 就在联邦军纷纷遁入街巷之中、等待侦察兵的反馈时,异变又生。 但听得,某转角处,一名隐蔽得好好的士兵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周围的人闻声转头,很快就发现他的颈侧已被一支钢箭射中,血流不止。 “医务兵!”见状,一名军士长当即喊了这么一声,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医务兵闻声匆匆跑来。 “注意警戒!”眼见医务兵已拿出“冰封喷雾”(该时代处理外伤的常见急救用品,可以瞬间止血并防止绝大多数感染)喷在了伤者的伤处,那名军士长赶紧又喝了一句,提醒其他士兵要注意后续的暗箭。 可是,这种“警戒”,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箭不像枪,射手的位置不会因为射击的声音轻易暴露,再加上周围基本是一片黑、热成像又找不到人,士兵们根本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警戒、警戒谁、甚至不知道该靠着哪面墙才能得到有效的掩护。 “兄弟,别怕,你会没事的……我已经给你打了镇痛剂了,但箭不能在这里拔,必须到手术环境中操作才行,我先给你插根管子来帮你呼吸,让人把你抬回……唔……”赶来的医务兵一边通过话语给伤者鼓励,一边已经在准备插管,但就在这时,他自己也中了一箭。 中箭的位置同样是在没有护甲和头盔保护的脖子上,而和他正在抢救的人不同的是,这名医务兵是后颈中箭,且直接被射断了颈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先中箭的那名伤者,脸色也迅速变成了黑紫色、并在数秒间停止了呼吸;这现象应该不是单纯的缺氧造成,而是…… “该死!箭上有毒!”蹲在他们旁边的军士长见状,立即转头,朝着另外两道正弯腰往这儿跑的人影吼道,“其他医务兵都别再过来了!” 这军士长是个老战士了,实战经验很丰富,他立刻就察觉了敌人的意图是要用“伤者”做诱饵,优先把他们的医务兵全部干掉。 但是,他还是漏算了一点,不止是“医务兵”,在战场上,“指挥官”也是一种优先击杀的目标。 咚—— 果然,两秒不到,又有一箭射来,目标正是这位喊了两次话的军士长;好在他把脖子尽可能地缩着,不留给对方攻击的角度,所以这支箭最终打在了他的头盔上并被弹开了。 然…… “长官!你没事吧?” 响声过后,军士长倒下了,两旁的几名士兵们赶紧凑过来扶住了他。 “我……我没事……”短暂的眩晕后,军士长睁开了眼,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然后开口就骂,“干什么呢?都给我滚开!快保护好自己!”喝骂之间,他已粗暴地推开了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几人;又喘了几口气后,他再度开口骂道,“他奶奶的……这箭的威力不比子弹小啊,差点儿隔着钢盔把我给震晕过去。” 这位军士长的感觉没错,这些带毒的钢箭显然不是由一般的弓弩发射过来的,而是由精准度极高、威力也非常强的便携式动力机械弩所发射。 用这种弩射出的箭,即使是击中三十米开外的石墙,也能保证箭头完全没入墙中;要不是联邦军的头盔材质够硬、再加上光滑椭圆的表面起到了一定的折射作用,刚才那一箭过来,这名军士长就算不死也脑震荡昏迷了。 “这边也有人受伤!” “man_down!man_down!” “快来人帮忙!我们的上士和医疗兵都不行了!” 短短的一分钟内,类似的呼救声在黑影憧憧的街巷上此起彼伏。 并不是每一小队人中都有像那名军士长一样经验丰富、指挥能力出众的基层指挥官的,再者……这种局面,就算做出了正确的指挥,也依然是在被动挨打,只不过损失相对会小点儿罢了。 “我看到射手了!在那边!” “那边也有!” 终于,在又损失了十几名包括军官和医务兵在内的战士后,陆续有士兵捕捉到了在那些藏身于暗处的杀手们的身影。 虽然热成像不管用,但头盔上的夜视功能还是有用的,再加上机械弩的射程并不远、射手最多距离他们几十米,被找到也在意料之中。 “保持队形,打开通讯器,分头追!”现场的指挥官们几乎都在十秒内给出了类似的指令。 就这样,已经减员到九十余人的这支登陆小队,在留下了十多人照顾伤员后,又分成了四路,分别去追那几名被他们锁定的杀手。 众所周知……这年头,杀手都是会跑酷的,想追上他们可并不容易。 而且,周围那些街巷和民宅中,早已被布下了许多的绊雷和爆弹,那些杀手们自是很清楚这些陷阱的位置、会刻意避开,但被他们引来追逐的联邦军可不知道…… 于是乎,分兵后的联邦军很快又分别减员,每个小队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而当负责“引人”的那几名杀手把联邦军们带到特定区域后,剩下的十几名杀手也都行动了起来——既然敌人如期而至,局部的反包围和暗杀便可开始执行。 这,是杀手们的强项。 而对于士兵们来说,比起在正面战场上战死,这种不知会从何处紧逼而来的剿杀,着实更令人恐惧。 他们的冷静和战意,在这冰冷的夜中、在这黑暗的小镇里……随着他们身边的战友和长官一起慢慢消逝了。 当那由鲜血和痛苦所堆砌出的绝望悄然降临之时,人的意志很快就会崩溃;最后留下的少数人,或是惧极狂怒、或是畏怯奔逃……而无论哪种,都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 就这样,不到一个小时,除了最早开始朝岸边撤离的几名伤员外,在纳尔维克西北端“顺利登陆”的这支联邦军a小队,基本全灭。 ………… 另一方面,那支改变了登陆方式的b小队,在耽搁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好歹也上岸了。 但仅仅是从岸边的开阔地来到街边建筑区这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中,他们就已经损失了二十个人。 这二十人,全部是k用狙击枪射杀的,一枪,一个。 倒也不是他的枪射速有多快,只因那帮士兵全都穿着潜水装,导致他们在陆地上的行动速度受到了影响,他们又不能站在狙击枪的火力中先把外面那层装备脱了再跑,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另外,在冲锋的过程中还有人想要拖着已经中枪但一时间还没咽气的战友到掩体那儿去,这种行为……自然也让他们成了活靶子。 不过,无论如何,这队人的情况还是比a小队好;k在这队人冲入掩体众多的街巷后,便也没有在狙击点恋战滞留了,而是选择快速撤回基地。 因此,在另一边的a小队基本死绝的时候,这支b小队已经朝城中挺进了不少,并以一些临时搭建的三人岗哨,控制了相当大的一片区域。 但这样的行动进度和人员损失,显然和这次行动最高指挥官的预期,是有落差的…… ………… “饭桶!统统都是饭桶!” 八点三十分,潜艇指挥室中,听着报告的小鲍曼正在大发雷霆。 他这样的人,不高兴时,就一定要骂人,要把责任和怒火都丢到别人身上;当然,耶夫格尼他是不敢骂的,怎么说都是自家的世交长辈,所以他也只能骂骂通讯兵了。 但骂完后,小鲍曼还是越想越来气……因为他觉得事情发展成这样都是因为听了耶夫格尼这个参谋的话,假如按他自己那套来,没准已经大获全胜了。 因此,过了会儿,在支开了身边的闲杂人等后,小鲍曼还是忍不住对耶夫格尼说道:“叔,您看看,我就说全舰在同一个地方一起登陆比较好吧,您非要求稳,分成两队,这下……唉……” “是,这都是我这个参谋的失态,责任皆在我。”耶夫格尼也不跟他计较,顺势就把锅给背了。 要是换作三十年前,耶夫格尼听到这种话,绝对是立刻跳起来赏对方一个耳光,回一句:“屁话!要是按你的计划走,咱的指挥舰恐怕都已经被人给端了。” 但如今,耶夫格尼早就不是那性子了,因为他知道跟眼前这种人浪费口舌是没有意义的——有些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无法认识到自己的愚蠢;他们由始至终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且从不反省,即便教训他们也不会让他们长进,只会让他们变得更狡猾,并记恨下那些教训了他们的人。 “不过……此次对方的战力确实是有些超出预计。”接完锅后,耶夫格尼话锋一转,言道,“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分析,敌人不但准备充分、装备精良,还有着许多执行力非常强的精英作战人员,以致于在战局进行到这个阶段时,对方仍是零伤亡,而我方已损失了百余人。” “您的意思是?”小鲍曼听出对方还有后话要说,试探着问道。 “行动之前,根据情报部门的给出的报告,纳尔维克的反抗军残党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战力。”耶夫格尼接道,“所以我认为,今天在这里阻击我们的,恐怕另有其人。” “哦?是哪路人马?难道是龙郡的……”小鲍曼的第一反应是那些在“铁幕之炎”中并未受到什么损失的反抗组织。 由于他的推测是错的,耶夫格尼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不,和‘崖山’无关,阻挡我们的……应该是‘逆十字’。” “就是端掉了‘九狱’的那伙人?”小鲍曼问道。 “没错。”耶夫格尼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反正现在联邦阵营中像小鲍曼这样的一般人都不知道“逆十字”这个组织在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只知道这伙人是先前毁掉九狱的、极度危险的能力者集团。 “等等……那伙人的话,有几个非常厉害的能力者吧?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小鲍曼赶紧问道。 对他的这种反应,耶夫格尼在心中暗自冷笑:“哼……涉及到你自己的安危时反应倒是挺快,但底层的士兵们在前线为了你的功绩死去,你却毫无敬畏和怜悯之心,还在骂他们‘饭桶’,唉……这就是很快要当上将军的人啊……” 这份不屑和叹息,老谋深算的耶夫格尼自不会写在脸上。 表面上,他还是用四平八稳的语气,娓娓言道:“贤侄你大可放心,老朽方才见情势不对,已经联系了上峰,申请了援军,那边也回复我说他们已经在做准备了……若无意外,午夜之前,就会有一整支舰队从金狮郡的“爱丁堡海军基地”赶来,到时候直接把纳尔维克整座城夷为平地都行。” 耶夫格尼没告诉他自己是在得到那“几句诗”的时候就已经通过非官方渠道喊了援军,而是装成在行动开始后才去叫的样子,免得小鲍曼又有什么多余的疑问。 “但那还不够啊!”小鲍曼闻言后,想了几秒,又道,“要是遇上凶级以上的能力者强行突袭我们这艘指挥舰,常规兵力再多也未必能能护住我啊。” 在涉及自身安危时,他的智商还真就重返高地了。 “这点我也已经考虑到了。”耶夫格尼胸有成竹地接道,“所以,这次调来的援军,也不仅仅是海军舰队而已……”他特意卖了个关子,顿了两秒再道,“由于我们这次行动的地点正好离冰岛比较近,上峰把‘那个男人’也派来了。” “你是说……”听到“那个男人”这四个字时,小鲍曼的双眼忽然一亮。 “对,正是他。”耶夫格尼接道。 “哈……呵呵……”小鲍曼笑了,“那就没问题了,只要‘他’出手,什么逆十字横十字,全都得死!”说到这儿,他又忽地想到了什么,“诶?可是……这么一来,这次行动的功劳……” “放心,有叔我在这里,加上你父亲和爷爷的事后运作,最后的功劳至少也有‘七成’会算在你的头上,只会多不会少。”耶夫格尼知道对方要问什么,心中再次冷哼的同时,面带微笑地应道,“事实上,如果我们这次能把铁血联盟和游骑兵的余党、连带着逆十字的异能罪犯们一起消灭了,这份功绩……哪怕只占五成,也够你连升数级、另添几个勋章的了。” 听到这话,小鲍曼顿时喜形于色,脸上的肥肉都快挤到一起了:“叔……嘿嘿……瞧您这话说的,大家都是自己人,这功劳您至少也该占个一成吧。” 第二十章 破解 雅子接下来所问的两个问题,既没有十分跳跃,也没有去冒不必要的风险,她只是循序渐进地逼近着最终的答案,毕竟……她并不着急。 因此,两个问题过后,雅子也只是确定了榊写的答案“是”一本书,以及“是”一本古代的书;不出意外的话,她的下一个问题,就会去确认这本书的原作是用哪种语言写成的了。 与雅子的稳扎稳打策略不同,榊则是主动行走到危险的边缘去了,因为他很清楚……雅子的答案比他的答案难猜许多,如果自己用正常的逻辑链去提问,是不可能比对方更快猜出答案的。 所以,当雅子再一次选择了“不开枪,让对方提一个问题”时,榊这样问道:“你写的那个词,用中文表述时,是三个字的吗?” “是。”雅子回应时依旧显得很从容,答完她还微笑着接道,“确认是医学术语之后,干脆就放弃掉一般的逻辑链,转而从文字角度开始攻克了吗?呵……有趣,这法子以前还真没人试过,我倒也想看看这样是否真的比‘正常问’来得更有效率。” “那你就拭目以待吧。”榊说着,又一次拿起了枪,“现在,到我了。”他说着,已将手枪的转轮推了出来,重新转了起来,并在转轮停下前快速将其拍了回去,“我选三。” 由于前一轮选了四,并观察到了如果不转膛下一发就有子弹,所以他也只能选三了。 话音落时,榊已瞄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连扣了两下扳机。 没有子弹射出。 “看来赌博之神还是没抛弃我呢。”榊一放下枪,便拿起了筷子,又夹了口菜吃。 他的手很稳,脸上的表情也很轻松,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害怕和紧张。 整个房间里,唯有坐在他侧后方的索利德看到了……这小子藏在桌下的两条腿正在瑟瑟发抖呢。 “嘁……”见榊“没怎么害怕”,雅子不快地撇了撇嘴,念道,“那还真是恭喜你啊。”她犹豫了半刻,才接道,“我由衷地希望那转轮的下一发仍是空枪,否则这游戏就在要在你还没露出一脸败相的时候草率收场了呢。” “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榊故作镇静地回道,“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宁死也不会露出惊慌害怕的样子让你得到满足。”他顿了顿,接道,“总之,现在我两枪已经开完了,该由我继续提问了……”他显然是已经想好了要问什么,迅速说道,“你写的那个词的第一个字,它开头的发音是在汉语拼音声母表的第一行上的吗?” 雅子的表情变了。 榊的这种问法,是她前所未见的,而她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种问法的厉害之处。 在这个宇宙的二十三世纪,汉语和英语早已成为普及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全球通用语言,任何一个受过正规教育的人都学过汉语拼音的声母韵母表。 然而,对于这类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知识,绝大多数人却都保持在一种“只要看得见表格,每个音都会念,但看不见的情况下,也无法默写出来”的水准。 可以说,汉语拼音,既是人们在正规的教育系统中最先学到的一样东西,也是人们最早“还给老师”的一样东西……由于一年级以后几乎都不再有任何关于拼音的考核,这部分内容反倒成了人人都一知半解的、极易被忽略的存在。 此刻,榊便是用这最基础的东西,展开了攻势。 雅子她不可能说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声母,她没有理由拒绝回答。 “是。” 很不巧,雅子的答案,是“败血症”,第一个“败”字的声母“b”,正是声母表的第一行第一个。 退一步说,即使她的答案不是“败血症”,拼音的声母表一共也只有三行而已,这其中,每行分两个区间,每个区间里有三到四个声母……也就是说,用榊这种问法,最多只要三个问题,就能将答案锁定到三到四个声母的范围里。 “那么……第二个问题。”榊得到了答复后,立刻就接着往下问了,“你写的那个词的第一个字,它开头的发音是在汉语拼音声母表的第一行第一个区间上吗?” “是。”雅子只能如实回答。 就这样,通过两个问题,榊便将那个字的声母范围缩小到了“b、p、m、f”这四个音上。 雅子在心里默默算了笔账,假如榊继续按照这个思路问下去,下一个问题就会锁定声母“b”,紧接着就会去问“韵母”和“第几声”;韵母表稍微复杂一点,但按照每次对半分的原则,“ai”这个音在三到五个问题内就能锁定,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五个问题,榊就会知道第一个字的发音是“bai”。 这个时候,榊未就必会按照“第一声、第二声、第三声”这样的顺序问下去了,因为“三个字、医学术语、第一个字的拼音是bai”这样的条件下,一般人马上就会想到“白血病”、“白化病”、“白血球”、“白大褂”等等词汇,所以他很可能会直接问“这个bai字是不是发第二声的”。 而答案并不是,这个时候……此前刚刚设想过好几个以“白血”开头的三字词汇的人,在被告知了“白”这个音不对后,很有可能会立即联想到以第四声开头的“败血”,继而想到“败血症”。 综上所述,理论上来说,极端情况下,榊或许会在七个问题之内就直接猜出答案;就算乐观点估计,榊也绝对能在十个问题之内完全确认答案的第一个字是念第四声的bai——在确定了这个字之后,接下来任何一次猜词都可能直击答案。 和逻辑推演法那种“通过定义去猜出整个词”的思路不同,榊这种用拼音来接近答案的猜法是逐一揭开每一个字的字面来探索答案的,这样便完全绕开了逻辑推演法中的各种陷阱和知识盲区,且可以确保每一个问题都必然有一定意义和进展。 这几乎是一种不可阻挡的方法,就好比在猜一个英语单词时,有人用“第一个字母是不是a”这样的问法,一个一个找出这个单词中的每一个字母是什么,最终拼出答案;用这种方法的人,甚至不需要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一样能猜对……只不过,根据问法的不同,这种方式也有快有慢。 以猜英文字母为例,最笨的猜法是从a猜到z,这样最多要猜25次,但你要是用“这是在m之前还是之后”这样的猜法开头,就会省事很多;榊猜拼音时所用的,无疑也是效率较高的方法。 这也是雅子头一回在这“猜词轮盘”中,感受到了被人紧追的压力。 “看你的表情有点儿微妙啊。”榊到底也是顶尖的赌徒,他一眼就察觉了雅子脸上最细微的肌肉颤动,“照这个趋势,你那第一个字的声母该不会就是‘b’吧?” “谁允许你连着问第三个问题了?”雅子显得有些不悦了。 “反正你也是继续选二的吧?”榊开始挑衅对手,试图让对方露出破绽。 雅子看了看桌上的枪,接道:“对……我还是选二。” “那么就回答我这第三个问题呗。”榊用得意的神色进一步施压。 “是。”雅子的回应言简意赅,她没有再说话了,因为她也开始担心真的会露出什么马脚。 “嗯。”榊点点头,“那轮到我了。”他又一次拿起了枪,“我再选一次四。” 说罢,他又一次推出了手枪的转轮,确认了子弹的位置,并原封不动地将转轮装了回去。 这一刻,坐在榊后面的索利德心中不禁产生了些许疑惑:“他为什么还要选四?从提问的情况来看,应该还是他领先了一些才对,只要保持这样,和对方一起一直选二,就可以在零风险的前提下紧逼对手……但选四的话,等于先送对方两个问题,接下来还得看运气如何,运气不好……子弹就在下一轮的话,又得选三去赌命。” 索利德的想法没错,按理说,榊从这轮开始一直选二,是有机会在不冲自己脑袋开枪的前提下获胜的,而选四则有很高的几率吃亏。 事实上,刚才榊打开转轮检查时,也的确证实了……下一枪真的会响;也就是说,下回轮到他时,他又得选三了。 “呼……又躲过一劫呢。”另一边,榊看到子弹后,却是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长舒一口气,对雅子道,“来吧,你又可以问两个问题了。” 但雅子却没有急着提问,而是笑道:“怎么?听这意思,你下一轮又得选三了啊?” “是啊,谁让下一枪刚好有子弹呢。”榊就这么把真实的情报告诉了对方。 “哼……”雅子冷哼一声,接道,“这样啊……那我只能由衷地祈祷你下一次转膛后还能连续遇到两发空枪了,否则我就没法儿接着享受这从未体验过的紧张感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榊听到这句以后,哈哈大笑,笑得直拍桌子。 雅子见状,则是显出了些许怒意:“有什么好笑的吗?” “有啊。”榊接道,“但我不告诉你,咱们可以继续游戏了吗?” 雅子忿忿地喝了口饮料,好似是在平息一腔无名之火,随即就连问了两个问题,将榊写的那本书的范围缩小到了“汉语作品”、“年代在隋唐以前”。 虽然她也是切实地在接近答案了,但比起榊的那种方法,她依然是处于下风的。 好在,在雅子眼里,这都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她有十足的把握——在接下来的榊的回合中,榊一定会死。 数秒后,答完了两个问题的榊,果然是拿起了枪,快速“旋膛”后,又一次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那么,如你所见,这轮我选三……” 话是这么说,但他迟迟没有开枪。 “呵……怎么?害怕了?”雅子以为自己期待已久的时刻来到了,“害怕就不要硬撑嘛,露出本性也没什么不好哟。” 而榊却是不紧不慢地应道:“在开枪以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是预感到自己要死,所以想留下遗言吗?”雅子笑道,“可以啊,本宫准了。” 不料,榊放下枪后的下一句话就是:“其实,以你的能力,若你提出和我玩一些纯粹拼概率的游戏,比如轮盘赌之类的,你早就干脆利落地赢了……可是你太过骄傲,非要和我玩这种慢慢把对方逼入绝境的玩意儿,想要看我的丑态,想证明……我也不过就是个平庸的赌徒而已。” “你在说什么呢?”雅子不动声色,淡然应道,“你是在暗示……我用异能作弊了?” “这不是在暗示,而是在解释。”榊接道。 “哦?”雅子翘起了一条腿,似是不信,“那我倒要听听,你是如何无中生有的。” 她有自信,自己的把戏绝不可能被看穿。 “你的能力是‘用特定的语言让某些有一定几率发生的坏事变成百分之百会发生’,说得通俗点就是……乌鸦嘴。”榊接道。 雅子的自信被击碎得如此之快,她也是始料未及。 “说得再具体一些,就是每当你用‘由衷……否则’这种句式时,这两个词当中的那部分内容,只要有几率失败的,必然失败。”榊没有管对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并不能确定你这个能力是‘只要用了这样的句式就必定发动’,还是说需要你‘主动发动,但发动的时候必须采用这个句式’,但我能确定的是……目前为止,在这个猜词轮盘中,你一共对我用了三次这种能力。” 榊伸出第一根手指,说道:“第一次,是在我头回选‘四’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并未觉得我会对你构成什么威胁,但你也并不想让我通过观察子弹的位置在接下来几轮获得太大优势,因此你说你‘由衷地期望转轮里的子弹距离我还有三枪以上’,结果,我打开一看,子弹就在下一发。”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次,是在我选了三以后;眼见我冲着脑门儿连放两枪都没死,而且也没有表现出你所期待的窘迫状态,你便觉得……我这人恐怕是那种即使把自己一枪崩了不会惊慌失措的类型;于是乎,你对压垮我的精神这件事失去了动力,希望尽早把我解决掉,所以就说了‘由衷地希望那转轮的下一发仍是空枪’这句话,这样……我要是再选个一的话,直接就挂了。” 最后,榊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第三次,就是刚才,当我在提问进度上领先于你,并又一次选了四之后,你首次在这个游戏中感受到了败北的危机,这时你便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就用‘由衷地希望下一次转膛后还能连续遇到两发空枪’这句话,试图在我被迫选择三的这回合置我于死地。” 言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几秒,再道:“其实你第二次用这种句式说话时,我已隐隐感到了几分奇怪,结合游戏的过程,我已经在怀疑你用了某种异能了……我第二次选四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试探你的能力,要不然我从那轮开始学你一直选二也就没事了。 “你刚才问我有什么好笑的?我笑得就是……当我选完四之后,你马上又把那个句式说了第三遍,让我彻底确定了你的能力是什么,仅此而已。” 啪——啪——啪—— 雅子开始给榊鼓掌,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鼓励的掌声。 雅子的微笑,在榊叙述的过程中……回来了,那阴冷的笑容在她那张少女的脸上显得格外渗人,“榊君,故事讲得不错,但很可惜……你没有证据呢。” “嗯。”榊歪了下头,摊开双手,“这也是你那能力最棘手的地方……就算你明着用其作弊,别人也无法证明什么。” “那你现在该怎么做呢?”雅子的语气像个在教育三岁小孩的幼儿园老师。 “呵……明白,明明白白。”榊苦笑着,又一次拿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赌桌上的事就是这样,拿不出证据的指责,就是放屁,是胡搅蛮缠、是耍赖…… 像榊这样的赌徒,可以输,但不能输了体面,所以,他该开枪,还是得开枪。 咔—— 第一枪,没响。 但还有第二枪。 砰—— 果不其然,这一枪响了。 榊无幻,血溅当场。 第二十一章 满载而归 于斗法之战中“诈赢”了之后,孟夆寒和四凶便在锦罗什的引领下朝着山洞的深处进发了。 这一路上,各种阵法、陷阱、玄境……可谓俯拾即是,有一些事物的凶险程度,就连四凶见了都要紧皱眉头。 比如说,在某根不起眼的岩柱后方,摆着一个“盥魂药钵”,假如你路过时没有按照地上的隐阵路线弯曲着走,就会将其触发。 盥魂药钵会将触发者三魂中的“地魂”抽走,如果被夺魂之人生平问心无愧、正直善良,那就还好,其地魂很快就会回体,最多就是产生点头晕的感觉;但假如被夺魂之人不是什么好人……其地魂当场即受因果之报,随即引得业火烧身,将其整个人由灵魂层面焚成瀣粉,最后变成那药钵中的药渣子。 当然了,这是针对人的情况,像四凶和锦罗什这种三魂七魄不全的“妖怪”,一旦触发了盥魂药钵,那就是整个“灵体”被抽走“审查”了。 可以说,倘若没有锦罗什在前带路指引,别说是四凶……今天就算来几个远古的大妖、或者几名狂级能力者,也绝对走不完这段通往天师秘境的路。 跟在锦罗什身后时,孟夆寒心里也一直在暗暗庆幸:“还好刚才没有跟他来硬的把他灭了,否则我们五个全得在这儿陪葬。” 就这样,一行人走了半个多小时,穿过了不计其数的曲径和岔路,避开了无数的陷阱,这才抵达了这个山洞另一端的“出口”,亦可说……是天师秘境真正的“入口”。 那入口,是一个“月洞门”,这种门通常在庭院里才能看见,出现在这里,确有些违和。 穿过去之后,外面是一片山水,山是青山,水是绿水,依山傍水之处,还结着一间草庐。 此时,这个空间里,天上还是艳阳高照,显然和外界的时间不符,不过这种事其实也无所谓了。 锦罗什头前带路,将五人引到草庐门前,方才顿住脚步,回头道:“小道,按规矩,到了这里……我得问你几个问题。” 孟夆寒一听就明白,这又是一次“考验”,而且,这看似简单的“问答考验”,或许才是最麻烦的,一旦说错了什么,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嗯。”快速思索了两秒后,孟夆寒沉声应道,“你问吧。” 问题,是张天师留下的,锦罗什只是转述,所以也不需要多想,脱口而出:“你今天来这儿,求得是‘道’,还是‘宝’?” “宝。”孟夆寒也是不假思索就回答了。 他没有说“道”,也没有用“道即是宝”这种看似高明的圆滑回答,因为他也明白,虽然现在正在向自己提问的是锦罗什,但这些问题肯定都是张天师留下的,以天师的智慧,自是早已算好了每一种答案的情况,并教了锦罗什怎么去应付…… 因此,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别整那些虚的,说些实在话。 “好。”锦罗什道,“既然已到了此处,且是求宝来的,那断然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他顿了顿,朝草庐的门瞥了一眼,“但这里面装的法宝成百上千,让你全部拿走也是不行的,你觉得……你拿几件合适呢?” 这回,孟夆寒想了片刻,才举起了一手,伸出了三根手指,回道:“三。” “哦?三件是吗?”锦罗什挑眉道。 “非也。”不料,孟夆寒纠正道,“是三成。” “什么?”锦罗什都惊了,“你是说每十件里面你要拿走三件?” “正是。”孟夆寒回道。 “哈!哈哈哈哈……”短暂的惊讶后,锦罗什大笑出声,“好!好好好……”他点点头,横举一臂,冲孟夆寒做了个“请”的动作,“那就请吧。” 他话音落时,孟夆寒已是毫不客气地推开草庐的那扇木门、进屋去了。 孟夆寒前脚刚进去,锦罗什后脚便横插过来,挡在了四凶的面前:“抱歉,只能他一个人进去。” 他这话才说一半,其身后的那扇门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自动关上。 见这阵势,方相奇冷哼一声,笑道:“我说……他要是死在里面了,我们应该能知道吧?我可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哦。” “放心,他若死了,顶上的烟囱会冒烟。”锦罗什说着,头也不回地抬手指了指后面的屋顶。 闻言,四凶之中最有智谋的帝慝又开口试探道:“反正他也已经进去了,你能否告诉我们,方才的‘问题’,究竟有几种答法、每种答法又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告诉你们也无妨。”没想到,锦罗什完全没有藏着掖着,只是不紧不慢地回道,“首先,回答问题的人若说了假话,比如……想要求法宝的,却说自己是求道……那他进去以后找到的东西也都会是假的,他会拿着那些虚假的东西,走出一扇虚假的门,去到一个虚假的世界,经历过一整段虚假的、被安排好的一生,最后在‘临死前’突然梦醒一般回到这个草庐里,两手空空地从真正的门走出来。” “呵……难怪是‘告诉我们也无妨’了……”听到这儿,蚩鸮笑道,“就算我们把你这些问题和答案都泄露出去,知道的人也只能跟你说真话。” “然也。”锦罗什道,他又停顿了几秒,接着方才的话道,“其次嘛……说了要‘宝’的人,就得问他要几件……究竟‘几件’合适,其实并没有定数,得看这个人的‘心’和‘器量’,能容得下几件;有些人拿一百件也不算多,还有些人拿两件也算是僭越。 “要多了的呢……就是‘贪’,贪者,拿完了东西,会走不出来,只会觉得身上背得法宝沉重无比,从草庐里屋到门口那几步路,他走上一辈子也走不完,必须舍掉自己多贪的数量,才能走得动。 “而要少了的……是‘怯’,怯者,可以拿着法宝出来,但法宝到了其手上发挥不出十成的效力,除非哪天他能舍去了自己的‘怯’。” 他说到这儿,方相奇干笑一声:“哈!那不用说了,姓孟的绝对是贪啊,就他那器量,还‘拿三成’?我看能拿出三五件来就不错了。” 嘎吱—— 方相奇话刚说完,草庐的门居然就从内部打开了。 孟夆寒看起来啥都没拿,两手空空就出来了。 “不会吧……”方相奇看着他,“虽然我不是很看得起你,但你不至于一件都拿不出来吧?” “说什么呢?”孟夆寒好像没明白他的话,“什么一件都拿不出来?我三成都拿好了啊。” “啊?”方相奇一脸疑惑,又将其上下打量一番,接道,“东西呢?” 孟夆寒当即翻手一变,宛如魔术一般将一个小锦囊变到了手中:“当然是收进这个如意乾坤袋里了啊,难道你让我背出来啊?有好几百件呢,河马都背不动啊。” 他理直气壮地说完,便转过身,用很有社会气息的动作拍了拍站在其旁边呆若木鸡的锦罗什的肩膀:“锦护法,有劳你再带一次路,送我们出去呗。” ………… 直到将孟夆寒他们送到了最初与自己相遇的地方,并重新开启了出去的通道,锦罗什也还没从那种“被洗劫了”的感觉中回过味儿来。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当年天师也说过这些法宝是有能者得之,既然孟夆寒能“拿得出来”,那锦罗什也是服气的。 双方别过之后,孟夆寒便带着四凶踏上了归途。 走在那条狭长的出洞通道中时,小孟的心情已是相当愉悦、也很放松,毕竟组织交付的任务已经完成,且过程也不算太费力。 方相奇那几位兄弟姐妹自然也都没什么不满的,自己完全没出手,轻轻松松就帮了“传述者”这个忙,这是好事儿啊。 只是,帝慝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些疑惑,在快要走出山洞时,她终于是忍不住,趁着聊天的氛围不错,话锋一转,来了一句:“就是有件事儿我还不太明白。” “哦?什么事啊?”方相奇接道。 “传述者的布局和算计我是有所耳闻的,他通常不会做无意义的布置……”帝慝若有所思地回道,“但你们看今日之行,假设是孟小道他一个人来,尽管不能说是十拿九稳吧,至少也不会有性命之虞,最多就是在锦罗什那关被拦下、无功而返……再退一步讲,逆十字本来也已经派了三哥你来做后盾了,还有什么必要把我们三个也牵涉进来呢?” “嗯……有道理啊。”方相奇还没接话,孟夆寒就先沉吟道,“已经有一重保险了,为什么还要加三重?” 他们说话之际,刚好走出了洞口。 就在这一刻,突然! 黑夜之中,霞光万丈,道气纵横,鸣动轰然。 待他们五位反应过来之时,已然被困在了一个“天绝地烈金光落魂阵”中。 “唉……这就是人生啊。”方相奇见状,还在吐槽,“人生中所有的疑惑终将在一次次‘遭重’后得到解答。” 他这边槽声未尽,周围山林中已现出至少三十道人影,且每一个身上都很明显地透出灵力来。 其中,气场最强的一人,站得离他们也最近,那不是旁人,就是他们此前在景区遇到的那位看门老大爷,或者说——龙虎山天师府现任掌事单翰松。 第二十二章 一触即发 晚,十一点三十分,由东北侧突入纳尔维克城区的那支登陆小队,基本上也被全灭了。 只有极少数的士兵活着逃回了海岸附近,但由于他们是通过潜水登陆的,此时已无法撤回潜艇上,他们只能在那漆寒的黑夜中寻找无人的建筑进行躲藏,并祈祷在援军到来前自己不会被发现。 但那……无疑也是一种奢求。 反抗军的余党们对于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超这些初来乍到的联邦军,再加上在人数和气势上两边的关系早已逆转,前者全歼后者也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而小鲍曼那边,则是早就把这些登陆的士兵当作弃卒看待;他是不会冒险指挥舰队登陆去救援岸上的那些人的,他只是躲藏在冰海下那安全的指挥舰内,等待着……金狮郡的巡洋舰队,以及“那个男人”的到来。 那个男人,名叫“纳坎沃”,奇怪的名字,没有姓氏,出处也不明。 不过,名字这东西,其本身从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纳坎沃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便是——联邦最高战力、最强护卫官、eas官方认定的最强变种人……没有之一。 尽管eas认为纳坎沃对异能的掌控和体术方面都只是“凶”级水准,但这并不影响他“最强”的地位。 理由有二:其一,他的能力是堪称bug的“能量操控”;其二,他是一个欧米茄级别的变种人。 这种变种人有多强……参照史三问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的纳坎沃,比起史三问还是不如的,因为他还很“年轻”;纳坎沃今年是四十五岁,就普通人看来他已是个中年人了,但以高位变种人的角度去看,他的人生路可还长着呢……前提是没有死于非命。 在绝大多数时候,纳坎沃都待在自己位于冰岛的住处,那里,有一整个联邦特意为他建造的豪华住宅区。 这整个区域里唯一的“住户”只有他一人,其他人全部都是他的“仆人”。 在那个住宅区里,纳坎沃就是“帝王”一般的存在,无论衣食住行,只要是他想要的,联邦就给,价格从来都不是问题;另外,纳坎沃还可以任意使唤别人去做任何事——他可以让男人们跪在他面前磕头直到活活磕死,也可以让女人们在任何时间和地点陪他睡觉。 这些负责伺候他的人,都是联邦通过各种非常规手段弄来、专门供纳坎沃当奴隶去驱使的;而这些人到最后通常只有一种结果,就是死。 但在那之前……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人都有求生意志,会选择直接自我了断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会适应眼前的生活,哪怕是当个奴隶。 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纳坎沃也并不是什么施虐狂或者变态,在欲望这方面,他比较普通。 他喜欢高档的料理,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喜欢考究舒适的衣服,喜欢宽敞安逸的环境……总之,都是些正常人的喜好,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去实现而已。 他也没有因为各方面的需求都能长期得到满足就开始追求些扭曲病态的刺激,比如吃猎奇的东西、对未成年人下手、故意让别人受苦之类的。 他唯一的问题,或者说看起来像是心理疾病的行为就是……他无法与人建立起情感联系。 一旦纳坎沃觉得自己和某个人有了交情、成了朋友、或是产生了类似爱情或亲情的感觉,他就会忍不住把对方给杀了。 这并不是他的选择,而是一种类似本能的冲动,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这也是为什么来伺候他的人最后必然是一死…… 基于这点,负责给他提供物资和仆人的联邦机构也都会事先跟那些准备输送过去的仆人们说明白,千万不要去想着去“拍主子马屁”,做好自己的本分、把自己当成一件工具,才能活得更久。 当然了,享受着那么多联邦给予的、堪称荒谬的特权的纳坎沃,也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当联邦需要用他的时候,他也得出任务。 关于任务这块,纳坎沃也有自己的原则,他与联邦约定,自己“只参与对抗一名或多名一般护卫官无法对抗的能力者的行动,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介入‘战争’”,也就是说,如果联邦让他去正面战场上展开大面积屠杀,他可以、并有很高几率会拒绝这事儿。除非联邦表示“你再不出手我们整个政权就要歇菜了”,那他才会考虑破戒。 而今天,“援助‘铲油漆行动’,剿灭逆十字成员”这一任务,无疑是符合其原则的,他没有理由拒绝。 所以,在接到通知以后,他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待来接他的船靠岸,他就登船出发了。 ………… 午夜,即将到来,按照耶夫格尼的计算,他申请的援军按理说也该到了。 但是,没到。 金狮郡的舰队没到。 负责去接纳坎沃的船……也没到。 不但是人没来,就连通讯都没有回复,这种异常,让耶夫格尼这样沉稳的谋士都陷入了疑惑和慌乱中。 ………… 同一时刻,挪威海,法罗群岛以东海域。 由联邦爱丁堡海军基地驶出的、有着“世界最强海军舰队”之称的爱丁堡联合舰队,正停留在海面上、静静地等待着。 早在一个小时前他们就抵达这片海域了,但舰队的指挥官盖文将军却在那时突然下令全舰停止航行、原地待命。 这一个小时里,海军基地那边联系过盖文,询问他突然停止前进的原因,他以“侦测到不明目标、疑似敌军侦察机”为由进行了回复;而从小鲍曼那边发来的通讯请求,皆被盖文给拒接了。 小鲍曼见对方不理自己,相当恼火,又绕过他,直接联系了爱丁堡海军基地,海军基地就转述了盖文的回复,再去联系盖文时,盖文又是一样的口风,且依然拒绝和小鲍曼直接通话。 这诡异的僵持,在旁人看来好像是盖文故意不想去支援小鲍曼,但奇怪的是,在舰队出发以前,明明是盖文主动要求担任这支援军的指挥官的。 这其中的隐情,至少现在,联邦这边,还没有人明白…… ………… 另一方面,拉斯维加斯。 “你这儿的料理可真好吃,我都有点吃上瘾了。”榊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送了口纳豆拌饭。 此时,他正和索利德一起坐在雅子的餐厅里,接受着对方的盛情款待。 由于在这天凌晨的赌局中右手受了伤,榊暂时只能用左手来吃饭了,不过,对他来说这也无妨,因为他这个级别的赌徒是不存在“惯用手”这一说的,筷子也好鼠标也罢,都可以左右开弓。 “你该不会是想顺着这话钓我上钩,然后顺势提出要留在我这儿吧?”坐在榊对面的雅子单手托腮,一脸不爽地看着他问道。 “这都被你发现了啊?”榊笑着应道。 “那么这是你临时起意的呢,还是你们的那位子临老大事先就安排好的呢?”雅子这么问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哈哈……事到如今还分什么‘你们’‘我们’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嘛。”榊也知道对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所以打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明白……”雅子接道,“留个人在我身边监视我嘛,无所谓……这种小事我不会在意的,反正于我而言,既然已经确定要跟你们合作了,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话至此处,她将视线移到了榊那缠着绷带的右手上,“相比那种事,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你的能力到底是个什么奇葩设定,可以让枪刚好在你要自毙之际炸膛的。” 榊闻言,朝四周扫视一圈,再道:“这儿人多眼杂,要不改天我悄悄告诉你?” “你不想说也好……”雅子也吃了口菜,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态,“既然你可以看穿我的能力,那我没理由看不穿你的;你留在我这儿,我正好可以更多地观察你……”她顿了顿,“另外,你可记住了,我并没有‘输给你’,你我之间身为赌徒的这场胜负,只是暂且保留,我终有一天会跟你分出个高下的。” “行~”榊耸肩笑道,“雅子姐您怎么说就怎么办……”他又吃了口饭,随即将话锋一转,问了句正事儿,“对了,我也有件事挺好奇的……你究竟是怎么让盖文将军照着你的意思去办的呢?延误军机可是大罪啊,要是后果严重的话,军事法庭没准儿会判他无期乃至死刑的……他不至于为了点钱就……” “今天凌晨……”雅子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接道,“当你我在玩猜词轮盘的时候,就在我们隔壁的那个地下赌场里,盖文将军的两个儿子在一场豪赌中输掉了一些他们根本无法赔付的筹码。 “虽然他们自以为凭着家里的势力可以耍赖走人,但很显然他们还不够资格在我这里撒野。 “长话短说,人……现在还扣在我这里,盖文将军想保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自然就得听从我们的安排。” 听到这儿,索利德忽然接道:“你所做的……应该不仅仅是这样而已吧?”在体制内待过、也上过军事法庭的他,对那套玩意儿还是挺熟悉的,而且他也很清楚这些联邦高级将领的尿性,故而疑道,“像这种培养出了两个二世祖的家伙,本身也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依我看他未必会冒着被判死刑的风险来保全他的儿子们。” “呵……不愧是‘老兵’,有见地。”雅子微笑着应道,“你猜得没错,除了用那两个小兔崽子的命去要挟他以外,我还给他留了条后路……”她喝了口桌上的饮料,娓娓接道,“此刻,盖文所在的那片海域附近,有一个无人的海上气象观测站;这类观测站在北极圈附近很常见,全部由一家靠着裙带关系赢得竞标的民营企业承包管理。 “每年,这家公司只需要放一些无人机出去,按程序随便飞一飞,再上传一些可有可无的观测数据,就能骗到一大笔来自政府的拨款。 “像这样的公司,如今遍布在各个领域,它们的老板多半都是拉斯维加斯的常客……我只要随便设个局,就可以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变成我们神武会的狗。 “我这次呢,就是调用了其中一个观测站的几架无人机,到盖文那支舰队的航行路线上晃了几圈,好歹在对方的侦测雷达上留了点记录…… “这样一来,盖文就有了脱罪的借口,他可以说自己是戒备着敌袭所以才停止前进的,舰上的数据也能表明他并不是信口开河,至于最后真相查下来如何那就不重要了,反正就当时当地的情况来讲,你无法判定他是在故意延误军机……事后法庭就算要判他,也不会是死罪。” 她说完这段,优雅地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又呡了口酒。 这几秒间,索利德也消化完了这段话里的信息,沉声接道:“果然是可靠的盟友呢,亲王殿下的算计……在下佩服。” “还好吧,和你们‘那位’相比,我怕是小巫见大巫了。”雅子冷笑,也不知是真的有点醉了还是假借酒意在揶揄什么,“我可不认为盖文的两个儿子和你们俩在同一天出现在我的地盘,会是一个‘巧合’,你们那位的那种‘算计’,我才是学不来呢……” ………… 同一时刻,挪威海,冰岛以东约三百海里处。 “阿嚏……”子临“站”在海面上,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呼……又有女人在背后说我坏话了吧。” “你是单纯冷到了吧。”一秒后,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响起。 那个人,正是纳坎沃。 和子临一样,纳坎沃此时也“站”在海面上,几秒前,他还不在那里的,但现在他已稳稳立于距离子临五米左右的地方。 “载你的船怎么停在了那么远的地方啊?”子临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只是微笑着冲对方说道。 “载你的潜艇不也停得很远吗?”纳坎沃接道。 “呵……看来我们至少在某一点上是有共识的。”子临笑道。 “是啊……”纳坎沃道,“和你交手,在这种方圆几公里内都没有旁人的地方是最合适的了。” 第二十三章 诛心 “前辈,这是何意啊?”虽然眼前的情势已经颇为明朗,但被困于阵中的孟夆寒还是打算先套上几句词,毕竟战前情报这种东西不会嫌多。 “哼……居然还问我是何意?”此刻的单翰松,已然换上了另一副嘴脸,和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哦?”孟夆寒听出对方话中有话,故而接道,“难道……您刚才骗了我?其实您并不是这儿的道门掌事?” “我的确是这里的掌事。”单翰松应道,“但同时……我也是联邦驻龙虎山特别行动部队‘opa’(ult_phenomenon_administration),即超自然现象管理局的局长。” 此言一出,孟夆寒倒是愣了,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机构的名称,而且在出任务之前子临也完全没有提醒过他此地的道士们已经被联邦给招安成公务员了。 按理说,子临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的,所以他不说的原因大致也就两个:一,他觉得没必要;二,他另有算计。 从子临特意安排“四凶”与孟夆寒同行这点来看,显然是后者的概率比较大。 “呵……”孟夆寒稍加思索后,冷笑一声,朗声喝道,“身为道门传人,既不思修身养性、传承道统,亦不施侠义之为、入世救苦,反而跑去给这种腐败不堪的朝廷当狗,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这道貌岸然的一套,孟夆寒玩儿得贼溜,不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半分破绽,经他这么一吼,周围那些同道中还真有数人面露愧色。 “废话!”可单翰松却是不吃这套,大声喝道,“你跟我谈道统?哼……我们这些道士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时候,道在哪里?你让我入世救苦……那我自己在世间受苦时又有谁来救过我?” 单翰松说的,也没有错。 自从两百多年前维特斯托克帝国将宗教从地球上清除了之后,道门也跟着一并没落,仅存的传人全都转入了“地下”;由于没有了道观和山门,收徒这种事变成了基本靠“缘分”,于是传人也越来越少。 这两百年来,经历了帝国覆灭、联邦崛起,虽然道观现在又有了,但已成了旅游景点。像他们这样的“真道士”,反倒没了正式的身份和实业,多半都过得很清苦。 他们这批人,几乎都是从小学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接受太多的文化教育或者升学,别的不说……就说孟夆寒吧,在被逆十字征召前,他是靠开出租谋生的,那可不是什么轻松又钱多的工作。 单翰松也是一样,自幼就是孤儿,被道士收留,长大后自然而然就成了道士,可这并不是他自己的人生选择。 会道法又怎样?辈分高又怎样?终日挣扎在贫困线上,一件衣服穿了五年还在穿,道袍上的补丁都快比原本的布料多了也还在用……都活成这德行了,师父还让他“济世为怀”,要不求回报地用道术去帮人。 单翰松年轻时帮过的人并不少,可得到的回报大部分都是冷眼和脏话,他被人误会、不信任、被当成神经病、或是在玩“大冒险”…… 纵然有人信了他,感恩也只是一时的,一转身,又是形同陌路。 单翰松也不怪那些人,因为他理解他们。 当下这个世道,不能用简单的“好人多”还是“坏人多”来总结,只能说,当一个社会的环境使其底线变得相当低时,所有人都被逼着变坏了;你要是选择当好人的话,就可能就会被坏人坑,且站在旁边围观的人还会说被坑是因为你自己傻。 当一个社会本身的制度保护不了“好人”时,人们只能做出选择——要么就是为自己的正直和善良付出相应的成本,当然这个成本不是所有人都负担得起的;要么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妥协…… 单翰松最终还是妥协了,而他妥协的契机叫做——“秋正一”。 当年,秋青平“借尸还魂”成“秋正一”并投靠联邦后,以“能力者”的身份平步青云,很快就在联邦立稳脚跟、身居高位;此时的他,便又重拾起了最初那个“将宗门并入联邦,依托政府的力量成立一个特殊部门”的计划。 秋正一倒也不是想要借此来传承道统什么的,他只是还没有放弃自己的野心,同时,也是有些心虚…… 毕竟他师出道门,又干出了弑师灭门这种事情,尽管已经用“借尸还魂”之法换了身份,但他还是怕有朝一日会有正一道的传人来找自己算账。 因此,秋正一就想到了这个计划——首先,他通过自己的地位和一点点贿赂,在联邦内部走动关系,让“opa”这个机构的构想被提上日程;接着,他就去接洽那些有意被“招安”的门派掌事……结果,他和单翰松一拍即合。 几年后,opa正式成立,总部就设在龙虎山,至于人手嘛……愿意跟着单翰松干的道士也是不少的。 本来那些人多半就是看大门儿的、颠大勺的、开小卖部的……背地里再担着一个道士的身份,现在只是要求他们在原有基础上加一个公务员编制,就能多领一份比他们本职工作还高的工资;而且,除了每月开两次例会以外,基本也没有额外的事务要他们做。 按照秋正一的设想,他希望opa这个组织能够慢慢做大,等待实力够了,就利用组织背靠政府的优势,将opa变为“唯一正统”,然后把所有散落在世的道门传人都吸纳进来,不能吸纳的呢……就扣上一顶“旁门左道”的帽子,将其打压、消灭掉。 这无疑是个大工程,不过也不需要着急,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即是;反正他秋正一可以借尸还魂,哪怕五十年、一百年都能等下去。 待有朝一日,大计成矣,他秋正一就成了“道门正宗”的幕后掌控者;届时,他便控制住了道门内所有的言论和知识……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当初做过什么,他可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甚至可以把自己说成是神仙,让别人来膜拜,并要求门徒们定期送上万里挑一的“供品”,以供他借尸还魂。 当然了,他这个宏大的计划,随着他本人的完蛋,早已破灭了。 而单翰松是不知道秋正一这个计划的,他只当秋正一是道门的救世主,和那些整天只会讲大道理的老家伙相比,秋正一提供给他的可是实打实的官方编制和真金白银。 另外,秋正一也跟单翰松说了自己曾经是秋青平的事——因为是同道,秋正一明白“借尸还魂”的事情很难逃过对方的眼睛,所以他干脆自己先承认了。 秋正一将自己杀死师父和同门的事情换了种说法……说成是自己想要带他们投靠联邦,结果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先动了手,自己只能自卫,且在过程中被伤了肉身、不得不借尸还魂。 本来正一道那点儿事就只有李炳乙和孟夆寒知道,他们也没特意到处去传,再加上单翰松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带着倾向性在听,那听完之后肯定是选择偏听偏信。 所以,站在单翰松的角度上,对孟夆寒本就是带着敌视的。 后来,“九狱”被破、秋正一战死,作为联邦机构之一的opa自然也收到了相关的通报;在逆十字那群“乱党”的名单中,孟夆寒的名字又赫然在列……单翰松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就立刻认定秋正一的死和小孟有关了。 今日,于公于私,单翰松都不打算让对方活着离开。 先前单翰松在孟夆寒面前演戏,无非就是想让对方放松警惕,以此来争取时间……这样,他才能把周边地区所有的opa成员全部召集起来,在此形成围攻之势。 “看来……你已经把自己先给说服了啊……”孟夆寒见单翰松态度坚定,便知道想用祖宗规矩加礼义廉耻那套来绑架对方怕是行不通了,于是,他顺势开启了嘲讽模式,想以扰乱对方心绪的方式继续施压,“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人一旦舍弃了操守、同流合污了……就会像你这样,把自己原本坚持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然后用各种理由将自己现有的行为合理化……”他说到这儿,摊开双手、耸肩笑道,“呵……像我这样的‘道士’,在此刻的你眼中,想必是特别得碍眼吧?” 孟夆寒这话当真是字字诛心,宛若一把把刀子剐着单翰松的心窝子。 就拿网络写手举例(是的,我就拿这举例了,如果得罪了人……那就得罪了吧),如果一个写手从来不弄虚作假、不刷数据,那他就算扑街扑死,也可以死不承认是自己写得糟糕(当然了绝大多数情况下其实就是写得糟糕而已),并狠狠地去骂那些通过刷数据的行为抢占了各种网站推荐资源的人。 但如果一个写手自己也刷了数据,而且刷的比较明显,不认都不行的那种,他就没有骂这种行为的底气了(其实五十步笑百步的也不少啦),到时候他就会说“酒香也怕巷子深”、“这是当下的常态”、“这叫运营”、“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我也是无奈”、“作为大神要顾忌面子,榜单上被一个新人刷下去我没办法只能也跟着刷”等等。 人的妥协,是一个自我说服的过程,一旦立场发生变化,言行自会跟着改变。 有些人虽然妥协了,但是非观还在,所以他们会觉得无奈,更多时候他们会保持沉默,而不是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们也知道辩解并不会改变事情的性质、因为他们依然没有完全说服自己…… 但还有些人,的确是把自己给说服了,可潜在意识中他们仍是知道是非对错的……这种矛盾,在受到刺激后爆发出来,会变成愤怒和仇恨……指向那些没有做出妥协的人。 “你以为自己很清高?”单翰松这会儿就是又怒又恨,恨不得立刻就把孟夆寒那张嚣张的脸撕烂,“你又懂我们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我?” “好~那我也不装清高了。”孟夆寒却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回完这句又轻声嘀咕道,“虽然在你面前我的确是有资格装一下啦……”他清了清嗓子,又提高了嗓门儿道,“咱们来说点实际的吧……请问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话至此处,他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叫上这么一帮烂番薯臭鸟蛋,摆上一个‘四绝阵’,就能对付四凶和我孟道爷了?” “哈!简直是笑话!”单翰松听罢,狞笑道,“今天就算是你师父李炳乙在此,也绝不是我单翰松的对手,凭你小子那点儿道行……踏入这四绝阵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顿了顿,“至于这四个妖孽嘛……的确是有点儿难办,不过,在张天师留下的法宝面前,就算是四凶,同样死路一条!” 话音一落,单老道已是大袖一扬,从道袍中抻出一个银盘似的八卦镜来,高举过顶。 不止是他,这一刻,那些在山坳四周包围他们的道士们也都各自拿出了一件法宝;从那些宝物上散发的灵力来看,皆是从天师秘境中出来的东西。 “原来如此……”见此情景,孟夆寒当即就想通了此前的一些疑惑,“看来在场的诸位,只要是有点儿道行的,基本都已进过这洞了是吧?” 他说这话其实挺亏心的,在场的这些人,每一个年纪都比他大不少,最弱的那个道力也在他三倍以上,人家“道行”再怎么次,也比他要高一些。 “你以为呢?”单翰松道,“连你都能找到的入口,我们本地的道士又岂会找不着?”他用轻蔑的语气回道,“正因为对洞内的情形知根知底,我才会由着你们进去。” “嗯……既然你们都进去过,那洞口的障眼法为何没破呢?”孟夆寒又若有所思地问道。 “张天师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留下一个被破解了一次就永远消失的掩境法术?”单翰松接道,“说简单点……这个障眼法,每隔十二个时辰就会重置一次,你懂了吧?” 这事儿,不是本地人,不太可能知道。 “哦,难怪……”孟夆寒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们也都见到了锦罗什,并通过了后面的考验?” “不错。”单翰松接道,“本想着……以你的修为,又是带着四个妖孽进去的,没准会和锦罗什起冲突,打个两败俱伤,最后死于天师留下的阵法和陷阱……我们本想再等上半天,然后再杀进去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你倒是出来了。”他摇头晃脑,颇为有自信地说道,“也罢,就当你运气好,成功拿了‘一件法宝’出来……也不会改变结果。我们这边可是人手一件,你怎么跟我们斗啊?” 听到这儿,帝慝小姐姐已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蚩鸮和陶悟也是在那儿憋笑,努力控制着表情。 唯有方相奇还是一脸不爽,歪着头,对孟夆寒道:“你们聊完了吗?该套的情报也套得差不多了吧?从刚才开始那货就一口一个妖孽叫得这么欢,我吃了他不过分吧?” “行吧……”孟夆寒应了一声,随即又看向陶悟说道,“陶悟大哥,一会儿我祭出法宝破阵时,希望你持续地传输一些灵力到我的体内,不用太多,足够我驾驭二三十件法宝的量就行了,太多我怕自己的肉身会爆炸。” “好。”陶悟就是个憨憨,没太多想法,听到要求后,他只是迅速和大哥蚩鸮对了下眼神,得到同意后,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孟夆寒身边,直接把手搭在了后者的肩上。 “诸位,一会儿那单老道吃了也就吃了,其他人没准还有用,制伏即可,尽量不要杀生。”此时此刻,孟夆寒已有些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了子临没有给他完整情报的用意,故而提出了这个要求。 “小道……”这时,帝慝也领会到了他的用意,当即回头冲孟夆寒邪邪笑道,“你很聪明嘛,待会儿完了事,我请你去喝一杯……咱们多聊聊,亲近亲近如何?” 孟夆寒被这妖精的媚眼儿抛得心里发慌,打了个寒颤,赶紧别过头去,正色应道:“再议……” 第二十四章 失之东隅 挪威海上,寒月浅照。 海风之中,子临,纳坎沃,对峙而立。 和大部分高级别的变种人一样,纳坎沃的外表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所以他和子临站在一起时,看起来也差不了几岁;两人的体型是也相仿,当然了……体型这个因素在他们的较量中基本是个无足轻重的要素。 “我姑且也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对我俯首称臣呢?”子临并不急着动手,因为他很清楚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 “呵……”纳坎沃笑了,“我不是针对你,只是……我不会对任何人俯首臣称的。”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子临问道。 纳坎沃耸肩:“我替联邦办事,是因为他们能长期稳定地保证我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因为什么‘忠诚’或者“抱负”。”他微顿半秒,直视子临道,“换言之,如果别人……比如说你,也能给我和他们相同的待遇,那我也可以替你办事。” “也就是说,只要我现在承诺,可以给你一样的待遇,你就会立刻倒戈?”子临微笑着问道。 “那怎么可能呢?”纳坎沃也是微笑,语气也很轻松,“我要考虑的因素很多的,比如你究竟能不能取代联邦?取代以后能不能像他们一样至少在百年内保证自己的统治?你对我说的话到时候会不会兑现?有朝一日你会不会把我当作威胁试图去排除掉?等你老了会不会性情大变出尔反尔?你死后的那些当权者们会不会继续履行你的承诺?” 他一口气就说了这六个问题,显然是真的有考虑过。 “这些因素里的绝大多数……没有人能够保证的吧?”子临反问道。 “是的,就算是联邦政府也不能。”纳坎沃回道,“但现在正值他们当权,而且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也切实地满足了我的需求,且没有对我做过任何敌对的行动。”他撇了撇嘴,“和‘现有的’、‘稳定的’利益相比,你的口头承诺,自然是不足以让我倒戈的。” “这样啊……”子临接道,“那好吧……既然‘需求’这块目前没得谈,那我们就谈谈‘理想’呗?你就真没什么抱负和追求了吗?” “我的理想,就是我的需求。”纳坎沃回道,“我没有兴趣去改变世界、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我也不想当什么大权在握的统治者,我觉得那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很累;至于出名、被人知晓、被人崇拜……那可能是我最讨厌的了。 “我纳坎沃……只想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套用一个过去的概念,就好比是‘太上皇’那样的日子。 “不用承担什么必须去承担的责任,没有任何来自‘上方’的压力。 “只在很少的情况下去做一些别人无法去做的工作,以此来实现自我价值,并且让供养我的势力感到安心和物有所值。 “衣、食、住、行、娱乐……想要东西随时有人提供、有人服务。 “无需为了生活而被迫和别人建立人际关系。 “不用为任何事烦恼,不用为任何事负责。 “不需要历史的铭记,也不需要在死后被任何人缅怀,只在活着的时候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这才是最完美的人生,这……才是完完全全为自己活着。” 纳坎沃在子临面前显得很健谈,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在面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时,多说几句、哪怕交个朋友也无妨。 “嗯……有道理呢。”子临听罢,也点点头,“要是能哭的话我此刻真想大哭一场,并向天嘶吼着宣布对你的生活羡慕无比。”他又摇了摇头,“可惜我不能……” “不,你能的。”纳坎沃道,“以你的实力,如果肯投靠联邦,你完全可以得到和我一样的待遇。” “呵……”子临苦笑,又重复道,“不……我不能。” “原来如此。”纳坎沃好似是明白了什么,“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需求,那也就没什么好谈了吧?”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好谈的,我只是想在‘联邦最强战力’死之前与其本人聊上几句罢了。”子临道,“说实话……我本来也不打算招纳你这样一个‘不听使唤的棋子’,就算我今天暂时把你骗到麾下,早晚也是得处理你的……” “哦?”纳坎沃的神色变了,让他感到不安的并不是对方的话语,而是说出这话时的语气,“你好像很有自信啊?” “我不该有吗?”子临反问道,“我不能有吗?” “你很强,这点我最清楚不过了。”纳坎沃的眼神渐渐凝重起来,“因为……我们的能力有着一些相似之处;即使远隔千里,我也能隐隐感觉到你的‘存在’,如今站在眼前,更是一目了然……”他顿了顿,再道,“我看得出来,你的异能比我的更加‘高位’,这种质的不同并不是用‘能力者级别’或是‘修炼的时间’可以弥补的,就好比一块铁哪怕锤炼无数次也无法变成钻石…… “其他的能力者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你的能力是何等‘高等’和‘恐怖’的东西,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掌握的玩意儿,仅仅是洞悉了其概念的冰山一角,也让我不寒而栗。 “但是……” 他刚要话锋一转,子临就接过了话头:“你想说……但是,此时此刻,你那凶级的‘能量掌控’,要强于我这纸级的‘量子革命’,或者说……至少现在,你觉得你能赢我。” 纳坎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了几秒,再开口道:“从我出生到现在,你还是第一个被我视作威胁的人……刚才看到你的瞬间,我就已经明白了,假如我今天杀不了你,那终有一天,我一定会死在你的手里……所以,我会全力以赴,把你杀死在这里,然后……继续过我那随心所欲的人生。” “那就对不起了。”子临竟然很有诚意地道歉了,“我不得不为了延续自己的‘苦难’,去终结你的‘幸福’。” ………… 片刻后,纳尔维克沿岸。 夜空中,一道轻逸的人影,乘风而来。 克劳泽还是当年的样子,相貌清秀、气质沉静,一头浅蓝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舞,一种晦暗的信念在其眼中沉淀。 他可以踏风悬浮,所以也不需要落地。 他就这么静静地立于风中,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他等的东西来了——海啸,空前绝后的巨大海啸。 面对这自然界的浩然威能,就算是克劳泽也不可能轻松应对;但见,他深呼吸了一次,闭上双眼,将全身能量提升至顶点,随后朝身前举起了一臂,凝神施为。 一息过后,一道直冲云霄的“风墙”便宛如堤坝一般在海岸边崛起。 海啸的冲击转眼就到,当巨浪与风墙相触时,所产生的庞大能量让附近的陆地产生了一阵明显的震动,但无论如何……海啸还是被挡下了。 那撞击风墙后朝后翻卷的巨浪高达数十米,遮天蔽日,宛如末日之景,可愣是连一滴水都没能从风墙中穿过…… ………… 2219年,4月30日,凌晨。 一场海啸突如其来的海啸,造访了欧洲西北部。 灾难发生时,受灾最严重的冰岛,其表面几乎被巨浪给“犁”了一遍,法罗群岛则是在一段时间内全部都被埋在了海面下,而北海(此处指大西洋东北部的边缘海,周围是英国、比利时、荷兰、丹麦、挪威等国)周围诸郡府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此次灾难造成的平民伤亡达到了数十万之众(其中绝大部分是受伤,死亡和失踪人士占比并不算高),财产损失更是在短期内难以计算,不过……和“铁幕之炎”相比,还是不如。 而这些,只是民众们所得到的消息。 还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这天,有着“世界最强海军舰队”之称的爱丁堡联合舰队在海上遇难,全军覆没。 一支由马修·鲍曼上校统领的联邦行动部队,在纳尔维克沿岸覆灭;虽然他们乘坐的是潜艇,但由于海啸来临时他们离岸很近、且下潜的深度只有十几米,所以在他们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他们就和一般的轮船一样被卷上了天,然后撞在了“风墙”之上。 很不幸的,所有在潜艇里的人,包括在茶宴中代号“白毫银针”的谋士耶夫格尼,也像是铁罐头里的肉一样,在罐头本身被砸扁时粉身碎骨。 另外,对联邦来说最可怕的消息可能是——最强护卫官纳坎沃,在海啸中下落不明。 那之后他们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接受了一个事实,纳坎沃已经死了。 当然,逆十字这边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纳坎沃的死,是子临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纳坎沃的判断没有错,他的确比现在的子临要强;子临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子临选择用同归于尽这种方式,来确保了行动的胜利。 尾声 收之桑榆 战斗结束后十五分钟,挪威海。 一艘通体漆黑的潜艇,自海底慢慢靠近了子临和纳坎沃对决的坐标。 潜艇上的人不多,分别是负责驾驶的“博士”富兰克林,负责护卫的方相奇和莉莉娅,以及肩负着一项特殊使命的孟夆寒。 “我去……还好刚才停得够远,要不然连我们也得完蛋啊。”潜艇内,看着全息成像屏上反馈回来的画面,孟夆寒不禁有些后怕。 此刻,潜艇前方的那片海床,就好像是一块被挖了一勺的冰淇淋——一个巨大的圆坑赫然在目。 仅仅是目测,那坑的直径也在一公里以上。 “战斗的中心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海平面上,这个坑只不过是位于边缘的痕迹而已。”两秒后,博士饶有兴致地接过话头,解释道,“看这架势,那两个家伙应该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制造出了一个由异能者的能量支撑的小型黑洞,从分子层面上吞噬并抹除了大量的物质……当然也包括他们自己。”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现在我能理解天老板对‘海啸’的预测了……随着那两人的死亡,黑洞也跟着消失,但实际回涌的海水量依然会比想象中大很多,因为我们无法判断黑洞持续了几秒……再加上海底的这个坑,就形成了‘下降型海啸’的构成条件。” 此时,方相奇插嘴道:“比起这种已经无关紧要的知识,我倒是更想知道,他们都已经引发海啸了,为什么在海里的我们屁事儿都没有啊?” “海啸对潜艇的影响本来就不大。”博士回道,“当然了……前提是你潜得够深,且离海岸线够远。”他说着,又抬头瞥了眼天花板,“再退一步讲,我们这艘潜艇可是有着‘绝对静止模式’的,只要开启外层合金装甲的‘动能抵消功能’并激活艇内的“重力核心”,就算位于巨型漩涡的中心本舰也能保持不动,海啸算个球?” 就在他们对话之际,潜艇已开到了那个海底大坑的中间。 此时,莉莉娅用略显不耐烦的语气问道:“开到这儿差不多了吧?” “你别着急嘛,肯定来得及的。”方相奇劝了她一句,不过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因为看得出来对方心情不是很好。 “对,你放心吧,理论上七天之内都来得及。”孟夆寒也如是说道。 “什么叫‘我放心’?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来不来得及关我屁事?我只是想早点结束任务回去休息所以才催你们一声。”莉莉娅果然没给这两位什么好脸色看。 “行行……”博士也不跟她争辩什么,顺手就停下了潜艇,“开到这里的确是差不多了,小孟你去吧。” “好。”孟夆寒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船舱。 看着他出了舱门往左拐,莉莉娅转头疑道:“我说……他走错边了吧?放潜水装备的房间在另一边啊。” “他有避水珠,不需要潜水装备。”方相奇想都没想就应道。 莉莉娅虽不知道那避水珠具体有何功效,不过从法宝的名字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故而没有再追问下去。 此前的龙虎山之行,孟夆寒带回了上百件法宝,这些法宝每一件都妙用无穷,且只有他这个道士能用;这样一来,孟夆寒便一跃成为了逆十字里的第一大忙人,以前是只有一些特殊的任务能用到他,如今是哪儿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但其实,当初他去龙虎山时,任务要求他“必须”带回来的法宝只有两件,第一件叫“引魂幡”,第二件叫“涅槃鸾羽”。 ………… 同一时刻,魔都,天老板的书店中。 薛叔正与天老板隔着办公桌对坐着,喝着咖啡,聊着天。 薛叔的手边,除了咖啡,还有一本“心之书”——纳坎沃的心之书。 不过这会儿,书已经合上了,因为纳坎沃已死,书的内容也就不再延续。 “我不懂……”薛叔皱眉思考着,“子临难道不是你的接班人吗?” “当然不是。”天一笑着接道,“没有人能接我的班,假如有……那人也不是我本人有资格去培养的。” “所以……”薛叔念道,“在必要时,子临也不是不可牺牲的?” “呵……不不,他还是很重要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安排小孟去收他的魂啊。”天一回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支援他呢?”薛叔道,“如果有我和他配合,应该能找到打赢纳坎沃的方法吧?反正他的记忆是不受‘回溯’影响的,我只要待在可以监视到战场的地方就行,也不用冒险靠到很近的地方去。” 天一喝了口咖啡,耸肩应道:“你以后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何必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这种事上呢?” 薛叔想了几秒,沉声道:“好吧,那我们换个问题……无论如何,对外,子临还是逆十字名义上的统领,现在他死了,谁来率领和指挥这个组织?是你亲自来?还是让兰斯……” “兰斯……已经去执行下一个非常有趣的任务了。”天一打断了薛叔,笑道,“至于组织的统领嘛……正如你说的,‘对外’,依然是子临。” “而实际上却是……”薛叔知道对方的话还没说完,所以用询问的口气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就在这一瞬,有脚步声传来。 一步一步,缓缓地从薛叔的背后走近。 薛叔循声转头,看到了一个全身都覆盖在黑袍中的人,他从头到脚,都被罩帽、手套盖得严严实实,而其脸上,还戴着面具——一张镜子面具。 “容我为你介绍一下……”天一举起咖啡杯,朝那人指了一下。 在他做这个动作的同时,那个曾经在珷尊的手下们面前自称是“镜先生”的男人,也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镜子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长得,和子临一模一样。 “……这是子临的孪生弟弟,子栖。”天一冲着一脸惊愕的薛叔,淡定地言道,“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就由他来扮演子临,带领你们活动。” “竟有这种事……”薛叔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不知为何干笑了一声。 “薛先生不必惊讶,这番谋划,家兄他也是知道的。”子栖看着薛叔,用和子临十分相似,不过多了几分温和的语气言道,“眼下这个阶段,虽然哥萨克游骑兵、铁血联盟、杀手联盟、神武会、和道门等等势力都已被纳入逆十字麾下,但这也只是个开始。 “还有很多其他势力,仍打着自己的算盘;民众们对于反抗组织的态度,也不是很理想……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联邦之外的这些不安定因素消除——先聚人心,再定天下;而这收买人心、以仁者之姿斡旋之事,我比家兄更为擅长。” “哼……”薛叔冷哼,摇了摇头,“那以后‘江山’是你坐还是他坐啊?” 子栖微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天一替他回答了:“那自然是谁合适……谁来坐咯。” 祭者之章(一) 我叫厉小帆,今年26岁,是一名……调查记者。 抱歉,我有一点儿紧张,因为我还不太习惯像这样介绍自己。 直到昨天为止,我还只是个“派信小弟”;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这职位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简单点说吧……就是那个每天从邮件收发室(mailroom)里推着辆推车出来,把文件夹一个一个分发到对应的办公桌上的家伙。 而除了发文件的那段时间外,同事们一般连我的影儿都看不到;我在公司的存在感和保洁阿姨差不多,事实上,连保洁阿姨都可以呵斥我……好吧她们连董事长都敢呵斥但那是另一回事了。 我是出生在大城市的孩子,小时候家里还挺有钱,我也算是见过点世面。 可惜,到我上初中时,便家道中落。 那一年,父亲经商失败,开始酗酒,最后干脆来了个人间蒸发……我再次见到他时,是在他离家出走后的第三年,在一间医院的太平间里;让我和母亲去认领尸体的警员告诉我们,其死因是吸毒过量。 父亲失踪的这三年,母亲变卖了家里所有的房产才堪堪还清了父亲留下的债务,为了能让我继续留在大城市接受教育,已经当了十几年全职主妇、文化程度也并不高的母亲,又重新出去找了工作。 她一周里有六天在餐馆端盘子,每天工作12个小时,“工作餐”的内容永远不变——白饭一碗,和一大盘供所有服务员一起分的清炒土豆丝;剩下的一天,她还要兼职去做钟点工,从早上到傍晚,至少要跑五六户人家,每家都是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连轴转…… 即使是这样,母亲的收入也只能勉强维持我们俩的日常生活和我的学费开销。 我常劝她,没必要这么辛苦,我可以跟她回乡下老家,在那里我们不用租房、可以和外公外婆住一起,我也不介意读那里的学校。 她却总是跟我说,这是她的命,因为过去那十几年里她享了太多的福,现在是老天爷要她还债了。 在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天,比起悲伤,我的愤怒和恨意可能更盛一些,我恨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恨他让母亲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但母亲却抱着父亲的尸体哭泣着,哭到难以自已。 那时的我不懂,但很多年以后我明白了……她是在为过去那个爱她、呵护了她十几年的男人哭泣,而不是在为那个离家出走的酒鬼伤心;她一直在等、等着当年的那个男人回来,但看到尸体时,这份期望彻底化为了泡影。 我大三那年,母亲病倒了。 其实她早已积劳成疾,只是瞒着我不说;见我差不多也能踏上社会自立了,她仿佛是放下了心……很多人就是这样,平日里一直都在透支自己,待某天那根一直绷着的弦松了,突然就会垮了。 母亲从此一病不起,短短两个月后便离开了人世。 母亲的死带给我的打击是难以言喻的,但我最后还是重新振作了起来;日子还要继续,我不想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在大学时代回头看,我绝不是一个擅长“读书”的人,称一声“学渣”也不为过。 初中以前因为家境好,做个学渣问题也不大,反正我念得是私立学校,给赞助费就能上的那种……那会儿的我总觉得:自己只要再熬几年,等读完了高中,就会被送到国外,随便找个野鸡大学镀镀金,然后回国到自家的公司里继续上班混日子就行了。 可后来情况变了,我也就迅速变得“懂事”起来。 高中那几年,虽然我进了一所有口皆呸的公立学校,但我除了读书以外完全没有被其他任何事分心过,什么交朋友、早恋、打游戏、出去玩……我根本没有那种时间和经济成本。 就连不良少年对我都没有兴趣,在他们眼里我是那种“不但一分钱都榨不出来,惹急了还能跟你玩儿命,玩儿完了还能反过来从你身上讹出个仨瓜俩枣”的无产阶级斗士。 我每天上学放学都是步行,无论是四十度的高温还是雨夹雪的天气,这单程40分钟的路程我都坚持用走的,这样一个月可以省下88元的公交费(以来去各2元,一个月去学校22次计算),用来补贴学校的伙食费;我和母亲租住的房子里虽然有电视,但我们从来不开,连机顶盒都给退了;我上网都是蹭邻居家的wifi,而且只在有学习需要的时候才打开我那台二手的破电脑,其他时候根本不开机……就为了省电。 这样的我,除了上学,还有帮母亲分担一点家务之外,其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努力学习。 然而,我是真的没有应试的才能,即便是这样努力,我最后也只考上了一个还算凑合的大学,进了中文系。 是的,有志成为记者的我,甚至都不是“新闻系”毕业的。 顺带一提,我问过新闻系的同学,他们那边就业的情况如何?人家告诉我,就算是新闻系毕业,最后真正能进媒体工作的人也不足一成,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走关系进去的。 就这样,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我离开大学,拿着一纸文凭,踏上了社会。 和绝大多数“刚出来混”的大学生一样,我有傲气、有热情、天真未褪、胆壮心雄……然后,不到半年,这些品质基本都被磨没了。 社会教给你的一些东西,是父母和老师教不了的,是语言可以描述但无法真正传达到的,是只有自己体会了才能清楚的。 社会会用它特有的方式告诉你:你很普通、你很愚蠢、你身上可能的确有那么一些闪光点……但除了你自己之外没人在乎、你对公平的理解有待提高、你付出的信任有时是需要买单的、在你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你的想法对别人来说是一文不值的等等等等。 通常来讲,经历的挫折越多,你学习的机会就越多。 我,慢慢变成了一个自己曾经十分看不起的、很讨厌的“成年人”…… 24岁那年,在辗转了好几家公司、浪费了不少青春、也吃了不少亏后,我终于进了一家与出版传媒相关的大企业;我小心翼翼地工作、小心翼翼地待人、小心翼翼地溜须拍马、小心翼翼地党同伐异。 忍气吞声一年多,终于,我得到了一封调任信。 这一切,自然都在我的计算之中……调任我的那位领导,以为自己睡了我的女朋友,出于心虚,才满足了我的这个要求。 他把我调走,是为了息事宁人、平息事态;但实际上,他睡的那女的……根本不是我的女朋友。 在这栋写字楼里,上到经理总监、下到前台保洁,哪儿有人看得上我呀。 论“硬指标”,我长相普普通通、学历普普通通、家里又一穷二白;论才情,我连句正经的英语口语都说不利索,中文倒是学得不错,但整体表现出来就是油嘴滑舌、素质极差、动辄游走在性骚扰的边缘……谁能看得上我啊? 这次的事儿,我只不过是略施小计,先偷偷查到了那妹子的手机号码和社交网站昵称,然后用我自学并钻研了多年的ps技术……说起来ps这软件我还是下的盗版……伪造了几张合影和几段聊天记录,以此诈了那位领导一下,随后就威胁,要把此事告诉他老婆。 那他自然就慌了。 他一慌,事情就好办了。 我向他承诺——“只要能将我调任,我就会和那女的‘断绝来往’,想必‘她也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我的’;我俩从此以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反正调任以后我也不和你在同一层上班了。” 就这样,我摇身一变,从一个“派信小弟”,变成了“调查记者”。 不得不说,如今这社会,还真是一个“关系社会”,你有没有学历、有没有本事,有时真的不如“你有没有人脉”来得重要。 不过,通过这番经历,我倒也发现了,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原来……在调查情报、搬弄是非、敲诈勒索、揣测人心这些勾当上,我意外得挺有才能啊。 判官之章(一) 2219年,5月1日,尼德兰郡,海牙市。 此地,被称为联邦的“司法之都”。 海牙市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法学院、最优秀的警校、最大的监狱(此处指民众知晓的公开的监狱,九狱并不算在其中)……还有着最为著名、且级别最高的一座法庭——联邦海牙法庭。 虽然人人都知道水晶郡才是联邦政府的权力核心,但是说到司法,民众们首先想到的会是海牙。 毫无疑问,这座城市的治安也是非常好的,至少也是和水晶郡旗鼓相当;你想啊……撇开在职的司法人员不谈,街上每十个平民里大约就有一两个是学警、或者是法学院的学生,这些年轻人个个儿都知法懂法、血气方刚,而且他们每个都盼着能在学生时代就干点儿实绩出来给自己的履历添上一笔。 在这种环境下,你还敢在大街上抢包?敢在公交上扒窃?估计被害人都不用自己喊,你就已经被三五个火眼金睛的“热心群众”拿住然后直接扭送警局了。 然,5月1日这天的正午,有一个男人,打破这里的宁静平和。 他的名字,叫詹姆斯·兰斯。 中午十二点,兰斯提着一个特大号儿的琴箱,来到了联邦海牙法庭正大门前的台阶下。 起初,在门口站岗的警卫并没有怎么注意他,因为这里往来的行人颇多,欧洲这地方文化气息又比较浓厚,就算有个路人手里拿着琴箱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当兰斯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从琴箱里取出了一个火箭筒时,情况瞬间就失控了…… 十二点零三分,在周遭人群的惊呼声中,一发火箭弹破空而起,呼啸着飞向了海牙法庭正门屋顶上方的朱斯提提亚(即左手天秤、右手宝剑的正义女神)雕像。 一声巨响过后,那高逾五米的雕像轰然蹦碎、化为一块块碎石,塌落而下。 由于兰斯在发射之前就已经引起了相当程度的骚动,使得这个区域的人群提前就散开了,因此那些石块落下时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砸坏了几处法院门口的石阶。 尘埃落定后,兰斯便放下了火箭筒,面带微笑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别动!举起手来!now!”不出所料的,在一段并不算长的反应时间过后,法院门口的两名警卫率先掏枪、冲了上来,且嘴里还在大喊着那几句大家在电影里已经听烂了的台词。 紧随他们其后的,是五六名同样荷枪实弹的职业警员——这个法庭每天审理的案件非常多,基本上时刻都有警员出入。 十几秒后,就在那十来个人展开队形将兰斯围起来之际,从法院里面又跑出了好几名法警来…… 长话短说,当兰斯十分淡定地高举起双手,正准备照着警员们的指示“慢慢跪下”时,他附近的四五名执法人员已是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齐齐将他摁倒在地,并上了手铐。 一息之后,一名警员一边拽着兰斯的衣领将其从地上拖起来,一边向他宣读了他的权利,即那句妇孺皆知的“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兰斯闻言,只是笑笑,没说话。 不多时,他就被押上了一辆警车,直接开向了最近的警局。 这个时候,那些警员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这次“逮捕”,将会给整个联邦带来何等的灾难。 祭者之章(二) 尽管我获得眼前这个职位的方式并不正当,甚至可以说是卑鄙的、令人不齿的。 但我……并没有因此感到惭愧。 首先,被我利用的那位领导,本就不值得同情,也不应得到同情。 其次,这种靠着裙带关系就能安排上的职位,也并不值得炫耀。 再退一步讲,对一个从上到下都充斥着潜规则和腐败的单位,我实在是无法投入什么忠诚、产生什么荣誉感。 可能人在社会上混久了就会这样,我们每个人都在自我说服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无耻了,然后又努力说服自己,这种“无耻”是“成熟”的表现。 那些无能之辈,往往会在这条“成熟”的道路上渐渐放弃思考和自省,变成既可笑又可悲的两面派;他们白天在人前点头哈腰累得跟孙子一样,晚上就到网上通过打压和装逼来寻求廉价的优越感并宣泄情绪。如果你在网络上因某些观点和人争论时,遇到那种张口就爱问“你几岁了?”的,那大体就是遇到这种人了……不用怀疑,屏幕后那个家伙多半没什么本事,而且年纪也不小了。 我不想变成那种人,所以,我在自我说服时也会自我拷问。 我也曾问过自己:“把错的手段用在对的地方,就能被原谅了吗?甚至可以说是在做好事了吗?” 可惜我没能想出答案来,只能自谏——因人而异、因时制宜、因事而别、问心无愧。 当然了,这次的事情,并不能说是在做什么好事,毕竟我的动机中包含着利己的成分:从结果来看,我得到了更好的报酬和更高的社会地位。 无论内部人士对我如何看待,至少在大部分不知情的外人眼里,“调查记者”还是比“派信小弟”要体面得多。 人活在这世上,不管别人在背后如何恶意地揣测你、诋毁你,但只要你能让他们在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的,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也是我们大部分人一直在追求的东西。 当你想透彻了就会发现,想让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尊重你或了解你那是不可能的,在你死的那天都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帝王、伟人、圣人……在死后也一样会被人们拿出来随意地编排和诽谤,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凡人。 所以,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认同”,而是一些“标签”。 “记者”、“医生”、“导师”、“专家”、“领导”、“才俊”、“富豪”、“老板”、“著名艺人”、“成功人士”……把这些能让陌生人高看你一眼的、至少在你的面前得虚与委蛇的标签,尽可能多地贴在身上,并享受既得利益,才是我们的追求、才是我们从小就一直被灌输的理念。 不管我们念的教材是何等的假大空,现实环境终究会将我们指向这条路。 这些我明白,我都明白。 但我厉小帆,还是有一个梦想——一个不那么现实和利己的梦想。 我要成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间的人展示那些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应该去看一看、听一听的东西。 我要让那些放弃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习惯和质疑的勇气。 我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这个理想,贯彻我的正义,即使……那是一种卑鄙的正义。 ………… 9月9日,距离我当上调查记者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 我已差不多熟悉了这里的工作环境,也和同事们成了点头之交。 但其实,我这工作也并不需要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搞好关系,我只要拍好主编的马屁就行;其他人管不了我、我也管不了他们。 我负责的主要是纸媒和网络新闻,所以我不是那种需要在镜头前直接采访别人的记者,不用给我配摄影师什么的;我要做的只是去调查、取证,然后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变成文字报导,交到我的上司……也就是主编的办公桌上,只要他点头说着可以刊登,那我就算没白忙活。 我的主编姓罗,今年五十多了,学历不低,年轻时还到纽约先驱报去实习过,但因为能力不行,品行也不太好,实习期还没过就被赶走了。 这事儿……整个单位里,除了他本人以外,只有我知道。 因为我调查过他。 很多人觉得要调查一个人很难,不是警察就很难做到,但实际上,只要你懂得一些技巧,并且敢于在法律的边界游走,很多情报都是唾手可得的。 罗主编能在我们这个单位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一方面是靠他深厚的溜须拍马、弄虚作假能力,另一方面就是靠着当初那“曾在纽约先驱报工作过”的履历。 虽然99%上班族都会在不同程度上看不惯自己的领导,或是鄙视领导的办事能力、或是质疑领导的履历,但真正会采取行动去证实自己看法的人恐怕还不到1%。 我就是那1%。 在我确定要调任到这个部门时,我就对罗主编……这个将来会当我顶头上司的男人展开了全面的调查。 首先,是看书面材料。 罗主编的档案,人事部自然有,虽然我不是人事部的,但我一样能看到,因为我那会儿还是“派信小弟”;公司所有进过mailroom的文件都会在我们这儿的电脑里留下备份,“先备份后打印”是基本章程,这是为了防止文件在递送过程中弄丢或者损毁。 尽管这些资料无法被带出公司(防盗措施很完备),但像人事档案这种总共也没多少字的东西,我在看的时候直接背下来就行了……别忘了,我可是中文系的。 接着,就是去查探这个人的“风评”。 这个更简单,每隔一两天,就拿上几杯网红店的奶茶,在下午的空闲时间到罗主编工作的那一层去,找个借口在前台那儿站一会儿,和前台聊聊天,顺便再跟那些正在和前台聊天的ol一块儿聊聊,基本就能探出个大概了。 不过这事儿不能做得太频繁,必须懂得分寸、点到即止;你要是连续一个礼拜天天都去,那个前台就会误会你对她有意思,然后你就必须约她出去,否则她就会发现你其实对她没意思……那时候,她就会有点不爽,就算她本来也不喜欢你,打算拒绝你或者把你当备胎,但你如果先她一步停止了某种她认为已经存在的暧昧关系,她就会恨上你,紧接着就会开始在背后说你坏话。 人性就是这么麻烦,懂得揣摩这些的我也觉得这些很麻烦,如果我是个女人、并且生在古代,也许有机会把这些知识用在宫斗活动之中,可惜我不是。 言归正传,在对罗主编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后,我对他那份履历的质疑变得十分强烈,为了验证这点……我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办了旅游签证,去了趟纽约。 出发前,我已通过邮件联系到了一位从纽约先驱报退休的老记者,约好了和他一起喝杯咖啡。 我自然不可能在网上直接问他关于罗主编的事情,倒也不是怕留下什么聊天记录,而是你直接问他这种问题他未必会理你。 我与那位老记者接触时是想好了全套说辞的,他以前曾写过一篇挺出名的关于环境治理问题的报导,还差点儿拿了普利策奖,我就以此为突破口,宣称自己在学校时就是因为读了他这篇报导,才立志成为调查记者的,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因此想跟他见一面,聊上几句,并请他这位“人生导师”给我传授点经验。 不出我所料,这老头儿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 “超过平均水平的高傲”、“不同程度的自以为是”、和“渴望被人重视”,可说是律师和记者行业的通病。 想象一下,一个“差一点儿拿到普利策奖”的老头儿,如今退休在家;他还没有老到必须进疗养院的地步,经济上也没什么困难;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从早忙到晚,过去的人际关系也渐渐疏远和减少;年轻时因为醉心工作,妻子早已离开了他,子女们一年里也只跟他见几面…… 这样的一名老人,需要的是什么呢?金钱?社会地位?这些他不缺、或者说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 他最渴望的东西无非是别人的陪伴,这个“别人”,如果是他的亲人那最好,是朋友也行,实在没有……一个怀着善意或敬意的陌生人,也很好了。 那天我一下飞机就联系了他,四十分钟后我们便在咖啡馆里碰头了。 老头儿一看我手上还拿着行李(我的行李不多,只带了一个小号的旅行箱)就来了,可感动坏了,他热情而有力地跟我握手,仿佛我是他远隔重洋却素未谋面的知己。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我和他聊得很愉快,毕竟我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读了不少他以前写的报导;“背东西”算是我的看家本领了,要不然我这学渣怕是根本考不上大学。 我可以从老头儿的眼里看到他的满足,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长时间地认真听他说话了。 有些人一辈子也不曾被家人以外的人重视或崇拜过,还有些人虽然享受过那些,但某天……通常是他们退休的那天,这些也都跟着烟消云散。 这种心理落差,加上这类人惯有的高傲,会让他们非常失落。 人上了年纪的确是很可怜、也很可悲的,当一个人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不受重视、甚至被视为累赘,身体和大脑也都逐渐衰败时,他们会慢慢被孤独和落寞所吞噬;很多人到了晚年轻易就会被一些拙劣的骗子摆布、却不信任自己的亲人,就是因为可能骗子陪他们的时间相对更多些。 我,也是个骗子。 我骗取了他的信任,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在我那杯咖啡第三次续杯时,我假装不经意地提到了我的上司——罗主编;老头儿自然已经不记得那家伙了,不过我早有准备,我拿出笔记本电脑,点开了一张罗主编当年在纽约先驱报实习时的照片;这货把这张照片直接挂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用来装逼,不难弄到。 那张照片中,除了罗主编之外,还有另外几名实习生,以及当时负责“带”他们的记者,也就是我眼前这位老人。 像纽约先驱报这种美国老牌媒体的背后主要还是被白人财阀们掌控,明里暗里的种族和性别歧视根深蒂固;罗主编实习的时候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政治正确”还没现在这么紧,所以华裔的实习生很少,老头儿一看到照片,就对他有印象了。 或许是担心我和罗主编有什么交情,老头儿在说话时绕了些弯子,但依然可以听出来……姓罗的很不是个东西。 看来他那套溜须拍马和弄虚作假的把戏,一直没有变,只是并非在所有的地方都行得通。 三个小时后,我和那位老记者道了别,临行前老头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夸奖、并祝福了我。 如果是在十年前,他还没退休的时候,他可能根本不屑于跟我这样的人坐下来喝咖啡;就算来了,他也不会跟我聊那么久。 那时的他,八成会跟我摆架子,说些自己很忙之类的话,粗暴地打断我的陈述,抨击我国的新闻自由,强行灌输一些他认同的价值观,回答一些他想回答的问题、无视其他的,刷完一波优越感后,留下一句“这单我买了,谢谢你浪费我的时间”,然后扔下几张现金并无礼地离去。 可是现在的他,站在街上,挥手、目送我上了出租车,直到车消失在拐角,他才转过头,带着叹息的意味舒了口气,步行回家。 事后他能意识到我只是在他身上打探情报吗? 应该是可以的,但我想,即使可以,他也不会让自己往那方面去想;他会竭力说服自己,今天遇到的真的是一位满怀热情的年轻后辈,而这个后辈真的是因为崇拜他才来见他的。 ………… 9月9日的下午,我从罗主编那里得到了我的第一个任务:去采访一对夫妇。 我知道他们,他们是几年前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无肛婴儿之死”事件的当事人;当然了,如今这事儿也早已经无人问津了。 主编要求我去跟进他们的情况,写一篇关于网络暴力的报道;按照罗主编的说法,最近上面想抓“网络暴力”这一块,进行一定的舆论引导。因此,需要我们用一个较为典型和凄惨的受害者案例,写一篇将网络暴民妖魔化的报导。 其实这也算好事。 我没有等到第二天,当天傍晚,我就拿着他给我的地址,乘上了前往天津的高铁。 判官之章(二) 对于雷蒙德·福克斯来说,五月一日这天本来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日子。 这天上午,他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在法庭上将一名初出茅庐的辩护律师怼得面无人色;不到一个小时,法官就结束了庭审,将对方的委托人丢进了大牢,而等待那家伙的……无疑将会是最高限度的量刑。 也许那名辩护律师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件案子和这天的屈辱,但雷蒙德肯定不会。 作为“史上最年轻的联邦司法部首席检察官”,这种程度的“胜利”在他看来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雷蒙德的“优秀”,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今年四十岁的他,出生在一个平凡的中产阶级家庭,他的家族没有任何的官面背景,他是纯粹靠着自己的努力,从一个小律师一步步往上爬,并在三十六岁那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不出意外的话,五十岁之前,他就能顺势拿下“史上最年轻的联邦司法部总检察长”之纪录。 在“司法之都”海牙,雷蒙德的故事简直就是励志典范,许多法学院的讲师都把他当作正面典型,要求学生们跟这位前辈榜样好好学学;而他在工作岗位上打破的各项记录,尤其是那堪称惊人的“定罪率”,更是让同行们望尘莫及。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经历了今天中午的“最高法院袭击事件”后,立刻萌生了一个念头。 而他也很快将这念头付诸了行动。 ………… 下午,一点二十分,海牙市某警局。 “既然规矩你都懂,就别再为难我了,雷(ray,即raymond的简称)。”一名中年探员正拦在雷蒙德的面前,双手叉腰、微微低头,用无奈的口气说道,“我已经破例把这家伙的身份透露给你了,你也应该知道,这种‘通缉中的反抗组织成员’不是我们该去管的……fcps那边刚才已经跟我们打过招呼,他们的人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随时会到,等他们到了就直接把人提走,接下来就跟我们无关了。” “听听你自己的话,柏瑞,你现在活像是个自己当初最讨厌的官僚。”雷蒙德和这名探长显然挺熟的,双方都用名字而非姓氏来称呼彼此,而且他们说话时的语气毫不客气、却又带着几分难得的真诚。 “是的,没准儿我现在就是个该死的官僚。”柏瑞似乎也有点恼火,他从鼻孔里出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有点儿谢顶的头皮,略显不耐烦地应道,“如果这样能让你放弃的话,我可以试试……要是你觉得还不够,我还可以变得更官僚一些。” 雷蒙德转过头去,顺着自己的鼻子和下巴抚了一把,稍稍顿了几秒,深呼吸一次,然后调整了一下语气,再道:“好吧……我道歉,柏瑞,是我说错话了;但你得明白,这件案子真的很重要,这也许是一个突破口……”说到这儿时,他又一次停下,看了看周围。 此刻,他俩正站在警局的一条过道儿里,身边往来的人很多,环境也很嘈杂;由于大家都很忙,也没什么人在关注他们。 饶是如此,雷蒙德在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听着,我们都知道如今的联邦政府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说着,用一个看起来很有力的动作指了指地板,“那些‘大人物们’总是在搞这一套——他们直接把那些‘发出不同声音的人’带走、来个‘人间蒸发’;他们不走司法程序、不管民众的质疑,永远用‘权限规定了你们无权知晓、我们也无权透露’来当理由……” 说到这儿,他又朝前走了半步,声音又低了几分,几乎就是在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对柏瑞说:“就是因为他们总用这些狗屁来搪塞所有人,联邦政府才会越来越没有公信力,司法的权威也一再受到质疑……就是因为这样,现在的老百姓可以轻易就相信网上的谣言,却无法相信我们的工作成果……” “你到底想说什么?”柏瑞皱眉问道。 “我想说的就是……这是一次机会。”雷蒙德沉声应道,“你也看到那个家伙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恐怖分子;手指上没有指纹、被捕前后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恐惧;他有能耐把火箭筒这种东西弄到城里来、甚至是带到最高法院的门口,却没有用来袭击人群,而是在光天化日下炸毁了正义女神像……”他缓了口气,接着道,“用你那资深警探的脑子稍微想想吧,柏瑞……这家伙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自己会被捕,他这么高调地行事肯定是有某种目的的,而有目的的人就有与之谈判的余地…… “与其让fcps的人把他带去某个鬼才知道的地方严刑逼供最后弄死,不如交给我来处理;我可以把这件事件变成一次‘公开审理’,像民众和媒体证明我们,让他们重拾对司法的信心……” 他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嗓门儿又升了起来。 柏瑞还没听完,就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就算我现在同意让你进去见他,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这半句话出口时,或者说,当他说出“就算”这个词的时候,雷蒙德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对方。 “你也说了这货就是个恐怖分子,在短时间内想要取得这种人的信任难如登天,更别说让他跟你合作了。”柏瑞又接着道,“再退一步讲……即使你真的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等fcps的人一来,他们要提人,还有人能拦着不成?”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会想办法的,但首先你得让我进去见他。”雷蒙德说着,还特意低头看了看表,尽管这动作实际上没什么意义,但的确从心理上给柏瑞施了压,“只要赶在fcps的人来之前,让我跟他聊上一会儿,我就有办法促成这事儿。” 柏瑞没有再说什么,他低下了头,陷入了犹豫…… ………… 叱——叱—— 羁押室的电子门开启,又关上了。 紧接着,西装革履、头发锃亮的雷蒙德,拿着一个看起来就超贵的公文包,走了进来。 此时,兰斯正戴着一副手铐,坐在一张桌前;这张桌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的一侧还有一个环形的金属扣,用来锁住手铐的链子。 雷蒙德进屋后,其视线立即就和兰斯对上了,但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先是用坚定的眼神与对方对视了几秒后,随后才开口道:“你好,兰斯先生,初次见面,我是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 “呵……”兰斯看着他,冷笑一声,“你好,检察官先生,恕我不能起身跟你握手。”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雷。”雷蒙德用很随意的语气这么说着,并顺势在兰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好的,雷,但你可别叫我詹姆斯。”兰斯的语气也显得很轻松;他没有过问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根本算不上是个问题。 “那我还是称呼你……兰斯先生吧。”雷蒙德应道。 说罢,他又沉默了几秒,即使眼下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紧迫,他还是摆出了不紧不慢的姿态。 “那么……让我们来说正事儿吧。”几秒后,雷蒙德再道,“兰斯先生,你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吗?” “我知道啊。”兰斯勾起一边嘴角笑着,“但问题是……雷,你又是否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呢?” 雷蒙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无视了对方的反问,接着说道:“兰斯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是来帮你的。” “雷,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以前也是念过法学院的,如果我有兴趣的话,现在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是我。”兰斯接道,“所以……不要跟我说什么‘我是来帮你的’这种废话,你我都清楚,这话从一个律师嘴里蹦出来的频率大致和某种男优说‘我要射了’的频率差不多,且后者的可信度还更高些。” 他这带黄腔的比喻打乱了雷蒙德交涉的节奏,让雷的思路稍稍迟滞了半刻。 但雷蒙德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和思绪,继续言道:“原来如此……既然你是内行,那应该也不用我解释不久后将会发生什么了吧?” “那是当然。”兰斯回道,“fcps的人现在肯定已经在路上了,等他们一到,就要把我提走。”他微顿半秒,突然露出一个变态狂魔般的笑容,瞪着雷蒙德道,“因此……你想求我帮忙的话,也就只能趁现在了哦。” “我……要你帮忙?”雷蒙德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可惜也是冷笑,“这玩笑可不好笑。” “哈哈哈哈……”但兰斯笑了,笑得很病态、也很快乐,“本来就不是玩笑,为什么要好笑呢?”他忽然又收起笑意,模仿着对方刚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接道:“‘我希望你明白,我、是、来、帮、你、的’,雷。” “看来是我太乐观了……”两秒后,雷蒙德轻叹一声,露出失望的表情,并起身离开了座位,朝门口走去,“……我原以为你是个可以正常交流的人,结果你只是个单纯的变态疯子罢了……切,浪费我的时间。” 此言说罢,他已然走到了门口。 “我赌一只眼睛,不出二十秒,你就会回来接着跟我谈。”而兰斯仍旧是悠然地坐着,望着他的背影,自信满满地说道。 话音未落,雷蒙德就出去了。 然而,半分钟不到,他果然又开门折了回来,并快步走到了兰斯面前:“好吧……我只能说,希望你真的有我所预估的那种价值……兰斯先生。” “放心吧,你我合作,绝对可以上演一出好戏。”兰斯接道。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我要干什么了?”雷蒙德神色骤狞,紧盯着兰斯道。 “我不但知道你要干什么,还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兰斯用戏谑的语气接道,“或许你在人前会说些诸如‘重塑政府形象,让人民重拾对司法部门的信心’之类的鬼话,但你的真正用意无疑还是升官发财…… “你是个聪明人,雷,但和大部分‘聪明人’一样,你也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 “像你这样的业界精英,政治嗅觉必然是很敏锐的……你会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崇高的理想,而是因为你嗅到了机遇和利益。 “我今天在海牙法庭门口做的事,有着极其鲜明的象征意义,并且有大量的目击者可以作证;此时此刻,各路媒体肯定已经蜂拥而至,而在海牙市这个地方,愿意在镜头前夸夸其谈的路人绝不难找。 “即使事后联邦方面可以控制住媒体,但他们很难控制那些迫不及待地将视频或图片发到社交媒体上的路人们……网络时代就是这样,虽然新闻是可以压下去的、真相也是可以歪曲的,但‘事情发生过’这点很难完全掩盖。 “综上所述,我这个炸毁了‘正义女神’的家伙,无论是否会‘人间蒸发’,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必将成为话题人物。 “而你……雷蒙德·福克斯,就是想拿我当踏脚石,来自导自演一场‘世纪审判’。 “你想忽悠我说,反正也是要死的,比起死在fcps的审讯室里,在法庭上接受‘公开公正的审判’还更体面一些;再乐观点看,在法庭上我甚至还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可实际上,你无非是想利用我,让自己站到聚光灯下,获取更多的政治筹码;等你达到了目的,你就会把我踹开,并尽快促成我的死刑。 “等这一切尘埃落定,我是躺在棺材里了,而你却可以越级升官、平步青云,抱着自己那个模特情妇在新买的别墅里逍遥快活。 “呵……别用那种惊讶的眼神看着我,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看出来的事情:你的左手无名指显示你结婚很早,至少那会儿你的手指还没现在这么粗;而你那件高价定制的呢绒西装上的一些痕迹,则显示你最近经常和一名比你年轻许多的女性有亲密接触,仅从你左袖手肘处的痕迹就能推测出她的身高以及她做过哪种美甲…… “总之,我建议你还是小心一点,你可能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谨慎,你的太太也许已经发现了你的事情,只是为了孩子们能在一个完整的家庭成长而隐忍不发……” “够了!”终于,雷蒙德忍无可忍,喝断了对方那滔滔不绝、却又句句是实的嘲讽,“既然你什么都算到了,那我们还有必要谈下去吗?” “有啊。”兰斯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帮你的’啊。”他歪了歪头,朝着对方的公文包示意一下,“咱们就照着你这个计划往下走呗……赶紧的,快起草一份受联邦法第四修正案保护的私人委托协议,只要我签了这协议,加上你用‘首席检察官’的职能发起联邦法第1418条e款第7小节的动议,之后fcps的人就无法再动我了。” 事到如今,雷蒙德好像反倒成了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他一方面惊叹于对面那小子对法律条例好像比自己这个首席检察官还要熟,另一方面他也的确是快速打开了公文包,拿出一支“打印笔(于二十二世纪中叶发明并迅速普及;说是笔,实际上没有书写功能,只是一根中间有缝的金属棒,不用时可以折叠起来,展开后则比a4纸的宽度略长一些;打印笔和任何智能电脑设备连接后,便可以进行打印,使用时先确认金属棒两端的“墨粉头”里有墨粉,然后将纸张底端嵌入金属棒的缝隙,随后等待其自行通过,打印便可完成)”,连上了i-pen的蓝牙,然后就开始准备合同。 就在此时,门口那儿忽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柏瑞探长的声音随即从门外传来:“雷,fcps的人已经到停车场了,不管你在里面干嘛,最好快点儿。” “该死!”雷蒙德闻言,不禁骂出声来,因为他知道时间应该是来不及了;即使他用电子文档里现有的制式合同进行修改,那也需要十分钟左右才能改完,随后打印出来又需要两分钟……但是从停车场走到这个房间,三分钟都不用。 “呵……”见对方焦头烂额的样子,兰斯却还是从容不迫地微笑着,“对了,你刚才回来得有点慢啊。” “哈?”这句话没头没尾,雷蒙德又在集中精神修改协议,一时间没明白兰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刚才和你打赌,说你离开房间后,二十秒之内就会返回来接着跟我谈,但最后你回得有点慢,时间过了两三秒你才进来的。”兰斯接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雷蒙德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种早已无关紧要的事。 “不不不,现在正是说这些的时候。”兰斯笑道,“正所谓,愿赌服输……” 说时迟,那时快! 但见兰斯猛然伸手,在手铐容许他活动的范围内,堪堪抓住了雷蒙德刚刚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的、准备给他签字用的一支钢笔…… 下一秒,在雷蒙德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兰斯已经牢牢抓着那支钢笔、并将其立了起来;紧接着,兰斯就仰起脖子,一个头锤朝着竖立的笔尖猛扎了下去,生生插爆了自己的右眼。 祭者之章(三) 采访被拒绝了,意料之中的发展。 在罗主编安排给我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到了事情会是这种结果。 我也猜到了,他的这次指派,背后有着更深一层的动机。 很显然,经过了一周的时间,将我调任过来的那位领导已经后知后觉到……自己是上当了。可事已至此,他自然不可能再撤销调令、把我调回mailroom去;再进一步说,在对我展开报复这件事上,他也不方便亲自动手,因为那可能会导致我跟他撕个鱼死网破。 于是,他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暗中授意我的顶头上司,给我安排一个不可能成立的采访,然后以我“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为由,在这个部门里再次将我下放。 当然了,事成之后,姓罗的不会承认自己是受人拜托故意在给我穿小鞋,那位领导也不会承认自己有在背后搞过这种小动作,我无凭无据的,最后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他们是这么算计来着…… 然而,我也没那么好对付。 没有采访,不代表就写不出报导了;不了解详情,不代表就不能发表新闻。 你们以为媒体真的知道自己报导了什么吗?你们以为他们真的了解过自己报导人或事吗?你们以为他们真的知道、或者说在乎真相吗? 我不是在否定这一行的所有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只有极少数人,是真心想用自己的报导去改变一些事情的,是愿意花费时间、精力、甚至冒着危及自身的风险去挖掘真相和详情的……但即使是这一部分人中,还有很多使错了力、走岔了路的家伙。 而绝大多数人,并不在乎真相、公理、正义、诚实…… 他们或是把媒体人当成一份单纯的工作,或是将其视为实现自我价值或赢得名利的工具;也许他们在年轻时,也曾在乎过上述那些东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变了。 在工作的压力下,他们不再详尽地去了解、验证自己要报导的信息;他们开始习惯于滥用话语权,并觉得那也无关紧要;他们在别人的要求或者竞争的环境中为了写出更博人眼球的东西,开始说谎,越发的背离自己进入行业时的初衷。 罗主编,也是这样一个人。 我看过他过去写的文章,他自然也有过那种热血澎湃的时期,但他的那段时期极短,在他去纽约先驱报实习时就已结束了。 他后来写的东西,充斥着谎言与偏见;他那华丽的词藻间溢出的除了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废话,就是像疯狗般亮出屁股替领导咬人的恶语。 他的文章并不写给路人看,也不是写给自己看,而是写给那些他需要讨好的人看的。 但不得不承认,在写这些无中生有、断章取义的玩意儿时,他的技巧堪称出众,而这……正是我眼下需要的。 举例来说,当罗主编接到个任务要抨击游戏产业时,他会写自己采访了“网吧附近的个体经营者某某”,然后借这个某某之口,说一堆自己想说的话;当罗主编的任务是抨击地摊文学时,他会写自己采访了“书店附近的大学生某某”,然后又写一堆自己想写的内容…… 这些“某某”是不是存在呢?根本没有人能验证,就好比你现在也可以写一段所谓的“采访”,说在一条河边遇到过一个热心群众,然后借“他”之口,将这条河肆意评论一番。 即使真的存在过一些“某某”,他们接受采访时的话,也是可以歪曲的;作为记者,你可以只报导你愿意截取的部分,并且按自己的意愿来编排,最终输出你想要输出的观点。 这种事,在业界也是常态……当然了,大部分对报导的内容不了解的路人,很容易就会相信这些内容、并被其所影响。 能够发现报导者对自己所报导的东西有多不了解、写的内容里有多少谬误的人,只有相关领域者或者当事人,而这些人,永远只是小部分。 我,也可以利用这些。 虽然我没有采访到那对夫妇,但我可以说自己采访到了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邻居、或者说“知情人士”,然后把我想说的话借这个“某某”之口写出来。 我的辞藻可以比罗主编更华丽,说的谎也可以比他更真实,堪称文章锦绣、以假乱真。 两天之后的早晨,我就交上了稿子。 我知道发完邮件他立刻就看了,但时近中午他才把我叫进办公室;我知道他是在跟某人汇报通气,不过我也没必要去拆穿他。 我的报导让他无话可说,他也不可能亲自跑到天津去验证什么,事实上……就算他去了也证实不了任何事。 不过,他还是随便找了几个牵强附会的理由“批评”了我几句,最后来了句“这次就算了,下次这样再给我这样的报导我是不会通过的。” 可笑。 我看着他的表演,毕恭毕敬地点头装孙子,然后带着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离开了。 几天后,我的报导正式对外发布,纸媒和网络都有覆盖;虽然我所在的这家公司并不算什么主流一线媒体,但总体来说销量不差、流量也不低。 我将那对夫妇塑造成了网络暴力的受害人,但并没有把“网民”变成主要的反派,而是写成了帮凶,并且加上了“一部分偏听偏信、被带了节奏的”这样的前缀。 我也是聪明人,公然开地图炮是个大忌讳,就算你心里觉得十个人里有九个是傻逼,你也不能公开地讲出来,更不能对着某个基数庞大的群体这样讲。 我报导中的反派是一位陈姓作家,她是当年那个“无肛婴儿事件”事件的主要当事人之一,她的一系列行动直接地让一个生来便遭受着病痛苦难的婴儿在离世前承受了本不应承受的巨大痛苦,并让孩子的父母承受了网络暴力的摧残。 但她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悔过,从来没有;她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开脱自己的愚蠢和恶毒,拒不承认自己违背道德和法律的种种愚行;面对随之而来的质疑,她也一直是理直气壮的态度。 这些年来,她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名女权、慈善领袖,靠收一些特定人群的智商税过得还挺滋润。 她用慈善的旗号吃着那些弱势群体的人血馒头,摆出一副正义斗士的姿态,从事着类似人口买卖的生意。 让这样一个人来担当我那篇报导的反派,是多么合适、多么顺眼。 我厉小帆手中的笔,就是用来把这种人钉在耻辱柱上的。 说到底……其实,我也不在乎真相。 有太多人为真相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报,也没有唤醒多少民众的良知。 舆论的游戏中,赢才是第一位的,如果“真相”挡在了你的目的前面,那你就该把它抛掉,狠狠踩碎。 到游戏的最后,能让更多的人相信你、并站在你那边,你才是胜利者;能让你的声音盖过对立者的声音,你才是胜利者;能让别人付出的代价比你多、比你惨、乃至万劫不复,你才是胜利者。 胜利者,才有资格谈论正义。 即使你在胜利后会被一部分人憎恶、唾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你的本质是邪恶的、错误的、荒谬的……都没有关系。 赢,并且达到目的,就够了。 卑鄙的正义,于我而言,一样是正义。 ………… 一天后,我的报导开始在网络上发酵。 用文字激起别人的仇恨,对我来说如探囊取物。 但是,影响还不是很大,毕竟这只是旧闻重提,关于那位慈善家的屁事网上随便一搜都能看到,只不过关心的人不多罢了。 所以,我进入了下一步。 我开始在自己刚刚通过认证的、那个标有“调查记者”头衔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一些自己受到律师函警告以及各种威胁的聊天记录,当然,所有聊天记录的截图都是我伪造的。 这种事,真或假,根本不重要,“抢占先机”才重要;你只要先发制人,便能先入为主,这就是为什么——造谣易如反掌、辟谣难如登天。 一张精心设计的虚假聊天记录截图,至少能在24小时内骗过80%以上的围观者,24小时后无论谁出来辟谣,都还会有30%的人继续选择相信,因为他们很可能已经在前24小时里站了队、并和一些反对自己的人对骂了许久,这时候单纯为了面子也会坚持意见;再者,假如辟谣方的公信力不够强,或者是当事人自己在辟谣,那还会有很多人认为这种没有凭据的辟谣纯粹就是狡辩。 接下来,我就雇了网络水军,开始扩散我伪造的截图,并和自己的报导进行关联,用上各种类似“青年调查记者因报导而受到生命威胁”这种危言耸听的标题,来引起关注。 就这样,不到半天,我那原本只有个位数关注者的社交账号,转眼间变得炙手可热,短短几个小时就有数万人来关注。 又过了一天,在被无数人问候了祖宗十八代无数次后,那名陈姓作家终于也在社交媒体上对此事做出了一些反应。 正合我意。 到了这一步,我的计划基本上已经是成功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反串,让水军们把我自己提供的“关于我自己的黑料”发出去,比如父亲的死、比如学历等等——一些其实无关痛痒的隐私信息,然后,再让水军在评论里反串黑我,用恶毒的言论对我的不幸展开攻击。 如此这般,所激起的愤怒情绪,让网民们纷纷站到了我这边来。 我就靠着这么一桩本来和我毫无关系的陈年旧事,在一夜之间,也成了个“正义斗士”。 而在这个阶段,对方的反应我已经不在乎了,就算真有人给我递律师函,那也不是什么事儿……无非就是一拖就能拖个一年半载的民事诉讼,哪怕证据确凿,判我败诉,我也可以只履行法院指定的经济赔偿,但是对道歉澄清之类的诉求拒不执行;而在这段时间里我获得的利益,其实早已超过了赔偿的金额……这手,我是和一些专干侵权行当的人士学的,判例很多,有一定借鉴意义。 总之,对方的反应越强烈,就会给其带去更多的反感,并巩固我那不畏强权的形象。 于我而言,舆论战上赢了,就可以撤了,接下来装聋作哑便是,自会有义愤填膺的人代替我去发声。 ………… 达到目的后,我便开始寻找新目标。 我自然不能光靠这一篇报导就持续地维持热度,毕竟网民们的记忆只有一周,我得赶紧提供下一个“祭品”才行。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社会上,像陈某这样的人并不少见,大部分都还活蹦乱跳的,所以我的选择很多。 人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自会失去一些东西,既然这些人能恬不知耻地活下去,就理应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代价未必来自法律,也未必来自他们早就丢掉的良心,但终究会以某种形式到来…… 如果说卑鄙是我的通行证,只愿那些无耻的形骸,化为我脚下的阶梯。 判官之章(三) 卡门还是老样子,即便是身着fcps的制服,一样美得惹人注目;那被栗色的斜刘海遮住的额头和眼角,则让她更添几分神秘高冷的气质。 是的,这次fcps派来提走兰斯的人,正是卡门,这也是“茶宴”在幕后安排的必然结果。 在联邦,没有人比卡门·莫莱诺更了解兰斯,只有她才能紧跟住那个高智商反社会疯子变化无常的思维,并且及时地做出对策。 然而,今天,卡门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其实她原本是赶得上的,只是,当她走到警局门口时,柏瑞探长以此案负责人的身份上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并跟她东拉西扯的聊了几句。 这尴尬且没有营养的谈话持续了两分钟左右,期间卡门已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出于礼貌和对探长的信任,她没有发作。 两分钟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推开了探长,并根据墙上的楼层示意图自己找到了羁押室的位置,快速跑了过去。 可惜,当她来到羁押室时,发现屋中已是人去楼空;留下来的,只有一些呈喷溅状的血迹、十几个深浅不一的血脚印、以及两条细长的血胎印。 站在那儿看了几秒后,卡门迅速就分析出了如下信息: 一,兰斯是自残的,受伤的是眼睛,离开时他依然戴着手铐、坐着轮椅,并有三个人陪同着。 二,在其自残行为发生时,有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对面,不出意外的话是在与其交流。 三,兰斯自残的动机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免于被fcps的人立刻带走。 四,柏瑞探长不但为这两人通风报信,而且为他们的离开争取了时间,还特意安排他们从后门走。 五,和兰斯对话的人心理素质尚佳,但依然只是普通人,其步幅显示他是男性,穿着昂贵的名牌皮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体型中等;结合柏瑞探长的行为,此人有大概率是一名试图利用兰斯实现个人事业突破或政治目的的知名律师或检察官。 在她想清楚这些并转身时,从后面一路追来的柏瑞探长也刚好赶到。 “噢!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儿?”柏瑞自然选择装蒜,他还顺手拉住了一名路过的警员问道,“嘿,刚才关在这儿的犯人到哪儿去了?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对方也是老油条,就算知道探长是明知故问,也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再说了一遍,并表示兰斯已经被两名警员押上了救护车,正被送往附近的医院。 卡门静静的看着这两位把戏演完,在旁沉默不语。 片刻后,那名警员离开了,柏瑞双手叉腰,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走到卡门面前道:“呼……抱歉,长官,看来出了点儿小意外。”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卡门却是突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柏瑞被她问得一愣:“呃……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刚才被你放进去,和兰斯谈话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卡门面无表情的、用顿挫分明的语气,重新问了一遍。 虽然她这话里没有任何恐吓的词汇,但她的眼神和气势,以及这话的内容,皆让柏瑞明白了……继续扯谎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雷蒙德·福克斯。”两秒后,柏瑞收起了自己的演技,用略显沮丧的口吻回道。 “哼……”听到这个名字后,卡门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首席检察官是吗……” 卡门和兰斯当年在法学院是同学,她自然也听过雷蒙德的名字,毕竟雷是导师们口中的“正面典型”。 “那么……”卡门脸上的笑容很快消逝,仿佛从未出现过,“柏瑞警官,他们去的是哪家医院?” ………… 同一时刻,几公里外的一辆救护车上。 插爆了自己右眼的兰斯,这会儿正若无其事地坐在轮椅上哼着小曲儿。 他的左手被手铐铐在轮椅上,右手则拿着一块医务人员给他的纱布,摁着自己右边的眼眶。 至于他那碎掉的眼珠子和那支钢笔,自是早已经从他眼窝里被一同拔出来了;尽管谁都能看出这眼球九成九是不可能再用了,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把那两样东西放进了冰盒一并带上。 “你这效率不行啊,雷。”看着脸上、衣服上都沾着血,但还在埋头修改协议的雷蒙德,兰斯还不忘用悠然的语气嘲讽道,“万一在我们到医院之前人家就飙车追上来把我们截停了,而你还没把合同弄好,咱可就功亏一篑了哦。” “你要是闭上嘴,就帮我了大忙了。”雷蒙德也很急,他头也不抬地盯着平板,紧锣密鼓地修改着一些细则。 “要不然……我来吧。”但兰斯还是不依不饶,“你来帮我止血,我一只手也很快就能搞定的。” 干雷蒙德这一行的,一般只有他们对别人说“你行你上”,但今天他竟然听到了“放着我来”这种要求,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点屈辱,但他也是真没有心情和时间去还口,干脆就无视兰斯,闷声不吭地继续集中精神做手头的事。 然,几分钟后,兰斯那句似乎是随口说出的“万一人家飙车追上来”——成真了。 问到了医院地址的卡门一刻也没耽误,当时就回停车场取了车,并往车顶上放了个警笛,一路狂飙着就追了过来。 要不是因为路上有点堵,而且兰斯他们乘坐的救护车本身也是不用管红绿灯的,卡门可能会来得更快。 就这样,救护车在距离医院急诊大楼仅有五百米的一条路上被卡门截停了。 下车后,她理都没理司机,箭步就冲向了救护车的后方,一开后车门就用右手举枪往里瞄准,同时左手亮出证件:“我是fcps欧洲总部副部长卡门·莫莱诺,现在要求你们立即将这名嫌犯移交给我,任何妨碍移交的行为将被视为异常举动,可就地处决。” “长官……”纵然年纪比对方大十几岁,但从级别来说雷蒙德还是不如对方,故而得称一声长官,“这名嫌疑人已经……” “请你让开,福克斯检察官。”卡门根本不想听对方废话,“不管你在这段时间内和他达成了什么口头协议,根据联邦法特别治安条例19章第4条赋予我的权利,我都可以立即将其废除,并让嫌犯脱离一般的司法程序。” “呵……”下一秒,兰斯的笑声传来,“这次你还是慢一步哟,卡门。” 说话间,兰斯那只被铐着的左手慢慢从卡门的视线死角中抬起了一些。 卡门看到,兰斯的手上,此时正拿着一支“打印笔”,笔间夹着一张4a纸;虽然这张纸仍在打印的过程中、只有三分之一被印上了字,但因为打印笔是“由页脚印到页眉”的,所以这张合同底端的签名处最先被印了出来,且已经被签上了雷蒙德和兰斯两人的名字。 “长官,我得提醒你一下,你眼前这是一份受到保护的法律文件,而不是单纯的口头协议,你无权破坏或中止。”雷蒙德紧接着就道,“如果你强行将其销毁,根据联邦法第523条a款第19小节的规定,只需要协议双方的口头证词,该合约便可在无实物签名的状态下临时生效,直到我和兰斯先生重新签订书面文件为止。” “呵,詹姆斯·兰斯这个名字的民事档案根本不存在,他的签名毫无意义。”卡门的脑子转得也是飞快,立即又找到了一个漏洞,并接道,“另外,他没有指纹,所以也无法按指印;至于‘笔迹’,这家伙无论左右手都能随意模仿别人的笔迹,连我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笔迹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他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笔迹’都是个问题……综上所述……” 呲拉—— 她话说到一半,兰斯的左手突然用力一捏,把那张还没打印完的合同从打印笔上扯了下来,捏成了一团;然后其右手快速丢掉了早已浸透了鲜血的纱布,并抓起了那个纸团,拿到自己嘴边。 接着,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兰斯十分夸张撅起了嘴唇,深深亲了那纸团一口,还特意发出了“mua~”的一声。 亲完之后,他就顺手把那个纸团朝卡门丢了过去。 卡门反应神速,右手闪电般收枪,然后在纸团击中自己的脸之前将其稳稳接住了。 “看来你也不在乎我再告你一条袭击fcps探员外加性骚扰了是吧?”卡门问道。 “签名、指纹、笔迹……都被你否定了。”兰斯笑着回道,“所以我就把掌纹和唇纹交给你咯。” 听到这儿,卡门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因为她明白……自己找到的漏洞已然被兰斯轻易的解决了。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了……”兰斯看她不说话,便又伸手从旁边拿了块干净的纱布,重新捂住自己的伤口,“……能不能让我先去急诊室里抢救一下,再怎么说这失血也有点多了……” 祭者之章(四) 两个月后,我彻底火了,远超我预估地火了。 在这两个月里,其实我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攻击别人,这个“别人”可以是一个人、一群人、一个群体、一个阶级、一件事、一系列事、一种现象、一种文化等等等等,只要是具有一定知名度或者话题性的,只要是我认为够得上“祭品”标准的,都可以。 而第二件事嘛,就是用舆论战的技巧为自己的攻击行为收尾。 当然,我的对手也不全是傻瓜,有些对手很强、很有经验,毕竟煽动网络暴力这种事并不是我的专利;好在我挑选的目标全都是有话柄的、都是本来做人就不干不净的……所以他们终究是有着不可弥补的弱点的。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没有呢? 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公关,就是根本不要当什么公众人物,甚至不要有太多的人际交往——让你的名字不被太多人知晓,让你做过的一切都成为你自己的秘密。 否则,终有一天,任何一个坐在屏幕前敲打着键盘的无名氏都可以来攻击你。 即使是那些在生前为这世界做出过杰出贡献、留下过宝贵财产的人,也难逃此劫。 也只有在他们刚死的时候,你才能看到几乎所有的人都摆出一副缅怀、悲怆和感慨的样子;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发出一丝丝不同的声音,立刻就会被万人唾骂。 而那些悲伤感慨者呢,其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掏钱去看过那位逝者演的电影,从来没有学习过那位逝者写的科学理论,从来没有读过那位逝者写的文学巨著,甚至仅仅只是知道逝者的名字、连他/她最显著的成就究竟是哪些都不甚清楚。 人们聚在一起,抒发着廉价的同情和感伤,仿佛这一刻他们也都变得圣洁了、渊博了。 但说到底,这些人也没有错,因为这是人性;有些时候,虚荣和自欺也是善良的一部分,人情世故,无非如此。 只是,若干年以后,时间终会洗去那些在死时受到无比尊崇之人的光环,让他们的名字和生平在以讹传讹之中成为那些无名氏茶余饭后、评头论足的对象。 有点儿扯远了,还是说回我吧。 互联网上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一个角色。 他是一个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一个进言社会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行动者;一个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者…… 简单地说,是个典型、且激进的公知。 从我开始扮演这个角色时起,我便已无法再回头。 “厉小帆”这个名字,也早已不再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它成了一面旗帜,在这面旗帜下,已汇聚了很多的人,他们和大部分民众一样,比起独立、客观地思考问题……他们更愿意去追随一名扛旗者,让别人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去看待各种问题。 或者就是在意见领袖的带领下,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再去思考,然后得出一个类似自我说服般的结论。 我,需要这些人,我也喜爱着这些人。 他们就像是欧洲中世纪时期的愚昧村民,高举着手中的火把,站在宗教和道德的高地上,躲在“法不责众”的庇护下,在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的指引中,去烧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巫。 而我做的事情,只是确保他们没烧错人。 仰仗着这些民众,我变成了公司里炙手可热的红人,现在别说罗主编了,单位的大领导们对我都得忌惮三分。 我现在甚至都不用按时上下班了,我可以以“调查”为名,随意安排自己的出勤时间;起初我还会象征性地通过邮件通知一下罗主编我今天来不来,后来干脆就连招呼也不打了。至于我写的文章,罗主编自然也不敢再提什么意见,他连半个字都不敢改,更别说退我的稿。 说到底……有他、或没有他,待在这个公司、或不在这个公司,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立刻辞职,去当一名独立调查记者,一个所谓的“自媒体人”;这个单位对我而言,本就是一个跳板,现在我已经起飞了,这个跳板要是不碍手碍脚的,我也不介意在这儿多领一份工资,要是妨碍到我,那甩掉它、然后再狠狠去踩上一脚,都是可以的。 ………… 二月上旬,年关刚过,全国人民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而我则进了拘留所。 这事儿,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年前,我来到一座三线城市,调查关于当地工业污染和贪腐的一些传闻。 几天的时间,我走了很多地方,拜访了很多人,然后,不出意外的,被盯上了。 我以前听闻过有女同事在一些地方被警方直接用酒店钥匙打开房门以“扫黄”为名进行突击检查的事情,没想到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我身上。 被捕那天,我在熟睡中忽然被人叫醒,醒来时我便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已站满了人,有些人穿着制服、有些没有,甚至有几张我看着挺眼熟的面孔。 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已被铐上带走。 走出酒店的大门的时候,外面冰天雪地,而我穿着秋衣秋裤,头上罩着件外套,手上戴着手铐,被人一路摁着脖子上了警车。 直到进了局子,我才知道自己是因为“藏毒”被捕的;我没有问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因为问了他们也不会回答,就算回答了,用一句“群众举报”就能让我闭嘴。 在被人询问时,我才得知自己已经“人赃并获”,说是从我的行李里“搜”到了冰毒若干。 接着,就有一个穿着便衣、从始至终不愿表露身份的男人开始给我做思想工作;他跟我说,找到的东西量不大,推测我是自己吸的、并不是贩毒,看我也不像是成瘾者的样子,只要我愿意签字认罪,拘个几天、罚点款就没事了。 听着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那一句句的“为我好”,我很想笑,但这不是笑的时候,我需要思考…… 我高估自己了吗?对那些官面上的人物动手,还太早了吗? 这五个月来,周围人对我的态度,和我取得的胜利,让我产生错觉了吗? 和我手腕上那副冰冷的铐子相比,我过去几个月里所做的那些事,真的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吗? 无论如何,最终,我并没有签字,毕竟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签字意味着什么。尽管对方软硬兼施,态度从软化到强硬再到恼羞成怒和赤裸裸的恐吓,我也不为所动。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最终被拘的结果,因为“证据充分”,我的“不配合”举动只是让我待足了15天而已;我这个年,基本就算是在牢里过了。 进拘留所之前的手续是比较繁琐的,验血验尿、检查身体等等,不过并没有任何一份化验单经过我本人的手。 因为我之前也采访过一些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人,所里的情况我姑且是略知一二。 大多拘留所都是十几个人一起睡一个大房间,全体打地铺,如果你的家人没给你送铺盖来,看守会给你发公用的铺盖;那种铺盖看着很脏,也不怎么保暖,但就这,你还未必盖得上,因为很可能会被“狱老大”给抢去。 拘留所里的厕所就是角落里的一个蹲便器,用一堵小矮墙挡着,基本没什么隐私可言。按照规矩,新来的雏儿得去厕所边上蹲好,等有比你更菜的来了你才有资格去蹲墙边。 那些常来常往、孔武有力的“狱老大”呢,每天就带着一帮小弟在里面作威作福,吹牛逼、抽烟、打人……一般来说,小打小闹、抽个耳光什么的,看守是不会管的。 总之,拘留所这地方,对那些惯犯来说其实威慑力一般,真正会觉得度日如年的,是那些一时失足的守法公民。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十五天里估计要掉层皮,但没想到……最后一点事儿都没有。 没有人来欺压我,甚至没人来跟我说话,即使我主动去找别人搭话,换来的也只有沉默和驱赶;很显然,“有人”事先跟每一个与我同住的犯人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不要动我。 按照一般的思路,这应该是有人在“罩着我”的表现,但我很快意识到——不对。 如果我在拘留所里吃了很多苦头,我反而会安心一些,因为那说明这次搞我的人就只是想这样而已了,出去以后我就可以像个受害者一样拍几张自己被人打伤的自拍照,继续扮演我的“正义斗士”。 然而,现在这种发展,却是很可怕的;这种发展说明,把我弄进来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他们并不只是想“教训”我一下,而是要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 十五天后,我恢复了自由,我的担心,也变成了现实…… 当我取回私人物品时,我发现我所携带的电子设备里的信息都已被“清理”了一遍,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都已经蒸发了;不仅如此,所有我储存在云盘上的、我所收集的各种信息,也都被移除了。 在换衣服的地方,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手机,无视掉了那几千个未接电话和上万条短信记录,直接登上了社交平台,然后在热搜榜第一条看到了“厉小帆今日出狱”这刺眼的文字;而在这条之下,还有“知名调查记者涉毒被捕”、“厉小帆造谣”等相关的几条。 再往前翻,还能看到:早在半个月前,在我被捕的当晚……当我还没有正式被收押、还在医院做着检查的时候,这些关于我被捕并将面临拘留的新闻就已经发布了。 而在过去这十五天里,几乎每隔三天就有新的关于我的“猛料”被放出,以维持此次事件的热度;那些消息有真有假,真的部分,基本源自于我自己手上掌握的记录。从这些记录来看,他们恐怕连我的家都已经去过了,所以一些只存在于我家电脑和笔记本里的资料也都出现在了网上;当然了,他们只放出了那些对我不利的信息,比如我和网络水军之间的聊天记录之类,我收集的那些和新闻相关的证据他们并未放出。 假的那些嘛,我没有细看,也不是很感兴趣;从谋财害命到逼人跳楼、从考试作弊到职场骚扰……应有尽有,绘声绘色。 我没有在交接处逗留太久,看守也不让,换完衣服、收拾好东西之后,我就被赶出了拘留所。 在那扇大铁门外等待我的,是人群、是话筒、是闪光灯,是劈头盖脸、包含恶意的诱导性提问,和一双双野心勃勃的眼睛…… …………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回到家,不仅是因为赶上春运,更是因为我在购票时被告知自己已经上了信用黑名单,所以我只能辗转乘坐长途车返程。 回到住处时刚好是夜里,由于网上把我的电话地址之类的信息全部曝光了,所以我再三查探了附近并没有人埋伏,这才敢走进大楼。 来到家门口时,我发现房门倒还是锁着的,进去以后,室内被人入侵过的痕迹也不明显,但我留在门缝处的胶带记号显示绝对是有人进来过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住在高层,要不然等待我的八成就是一地的碎玻璃,以及被投掷进来的石头、臭鸡蛋、乃至排泄物等等。 我没有报警,因为除了数据之外我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这种情况大概率是不会立案的。 我只是静静地洗了个澡,吃了碗泡面,先睡了。 第二天,我神清气爽地醒来,打开电脑,淡定地看完了单位发来的辞退邮件和一大堆辱骂我的垃圾信息。 我看到一半的时候,还有个物业的人来敲门,看来他们是通过电子门卡的记录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我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和对方说了几句,好在对方也没什么不良企图,只是催我把这些天积攒的快递拿走,说是东西很多放着占地方。 我估摸着,应该是公司那边把我的私人物品全部打包给我寄过来了,他们是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我再进那栋办公楼。 至此,我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无业游民,不再有收入、不再有社会地位,事实上连一般人都不如。 “厉小帆”这个名字,也不再是一面旗帜了,它成了人们口中的蛆蝇粪秽,原本聚集在这面旗帜下耀武扬威的人们也都作鸟兽散;而且,这部分人如今对我的憎恶和咒骂,恐怕要比那些路人更甚。 网民们的记忆的确是短暂的,或许再过几天我就不会再是他们的焦点;但网民们的记忆也可以是长久的,当他们看到一个已经被舆论击溃的人时,他们总是会第一时间想起他/她身上的那些负面标签。 从一朝成名,到身败名裂,我只用了半年。 虽然我也早已预见到了某天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并没有去调查这次事件的幕后推手是谁,或者说有多少个,因为那并不重要……一个人树敌太多,早晚会出这种事,更何况我得罪的基本都是小人和恶人。 总之,事已至此,我差不多也该启动“最终方案”了。 什么?你觉得我在这种境地还留有“后手”是不可能的?呵……我不是刚说过吗? “我早已预见到了某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早在我成为调查记者之前,在我还在当派信小弟的时候,在我选择成为媒体人的时候,在我决心成为“祭者”的时候……我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我,只是孤单一人,在真正有势力的人面前不值一提;当他们准备对我做那些我对别人做的事时,实施起来比我容易一百倍——他们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不需要专业的能力、更不需要承担什么觉悟和风险……只需要一段公告、一个命令,就有无数的喉舌会为他们发声,会有无数双手把那些质疑的声音扼杀。 这是一场本就不可能打赢的战役,所以我也早就筹备好了“最终的手段”。 我,在监视我自己。 从我当上调查记者那天起,我就花掉了自己多年来所有的积蓄,以匿名身份,在暗网上雇佣了一队“专业人士”,让他们全天候24小时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在我名利双收之后,这些人自然也跟我提过价,我假装跟他们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只要我成名后的收入足够付他们的佣金以及供我正常生活,多少钱其实无所谓。 而这些人也的确对得起我付的价格:我的家里,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的办公室里,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入住的酒店房间里,自然也有他们安装的隐藏摄像头……我即使是走在路上,也一直会有人跟踪偷拍。 现在,是时候用到那些他们拍到的东西了;靠着这些视频证据,以及我那些被我藏在我妈骨灰盒里的u盘(实体备份数据),我的“最终方案”,才能得以实施。 我本人,就是那最初和最后的“祭品”。 或许事后,我的行动会被扣上恐怖主义的帽子,并且在舆论控制中慢慢被压下去。 但只要有那么一天、一时、一刻,有那么一些人,被我所触动,那我的一切牺牲,都将是值得的。 判官之章(四) “全球直播?”罗伯茨大法官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除了将其重复一遍然后露出干笑,也不知该做什么别的反应了。 但是在座的其他人,并没有笑。 当地的警察局长没有笑,当地fcps的分部长也没笑。 卡门没有笑,而向众人传达这个条件的雷蒙德……自然也不会笑。 “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数秒后,罗伯茨好像明白了这并不是在开玩笑,当即正色道,“这些年你的确办了不少漂亮的案子,你的定罪率也是破纪录的,但‘全球直播’这种要求……你以为我们是干什么的?联邦海牙法庭能容得了你在这里搞真人秀吗?” 雷蒙德深呼吸一次,用略有些无奈的语气道:“长官,这不是我提的要求,而是嫌犯提的。” “而你居然没有立即回绝他?还跑来跟我们商量?”罗伯茨又加重了语气打断道。 “他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雷蒙德应道。 “我现在是在跟你对《教父》的台词吗?”罗伯茨有些不耐烦了,“听着,雷,这种要挟式的交易我们的确可以接,但是得注意得失和分寸;总之,我不管你跟他签了什么,你现在要么就让他换个不那么荒诞的条件,要么就自己去翻书找个条款把你和他之间的协议给废了、然后把人交给fcps……你自己选。” “不行。”不料,雷蒙德还没说话,卡门竟先抢道,“我们不能把他带走。” “你说什么?”作为联邦海牙法庭的现任“大法官”,罗伯茨是这桌人里少数不用管卡门叫长官的人,他闻言,面露疑色道,“莫莱诺副部长,这又是为什么?” 卡门回道:“他开出的交易条件是,只要我们答应全球直播,他就会提供给我们真实可靠的、关于逆十字和其他反抗组织的情报。” “我不明白,这种事你们难道不能通过审问……”罗伯茨顿了一下,“抱歉,我得换个词儿……‘严刑拷问’就不能问出来吗?” “不能。”卡门回答得很快。 “所以他是什么?那种不存在痛觉的能力者?”罗伯茨又道。 “他的能力属于机密,恕我不能透露给各位。”卡门应道,“但据我所知他是有痛觉的,事实上他是一个感觉挺敏感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忍耐……不……应该说是能够享受各种酷刑的过程。” “呼……看来你们fcps和他打过不少交道了啊。”一旁的警察局长适时地吐了个槽。 卡门没有接这话,因为她也没必要跟这帮人解释兰斯主要是在和她个人打交道。 “虽然我对嫌犯并不像莫莱诺长官那样了解……”这时,雷蒙德又开口接道,“但我也算亲眼目睹了嫌犯自残右眼的那一幕,我相信莫莱诺长官的话……对我们常人来说难以忍受的痛苦在这个家伙看来根本不叫事儿。” “我能不能认为……”罗伯茨扫视了桌边的几人,“刚才我们的谈话,已经明确了联邦首席检察官和fcps方面的意见。” 雷蒙德和卡门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望向大法官:“是的。” “那我就没有意见了,或者说,我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不是吗?”罗伯茨接道,“只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们一下,这可是全球直播……‘全球’!‘直播’!”他特意将那两个词分开来,用重音再分别念了一遍,随后说道,“作为法官,我在庭上可以完全照章办事,无论结果如何,于我而言,都不会有什么名誉上的损失,但你们……尤其是你,莫莱诺副部长,站在联邦政府的角度上,我希望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的后果。” “我考虑过了,他的情报值得我们冒险。”卡门回道。 “嘿!先等一下。”警察局长这时又插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不遵守承诺的情况?比如我们把庭审过程播出去了,但他事后还是连个屁都不放。” “他不会这样的。”卡门道,“这不符合游戏规则。” “游戏?”警察局长愣了一下,“你觉得这是一场游戏?”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是。”卡门回道。 “有没有可能……”下一秒,尼德兰郡当地的fcps分部长吕特,也提了个意见,“……我们制造一个虚假的直播环境来骗过他;比如,架上几台摄像机和收音设备,找几个摄像师,然后装出是live的样子,但实际上拍摄到的信号都只发射到我们指定的地方,并不对外播出。” “对啊!”警察局长一听就拍案叫绝,“好主意啊!反正嫌犯全程都在我们的收押之下,只要我们不让他在外面的同伙联络到他,庭审过程有没有被直播出去,他本人根本无法验证。” “噗……”那两位话音刚落,卡门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这一笑,让另外四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抱歉,刚才有点走神了,想到了别的事情。”两秒后,卡门赶紧收起笑容,并站起身来,“关于吕特分部长的提议,我觉得……”她好像又强压了一下笑意,再道,“……你们可以试试,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说罢,她便扬长而去,留下那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耸肩无语。 ………… 5月3日,海牙市某医院。 前天下午,兰斯就住进了这间医院,在经过了初步的抢救、办了一系列手续后,昨天的凌晨到傍晚,他接受了一场视神经修复手术,并被植入了一个义眼。 前文说过,这个年代是很少有瞎子的,可兰斯目前的情况就属于极少数会瞎的极端例子之一;由于他在插爆自己眼睛的时候恶意地损毁了自己的视神经,即使经过手术修复,他的右眼也无法再获得视力了,只能先装个仿生材料做的假眼球进去保护一下伤口。 如果他以后还想用右眼视物,可以去做另一种更加复杂和昂贵的手术——用一个可以直接与神经系统连接的电子义眼来替换现在这个假眼珠子,不过眼下联邦政府自然不可能掏钱来给他提供这种医保都不保的高端医疗服务。 嘭—— 上午十点,雷蒙德拿着公文包,推门走进了兰斯的房间。 医院的病房通常都是不使用电子门的,因为可能会耽搁进出的速度,而这些病房的门,基本上也都没有锁。 兰斯的病房位于走廊末端,因为他的特殊性,现在整条走廊里都站了看守,仿佛在给路过的人列队欢迎一般,要进他的病房得过足足三道关卡,接受两种不同型号的电子扫描仪的检查。 无论如何吧,钢笔这种东西,雷蒙德肯定是不能再往里带了…… “他们答应了。”一进屋,雷蒙德就迫不及待地切入了正题。 但兰斯的却是摊开那双被锁在床栏杆上的手,歪头言道:“喔~喔~你怎么不敲门呢?万一我正在打……呃……拉屎呢?” “行了,别再拿你那早已不存在的隐私权来说笑了。”雷蒙德道,“今天下午你就会被转到监狱里去,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单间儿,到时候你一个人在里面想干什么都行。” “是吗。”兰斯道,“那我能不能提点要求?” 雷蒙德根本不想接这个话题,他直接道:“说起‘要求’,我刚才想告诉你的就是……” “我知道,他们答应了全球直播的条件嘛,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了。”兰斯却不想跟他谈那事儿,而是继续说道,“我现在要提的是别的要求。” 雷蒙德看了兰斯两秒,把手上的公文包扔到了一旁的一张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兰斯先生,你要明白,谈交易,是需要筹码的。” “我给你一个女高中生怎么样。”兰斯笑道,“你不是喜欢年轻的吗。”他说这后半句时,露出了一个十分猥琐的表情。 雷蒙德转头看了看门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地对兰斯道:“听着,我可能是和几个惹上过麻烦的女孩儿有过一些纠葛,但她们全都满二十周岁了ok?” “你误会了,雷。”兰斯接道,“我指的高中生,是半年前……准确地说,2218年11月25日那天,从龙郡临沂的网戒中心里逃走并失踪的那批青少年……之一。” 这句话,让雷蒙德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当时的这个事件还是颇为有名的,许多跨洲的媒体都有报导过,网上也有很多消息传出;不过因为随后的半年里发生了诸多战争级别的大事件,让公众们的视线很快就从这事儿上转移了。 “那些孩子还活着?”经过了数秒的快速思索后,雷蒙德回过神来问道。 “我可以提条件了吗?”兰斯则用问题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你要什么?”这房间里没有别人,雷蒙德也不拐弯抹角了。 “冷吃兔。”兰斯不假思索地应道。 雷蒙德没听懂,所以没接话,只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明天中午,我要在自己的牢房里,吃白米饭,配冷吃兔,再来一杯凉茶,满足我的话,我就会给你们一个从网戒中心逃走的孩子的位置。”兰斯接道,“哦对了,饭菜都要做得考究一些,味道不好……我会翻脸的哦。” 雷蒙德深呼吸了一次,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姑且问一句,你所谓的‘翻脸’是指……” “l、i、k、o。”兰斯一字一顿地回道。 “那又是什么意思?”雷蒙德问道。 “呵呵……”兰斯笑了,“等我真翻脸了,你不就知道了?” 祭者之章(五)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暖,舒适。 我躺在电视台大门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枪伤。 这就是结束吗?亦或者……只是个开始? ………… 我是在凌晨时分潜入电视台大楼的,混进去并不难,毕竟我对他们内部的情况很了解。 在过去那半年里,上到社会名流、下到煤矿工人,我和不少人打过交道,这其中自然也不乏在电视台工作的同行们。 这种交际,有些是带着点真情实意的,还有些则是纯粹的逢场作戏,但无论是那种,都不妨碍我套取情报。 人们是很愿意跟别人分享“非自己的隐私”的,区别只是分享时的倾向性有所不同,比如女人们更喜欢聊八卦,而男人们更倾向于吐槽工作上的操蛋事。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不是自己的秘密,就不算什么秘密。 以出租车司机为例,如果你遇到一个健谈的、主动和你搭话的司机,除非你特不会聊天,否则你可以轻松地在和他的交谈中问出很多关于他工作上的事,甚至有关他家庭的情况。 还有喜欢聊天的理发师、在医院接受理疗的老年人、在桑拿室里坐在你旁边的哥儿们、在游乐场排着长队时站在你前面或后面的家伙等等;只要你具备一定的社交技巧,任何一个因为某种原因需要和你一起待上一段时间的陌生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情报来源,而最容易套到的情报,就是关于他们工作上的一些琐事。 编几个不易拆穿、也没人会去深究的谎话,让人感到你和他/她有共鸣;时不时说几句吹捧对方的话;对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做出一定的反应,反应的内容以不同程度的惊讶和“我很感兴趣”式的神情为主,这样……你就能让对方飞快地打开话匣子。 熟练了以后,再配合上一些真诚的表情和语气,整个过程会非常自然,要是现场有酒,事情就更好办了。 我就通过这种方法,在一个个饭局上收获了诸多外人所不知道的“内部消息”;尽管在那些泄露者看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事,像什么“电视台的清洁工平时都走另一条员工通道”、“夜班保安换班的时间和大致的人数”、“深夜到凌晨时段的值班人员情况”之类的。 然而,在必要的时候,这些信息,就会变成有用的、有效的东西。 长期的安定让这里的安保变得非常松懈,我穿着一身在路边小店就能随便买到的清洁工制服,从休息室顺来一张门卡,然后推着一辆外表看起来堆满清洁用品的推车,就顺利去到我想去的那个楼层。 我来到一间演播室,拿出一把只有声音特别仿真的玩具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立刻就控制了现场。 这只是个地方电台,凌晨时段在值班的人不多;我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后,拿出了几副自己从成人用品商店买的手铐,丢给了在场的那几人……这些人的工作不错,故而都很惜命,而且他们中有些人很快就把我认出来了,他们知道我是个已经身败名裂、很可能会丧心病狂的家伙,所以,我的恐吓也变得很有说服力。 我留下了一名导播,命令他把我藏在推车里的影像资料通过电视台的系统播放出去,让其他人自己把自己铐到屋子的几个角落里去。 就在那导播磨磨蹭蹭的时候,大楼里的保安和武装警察们已然赶到门外了;对此,我自也早有准备。 我解开外衣,在屋内的监控探头前露出了自己的身上捆绑的假炸弹,并拿出了一块写着“你们破门我就引爆”的牌子,举给了他们看。 那之后十秒不到,门外的鼓噪声就安静了下来,那名导播也在我亲切的提醒下,停止了拖延时间的行为。 我带来的影像终于开始播放,那些我被栽赃的画面,那些我收集到的关于这个社会的黑暗面的证据、资料,以视频或图片的形式播出了;与此同时,这些文件也被传到了网上,传到了我的社交账户上,传到了所有我能传到的地方。 十分钟后,谈判专家来了,他通过演播室的对讲设备和我进行了通话。 他是个行家、老手,非常专业,可惜我也是,他那套,我都会,而且恕我直言……我可比他卑鄙得多。 他按照流程来,先试图取得我的信任,我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我假装跟着他的节奏在走,假装信任了他,然后我们进入了“我一边发牢骚、一边提要求,他一边装出感同身受的样子劝解我、一边和我谈条件”的阶段。 我把我的经历和这次行动的目的都跟他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表现得非常诚恳,并装出一副已经快要哭了的样子。 他没有完全迎合我,也没有完全否定我,只是稳住我,并继续引领着谈话的内容,想让我先释放掉屋里的女员工们。 我当然不可能仅为了彰显自己的绅士风度或人道主义精神而交出实打实的人质,我也提出了要求:我让他们“把陷害我的人交出来”。 他们不会交的,我知道,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我现在绑架的是和那些陷害我的人同级乃至更高级别的人,或者直接绑架那些人的亲人,否则他们绝不会去考虑这种提议。 事实上,此时此刻,我对外面的情况一清二楚。 早在这名谈判专家和我展开博弈之前,外面就已经开始部属强攻的准备了,而我让导播播出的影像,在播放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其信号也已被外界所阻断。 我正在进行的这场所谓谈判,只是谈判专家给那些负责强攻的作战队员们争取时间的一种手段,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冲进来。 也就是说,能争取到我放人就放人,争取不到就来硬的,即便真出现了伤亡,事件的真相和细节也是由他们来编写、来公布、来认定。 他们完全可以说我在强攻之前就已经残忍杀害了所有人质,即使我这次带来的所有“武器”不是玩具就是假货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证据”都是可以伪造的。 那些我传播出去的影像和资料不到一周就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要抓几个敢于传播这些的典型拘个一年半载,配合“官方辟谣”,人们很快就会停止传播行为,因为当真正牵涉到自身安全时、键盘侠们往往会恢复相当程度的理智;然后,再由官方水军带动一下舆论,把这些资料“全部都是虚假的”这一观念坐实,把任何持反对意见的人喷到无法再发出声音,最后,再去娱乐圈那边找一个重量级的大瓜或者和邻国搞点仇恨新闻,民众们马上就会把我给忘了。 以上这些,我全都知道。 听到这儿,你一定会问,既然知道了注定会失败,那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呵,你听我说完就知道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经过了大量的讨价还价,我终于和谈判专家达成了“共识”,我答应释放所有的人质,条件是我必须先在电视直播上说出我的故事。 他们欣然接受了,因为他们知道播出信号根本发不出去——假如我按照约定放了人质,那最好,假如我没放,他们也就不再进一步浪费时间了。 然后,我就像个新闻主播一样往演播室中间的台子那儿一坐,开始说了。 我的故事,就是你们此刻正在听的这个,以“我叫厉小帆,今年26岁,是一名调查记者”作为开头,发展到现在,我坐在摄像机前,跟你们说着这些。 看起来,这差不多也该接近尾声了对吗?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跟你们说。 其实……这已不是我第一次非法潜入这个电视台了。 昨天凌晨,我就来过,当然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闹出眼下那么大的动静;我只是,化装成维修工人,在这栋大楼的通风系统中安装了一些额外的发信装置,以及一些隐藏的、带远距离收音功能的摄像头。 因此,今天,我的整个行动,从一开始就已被我自己安装的设备拍了下来,绕过电视台自身的播出系统、借助你们的发射塔,直播了出去。 我让导播通过演播室的系统播出的那些资料,既是引子、也是幌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我的一举一动,你们和我的对话,你们在屋外、背着我商量的每一句话,包括事后的处理方式、还有栽赃我的那些人的名字……虽然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不过我想你们已经查出来并讨论过了不是吗?呵呵……总之,那些有的没的,以及我这会儿说的这个故事,都已经直播出去了哦。 ………… 我厉小帆,有一个梦想——一个不那么现实和利己的梦想。 我要成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间的人展示那些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应该去看一看、听一听的东西。 我要让那些放弃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习惯和质疑的勇气。 我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这个理想,贯彻我的正义,即使……那是一种卑鄙的正义。 飞出楼外的时候,我的脑中又一次回响起了这段话。 尽管我的身板儿不足以撞破大楼的外墙玻璃,但射穿我身体的子弹显然帮了我个忙。 我以为从高处摔下的人是瞬间死亡的,但这似乎也不是绝对。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暖,舒适。 我躺在电视台大门外的空地上,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任由那和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身上,仿佛它能治愈我胸前的枪伤。 这就是结束吗?亦或者……只是个开始? 判官之章(五) 5月10日,距离兰斯“被捕”已过去一周。 这一个礼拜,他在牢里非但是一点儿苦头也没吃,还能睡单间儿,每天好酒好菜招呼着,能看书能听音乐,这日子……与其说是服刑,不如说是度假。 假如这事情发生在九狱这种地方,或许没人会感到有什么不妥,但是在海牙市的一个关押普通犯人的监狱里,有一个尚未被“定罪”的人享受着这种特权式拘禁,自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就算狱警们收到了命令不能公开谈论此事,但犯人们可不吃这套;任何一个小报记者,只要肯出一点点“情报费”,就能从犯人的口中得到这类信息,而监狱方面也没有正当理由阻止这些人来探视。 简而言之,没过多久,兰斯的名字已然见报,类似“反抗组织成员在狱中享受vip级待遇?”这样具有一定诱导性的新闻标题也已出现在了网上。 当然了,在这个时间点上,相关的新闻报导还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这毕竟只是小事,又不是什么“全球直播”。 监狱那边,在这个礼拜也是严防死守,杜绝了兰斯接收到任何外来信息的可能;除了雷蒙德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和兰斯单独接触,就连负责给他送饭的人都得在至少两名狱警的陪同监视下才能把他的食物送进牢房。 就这样,至10号的下午,对兰斯的第一次“公开庭审”,开始了。 本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原则,这天fcps出动了大量的“官方群演”扮演旁听的“媒体”和“一般民众”,现场几个摄像机的机位也像真的一样特意避开了陪审团(由于庭审通常无法在一天之内完成,任何对外转播的庭审都不可以暴露陪审团的长相),他们请来的摄制人员也都是真正的专业人士…… 然而,就是这样一场已经非常注重细节的演出,才刚开演,就已被兰斯识破了。 “雷,这场戏……你也知情吧?” 这句话,是在雷蒙德宣读完起诉书和兰斯的权利后,兰斯给出的回应。 雷蒙德闻言,神色微变,并立刻和法官罗伯茨交换了一下眼神。 两秒后,雷装作没听到一般,又道:“被告,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要放弃法庭给你指派的律师,而选择自我辩……” “又没有真的在直播,你就不能好好说句实话?”兰斯打断了他,因为他不想听这种双方都已心知肚明是废话的言语。 于是,雷蒙德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微微叹了口气,又一次朝罗伯茨看去,那眼神仿佛在说:“还是你来吧。” 罗伯茨想了想,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看向兰斯,肃然言道:“被告,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对庭审进行了全球直播,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 “你就拿出几部事先准备好的便携电视或手机来向我证明这点?”兰斯把对方想说的后半句话直接给说了,“我看还是免了吧,我懒得去拆穿这种程度的把戏。” 这下,罗伯茨被怼得不好接话了,而且他看起来已经相当生气;而一旁的雷蒙德同样不好接话,因为眼下这情况,想要让谈话进行下去,唯有承认他们作假这一途,但“承认”这件事,就相当于是在宣告今天的整个行动都失败了……所以,这个举动,轮不到他来做,真要承认也得是这里权限最高的法官大人来承认。 “别再撑了,他不是在诈你们。”此刻,坐在听审席第一排的卡门突然开口,打破了现场的僵局,“你们要是硬着头皮继续扯下去,他的措辞就要逐渐难听起来了……” 她这两句话,是冲着罗伯茨和雷蒙德说的,也等于是承认了今天这场庭审的直播是虚假的。 事已至此,罗伯茨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他干脆摆出一张臭脸,用冷漠的语气对兰斯道:“兰斯先生,别以为自己很聪明,你的这番举动,也是在暴露你自己。” “哦?我暴露了什么?你倒是说说啊。”兰斯笑着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你能如此肯定地说这就是一场假直播,无非证明了……此时此刻,你正在接收着某个来自外界的同伙传递给你的消息。”罗伯茨回道。 “是吗?难道这就不能是我凭着自己的观察和推理得出的结论吗?”兰斯又问道。 “哼……”罗伯茨冷哼一声,没有对此做出评价。 “原来如此……我大概了解了。”兰斯轻笑着点头,并用嘲讽的语气念道,“像你这种思维狭隘的官僚,多半是想不出假直播这种点子的,那么……会是谁呢?”话至此处,他缓缓转头,似乎是要去扫视身后的听审席。 然,兰斯的脸才转了不到四十度,一根手指就戳在了他的脸颊上。 “你想干什么?”刚才还坐着的卡门,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兰斯背后,这会儿她正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兰斯左脸那儿,制止了对方回头的动作。 “怎么?我看一眼听审席都不行吗?”兰斯问道。 “不行。”卡门回道。 “为什么不行呢?”兰斯又问。 “你说为什么?”卡门反问。 “因为你觉得我会通过察言观色从听审席中找出那个‘假直播计划’的建议者并对其不利?”兰斯这话不算自曝,因为他知道卡门就是料到了这点才会阻止他回头的。 “不是吗?”卡门道。 “是倒是。”兰斯接道,“但你现在这样的应对,也未必是对的。”他顿了顿,接道,“假如你不阻止我回头,那个人还有一定的机会可以用演技骗过我,让我相信‘出主意的人并不在听审席上’,但现在,你相当于是告诉了我,那个人百分百就在听审席上……”他耸了耸肩,微笑道,“你就不怕……我把所有坐在那儿的人全杀了?” “你杀呀,顺带把我也杀了,毕竟我刚才也坐在那儿呢。”卡门有恃无恐地应道。 “呵……”兰斯又笑了。 卡门知道他不会这样杀人的,因为这不符合他们之间游戏的逻辑。 假设现在有一百个人,其中有一个你要杀的人,那你就必须找出那个人,确信他/她是你的目标,再杀死他/她,这样才叫“赢了这一步”。 假设现在有一百个人,其中有一个你要杀的人,然后你把一百个人全杀了,这种方式对他们来说,叫“换谁来都行”。 “好~不回头就不回头。”一息过后,兰斯把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就在其他人都以为他要放弃了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言道“反正在我回头之前,法官大人的视线也已经把那位大致的方位给出卖了,你的手指不在右边、而在我的左边等着,也佐证了这点……” 他说到这儿时,卡门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她立刻就明白了——兰斯在走进这个法庭时,就已经记下了听审席上所有人的长相。 此刻,兰斯既已通过法官的视线确定了一个大致的区域,那接下来,他只要在脑中对坐在那个区域的每个人进行二次观察和推理,很快就能用排除法在那几个人中锁定吕特分部长。 的确是……不回头看也一样能达到目的。 “从我走进法庭到现在这十几分钟之间,如果他没有换过座位的话……”另一边,兰斯的叙述仍在继续,“……那我要找的人,应该是在倒数二排靠近角落的第三个位置上坐着的那位穿灰西装的中年金发男士。” “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要动!”下一秒,卡门忽然提高了嗓门儿,用命令的语气喝了一声。 “呵呵呵……祝你好运哦。”兰斯知道她要干什么,故而戏谑地鼓励了对方一句。 结果,他话音未落,卡门就用一记手刀把他给打晕了。 “莫莱诺副部长,请你解释一下你现在的行为。”罗伯茨早就已经看不懂形势了,他既听不懂那两人的对话,也跟不上那两人的思维,所以他得问问是怎么回事。 “此刻,就在这个法庭上,有某种监视设备,或者是有某个人,正在将这里发生的状况传送出去。”卡门回道。 这和罗伯茨刚才的推论刚好相反,罗伯茨是认为有人正在将外面的情报告诉兰斯,所以兰斯才会知道庭审并没有被真的直播出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几秒后,罗伯茨又追问道。 “他刚才把吕特分部长的座位、性别、特征全都报出来了对吧?”卡门接道。 “没错。”罗伯茨道,“不过他这是在卖弄吧?” “说对座位和性别就足够证明他猜对了,若是为了卖弄的话……凭他的观察和推理能力,再加上他的恶趣味,十有八九会谈论别人的某种生活习惯或者情妇的类型之类的话题。”卡门接道,“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在我们这些本就认识吕特分部长的人面前特意把衣着、年龄、头发颜色这些在视觉上最直观的特征都描述了出来,还加上了‘从我走进法庭到现在这十几分钟之间,如果他没有换过座位’这种先决条件,好像生怕听到他话的人会搞错一样……” “他有同伙正在看着!”还是雷蒙德反应快,在卡门的提醒下,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高声接道,“他这些话是说给某个正坐在监视器前看着我们的同伙听的!所以他才会描述那些东西!” 此言一出,全场的“群演”们都紧张了起来;今天在座的这些人,除了法官、检察官、速记员、法警这些本就在法庭工作的人之外,其余90%都是fcps的探员或者联邦警员,还有10%则是一些与官方有合作关系的专业摄像师……可以说,从听审席到陪审席,全都是联邦的人,眼下他们听到有反抗组织的人正通过某种手段看着自己,那感觉自是相当惊悚。 “吕特(当地fcps)分部长、鲍威尔(当地警局)局长、法官大人、检察官先生,请你们四位出来,在我的指示下协同我一起搜索。”卡门点了四个她认为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出来,并接道,“其他人,请你们待在原位,配合我们行动……”过了半秒,她又补充了一句,“由此刻起,你们的任何异动,都有可能被我视为是危险举动,其后果……自负。” 祭者之章(六) 我……死了吗?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没有五感,也没有欲望,尽管在无尽的黑暗中孤独地漂流着,内心却出奇得平静。 …………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分配到我们这儿来了?” “嘿嘿嘿……偶尔也是会有这种状况的呢。” ………… 谁在说话? 在此之前……为什么我还可以听到声音? ………… “你以前见过这种吗?” “见过几次,很稀有……简单地说,是从‘冥海’之外‘补充’进来的特殊品。” “这种现象不会影响到‘平衡’吗?” “嘿嘿……恰恰相反,这正是维系平衡的一种形式;每当有一个灵魂被‘彻底抹杀’,即遭遇‘连冥海都去不了’的那种抹杀时,就需要这种外来物将减去的数量填补上。” “那我们现在拿它怎么办?要利用起来吗?” “算了吧,你看它那样儿,明显来自一个几乎不存在超自然现象的物质宇宙;在那种乏味的宇宙中,绝大多数生灵死后根本不会留下灵魂,即使留下了,其灵能也极其微弱,多半都会在没有灵子的大气中飘荡至慢慢消逝;也就是说……尽管在那个宇宙中它算是极少数异端,但到了这儿,它不仅很弱,还附带了一些比较微妙的先天属性……” “嗯……看着像是‘绝缘体’的那种性质。” “没错,虽然这种性质能让其对所有非物质系的超自然能力产生非常强的抗性,但同时也会限制其灵能的上限,在‘我们这里’,这种性质的灵魂是没有什么发展空间的。” “‘我们这里’吗?听这意思……你又憋出什么坏点子了吧?” “嘿嘿嘿……我的确是知道一个适合它的好去处,在那里,它应该会更有利用价值。” “哼,无聊,我去处理下一批了,随你便吧。” ………… 他们是在谈论我吧。 这种被人评头论足随后又任人摆布的感觉理应是很糟的,但我现在却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既没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没有丝毫的愤怒。 甚至对刚才那两个声音究竟是神仙还是鬼怪我都不是很在乎。 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还真是让人不太习惯呢。 ………… “嘿嘿嘿……放心,一旦重获肉身,你马上就会脱离这种状态了。” ………… 你能听到我? ………… “当然可以。” ………… 可我只是在脑海中发出……好吧,我已经没有脑了,就像我也没有嘴和声带。 ………… “嘿嘿,别想那些无足轻重的事了,我现在问你啊……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穿越到另一个宇宙并且重生,那么你是想当男人还是女人?富二代还是权二代?肤色要哪种?身高长相这些要怎样的?” ………… 哇,这些都可以让我自己选啊,那我这新生岂不是像easy模式的游戏建号一般? ………… “嘿嘿嘿……并没有啊,我只是问问你而已,谁说要满足你的要求啦?” ………… 哈? ………… 那个喜欢猥琐怪笑的家伙没有再回应我,我的意识也在他贱气荡漾的笑声中逐渐消失了。 而当我再度恢复意识时,我作为人的感觉已全部回归。 全身上下强烈的不适感正在提醒着我——身为人类的那种真实感。 人果然是很矛盾的生物,在灵魂状态的时候我觉得“生不如死”,但真的活过来之后,哪怕我现在饥寒交迫、一身伤痛,我也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醒来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公厕,废弃的原因据我观察是管道堵塞;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觉得“吐或不吐都已经不重要了”的气味,且整个厕所地板上都积攒着一层黏黏腻腻的、黄褐色的液体。 毫无疑问,我“复活”后感到庆幸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睁眼的时候是背靠墙坐在地上、而不是脸朝下趴着的…… 大约一分钟后,强烈的寒意促使我站起身来、一边揉搓自己的胳膊一边原地蹦跶。 我甚至都不用走出这个厕所,也知道此刻外面的气温绝不超过五度,而我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和一条运动长裤,脚上则连双鞋袜都没有。 不多时,我便来到洗手台前,从墙上那面破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一个胡子拉碴的白人青年,头发又长又乱,全身从皮肤到衣物没有一处是不脏的,而且瘦得离谱。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很快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自己八成是在某个冻死在公厕里的流浪汉身上重生了。 然而,我竟然没有对此感到任何的沮丧,我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了。 如果我重生在一个九十多岁、躺在病床上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身上,那我这第二人生或许是无望了。 但现在,尽管我这个身体又冷又饿、身上还有很多大概是被别人打出的淤伤,口袋里也是分文没有,可至少他还很年轻。 一个还有大把岁月好活的人,就算落到再不堪的田地,他的人生也是有希望的。 饿了就去找吃的、冷了就设法让自己暖和起来,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每天能让自己变得更好一些,就是大赚而特赚。 别说我现在是四肢健全、五感正常的状态了;即使我现在身上有几处残疾,我也觉得没关系。 活着,真是太好了,那些因为一点点挫折……因为学业、感情、工作上的一点儿屁事就寻死觅活的人,根本不懂得人生的可贵。 或许是因为我“死过一回”,如今我对很多事的看法都已不同。 本着这样的想法,我走出了那个公厕。 看天色,这会儿还是清晨,我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应该是因为昨晚的天气太冷,走投无路才到厕所里过夜,可惜他还是被“冻死”了,要不然也不会有我“借尸还魂”的这一出。 其实那公厕里面也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因为这是个公园里的厕所,入口采取哪种t字形分隔加外墙虚掩的设计,根本没有门,冷风嗖嗖地就往里灌。 我出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的泥土地上把脚上的污水蹭干,湿着脚只会让自己更冷。 随后我就开始在附近翻垃圾桶,并成功找到了几块破布把自己的脚包了起来,还给自己弄了两个“袖子”。 在翻垃圾的过程中我看到不少吃了一半的食物,虽然有些还包裹在包装纸里,但我考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吃。 垃圾桶里细菌实在太多了,就算那些食物上包着纸,我也不能冒险;毕竟我现在只是饿而已,饿是可以靠自己坚持的,但要是吃坏肚子引发炎症或内科病,就必须要医疗支持了。 弄“衣物”没有花去我太多时间,大约半小时后,我就走出了公园,准备去“要饭”。 当我路过公园外的一条小巷时,有几个围着铁桶在烤火的家伙突然跟我搭话,我转头看去,发现他们也都是一身破衣烂衫的打扮,不过他们穿得比我可厚实多了,至少那都是真正的衣服。 我本来以为这几个人是在表示友善,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们中为首的那个用嘲讽的语气对我说:“你的‘新衣服’还挺潮嘛,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这身旧的打扮。”说完他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件破风衣,还哈哈大笑,他身旁的两个家伙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三个家伙昨晚打劫了“我”,他们把我这个身体的前主人打了一顿、并抢走了他的外套和鞋子,导致他最终冻死在了公园的厕所里。 所以说,“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这句话还真是有点道理的,哪怕是流浪汉这行也不例外。 片刻后,我走开了。 我并没有理他们,也没有要去报复他们的意愿。 他们这种人,不值得我去记住。 终有一天,他们会在一个肮脏不堪的窝棚里,在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个啥的疾病折磨下,痛苦的、孤独的、无助的死去。 我没必要特意去对他们做些什么。 有些人活着,便有希望,还有些人只有死了,才能得到解脱。 对于这种甘于堕落沉沦、慢慢腐朽的人,由他们去,便已经是种惩罚了。 ………… 中午,气温有所回升,在阳光下坐着,虽然还是冷,但基本可以忍受。 这个身体很虚弱,即使我自认意志力算是坚强的,但也没有体力再走动了。 我需要吃东西,补充身体的热量,要不然等太阳落山,我可能又要死一回…… 当然,我也有后备计划:实在不行了,我就找一家连锁快餐店,冲进去、翻过柜台,抓一把吃的先塞嘴里,然后边嚼边冲到街上,找一辆警车,在店员追出来抽我之前趴到警车的引擎盖儿上束手就擒……如果这计划顺利,那我今晚睡觉的地方也有着落了。 不过这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能的话我还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 我的运气不错,下午一点左右,有个小伙子走到我面前,递给了我一个新买的热狗。 我可是蹲这儿看半天了,他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们在远处指着我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他们可能是想搞什么恶作剧。 果然,我打开热狗瞄了一眼,发现里面挤了大量的黄芥末,但我还是假装没看见,浅浅地咬了一口,然后摆出一副辣的要死的样子,流着眼泪做出很夸张的反应。 那些年轻人看到我的反应后在街对面哈哈大笑,乐得前仰后合。过了一会儿,他们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也就离去了。 看起来我穿越后来到的这个宇宙和我原来所在的地方至少在一点上是相同的——社会上的傻逼够用。 这是好事儿。 待他们离开,我也停止了表演,跑到附近的喷泉喝了几口水,然后把热狗里的芥末都巴拉掉,就着喷泉水慢慢地吃,吃到最后我还留了一小块面包,小心翼翼地用包装纸重新包好,放进了裤子口袋。 这一顿也算是高热量食物了,有了这顿垫底,撑到明天也不成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御寒问题和睡觉的地方。 总觉得……我好像是在进行某种求生活动,讽刺的是,如果我是在荒野里求生,我几乎可以随意取用周围所有的东西,但在都市这样一个资源无比丰沛甚至存在着大量浪费的地方,我反而有很多的限制。 ………… 下午,我拿着一个捡来的空罐子问路人要“零钱”,或许是我身上那飘逸的破布造型给自己加了分,到傍晚时分,收获还真不错,总共要到了十一块钱。 话说……这个宇宙的货币缩写是rmb,让我感觉挺有槽点的,而其购买力也和我认知中的rmb差不多。 傍晚,我用手头的十块钱去买了把最便宜的一次性雨伞,然后我就等到天黑,趁着夜色,摸进了一个安保非常差的小区,找到了一个旧衣捐助箱,把伞柄的末端伸进去钩衣服。 这些衣服应该是要送到“贫困地区”的人手里去的,但考虑到我现在也很贫困,且快要冻死了,我估计也没人会跟我计较我省掉了其中的几个流程吧;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再买张机票飞到贫困地区去,然后走正规渠道领取好了。 就这样,我迅速弄出来两件毛衣和一件外套,并在被人发现前见好就收、拿着衣服离开了。 我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把衣服套上,然后用最后的一块钱,进了一个街边的公厕。 这地方我白天时就猫好了,它是那种自助式的设计,像电话亭一样,一排共有五个,投一块钱就能开门进去,并可在投币口那儿领到两张草纸,至于使用时间……不限。 投币开门后我心中一喜,因为我发现里面装了马桶而不是蹲便,这就意味着我可以坐着过夜,而不是叉开腿窝在角落里。 我走进去,坐下,关上了门,开始吃我白天剩下的那一点点面包。 别看这厕所地方小,但是该有的都有,在那门的背面还有一个简易的洗手台,带镜子的那种;到底也是比我本来的宇宙领先个小两百年的地方,这些民用设施的确有进步。 吃完面包后,我就用在垃圾堆里捡来的一块碎灯管玻璃,就着厕所里的洗手乳液,把自己的胡子给刮了,至于头发……我想了想,也给剃了;虽然留着头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御寒,但这形象实在太差,会妨碍我出入各种场合,且容易滋生很多细菌,还不如剃个寸头,实在冷就找点东西做成帽子或者缠在头上就行。 接着,我就在这自助厕所里“洗了个澡”。 当然了,那洗手台里的水流不大,也没有莲蓬头,所以我不可能淋浴;我的洗法是……把自己身上那件t恤先脱下来在水里揉搓干净,当湿毛巾用,然后挤上洗手液,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一遍,再用t恤拧出的清水一点点冲干净。 这个过程花了很久,毕竟空间狭小,而且这地方本来也不是设计来给人洗澡用的。好在这里面还挺暖和,而且冷水澡越洗身上越热。 大致洗了一遍后,我一边拧t恤一边擦身体,然后用烘手机的热风把t恤快速弄干,同时也以几个别扭的姿势尽量烘了烘自己,最后再穿上了那些挂在旁边的干衣服。 这些全弄完,我也累得不行了,就这么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这就是我在穿越后的世界过的第一天,我想我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因为第一步永远是最难的。在这之后,我遇到的下一个难关是“找鞋子”,再往后……其实也没有多难了。 因为我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了许多,脚上有鞋、身上的旧衣服也不算多破,所以我走在路上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像流浪汉了。这样,晚上我就可以去有着中央空调的地铁站过夜,不用再担心会挨冻。 白天,我去捡破烂卖钱,偶尔还可以打到零工,比如给人搬个东西、铲个雪什么的;身上若是脏了臭了,我就去“一块钱厕所”里洗澡……当然,后来我就能买得起肥皂和毛巾了。 待天气转暖,我的日子也越来越轻松,因为夏天的衣服比较便宜,我攒的钱也足够买到廉价的t恤和中裤。换上了新衣服,让我看起来完全不像露宿街头之人,于是我就开始冒充大学生,做一些帮人刷油漆和修屋顶之类的“暑期打工”。 是的,我是可以冒充学生的,我现在这个身体其实比我本人还要年轻个一两岁,再加上老外有很多大学生脸长得跟四十岁似的,冒充起来毫无难度。 另外,这个宇宙的语言主要是汉语和英语,不管什么肤色的人都会说这两种话,这也让我的日常生活降了不少难度,毕竟我的英语有点差……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我来到这个宇宙已经一年。 一年前,我从一个公厕里醒来,濒临冻饿而死;而一年后,我已经住进了一所廉价的合租公寓,衣食住行都有了保障。 我还以“失忆”为由去联邦政府补了个公民id,由于他们也的确查不到我这张脸以前的资料,我还能自己取名儿,于是我给自己弄了个名字叫“约翰·史密斯”,也算是获得了一个合法身份。 到这个阶段,我已算稳定地生存下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抉择的时候,在这另一个宇宙的“第二次人生”,我是要平静安稳地度过,还是做些别的呢? 判官之章(六) 搜索在卡门的指挥下展开,由卡门、雷蒙德、吕特和鲍威尔这四人动手执行;罗伯茨大法官基本上没有帮什么忙,毕竟人家架子大,而且年纪也确实大了、行动不便。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就把能搜的地方全搜了一遍,在场的人也全都坐在原位、非常配合。 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哪里都没有,怎么办?长官。”吕特分部长现在是最紧张的一个,因为他是提出“假直播”这个主意的人,也是刚才被兰斯明示给盯上了的人。 “刚才我就想说了,有很多设备光靠我们用肉眼去找是无法找到的……”雷蒙德这时又泼上了一盆冷水,“比如装在极高处、自带光学迷彩的探头,嵌在墙里、伪装到与墙体完全一致的声呐装置,还有采用纳米技术的超微型通讯器等等,像这些东西,如果不用专门的探测仪器,即使近在咫尺我们也未必能发现。” 他说的这些,卡门自然都知道。 包括他没有说到的一些,像可移动的“昆虫式摄像机”、以及“能力者远视观察”等假设,卡门也都想到了。 从一开始卡门就明白——即使识破了对方在监视,也有很大概率找不到监视的方式。 但她仍然选择了搜查,其目的有二: 一,万一对方的监视手段是可以搜到的,那就顺手搜出来。 二,在搜索的过程中,试探那些在场的“人”。 之前罗伯茨法官的推测,和卡门的推测,二者看似相反,其实也并无矛盾;兰斯和同伙间的信息交互显然是双向的,他可以把消息传递出去,他的同伙也可以把消息传递给他,所以他才能百分之百地确信这场“直播”是假的,所以他才会将现场的情况交代出去。 卡门的这番搜查,既是在查“往外传”的渠道,也是在查“往里传”的渠道。 按照卡门的推理,兰斯接收信息的途径应该是“人”,因为他本身已经身陷囹圄,除了一套囚服什么都没有,他也只能从别的“人”那里接收信息了。 “是有点奇怪……”思索片刻后,卡门沉吟道,“完全没有任何迹象……” 她此刻说的这个“没有”,是指她没有从在场的人身上搜到任何可疑的物件,也没有在搜他们的过程中观察到任何可疑的神色和举动。 “难道是那种‘给他带去信息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带了信息’的情况?”卡门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念道,“还是‘依靠异能沟通’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呢……” 数秒后,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就来到了昏倒在地的兰斯身旁,单膝跪地、捧起了对方的头,然后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莫莱诺。”从罗伯茨法官所在的角度看,卡门好像是要俯身去给兰斯做人工呼吸似的,所以老头儿惊讶之余不禁开口问了一句。 “他的义眼……你们有检查过吗?”卡门说这话时,已经用手指分开了兰斯右眼的眼皮,露出了那个纯粹起装饰作用的仿生眼球。 “义眼?”雷蒙德疑惑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他的义眼就是监视设备?” “那不是医院提供的吗?”鲍威尔局长这时接道,“难道医院里有他的内应?” “不需要什么内应,只不过是到一所公立医院里替换掉一件手术用的医疗用具而已,这种事,普通的蟊贼都能办到。”卡门接道,“你们不妨这样考虑,假设‘自残右眼’这件事并非是他突发奇想,而是早就计划好的……” “对啊!”鲍威尔没等卡门说完,就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那半秃的额头上,高声道,“他让我们陷入了‘这玩意儿是在被捕后才装进去的’的思维定式里,让我们想当然地认定这个义眼只是一个常规的医疗器材,所以我们给他搜身检查的时候便会忽略掉那个。”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卡门已探出自己的两根纤纤玉指……粗暴地将兰斯的义眼从眼窝里夹了出来。 此举,也让兰斯从昏睡中嗷嗷疼醒。 “其实我也只是推测,并不确定这个眼睛真有问题,不过……”卡门说着,已站起身,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白手帕,把那血淋淋的眼球包了进去,“……拿去检查一下总没错儿。” 躺在地上的兰斯一醒来就听到了这句话,他一边捂眼,一边笑道:“呵……不愧是你啊,我才小睡了一会儿,你就猜到了呀。” “是吗?”卡门冷冷道,“那就好,不过,即使你亲口确认了,我们还是得去分析一下这个设备的功能,这样才能知道你和外界的联系具体是什么形式。” “随你便吧。”兰斯道,“另外,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了,那我也就没必要再装类似的东西了;这回你们直接把我眼睛那儿的皮肉缝起来打个结,然后给我个眼罩就行。” “你无权在这里发号施令。”到这会儿,罗伯茨法官又摆起了官威,朗声喝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处理完了伤口就扔回监狱等候发落。” 他话音未落,两名法警就上前把兰斯架了起来,他们往外走时,兰斯眼睛里的血还在不断滴落,弄脏了法庭那光洁的地板。 “我对今天的事情很失望。”在往外走时,兰斯口中还念念有词,“我们本来达成了共识、约定进行交易,但你们并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而是选择了欺骗……” 他的话语很清晰、很响亮。 有人认为他这只是在撂狠话,但还有人……知道他不是那种说说而已的人。 “……这事儿没完。”兰斯在被拖出法庭前,还回过了头,用他那鲜血淋漓的脸望着站在庭前的那几人,并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吕特的身上,“这场骗局的策划者,不用太久,就会付出代价的。” 他把这句说完之时,他刚好被拖到了门外、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他真觉得自己的同伙能把我杀了?”吕特也不是傻瓜,他能听懂兰斯的意思。 “他只是在危言耸听罢了。”鲍威尔局长接道,“放心吧,吕特,这儿可是司法之都!由不得他们放肆!” “我是不太清楚还有什么比轰烂海牙法庭门口的正义女神像更放肆的事情。”卡门闻言后,面无表情地对他们说道,“我个人的建议是,为吕特分部长找一个替身、并做好让替身死一次的准备,或者干脆让他进入证人保护程序、换个身份,但我想……就像是提出这个‘假直播’的主意时一样,你们多半会认为我反应过激了,所以,还是照着你们男人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做吧,我依然……祝你们好运。” ………… 5月11日下午,经过尼德兰郡fcps分部实验室加班加点的努力,兰斯那个“义眼”的分析报告终于出炉了。 这是一个具备实时通讯功能和双监视系统的装置,通讯的部分并不复杂,只是基本功能,重点得说说监视的部分:这个义眼不但能把兰斯“看到”的画面和“听到”的声音传送出去,还拥有声呐成像的能力;这第二套系统,在兰斯闭上眼睛的时候也是不受任何影响的,它能查探到兰斯周围一定范围内所有物体的轮廓,而且在这种模式下扫到的也并不是画面,而是类似3d模型的东西,其扫描能力甚至能穿透一般的墙壁和柱子。 说实话,这个设备所采用的每一项技术联邦都有,只是没有人能如此完美地将这些技术结合起来并将其微型化到一个小小的仿生眼球里;不过对于“博士”来说,这只是小菜一碟。 尼德兰郡的fcps分部实验室在分析完了这个装置后,第一时间就把数据归档并上传上报了;那帮技术人员的想法是没那么多政治色彩的,他们可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反抗组织的科学家做的,他们只觉得做得那么牛逼的东西如果不量产一下为我方所用太可惜了。 当然了,这事儿一直到联邦兵败瓦解的那天都没有实现,因为他们的报告和数据到了水晶郡之后就被一位fcps的高层截了下来,准备作为政治资本到下届内部会议时拿出来邀功,那时的他自然不可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后他就无会可开了。 言归正传,吕特分部长在得知了那个“义眼”的功能后,基本已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和长相已经被兰斯的同伙给掌握了的事实,可正如卡门预料的那样,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 他还是抱着“我是fcps的郡分部长”,“我身在治安顶尖的司法之都”,“我只要加强身边的护卫和警戒,区区几个反抗分子不可能有机可乘”之类的想法,并没有去实行卡门提出的那种极端策略。 你也不能说他这是心存侥幸,因为他这都是正常的想法。 大多数联邦的中层官员都和吕特分部长一样,对于“逆十字”这种不正常的存在,他们缺乏足够的认知、和敬畏。 ………… 5月11日,晚,八点。 完成了例行搜身后,雷蒙德又一次来到了兰斯的监室内。 每次他们在这里进行谈话,雷蒙德都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而兰斯则被手铐铐在床架上,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这些都是监狱长严格要求的,只有这样他才同意首席检察官大人和这个“恐怖分子”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交流。 “眼睛怎么样了?”看着兰斯右眼处的纱布,雷蒙德随口问了一句。 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关心对方,只不过在和嫌疑人交谈时,他往往会习惯性的用一些简单的言行去示好;这样不需要什么成本,却能换来不少好感和信任。 “晚饭后刚换的药,没什么事儿。”兰斯道,“说起来,给我换药的护士美眉还挺漂亮的,真是走运……唯一的遗憾是她显得很紧张,不太健谈,所以换药的过程有些尴尬。” 雷蒙德已经习惯了这种自己问一句对方能答三句的对话,他长叹一声,将话题推进了下去:“听着,我希望你能理解,假直播的事情我们也是公事公办……” “不不不,别用那种卑微和抱歉的语气和我说话,雷。”兰斯打断了对方,摇头言道,“你可是司法之都的偶像,律政界的摇滚巨星,想想你入行的理由,想想你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和经历的改变……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请求我的谅解呢?” “可能是因为恐惧吧。”雷蒙德直言不讳道,“我怕你的同伙会杀死吕特分部长,也怕他们会杀死那些失踪的青少年……作为把你拉进司法程序的人,由这次审判引发的任何额外死亡,我都觉得我得承担一部分责任。” “原来你是这么有良心的一个人吗?”兰斯笑道,“但据我对你的了解,你的言行有些不一致啊。” 雷蒙德沉默了,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他一言不发,但表情数变。 一分钟后,他才肃然应道:“是的,我和很多嫌疑人……不,是罪人……都做过交易,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制度,这就是联邦司法的游戏规则;只要你有办法请到好的律师团队、玩儿些花招,就可以通过钻各种法律的漏洞来脱罪,更不用说那些权贵们的子嗣只需要上头的几句话就能让警方为他们伪造证据…… “作为检察官,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可以坚持所谓的正义,像赌博一样去赌;我赢了,罪人就被严惩不贷,我输了,他们就潇洒地走出法庭。 “我也可以用交易的方式,稳妥地确保那些人会进监狱,让他们受到一定的惩罚,这惩罚或许会比他们应受的要轻些,但总比冒险让他们逍遥法外强不是吗?” 兰斯笑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他恶意地停顿了半秒,再接道,“更重要的是……对你个人的定罪率也有好处对吧?” 闻言,雷蒙德面不改色地接道:“你说过,你也是学司法的,那我不妨用一个前辈的身份跟你推心置腹地讲几句……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满腔热血;那时的我,同样也看不惯那些司法交易,我觉得他们卑鄙肮脏、腐朽不堪。 “我进入这个体制,就是想改变这个体制,我想抗争,我愿意不惜代价地抗争,至少做到问心无愧。 “但很快,我就被‘现实’向我甩来的巴掌给扇醒了。 “有时你要伸张正义,就必须妥协,最起码,联邦司法所代表的正义就是这样的;于是,我这里让一步,那里让一步,逐渐掌握、并精通了这个游戏的玩法…… “可当我回过神来,曾经我想改变的这个制度,却已经改变了我。” 言至此处,他神情复杂地顿了顿,再道:“你可以嘲笑我、鄙视我,并坚持你们反抗组织那种‘极端行为下的清高的正义’,但就像你不认同我一样,我也不会认同你们的那一套…… “跟你,我不会说‘让人们重拾对司法的信心’这种假大空的话,我就直说了……我就是要让你成为我当上大法官的踏脚石。 “待我登上联邦司法体系顶点的那一天,我才真的能去改变一些事情。” 啪——啪——啪—— 兰斯为对方鼓起了掌,尽管鼓得毫无诚意。 “说得好。”兰斯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你的自私和你的理想是方向一致的,你的妥协也只是变革道路上暂时的让步。”才夸了两句,他又话锋一转,“然而……我真的能相信你吗?在你当学生的时候你觉得其他律师是怎样的?在你当律师的时候你觉得检察官们又是怎样的?现在你是首席检察官了……你怎么保证等你当上大法官之后想法不会再改变? “一个一次又一次妥协了的人如何能保证自己登上顶点之后就能重拾初心呢?现在的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在大法官的位置上自己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新桎梏呢? “言之凿凿地说着这些尚未实现的话,却说一套做一套地一步步走向腐朽……你和那些走在你前路上的人区别到底在哪儿呢?你能证明给我看吗?” 雷蒙德并未退缩:“我能不能证明是其次,首先我为什么要证明给你这个阶下囚看?” “也对……那就证明给你自己看吧。”兰斯说到这儿,歪了下头,露出一个笑容,并忽然改变话题,念道,“22040927,格林。” “什么意思?”雷蒙德对这突兀的一串数字和名字有些疑惑。 “你回去慢慢想,想通了,你就能再得到一名人质的下落。”兰斯道。 这话,雷蒙德不信也得信,因为前几天兰斯在得到自己点的冷吃兔和凉茶之后,真的给了雷一个人质的位置,而且当地警方赶去以后也真的在那儿找到了一个失踪了半年的孩子。 雷蒙德迅速将那串信息记下,但他仍没有离开,而是接着问道:“那吕特长官……” 探查兰斯的同伙刺杀吕特的方式才是雷蒙德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他不会轻易放弃。 “呵……”兰斯笑道,“他呀……那肯定是被l、i、k、o咯。”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雷蒙德追问道,这个问题已困扰他好多天了。 “哈哈哈……”兰斯大笑起来,“你去问问莫莱诺长官吧,她会告诉你的。不出意外的话……半小时后你就会和她在吕特先生的死亡现场见面。” 祭者之章(七) 我本以为,“更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生活常识”、“全球统一在联邦治下的模式”、以及一段“二百多年的未来近代史”,就是我在这个新的宇宙里需要掌握的所有新知识了。 然而,是我天真了…… ………… 刚来的那年,我觉得这里和我来的地方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二十世纪末,因某种原因,发生了一次“科技大爆发”,从而催生出了一个改变了全球格局和之后历史进程的庞大帝国。 一个世纪过去,这个帝国和历史上很多盛极一时的王朝一样在腐败中走向了衰落并最终分崩离析,随后地球便进入了联邦时代,一直持续到我穿越来此的这一年。 当时的我并没有去考虑,这个宇宙会不会存在着“民众并不知晓的、有悖一般常识的事物”。 因为在我原来的宇宙里,我也不是那种会去关心“幽灵”、“外星人”等东西是否存在的人。 然而,在来到这里一年后,当我以“祭者”这个绰号开始从事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活动后,我逐渐接触到了一些人……一些以一般人的身份无法接触到的人。 假如我选择在这里好好生活、当一个普通平民,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存在着所谓“能力者”的。 而且这些奇异人士的数量还真不少,当然了……我说的“不少”是指总数,如果要按比例来算的话,即使你把那些“改造人”也算进去,在这个百亿人口的星球上,异能者的占比也是连十万分之一都没有的。 简而言之吧,知晓这些,对我的三观冲击比较大。 虽然我本身是个穿越者,但我并不认为我在“死去的那段时间”里听到的声音、或者说遭遇的不明生物会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世界里。 事实上,根据我得到的信息,这个宇宙的宗教势力已经和濒危物种差不多了,仅存的一些,都是在联邦政府允许的范围内与旅游和文化产业挂钩的、类似吉祥物一样的机构。也就是说,这里基本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地球”,而且是已经被官方推行了多年的那种,全球范围内都已找不到什么成规模的宗教了。 可正是在这样一个宇宙里,却又存在着“异能”这种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有在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超自然玩意儿。 这种设定,改变了一切。 它让我彻底丧失了作为一个人类的安全感。 我完全理解官方为什么始终对民众保守着秘密,因为对普通人来说,这种事会让他们抓狂的。 这就好比是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你们,生来手无寸铁,到死也手无寸铁;还有一种叫能力者,因先天或后天因素,他们每一个都自带某种你们永远无法拥有的致命武器。” 如果官方真的把这种事公开、变成常识,那接下来的展开基本就是《x战警》里的故事了。 人类这个种族,是无法容忍和一个比他们更强、甚至仅仅是跟他们差不多的、有差异的种族和他们共存的。 会去追求和平交流的只可能是少部分人,多数人对异类的态度必然是“控制”和“消灭”——不能“完全控制”,最好就“彻底消灭”。因为你若不能控制或消灭对方,就无法百分之百地保证对方不会来控制并消灭你。 出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也是非常正确的逻辑。 或许宇宙中会有其他物种能找到方法去跟比自己更先进或一样先进的种族和谐共存,但放到人类这个种族上,至少现阶段还是行不通的。 人类世界的信任关系、社会体系、以及道德秩序……归根结底,都是在“武力保障”这个地基上建立起来的,你摧毁地基,就能重建一切,所以“战争”才被称为终极手段。 就连我也不能免俗,我也是那种倾向于“世界上没有异能者我才会感到安全”的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了解了越来越多异能者的事之后,我意识到……我的这种想法,或者说绝大多数人在知道的了异能世界后会产生的这种想法,其实是非常愚蠢的。 因为当我知道了异能者的数量和某些个体的能力后,我可以断定,如果现在地球上的普通人跟异能者开战,那无论前者怎么做,在不到24个小时、甚至是更短的时间内,普通人就会败北、乃至灭绝。 这个世界仍能像这样运转的一大原因就是,普通人从未站在种族战争的立场上向异能者们开战,且99%的人都不知道有异能者存在。 这一点,我也不得不叹服。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不管统治阶层变得多么腐败和愚蠢,在这个问题的大方向上,从来没出过差错。 ………… 在“地下世界”活动的日子越久,就越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像是个人了。 当然此处的“不是人”不算贬义,要举例的话,就是那种流氓做到极致变成绅士的心态。 在这个圈子里,人命是很廉价的东西,这里的每个人都将生死看得很淡;任何两个能力者的战斗,都可能导致几人、几十人乃至几百人被殃及池鱼而死。 任何一次任务的失败,或是你的行动意外地挡了某个强者的路,都可能让你一命呜呼。 你的死不会轰轰烈烈、也不会重于泰山,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路边的石子,某天有人因某种原因把你一脚踢开,你也就死了,而那个踢开你的人,在别人的眼里,也许也是石子一般的存在…… 我嘛……连石子都不算,说是尘埃比较合适吧,风大一点儿我就被刮走了。 这几年里,我还是在做“曝光那些逃脱了法律制裁的人渣”的工作,这算是我的理想和专业领域吧;做这个我是无偿的,有时还要贴进去不少成本。 这项工作的成果还算喜人,我也确实让不少人渣付出了代价,但只干这个肯定是不行的,必须有其他副业的支持,我才能继续这种赔本买卖。 所以我也会去接一些雇佣性质的工作,比如传递情报、做中间人给人牵线搭桥、还有跟踪偷拍、窃取商业机密等等。 我接的活儿基本都是安全系数比较高的,就是失败了也不太会死人、最多坐牢的那种,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上百桩活儿接下来,难免会碰到几个硬点子,还好……我被逮到的那几次,遇到的都是同道中人,没有遇到过官方的能力者;由于我的“正业”,让我在业界里口碑不错,再加上我接活儿比较谨慎,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只要我愿意放弃任务,那逮到我的人也愿意放我一马。 说到底,绿林道还是个讲究脸面的地方,本来也是各为其主、拿钱办事,彼此间无冤无仇的,谁又愿意为了一桩买卖担上“杀死祭者的败类”这种名声呢。 就这么又过了一段日子,我的生活模式也算稳定下来了——大隐于市,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用副业来支撑自己的生活和理想,“祭者”的名号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响亮。 在以讹传讹中,慢慢开始有人把我当成是个厉害人物了,甚至有人瞎编乱造我的“异能”,还吹得神乎其神的。 但其实,入行半年后,我就确定了自己唯一的“特殊能力”就是:我对精神系的异能几乎免疫。 这事儿,我在“灵魂状态”时曾听那两个未知的声音提起过,所以在得知了这个世界上真有异能者后不久我就自己试出来了。 其他方面,我真没什么特别的,虽然为了保命我也锻炼过身体,但练到极限也就只是“与纸级能力者相当的身体强度”而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某天,我得到一个风声,说“put-oid(parallel_universe_traveler_observation_and_intervention_department,即平行宇宙穿越者观测干预局)”的人盯上我了。 我可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是穿越者啊,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只有穿越者才能做的事吧?他们是怎么分析出来的?难道有特定的仪器可以检测出来?或者有特定的异能者能发现这点? 无论如何,被人盯上总不是一件好事。 我得先发制人,这是我从“上一辈子”的经历中得到的宝贵教训。 因此,我开始冒险,进入了以我的能力并不该去涉及的领域;而令人意外的是……事情的进展十分顺利,顺利到我都有点怀疑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了。 在那次以身犯险、却又有惊无险的行动后,我得到了一份关于put-oid的详细情报,包括组织结构、人员配置、常用监视手法等等,连一些探员的个人信息都有。 当然,我也有想过,我会不会是中计了?会不会是拿到了假的情报? 于是我又通过很多途径去进行了验证,你们猜怎么着?这情报就是真的。 说来也可笑,我被put-oid盯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非法的事”,而是因为我做了“守法的事”。 ………… 通过对put-oid内部流程的了解,我掌握了他们锁定“穿越者”的方法,其实一般情况下也就两种:其一,彩票;其二,税务和社会保障缴纳情况。 这两项检索是常年进行的,从来不中断,也不需要花费很多的资源,因为基本靠电脑分析收集到的数据就能完成。 先说“彩票”这块吧,首先我得解释一下联邦的彩票是怎么一回事…… 由联邦政府发行的、中奖金额最高的一种彩票——“联邦慈善彩票”,实际上是一项官方洗钱业务;这种彩票的特等奖,是不可能有人中的,因为开奖的结果全都是受控的。 每一轮的开奖日当天,在购买时间截止后,到开奖前那几个小时里,官方都会对本轮所有已卖出的号码进行检索,检索完毕后,便生成一个“无人购买过的号码组合”出来,然后拍一段以此号码为开奖结果的视频。 到了开奖的时候,官方再通过剪辑的方式,将这些预录影像和演播厅里直播的画面剪到一起,来回切换,这样看起来就像是直播一样了。至于在现场的主持人和公证人员,那自然都是在演,也没有人敢不演。 那么,在连续这样操作几轮乃至十几轮之后,当奖金池变得特别庞大了,群众们也开始觉得“都这么久了都没人中特等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时……该怎么办呢? 很简单,找个“自己人”,戴上墨镜口罩来把奖领了不就得了嘛。 顺便在报纸上登一些新闻,捏造一点关于这个获奖者的信息,让那些沉迷彩票的傻瓜继续抱有幻想,这生意就能继续做下去了。 而那些被领走的钱去了哪里呢?除了应缴纳的税之外,剩下的部分,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那为什么说这项业务可以洗钱呢?也很好理解,比如某个联邦官员得到了一笔赃款,但因来路不明、不好直接拿出去花(此处的“花”是指不能进行投资或买房买车之类的操作,花在脱衣舞俱乐部那种不开发票的地方倒也没关系),这时,他就可以去跟联邦彩票中心的官员通通气,商量好一个分成比例,然后就把那些赃款全部用来买彩票。 假设此人有一千万要洗,洗钱的分成比例是对半开,那他就买两个号码,一个是不会中的号码,一个是会中的:会中的那个号,以一注能中一百万为例,就买六注,十二块钱就够了,剩下的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八十八元,全部去买那个不会中的号。 等开完奖,他中了六注一百万,奖金共六百万,交完税差不多有四百八十万进腰包,这四百八十万,就是干净钱了;其他的呢,就交给彩票中心的去打理了,已经跟他无关了。 有点扯远了,还是言归正传…… 综上所述,联邦的彩票,说白了就是智商税;和联邦其他以慈善为名的业务一样,款项的来去,工作的细节等,全都是不公开、不透明的;所有的开奖结果,也都是可以、且很容易就能操控的。 因此,普通人,绝对不可能中特等奖,即使是穿越者,或者是有“预知未来”能力的异能者,也中不了,因为开奖结果是根据“购买截止后的数据”而产生。 但是,其他奖项呢?比如一等奖和二等奖呢? 假设你是一个穿越者,比较有智力的那种,你觉得中特等奖太显眼了,或者你本就明白所谓的“返奖率”是怎么一回事,又或者你在买了几次特等奖号码后发现开奖时的号码和你记忆中的不一样了,随后才想通了其中的门道…… 不管是那种吧,反正你接下来多半就会想到“故意选错一两个号码,放弃特等奖,去中一等奖或二等奖”这种策略;和特等奖不同的是,其他奖项的金额是固定的、且不设注码上限,最关键的是……不会因为你买了这个号儿,就引发未来的开奖结果改变的事态。 于是,每当有人中了几十注乃至上百注的非特等奖彩票之后,put-oid就会立即开始调查这个人,有99.99%以上的可能,这货是个穿越者或者能力者。 只有不到0.01%的概率,这人是真的运气好,而且搏对了……因为那才符合概率学。 当然了,我不是那种“时间穿越者”,我是“平行宇宙穿越者”,我并不知道到彩票的开奖号码,所以用这一套方案是锁定不了我的。 让put-oid盯上我的,是他们的第二套检索机制——税务和社会保障缴纳情况。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联邦的税务和社会保障局那上百条缴款名目中,有整整二十七条款项是专门为了“试探穿越者”而设立的。 这些款项的名称,是put-oid从他们已经捕获的一些平行宇宙穿越者那里问到的、来自其他宇宙的特定税款称谓;也就是说,在穿越者所在的宇宙里,这是常识性的税款,但在这里……其实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般的单位财务给员工缴纳税款和购买保险时根本不会去填这些,个人缴税者也不会去打听这些非强制性的交款是干嘛地。 但穿越者……会上当。 我就上当了。 为了低调地伪装成一个守法公民,我在获得了一定的财产后,特地去自己注册了一个空壳公司,自己担任财务给自己的灰色收入做账,并且通过公司给自己交税交金买保险。 我是真不知道,在这个宇宙,“五险一金”这个概念根本就不存在。 我去填登记表的时候看到了“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住房公积金”这些熟悉的字眼,且它们都被框在同一个大分类下面,我就选了。 谁想得到这竟然是个饵啊! 在这个宇宙,公民最常缴纳的那些款项里并不包含这些条目。 而且交错税交错金这个事情跟买彩票还不一样,并不是“犯傻”或者“运气”可以解释的,基本上就是“穿越者做贼心虚”才会干的事儿。 put-oid就是利用这种“常识层面的认知差异”,依靠有关部门提供的大数据,在一片悄无声息的战场上,把穿越者们从人群中一个一个给找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抓我,但侥幸心理要不得,期待他们就此把我忽略掉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我是他们的人,我绝不可能在没有完全确认的情况下把一个已经上了嫌疑名单的人去掉。 现在的问题就是……我该做好怎样的准备,才能应对他们。 判官之章(七) 虽然雷蒙德在离开兰斯的牢房后第一时间就拿回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并打了个电话想去提醒吕特,但还是晚了一步……此时,接起电话的人,已不是吕特,而是警察局长鲍威尔。 鲍威尔告诉雷,就在十几分钟前,吕特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的卫生间里,死时他正在刷牙。 这会儿,警队和fcps的人已在勘察现场,事实上,此刻鲍威尔手上拿着的这个吕特的手机,都已经被装在证物袋里了。 雷蒙德获讯,立马赶去了案发现场。 他到的时候,卡门刚好也到了;卡门对于吕特的死倒是没怎么感到惊讶,因为在她眼里,当吕特提出“假直播”这个点子时,其一只脚就已经迈进棺材了。 通过询问鲍威尔,两人大致知晓了这场谋杀的手法:吕特所用的电动牙刷里,藏着一组机关刀片,一旦刀片被触发,便会朝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出;其威力倒也不大,反正只要是在口腔里被触发,刚好可以上碎大脑、下撕咽喉。 那么这牙刷里的刀片为什么早不启动晚不启动,偏偏今天启动了呢?后来fcps解析完了里面的芯片才明白:这组刀片的触发机制在于时长。 简单地说,这支牙刷刚开始使用时和正常的电动牙刷并无区别,但是当其累计的震动时间超过一小时的那一瞬,刀片就会弹出。 进一步追查下去,警方便发现这支牙刷是吕特的妻子在5月1日(即兰斯被捕那天)的上午,于一家大型超市内购买的,因为前一天晚上吕特原来的那支牙刷刚好坏了。 他们接着就去查监控录像,结果发现,就在5月1日的上午,兰斯也出现在了那家超市,那会儿他还没有去轰炸海牙法庭门口的雕像,穿着打扮也很普通,所以看起来就是一路人而已。 那天吕特的妻子购物完了以后,独自捧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纸袋来到停车场,就在她为了如何掏钥匙开车门而犯愁(装得很满的纸袋放下后容易倒下,然后里面的东西就会掉出来)时,一位“好心人”、也就是兰斯主动上前帮她捧了一下其中的一个袋子,而吕特的妻子也没多想,在感谢了这位陌生人的举手之劳后,两人就此别过。 她可不知道,兰斯就趁着那几秒钟,把她刚买的牙刷给调包了。 于是,5月1日的晚上,吕特用这支牙刷刷了第一次牙,用时……两分五十五秒;这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是早晚各刷一次牙,每次用时也都是三分钟左右。 至5月11日晚上,算上导致他死亡的那一次,吕特共计刷了二十一次牙,而这第二十一次,刚好让牙刷的累计震动时长超过了六十分钟,继而触发了刀片。 而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兰斯在自己被捕前的几个小时,就已经完成了对吕特的“延时杀人”? 难道他能未卜先知,预测未来这些天里发生的这些事?他不但能算到法庭方面会用“假直播”应付自己,还能算到“假直播这个主意必然是由吕特提出的”?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连吕特家里的牙刷坏了都知道?还知道吕特的妻子会在什么时间和地点去购物? 那他在法庭上回头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谋杀早就安排好了,他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义眼”去确认目标并向同伴通报其特征? 这种种问题,旁人几乎是不可能想通的,但卡门却是一想就透、一清二楚;当她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上述的一些信息时,她马上就意识到了……兰斯在法庭上不是让同伴“确定要杀的人”,而是让同伴“确定不要杀错了人”。 从这个角度出发,类似“刀片牙刷”这样的玩意儿,兰斯很可能不止给了吕特一个,而是给了很多人……他的同伙得知目标是吕特后,并没有对吕特做什么,而是去把其他能杀人的机关物回收或者延缓了。 换言之,如今整个海牙的司法界,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不过这番推理是后话了,眼下现场还没勘察完,调查还没展开,几人都还没有头绪。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雷蒙德远远看着被装入裹尸袋的吕特,不禁低头沉吟道。 此时困扰他的问题有两个:其一,l、i、k、o到底是什么;其二,不久前兰斯给他的那串暗语到底指什么。 “有什么谜题能跟我们分享一下的吗?”卡门听到了雷的念叨,便顺势问道。 鲍威尔也站在一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雷蒙德;这位当地的警察局长和吕特的关系不错,所以急于破案的心情可以理解。 于是,雷蒙德就把困扰自己的两个难题迅速复述了一遍。 鲍威尔是没啥头绪,但卡门当即冷哼一声,接道:“l、i、k、o就是low-impact-kic-operations……其具体形式嘛,他已经用吕特的死演示给我们看了。” 雷蒙德闻言,当即面露惊讶道:“你早就知道这个缩写的意思?” “我一直都知道,可惜你到现在才来问我。”卡门这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早点来问,没准我们有机会救吕特一命。” 雷蒙德一时语塞,几秒后,他又转而问道:“那……22040927,格林又是?” ………… “22040927”一看就是一个日期,而“格林”作为姓氏也是比较常见的。 这串暗语的含义,和雷蒙德本人有直接关联——指他曾经经手过的一个案子。 那是大约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的雷蒙德还是一名初出茅庐的小律师。 虽然雷蒙德在校期间是非常优秀的尖子,但他毕竟出身平民家庭,没什么背景和人脉可以依靠,所以,踏上工作岗位之后,一切还是要从零开始。 他和其他尚无资历、也无钱无势的年轻律师一样,有两条路可以选: 第一条,去那些知名的大牌律所里当见习律师,一边做繁琐的文书工作、一边溜须拍马,等着有人提携他上位。 第二条,去法院挂个公辩律师的名额,同时自立门户,找个车库之类的便宜地方当办公室,一边处理法庭指派来的“烫手山芋”,一边祈祷自己可以靠某个能引起话题的大案一飞冲天。 雷蒙德不是那种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他的野心和抱负远不止是当一名成功的律师而已,他的自信和能力也都很强,因此,他自然是选了第二条路。 结果,在那条路上走了没多久,他就接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 案情其实很简单,一名姓格林的高中女生,因在学校里遭到霸凌和毒打,在自卫时,失手将一名霸凌她的女生的左耳打聋了。 那个霸凌女孩的家里比较有钱,通了很多路子来打这桩官司;而格林的家里很穷,只有一个单亲妈妈,根本负担不了律师费,所以当遍体鳞伤的格林被一个除了耳朵哪里都没事的人送上被告席时,她也只能去依靠法庭指派给她的律师……也就是雷蒙德了。 2204年9月27日,是那桩案件一审判决的日子。 格林最后被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缓刑一年执行。 这个结果,显然是不公平的,不过,在法庭上,本就没必要谈论什么公平,而应该谈论法律。 法律上来讲,这已是雷蒙德所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了,这也是他首次用“妥协”去换来的“胜利”。 雷不是傻瓜,在第一次庭审过后,他就知道,这场官司是绝对赢不了的——因为整个法庭都在设法让他输。 雷并不畏惧控方聘请的所谓名律师,以他的业务能力,加上案件本身的事实以及诸多十分清晰的证据,他有把握不会在辩论上输给任何人。 可是,在那次庭审中,法官不停打断雷的正常陈述,并时不时提示和纠正对方律师的失误;控方和控方证人反复无常的口供和明显的谎言不断被采纳,而格林的实言不断被否定和质疑;控方律师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格林施压、诱供、误导、甚至侮辱,而雷的问话却屡屡被叫停…… 这样的官司,若雷坚持撑下去,格林甚至有可能被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刑罚;那样的话,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将在监狱里度过。 眼见如此,雷便跟格林摊牌了,他明确地告诉格林,这场审判不会再有真相和公平,黑白已经颠倒,结果已经注定,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止损;然后,他就跟格林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并希望后者通过认罪来减刑。 在说服了格林后,雷蒙德便去和控方律师以及法官进行斡旋,试图达成一笔“三方交易”。 值得庆幸的是,那名控方律师也还算有点良心,撇开自己的立场,他也不想赶尽杀绝,所以他努力去劝说了自己的当事人,并忽悠他们说不接受交易也未必会赢…… 就这样,承认了自己“有罪”的格林得到了上述的判决,且没有上诉。 她那时是高二,判决下来后她便休学了,之后也没再去上过学了;一年后,她的缓刑期结束,因缓刑期间表现良好,她获得减刑不用再入狱。 也正是在那年,她和母亲离开了尼德兰郡,远走他乡,再也没回来。 控方那边呢,事后并没有进一步去报复格林,倒不是没试过,主要是因为审判后的一年里格林几乎没走出过家门,日子久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法官和控方律师都收到了他们应得的报酬,而雷蒙德也在这件案子中得到了“成长”,他的处理结果还被司法界的同行们视为“出色”和“正确”的典范。 皆大欢喜?天理不存? 没人会在乎。 我们大部分人都一样,在作为旁观者的时候,即使是愤怒,也是短暂的、理智尚存的、计较成本的……事情只要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我们很快就会忘的。 雷蒙德就忘了,若不是兰斯让他想起,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去回想这个案子。 但当他真的回想起来,以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不禁又产生了种种当初没有的情绪和念头。 假如自己当年没有妥协,力争到底,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最好的状况是,他不但能让格林无罪释放,还可以反告对方霸凌、顺带把不作为的校方一块儿告了,用社会舆论压垮那些恶人,最后让格林母女带着一笔巨额的赔偿金离开。 而最坏的状况……他没有想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十年的牢狱生活会把格林变成怎样的人。 ………… 5月12日,傍晚六点。 在涉及反抗组织的事情上,fcps和警方的调查效率还是比较高的;不到24小时,他们已查到了格林的下落,并顺着这条线索,又一次成功找到了一名半年前从网戒中心失踪的少女。 数小时后,一份书面报告就被传真到了尼德兰郡,并摆在了雷蒙德的桌上。报告的内容很详细,但这种“详细”……绝不是此刻的雷蒙德想要的。 根据fcps的调查,十四年前,结束了缓刑期的格林跟着母亲去了龙郡。 作为单亲妈妈,格林的母亲本就过得十分辛劳,在经历了一场官司,和一整年生怕别人报复的提心吊胆的生活后,再加上搬家和舟车劳顿,这位母亲终究是病倒了。 家里的那点积蓄很快就被花完,格林想出去工作赚钱,但她连高中都没有读完,且留有犯罪记录,找底层工作都没人要她。 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她长得还算漂亮(这也是她遭到霸凌的主要原因);于是,现实就像很多狗血小说里的情节那样,为了救母亲,格林去当了一名地方官员的情人。 说是“情人”,其实也不确切,应该叫“借腹生子的工具”更为恰当;包养格林的那个官员是个靠着自己老婆家的关系上位的小白脸,婚后过了几年,他老婆被检查出不能生养,离婚是不可能的,但家业总得有人继承,所以他们两家人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第二年,格林的母亲去世了;考虑到这个宇宙、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毫无疑问,她生前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 同年,格林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那名官员把男孩留下,丢给她一笔钱,让她带着女孩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格林却把钱还了回去,恳求对方把女孩也留下,因为她知道靠她自己不可能抚养这孩子长大,她也不愿看到两个孩子自幼便被迫分开;在她苦苦哀求之下,那名官员终于是答应了。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 格林的儿子在那个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她的女儿则是中学还没毕业就被亲爹和后妈送进了网戒中心;即使是在其失踪后,他们都没怎么过问。 5月12日这天,当警方顺着兰斯给的暗号找到格林时,发现那个失踪的女孩儿就在格林的家里,看起来她们母女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了。 尽管日子过得清贫,但对格林的女儿来说,至少比在原来的那个家庭、比在网戒中心……要好得多。 可悲的是,在被fcps找到后,女孩儿必须被送回原来的家里去,因为格林并不拥有这个未成年人的监护权;而孩子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那名官员,如今已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上,即使他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女儿的监护权,但既然人都找到了,他还是得把女儿领回去,否则可能会揭出性丑闻、影响他的仕途。 当然了……以上这些,都是fcps层面的情报,这些内容,对外、甚至对警方,都是不完全公开的;就算是雷蒙德这个“首席检察官”,也得在卡门的点头允许后才得以查看。 而卡门这样做,也是揣着私心的。 卡门知道兰斯是想用这些信息去刺激雷蒙德,以此来推进某种布局,也就是说……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对卡门来说,这个宇宙中第二重要的事是什么,是值得思考和商榷的,是难以定夺或随时可能更改的。 但第一重要的事,却是很明确的,那就是——和兰斯之间的游戏输赢。 你要玩,我就奉陪。 既要玩儿得起,更要玩儿得赢。 什么联邦、什么反抗组织、什么战争、能力者、外星人、死亡、地球爆炸、银河毁灭……在“和兰斯的胜负”这件事的面前,优先级都要往后放。 你要是给卡门一个类似“输给兰斯就能保联邦再坐百年江山”这样的抉择,那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让联邦赶紧去死,选择自己赢。 卡门看似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是代表正义的执法者,但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也并不全是人们看到的那样。 总而言之,别说卖掉一个首席检察官了,即使是整个联邦的司法系统,在这场“游戏”中,卡门都可以当筹码押上。 ………… 5月13日,上午十点。 雷蒙德又一次来到了兰斯的监室。 “我知道l、i、k、o的意思了。”雷蒙德坐定后开口就是这句。 “哦。”兰斯随口应了一声,这谜语本来就是他逗人用的,这会儿谜底揭晓,他对其已经没有兴趣了。 “格林的女儿也已经被警方送回家去了。”雷蒙德又道。 “呵……”兰斯笑了,“‘家’?你觉得……哪一边才是她真正的‘家’呢?” “这是她的事,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怎会知道她的想法?”雷蒙德回道。 “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兰斯耸肩道,“你觉得你当初的妥协,究竟是拯救了格林呢,还是毁掉了她呢?” “从踏上法庭的那一刻她就注定要被毁掉了,和我的决定无关,我只是尽我所能地降低了伤害。”雷蒙德冷冷应道。 “哟,你这副凡事全都事不关己的德行颇有几分我事后的风采啊。”兰斯挖着鼻屎,开始用污言秽语说俏皮话了,“那好……这次我就找点让你无法说出‘和我无关’的乐子让你去耍耍咯。” 祭者之章(完) 两个月,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制造了“约翰·史密斯”这个人的死亡。 我自认为做得非常完美,所有的细节我都想到了,包括联邦机构的监视能力和他们在事后调查这件事时的执行力,都已被我计算在内。 我甚至可以说是在过度估计了他们的能力后再来设计方案的。 这两个月里,我逐渐停止了与“约翰·史密斯”有关的所有社会活动:我注销了空壳公司,退掉了长期租赁的房屋,停缴了所有的税款,并减少了自己的购物记录。 我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使用自己的证件,或者说……使用“约翰·史密斯”这个身份的证件,是在一间连锁酒店里。 那天,我非常高调。 我在入住登记时,冲前台又摆脸色又骂脏话;我不但不让服务员碰我的行李,还不停向他抱怨这家旅馆有多糟糕,最后还拒绝给他小费;我半夜三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惹得楼下的住客打电话到前台投诉,在被前台警告后我又跑到楼下敲那名客人的房门然后隔着门板恐吓了对方;我一个晚上叫了三个“技师”来“上门服务”,每来一个我就以“长得比照片差太多”为由将其赶走,并在她们朝我竖中指翻白眼时骂她们丑逼…… 长话短说,我这一晚上至少制造了七八个对我留有深刻印象的“证人”。 而第二天,我就去抢劫了一家珠宝店。 这家店我事先踩过点了,每个柜台下面都有隐藏的报警按钮,而且是私营的,老板本人就在店里,只要抢劫发生,必然有人会按警报。 我戴着滑雪面罩,拿着手枪,快速地抢了一袋赃物,并在警方赶来前就提着包跳上了车。 警察赶来的时间我是早就算过的,而且柏林的郊区车也不多,纵然我的驾驶技术一般,也不至于被立刻追上。 我就这么猛踩油门,一路飙到了“预定地点”,然后在警车的围堵下开车冲入了施普雷河。 车身还没撞到水面,我就已经给自己戴上了潜水面具,下水后,因为车窗早已被我打开,我只需解开安全带,就能直接从那儿游出车外了。 我还是比较有良心的,把珠宝都放在了一个防水的袋子里且紧紧拉好了拉链,所以当警方把这个袋子从河里捞起来时里面的东西一件也没丢失。 至于劫匪,也就是“约翰·史密斯”这个人……被找到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警方们得到的这具尸体,是我花了不少钱才弄到的,简单地说……那是我的克隆人,只不过他一被克隆出来就立即被淹死了。 在这个宇宙、这个时代,克隆技术无疑也是政府明令禁止的;但依然有人在搞,而且根据搞这些生意的人所说,他们的技术……也都是从联邦内部买出来的。 联邦内部秘密进行的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清楚,反正在地下世界里流通的技术,仅限于做出生理上完全一致、但没有异能、没有变种基因、也没有记忆的克隆体。 也就是说,做出来的成品,虽然和被克隆者的年龄、血型、体型、发色等完全一样,但醒来时脑袋一片空白,既不认识这世间的事物,也不会说话;除了呼吸、吮吸和抓握这些本能动作之外,连翻个身都不会。 要让这样的人冒充本体进行日常活动自是不太可能的,但充当一具尸体肯定是足够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这种克隆人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内科病都可以非手术治愈,外科方面的器官损伤也都可以用仿生材料修补,所以也没必要用克隆人作为器官供给体;拿他们来做人体实验也不合理,因为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实验方法多得是…… 难不成克隆人是专门用来当假死道具的? 其实你们稍微再想想就会明白了,主要是色情业在用。 做这门生意的人一般都会想方设法去搞到一些名人的唾液、头发、或指甲之类的东西……也并不难搞,只要买通一些高档地方的清洁工就能搞到……然后做出这些名人的克隆体,卖给那些“有需要的人”。 当然,价格很贵,有时候甚至比本体还贵。 你们要是疑惑……有钱人连本体都能“买来用”,为什么还要找克隆体呢?那就是你们想象力太匮乏了…… 正因为是克隆体,是白纸一张,所以可以去“定制”,可以根据要求去更改一些生理或非生理上的细节,还可以按某种癖好进行“教育”。 再细的我就不说了,连我都觉得他们太恶心了;总之,这门生意仍是给有钱人服务的,即使撇开买卖者赚取的差价,光是克隆一个人的基础成本也高得离谱的,穷人还是去“用”合成的照片或者换脸视频吧,消费不起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在使用克隆人作为自己的“替死鬼”时我也有过对自己的道德审问,但在我了解了他们这一行后,我也就麻木了。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我会把所有从事这行的人赶尽杀绝,但现在,我也是他们的消费者。 言归正传…… 由于我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不长,所以可以规避掉绝大多数的“克隆破绽”,比如牙科记录、动手术留下的疤痕、体内的钢钉等克隆无法复制的痕迹都不需要去考虑。 于是,官方很快就确认了“我”,也就是“约翰·史密斯”这个人的死亡。 即使put-oid对此有所怀疑,要追查我“生前的”行动轨迹也无妨,他们能查到的就是:一个穿越者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后,脱离了平淡的生活,决定去干一票大的,结果栽了。而这个人在抢劫前一晚的状态,也有足够多的证人可以去证明……十分符合亡命徒的人设。 当然,一般来说,即使是put-oid,也不会查到这个份儿上的,因为“克隆尸体”太有说服力了;和那种“找不到尸体”或“尸体被搞得面目难辨”之类的情况不一样,很少有人会用这种办法假死,而会用这种办法假死的人……也不太可能是我这种小人物。 综上所述,做到了这一步,我基本就可以安心了;此时,只要我再换个身份,且今后不中彩票也不缴税,put-oid也不会再盯上我。 但我这个人比较谨慎,我也不着急…… 我决定,再躲半年。 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因为我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一间“安全屋”,就是那种处于市井之间、看起来十分普通、但你连入口都找不到的房产。 屋里有非常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以及大量的卫生纸,水电气皆有,并且在一个很大的公共wifi覆盖之下,屋里可以联网的设备在无数连接着这个wifi的设备中也没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我只要关上门,在这安全屋里宅上半年,风头肯定就彻底过去了,就连道上的人没准都会开始传“祭者已经死了”的消息。 想是这么想的,然而…… 又过了两个月,某天早上,我刚上完厕所,准备坐下看看新闻,突然,安全屋的门竟然开了。 这门即使是从内部也是得用密码才能开的,何况是外面?但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这绝对不对劲儿。 我想都没想就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支手枪对准了门口,然后……他就进来了。 被枪指着,似乎并未让他感到任何的不自在。 只见他随手带上了门,面带微笑地来到我的面前,盘腿坐下,问了我一句:“祭者?” 我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他这是明知故问。 “你是?”所以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声。 “我叫詹姆斯·兰斯,你也可以叫我……‘判官’。”他这样回道。 “你找我有事儿?”我又问道。 他知道我的安全屋在哪儿,知道我的绰号,关键还知道我安全屋的密码,那他自然没找错人,因此剩下的问题就是他找我干嘛了。 “呵……别紧张。”结果,他笑着说道,“其实我和你有很多共同点,比如我也很喜欢让一些没有受到应有惩罚的罪人吃点苦头……”他说到这儿顿了顿,似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你以前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很出色,是个谨慎、靠谱、且值得信任的人…… “我呢,最近想搞个真人秀,其形式和内容,应该很合你的口味,目前我还缺个助手,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试一下?” 判官之章(完) 从5月13日的晚上算起,雷蒙德已经一周没睡好觉了。 他倒也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枕头或是别的什么日用品里弹出的刀片给杀死,只是单纯的心情沉重、压力巨大。 当一个人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自己的事业是有意义的时,他不会这样。 所有的压力都会在完成一些阶段性的工作后转化为一定的成就感,人的心情也会在这些节点上得到舒缓。 但是,当一个人发现自己做的事情是无益的、无谓的、甚至是错误的时候,对自身的质疑会让他痛不欲生,积攒下的压力将无处宣泄,直到这个人的认知、底线或者精神崩溃为止。 雷蒙德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 自13号那天起,兰斯每天都会给他一条新的信息,每一条信息都涉及一名从网戒中心失踪的孩子,和一件与雷蒙德相关的案子。 与“格林案”不同的是,他后来给的,都是雷蒙德在“学会妥协”的五年后经手的、具有一定争议、且存在幕后交易的案例。 这些案件的结果走向,每一桩每一件,都和雷蒙德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他在那些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是“主导者”,而不是像格林案时那样在几乎必败的前提下被动做出选择的情况。 那个时期的雷蒙德,正处于事业的急速上升期,可谓年少气盛、春风得意;他得到的高评价和收到的律师费都在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增长,他也是到了今时今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已完全不在乎当事人的想法了。 还是学生时,雷蒙德觉得学法律可以帮助人,但成为名律师后,“人”成了他在一个案子中最不关心的一项要素。 他在接手一桩案件后,仅仅通过现有的证据和资料,就能立刻用自己的一套逻辑算出这件案子大致的审判结果,以及一套最优的解决方式。 有些案子胜券在握,便可以穷追猛打、争取更大的利益;还有些案子证据不足、起诉/辩护困难,他就找漏洞、带舆论、谈交易…… 这些解决方案或许是没错,因为雷蒙德真的很出色,他的计算几乎不曾失手过,他给当事人的承诺、预测的结果,也全都成真了。 但是,他已彻底忽视了那些“人”的感受和选择,他把一次次关乎别人人生的审判,变成一道道公式和流程,当成了自己的法庭实践课。 而他,也坚信自己的抉择和做法是对的,直到……现在。 ………… 5月21日,下午一点。 雷蒙德又一次来到了兰斯的牢房,这几乎是他最近半个月的日常了。 坐下后,他一言不发。 “你好像很累啊。”兰斯看着满眼血丝、脸瘦了一圈的雷蒙德,戏谑地言道。 “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没接他那话,只是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呵……”兰斯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等到那些小鬼全都被找到了,我的手头也就没什么筹码了,你也就不用再从我这儿拿信息了?” “或者……”雷蒙德低声接道,“等你把所有因我的原因而产生的不幸和悲剧,全都摆到我的面前时,这事儿一样也会告一段落的,不是吗?” “哦?”兰斯道,“听这意思,你已经无所谓了?” “对!我就是无所谓了!”下一秒,雷蒙德忽然暴怒,他提高了嗓门儿喝道,“我就是个讼棍!通过自我说服和狡辩活得心安理得的人渣!怎么样?”他站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瞪着那双血丝满满的眼睛,用手指着兰斯道,“知道吗!就是我这种人,会继续这样活下去!并且成为联邦大法官!而你……离死已经不远了!” 兰斯静静地望着雷蒙德,待他吼完,精疲力尽地坐下后,兰斯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看来你压力很大啊……”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是好事儿,这正说明了你这人还有良心。” “别废话了,今天的信息是什么……”雷蒙德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又问回了刚才的问题,因为他着实不想再和兰斯多聊什么了。 尽管雷蒙德直到现在也不怎么了解兰斯这个人,但只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和他聊得越多,就离被逼疯越近。 “今天的信息,并不需要你再去解读,你只要‘照办’就可以了。”数秒后,兰斯如是回道。 “哼……我要是拒绝呢?我也会死于刷牙吗?”雷蒙德毫不客气地应道。 “呵呵……那倒不会。”兰斯回道,“但你会失去一个‘重拾初心’的机会。” “哈!”雷蒙德也笑了,“你这是在干嘛?搞传销?还是说你觉得我俩的谈话是类似戒断者互助会之类的性质?” 他的态度在兰斯的意料之中,所以兰斯没有理会,只是接着说道:“你一会儿从这儿出去之后,就跟他们说,我今天没有给你任何信息,但提出了一笔交易——‘只要他们同意给我一次真实的全球直播、公开审判,我就会在庭审后一口气把我知道的一切……包括失踪孩子的信息、逆十字的情报、全球各路反抗组织的秘密等等,全部供出来’,你就说,我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考虑,这三天里我不见任何访客,三天后你们讨论出了最终结果再来找我。 “至于你嘛……请你以自己压力太大、身体欠佳为由,请三天假,待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雷蒙德听完他这段话,思考了片刻,接道:“所以你要我做的除了传话之外就是请三天假?” “是的。”兰斯点头。 “你觉得我会相信事情真就这么简单吗?”雷蒙德又问道。 “你当然不会信,而连你都不信的事……卡门就更不会信了。”兰斯说着说着,又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所以,在你把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告诉她和其他那些傻瓜之后,她肯定会让你将计就计、按我说的办,随后暗中把你监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三天里,哪怕你去拉泡屎都会被至少三个fcps的监视人员密切围观。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是跟我还是跟卡门打交道,你终究还是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除非……你隐瞒一部分今天我对你说的话。”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你不用打这种主意,我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会隐瞒的,包括你最后这几句帮我算账的话,我也会和莫莱诺他们说得明明白白。”雷蒙德说着,已转身敲了敲牢门,并呼喊了看守。 待他离开牢房后,兰斯悠然地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得就是你这种人了吧……” ………… 5月22日,雷蒙德开始了他为期三天的假期。 出于安全考虑,雷蒙德的家人、以及与此案相关的几位海牙市大佬的家人,早在吕特分部长死亡的后一天就已全部被转移到了别的郡去,所以这几天雷蒙德的家里就他一个人在。 昨天,在离开兰斯的监室后,雷蒙德并没有对别人说“假期是兰斯要我休的”,事实上,他把昨天兰斯所说的关于让自己休息的内容全都隐瞒了,只说了交易的事,但最终,他还是请了三天假。 就连雷蒙德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直觉、或许是逆反心理、又或许是兰斯在谈话中潜移默化地给了他一些心理暗示…… 但其实,从结果上来看,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卡门依然是派人监视了他。 对于卡门来说,即便不知道“是兰斯让雷蒙德休假三天的”这条信息,也不妨碍她对雷蒙德的行动产生怀疑。 卡门从一开始就清楚在这场游戏中雷蒙德是一枚极为关键的棋子,他看似是站在联邦这边、且绝无背叛的可能,但若是不盯紧点,很难说兰斯会利用他去做些什么。 再加上雷蒙德最近一周的精神状态确实已不太稳定,这就让卡门更加重视了。 就这样,两天半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也正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卡门把雷蒙德“请”到了当地的fcps分部里去。 假如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卡门反而会安心些,但现在,她很不安……她觉得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而是发生了些什么,但自己没有察觉。 因此,她给雷蒙德上了测谎仪…… 卡门实在太了解兰斯了,所以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自己掉入了陷阱中:“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从兰斯那里得到的信息?” 雷蒙德只能回答“是”,他毕竟不是什么受过训练的特工,他没能力骗过测谎仪器。 于是,卡门自然就接着问他:“你隐瞒的是什么?” 雷蒙德也只能照实说,隐瞒了请假三天的事是兰斯让他做的。 这个回答,过了测谎仪,但过不了卡门。 对卡门来说,这里存在两个疑点:其一,人说谎是要有目的,雷蒙德为什么要在这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上说谎?其二,仅此而已吗?不可能吧?没必要吧?他是不是还隐瞒了别的事?现在这个答案是不是兰斯教他用来应对测谎的烟雾弹?还是说他本来就具备骗过测谎仪的能力,可以随意控制结果? 卡门陷入了逻辑怪圈,太多的假设和无法验证的可能性让她的推理能力反而成了一种负担,她也彻底失去了对雷蒙德的信任。 而雷蒙德……正如前文所说,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隐瞒那种事,本就已经压力巨大的他在测谎仪前焦头烂额,最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发怒和胡言乱语的状况,这也让他的口供全都变得不可信了。 ………… 5月25日的上午,经过了一宿的折腾,雷蒙德提着自己的西装和领带,一脸倦容地走出了fcps尼德兰郡的分部基地。 尽管卡门已不再相信他,但他毕竟还是联邦的首席检察官,也积极配合了fcps的调查,仅仅是因为他在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没把话说清楚,也不可能定他什么罪,所以他们也只能把他放了。 当然了,对他的监视仍会继续,这点也跟他本人讲清楚了。 只是,那些负责护送他回家的探员们,包括卡门,都忽略了一件事——从5月24号的晚间到25号的早上,当雷蒙德被请去fcps分部“喝茶”的时候,对于他家的监视,是中断状态。 尽管那些监视用的设备都还开着,但那段时间屏幕前是无人监看的。 假设,这天晚上,有一个或几个准备得十分充分的人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雷蒙德的别墅,悄然地在没有任何人监视的别墅周围装上一些隐蔽的信号遮断和收发装置,那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 当天下午两点。 雷蒙德吃完了饭洗完了澡,正准备去卧室补个觉。 不料,他刚走进卧室,就看到自己常坐的那张沙发椅上竟多了个人。 “你好,福克斯先生。”那是个白人男子,看着三十出头;尽管他穿得很休闲,但依然能看出其身上的肌肉轮廓和矫健的体型。 “怎么?都装了那么多摄像头了,你们还要派个人在屋里直接看着我?”雷蒙德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肯定是fcps的探员。因为这整栋别墅连厕所都已在别人的监视下,可谓毫无死角,这会儿若是有不相干的人摸进来,在外监视的探员早就一拥而入把人抓了。 可是,面对他的提问,对方的回答却是…… “监视你的人,此刻正在循环观看你泡澡时的监控录像。”那个男人不紧不慢地应道,“一会儿等我们聊完了,他们才能在画面中看到一分钟前你走出浴室、来到这个卧室的片段;当然,随后他们将看到的,就不是我坐在这儿和你聊天的这段了,他们只会看到你走进卧室,到床上躺下睡着的画面…… “而等到我离开后,只要你真的去睡一觉,我们的画面替换系统便会自动找一个合适的剪辑点把你睡着的实时画面接回去的,不会有人发现我来过的。” 听到此处,雷蒙德的神情已然数变,他迅速意识到了眼前的人绝不是在开玩笑,也大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你是兰斯的同伙?”这是雷蒙德的第一个猜测。 “不敢当……鄙人赫尔·施耐德,充其量算是个跑腿的而已。”如今的赫尔,和当初那个蜗居在柏林的小职员判若两人,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层面,他都已今非昔比,“但是你……福克斯先生,你不一样,你是个大人物,你很重要。” “这不用你告诉我,谁都知道我是联邦的首席检察官。”雷蒙德一边冷冷地回话,一边在用余光确认转身逃跑的路线,并在考虑自己能否来得及从眼前这个人的攻击范围内逃脱并成功获救。 “但那不是你重要的原因。”赫尔知道雷蒙德的盘算,但他没有说破,只是接着说道,“这半个月里,通过兰斯先生,你应该也已经了解到了,所谓的联邦检察官,也不过就是一群寄生在腐朽制度下的奴隶…… “你日复一日地去搜集一堆很可能根本无从获取的证据,然后跑到一个充斥着虚伪和腐败的地方跟一群西装革履、趾高气昂的伪君子扯淡,顺便还要去讨好十几个自以为自己很重要实际上屁都不是的傻逼(——判官卷第十三章)。 “这样的人,真的算重要吗?” 雷蒙德顿住脚步,盯着赫尔看了几秒:“那……我为什么重要?” 赫尔微笑:“因为你有能力做得更好,不是以一个联邦检察官的身份,而是以另一个身份…… “你可以舍弃掉那些你早就不信了的玩意儿,去追寻那套制度之外的正义。 “你可以去审判那些联邦的法律不管、或管不了的人,去惩罚那些本就被制度保护着、或是因为没有威胁到制度本身所以就被无视和放任的人…… “你可以成为在你所知的那套标准之上的、之外的……一种新制度。” 此时此刻,雷蒙德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猛烈地跳动,一种强烈的兴奋感伴随着恐惧和一丝期待,正在催动他的血脉奔流,他接着对方的话,喃喃念道:“就像是……一名神话故事里的‘判官’?” “对。”赫尔点头,肃然应道,“就是……判官。” 第十七章 审判前后 对兰斯的公开审判,被定在了五月的最后一天。 因为兰斯给出的交易条件实在是非常诱人,最终联邦方面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全球直播。 这次,就不再是假直播了,而是货真价实地面向多个媒体平台,对全世界所有的地区公开播放。 当然了,联邦那边,也是知道怎么钻空子的;兰斯提出的交易只是“全球直播”这四个字,其他的具体细节他可是只字未提,这就意味着联邦方面在操办此事时有着很大的操作空间。 首先,要播放,并不代表要宣传;fcps可不会在庭审之前先为这事儿宣传几个礼拜、打各种广告、甚至放个预告片啥的……恰恰相反,他们极尽低调之能事,几乎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放出去。也就是说,在开播前,除了一些和此事相关的当事人之外,一般民众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场公开庭审存在——既不知道播出时间,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收看到。 其次,只要满足“全球”和“直播”这两个条件,那在什么时间段放、在什么电视频道或网络平台放,都是可以灵活选择的。 于是,他们把庭审时间定在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十一点。 海牙当地时间的晚上十一点,大约就是全球人口相对最为密集的亚洲地区的清晨五点、和北美地区的下午五点,这个时段,有些人还没起床,有些人还没下班,有些人在边吃晚饭边看新闻,还有些家庭的电视刚好被小孩霸占了观看晚餐档的动画片…… 至于播出的频道嘛,就精挑细选出各地区在此时段收视人数最少的地方电视台,以“插播法制类节目”的名头临时替换掉原有的节目进行放送。 就以尼德兰郡为例:比如说,在海牙这个地方,一名普通的电视用户通常可以收到上百个电视台,其中有二十个是覆盖全球的,那这二十个就先排除掉;然后剩下的八十个里,有四十个是覆盖好几个洲的,那这四十个也排除掉;以此类推,把那些覆盖全欧洲的、或多个郡的也逐一剔除,最后剩下一些只覆盖尼德兰一郡乃至只覆盖海牙这一个地方的电视台,然后从中挑一个晚上十一点收视率最低的频道出来,海牙的直播……就由这个台负责了。 其他地区,也如法炮制;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只要把全球所有时段的电视收视数据汇总起来,再换算一下时差,很快就能完成筛选。 综上所述,说是“覆盖全球”,其实并不是在某个全球都能收得到的大电视台播放,而是在无数个基本没人看的小电视台分别播出。但理论上来说,的确是全球每个地区都能收看到……只要你能在完全不知道有这个节目的前提下恰好扫到某个平时从来不看的冷门电视台、并在看到乏味的法制类节目标题后坚持不转台……你就有机会知道这节目到底在放什么了。 而网络直播这块,空子就更好钻了,因为“互联网”上的东西,除了暗网那种需要一定技术和知识才能进的地方,绝大多数公开不设限的网站和内容,本来就是覆盖全球的,问题只是……直播发生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而已。 如果兰斯这场审判是在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上直播的,那即使网站方面不做任何推广,甚至限制其热度,故意不让这内容上首页,也一样会有很多人看到——这是用户基数决定的。 但如果……这场审判是在一个开庭前一周刚刚注册的、网址又长又乱不靠复制黏贴根本记不住的不知名网站上直播,又会有多少人看到呢? 恐怕,答案有很大的几率是零。 但理论上……请注意是理论上,全球任何一个地方的人,只要是能上网的,都可以搜到并进入这个网站,免费观看这场直播;至于前提嘛,自然就是“能在完全不知道有这场公开庭审、也不知道会在几点播出的情况下,输入一个你从来没听过的网站的复杂冗长的网址”。 ………… 引擎声逐渐变弱,直至熄火。 5月31日,晚,十点四十分。 “联邦海牙法庭”,“某候审室”。 “你这张脸,真的是无论看几次都让人火大呢。”此时,卡门正坐在兰斯的对面,用一种仿佛要看穿对方灵魂般的眼神盯着兰斯。 “呵……看到我这胜券在握的表情,有点不安对吧?”兰斯则是老样子,对卡门笑脸相迎。 “胜券在握?”卡门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顺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刘海,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有信心的理由和你是一样的……”兰斯回道,“……因为我有一帮值得信赖的同伙啊。” 卡门明白对方这话的弦外之音——凭兰斯的智谋自然能推测到,真正为这场全球直播的公开审判开绿灯的,不是大法官、也不是联邦司法部,而是“茶宴”。 像这么大的事情,在考虑时间非常充裕的前提下,即使是卡门也不会独断独绝的;她会向上汇报,然后和茶宴的人讨论商议后,再由“龙井”做出最终的决定。 “哦?在知道了这场审判背后由茶宴监督后,你依然有信心可以在直播中作妖么?”卡门道。 兰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煞费苦心地在不违反‘全球直播’这四个字的条件下最大限度地限制了观众的数量,仅看这次审判的时间安排,我就能猜到你们全盘的做法……” 呼——呼—— 他话音落时,候审室一侧的天窗上,两道车灯晃过,随即就有两阵车辆快速驶过的噪音传了进来,稍稍中断了他俩的对话。 “那又如何?”几秒后,待窗外的车声远去,卡门才说道,“这并没有违反交易的要求,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有交代细节。”说着,她又撩了一下自己的刘海。 兰斯又道:“我也知道,你们已经不再信任雷蒙德。这些天来,你们对他的监视从未中断过,而且他写的开场陈述稿也已被你们多次‘审核’过了。” 卡门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神情,说道:“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不止是‘开场陈述’,今天,他只要在任何一个环节中突然开始说一些与他立场不符的话,我就立刻掏枪把他毙了。” 兰斯歪头道:“哼……真不愧是茶宴的‘祁红’大人,不但能带枪上法庭,还能在全球直播的庭审中开枪杀人噢。” 卡门不为所动,语气坚定地应道:“你放心,我开枪前直播画面就会以‘信号故障’为由中断的,不会有平民看到什么血腥场面,至于雷蒙德的死,事后我们会以‘反抗组织成员冲入法庭进行自杀式攻击,首席检察官不幸遇害英勇牺牲’为‘真相’进行新闻宣传的。” 兰斯轻笑:“想得挺周到嘛。” 卡门道:“我今天在这里,就是为了监督这场庭审按照‘正常的流程’走完,一旦发生任何可能超出我们承担限度的状况,我有权自行裁度处置的方式,并先斩后奏。无论是中止和你的交易,还是就地处决一些头衔听起来很唬人的联邦官员,都不是问题。” “这倒有趣……”兰斯舔了舔嘴唇,“既然茶宴都做到这个地步了,那为什么不干脆就拒绝这次交易,直接找个借口把雷蒙德也处理掉,顺手撕毁我签署的那些法律文件,然后对我‘来硬的’呢?” “因为我说服了他们。”卡门撩了下刘海,回道,“我告诉他们,严刑逼供对你毫无意义,事实上,你只要‘自杀’就可以简单地脱身了。 “你的被捕,毫无疑问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你提出的交易一定是布局的一部分,你必然会试图在审判中做些什么…… “所以,这件事说白了就是一场公开的博弈,是你我之间的又一场游戏,如果你能在庭审中做成你想做的那件事,那就是我输了;而如果我能阻止你做成那件事,并且让庭审流程顺利走完,那就是你输了。” 兰斯点点头,又道:“光是这些,说服不了他们吧?” 卡门也点点头:“是啊,所以我还为你做了担保。” 兰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是不是向他们担保,如果我输了,我一定会按照交易内容,把之前承诺的那些情报和盘托出?” “是的。”卡门回道。 “呵……”兰斯笑了,“你就这么相信我?”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之间关乎游戏胜负的承诺,我无条件相信。”卡门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如果我耍赖呢?”兰斯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如果我输了游戏后,不遵守约定呢?” 呼—— 窗外,又有一辆车呼啸而过,远光灯的光通过天窗的玻璃折射在了卡门的脸上。 “呵……”卡门在那一闪而过的光影下,露出了一个病态、可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那我反过来问你,假设有这么一个人,她自出生以来唯一的乐趣、或者说唯一能够激起她斗争心并让她觉得有趣的活动……就是她自己发明的一种对局游戏。 “但是这世界上除了她以外只有一个人会玩这种游戏,且只有这个人能和她玩得一样好。 “然而,某天,她的这个对手在输了以后居然开始耍赖,拒绝付出失败的代价,从而让这个游戏失去了意义。 “这个时候,你说这个人会怎样?” 兰斯想了想,回道:“我想,这个人会立即变成一个‘混乱中立’阵营的拥趸,不顾社会的限制或道德劝说,用自己的能力肆意玩弄并践踏这世间的一切秩序,尤其是对那个曾经的对手,她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破坏对方珍视之物,直到将对方逼至崩溃……并将上述这些行为视为自己新的乐趣。” 待他说完这句,卡门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刚才那恐怖的笑容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只见她撩了下刘海,悠然接道:“你很懂嘛。” 兰斯耸肩:“尽管那样的你也同样很迷人,但我觉得你还是维持现状更可爱些,所以……今天,我还是让你输了吧。” “输?”卡门疑道,“怎么输?”她往前凑了凑,瞪着兰斯,“我刚才应该已经解释过了,今天只有两种结果,第一就是你输,第二就是我中止直播、我们一起输,没有第三种可能。” “真没有吗?”兰斯问道。 “有我在,绝,对,没,有。”卡门言之凿凿地回道。 “你真的‘在’吗?”兰斯的这个问题,让卡门的心中猛然一惊。 “你什么意思?”卡门说着,又想伸手去撩自己的刘海。 “你今天为什么老是在撩刘海?”兰斯却好似答非所问。 “我……”卡门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这一异常,她若有所思地念道,“因为我这半边脸……” “你是不是总觉得那边脸有点痒,所以本能地就去撩头发?”兰斯接过话头道。 卡门闻言,微蹙秀眉:“你怎么知道?” 兰斯又没回答她,而是接着问道:“现在几点了?” 卡门扫了眼墙上的钟:“十点五十三分,距离你出庭还有……” “你确定吗?”兰斯打断道。 “我……” 还没等她说出第二个字,兰斯又抢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一瞬,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在卡门心中急速升腾,因为……她想不起来。 ………… 6月1日,凌晨三点。 海牙市,某条马路旁。 一辆汽车静静的停在那儿,车里有三个人。 驾驶座上的男人,名叫车戊辰,这会儿他貌似在闭目养神;车的后座上,还有一男一女,两人都在熟睡中。 由于卡门在睡着时,头无意识地往侧面倒去,靠在了兰斯的肩上,所以她有半边脸一直都被刘海压着,呼吸时气息吹到刘海,会让她产生些许痒痒的感觉。 当然,这种程度的不适,是不会让她醒的;在“白日梦”中的人,很难自行醒来,即使附近有很大的噪音,比如有车辆从他们这辆车旁边高速驶过,一样没用。 好在,这条路半夜里车也不多,从昨晚十点四十到现在,总共也就过去三辆…… ………… “你现在是不是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候审室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连个看着我的法警都没有?”梦境中,兰斯继续问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这是哪儿?我怎么来的?”卡门已推测出此刻自己的大脑受到了某种精神系能力的干预,故而直接问道。 “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说完你就明白了。”兰斯娓娓言道,“昨晚十点,你亲自来到监狱门口,上了那辆负责载我去法庭的押运车,但上车后没多久,你就‘消失’了。” “怎么个消失法?”卡门又问道。 “就是变成了‘无’的状态……”兰斯道,“在那种状态下,就算你站在别人面前,大声喊叫,别人明明也看得见或听得见你,可就是会无视你。” “是莉莉娅吗……”卡门念道。 兰斯并没有对卡门报出这个名字感到惊讶,以茶宴的情报能力,在九狱事件后调查出莉莉娅的身份和异能不是什么难事。 “是的。”兰斯接道,“按照计划,她是和你一起上车的,当然了,押运车上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十点十五分左右,今天早些时候莉莉娅当着你的面放进你晚餐里的特制延迟安眠药开始生效;几分钟后,你还没来得及察觉到自己犯困就睡着了,同时,你的存在也被莉莉娅抹除……接着,她只要等到押运车抵达法庭后,光明正大地把你扛走就是。” 卡门听到这儿,已稍稍恢复了平静,其心中大体已接受了自己已沦为阶下囚的事实,故而语气也变得有些释然了:“然后我就被带到了这儿?” 兰斯接道:“莉莉娅把你带到了一辆车上,随后就离开了;那辆车上呢……有两个人,一个是车探员,另一个就是我。” 听到“车探员”这三个字时,卡门立即明白了自己此刻是身在“白日梦”中,毕竟车戊辰以前是她的下线之一,其能力她还是清楚的。 “等等,你不是被押运到法庭去了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车上?”卡门紧接着问道。 “呵……一周前我就已经不在监狱里了。”兰斯伸了个懒腰,停顿了几秒再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们三天时间去考虑’?” “那三天里,你利用雷蒙德把我耍得团团转,趁我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从监狱里逃了出来……”卡门几乎是瞬间就跟上了对方的思路。 “没错。”兰斯道,“让他传话之余请假三天,并诱导他隐瞒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这番举动背后的含义,主要就是为了应付你,也只有你这个过分聪明的人会上钩……” “那你逃狱之后,待在监狱里的那个‘兰斯’又是……”卡门又问道。 “是个叫‘隋变’的家伙,你们茶宴应该有他的资料吧,毕竟他是珷尊的人,又是世界上仅有的几名易容能力者之一。”兰斯回道。 卡门想了一秒:“我知道他,但他为什么会给你们逆十字效力?” “被修改记忆了呗。”兰斯给出了一个情理之中的答案。 “让我猜猜……”卡门道,“他变形成那个每天来给你换药的护士,趁换药的时候把你替换了出去?” “没错。”兰斯道,“不过我可不能像他一样变出胸前那两坨肉和一头长发来,所以在穿上全套女式内衣加护士装、戴上口罩之余,我还需要用到他藏在药箱里的硅胶垫子和假发…… “好在白人女性的骨架比较大,而我也比较瘦,再加上过去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观察这名护士的走路姿势和一些动作习惯,冒充她并不算难。 “如果你们给我多安排几个护士轮班换药,或者找一个身材特别娇小的来,也许我的逃跑计划还得微调一下,但实际情形还是蛮顺利的,有惊无险。” “所以,之前被我发现机械义眼,也是你计划好的……”卡门沉吟道,“就为了能每天换药。” “那是当然,难不成还能是为了每天都能视奸护士小姐姐吗?”兰斯说到这儿,忽地想到了什么,“对了……话都说到这儿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一声,你平时都是怎么去腿毛的?我那天为了穿丝袜不露馅儿,让隋变把除毛的蜡和胶带也带了点进来,结果差点儿遭重了……你们女人平时都要忍受这种比自戳双目还疼的破事儿的吗?”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卡门面无表情地应道。 “好吧……”兰斯摊了摊手,“那之后的事情,你大致也应该猜到了,梦中的时间是不准确的,可以是一念一年,也可以是一年一念……因此,当我俩在这儿做着‘白日梦’的时候,法庭那边的审理早就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这回又是你输了。” “你这个‘又’字用得还真是刺耳呢。”卡门冷冷道。 “你不喜欢我刺你的耳,我可以刺你别的地方哦。”正事儿聊得差不多了,兰斯的黄腔也就来了。 “哼……”卡门没理他的污言秽语,而是冷笑道,“但在这里和我周旋的你,又如何能确定那边的事情会按照你所期望的那样进展呢?难道你认为今晚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监督着这场审判吗? “即使现场现在没有人会开枪杀人了,但能够掐断直播信号的人,除了我之外,世界各地都有,他们绝不会让你们的人在直播中为所欲为的。 “再退一步讲,就算你们真的把想传达的信息在直播中说了,全世界范围内能收看到这场直播的人也只是极少数而已……事件的影响完全在联邦的舆论控制能力之内。” 吱—— 卡门话音未落,候审室的门被打开了。 车戊辰,走了进来。 “抱歉打断了二位玩《两小无猜》(一部2003年的法国电影)……”车探员也是槽点精准,且不接受反驳,“莫莱诺长官,你的这个问题,兰斯的确还不知道,但我可以回答你……” 尾声 守法公民 5月31日,晚,11点整。 联邦最具公信力的五家世界级电视台,突然掐断了他们正在播出的节目,开始插播一则“法制节目”;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首页上,也出现了一个直播间,开始播放相同的内容。 尽管联邦方面在发现了这一紧急状况后立刻想了很多办法去阻止直播继续进行,但直到他们成功之前,该节目已经播放了二十多分钟。这二十分钟里,其全球范围内的收视人数,据事后统计,至少已在十五亿以上——比看世界杯决赛的人还多。 在这场直播的最初的两分钟,首先进入观众们视线的,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人男子;他穿着西装,将发型打理得油光锃亮,拿着麦克风,站在镜头前,自称是一名“祭者”。 虽然长了张白种人的脸,但这人说得却是一口非常地道的汉语,反倒是他偶尔提到的几个英文单词,念得不太标准。 而当他宣称要为大家播放一场公开审判,并曝光“本世纪最大最恶的联邦阴谋”时,收视率开始攀升…… 与此同时,海牙市,在法庭外驻守的,来自fcps、联邦军、海牙当地警署等各部门的大量武装人员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法庭”了。 或者说,在他们的脑海中,“联邦海牙法庭”这栋建筑物是什么、在哪儿、该怎么进去等等,这些概念忽然都消失了。 而身在法庭内的那些人,对这些情况则浑然不知,潜伏在人群中的探员们通过通讯器对外确认情况时,得到的反馈一律都是:“审判继续,不要轻举妄动。” 就这样,十一点零五分,庭审的相关人员皆已完成了入场。 因为要直播,开庭前的步骤一切从简,也没有挑选陪审团的步骤,反正那十二个托儿几天前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不多时,联邦首席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站到了聚光灯下。 大法官罗伯茨按照“预定的剧本”,让雷蒙德宣读案件陈述,雷蒙德也和事先排练好的一样,摊开了那份早已被多方确认了很多次的稿子。 “被告,詹姆斯·兰斯,因犯有……” 但他只念了一个开头,就停住了。 这一刻,罗伯茨看着他,庭上的探员们看着他,伪装成兰斯的隋变看着他,全球十几亿的观众,也都看着他…… 终于,在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接着说了下去,但此时,他已把手中的纸捏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因反对联邦的暴虐统治、质疑联邦的司法公正……” 雷蒙德刚起了个头,罗伯茨就感到了不妙,他本想敲法槌打断对方,但他藏在耳朵里的通讯器却在此时传来了“让他继续”的指令;于是,罗伯茨犹豫着,又把法槌放下了。 “……被告被送到了这里。”另一边,雷蒙德的陈述还在继续,“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尽管被告受到了各种不合乎规定的关押和虐待,他还是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遭遇,并和我做了非常多的沟通。 “我,雷蒙德·福克斯,在成为一名检察官、一名律师前,在踏入这个司法殿堂前,曾在正义女神像前宣下誓言。 “我将牢记法律执业者的职业意义在谋生意义之上。 “我将把时间和精力贡献给公众、为各阶层的民众提供平等的专业服务。 “我将同法制体系中的其他参与者一同促进联邦法制体系更加完善和高效。 “我将在作出影响委托人的决定时确保他们的知悉、并尊重他们的意愿和选择权。 “我将谦恭对待在工作过程中所接触到的所有人。 “我将尊崇规范本人权限的职业行为可适规则或守则的精神、意向和要求,并带动其他人同样尊崇。 “我,会忠于法律、忠于人民,维护法律的尊严,制度的廉洁,和社会的公平正义…… “因此,今天我在这里,拒绝去念一份被审查和安排好的虚假陈述。 “也拒绝为联邦去控诉这样一名守法公民。” 他在说谎。 他人生中说过无数谎言,但从未有一次,能让他感到如此兴奋和满足。 他言至此处,停顿片刻,在肃然、静谧的法庭上,默默抬头,仰望着头顶那精雕细琢、高高在上的天花板。 那片曾遥不可及的天空,如今似已近在咫尺,只因这整个腐烂的司法殿堂,已在他的头顶崩塌。 而他,将会成为一名新制度下的裁决者。 他,将成为新的“判官”。 片刻后,雷蒙德转头看向了法庭的入口,再度开口说道:“今天应该走上被告席的,另有其人,但他……他们,那些凶手和懦夫,并没有来。 “这个被告席,也站不下那么多人。 “不过,一名关键的证人,今天还是勇敢地来到了这里,他将在庭上,揭露他们的罪行。” 几乎在他说完最后那个字的当口,法庭的门被应声推开。 接着,前铁血联盟副司令帕维尔·扎伊采夫,即联邦卧底特工马豪斯·普拉托,穿着他的联邦军装,走了进来…… 第一章 八恶人(上) 在南太平洋某处,有着一片神秘的海域。 这块海域常年被厚实的云层笼罩,气候变幻无常。它不与世界上任何一条空运或海运的航线有交集,就连联邦的观测卫星都无法看清这块地方。 当然,也没有人对这样一块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感兴趣,因为在人类已知的所有记录上,那里一直就是一片空荡荡的大海而已。 但实际上……是的,你们也应该猜到了……那里的确是有些东西的。 毕竟站在文学角度上来说,如果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上述那些就全是毫无功能的废话了。 ………… 2219年,某时,某地。 “喂,醒醒,你还活着吧?” 这阵不太客气的呼唤声,和巴掌轻轻拍脸引起的疼痛,让一个看起来年近五十的大叔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嗯?啊?”大叔醒来后完全是懵的,他本能地扶了扶已经掉到自己鼻梁下段的黑框眼镜,皱眉眯眼。 紧接着,一条壮硕的身影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受伤没有?能说话不?”那壮汉见大叔睁眼,劈头盖脸就先问了两个问题。 “呃……好……好像没受伤。”大叔木讷地回答了对方,在这个过程中,大叔的视线也慢慢向对方的身后移去,看清了周围的状况。 他发现,此时自己正身处一片丛林之中,脚下是还算坚实的泥土地,头顶则是高耸、茂密的林盖。朝远处望去,最多只能看到几米外的景物,因为再远的地方都被林木和植被遮挡起来了。而朝近些的地方看,便能看到,此刻,在这块林间的小空地上,连同他自己在内,已聚集了八个人。 “那好……现在大家都醒着了。”还没等大叔完全缓过神来,壮汉就已站起、并转过身去,摊了摊手,“先来互相认识一下如何?” 很显然,在大叔醒来之前,另外那七人之间已经有过一些交流了。从这壮汉的只言片语、以及周围那些人的神情来判断,这些人彼此间应该都不认识,而且也都是刚醒来不久的样子。 “那你先来啊。”壮汉话音未落,蹲在大叔右手边的一名青年就接了这么一句。 那一瞬,所有人都朝他看了一眼,有些人是转头盯着看、有些是瞥一下、还有些则是干脆转过身正脸瞪着他。 “哼……可以啊。”壮汉就属于瞪着他的那种,“我叫贾马尔·查韦斯,三十岁,是个职业格斗家。”说罢,他就直接冲着青年道,“你呢?” 青年不知为何长吁出一口气,摆出一副很疲惫的样子,停顿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应道:“燕无伤,比你年轻几岁,雇佣兵。” 他说完后,众人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那个……”数秒后,还是大叔开口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我叫何怀,四十八岁,是个公务员。” 何怀在说这话时,像个课堂上的学生一样礼貌地举起了一只手,边说还边把脖子微微朝前伸、并轻轻点了几下头;这一看就是一种习惯动作,说明他平日里就经常要点头哈腰、附和别人,而他自己则是随便说句话都要先伸手请示一下。 “丹尼尔·韦斯特,三十六岁,造型师。”或是因为何怀大叔做了个衔接,在他说完后,他左手边的丹尼尔便顺着说了下去。 就这样,八人便按照这个顺时针的顺序逐一做了自我介绍。 他们的情况大致如下: 贾马尔·查韦斯:拉丁裔男性,留着寸头,长了张电影里常见的“打手脸”,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这些练格斗的经常要摆出那种杀气腾腾的表情来增强气势,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其身高在一米九五左右,体型健壮,上身只穿了件白背心,所以其身上的肌肉和胳膊上的大片纹身一目了然。 燕无伤:亚裔男性,身高一米八左右,虽然穿着长袖的夹克和长裤,但从脸型和身体轮廓便能看出其体型也是肌肉型,只是没有贾马尔那么魁梧。 燕无伤的发型很有意思,那姑且算是短发,但非常……非常乱,以造型师丹尼尔的专业眼光来看,这家伙的头发绝对不是理发店里修出来的,甚至都不是用剪刀剪出来的,结合燕无伤下巴上那参差不齐的胡渣,基本可以确定他的头发和胡子至少在过去几个月里都是用匕首或砍刀之类的东西在修剪。 何怀:亚裔,总体来说就是个你在公交车或地铁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大叔,穿着廉价的西装和白衬衣,黑色的西裤上还围着一条一看就是假名牌的皮带;他的体型偏瘦,也没什么肌肉,一副弱不禁风受气包的样子,黑框眼镜下的双眼有明显的黑眼圈,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则都在透出“毫无主见”和“强作镇定”这八个字。 丹尼尔·韦斯特:白人男性,他说自己是三十六,不过在场其他人都觉得他至少把自己说年轻了五岁;不知道是不是时尚圈里有什么潜规则,很多男造型师或时装设计师即使是直男都喜欢把自己弄得gay里gay气的,丹尼尔给人的感觉也是这样。 虽然在自我介绍时,丹尼尔并没有特别声明自己的性取向,但粉色的紧身长袖t恤配上一条挺直修长、剪裁合身的长裤,以及一条能给裤子加分不少的亮色皮带,已经让他和一般直男的穿衣风格渐行渐远了;再加上他肩上还围了件毛衣、单侧有耳钉、光头……这一系列特征,让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在往弯路上走。 体型方面,他的身高也有一米八五,紧身衣下的肌肉轮廓显示他有在健身,但他的腹部却不算平坦,总体来说身材有些微妙。 kunny:自称“kunny”的亚裔女性,尽管根本就没有“kunny”这个词,但她坚持这就是她的名字,如果别人追问她公民id上用的名字是什么,她肯定会立即翻脸。 kunny说自己今年刚满二十岁,身兼模特、主播、歌手、网红、coser、演员等多种职业,但很遗憾大家都没听过她这号人……形象方面,她倒的确是肤白貌美、胸大腰细,她那领子开得很低的短袖t恤和热裤也将她那不合逻辑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另外她还有着一头质感极佳的浅金色长发,且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散发出不一样的高级香味来。 毫无疑问,这个是很“假”的女人,从名字到年龄,从内心到身体,都充斥着虚假和虚荣;她的浮夸和自我物化之下无疑是自卑和扭曲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在那些被她胸前深沟和白皙大腿所吸引的男人面前保有一份傲慢和一份随时可以动用的暧昧。 说到底……这种把自己物化到极致的、外表看起来肤浅至极的人,实际上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们中的大部分并不蠢;她们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以及能够得到什么。 昆特·温博尔:白人男性,身高一米八不到,自称大学生;他没有特意提自己的年龄,不过看长相确是货真价实的二十岁上下。其身材中等,长得还算帅气,卫衣、牛仔裤和运动鞋的装扮看起来也很普通。 昆特说话的腔调不卑不亢,对周围的人也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戒备,总体而言,他的反应是八人中最没什么特点,也最正常的了。 梅尔·平托:印度裔女性,身高一米六出头,其实长得也挺漂亮,但在kunny那种比较极端的颜和身材对比下就显得不太起眼了;她说自己今年二十五岁,是一名厨师,无论言谈举止上,她都显得非常低调,甚至是不自信,连说话的声音都很轻。 冉向天:黑人男性(在这个时代,亚裔之外的人种有“冉向天”这种三个汉字组成的姓名也是很正常的事),身高和贾马尔差不多,但身材更偏向运动型,其身上的肌肉并不是那种注重爆发力的形态,而是更注重耐力的样子。 冉向天今年四十一岁,是一名野外生存专家,在他做完自我介绍后,就有好几人都想起来似乎在某些电视或网络节目上曾看到过他,看起来……他至少比kunny有名一些。 而在这八人之中,也只有冉向天一个人的身份真实性是受到所有人认可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彼此透露的信息抱有一定的怀疑。 ………… “那么……”在所有人都完成了自我介绍后,贾马尔又一次开口,开始主导这次对话,“……有人知道这是哪儿?或者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你先说啊。”燕无伤又在对方提出问题后,适时地垫了这么一句。 贾马尔被他搞得有些恼火,但还是压着没有发作,只是回道:“我最后记得的事,是我打完比赛后去一家酒吧里喝酒,我应该没有喝醉,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断片儿了……” 燕无伤这次也没等对方再问,直接就接道,“和我差不多嘛,我是在酒吧里和人打架,被打得失去了意识,醒过来就到这儿了。” “什么酒吧?打你的人是谁?”贾马尔即刻追问道。 “底特律的一家小酒吧、没有名字,打我的人我也不认识。”燕无伤随口应道,“和你喝断片儿的地方应该不是一处吧?” “切……”贾马尔啐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因为燕无伤提供的信息基本没用。 “那其他人呢?”数秒后,贾马尔又转头去扫视其余的六人,并接着问道,“有人对眼下的状况有什么头绪吗?” 还没等有第三个人说出自己最后记得的事,冉向天就接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倒是想先问问……”他顿了顿,用一种略带敌意的目光看着贾马尔,“为什么我们要不停回答你提出的问题?什么时候你变成这里的老大了?” 贾马尔还没把这句话听完,就露出了冷笑:“哼……我只是看刚才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主持局面,所以我才站出来的,如果你想接管,也可以啊,你就出来问呗。” 这话说的,好像是冉向天跳出来要“夺权”似的,但实际上根本也没有人赋予他任何权力。 然而,冉向天还是被带进了这种逻辑中,并圆滑地接了句:“大家都是文明人,谁说了算,该由所有人投票选出来,而不是看谁先站起来,或者简单地由块头最大的两个人来决定。” “是吗?”贾马尔依旧冷笑,“呵,行啊……”他依然站在人群正中没挪步,张开双臂道,“那就来投票吧,我提名我自己,还有谁想来选?” 他问这个问题时,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再把视线停在了冉向天的脸上。 而众人也是面面相觑,有些低头不语、有些面带戒备、还有些一笑置之;十几秒后,还是只有冉向天一人起身,站到了贾马尔面前。 “好,那么想选这位生存专家当领头的,请举手。”待对方站定后,贾马尔退后两步,看着周围的几人说道。 结果,没有人举手。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毕竟现在这八人只是互通了姓名和职业而已,且不说这些信息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突然让他们这样举手表决,谁都会犹豫的……因为你只要举了手,就会得罪人,再说你也不怎么了解自己选的那个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两边都不选,等他们自己去撕。 “哼……”贾马尔见没人举手,便接道,“那么,生存专家零票。”他顿了顿,又道,“选我当领头的举手……”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把手举起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冉向天看着他皱眉问道。 “刚才是你自己说‘该由所有人投票选’的不是吗?”贾马尔得意地回道,“你和我自然也包含在‘所有人’之中啊,难道你不是人吗?”虽是诡辩,但他说得理直气壮,且也的确有一定道理,“你刚才自己都不选自己,怪得了谁?” 冉向天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又朝四周看看,发现其他人里没有一个要起来替自己说话的意思,甚至有几人露出了认可贾马尔言论的神情。 于是,冉向天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只见他用挑衅的眼神瞪了瞪贾马尔,又悻悻然地点了几下头,嘴里碎碎念着:“好,算你狠。”之类的话,随即就重新坐下了。 “既然大家都默认了暂时由我来主持这局面,那也希望你们好好配合。”贾马尔没让众人有太多时间去回味和思考眼前这一切,他立刻就重新开始主导对话了。 事实上,他心里还挺感谢冉向天的,正因为那家伙来了这么一出,才让他巩固了“自己在这群人里是领头者”这一概念。 但其实,除了他和冉向天之外,根本也没人提出过“应该有一个领头的”这种提议。 也就是说,原本这八个人都是平等的“无政府”状态,可是这么一闹,贾马尔这个“合法政府”般的存在就自说自话地上线了。 “咱们还是按照刚才的顺序来吧。”贾马尔紧接着就找上了最懦弱的何怀大叔,顺势说道,“何老哥是吧,你有什么头绪吗?” ………… 大约十分钟后,这帮人又把自己最后记得的事情交流了一下。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以及自己是怎么来的,而他们最后记得的事情,也都算不上是线索:何怀最后的记忆是在办公室里打瞌睡,丹尼尔是在做spa,kunny和梅尔都表示在家睡觉,昆特则是在宿舍睡觉;只有冉向天有些特别,他用不太客气的语气告诉贾马尔,自己最后记得的事情是在健身房里做热身,然后突然有人用针管从背后扎了他的脖子……可惜的是,尽管他知道了自己是被别人弄晕抓来的,但还是完全不清楚行凶者的相貌,更不用说对方的人数和动机了。 贾马尔想了想,觉得继续追问这些人的隐私也未必有助于搞清目前的状况,而且现在立即问下去也不太合适,得等他们之间再熟一些才有可能进一步查探,否则就算问了也八成会得到虚假的情报。因此,他暂时停止了信息收集,并提议大家一起展开探索。 这时,他和冉向天又一次产生了分歧:贾马尔认为应该所有人一起行动,而冉向天则表示他们应该分组行动,以扩大侦查的范围。 在这件事上,冉向天无疑更有权威性,稍微想想也能明白他的方法更好,故而大部分人都支持了冉向天的方案。 于是,贾马尔也做出了让步,但他随即又以领头身份强行安排了分组:八个人分成三组,第一组是贾马尔和kunny,第二组是冉向天、燕无伤和何怀,第三组则是丹尼尔、昆特和梅尔。 贾马尔号称自己的分组是考虑到成员的体能而平均分配的,乍看之下似乎也没错儿,但其实谁都能看出……他就是想自己和美女独处、“搞好关系”,然后把“刺儿头”燕无伤和废物何怀丢给了对自己领导地位有威胁的冉向天,最后剩下的三人就随便了。 尽管冉向天对这分组颇有微词,但因为kunny表示这样分没关系,而其他人也都没什么意见,所以他也只能作罢。 很明显,kunny……也想和贾马尔搞好关系。 她自然不是喜欢这个男人,她只是明白,讨好、并利用贾马尔,可以让她得到不少好处。 在丛林法则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优势资源,如何利用好这些资源争取最大的利益,就能体现出这个人的生存策略是否高明。 至少目前看来,这群人中的话语权和主导权基本都在贾马尔这边,所以和他搞好关系是没错儿的。 就这样,三组人,在约定好了沿途做下的记号、以及会合的地点后,分别朝着三个方向,对这未知的密林展开了探索…… 第二章 八恶人(下) 根据太阳的位置来看,众人分开的时间是在上午,由于这八位身上除了衣物之外啥都没有,生火又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所以他们说好了无论探索的进展如何,都要在下午就开始返程,尽量在日落前就返回。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黑夜,可能并非他们需要面对的主要问题…… 嗡—— “那是什么?”冉向天的神经始终都绷得很紧,因此,当一阵巨大的蜂鸣声自空中响起时,他不禁吓了一跳、浑身一怔。 跟在他身后的何怀也是一脸惊惧的样子,循声抬头,慌张地东张西望。 唯有三人中走在最后的燕无伤,还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好像对这状况已经习以为常。 【day1,野猪30,冷兵器35,辅助工具与消耗品35,开始空投】 紧接着,这样一段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电子语音从遥远的高处传来。 身在丛林中的每个人都听到了上述这段话,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朵朵降落伞的伞花已在空中绽放,每个降落伞下还都挂着一个大小不一的箱子。 诡异的是,这些箱子被“投下”时,并没有飞机飞过的声音,那万里无云的苍穹也不见半点飞机的影子;这些“空投箱”下落时分布的轨迹也不是呈线状的,而是平均分布…… “这该不会是什么非法的网络真人秀吧?”冉向天做过不少电视节目,所以他这会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真人秀?”何怀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边想边喃喃念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未必。”但燕无伤的回答立即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冉向天随即也转过身来,点头接道:“燕小哥说得对,未必……”他顿了顿,解释道,“假如是合法的电视或网络节目,那自然会尽量保证参与者的安全;因为像那种节目,参与者都是主动报名的,事先还要签署很多法律文件、了解清楚各种风险。 “但我们现在则是在本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直接就被绑架并扔进了丛林里,像这种搞法……我说是‘非法网络真人秀’已经算比较好的猜测了,就算有人告诉我这是某种变态的集体虐杀游戏我也信啊。” 他说得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但基本是事实。 何怀听到这儿,本来就很差的脸色在骤增的心理压力下变得更加难看了,下一秒,他的手还下意识地抬起,捂住了自己的胃部;当然了,这也不奇怪,很多基层公务员由于饮食不规律加上长期压力大,都患有慢性胃病。 “行了,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有个空投就掉在前面不远处,先去看看再说吧。”燕无伤淡定如故,立即说了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 “呵……不愧是雇佣兵,心理素质真不错啊,我看你从头到尾,无论见到什么状况,都没露出过惊讶的表情。”冉向天见状,即刻接了这么一句。 燕无伤听得出来,这是在试探自己,但他不为所动:“因为‘惊讶’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惊讶’只会把你变成‘脑残’,或让你陷入窘境。” “说得对,保持冷静总没错儿。”冉向天可不知道燕无伤的话并不仅仅是比喻或举例,他只觉得自己没试探出什么来,于是就耸耸肩,再次去前面开路了。 燕无伤也轻轻拍了拍僵在原地的何怀,示意后者跟上去。 就这样,三人再度出发。一路无话,十几分钟后,他们便抵达了燕无伤刚才所说的那个“前面不远处的空投”所在地。 说是“不远”,但在丛林里,要抵达一个“不远”的地方,所花的时间可能比你在一般道路上要多好几倍,因此十几分钟已经算是快的了,要不是有冉向天这种野外生存专家开路,他们可能会用更久,甚至是错过目标。 “运气不太好呢。”当那个箱子进入视线的瞬间,燕无伤便脱口而出,道了一句。 冉向天和何怀也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那个箱子是空的。 那是一个长逾两米,宽和高都在一米二左右的金属箱,箱体所用的材料是一种非常沉重的合金,当然了……并不是“净合金”那种高级货,但也足够坚固并可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 当三人赶到时,这箱子的其中一面已经打开了,从那一面往里看,可以看到箱内除了些许动物的排泄物之外空空如也。 根据之前的广播推断,这个箱子无疑是用来投野猪的,应该不包含什么武器或补给品。 “奇怪,降落伞怎么没了?”几秒后,冉向天便立即意识到了一个异常。 此前这些空投箱在空中飘落时,即使是从林盖的缝隙中,他们也能很清楚地看到一个个打开的伞衣,但这会儿,这个空投箱顶部除了一个原本用来固定伞绳的金属扣外,伞绳和伞衣都不见了踪影。 “难道有人抢先我们一步拿走了?”对冉向天这种专家来说,降落伞可以被做成很多种对野外生存非常有帮助的东西,故而他对此十分在意。 “是自动消解式伞包吧。”燕无伤很快就给了他另一个答案,也是正确的答案。 早在这个宇宙的二十二世纪初,“自动消解式伞包”这一发明就已出现了,如果是对军事感兴趣的人,对这个词不会陌生。 这种伞包发明的初衷是为了增加那些涉及跳伞的军事或间谍行动的隐蔽性,其原理也很简单,就是用一种在一定条件下会自动消解并气化的材质来当伞衣和伞绳的织物:在开伞前,该材质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并不会产生化学变化,开伞后也不会消解;但是等降落伞停止了滑翔并落地处于静止状态后,气压的变化、织物表面空气流速的变化、以及温度的变化这三项因素都达到一定数值时,这种降落伞就会开始气化,并在几分钟内就完全“消失”。 可惜,该发明在被投入实战的几年后,就淡出了历史舞台…… 按照设计时的预想,这种伞包可以解决掉“跳伞者被缠在树上无法脱身最终被发现击毙”、“跳伞者被缠在树上活活饿死”、“跳伞者落地后不小心被降落伞拖延而被抓获”、“跳伞者落地后因收伞浪费太多时间被抓获”、“跳伞者在黑夜中秘密跳伞落地后顺利跑路了,但遗留的降落伞暴露了行踪”等诸多问题。 但这种降落伞却也会在某些情况下变成双刃剑,比方说,“跳伞者下落时刚好被挂在了悬崖边上”的状况下,要是用的正常降落伞,这人还能撑相当一段时间甚至自己爬上来,但要是“自动消解式”的……你可以想象这个人在那几分钟里有多绝望。 另外,当影响伞体消解的三因素中有一项数值在半空就过度超标了,也可能造成提前消解的情况,像火山口附近或者沙漠地带都是意外高发地。 综上所述,再加上昂贵的造价、和同类产品相比不算低的事故率,都成为了雪上加霜的因素,使其变成了时代的眼泪。 没想到,今天竟会在这里看到有人用这种降落伞来放空投,结合那沉重到根本搬不动的空投箱来看……组织这场“秀”的人想得十分周到,完全不打算让这些参与者们利用任何额外的东西。 “居然做到了那种地步吗……”听到燕无伤的想法后,冉向天立马也反应了过来,他沉吟了一声,几秒后,忽又神色一变,“等等,那你们听到了吗?” 他那个“吗”字刚出口,一头野猪已从其右侧的一处草丛中窜了出来,一边嗥叫着一边就冲向了冉向天。 那电光石火之间,冉向天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自己的右手握成了虎爪状、收向了腰间,并以右脚足尖划出了一个半圆,变为了面向野猪、准备“出招”的架势。 但就在野猪即将撞上他之际,他却又失了架势,并大喊一声,用一个颇为狼狈的姿势滚到了一旁,堪堪避过了这次冲撞。 “小心!”待冉向天回头喊出这句时,反应慢半拍的何怀也已抱着头缩到了一棵树下,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浑身都在发抖。 而燕无伤却站在原地,面沉似水地看着那头野猪从眼前横着跑过,就好似这一幕和自己并无什么关系。 突噜——突噜—— 那头野猪的蹄声在远去、放缓后,又慢慢回转,并调过头来,这一次……俨然就是朝着燕无伤冲去了。 “唉……”而燕无伤只是轻叹一声,站在原地,默默等着那庞然大物袭来。 噗—— 两秒后,伴随着一记略沉的闷响,一道黑影飞了起来。 那黑影……是野猪。 从何怀和冉向天的视角来看,这一幕大致就是:燕无伤双手插袋站在那儿,用一个类似踢开地上小石子的动作,一脚就把一头直冲而来的野猪踢上了天。 那几百斤重的野猪宛如一个被踢飞的橄榄球一样在天上翻转了好多圈,最后轰然落地;野猪那本就已经被踢歪了的头部,落地时又重重地砸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块上,这自是当场毙命了。 短暂的抽搐后,那野猪就不再动弹,些许鲜血从其头部的伤口和嘴里流了出来,血腥味也迅速在潮湿的林间弥漫开。 “哈……哈……哈哈哈!”不知是不是脑子里有根弦断了,待尘埃落定之时,上一秒还在抱头蹲防的何怀,下一秒就大笑出声,并用自己那双还在打颤的双腿迈开步子,激动地走向燕无伤道,“原来如此!你是改造人吧!太厉害了啊!” 蹲在另一边的冉向天则是神色微变,也不知暗暗思索了些什么,片刻后才起身道:“燕兄……”此时,他对燕无伤的称呼都变了,“……莫非是能力者?” “没错。”燕无伤知道这事儿瞒不了,所以他也不打算瞒。 事实上,此前野猪冲向冉向天时,燕无伤便看出了冉向天也是能力者,这货明明也可以用能力搞定野猪的,但却故意不用,还装出普通人的反应……就为了再度去试探燕无伤。 而燕无伤心想:既然这家伙这么拼,那我还是顺势而为算了,跟他“互演”下去没什么意思,不如就让他觉得自己得逞了,这样他反倒会放松些警惕。 “冉先生果然是大人物,见多识广。”燕无伤随即也开始说些场面话,一副秘密被人识破,故而要和对方交好的态度,“不过恕我不能把能力类型告诉你,这也是道上的规矩,相信你也略知一二。” “呵呵……理解,理解。”冉向天也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点头称是。 只有何怀一脸疑惑,还是冉向天跟他解释了几句,他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长话短说,经历了这次野猪袭击后,三人……哦不……三人中的两人稍作商议,便决定返程了。 理由很简单:他们现在已经弄到了足够八个人吃的食物,把这些食物扔在原地继续探索不太保险、而带上食物继续探索效率又太低,所以干脆就拿上能拿的部分回去吧。考虑到那些空投是平均分布的,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没准还有机会捡到些可以处理食物或生火的东西,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没找到,还有另外两队人在呢,他们肯定也听到广播并看见空投了,多半也会尝试去捡东西的。 ………… 回到会合地点时,太阳还没落山,但也已经是下午了。 回去的路走起来比来时慢许多,因为燕无伤拖着一整头野猪…… 冉向天也没想到,当自己说“拿上能拿的部分”后,燕无伤就把整头野猪都拿上了;毕竟燕无伤是拥有“无限体力”的男人,只要拿得动的,就能带到底。 不出意外,他们仨是最早回来的一组,且回来的路上顺利发现了一个“消耗品”的空投箱;那箱子比装野猪的“笼箱”小很多,大约就是个热水器的尺寸,也是一落地就会有一面自动打开的设计,里面共装了五瓶饮用水。 而这五瓶水……最后他们只拿回来两瓶,因为冉向天提议在回去之前他们每人先喝掉一瓶,并跟燕何二人事先通好气,回去就说“一共只找到两瓶”。 他这手,无疑是在拉拢人心;按说这水的分配权本来也不是他冉向天一个人说了算的,但他就这么慷他人之慨地安排了一下,好似是他给了燕无伤和何怀一些便宜。 可惜,他比较想拉拢的燕无伤对此并不感冒,只是“哦”了一声就把水喝了,也没说句谢谢;倒是冉向天觉得可有可无的何怀喝完水之后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并表示自己一定不会泄露一共有五瓶水的秘密的。 ………… 又过了几个小时,当太阳渐渐西沉,丹尼尔、昆特和梅尔那组人也回来了。 这三人显然对丛林跋涉没什么经验,由于缺乏冉向天这种老司机的带领,他们仨这趟走得很狼狈,回来时个个儿精疲力竭、灰头土脸的。 但一到会合地点,看到了一整头野猪,也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一想到晚上可以吃个饱、而且是吃烤肉,任谁的心情都会好些的。 冉向天随即就跟他们说了燕无伤是能力者的事,燕无伤也没有让他隐瞒,毕竟“徒手击杀野猪”这种操作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行,再者,就算燕无伤要求冉向天和何怀保守这个秘密,也难保那两人不会私下里偷偷跟别人说。 而丹尼尔他们三人在得知燕无伤是能力者后,接受度也是蛮高的;或许在他们熟悉的文明世界里,听到这事儿还会觉得惊奇和怀疑,但在这个类似真实版生存游戏的古怪丛林里面,你跟他们说有外星人他们没准也会信。 众人交流之余,丹尼尔他们也拿出了自己此行的收获:两把砍刀、一把匕首、一把短锯、一把木弓、五支箭、一卷细绳和三瓶水。 这三位显然比较老实,他们直说找到的补给箱里有五瓶水,且三个人在路上就分着喝掉了两瓶,所以只带回了三瓶。 听到他们的说辞后,冉向天也没跟燕无伤和何怀商量,马上就自作主张地表示他们仨找到的也是五瓶水,并喝掉了三瓶,所以只带回两瓶。 冉向天的这种行动,燕无伤也理解,原本冉向天敢撒谎是因为他觉得不会被揭穿,那会儿谁也不知道这种空投的水源每箱瓶数是不是一样的,但眼下从丹尼尔他们透露的信息来看,极有可能所有装水的空投箱都是五瓶一组,假如冉向天在这里撒谎了,或许能暂时蒙混过去,但只要以后他们再找到更多五瓶装的水源空投,他今天的谎话迟早会被揭穿。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就是脆弱的,在极端环境下,任何一个轻微的谎言都可能导致难以预计的后果,所以冉向天权衡之下果断说了真话;反正他们这组今天已经带回了一头野猪来,算是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喝掉三瓶水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微词。 就这样,这已经回到会合点的六人在休息、闲聊了片刻后,便不紧不慢地开始了“晚餐”的准备工作。 由燕无伤负责用砍刀来对野猪的尸体做初步处理,他切下的那些大块的肉再由厨师梅尔来做进一步分解,并做些烹饪的事先准备。 丹尼尔、何怀和昆特三人一起去附近捡柴禾了,冉向天还特意告诉了他们应该选择哪种类型的树枝才不容易烧出浓烟。 而冉向天自己则负责用匕首、木弓、细绳和一些木头去生火,对他来说这是他在镜头前都已做过无数次的事情了,可谓驾轻就熟。 不知不觉,他们就忙活到了太阳下山。 在冉向天的指挥和调动下,一个简易的“营地”已被建立起来;火堆里的火烧得很旺,火堆的周围也已摆好了一圈当作椅子用的大石块,足量的野猪肉已串在了一根根树枝上烤了起来,那些多余的肉也已被粗略地烤过一遍并用树叶和细绳包了起来。 正当太阳即将完全落山,众人也开始有些担心时,贾马尔和kunny终于也回来了,但是……他们的样子有点奇怪。 贾马尔看起来也是灰头土脸的,其身上那件浅色背心都快成土黑色的了,而且背心的正面还多了几道狭长的破口,破口下可以看到他的皮肤也被什么东西划开了,就好像有人用指甲抓了几道伤痕一样。 另外,不知为何,贾马尔显得火气很大的样子,一到营地,他就闷闷不乐地坐下,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自说自话就抄起一瓶水,拧开盖子,一口就喝了三分之二。 kunny的样子看起来倒比他好些,虽然她的t恤、热裤、还有露出的大片白花花的皮肤也都脏了,但至少看着没受什么伤。她跟在贾马尔后面,刻意和对方保持着几米的距离,来到营地后,她就一个人跑到梅尔旁边坐下,用双手搂住自己的双臂,低头不语。 梅尔拿了块烤熟的肉给kunny,并递给了她一瓶水,稍微犹豫了几秒后,又低声在其耳畔问了句:“你还好吗?” “我没事。”kunny说话的语气和白天很不一样,其声音变得很低,嗓子好像都有点哑了,她接过了肉和水,侧抬起头,用泛着泪光的眼睛看了梅尔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下垂的金发再次把她的脸遮了起来,她也低声地跟了一句,“只是有点累了。” kunny本就是个惹眼的人,她这一举一动,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几位男士看到后,面面相觑,除了燕无伤之外,其他人所有人都产生了同一个猜想,且都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了贾马尔。 “你们看我干嘛?”贾马尔当然知道这些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本来就有火,被众人用这种眼光盯住,当时就用非常不快的语气反问道。 “你们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冉向天可不怕他,直接就问道。 “我捡到一个工具箱,花了半天时间,用里面的东西做了个陷阱,想抓一只野猪。”贾马尔回道,“结果不但没抓到,还在引野猪上钩的时候受了点伤,工具也都毁了。” 听他说完,冉向天想了想,又道:“你胸前的伤是野猪弄的?” “你傻吗?这是树枝划的,野猪怎么可能弄出这种痕迹?”贾马尔道,我主要伤到的是肩膀,在摔倒时扭伤的。 “那么……”冉向天说着,又瞥了kunny一眼,“在你做这些的时候,kunny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贾马尔这时也望向了kunny,并提高了嗓门儿,“她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忙活,什么忙都没帮。”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出明显的不满。 “他说得是真的吗?kunny?”冉向天又去问kunny。 “你什么意思?”kunny还没回话,贾马尔就站了起来,大踏步地走到了冉向天面前。 冉向天也顺势起身,两人剑拔弩张,怒目相视,脸几乎都要贴到一起了。 “我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吗?”冉向天并不退缩,他知道此刻除了贾马尔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老子带着个累赘忙活了一天……”贾马尔边说边转头,用凶狠的目光扫了众人一圈,“回来之后你们还要像审犯人一样问这问那的,我倒想知道你们算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这大热天的,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何怀像个劝架的居委会大爷一样走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想把那两人分开。 “没你的事!别碰我!”不料,贾马尔在被何怀抓住胳膊时,大臂一摆,只是随手这么一挥,就把何怀推了出去。 何怀的背后,是火堆,火堆旁,此时立着许多用匕首削尖的、用来串烤肉的长树枝;何怀身体孱弱,眼瞅着他就要后仰着摔倒在上面,说时迟那时快……丹尼尔一个箭步就上前揪住了何怀的衣服,愣是用一股蛮力把他拉了回来。 “谢……谢谢。”何怀惊魂未定,赶紧给丹尼尔道谢。 丹尼尔则瞪着贾马尔道:“别太过分了,打黑拳的,你还真把自己当领头的了?” 听到“打黑拳的”这四个字时,贾马尔顿时一个激灵,他的神色忽然变了,注意力也从冉向天那边移开,转而放到了丹尼尔的脸上。 也不知在那一息之间贾马尔思考了些什么,总之,在数秒的沉默后,他竟是退后了两步,停止了与冉向天的对峙,并用不太情愿的语气冲何怀说了句“对不起”,随即又坐回了原处,朝kunny那边抬了眼,沉声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问她。” 说罢,他就开始低头吃东西,直到晚上众人都入睡了,他也没有再说过几句话。 第三章 天生杀人狂(上) 至第一天结束时,冉向天基本算是夺权成功,成为这个小群体的头领。 当然,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他本来也不认为像贾马尔那样的家伙可以压着自己太久。 且不说冉向天还隐瞒着自己是个能力者的事,单凭他那个人人皆知的“野外生存专家”头衔和各种生存技能,便足够让他在这特定的环境中获得绝对的话语权了。 反观贾马尔,虽然他在众人刚醒来的时候靠着大嗓门儿和大块头抢先扮演上了主导者的角色,暂时镇住了场面,但不到半天大家就发现了,他这个“格斗家”能给这个团体带来的贡献甚至不如厨师梅尔;更不用说,如今还有个公开的能力者燕无伤在,所以武力方面贾马尔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了……众人没有理由继续去容忍一个像贾马尔这样既不招人喜欢也没什么用处的强权角色骑在头上。 于是乎,另一个对“领头”地位有兴趣的冉向天,在这时接过领导权,也是顺理成章。 冉向天比起贾马尔来,显然要更有城府,尽管他也不算很高明,但论那套言辞虚伪、拉拢人心的把戏,他玩得要比贾马尔好上不少。 即便心里一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但在表面上,就算只是摆摆姿态,冉向天也会尽量保持住一副为了集体利益而行动的样子。 而客观上来说,他也的确为大家做了不少事…… 比如晚饭后,冉向天就亲自到营地的周围去布置了一些简易的“警报装置”,这类装置是多种多样的,只需就地取材,用一些植物和重物,加上少量的细绳就能做好;若晚上有野兽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靠近,便会触发这些装置,发出一些比较明显的动静来。 另外,他还教了大家如何利用树叶、杂草和藤蔓制作临时的床铺,并科普了睡在地上的种种风险。 最后,他还提出了晚上大家睡觉时应该安排人轮流守夜,并自告奋勇地表示可以站第一班岗。 其实,守夜站岗这件事,燕无伤一个人来做就行。 在必要的情况下,燕无伤每七十二小时中只要能保证有三个睡眠周期(一个半小时算一个),就能让自己在其余时间里精力充沛了。 不过燕无伤没有主动跟别人提这事儿,因为他可没打算去刻意讨好这群人,更没打算为了讨好他们而进一步暴露自己的能力,所以他闷声不响地接受了冉向天的安排——由冉向天、燕无伤、丹尼尔和昆特四人轮流值守这第一夜。 至于剩下的人,自是不用守夜,可以随意睡到天亮。 某种角度来看,冉向天在这个时候,已经给这八个人分出了阶级……他自己是最上层的“领袖”,接下来就是燕无伤、丹尼尔和昆特这类“可以利用的人”,随后是kunny和梅尔两位女性,即他“可能会用到的、不可替代的、且需要讨好的对象”,而最底层的就是何怀这种“废物”以及贾马尔这种“最好能赶紧除掉的反对派”。 ………… 时间慢慢流逝,晚饭后,众人基本都在准备自己的“床铺”,也没怎么休息。 丛林里的夜晚,是很漫长的。 住在大都会的人可能会觉得六七点还早得很,八九点精神还好着呢,十一点以后才是真正的夜;但在丛林里,假设六点多天色已开始暗了,那么,直到日出之前,接下来大约十一个小时全部都算是“夜晚”。 好在,常年的都市生活,已经让人类这个种族的生物钟发生了变化,至少在现代社会中,绝大多数成年人早已习惯于晚上十一点以后再睡眠的模式了。 因此,尽管累了一天,但还是到了时近午夜,众人才在火堆的附近陆续睡下,“守夜”的工作也才算正式开始。 按照冉向天的设想,四个守夜的人,每人守一个半小时,差不多天也就亮了;不过,怎样计算时间是个问题,毕竟这八人身上都没有手表之类的东西。 于是,冉向天又在睡前给另外三个守夜的兄弟说了种利用月亮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的方法…… 半夜无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凌晨时分。 在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冉向天说是在守夜,其实更多地是在做计算;他看星星、看月亮、算日期……他甚至拿一片大树叶做了个漏斗,观察水流下去时产生的漩涡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以此去推断地理位置。 但他只得到了一系列自相矛盾的、和他所知的天文地理知识对不上号的反馈。 这让他感到十分费解,但他又不是那种会联想到“我是不是被绑架到地球之外的什么地方了”的人,所以,到了最后,他也只能用“这块地方的磁场和星空不太寻常”这种没什么意义的结论来搪塞自己。 就这样,冉向天怀着一堆疑问和失落的心情,去叫醒了燕无伤,自己去睡了。 而燕无伤,刚才也的确是睡着了一会儿,因为他判断“至少今晚”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被叫醒后,燕无伤跟冉向天随意说了几句,就开始“接班站岗”。 别看这片丛林白天潮湿闷热,到了晚上却是有点阴冷的,当然,也没有冷到一定要盖点东西否则就会冻醒的程度。 有一点比较诡异的是: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众人竟然都没有遭遇蚊子,这事儿绝对不正常,但姑且也算好事吧。 燕无伤默默地在火堆旁坐了十几分钟,时不时往火堆里添上一两根柴、保持火焰不灭。 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和当初在基奇纳抢劫时不同,如今的燕无伤,眼神中充满了沧桑感,其浑身上下也透出一种他这个年龄的人多半不会有的沉敛和洒脱。 “嘿,我可以坐这儿吗?”片刻后,kunny的声音自他侧面响起。 燕无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继续撩拨着火堆,并低声应道:“可以。” 接着,kunny便紧挨着燕无伤坐下了。 燕无伤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他也猜到了kunny大致要干嘛,只是,他并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想去揭穿谁,所以就顺其自然。 “我有点儿睡不着,你可以陪我聊会儿天吗?”kunny坐定后,稍稍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说道。 “我更喜欢听,而不是说。”燕无伤想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少费点神的回答。 “噗……”kunny闻言,噗嗤一笑,“这是我听过最棒的聊天开场白,没有之一。”她耸耸肩,“你知道的,我平时跟人说话,听到的第一句通常都是夸我漂亮或者身材好。” “是吗,跟我说说,你平时都和哪些人聊得比较多呢……”燕无伤有气无力地接道。 kunny顺势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的,就是经纪人啦、摄影师啦、化妆师啦、投资人啦……”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聊起了自己的网红人生,说的全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且大部分内容都经过明显的粉饰;她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美丽勇敢善良坚强又从未失去自我和放开底线的女神,还反复暗示自己很喜欢燕无伤这种类型的男生——尽管她根本不知道燕无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越说越来劲,伴随着时不时蹦出来的“你知道的”习惯性口癖,她的身体也慢慢贴了上来,她的右手很自然地挽住了燕无伤的左臂,就差把头也靠到后者肩上去了。 此刻,燕无伤只要稍微往左边瞥一眼,就能清楚地看到蹭着自己胳膊的东西,那本就不科学的形状,仿佛随时会从kunny那t恤的低领中跳出来一般。 但燕无伤就是不看,他给kunny的回应也颇为敷衍,因为他对当下这种状况的本质一清二楚。 虽然燕无伤并不知道白天时贾马尔和kunny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那两人之间并没有发展成彼此利用或互相依靠的关系;再加上现在贾马尔明显已经失势了,kunny的策略自然是再找一个人去依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目前看来,冉向天和燕无伤都是可以优先考虑的对象。 kunny也确实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许久,最终她还是决定:先去讨好燕无伤吧。 她这样选择的理由有二:其一,晚饭时她也听说了燕无伤是能力者的事,尽管冉向天这个生存专家也很有利用价值,但和能力者相比,普通人的实力果然还是不牢靠;其二嘛……从性格和外形来说,她也的确更喜欢燕无伤一些,反观冉向天,处处都显出一股她十分熟悉的虚伪气息……说来讽刺,这种同类的气味,让她很厌恶。 当然,kunny也并不是没留后路;她一面讨好燕无伤,一面也没完全断绝自己以后再去利用别人的可能,因此,她才特意等到冉向天睡着了才起来跟燕无伤聊天。 “无伤啊,我突然想上厕所。”在搔首弄姿、并用刻意甜腻的嗓音絮叨了半个小时后,kunny见燕无伤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终于采取了进一步的行动。 “哦。”燕无伤歪头应道,“那你小心,别触发了冉兄设置的那些警报装置。” “诶?你不陪我去吗?”kunny疑道。 “需要吗?”燕无伤几乎不假思索地反问道,问完后一秒还补了一句,“方便吗?” “当然需要啊,这么黑,我一个人去才不方便呢。”kunny的答案是早就思考过的,“拜托了,你拿根点燃的柴禾过来帮我举着就好,当然你得转过身去不许偷看,顺便帮我守着防止别人偷看。” “行……”燕无伤点点头,一脸不耐烦地拿起了一根火堆中的树枝,跟着她去了。 kunny愣是带着他走出了几十米距离,才找了个草丛蹲进去,在燕无伤转过身后,她还反复用欲拒还迎般的口吻叮嘱了几遍“别偷看”,完全就是一副在引诱对方做点儿什么的架势,搞得燕无伤在背对她时也直翻白眼,无奈摇头。 几分钟后,kunny等了半天,也没见燕无伤朝自己扑过来,这让她很是失望,其心中已经在暗骂这小子是不是某方面无能了,然,就在此时,黑暗中……忽生异响。 一阵若有似无的喘息声传来,那还不是一般的喘息,而是粗重浑浊的、听着就感到猥琐的那种动静。 “谁在那儿?”燕无伤是十分机警的,连kunny都听到的声音,他肯定也听到了。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燕无伤一边问话,一边已举着那根点燃的树枝朝着声音的源头走过去了。 不料,下一秒,只听得那片黑暗中传出“呲呲”的一阵疾响,紧接着就有一道影子在树丛灌木的掩护下窜了出去,那速度比兔子还快,转瞬之间就“呲呲呲”地到了极远的地方,并快速消失了,就连燕无伤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怎么了?”几秒后,kunny也过来了。其实她早就把裤子提起来了,只是装模作样地蹲那儿而已,所以真有动静她来得也很快。 燕无伤转头看着她,回道:“刚才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现在跑了,可能……是什么小动物吧。” “小动物?”kunny皱眉道,“不对!我刚才分明听见有喘气声,而且肯定是人的……还……还好猥琐……”她说到这儿,突然就上前一步,搂住了燕无伤的胳膊,随即开始装模作样地假哭,“讨厌,肯定是有人偷看我。” 燕无伤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她表演。 kunny假哭了一会儿,忽然又抬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我知道了!一定是姓何的!”她把矛头指向了何怀,并言之凿凿地说道,“之前我睡觉的时候,他就故意睡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而且还越凑越近,我睡着以后感觉到有人摸我腿,然后我回头看,就发现他刚好翻身把手收回去……现在想想,他那时肯定是装睡揩油!”她说到这儿气得一跺脚,骂道,“这老色鬼!一定是他,白天他就老是色眯眯地看着我,刚才肯定是他在偷窥!” 她说的这些,燕无伤有九成不信,即使她并非信口开河,仅凭这一面之词也不足以作为证据。 在她哭诉之际,燕无伤乘势脱离了她的搂抱,缓步上前,用火光照亮了方才传出喘息声的地方,结果……他还真就在地上发现了——一滩液体。 那滩液体无疑是新鲜的,量不多,基本都滴落在一块石头上,没有排泄物的刺鼻气味,也不像是植物的分泌物或露水。 几秒后,kunny顺着燕无伤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一小滩液体,她顿时露出极其厌恶的神色,还发出:“咿——”的一声。 “应该是口水。”燕无伤又凑近看了看,确认了一下,接道,“人类的口水。” 虽然真相和kunny刚才那几秒间想象的情况不一样,但一样让她觉得浑身发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没过多久,他们两人便返回了营地。 一眼望去,其他人都还睡着,全都没挪动过的样子。 燕无伤让kunny没什么事就去睡吧,自己再守一会儿也该换班了,kunny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眼正在睡觉的何怀,然后换到了一个远离对方的区域继续睡。 对于刚才发生的那些事,燕无伤有些能想通,有些却也想不通,但他并不着急、也没有感到困扰,因为他知道……这还只是“第一天”罢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燕无伤看差不多该换班了,就去叫醒了丹尼尔,然后回到自己原本躺的地方再度躺下。 但这次,燕无伤没有再睡了,他只是闭着眼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暗中听着…… 果然,在他睡下后二十分钟左右,他就听到了贾马尔起身的声音。 然后,就是贾马尔和丹尼尔一同离开、走进丛林的声音;即使不用眼睛确认,燕无伤也大致能推测出,是贾马尔起来之后给了丹尼尔一个眼神或手势,把他叫走了。 待他们走得远些了,燕无伤……也动了起来。 这一刻,燕无伤稍稍认真了一下,从起身、到移动、甚至到步入丛林,他都没有发出丝毫的响动,即使是他自己,如果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也无法察觉这种“无声动作”。 他并不担心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营地里会有人起来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了,像那种状况,只要他说自己是起来撒尿的就能蒙混过去。但若是被贾马尔和丹尼尔发现他偷听,事情就复杂了,所以他才隐匿了自己的声音。 一步,一步……燕无伤跟踪那两人时,每一步都踏得非常谨慎,以防对方在路过的地方留了什么侦测的手段——这类手法他见得太多了,燕无伤自己也是个中好手,比如说,在乌漆嘛黑的地方悄悄撒把碎土,然后从那儿路过,过会儿折返时若是看到上面有鞋印,立马就能知道刚才有人跟来过。 “我叫你过来是为什么,你应该清楚吧?”不多时,贾马尔和丹尼尔就停住了脚步,贾马尔也不出意外地率先开口发问了。 燕无伤一看那两人停步,便也立即找了个安稳的地方藏好,同时把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压了下去,整个人都静若磐石。 “因为我叫你‘打黑拳的’?”丹尼尔听到了贾马尔的问题,将下巴一扬,淡定地回了一句。 此前,丹尼尔在人前说话一直都是种gay里gay气的样子,措辞也比较文雅,他唯一一次用直男感十足的口气说话,就是他救下何怀,并呵斥贾马尔的时候。 但眼下,丹尼尔一开口就是这种口风,好似这才是真实的他…… “你认识我?”贾马尔又问道。 “哼……”丹尼尔冷笑一声,“我确实认识一个叫贾马尔·查韦斯的格斗家……如果你把一个没什么天赋更没什么名气的落魄拳击手也称为格斗家的话。”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我这人对于那种‘两个男人光着膀子互殴’的运动也没什么兴趣,但我对赌博还是蛮有热情的,所以我偶尔也会去看几场地下拳赛。正巧,在我看过为数不多的黑拳赛中,其中一场便是由贾马尔·查韦斯,对阵当时的地下拳王‘猛虎泰格’,也就是……你。” 泰格的脸沉了下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是的。”丹尼尔回道,“但我也懒得揭穿你,其一,我觉得‘泰格’也不一定就是你的真名;其二,揭穿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让我蒙上‘一个和黑市拳有关的人’的负面印象。” “但昨晚,你在扶那个废物的时候,还是把我的身份说出来了。”下一秒,泰格瞪着他,用责怪的语气接道。 丹尼尔摊了摊手:“我也是一时嘴快,等我回过神来,话已经出口了…… “不过,你那时也的确有点儿过分了不是吗? “我倒也不是在乎那个废物何怀的死活,但真要因为你那一推,导致有人当场身亡了,那接下来冉向天肯定会借机发动对你的声讨,让你偿命。而你……也绝不会坐以待毙,继而就会引发打斗乃至厮杀。 “考虑到你是能力者,那个燕无伤也是能力者,你们真要打起来了,那局面不好收场啊……到时候你俩殃及池鱼,你说我是出手好还是不出手好呢? “综上所述,我在瞬间做出的判断,让我选择救下了何怀,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泰格听到这儿,接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造型师呢……” “呵呵……”丹尼尔笑了,“我是啊,我的绰号就是‘造型师’,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别人坐着、背对我的时候,把别人弄死……” “呵,变态杀人狂是吗?”泰格斜视着对方念道,并本能地侧过身、远离了丹尼尔半步。 “不不不,这就是你误会了。”丹尼尔举起右手,轻轻摆了摆食指,“心理学家们早已经总结出了历史上所有知名变态杀人狂的心理诉求,比如‘为了达到自己所无法达到的某种期望’、‘将杀人当成自己的使命与工作’、‘为了某种宗教信仰’、‘为了克服来自心理的阴影’、‘为了满足某种扭曲的贪欲或理想’、‘歧视心态’、‘变态娱乐’、还有‘政治目的’等等。”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再道:“而我不一样……我每次杀人都是有十分充分、且合乎逻辑的理由的。比如那个真正的贾马尔·查韦斯,在他和你比赛完的当天晚上,我就去宰了他……明明是个垃圾,明明应该在第二回合就倒下的,他竟然还死撑着站起来那么多次,愣是拖到了最后计算点数才输,害我赔了那么多钱,所以,我才连夜去把他干掉了;用的是一根钢线,快速勒毙、干净利落…… “你瞧,他都让我那么生气了,我在杀他时也没让他吃什么苦头,证明我不是个变态吧? “后来我还去查了下,那个垃圾死后,由于根本没人来认领尸体,他的尸体没多久就被联邦军带走了,据说他的遗体还有一部分捐给了一位在战场上负伤的断臂士兵,这就是物尽其用啊!要是没有我,那个士兵下半辈子或许只能用义肢生活了,所以我其实还干了件好事不是吗? “再说了,虽然我杀了很多人,但我是可以随时停下来的,并没有什么内部驱动力在迫使我不停地杀下去……就好比我在这儿和你们待了一天了,也没动手不是吗?” 他说到最后,神情和语气也越来越像个变态杀人狂了,俨然就是一副随时会动手的样子。 泰格见状,满头的冷汗,其汗痕在月光下因反光而显得相当显眼。 “呵……别紧张,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变态,只要你别主动去做些对我不利的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丹尼尔看对方不接话,便又说道,“我趁此机会跟你把话说开,就是为了显示我有诚意跟你合作。” “哦?”泰格还是将信将疑,“为什么是我?我现在可是过街老鼠了。” “过街老鼠也没关系,情势总会有变化的。”丹尼尔道,“至于跟你合作的原因嘛……因为其他人的底细我不清楚,也无法判断他们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所以在识破他们的老底之前,他们每一个在我看来都很危险。 “但你……泰格,我见过你,我知道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所以我宁可和你结盟。” 他说着,上前一步,一手拍在了泰格的肩上,“兄弟,好好想想吧,这个‘生存游戏’背后的水怕是比我们想象中还深。孤军奋战,肯定不如互相利用,再说以你现在的处境,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不是吗?” 泰格吞了口唾沫,又撇了眼自己肩上的手:“好……可以。” “嗯。”丹尼尔收回了手,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既然我们已经是合作关系了,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今天白天,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第四章 天生杀人狂(中) 第二天清晨,大部分人都是一早就起来了,只有何怀和泰格(即假的贾马尔)还在睡着。 何怀是因为身体本身就孱弱、年纪也偏大,所以尽管他昨天付出的劳动并不比别人多,但还是累得起不来。 而泰格则是因为凌晨的时候起来和丹尼尔密谋,导致少睡了一段时间;又由于两人密谋后达成了“结盟”的协议,所以他重新睡下后睡得特踏实。 看到那两人没起,冉向天也没多说什么,他干脆让负责守最后一班夜的昆特也去睡了个回笼觉,并让已经醒来的人自由活动,直到两个小时后,太阳完全升起,时间也大约来到上午八点,他才把所有人都叫醒并聚集了起来。 此时,其余七人似乎都默认冉向天就是这个小团队的领头者了,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已习惯了听他发号施令。 “各位,虽然昨天是平安过来了,但我直说,还是有很多问题没解决……”冉向天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先是秀了一大堆他的专业知识,随后就提出了一个建议——改变扎营地点。 改到哪里去呢?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但目标是明确的,就是找个离水源不算太远的地方。 这无疑是正确的做法,因为仅靠那些从空投箱里找到的矿泉水,是很难维持这八个人的生存的;昨天是他们来到丛林的第一天,所以他们的身体状况都还不错,即使少喝点水、只吃一顿饭,他们也都能忍受,但随着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变长,对水和食物的需求很快就会变得更加紧迫。 冉向天作为一个知名的野外生存专家,对此自是非常了解的;他很清楚一个人在饥渴交迫的情况下会产生哪些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也知道那些变化会在多短的时间内对个人和团队造成毁灭性的影响。因此,他必须得在事情变糟之前,解决掉这些基本问题。 可能有人会奇怪,冉向天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地去领导这个团队?如果他一个人行动,应该会更轻松才对,找到的资源也都可以独享。 诚然,那是事实,冉向天的确也考虑过那个方案,但那并不是他的最佳选择,只能算“备用计划”。 一个人自然是有一个人的好处,但也有相应的风险:比如遇到意外时无法求助他人;又比如睡觉时没人守夜,只能靠警报装置,导致心理上压力很大睡不踏实;最关键的是,现在冉向天还不清楚这个“生存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把自己抓来的?自己怎样才能逃出去?要逃出去又需要冒怎样的风险?付出多大的代价? 考虑到以上这些因素,在那些未解之谜有结论之前,和团队待在一起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七个人,就相当于七个炮灰,正因有他们存在,很多行动便有了容错率,冉向天只要保证当某件事“出错”时牺牲的不是自己就行。 ………… 讨论没有持续太久,冉向天只花了十几分钟就说服了众人。 接着,他们就收拾了一下,带上了现有的物资,出发了。 今天他们暂时没有再分组行动,因为决定了要换营地,大家一起走,就不用再“折返会合”,浪费体力了。 一路无话,八人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昨天泰格和kunny所到过的最远处。 之所以选择了这两人走过的路线,原因有二:其一,他们俩昨天探索的距离是最短的,他们回来得最晚只是因为泰格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制作捕野猪的陷阱并埋伏了很久,所以,往他们那个方向去,很快就能进入一片未探索的区域。 其二,既然已明确知道那块区域附近出现过一头未被捕获的野猪,那就可以作为线索,跟踪动物留下的痕迹,就算找不到水源,至少也能找到动物…… “还真有陷阱啊……”当泰格昨天挖的那个陷阱进入视线时,丹尼尔用不置可否的语气念叨了一句。 泰格马上就用愤怒的语气回怼道:“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在骗人?” 丹尼尔耸耸肩,不屑地瞥了泰格一眼,没有回话。 泰格顿时做出火冒三丈的样子,上去就揪住丹尼尔的领口:“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两位的演技挺逼真,但就算他们能骗过其他人,也骗不过燕无伤。 燕无伤知道他们这出就是故意演给大家看的,越是这种暗中勾结在一起的人,越要让别人觉得他们关系不好,这样才不会被怀疑。 “好了好了,别这样,大家都让一步。”几秒后,竟是冉向天上来劝阻了二人。 按说这种和事佬的角色更适合何怀,但由于昨晚差点儿被泰格推到火堆上,导致何怀现在完全不敢靠近对方。 而其余几人,在看到陷阱之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则都是:“所以贾马尔说的其实是真的?kunny真就是在贾马尔抓野猪的时候什么忙都没帮,然后回到营地时还故意摆出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误导大家?” 当然,他们都没有把这疑问说出来,只是默默在心里嘀咕着…… 不多时,泰格和丹尼尔的争吵就停止了,两人本来也就是做做姿态,没打算真的闹出事来,所以看到有台阶就赶紧下。 冉向天在劝住了他们之后,便再度发挥他专家的特长,先是过去指出了几个泰格做的陷阱的毛病,随即就找到了野猪留下的痕迹,开始带领众人追踪。 ………… 他们又走了半个小时,期间还找到了两个空投箱,第一个里面装了三个罐头、两小包巧克力和一小包盐,第二个里面有一口铁制的吊锅、三个加厚的行军水壶、和一个长柄汤勺。 这些餐具和加工过的食物让众人的士气为之一振,这一上午的丛林跋涉所积攒下的劳累似乎都因此减轻了不少。 终于,在接近中午之时,清晰的水流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他们加快步伐,拨开密林,一条五米多宽、水深大约到膝盖的小河便映入了眼帘。 看到河的瞬间,kunny第一个欢呼着冲了过去,她倒不是要喝水,而是想洗把脸…… “别忘了这水不能喝啊,只能用来清洗。”冉向天见状,提高了声音提醒了对方一句。 这话,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跟众人说过一遍了——不到万不得已,野外的水是不能直接饮用的。 虽然我们在《西游记》里经常能看到师徒四人“用紫金钵盂从河里舀起水来就往嘴里送”的神仙操作,但请记住,人家真的是神仙,或者就是神仙转世。 正常人要是这么干,那八成是要出事的…… 未经处理的野外生水里全是细菌和寄生虫,肉眼可见的杂质也不少,很多动物还会在河里排泄……直接饮用这类生水,拉稀跑肚算轻的,严重点就是急性肠胃炎、寄生虫病、霍乱等等。而在野外你一旦生病,在缺乏抗生素、卫生条件又差的情况下,很容易急病致死。 当然了,这道理,即使冉向天不说,另外七人里也有好几位是知道的。 但无论如何,找到水源这事儿还是让大伙儿狂欢了一阵,尤其是两位女士,她们对清洁的需求无疑比邋遢的男士们更加迫切。 就这样,众人在河边滞留了片刻,随后就移动到了离河稍微有些距离的一处空地上,开始安营扎寨、起火做饭。 他们现在有锅了,能做的东西也丰富了不少,食品卫生方面也更安全了。 水源已经不是问题,除了今天捡到的锅和水壶外,昨天喝空的矿泉水瓶他们也没扔掉,都可以用来储水;另外,所有从补给箱里找到的工具、武器,还有那些被烤完包好的野猪肉,他们也都带着。 说是“六位男士各拿几样东西上路”,但其实负重最多的还是燕无伤,毕竟他是“能力者”,能者多劳嘛……他倒也不介意,因为他体力无限。 这天中午的伙食,就比昨天更丰盛了,用鱼罐头做的汤,撒上盐重新烤热的野猪肉,都是由梅尔这个专业厨师制作的,这已经不是生存,更像是野餐了。 就在八人开开心心地吃着这野味时,突然…… 嗡—— 那巨大的蜂鸣声,又一次自空中响起。 伴随着一轮新的空投,那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电子音又开始广播了:【day2,北极熊35,冷兵器25,热兵器15,辅助工具与消耗品25,开始空投】 “什么?” “北极熊?我没听错吧?” “喂喂……这种严禁走私的濒危物种,居然能弄到三十五头?” 当其他人还在因广播的内容而惊讶时,燕无伤则是很淡定的在心中念道:“第二天就来这个吗……照这个趋势,明天就该放恐龙出来了吧……” “各位!冷静点儿。”数秒后,冉向天提高了嗓门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就算这广播是真的,也没什么好怕的。”他顿了顿,接道,“昨天投下的三十头野猪,我们八个人分头也只遇到了两头,说明这空投的区域非常大……而今天的北极熊只比野猪多五头,除非我们刻意去找,不然遇见的概率也不会多高的。再退一步讲,今天的空投里还包含了十五件热兵器,只要我们能找到其中一件,就足够在熊的面前自保了。” “有道理。”kunny这时点点头,并朝燕无伤投去一道献媚的目光,“何况我们这儿还有个能力者呢。” 话说这么说,但……冉向天自己也不信自己说的那套。 冉向天这个专业人士,又怎么会不知道北极熊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掠食者,和北极熊相比,野猪就像是吉娃娃般的存在。 北极熊不但是体型最大的陆上食肉动物,还是极少数会主动攻击人类的熊类之一;近八百公斤的体重,可以撕碎骨头乃至金属制品的牙和爪子,以及超越人类奥运冠军的百米冲刺速度,都是人类难以抗衡的战力。 即使是能力者,在实力达到一定程度前也很难在成年北极熊的攻击下毫发无伤;若是没有异能和武器的普通人,被攻击时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这些事……冉向天全明白,但他选择了报喜不报忧,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把这些人搞得人心惶惶,以免有人整出什么幺蛾子。 只要众人还维持着冷静和秩序、拥护着他的领导,一会儿找到“热兵器”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优先分配。 ………… 四十分钟后,众人吃完了午饭,他们稍作休息,便再次分队展开了探索。 如今有了新的、可以长期使用的营地,大部分人的心态也起了些变化,他们寻找物资的热情也更高涨了。 为了能尽可能多地增大探索的范围,冉向天这次安排了非常大胆的分队方式:由kunny、梅尔和昆特三人留下来看守营地,其余的五人,除了丹尼尔和何怀一同行动外,冉向天自己、泰格和燕无伤这三人各走一路。 这样分的确也很合理:两名女性本身就无法帮忙搬运太多的东西,还会拖慢探索的节奏,所以她们还是留在营地比较好,再考虑到营地本身也可能遭到动物袭击,所以还得再留下一名男性作为保险。 泰格肯定是首先要排除的人选,经过昨天的事,让他留下和两位女性独处显然不妥;丹尼尔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冉向天转念一想,如果让丹尼尔留下,何怀又成了个问题……因为何怀在冉向天眼里就是个废物,需要有人带着他才行,昆特还是个半大孩子,恐怕带不动他,所以还是让丹尼尔带吧。昆特就留在营地保护两名女生,看他这一天半的表现,大家对他也都比较放心。 至于冉向天自己、泰格、还有燕无伤,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自然是各走一路最有效率。 这样的安排,众人也没什么意见,于是,大约在下午一点左右,分成四队的五人,分别朝着四个方向进发了。 这个时候还没人想到,到这天晚上吃晚饭时,营地里的活人,就只剩下一半了…… 第五章 天生杀人狂(下)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三点。 当然了,身在丛林中的众人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最多猜个大概。 在过去那两个小时中,燕无伤共找到了三个空投箱,第一个箱子里装了一把斧子和一把砍刀,第二个箱子里有满满一桶橄榄油,而第三个箱子是空的,看体积就知道是用来运送北极熊的。 很可惜,燕无伤并没有遇到那头熊,毕竟他来到箱子边上的时候距离空投的时间已过去很久,熊肯定已经走远了;至于武器和补给,燕无伤也只拿上了一把砍刀用来开路,斧子和橄榄油他都没拿——反正回程时还会路过的,到时候再拿上也一样。 他就这么按照自己的节奏稳步前行着,不快、也不慢,并时刻戒备着周围,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的危险。 又过了一会儿,危险……果然是找上门来了。 “嘿!燕无伤,是你吗?”丹尼尔的声音,忽然从燕无伤后方数米外传来。 燕无伤闻言,不动声色地停下了脚步,并转过了身。 其实,早在几分钟前,他就已经听到对方接近的声音了;即使丹尼尔身手不凡,但想在丛林中无声地追上并靠近燕无伤,很难…… “还真是你啊。”此刻,丹尼尔已站在了距离燕无伤只有两米左右的地方,其左手摸着自己的脑袋,脸上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而其右手中……拿着一把斧子。 “你怎么会在我后面的?”其实燕无伤这是在明知故问,但在对方亮出底牌前,他决定还是配合着演一下,“咱们走的应该是不同的方向吧?” “是啊,我也纳闷儿呢。”丹尼尔道,“我记得你是往西走的,而我和何叔是往北走,怎么走着走着就遇到你了呢?” “这就怪了……”燕无伤淡定地接道,“就算走得不是直线,你们也不至于偏得那么离谱吧?以及……说起何叔,他人呢?” “啊?”丹尼尔被他这么一问,当即回头看了眼,“诶?人呢?刚才还在我后面呢,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他装得还是挺像的,仿佛自己说得就是实情一般。 “怕不是他走得慢,被你落下了吧。”燕无伤接道,“不过没关系,沿途都有我留下的记号,他顺着记号应该就能找到我们,我们可以在这儿原地休息等等他。” “嗯……有道理。”丹尼尔点点头,但就在他那个“理”字出口后一秒,他猛然睁大了双眼,举起左手指着燕无伤后方惊呼道,“小心!” 呼声未尽,燕无伤已扭头回望。 也正是在燕无伤转过头的刹那,丹尼尔陡然暴起,抡斧便劈,斧刃直奔燕无伤的天灵盖而去。 当—— 燕无伤的视线虽然没有落在丹尼尔那边,但他还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举起了砍刀,在自己的头顶上方准确地格挡住了落下的斧子。 挡住这一击后,他才缓缓把脸转了回来,再度看向丹尼尔,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谢谢提醒啊。” “呵……”丹尼尔冷笑,拿斧子的手施力未断,下盘已是变换了支撑脚,拔腿就踹。 燕无伤见状,不慌不忙地轻挑左脚,后发先至,用脚底迎上对方的猛踹,并在接招后借用对方的力道顺势朝后跃出,摆脱了压制。 “不错嘛,比我想象中还要强些。”丹尼尔见状,也没怎么惊讶,只是笑着言道,“‘邮差’名不虚传啊。” “知道我的绰号,说明你也是道儿上的咯?”燕无伤听到此言,即刻反过来试探道。 “是倒是,只是我不如你那么有名。”丹尼尔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微动、视线游移,试图去找出燕无伤的破绽,“昨天中午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就觉得耳熟,而且你还自称雇佣兵……这就更让我在意了;可惜你报的是本名而不是绰号,所以我一时间也没想起你是哪位,再加上我对这地方的状况也一头雾水,所以就没轻举妄动。直到傍晚,我看到你扛回了一头野猪,并明确知道了你是个能力者时,我一下子想起来了……你就是‘邮差’。” 燕无伤回道:“我和你有什么仇吗?你今天特意绕个圈子追过来也要杀我?” “呵呵呵……”丹尼尔发出了病态的笑声,“为什么我非得是为了仇恨而杀人呢?就不能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吗?” “别的原因?”燕无伤将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用询问的语气接道,“钱和女人?” 丹尼尔的笑容突然又消失了:“雇佣兵就是雇佣兵,太庸俗了……” “那是为什么?我倒真想请教一下了。”燕无伤又道。 “是因为恐惧啊。”丹尼尔顿了顿,再道,“因为你这两天来的表现,让我觉得害怕。” “何出此言?”燕无伤又问道。 丹尼尔舔了舔嘴唇,应道:“在这个小团体里,其他人有多少斤两,我大致上都能看得穿,可只有你……纵然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依然敢到不安;你的种种言行,都让我隐隐感觉到你知道了某些我所不知道的秘密,你看我、以及看其他人的眼神,还有你对我们的态度……都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说是生物本能也好,直觉也罢……我觉得你的存在对我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和压力,我必须找个方法让自己舒服一些,而杀掉你……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他说到最后,脸上已是不自觉地露出了狰狞之色,眼神中又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渴望,活脱脱一个变态。 “啊……我理解你。”不料,燕无伤竟是用一种有气无力的语气回道,“我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感受,我也遇到过那种让我觉得恐惧的人。” “什么?”几秒后,丹尼尔好像从这话里推测出了一些事情,他喃喃念道,“难道你……” “没错,我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生存游戏’了。”燕无伤道,“你们自然也不是我遇到的第一批人。” “原来你是老手……”丹尼尔接话的同时,脑子也在飞速运转。 得到这一情报后,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燕无伤下巴上那些看起来像是用小刀刮出来的胡子茬儿,还有他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又比如燕无伤无论在什么情况前都能处变不惊的那种状态……这些都是燕无伤已在丛林中生存了很长时间、并且对各种事态都有经验的证明。 “我是这里唯一的老手。”燕无伤接道,“因为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只有当生存的人数仅剩下最后一个时,才会宣告结束。所以每一次,都只剩下我一个人。” “每一次?”丹尼尔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句,再问道,“你到底玩了多少次了?” “我已经记不清了。”燕无伤回道,“我只知道,每次‘结束’后,我都会不明原因的失去意识,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面前又会出现七个新人,而我在上一次‘游戏’中积攒的物资全部都会消失,唯一能留下的就是一套干净衣服。” “你就没试过在‘结束’前逃离这个地方吗?”丹尼尔又问道。 “我当然试过。”燕无伤道,“我还试过从一开始就跟其他人摊牌、分享所有的信息,并诚恳地要求他们与我并肩战斗,一起活下去,找寻逃出去的方法。”他说到这儿,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无奈、几许沧桑,“我记忆中最久的一次,我带领着一队人坚持了整整一个月;到第三十天时,我们还剩下三个人,且至少已经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出了几百公里,但周围的景色依然毫无变化。爬到林盖顶上往远处眺望,四面也仍是无边无际的丛林…… “每天中午,空投还是会按时来,也还是会均匀地分布在我们的四面八方;最可怕的是,不管我们走了多远,依然会遇到在之前的某天里投下过的动物或怪物……就好像,我们始终都在同一个区域里、从没有走远过一样。 “而那些空投的物资,也是有一定规律的,每次空投都包含怪物、武器、辅助工具与消耗品,这几类东西相加的总数永远是100件,且每个种类的数量通常都是5的倍数,多了少了看运气。 “由于前一天投下的空投并不会消失,所以食物和水是绝对够的,关键还是在于怪物…… “每天投下来的怪物和其他物资一样,并不会凭空消失,且每天投下的怪物都会比前一天的更强。你可以想象,几十天以后,这里会变成怎样的人间炼狱……” 他说到这里,丹尼尔基本也想到了之前燕无伤带领的小队是如何团灭的了:“明白了……到了第三十天,比起继续去面对这片丛林,你的两名队友宁可选择杀死同伴、重置游戏,因为他们觉得那样还简单一点,就算失败了,也不可能比死在怪物手里来得更痛苦。” “就是这样。”燕无伤接道,“因此,在几次漫长且痛苦的尝试过后,我只能放弃了逃离的想法,开始浑浑噩噩地在一次又一次的游戏中轮回,慢慢去习惯这样的生活。” “难怪你对别人都是那种态度。”丹尼尔道,“因为你觉得其他人不用太久就会死光,没有必要深交对吧?” “是的。”燕无伤道。 “哼……”丹尼尔冷笑,“照你这么说,我也是个快要死的人了?” “或早或晚吧,反正我并不急着杀你。”燕无伤耸肩,“你应该也能推测出,每次‘重置’后的头几天,局面都是相对稳定的,来自怪物方面的压力也不大,所以一般在头五天里我都不会考虑主动让队伍减员。” “听起来你很有自信啊。”丹尼尔道,“你就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杀吗?” “是的,我从未想过我会被杀。”燕无伤用很随意的语气承认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不会死在我手上?”丹尼尔道,“还是说,刚才那一堆,全都是你胡编的,是你的缓兵之计……” “你不信?”燕无伤挑眉道,“好吧,不信我也理解,像你这样的人,很难让你接受自己时日无多的现实。” “呵……”丹尼尔再度冷笑,“假设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个‘游戏’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啊。”他说话间,又重新迈开了步子朝前逼近,“对你来说,这里也许是炼狱、是轮回,但对我来说,这种规则下的生活就是天堂!”这显然是丹尼尔的真心话,他的面目都因为兴奋而扭曲了起来,“只要我取代你,成为这里唯一的‘老手’,我就能过上想杀谁就杀谁、想干谁就干谁、且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追究责任的日子……每一次游戏重置后,都会有七个新鲜的活人来让我玩弄,等过几天我玩够了就杀光他们再换一批……哈哈哈……能过上这种日子谁还会跑啊?” “你不觉得你离这种日子之间还隔了些什么吗?”燕无伤接道。 “是啊,可不就是你吗……”丹尼尔道,“所以能不能……请你赶紧去死呢?” 话音未落,丹尼尔已发动了自己的异能——死国之贽。 该能力只能作用于人类,且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只能生效一次;该能力的发动不需要任何代价或准备动作,心念一动便可施出,施术范围大约是半径五米;中了这个能力的人,会在能力生效的瞬间立刻死亡,一分钟后再复活。 毫无疑问,在一对一且没有旁人干扰的情况下,死国之贽是近乎无敌的。 “死亡”这种状态和“被冻住”、“被定住”、“被能量束缚住”等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死亡”状态下,能力者的能力、能量,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性质的,都会彻底消失,其思考也会停止……也就是说,受术者在那一分钟里,就是一具普通的死尸而已。 丹尼尔只要在对方复活前的一分钟内将对方的头砍下来,那过会儿对方就会在身首分离的状态下复活,其结果,无非就是在十几秒内再度死亡。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在这能力面前都必死无疑…… 比如变种人,他们的能力是源自dna的,所以有些变种人即使是“死亡”了,身体也会保留诸如“硬化”、“液化”甚至“自愈”的能力;又比如一些在砍头状态下也能生存的自愈能力者,他们复活后纵然身首异处,也不会死;还有就是榊这种具有“因果律能力”的特殊个体,他的能力可以在对方施展“死国之贽”的瞬间引发某种异常,导致对方此刻或后续的行为失败或无果。 但眼下,燕无伤确是被“死国之贽”将了一军。 在他“复活”前的一分钟里,丹尼尔用自己强级能力者的力量和速度,做了以下这些事: 一,砍下燕无伤的头和四肢。 二,踩碎、踩烂燕无伤的头盖骨以及里面的脑仁儿。 三,快速把燕无伤的四肢切成一段一段。 四,用剩余的时间狂剁燕无伤的躯干部分,尽可能的将其剁碎。 一分钟后,燕无伤……或者说地上那堆东西复活了,然而,这会儿他复活或不复活,看起来也就是一地的碎肉罢了,没什么区别。 很显然,丹尼尔已经防备了对方有可能具备自愈能力这件事,他也绝对有过对付这种能力者的经验。 “呵……”看着地上的那滩杰作,丹尼尔笑了笑,将斧子扛在肩上,转身就走。 他没有去掩盖现场,因为他身上沾的血迹太多,本来也无法掩盖了,而且他也已经想好,一会儿回到营地就去杀光所有人,直接就开始玩“下一轮”。 按照丹尼尔的设想,他至少得先快速玩个两三轮,过过自己控制了多年的“杀瘾”,才会考虑放慢节奏。 第六章 金刚不坏 丹尼尔走了许久,终于回到了营地附近。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能见到留守在那里的三个人,但一股从风中飘来的血腥味,让他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头…… 果然,他一踏入营地,就看到了满地的血污,和两具尸体。 那第一具,是昆特,他的身体被分成了两部分,腹部以上的部分趴在一棵树边,腰部以下的部分则倒在距离那棵树五米远的地方,其腹部那一截已经不见了,或者说……洒了一地;从伤口看,昆特好像是被某种生物用蛮力强行撕开的,断气前他的上半身还往前爬了几下的样子。 而另一边的第二具尸体,则是kunny,虽然她没有被分尸、只是仰面朝上平躺在地上,但其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剥烂”并“挖空”了,要形容的话,就像一盒被吃空的人形竹筒饭。 如果说昆特的死状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像是野兽袭击所致,那kunny的死状就绝对是“怪物所为”了,因为这世上没有一种已知的动物会把猎物弄成那样,即使是人类……这也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kunny的尸体甚至让有着“造型师”之称的丹尼尔都觉得不寒而栗——尽管他已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杀人狂了。 “居然还有活口……”丹尼尔扫视了一下现场,很快发现,留在营地的第三个人——梅尔,还活着。 这位身形矮小、性格有些内向的印度裔女厨师,本是丹尼尔觉得会比较早死的一个人,他认为,除了废物何怀之外,梅尔应该就是这群人里最弱小的一个了;没想到,她如今却是比具备体力优势的昆特和“一直在充分发挥自身特长”的kunny活得更久。 “嘿!嘿!快醒醒。”丹尼尔在确认了周围没有埋伏后,大步流星的来到了昏迷在地的梅尔身旁,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欲将其唤醒。 虽然丹尼尔在返回营地的路上是打算一回来就杀光所有人的,但眼下情况有变,他决定还是再演一下,先问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做计较。 “唔……”在丹尼尔的呼唤下,梅尔迷迷糊糊地呻吟了一声,苏醒了过来,接着……她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啊——”在一段短暂的反应时间过后,梅尔就双手抱头,大声尖叫起来。 她这反应,基本已经告诉了丹尼尔,她是在昆特和kunny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前就昏过去的。 “冷静点儿!你现在很安全!”丹尼尔这会儿已经把斧子丢在了一旁,他用自己那双有力的大手抓着梅尔的肩膀摇了两下,沉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或者告诉我你最后记得的事也行。” 听到“安全”两字后,梅尔的泪水便夺眶而出,随后她又一边颤抖一边调整呼吸,花了几分钟才让自己的呼吸平复,到这时,她才堪堪能开口说话。 “我……我只记得我们三个坐在那儿聊天,然后……我听到了嗥叫声,那不像是动物的嗥叫,更像是……”梅尔说到这儿,似乎因恐惧而陷入了某种痛苦之中,其表情变得很扭曲,“……总之,那声音非常可怕,直接就灌进了我的脑子里,那个瞬间我觉得我的头都快炸了,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不像是在撒谎,至少丹尼尔看不出任何撒谎的迹象,而且也想不到她撒谎的理由。 现在摆在丹尼尔面前的问题是以下几个:一,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二,那吼声的源头会不会是某个使用声音异能的能力者?会不会就是冉向天?三,不管行凶的是人还是怪物,他为什么只杀了昆特和kunny,但留下了梅尔? 在唤醒梅尔之前,丹尼尔已经对现场和周边做过一些简单的勘察了,他并没有找到野兽的脚印;人类的脚印确有不少,但因为这营地到中午为止还有八个人在,来回走动很频繁,所以他也无从分辨下午有没有别人来过。 梅尔昏倒的地方就在火堆的边上,离那两具尸体比较远,其身上也很干净,完全没沾到血迹。 那杀人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反正在他离开这个营地的时候,俨然是连一滴血的痕迹都没留下,所有的血污都集中在两具尸体的周围。 这种状况,站在一个能力者的角度去思考,可能的解释就是:那个凶手杀完人之后直接“飞起来”离开了现场。 “你别怕,深呼吸,休息一会儿。”丹尼尔见问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就随便敷衍了梅尔两句,然后又去捡起了斧子,“我现在就去沿着标记找冉兄,如果他还活着,这会儿肯定已经在返程中了,我过去接应他一下,以免他也遭遇不测,你在这儿等着,如果有其他人回来……” “不!”丹尼尔话还没说完,梅尔就起身走向他,“别丢下我!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儿!” “总得有个人待在这儿,不是你,就是我……”丹尼尔道。 “你跟我一起等在这里吧!”梅尔道,“你也说了,冉先生他肯定已经在返程了,我们再等一会儿就……” 噗—— 这回,是丹尼尔打断了梅尔的话,而他用的方法是——一斧子劈在了梅尔的颈侧。 丹尼尔毕竟是能力者,他都没怎么用力,斧刃就轻易地割裂了梅尔的脖子,并斜着斩断锁骨、深深嵌了下去。 呲—— 下一秒,大量的鲜血从梅尔的伤口处喷了出来,丹尼尔像是淋浴一般站在那片洒落的血雨中,用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望着梅尔道:“唉……让你等在这儿,多活一会儿不好吗?” 梅尔没能再发出什么声音,她一脸震惊地看了丹尼尔几秒,接着就两眼一翻,栽倒在了血泊中。 刚才丹尼尔不杀她,是想问她话,但当丹尼尔问完并发现她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后,就觉得她没什么用了,留着她也行,因为杀死昆特和kunny的凶手没杀她这点或许可以利用,但眼下她试图去妨碍丹尼尔的行动,丹尼尔便失去了耐心,随手就将她砍了。 “呼……”丹尼尔收回了斧子,将其丢在脚边,然后看着还没死透、仍在地上抽搐的梅尔,长吁了一口气,再道,“可惜啊,你不是我的菜,要不然我怎么着都能找到个理由让你再多活一段时间。” 说到这儿时,他转身从旁边的地上拿起了一瓶水,拧开盖子,用水冲了冲自己脸上的血,又喝了一口。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给了你一个痛快,毕竟……像你这样的老实姑娘,本就不可能活太久的。”丹尼尔说话时,饶有兴致地俯视着正在大出血梅尔,仿佛在看欣赏一幅动态的、鲜艳的油画,“和你相比,那个自称kunny的女人可狡猾多了……” 他顿了顿,接道:“你知道昨天她和泰……哦不……和贾马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由于对方不知道泰格的真名,他还是用了贾马尔这个称呼,“呵……其实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贾马尔说的句句是实话;kunny不但没有帮他挖陷阱抓野猪,还在回到营地时故意装出好像被贾马尔给欺负了样子,贾马尔压根儿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他又喝了口水,“……我却是一想就明白了。” 他瞥了眼kunny的尸体,继续说道:“其实理由很简单,那个女人很精明,她不会从一开始就把赌注全都押在一个人的身上,虽然昨天下午她同意了和贾马尔同行,但在确认对方有多少利用价值前,她并不打算让贾马尔尝什么甜头。 “结果……通过观察,kunny很快就发现,此前在众人面前表现很强势的贾马尔,实际上是个连头野猪都搞不定的男人,而且他也没有展现出别的什么过人之处。 “与之相比,冉向天这个‘野外生存专家’无疑是个更有用处的存在。 “得到这一结论后,kunny便改变了策略,于是就有了后来晚餐时的那出戏码。kunny成功地用这种方法把贾马尔从‘领导者’的地位上拉了下来,换成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冉向天。 “只是,她也没料到,没过多久她就得知了燕无伤是个能力者的事,这一变故,让她原本要去讨好冉向天的计划又产生了变化。所以今天上午,你看她一直都在往燕无伤的身边凑。” 丹尼尔说话间,已喝完了整瓶水,他把瓶子一扔,又道:“在我看来,你能比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多活上这一时三刻,已经算是走运的了。”他微顿半秒,皱眉道,“话说……你还真能撑啊,怎么还没死啊?” 此刻,梅尔的双眼已经翻白,身体也不再剧烈抽搐,就连伤口的血也都不怎么流了,但她的胸膛还在有规律的微微起伏,说明她仍在呼吸。 “算了……我就当做做好事,帮你早点解脱了吧。”丹尼尔也没多想,他顺势就抬起右脚,打算踩爆梅尔的头送其归西。 丹尼尔好歹是个强级能力者,以他的身体能力,不用斧子杀人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就在他准备把脚跺下的当口,忽然……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一变故,让他急忙转身,看向了自己左前方的那片丛林。 一息过后,一道人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现身在丹尼尔的视线中。 “哼……”看着冉向天身上的血迹,丹尼尔发出一声冷笑,“看样子,泰格终究是没能把你搞定啊。” 冉向天没有急着回话,他先是快速观察了一下营地里的状况,才用冷冷的语气应道:“是你杀了他们?” “呵呵呵……”丹尼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阴恻恻的笑声给对方施压,并接道,“这个嘛……谁知道呢……” 而此刻的冉向天呢,除了手上拿着一把砍刀,腰间还藏了一把匕首和一把手枪外,其精神状态,也早已进入了战斗的节奏。 因为,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冉向天在丛林里受到了泰格的突袭…… 起初,冉向天还以为泰格突袭他是为了夺回这个小团体的领导权,但由于泰格也是那种喜欢在打斗中叨逼叨来显示自己游刃有余的家伙,所以冉向天在和泰格交手的过程中,不但知道了对方的真名,还得知了丹尼尔和泰格已经结盟。 丹尼尔和泰格无疑是计划好了的,由丹尼尔去对付燕无伤,而泰格去突袭冉向天;只要把燕冉二人杀死,剩下的人对这两人便构不成任何威胁。 可惜,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同为并级能力者,泰格却在占有先手优势的情况下被冉向天反杀,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你这疯子……”冉向天又看了两眼地上那惨不忍睹的尸体,以及生死不知的梅尔,怒道,“虽然我自认也不算什么好人,但你居然连没有抵抗能力的女人都杀,而且还把尸体弄成那样……你根本就不是人!” “呵呵……随你怎么说吧。”事到如今,丹尼尔已没有必要再去掩饰自己的本性,他狞笑道,“总之,你能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倒是替我省了不少事儿,我还真怕你利用你那所谓生存专家的技能躲进丛林里去,那样我还得费力去找你。”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鲜血,一脸猥琐地接道,“当然了,看到回来的是你,而不是泰格,我也是有点小失望的……呵,我本来还想欣赏一下泰格被我偷袭时的表情,现在是看不到了……” 丹尼尔自信满满,他认为在一对一的前提下自己就不可能输,别说是冉向天这种一看就不超过并级的家伙,即使面对更上位的能力者,丹尼尔也丝毫不虚。 事实上,在冉向天现身的那一刻,丹尼尔就已经在脑子里谋划如何将对方剁碎了。 谁知,和刚才他想踩爆梅尔的头时一样,就在他准备对冉向天使用能力时,又有异变发生了…… “哦?还有三个人呢,看来我走得还是有点快啊。” 这句话,从丹尼尔的身后传来。 和冉向天不同,说这句话的人,并未让丹尼尔提前察觉到任何动静,直到其话音响起前,丹尼尔都不知道有人靠近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恐怖的,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丹尼尔听出了,说话的人是燕无伤。 “你……”丹尼尔木讷地转头回望,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而进入他视线的,是个上半身赤膊,下半身穿着条短裤(原本是长裤,但裤腿在砍腿的时候也被砍断了)的男人。 人如其名,此刻的燕无伤,其全身上下……至少在他露出的那些皮肤上,看不到任何伤痕;这个在不久前分明已经被剁成杂碎的男人,这会儿却不可思议的、完好无损的站在了这里。 “还好,难缠的家伙只有一个,估计也不会太费劲。”燕无伤淡定如故,念叨完这句后,他便抬手朝丹尼尔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继续吧,我保证不在你们分出胜负前出手偷袭。” 丹尼尔和冉向天都不是省油的灯,燕无伤这么一说,那两位反而不会动手了。 局面,陷入了僵持。 但很快,稍稍冷静下来的丹尼尔,似是想通了一些事……他当即又露出一丝笑容,暗忖道:“呵,原来如此,差点儿就被这小子给唬住了…… “其实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中了我‘死国之贽’的人是瞬间死亡的,所以他理应是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 “退一步讲,就算这小子聪明绝顶,成功猜出了我这能力的施术范围和即死效果,但也绝不可能猜到其限制(对同一个人只能使用一次)。这样考虑的话……他觉得我很‘难缠’也就很好理解了。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但也没什么好怕的;他现在故作镇静地旁观,无非就是想通过我和冉向天的战斗来观察我的能力原理,这就足以证明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我……” 丹尼尔正这么想着呢,燕无伤却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般,冲他说了句:“哦对了,顺带一提,我指的‘难缠的家伙’,不是你,也不是冉先生,而是她。” 其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梅尔竟猛然站了起来,她那起身时的动作宛如提线木偶、极为诡异,而她起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嘴长大到一个十分夸张的幅度,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嗥叫。 第七章 杀死比尔(上) 或许是因为从丹尼尔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又或许是燕无伤那句“难缠的家伙只有一个”让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总之,当梅尔那声嗥叫响起时,冉向天做出了一个可以说非常正确的决定——逃跑。 他所处的位置本来就在营地的边缘,背后就是灌木和林叶,只需要转身一窜,就能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而冉向天也的确是这么做了。 丹尼尔看着冉向天跑路,却也无可奈何;且不说此刻冉向天并不在他的能力作用范围之内,就算在,这也不是一个使用能力的好时机。 因为丹尼尔一旦对冉向天用了能力,就意味着他必须在此时此地、在一分钟的时限内将冉向天“切实的杀死”,否则一分钟后冉向天就会复活,并从此免疫丹尼尔的异能。 但由于旁边还有两个明显是能力者、且是敌人的存在,丹尼尔无法保证当自己去给冉向天补刀的时候不受到那两人的攻击……再退一步讲,即使那两人没去攻击他,也会目睹到他的所作所为,然后势必会产生一个疑问——“丹尼尔为什么要去给一个已经断气的人补刀?”继而就有可能猜出丹尼尔那即死能力的一些限制。 那么,他要是同时对多个人使用能力呢? 倒也不是不行。 丹尼尔的“死国之贽”在纸级时,同一时间只能作用在一个人身上,且只能让这个人“死十秒”,其施术半径也仅有一米;到了并级时,作用人数和施术范围都没有变化,不过死亡的时间延长到了一分钟;而到了强级,也就是现在级别,他的能力则有了一个小小的飞跃,除了施术范围扩大到了半径五米左右,同一时间能致死的人数也达到了五人。 这个数据,是丹尼尔亲自验证过的,验证的方法很简单:找个一线大城市,在早高峰时段的地铁里试一试就行。 说起来,丹尼尔对那次实验的印象很深——由于地铁里太挤,那些在他的能力试验中“死了又复活”的人压根儿就没倒下过……因为倒不下去。周围的人也没有发现他们死过了,还以为他们只是“站着睡着了”而已,当然了……醒来后的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言归正传……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也已经发现了,虽然丹尼尔的“死国之贽”看起来很逆天,但只要试探出这个能力的极限,进行针对并不难: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找六个强级能力者去围攻他。到时候,就算那六个人全部都在同一时间进入了他的能力射程内,在他发动能力时也最多让五个人即死,而剩下的那个人,对上他时明显是有优势的……因为已经将能力用完的丹尼尔等于只能用强级的体术应战,但对付他的第六个人在体术之外还可以用异能。 更不用说,在与超过五个对手对抗时,丹尼尔很可能无暇去给已经中了能力的人补刀,一分钟后,那些中过他能力的人有很大概率还有幸存的可以复活,且从此都免疫他的能力。 眼下,丹尼尔面对的就是类似的情况。 假如现场只有冉向天和梅尔,他的确可以先对一个人用能力,迅速补刀、再去追另一个,但如今有个已经对其能力免疫的燕无伤在,让他非常尴尬。 考虑到燕无伤的实力很可能不在自己之下,丹尼尔必须保守住自己能力的秘密,以此制造出自己的能力仍能对燕无伤使用的假象。一旦他对梅尔用了能力,就相当于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哪怕燕无伤站在那儿不动,眼睁睁看着丹尼尔杀死梅尔,局势对丹尼尔依旧不利,因为他这就等于消灭了一个能帮自己牵制燕无伤的第三方因素。 “昨晚在树林里流口水的就是你吧?”就在丹尼尔紧张地思索之际,另一边,燕无伤已走向了梅尔,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哈啊……哈啊……”梅尔嗥叫完,在那儿大口喘息了几声,她的喘息声非常粗重,就像是男人一般。 数秒过后,当她开口说话时,就连她的嗓音,也成了男声:“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吧?” “是啊。”燕无伤耸肩回道,“虽然你隐藏在梅尔的体内,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和能量,但也并不是毫无破绽的,至少……我是不会上当的。” “既然你早已看穿,为什么没有趁我‘没出来’的时候直接对梅尔出手呢?”那个男人的声音又问道,“那样的话,我就连一丁点儿杀死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燕无伤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反问道:“你以为你现在就有吗?”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丹尼尔,这让自视甚高的丹尼尔有些恼怒,不过,他并没有因此丧失理智,且很快就心生一计,转头对梅尔道:“梅尔,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 “我叫比尔。”那个男人的声音即刻道,“拜你所赐,梅尔受了很大的委屈,所以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身体都将由我接管了。” “你想叫什么都行。”丹尼尔笑道,“总之,我就想问一声……你有没有兴趣暂时和我休战?”他顿了顿,又道,“我们联手,先把燕无伤给宰了如何?” “啊?”比尔的脸突然朝着丹尼尔的方向猛然一转,那诡异的动作仿佛他的脖子已被人拧断了一般,但他还是在照常说话,“你说什么?” 他这四个字出口时,其右手已经掐住了丹尼尔的咽喉。 比尔的速度很快,远超丹尼尔的想象,在丹尼尔的眼中,对方就像是瞬移一样抓住了自己,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联手?”比尔一边说着,一边手上加力,轻松地把丹尼尔举了起来。 丹尼尔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强,其脸上也已现出黑紫之色,此时,他便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果断地对眼前的敌人使用了“死国之贽”,先保下命再说。 不料…… “哦……这就是你的能力啊?居然能瞬间杀死五个人,很强嘛。”比尔仍旧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而且还准确地说出了丹尼尔的能力上限。 “唔——唔——”这一瞬,丹尼尔露出极其恐惧、绝望的表情,口中也开始发出类似哀求的悲鸣。 这些神情和反应,都是丹尼尔十分乐于从别人的脸上见到的,但轮到他自己时,他可就没那么快活了。 “很可惜,‘我们兄弟姐妹’有三十多个人呢。”这是丹尼尔在断气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比尔的这句话,也算让他死了个明白。 ………… 梅尔·平托,是一个多重人格症患者,她最早的主人格到底是谁,叫什么,已经无人知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所有的人格都姓“平托”,而且在其精神世界中以兄弟姐妹相称。 有人相信,“多重人格”是人类进化的一个方向,是大脑对外部的一种应对机制,所以那些人格不但具备不同的个性,甚至会掌握不同的技能、知识、和能力。 这种理论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不过梅尔应该算是一个可以支持这种说法的例子。 由于梅尔这个人格更适宜在平常人的社会中生活,所以她出现的几率比较大,但有时,其他的人格也会在某种诱因下、或是在“必要的时刻”冒出来。 而这其中最强的一个,就是“比尔”。 比尔是一个男性人格,年龄不明,他是三十多个人格中唯一的一名能力者,其能力名为——食人魔。 顾名思义,这显然是个有点副作用的异能,但若要分类的话,“食人魔”应当也算是“神祇体质”,是一种有着众多特性的复合型能力。 ………… 呲啦—— 两秒后,还没等丹尼尔合上眼,比尔就顺手一撕,将其撕成了两截。 紧接着,他就伸手从丹尼尔的腹腔里拽出了什么,塞进了自己嘴里,并在嚼了几口后,露出了一种满足的神情。 “胰脏好吃吗?”燕无伤淡定看着对方问道。 “还不错吧……”比尔把嘴里的东西迅速吞下后,又舔了舔嘴唇四周的血,“主要是男人的身上只有这个部位还能下口,其他所有地方的味道都比女人差远了。” 燕无伤点点头,瞥了眼地上的另外两具尸体:“嗯,看得出你的口味,昨晚你冲着kunny流口水时我也猜到一二了。” “呵……”比尔笑了,在他露出这个笑容的同一秒,粘在他身上的那些血污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离了他的皮肤和衣物表面。 这种“脱离”是分子级的,所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而那些被分离出来的细胞块,无论是血、肉、还是内脏的细胞,在半空凝滞了几秒后,就都被吸入了比尔颈侧的伤口中,瞬间就让他那被斧子砍出的巨大伤口完成了愈合。 这样的自愈手段,燕无伤也是头回见,这是和一般的自愈能力者那种“依靠自身细胞极速分裂来愈合”的形式完全不同的体系。 “我想你误会了。”笑了几秒后,比尔就对燕无伤道,“我昨晚流口水的对象……是你啊。” 第八章 杀死比尔(下) “哦?”燕无伤一听这话,本能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因为他这会儿有点儿衣不蔽体,所以这一幕显得颇为有趣。 “我看起来那么好吃吗?”燕无伤也是挺会开玩笑的,“可我怎么觉得……论精肉我不如冉先生和泰格,论肥膘我好像也没有丹尼尔来得多呢?” “他们怎么能跟你比呢?”比尔说着说着,口水又流下来了,一双眼睛也是不停地在燕无伤身上游移,“神祇体质者的肉,从细胞层面上来说就和那些普通人天差地别……用鸡来比喻的话,前者的身体就像吃天然谷物、身经百战的斗鸡,而后者则是饲养场里那些吃饲料和激素、直到被宰杀前才能见一次太阳的肉鸡……可以说,跟你一比,就算是美女的肉,也跟臭的没什么区别。” “是吗……”燕无伤闻言,当即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这么说来,你以前还吃过别的神祇体质者咯?” “没错,所以我可以……这样。”比尔这句话出口之际,其右臂平举、右手微张,一秒后,地上的那把斧子就凭空飞起、来到了他的手里。 “怎么?你还能控制金属?还是说木头?”燕无伤并未对对方展示出的新能力敢到慌乱,而是继续试探着。 “都不是。”比尔回道,“我能控制的是‘近战武器’。” “这个范围可有点广啊。”燕无伤道,“斧子砍刀这类东西就不提了……关键是,木头棒子、地上的石头、碎掉的玻璃……甚至烟灰缸、木头铅笔,都能算近战武器吧?” “话是这么说……”比尔耸了耸肩,“可惜,我好像用不了那些,只能用用刀枪棍棒、斧子锤子这类东西。” “哦。”燕无伤点点头,“顺带问一下,根据你刚才那口风,难道你每吃掉一个神祇体质者,就可以连同那个人的能力一并吸收掉吗?” “这个嘛……”比尔话说一半,身形一闪,已然来到了燕无伤跟前。 那一刹,但见他手起斧落,刃芒倏绽。 一把普通的木柄长斧,到了比尔的手中竟变得像是开光神武,劈出裂地崩山之势。 燕无伤见状,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不仅仅是‘控制’那么简单,而是只要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都会变成神兵利器。” 他一边思索,一边悠然地避过了这一击。 之所以说“悠然”,是因为从燕无伤的角度来看,对方的速度并不快;非但不快,还跟慢动作似的。 轰—— 下一秒,比尔手中的斧子劈中了地面,一股庞然巨力瞬时将丛林的泥土地劈开,撕开一道巨壑。 而燕无伤,只是侧了侧身,横挪了一步,便完全避开了这一击。 “还有别的吗?”燕无伤面无表情地问道,“光是这样,还伤不到我哦。” 嗖——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砍刀便从其侧后方飞来,擦着他的耳朵就划了过去。 若不是燕无伤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向右歪头,他的左耳恐怕已被削去了。 “嗯……不握在手里也行啊……”燕无伤若有所思地念道,“而且同一时间可以控制复数的武器对吧?” “这只是雕虫小技,跟你打声招呼。”比尔说着,眼神一凌,紧接着便爆喝一声。 喝声未尽,他背上的衣物便陡然破开,霎时,六条还覆盖着血水的胳膊从他背后的衣服破口里探了出来。 就在燕无伤想要吐槽对方是“蜘蛛精”的时候,却又听得“嗖嗖”几声……在这破风声中,从营地内外、四面八方,又飞来了六把冷兵器。 转眼间,比尔已将自己武装成了个“八刀流”,并摆好了架势。 “你整这花里胡哨的有用吗?”燕无伤道,“这样反而会让你的速度变得更慢吧?” 比尔没有接这话,因为他用行动就能解答对方的疑惑。 他就这么举着八把兵刃朝着燕无伤猛冲而去,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速度上的差距。 燕无伤本想再用和刚才一样的方式躲开,不料…… “嗯?”燕无伤刚要移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这一秒竟是动弹不得了。 电光火石间,他的余光扫动,检视着周遭的异常,想找出自己是中了什么招。结果他视线一落,却见……不知何时,有一把匕首,插在了自己的影子上。 “武器掌控、额外肢体、定影术……这家伙到底吃了多少神祇体质者?”燕无伤正想着呢,一把砍刀就横着过来,砍在了他脸的中部。 他的脑袋当时就跟个西瓜一样被横着劈成了两瓣儿,而这……只是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十秒间,比尔八臂齐出,掀出一片刀光剑影。 他和丹尼尔可不同,他是妥妥的凶级能力者,再加上他吞噬了不少神祇体质者,所以体术极强,十秒就足够他把燕无伤撕成碎片了。 当然了,说是“碎片”,实际上是更接近“饺子馅儿”加“羊杂碎”的那种状态,毕竟人是血肉骨、而不是拼图。 “咔——”一息过后,还没等那些“馅儿”尘埃落定呢,比尔就再次把嘴张大到了下巴脱臼的那种幅度,然后扑到地上猛吃起来。 比尔也不傻,从燕无伤身上的衣服状态、丹尼尔的能力、以及丹尼尔看到燕无伤时的表情,不难推测出那两人此前发生过战斗,且战斗的结果多半是以“丹尼尔以为自己切实杀死了燕无伤”而告终;因此,在和燕无伤交手之前,比尔就已然猜出了燕无伤有着非常惊人的自愈力,而对付这种能力,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趁他开始自愈前就将其“吞噬”掉,一个细胞都别留下。 就这样,比尔开启了“快速进食”模式,他就像是一头陷入疯狂的野兽,用八只手不断地巴拉着地面上的东西往自己那血盆大口里狂塞。 除了燕无伤的“碎片”,地上的泥土、石子、蚂蚁、落叶、还有烧火留下的灰烬的等等,他全都给吞了下去。 两分钟后,这块空地像被犁了一遍似的,别说燕无伤的血肉了,就连燕无伤衣物上的线都没有留下半根。 “哈啊……哈啊……”这时,比尔才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起来。 他慢慢将六条多出的手臂“缩回”了背脊中,也不知那些血肉去了哪里;他的腹部股涨了起来,那模样简直像是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一般;而他的嘴也重新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刚才被撑裂的嘴角亦在“细胞修复”下迅速复原。 “呵……呵呵……哈哈哈哈……”过了一会儿,比尔的肚子就消了下去,他随即就开始大笑。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 因为刚刚那第一斧下去时,他就已经明白,燕无伤的实力在自己之上;尽管自己有着诸多的能力,但假如燕无伤从一开始就认真的话,他是毫无胜算的。 幸好……对方托大了。 燕无伤那游刃有余的态度,让比尔抓到了一瞬间的破绽,以一个控制能力取得了先机。现在比尔已成功将对方“消化”掉,这就意味着,燕无伤的能力都已归他所有。 比尔正这么美滋滋地想着,却忽然感到后脑勺有点痒痒,他本能地坐起来,用手去挠,结果…… “啊!”比尔这个强横的男性人格,在这一瞬,竟被吓得惊叫出声。 因为……他摸到了一张脸,燕无伤的脸。 “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从比尔的后脑上长出的燕无伤的脸孔,还开始说话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怕呀……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可以杀死我的人呢……” 伴随着他那颓废的说话声,“另一边”,比尔自己的脸则已扭曲起来、眼白外翻。 此刻,一个崭新的大脑已从比尔的大脑中诞生,并以一种吹气球般的速度极速长大,将比尔原本的大脑挤向了四周、并最终挤爆;至此,比尔……以及与比尔共享这个身体的另外那些人格,其实就已经死亡了。 紧接着,一个崭新的“人体”也以类似的形式从比尔的体内滋长起来,让比尔原本的身体分崩离析。 短短几分钟后,营地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燕无伤。 第九章 恐怖星球 【day5,豺蜂50,冷兵器15,热兵器15,辅助工具与消耗品20,开始空投】 中午的广播声如期而至,空投声也随之响起。 同一时刻,一棵大树的树洞中,冉向天睁开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这三天来,他几乎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中,一刻都未曾睡着过。 他的压力不仅是来自于其他的生存者,更是来自于这片丛林…… 继“day2”的北极熊后,第三天空投的生物正如燕无伤此前随口吐槽的那样,是迅猛龙;冉向天是个野外生存专家不假,但他可不是古生物学专家,遇到这种早就已经灭绝了的动物,他也是抓瞎的……好在他姑且也是个并级能力者,再加上手头有武器,对付落单的迅猛龙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到第四天,出现了连远古时期都不曾存在过的动物——“虎狼”。 一种同时兼具猫科和犬科各种特性的古怪动物,外表看起来像是某些科幻小说或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合成生物”,且具备着比迅猛龙更加强的攻击性、智力、以及团队作战能力。 如果说迅猛龙这玩意儿冉向天还可以依靠自己在教科书或电影里学到的一些知识去分析,那“虎狼”他就真的只能全凭想象去揣测怎么对付了…… 转眼,到了第四天的下午,冉向天终于下定决心,重返营地。 几天前,他从营地逃跑的时候,其想法是让营地里剩下的那几位自相残杀、自生自灭,因为他判断自己单挑要打赢那几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难度,所以没有资本向别人提出结盟。 但眼下,情势已经变了,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人类肯定是团结起来更易生存。 于是,冉向天鼓起勇气,悄悄摸到了营地的附近,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在那里,结果却发现,营地里早已空了。 和冉向天逃走时相比,地上又多出了一具尸体,虽然已经被分成了两截,但不难看出是丹尼尔的;而梅尔和燕无伤两人,则是不知所踪。 仅凭留在地面上的战斗痕迹,冉向天无法判断出两天前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通过营地里的灰烬以及物资被拿走了不少这点推断出这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住了。 思考了片刻,冉向天还是觉得不能放弃,他又去营地附近找了一圈,想找出一些燕无伤和梅尔去向的蛛丝马迹,结果……还真找到了。 那天,燕无伤从比尔的身体里“长出来”之后,就从昆特和丹尼尔的尸体上各扒下了一些还算完整的衣物,然后拿着衣服和一些物资,直接去了河边。 这一路上,挂在燕无伤身上的血肉残渣零零散散地落了下来,留下了一些痕迹,这便成了冉向天追踪的依据。 跟到河边以后,冉向天又看到了一头野猪和一头北极熊的尸体,不用问,这绝对是燕无伤的杰作。 因为燕无伤在这里把身体和衣物都冲洗干净后,就坐到河边的石头上,等着衣服慢慢晾干,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他才离开。在这期间,遇上两只来喝水的动物,也并不奇怪。 然而,至此,线索就中断了。 燕无伤没有带上动物的尸体离开,所以他也没留下什么沉重的脚印,冉向天无法猜出燕无伤去了哪里,另外,他也始终没找到有关梅尔的痕迹,只能揣测梅尔要么是跑了,要么是已经尸骨无存。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冉向天还是一人在丛林里逃避着随时可能从任何地方蹦出来的凶猛生物,他的神经几乎每一秒都是绷着的,稍有松懈,可能就会一命呜呼;因此,尽管食物和水源都不成问题,但他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他现在多么想找到一个人类的同伴,哪怕是何怀那样的废物,只要能和自己轮流守夜,那也是帮了大忙了。 ………… 【day6,油灯人30,冷兵器5,热兵器50,辅助工具与消耗品15,开始空投】 昨天的“豺蜂”,是一种体型和豺狗差不多大的巨蜂,其尾部的针长得和矛尖一般大,不但可以远程发射,发完了还能立刻重新长出来;另外,豺蜂还长着尖牙、利爪,具备飞行能力、以及难以置信的敏捷度。 要说这种生物有什么明显的弱点,那就是它们在飞行时会发出非常明显的“嗡嗡”声,所以只要它们靠近,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正因如此,昨晚,冉向天久违地睡了一觉。 说是“一觉”,其实也就三个多小时而已,但也够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比起继续强撑,他宁可在睡梦中被杀,所以他告诉自己:“反正有豺蜂靠近时我一定会被那动静吵醒的”,然后就睡去了。 就这样,冉向天活到了第六天的中午。到了这个阶段,他也懒得去琢磨“油灯人”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只要知道这是一种比昨天的怪物更难缠的怪物就够了。 他努力地在丛林中跋涉,希望能找到其他幸存者的踪迹,虽然他也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人活着…… 没想到的是,在这第六天的下午,他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人。 “我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看到何怀瞬间,冉向天已顾不上思考太多,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抓住了何怀的双肩,仿佛对方是一个海市蜃楼,若不及时抓在手里就会消失,“你竟然还活着!” 何怀站在那儿,冷冷看着冉向天:“嗯……其实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这冰冷的语气和眼神,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冉向天的头上,让他恢复了应有的冷静;他即刻松开了何怀,退后了两步,言道:“何兄,事到如今,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顿了顿,直白地问道,“你也是能力者吧?” 这已不算是什么推测了,而是谁都能想到的事情——若何怀只是个普通人,那他绝对活不过第三天。 “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何怀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冉向天,“这都第六天了,你连从并级升到强级都没做到,而且也没有开发出什么新的能力用法,各方面状态没有突破上限不说,精神力还越来越弱了……” 何怀说着,摘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然后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异常干净的眼镜布,不紧不慢地擦了擦,边擦边道:“说实话,像你这样没什么潜力的人,让你继续活下去恐怕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你……”冉向天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让他头皮发麻的信息,“……你就是这个‘生存游戏’的策划者?” “用‘游戏’这种词来形容未免太失礼了。”何怀重新把眼镜儿戴上,回道,“这个‘星球’可是我花了不少心血才建成的,仅仅是做游戏的话,可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第十章 危险关系 杀死冉向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他的级别跟何怀比差得太远了。 何怀根本不需要展现异能,只需要一记手刀就能将冉向天一击毙命;不过,为了避免手上和衣服上沾到血,何怀动手的时候还是用了一把捡来的冷兵器。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冉向天死得倒也算痛快,既没有受什么额外的痛苦、也没有在死后变成别人的食物;或许对他来说,能够迎来一个这样的结局,也是一件好事、一种解脱。 “你应该有不少问题想问我吧?”何怀处理完了冉向天,便随手把武器一扔,提高了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其话音落后,过了大约五秒,燕无伤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我要问什么你应该也清楚。”燕无伤从林间走出,平静地说道,“你把你能告诉我的、或者说你想告诉我的……跟我说一下就是了。” 何怀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思索了几秒,然后面露微笑应道:“好,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他微顿半秒,再道,“鄙人姓何名怀,身份并不是此前所说的什么公务员,而是珷尊麾下的一名参谋,人称——‘设计师’。” “哦,幸会啊。”燕无伤用毫无诚意的语气接道。 “呵呵……不用客气。”何怀道,“尽管你跟我不熟,但我可是关注你很久了,作为‘天选岛’的第三名‘合格者’,我对你可是抱有很大的期待哦。” “嗯……在你解释这个所谓‘天选岛’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下之前的两位‘合格者’现在怎么样了?”燕无伤道。 “呵……”何怀轻笑一声,“放心,好得很,你听我说下去就是了。” 燕无伤耸肩,用一个仿佛在说“那你就说吧”的表情示意对方继续。 何怀也很快就接着说道:“大约是在十五年前吧……那时候我还在联邦做事,姑且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科学家。然而,因为联邦政府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方方面面的腐败……想要在那种体制内做点实事是非常困难的。 “大量的资源都被投给了一群只会溜须拍马、论资排辈的货色,他们要么就是做着几十年都不可能有半点进展的画饼式项目来骗取资金,要么就是为权贵们提供一些专门满足变态享乐需求的无聊项目。 “像我这样的实干派,却只能拿着微薄的资金,付出几倍的努力,举步维艰地做着研究…… “而当我好不容易取得了一点点成果时,那群非但半点忙都没帮、还给我制造了不少阻力的所谓领导又会像蝗虫一样蜂拥而至,恬不知耻地瓜分我的荣誉和成就。 “那时候的我……非常愤怒,却又无力改变什么。正当我心灰意冷,打算和那群人同流合污时,我遇到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伯乐——珷尊大人。” 他说到这儿,露出了一个无比虔敬的神情,看起来他是真心崇拜自己的主子。 “然后他就让你帮他设计并制造了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燕无伤适时接道,“你确定这和你刚才所说的‘变态享乐需求’不是一回事儿吗?” “注意你的措辞!燕无伤。”何怀忽然厉色道,“我可不允许别人这样诋毁珷尊大人。”他停顿了一秒,解释道,“制造这个‘天选岛’,并非是他的意思,而是我主动提出的。珷尊大人做的只是无条件地信任了我,并给了我几乎无限的可支配资源来推进这个项目。” “所以你觉得这是一个‘能臣遇明主’的故事?”燕无伤道。 “难道你觉得不是吗?”何怀反问道。 “你接着说吧。”燕无伤如是应道。 虽然燕无伤内心对此事真正的看法是“一个疯狂科学家遇到了一个企图利用他的超级凯子”,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怕自己还没有得到足够的信息,就把何怀给激怒了。 “光用说的,你可能无法完全理解,就让你‘直接看看’好了。”何怀随即就用一种炫耀的语气道了一句,并抬手指了指天空。 这一刻,丛林之上的蓝天白云、当空烈日,突然就消失不见,随之显现的,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穹顶。 “‘天选岛’共分为三个部分……”何怀的话仍在继续,“第一个部分是位于海面上方的能源基地,该基地除了要为整座岛上的设施供能,还要屏蔽和筛选来自地球表面以及卫星轨道上的各种信号,而其运作时所产生的‘云层’,则刚好能将这座岛隐藏起来。 “第二个部分,是位于海平面下方的基因研究室,也是我平日里待得最多的地方;在那里,我只花三年就完成了在联邦体制内三十年都做不成的事情,我制造出了大量生存期在五年以上的濒危动物乃至灭绝物种,还成功研发了一些‘有趣的新品种’……” 听到这儿,燕无伤不禁插嘴道:“你的研究成果我挺熟悉了,不用详细介绍了。” “呵呵……”何怀会心一笑,接着道,“而第三部分,就是这片虚拟丛林了。 “这部分从外界看,是一个位于海底深处的球形设施,其直径不过只有十几公里;但是内部……被我设计成了类似‘彭罗斯阶梯’的空间,因此,理论上来说,这里就跟‘一整个儿星球’那样庞大,无论是飞行能力者、极速能力者、甚至是心灵传输能力者……都无法逃出去。” 燕无伤干笑一声:“哼……原来如此。”他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所以,每天的‘空投’,说白了就是你从岛的‘第二部分’连接到‘第三部分’的通道里直接投下了物资,然后给我们放了一段飞机驶过的音效对吧?” 何怀接道:“没错,说起来……那音效还是我在网上随便搜了下载的。” “嗯……”燕无伤沉吟了一声,再道,“其实,我来到这儿的头几天,就已经发现了每天飞机飞过时的声音是完全一致的,再加上‘从天上传来的广播声’,我大致也猜到了这里是某种特制的空间,只是没想到它是‘循环连接’的,要是早点知道的话……我此前也不会劳心费力地带着几个人连续跋涉一个月了。” “从结果来看,也挺好啊。”何怀接道,“就是那一个月,让你把自身的能力提升到了凶级巅峰不是吗?” “那么问题来了……”燕无伤问道,“你说我是‘合格者’,依据应该就是我的能力突破到某种程度对吧?”此前冉向天与何怀的对话燕无伤全都听见了,这点,何怀也是心知肚明,“可是,现在的我和那个时候相比,并没有再提升多少吧?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现身呢?假如你是为了让我更进一步突破,就不该再‘重置’这个岛,而应该投下更强的怪物来考验我才对吧?” “呵……”何怀笑道,“你不妨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能想到答案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燕无伤稍加思索,便恍然大悟:“哦……是时间的原因吗。” “没错。”何怀点点头,“筛选并不只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所有你在这里遇到的人,都和你有着平等的机会;任何人,只要能在这个岛上累积生存满一年,就算是‘合格’。但你若是在第三百六十四天被一个新人杀了,那也算失败。 “在你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活了半年以上的凶级‘老手’被新人杀死的情况……像那种人,我自然是不会引荐给珷尊大人的。” “那么我又要问回来了……”燕无伤再次提起了最初的问题,这也是他现在比较关心的、和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直接有关的事,“我之前的那两名合格者到底……” “天选岛的第一名合格者,就是我,何怀。”何怀还没等对方说完,就接道,“我就是在这片丛林里,从一个体术能力接近并级能力者的基因改造人,突变出了真正的异能,并在短短一年内就成长为了一名凶级能力者。” “敢于自己去充当自己做的东西的第一批实验品……佩服佩服。”燕无伤这话倒不是恭维,而是发自真心。 “呵呵,科学家都该有点儿班纳和奥斯本的精神不是吗?”何怀当即举了两个并不怎么值得学习的例子。 “嗯……非要形容的话我觉得更像是‘对自己清理过的马桶非常有自信所以去舔了一下’那种例子,不过你说得也行吧。”燕无伤终于是忍不住来了句垃圾话。 何怀闻言,嘴角抽搐了几下,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为这种事儿生气。 但终究,他还是忍住了,并再度开口道:“至于第二名‘合格者’,恕我不能跟你说太多,你只要知道她是一个谁都惹不起的存在就是了……” “好吧。”燕无伤想了几秒,问道,“那接下来你准备怎样呢?把我带去见你口中的‘珷尊’?” “是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见另一个人。”何怀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所说的“那个人”,已然从其后方的丛林里走了出来。 燕无伤将视线朝那人的身上移去,他看到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穿着得体的亚裔男子。 “燕先生,久仰了。”那人一边走来,一边就对燕无伤说道,“在下……月下部光秀。” 第十一章 低俗小说(上) 珷尊姓姬,单名一个珷字。 他的出身来历其实也并没有多复杂,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前帝国皇室的后裔。 姬珷能成为如今的“珷尊”,虽然并不能说是巧合,但偶然成分的确也是有的。 一百多年前,帝国建立在太平洋上空的浮岛“天都”被“创世纪”所毁灭,当时居住于天都的皇族和贵族在那天也随着浮岛一起灰飞烟灭。而剩下的那些散布于全球范围内的权贵们,在联邦建立后,绝大多数也都被治罪了。 不过,其中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比如姬珷的祖母,就是当年帝国大皇子的诸多情妇之一,请注意,只是“情妇”,连“妃子”都不是。 因为当时的帝国皇室是很讲究门第出身的,平民家的女孩儿再怎么出色也很难在皇室中得到名分;那些作为皇室成员情妇的女人,在年轻时的确可以过着很优渥的生活,但当她们年老色衰失宠后,通常就是“拿笔钱滚蛋”的下场。 姬珷的祖母很倒霉,她还没等到自己失宠呢,帝国便倒台了。所幸她并没有名分,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所以她趁着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前,赶紧带上了孩子和细软,从皇子为她准备的豪宅里逃了出去。 那一年,姬珷的父亲才一岁,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姬珷的祖母也并没有让孩子去姓“维特斯托克”——既不敢,也不能。 不敢的原因自不必说,在那个年头你敢用这个姓氏,就算联邦不来搞你,很多被皇族和贵族迫害过的人也会来灭你满门。 而不能的原因,其实也是当初帝国定下的规矩:没有名分的女人生的孩子并不被皇室所承认,不管他们在血缘上是否和皇室有关。 仅从这一条……大家应该也能看出当年的帝国到了末期时有多混蛋。当然了,放到逆十字的标准里,也没什么差别,因为逆十字的视角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长话短说,转眼几十年过去,姬珷出生了。 姬珷的父母都是生长在联邦建立之初那大好年代中的普通人,在那几十年里,平民阶层的日子可以说很不错,也没有什么特别尖锐的社会矛盾,所以的姬珷的童年还算幸福。 姬珷人生的转折点,是在他十二岁那年。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父母的性命,也让他在医院里躺了半年之久。他的祖母本来就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在儿子和儿媳死后精神受了很大打击,变得越发神志不清。 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老人将姬珷祖上是皇室的事告诉了孙子;原本姬珷也是不信的,但一年后,他的祖母也去世了,姬珷在整理老人的遗物时发现了祖母当年和皇子的合影、还有两人交换的礼物和一些虽然简短但字迹清晰的书信。 同样是在那年,也许是青春期的到来,也可能是事故的刺激,姬珷觉醒了一种极为强大的异能。 就是从那时起,他认定,自己注定将是一个成就大事的人…… ………… 姬珷的异能成长得很快,十六岁那年,当他离开待了三年的儿童福利机构时,已然是一名强级能力者了。 而他踏上社会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到了当年在事故中导致自己父母死亡的那名酒驾司机,并在对方身上第一次品尝到了杀人的滋味。 那天,站在新鲜的尸体前,姬珷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他没有一般人的同情心、同理心,也没有羞愧感和道德压力,除了自己的至亲之外,他对其他任何人的生死和感受都毫不在乎。 后来,他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混入了充斥着能力者的灰色地带,并成功与一个“保皇派组织”搭上了线;顾名思义,那是一个拥护前帝国皇权的反抗组织,成员基本全都是前朝遗老及他们的后代子孙,当然了,其中也不乏和姬珷类似的“皇室后裔”。 这些人不甘心活在联邦治下,他们怀念着当年作威作福的日子,怀念着那一出生就可以践踏在千万人头上的天赋特权。 然而,这些在帝国末期连居住到天都的资格都没有的家伙、以及他们的后裔,能有什么能耐,也是可想而知的…… 因此,尽管他们已经在暗处活动了几十年,却是一件大事都没做成;他们永远都在“筹措资金”,但每次弄到的钱很快就被他们花在了几个头领的私人事务或一些门面工程上。 而他们那种“贱民就该为我们服务”的纲领,也让他们的组织自带排外性,无法扩张。 久而久之,这群人与其说是个反抗组织,不如说更像是一群令人作呕的血统主义者组成的犯罪团伙,他们的那个目标……他们自己都已经不太相信了。 姬珷也不认同他们的理念,且很清楚这帮废物根本成不了事,但是他知道,这些人可以利用。 ………… 五年,姬珷只花了五年,就夺取了组织的控制权。 但彻底清洗那群废物,又花了他整整九年时间;终于,在姬珷三十岁那年,他掌握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组织。 “珷尊”,也在那一年诞生了。 作为一名强大的能力者,姬珷有着比一般人更长的寿命,他的容貌从三十岁后就一直没有太大变化了,其智慧和实力也随着岁月的沉淀变得愈发深厚。 在他的运作下,“珷尊”这股势力很快就渗透到了联邦的方方面面,就连“茶宴”都没能察觉到他的行动,而当他们有所察觉时,也已经晚了…… 姬珷的很多做法,其实和天一有相似之处;他从没有想过要走到台前,成为“帝王”或是“联邦总统”这种存在,因为他比谁都明白——王权没有永恒。 他只想做一个躲在幕后的人,一边维持这世间各股力量间的“平衡”,一边将世界改造成他理想中的样子。 他认为帝王将相的头衔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有他的做法……才算是掌握了“真正的权力”。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二十三世纪。 这一天,何怀,将“天选岛计划”的第三名合格者带到了姬珷的面前。 其实姬珷最初对这个计划也并不是很上心,比起“合格者”来,他对何怀的基因实验更有兴趣,所以他才提供了大量的资源去让何怀随便玩。 但自从“第二名合格者”德蕾雅出现后,姬珷的想法也变了,如果何怀每年都能制造出一个那种级别的能力者来给自己当手下,这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 “大人,燕无伤带到了。”何怀在姬珷面前,身段总是放得很低。 “哦……已经一年了啊。”而姬珷,则像个老人一般,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戴着老花镜,翻看着一本纸质书。 他接待燕无伤的这个房间,只是一个很小的书房,装修看起来非常温馨,他本人也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帝王般的霸气,反而显得平易近人;若你不说他是“珷尊”,任谁也不会觉得这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和上世纪中叶比,他的外貌又老了一些)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瞧瞧……”两秒后,姬珷不紧不慢地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儿,抬眼看了看站在何怀侧后方的燕无伤。 当然,这个时候的燕无伤,已经受到了阿秀那“认知修正”能力的影响,虽然他在一分钟前还连珷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在他的认知中,却已认定自己是珷尊的部下了。 “嗯,不错。”也不知姬珷从燕无伤的身上看到了什么,来了这么句评价,“单论战力在我这儿已经能排进前四了。” “需要属下去做什么,您尽管吩咐。”燕无伤也没有太多废话,他现在的想法就是迫切地要为珷尊办事。 “那就先做个简单的小任务,让你适应一下组织的氛围好了。”姬珷说着,把手上的书也合上、摆到了旁边的小桌上,“我想想……嗯……这样吧,最近樱之府那边的动向有点让人在意,不如就让阿秀带着你,去把那边总督杀掉吧。” “总督?”燕无伤疑惑了一下,问道,“您是说联邦郡首?” “现在那里已经没有郡首了哦。”姬珷接道,“哦对了……你已经一年多没有和外界接触过了,这也难怪……”他顿了顿,紧接着就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一件让燕无伤十分震惊的事,“由于最近一年里发生了一些状况,眼下联邦政府手里的地盘……只剩下半个欧洲了;如今,在这个星球上最庞大的势力,早已不是联邦,而是一个被称为‘第六帝国’的存在。” 第十二章 低俗小说(中) 2219年12月3日,樱之府,伊势。 从伊势站出来后,阿秀和燕无伤便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着南面去了。 在很多年前,樱之府的服务业曾经是世界驰名的,但如今,也只是平均水平而已了。 就拿阿秀和燕无伤乘坐的这辆出租车来说,既没有干净整洁的车内环境,也没有仪容整肃的司机大叔,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车况和普普通通的服务态度。 更离谱的是,车刚开起来,那个司机大叔就跟后座儿上的两人搭讪,问他们是不是要去参观伊势神宫,如果是的话自己知道一家“性价比很高”的民宿,可以直接带他们过去,包他们住得满意。 燕无伤跟他强调了三遍他们并不想住民宿,也不去参观什么景点,那司机才有些不快的闭上了嘴。 “对了,趁着现在,咱把枪先准备好吧。”车开了大约十分钟后,阿秀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而且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拉开了随身携带的手提袋,从里面拿了把手枪出来。 像枪械这种东西,一般来说自然是不可能带上新干线的,不过因为有阿秀在,他可以在过安检的时候将查看扫描仪器的工作人员的认知修改为“枪械并不是违禁品”,所以他们就把枪放在包里带上车了。 “哦……你是说明天排练用的道具枪是吧?”燕无伤的反应也是很快,他故意略微提高了声音,把这句话说给前面的司机听,同时,还用手肘顶了顶阿秀的胳膊,并朝他使了个眼色。 “呵……”阿秀笑了,“别担心,在我开口说刚才那句话之前,我已经修改了司机大叔的认知,现在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会以为我们是在讨论电影情节。” “呼……”燕无伤闻言,松了口气,接道,“话说你这能力还真好用呢,你要是去当牛郎的话可就无敌了啊。” “哈哈哈……”阿秀笑得更欢了,“类似的建议,我确实是听到不止一次了。” “说明这话对啊。”燕无伤道,“另外啊……我在动车上的时候因为无聊想了想,如果你直接对我们这次的目标使用能力,比如把‘憋气就是呼吸’这种概念植入给她,那她岂不是立马就自杀了?那样的话,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武器,只要想办法让她进入你的能力范围,就能完成一次完美的暗杀。” “哼……哪儿有那么容易啊。”阿秀把枪递给了燕无伤,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来,伸到了燕无伤的身前,“你看到她身边那两个男人了吗?” 他手上的那张照片不算很清晰,一看就是从某张街面监控拍到的画面中截取下来的一小块。 照片中,有三个人,分别一个十三四岁的、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和两个西装革履、墨镜遮面的成年男子。那个小女孩,就是他们这次的目标——盛宫雅子内亲王;而那两个男人,都是雅子的保镖。 “雅子左手边那个满脸疤的叫真田,可以确定是能力者,但能力类型和等级都是谜。”阿秀递过照片后,就接着说道,“这个真田从雅子小时候起就是她的护卫,是个典型的死士,就算自己被切碎了也不会让主人伤一根手指的那种……不管我们的暗杀有没有成功,都有很大概率会和他对上,到时候,肯定得由你去和他周旋……” “明白。”燕无伤看着照片,接道,“万一他的能力非常难缠,由我去抵挡,至少不至于瞬间被杀。” 阿秀点点头,继续说道:“而雅子右手边那个家伙,你可能听说过,名叫索利德·威尔森,绰号‘老兵’;在‘第六帝国’攻下樱之府、雅子当上这里的总督后,索利德就被逆十字派到了雅子的身边,成为了她的第二名贴身护卫……”他顿了顿,沉声再道,“这个家伙,比真田还要棘手;就拿你刚才说的那个方案举例吧,即使我真的成功修改了雅子的认知,让她无法自主呼吸了,索利德也能救她……因为索利德的能力‘凡骨’,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将我的能力无效化的异能之一,当然了,前提是索利德先得推测出雅子的状况是由‘认知修正’所致,并大致理解其中的逻辑。 “但退一步讲,就算索利德无法在第一时间破解我的能力,以他的能耐,他一样会在发现异常后立刻做出别的有效应对;比如就近抓起一支钢笔之类的东西,拆空笔杆,直接插进雅子的气管做紧急处理,然后呼叫增援和医疗救助……总之,他绝不会让自己护卫的目标那么轻易死掉的。” 燕无伤听到这儿,疑道:“那么……这个索利德,你又打算怎么去对付呢?” “简单。”阿秀应道,“如果对上了索利德,我直接把能力用在索利德的身上,把‘雅子是需要保护的目标’修改成‘雅子是需要杀死的目标’这样的认知,而在索利德杀雅子的时候,你就负责去压制住真田。”他说完这句,自己也从包里拿了一把枪,藏进了上衣内侧的口袋,“至于我本人嘛,姑且拿把枪在旁边待命,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比如去阻挡那些神武会的普通保镖什么的。” “嗯……”燕无伤也是个考虑事情蛮周到的人,他想了想,又道,“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雅子作为樱之府的总督、神武会的首领、以及‘第六帝国太平洋防卫线计划’的负责人,她为什么会只带少量的部下,微服出巡般地来到伊势这个地方,而且又那么巧的被一个街面监控拍到了……这该不会是某种陷阱吧?” “不会的。”一秒后,阿秀忽然回了句让燕无伤摸不着头脑的话,“她应该是来吃生蚝的” “哈?”燕无伤的确是没听明白,只能用这么个字来回应。 于是,阿秀接着解释道:“是这样……根据我们的情报,大约在今年四月,雅子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叫榊无幻的跟班。本来这事儿也挺正常的,榊无非就是在逆十字和神武会合作的初期被派去监视雅子的人员,但是……”他微顿半秒,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榊君别的不干,一天到晚就攥捣雅子到世界各地去吃一些珍奇美味,纵然是在雅子当上樱之府的总督、长期驻留后,他好像也没消停,所以雅子几乎每周都要溜出来一两天,就为了吃……” “啊?这什么鬼?”燕无伤又问道,“你这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因为神武会里也有我们的人。”阿秀回道,“但正如你所说,这究竟是什么鬼,我们的卧底也看不出来……”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我个人倒是有两个推测:其一,这种行动或许是障眼法,他们在用‘寻找美食’这种表象去掩盖某种逆十字授意的秘密活动;其二嘛,也可能只是榊君和雅子之间正在进行某种关于‘吃’的长线赌局而已……毕竟,在外人看来堪称荒诞的事,在那些‘真正的赌徒’眼里却可能比什么都重要的。” “诶?”燕无伤看向了阿秀,“我听着,你好像跟这个榊挺熟啊?” “呵……还好吧,在一次任务中和他接触过一段时间。”阿秀微笑道,“我本想将他纳入珷尊大人麾下的,可惜他拒绝了,并且在那之后不久,愣是去加入了逆十字……”他说这话时,神情中也是流露出了些许惋惜,“说实话,连我都有点好奇,逆十字到底是有什么魔力,竟可以在短时间内就拉拢到那么多让我们都觉得难缠的高手。” 他们聊到这儿的时候,目的地刚好到了。 司机将车停在了一家酒店的门口,跟他们要了车费。临行前,那司机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两个冤大头”这类的话,很明显,他对于这两人没有去他推荐的民宿、没让他赚到外快而耿耿于怀。 阿秀和燕无伤也没理他,两个人去酒店前台登记了一下,拿到了房卡,就自己拎着行李上了楼。 根据卧底传来的线报,雅子的房间在七楼7021室,她一个人住一间,而索利德和真田住在7022、榊无幻住在7020,刚好把她的房间夹在中间。 至于神武会的普通保镖、文职人员等,雅子也带了一些,总人数在十人左右,不过这帮人的房间在哪儿就不确定了,反正他们都有对讲机联系,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蜂拥而至。 阿秀和燕无伤到了房间后,连门都没进,只是把手提包往房间里一扔,就转身离去;他们从消防楼梯下到了七楼(电梯需要房卡启动,且只能去到房卡所在的楼层),在七楼的走廊中,阿秀又对一名偶遇的保洁阿姨使用了能力,让对方交出了身上的万能房卡,接着,他们就来到了7021室的门口。 短暂的停滞后,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把怀里的枪掏了出来,直接握在了手里。 燕无伤很自觉地负责开路,他用房卡轻轻打开了房门。 他们推门而入,悄然行进;两人都是无声潜行的行家,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发出过什么动静。 按照眼前的状况发展,如果顺利的话,他们或许能在惊动索利德和真田之前就把雅子杀死,然后只需要逃跑就可以了。 酒店的房间不大,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光。两人迅速确定了卧室和阳台都没人,那么剩下的地方就只有浴室了。 这一刻,两人都明白,雅子必定就在浴室里;因为他们进来时,房门内侧的房卡插槽里是有卡的,房间里的空调和灯也都开着,所以人一定就在屋内。 二人屏息静听……浴室里,没有淋浴的流水声,也没有人在浴缸里撩动水面的动静,不过仔细听,可以听到电动马桶圈制热的嗡嗡声…… 对于暗杀者来说,目标在被杀的瞬间是否体面,通常是不重要的。 燕无伤和阿秀虽然觉得在别人上厕所时将对方击毙有点儿不太讲究,但事到临头,他们也不可能等人家方便完了再动手,毕竟只有天知道这期间会出什么变化。 于是,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后,两人在沉默中用眼神达成了共识。 紧接着,燕无伤就一脚踹开了浴室的门。 砰砰砰砰砰砰—— 两秒后,燕无伤便冲着马桶上的人连开了六枪,打光了手里那把枪的所有子弹。 硝烟未尽之际,阿秀也从门框那儿歪着探出了头,朝里面看去——他想确认一下雅子死了没有。 结果,他却发现,马桶上坐着的并不是雅子,而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他也认识,是榊无幻。 此刻,榊正将双手交叉在自己脸前,作护头蜷缩状,而他的身上,一枪未挨……燕无伤那六颗子弹,全部打在了榊背后的墙上,几乎是擦着榊的身体轮廓,留下了六个弹孔。 “你这枪法……”连阿秀都忍不住冲燕无伤吐槽道,“两米开外,连开六枪,你居然……” 轰——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响,他身后的那堵墙应声裂开,一个满脸是疤的男人从墙另一边的房间直接破墙杀来,一拳就奔着阿秀的后心去了。 第十三章 低俗小说(下) 真田的攻击来得很快,凭阿秀的体术绝对躲不开的那种快。 但燕无伤,比真田更快,他出手一攫,便抓住了真田的手腕,阻下了这次突袭。 一秒后,阿秀转身,快速喊了一句:“停手!” 也不知他这句是冲谁喊的,但在他喊完之后,燕无伤和真田都没有再动了。 “没事了,真田已经是自己人了。”又过了一秒,阿秀赶紧对燕无伤解释了一句。 燕无伤听到这话,马上就明白了阿秀干了什么,他随即看了真田一眼,但真田又盲又哑,眼神没有变化,也没回应他。 无论如何,一息过后,燕无伤还是缓缓松开了真田的手腕,真田也没有再表现出任何敌意。 阿秀的能力,在同一时间最多可以作用在三个人的身上,且只要生效、便不限距离;先前被阿秀改过认知的安检人员、出租车司机、还有保洁阿姨,皆是短时间修改,阿秀在远离他们之后就把作用在他们身上的能力解除掉了,只有用在燕无伤身上的能力一直持续着没有解除。 因此,眼下他一看只有真田一个人杀过来,便果断地对真田也用了。 “除了你还有别人在埋伏吗?”阿秀见那两人撒手了,便立即问了真田一个问题。 真田摇了摇头。 “索利德没有和你一起吗?”阿秀又问道。 真田再次摇头。 “好吧。”阿秀没有再纠结这个,而是转而问道,“雅子在哪儿?” 这回这个问题,不能用点头或摇头来回答,所以真田就开始哼哼唧唧,嘴里发出一些古怪的、旁人听不懂的声音。 “他是个哑巴。”还没等阿秀反应过来,坐在马桶上的榊就先抢了一句。 阿秀闻言,冷笑一声,转身又面向厕所,举枪指着榊道:“榊君,你怎么还没跑啊?” “废话,我还没拉完呢。”榊回答得理直气壮。 “呵……你还真是个讲究人。”阿秀接道,“比起拉一半提裤子跑,你宁可死是吗?” “喂喂……你讲点逻辑好不好?”榊又道,“我也想跑啊,但这间厕所就一个出口,你俩就堵那儿呢,我又不是真田那种可以轻松撞破混凝土墙的能力者,你让我怎么跑?假如我在逃跑时被你们毙了,最后给我验尸的人还会在尸检报告上写上‘死者裤裆里有屎’这种句子,那我岂不是死了还遗臭万年?” “嗯……”经他这么一说,阿秀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好吧,言归正传……”他赶紧扯开话题,并把拿枪的手又放下了,“大家相识一场,我的能力你也清楚,我就不拿枪逼你了,你看你是自己把雅子的行踪告诉我呢,还是让我改完你的认知再问你呢?” 阿秀也是很机警的,他的能力上限是同时作用于三人,而目前已经对两个人用了,为了保险起见,第三个名额他是能留就留着,以免遇到像刚才那种紧急状况时束手无策。 “啊——”下一秒,榊突然就大喊了一声。 这一瞬,在场的另外三人皆被他所吸引,紧张地朝他看去。 结果两秒后,他们听到了“咚”的一声……那是某种物体落水的声音。 “呼……”接着,榊就露出了一脸轻松的表情,“ok,我好了,你先等我穿上裤子行吗?” 阿秀翻了翻白眼,本能地用手掩鼻,并侧过身去,用嫌弃的口吻道:“快点儿快点儿……” 接下来的三分钟里,站在浴室门口的三人先是听着榊在开启了电动马桶圈的清洗功能后发出阵阵猥琐的怪叫,随后又等他烘干、擦干……再起身、回头看一眼屎,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冲了水。 提上裤子后,榊还讪讪笑道:“嘿嘿,痔疮,别见怪。” “行了!快说人在哪儿!别再拖延时间了!”此时的阿秀,火气都上来了,他一边吼着,一边再度举起枪来,并上前两步,直接用枪口顶住了榊的胸膛。 阿秀会生气,是因为刚才他答应让榊先穿裤子时,没有想到榊会拖那么久、且表现得那么贱;考虑到刚才真田破墙的动静,就算神武会的其他人没察觉到、酒店的管理人员也会有所反应,所以阿秀现在有些急了。 榊撇了撇嘴,应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就是,雅子她就在……” 砰—— 他这话才说了一半,阿秀手上的枪就响了。 瞬间,榊背后的瓷砖墙上,溅上了一片鲜红。 接着,榊便倒了下去,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我……我……”心脏被击碎的他,在最后的时刻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说出口,短短几秒过后,他便死不瞑目地停止了呼吸。 “诶?诶——”另一方面,阿秀也是一脸懵逼,他瞪大了眼睛愣了许久,然后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那把枪,那眼神仿佛再说——你tm在逗我? “你可别告诉我,偏偏在这种时候,你的枪走火了……”站在他身后的燕无伤,此时虚着眼,用吐槽的语气来了这么一句。 “这……”阿秀回过头,看着燕无伤和真田,下意识地扯着嗓子道,“这我也惊了啊,什么鬼啊!” “算了,事到如今……我看咱们还是先撤了吧。”几秒后,还是燕无伤率先提了个靠谱的建议,“反正真田已经是我们的人了,让他留在这儿收拾残局,顺便找机会刺杀雅子,我们俩则到暗处躲起来,静候真田的消息……你觉得如何?” “但……”阿秀的脑子转得也很快,“这样做,真田会不会被怀疑?” “呜,嗯。”燕无伤还没回话,真田就从嗓子里发出了两声闷响,然后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并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手语动作。 虽然阿秀和燕无伤都不懂他到底在打什么手势,但真田的意思他们明白,大体就是:“只有我真田,是绝对不会被怀疑的。” 不过,阿秀又想了想,接道:“不……不行,我们的样子已经被酒店的监控拍到了,我们逃走后,他们很快就能查到今天来的是月下部光秀和燕无伤;关于你的能力,他们可能会有误判,但我的能力,榊是早就知道的,而且榊加入逆十字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他肯定会把这情报告诉他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话说到这儿,燕无伤肯定已经懂了——一旦索利德看了监控、认出了阿秀,必定会怀疑留在现场的真田被修改了认知,那索利德马上就能将作用在真田身上的能力解除。 “那你的意思是……”稍顿半秒后,燕无伤接了这么半句话,并朝自己身旁的真田扫了一眼。 他的意思也挺明显的——干脆,就趁着真田现在没防备,把他干掉。 叮咚—— 就在阿秀犹豫着该怎么处理这局面时,另一边,门铃又响了。 外面的人摁了两次门铃后,又轻轻敲了两下门板,并隔着门板高声说道:“您好,这边是客房服务,刚才有客人联系我们,说您房间里发出了很大的噪音,请问您还好吗?” 阿秀眼珠子一转,直觉告诉他,门外的可能并不是酒店的人,他立即压低了声音对燕无伤道:“先别忙……”然后,他也瞥了眼真田,“他没准还有用呢……” 说罢,他就轻声的、快步地走向了门口,打算先通过猫眼看看外面来得究竟是谁。 不料,就在他闭起一只眼睛,慢慢将脸凑向猫眼时……有人将一支针管插进了他的后颈,并将一管不明的液体注入了他的体内。 阿秀甚至没能转头看一眼下手的是谁,就快速失去了意识。 尾声 无耻混蛋 阿秀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了一张椅子上。 固定他的装置和椅子本身都是金属制成,阿秀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净合金,他只知道自己用力挣了几下无法将其挣开。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大约五十平米的房间,除了四壁之外,只有一扇门,完全没有窗户,且连个通风口也看不到。 房间内分为两个部分,靠近他的这一侧只有两把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椅,分别锁着他和燕无伤;而房间的另一侧看起来则像是一个简易的手术室,放了不少专用的医疗器材,还有一张手术台。 此刻,燕无伤的头向下自然地垂着,眼睛也闭着,看起来仍在昏睡。 阿秀试着叫了他几声,但燕无伤并未有反应。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一只“怪物”走了进来。 至少在阿秀看来,这家伙绝对不是人类,非要说像什么,那大概是铁血战士吧。 “你好,月下部先生。”没想到,对方一进屋就开口说话了,还用非常标准的中文和阿秀打招呼。 “你……是谁?”阿秀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把“你是什么”这种不太礼貌的话说出来。 “你可以叫我尼尼。”尼尼回道,“另外,看得出来,你对我很好奇,所以我就顺便告诉你一声,我是一个外星人。” “呵……”阿秀笑了,“原来如此。”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对他这种思想开明的人来说,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又过了几秒,阿秀接着道:“也就是说……逆十字里连外星人都有吗?” “是的。”尼尼知道对方这是在刺探自己被哪方势力给抓了,不过他也没必要隐瞒,“上头派我来和你交涉的理由,你应该也能猜到一二吧?” “是因为你并不受我‘认知修正’能力的影响吗?”阿秀的确是立刻就猜到了。 “嗯,这也是原因之一。”尼尼接道,“当然,如果你不信,我并不介意你先试验看看。” “不必了,你一进来我就试过了。”阿秀道,“所以你说你是外星人的时候我知道你不是瞎掰的。” “行。”尼尼点点头,“那么,我们就聊两句呗?” “你不等我旁边这位醒了再聊吗?”阿秀说着,瞥了眼自己左侧一米开外的燕无伤。 尼尼回道:“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啊。”他顿了顿,解释道,“因为燕无伤的神祇体制可以快速代谢掉各种化学制品,包括但不限于酒精、致幻剂、麻醉剂、以及各种毒物……所以,我们把他弄晕的方式和用在你身上的不太一样。” 听到这儿,阿秀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燕无伤怎么叫都叫不醒。 “呵……行,那就我们俩聊。”虽已成了阶下囚,但阿秀依然显得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既然你们选择活捉我,那必然是对我有所诉求,我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我明白……我身上也只有两样东西是你们感兴趣的:一是关于珷尊大人的情报,二就是我的能力。而想要同时得到这两样,办法也很简单,就是直接把我拉拢到逆十字这边。” “嗯,有理有据。”尼尼看着他,神情微变地应道。 派尼尼来跟阿秀交涉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这外星人就算有什么情绪起伏、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阿秀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其实吧……这事儿,可谈。”阿秀道,“作为‘胜负师’,我只要保证到最后的最后……自己仍是赢家就行了,所以,如果你们能证明逆十字这边比珷尊那边更有让我效忠的价值,那我也并不介意‘另投明主’。”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说服你呢?”尼尼又道。 “这个话题可以先放一放……”阿秀道,“在此之前,为了表示诚意,你不觉得有义务先把酒店里发生的事跟我解释一下吗?” 他很会谈判。 甚至有些过于擅长了。 毫无疑问,月下部光秀能得到“胜负师”之名,不单是靠他的异能,他的口才和智谋也是不凡。 他从一开始就把自身的筹码和对方大致的底线都算得一清二楚,然后反客为主,由自己来引导谈话,在尚未抛出任何有用信息的前提下,他反而要去套取对方的情报。 那么,阿秀真的会背叛珷尊吗? 答案是否定的。 阿秀对于珷尊的忠诚是坚定的,因为他是个有信仰的人。 我们绝大多数人,终日喊着口号、站着队、叫嚷着一些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屁话,其中还有些特别愚蠢的家伙,杠到high处,还会在自己是正义斗士的错觉中一次次高潮。 然而,这类成本低廉的抱团、打压、发泄……并不能代表你有多高尚。 在剥去层层伪装后,人们最后的底线,无非还是个人利益。 当你需要为了自己站队的东西付出真正意义上的金钱或时间成本时,当你需要从起哄人群中站出来展露自己的隐私、将自己也置于风险中时,当你需要“实际行动”、并“有所牺牲”时,你还是那个斗士吗? 不,你会沉默,或是摆出一副自己已经赢了的样子自以为巧妙的脱身,你甚至不如那些特别愚蠢的傻子;你一点都不高尚,相反,你很卑鄙,并觉得自己的卑鄙是一种智慧,因为全世界充斥着和你一样卑鄙的人。 这个世界就是由一大群这样的人和极少数真正的斗士组成的,我们都是前者。 但月下部光秀是后者,他对尼尼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周旋和试探罢了;在发现自己被抓的那一刻,阿秀就已经做好了必要时顺势成为卧底的觉悟,但只要一有机会,阿秀立刻就会逃跑并把自己获取的所有情报带回珷尊那里。 即使最后注定难逃一死,那他也要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为珷尊、为自己的信仰再做些什么,哪怕是留下一条情报、一句话,也算是贡献。 “你是想知道是谁把你制伏的对吗?”思索了片刻后,尼尼接道,“亦或者……你对‘榊’的死仍有疑惑?还是说,你认为雅子的行踪和真田的埋伏更让你困惑?” “可以的话,这些我全都想知道。”阿秀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情报这东西,越详细越好。 “嗯……”尼尼沉吟了一声,接道,“那就得从两年前说起了吧。” “哦?需要从那么久以前开始讲吗?”阿秀疑道。 “别担心,虽然时间是倒回了不少,但要讲的其实不多。”尼尼应道,“简单地说……那个时候,燕无伤就已经在为逆十字效力了。” 这句话宛如一记闷锤,敲打在了阿秀的太阳穴上,让他顿感一阵眩晕。 一种可怕的、不祥的感觉,逐渐在其心中冒头…… “燕无伤和凯九、枪鬼、浪客四人,都是在审判之前就已经在为逆十字效力的了。”尼尼的话仍在继续,“他们为‘审判’做了很多前期的准备和布局工作,待这些工作完成得差不多时,燕无伤便接到了下一个任务……而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自愿让浪客洗掉了他脑中关于逆十字的所有记忆。” 阿秀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又转头望了一眼仍在沉睡的燕无伤。 “那之后,天老板便让燕无伤重回了原本的雇佣兵生活,在外头自行活动了一年半载;而这段时间,显然已足够组织抹除掉燕无伤为逆十字办事时留下的各种行动痕迹了。”尼尼接着道,“就这样,转眼到了去年秋天,基奇纳市的那场好戏上演…… “那个时候,兰斯故意用了‘烟土俱乐部’这个逆十字在很多年前曾用过的虚假代号来卖个破绽,让你们找到了组织和燕无伤勾连的线索;而你们也如组织预料的那样,抓走了燕无伤。当然,也有让人意外的情况,那就是你们竟然还用隋变替换了他,来参加‘审判’。 “不过那也无妨,因为将计就计是逆十字的拿手好戏…… “再后来的事,比如燕无伤在你们那边经历了什么,大多你都清楚,甚至比我还清楚。至于酒店里的事嘛……” 尼尼说到此处,也将视线侧移,朝燕无伤的方向瞥了眼:“他已经装不下去了,要不你直接问他吧。” 阿秀闻言,有些木讷地转头望去。 这时,燕无伤已经“醒”了,或者说,他已不再“假装昏迷”了;而燕无伤身上的那些金属架子,俨然也都没有上锁,被他轻松地打开了。 “你一直都醒着?”阿秀看着满脸堆笑的燕无伤,冷冷问道。 “是啊。”燕无伤回道,“我装得还不错吧?连心跳和呼吸都听不出毛病对不对?” “很好玩吗?”阿秀道。 “还可以吧,主要是为了测试一下尼尼能骗你到什么程度。”燕无伤回道,“从结果来看,还真不错……果然看不懂外星人的表情是硬伤啊。”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阿秀不想跟他再啰嗦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紧接着就问了重点。 “呵……”燕无伤轻笑一声,“你还记得那个出租车司机吗?” 阿秀的脸上闪过了明显的诧异之色,这说明他瞬间就领会了燕无伤的言下之意:“那个司机大叔就是‘浪客’?” 这确实出乎了阿秀的意料,因为从那个大叔的身上一丝能量都感觉不到,而且他对对方用能力的时候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最关键的是……阿秀也没有察觉到那个大叔在什么时候对燕无伤使用了能力。 “对,就是他。”燕无伤接着道,“从能力的角度来说,浪叔的‘诳语无戒’是一种全方位都完爆你那‘认知修正’的上位能力,你的异能最多算是他能力中的一小部分。他只要用他的能力‘覆盖修正’一下,就能让你的能力在你本人并未将其解除的情况下失去作用。综上所述……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起自己是逆十字成员的事了。” 阿秀的眼神闪烁不定,思索了几秒,再道:“所以……在酒店房间的时候,就是你偷袭了我;在那之前,你连开六枪都没有打中榊,也并不是因为榊用了某种能力,只是因为你故意打偏了……” “怎么?你就那么肯定那个人是‘榊’?”燕无伤反问道。 “什么?”阿秀,陷入了混乱。 这一瞬,他就像是被卷入了深海的漩涡,强烈的窒息感和无力感朝他涌来;他开始质疑一切,因为他意识到了一种可能——也许在出租车上被浪客用了能力的不只是燕无伤,还有自己。 “不用胡思乱想,没有那么复杂。”还是燕无伤的声音将阿秀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他像是看穿了阿秀的心思般,微笑着接道,“酒店里那个被你‘失手’射杀的人,是隋变。” 此言一出,阿秀的眼前立刻闪过了那个“榊”死不瞑目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状态…… 这时,尼尼又再度开口,解释道:“今天早上,隋变得到命令,变成了榊的模样,然后他就被浪客修改了记忆和认知,从意识层面也把自己当成了榊无幻。一直到他断气前的一刻,他才从洗脑中解脱出来,可惜他已来不及对你再说些什么了…… “至于真正的榊和雅子,早在昨晚就已经在索利德的陪同下离开了伊势,你从一开始就是踏入了陷阱而已。” 他说完,燕无伤又接过话头,对阿秀道:“顺带一提……你的枪会走火,也不是偶然的,浪叔在出租车上除了恢复我的记忆、覆盖你的修正之外,还把这次行动的计划也植入了我的脑中,所以我在车上就已经对你的枪动了手脚,而你……也的确是用枪用得太少了,简直跟个门外汉似的,完全没发现我做了什么。” 他俩一唱一和,把阿秀的从容和自信击得粉碎。 但阿秀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且没有花太长的时间。 “所以你们搞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活捉我?并让我亲手杀死隋变?”阿秀道,“要做到这两点,需要费那么多周折吗?尤其是后一件事,其意义何在呢?” “隋变死亡的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和形式。”燕无伤回道,“眼下,酒店和周边的各种监控都拍到了你我二人一起进入房间,而杀死隋变的武器上,还有你的指纹……这些信息,珷尊是一定会查到的。” “你以为这样珷尊大人就会认定我背叛了吗?”阿秀道,“你们越是不遗余力地制造出我反叛的证据,珷尊大人反而会越相信我、并察觉到你们对我的重视。” “对啊,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不料,尼尼接道,“我们就是想让珷尊认为,你……月下部光秀,并没有背叛他,只是在被我们设计了以后,顺水推舟地成为了潜伏在逆十字里的卧底。” “然后你们再以我的名义去给珷尊大人传递虚假的情报?”阿秀顺着对方的话问道,“呵……你们觉得他会上当?” “他会的。”燕无伤道,“因为到时候帮我们去骗他的,就是你‘本人’。” “你们想像对付隋变那样,让浪客也给我洗脑,用虚假的记忆让我替你们卖命?”阿秀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露出了狠厉之色。 “不,对你不能用那种办法。”燕无伤回道,“尽管你的能力比不过浪叔,但终究是同类型,所以你们两人的能力是无法对彼此生效的;先前在车上的时候,其实你也并没有成功改写浪叔的认知,他只是单纯地对我们的言行不闻不问而已。” “那你们想怎样?”阿秀说到这儿,冷笑一声,“呵……该不会是打算用道理说服我吧?” 他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一息过后,燕无伤忽然扯到了另一个话题上:“阿秀啊,你有没有查过自己祖上的族谱啊?” “你什么意思?”阿秀不明白这个突兀的问题所为何意。 “樱之府这个地方的历史还是蛮悠久的,你看你的长相,家族里也不像有什么混血的情况,说明你极有可能是地道的大和民族后裔……你就不好奇,自己的家族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有没有出过什么名人、或者是皇亲国戚之类的吗?”燕无伤悠然接道。 “是又怎么样?”阿秀显得有些恼怒,因为他感觉燕无伤是在拿自己开涮,“这年头还有人在乎那些吗?” “有啊。”燕无伤抬高了嗓门儿道,“你觉得不在乎的事,可能有人看得比命还重要呢。” “所以呢?你是想告诉我我有樱之府古代的皇室血统?”阿秀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然后呢?” “哈!”燕无伤干笑一声,和尼尼对视了一眼。 这时,阿秀才意识到,先前尼尼的那次表情变化,也是在笑,而且是嘲笑。 “然后嘛……”燕无伤说到这儿时,房间的门又一次打开了。 门外,来了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身上接了一堆便携式的医疗仪器,看起来都憔悴得不成人形了;而另一个推轮椅的人,是真田。 “……话说你看过一部老电影,叫《逃出绝命镇》吗?”燕无伤接着刚才的话,又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但这问题,让阿秀的冷汗下来了。 因为阿秀还真看过那部电影。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看过了,那就好解释了。”燕无伤一边说着,一边朝轮椅上的老人指了指,“这位崇宫廉仁陛下,就是一个对血统有洁癖的人。组织在半年前就已经跟他达成了交易,要给他做‘大脑移植’,让他得到一个年轻的、至少得有生育能力的身体;而他对身体还有一个附加要求,那就是……这个新的身体,必须与樱之府皇室有那么点血缘关系才行。” 阿秀开始慌了,他在第一时间解除了自己正在持续的能力,并对在场的燕无伤、真田和崇宫廉仁分别重新用了认知修正。 “没用的。”但下一秒,走廊里,即大门外的视线盲区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阿秀曾在一辆出租车上听到过,“只要我在这儿,不管你用几次,都会被我瞬间化解。” 绝望的感觉,终于来临。 “燕无伤,救我!以你的战力杀光这里的人应该没问题的!”于是乎,阿秀做了最后的尝试,“好好想想是谁让你成长为凶级能力者的!再说你不是雇佣兵吗?作为中立人士,帮逆十字和帮珷尊大人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你愿意帮我……” “啊~啊~”燕无伤打断了他的话,用略显失望的语气道,“月下部光秀,请不要做这么不体面的事让我看不起你。”他顿了顿,蹲到阿秀的面前,直视其双眼道,“回忆一下,那个运筹帷幄、毫无怜悯、杀人如麻的自己……那样的你,是多么得有魅力……而现在,只是角色互换罢了,你何必要露出和那些庸人一样丑态呢?” 沉默。 因为无言以对。 大约一分钟的沉默后…… “呵……呵呵……哈哈哈哈……”阿秀终于是笑了,因为他放弃了,放弃了之后,真的很轻松,“啊……”他随即就长吁了一口气,“给我支烟行吗?” “这就对了。”燕无伤掏出一支烟,搁进阿秀的嘴里,亲自为其点上。 “呋——你说得对……”阿秀吐了口烟,微笑着道,“不要让死亡这种小事,毁了自己的尊严。” 燕无伤则接着他的话道:“更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中立人士’。” 其话音落时,阿秀已被那支烟里的药物再度麻晕,失去了意识。 ………… 十分钟后。 某个房间中,浪客和燕无伤正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燕无伤在抽烟,且抽的就是刚才递给阿秀的那种烟;反正麻醉药对他根本没用,所以他无所谓。 “下一个任务就比较轻松了。”浪客道,“那个叫‘药剂师’的,派其他人去抓可能有点困难,你去就容易得很。” “嗯。”燕无伤掸了掸烟灰,点头道,“小事……”他显得不以为意。 浪客望了他几秒,接着,用一种奇怪,略带怜悯的口气道:“你的记忆我也看过挺多次了,但我真的是不懂你……”他摇了摇头,叹道,“你好像什么都不关心……你不关心最后是谁赢、谁输、谁当权……也不管自己帮助或出卖的人是不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 “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燕无伤又抽了口烟,“呋——人能认清自己就不错了,哪儿有余力去在意别人?我只要明确,新帝国成立以后,自己能切实地过上纳坎沃的那种生活,就已足够。” “呵……”浪客想了想,发出一声冷笑,随后道,“我发现,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 “哪句?”燕无伤道。 “‘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中立人士’。”浪客回道。 “何以见得?”燕无伤又问,不过语气显得不置可否。 浪客道:“因为我刚刚才意识到,像你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混账东西,才是这时代大潮中真正的中立者。” 序章 邀约 对于这个平行宇宙的地球居民们来说,最近这一年,注定是会被历史所铭记、并大书特书的一年。 如果说2218年底的“九狱沦陷事件”还只是仅有少数人知晓的序幕,那么紧接着在2219年2月初打响的“东欧之火”战役,以及在3月29日那天终结了战役的“铁幕之炎”大屠杀,就是联邦在领衔的一幕好戏了。 然而,正如大多数四幕戏一样,到第三幕的时候,剧情会迎来一次大转折。 果不其然,在2219年5月31日那天,一场在后来被称为“联邦最后的晚宴”的审判,改变了一切。 那天晚上,在联邦首席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的主导下,前联邦卧底特工马豪斯·普拉托走上了联邦海牙法庭的证人席,这两人在全球无数观众的面前,公布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铁幕之炎,这场杀死了数以万计的反抗军、联邦军、以及无辜平民的大规模无差别轰炸行动,是由联邦自己发动的。 这次的指证,显然不是那种扣上“阴谋论”或者“诽谤”的帽子就可以轻易否定掉的状况了。 因为早在这场审判之前,各种阴谋论早已在互联网上流传起来,其中有很多还是联邦的信息部门自己发布的;他们故意放了很多破绽百出的假阴谋论来混淆视听,让悲愤的民众对这类论调产生厌恶,从而让那些和真相沾边的阴谋论也失去了关注和支持。 但是,5月31日的这次爆料,和那些在网络上的传言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普拉托带来的证据里,包括了他自己的身份证明文件、联邦所有潜伏人员的身份证明文件、以及联邦在过去几十年里的每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和行动。 这些东西,在庭审直播期间,就被尽数公布在了网上,放在了几乎所有的公共平台和私人网盘,任何人都能随意点击查看或者下载。 档案里的内容多到令人匪夷所思,且事无巨细,从群体性大规模的事件,到只涉及个人的刑事犯罪,应有尽有:比如联邦官员为了政绩违规开设化工厂,导致某地区在几年内出现大量畸形新生儿和癌症病人,最后多方掩盖数据,甚至恐吓、暗杀知情人士,这种事有;某官n代奸杀少女后通过层层关系掩盖证据、使之变成无头公案,这种事也有。 虽然这些事和“铁幕之炎”的真相其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但是,人总会有一种思维惯性——当你在一千句真话里混了一句假话时,人们就会觉得假的也是真的了。 同理,当逆十字向民众们曝光了无数条可证的黑料后,铁幕之炎也好、铜幕之炎也罢,只要是跟着一起曝出来的,即使没有证据,人们也会认定那就是真的。 那么别的那些事就都有证据吗?大部分的确是有的,因为在这无数的事件中,还有无数个目击者和无数个被害人存在,他们在彼时彼刻或许被蒙蔽了、被封口了、被打发了……但当你把全盘真相放到他们眼前,他们自然会瞬间明白自己当时究竟经历了什么。 另一方面,除了普拉托爆出来的材料,雷蒙德也从官方渠道,即联邦司法部内部弄出了很多“佐证”,同样也以公开形式发布到了网上……毕竟这些年里通过法律渠道脱罪的联邦高层及其相关利益人士也是非常多的,收集这些资料也不难。 长话短说,那场审判到了最后,其实“铁幕之炎”只能算是一根导火索而已了,雷蒙德和普拉托手上那些记录着联邦对民众所做的恶行的文件,才是真正的“火”。 那积攒了数十年、几代人,和几乎每一个平民阶级的联邦公民都相关的社会矛盾,终于在一个点上爆发了出来。 那天之后,沸腾的民意便伴随着一些过激的行动开始持续发酵…… 到了这个程度,联邦媒体的事后控制、掩盖,非但无用,还会起到反效果。 抗议、示威、集会、武装反抗……此类事件在世界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那些在逆十字的保护下留存下来的反抗组织——铁血联盟、哥萨克游骑兵等,全都趁此机会重新浮出了水面;他们从原先的过街老鼠突然就变成了备受民众爱戴的英雄。 在这全民激愤的大好形势下,这几个组织的规模在旬月之内便极速壮大,吸收了大量了平民武装甚至是联邦军的叛军力量,不到两个月就打下了大片的地盘;换了新领导的柏柏尔之魂也在非洲战场响应了逆十字的号召,由北非向南展开推进;而在此前的战役中几乎没有伤到什么元气的龙郡反抗组织“崖山”也终于在八月揭竿而起,与东欧战场连成一片。 至十月中旬,全球都已战火连天,除了联邦政权最为稳固的西欧之外,各地都有发生联邦军中低层将官带领士兵起义叛逃、甚至是直接干掉长官夺权的情况。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的联邦……大势已去,败局已定。 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那个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中统治着全世界的联邦政府就将从历史舞台上退场。 现在,差不多到了新势力们瓜分蛋糕的时候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逆十字向全球所有的反抗组织首领发去了邀请函,邀约他们在十一月一日这天,到星郡的东海岸出席一次会议,说是逆十字“有要事相商”。 此举……似乎也是在宣告,这个旧时代的“终幕”,即将上演。 第一章 赴宴(上) 2219年,10月31日,傍晚。 水晶郡,克里斯托城,“茶宴”本部。 还是那个明亮的会议室,还是那张圆形的、石制的会议桌。 今天,穆罕穆德(龙井)早早就在主座上就位了,只是,其他的座位,却有大半是空着的。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由于战事的吃紧,不少茶宴的成员都像耶夫格尼(白毫银针)一样在某些行动中意外丧生了;另外,为了应对明天在大西洋城召开的那次“反抗组织会议”,又有数名茶宴的成员带领着来自fcps、eas、监督者(supervisors)和ef这四大组织的成员前往了星郡。 这样一来,留在水晶郡本部的茶宴成员,算上穆罕穆德本人,也就七八个而已了。 不过,就算只剩两三个人,这会还是要开的…… 时至今日,联邦政府里剩下的高层人员大体有两种人:一种是做的坏事还不算太多,所以背地里已经在和反抗组织勾勾搭搭谋求后路的;还有一种就是手上血债累累,恶贯满盈,一旦联邦瓦解,不管是落到反抗军还是老百姓的手里都绝对没活路的。 这两种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鸽派和鹰派。 前者,主张的是“停止战争,以保留联邦在欧洲的自治权为底线展开谈判”。当然了,这套说辞,就算他们自己也明白是一厢情愿,反抗军那边是不可能答应的;他们之所以抱持这种主张,只不过是为了在政治上站好队,以便自己在战败后可以少受点罪。 而后者,自是要顽抗到底的;这些人,占了80%以上……对他们来说,要么继续作为统治阶级作威作福,要么就是被生吞活剥、万劫不复,没有中间值,也没有迂回的空间,更没有所谓的退路。 这样的内部环境,结合来自战场的外部压力,使得联邦原有的政治格局变得形同虚设。 “内阁十辅”的权力在过去几个月内丧失殆尽,大部分文官的处境和立场也都变得非常微妙,而军方和各个特种战斗部门的权力则在战争时期急速膨胀。 通常来说,这种权力的倾斜并不是什么好事,但那也分时候…… 和平年代,人们需要的是完善的制度,因为维持社会的稳定需要方方面面无数人的努力,而所有这些在体制内分享了权力的人,都是需要受到体制本身的监督的;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人治上——那是在考验人性,那是在自欺欺人。 但战争年代,人们需要的是英雄,是可以站出来打破那些已经无用的条条框框,带领人们胜利的杰出之人。 所以,联邦的这种权力更迭,也算是一种必然。 而其最终的结果就是,“茶宴”不得不浮出水面,作为统筹者,来指挥所有具备军事能力和超能力量的执行机构,以此应对战争时期的各种状况。 于是,“龙井”,即穆罕穆德,成为了这段时期,整个联邦实际权力最高的人。就算是“护卫官”们,绝大多数也都听从着他的指挥。 这也是为什么,联邦至少还能守得住“半个欧洲”…… ………… “人到齐了是吗?”在第八个人落座后,穆罕穆德如是说道。 “是的。”坐在他旁边的“毛峰”立即就应了一声。 如今的毛峰,其公开职位就是穆罕穆德的私人助理兼保镖,像之前那样作为基层士兵潜伏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嗯……”穆罕穆德点点头,“那么,我们开始吧,今天的议题是……” 叱—— 他这开场白还没说完,就被会议室电子门的开启声打断了。 这一刻,圆桌周围的八人齐齐转过头去,看向了门口。 不到五秒,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因为他们都认出了门口的两人:一个,是逆十字现任的当家子临,另一个,竟是联邦初代的大总统,兼“茶宴”的创始人,克劳泽·维特斯托克。 “哼……”一息过后,穆罕穆德就收起了惊讶的神色,转而冷笑道,“真是稀客啊。” 他没有问对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怎么来到这里的,因为他明白那些问题此刻都已不重要了。 打过招呼后,穆罕穆德即刻又话锋一转,看着子临言道:“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他顿了顿,瞥了克劳泽一眼,“子临,你要来也就来了,带个克隆人过来干什么?呵……就为了让我们吓一跳?” 他这么一说,圆桌周围的其余七人纷纷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看来“克隆人”这个解释的确是说服了他们,并让他们重新冷静了下来。 “克,隆,人……”克劳泽一字一顿地把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同时,缓步绕着桌子朝穆罕穆德走去。 在他靠近之际,毛峰顺势就站了起来,阻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劝你别找死。”毛峰冲着逼近而来的克劳泽怒目而视,出言威吓道。 “小伙子,你先坐下。”克劳泽却是没生气,不但没生气,还非常温和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用一种老年人的口吻来了这么句话。 诡异的是,毛峰还真就坐下了…… 且坐下时,已然面色惨白,一头冷汗倏然而下。 旁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克劳泽刚才拍毛峰的时候,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能量等级,而仅仅是这“冰山一角”,就已经击溃了毛峰过去对于能力者级别和能量这些东西的全部认知。 “年轻人,要懂得谦虚敬畏,懂得山外有山。”克劳泽说这话时,手还是轻轻搭在毛峰的肩上,用谆谆教诲般的语气念道,“不要因为自己比普通人稍微强一点,就站起来……就大声说话……”他微顿半秒,接道,“要知道,像你这种程度的能力者,被一招毙命的我见过好几个了,还有被一枪爆头的……以后低调点,好好做人,将来你还能有点发展。” 话至此处,克劳泽才把手轻轻从毛峰的肩上拿开。 而在他的手离开肩头的瞬间,毛峰像是一个正在溺水的人将头探出水面般突然开始大口喘息。 这短短一分钟内的几番变故,让所有坐在桌边的人都产生了比先前更强烈的动摇,因为他们都明白,克隆人应该是无法复制本体的“异能”的,即使其克隆的本体是变种人也不行,但眼前这个“克劳泽”,刚刚无疑是对毛峰动用了某种能力,且让毛峰这个凶级的高手吓得连站都不敢再站起来了。 “至于你……”两秒后,克劳泽来到了穆罕穆德的身边,用居高临下的、冰冷中带有一丝嫌弃的眼神看着后者,说了一句让对方终身难忘的话,“在我跟你进行进一步的交流之前……”说话间,他低头瞥了眼穆罕穆德正占着的茶宴主座,“……请你先从我的座位上,滚开。” 第二章 赴宴(下) 克劳泽的要求过分吗? 那得看情况了。 如果他的确是个冒牌货,那这个要求无论从内容还是措辞来看都是非常过分的。 但如果他不是冒牌货,而是如假包换的克劳泽·维特斯托克,即“茶仙”本人,那这个要求就一点都不过分。 非但不过分,还合情合理。 因为这个“茶宴”组织就是他一手创立的,这个组织所有的规则包括传承的理念,也都是他一个人制定的。 换言之,茶宴,本就是克劳泽私人的所有物,他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拥有着不容置疑的话语权。 如今主人回来了,要坐属于主人的位置,那也是理所当然。 ………… “哼……”短暂迟疑过后,穆罕穆德假装淡定地冷笑了一声,抬头望着克劳泽道,“你以为吓倒了毛峰,就能证明什么了吗?假货就是假货,就算你用武力威胁我……甚至杀了我,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座位的……”话至此处,他突然正色,提高了声音道,“因为,我,穆罕穆德·萨勒,才是这里毋庸置疑的、正统的领导者!” 啪—— 他话音未落,克劳泽就一个巴掌呼了过去,直接把他整个人给抽得飞出了座位,撞到了墙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座的茶宴成员们全都震惊了。 要知道,穆罕穆德虽然不是什么战斗人员,但他至少也是一名强级能力者,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谁能想到,克劳泽只是一抬手,就像拍个皮球一样把穆罕穆德拍飞了…… “所以说……前人开创的理念,终会被后人所曲解。”两秒后,克劳泽一边淡然入座,一边念叨道,“愚者篡改的真实,却未必会被智者所纠正。” “呵……”闻言,站在门口看戏的子临不禁笑出声来。 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就连克劳泽,此刻也不明白…… 一息过后,子临悠然地走到了墙边,十分亲切把半边脸已经肿起来的穆罕穆德扶了起来。 但还没等穆罕穆德对他说声谢谢,子临就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先说道:“巴赫给的耳光脆生么?” 这话,旁人听不懂,但穆罕穆德很清楚的记得,因为这是他俩上次通话时,子临曾用过的台词。 “放开我!”强烈的感觉到自己被羞辱了的穆罕穆德愤然甩开了子临的手,接着,他用单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半边脸,怒视着子临道,“你……你们这些暴徒!人渣!到底想干什么?” “呵……”子临轻笑一声,“干什么……”他说话间,顺势就坐到了克劳泽身边的一个空位上,还翘起了二郎腿,“就算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干,联邦也已经回天乏术了不是吗?” 他说的没错,这一点,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今天,我们决定让维特斯托克先生来接手茶宴,或者说……来接手这个即将瓦解的政权。”子临接着说道,“以此来保证,到最后的最后,那些脑满肠肥、死有余辜的联邦权贵们,都能得到一个相对公平、也比较体面的死法。” “反复地说同一个谎有意义吗?”穆罕穆德大声道,“谁都知道,真正的克劳泽·维特斯托克早就已经死了,我的祖父就是他的抬棺人之一!” “那你的祖父跟你讲这个葬礼故事的时候,有没有提过……”下一秒,克劳泽开口问道,“虽然按年龄来说我死时已经年近百岁,但外表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呢?” “有些变种人老得很慢,甚至到死外表都不会变化,这很奇怪吗?”穆罕穆德反问道。 “这么说来,你是可以相信并接受‘青春永驻’这档子事儿的。”克劳泽顿了顿,“那为什么,你对‘起死回生’这事儿却又无脑地拒信和抵触呢?” “因为那本来就是两码事!”穆罕穆德又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你见过前者的实例,却没有见过后者的?”克劳泽道,“可是如果后者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信,别人又该如何说服你呢?” “长生不老的实例是可以证实的,但你说自己‘起死回生’,有证据吗?”穆罕穆德仍然不服。 “那倒是没有。”克劳泽道,“毕竟你我不熟,要不然我倒是可以让你问一些只有我本人才知道的问题来验证;当然了,据我推测……即使我真的回答出了类似的问题,你依然会找出种种理由来质疑这种现象的。”他稍微停了停,又道,“另外,我也可以看出,不止是你,目前为止,这一桌子人里相信了我就是‘茶仙’本人的,也没有几个……但这都无妨,因为我不需要你们相信我,我只需要你们服从我就可以了。” “哦?”穆罕穆德听到这儿,怒极反笑,“呵……凭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谈论‘资格’了吗?”克劳泽还没回答,子临又接过了话头,说道,“那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你是说这个冒牌货比我更有资格领导茶宴?”穆罕穆德操着他那沙哑的嗓子阴阳怪气地问道。 “是啊。”子临的口气则是理所当然,“和你这种一脸穷酸相、粗俗、无知、自大、下贱、不伦不类、且脸都已经被打肿的蠢逼比起来,我觉得更有资格的人多得是呢。” 他这话里,除了表面上的侮辱,还暗含着双关和与旧事呼应的讽刺,可以说是秀得穆罕穆德头皮发麻。 “你们可别搞错了……这里可是水晶郡,是克里斯托城。”穆罕穆德已放弃了和他们争辩,其表情也越发狰狞起来,“即便考虑到最坏的状况,比如这个房间里的人都被你们给杀了……你们也一样逃不掉的;很快,所有在城里留守的‘护卫官’都会过来围剿你们……” “说是‘很快’,其实就是现在吧?”子临还是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笑道,“我很清楚,当我们俩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你就立刻通过藏在桌子下面的警报按钮呼叫了增援。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此刻,你口中的那些‘护卫官’中行动最快的那个,应该已经到了这栋建筑的门口了……而你之所以在受到方才那番精神肉体的双重羞辱后还能沉住气跟我们扯到现在,无非是因为你还没有放弃保命。” 说到这里,子临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我这次……就是为了见他们才来的。”子临边走边道,“眼下正好,我可以趁着煮咖啡的空隙,去会会他们。” 说罢,他便打开电子门出去了。 与此同时,坐在主座上的克劳泽也毫不客气地拿起了身后墙上的一个内部电话,冲着话筒道:“你好,请煮一壶新鲜的咖啡送到会议室来……是的,你没听错,咖啡。” 第三章 招安(一) 所谓的“护卫官”,从来都不是一个官职。 无论你到哪一个联邦的官方机构去查,无论你是找人问还是入侵数据库,都不会得到任何关于“护卫官”的正式档案。 在联邦的人员建制中,也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职位存在;对于民众来说,这三个字只是存在于坊间传闻的东西。 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群打手罢了;但他们又不是普通的打手,而是强大到有资格超越自己出身的阶级,在联邦享有顶级特权的打手。 纳坎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了,因为他是最强的,他那个待遇比其他护卫官都还要高一个级别,并不是每个护卫官都可以像他一样坐拥一个岛的。 而今天赶来的护卫官们,即目前留守在水晶郡的七名护卫官,在行政待遇上基本接近联邦郡首,且平日里基本什么事都不用做,只有在联邦需要动用“极端武力”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出勤。 比如眼下,联邦实际权力最高的穆罕穆德发出了求救警报,那护卫官们就得倾巢出动了。 尽管克里斯托城很大,护卫官们也分散在城中各地,但对这群最低级别也在凶级以上的能力者们来说,要赶到茶宴的集会处,也不需要太久。 因此,当子临走到建筑外面的空地上时,那七人,已然是站在那儿等着他了。 他们分别是—— 巴德·莱文斯,91岁(脸看起来也有60岁左右了,不过身形还是十分挺拔健硕,像是壮年男性的身材),白人男性,狂级能力者,能力:死海。 庞浩业,37岁,亚裔男性,凶级能力者,能力:灵墟。 塔佩,年龄不详,看外表大概是30到40之间,黑人男性,凶级能力者,能力:倍化。 志村大介,50岁,亚裔男性,狂级能力者,能力:魂降。 米歇尔·金,40岁,白人女性,凶级能力者,能力:时间爆破。 “儒雅随和的刘奇八”,42岁,亚裔男性,凶级能力者,能力:怒之力。 威廉·希文,35岁,欧亚混血,男性,狂级能力者,能力:无限加速。 这七人,可以说是目前联邦手中最后的底牌,也是水晶郡至今没有受到反抗军攻击的原因。 站在能力者博弈的角度来看,即使同样去找凶级以上的能力者去对付他们,想在一对一的较量中干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也都极为困难;再退一步讲,就算是多对一的形式,其他能力者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因为护卫官们不仅是能力级别高,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能力本身都很优越,且他们每一个都有着丰富的、对抗异能高手的战斗经验。 只要这七个人还在,反抗军就不可能通过常规的战争手段攻下水晶郡,除非他们学习穆罕穆德的做法,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做好将整个水晶郡夷为平地、杀光所有平民的准备……当然,那只能算是下策中的下策。 ………… “这就是第六帝国的统领吗?”看到子临出来,志村大介率先开口搭话了,“本人比资料上看起来还要年轻嘛,而且还顶着张轻浮的脸,真是让人不爽呢。” 志村是一个铁杆的“鹰派”,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做了无数伤天害理的事;他平均每个礼拜都要祸害三五个良家妇女、屠掉几个无辜家庭、甚至连小孩都杀,联邦各部门为他做的那些变态事迹擦屁股也是费了大劲了,但因为他是护卫官,而且和其他鹰派的联邦高层关系比较好,所以一直也没人能动他。 像志村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希望联邦倒台的,而他对于子临的态度,也是可想而知。 “嚯?一见面就表达对我的嫉妒之情啊,那我就当是恭维听了哦。”子临却是不以为然,他本来就挺喜欢和人对喷,志村这种舌战水平,在他眼里就是个蛞蝓。 “切……”志村不快地啐了声,接道,“油嘴滑舌……”但他随即就冷笑,“哼,不过,作为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你的确有权利多说几句。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像你这种身份的人,会特意到克里斯托城来自投罗网呢?你怕不是傻了吧?” “自投罗网只是你的理解。”子临双手插袋,从容应道,“在我的认知中,我并不认为自己会被你们杀死或是活捉,我这次来,也不是来找你们打斗,而是想和你们谈谈。” “废话!这由得了你吗?你这种头号通缉……”志村还想说下去。 但这时,七名护卫官中辈分最高的巴德打断了他,沉声道:“志村,先等等,听听他想说什么。” 志村闻言,当即转头,冲着巴德横眉冷视道:“莱文斯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跟反抗组织的首领谈判?” “你没感觉到吗?”巴德根本不屑于去回应这种无视实际状况先问怎么站队的问题,他平静地接道,“此刻,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高手正待在那栋建筑里,而茶宴的人,毫无疑问……全都在那个人的手上。” “也就是说,对方有人质是吧?”听到这儿,庞浩业也接了一句。 “没错。”巴德道,“刚才我让你们别贸然冲进去,也是考虑到了这点。” 巴德的确是一个考虑周全之人,方才,他是第一个赶到此处的护卫官,但是当他感知到了子临和克劳泽的存在后,他立即判断不能立刻往里冲。 因为他明白,以那两个人的实力,如果单纯是来杀人的,那当他赶到时茶宴的人应该早就已经死光了。由此可见,他们一定有别的目的,至少暂时来讲,还不会动手;假如他没头没脑地冲进去和对方交手,反而有可能引发不必要的伤亡。 另外,说句实话,巴德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在保住茶宴成员生命安全的情况下打赢那两人…… 综上所述,巴德选择了留在建筑外面等待,并且拦下了后续赶来的其他六人,告诉他们:“不出意外的话,过会儿里面的人会自己出来的。” 结果,子临也确实来了——因为子临和克劳泽,也一样能感知到外面的这些高位能力者们。 “所以呢?”几秒后,志村还是不依不饶道,“为了那些整天喝茶扯淡的家伙,一会儿他要是提出让我们放弃抵抗,我们也得乖乖照办?” “你别着急啊。”这时,子临插嘴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急着帮我提要求干嘛?”他就这么顺势接过了话头,又道,“其实我这次想跟你们谈的事情,对诸位来说算是好事……”他微顿半秒,视线快速扫过了这七人的脸,“我是来劝说各位,弃暗投明,加入我的麾下……”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七个人脸上的神色明显都有所变化,而且那七人分别都朝左右看了看,很显然,他们彼此间也在观察同僚对这个提议的反应。 子临见状,嘴角泛起一抹邪笑,也不知他又在暗忖些什么。 一息过后,子临又接着说道:“当然了,我给的待遇,应该不如各位在联邦这里享受到的那么夸张,但比起跟着联邦这艘船一起沉掉,我想……这已经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了。” “笑话!”果然,还是志村第一个跳出来唱了反调,“只要有我们护卫官在,联邦这艘船就永远不会沉!至少……水晶郡这一郡之地,绝不会丢!” “你的这份自信才是真正的笑话。”子临耸肩,接道,“纳坎沃都会死,你们七个就不会死吗?”他话锋一转,“前一阵儿在巴黎‘失踪’的两名护卫官又如何?难道你们以为他们还活着吗?” 是的,就在不久前,曾经为内阁十辅中的拉尔森夫妇担任护卫的两名护卫官,在巴黎出外勤的时候突然“失踪”了。 和当初在开罗被杀的江赢(亦是护卫官)的情况不同,如今的联邦,已没有余力再派出纽曼那样的精英人员和大量的人力去调查这种事儿了,所以,不管他俩是叛逃还是死亡,联邦这边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其实呢……这两档子事儿,还真有个共同点。 那就是,这几名护卫官,同样都是被史三问干掉的…… 铁幕之炎后,史三问就按照原本的行程计划,与猎霸和张三一起去了巴黎,并隐于市井之中。然后某天,就像金子总会发光,屎总会发臭一样,他们被那两个刚好来巴黎出外勤的护卫官发现了,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用做太多解释了。 “你的意思是,反抗军那边的能力者们,完全有能力对抗我们护卫官,或者说……你们有能力在不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前提下把我们全部杀光是吗?”米歇尔这时也加入了谈话。 她在这七人中,算是个典型的中立派,她并不在乎最后是联邦赢还是反抗军胜,她更关心自己的安全和利益。 “呵……”子临笑了,“金女士,你也太低估我们了。”他说完这句后,停顿了一秒,用那和善的微笑,说出了一句听起来很像虚张声势,但又是事实的话,“此时此刻,我本人,就可以杀死你们中的六个。” 第四章 招安(二) “哼……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志村又是冷笑,“该说你是过分自信呢,还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呢?” “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就不会跟你们说那么多了。”子临应道,“至于自信这事儿……是不是过分,那得看结果不是吗?” “有道理。”此时,庞浩业突然开口道,“那你就先让我们稍微看看你的话是否属实吧。” 其话音未落,周遭的景物已然骤变,他们八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片沙漠中的废墟,且所有的事物都在景物转换的这一刻变成了黑白两色。 月是白的,夜是黑的;沙是白的,石是黑的;光是白的,影是黑的…… 而在这怪诞的黑白世界中,庞浩业的能量强度也显著上升,原本是凶级能力者的他,在这里透出了狂级上位者的气势。 “这就是‘灵墟’吗……”尽管子临并不像其他几人一样曾经见过这个能力,但他面对这番变故,却也是淡定如故,“的确是个挺麻烦的能力呢。” “你知道的也不少嘛。”庞浩业听到对方连自己能力的名称都报出来了,也就不再掩饰什么了,“既然如此,那我也直说了……除非我主动解除能力或者死亡,否则我制造出的这个‘领域’是不会消失的,也没有人或物质可以在灵墟与现实世界之间自由往来;所以,你在这儿想怎么闹都可以,即使你像对付纳坎沃时一样发动那种足以引发海啸的攻击,也不会对外界产生什么影响。” “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了是吧?”子临还没回话,志村就已经跃跃欲试地插了一句。 “呵……我知道的是不少,但你知道的好像就有点少了吧?”不料,子临理都没理志村,而是冲着庞浩业道,“庞先生,你这样可不行啊,都已经这个级别了,连自己的能力原理到底是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庞浩业不明其意,皱眉问道。 “你刚才说,这里是你制造的‘领域’对吧?”子临又道。 “难道你想说不是?”庞浩业反问道。 “当然不是。”子临道,“你以为你的能力是‘制造一个封闭的、广袤的领域,且在该领域中自身的能量等级会大幅增强’对吧?”他说得分毫不差,庞浩业就是这么理解的,“可事实上……‘灵墟’的真相并不是制造空间,而是将一定区域里的人、包括你自己,传送到某个空间而已。” “哦?”庞浩业将信将疑,“那你的意思是……此地其实只是现实世界中存在着的某个地方咯?” “也不是。”子临摇了摇头。 庞浩业有些不耐烦了:“所以这是哪儿?” “这就说来话长了……”子临道,“首先我还得问问,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使和恶魔吗?”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这里是炼狱什么的吧?”庞浩业道。 “少跟他废话,我看他就是想拖延时间,等着同伴来救他!”志村又插嘴说了一句,意在催促众人赶紧动手。 “你慌什么?庞先生不是说了吗,这个空间外人进不来的。”子临接道。 “行了,就算我信了,然后呢?”庞浩业也不太想理志村,故而立刻又把话题带了回来。 “嗯……”子临微微点头,“那你又知不知道萨麦尔这个名字?” “听过,但不太了解。”庞浩业应道。 他的这种认知,也是该平行宇宙二十三世纪的人的普遍情况,尽管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宗教组织了,但这类宗教/神话传说还是可以很容易地在网上查阅到的。 “萨麦尔曾经化身为很多形象……”子临继续说了下去,“他可以是充满智慧的先知、或统领天军的大天使,也可以是象征罪恶的堕天使、七宗罪的一员、代表诱惑的恶魔王子……还有些时候,他甚至可以是一条蛇,或是一个戴着镜子面具的人……”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再道:“在一百多年前,萨麦尔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某天,他试图夺走一个人类能力者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可惜最后以失败告终。虽然这次尝试失败了,但却意外地留下了一些东西……一个他用来暂时禁锢那个能力者灵魂或者说意识的黑白空间被留存了下来,并在此后的一个多世纪中慢慢扩张,变成了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特异空间。” 听到这儿,庞浩业又开口道:“你是想告诉我……此地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空间?” “没错。”子临道,“你的能力‘灵墟’,其实是一种与这个黑白空间建立连接的能力;这并不是什么独有现象,历史上有不少‘时空引导’类的能力者,其能力性质就是与某个特定的空间建立联系,甚至还有可以直接用能力开启‘冥界裂隙’的人存在。 “只不过,在这类能力者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初次开启能力后就被自己连接到的异空间里的东西杀死了;还有一些则像你一样……连接到了一个没有生物存在的空间,然后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误会。” 庞浩业想了几秒:“那你怎么解释我的实力到了这里会变强呢?” “说明你和这个空间的‘相性’好啊。”子临道,“不然你怎么就连接到这儿来了呢?” “好,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庞浩业道,“那我姑且问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子临闻言,露出了微笑…… ………… 2219年,1月16日,中午。 克劳泽走进书店的时候,其脸上的神态像是个正在重游故地的老人。 “你没变。”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天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朝对方走了过去。 “彼此彼此。”天一还是那样,穿着休闲西装、翘着二郎腿,手边摆了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两人虽是多年未见,但他们既没有像老友那样嘘寒问暖,也没有像敌人那般剑拔弩张;因为这两人对彼此过于了解了,很多交流反而趋于平淡、直白。 他们先是挖苦了对方几句,随后就聊了点茶宴和珷尊的事,再然后,就说起了…… “那个子临小朋友是什么情况?”克劳泽喝着茶,问道,“你给自己找的接班人吗?” “怎么可能……”天一回道,“他跟我可一点儿都不像,倒是跟你……有相似之处。” 克劳泽瞬间就从这句听起来貌似并不走心的话里听出了某种信息:“你想让他做下一个时代的领袖?” “不用跟我跩‘领袖’这种词儿,你我都清楚,用‘帝王’更贴切些。”天一应道。 “所以你又决定要放弃联邦,回归帝国制了?”克劳泽问道。 “呵……下一个王朝会启用什么制度,怎么会是我决定的呢?”天一笑着反问道,“眼下的联邦制是我决定的吗?” 克劳泽耸了耸肩:“好吧,是我定的。” “那不就结了?”天一道,“你想当一任领袖,功成身退,那是你的事;子临觉得做一个长久在位的帝王对这世界更好,那也是他的事。” “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其实纵观人类历史,帝国制的政权寿命比联邦制长得多?”克劳泽接道。 “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咯。”天一也耸了耸肩,并微笑着呡了口咖啡。 “无所谓,我也早就看淡了,不在乎了。”克劳泽道,“只是……”他微顿半秒,接道,“我观察了一下,子临好像不是一般的人类吧?他的身体且不说,精神状况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的,这点上,他和你不一样。”天一回道,“他、以及他的孪生弟弟,他们俩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也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克劳泽眼神微变,追问道:“那他们究竟是什么呢?” “简单地说……”天一回道,“他们是我从‘镜脸’……也就是萨麦尔……死亡后所留下的一缕余烬中,制造出的人形生物。” 第五章 招安(三) 黑与白构成的空间中,对峙仍在继续。 对于子临的话,众人并不尽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因为他们暂时也看不出为什么子临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当然了,关于你们几位能力的细节,我们日后再讨论也行。”子临也明白,今天的事,光靠说,恐怕是搞不定的,“眼下,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我势必是得跟你们过个几招的。” “你能理解,那很好。”庞浩业接道。 “不过。”但下一秒,子临就话锋一转,“我得事先申明,我只是和你们玩玩儿而已;我不介意你们全力以赴地攻过来,但我是不会跟你们认真的…… “我只希望,在战斗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即当你们意识到‘我可以单枪匹马杀死你们中的六人’是事实的时候,就停下攻势,好好思考我的提议。 “而到了那时,仍旧冥顽不灵的人……”说到这儿,他的视线又一次扫过了众人的脸,“……我就会判断为,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了。” 嘭—— 他话音未落,一记爆破声已轰然而起。 大部分人都认为,事到如今,志村会应该是第一个出手的,没想到,却是米歇尔率先发难了。 她那已臻至凶级的“时间爆破”,在释放的距离和范围上都已有了很高的自由度:距离方面,只要是她目力所及的地方,无论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地平线上都行,而爆炸范围,从直径一厘米到一公里也都行。 此刻,米歇尔将爆炸的范围控制在了直径两米,而爆炸的中心就是子临的腰部,刚好将其整个人笼罩了进去。 “哼……说了那么多,结果第一招就没躲开啊。”看着子临被炸到,志村当即冷笑出声,“被金的能力炸到,那就意味着已经死了吧。” 他的想法倒也没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即使是相当高位的能力者,在“时间爆破”下也是会被一击致命的。 因为这个能力所引发的类似“爆炸”的现象,并不是在破坏人体或者说物质,而是在“破坏一定区域内的时间”。 时间爆破会停止目标区域里的时间增量,消除物质的运动和能量的传递,并让该区域作为四维空间中的一部分的基本结构崩塌,回归到一种接近于虚无的状态。 目前来说,实际防下过这招的人并不存在,且由于风险过高,eas也没有对这个能力进行过防御实验;但是理论上来说,eas的研究部门认为,能量操控力接近神级的能力者、可以让自身或周围进入“绝对零度”的能力者、部分时空引导类的能力者、以及神祇体质为“柯罗诺斯”的能力者(如果存在的话),是可以在这招之下生存的。 另外“秩序破坏”和“未知领域”这两个类型中,因为存在很多高度概念化的、无视物理规则的能力,故而也不排除有能够防下这招的人存在。 当然了,除了上述这些依靠能力本身的应对方法之外,在面对“时间爆破”时,其实也有更实际、更简单的策略,比如“让一个或多个体术和米歇尔差不多的能力者保持高速移动和她打近身战”,又比如“从她视线范围外的某个地方对她发动致命的偷袭或大范围的毁灭性打击”等等。 简而言之,只要你有足够的资源和缜密的思维,大部分看似无敌的能力,其实都有着十分浅显的攻略方法的。 但此时此地,子临没有做这类准备。 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当时爆后产生的模糊效应渐渐消散时,众人看到,在那如同被抹消掉的一个球形范围内,子临正毫发无伤地浮于半空,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吗……”的确,就连发动攻击的米歇尔本人也不认为能和纳坎沃对上的子临会死在这一击之下;不过,米歇尔活了四十岁,这还真是她第一次看到能在完全笼罩全身的时间爆破中幸存的人,她多少还是有点惊讶的。 而子临也没有接她这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时间爆破”在“量子革命”的面前,大致相当于是整个数学体系下的一道公式而已,子临不需要做任何应对,就可以免疫这种攻击的影响;相比之下,还是薛叔的“时间回溯”对子临的影响更大一些。 下一秒,子临的身影已倏然而动,弹指间已欺近了米歇尔。 “近身战……”米歇尔见状,倒也不慌,且心中暗道,“很正确的判断,瞬间就想到了用这种方式来封住我的能力……” 她思索之际,身体也已动了起来,一路向后闪转腾挪,避开子临的拳脚,并开始观察子临在搏斗中的攻击模式。 “面对近身战,你有两种化解方式。”子临则显得很轻松,出手之余还能用非常平稳的语气开口说话,“其一,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强行发动能力,把自己和对手一块儿炸了,当然这事儿你从来没干过,这会儿也不打算干……” 此时看来,子临说到做到,他真的只是“玩玩儿而已”,其攻击至少留了五成余力;他只是利用这种战斗方式保持高速移动并在米歇尔身边活动,让其他人不敢贸然靠近。 “其二,就是用你那经过严格训练和诸多实战演练的——时爆拳法。”子临的话仍在继续,“即以自己的拳头为判定点,在超高速的近身搏斗中,向自己拳锋所指之处快速地发动直径为五厘米左右的微型时间爆破;这种攻击就不会伤及你自己了,且可以迅速、有效地让对手丧失战斗力,就算是自愈能力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被时爆拳轰出的损伤。可以说……这种格斗术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你这能力被近身后不便发动的弱点。” “够了!”两秒后,米歇尔突然轻喝一声,虚晃一招,随即退出了战圈。 子临也没有追上去,只是耸了耸肩,呼了口气。 “你们继续吧,我已经输了。”而米歇尔接下来的这句话,就是冲着其他护卫官讲的了。 “什么意思?”志村看向她,疑道,“你连皮都没擦破呢,就弃战了?” “金长官的判断没错。”这时,七人中最年轻的希文抢在米歇尔回应前接过了话头,“无论是刚才的大范围爆破,还是时爆拳,都没有对子临造成任何损伤……”他有底气这么说,自是因为他看清了方才子临和米歇尔之间的每一手交锋,甚至看清了每一发“微型时爆”的效果。 经希文这么一提醒,志村也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因为米歇尔的能力属于无差别范围攻击,在这种多对一的战斗中,对于人数较多的我方反而威胁更大,眼下既然已明确知道了子临不受这能力的影响,那米歇尔确实是没有参战的必要了。 “也罢……”数秒后,志村撇了撇嘴,接道,“那你就歇着吧,你去旁观也好,我们反倒能放开手脚一起上了。” 换成别人,志村可能会把话说得更难听些,但面对米歇尔·金,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因为志村自己也属于那种防不住时间爆破的类型,而对于这种类型的人来说,“被时间爆破偷袭”是一种必死的局面,因此,他还是得稍微注意一点自己对米歇尔讲话的态度。 “庞浩业!希文!我们三个一块儿出手!”微顿半秒后,志村高声指挥道,“他防住时爆靠的肯定是能力,但他的体术看起来很一般,我们直接把他撕了就是了!” 他叫上的这两人,庞浩业今年三十七,威廉·希文三十五,都算是护卫官里比较年轻的后辈,至少比志村要年轻了十几岁,再加上这两位都是比较守规矩、讲礼貌的类型,所以志村这位前辈姑且还指挥得动他们。 而战力方面,庞浩业在“灵墟”加成下体术和能量级别都由凶提到了狂,希文的“无限加速”本来就是狂级,志村自己也是狂级……这三狂齐出,说要撕了谁,确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护卫官中实力排前列的巴德,被这三人齐攻,恐怕也只有被秒杀的份。 说时迟,那时快,志村喝声未止,包括他在内的三道人影已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子临围了过去。 三对一,差不多是围攻的极限了,人再多,攻击的效率反而会下降;战斗经验丰富的护卫官们无疑都知道这点(虽然需要三个狂级能力者同时出手围攻的状况过去从来没出现过,但这三人也都是从纸级升上来的,以前他们能力级别低的时候自然也参与过一些多对一的战斗),庞浩业、希文、志村,虽是从来没有在一起配合过,但身为顶尖高手,他们也并不需要什么事先演练,稍微磨合几下便可配合得当。 那电光石火之间,第一个杀到子临眼前的,是希文。 从他能力的名称就能猜到,他是一名“神速者”;他的能力,其实算是燕无伤那“赫尔墨斯”的一部分,即速度的那个部分。 当然,虽然能力名称是“无限加速”,但希文不可能真的“无限”加速下去,即使是狂级能力者的身体素质和能量储备,也远远无法承担让人体加速到光速所需的能量,如果他强行让自己一直加速下去,那么在达到光速前后的阶段,他可能会面临两种下场:第一种是死,尸体都找不到的那种;第二种是在肉体崩坏的临界点成功闯入上一维度,对于本维度的人来说,他还是消失了(和死也差不多),不过他本人的意识可能还存在,至于他接下来会去哪里,那就有无数种可能了…… 但无论如何,希文依然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毕竟他在本维度中可以达到的极限速度也已经足够快了。 他也是这七人当中唯一一个子临没有把握杀死的人;因为只要希文下定决心逃跑,子临是真的抓不到他。 七个月前,子临本打算在“东方快车”上埋伏的人,正是希文,可惜,那次联邦派了ef的纽曼过来,以至于他们不得不略微调整了埋伏的计划。 嗡—— 这是希文的拳头轰在子临胸膛处所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攻击其实早已完成了。 希文的思考也早已完成了。 攻击命中的刹那,希文就觉得拳面上传来的感觉也很诡异,就像是击中了某种具有极强张力并且可以吸收动能的屏障。 接着,他在一秒内对着这同一个点打了三十拳,但完全没有可以突破的迹象,每一拳上传来的反馈都是一致的。 当他打到第十八拳的时候,志村和庞浩业几乎同时到了。 庞浩业算是个比较讲究的人,虽然他遵从了志村的指示,但内心深处他多少还是觉得身为护卫官还三个打一个有点不讲究,所以从后方杀到的他选择攻击了子临的右肩,没有去打致命处。 志村就不同了,他是从侧后方去攻击子临的后脑勺,力求一击致命。 不过他俩攻击后的结果和希文也是一样的,并没有突破子临体表的防御…… 然而,这一轮合击,并非徒劳——至少对希文来说不是。 在那一秒之间,连思维也比一般人要快上许多的希文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让他想到了一个有可能杀死子临的方法。 第六章 招安(四) 希文注意到的事情是……从体术层面上而言,子临的速度慢得有些出人意料。 有多慢呢?慢到在希文看来基本是静止的状态。 当然了,对一名神速者来说,这也是习以为常的光景,因为当他自身加速到一定的速度时,看周遭的绝大多数人和物都会出现这种效应。 不过,在面对凶级以上的能力者时,这种优势就会变得不那么明显,毕竟对方也很快,所以那些人在希文眼中就不是静止,而是缓慢移动了。 然,子临不是这样的——他慢得像个普通人。 可他显然不是普通人,因为普通人不可能和米歇尔这种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的护卫官在近身战中打得有来有回…… 稍加思索后,希文很快就理解了以下这几点: 一,子临的能力者级别可能意外得低。 二,子临在战斗中表现出的高速并不依靠他的体术,而是靠能力实现的。 三,子临的能力可以自动完成防御,即使其本人的意识和反应没跟上也无所谓。 综上所述,他的弱点也是昭然若揭……由于在希文这个神速者面前,子临有大量的时间都处于一种“依靠被动的防御机制”在应战的状态,因此,希文可以在其做出主观应对之前,就完成各种各样的尝试。 比如说,既然“冲击”类的攻击会被体表的防御屏障消除掉,那么就换个思路,用“摔投”或者“拖动”如何呢? 想到了这点的希文,即刻停止了攻击,退出几丈,高声道:“庞长官,我有个主意!” 他喊这句的时候,庞浩业和志村的攻击才刚完成,两人都是慢了半拍才发现希文已经后撤了。 而下一秒,还没等他俩以及其他人对这话做出任何反应,希文和庞浩业的身影就突然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怎么回事?”这下志村可懵了,本来是三对一的,现在愣是变成了他和子临单挑的局面。 ………… 另一方面,一公里外某处。 “你小子还真是会先斩后奏啊……”站定时,庞浩业也已意识到了,刚才希文一喊完话就朝着他冲了过来,推着他的脖子就把他一路带到了这里。 其整个过程,也不到两秒。 “抱歉,时间紧迫……”而希文也不拐弯抹角,稍微打了声招呼后,就开始说自己的计划…… ………… 一分钟后。 希文和庞浩业双双回来了,现场的情况倒也没什么差别,因为这一分钟里志村也没敢再上前,而子临也没主动出手。 “商量好了?”子临见二人再度现身,便冲着希文道了一句。 希文根本不和他啰嗦,下一秒,异变又生。 和一分钟前的情形一样,希文又一次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不同的是,这次他带走的不是庞浩业,而是子临。 大约十秒后,希文的身影再次出现,且一现身就大喝:“就是现在!” 他那个“是”字还没说完呢,精神高度集中、且早已准备就绪的庞浩业便按照“计划”出手了。 眨眼之间,众人就被带回了现实世界。 看着周遭的景物由黑白的沙漠变为了熟悉的街道,有好几位都不清楚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几秒后,还是巴德第一个反应过来:“原来如此,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其他人也不傻,又过了几秒,他们也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希文刚才做的事,说白了其实也很简单—— 首先,他问了庞浩业,这个黑白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庞浩业告诉希文,这个空间根本没有边际,很可能比整个地球还要大,自己已进入过这个空间无数次,但每次都是随机来到一个不同的坐标点,所以他此前才会一直以为这个空间只是自己制造出的一个“领域”;另外,庞浩业还表示自己也曾尝试过寻找这个空间的边界,但就算用其狂级的速度跑上几天几夜也找不到。 得到这一情报后,希文就更有底气了,他跟庞浩业说:“既然子临自己告诉我们你这‘灵墟’并不是制造领域的能力,而是将人传送到某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特异空间’的能力,那也就是说,当你离开后,这个空间也是存在的,并不会因为你解除能力而消失。所以,我们可以这样……一会儿由我去把子临拖走,我会全力加速,把他丢到一个远离我们的地方,然后我就立刻折回来,当我一现身,你就把我们七个传送回原来的世界,将子临一个人丢在这个空间里。” 庞浩业听罢,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因为庞浩业不但没看到过这个空间的边际,也没在这空间里看到过食物和水,如果真能把子临关在里面,那时间一久,对方肯定是要渴死的;再退一步讲,就算子临是一个可以不靠水和食物就长期存活下去的怪物,他依然有很大几率会永远迷失在那个空间里…… “切……”片刻后,还是志村用马后炮的语气说道,“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就让庞浩业一个人把子临拖进‘灵墟’,然后再一个人出来,这不就结了吗?”他顿了顿,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不是还有一个高手在吗?对他也可以这么处理吧?” 这时的志村,都已经在考虑怎么对付克劳泽的事情了,不料…… “你想得倒是很美啊。”其他护卫官都还没他的应话呢,子临的声音竟然又响起了。 七人闻声,纷纷抬头,却见子临悠然地浮于他们头顶的半空中,一边说着这话一边缓缓落下。 “希文先生,你的思路倒是没错,但你对我的实力还是有所误判。”子临落地之际,望着希文接着说道,“诚然,我的体术并不强,毕竟从能力者级别来说我还只是‘纸级’而已,所以我在近身战中表现出的‘力量’和‘速度’,确可以说是一种假象。 “用跳高来比喻的话,当你们跳起来时,靠的是自身肌肉的爆发力,而我只是在量子领域中移动了自己的身体,然后让你们看到了一个移动的结果。 “但如果你觉得这种‘假象’意味着我在速度层面上存在某种巨大的破绽,那就是误会了……” 子临说到这儿,别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再道:“我的眼球没跟上你的速度,不代表我的思维也没跟上……此其一;我被你们攻击的时候全靠被动防御而没做什么主观上反应,并不代表我就做不了什么反应……此其二;还有最重要的第三点……我可从来没说过,那个空间能困住我啊。” 他态度从容地将这番话说完,周围的七人脸上又是神色数变。 “我也放弃了。”几秒后,希文给了句干脆话,“我打不赢他。” “那也算我一个吧。”庞浩业摊开双手,顺势接道。 “喂!你们两个!认真的吗?”志村这下可有些急了。 希文用不置可否的语气接道:“我只是个神速者,攻击上限一目了然;我已经很清楚自己不具备击败或者杀死他的能力,至于他能不能杀我……我觉得倒是可以的,虽然我应该能逃得了一时,但我想如果他有那个决心,整个地球都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另一边,庞浩业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就不解释了吧。” 他的确是没什么好多解释的,刚才的事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在子临面前毫无意义。 至此,七名护卫官中,已有三人放弃了对子临的挑战;当然了,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方才的施为,也只是在“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 若他们和志村一样是铁杆的鹰派,那应该还是会再尝试继续战斗下去的,但很显然,这三人不是什么主战派,比起对联邦的忠诚,他们都是更在意自身的安全和利益……如今子临明确表示愿意给他们一条后路,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将其断绝。 至于作为护卫官的职责,意思到位也就行了,就刚才那几番尝试,换了别的对手早就挂了。 “莱文斯先生……”终于,一直没开过口的塔佩,眼见如此,也忍不住开口了,“你的意见如何?” “你是在问我要不要投降吗?塔佩。”巴德闻言,头也不回地应道。 “可以说是吧……”塔佩道。 塔佩是一个政治立场很鸡贼的家伙,就像我们的宇宙中某岛国的一些温和派右倾分子,一边宣扬着两国友好、文化无国界之类的论调,一边做着给战争洗白的事情;他们看似一直在输出着一些不左不右的充满理智和思辨的和平论调,实则却是在用暗藏的双标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塔佩就是这样,他总是摆出一副热爱和平的姿态,强调着战争给那些无辜的联邦子民们带去的苦难,但从来不谈联邦对反抗者们犯下的种种罪行;他对那些战争罪犯弃政从文/从商/或投身教育的行为表示钦佩,对那些做着慈善的财阀寡头们赞不绝口,却好像看不见这些人的双手和资本上都沾满了鲜血。 这种人的强项就是将一朵朵生长在尸山血海上的白莲花拿出来装裱,然后拿去给那些生在和平年代、脑满肠肥、因为兴趣爱好就可以将民族的苦难和耻辱抛诸脑后、连基本的历史观都没有的蠢货去嗅,接着那些蠢货就会和他一起高呼着友好、和平,心安理得,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朵朵不被人理解的白莲花,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被人利用的。 可以说,像塔佩这样的“鸽派”,反而会比鹰派带来更大的杀伤。 如果他是联邦的领袖,他一定会立即坐下和反抗军谈判投降,只要能为联邦留下一批核心人员,他甚至不要地盘都可以。 若谈判成功,他就会和这批人一起作为“弱势群体”留存下来,到那时,他们就是“少数的声音”了,他们可以在新政权的治下通过文化侵蚀和舆论战的方式去争取支持者,慢慢地得到更多的话语权,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相较于志村在这种仅仅留恋于联邦带给他的荣华富贵的家伙,塔佩才是对联邦这一存在真正保持着忠诚的存在。 这种人反而不会做些患得患失的事情,他们看得比主战派的人更长远;面对子临,或者说面对现在的世界形势,塔佩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投降。 但他这种投降,就像那种在投降诏书里写自己此举是为了世界和平的人一样……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也不觉得自己输了,这只是一种策略,一种暂时的退让。 “嗯……塔佩。”一息过后,巴德沉吟了一声,应道,“有句话,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什么?”塔佩也是一愣,因为他平日里和巴德也不是很熟。 “比起护卫官来,你真的应该去当政客才对的……”巴德如是回道。 而就在巴德说话之间,塔佩忽然露出了一种极度痛苦的表情,并双脚离地,升到了空中…… 第七章 招安(五) “死海”这个名称,是eas给的。 当年他们给这个能力命名的时候,巴德已经是一名凶级能力者了,而在那之前,巴德的这个能力并没有什么名称。 纸级时,这个能力只能让某个个体(人或体型较大的动物)体内的含盐量凭空上升那么一丁点,并略微逆转地心引力对这个个体的影响。 放到实际情景下就是:中招者会觉得有一点口干舌燥,同时会感到身体轻快了一丢丢。 乍看之下……这无疑是个很鸡肋的能力,鸡肋到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根本没有去锻炼的价值。 但是,巴德·莱文斯,并不是“大多数人”。 巴德是一个心性非常强韧的男人,如果要总结他的性格、乃至人生,那就是两句话:“make_sense”和“do_everything_he_can”。 巴德的出身很糟,用四个字来说,那就是“人穷脸丑”。 他的相貌很不好看,属于那种“在学校不易交到朋友,踏上社会找工作也处处碰壁”的类型。 他的家境也很差,穷到连基本的尊严都很难保障的那种程度。 但是,巴德从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出身,更没有去抨击世人看脸的天性……因为他自小就明白怨天尤人并不能改变现状、也无法解决问题,那只会让你的心态变得更糟,继而影响到你的行为。 这个世界本就是看脸的,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这是融入每个人骨髓里的天性,强行否认这一点是没有意义的。 本身就长得好看的人怼这个,显得虚伪;本身就长得难看的人怼这个,则是“屁股决定脑袋”,毫无说服力。 就算你能在争论中怼赢别人,也只能达到发泄不满的效果而已,并不会改变什么实际情况。 所以,巴德根本也不去干那个事儿,在他看来,与其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抱怨和发泄上,不如用来做点实事。 还是那两句话:“make_sense”和“do_everything_he_can”。 巴德认为一件事情必须合乎逻辑,能够改变现状,才有去做的价值,在此基础上,才有努力的必要。 如果认定一件事仅仅只是能让自己情绪上爽一些,但对于自己在现实世界的处境没有什么帮助,甚至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那他绝不会做。 综上所述,巴德成年后,面对自己“长得丑”这个现状,实施的解决方案就是:锻炼身体,训练气质,改变造型……最后,在攒到了一笔钱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整了个容。 听起来好像有点过于真实了,但这,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下决心去完成的。 同理,为了摆脱贫穷,巴德在学习和工作上也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虽然他也很清楚这种努力未必能换来对等的回报,但至少能让自己成功的机会变大。 巴德不是那种会去纠结于“公平”的人,那些人,也就是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我们普遍都有这样一种思维——尽管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远远比不过那些先天就有着优渥的家境、并占有了更多资源的x二代们,后者只要躺在父辈、乃至祖父辈的财产上吃喝玩乐,就能轻而易举地取得成功。而自己付出了许多,却还只是勉强混个温饱,活得非常艰辛。 这种想法,也没有错,因为那就是实际存在的现象;尽管不是所有x二代都符合平民们对于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但符合的也确实不在少数。 这样的对比,无疑会让人产生不满、甚至是怨恨,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价值、没有意义。 再换一个角度看,先天的天赋、先天的美貌……也和先天的财富或地位一样,都会让我们在某时某地产生类似的感觉。 然而……我们,真的有必要因这种“不公平”而催生出什么负面情绪吗? 换个例子:你开着水龙头时浪费掉的清水,你吃完外卖后扔掉的剩饭,永远也不可能被送到因战争和饥荒洗不上澡、吃不上饭的人手里……这也是一个事实。 但你应该为了这些你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生活习惯而感到内疚吗? 你又可曾想过,如果把你的这些行为展示在那些挨饿的人面前,他们也可能对你产生不满和怨恨呢? 而巴德的脑子里,就根本没有那根弦。 他就是那个“吃不上饭、洗不上澡”的人,但他看到那些浪费水和食物的人时,不会有任何情绪。 他的第一反应会是:那与他无关,因为那些人浪费掉的东西,怎么也不会落到他手里,他也不指望由别人来改善自己的生活,他只考虑自己能做什么来改变现状。 “make_sense”。 “do_everything_he_can”。 因此,当他发现自己有个“鸡肋”能力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对此感到什么沮丧。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这点,并把这个能力视为一种自己独有的资源,研究、开发到极致。 时光荏苒,年复一年……撇开能力者的身份不谈,巴德作为一个普通人,从一名完全没有靠山的基层公务员,慢慢爬到了联邦军中层文职人员的岗位上。 当然,那年,他已经六十一岁了,离退休(联邦时代部分职业的男性退休年龄已经提高到了65岁)也只剩下几年而已了。 一直到巴德退休那年,就连关系最好的同事和他的妻子子女都没人知道他还是个强级能力者。 一晃眼,又是十年过去,到了七十五岁,巴德仍在坚持不懈地悄悄锻炼自己的能力,并成功将其练到了凶级…… 终于,他的努力在这一刻开花结果,其能力在达到凶级之时发生了质变。 因为他的能力是经过整整半个多世纪的不断磨炼和沉淀才获得突破的,所以他对能量的理解和运用也都非常扎实,比起其他同级别的能力者来,他从突破凶级瓶颈,到升到凶级巅峰,所需的时间要短得多。 巴德几乎是在一个月内就掌握了自己的新力量等级,并让自己在细胞层面上停止了衰老,其外表还开始了逆增长。 那一年,他以能力者的身份重新在联邦就职,并在接受了eas的测试后直接被列为了护卫官候补。 巴德,并不是什么天才,要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心性和心态。 他几乎就是普通人努力的极限——不管自己处于哪个位置,都将所有客观存在的不公平视为理所当然,然后将自身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作为一种优于别人资源,合理、同时又毫不吝惜地投入,从而使自己更好、更强。 现在的他,是狂级能力者,且是幸存的七名护卫官中资格最老、地位最高、也是实力最为深不可测的一个。 而根据他的那两条处事原则,把“投降派”的塔佩处理掉,同样是理所当然的。 ………… “你这是干什么?”志村看着浮到半空的塔佩,一时间也是惊疑交加,赶紧出声质问巴德。 尽管志村是鹰派、塔佩是鸽派,但在眼前这种情势下,护卫官之间自相残杀似乎还是有点过了。 “你刚刚不是也听到了吗?他不但明确了自己想投靠对方的意向,还有策反其他人的倾向。”巴德却是用十分冷静的语气回应着,同时,手上的施为也没有停止,就仿佛杀死塔佩这件事,像是踩碎脚边的石子那样容易。 “他只是在问你的意见……”庞浩业也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他和这几位的交情也不深,但巴德这种轻易就对同袍出手的做法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太讲究。 “难道我非得先回答他的问题,然后等他率先对我产生了防备乃至杀意……再动手吗?”巴德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冒着被他先下手为强的风险,去做那种事?就为了事后能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是他先动手的?”他顿了顿,“如果我每杀一个人都需要满足这样的条件,那姑且不说我还能不能胜任护卫官一职,恐怕我这条命也早就交代了吧。” 他这话,没别的,就是make_sense…… 庞浩业无法反驳,毕竟自己也杀过不少人,其中很多人他连脸都没看清;若要深究的话,他自然也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以相同的标准去对待。 “唔——咳——”就在他们谈话之际,空中的塔佩已经浑身僵直地飘到了几十米的高空,并在最后的几声呻吟中停止了呼吸。 “我有点好奇,他会去哪儿啊?”这时,至此还没说过一句话的刘奇八,忽然面带几分笑意地开口了,“难不成就这么一直升到外层空间去吗?” 很显然,刘奇八对于塔佩的死,也并不十分在意。 “他要是没断气,还能运用能量的话,那确实有可能抗住大气层的高温、成功飘到太空里去。”两秒后,巴德也是用很随意的语气回应了他,“可惜,塔佩并不是那种能在体内钾含量暴增时仍然活下去的体质,所以……他应该会在穿过大气外层时被烧成灰烬吧。” “呵……这就是‘死海’啊,虽然以前有听说过,但亲眼见证,还是头一回呢。”刘奇八笑道,“就是不知,这能力对这位子临少爷……有没有用呢?” “试试便知。”巴德说着,心念一动,便对子临也用出了“死海”。 狂级的“死海”,其实还是那两个效果:一,凭空提升目标体内的含盐量;二,逆转地心引力对目标的影响。 区别在于:纸级时他只能制造一丁点盐分,但现在他可以在目标体内制造出包括但不限于钠、钾、钙的各种化学物质,比例可以随心所欲,总量虽然没有到很夸张的地步,但致死绰绰有余了。 而地心引力这块,基本就是可以让人像气球一样垂直上升,且离地越远,上升速度就越快,即使进入外层空间后也不会停止,目标会持续向着地球的反方向直线移动。当然了……也不会无限加速下去,接近音速时差不多就到上限了。 至于“死海”在同一时间内可以作用的目标数,纸级时是一个,现在嘛……如果巴德愿意,让一座千万级人口的大都市内的所有居民“上天”也行。 不过,类似这种操作,他一般也是不会做的,除非他能明确某个区域内至少有95%以上的目标都是敌人,才会发动这种视野外的大范围“死海化”攻击。 毫无疑问,这狂级的“死海”,很强……就拿在场的其他六名护卫官来说,随便哪一个,包括希文在内,要么就别中,中了这招的都得死。 眼下,巴德对子临出手,也是不留任何余地的。 巴德的立场始终很明确,他不是什么鹰派或鸽派,他只是认定了子临这样的人如果夺得了天下,并不会比联邦更好,所以,他要反抗…… “看来你才是最麻烦的一个呢……”然,数秒过去,子临还是停在原地,安然无恙,且神态自若,“比起志村那种人,你才是完全没法儿交流的类型……” 他这话,字里行间,杀意已昭。 “连‘死海’都对你无效吗?”当巴德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没有作用,并听到子临的这句话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马上就会死的事实,故而……既如此,便如此,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就算纳坎沃也做不到这样,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从分子层面上改变体内蛋白质的结构单元,让这些蛋白质自动把我体内的水分子和你生成的盐分剥离并隔绝掉,然后再将这些盐分……”子临说到这儿,忽然停下,像是要吐痰般干咳了两声,然后“呸”的一口,从嘴里吐出了一块核桃大小的结晶状物体,随后接着说道,“……排出来就是了。” 他的回答,等于没答,因为就连巴德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懂了。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上天”这点,也不需要解释,因为他刚才已展现过类似飞行的能力了,只要这份能力能和“死海”那让人“上浮”的能力互相抵消,子临自然就不会上天。 “你动手吧,我有心理准备了。”一息之后,巴德说出了这句他自己认为是遗言的话。 他的人生,没有遗憾,也从未有过悔恨,他是个永远向前看的人,即使面对死亡,也是如此;哪怕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说出这句“放弃”的话,也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do_everything_he_can”了。 此刻,他只希望能体面地离去,仅此而已。 “好的,放心吧,你的家人都会得到妥善的安排。”子临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迈出一步。 下一秒,但见其身形一闪,已来到了巴德面前。 此时,只要子临的手指在巴德身上轻轻一点,巴德就会化为尘埃、随风散去…… 然,就在这一瞬,一只手,攫住了子临伸过来的手腕。 那个拦住了子临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刘奇八。 第八章 招安(六) 在一个多世纪前,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个名叫切弗·奇里奥斯的男人。 在他活跃的那个年代,他既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能力者之一。 他的能力,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名称。 不过,他本人倒是有个绰号,叫做“血枭”。 绝大多数的能力者,能力至少要在青春期过后才会觉醒,而觉醒的契机大多是受到了某种生理或心理上的刺激,只有变种人和极少数极有天赋的能力者会在更小的时候乃至刚出生时就具备异能。 血枭,无疑属于后者,他的能力与生俱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便伴随着他;而他那能力的效果是——感知周遭所有生灵的负面情绪,感知到的越多,自身的战力就越强。 这个能力有着非常恐怖的副作用,因为它是“被动”、且“永久”生效的,而且“只能”感知到负面情绪。 如果你觉得负面情绪是一种只会在短时间内存在的东西……比如在你“愤怒”、“仇恨”、“嫉妒”、“厌烦”时,才叫有负面情绪,等过会儿你注意力转移掉、不去想这些时,就没有负面情绪了……那你就错了。 负面情绪并不只在你自己感受到或是爆发出来的时候才存在,而是伴随着你一生,你不爆发的时候,那些情绪不是消失了,只是暂时被压抑住了而已。 它们就在你的内心深处,在你的潜意识里,融在你的认知中;你的三观、性格、待人接物的习惯、乃至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全都是建立在正负两种情绪的基础上的,两种情绪始终都在那儿,随时等着被触发。 以撒谎为例,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的是非观还十分纯粹,没有被成年人的标准污染,那时的你,因撒谎而产生的负面感受,和长大成人后的你在撒谎后的感觉,自是截然不同的。 当你说出人生中第一个谎言时,且不说这个举动对外在世界的影响,只说这个举动对你本人的内心,也会产生极其深远的伤害和影响,其催生出的“罪恶感”,就是一种典型的负面情绪;它并不会消失,只会被暂时忘记,然后在你的内心潜伏……于是,你下一次做同样的事情时,罪恶感便没那么强烈了。 人类是很健忘的,我想几乎不会有人记得自己人生中撒过的第一个谎,我们只会记下一些造成严重后果的、或是被揭穿的谎言……忘记“罪恶”,也是一种本能。 可是罪恶不会因此消除,它还是跟着你,你会慢慢被腐化,慢慢变成一个不那么纯粹的人,变得更圆滑,更适应这个社会了。 如果说小时候的你是一张白纸,一滴墨水滴在上面也会很扎眼,那长大后的你,就像打字机上的墨带,墨不够你就该被淘汰了。 简而言之,一个人身上能累积的负面情绪、或者说他身上的“罪”有多少,要比想象中多得多,即使是人们自己,也无法完全体会到自己到底能发出多少负面的能量。 但血枭可以体会到。 从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能体会到…… 想象一下,如果是你,不管白天黑夜,无时无刻,脑子里都可以感知到方圆几十米内所有邻居或路人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负能量和恶意,你会变成什么样?或者说……你的精神能够支撑多久? 少年时的血枭就给自己做过很多次精神鉴定,但不管是他本人还是那些被他逼疯的心理医生,都无法确切了解他的精神状况到底如何。 他最后只能推测……自己可能在出生后不久就疯了,而这种“疯”,又意外的没有夺走他的理智;他在保存理智的前提下,适应了某种与一般人类大相径庭的精神状态。 要比喻的话就是:虽然血枭的身体和世人们活在同一个物理维度上,但精神层面来讲,他却一直生活在一个世人无法体验的人间炼狱里。 当然了,这么可怕的负面效果,所带来的正面收益,也是惊人的。 血枭几乎没有进行过任何刻意的修炼,就在三十岁之前成为了凶级能力者,而且他这个能力的“凶级”,和子临的“纸级”一样,并没有太多参考价值,真打起来,他很可能把狂级的人给秒了。 只要他附近有足够多的人,或者他附近那些人身上的“罪”足够多,他就能强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比如,在天一附近时,血枭的力量,可以超越同为凶级的“力量(此处指那个名为力量的异能)”;速度,可以甩掉现在的“希文”;肉身强度和自愈力,接近凶级的燕无伤;能量等级(虽然他无法做到外放和性质变化),则可比肩临死前的纳坎沃…… 像这样的能力,无疑是独特的、罕见的。 在血枭去世后的这么多年里,这世间再也没有出现过和他一样的能力者了。而这……其实也算正常现象,因为即便有人觉醒了和他一样的能力,那个人八成也会在觉醒能力后的短时间内因精神崩溃或暴走而死亡。 但眼下,有了一个例外。 刘奇八,就是个和血枭“类似”的能力者。 当然,只是“类似”,实际对比一下,二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首先,刘奇八的“怒之力”并不是出生时就有,而是在青春期之后觉醒;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的能力不是“被动永续”的,而是可以主动开启或关闭的,且在他失去意识后也会自行关闭;其三……他无法感知到人类拥有的全部负面情绪,只能感知到“愤怒”这一种。 这三点,基本解释了为什么刘奇八还没疯、还活着…… 而他那个“儒雅随和”的绰号怎么来的,想必大家也都能猜到一二了:由于刘奇八每次开启能力时,都会让自己的精神处于一种近乎狂暴的状态,每次都有“可能会丧失理智而暴走”的风险,所以他平日里不停地在做各种心理辅导和情绪管理训练。 除了开启能力时,刘奇八从来不生气……从来!never!never_ever_ever! 你就是上去扇他一巴掌,用最脏最毒的话骂他全家,甚至拿粪泼他,他都不会生气。 当然了,不生气不代表就这么算了,要有人真敢莫名其妙扇他一巴掌,他可能会先面带和善的微笑问一下对方这样做的原因,假如没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就继续面带和善的微笑反手一巴掌把对面的脑袋扇下来。 ………… “这么说来……我得先解决你了。”子临一看拦下自己的人是刘奇八,而且刘奇八此刻脸上的表情已变成了凶神恶煞一般,他就明白,对方已然开启能力了。 “给我死!”此时的刘奇八,和刚才那有说有笑的状态自是不同了,其整个人身上透出的怒意和杀意让其他几名护卫官都不由得想要后退。 嗖—— 刘奇八那个“死”字出口时,他已经拽着子临的胳膊将子临整个人向斜上方甩飞了出去。 子临还没飞到最高点,刘奇八的身影便已闪到了对方前进的轨迹上,从空中倒悬身体给子临来了个回旋膝撞。 “喂……这……”庞浩业刚来得及吐槽半句,他预想中的事情就发生了。 被刘奇八从高空击落的子临宛如一发炮弹般砸中了地面,紧接着,那过剩的冲击力便四散扩张,在地表炸开了一个半圆形的大坑。 好在子临是斜着落下来的,着陆点距离茶宴会议所在的建筑还有一段距离,要不然那栋楼怕是要倒。 “啊——” 然,尘埃未定,刘奇八的攻势已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他发出一声狂吼,再次从半空“踏空”俯冲而下,朝着坑底的子临一拳轰了过来。 很显然,开启“怒之力”后的刘奇八变成了一个无所顾忌的破坏狂,他能把攻击目标锁定在正确的敌人身上已是不易了,至于其他的连带破坏……比如城市的街道和建筑会怎样,会不会伤到平民,他是根本不会考虑的。 此刻他这一拳,可不是打坏一些地下水管或煤气管道的程度,若打实了,附近几条街范围内的建筑都可能会塌掉。 这就好比你在一个床垫上搭了若干个积木模型,然后朝着床垫中心用力下压一脚时会发生的状况一样。 “我说你啊……”下一秒,伴随着子临的说话声,一道黑芒突从烟尘中闪出,迎天而上,“……这城市的很多基建我以后还要用呢,别乱来好不好?”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黑芒已和刘奇八错身而过,并使刘奇八的整条左臂连带着左肩和一部分锁骨人间蒸发了…… 纵然刘奇八现在的速度已经让希文都感到了惊叹,但面对这瞬间生成的黑芒,他还是没能完全避过。 “放过他吧,这没必要。”还未等子临展开追击,巴德便迅速冲到子临面前,用身体阻拦住了对方,他说完这句,又回头朝天上喊道,“刘,快解除能力!别再打了!我已经准……”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子临趁他回头时,很随意地抬手点了他一下,让他在转眼间便化为了尘埃…… 第九章 招安(七) “啊!”伴随着一声惊叫,刘奇八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还没等他缓过神,其全身上下就如涨潮般涌上了一阵疼痛感。 吃痛之际,刘奇八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他一边调整好粗重的呼吸,一边朝周围看了看;他发现,此刻自己正躺在一间应该是病床的房间里,其左手还挂着点滴,身上的病号服和身下的床单都已被大量的汗水浸湿了。 而在他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位老者,正在用i-pen看书。 “你的新陈代谢还真是快,手术才过去两小时,你好像连止疼药的效果都给代谢掉了。”见刘奇八醒来,那名老者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i-pen,跟他搭了句话。 “我……我……”刘奇八刚想接对方的话,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即刻高声问道,“……我的家人!她们没事吧?” 这一刻,刘奇八想起了自己昏迷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暴走的自己跃到了半空,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投去了一辆油罐车。 “没事,你的家人安然无恙,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老者回道。 “真的?”刘奇八追问着,因为他确实有点不信,“你没骗我?” 老者明白,刘奇八的怀疑情有可原,故而又接道:“太细致的我就不说了,简单地讲……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来杀你和你家人的那伙人已经被你撕成了碎片,但由于你本人在战斗中失去了理智,即使在敌人全灭后依然没有停止无差别的破坏,所以,我立即做了应对……”他顿了顿,再道,“我跃到半空,接住了你丢出去的那辆车,并对你使用了能力,让你的身体迅速脱水且上升到了高空,不久后你就因缺氧而昏迷了,这时我又解除了能力,把你接住,交给了现场的医护人员。” 老者说这段话时的语气十分淡定,且条理清楚,刘奇八觉得对方并未说谎,因为真要编的话,不会编这样的内容。 “呃……谢谢。”刘奇八想了几秒后,接道,“对了,还未请教……” “巴德·莱文斯。”巴德应道,“不久前还是个没什么职位的退休公务员,不过最近当上了护卫官候补,姑且算是你的上级吧。”他说着,瞥了眼刘奇八那缠慢绷带的手,“考虑到你现在全身都有伤,碰哪儿哪儿疼,我就不跟你握手了。” “哦!原来是长官!嘶——”刘奇八本能地想敬个礼,但肩膀一使劲儿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行了,年轻人,这种时候不用瞎客气。”巴德说着,收起了手里的i-pen,并站起身来,“我在这儿主要就是想等你醒来时亲自把情况跟你说一下,让你可以放心……毕竟刚才那些话换个人告诉你,你可能不会立即相信。” “谢谢长官!”下一秒,刘奇八当即高声回道,“救命之恩……不,救我全家之恩!我刘某自当……” “行行行……别激动。”巴德倒是显得很平静,他打断了对方的话,接道,“举手之劳罢了,再说我是接到命令后赶来的,只是在履行职责。不过,你那个能力,以后的确要注意一下,免得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去危险。” “是!刘奇八谨记长官教诲!”刘奇八的嗓门儿更高了。 ………… 回忆的片段,从眼前闪过。 刘奇八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所谓的“走马灯”。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是联邦军能力者战斗部队中的一名战士;家中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妻子,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儿。 联邦高层的内斗向来频繁,像刘奇八这样驻守在水晶郡的基层战士难免会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得罪某一方势力,所以,当他的家人,并不安全。 再加上刘奇八那“怒之力”的副作用,在他三十五岁之前他都没能很好地控制住,也让他的家人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终于,几年后,妻子和他离婚了,又过了两年,改嫁了他人,现在前妻和他之间,几乎成了点头之交;而只有每周末能见面的女儿,如今也已满十六岁,正处在人生中最想摆脱父母的年纪。 某种角度来说,最近这几年,和自己的家人相比,刘奇八反倒是和巴德一家的接触更多一些。 一到逢年过节,巴德就会邀请刘奇八到家里吃饭,因为巴德也知道,刘奇八的父母早亡,他也不可能去前妻家里过节,如果巴德不请他,那他就只有一个人在家喝闷酒了。 巴德和刘奇八不同,他有一个大家庭,尽管巴德的妻子已经故去,但巴德子孙满堂,每次过节都有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多个刘奇八,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添双筷子而已。 然而,很多时候,对一个人来说是举手之劳的事,对另一个人来说却可能意义重大。 巴德和刘奇八的交情里,便尽是这样的事;比如当年的救命之恩,又比如多年后的那几顿年夜饭和感恩节晚餐…… 巴德可能不是很在意,但刘奇八却是一直在铭记、在感恩的;即便刘奇八已从当年那个年轻的士兵,成为了和巴德同级别的护卫官,但在他心里,巴德始终是自己最尊敬的前辈和恩人。 可惜……到了最后的最后,他也没能救下巴德。 不但不能救对方,眼下,连他自己怕也是性命不保了。 子临释放的黑色能量,是刘奇八前所未见的;刘奇八在能力开启时的超高肉体强度、体表能量的防御力、以及卓绝自愈力……在那黑芒面前变得形同虚设。 刘奇八的伤口在攻击逝去后不但没有愈合,还有渐渐向身体端侵蚀的趋势,他身上的能量也在被那黑色的伤口慢慢消去,很快,别说能量了,他就连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景物倒转,知道自己已开始坠落;那狂暴的情绪也悄然消退,说明他的能力也已失效…… “结果,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没能保护,什么都没能留住……”刘奇八在心中念出这句话时,他哭了。 子临这个对手,让他感到了绝望;但刘奇八并不是在为自己这败北身死的结局流泪,而是在为自己的无力和那份直到最后都没能报达的恩情而悲伤。 “别碰他!” 另一方面,在这刘奇八坠落之际,志村则冲着准备过去接人的庞浩业大喝了一声。 庞浩业是个讲究人,他已看出刘奇八快死了,同袍一场,他不想看着对方从空中坠下后摔个粉身碎骨,落一个不怎么体面的死状。 但是,志村的提醒,也有道理:“难道你看不出那黑色的东西有可能会蔓延到旁人身上吗?” 他说的没错,的确有那个可能…… 结果,刘奇八还是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上,折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庞浩业、米歇尔和希文的面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他们……显然都已丧失了斗志。 只剩下志村,仍没有放弃战斗。 砰—— 就在这时,十几米外,突然又有一具尸体从高空落下,刚好砸在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上,把那车砸得粉碎,好在车里也没人。 众人并没有被那动静所吸引,因为他们全都知道……这会儿掉下来的应该是塔佩的尸体。 子临也无视了那边的状况,从坑中慢慢走了出来,开口道:“七个人,现在还剩四个,我觉得够了……你们觉得呢?” 有三个人,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但是,此刻的志村,竟然露出了冷笑。 “呵……呵呵呵……”他的笑声中,透出了一种仿佛胜券在握的气势,“我也觉得够了……”他停顿了两秒,“按照我原来的设想,只要‘一个’就够了,可惜,刚才塔佩被弄上了天,而巴德又被你弄得尸骨无存了,搞的我也不好动手……但现在,一个刘奇八,加一个塔佩,我周围有了两具顶级能力者的尸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子临耸耸肩:“知道是知道,但我不想打断你的表演,所以……你继续呗。” “哼!我马上就让你笑不出来!”言至此处,志村已然发动了自己的能力——“魂降”。 这个异能的效果非常简单,从纸级开始就没有变过,即“献祭新鲜的人类尸体,召唤一个可以在短时间内为志村作战的英魂”。 魂降召来的英魂强度,只跟祭品的数量及质量有关,和志村的能力级别无关,也就是说……纸级的志村和狂级的志村,差别只是他自己的肉体强度和能量等级而已,其能力的效果始终是一样的。 但饶是如此,志村还是很勤奋地把自己练到了狂级,毕竟狂级能力者的身体比较耐打,且衰老速度也会变慢。 而他练到狂级的方式……无他,就是使用次数多,巨多。 志村本就是个草菅人命的人,在他随意虐杀别人的行为背后,也有一部分锻炼能力的动机在。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也相当于是做了大量的实验,摸清了“魂降”的各种特性。 首先,召唤英魂必须用“新鲜的尸体”,也就是刚死不久的,这个“不久”是多久,没有一个特别精确的时间,但通常是三十分钟左右,过了这个时间,就算把尸体冷冻起来、做好防腐工作,弄得跟活着一样,也无法作为祭品使用了。 其次,召唤出来的英魂强度,主要还是看祭品的“质量”,数量则是一个比较次要的条件。 举例来说,献祭一个普通的成年人,可以召唤出一个战斗能力达到特种兵水准的英魂,但献祭十个这样的普通人,召出来英魂战斗力并不会变成一个特种兵的十倍,最多变成一个更强一些的特种兵…… 继续增加数量,而不提升质量的话,强度的增比也不会有什么飞跃;很可能会出现献祭了一千个普通人的尸体,也只能召出一个并级能力者英魂的局面。 但是,若这一千个人里面,混着一个并级能力者,那就可能一下子召唤出一个强级英魂来了。 另外,召出的英魂是能力者的情况下,其能力和祭品的能力也有一定关联,比如说你献祭了一个并级的能力者,能力是制造火焰,那最后可能会召出一个强级能力者的英魂,能力是制造岩浆;而当献上复数的祭品时,情况会更复杂,有点像某种“无限制的融合”,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 不过……这个能力自然也有弱点。 其一,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个英魂,且在英魂存在的时间耗尽前,就连志村自己也无法将其驱散掉;当然了,如果英魂被“打得灰飞烟灭”,或者志村本人死亡,英魂应该也会立即消失的。 其二,用过的尸体便无法再用了(献祭不会在物理上消耗掉尸体,所以某种角度来看其实需要的不是尸体,而是“灵魂”),即使时间还不到三十分钟,也不能把同一具尸体重复作为祭品使用。 其三,虽然英魂不需要依靠志村的体力和能量来维持活动,但“召唤”这个举动本身是要消耗不少体能的,志村实验过,在一个小时里召唤两次是他的极限了。 眼下,志村倒是不用考虑第二和第三个弱点,因为他一次就把刘奇八和塔佩的尸体都给用了。 子临的实力的确超乎他的想象,但是,志村有自信,拥有“怒之力”的凶级能力者刘奇八,加上“倍化”能力者,同为凶级的塔佩……用两具这种质量的尸体,绝对可以召唤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英魂。 要知道,志村以前唯一一次用凶级能力者的尸体发动魂降时,就召出了一个比他自己还强得多的狂级英魂,而且,当时他用的祭品,只是一名刚刚踏入凶级门槛的能力者而已。 这次,他用的可是两名护卫官。 就算是出现传说中的“神级”存在,志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 同一时刻,茶宴本部,会议室中。 克劳泽正坐在那儿,悠然地等待着他点的那壶咖啡。 煮一壶好的咖啡,自然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像茶宴这种组织,后厨请的人绝不会差,所以……他们是从磨咖啡豆开始弄的,这会儿还没开煮呢。 克劳泽也不跟会议桌旁的这些“小辈们”说话,他觉得说不着;人家呢,也没有和他搭话,因为都在关注着外面的战况。 虽然他们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但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猜到了情况可能对他们不太有利…… 想想也明白,以一己之力对抗多名护卫官,按常理来说是该被秒杀的,但他们等了那么久,战斗还没结束,护卫官也没有一个冲进来救人的……这多半就是坏兆头。 “嗯?” 忽然,克劳泽发出了一声明显带有疑惑和些许惊讶的沉吟。 他的这一反应,迅速吸引了整桌人的注意力。 而正当众人把视线投过来时,一旁的毛峰也做出了异常的举动:只见他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起立,踉跄地退到了墙边,好似在本能地远离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毛峰面色惨白,眼神中充满恐惧,他木讷地转过头,看着克劳泽,问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虽然你这问题不该问我,但我确实知道答案……”回这话时,克劳泽已恢复了自己的那一贯的从容,他说道,“事实上,比起把‘那家伙’召来的志村大介本人,我可能更清楚情况……” “你们在说什么?”穆罕穆德这时也发问了,虽然他并不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但他无疑也发现了——此刻有某种足以让克劳泽都感到惊讶的变故正在发生着。 “志村似乎用他的能力召来了一个非常麻烦的家伙。”克劳泽先是这么应了一句,然后用若有所思的语气,自言自语道,“说起来……‘那家伙’死的时候达到什么级别了啊……我死的比他早不知道啊……”他微顿半秒,微微蹙眉,“子临不会死掉吧……那天一可要找我算账了。”说到这儿,他又露出一种后知后觉的表情,“诶?我好像也有危险啊……” 第十章 招安(完) 志村召唤出的英魂,从一道时空裂隙中降临,伴随其一同出现的,还有几只若隐若现的黑色之蝶。 不过,那些“冥蝶”和时空裂隙,都在晃眼之间便消散了,留下的,是一名身高一米九左右、留着寸头、体型健硕的男子。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切弗·奇里奥斯,aka——“血枭”。 “呼……”血枭站定时,先是深呼吸了一次。 他应该很久都没有体验过“呼吸”这事儿了,所以这也可以理解。 接着,血枭就用一个挺明显的小动作提鼻子闻了几下,并顺势转身,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庞浩业。 “兄弟,给支烟。”血枭一边说着,一边已朝着庞浩业走了过去。 庞浩业并不认识血枭,不过他知道志村的能力是怎么回事儿,故而也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志村“召唤”出来的。 给支烟这种要求,不过分,而且庞浩业也猜到了血枭是通过嗅觉发现自己身上有烟的,所以,他没有做出什么惊讶的反应,只是平静地掏出烟盒,抵出一支烟递了过去,还顺手用打火机帮血枭把烟给点上了。 “呋——谢谢。”血枭抽了口烟后,露出了颇为舒畅的表情,并对庞浩业道了声谢。 他那样模样,看起来很是惬意,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 但是,自从他现身的那一秒起,子临的眼神,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了。 子临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很难得的进入了一种“我可能要认真战斗”的状态…… 面对血枭,这样的心理预期,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纳坎沃和史三问他们也都有置子临于死地的能力,但子临对上他们时并不会紧张,因为那两位至少在思维层面来讲还都是“正常人”——一个人只要其思维还算正常,就可以预测。 但血枭……和他们不同。 血枭是一个疯狂和理性的结合体,如果用心之书去看血枭的思想,书里不会显示出任何文字,只会出现一堆抽象画般的线条来。 像他这种人的行动,只有天老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预测”,子临还不行。 “别紧张。”又抽了几口烟后,血枭仿佛是看穿了子临的心思般,望向他,悠然地说了句,“我不打算跟你打,呋——”他又吐了口烟,“抽两根烟我就回去。” “喂!你在说什么呢!”听到血枭的话后,志村毫无疑问当场就跳起来了,“你以为是谁把你召唤出来的?立刻给我宰了那小子!听到没有?” 其实,刚才那一分多钟里,志村心里也是非常疑惑。 被“魂降”召来的英魂按理说是可以由志村用意念直接下达命令的,虽然命令的内容无法做到很细致,但类似“杀死某人”或“杀死那几个人”之类的指令,只要志村心念一动,英魂就会立即执行。 血枭出现后,志村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在心里下了命令,让其去杀掉子临,但结果……血枭完全没理会命令,只是自说自话的去问庞浩业要了根烟抽。 “你可以拒绝他的命令吗?”两秒后,血枭还没开口,倒是子临先问了血枭这个问题。 “哼……”血枭冷笑,“没有人可以命令我……就算是天一也不能,何况是这玩意儿。” 说到“这玩意儿”这几个字时,他头也不回地朝志村的方向掸了掸烟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可我在天老板那儿听到的版本和你说的有点出入呢……”子临若有所思地应道。 “你小子很坏嘛……”血枭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天一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挑拨离间,多半会夸奖你吧。” “奇里奥斯先生……哦不……奇里奥斯教授。”子临稍微纠正了一下对对方的称呼,再道,“我的确是听过不少您的事迹,但您应该不可能认识我才对……所以我不禁想问,您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天老板有关呢?” “老子的智商至少四百以上,能感知和分辨方圆几百公里内所有人类的负面情绪,还能知道这些人中哪些是能力者……”血枭应道,“……你告诉我我凭什么推测不出你和天一有关?” “原来如此……”子临点点头,接道,“抱歉,像您这样的人,在这世上不多,我还不太适应这种‘轻松的谈话’。” 他说这话时,已试着跟上了血枭的思路,并大致猜到了血枭的推理过程。 如果血枭所说的属实……当然了他也没必要撒谎……那他能掌握到的信息就很多了:比如克劳泽的存在、克劳泽的情绪变化、子临的能力和“本质”、子临和这些身穿联邦制服的家伙之间的敌对立场、他们每个人心中的情绪等等,再加上血枭本就知道的一些信息,以他的智商,拼凑出了一条逻辑链来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嘿!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就在子临和血枭旁若无人地聊到这儿时,感觉到自己遭到羞辱的志村已忍无可忍,他箭步上前,来到了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血枭身后,一手搭在了血枭的肩上,“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志村言至此处,本来是打算用力抓着血枭的肩膀将对方转过来面对自己的,不料……他发力一拽后,血枭纹丝未动。 这种蜉蝣撼树般的感觉,作为一个高位能力者的志村已很久没体会到了;不过我们普通人应该很容易理解,要比喻的话,就好比你试着用一只手去推动一整个集装箱。 “说起来……”一秒后,志村还没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血枭就自己转身了,边转还边说道,“这人世间……还真是一点儿也没见好啊。” 当血枭真的转过身来,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志村时,志村的脑中突然成了一片空白。 他想跑,无论是身体的本能,还是他灵魂中累积下的那些“罪业”,都在催促他远离眼前的这个男人…… 然而,在志村的神志回味过来——“原来这就是恐惧的极致”之前,他就被血枭一把掐住了脖子。 被掐住的那一瞬,志村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一名狂级能力者应有的力量和速度,就好像他突然就变回了一个普通人,一个的油腻中年大叔。 “或者应该说……”血枭则还是很轻松的样子,稍稍在左手上加了把力,将志村的下巴往上抬了几度,并迫使志村张开了嘴,“……人间,又污秽了?” 他来了句带梗的玩笑话,然后用一个很自然的动作,将右手伸过来,把一截烟灰掸进了志村的嘴里。 子临对这一幕的反应还算淡定,但在场的另外三名护卫官就有点看不懂了,不过他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是都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说志村的能力还真是牛逼。 “我很好奇……”此时的子临,比起戒备血枭,反倒是对这次难得的谈话机会更有兴趣了,“无时无刻的接收着无数人的恶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是非观和罪恶感消失后,也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血枭把志村当烟灰缸一样用左手举着,右手抽着烟,用轻松的语气和子临继续聊道,“就像喝水,虽然你觉得不好喝,但还是每天都在喝着…… “身处底层的家伙人数最多,他们的‘恶’尝起来很普通……无知、自以为是、不知自省,他们每天都疲于奔命,但各方面的欲望却还是得不到满足,于是他们每天也都在愤怒、在不满,并通过各种渠道寻求着认同和发泄,但最终,他们的绝大多数,还是难以避免地充当着资本社会中被压榨和利用的工具。 “中产阶级的‘恶’,令我作呕……投机分子、利己主义者、打着公知旗号招摇撞骗的骗子、夜郎自大的媒体从业者……中产是最能主导舆论的一群人,也是在这世间通过传播负能量来达到某种目的的主要群体……他们最爱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将自己与社会底层划分开,恬着脸往精英阶级的脚底下凑;而这些人中越是歧视、刻薄地对待底层劳动者的,自己在精英阶层面前的嘴脸就越是贱……殊不知在那些真正的精英眼里,他们和底层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俎上鱼肉罢了。 “至于那些精英阶级,或者说统治阶级嘛……数量不多,所以我能感知到的情况也不多,不过现在我所处的这座城市里好像集中了不少呢…… “如果说前两种人的恶是水,那这些人的恶更像是酒,虽然也有一些比较单纯的成分在里面,但大部分……都比较复杂,味道更深远,也会对世间产生更严重的影响……” 血枭不紧不慢地说着,边说,边抽抽烟、掸掸烟灰。 子临听得很认真,而且听着听着还露出了笑容,他好似是遇见了一位相见恨晚的良师益友,且对血枭的话深以为然。 在血枭说完这些后,子临又问了他几个别的问题,两人聊了有十多分钟。期间,可能是因为聊得挺开心的,血枭又问庞浩业要了第二和第三支烟……庞浩业呢,也是对方要,他就给。 这段时间里,志村已停止了徒劳的抵抗,用一种“已经死了”的眼神,瘫软着不再挣扎。 而另外三名护卫官,在旁听着这番对话,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只觉得自己的“san值”在蹭蹭往下掉。 “好了,我差不多该走了。”终于,十多分钟后,血枭把第三支烟的烟屁股扔进了志村的嘴里,随即说道,“跟你聊得很愉快,不过……这家伙的能力时限应该也快到了。” “嗯,我也很愉快,可以说受益匪浅。”子临接道,“奇里奥斯教授,如果有天我死了,也到了您所在的地方,可以找您接着聊吗?” “谁知道呢……”血枭回道,“那儿太大了,八成找不到吧。” “是吗……”子临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我还是会努力找找的。” “随你便。”血枭说着,随手就拧断了志村的脖子,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甩到了地上。 而随着志村的断气,血枭的身影也模糊了起来,并迅速由实化虚,变成了一团黑影。 一息过后,那黑影又化为了诸多黑色的蝴蝶虚影,飞散开,消失在了空气中…… 子临凝视了血枭消失的地方几秒,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表情,接着,才转头,看向了剩下的三名护卫官:“呵……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也没想到,今天还能有这番意外的收获……”他顿了顿,“不过,咱们的正事儿还没办完呢,关于让诸位‘弃暗投明’的提议,不知……三位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最终的、明确的答复了呢?” 第十一章 “会议”前夜 星郡,大洋城。 在一个多世纪以前……准确的说,118年前,这座城市曾在一次重大的灾难中被毁灭过;不过,时间很快就拂去了这些伤痕,那之后不到十五年,它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再一次成为了星郡东海岸的一颗明珠。 然而,在如今这战火纷飞的乱世之中,这座以赌博和旅游业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城市,不可避免的……再度没落了。 曾在这里挥金如土的那些权贵们,现在都已躲到了水晶郡去,半步都不敢出来。 而那些曾经一年四季都络绎不绝、来此度假的中产阶级们,也早已一个都不剩了——他们中比较富裕的那部分人正忙着把自己的各种财产兑换成珠宝或金条之类的“硬通货”,举家逃往他们认为“安全的”势力领地;另一部分政治嗅觉没那么敏感或者说也没有那么多财产的人里,也基本没有那种会在战争时期还离开家人出来度假的奇葩。 简而言之,在客源几乎断绝的情况下,城里的那些酒店、景区、赌场、酒吧等等,所有的娱乐和服务行业都出现了大规模的萧条,紧接着就是一阵倒闭和裁员的浪潮……而那些失去了工作岗位的从业人员,大部分也只能选择离开这座城市。 这里,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座“荒城”。 仅有的居民都聚集在西南的郊外,远离城市的中心。 那些豪华酒店、大型赌场、奢侈品商铺、停靠着游艇的码头……昔日里纸醉金迷的所在,现在则已被流浪汉、酒鬼、暴徒、强盗们占据。 城里有价值的东西,从豪车家具、到酒杯花瓶,要么就被破坏,要么就被搬走变卖,留在那儿搬不走的,则都被占山为王的家伙们所霸占。 联邦警察早已失去了对这个地方的控制权,事实上,他们能管好郊区一带,不让周边的民众受到城中暴徒的骚扰就已经很不错了。 对这些仍然留守在大洋城的警员来说,他们现在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反抗组织赶紧来接管这座城市,这样他们的压力能小一些。 ………… 2219年,10月31日,深夜。 阿布西肯岛东岸那狭长的沙滩上,三道身穿潜水服的人影自海中浮出,悄然上岸。 从身材就能看出,那是两男一女。 “哈啊……”为首的男子摘下潜水面罩后,喘了口带着海水味的空气,同时,他用自己可以看破黑暗的卓绝视力,迅速确认了一下周边的情况,然后抬起左腕,对着一个腕表式的通讯设备言道,“第二小队,这里是‘先锋’,我们已经登陆,暂时没有发现异常,over。”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与他一同登陆的那名男子也摘下了潜水面具,而那名女性……虽然她也穿着潜水服,但她居然没有戴潜水面罩、也没有背供氧设备,就连她那头干练的短发,在上岸后也是干的,根本没沾到水。 “这里是第二小队,微型无人机显示你们前方的建筑群里有生命体反应,请予以确认并肃清,over。”数秒后,三人都从藏在耳中的通讯器里听到了这句回应。 “明白,立即执行,稍后联络。”男子一边回话,一边已把背上的氧气瓶卸了下来,随手扔回了海里。 另外那名男子也默默地做了一样的事,然后三人就趁着夜色,徐徐靠近了与沙滩只有一街之隔的一栋大楼。 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和安静,当然这也是应该的……因为这三位,分别是eas精英战斗部队“缨侍”的队长罗斯,以及副队长慢哥、葛凝;让他们仨搞定这么个侦查任务,无疑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若考虑到今天这个行动的“阵容”,其实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此刻,在距离海岸线几公里外的一艘潜艇里,那支准备登陆的“第二小队”中,除了有eas调来的“缨侍”队员,还有fcps中的战斗精英、联邦军能力者作战部队的强者、以及来自ef和监督者组织的高阶战斗员。 他们全员,都是能力者、变种人、或改造人…… 而担任这支队伍指挥兼战力保障的坐镇者,共有三人:第一位,是有着“联邦军第一猛将”之称的古萨·威斯特姆;第二位,是ef“厂长”,阿历克斯·伯吉斯;第三位,则是监督者组织的头号战斗员,“特工之王”——n。 上述的这些高手们,几乎是联邦除了正规军和护卫官之外的全部底牌了,当然,今晚的任务,也确实具备着让他们倾巢而出的价值。 按照“龙井”的说法,这是一次“可以在一夜之间结束战争”的行动;只要他们能趁着逆十字召开“会议”的这个机会,将所有反抗组织的头头脑脑一网打尽,便可让联邦反败为胜。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但那些真正的聪明人,大多是不信的。 虽然历史有时候真的会因为一两个人、甚至是一两个小人物的行为或生死而改变,但眼下的联邦,恐怕不是靠这种方式就能保存下来的了。 但,这些人终究还是来了。 他们有些,确是为了给联邦尽忠,还有些,只是随波逐流、别无选择…… ………… 同一时刻,哈里·w·凯利纪念大桥。 数十辆黑色的豪车,此时正在桥面上向东行驶。 这支车队,由“铁血联盟”和“哥萨克游骑兵”中最强悍的一群能力者组成;而坐在最中间那辆车里的,正是这两个反抗组织的现任领袖。 铁血联盟现在总司令名为鲍里斯·西多尔·莫洛佐夫。他原本只是一名反抗军中校,“铁幕之炎”发生那天,他刚好不在事发地,故而幸存了下来;后来,在联邦大力肃清反抗组织的那个时期,他一直躲在北非,在“柏柏尔之魂”的庇护之下苟着,连联系旧部都不敢。 但随着逆十字导演的那出“联邦最后的晚宴”上演,鲍里斯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突然就回到了双鹰郡,以“现铁血联盟最高指挥官”的名义极其高调地开始收拾旧部、扩张势力、拉拢民心…… 他很清楚,他们那位“前副司令”扎伊采夫,或者说“前联邦探员”马豪斯·普拉托,是不可能在政治上和他抗衡的;即使普拉托如今已经反水,站出来指控了联邦……但其曾经为联邦当了多年卧底的事情不会改变。 和鲍里斯这种在铁血联盟基层出身,一步步爬上来的将领比,普拉托想当铁血联盟的领袖,自是名不正、言也不顺。 于是乎,鲍里斯顺利成为了铁血联盟的总司令,而普拉托……则连职位都已不被承认了,成了一个只有逆十字肯收留的边缘人。 另一边,再说哥萨克游骑兵的领袖。 这位我们并不陌生,就是那个在纳尔维克之战中担任哥萨克游骑兵“临时司令”的汉娜·梅德韦杰娃大妈。 如今,她已成功上位,成为了组织的正牌司令。 由于哥萨克游骑兵早在“九狱事件”就已有所行动,是战争初期最先站出来正面对抗联邦的组织,同时也是“铁幕之炎”中受创最严重的组织之一,所以他们在民间得到的支持也是非常高的。 自六月以来,游骑兵们以蓝盾郡为根据地,急速发展扩张,到现在,他们已坐拥欧亚大陆中西部的大量地盘,不但军力强盛,且支持者甚众,可以说是目前账面实力最强的反抗组织;和当年那种只能给其他组织当小弟的规模比起来……现在的游骑兵在实力上反倒还压了铁血联盟一头。 而汉娜这个游骑兵总司令,到了今时今日……自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和野心。 她和鲍里斯两人,虽然表面上都还算服从逆十字,但心里早已觉得——那种靠少数精英在运作的组织,是不可能永远骑在我们头上的。 眼下,联邦已成明日黄花,每个组织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汉娜和鲍里斯都明白,逆十字邀请他们参加的这次会议,十有八九会演变成一场关于各势力如何瓜分天下的谈判。 因此,他们不约而同的在会议前秘密与对方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两人一拍即合,结成了盟友。 在他们看来,铁血联盟和哥萨克游骑兵的这次结盟,乃是奠定天下大势的一次壮举。 其一,两个组织的战力可以合到一处,确保他们出席这次“会议”时的安全。 其二,到时候在谈判桌上,两人也可以互相帮助,为彼此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其三,如果日后要靠武力解决那些在谈判桌上无法解决的问题,两个组织也可以共同进退;届时,游骑兵向西鲸吞欧洲、南下北非,铁血联盟挥师东亚,剑指美洲……双方二分天下,岂不美哉? 当然,这些步骤具体能不能落实、怎么落实,还得看这次会议开的怎么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是不会再让逆十字在自己头上当“太上皇”了。 他们俩也不怕被人发现他们结盟了,他们甚至很乐于让别人知道这点,因为这也是一种施压的方式。 所以,他们昨天就在巴尔的摩会合,直接走陆路,开车来到了大洋城。 ………… 另一方面,同样是在这个夜晚。 大西洋上空,一架开启了光学迷彩和反侦测系统的飞机,正在“隐形模式”下向着大洋城靠近。 “柏柏尔之魂”的现任司令乌维吞马,就在机上。 乌维吞马并不是这位司令的全名,他的全名……如果要完整念出来,需要将近二十秒;就连他自己都对这种也不知道是几辈儿的祖上传下来的取名方式感到无力吐槽,但想想传了好多代都这样,在自己这里断了好像有点可惜,于是就这么忍着……但实际上,平日里他一直都在用“乌维吞马”这个简化的名字(也就是他那全名最前面的几个音节),除了他自己之外,也没人背得出他的全名。 有点扯远了,言归正传…… 乌维吞马也是在“铁幕之炎”后上位的反抗军领袖,他的前任伽西里司令在铁幕之炎发生时只是失踪了,并没有死亡,但由于伽西里不得人心,乌维吞马趁他失踪期间很容易的就夺了位。 纳尔维克之战那晚,伽西里被已经转投逆十字的前九狱副监狱长苏菲·克莱蒙特所杀,或者说……“被自杀”……此事,后来自然也传到了乌维吞马的耳朵里(汉娜有意把消息放出去的)。 按理说,乌维吞马应该感谢逆十字帮自己除掉了这个后患才对,但他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最终还是摆出了一副连他身边的亲信都不信的、义愤填膺的姿态……公开对逆十字发出了严厉的斥责。 此后他发表了一系列的公关措辞,大致意思就是:“伽西里是我们的领袖,他不在的时候我只是暂时代管一下组织,心里还是认定他的地位的;你们逆十字居然敢随意就杀掉我们柏柏尔之魂的司令,这笔账我绝对要找你们算!不过嘛,在联邦垮台之前,咱们同为反抗组织,还是得以大局为重,不应内斗,所以等到以后瓜分利益的时候,我再找你们算账,到时候可别忘了你们逆十字欠我们的。” 简而言之,乌维吞马觉得,这次会议,就是他问逆十字“要账”的时候,利用一个他自己本来也打算干掉的“前司令”的死,去讹逆十字一笔,怎么算都不亏。 不过他也不是傻瓜,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毕竟反抗组织不止他柏柏尔之魂一个,他们也不是实力最强的……所以,这回他也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把组织里最强的能力者统统带上了飞机,作为自己的保镖。 再加上乌维吞马自己也是个实力不俗的强级能力者,他对此行能有所收获还是颇有自信的。 ………… 晚,十一点,大洋城海滩广场酒店,天台。 子栖靠在天台边缘的护栏上,眺望着夜空和海面。 他的身后,一名穿着得体、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说着什么。 那个男人,并没有说太久,不多时,他就讲完了。 子栖听罢,转身,背靠栏杆,开口道:“所以……夏侯先生的意思就是……‘崖山’愿对我们俯首称臣,是吗?” 被他称为“夏侯先生”的男子,叫夏侯延。 “是。”夏侯延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早已考虑清楚了。 “嗯……”子栖点点头,“‘崖山’的首领,不带任何护卫和武器独自前来,并亲口对我说出这番话……此番诚意,确是令人信服。” “那么……我是否能认为,子临大人您已接受我崖山的归降了?”夏侯延接着问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子栖接道。 “请问。”夏侯延道。 “你为什么还站着?”子栖问了。 夏侯延,却不知如何回答。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不必了。” 下一秒,夏侯延正欲跪下,子栖的话语却拦在了前头。 “晚了,也没用。”一息过后,子栖又接了这么句话。 夏侯延闻言,也就不跪了。 不但不跪了,连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变得冷然、狠厉。 “除了没下跪,我还有露出什么马脚吗?”夏侯延问道。 “没有。”子栖回道,“顺带一提……你那些埋伏在周围的部下,也没有。” 子栖那后半句话,意在告诉对方,刚才我那句“不带任何护卫和武器独自前来”,也只是配合你的演出,跟你客气客气而已。 “就因为我没有跪下,你便看穿了我?”夏侯延又道。 子栖笑了笑:“人的肢体语言,比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可要诚实得多。” 夏侯延也点点头:“你刚才说‘晚了’我明白,但‘也没用’的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就算我是真投降,你也没打算接受吗?” “你啊……尽在问些没用的问题。”子栖说着,耸肩摊手,“你真投降也好、假投降也罢,怎么处置你……并不是由我决定的。”他顿了顿,再道,“其实早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哦?”夏侯延自以为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冷笑,“呵……这么说来,在逆十字之中,你子临也并非是头号人物咯?” “嗯,不是。”子栖回道,“不过,在你这件事上,家兄早已有了定夺……” 当“家兄”两个字从子栖口中说出时,夏侯延的神情变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子栖上上句话的真意,但他并没有打断对方。 而子栖也继续说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谈判,‘瓜分天下’这种事,从来就只存在于你们这些人的幻想之中。 “现实是……你,和所有来参加明早那场‘会议’的反抗军领袖,都得死…… “新的时代,没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不过,第六帝国的史书上,会有你们的名字的。 “因为今晚过后,你们都会以‘另一种形式’,活下去……” 第十二章 狂笑之泣 夜,已深。 咖啡,也已经凉透了,就像人的心。 穆罕穆德仍旧坐在那个会议室里,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白天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他清楚的记得,子临回到这个房间时,那悠然的状态……那小子就这么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还坐下喝了几口刚煮好的咖啡;接着,子临便用很随意的语气向茶宴的成员们介绍了一下跟着自己一块儿进屋的、刚刚被自己给“招安”的三名护卫官。 那一刻,茶宴的八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绝望。 那一刻,穆罕穆德也明白了,子临和克劳泽今日来此的目的,从来也不是想从物理上伤害或消灭“茶宴”,而是想摧毁“茶宴”的意志。 他们做到了。 喝完一杯咖啡后,子临和克劳泽就离开了。 然后,护卫官们也离开了。 再然后,会议桌旁的八人,也陆陆续续起身,一个一个……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最后,连身为穆罕穆德亲信的毛峰,也离开了。 他们走的时候,都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但每个人看起来都若有所思。 当会议室里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人时,穆罕穆德明白,“茶宴”,已经完了。 今天走出这个会议室的人,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至于他们将来会去哪里,也已经和茶宴无关。 当然,穆罕穆德还可以以“联邦实际权力掌握者”的身份继续做他这段时间来一直在做的事,比如和那些政客斡旋、和那些联邦军高层交易、与反抗军媾和等等。 但他也明白,那些,也都已没有意义了。 他就像是一个在已经被判负的棋盘上下棋的人,他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子临对他的一种羞辱。 他开始慢慢认识到,自己对“茶宴”理念的误解,对权力的贪恋,还有沉浸在权谋游戏中那可笑的模样…… 他也开始理解,逆十字做的一切,只是加速这时代大潮成型的助力罢了,真正将巨浪变成海啸的东西,是联邦自己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慢慢煮沸的民意。 凭他一个人的心机,是无法改变什么的,最多只是拖延罢了。 失败的屈辱已经不算什么,失去信念,才是让穆罕穆德难以面对和承受的。 终于,他放弃了生的意志,举起了手…… 身为一个能力者,一击击碎自己的脑干,让自己无痛苦的死去,他还是能做到的。 但就在他要动手的时候…… 叱—— 会议室的门开了。 “啊!先生,抱歉,我不知道您还在这儿。”一个穿着厨房工作人员制服、推着个小推车的中年男子走进门来,并在看到穆罕穆德后露出惊讶的表情,道了这么一句。 穆罕穆德见状,也放下了手;他毕竟还是一个体面人,他不想在自己要死的时候,还在别人面前制造那种夸张的血腥场面,给人留下心理阴影。 “没关系。”穆罕穆德从鼻孔里往外长出了一股气,接道,“你是来收拾茶具的吧?” “对对。”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因为一直没接到让我们来收拾的命令,我们也不敢擅自来打扰,但这眼瞅着都快凌晨了,而且我问了清洁工,他们说停车场里的车都被开走了,我就想着……是不是您们忘记通知我们已经散会……” “行了。”穆罕穆德对对方所说的一个字都不感兴趣,只想让对方快点儿离开,故而随口接道,“你收拾吧。” “好……好的。”中年男子诺了一声,就推着车过来收茶具。 或许是对方的出现缓解了穆罕穆德自杀的冲动、或许是看到对方收拾茶具让穆罕穆德突发奇想,几秒后,穆罕穆德又一时兴起地开口道:“你叫什么?” “啊?”被他问时,那中年男子楞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像穆罕穆德·萨勒这样的大人物会来问自己这种小角色的名字,“呃……呵。”他先是给了个尴尬的笑容,随后才回道,“我叫吉米·莱恩,是厨房的二厨。” “二厨?”穆罕穆德道,“怎么是你来收拾?不该是帮工来吗?” “哦,先生您可能不知道,这栋楼的厨房其实使用率不高,所以不用太多人手,白天也就我们几个厨师和两位茶艺师在。”吉米说到这儿,讪讪一笑,“嘿嘿,另外……不瞒您说,一个小时前大家都觉得这边八成已经散会了,所以他们也都回去了,就留了我一个在厨房等着,收完了茶具再下班。” “哦……”穆罕穆德沉吟了一声,念道,“这么听来……你好像是被同事欺负的对象啊?” 他话音未落,吉米那正在收茶具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打碎一个茶杯,还好穆罕穆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对方的手腕,将其手上的茶具稳住。 “啊!对不起!先生。”吉米赶紧放好茶具,点头致歉。 “小事。”穆罕穆德也不在意,只是接着方才的话道,“从你反应来看,我猜对了?” 吉米闻言,犹豫了两秒,露出一丝苦笑:“呵……没办法,混口饭吃嘛。” 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他那苦涩的表情,穆罕穆德的视线不由得慢慢移动到了这个男人的左手上;穆罕穆德很快就看到了一枚廉价感十足、且非常陈旧的结婚戒指。 “养家不容易吧?”穆罕穆德对自己的推理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故而如此问道。 这话,让吉米怔住了,其脸上掩不住地露出了些许哀伤的神情。 “我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穆罕穆德说着,随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本支票簿,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并撕下一张放到了吉米面前的一个盘子上,“你我今晚相识,也算缘分,这张支票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想填多少金额随便你,不过我个人建议你全部兑换成现金,量嘛……能塞满一个大包的量就差不多了;趁着联邦的银行和货币体系还在正常运作,你赶紧兑了钱,和家人一起离开这里吧。” 他这话刚说到“见面礼”这三个字时,吉米就在摇头摆手了,看起来是想拒绝,但穆罕穆德用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对方让自己说完。 而待他全说完后,吉米沉默了。 良久,吉米才重新开口:“让我为您做点儿什么吧,不然这钱我不会拿的。” 他的语气,和他注视穆罕穆德的眼神,说明他也已经从穆罕穆德的言行中感觉到了什么…… “呵……”穆罕穆德笑了,这笑更多是在自嘲,因为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小人物同情,“那就……为我泡壶茶吧。”他微顿半秒,补充道,“要上好的西湖龙井。” “好的!”吉米挺直了身板儿,正色道,“虽然我不是茶艺师,但我会努力做好的!” 他很快就转身出去了。 而穆罕穆德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等他,等着喝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杯茶。 十分钟不到,吉米就从厨房回来了,并奉上了一壶刚泡好的龙井。 “先生,请慢用。”吉米将几样茶具逐一放到桌上后,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穆罕穆德不紧不慢地洗杯、倒茶、点茶、看茶……嗅其香,尝其味。 当那口茶水入喉时,他不禁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喝得最好喝的一杯龙井,甚至让他有些沉醉了、恍然了…… ………… 恢复意识时,穆罕穆德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陌生的房间内,并被固定在了一张很可能是净合金制作的、专门用来制住能力者的金属椅子上。 视线清晰后,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几面砖墙、水泥地面、以及一些暴露在天花板角落的没封好的管道,通过这些东西、以及周围阴冷潮湿的空气,基本能推测出这里是个地下室。 “哈哈……爸爸!爸爸!”几秒后,一阵稚气未脱的童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穆罕穆德循声转头,看到房间另一侧,还有一个人在。 此刻,吉米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着穆罕穆德,在看电视;那电视里放的,应该是一段家庭录像,画面中,一个看起来不过两三岁的小女孩在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女孩母亲的女人坐在小女孩边上冲着镜头微笑。 “你终于醒了。”又过了几秒,吉米无疑是听到了穆罕穆德醒来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你竟敢在我的茶里下药!”穆罕穆德几乎是立刻回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事情,并推测出了自己遭遇的状况。 “是啊。”吉米却丝毫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只是淡定地回应着,并站了起来。 随着吉米转过身,穆罕穆德看清了:此时的吉米,穿着白背心和牛仔裤,身前围了条塑胶围裙、双手戴了塑胶手套、左耳上悬着一个口罩、额头上还架着个蛙镜。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吉米一边朝穆罕穆德走来,一边接着说道,“事实上,我真正要做的……还没开始呢。” “你……”穆罕穆德本想去猜测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时候没必要费那脑子,直接问就是了,“……为什么?” “为什么?”吉米重复了这三个字,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沉默了几秒,再道,“因为你导演的那出‘铁幕之炎’,害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让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亲人、朋友、工作、住所……一切。” 说到这里,他又挪了几步,从房间的角落里拉来了一辆工具推车,车上放了几个金属托盘,里面除了一些手术用具外,还有几瓶成分不明的注射剂,和几件看起来像是木工活才需要用到的器具。 “我原本是想自杀的,就像你不久前在会议室里想做的那样……”吉米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但就在我打算轻生的时候,有个陌生人,给了我这样一张纸……” 说话间,他便展开了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展示在穆罕穆德的眼前。 这一秒,这张纸上,显示着穆罕穆德此刻的心声:“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以前也算个小有名气的厨师……”看到对方的表情变化后,吉米就把纸收了回去,继续说道,“我和妻子一起经营着一家法式料理餐厅,虽然我不是正规的学院派出身,但手艺也得到了不少美食家的认可。餐厅的生意一直很好,我的女儿露西也非常健康可……”说到这里,他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冰冷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哽咽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呼……”数秒后,吞下一口有些咸涩唾沫后,吉米喘了口气,接着道,“简而言之,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混进这克里斯托城,并争取到了现在这份工作。 “从你的‘心声’里,我学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识,比如如何制伏你这样的‘能力者’,还有如何在保证人不死的情况下让他受到最大限度的痛苦等等;有些知识的确很难,实施起来也需要相当的成本,不过对一个把全部的时间和心力都用在复仇上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实现就是了…… “就这样,我在那个厨房里,每天都被人欺压、被恶意克扣工资、做着帮工都不会做的脏活儿累活儿、无偿加班……所有这些付出,只为了等一个机会。” 言至此处,他停顿了一下,这个刹那,一种野兽般的杀意从其眼神中渗出,仿佛在这一瞬吞没了他最后的一丝人性:“……今天这样的机会。” “别这样……”穆罕穆德的冷汗已经下来了,他可以接受没有痛苦的自我了断,但他不能接受眼前这些,所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有了我给你的钱,你可以有新的人生……比以前更好的人生!”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吉米听到这话,当即就病态地大笑起来。 也不知这笑声的背后究竟是嘲笑、是疯狂、还是悲伤…… 吉米一边笑着,一边走到了电视那边,关掉了家人的录像,然后开始播放音乐。 那是一段穆罕穆德非常熟悉的旋律——巴赫无伴奏大提琴g大调第一组曲。 “不……不!我不会……不会是在这里!不会是在你这种人的手上……不可能!”穆罕穆德也开始因恐惧而歇斯底里,他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咆哮起来,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结局。 这晚,在克里斯托城的某个地下室里,一段悠扬的古典音乐反复循环着。 但即使是离那里最近的邻居也不知道,在那音乐声之下,还掩藏着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和病态的狂笑声。 第十三章 召雷 午夜,大洋城。 由罗斯、慢哥和葛凝三人组成的侦查小队很快就将东岸附近的几栋建筑清空了;其过程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因为那几栋楼里只是盘踞了十几名正在酣睡的普通暴徒罢了,这些人本就是毫无警觉性的酒鬼和瘾君子,直到在睡梦中被击毙……他们都没有惊醒过来。 当然了,肯定有人会问,只是做个侦察任务,有必要把这些人全杀掉吗?这些家伙又不是反抗军的人,就算有罪,也不一定该死吧? 是的,他们或许是罪不至死,但在战争时期,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良好市民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些社会的边缘人? 在军事行动……尤其是秘密的军事行动中……遇到这种有可能给任务带来麻烦或节外生枝的人,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当作“连带损失”直接处理掉的,只有在既有条件也有约束的前提下,才会考虑花费时间和资源去妥善安置他们,而眼下这支联邦的行动队显然没那功夫。 再退一步讲,万一这些人里混着几个反抗军的探子呢?难道还要花时间和精力去逐一甄别吗?那这任务怕是到会议开完都执行不了了。 简而言之,搞定了这十几个“生命体反应”之后,潜艇上的主力部队也迅速从海岸那儿登陆了。 下一步,他们将会到城中分散潜伏下来,然后静静等待那些参与会议的大人物们到来……一旦他们掌握并锁定了每一个反抗军首领的位置,就会从各处同时展开突袭,将那些目标一网打尽。 ………… 另一方面,鲍里斯和汉娜的“铁血游骑兵联军”此时也已驶过了西侧的大桥。 不过,他们到了桥头后,便停止了进军。 这两位自然也有自己的算计,反正现在距离会议召开还有整整半天时间,他们也不急着进城;先散出一些探子去探探城里的情况,万一里面已是“十面埋伏”,那他们也还有后撤的余地。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此刻,不,准确地说是从昨天他们会合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在暗处跟踪他们的人共有四个,分别是:刚从樱之府那里被调回的“老兵”,索利德·威尔森;“枪鬼”,k·r·施瓦茨;前联邦巡查官,车戊辰;以及“影织”,伊如梦。 靠着影织的能力,跟踪和窃听这种事简直易如反掌,索利德、k和车戊辰只需要堵在对方的后路上、保持安全的距离慢慢跟着就行。 逆十字这四位本次的任务是——在对方进入大洋城后,找机会发动攻击,在保证鲍里斯和汉娜的遗体相对完整、且对方没有向外发出“受到逆十字攻击”这类信息的前提下,将对方全员歼灭。 至于执行这个任务的方法和细节,由他们自行判断;他们可以选择暗杀,也可以正面强攻,甚至可以想办法引发铁血游骑兵和其他组织的冲突,然后来个黄雀在后。 总之,只要最后把事情搞定了,过程不重要。 ………… 与此同时,大洋城上空,乌维吞马所乘坐的飞机终于也飞临了海岸线。 他也很机智地选择了保持飞机的“隐形模式”,在高空盘旋,暂不降落。 因为搭载了最新型的光学迷彩系统和反雷达反热能侦测设备,所以他有自信,无论面对怎样的侦查仪器自己都不会暴露。 不出意外的话,他打算就这么在天上待着,听听音乐、喝喝香槟,悠然地等到会议开始的前一刻再降落;在那之前,如果下面打起来了,他还可以见机行事——进,可派几个精兵跳伞下去给人补刀;退,可坐山观虎斗。 想得倒是不错,但“意外”……自然还是有的。 乌维吞马的专机的确是搭载了当今世上最先进的反侦察系统,可惜,逆十字那边可是掌握着比当今世界最新技术还领先不少的“第三纪元”科技的。 今晚,富兰克林“博士”早就已经把一座“空中堡垒”开到了大洋城的领空,这会儿正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乌维吞马的飞机在下面转圈呢。 “你真不考虑用导弹或者主炮解决问题吗?” 此时,在那空中堡垒的指挥室里,孟夆寒正一边布置着法台,一边在跟博士聊天。 博士则是坐在操作台前,一副不是很想搭理小孟的样子,不耐烦地应道:“都说了……那样的做法,既不能保证找得到乌维吞马的尸体,也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死;最后的结果,要么就是他在能力者的保护下生还落地,然后把‘受到导弹攻击’或者‘被逆十字给埋伏了’这样的信息传送出去,给我们日后的计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要么就是他和全机的人直接被轰成灰,我们还要再去花很高的成本去其他地方收集他的dna……” 孟夆寒闻言后耸肩,半开玩笑地接道:“那万一我不小心……‘用力过猛’了呢?” “什么叫‘用力过猛’?你给我翻译翻译。”博士道。 “就是……”孟夆寒回道,“召来的‘天雷’太强,把那整机人都劈成了齑粉之类的。” “哦。”博士点点头,用讽刺的语气回道,“合着你们这些跳大神儿的……发动的攻击都是不能准确控制的是吗?” “也不是不能控制啦……”孟夆寒辩解道,“在那之前,‘道术’不是跳大神儿好吧?严格来说我们这个也是一门科学,只不过没有你擅长的科学体系那么严谨……” “好的好的,你不用跟我解释。”博士打断了小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你瞧,‘科学’这个词儿,在我的心里就像是一条界线,线的这边是一群满口相对论、量子力学和弦理论的秃子,而另一边则是哲学家、地质学家和你这种跳大神儿的……像我这种在线‘这一边’的人,看到你那种在‘另一边’的人时,就觉得很烦,不想跟你废话,所以你最好赶紧把该干的事情干了,尽量别玩儿砸了,也别再跟我bb了,ok?” “呃……行吧……”孟夆寒可是深谙道家“不争”之理,他也没因为博士的毒舌吐槽而生气,只是撇了撇嘴,接道,“跟你开开玩笑嘛~像这种程度的法术,又有这么长时间准备,不难的。” 话至此处,他的法台也已经布置完毕,紧跟着他就开始掐诀念咒。 “正一上法造化深,风雷助我渡亡魂……”孟夆寒念咒之际,其双眼紧盯着前方大屏幕上被堡垒的侦测系统锁定的那架飞机,同时手中的桃木剑也快速地挥了几下,“嗯……不过,亡魂可渡三途川,肉身咱还得用一番……” “啊?”就连博士都听出孟夆寒念的东西好像有点问题。 “还请雷公抬一手,给个面子留活口……”可孟夆寒还是若无其事,“有道是……十分能耐使七分,剩下三分给儿孙……” “你这跟谁商量呢?”博士都惊了,“而且神仙有个毛的儿孙啊?” 他槽声未落,却见夜空中突绽一道电光,瞬间将黑夜点亮。 霎时间,那道闪电的末梢,精准地击中了乌维吞马乘坐的飞机,直接就把机上的电路系统全部搞废了。那机上的人顿时乱作一团,他们也是万万没想到……那么完美的反侦察和伪装系统,就这么被一道雷给破坏了,而且因为操作系统已停止运行,飞机当即就开始坠落…… “嘿嘿,其实以我现在的道行,只要法台搭好,掐个诀就能搞定这个术法,嘴里念什么……不重要。”看着屏幕上的飞机开始向下跌落,孟夆寒讪讪一笑,对博士说道,“只不过念咒这种事属于传统艺能,太久不念怕生疏了,所以我这儿随便编几句打油诗,就当熟悉熟悉业务。” 博士闻言,不禁高声吼道:“你这不就是跳大神儿吗!” 第十四章 乱战开始 那一道晴空霹雳,突兀地点亮了夜空,让许多在地面上的人看到了空中的那架飞机。 不过,并没有人轻举妄动。 因为大多数人也并不知道那架飞机是什么来头,以及机上都有谁;再者,无论施救还是攻击,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所以,大家就这么看着……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人会跳出来做点儿什么。 而机上的乌维吞马和他那些能力者保镖们自然也不会闲着——他们得自救。 但是,那并不容易…… 首先,他们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是否要离开飞机? 这个问题的答案,主要取决于“机上有没有人可以阻止飞机的坠落”,比如像超人一样利用飞行能力把飞机托举起来,或至少减缓下坠的速度……如果有那样的能力者,那他们也就不用弃机了。 可惜……没有那种人。 “飞行能力”其实还真算是一种比较罕见的异能,有些能力者/变种人在实力达到一定层次后,可以靠着对原本能力的高阶运用来实现飞行(比如史三问可以御屎飞天),还有些复合型能力也包含了可以飞行这项,但是……纯粹的“飞行能力者”,真的极少。 乌维吞马的手下中虽然有好多都具备着在战斗方面表现不俗的异能,但阻止一架两百多吨重的飞机下坠这事儿……刚好没人能做到。 因此,他们现在的选择,只能是先逃离出机舱,然后再想办法避免自己摔死。 然而,“逃出机舱”这事儿,也很难…… 这架飞机,总共只有两个出口,一个在客舱和驾驶舱之间,另一个在机尾的货舱那儿。客舱的出口就是一扇宽度仅可供一人通过的门,而机尾的出口是卸货用的,有好几米宽,车都可以从那儿过。 在电力系统崩掉之后,货舱的门就等于是废了,因为那个舱门是没有纯手动开启方式的,没电的情况下要开,除非你能在门上轰个口子出来。然而,这架飞机从里到外、尤其是最外层的装甲和舱门,做得都极为坚硬厚实……虽然没有用上净合金吧,但强级以下的能力者要打破这飞机的装甲还真不容易,就算是达到了强级的能力者,也得花不少时间和力气才能搞定。 另外,要去到那个机尾的出口,还得先从客舱后面的通道进入下层货舱,而那中间还有两道门……有那功夫,还真不如直接在客舱上开个洞来得快。 那么客舱的那个出口又如何呢? 开倒是可以手动开,但那个出口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 从被闪电击中,到飞机坠地爆炸,满打满算,中间也就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已,而这架飞机上,算上机组人员、保镖和乌维吞马自己,足有五十多人。 这么说吧……假设现在他们不是在一架倾斜的、急速下坠的飞机上,而是在一个普通的地铁站里过检票口,且这五十多人有秩序地排成一排,一个挨着一个通过,就算那样,一分钟也未必能过完。 现在这帮人正双脚离地,散在飞机各处,惊魂未定,乱成一团……他们怎么可能来得及全部从那扇门通过? “让我先走!” 不得不说,乌维吞马的反应很快,他吼这句话的时候,手上已然是抓好了一个降落伞包(飞机各处的储物空间里都有,平均每个舱里有十个左右,熟悉位置的话最多移动三米就能找到一个),在双脚离地的情况下、抓着机舱内的椅背和行李架的边缘朝着舱门移动了过去。 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真能做到“让领导先走”的人……并不多。 如果乌维吞马的这些部下是因为某种崇高的信仰或者目标而聚集在一起的,那可能是会有人愿意牺牲,然而他们并不是那种关系…… 因为利益而聚集的家伙们,到了这会儿,自然是要先救自己——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荣华富贵、扬名立万呢? 所以,这一刻,这机舱内没有什么上下级,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争取生的机会。 乌维吞马的举动,更像是一次表率,周围很多还在懵逼的人被他这么一吼,也纷纷反应过来,开始抢夺伞包、并争先恐后地向着舱门挤去……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用担心高空缺氧或者低温之类的问题,毕竟是能力者,身体素质摆在那里;甚至伞包也未必一定要拿,因为有些人虽然不会飞,但他们有自信可以落地不死……当然前提是自己落地时并没有被装在一个大铁罐子里。 砰——砰—— 飞机被雷击后的第十秒,终于有些脑子转得还算快的家伙开始攻击机舱壁了,他们也知道往门口那儿挤怕是来不及了。 而这个时候,已经涌到舱门附近的那堆人里,俨然已有七八个死在了同袍的能力之下。他们在双脚离地的情况下嘶喊着、扭打着……争夺着彼此手里的伞包,并向着出口奋力爬去。 在这挣扎求生的关头,他们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反正没能及时逃出机舱的人总归是个死,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 能否从这状况中活下来,就是看你够不够狠、够不够强、并且还得看点儿运气…… 当然了,乌维吞马还是不至于沦落到和部下们搏命的地步的,他好歹也是反抗军的首领之一,身边最少最少……也是有那么一个“心腹死士”的。 他的副官,也是他这次带来的所有部下中最强的那位,就是一个愿意为他牺牲的人。此刻,那副官一看情势不妙,果断地爆发,冲入人堆,攫住了乌维吞马,奋力将其从那些缠斗、争抢的人当中拽了出来,然后回身就是一记侧踢,在机舱上踢出了一个巨大的破口。 下一秒,乘着气流,他顺势就拽着乌维吞马一起从那口子窜了出去。 两人出了机舱后,因为空气阻力的缘故,他们下落的速度登时减缓了不少,而那飞机……或者说那块已经失去了动力的巨型铁疙瘩,就这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吸进一口冷空气后,乌维吞马立即回过神来后,迅速给自己穿上伞包,并在开伞前打了个手势,示意副官抓紧他的身体,接着,他便拉开了降落伞,与副官一同乘伞降落。 待这二位在空中稳住态势、往下看时,他们的飞机已然坠落,并直接从顶部撞入了一栋高层酒店;也不知是煤气管道还是飞机燃料的缘故,撞击后两秒,楼内发生了巨大的爆炸,伴随着浓烟和巨响,那栋建筑发生了结构性崩坏,不消片刻,它便像是一座被篮球击中的纸牌塔般坍塌散落。 乌维吞马和副官都是能力者,视力明显优于常人,所以,即使是在夜空中,他们也发现了除了他俩之外还有大概十几人也成功逃出了飞机,其中……有些人抢到了降落伞,有些没有;有些成功打开了伞包,有些没能打开;有些人虽然没开伞也顺利落地了,还有些尽管离开了机舱,但终究没能避免坠亡…… 总之,这场“雷击事故”,搞得乌维吞马……很伤。 眼下会议还没开始,他的那些“精兵强将”就已死了大半,而且他本人现在在天上像个活靶子一样飘着,简直就是任人宰割的状态;即使他平安落地了,其位置也已暴露,接下来将面临的也是非常被动的局面。 不过,对于今晚这场乱局来说,乌维吞马的这次坠机,却可称得上是打开僵局的导火索。 轰轰轰…… 果然,还没等乌维吞马和他的副官降落,那飞机坠落地点的附近又响起了一阵连续的爆破声;那激荡的光影和澎湃的能量,都说明这些爆炸是能力者所引发。 第十五章 私人恩怨 “一、二、三、四……” 此刻,就在那骚动的中心,一个身着联邦军高阶战斗人员军服的高大男子,正一边数着数,一边将那些从“空难”中幸存的能力者逐一“引爆”。 这个男人,名为古萨·威斯特姆,乃是官方认定的“联邦军第一猛将”。 他的形象,也确实很符合一般人对“猛将”的印象:高大壮实的身材,刚毅的相貌,不苟言笑的神情,强悍的实力等等。 要说他身上有什么和“猛将”人设不符的东西,那大概只有他那异能的名称——微波炉。 其实这个能力和巴德·莱文斯的“死海”有点像,都是那种在级别低的时候有点鸡肋、但练高了以后非常恐怖的能力,只不过名称上一个高大上一些,而另一个……就是家电嘛。 不过,古萨和巴德最大的区别还是在于:古萨可不是什么努力家,他是天才。 尽管他也是到了年近五十才把能力提升到狂级的,但他是在从没有刻意去锻炼过能力的前提下达到这个实力的。 另外,古萨的出身也很高,算是名门之后;所以,纵然他的实力完全可以让他在“护卫官”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他依然被留在了联邦军中。 毕竟护卫官的存在是对一般民众保密的,但“联邦军第一猛将”却是可以用来彰显联邦形象和实力的活招牌——这一职责,让古萨这样的“名门子弟”来担当,也正合适。 然而……到了今时今日,这“名门”的身份,“第一猛将”的荣誉,全都变成了负担。 在一个联邦倒台后的世界里,像古萨这样的人,必定是为人所不齿的,哪怕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唾骂,一样会被埋在地里踏上一万只脚……因为人们就是乐于看到这样的事,他们乐于见到那些以前让自己仰视的存在跌落到万丈深渊;因为每当这种事发生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仿佛有那么一刹那,自己也成了可以俯视别人的存在。 综上所述,古萨无疑是一个“鹰派”,不管是为了他个人、他的家族、还是为了“联邦的脸面”这种或许已经谁都不在乎了的东西,他都得顽抗到底。 他也早已明白,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在这不可逆转的时代浪潮中,唯有战死沙场,才是唯一的善终。 “……十二、十三。”短短十几秒后,古萨就把落在自己附近的那些“空难幸存者”全都给干掉了。 柏柏尔之魂的那帮家伙,运气是真的很差,他们飞机坠落时撞到的那家酒店,刚好就是古萨带领的小队埋伏的地方。 古萨这边也很莫名,心说我刚带着十几个部下选了个视野好的建筑完成布防,怎么突然就有架飞机撞过来了? 好在古萨他们发现得也早,及时撤离了被撞击的区域,所以没有人员伤亡。但由于那些柏柏尔之魂的幸存者在降落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古萨也就只能出手了。 “嗯……天上还有两个吗……”解决完了那些落地的能力者,古萨便把视线投向了空中,锁定在了乌维吞马和其副官的身上。 “抱歉,那两个可不能留给你……”而就在古萨准备对那两人发动攻击的当口,一个陌生的声音忽从其身后传来,中断了他的行动。 那一瞬,古萨神情骤变。 他不仅是惊讶于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后方数米之处,更惊讶的一点在于……当他听到那个声音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一名部下的气息了。 “别找了,全都尸骨无存了。”一息过后,那个声音好像是猜到了古萨的想法,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这时,古萨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看向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我叫莱文,不过这个名字你可能不熟……你们联邦给我的代号是——‘猎霸’。”猎霸从容地站在那儿,面对着眼前的联邦第一猛将,自报了家门。 “我知道你。”这会儿,古萨早已收起了惊讶,恢复了镇定,他一边打量着猎霸,一边沉声应道,“正好……我有笔账要找你算。” “怎么?”猎霸的反应也很快,“我和你有仇吗?” “杰赛德·纽曼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古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道。 “哦……那个能把人‘送回一天前’的家伙是吗?”如今的猎霸,有着一个非常强大的大脑,所以他的记性也变得很好。 “那个‘能把人送回一天前的家伙’,是我的朋友。”古萨接道。 “原来如此。”猎霸点点头,“我杀了你的朋友,所以你要找我算账,对吧?” “是的。”古萨回道。 “那如果我告诉你,你的朋友并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猎霸又问道。 古萨想了几秒,回道:“我信,毕竟他死的时候没有目击者,死因是根据他生前最后的任务目标来推定的,再者……无论人是不是你杀的,眼下你我都要分胜负、决生死,所以你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即使他不是你亲手所杀,你也有着一部分责任,这点……我想你不会否认吧?” “无所谓,你觉得有就有。”猎霸道,“当然了,要让我说呢……既然他是在履行职务时因公殉职的,那给他委派任务的人,才是间接把他推向死亡的人,而直接责任则在杀他的人身上;我这个从头到尾都处于被动的人,其实也没做什么。” “你说的……也有道理。”古萨这人,还真是讲道理的,“这样看来,你我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私怨了。” “是没有。”猎霸道。 “那就让我们……”古萨接道,“不带私人情绪的……拼个你死我活吧。” …………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 某条无人的大街上,一个男人,正拿枪指着另一个男人的头。 拿着枪的那名男子,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梳着背头,身穿一袭黑色西服,大半夜的还戴着墨镜;无人知晓他的名字,人们只知道他的代号是“n”,人称——特工之王。 而被他指着后脑勺的那名男子,同样是四十岁上下的样貌,同样梳着背头,也同样是一身黑西服,不过他没戴墨镜,且其脸上,有着一道斜跨整张脸的狰狞疤痕;他的名字,叫杰克·安德森,人称——杀神。 “知道我为什么没开枪吗?”这是n对杰克说的第一句话。 “你想让我知道,自己死在了谁的手里。”杰克也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答案。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n问道。 “我只知道,谁会死在我的手里。”杰克回道。 “呵……你是想说,此刻的局面,是你有意造就的吗?”n又道。 “你明白就好。”杰克回道。 “你这样……就未免太难看了吧,安德森先生。”n冷笑道,“我以为,被称为‘神’的男人,至少该具备坦然承认失败的气度才对。” “我现在就在很坦然地告诉你,你马上就要死了。”杰克的回应,依然是那么淡定。 “唉……”n叹了口气,“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砰—— 话音未落,他便扣动了扳机。 ………… 另一方面,空中堡垒内。 “我也差不多该下去了。”博士起身离开了座位,跟孟夆寒打了声招呼,便向指挥室外走去。 “博士,您这戾气有点重啊。”当对方经过自己身边时,孟夆寒终究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跟你无关。”博士说着,已走到了门口,“这是私人恩怨。” 说罢,他就走了出去。 “唉……”孟夆寒也不拦博士,只是暗自叹息了一声。 自从得了张天师传下的那些衣钵后,孟夆寒的修为可谓一日千里,如今的他,颇有些“窥破天机、不言不争”的做派;对很多事,他都表现出一种悲天悯人,但又不愿插手的模样,这种“高人风范”,当真是十分欠揍了…… “花开花落花有时,人去人来人无悔……”待博士已然离去了,孟夆寒才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地念道,“可怜半生恨难已,只叹一朝命归尘。” 第十六章 “兰斯” 凌晨,大洋城,哈里·w·凯利纪念大桥西岸某处。 在这片并未被暴徒们占领的区域里,有一间不起眼的汽车旅馆。 此时,有一男一女,正坐在旅馆内的一间客房中,围着一张小桌,吃着夜宵。 “难以置信。”房间内,卡门一边把一勺炒鸡蛋放进自己嘴里,一边说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伪装成炒鸡蛋的分子料理?” “不,这就是炒鸡蛋。”兰斯这边,则在吃着一块看起来已经发了霉的起司,并在说这句话的间隙喝了口红酒,“只是用的鸡蛋比较考究,且负责料理的人也比较厉害而已。” “哦?难道你这次还自带了个厨师一起来?”卡门道。 “呵呵……”兰斯轻笑了两声,解释道,“这些菜都是榊准备的。” 卡门听到这句话后稍微楞了一下,才接道:“你是说……榊无幻?” “是啊。”兰斯回道,“这小子在樱之府待了半年多,说是监视,其实也没太多正事儿要干,于是就整天跟着那个合法萝莉一起去花天酒地,号称是搞什么‘料理狩猎’;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自己除了赌博以外在料理方面也极有天赋……他那些纤毫入微的手上功夫,用在做菜上可说是一拍即合,结果,半年不到,他就从一个半吊子美食家,练成了一个一流厨师……我昨天早上还在跟他说,以后他也不用再去赌博了,直接开餐厅卖炒蛋都能发财。” “你不觉得……你这段话里透露的情报太多了吗?”卡门听罢,语气神情未变,只是淡淡地说道。 “聊天不就是这样吗?”兰斯道,“东拉西扯地分享一些知道的事。” “就因为我现在和你坐在一起吃饭,你就觉得我们是那种可以随意透露情报的关系了?”卡门道,“还是说,你和那些烂俗电影里的反派一样,喜欢对俘虏啰里啰嗦地说一大堆,以显示你的从容?” 兰斯闻言,沉默了片刻。 这期间,他收起了轻浮的笑容,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我就想和你……像正常人那样聊聊天,不行吗?” “你说呢?”卡门问道。 “但我记得以前我们也曾那样聊过。”兰斯道。 “以前我还年轻,不懂事。”卡门冷冷地回道,眼神中透出了厌恶。 “你对我们之间的往事,就只感到后悔而已吗?”兰斯道。 卡门也沉默了,但只有几秒钟:“我从不对做过的事后悔,我也想让那些事变成值得回忆的东西,毁了一切的人……是你。” “我怎么了?我只不过是让你看到了真实的……”兰斯道。 “真实的你,是一个反社会的杀人狂。”卡门打断了他。 “啊啊……”兰斯摆了摆手指,“那个‘年轻不懂事’的你,觉得我是杀人狂。”他顿了顿,“难道现在的你还这么看吗?” “那我该怎么看?”卡门反问道,“像那些民众一样,将你视为一个‘英雄’?” “不可以吗?”兰斯道,“将制度审判不了的恶徒们送入地狱的人,不是英雄吗?” “通过制度将恶徒们送入地狱的人才是英雄。”卡门可不是那么容易在逻辑上被带跑偏的,“跳出制度行使暴力的人,同样是恶徒……无论其动机是什么。” “但你口中的制度,你根本也不信,在法学院的时候你就不信。”兰斯道。 “所以我才想要从内部改变它。”卡门道。 “呵……雷蒙德也是这么想的。”兰斯道。 “我可不像他那么容易被你洗脑。”卡门道。 “但你也承认自己曾经和他一样蠢对吧?”兰斯道。 “别逼我用这么好的红酒来泼人。”卡门道。 听到这句,兰斯就笑了,并且更加不依不饶:“说到底,还是你的出身桎梏了你,让你从一开始就限制了自己的道路和阵营,但我……懂你。”他逼视着卡门的双眼,快速地喝了口酒,再道,“你和我,是同一类人,若不是因为你的血统,你早就和我做一样的事了,甚至会做得更加极端,我说的对不对……卡门·莫·维克斯托克?” 叮—— 这一秒,卡门手里的高脚杯碎了。 被她捏碎的。 些许玻璃的碎片扎进了她白皙的手掌,鲜血和红酒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浓郁气息,簌簌滴落。 她花了许久才平静下来,看着兰斯道:“行……我承认,我就是这种人,我用那些愚蠢的、世俗的包袱捆绑住自己,又一次次在你这个同类的挑衅下露出本性……我就像一个自己把自己关进疯人院的疯子,一个逼着自己当好人的贼,你满意了吗?” 兰斯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伸出手去,把她手拉过来,然后用轻柔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开始拔那些扎进她手里的玻璃。 “这点小伤我自己可以处理。”几秒后,卡门说道,但她没有把手收回来。 “就让我为你做这最后一件事吧。”兰斯的回答,却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卡门思索了几秒,推理出了一个结论:“这么说来……我已活不到日出了?” “呵……”兰斯笑了,“要杀你早就杀了,何必把你抓起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好似怕对方不信,微顿半秒后,又补充道,“放心吧,你怎么说也是‘维克斯托克’,而且是那位‘大总统’仅存的直系后代,天老板亲自打过招呼,无论是联邦的时代,还是今后的王朝,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伤害你……当然,你自己除外。” 他说到这儿,卡门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是露出了更加凝重的神情:“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兰斯道。 “不可能。”卡门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兰斯的手腕,让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为什么?” “呵……”此刻,兰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完全不符合他人设的笑容,“因为我该‘回去’了。” “什么回去?回去哪里?”卡门继续追问,声音也渐渐升高。 “我知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兰斯道,“但其实……我身上有一个秘密,就算是逆十字中也仅有几个人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也不用难过,我说了,我不是去死,只是……‘回去’而已。” “那我怎么办?”这句话,卡门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兰斯刚要回话,忽然,好似有什么事情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神情微变,“唉……时候到了,本想和你像常人那样聊聊天的……也罢,是时候说再见了,或许,再也不见。” 话音未落,他突然就两眼一翻,整个人瘫软着倒了下去。 卡门赶紧把他搀扶住,没让他倒到地上,但当卡门扶起他的脑袋检查时,却发现兰斯的呼吸和脉搏都已停止了。 ………… 大约一分钟前,太平洋某处,深海之中。 在这人类科技尚无法触及的深度,在那漆黑的海沟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正方形的黑色物体。 和南美丛林中的那个相比,这座暗水族的遗迹明显要小得多,其体积还没有一栋普通的居民楼大。 遗迹内部也没有被墙柱分隔,只有一个一体化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的正中,有一根直径两米不到的光柱,光柱中,悬浮着一个孩子;那是个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年纪,而其相貌,基本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兰斯。 嗒——嗒—— 空阔的空间内,有脚步声慢慢逼近。 一个男人走到了光柱前,并缓缓抬起了右手,随着他手的动作,无数黑色的方形颗粒从地板中涌出、上升,并迅速拼凑成了一个通体黑色、表面密布着一道道青色流光的金属控制台。 男人看了眼控制台,然后用手在上面轻轻触了一下。 紧接着,他眼前的光柱就缓缓暗淡下来,那光柱中的小男孩也慢慢降下,并在双脚触地的瞬间……睁开了双眼。 “哦?结果是你来啊。”长得很像兰斯的男孩儿刚一睁眼,就冲着男人说了这么一句。 “说实话。”厉小帆耸肩应道,“当我听说了你的这个‘秘密’后,我也挺震惊的。” “知道的秘密太多可未必是好事哦。”男孩儿笑道。 “我明白,或许某天我会因此被灭口吧。”厉小帆回道,“不过现在……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对吧?” “嗯……”男孩儿点了点头,正色道,“初次见面,我叫古凊。” “幸会幸会,在下厉小帆。”厉小帆应道。 “呵……”古凊笑了,“说真的,我本来以为来‘送我走’的,会是子临,或者天老板本人,不过由你来……也的确合情合理。” “是啊,毕竟是要使用虫洞技术,存在着不可挽回的风险,哪怕只有几万分之一的几率会出岔子,也该规避掉。”厉小帆回道,“为了防止天老板本人或者子临被卷入其他平行宇宙而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让我来显然更合适一点。” “所以我说很合理嘛。”古凊道,“反正你本身就是平行宇宙穿越者,对我这事儿的接受度比较高,再者……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就算因为意外而再次穿越了,对其他宇宙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但你又怎样呢?”厉小帆道,“你不是普通人吧?” “天老板让你来之前没告诉你关于我的事吗?”古凊问道。 “他只说了你也来自别的平行宇宙,另外又说了下让我做什么,其他的他让我直接问你。”厉小帆回道。 “还真是懒呢,那个大叔……”古凊撇嘴念叨了一声,然后停顿了两秒,继续说道,“好吧,你猜的没错,我在原来的宇宙,的确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正因为我太不普通了,所以才会被送到这里来。” “难道你在‘那边’是和天老板或者子临一样的存在吗?”厉小帆又问道。 “不能这么比,那边有着和这边完全不同的规则和状况。”古凊道,“简单地说……因为种种原因吧,我从一出生,就背负了过多的‘業’在身上,如果放任不管,我很可能会在成年以前就把周围的世界毁掉,所以……我的父母就拜托了他们的一个朋友,让他带着我到了这里,和天老板进行了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厉小帆作为一个记者,好奇心还是很强烈的,他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在此之前,‘業’又是什么?” 古凊反正也是要走的人了,故而也不介意把这些告诉他,于是理了理思绪,再道:“用这个宇宙的概念来说,天老板所掌管的‘罪’,其实就是不完整版本的‘業’——那是一种冥冥之中自然存在的、无法准确测量但又精确得难以置信的高维准则;然而,在这个宇宙中,由于‘抹杀者’的死亡,导致只有‘罪’的那部分仍在正常运作,而与‘因果循环’相关的那部分功能缺失了;又由于神明的惰怠,这部分职能便落到了‘传述者’,也就是现在的‘引导者’……天一的身上。” “所以天老板其实是个半神?”厉小帆听到这儿,又忍不住插了句嘴。 “其实从生理上来说,他只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类。”古凊回道,“但你非要说他是神的话,那他也绝不仅仅是‘半神’那种程度而已……因为他本身已经算是这个宇宙秩序的一部分了,他既是推动这个宇宙文明时间轴的变速齿轮,又是‘因果律’这一虚数空间变量在物理世界的具象化呈现体和执行者……他所背负的一切,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是何等的悲剧,无论是我、还是子临,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而像你这样的普通人……更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至于……我刚才提到的‘交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用这个平行宇宙的时间来说,在一个多世纪之前,也就是联邦刚成立不久的那个时代,我被一个魔鬼……是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魔鬼’,他跟我父母那辈人有点渊源,就是他把我带到了这个宇宙来。 “天老板和那个魔鬼也是旧识,他们很快就谈妥了交易条件——魔鬼答应把一个诞生在这个宇宙的十分危险的‘ai’带到我所在的那个宇宙去处理掉,而天老板承诺会在我的‘業’彻底消除之前,让我在这个宇宙以某种形式生活下去。 “交易达成后,魔鬼就回去了,他宣称会在我重新进入时空隧道时,把我拖回原本那个宇宙里的某个和我离开时相隔不远的时间点。 “那之后,我在天老板的书店里和他学习了几个月的时间,了解了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常识;然后我们俩就都觉得……是时候分开了。” 厉小帆听到这儿,疑道:“为什么?你们闹翻了?”他说着,朝周围扫视了一圈,“于是他就把你关到了这里来?” “恰恰相反。”古凊回道,“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老板娘也很喜欢我,我要再晚走半个月,她可能就要把我当成亲儿子那样给我穿上女装拍照了。” “嗯……这样啊……”闻言,厉小帆当即若有所思地虚起了眼,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开始打量眼前这个长得还真挺可爱的儿童版兰斯。 “嗯哼!”古凊大声地清了清嗓子,以此打断了对方恶意的玩笑,并接着道,“我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我和天老板一致认为,如果我在书店继续待下去,我和他们夫妇就会产生类似于亲情的、非常……非常麻烦的情感羁绊,考虑到我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宇宙的,而他们俩可能还要一直待到……呃……永远,所以我们还是早点儿分开比较好。 “因此,我就被送到了这里;天老板把我原本的身体保存在了这个暗水族的能量容器中,在这里面待上一年时间,生理上来说也只相当于几天而已,所以这一百多年过去,我的身体看起来也就长了两三岁的样子。 “另外,他还封印了我作为‘古凊’的记忆,并在保留常识的基础上,加入了‘我是一名能力者’的认知,让我以一种和你颇为类似的、‘附身’的状态,在这个星球上活动。 “当然,因为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为了防止我把这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每隔十几年,他都会把我的记忆再次归零,同时让我附身到一个新的身体上。 “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那次‘审判’为止。 “直到那天和你们这些‘陪审员’们坐在一起时,我还以为自己是詹姆斯·兰斯,但那之后,天老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解除了我记忆的封印……于是,从一月到现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作为古凊的记忆、以及这一个多世纪里的各种经历,都像是涓涓细流般一点儿一点儿地清晰了起来……” 厉小帆听完这些,思索了一会儿,才接道:“那我可不可以认为,时至今日,你的‘業’已清除得差不多了?” “嗯……”古凊点点头,眉宇间似是有那么一丝失落闪过,“就算我想多留一会儿,都不行了……不是吗?” 厉小帆很敏锐,他即刻接道:“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人或事吗?” “你问得太多啦。”但在这个问题上,古凊就不那么坦率了,“我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该说再见了。” 厉小帆也点点头,眼神中露出些许的无奈:“那……你需要我跟谁带话吗?比如天老板、子临、或者别的什么人,谁都可以。” 古凊也稍微想了想:“好吧……就替我给子临带句话吧。” 第十七章 道别 鲍里斯,全名鲍里斯·西多尔·莫洛佐夫,生于双鹰郡一个普通家庭。 他的相貌平平,智商和体格也都一般,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也从未展现过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 当然,他也并不是什么能力者。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如今,却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反抗组织之一——“铁血联盟”的领袖,甚至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实现更大的野心。 实话实说,即便在他自己看来,这事儿都有点不可思议。 但这就是现实…… 回顾他的人生,如果说非要从他的身上找出某个过人之处,以给他现在的境遇一个必然的成因的话,那恐怕是能是……“运气”了。 大部分人认为自己分得出什么是“好运气”,什么是“坏运气”,其实未必。 比如说,在鲍里斯十八岁那年,某天,他的父母突然就被一个联邦官员的儿子飙车给撞死了,而且对方分明是酒驾超速闯红灯三连,结果在一番运作下,稍微赔了点钱屁事没有,反而是鲍里斯的父母成了主要责任方……这,看起来无疑是坏运气。 但反过来想,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鲍里斯也不可能就此辍学并加入铁血联盟;他的父母要是没死,他势必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一条人生道路。 又比如说,“交趾战役”爆发那年,堪堪升到上士的鲍里斯一上战场就被一发流弹炸成了重伤,更巧的是,那天他刚好遇到一个初来乍到的医务兵,那新兵蛋子一上战场就被吓傻了,继而延误了他的治疗;本来,在这个医学极度发达的时代,鲍里斯那伤虽重,但依然是可以在短期内就恢复战斗能力的,可他愣是被那货治得在大后方躺了好几个月……这,看起来也是坏运气。 但反过来想,若非如此,鲍里斯未必能活到战役结束,即使活到了战役结束,也可能变成俘虏,最后在别的地方以更加痛苦的形式死去。 当然,还有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铁幕之炎”那天,他又刚好在非洲出差,逃过一劫。 毫无疑问,他出差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什么好事。在当时那种吃紧的战况下,铁血联盟所有的中校之中,只有鲍里斯一个没有被委以实务,事实上,自打他升到这个位置后,整天就被调来调去的,和其他组织“交流工作经验”。 上级不用他的理由也很单纯……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能力上真不行。 他的忠诚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他和联邦是死仇;他的资历也是足够的,这么多年熬下来,和他同期的只要还能喘气的、哪怕残了的都已经是将军了,他当个中校也不过分。 鲍里斯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能力,用子临的话来说——平庸。 然,正是这份平庸,以及一系列的机缘巧合,把他推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如果“历史”是一个脱口秀演员,那么发生在鲍里斯身上的这一切,应该算是这个演员最常用的幽默公式之一,我们甚至能在很多帝王的身上看到类似的影子——无论那些帝王在史书上把自己的成就粉饰得何等理所应当。 总之,鲍里斯以前遇上的所有“坏运气”,到这会儿看来,似乎都成了“因祸得福”。 但……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吗? 显然不是。 鲍里斯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十一月一日的凌晨,他的运气又一次帮了他。 逆十字的“清洗”在这一夜如火如荼地展开,和他结盟的哥萨克游骑兵总司令汉娜·梅德韦杰娃,柏柏尔之魂的司令乌维吞马,崖山的首领夏侯延,以及几乎是联邦最后一股精锐战力的一支特别行动小队……皆在这晚遭到了肃清。 唯有鲍里斯凭借着自己“不是能力者”且没有什么显著特征的优势,在几名部下的拼死护送下险象环生地逃出了战斗区。 他乔装改扮,很容易就混入了平民之中,并在事后离开此地,与组织取得了联系。 这晚过后,他成了除了子临之外仅存的唯一一个反抗组织领袖,而且他立即就将逆十字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拆穿了逆十字的“克隆人领袖”把戏。 一时间,举世震惊,民愤鼎沸。 在这联邦即将倒台的当口,子临这个打着“第六帝国”旗号的男人竟为了篡夺天下的犯下如此暴行,那些被平民们视为英雄的反抗军头领们就这么被他杀光了,哪里还会有人支持他? 就这样,本就人数稀少,没有任何实质军事力量的逆十字成员们变成了众矢之的;众反抗组织推举鲍里斯成为了所有组织“总盟主”,带领他们和联邦签订了停战协议,双方倾尽所有力量,在全世界范围内展开了搜索和剿灭逆十字的成员的行动。 大约一年后,子临和那些逆十字成员们要么就死了,要么从此人间蒸发,世间再无逆十字活动的迹象。 而那之后不久,早已在暗中和鲍里斯勾勾搭搭的联邦高层们,在谈妥了双方的利益后,终于在表面上做出了“无条件投降并归顺”的姿态。 鲍里斯成为了“新政府”的第一任统领,一些在联邦高层内部斗争中败下阵来的人被推出去填了民愤,而剩下的那些则靠着舆论慢慢洗白,仍旧保有了自己在新政府中的一席之地。 天下,再次安定。 鲍里斯从此走上了人生的巅峰,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有权力的人,坐拥无尽的财富和美女,每天锦衣玉食、夜夜笙歌…… 后来…… 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因为他的“白日梦”到此为止了。 在他做上述这个梦的时候,k和索利德已经在近乎无声的前提下解决掉了他和汉娜身边所有的护卫。 顺带一提,期间汉娜也在做着一个和鲍里斯类似的梦。 在确认了已没有任何幸存或隐藏的护卫后,索利德就离开了,因为早在十分钟前事先潜入城的影织就已经发来了好几个坐标,表示她追踪的那些侦察兵多数都遇到了战斗,索利德得跟过去看看情况,免得错过什么重要人物的死亡。 不多时,桥头这边,除了在远距离拿狙架着看的k之外,就只剩下了车戊辰一个人……和两具在白日梦中死去的尸体。 车戊辰没有让那两人遭太多罪,以他现在的能力,不但可以同时让多个人陷入“白日梦”,还可以做到“梦中杀人”。 简单地说,他只要让别人梦到自己被淹死,那个人在现实里也会窒息;所以,他眼下的做法就是,让那两个人在美梦中“猝死”了。 在确认自己得到了两具全尸后,车戊辰便从车顶上滑了下来,坐在了引擎盖儿上,掏出了一盒烟。 他敲出一支烟,搁进嘴里,拿起了打火机。 火,点不着。 那该死的海风固然是个合理的解释,但车戊辰却在这一瞬莫名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直觉很准,几秒后,有一只稳稳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把一个点着了火的打火机,伸到了他的面前。 车戊辰微微抬头,在火光中看到了杰克那张沧桑的脸。 “呵……”他轻笑一声,用手指夹住烟,把头往前凑了几分,让杰克帮他点着了烟。 “你做得还挺利落的,考虑过当杀手吗?”杰克没有立刻收起打火机,而是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烟。 “呋——”车戊辰吐了口烟,他没有回答杰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该不会是特意过来夸我的吧?” 杰克也抽了口烟,不紧不慢地应道:“那你觉得我是来干嘛的?” “呵……”车戊辰又笑了,苦笑,“应该是来杀我的吧。” “有人要杀你没错。”杰克回道,“但不是我。” “哦?”车戊辰道,“那是谁?” “你说呢?”杰克也是一次次用问题回答了问题。 但车戊辰还真是被他一问就想到了答案:“嗯……明白了。” 车戊辰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也没有转头看,或者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因为他知道,既然自己此刻已经身在k的瞄准镜里了,那做什么都没用了。 “的确……对付我的能力,远距离狙击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车戊辰掸了掸烟灰,接着道,“那么……你来这儿,是为了和我道别呢?还是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相识一场,来道个别也是应该的。”杰克道,“另外……你就不想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死吗?” “不必了,我知道原因。”车戊辰说着,又猛吸了一口烟,“呋——我不至于天真到认为自己能活到子临登基,然后成为第六帝国的‘特工之王’什么的……倒是你,我有点不懂,你为什么能活得比我久?” “因为我还有些事没做完。”杰克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 “嗯。”车戊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烟雾中,他的眼神变得很复杂,语气,则变得很疲惫,“也是难为你了……”他扔掉了烟头,冲杰克笑了笑,“那就祝你好运吧。” 噗—— 下一秒,一发被消了音的狙击弹如期而至,穿过了车戊辰的头盖骨,瞬间终结了他的生命。 打完了这一枪的后,远处的k便放下了狙击枪,不再去瞄准任何东西——他今晚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 而杰克,也只是默默地抽完了烟,扔掉烟头,又一次步入了黑暗中。 第十八章 You know so less 夜,还在继续。 就在车戊辰被爆头的同时,城中另一处,那个和n对峙着的“杰克”也随着一声枪响……被爆了头。 看着眼前那具倒地的尸体,n拿枪的手慢慢垂下,他那墨镜下的眼神,却显得有些疑惑。 “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是n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反应。 身为“特工之王”,他的确有杀死杀神的自信,但他并不相信这件事的过程会如此轻松。 “这是怎么回事?”n在心中自问道,“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危险气息以及能量强度绝非虚假,而他全身上下也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如果他是假的‘杀神’,那只有一种解释——这是一个实力不在杰克之下,且经过全身整容的人。” 他正思考到这儿呢,地上的“尸体”,动了。 但见,那个脑袋被打得稀烂的“杰克”用一种提线木偶般的诡异姿态站了起来,紧接着,一股黑色的液体迅速从他的伤口处喷涌而出,重新构成了一个头部。 这一次,生成出来的那个头颅,就不再是杰克的长相了,或者说,都已经不是人类的模样了…… “这还真是稀罕呢……”n看着在数米之外完成了自愈的暗水,当即用饶有兴致的语气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且实力如此强大的易形能力者存在。” n的判断显而易见,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至少凶级以上、同时具备易形和自愈能力的能力者。 可惜,他错了。 两秒后,暗水闻言,转过身来。 说是“转身”,其实暗水只是把自己头部以下的部分从“穿着西装的人类外观”液化成了自己的本体外观,并且在这转化过程中将前胸变成了后背。 “you_know_so_less.”这一刻,暗水的声音也变成了自己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本音,且开口就先来了句英文,随即再道,“你刚才说的那句‘被称为神的男人,至少该具备坦然承认失败的气度’,就是一种很典型的、荒谬的认知。”他顿了顿,说道,“真正的‘神’,无论他在承认或否认时,无论他在欺骗还是说实话时,都不会产生任何的负罪感或‘是否坦然’这样的主观意识…… “‘坦然’这种状态,是你们人类之间基于自身社会的伦理观和道德约束所产生的东西,我的种族里,就没有这种概念;而那些类似‘坦然’的,正面的或负面的各种定义,也皆是由‘罪’而生,是你们‘第五王国’的生物独有的认知标签,是真正的神或者说具备‘神格’的生物根本不会在乎的玩意儿…… “至于你们根据自身面貌以及各种知识所幻想出来的那些‘神明’形象,或者是那些因为做到了某些常人所不能之事而被称为‘神’的凡人,比如杰克……他们的处事态度,也同样没有必要去迎合或符合你的预期或者说你那浅薄、宽泛的判断。 “因为你……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而已,至少在我眼里,你和你的同类并没有那么大的不同;而你那‘我不知道的就是稀罕的’的想法,也不过是你基于自身的狂妄和无知催生出的谬误。” 在暗水说这些话的时候,n自然也没闲着。 “特工之王”,绝非浪得虚名。 尽管暗水的话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n,但n并没有因愤怒而丧失哪怕丝毫的理性。 n依然在做着最正确的事——对情报做分析,对战斗做准备。 n的情报能力极为出色,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语言、文字、乃至人的细微举动等,其背后的含义,在他的面前都会被瞬间看破;因为他不但具备着高超的洞察力和分析力,还拥有着一种名为“数学世界”的异能。 这个异能,是一种在自己的眼中将周遭的所有物质“数字化”的能力。 比如,一个苹果,在我们普通人眼里是个苹果,在n的眼里也是一个苹果,但是,当n发动能力并将这个苹果覆盖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时,他看到的就不是一个苹果了;他看到的会是一堆数字和公式……质量、热量、最大周长、化学符号、分子结构式、乃至这个苹果各个部位的rgb颜色值…… 仅仅是一个苹果,他就能看到海量的信息,那么可想而知,在一个人的身上,他能看到什么。 换成我们常人,如果被丢进那样一个满是数字的世界里,反而会被扑面而来的大量信息弄得举步维艰、不知所措,但n在多年的刻苦训练和实战经验中,已完全适应了在“数学世界”中获取情报并立刻做出反应的能力;非但如此,他还在能力到达凶级时开发出了这个能力更高阶的运用方法——“提前计算”,即在那些只有他能看到的“数字”产生变化的瞬间,进行快速演算,以此来预测物体的运动轨迹、性质变化、以及会引发的连锁反应等等。 说得再通俗一点……他可以预测大约数秒之后的未来。 说得再、再具体一点……你们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和“零时差演算”非常相似的东西。 而要说他这能力有什么缺点,那大致上就两个:其一,“数学世界”是一种以他自身为中心向外展开的“领域”效果,在领域范围外的世界他是看不出数字的;而这领域的覆盖范围取决于他花费了多少时间和体力去进行扩张。虽然这能力刚发动时扩张起来还是挺轻松的,几乎瞬间就能把半径五到十米的范围笼罩起来,但随着其领域的体积(覆盖范围是按球形扩张的)越来越大,继续扩张和维持领域也会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其二,他本身的战斗能力会在“提前计算”开启时有所减弱。毕竟预测未来是一种非常耗费心神的高阶技巧,n的脑力无法支持他在使用这种技巧的同时再去思考太过复杂的事;也就是说,当他“预测未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基本就是在靠本能战斗了,想要灵活运用自身具备的各种格斗术和枪术,他就得先停用预测能力。 “我看不出你有撒谎的迹象,我也的确不知道你的来历。”在暗水说完话的数秒后,n觉得自己的领域已扩张得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的接道,“但据我观察,你也不过就是个能量强度颇高的硅基生命罢了……”他说这话还是有把握的,因为这些情报他都能直接“看”到,“不管你是被逆十字找到的还是制造出来的,反正在我眼里,你和那些从‘ef’里出来的怪物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个生物兵器而已。 “你的那套认知,于我而言也是毫无意义…… “诚然,你今天假扮成杰克·安德森来引我上钩,是个好主意。我本想用‘预测未来’去对付安德森的‘时间停止’,却没想到被你这么个有自愈能力、且多半还有着极强体术的家伙给缠上了……你可以说是我最不擅长对付的类型,但是……” 他这个“但是”出口时,人已经动了。 但其实……他也不是自己想动才动的,而是由于看到了“未来”不得不动。 呲—— 下一秒,只见一道黑线从暗水的咽喉处毫无征兆地飞出,闪电般窜向了n的眉心,若不是n提前做出动作,他的大脑中间怕是要被洞开一条隧道。 “……但是,你依然认为你有杀死我的机会,对吗?”暗水一边攻击,一边接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而在他道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上各处也都在络绎不绝地射出黑线,且每一道都似一支威力惊人的利箭,即便只是轻轻蹭过,也能将钢筋水泥都生生撕裂。 “这家伙……还可以将身体的一部分像这样随意地发射出来吗……”另一边,靠着提前预判和本能动作拼命躲闪着的n,内心也开始紧张起来,只因暗水的战力比他预估得更加夸张,“在自愈力如此之强的前提下,竟还有这么凌厉的远程攻击方式……有点棘手啊。”念及此处,他又是一个后空翻,并用余光瞥了暗水一眼,“哦?这是……”就这一眼,让他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呵……原来是有代价的啊,被射出来的身体部分并不会立刻长出来,所以你相当于在消耗自己的血肉发动攻击……那我只要再撑一会儿,你岂不是自己就把自己给掏空了?” 第十九章 兄弟 n的算计,很快就被现实所打破。 因为那些被暗水发射出来的黑色细锥在攻击落空后并没有消失或是失去控制,它们在暗水的第一轮攻击过后,马上又纷纷“返射”回了暗水的身上,并在接触暗水身体的瞬间重新融了进去。 这番操作,不但让暗水的攻击变得更加复杂难避,还创造了一种循环;就好比一个人用枪发射出的子弹可以按照其意愿随时随地被吸回枪里,并在飞回去的过程中照样对所过之处造成伤害。 在这样的状况下,n别说进攻了,想保证自己不死恐怕都未必能行。 “不妙……已经四分钟过去了,他的体力和其他能力值都没有消耗的迹象,且没有展现出任何的特定习惯或破绽……这个怪物,简直就是个无懈可击的杀戮永动机。” “呵……看来你遇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家伙呢。” “你!你是怎么……” “至少有件事他说对了,你知道的事,远不如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多嘛。” “有屁快放,我现在没有余力和你勾心斗角。” “啊,放心,我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逗你玩儿,毕竟……你要是死了,我也一样会玩儿完;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每次你开启‘数学世界’时,我都会被唤醒,我之所以一直没暴露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有朝一日可以利用这个来对付你,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种地方被逼入了绝境,而现在能救你的,也只有我了。” “所以……你是想跟我合作?” “没错,只有我们联手,才能击败这个家伙。” “‘联手’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点讽刺呢。” “怎么?非要我和你作对,你才习惯吗?”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 “行了,这种对话我们已经有过无数次了,并没有什么意义。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难道你还要再拘泥于我们之间那些无谓的矛盾和怨恨吗?我现在可是在救你啊。” “你是想自救。” “呵……都一样,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以上那些对话,并没有被暗水“听”见,因为这些话本来也没有被“说”出来,它们仅仅存在于n的脑内。 相信各位看到这里也都猜到了,没错,在这位特工之王的身上,有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他的身体里,存在着两个人。 请注意,是“两个人”,而不是“两种人格”。 n是一个在战争中出生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他的父亲身份不明,而她的母亲在整个孕期都没有做过产检,直到即将分娩时,她才发现自己腹中的是一对连体双胞胎;但以当时当地的医疗条件,n的母亲不可能完成顺产,同样的……也没有条件让她做正常的剖腹产。 最终,伟大的母爱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她用一种十分残酷的方式,舍弃了自己的生命,将生的机会留给了腹中的两个孩子。 n和他的兄弟“z”,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出生的。 他们刚出生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囍”字,两人的躯干和头部都有重合的部分,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个半”的大脑,各自有一片肺叶和一个肾,同时分享着一片共有的肺叶和一个共有的肾,且其中一人的脾脏和另一人的肝脏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黏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医学上难以界定的复合型器官。 毫无疑问,像这样的一对婴儿,即使是在设施齐全的大医院里,存活下去的概率也非常低,甚至可以说他们仍在呼吸的每一秒,都算是医学奇迹。 但他们活下来了…… 他们在一个卫生条件很糟糕的反抗军地下设施里,靠着一些好心的战士省出来的口粮所调成的米糊,生存了下来。 更诡异的是,在出生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这两兄弟的身体连接得越来越紧密,就像两个影子慢慢重合一般……到十八个月大时,他们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从那以后,n从生理上来看,的确就是“一个人”了,但实际上,他是一个类似于“贝吉特”那样的不科学的存在。 他和他的兄弟“z”,也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原理,在生长的过程中互相吞噬了彼此的身体,实现了“合体”。 但他们两兄弟的关系并不怎么和睦,因为在“合体”后,不知为何,n获得了这个身体的优先控制权;也就是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n同意,z才能出来活动……这样一来,相当于是z的整个人生都被n夺走了。 当然,z也并非完全没有出来的机会,在成年以前,他经常可以趁着n睡着、过度疲劳、或者昏迷时暂时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因为z所拥有的“时间”非常少,所以他每次出来都会抓紧每一秒钟及时行乐,做下许多任意妄为的事情,然后把烂摊子丢给n去处理……z认为,这也是天经地义的,按他的话说——“谁让你占用了我大部分的人生呢?” 而n也为了不让z把他们俩的人生一块儿给毁了,去进行了许多冥想和心理训练,以避免自己被动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情况,但同时n也并不希望将z消灭掉,他只希望有一天能改变z,寻找一个让两人和谐共存的方式,并尽可能地补偿z所失去的时间。 n和z,就是这样一对奇特的兄弟:他们互相厌恶,却又无法分开,他们彼此理解,但又都不愿退让。 放任不管的话,或许他们终有一日会上演一出兄弟相残的悲剧,但眼下,面对暗水带来的生命威胁,他们也是不得不放下恩怨,联手抗敌。 “好吧,看来我们都别无选择了。”n本就是个很理性的人,他没有纠结太久,便同意了z的提议。 “哼……那么,从现在起,你把全部心思都用来‘预测未来’吧,而‘如何战斗’的部分就交给我。”z也不跟兄弟客气,当即就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个瞬间,原本已被打出不少伤口,渐渐陷入颓势的n,其体势骤然一变。 他不再只是靠着一些最基本的本能动作去闪避和移动了,他开始更有效率地运用自己的身体和各种移动技巧,轻松流畅地穿过了暗水的持续攻击,并在这场战斗中第一次主动朝暗水冲了过去。 暗水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对手的这种变化,他立刻停止了已经失去意义的远程攻击,收回了所有射出的身体部分,并改变架势,抬手一接,刚好迎上了对方挥来的右拳。 嘭—— 拳掌相接之际,发出一声震响。 爆绽的气流应声而释,将两人周遭的烟尘推散开去。 “你似乎把大脑的工作效率给翻倍了。”暗水气定神闲的挡住了攻击,半步都未退,还用他那冰冷的语气道了这么一句。 砰砰砰—— n和z则是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其右拳还未完全收回时,便向左滑步,做了个侧身变式,左手甩枪一指,在近距离上朝着暗水的脑袋又连打了三发。 n的配枪显然不会是什么量产型的普通货色,他用的枪和子弹皆是净合金打造,这子弹若是打在一般的能力者身上,对方就是凶级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刚才暗水就被这枪爆过头,这会儿自然也不能幸免,其脖子以上再次被打散成了液体。 但z的攻击还远没有结束,他紧跟着又瞄准了暗水的胸口开了一枪,打出了一个窟窿,同时,其右手从腰带里掏出了一枚电浆手雷,顺势拉开插销、塞进了暗水的胸腔。 电光石火之间,z就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并踏地后翻,跃到半空,跳出了那枚“加强型电浆雷”的作用范围,在高处冷笑着望着暗水的整个身体被卷入了肉眼可见的电潮之中。 “果然……我们联手的话,即使是这样的怪物也不堪一击呢。”z一边在心中得意地念出这句话,一边用右手抓住了自己左侧的衣领,以一种明显会扯坏衣服的力道发力一拽。 然,下一秒,他身上的那件西服并没有被扯坏,而是变成了一种如“流沙”般的物质,从其身体表面“流”过,汇聚到了他的手中,并疾速凝结成了一个金属质感的球体。 “别放松警惕,快用塌缩炮给他最后一击,等确定打死了你再得意好了。”而当n在心中对z的话做出回应时,z已经把右手上的这个“纳米金属球”罩到了左手所持的枪上。 数秒之间,那些纳米金属颗粒便在磁力的导流之下和那把净合金手枪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支手炮式的、直接佩戴在胳膊上的喷射武器。 与此同时,远处的暗水则还在奔涌的电浆中挣扎着,看上去丝毫没有要挣脱的迹象。 这一刻,已稳稳落地站定的n,俨然已在自己预测的“未来”中看到了暗水被塌缩炮击中的景象,而同样接收到了这一信息的z,也在此时瞄准了暗水,完美按照着n呈现出的“未来”,发射了塌缩炮…… 第二十章 宿命(上) 仍是这个夜里,北欧某地。 子临站在一座孤山之上,借着月光,眺望着远处的大地。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他等的人,并没有让他失望。 薛叔,来了。 “这地方可真不好找。”薛叔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我……想在这里建一座城市,把我们脚下的山炸平了,造一座宫殿,然后在里面摆上一个大大的铁王座……”子临一边说话,一边悠然地转过了身来。 但薛叔却打断了他:“这种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就不用跟我说了吧?” “呵……我可是认真的。”子临笑道。 “是吗?”薛叔应了声,再道,“那为什么……我从你的眼中,看不到你对自己所说的这些‘未来’的丝毫憧憬。” “这话说得……”子临耸肩,“难道我就不能是一个把自己的欲望深藏在心底、丝毫都不显露出来的人吗?” “你当然可以是。”薛叔道,“事实上……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真正的心愿藏起来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子临道,“想说你已看穿了我?” “我可没那能耐。”薛叔道,“但有一个人……可以。” 这一秒,子临的神情有些变了:“是不是兰斯告诉了你什么?” “是的。”薛叔回道。 “哼……”子临冷笑,“他又觉得他了解我了?” 薛叔没有答这问题,只是继续说道:“他告诉我,你根本不想做‘王’,你只是想要一个‘暴君’的凶名,并躲在这凶名之下,承担起这世间所有的仇恨,把那些必须去做的肮脏之事和痛苦抉择统统做尽,最后再以一种狡猾的方式‘死去’,以此把一个安定的王朝交给子栖去打理。” “这么荒谬的说辞,你也信吗?”子临听罢,一脸镇定地问道。 “我刚听他说的时候,只是将信将疑。”薛叔道,“不过随着我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便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你知道什么了?”子临道。 薛叔道:“首先,我知道你的退路……就是莉莉娅,或者说是她的异能。 “你应该很清楚,‘无’这个能力,要比浪客的‘诳语无戒’更加高位…… “这个能力看似只是作用于‘某一个事物’上,但换个角度去思考,其实其作用的目标是‘整个宇宙’或者说‘整个维度’;‘无’并不是抹消了某个东西或者人的存在感,而是在蒙蔽整个宇宙中绝大多数三维生命体的认知。 “换言之,这个能力在并级时,已经具备了月下部光秀那‘认知修正’在神级时才能达到的部分效果。 “也只有靠这个能力,你才有可能在对世间行使过暴君之举后,重新过上平凡的日子。” 子临听到这里,仍是保持着镇定:“不是吧?就凭这点,你就相信了兰斯那番推测?” “其次……”薛叔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就在今晚,你为了帮子栖扫清未来的隐患和障碍,已经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 “那些反抗组织的领袖自不必说……杀光他们倒是不难,难的是这种人杀光了一批又会冒出新的一批来,所以你选择效仿珷尊的做法,利用他们的尸体来制造完全受控且任何检测都无法识破的‘假货’。” “而逆十字内部……车戊辰是肯定要死的,不仅是因为他足够聪明,更是因为他这个人和兰斯在很大程度上有相似之处,有朝一日他一定会看破你的计划,何况,他的‘白日梦’又是极少数可以杀死你和子栖的异能之一,这种人……绝不能留。 “至于我,无疑也是必须要消灭的一个,当然了,杀我的理由就更加单纯和充分了,因为我是个能将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推翻掉的、仍笃信着人性和正义的白痴。” 薛叔话音落时,子临脸上已丝毫不剩轻松戏谑之色。 “你怎么知道我做这些事是为了子栖,而不是为了自己?”子临又问道。 “很简单。”薛叔道,“如果是你自己来做‘王’,你完全可以在维系住各方平衡的前提下完成王朝的建立,那样的话,你便不需要去扮演什么暴君了,我和车戊辰也就算不上是什么‘隐患’了……只是,那种做法,恐怕要耗费你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时光……” “好吧好吧,兰斯说对了。”话说到这份儿上,子临也就不再试图隐瞒了,他摇着头,面露无奈地念道,“我就是要‘逃’,行了吧?” “为什么?”薛叔问道。 “因为这样对这个世界更好不是吗?”子临回道,“按照我的计划,只需要很短的时间,第六帝国就能完成正常来说要几十年才能实现的伟业。 “然后,我会把一个强盛的王朝、一个安定的治世……直接交到子栖的手上;他是一个比我更适合治世的君王,他可以让世人过得很好。 “而我,会带着变革中所有的痛苦和仇恨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只留下一个反派的形象在史书上,然后去过我想过的小日子。 “对这个星球上剩下的绝大多数居民来说,尽管他们可能一无所知,但我的做法,会让这时代变迁带给他们的阵痛缩短几十年,难道这不好吗?” 薛叔闻言,思索了片刻,反问道:“你没有努力去试过,又怎么知道哪种选择更好呢?” “我没有必要去试任何事。”而子临紧接着就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回道,“在两百多年前,有个姓维特斯托克的已经试过了,至于他怎么试的,你在小学历史课上应该就学过。” 薛叔听到这儿,皱眉念道:“你是说……在联邦之前的那个帝国,也是天老板……” “没错。”子临没等他说完就接道,“我和当年的那位‘王’是一样的,你以为我们是什么?野心家?征服者?呵……我告诉你,我们都只是被人推到台前的小丑,在有限的生命中肆意张狂,燃尽一切,最后……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归于尘土……” 薛叔听到这儿,不禁想起,根据史书记载,前帝国的那位“皇帝”,好像真是在王朝进入平稳期后不久就驾崩了的。 “你好像想到了啊。”子临看着薛叔的表情变化,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顺势接道,“你猜得没错,像我这样的人,就连‘寿命’也是被设定好的……我不知道过去的那位‘王’有着怎样的能力,但拥有‘量子革命’的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自然死亡’的具体日期的……相信我,若我按照你的说的那条路去走,我的结局和过去那位王不会有太大差别。” 他现在说的这些,确是薛叔所不知道,也没有想过的了。 “那你让子栖成为王,不就是让他替你……”薛叔又想换个角度质问他。 但子临显然早已有了答案:“根本不一样。”他又一次打断了对方,“按你说的‘维持平衡’的方式慢慢去施行变革,才需要花费几十年;而用我的方法,一年之内就能全部结束…… “我若做个贤王,第六帝国就会是上上个政权的复刻;但我若化身为暴君,将时代更快地推上下一个稳定期,那子栖便可以轻松接手,他甚至可以在厌倦后把王位禅让给他们觉得合适的人,一样不会有什么影响。” 薛叔点点头,他似乎是理解了对方:“而要实现你的计划,像我和车戊辰这样的人……就是必须扫除的,对吗?” 子临也没有回答薛叔的问题,他只是沉声言道:“原谅我……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么坚强、坚韧……我没有你的勇气和意志,更没有你的信念和无私。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我不想再装出一副游戏人间的戏谑模样,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并不仅仅是一个工具而已。 “我累了…… “我早已不在乎自己最后会背负着多少‘罪’而死去。 “当下之局,是我从‘引导者’所安排的宿命中逃脱的唯一方式,只要从结果上来看我依然完成了使命,让历史再入轮回,他便不会在乎我改变了时间或是形式。 “所以,对不起……我必须杀了你。” 第二十一章 宿命(下) 话分两头,在子临与薛叔对峙的时候,另一方面,大洋城中。 还是在那个天台上。 子栖已经将“崖山”的精锐部众统统消灭,绝大多数人尸骨无存,唯有他们的首领夏侯延……还留了个全尸。 当然,那也只是表面上的“全尸”而已,如果切开看的话,会发现其大脑、心脏和肺部全都不见了。 “呼……比想象中还要费力些呢。”子栖收拾完了敌人,长舒一口气,然后也不知跟谁念道,“你是来支援我的吗?谢谢了,不过……看来已经没必要了。” 就在他话音落时,杰克从一处阴影中走了出来。 “抱歉,我不是来支援你的。”杰克的声音透出了一丝无奈。 子栖转身看向对方,沉默了几秒,再道:“不会吧……” “会的。”也不知杰克在回答什么,反正他的下一句就是,“我就是来杀你的。” “这么说来……”子栖接道,“你和薛叔是一伙儿的?” “子临在和纳坎沃对决前就把心之书转交给你了吧,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杰克回道。 “我从不看你们的心声,因为我信任你们。”子栖接道。 “但我们根本不是你挑选的。”杰克道。 “我信任我的哥哥,所以我哥挑选的人,就是我愿意信任的人。”子栖道,“当然了……我哥也跟我说了,近期内薛叔可能会对其不利,并且有可能拉上一两个逆十字内部的人帮忙,只是我没想到……你也会是其中之一。” “那你有没有看过你哥哥的心声?”杰克又问道。 “我……”子栖犹豫了一秒,“……看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杰克又问道。 “呼……”子栖又长出了一口气,“我也不必特意去做什么吧?” “也就是说,你支持他。”杰克道。 “感性上来说,他是我哥;理性上来说,我也认为他的判断没有错。”子栖道,“他的办法,对他、对我、对这个世界来说,都很好,唯一的遗憾就是……要牺牲掉一小部分人。”他顿了顿,再道,“这其中,逆十字外部的人自不必说,内部呢……有车戊辰、老兵、浪客、薛叔、博士……眼下来看,还得算上你。” “嗯……”杰克点点头,“好吧。”他微顿半秒,接道,“在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之前,我能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呗。”子栖不假思索地应道。 “你们就那么不相信世人吗?你们就如此确定他们会重蹈两百多年前的覆辙……不知学习、不知改变,再次带给自己数十年的动荡和苦难吗?你们就不能给他们一次机会去证明自己,而不是急于替他们做主吗?”杰克问道。 “呵……”子栖笑了,“是的,我们就是不相信他们,也就是这样认定的。 “作为一个超脱于‘平庸者’的人,一个见证了‘阡冥’之末的传承者,你理应比其他人更容易理解我们才对…… “阡冥也好、茶宴也罢,帝国也好、联邦也罢……这些组织或政权的大小、称谓和形式其实都不重要。 “最伟大的英雄也终会死去,最宝贵的品质也终会被淡忘;再崇高的理念也能被歪曲,再卓越的成就也能被泯然。 “时间终究会把第五王国一次次重新推入轮回,对人性抱有幻想才是对世人真正的毒害。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不知悔改的斗争史,世人所经历过的最长久、最深远的苦难,皆是源于内部的争斗。君王圣贤也好,制度规则也罢,能平定乱世的,必是‘以理示之,以力律之’的‘霸道’;而‘仁道’……看似美好,实则只是在霸道的基础上又加上了一条虚伪的界线、一副道德的枷锁,最终反而给人们带去更多的苦难。” “好。”杰克没有和他争辩,只是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你觉得子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说理想,所造成的那些牺牲,值得吗?” 子栖摇了摇头,缓缓言道:“在我看来,这个问题,跟‘何不食肉糜’的性质是一样的;只有你这种曾经在自由、宽松的环境中生活过的人才会去思考或讨论。 “我和我哥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工具,我们没有什么道德感,甚至有没有人性都不一定…… “所以,像这种‘人性拷问’对我们来说也没有意义……我们根本就不在乎、或者说无法站在和你一样的角度上去看待你所谓的‘值不值得’,当然你如果非要得到一个能让自己感到舒适的答案,那我可以回答你——‘值得’。 “这点,不管你问我,还是问我哥,答案不会有区别。 “我们不会对所做的事产生任何悔恨,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做那些人们不愿去做的、所谓冷酷残忍的勾当,因为……总得有人去做。” 杰克闻言,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假设,一切都按照你们的计划展开,你真觉得你们可以成功地瞒天过海,欺骗世人,以此换来一个安定的盛世吗?就凭你那张和子临一模一样的脸,你就真的确定不会留下任何破绽、遭人怀疑吗?” “只要莉莉娅的能力正常发挥作用,世人根本就不会记得我哥哥的长相,也不会知道他的去向。”子栖回道,“至于我这张脸……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改变它,这都无所谓。”他摊开双臂,坦然言道,“我甚至可以把自己整成黑人、或者女人……你要明白,欺骗世人是统治者理所应当的责任,对人民而言,更有意义的是我所代表的价值和理念,而不是我真实的面貌。” 他的回答,已是逻辑自洽,没有什么可以再辩的了。 或者说,旁人再怎么去辩,也不会改变他的看法。 于是,杰克说道:“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一瞬,他的眼神变了,一股庞然的杀气也随之绽开,将方圆数十米的范围都笼罩了起来,“如果我今天把你杀了,毁掉了子临的计划,你觉得子临能不能找到一个人来替代你?或者说……接下来,他还有没有什么后备的计划?” 子栖听到这句时,神情也变了,不过他还是如实回道:“能替代我的人应该是没有的,就算有人具备做‘王’的能力,也无法像我一样理解哥哥的意思。所以……他应该会让薛叔回溯时间,回到我被杀之前,并设法阻止你说的那种状况发生。” “那如果薛叔死了呢?”杰克又追问道,“比如……几乎在我动手杀你的同时,死在了世界的另一头。” “呵……”听到这儿,子栖笑了,苦笑,“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吗?” “是的。”杰克道。 “那我哥还可以找孟夆寒,把我复活。”子栖又道。 “且不说他现在是否还能指挥得动孟夆寒,就算能……”杰克又道,“如果我在杀你的时候,把你的魂魄直接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孟夆寒怕也无能为力吧。” 此言一出,子栖立刻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么说来……你已经‘理解’了自己的能力。”子栖接道。 “没错。”杰克道,“而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超维放逐’,只要做到了‘完全理解’,立刻就能达到狂级。” “那又如何?”子栖道,“在‘量子革命’面前,你又能有几成取胜的把握呢?” “如果是对上完整版,那我自然是连一成胜算都没有。”杰克想都没想,便用淡定的语气回道,“但是,如果是对上失去了部分‘特性’的量子革命……” 这个刹那,子栖感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他猛然发现,在杀神那如有实质般的庞大杀气掩盖下,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不知何时,已靠近到了自己身后。 啪—— 就在子栖想要回头之际,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背上。 那只手的主人,名叫索利德·威尔森,aka——“老兵”。 早已和杰克商定好战术的他,以进城支援影织作为幌子,脱离了之前的四人小队,然后在城中与杰克悄然会合,一同出发。 在杰克吸引住子栖注意力的时候,索利德便隐匿起自己的气息,徒手从建筑物的外层一路攀上了天台。 眼下,在这子栖露出的、仅有一次的、不足二十分之一秒的破绽中,索利德成功用手接触到了对方,并且发动了能力——凡骨。 尽管索利德在过去的半年中,趁着在樱之府充当保镖的大量空闲时间里努力学习了不少量子物理学知识,但他肯定还是无法彻底理解“量子革命”的。 不过,凭借他现有的知识,也足够让子栖失去一部分的“特性”了。 “你……”子栖本想说话。 然,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子栖和他的哥哥一样,本该是不受时停影响的;即使是在面对“时间回溯”时,至少他们的记忆也能保留。 但此刻,由于其异能失去了部分的“特性”,他也被时停给停住了;尽管子栖的意识仍在运作,但身体已无法动弹。 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立即开始用剩下的那部分能力去攻击索利德。 这一招,子栖曾经对珷尊手下的“幽鬼”阿什·拉提法用过;当时的子栖,还扮演着神秘的“镜先生”,他只需要一次呼吸的时间,就可以用能力把接触自己身体的人连同衣物一起化为尘埃。 可是,由于时间停止的影响,他的这个能力,也没有立刻奏效。 最终还是杰克抢先一步,一个闪步来到了他的面前,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肩上:“或许你们兄弟俩的理念才是对的,但我终究也是个凡人,我能做到的只有问心无愧、尽力而为……” 嗡—— 子栖并没能对杰克的话做出任何回应,伴随着一阵光晕和一声奇怪的分子加速声,子栖便原地消失了。 在他消失前的一瞬,他的眼中也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恐惧或愤怒,有的只是些许遗憾、和几分悲伤。 时间,再次流动。 说时迟,那时快!重新获得行动能力的索利德不由分说,突然就探左手抽出了腰间的军刀,用一个快、准、狠的动作,一刀朝着自己右臂的肱二头肌处砍下,利落地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而他的右臂几乎在脱离他身体的同时,在半空化为了尘埃。 “切……” 这整个过程中,索利德连哼都没哼一声,直到切完右臂,他也只是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面无表情地从腰带上拿出了一瓶冰冻治疗喷雾,把自己那正在飙血的伤口断面封了起来。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两秒后,索利德边掏绷带边顺口问杰克,“你若还要杀子临,我可帮不了你了,要不然你去问问孟道长?” “不必了……”杰克开始给自己点烟,“呋——事到如今,子临已没有太多选择了。” ………… 一分钟前,北欧,还是那座孤山之上。 看着薛叔在自己的眼前化为尘埃散去,子临的脸上非但没露出轻松的神情,反而是惊疑交加。 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薛叔连一次回溯都没用就死了? 据子临所知,薛叔的能力有一个特性是会在其即死的刹那“被动回溯时间”,也就是说,即便有人想在薛叔睡着时把他暗杀,也会在枪响的瞬间引发时间回溯。 因此,按照子临的原本的预估,如果薛叔认真和他对决,最终的结果应该是薛叔在无数次的回溯中“耗尽寿命”而死。 然,方才,薛叔却是直接朝他冲过来,并立刻死在了量子革命之下。 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是……薛叔在主动求死,他用自己的意识制止了能力的发动。 “不对……他为什么……”种种假设和推演在子临脑海中闪过,然后他很快想到了最糟糕的那个可能。 “难道!”就在子临不由自主地道出这句时。 他感觉到……时间,停止了。 第二十二章 再次进化(上) 凌晨,大洋城。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感知到杰克制造出的时停效应的,就算是暗水也不行。 退一步讲,即使暗水真的感知到了时停,他也无法在期间活动。 所以,面对n和z发动的塌缩炮攻击,暗水的处境还是相当不妙的。 虽然他并不会“死”在这种攻击下,但若是被打中了,的确会发生非常糟糕的后果;比如说……假设他的身体有一部分被纳入了奇点中,进入了黑洞维度,那就可能会引发两种结果:其一,他的意志随着那部分身体一同离开这个世界,留下的部分变成普通的液体。其二,他的意志仍在,但身体的总质量在一定时间内大幅减少,而这种损伤能不能重新补充回来、需要多久补充回来……皆是未知数。 综上所述,这一回,暗水也算是难得地陷入了一次危机中。 然,就在n和z看着“暗水被击中的未来”,认为胜局已定的刹那…… 一道速度快得难以置信的黑影赫然横飞而来,正正好好地撞在了暗水的身上,将被电浆雷钳制在原地的暗水撞飞了出去,并刚好取代了暗水、被袭来的塌缩炮击中了。 “什……” “……么?” 这一刻,共享着身体的n和z在意识上也几乎同调地吼出了这么句话。 可还没等他们看清那黑影是什么,对方就被卷入了微型黑洞中,并消失在了奇点处,只留下些许残留的血肉碎片掉落在地。 “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背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黑影飞来的方向传来,并在这一句话说完之前就由远及近,来到了n和z的侧后方。 n和z不用转头便知道,说话者正是“联邦第一猛将”古萨·威斯特姆,于是z脱口而出:“刚才那玩意儿是个人?” “啊……”古萨淡定地应道,“就是代号‘猎霸’的那位。” “让我猜猜……”此时,n暂时又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再度问道,“你踢了他一脚?” “是的。”古萨回话的同时,已走到了n的身边,和他并肩站着,“我本来以为这脚可以把他踢碎之类的,没想到他身体的强度高得离谱,结果他就一路飞到了你这边来……还刚好被塌缩炮击中了,这种巧合真的是……” “行了。”n已经了解了状况,故而打断了对方,“你来得正好,既然你干扰了我的战斗,那就好好负起责任,把我这边的问题一块儿处理掉吧。” 对n来说,这情况其实挺让他恼火的,因为他用“数学世界”提前计算未来的一大缺陷就是——来自他领域之外的东西,他计算不到。 也就是说,假如有人从他的领域外部将某种物体或能量掷入他的领域内,且那东西的速度足够快,就可以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干涉他“看到的未来”。 眼下,猎霸的乱入,无疑是一次极端巧合;在相距如此远的前提下,就算你让古萨特意把猎霸往暗水身上踢,他也未必能成功,更不用说把这次撞击的时间点刚好控制在塌缩炮命中暗水前的零点一秒左右了。 因此,n郁闷归郁闷,却也无法过多地去责怪古萨,反正现在的情势依旧对他有利,有了古萨的帮忙,这场胜利理应变得更加游刃有余。 “嗯……”数秒后,古萨转头看向了刚才被撞飞出去、而现在正在往这儿走的暗水,并说道,“你居然会主动开口叫我帮忙,而且连塌缩炮都用上了……看来你对上的家伙很棘手啊。” n撇了撇嘴,冷笑一声:“呵……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古萨当然会试的,因为他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呢。 前文说过,古萨不是什么努力家,他是天才;像他这样的天才,在战斗中是很难“全力以赴”的,毕竟大部分的对手都只有被他秒杀的份儿。 但方才和猎霸的战斗,让古萨久违的、稍稍认真了一点…… 当古萨发现“微波炉”并不能突破猎霸的能量防御时,他甚至有些兴奋,因为他好久没有用体术和别人对战过了;找一个能让自己尽情殴打的活沙包,对古萨而言那也是不容易的。 但谁曾想,两人刚打了没多久,就发生了刚才的那出“意外”,导致猎霸身亡了;于是,古萨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暗水这个连n都觉得“棘手”的对手身上,期望对方也能让自己放手一搏。 “总之……先让我看看你能不能顶住这个吧。”望着接近而来的暗水,古萨还是先朝对方打了个响指,发动了自己的能力。 结果,暗水被他给“引爆”了。 “嗯?”古萨也是一愣,随即暗啐一声,心中失望地念道,“嘁……还没猎霸厉害吗……” 其实他是误会了,论硬实力,暗水自是比猎霸厉害的,只不过暗水不会防“微波炉”而已。 而猎霸之所以能防下古萨的“微波炉”,是因为猎霸已经跟着史三问学习了很久,尤其是如何用能量进行技术性防御这块,猎霸可是用功得很……虽然猎霸并不算是史三问最好的学生,但在史老师的指导下,即便是资质平平者,只要足够勤奋,一样可以达到相当高的造诣。 “就一个‘普通人’而言,你的确很强大了,至少比n以及他体内的另一个人加起来还要强大。”爆炸的余音尚未止息,暗水的说话声就再度响起了,“看起来……继续限制自己的破坏力来跟你们战斗,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这段话还没说完,已经从破碎的液态快速重聚成了人形。 “原来如此……”古萨看到暗水竟能在被“炸开”之后立刻复原,顿时又来了兴趣,“难怪n对付你会那么费劲……如此惊人的自愈力,我还真是前所未见。” “小心了。”n见古萨有些托大,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这家伙可不仅仅只有自……” n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被自己眼前的景象和数秒后的未来给吓到了。 此刻,但见暗水不紧不慢地举起了右手,掌面朝上平举。 在n看到的“未来”里,暗水接下来会在手中凝聚起一个黑色的能量球、并朝着他们扔过来;接着,不管他们有没有被那玩意儿直接打中,一秒后,以那球体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的所有东西都会被湮灭。 n并不知道暗水刚才为什么没用这招,不过他大致能猜到一两个理由:比如怕误伤同伴,或者怕把一些还有用的尸体给毁掉这类的。 无论如何,理由这种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须阻止自己看到的事情发生…… 第二十三章 再次进化(中) 猎霸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否有中断过。 因为他并没有“昏迷过”或者“醒来了”的感觉。 事实上,他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毕竟……此刻的他,连身体都没有。 但他依然可以“看到”,有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黑色光球正悬浮在自己面前;依然可以“听到”,那个光球在用女性的声线跟他说话。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所以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那个黑色光球说话时的口吻听起来十分舒缓、平静,“我,是黑洞女王,用你能理解的概念来说,我是一名多元宇宙级的神明。” “我这是死了吗?”猎霸也是开门见山;他并没有去细琢磨没有嘴和声带的自己是如何跟对方对话的,反正能交流就行。 “你对‘死亡’一无所知,你所掌握的语言体系也无法精确详尽地描述有关‘他’的知识。”黑洞女王回道,“因此,我只能说……你现在的状态,并非是你认知中的‘死了’,但你也绝不算还‘活着’;由于你的异能阻止了你的意识向‘死亡’的领域过渡,却又没能完全完成你在生理层面的进化,这便导致了你此刻所经历的这种异常。” “呵……那我换种问法。”猎霸听得一知半解,只得苦笑,“我还能回到我认知中的那种‘活着’的状态吗。” “可以。”黑洞女王道,“我出现在这儿,就是为了帮助你完成这件事的。” “那敢情好啊。”猎霸一听自己还能“复活”,自是挺高兴的,“需要我配合吗?” “当然需要。”黑洞女王道。 “嗯,要我做什么呢?”猎霸问道。 “学习。”黑洞女王回道。 “又学?”如今的猎霸听到这两个字会起应激反应,“要不然我还是死了吧?” “你死不了。”黑洞女王道,“我说了,你的异能不会让你坠入‘死亡’的怀抱;你必须先‘活过来’一次,将你那‘死亡之适’的效应消耗掉,然后才能死去。” “我还以为我的能力最大的优势就是自动生效不用我去学呢。”猎霸又道。 “如果你是死于你那颗星球上比较常见的谋杀手法,那你的确很有可能可以享受到你所谓的‘能力自动生效’。”黑洞女王接道,“但很遗憾,你现在是被塌缩炮给打了;所以,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就通过‘学习’离开这里,要么就以眼下的状态永远徘徊下去。” “好吧。”猎霸无奈道,“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要教我的东西,我大概要学多久?”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黑洞女王回道,“‘多久’只是你以低维生物的记忆模式来定义‘时间’的参照值,既然你已经失去自己在物质世界的具象化容器,又何必再拘泥于那种‘错觉’呢?” 说实话,这个黑洞女王的话,十句里有九句猎霸没听明白,但听到这儿,猎霸又隐隐感到,或许对方的“教导”早就已经开始了。 “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模式在目前的状态下有什么变化,我感知到的‘时间’仍是线性的,我们的交流在我的意识中也仍是以‘顺序’在增加和延展。”思索片刻后,猎霸如是应道。 “不要再用你习惯的方式去‘感知’什么了。”黑洞女王回答他的每个问题都是立即接话,仿佛不用思考就早已准备好了回应,“通过物质世界的容器去和外界做感官沟通的行为模式,是限制生物智能维度的最沉重枷锁;在这里,你的枷锁已经解开……故而,‘这一刻’的你,还没适应如何去真正地‘感知’这个世界,而‘那一刻’的你,则已认为‘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了。” “时间不存在的话那我又如何反过来去衡量自己的记忆呢?”猎霸又问道,“我又怎么确认我们的此番对话是存在的?” “那我反过来问你。”黑洞女王道,“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当他们所能触及的物质世界中的全部空间、空间中的全部物质,都进入绝对静止状态时,作为他们的意识在物质世界的容器——他们的身体,也就静止了。继而,他们的思维也会随着大脑一起停止,于是……他们的‘错觉’也将在那时不复存在,这即是你们认为的‘时间停止’。”她顿了顿,接道,“但当这种情况真的发生时,你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能感知到这个过程,那么,这个过程所包含的‘时间’,又算不算是时间呢?” “所以你的理论是……在人类的维度,空间的变化才是时间和意识存在的基础和依据?”猎霸现在如果还在“容器”里,那他肯定会觉得脑仁儿疼。 “你概括得还不够准确,但确实已经尽力了。”黑洞女王评价道。 “看来我在你这儿也不算什么好学生。”猎霸吐槽道。 很显然,史三问也不止一次把猎霸拿来和“别人家的孩子”做过比较。 “无妨,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纵然你无法像某些疯狂的异才那样轻松的触及真理,但你一样有属于你的独到之处。”黑洞女王接道。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我,不过我猜你根本没有做那种事的动机,我姑且就当客观事实听了……”猎霸接道。 “那我们继续说下去吧,你已开始接近你要学习的内容了。”黑洞女王顺势就把话题带了回去。 “嗯,你说。”猎霸道。 “和‘死亡’一样,‘空间’也是多元宇宙重要的基础和组成。”黑洞女王随即便娓娓言道,“你很幸运,你的‘死亡之适’在帮你逃避‘死亡’时候没有把你推到‘虚无’或是‘精神’的面前,而是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猎霸好似听出了对方这话还有下文。 黑洞女王也没让他失望:“……我,即是‘空间’。” ………… 大洋城中,还是那千钧一发的时刻。 眼见黑色的能量球已在暗水的手中凝成,n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手上那个一共只能发射两炮的塌缩炮再次轰出了一击,想要抢在暗水的攻击放出前改变“未来”。 而古萨也在看到暗水的动作和n那比自己快半拍的应对后,想好了下一步的对策。 这一瞬,古萨和n虽没有交流,但心里已经达成了共识;两人和方圆几公里内所有生物的性命,都赌在了这一发塌缩炮上…… 假如这一炮没能阻止暗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大家一起完蛋;但假如这一击能够阻碍暗水的施为,那他们接下来就会立刻联手抢攻而上,不再让暗水有释放这种大规模无差别攻击的机会。 谁料,和上一次塌缩炮发射时一样,这回……意外,又出现了。 而且这次发生的状况,比上一次还要离奇。 那一瞬,但见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了暗水身前,刚好挡在了塌缩炮轰来的轨道上。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猎霸。 他现身后二话不说,一手握住了暗水手掌上的能量球,另一手五指张开,来了个徒手怒接塌缩炮。 一秒过后,那两股黑色的能量便皆像是泥牛入海般消失在了猎霸的掌心,而后者不但面不改色,还长舒了一口气。 “前辈,过了吧?”猎霸喘上那一口气后,便转头看着暗水道,“你这样很可能把某些需要回收的尸体毁掉的。” 暗水闻言,盯着猎霸看了几秒,期间,其眼中的青芒先是越来越亮,但马上又暗淡下去。 也不知道暗水看出了什么,数秒后,他开口来了一句:“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也不等猎霸回应,整个人唰一下就化为了液体,紧接着就快速涌入了地面上裂开的一条缝隙中,不知所踪了。 第二十四章 再次进化(下) 暗水的离开并未让猎霸陷入慌乱,相反,他的从容,以及他刚才的表现,反倒让古萨和n有了一定程度的动摇。 “不对劲儿……”n在第一时间对古萨言道,“我看不到他的‘未来’。” 古萨笑了一声:“呵……我现在倒是更想知道一下他的‘过去’。” “你是想问我刚才为什么没有死于塌缩炮吧?”猎霸听到他们的对话,顺势就接过了话头,对古萨道,“虽然我并不介意把原理解释给你听,但要让你彻底理解我所经历的事恐怕会很费劲,所以……你不妨就这么认为——此刻,我在生理上,已经进化了成了可以‘适应’塌缩这种现象的形态。” “有点荒谬。”古萨听完,只是稍稍思索了两秒,便应道,“不过……眼前的事实,让我不得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而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的n,虽然没有对这两人的话做任何评价,但其心中也基本确定了猎霸所言非虚;因为在n的认知中,能够在其“数学世界”的能力领域中免疫“预测”的存在,理论上来说就三种:其一,量子操控者;其二,实力接近神级的神速者;其三,便是可以做到“在同一时间点上,既在此处,又不在此处”的特殊空间能力者。 “行了,多说无益……”一息过后,猎霸开始迈步向前,并言道,“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兴趣和你们或者任何人再战斗了,就让我用比较体面的方式……送二位上路吧。” “你这话……”下一秒,古萨的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猎霸身前,“……就有点儿狂了吧?”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 在远处将对方“引爆”这种做法,无疑只是古萨那能力的外放形式之一,而且并不算什么高阶运用;他要是认真起来的话,也是可以拿出一些足以瞬间灭城的招式的。 这一瞬,古萨便是把足以毁掉一座城市的能量,以一种限定攻击范围的形式,轰在了猎霸的身上。 晃眼间,猎霸整个人被笼罩到了一个和老式电话亭差不多大的“光茧”之中。 那光茧一经生成,便发出了极其耀眼的光辉,就算是戴着墨镜的n都无法直视,只能暂且移开视线;而那茧中溢出来的热能,更是直接将周围丈许之地的建筑和沥青路面都给熔成了液态,就连古萨自己也在这招式出手后立刻退后了十几米,以防被“外溢”到茧外的能量灼伤。 按常理来说,古萨的这一“杀招”,只要正中,绝大多数狂级能力者也无法从中幸存,然而…… “你究竟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呢?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非要试一试才肯死心呢?” 仅仅两秒后,猎霸的声音就从光茧中传出,同时,那茧的光芒也极速衰退,还没等猎霸把整句话说完,就已消逝不见。 “你这攻击的杀伤力还及不上太阳风暴。”毫发无伤的猎霸很快就再次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而我可是连‘黑洞’都不惧的……你的尝试怎么可能会奏效呢?” 突突突突—— 古萨还没回应,另一边,n当即就抄起了右手的“手炮”,切换成了加特林模式,开始朝猎霸倾泻净合金子弹。 n这是抱着“也许这家伙只是对能量攻击完全免疫,但物理攻击却意外会有效”的想法而行动的,反正试试又不花钱,眼下的情势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接下来,他便亲眼看到……那些子弹尽数“没入”了猎霸的身体,然后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 猎霸的身上没有留下弹孔、也没有伤口、更没有流血,什么都没有。 那些子弹就像是击中了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但却没有“穿过”它出现在另一端,只是不见了——好似雨点,落入了汪洋。 看到这一幕,古萨居然又笑了,苦笑:“呵……看来凭我们是没有办法杀死他的了。” “喂……你这就放弃了吗?”n这时又唤出了z的人格,他们两兄弟可是完全没有坐以待毙的意思,仍在思考着如何应敌,“你可是联邦的脸面,应该还有一两手连我都不知道的压箱底招式没用吧?” “抱歉。”古萨道,“因为他重新现身后我感觉到了十分危险的气息,所以我刚才直接就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杀招,但结果……你已经看到了。” “什么?”n和z同口同声地惊道,“你是说刚刚那个发光的……” 他还没把话说完,古萨就打断道:“n,你可别搞错了,我可是天才啊……”话至此处,他的语速不知为何越来越慢了,“什么时候可以有所保留、什么时候必须认真……这点战斗直觉,我还是有的。”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又陷入了沉默,然后慢慢低下头,一动不动。 n和z并不需要上前确认就知道,此刻,古萨的双瞳已然涣散,呼吸和脉搏也都已停止。 这位联邦第一猛将,就这么站着……死去了。 “你做了什么?”n和z甚至没看见猎霸是如何杀死古萨的,也无法做出任何的分析,所以他只能怀着愤恨和恐惧,自己去问这个问题。 “他攻击我的时候,我也攻击了他。”猎霸直言不讳,并无隐瞒之意,“只不过……我的攻击所造成的效果,没有他的那么显眼。” 他这回答,其实依然没有解答n和z的疑惑;假如他说得更明白些,比如“在古萨对我使出杀招的同时,我就把他的心脏弄没了”,可能还更好理解一些,但那也都无所谓了。 应完这句后,猎霸便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到的移动方式,突然出现在了n所站的地方;此时的猎霸的确像是个“幽灵”,他的身体和对方的重叠在了一起,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那景象就好似你在ps软件里把两个不同图层的人物叠放到同一个位置那样。 接着,在n和z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他们身体的90%就消失了…… 他们身上所有被猎霸的身体“覆盖”到的地方,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了,余下的只有些许不完整的小腿、胳膊、头皮、皮肤等等;而这些皮肉和血也有部分在落地之前因碰到了猎霸的身体而消失的。 “嗯……”猎霸结束了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转过头去,随手用手刀就把古萨的项上人头取了下来,提在了手里,“……该去找‘引导者’谈谈了啊。” ………… 同一时刻,大洋城上空,逆十字的空中堡垒内。 在自己的房间里闭目打坐的孟夆寒,此时忽将双眼一睁。 但见他急忙忙扬起右手,在空气中一抓,无中生有般将一件法宝变到了手中。 “双极本同根,化冥归同源……收!”只听得他口中急念一诀,同时,左手并作剑指,朝着右手上托着的法宝一点。 不消片刻,他手里那形似普通石块的法宝就缓缓“绽开”,犹如铁器开花,石中生莲;转眼间,变幻成了一朵有着玉器质感的双蕊奇花。 “呼……”这番施为过后,孟夆寒舒了口气,随即就小心翼翼地将这法宝收了起来。 又过了几秒,一个女人的声音突兀从孟夆寒的识海中响起:“孟掌门,你又偷偷纳了什么好东西啊?” 孟夆寒一听就知道,这是帝慝(即混沌)又在给自己千里传音了:“你一口一个掌门这么叫着,但明里暗里老这么监视着我,不太好吧?” 帝慝轻笑一声,回道:“掌门若不喜欢,我不看就是了……”她话锋一转,“但我天生性子好奇,难免今后还会有忍不住的时候,要不……到时你就罚我?让我也涨涨记性?” “不敢不敢。”别看孟夆寒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其道心还是颇为的坚定,可不会轻易受这妖孽蛊惑,“你们四凶乃我门中护教神兽,可谓坐上之宾,我岂敢在你们面前拿什么掌门架子。”他顿了顿,将话题又带回了对方的问题上,“我刚才收的东西呢……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只是一对相生相克的双子异魂罢了;我看这对魂魄根骨清奇、天资不俗,流落冥海后天各一方那就可惜了,所以我就先收起来。将来我帮他们重投阳世,纳入我门下,当一对护法童子,岂不美哉?”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帝慝听到这儿,立马就失了兴致,“行了,你接着打坐吧,当我没找过你。” 说罢,她与孟夆寒的神识连接也中断了。 孟夆寒不禁撇了撇嘴,既已被打扰,他也无心再打坐了,干脆就拿出了一件镜状法器,开始观看下方的战局。 而他第一个看的,就是富兰克林博士…… 此时,博士正驾驶着一台高四米、重四吨,外着红色涂装的人形战甲,与一个同样身高接近四米、三分像人七分像浩克的男人战斗着。 虽然那个男人变了身,和常态时的样子差距很大,但孟夆寒自然识得,他便是联邦组织ef的“厂长”,阿历克斯·伯吉斯。 第二十五章 富兰克林(上) 【档案编号:r.f-0053】 【绝密】 【该文档限ef内部a级以上人员调取及浏览,文档的编辑权归(已屏蔽)所有】 ………… ——伊萨哈博士的备忘录(语音转文字)—— 一周前,当他们把那个二流大学的实验室助教留下的研究资料拿来时,我根本没当回事儿。 过了好几天,我才在一个闲暇的午后怀着看笑话的心态把它打开了。 然后,我就惊呆了。 那天下午我差点尿了裤子,只因看资料看得太入神完全忘记了时间、甚至忘了上厕所。 后来我就召集了整个部门一起看,接着……不出意外的,我和我的团队都在心理上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 毫无疑问,我们这些人,向来是自诩为精英的,其中也不乏十四五岁就被大学破格录取的所谓高智商神童。 被ef所征召,更是让我们确认了自己即是人中龙凤,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科学家。 但在看了那位“变态的罪犯先生”留下的研究资料后,我明白了,自己只是个凡人,一个可悲的、自大的凡人。 如果说他是那种在山洞里用些破铜烂铁就能造出方舟反应炉的家伙,那我们就是一群待在实验室里燃烧着大量经费却只会生产垃圾的废物。 认清了这点后,我也就释然了,我决定从今天起,每天用烧杯烤章鱼,用试管做调味料,了此残生。 ………… ——普朗克上校的日记(注:由于普朗克上校坚持把日记写在纸上而不使用电子文档,在那场火灾后,我们只抢救出了一些不完整的内容)—— (日期和开头已被烧毁) 伊萨哈已经疯了,他刚开始烤章鱼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但后来他竟然去把……(此处纸张焦黑无法辨认)号实验体悄悄偷了出来,打算做成菜。 我们没办法,只能把他关了起来。 他的心理评估报告会决定他的命运,我想四十八小时内就会有结果了。 (此处被火烧断,空缺一段) ……那帮实验室里的家伙最近都不太正常。 我跟他们不熟,因为我讨厌那些书呆子,但近来他们有很多人都做出了一些奇怪的举动,让人很难不当回事儿。 就在今天早上,还有个穿白大褂的秃子拿着把手术刀摸到了我的背后,我发誓,如果不是我及时听到了脚步声并立即回头,这货八成就要抬手抹我脖子了;虽然他当时还没抬手,但那杀气可逃不过我这久经杀阵之人的眼睛。 我必须尽快查出实验室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尽管被调来以后我一直觉得ef这地方让人毛骨悚然,不过这次的情况……(底部已烧毁)。 ………… ——伯吉斯上校的内部通报—— 之前的事件报告已归档至b级档案【ident21890904】,此处不做重复赘述。 个人对普朗克上校的殉职表示遗憾。 因前厂长李嘉现已引咎辞职,所以我现在已接管ef的安保权限,并兼任临时厂长。 由此刻起,所有部门的事务、流程,都需向我报告,由我统一指挥协调。 非常时期,非常规则,请大家务必配合。 ………… ——ident21890904(以一号设施所有智能探头实时传送至云端的影像为基础,由系统自行生成的文字报告)—— 09:35,主实验室,b级科研人员2455,b级科研人员1713,b级科研人员0923使用实验室设备调配不明合剂。 09:48,b级科研人员0923开始用罐装染发剂喷涂主实验室的各个监控探头,期间,监控系统自动向主实验室内发出语音警告,并向安保处发出通报。 09:50,两名安保人员赶到,但已无法开启主实验室大门,亦无法与内部的人员进行沟通。 09:53,普朗克上校来到主实验室门外的走廊,与先后赶来的六名安保人员一起对门内的三名人员发出了最后警告。 09:54,普朗克上校以a级人员权限启动紧急流程,系统强制开启实验室大门。门开启后,三只身高在三米左右的类人形不明生物从实验室中冲出,与安保人员发生肢体冲突,冲突过程中六名安保人员和两只不明生物当场死亡,普朗克上校轻微负伤,并对剩下的一只不明生物展开追击。 09:59,不明生物以最短路线接近实验体仓库,并在途中又造成了十一名安保人员的伤亡。 10:07,不明生物闯入实验体仓库,通过了b级人员dna权限验证,解锁了该级别可解锁的所有培养皿、封闭仓、牢房等囚禁设备。 10:08,系统向一号设施地下及地面全单位发出撤退警报。 10:09,普朗克上校与基地内剩余的所有安保人员会合,封锁实验体仓库出口。 10:12,部分实验体开始破坏a级囚禁设备,另一部分开始冲击出口。 10:15,检测到基地内部多处装甲板受损,以及多处结构性损坏,系统推定有96%的可能是实验体(已屏蔽)的能力导致。 10:17,实体仓库内部探头全部被破坏,出口亦被突破,大量高危险级实验体涌出。 10:20,普朗克上校及所有安保人员阵亡,该区域走廊内最后一个探头被破坏。 10:22,基地损伤率激增,多处消防系统被触发、或被破坏。 10:28,失去所有信号。 ………… ——伯吉斯长官的备忘录(语音转文字)—— 到昨天为止,调查和扫尾工作都进行得差不多了。 fcps也已将“药剂师”提到了较高的通缉级别……是的,现在那小子有绰号了……不过那已不是重点。 这个药剂师着实很聪明,可说是狠狠摆了我们一道,哦不……那时候我还没来ef,所以他只是摆了别人一道,和我无关。 简而言之,经过技术部门的检查,事件的起因已经明了:原来,那小子在自己的研究资料里藏了一手“防盗措施”。 那是一个简单的小程序,并不是什么计算机病毒,而且还被封装在了一个非常常见的山寨办公软件里,作为存储和打开资料的媒介,所以防火墙根本不会对其有任何反应。 至于那个小程序的效果……就是类似“催眠”或者说“心理暗示”的把戏。 当有人观看那份研究资料时,那个小程序会以一定的频率,将一些带有“暗示信息”的图像投射到屏幕上;这些图像都是半透明的,而且每次只出现几毫秒,正常人用肉眼看时根本意识不到这些图像有闪现过。 但是,看的时间一长,这一帧一帧的图像慢慢累积起来,就会对人产生影响,往观看者的脑海里植入各种疯狂的念头。 而我们都知道,实验室的那帮人,基本都在日以继夜地研究药剂师留下的资料,于是……他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表现也是各异。 说实话,如果他们每个都像伊萨哈博士那样反倒没事儿了,可惜,有那么三位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调制出了一些“新东西”,从而引发了那次“事故”。 好消息是,那份合剂他们是在探头的监视下调配出来的,新的团队已经在还原并寻找实验体进行实验了……能得到这个配方,也算因祸得福吧。 眼下,虽然技术部门已经把药剂师留在那份资料里的“防盗措施”剔除了,但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却是疯的疯、死的死,我必须得重新找个人、拉支队伍,重建ef的科研部门。 而据我所知,这个时代、这个星球上最好的科学家,是个和药剂师一样“疯狂”的家伙。 也就是我的老同学……维克托·富兰克林博士。 一个身为“无能力者”,却仍被囚禁在九狱的“凕泉考焚”那层的男人。 我想,以他的智商,肯定能猜到……当年害他入狱、并因此升官发财的人正是我;现在的问题是,他会不会为了我开给他的条件,再出来帮我呢? 第二十六章 富兰克林(下) 维克托·富兰克林是个不幸的人。 有多不幸?大约就是每八百万人中才会有一个赶上的那种不幸吧。 和大部分早衰症患儿一样,富兰克林在出生时还是很正常的,这也是他能活下来的重要原因。 但是,一年过后,当他的病症开始显现并被确诊后,他就被遗弃了。 直到今天,富兰克林也没有尝试过去寻找自己的父母,更没有动过让他们“付出代价”之类的念头,因为他相信……当人们选择去丢弃一些重要的东西时,同时也会失去一些别的东西,这本身已是一种代价了。 或许上天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在富兰克林被遗弃后不久,伴随着早衰症的症状一同开始加剧的,还有他的智力发育。 绝大多数早衰症患儿的心智与同龄儿童并无差异,但富兰克林的基因变异却不止于此。 两岁时,富兰克林就有了相当于十岁儿童的认知和学习能力;三岁时,他已在孤儿院中将联邦标准全日制高中教材学完……到了五岁,他的智商和学术能力就已超过了绝大多数二十五岁的成年人。 也正是在五岁那年,他被联邦某知名大学“录取”,成为了那里的学生兼研究对象。 富兰克林自己也很清楚,早衰症患者的平均寿命只有十三岁,哪怕是活得最长的也很难超过二十;所以他一直有个很简单的目标——在自己寿命用尽之前,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如果可以更进一步的话……他想像个正常人一样长大。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一件在我们普通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但在他看来却是需要用有限的一生去攻克的难关。 然而,几年后,富兰克林的想法就有了变化……因为他的身体状况比预想中崩得更快。 九岁那年,他的头骨便已经鼓得和et一样,其眼窝凹陷、皮肤松褶、牙齿尽落、关节僵硬……当然这些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心肺功能已经不行了。 好在联邦的医疗科技还是很发达的,而且他所在的大学也愿意为他买单,所以,靠着一台全自动护理轮椅的辅助,他依然能勉强做到生活自理。 但是,这些生理上与日俱增的痛苦,终究是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为什么像你们这样的蠢货,个个儿都可以四肢健全,即使每天浑浑噩噩,也还能再活几十年;而像我这样卓越的天才,却连最基本的行走、说话、呼吸都需要仪器的辅助……你们这种人,到底有什么资格活着?” 这种念头一旦萌发,便不可收拾。 富兰克林开始走向极端,他为了续命,不惜去触及各种道德或法律限制人们去染指的领域。 而他的这些行动,很快就被他的一名同学洞悉了。 他那个同学的名字就是……阿历克斯·伯吉斯。 智商不等于智慧,这句话套用在富兰克林和伯吉斯的身上恰到好处。 和富兰克林这种智商很高、在学术领域有着非凡作为的人不同,尽管伯吉斯在学术上无法突破普通人的界限,但他却是一个天生的政治投机分子、冷血的阴谋家、玩弄权术的高手……他不需要自己去做什么学术研究,他可以直接去利用富兰克林这种人,并将后者吃干抹净。 一年后,24岁的研究生伯吉斯窃取了富兰克林在“人体机能强化”这个课题上的大量研究成果,并因此被联邦军的科研部门破格吸纳,直接就成了中层管理人员,开始负责项目了。 而富兰克林则因为非法进行动物实验、人体实验、挪用经费、威胁公众安全等多项罪名被捕…… 很显然,这些罪名绝不可能是富兰克林这个坐轮椅的病人独自犯下的;事实上,其中的大部分罪行都是伯吉斯在执行,也是伯吉斯主动在劝诱富兰克林不断越界。 可结果,却是富兰克林背了所有的锅,而伯吉斯“清清白白”地拿走了全部的好处。 这是为什么呢?其实以富兰克林的智商,事后想想,立刻就明白了……因为从伯吉斯打定主意要利用富兰克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全盘的计划;在过去的一年中,伯吉斯每做一件违法的事,都会故意留下些经过他处理的“痕迹”,这样,等到最后他盗走研究成果并抽身时,警方从那烂摊子里找到的所有证据都只会指向富兰克林。 于是,十岁那年,富兰克林就成了名罪犯。 值得庆幸的是,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他最终没有被关入监狱,而是被囚禁在了一个看守并不怎么严密的医疗机构里,和一群精神病人关在一起。 那段日子,富兰克林的性格变得越发扭曲,伯吉斯的背叛让他体会到了成年人的歹毒,让他看到了人性复杂的一面;而“疯人院”里的日子,又戏剧性的,让他看到了人性最“纯粹”的一面。 他开始认识到,像他这样的“怪胎”,终究不会被这个社会所接纳,也不会被平等地当作正常人来看待。 所以,他认为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去被这个社会的规则或者道德所约束…… 十三岁那年,被囚禁了三年的富兰克林成功越狱了。 他逃跑的过程非常轻松,因为所有守卫都以为他离开轮椅根本不能走路,但其实……他能走。 早在他被捕之前,也就是在大学里做研究的最后一年,他曾经在自己的身上也做过一次“强化实验”,而那实验的效果,过了整整两年才开始显现。 然后他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在没有人、也没有监控看到自己的时候,悄悄地给身体做康复训练,让久坐不动的身体重新恢复活动的能力。 万事俱备后,富兰克林就跑了出去,并在不久后做下了几件大案,成了被联邦视为极度危险份子的通缉要犯——“博士”。 可惜,好景不长,十六岁那年他又被抓了,而这次,他被丢进了九狱的“凕泉考焚”之中,恐怕到死都不会出来了。 又是四年过去。 二十岁的富兰克林,还是只有十岁左右孩童的身高和体重,但其体貌看起来却像是个九十岁的老人。 他能活到今天,究竟是他本来就有着这么长的寿命,还是拜十年前那次“强化实验”所赐,他也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自己每天都过得非常痛苦。 作为一个年仅二十岁、思维和感觉比正常人还要敏锐许多的人,他每天都承受着高龄老人才能体验到的病痛;从消化系统、到呼吸系统、再到肌肉、关节……每天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如同植物般走向枯萎,却又对此无能为力,因为“衰老”……是无药可医的。 然,就在富兰克林已决定认命,数着日子、心如死灰地等待着自己的死期时。 某天,一位故人,竟来拜访了他。 那个阴险的男人伯吉斯,居然再度出现在了富兰克林的面前,并给了他重获自由、或者说重获部分自由的承诺,当然,那是有条件的…… 第二十七章 loser 十一月一日凌晨,大洋城。 富兰克林和伯吉斯的战斗,已呈白热化。 前者,驾驶着由他自己改造的、以“第三王国”科技为基础的战斗机器人;后者,则是直接以“变身”的形式作战。 虽然伯吉斯在战斗经验、速度、反应这些方面都有相当明显的优势,但靠着机甲卓越的性能和ui辅助,富兰克林仍是可以做到和对方四六开。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对来找我报仇这件事感到后悔了?”尽管变身成了一个身高四米、外貌狂暴的巨人,但伯吉斯的语言和思维能力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在战斗中对富兰克林进行着挑衅。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反倒是富兰克林,从战斗一开始就变得十分亢奋且愤怒,“后悔你死了以后我就不能看你活受罪了吗?” 轰—— 他说完这句,又是瞄准了对方的躯干,用肩炮释放了一次光束扫射。 别看伯吉斯身形巨大,但灵活异常,面对这攻击,他一个侧跃,单手撑地,再接一个空翻,堪堪避过。 “呵……你就嘴硬吧……”避开攻击后,伯吉斯冷笑着言道,“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你那机甲的战力和我相比,刚好差了一线,你是杀不了我的。” 说话间,他已闪身到了富兰克林近前,砰砰砰……又是一轮重拳连打。 伯吉斯这拳头的威力有多大呢?这么说吧,并级的体质强化型能力者,若被他这种拳头打中,那就是一拳一个…… 这位ef的“厂长”和他麾下的那位纽曼一样,都是以机械和生物科技双管齐下改造的身体;而他和纽曼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并不是能力者,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先天异能,他的一切能力都来自于改造。 当然,他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技术,全都是ef消耗掉了无数实验体(大部分是活人),百分百确定有效、安全且强力的情况下才用上的。 可以说,伯吉斯是联邦在“改造人”这项技术上全部科技力量的巅峰结晶,也是一个难以复制的存在,因为……要制造一个像他一样的改造人,实在是太贵了。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伯吉斯一边说着,一边高高跃起,抬脚就是一个战斧式下劈腿,轰压而下。 富兰克林操控机甲抬起双手格挡,这一格之下,机甲无恙,但其脚下的地面瞬时崩裂、塌陷、化为一个凹陷的巨坑,引得周围的建筑也从四面倾倒压下。 而这时,伯吉斯已借着对方格挡的反作用力轻松地跃起到了高空,看戏一般望着脚下坑中的机甲被建筑埋压。 “……你觉得跟我这样缠斗下去,时间长了,作为生物的我,终究会因体能的下降而变弱、继而败北。”伯吉斯的话语并没有停下,“可惜,那种情况,并不存在。” 轰—— 建筑物的残骸还没落定,一道光束已从烟尘下窜出。 而伯吉斯似是早已料到了这次攻击,在光束出现的前一秒,他就双掌一拍,掀出一阵劲风,让自己在半空横移了一段,先知先觉地闪过了攻击。 但这还没完,富兰克林驾驶的机甲紧随着光束,一路破开建筑碎片的阻挡,朝着空中飞冲而来。 伯吉斯见状,一声暴喝,紧接着十指相交,双手紧扣作锤,双臂猛然挥下。 下一秒,机甲的头锤和伯吉斯的手锤便轰然相撞,发出震耳巨响,响彻夜空。 这是纯粹的力量冲突,并不包含能量层面的交锋,饶是如此,依然绽出烈风阵阵、席卷八方。 【警告,头部装甲出现裂痕,修补程序启动,纳米机器人将经由修补原液被引导至破损处,完全修复预计需要63秒】 机甲内,语音警报在富兰克林耳畔响起,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方才的那次冲撞,让他重新朝着地面的陷坑跌去,而居高临下的伯吉斯只是被弹向了更高的高空。 这电光石火之间,富兰克林的手指已在数个控制界面上娴熟地飞舞了一番,控制机甲开启了背部和脚步的部分推进器、并做了缓降动作,以避免自己在机甲落地时被震成内出血。 “你这机甲还真是耐操啊,等把你打死了,这机甲我可要回收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另一方面,伯吉斯除了手有点儿麻之外,并无什么损伤;他说完这句,忽地调整姿态,冲着地面抻直了双臂,接着,他双掌掌心的皮肤像是花瓣般“打开”,露出两个金属口子来。 唰唰—— 两秒后,两道热能光束从伯吉斯的掌中喷发,精准地轰向了富兰克林的所在。 此时富兰克林立足未稳,刚想从坑里飞出来,结果被这远程的光束追击打了个正着。无奈,他只能再次举起双臂来挡。 【警告,左前臂装甲严重破碎,右前臂防御力场即将耗尽,已调用推进器能源进行补正】 “不行,鬼知道他这光束能持续多久,推进器的输出功率不能降,前臂损伤不管了!”富兰克林直接用语言向机甲的内部系统下达了命令,同时,他自己也已将眼前的一个操作杆推到了顶。 于是乎,他的机甲就这么顶着对方的光束直射,再一次从坑里飞了上来,一路逼近了伯吉斯。 【警告,机甲左前臂已完全溶解,右前臂损伤……】 富兰克林没再听下去了,他一抬手就把这语音提示给关了,继续朝着敌人冲了过去。 见此情景,伯吉斯的冷笑更盛。 “你还是老样子啊,维克托……”伯吉斯说归说,战斗上的注意力一点儿没分散,他看准时机,在富兰克林靠近到两米左右的距离时,停止了光束的输出,并将双臂向两侧张开,将那冲过来的机甲擒抱入怀,“明明有着比谁都高的智商,却永远蠢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说到这儿,他不禁怪笑出声,“呵,看来你的脑子是真的有病啊。” “就算我的脑子或精神真的出了问题,那很大程度上也是拜你所赐。”说话之间,富兰克林的驾驶舱已在对方的擒抱压迫下出现了破损,他的半张脸已可透过机甲的破口和对方面对面了。 “哈!”伯吉斯嘲讽的笑了,“你在说什么呢?你该感谢我才对吧?”他顿了顿,“要不是我把你从九狱里拉出来,你早就烂死在里面了;你能以现在的这种形态又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怨言?” “呸!”富兰克林立刻回道,“你让我还原‘药剂师’的配方,骗我说一旦研究成功就可以‘治好我’、还能治好世上所有的早衰症患儿……结果,你却给了我经过修改的数据,让我给你研究‘长生不老药’;事情败露之后还把我关起来在我身上做实验、折磨我,把我变成了这半人不鬼的样子……”富兰克林说这些时,简直是咬牙切齿,“……若不是我早有防备,在研究期间就做了许多逃跑的准备,我会比烂死在九狱里还惨十倍。” “so……what?”伯吉斯又道,“你又能怪我什么呢? “说到底,人和人之间本就只有一种关系,那就是互相利用以达到自己目的的关系。 “从来就没有什么谁对谁错,有的只是赢家和输家…… “我,是赢家,始终都是。 “而你……则是个被人吃干抹净的loser,像你这样的人……在学校里学习再好,也会被人欺负;到社会上遵守秩序,就被人占便宜;进了单位加班背锅有你,升职加薪的是别人;以为自己做人善良就会有好报、待人真诚早晚会遇到爱情,结果就是当备胎、被戴帽、背后让人骂傻逼。 “这世界就是个供人类互相倾轧的战场,正因为你这种loser俯拾皆是,我这样的赢家才能享受人生……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天真的你……能活着就该感恩戴德了,就别总想着来跟我斗了,你斗不过我的!” 他们对话之际,不知不觉,机甲的推进器已经将两人一同送到了近万米的高空,而且这高度还在不断攀升着。 “呵……想冻死我?还是想让我缺氧窒息?”伯吉斯也发现了周遭的变化,但他依旧不慌不忙,“别做梦了……你想的事情我都能想到,这些年里,我的大脑机能早已被改造成了不输给你的水平。”他说到这儿,双臂加力,进一步挤压富兰克林的驾驶舱,“除了联邦研究多年的人工辅助脑,我的身上还有以你的技术为基础原理制作的强化细胞,这让我拥有了近乎无限的体力;就算我体力真耗尽了,我还有机甲部分的能源可用;另外,因为药剂师事件而意外获得的配方,又给了我这强化变身的能力……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我的身上还有许多你闻所未闻的机密技术,都是ef这些年通过无数实验得来的…… “你以为我没看穿你的战术吗?我这是将计就计,让低温干扰你机甲的性能,这样我才更容易将其破坏;再退一步讲……就算你一路把我推到了宇宙空间,先死的也是你。” “你想多了。”此时,由于舱室破损,富兰克林反倒已经脸色苍白、浑身僵硬,他伸手抓住了舱内弹出的氧气口罩,戴在了口鼻上,这才能继续跟对方讲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用拉锯战耗尽你的体力、也没考虑过什么通过环境来战胜你的事……” 听到这句时,伯吉斯的神色略微变了。 “我同意你说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对错,就算有,我也不是对的,最多是和你一样错。”富兰克林戴着口罩,也不知道按了个什么键,接着就瘫坐在那儿,什么也不操作了,“也许我就是一个输家,你才是赢家,但不管你通过掠夺和压榨我这种输家获得了多少成功,只有在一件事前,我们终会是平等的……” “你……”伯吉斯已经知道对方要干嘛了,他当即就想放开机甲脱身,但却很快发现由于周围温度太低,自己的双臂包括整个身体都已经和机甲冻在了一起,一时间难以分开。 “等等!”伯吉斯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已试图在语言上给自己再争取些时间,“我明白了!是我错了!维克托,别这样,我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富兰克林根本懒得理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瘫在驾驶座儿上,有气无力地接道:“别说了,自毁程序一经启动便无法中止。” 他这是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语音提示被他关掉了,提示音也会把“无法中止”这个事儿播报出来,另外还会倒计时。 “嘁……”伯吉斯闻言,当即啐了一声,怒道,“别得意,你这怪胎……我!死!不!了!” 其实他不是确信自己死不了,只是觉得自己确有机会生还,毕竟他的肉体强度和自愈能力很强,其大脑和头骨也都经过了机械改造加固,就算是中了核打击,他也未必会死。 “不,你一定会死。”富兰克林道,“这点我可以肯定。” 咔—— 富兰克林说这句时,伯吉斯那边才刚把自己的右臂从机甲表面强行“撕”了下来;而他的这个动作,也让他狠狠掉了一层果冻状的血肉。 纵然疼得撕心裂肺,但伯吉斯为了活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下他是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给自己多争取一分一毫活命的期望也好。 “你知道‘创世纪’吧?”富兰克林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像是个病危者的自言自语,但强化过听力的伯吉斯自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机甲的核心,用的就是类似的动力源……尽管只是个量产版,远达不到真正的‘永恒核心’级的输出,但在小范围内造成的杀伤效果,是一样的。” 他的话,伯吉斯没有完全听懂,也不需要完全听懂,因为懂了也没意义了。 这时,两人已来到了数万米的高空,闯入了同温层。 富兰克林驾驶的机甲,也终于在此刻,自爆了。 没有声响,有的只是绽放的光芒。 那耀眼的光,甚至穿透了云层,在数秒之间将黑夜点亮,但很快,一切又再度回归静谧,被黎明前的黑暗所吞噬。 第二十八章 尘埃落定 “哈啊……哈啊……” 黑暗的街巷中,一片寂静,只有乌维吞马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扎耳。 在过去的数个小时中,他经历了坠机、生还、遇敌、逃亡……几乎是一刻都没有停歇,神经一直都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 他模糊地记得,应该有那么个人……把自己从飞机上救了出来,并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保护着自己,还在这一路上帮他解决掉了不少联邦的战斗人员。 但此刻,他竟然完全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样貌,甚至不确定是否曾有过这么个人了。 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时开始的,他只知道,他现在非常害怕。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伴随着这漫无止境的黑夜,不断地追迫着他,想要将他吞噬…… 好在,到了这个时间点上,他差不多,也该解脱了。 直到被抹了脖子的瞬间,乌维吞马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至少……他的恐惧和苦难,到此为止。 一息过后,莉莉娅的身影,出现在了乌维吞马的尸体旁。 也可以说,她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莉莉娅也没有跟踪对方太久,十几分钟前,她偶然发现了正在四处逃窜的乌维吞马和其心腹,然后她就顺手干掉了后者,并将死者的“存在”给抹除了。 只是,从乌维吞马的角度出发,这事儿就成了短期记忆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突然“消失了”的状况,他也想不起对方是谁、什么时候消失的、以及究竟有没有存在过。 当然,这一切都随着莉莉娅对他的暗杀而告终。 咻—— 不料,就在莉莉娅现身后的数秒,在其准备回收乌维吞马的尸体之际,异变又生。 但见一道人影挟带着风声从莉莉娅身后的黑暗中兀然杀出,径直朝着莉莉娅冲来, 这发动偷袭之人,乃是eas的特别战斗小队“缨侍”的副队长葛凝;她的出现无疑也意味着,和她一同担任登陆先锋的罗斯上校以及慢哥也在附近。 要说这三位,运气也是真不错,作为联邦这次登陆行动的侦查部队,他们才是最有可能先被干掉的,但眼下,他们却成了活得最久的那批人。 究其原因,除了他们人数少、机动性好、实力也的确很强之外,最重要的是……逆十字内部也有接到命令,“eas”这个组织的人,能留活口就尽量留,因为今后他们还有用。 事实上,eas的确也是在子临的规划中,唯一一个可以在新帝国时期“完全保留”下来的联邦机构。 因为eas具有高度的自治性和专业性,基本游离于联邦其他的特殊职能部门之外。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管理、研究以及评估各种能力者和变种人的能力,平日里也并不怎么掺和联邦的政治或军事行动,更多的是去调查一些能力者在民间引发的破坏事件(比如车戊辰和穷奇的事件)。 当然,眼下这个特殊时期,他们还是不得不派人员来参与军事行动了,毕竟联邦都快垮台了,他们若仍是一兵一卒都不动也有点说不过去。 “投降吧。”几乎在身体接触发生的同一瞬,葛凝的这句话也出口了,“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话音落时,她的前胸已紧紧贴住了莉莉娅的后背,其右手钳制住了莉莉娅的右臂,左手则锁在了莉莉娅的咽喉上。 “你是eas的人,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吧?”莉莉娅不慌不忙,语气从容地应道。 “我可没有义务告诉你我是什么人,我也不会因为这么低级的试探就暴露什么信息给你的。”葛凝的反应也很快,但纵然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也在犯嘀咕,自己是不是真被看穿了。 “葛副队长,我劝你再思再想,重新评估一下现在的状况。”于是乎,下一秒,莉莉娅干脆就把对方的姓氏和职位都报出来了。 葛凝闻言,心中一惊,不过她仍是不动声色,因为她知道此刻躲在暗处的罗斯和慢哥也听见了莉莉娅的话,所以她决定先争取一些时间,让队友也消化一下这个状况。 “这么说来,你早就发现我了?”短暂地思索后,葛凝接道。 “不是‘你’,是‘你们’。”可惜,莉莉娅又立刻在这博弈中推进了一步,“你不用隐瞒这事儿,你我都清楚,我在发动能力时是不可能被跟踪的,所以你们三个跟踪的并不是我,而是乌维吞马和他的保镖;直到我现身的瞬间,你们才理解了那两人的死因,并迅速做出了要活捉我的判断…… “然而,实际情况是……我早就已经发现你们了,并已向我的队友们发出了消息,此刻我动手解决掉目标并立刻现身,代表了什么……你应该能想到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算不怎么聪明的人也该理解了,总结为八个字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葛凝一时间也没有接话,毕竟人都是抱有侥幸心理的,再者,在这种尚未见到其他敌人的情况下,因对方的几句话就反主为客,有点太冒失了。 莉莉娅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为了让葛凝死心,她又补了一句:“你的‘隔绝’的确也是一种很高位的能力,尤其是在防御方面,但是……你那两位以召唤能力见长的同伴,恐怕很难招架我同伴的偷袭,你若真为他们着想,就放开我、然后投降,我能保证eas的诸位不会有性命之虞。” “行了,葛凝……放手吧。”葛凝还没开口呢,不远处的黑暗中,已传来了罗斯上校的声音,“她说得都是真的。” 伴随着那无奈的语气和话语,罗斯和凯九一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凯九倒是没去锁罗斯的喉,只是把一只手搭在了罗斯的肩上,但这……也已经足够了;没人知道刚才在那无声的阴影中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反正从结果来看,罗斯已经没有了再去抵抗的意志。 “慢哥,你也被抓了吧?”走出来之后,罗斯又冲着另一边高声问了一句。 “啊……有位女士从影子里冒出来,把我抓住了。”慢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还是在用那慢吞吞的语速说着话。 见两位队友都束手就擒了,葛凝也只能深深叹口气,放开了莉莉娅。 莉莉娅解脱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用一种安慰的态度,拍了拍葛凝的肩膀:“唉,男人,对吧?” 她莫名其妙就说了这么三个词儿,还是以疑问的语气作为结尾的。 但葛凝好像听懂了,摇头叹气,语重心长地应道:“是啊……” 罗斯看到这一幕后,露出了一种闻到屁一般的表情,呆滞了几秒,随即又转头看着凯九道:“她们是不是在说……” “是的,你就是个废物。”凯九都没等他问完,就直接用不耐烦的口气接道,“我也是,赶紧走,别惹事儿。” 凯九快速说完这几句,就推搡着罗斯带头朝着西面走去了。 慢哥和葛凝也不需要押送,自己就跟了上去,当然,影织和莉莉娅还是走在了他们身后,以防万一,另外莉莉娅也得顺带把乌维吞马的尸体运回去(以她的体能,单手拖着走就行,比一般人拖个行李箱还轻松)。 ………… 十一月一日,早晨七点。 一轮旭日自海岸线上升起,驱走了漫长的黑夜。 阳光如一双温暖的手,抚过了人们给这座城市留下的那些伤口。 大洋城的日出是比较晚的,这也给了逆十字充足的时间去打扫战场。 至凌晨四点五十分时,城中所有的联邦军战斗员、各反抗军势力人员、还有一些躲藏在建筑中的罪犯皆已被肃清。 这一夜,有不少人被活捉了,当然,更多的人,没能再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扫地”的工作由神武会负责,今日过后,大洋城也将由他们接管,成为他们在拉斯维加斯和樱之府之外的第三大据点,相信不用太久,他又会变回那个度假、旅游和赌博的圣地。 ………… 话分两头,同一时刻,在地球的另一边,却是晚上七点。 魔都,某书店中。 克劳泽正坐在天一那办公桌的外侧,喝着茶。 晚饭的味道不错,这让饭后的茶水也变得更加有滋有味了。 他独自品了一会儿,天一便从里屋走了出来,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咖啡,并坐到了老位置上。 “我很好奇,你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洗碗吗?”闻着对方手上残留的洗洁精的味道,克劳泽不紧不慢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以前通常都吃外卖,所以不怎么用到碗。”天一知道对方在挖苦自己,但他回答得还是很淡定。 “但你总得洗咖啡杯吧?”克劳泽又问道。 “洗啊。”天一说着,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用下一杯,洗上一杯。” 克劳泽品了品这句话,然后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动到了自己手上的茶杯上:“我这茶杯应该是你婚后才买的吧?” “那是我以前用来吐痰和瓜子壳的。”天一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令人作呕的台词。 “哈,哈,哈。”克劳泽面无表情地发出了三声假笑,“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放茶叶的壶是你冬天的晚上懒得去厕所时接尿用的?” 天一还没回话,这一秒,刚好有个人推门进了书店。 “我还以为从史三问那边毕业以后就可以少跟屎尿屁打交道了呢。”猎霸提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走了进来,“所以……二位大佬平时就聊这些吗?” “瞧瞧这是谁来了。”天一抬眼望向猎霸,用充满讽刺意味的口吻高声道,“这不是‘宇宙级’的高手猎霸大神吗?” “行啦,我在黑洞女王那边听说了不少你的事……你真不用跟我或者跟任何人客气……”猎霸说着,把箱子往地上一放,“‘联邦第一猛将’的头我拿回来了,我的任务到此为止了吧?” “嗯,已经可以了。”天一随口应道,“女王那边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吗?” “没说什么,就是向你问好,还说她会在‘一切的尽头’等着你之类的。”猎霸回道,“另外就是……她让我正式到宇超联报道的时候,把尼尼也带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去报道呢?”天一问道。 “那得看你什么时候能把飞船准备好了。”猎霸道,“我一个人过去倒是不难,但尼尼必须乘飞船,所以我还得在地球上留一段时间,确保尼尼的安全,等有飞船了,再跟他一起乘飞船回去。” “行吧。”天一耸肩道,“那你再等等,等他帮你搞定了飞船,你们就能出发了。” 天一在说“他”这个字的时候,扫了克劳泽一眼。 但克劳泽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眼,当时就惊了:“喂喂……什么意思?我去搞定?” “放心吧,尼尼的飞船残骸我早就收集好了,碎在太空里的部分和联邦捡到的部分都回收了个七七八八,不足的部分用我们地球上的材料也能补齐,你只要去造个曲速引擎就齐活儿了。”天一用一种很悠然的态度接道。 “我只要造个什么?”克劳泽这句不是提问,是吐槽。 “你不要慌嘛。”天一道,“枪匠做的东方快车引擎已经摸到曲速引擎门槛了,设计图在联邦的档案库里有,虽然至今也没有联邦科学家能做出复制品,但我想……以你的智慧,研究三五个月,再花一两个月改良,就能做出飞船的引擎了。” “你自己怎么不做?”克劳泽问出了一个直击核心的问题。 “我忙啊~”天一抬起双手枕着头,瘫到沙发椅的椅背上,臭不要脸地回道,“忙着洗咖啡杯呢。” 克劳泽翻了个白眼,不再说什么,喝了口闷茶,算是默认了。 反正等联邦倒台以后,他估计也挺闲的,去研究一下曲速引擎就当打发时间了。 “对了,子临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待那两个老家伙秀完这波,猎霸又看向了天一,问道,“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快气疯了吧?不会恼羞成怒毁灭地球吧?” “呵……”天一笑了,“你也太小看我认准的‘王’了,就这点儿程度,不至于的。” “你别总拿别人跟你比啊。”克劳泽插嘴道。 “那是啊。”天一道,“他能死,我不能,我可比不了他。”他又喝了口咖啡,“放心吧,他会想开的,也许……此时此刻,他就已经想开了。” “你说的‘想开’,是指放飞自我吗?”克劳泽又道。 “是又何妨呢。”天一反问道,“他已演了太久了,现在终于能做回自己,为什么不让他痛快地飞一回呢?” 尾声 彻悟 2219年11月1日,黄昏。 威尼斯。 这又是个下雨的日子,雨不大,但冷。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月里,水城也并没有太多的游人,而这糟糕的天气,让街上的行人更少了。 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 一道孤影,默然走在雨中。 没人知道他要去哪儿,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一把伞,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子临没有回头,因为他很清楚给自己撑伞的人是谁。 “我回过书店了。”莉莉娅说着,将一本包着黑色封皮的书从大衣的口袋里取了出来,并向前递去,“天老板让我把这个捎给你。” 子临没去接书,也没动,只是轻声问道:“你看过了吗?” “一点点。”莉莉娅回道。 “那就是看完了咯?”子临道。 莉莉娅耸肩,用承认了的语气应道:“乘飞机时无聊、又睡不着,就会想翻点儿什么。” “也就是说,我在你面前,已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吧。”子临又道。 “不是啊。”莉莉娅回道,“人在每时每刻都可能产生新的想法,所以我对你的了解,也就止步于我上一次看你的心声为止了,此时此刻如果你有什么新的念头冒出来,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嗯。”子临点点头,终于是转身,面对了莉莉娅,“那你对‘目前为止你所了解的我’,有什么看法吗?” “按理说,我应该对你那个‘让浪客给我洗脑,然后让我以你妹妹的身份常年用异能保证你大隐于市’的计划感到怒不可遏……”莉莉娅抬头,望着子临的脸道,“但是……在看完了你全部的心声后,我发现,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气愤,更谈不上恨你。” “因为你觉得我很可怜?”子临接道。 “是啊。”莉莉娅用颇为平淡的语气回道,“你是如此可怜、可悲、绝望……我想任何有同理心的人只要换位思考一下,大体都能理解你的那份自私和疯狂。”她言至此处,话锋一转,“但我毕竟不是你,非但不是你,还是一个原本有可能被你牺牲和利用的人,所以,即使我理解你,但我依然不可能认同你或是支持你。” “呵……”子临笑了,苦笑,“那你说,我这种人……还能改吗?” “那是你的事,我又不是你妈,没义务来帮你思考这种问题。”莉莉娅道,“我只希望今天过后,我和你、还有逆十字……再无瓜葛;今后你要做什么事、成为什么人,我都不会来干涉,相对的,我也希望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人生。” 她说到这儿,把心之书强行往子临胸前一甩,塞进了对方手里,随即转身就走,重新把子临丢在了雨里。 “我说……”一息过后,莉莉娅才刚走出了几米远,子临忽又开口,冲着对方的背影道,“假如我那个计划……不是让浪客给你洗脑,也不是让你以我妹妹的身份……而是以另一种更直接的、符合你本人意愿的形式让你留在我身边,你会不会更易接受些?” “噗——”下一秒,莉莉娅愣是笑出了声来,她用一个小痞子般的动作歪过头、转过脸来,看着子临道,“书现在在你手里,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自从越狱结束后我就没再看过你的心声了,这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子临回道。 “那你为什么不看呢?”莉莉娅说着,再度转身,面向了子临。 “我……”子临想了想,“我觉得人与人之间有时候还是保留些秘密更有趣些。” “那为什么别人的心声你又照看不误呢?”莉莉娅又问道。 子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工作需要啊。” “呵呵……”莉莉娅笑着点点头,迈着仿佛从《雨中曲》里学来欢快步伐,啪啪地踩着地上的小水洼,几步回到了子临跟前,“你知道你这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子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望着上面那些刚被莉莉娅溅上去的泥点子:“一家靠谱的干洗店?” 莉莉娅没有接他这句吐槽,而是撒手把肩上的伞一扔,忽地伸出双手捧住了子临的脸。 “你需要的是……”她面带微笑的说着这句话,同时,她那两只手的动作由“捧”变为了“捏”,“……一本能看见自己心声的书,来治治你那自负的、迟钝的、虚伪的、天真的、无药可救的脑子……”她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加力,挤压揉搓着子临的两片腮帮子,将子临的嘴唇挤成了章鱼嘴,脸也挤得像个傻冒样儿,“……你个白痴,去吃屎吧你!” 她骂完、捏完,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也笑得更灿烂了,好似这波发泄得挺爽。 随后,她又捡起地上的伞,甩了甩头发,扬长而去。 留下两边脸被挤得通红的子临独自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味儿来。 不过,“半天”后,子临还是回过神了。 此时,雨也停了。 他把心之书揣进衣兜,把额前湿透了的刘海往后捋了一下,顺势抬头,正瞧见一轮新升的明月从渐散的乌云中漾出。 然后,就如天一所预料的那样,他“想开了”。 莉莉娅那番荒诞而随性的举动,让子临很受启发。 其实人有时候真不必想得太远,眼前的感受才更重要;永远都会有某些意外去改变人们规划好的未来,即使没有,人自身的想法也会随着阅历的增加慢慢变化,至于这些变化是好是坏,总是未知的,也正是这种“未知”带来的苦难或幸福,才让人生变得有趣、变得有意义。 这天过后,子临不再纠结于逃脱宿命。 他接受了命运对自己的种种束缚,他也不在乎自己还要为这个世界再付出多少;当然了,作为交换,他也会在此后的人生中,随心所欲地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无论后世会怎样去评价由他所统治的这个王朝。 第一章 释放 2220年,五月的某天。 第六帝国,皇宫。 这座宫殿,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山脉的东侧,外观上看大体是复古的巴洛克风格,但内部巧妙地融入了全现代化的软硬件设施,可说是完美地将奢华与实用性结合在了一起。 即便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来看,这座建筑的诞生也可称得上是建筑史上的奇迹,不仅是因为它的富丽堂皇、巧夺天工,更是因为它从开工到竣工,总共只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当然了,如果把逆十字所掌握的黑科技考虑进去,这可能也并不算什么特别赶的工程了…… 这天的深夜,子临歪斜地躺在他那超大的“铁王座”上,面带微醺地玩着手机游戏。 王座之下的朝堂,早已空空如也、一片漆黑,只有王座两侧还留着两处不算很明亮的冷色调光源。 王座那宽大的扶手上放着一瓶见底的红酒,和一个半满的酒杯。 酒是好酒,不过子临并不是那么容易醉的人。 同样的,他也不是那种放着柔软的床不躺,喜欢特意躺在王座上玩游戏的人。 他在等人。 等一个不速之客。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里等?非要说的话就是——有仪式感。 就在子临倒光了瓶中的最后一滴酒时,一抹月光从乌云后探头、透过数米高的落地窗洒了进来。 同一时刻,朝堂的阴影中,也显现出了一道人影。 他的名字是杰克·安德森,人称——杀神。 “好久不见啊,杰克。”子临神态自若地喝了口酒,用眼角撇着杰克问候道。 “是啊,得有半年了吧。”杰克回道。 “最近在忙什么呢?”子临又道。 “忙着在世界各地减轻你那些暴行附带的伤害。”杰克道。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子临悠然接道,“不过最近这阵儿我的肃清行动已告一段落了,你应该也闲下来了吧?” “所以我来找你了啊。”杰克沉声道。 “嗯。”子临点点头,再道,“此刻,既然你出现在了本王的面前,那么我能不能认为,本王的两位御前护卫……都已经死了呢?” “他们应该死吗?”杰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他们当然该死。”子临回道,“他们最好是被你杀死的,因为那叫殉职,最多算无能。” 他这话,显然还有半句没说出来——假如凯九和k并没有被杰克杀死就把杰克放进来了,那就是另一种性质,那亦是死罪。 “那你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吧。”数秒后,杰克如是应道。 “呵……”子临笑了。 这笑容只持续了瞬间,紧接着就变为了冷酷。 下一秒,子临忽将手中的酒杯朝着杰克的方向扔了过去,摔碎在了朝堂的地面上。 玻璃的碎片顺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碎散滑动,杯中的红酒也在地上淌开,散发出丝丝酒香。 “是什么让你认为,你可以指使一位王去怎么做、怎么想的?”子临说话间,已站起身来,一步步顺着台阶向杰克走去。 他若无其事地踩过碎玻璃和红酒,直到与杰克相隔半米,对面而立。 “难道你觉得,凭你自己一个人……”子临站定后,冷笑道,“……杀得了我?” 叱嘤—— 子临话音未落,一抹冷色,已在月光的映照下闪出。 这一刻,袖剑的锋刃已从杰克的袖中探出,抵在了子临的咽喉上,只要再进分毫,便会见红。 ………… 六个月前,星郡,某处。 早晨,伊如诗像往常一样,吃完了早餐,步行了几分钟,来到了一家医院。 她和这间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很熟了,经过走廊时,时不时就有人跟她打招呼。 八点,她准时来到了医院顶层的一间病房里。 这间病房虽然并没有标上“特需”或者“vip”这样的字样,但内部的设施和配套的医护人员都是整个郡最好的,而且其所处的位置,也是在一个没人会来的死角,想要过去,必定要经过保安室。 这病房里只有一个病人,名叫冼小小。 在那些不知情者的眼里,这个女孩应该是某位神秘富翁的亲属,年纪轻轻就不幸成了植物人,被养在了这间医院里。 但实际上,她并没得任何病症,相反,她十分健康。 她会保持沉睡的原因是,每天都有人将一种特制的镇静药物通过输液的形式供给给她,当然,维持人体机能的营养液和抑制异能的“原始哈迪斯神雾”这两种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也只有以这样的方法,才能暂缓其能力的成长,以及维护现实世界的秩序。 毕竟……她是这个星球上仅有的两名“现实修正者”之一。 伊如诗负责照顾冼小小已经有相当一段日子了,自从这年二月她和失散多年的妹妹重逢后,她就从米兰搬到了这里,并得到了一份“私人护理”的工作。 这份工作的报酬很不错,而工作内容则非常轻松,她只需要每天白天过来陪陪冼小小,给后者念念书、翻翻身,活动一下四肢关节,顺带再做些简单的清洗工作即可。 因此,白天的大部分时候,伊如诗只需要坐在病房里看看平板,和偶尔造访的医生护士聊个天,到了傍晚下班后,其住处也就在附近,晚上她愿意去蹦迪也好、运动也罢,都是自由的。 最重要的是,搬到这里后,她的妹妹伊如梦经常会来看她;每当两人相聚时,她这住处,便也有了几分“家”的氛围。 尽管伊如诗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究竟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冼小小的来历,更不知道是什么人用如此丰厚的报酬来雇用自己从事这样一份看起来谁都能做的工作……但她能感觉到,只要自己维持现状,便可以让妹妹安心。 和自幼失踪、坚强勇敢的妹妹不同,伊如诗一直是个简单、平凡的女孩,她并没有很好的头脑,也没有什么非凡的潜质,她有的只是难能可贵的善良、真诚和乐观;父母亡故后,她也就这么平凡的、艰辛地活着。 虽然她内心深处一直认定自己的妹妹没有死、且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幸福的生活着,但当影织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和她相认时,她还是像个普通女孩那样差点哭晕了过去。 那之后不久,她就来到了这里,过上了现在这种日子,并“幸运的”避过了这八个多月来发生的所有战乱以及那臭名昭著的“铁幕之炎”事件。 但就在今天,她这按部就班的安逸生活,似乎也到头了。 上午十点,伊如诗刚给冼小小翻过身,忽然就有人敲响了这间病房的门。 她说了声:“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她的妹妹。 而影织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人,厉小帆和凯九。 “姐。”影织进屋后,脸上还挂着微笑,边打招呼边和姐姐拥抱了一下。 但拥抱过后,伊如诗就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影织那假笑的面容道:“怎么了?”她说着,转头瞪了厉小帆和凯九一眼,好像在用眼神质问“是不是你俩欺负我妹妹了?” “你跟我来。”影织也没有耽搁,当时就拉着姐姐的手出了病房,直奔停车场,把一脸无奈的厉小帆和凯九丢在了病房里。 “诶?”伊如诗一时有些无措,“妹你带我去哪儿啊?” “去哪儿都行,离开这里。”影织回道。 “哈?”伊如诗的力气可远远不如妹妹,别说是拽着走了,就算影织把她扛起来,她基本也没有反抗的余地,所以她想停下脚步是不可能的,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妹妹,边走边道,“怎么回事啊?这突然之间……” “我们自由了。”影织道,“就这么回事。” “什么?”伊如诗听不懂。 她当然听不懂,因为她并不知道,她和冼小小的处境实质上是一样的——都是类似被软禁的状态;同时,她也是子临的又一道“保险”,是保证影织不会背叛的人质。 “到车上我会跟你说的。”影织回道,“总之我们今天之内最好就离开这个郡。” “啊?”伊如诗都傻了,“可……你至少让我回家收拾一下东……” “姐……”影织打断了姐姐的话,“有我在还不够吗?” 伊如诗楞了一下,然后望着妹妹,笑了:“好吧,我跟你走就是了。” 第二章 真正的目标 2219年,11月15日。 距离星郡东海岸的那次“反抗组织联盟会议”刚好过去两周的时间。 如果各位不清楚这两周的意义,那么我可以说得再明白些——用比较完整的尸体为基础去制造克隆人并注入以纳米机器人为载体的受控型ai人格,差不多是要花两周时间。 于是乎,就在这个时间点上,一则堪称惊天动地的消息,同样是在星郡的这片土地上被发布了。 这天,包括铁血联盟、哥萨克游骑兵、崖山、柏柏尔之魂在内的,所有为公众所熟知的反抗组织,皆派出了代表,即他们各个组织的领袖“本人”,在一场于华盛顿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他们的组织将全部归入一个名为“第六帝国”的新政权之中,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 这个新政权,正如其名,采用的是帝国制。 那些反抗组织合并进去以后,不会再是联盟、联邦、或者其他类似的带有自治性的形式,他们的所有行政和军事权力都会移交给帝国;自这天起,所有的反抗军,上到军衔、制度,下到着装、称呼,都将一致化。 尽管对于这世界上的某些人、尤其是联邦那边的高层来说,这事儿也算是意料之中、迟早要来的,但真的事到临头时,他们还是难免为之焦躁、恐惧…… 可惜,恐惧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只会将他们慢慢推向绝望。 ………… 由于早在各组织归顺之前全球绝大多数地区都已是反抗军所控制的地盘儿了,所以当第六帝国成立时,它基本已经占有了除西欧之外的全部领土,军事上……其实也没有太多仗要打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第六帝国将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舆论控制上,毕竟这个星球上的人民已经有一百年左右没接触过帝国制和帝制了,突然告诉他们新政权要恢复那些,肯定会有不少人感到困惑、畏惧、反感…… 这种时候,自然就得把那些社会上的公知、文娱圈人士、意见领袖、偶像等等拉出来,对世人施加意识形态上的影响,让更多的人站到支持新政权的一方来,同时利用多方面的手段把那些反对的声音逐渐淹没掉。 至于手段到底有哪些?是技术层面的也好、心理层面的也好、线下物理层面的也好……这里也没必要一一举例赘述,反正这些事儿,厉小帆是个中好手,交给他去办就行了。 而与舆论战同步展开的,还有三件事儿: 其一,收编、混编所有反抗军中高级指挥官,通过调动各地的人员配置,将原本那些团体、派系全部拆散打乱,防止军中出现“有反抗组织旧部不服领袖的归顺行为于是开始拉小山头准备纠集人马乱缩乱动”的苗头。 其二,颁布“临时法”,并向各地方派遣帝国任命的公务员班底,即以“总督”为首的领导班子,正式接手各地包括行政、治安、经济等多方面的政务,解决了反抗军占领时期行政管理和治安混乱的情况,很大程度上也安抚了民心。 其三,消灭或吸纳西欧以外的、仍旧效忠联邦政府的军事力量,彻底扼杀任何成规模的武装对抗活动。 简而言之,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在子临的一系列举措下,全球的形势迅速趋于平稳;当老百姓们回过味儿来的时候,那“乱世”的感觉仿佛已经过去,几乎所有在帝国占领区的人都已不再会去担忧“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财产可能会随着一发流弹蒸发”这种事了,他们现在更多的在感受着时代更迭、政权变更后的一些民生上的变化,而一些头脑精明的投机分子则已经在寻找可能伴随着这个时期一同出现的一些机遇。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对于联邦高层的权贵们来说,这半个多月可说是度日如年。 第六帝国真要是剑拔弩张地把水晶郡给围了,跟他们军事对峙,外加各种谈判,逼得他们各个部门每天要开八次会,那他们可能还没空瞎想。 可子临的做法却是——把他们晾着;形容得更骚一点就是“放置y”。 简而言之,就是一种根本没把现在的联邦当回事儿,也没空理你们的态度。 这就让联邦政府很是尴尬了,因为水晶郡这个地方,尤其是克里斯托城里的那些居民,说得直白点,是靠吸全球人民的血才过上他们平时的好日子的,他们一直都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既得利益者;但现在,他们却成了空中楼阁,断绝了和外界的各种来往,无论是交通运输、经济、还是通讯……即使帝国不刻意去封锁他们,他们在一个已经基本舍弃了农业和工业多年的郡里,也根本无法做到自给自足,更不用说维持原本的奢华生活了。 在这种局面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就很明显了…… 水晶郡的守军和居民们,各个特种暴力机关里的执行者们,克里斯托城里的权贵们,还有那些为权贵提供各种服务的平民们……在那阶级至上的联邦体系下,支撑着这些人和阶级之间平衡的东西如今已经崩坏。 假如这个时候有人(比如帝国)从外部施压,或许联邦内部还能在压力之下忽略掉很多问题,大家勒紧裤腰带团结起来一同抗敌。 然而,子临并没有给他们创造这种条件,而是选择了一种让他们最难受的方式。 这样一来,联邦内部的矛盾爆发,无疑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 12月2日,天选岛,“珷尊”的书房。 待燕无伤和何怀出去之后,姬珷便离开了沙发椅,起身踱步了片刻,然后来到了书架边,挪动了一本书的位置。 接着,他便默默地走到酒柜前,打开酒柜的玻璃门,抬手选了一瓶红酒。 这个选择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因为当时当刻,他想喝这瓶酒而已。 笃笃—— 还没等他把开瓶器展开,就有人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进来吧。”姬珷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随口说道。 保罗·阿克蒙随即就走进了房间,当然,各位可能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辛迪加。 这个一米六出头、一百斤都不到的小个子白人,还是穿着他那身量身定做的茶色小西装,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子市侩的气息、却又不失应有的优雅和礼仪。 “您找我。”辛迪加进门后就恭敬地站好,回应了主人的呼唤。 姬珷跟他也不用多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入了正题:“我刚才给了燕无伤一个刺杀樱之府总督的任务,由阿秀维持着修改他认知的状态,陪他一起去。” 辛迪加闻言,稍加思索,问道:“您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吗?” “呵……”姬珷笑了,“我的手下之中,属你办事最为周全,不如你来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隐患吗?” “燕无伤这个人本身就是隐患。”辛迪加的确心思缜密,他几乎不假思索便答道,“阿秀可能会有危险。” “嗯。”姬珷点点头,“你说对了……”他顿了半秒,“……一半。” 辛迪加应道:“请大人指教。” “燕无伤是隐患没错,但阿秀不会有什么危险。”姬珷道,“他的能力、他对我的忠诚、以及我对他的信赖……都很有价值,所以,就算他出事,也不会被杀,最多是被生擒洗脑之类的……没关系,都有回旋的余地。” “那您是希望我……”辛迪加用询问的语气接道。 “你带上休和花冢君,晚他们几个小时出发,一起去樱之府。”姬珷道。 “是作为行动的保险吗?”辛迪加问道。 “不。”姬珷说话间,把手上的红酒打开了,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你们另有任务。”他说到这儿停下,喝了口酒,品了品滋味,并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真正的目标,自然不会是一个小小的樱之府总督;即便那小妮子同时担任着神武会的当家,但在逆十字那边,她也无非是个随时可以被取代的棋子而已,杀她没有什么价值…… “我这次把阿秀和燕无伤派出去,其一,是为了通过这次任务测试燕无伤的忠诚;其二,也是为了分散敌人的注意……” 辛迪加听到这儿,又问道:“那么您真正的目标是?” “把榊无幻给我带回来。”姬珷紧接着便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明白。”辛迪加沉声诺道,“这一次……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第三章 追拿 2219年12月3日,黄昏。 太平洋上某处。 “我讨厌坐船。”榊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一艘小型游艇的船舷,无精打采地凝望着起伏的海面。 尽管海上的夕阳十分美丽,但此时的他可是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他这是在“跑路”。 和他一起跑路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个是雅子,也就是我们那位赌博世界的女王,看起来永远只有十三四岁的盛宫雅子内亲王大人;而另一个……是“老兵”,索利德·威尔森。 “为什么啊?”听到了榊的抱怨,正在游艇二层的躺椅上悠然喝着果汁的雅子微笑着挖苦道,“我可是听说你很擅长游泳来着。” 很显然,像雅子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对当初的“四叶草号游轮事件”一无所知,她甚至都知道那时候的榊在摆脱阿秀和花冢的追杀时说了什么台词。 “跳海里游泳的前提还不是因为继续待在船上就要死了?”榊回道,“这恰恰说明了我为什么讨厌坐船好吗?” “的确……看来你一坐船就会有糟糕的事发生呢。”下一秒,同样站在船舷抽着雪茄的索利德忽然开口接了一句。 虽然索利德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用同一种沉稳的语气说话,但因为接触的时间也比较长了,榊和雅子都能听出其中那微妙的变化;比如此刻,他们就都听出了索利德已经进入了警戒状态、且话中有话。 因此,当索利德话音落时,雅子已将脸上的墨镜推上了额头,起身来到了船的这一侧朝外观望,而榊也是转头朝着索利德正在眺望的方向看去。 在那璀璨的夕阳下,他们看到了三个人——三个在海面上“行走”的人。 一个是瘦小的白人男子,一个是形容体貌如鬼神般的壮汉,还有一个是身材修长的白人中年男子。 “喂喂……咱们都已经提前溜到海上来了,这样都能被找到吗?”榊这话,是冲着索利德说的。 索利德耸肩应道:“一般来说,张三给的情报是不会有纰漏的;我刚才还和他互通过消息,确认了燕无伤已经回归逆十字,阿秀也已经被搞定了。”他顿了顿,“但是……他只字未提还有这‘另一拨人马’存在。” “所以?”榊大体已明白了索利德的言下之意,但他还是希望对方把话挑明了说出来。 “所以……”索利德道,“这应该是子临送给我们的‘临别礼物’吧。” 关于他口中的“临别”这事儿,还得往回说…… ………… 昨天,也就是12月2日这天,子临已答应了榊、雅子和索利德,允许他们辞去在第六帝国的所有职务,放他们自由。 放雅子走的原因很简单,首先,雅子早就不想继续和第六帝国扯上关系了,她本来就对体制内的高官厚禄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因为“待在胜利者这边比较安全”才继续留着的;最近这段时间,在看到了子临对其他那些组织的领袖做的事之后,雅子也是越来越害怕,怕自己哪一天违逆了那位帝王的意愿,也会落到相同的下场,所以她的去意越发强烈。 其次,在12月3日的行动成功后,雅子的父亲崇宫廉仁便将通过脑部移植手术得到阿秀的身体,而一旦他得到了阿秀的身体,他就可以回来自己来统领“神武会”,不再需要雅子代劳。再进一步讲,阿秀的身体还很年轻、且有着健全的生育能力,崇宫廉仁在适应了新身体后,完全可以再生若干个健康的、“听话的”孩子,并培养、挑选其中的一个作为自己的新继承人。 在这种情况下,雅子这个既不听话、生理上也基本不可能有后的现继承者,自然就变成了一个无用的、甚至是让崇宫廉仁感到碍事的存在;尽管他们之间也是存在父女亲情的,但像崇宫廉仁这样有着强烈封建帝王情结的人,并不会在“与一些无用的子女断绝关系”这种事上纠结太多的。 综上所述,放雅子走,无疑是双方都乐于看到的一种结果。 接着来说索利德…… 在决定协助杰克的那一刻,索利德其实已经有了死的觉悟;他并不怕死,能在逐渐凋零前死于非命,并且能在死前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是这位老兵的夙愿。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11月1日的那件事过后,子临非但没有杀索利德,甚至连提都没提那事儿。 当然了,他肯定不是因为不知道才不提的,而这……反而更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最后还是索利德实在忍不住了,自己去跟子临说起了这事儿,问子临为什么无动于衷;结果子临回答他:“于你而言,你配合杰克他们做的事,并非是出于私怨,而是在为自己的良知殉道,这点上……我们三观不同,我用嘴说服不了你,用武力也无法让你屈服,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于我而言,亲情的羁绊、复仇的快感……我从来也没有过。我只知道,你们已经成功了,成功破坏了我原本的计划;杀了你,子栖也不会回来,杀了你,我原来的规划也无法再实现……再说,你也早就有了死的觉悟……杀你我也不会快乐,不会赢,完全没有意义。” 以上,是子临明面上说给索利德听的。 足够了,但……并不是全部。 还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索利德,也没有必要说出来,那就是——索利德被拉入逆十字的真正意义,本来就是为了对付子栖。 在子临原本的计划中,如果子栖没有按照子临的意愿替他为王,甚至与子临发生冲突时,索利德的“凡骨”,就是子临为了对付自己的弟弟而留的一道保险。 达到凶级的“凡骨”,可以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消除掉子栖的部分能力,在这个基础上,浪客的“诳语无戒”,便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为了实现这个局面,子临还准备了一系列“让索利德在达到极限的战斗中升到凶级”的布局,然而……由于子栖在一个较早的时间点上表露了自己愿意配合子临,所以这个计划并没有实际展开。 正因如此,早在四月份的时候,索利德就和榊一起被分配到了雅子这边,成了两个大闲人。 如今,子栖也死了,没有子临的帮助,索利德靠自己永远也到不了凶级,所以他也成了个无用之人,再加上他和榊的关系不错,杀他可能会得罪榊,还是放了吧。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会奇怪,子临还怕会得罪人吗?而且是怕得罪榊? 答案是,会的……而且他应该怕。 “祸榊”的能力,其实也是一种“神祇体质”,其神格对应的是一位无名之神,因为这位神象征着灾厄和祸乱,以至于连说出它的名讳都是禁忌。 只有天一、子临、克劳泽等少数人知道,榊那能力,实际上是无法用“纸、并、强、凶、狂、神”这种标准来测定的,当然非要用这套标准来算也行,毕竟他的体术破坏力和能量掌控力这两项总能找到对应的级别。 但以能力本身的特性而言,榊的异能在纸级或神级时都没什么区别,就是会将本应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以一种相对合理的形式转移给身边的人。 这能力大多情况下是即时生效的,但延时和慢性转移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而且,越是遇到极端状况,“祸移”的形式和威力也会变得越发不合理,且“没有极限”。 这个乍看之下似乎只能被动触发的自保能力,实际上是强到难以置信的逆天神力…… 举例来说,在“冥界门前”,车戊辰开枪打榊的那一次:在榊受伤、有可能死在阵法中的危机发生时,冥界之蝶突然出现,解决了秋正一的魂魄,这就属于即时触发。 但那次……真的只有秋正一被转移到了“不幸”吗? 的确,秋正一是当时在主观上想要害死榊的人,即死也很正常,但当时在本意上是想要救榊,实质上却射伤了榊的车戊辰呢?他就真的没事了吗? 很显然,祸榊的“延时”效应并没有放过他,车戊辰后来的遭遇……并非偶然。 再往更深的一层说,在行动前指使车戊辰遇到危机就攻击榊的子临,又如何呢?他的计划被打破也是偶然的吗? 榊的师父“雀叟立川”,他那悲惨的结局,真的仅仅是“一个赌徒失去了运气”造成的吗? 当初骗了榊许久、又指挥花冢杀他灭口的阿秀,现在怎么样了? 或许,榊的这个能力,才是真正应了子临的那句“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没有人能瞒天过海,没有人能逃脱审判”——那冥冥之中的力量,最终不会放过任何人。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即当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下,“不幸”发生的情况。 那时,他的能力也不会失效,相反,那才是最危险的状况……比如他从四叶草号上逃生、在海里差点被淹死那次,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依然被积攒了下来,并演变成了“雷击”这种形式,最终降临到了凯九的身上。 那么想象一下,如果榊跳进了岩浆里、或者进入外层空间、跳进太阳或者黑洞……然后在那些瞬间就可以致死的环境中待上几天、几个月、乃至几年……会发生什么? 其积攒下的“不幸”,完全可能以任何匪夷所思的,超脱时间、空间、现实、乃至意识和虚无等所有领域的形式,降临在某个存在的身上。 任何人,即使是史三问,都有可能被这个能力所击败。 因此,榊无幻被招募到逆十字的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可以待在逆十字这边什么都不干,但绝不能被其他任何一股势力所利用,否则,除了天一之外,谁都不是安全的。 今天,既然榊和雅子、索利德一样,已被子临允许“离开”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子临已经把该收拾的对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唯一一个还能掀起点风浪的珷尊,也已是明日黄花、命在旦夕。 ………… “你的意思是……子临知道还有一批人要来追杀我们,但故意让张三别告诉我们对吧?”雅子听到了索利德和榊的对话,便适时接了一句。 “是啊……”索利德道,“利用我们这三个弃卒削弱一下珷尊那边的战力,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站在他们三人的角度考虑,似乎是这样的,毕竟他们仨……包括榊自己,都不知道“祸榊”的价值所在。 但从子临的视角出发,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可不需要利用这三人去削弱珷尊的实力,对付珷尊的计划子临半个月前就已经定好了,他手上的战力也完全有能力去执行这个计划。 子临隐瞒情报的原因只不过是:他已经通过心之书确认了榊、雅子和索利德三人都坚定地想要归隐,不可能再去加入任何势力,更不用说“被胁迫着”去加入任何势力了。 而辛迪加此行则是立功心切、志在必得……因为上次行动的失败,让他一直憋着口气想再次证明自己,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榊无幻带回去。 所以,双方的这次接触,到最后必然会演变成对立的局面,并诉诸武力,这反而是更加断绝了榊被珷尊招募的可能。 当然,子临也考虑到了“雅子和索利德被杀害,让榊产生复仇的念头,并在干掉珷尊之后回头再来找有着部分责任的自己”这种展开,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留了一手,让暗水事先潜伏在了榊他们所乘坐的那艘小船上,以防万一。 如果他们仨能自己解决,那最好不过;解决不了,暗水出来帮忙,子临也算卖个人情给他们,怎么也不亏。 “别误会!”辛迪加一边在一张“血毯”上走着、朝着船步步靠近,一边已冲着榊他们说道,“我们只是想找榊君谈一谈。” “我可不觉得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榊这时也紧张起来,因为他觉得我方能打的就索利德一个,而对方那三人无疑全是高手,真动起手来怕是要遭,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边给雅子和索利德使眼色,边试图用话语来拖延时间,“而且真要谈的话,你们过来一个人就行了吧?三个人一起过来搞得我有点儿紧张呢……” “珷尊大人的意思是……”辛迪加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道,“想让榊君跟我们回去慢慢聊。”说这话时,他和他身后两人的脚步并未放缓,甚至反而越走越疾。 “切……”榊暗啐了一声,他已看出对方没有分毫妥协的意思,于是他干脆改用很不客气的语气回道,“当初在四叶草号上我都没有接受阿秀的邀请,如今我就更不可能……” “此一时!彼一时!”辛迪加高声打断了榊的话,“你现在不是也离开逆十字……或者说第六帝国了吗?想必你也是不认同子临的做法,才会走的吧?” “我认同谁,不认同谁,已经不重要了。”榊道,“我们三个现在都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再掺和你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斗争,一秒钟都不想……算我求你们放过我们行不行?” 闻言,辛迪加表情微变,两秒后,他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 他呼出的那口气,变成了一声叹息。 站在他身旁的休和花冢都明白他的意思,霎时,但见花冢身形一闪,已然跃至半空,他不由分说,便直扑船上的榊而去。 第四章 我选择回旋踢 榊本身的体术和能量操控都不强,姑且算是并级中上水准,而他也不清楚自己“祸榊”能力的真相,所以面对花冢的攻击,他并没有什么办法。 而雅子的“乌鸦嘴”......很显然也是个有诸多限制的能力,通常来说,她只有在赌桌上才能凑齐发动的条件;若是她的能力在日常生活或者战斗中也能随便用,那她使用“我由衷的希望自己今天遇到一点意外”或者“我由衷的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十秒内不要突然猝死”这种句式就能解决几乎所有的危机了。 因此,眼下,这游艇上的三人之中,也只有索利德能对花冢的突袭做出应对来。 呼——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索利德一个闪身,同样跃至半空,来到一个比花冢更高的位置,压在了对方起跳的抛物线上,以一个自上向下斜压的角度轰出一拳,试图阻下花冢。 “哼......”见此情景,站在十米开外的海面上的辛迪加不禁露出了冷笑,因为在他看来,索利德的举动完美诠释了四个字——以卵击石。 砰—— 果然,一秒后,伴随着一声震响,花冢挥起的巨拳与索利德的拳头相撞了,碰撞的结果也不出意料......索利德那条刚装上一个月的金属义肢瞬间就被打成了碎片,他的身体也在余劲的冲击下失去平衡,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后,便跌进了海里。 “他还没死吧。”一息过后,休冷冷地看着索利德坠海之处,道了一句。 “啊......”辛迪加知道同伴的意思,当即回道,“就交给你处理了,尽量抓活的。”说罢,他也从“血毯”上跃起,跳向了游艇。 待辛迪加跃起后,休便操控着脚下的血毯,将其变成了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球体,把自己包在其中,宛如一个老式的潜水舱,然后他就站在这个血球中,迅速沉进了海里。 另一方面,击退了索利德的花冢,以及后来的辛迪加,已然先后跳上了游艇。 榊这个时候已经翻身上了二层甲板,挡在了雅子身前,看着那逼近的二人,他也没多思考,几乎脱口而出道:“好吧......你们要找的是我,和他们无关,让他们走吧,我会跟你们回去的。” “呵......”辛迪加闻言,冷笑一声,“本来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然而,从我们出现到此刻,这短短几分钟内,你的诸多言行都显示出这两人和你的关系不一般啊......”他顿了顿,“考虑到这点,把他们抓回去作为人质来威胁你,无疑会是个极佳的选择。”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哗啦啦”一阵水声,两道人影应声跃出了水面。 两秒后,直接跳到了这二层甲板上的休一个甩手,就把自己单手提上来的索利德像个垃圾一样扔到了辛迪加的脚边。 辛迪加低头瞥了眼双目紧闭、全身僵直的索利德,随即看向休道:“你确定给他留了口气?” “放心,我只是给了他一发小小的脑血栓而已,造成的损伤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他暂时还死不了,当然......也不会自然醒来。”休用略带炫耀的语气回道。 “嗯......那就好。”辛迪加听到这儿,心中大定;毕竟对方阵中唯一一个能打的已经被秒了,剩下那两人自是插翅难逃、只能任其摆布。 “那么......”辛迪加说着,又看向了榊和雅子,“......二位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他摊开双手,摆出一副在演讲的样子,“眼下,要我放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走都是不可能的,而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也不打算和处于清醒状态的二位一起做长途旅行;所以,为了让接下来的旅途轻松些,你们有两种选择:其一,吃两片儿我带来的药,睡上一觉;其二,就是让花冢给你们来一次物理麻醉......”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这些胜利者的台词,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站在他身后的花冢......已经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那么是谁?或者说......是谁有这个能耐,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地杀死花冢这种高手呢? 想必各位也早已猜到了,是暗水。 具体点说——伪装成休,站在毫无防备的花冢背后的暗水。 适才,休见索利德落水,便用血球包住自己潜下去追杀。本来,对他这位“鲜血魔术师”来说,只要不被“凡骨”率先接触到身体,几乎就没有输给索利德的可能,毕竟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对方的心脏爆掉;而且在海里,索利德游泳的速度绝对不可能比他那血球移动的速度更快,更不用说休的血球本身也是一层可以阻断海水和外来物的防御屏障。 因此,追下去的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又怎会想到,有一个在海里移动得远比他更快,且用肉眼根本难以辨识出的超强存在,早就在船底等着他了。 入水后不到五秒,休就被暗水给“吞噬”了,他的血球屏障在暗水的突袭下就跟个鼻涕泡差不多——一戳就破,而他本人的体术自然也不可能抵御暗水这种强敌的攻击。 休被杀的景象,索利德虽没有看得很分明,但他也发现了动手的正是暗水。 随后,暗水便快速来到了索利德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制造了一个类似血球的隔离环境,在里面跟索利德简短地交流了几句,说了个简单的计策,再然后,他们就在辛迪加和花冢的面前上演了那“跃出水面”的一幕。 其实,如果辛迪加的心思再缜密些,疑心更重些,他应该是能看出些许“休是假冒的”破绽的;因为休刚才下水时,还是站在血球里面移动的状态,但伪装成休的暗水冲出水面时却没有用血球,而是直接提着索利德跃了上来。 这一差别,虽然也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过去(比如在战斗时解除了血球,搞定后就懒得再用了之类的),但作为一个疑点,已足够了;有时候,抓住一个疑点,出于保险起见再问几句,就会将事情导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于是乎......就在辛迪加跟榊和雅子说着那番话的时候,站在辛迪加和花冢后面的暗水突然出手,用一根“延伸”出来的食指,闪电般从后颈处刺入了花冢的脑干,并在花冢的脑中将自己的指尖“炸开”。 这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出手的声音则小到在海潮和海风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花冢也是根本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已宣告死亡。 诡异的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已经是一具尸体的花冢,竟然还是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站在这并不算平稳的船甲板上;他的眼睛,也没有闭上,尽管眼中已失去了神采,但还是那样圆睁着。 他就宛如一尊虽死犹立的鬼神,不愿就这样黯然谢幕,然后像个凡人那样倒下。 此情此景,辛迪加不知道,但榊和雅子可都看在眼里;这两位的脑子多快啊,瞬间就明白了状况,再者,他们都是在赌桌上磨炼了多年的人物,保持表情不变、眼神不动,那都是基本功了,辛迪加不可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 就这样,对自身处境一无所知的辛迪加,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以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的他,也完全没有对背后有任何的戒备。 当然了,他也没有松懈到一点能力都没用的地步,毕竟他那“硬度”的能力并不怎么耗费力气,所以“不会被***爆头的硬度”他还是时刻保持着的。 “......好了,二位快选吧。”终于,在得意的唠叨了两分多钟、帮榊和雅子权衡完各种利害后,辛迪加说完了,并抛给了那两人一个问题。 “嗯......”榊沉吟了一声,转头和雅子交换了一下眼色。 雅子则冲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 接着,榊就回过头,看着辛迪加道:“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们这帮家伙,在四叶草号上的时候就不喜欢。” “哦,然后呢?”辛迪加歪着头,用一种“那你又能如何”的口气应道。 “所以,我选择回旋踢。”榊回道。 “哈?”辛迪加都被气乐了,他想用疑问的语气把榊的话重复一遍,然后再接一句恐吓,“你选择回旋......” 但他这话没能说完,因为他说到那个“旋”字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触感传来的刹那,辛迪加惊疑交加,猛然低头,随即便发现自己的脚踝已被索利德用左手攥住了。 “你!”这一瞬,辛迪加又意识到了什么,他顺势又朝另一个方向瞥了眼,结果看到了双眼已经失焦、一动不动的花冢,和已然变身回原形的暗水。 见得此景,辛迪加只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了,他知道自己中计,但显然已经晚了...... “凡骨”,已然发动。 辛迪加的能力可不是什么“量子革命”,而是效果单一的“加强硬度”罢了,索利德在逆十字期间也早已看过了他的资料,要抹掉其特性可谓易如反掌,而且可以抹得非常彻底。 “哇哒!”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模仿李小龙的怪叫,榊无幻的一记回旋踢应声杀到。 被抓住了脚踝,又惊魂未定的辛迪加自是躲闪不及,当即就被踢断了脖子。 可能有人会奇怪,就算辛迪加的能力被抹除了,他也是个强级能力者啊,怎么会被榊这种并级体术的人踢断脖子呢? 理由很简单,辛迪加的体术其实很不咋地,而且严重偏科...... 前文提过,“硬度”这个异能,不会提供“无意识情况下也存在”的被动效果,但只需要付出类似于“攥住拳头”所需的体能消耗,就可以开启并维持了。而其在强级时的效果,就达到了能让皮肤犹如钻石盔甲、骨骼宛如合金、黏膜组织和内脏也强过普通装甲板的防御力。 那么,有这种能力的人,还有必要去提升本身的肉体强度吗? 这点,看辛迪加的身材也能看出来:作为一个成年的高加索男性,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一百斤不到的体重,那是非常罕见的,很多中学生都要比他高大了;身高这种先天的东西不去说它,但如果他有认真锻炼过的话,至少体重绝不会那么轻。 说白了,辛迪加在体术方面比较擅长的,只有其矮小身材带来的速度和灵活优势而已,力量和抗击打这块,或者说防御和破坏力上......他只靠异能所提供的“硬度”便足够了,的确也没有锻炼的必要。 但此刻,当索利德用“凡骨”抹掉了他的异能后,辛迪加......便成了一个极为脆弱的存在。 因此,在榊那准备充分、发力猛恶的一踢之下,辛迪加当场折颈,其神经中枢、大动脉、气管皆被踢断,失去了血氧供给的大脑已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更不用说保留发动能力或者战斗的想法了;尽管离辛迪加彻底脑死亡可能还有片刻,但他无疑已是再起不能。 “谢谢你。”不过,谨慎的索利德还是没有放开辛迪加的脚踝,他仍旧抓着对方,发动着“凡骨”;只是他自己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抬头看向暗水,道了声谢。 “奉命行事,不足言谢。”暗水回道。 “呵......”雅子闻言,冷笑一声,“子临这出唱得好啊,知道有人要来追杀我们,不提前通知我们摆脱追兵,但却派了你暗中保护我们......这算是卖我们一个人情咯?而且还是救命之恩呐。” 雅子看事情还是看得比较透彻的,辛迪加还没咽气儿呢,她就把这来龙去脉都想明白了。 “与我无关。”暗水对此的回应简明扼要;他说的也很对,子临怎么想的,跟他是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执行者,“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跳海里去了。 就在他离去之时,那边的辛迪加也终于失去了生命体征。 至此,船上还活着的那三人,才算是真正的......自由了。 第五章 药剂师 2219年12月6日,中美洲,加勒比海地区。 晚九点,某海景别墅中,一场香艳的泳池派对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一眼望去,灯火下尽是泳装美女们曼妙的身姿,就连负责送餐和酒水的服务生也皆是模特级的大美人;泳池旁那犹如火锅店自助酱料般随意堆放着的鱼子酱、鹅肝、龙虾……以及角落里巨大的香槟树,似乎都在诉说着这里的主人生活是多么的空洞乏味。 而这场派对的主角,毫无疑问,正是那万红丛中一点绿的、在场的唯一一名男性。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混血青年,他不但生得相貌英俊,身材也是高大健美,绝大多数人第一眼看到他时,都会认为他是个模特、演员、或是长得特别帅的运动员之类的;而在人们得知了他所拥有的财富后,此前所有关于他外观的印象都会被淡化,留下的就只剩“富二代”这么一个标签。 但实际上,这个男人,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而且他也并不是什么富二代,眼下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自己挣来的。 当然了……他挣钱的方式,既不合法,也不道德。 他的名声在黑白两道都颇为响亮,尽管没什么人知道他的真名,但大家都知道他的绰号——药剂师。 药剂师的故事,如都市传说一般,在道儿上广为流传。 一个看似普通的大学助教,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天才,一个不加掩饰的利己主义者,一个狠毒的、不好惹的法外之徒。 像他这种人,在乱世之中,受到的影响反而甚微;因为他并不关心政治,不会去掺和任何武装势力怀有政治目的的军事行动,也不会为了“忠诚”或“友谊”这种东西而去牺牲自己的利益或是做任何的妥协,更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只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切断自己和以前所有合作伙伴的联络,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享受生活……反正他的积蓄还足够他挥霍很久的。 但终究,还是有人找到了他。 或许他的确是悠然的熬过了乱世,但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个新的王朝、和一个新的统治者。。 ………… “哦?还有这种事儿……”药剂师躺在一张躺椅上,目光定格,他一边习惯性的咽下了一颗身旁的泳装美女喂进嘴里的葡萄,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的念叨了这么一句。 他之所以会如此自问,是因为此时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的别墅里,除了他自己之外,不该有别的男人。 事实上,不止是男人,除了他“允许”进来的人之外,无论男女,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乃至蛇虫鼠蚁……总之只要是活物,都不可能自由出入他的别墅。 因为他的别墅不仅配备有超高级别的全自动安保系统,里外各个区域还都布置了他亲自设计的化学防护网络,纵然是在这露天的后院、这泳池的周围、还有围墙附近,也都有肉眼不可见的“气体力场”存在,也只有穿着全覆式生化防护服(自带氧气瓶那种)并且能破解安保系统的人才有可能成功潜入进来。 但眼前的男人,没有穿那种东西。 燕无伤只是穿着很普通的短袖休闲衬衣,一条宽松的七分裤,踩着双凉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药剂师的后院,并朝着后者径直走了过来。 “能跟你谈谈吗?”燕无伤走到药剂师跟前,也不打招呼,开口就问。 “呵……”药剂师笑了笑,挥手驱走了环绕在其身边的美女们,起身对燕无伤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屋里坐。” 两人没再多话,一前一后,默默走回了别墅内。 在药剂师的带领下,燕无伤被带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的位置就在泳池斜上方,从房间里的落地窗可以将整个别墅的后院一览无余。 进屋后,两人便分别在窗边的两张沙发椅上落座,他们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纯金的烟盒,和一瓶已经喝掉了三分之一的威士忌。 “来一支吗?”药剂师刚坐下,就打开烟盒,娴熟地叼起了一支烟。 “可以。”燕无伤也不跟他客气,来者不拒。 于是,药剂师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了一个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烟,又顺手给燕无伤也点上;接着,他们各自猛抽了一口烟,又各自用舒畅的表情吐出了一阵氤氲的白……仿佛那一刻,除了这口烟,这世上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但在那短暂的片刻过后,当烟雾渐散,男人们,还是要开始做他们该做的事。 “我猜,你是代表帝国来的吧?”还是药剂师率先开口了。 “何以见得呢?”燕无伤也不介意和对方多聊几句。 “如今的联邦,已没有像你这样的人物了。”药剂师道。 “也就是说,曾经的联邦,有派过像我这样的人来找过你咯?”燕无伤问道。 “呵……那倒也没有。”药剂师耸肩道,“靠自身能力便可完全免疫我布下的化学防御的人,你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过联邦那边也不全是傻瓜,他们会派无人机、机器人、还有穿着防护服的改造人来跟我接触……呋——毕竟我也和吉梅内斯家族合作很多年了,而吉梅内斯他们家说到底还是背靠着联邦吃饭的,所以联邦对我的一些情况还算比较了解,来之前就有了防备。” “嗯……”燕无伤点点头,抽了口烟,“既然联邦来找过你、且听起来还不止一次,你又为什么始终没有出山去帮他们呢?再进一步说……面对你再三的拒绝,他们竟然没有来硬的?” “哈哈哈……”药剂师快活的大笑了几声,“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来过硬的?”他顿了顿,收敛了一些笑意,“随着他们在正面战场的节节败退,他们对于‘生化武器’的诉求也是越来越强,然而他们自己养的科学家并不能满足他们那‘只能毒死敌人、最多可以毒死贱民和士兵、但毒不死我们联邦权贵’的特殊需求……所以他们势必得来找我,而‘找’到了最后,也就变成了‘抓’……” “但你并没有被抓住。”燕无伤接了一句。 “是啊,我也不是那么好抓的。”药剂师歪了下头,又抽了口烟,“不过我也被他们搞得很烦,不得不通过频繁的搬家来躲避他们的骚扰……呋——现在就好多啦,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再来找我了。” “可我来了。”燕无伤道。 “你?”药剂师看了燕无伤一眼,“呵……你不一样,你带来的诉求,即帝国的诉求,应该不会像联邦的那么难办吧?” “的确。”燕无伤点头,“不难办。” “我也是识时务的人,既然当今天下已是帝国的天下,那我也没必要跟你们对着干。”药剂师接着说道,“我就这么说吧……只要你们能保证我的生活品质不降低、甚至是略有提升,那我自然也可以为你们提供服务,比如……给你们那些见不得的人‘脏活儿’提供些技术支持,呵呵……你们要我做的无非就是这类事对吧?” 他对自己的定位,确是蛮精准的。 一个能开发出“螳螂”和“天鹅绒”这类药剂的人,除了要有过人的才华,道德底线的缺失也是必须的;最关键的是……他也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做这种不人道的肮脏勾当的顶尖行家,而且他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都会有市场。 “你……只猜对了一半。”不料,燕无伤接下来的回应,却并没有按照药剂师的设想而展开,“帝国的确需要你的服务,但不会给你要的那种待遇。” “哦?”药剂师闻言,也不慌乱,“怎么?原来那位子临皇帝,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还是说……他连判断我这样的人到底有多少价值的判断力都没有?” “陛下的判断是……”燕无伤说到这儿时,已熄灭了手上的烟,“……像你这种毫无底线的疯狂科学家,对于新帝国来说,确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直接杀掉稍微有点可惜,但若要让你活着……就必须严格的控制起来。” “这样啊……”药剂师听到这儿,也熄灭了手上的烟,“也就是说,你今天……不是来跟我谈合作,而是来抓我的咯?” “是。”燕无伤直言不讳道。 此刻,药剂师的语气已然变得很冷:“你来之前有没有想过,过去的半年中,联邦派来抓我的那些人……那些精锐的能力者部队,为什么都没有成功呢?” “因为你很强?”燕无伤接道。 “很可能会强到你的想象之上哦。”药剂师道。 “不会的。”燕无伤道,“你很强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他说着,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你连让自己‘恢复年轻’的药都做得出来,要做些提升自己战斗能力的玩意儿自也不难,鬼知道这些年里你都对自己的身体干了些什么,就算你有着相当于狂级能力者的战力我都不会感到意外的。” “那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强到那种地步,你也能抓住我?”药剂师又问道。 “呵……”这一瞬,燕无伤笑了,这是他和药剂师见面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这笑容,让药剂师不寒而栗。 “别误会,我只是来‘带你回去’的人而已,制伏你的工作,早已由别人完成了。”燕无伤说罢这句,忽然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落地窗。 药剂师见状,也后知后觉的转过头,透过落地窗朝下方看去。 此时,那些被药剂师用药物催眠的美女们都已不知所踪,原本人来人往的泳池旁,只剩下了一个人,即刚才那个喂药剂师吃葡萄的女人。 她和药剂师一样,鲜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她最常用的一个假名是“蔓迪”,当然,道儿上的人对她有另一个称呼——曼陀罗。 “真是个美丽的女人不是吗?这样的美人送到嘴边的东西,谁又能拒绝呢?”燕无伤一边说着,一边冲下方的蔓迪做了个“ok”的手势,“你还能记得,在过去的几天里,你吃了多少她喂到你嘴里的东西吗?” 得到了信号的蔓迪也朝燕无伤回了个相同的手势,随后便迈着她那妖娆的猫步,扭动着她那性感的身姿离开了。 “哼……”短暂的惊讶过后,药剂师冷哼一声,“就这?”他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高招呢,结果就是让一个女人把毒藏在体内,然后分多次慢慢下到我的食物里?”他说着,稍稍向前倾身,逼视着燕无伤道,“小哥,老子我可是‘药剂师’,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什么药剂能伤害到我的吗?”他微顿半秒,挑眉道,“还是说,你们放的并不是毒,而是什么纳米机器人?”话至此处,他又笑了一声,“呵……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不用白费心机了,那种东西,同样是无法在我体内生存的。” 待他说完,过了两秒,燕无伤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是暗水哦。” “哈?”药剂师愣了一下,“那又是什么?某种你们开发的新型药物吗?”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到底要我怎么解释你才明白,只要是符合人类目前掌握的化学知识所做出来的……” “那不是药,是种生物。”燕无伤打断了他。 “微生物?细菌?病毒?”药剂师还是很不屑的样子,“那又如何呢?” “唉……算了。”燕无伤干脆往沙发椅上一瘫,翘起二郎腿,又拿了支烟出来,“懒得跟你解释……” 第六章 联邦之末 2220年1月2日。 该来的,还是来了。 联邦政府最后的阵地——水晶郡,终究是发生了叛乱。 当天上午,共有五批驻守在水晶郡边界的联邦军中层军官在一个约定好的时间同时发动了叛乱行动,他们的这次行动无疑是有组织有计划的,在迅速解除了顶头上司的武装后,他们很快就接管了所在驻地的部队指挥权,并宣布将带领人马加入到第六帝国的阵营中,讨伐联邦的暴政。 这几批“起义军”的举动马上就得到了全郡驻守部队的积极响应和效仿,在那些没有发生直接叛乱的地区,镇压的命令不但没有被传达和实施下去,反而成为了高层们自爆的导火索。 至当天傍晚,克里斯托城外的水晶郡守军几乎已全员倒戈,极少数顽抗者不是被杀就是被控制了起来。 而水晶郡外围的平民们,在这种局势下,自然也都纷纷选择站到了起义军那边;毕竟他们也不是什么傻瓜……联邦和帝国,此时该向哪边靠拢,连傻子都该明白。 就这样,到了晚上八点,克里斯托城,这座位于阿勒河东岸伯尔尼新城区的“世界之都”,这颗象征着联邦政权无上权威和繁荣的明珠,已被那些一天前还效忠着联邦权贵的“贱民”们给重重包围了起来。 这看似顺理成章的一幕,其幕后,却也是有推手的。 那推动者,正是已然获得了月下部光秀的身体,并重掌神武会大权的——崇宫廉仁。 是他亲自指挥神武会的人手,在暗中与联邦军内部的一些异心者取得了联络,并将“护卫官们早已不在其位,联邦的五大特种职能部门也已精英尽失”这两条重要的情报送了过去。 在得知了这两件事后,那些有意反叛者心中最后的顾忌便也不复存在,于是,就有了2号当天的这场叛乱。 当然了,胜利的果实,并不会落到这些人的手中。 连一粒果籽儿都不会…… 因为他们,只是些工具罢了。 属于既得利益者之间的权力交割,早已在一个他们并不知晓的地方展开…… ………… 是夜,七点三十分。 联邦政府总部,“议事厅”中。 此刻,联邦的“内阁十辅”,齐聚一堂。 他们正在商讨着如何处理眼前的窘境,亦或者说……试图找出某种方法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说话最多说三分的虚伪政客,到了这会儿,却都显得极为坦诚;他们或是面如死灰、或是面红耳赤、或是唯唯诺诺、或是言辞切切……这可能是他们开过的效率最高的一次会了,在这次讨论中,没有一个人还在端着架子或者有所保留。 此刻,他们每个人都是倾其智、表其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纵然是那几个无能之辈,也都不再去掩饰自己的无能和恐慌,他们甘愿坐在一旁,作为一个跟随者,去倾听和回应着比他们更出色的人的意见。 可惜,事到如今,似乎他们再做什么也是徒劳的了。 他们害怕,他们怕那些叛军会把他们施加在民众身上的种种变本加厉地施加在他们和他们家人的身上。 他们甚至不再畏惧死亡,并开始害怕活着……活着落到那些叛军的手里。 他们知道一旦失去了权力和保护他们的武力,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绝不可能、也不配让自己拥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有“罪”,从来都清楚。 只是在那罪恶的业报找上门来之前,谁又不是心怀侥幸呢? 随着讨论的展开,气氛也越发沉重起来,绝望的气息开始弥漫。 终于,有一位十辅的成员在会议中精神崩溃,在一声大叫后,当场掏枪自杀…… 他的行为,也让在座的另外九人陷入了混乱。 而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中止这场混乱的人竟会是…… “诸位,能静一静吗?”枪声余音犹在,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又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帝国军服(这个时间点上,第六帝国的军队着装方面早已完备,不再是以前各路反抗军都有一套自己的制服甚至连制服都没有的情况了)的男人,正提着一个手提箱,站在房间的一角。 “你是怎么进来的?”离他最近的那位十辅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因为这议事厅的电子门从会议开始后就根本没再开过了,而这里也只有这一个出口。 “鄙人……帝国军“左将军”,卡尔·冯·贝勒。”卡尔在回答对方的问题前,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刚才……是穿墙进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已走到会议桌旁,把手里的手提箱摆到了桌上,“我姑且说一句,就算你们现在拼命去按藏在自己座位前的警报按钮也是没用的,不会有警卫进来的……”他顿了顿,冷冷道,“如果这栋楼里的警卫们都还在岗位上的话,那方才有人吞枪自杀时,他们就该冲进来了不是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思绪已一片混乱的九人中有好几个堪堪才回过味儿来,想到了“为什么屋里有枪声外面的警卫都没反应”这个问题。 “各位不必惊慌,我此次来,无意伤害各位,只是捎来了皇帝陛下的口谕。”卡尔话至此处,已经把手提箱打开,并把开口的那端转向了对面。 那箱子里其实也没什么,就一个内嵌式的屏幕,当箱子打开后几秒,屏幕上就开始自动播放起一段视频来。 “内阁十辅的诸位,感谢我吧,我给绝望的你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这段视频里的发言者,自然是子临,“我的大军在前几日就已陆续开赴了西欧各地,并做好了向水晶郡实施突袭的准备。 “此时此刻,只要我一声令下,十分钟内他们就能从四面八方杀入水晶郡边境,收编那些企图把你们生吞活剥的叛乱军,并将你们和克里斯托城里的军民们一齐保护起来。 “当然了,我的援助并非是无偿的,要得到这些,你们要做的就是……通过你们仅剩的一个公共媒体渠道,代表联邦政府向全球发表一则声明,宣布联邦正式向帝国无条件投降。 “只要你们搞定了这件事,我以人格保证,今夜,我绝不会让那些叛军伤害诸位和你们的家人一根汗毛;在投降后的一系列交接工作完成后,我也绝不会跟你们‘秋后算账’来审判你们,更不会把你们交给民众。 “好了……我开出的条件就是这样。 “只要我看到你们的声明,二话不说就会下令出兵,看不到的话……诸位就自求多福吧,反正等你们被叛乱军干死之后,我一样可以来个黄雀在后…… “请你们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过嘛……呵,时间不等人哦。” 视频到这儿就结束了,紧接着屏幕就黑了。 数秒后,卡尔合上了手提箱,依然用他那沉稳的语气道:“信息我已带到,正如陛下所言,希望诸位尽快做个决定,告辞了。” 说罢,他也不顾那些人试图留住他继续提问的要求,转身就融入了金属地面,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 而被他抛下的内阁九辅,面面相觑,好像在通过彼此的表情确认刚才的事到底是幻是真。 当然,他们也没有发呆太久,因为那遥远夜空中的炮火声,如一声声警钟,敲打着他们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经,将他们拉回了现实。 ………… 二十分钟后,康斯坦茨湖畔。 一架黑色的装甲飞梭,此时正开启着“隐形模式”,停留在这位于黑鹰郡与水晶郡交界处的湖泊上。 子临正坐在舱内,一手端着杯红酒,一手随意地翻阅着一支展开的i-pen。 和离开时一样,卡尔返回这里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直接由金属地面上“浮”了出来。 当然,不管他有没有发出声音,子临都是知道他已经来了的。 “陛下,消息已带到了。”卡尔来到子临身前,毕恭毕敬地交了令,并俯身把手里的手提箱放在了子临脚边的地上,“箱子也带回来了。” “好的。”子临说着,放下了红酒杯,然后用腾出的那只手轻轻“一点”,就将那箱子化为了乌有。 接着,他便冲卡尔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个座位道:“坐。” “谢陛下。”卡尔像个军人那样坐下了。 也就是那种,在一般人看来,可能比站着还累的坐法儿。 “知道我为什么要用手提箱去传这个信儿吗?”还没等卡尔坐定,子临就用很随意的口气问道。 卡尔闻言,想了想:“用事先录好的‘视频’而非直接‘通讯’的形式,可以避免他们打断您的话并进行一些无谓的讨价还价。”他顿了顿,“另外,您指示我速去速回,尽量不要和他们做过多交涉,也是这个原因吧?” “嗯……”子临喝了口酒,“还有吗?” 卡尔本来以为没有了,但子临这么一问,他稍稍皱眉,冲着那箱子消失前的所在看了两秒,随即恍然大悟般接道:“‘通讯’可能会留下数字痕迹,而视频……您刚才已经将其彻底销毁了。” “那么……”子临又问道,“我为什么要如此谨慎的亲手销毁证据呢?” “这……”卡尔知道子临在引导自己思考,他也的确顺着对方的思路在走,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等等……难道……” “很好。”子临没等他说出什么来,只是看到了他的表情,便摆了摆手,“你可以回自己的作战单位报道去了,今夜……如果有其他指挥官对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异议,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下一秒,卡尔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背上也已尽是冷汗。 “属下明白……”但卡尔没有半句反驳或质疑的话,“……属下遵命。” ………… 2220年1月2日,晚九点。 联邦政府高层通过媒体正式宣布向第六帝国无条件投降。 然而,那场理应是举世瞩目的受降仪式,却从来未能进行。 因为当夜,就在联邦发布那则声明后不久…… 【暴怒的水晶郡联邦驻军便因不满上层的投降举动,发动了反叛行动;这次行动的带领者,是有着“联邦第一猛将”之称的古萨·威斯特姆将军。 作为权贵阶级的后代,古萨的这种行动也并不算出人意料。 当夜,在这个强大、残暴的指挥官的率领下,水晶郡的联邦驻军像发疯了一般一路烧杀,屠进了克里斯托城,并与城中剩余的守军发生了激战。在长达数小时的战斗后,很不幸的,城中平民以及联邦政府大楼内的官员无一生还。 虽然帝国军在得知了古萨的暴行后火速行动、赶赴前线试图阻止,但终究来晚了一步。 而占领了克里斯托城的古萨在面对帝国的王者之师时竟仍旧拒绝投降,且对自己无差别屠杀平民的行为没有任何悔意。 面对这仿佛是联邦高层恶意化身的存在,伟大的皇帝大人当机立断,下令将已经灭绝了人性的古萨和其党羽尽数诛灭,以告慰无辜者们的在天之灵。 经过了彻夜的激战,帝国军大获全胜,可惜,昔日美丽的水晶郡已成一片焦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残暴的联邦驻军已全军覆没,而古萨的项上人头也被切实地斩获,高挂军中。】 以上,是那天过后,厉小帆写给世人们看的一篇通稿。 至于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确实有人知道,但绝不会有人说。 民众们并不需要知道每件事的真相,或是看清每个人的真面目,他们只要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就会过得很幸福了。 因此,既然他们已看到了死亡名单,看到了古萨的人头,这就足够了。 至于故事,厉小帆编的也算是挺圆满的……不相信那个故事的人,自然也有,但阴谋论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哪儿哪儿都有,只要主流舆论能被控制住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这也并不是厉小帆第一次编这种故事了,在过去的一个半月里,帝国在星郡、双鹰郡、枣椰郡等地的一些肃清行动,事后也都是他写的通稿……那通稿里,造成大量平民伤亡的,自然也都是联邦军的余党,和帝国军毫无关系。 尽管,在1月2日后,“联邦”已是名亡实也亡了。 但类似这样的事,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并没有停止上演…… 第七章 未尽之事 2220年4月,龙郡,龙虎山,天师观。 陶悟领着杰克走进了一间不算很大的会客室,让他稍坐片刻,随后便出去了。 杰克也的确没等多久,不到三分钟,孟夆寒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孟夆寒进屋之时,杰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见,此刻小孟身穿一袭深色道袍,头盘发髻,脚踏布鞋,嘴上粘着把假胡子,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也说不清他这造型和气质到底像群众演员还是像老干部。 “嗨,杰哥,好久不见啊。”孟夆寒倒是挺客气,见了杰克也是热情地跟对方打着招呼。 “‘杰哥’?”而杰克,则是面无表情地用疑问的语气将这个称呼重复了一遍。 “咋了?叫得太近乎了?”孟夆寒一边坐下,一边接道,“那要不……我叫你安德森施主?或者杰克大官人?” “叫杰克就可以了……”杰克可不想就这个事儿跟他继续扯皮。 “行吧。”孟夆寒耸肩,接着说道,“那么……杰克你今天来找我,有何贵干呢?” “你是知道我的。”杰克当即用自我挖苦的语气应道,“有事儿有人,没事儿没人。” “唉……”孟夆寒当即叹了口气,“你啊……就不能偶尔也说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比如‘来看看老朋友’之类的,这样说事儿的时候才更好开口嘛。” “真正亲近的朋友不必说那些,不亲近的说了也没用。”杰克又岂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他早已对那些感到倦了。 “哦……”孟夆寒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我算亲近吗?” “不算。”杰克道。 “那你还来找我?”孟夆寒道。 “因为我很清楚你骨子里是个好人,你还是关心、怜悯着世人的。”杰克道。 “打住!我不是,我没有!你说的那叫圣母,隔壁基督教的。”孟夆寒赶忙摆手,用大义凛然、撇清关系的那种语气接道,“我就是一假道士、真公务员,我可不走那种白左路线……你最好搞清楚,我现在已经是第六帝国的国师了,讲难听点叫朝廷鹰犬,跟当初被我干掉的单掌门一个意思……你可别来给我戴高帽、下暗套……” 杰克闻言,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接道:“行了,别演了,我知道你在这里秘密收容那些被帝国清算的‘连带关系者’,包括联邦基层士兵、职员,他们的亲朋好友,老人、孩子……” “喂喂喂,你可别乱说啊!”孟夆寒又打断了对方,起身把会客室的门给关了,关之前还探头朝走廊里左右张望了一下,“你看看我这里……”他说着,走回来重新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庙门那么小,又是公共场所,出来进去的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藏下你说的……” “你用法宝给他们建了个类似避难所的空间不是吗?”杰克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不用瞒我,在一定的距离内,我的能力是可以感知到多重位面存在的。” 孟夆寒一听对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无奈撇了撇嘴:“得……你这一知道,岂不是代表子临也知道了?” “放心,我和你一样,已经找到了屏蔽‘心之书’的方法。”杰克道,“虽然我不能像你一样用‘结界’的形式做到区域性的屏蔽,但我能保证至少我本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心之书查探到,所以就算我待会儿走出了这个道观,也不会泄露在这儿得到的情报。” “嗨~你早说嘛。”孟夆寒道明显的松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那行吧,你来找我是商量什么事儿啊?” “我想要你收留的那些人的信息。”杰克道,“基础的,比如人数、姓名、性别、年龄、职业等等,更深入点的,最好是问一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被牵连的亲属朋友尚在外界。” “你要这些干嘛?”孟夆寒疑道。 “当然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杰克回了一句,停顿了一下,再详细说道,“首先,你救下的那些人,现在数量已是不少,难保里面不会混着一两个卧底或者立场不坚定的人……退一步讲,即使没有那种人,他们也可能因为留在外界的家人落到了帝国的手里而受到威胁,继而出卖这里的人。 “因此,对这些人展开调查和监管是很有必要的,同时得有人去尽力营救那些他们在外界的亲属,来杜绝后一种情况。 “其次,我需要知道你创造的避难所还有多少承受能力,以及如何从远距离上打开入口往里面送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已受够了看到那些被我救下的人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但我又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一直待下去;如果我可以把他们送入你的避难所,至少能暂时保他们一段时间。” 孟夆寒听到此处,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嗯……我明白了。”他把保温杯拿起来,喝了口水,“啧……那么,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杰克问道。 “你替子临办事……”孟夆寒神情淡定地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是为了荣华富贵呢,还是迫于无奈呢?” 这一刻,那个“杰克”,表情也变了。 他能从孟夆寒的眼神里看出来……这话,并不是试探。 “呼……”数秒的犹豫过后,“无面”泄气了,他也不再维持“杰克”的相貌,而是迅速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模样。 “当我被皇帝陛下找到的那一刻,自是迫于无奈了。”无面接着方才的话题,回答道,“既已迫于无奈,便来之、安之,顺便求个荣华富贵咯。” “嗯……确也不能怪你。”孟夆寒念道。 “但你依然得杀了我才能解决问题。”无面问道。 “哦?”孟夆寒道,“为何?” “简单的推理。”无面用很坦然的口气接道,“‘易形能力’本就是极其稀有的异能,不算我最近才知道其存在的那位‘暗水’,这世上就只有我和隋变两个易形能力者而已,如今隋变已死,那就只剩我了…… “由于我们的能力太过‘方便’,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会是各方势力竞逐的对象,即便我并不想为任何一方效力,依然会被视为一种威胁,这就叫‘怀璧其罪’…… “眼下你已知道我在为皇帝效力,又岂会放我回去呢? “今天你放我回去了,明天我可能变成任何一个人,再来骗你,或是骗你身边的人,你不可能永远防备住我,不是吗?” 孟夆寒道:“你倒是把账算得挺清楚的,不过,比起死来,你不觉得……投靠我,进入我的避难所,是一种更好的选择吗?” “可是你没有心之书,你能信任我吗?”无面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此刻我被你识破身份,不是计划的一部分的呢?也许我是得到了子临的命令,故意装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以此打入你身边做卧底;包括我现在在跟你分析这些……都有可能是在演戏。” “看来我们陷入了一种对你的想法和说辞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无法放你走也无法留下你的僵局呢。”孟夆寒道。 “我死,就能打破僵局。”无面道。 “你不怕死吗?”孟夆寒道。 “我怕啊。”无面道,“但在选择很少的情况下,作为一个务实的人,我从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我会选择一种更易被接受的方式去面对必然来临的悲剧。” “也就是说……比起走出去以后被子临读到心声,然后死在他手里,你宁可死在我这里?”孟夆寒很快读懂了对方言下之意。 “可以这么说吧。”无面摊手道,“本以为躲过了乱世就能松口气的,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比起提心吊胆地在他手下挣那份儿荣华富贵,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孟夆寒听到这儿,翻手一抓,凭空就祭出了一件法宝。 无面看到对方的举动,也没做什么反应,其一,他并不觉自己会是孟夆寒的对手;其二,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他已经做好死的觉悟了。 “……那我就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宗旨,救你一命,再送你一程。”孟夆寒说着,手中的那件形似珊瑚的法宝突然就发出一阵强光。 无面被那强光一照,本能地闭了下眼,待他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一条陌生的小巷子里;事后他才知道,这是距离龙虎山十几公里的某个小县城。 “诶?”还未等无面从这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令自己更惊讶的事——他的能力,不管用了。 尽管他的身体素质无疑还是能力者的水准,但当他试着改变自己的容貌时,其异能却没有发动;他又试着划破了自己的手背,发现甚至连附带的自愈效果都消失了。 对于这种异常,无面惊疑交加,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是个很会算账的人,在那儿呆立了两分多钟后,他就把账给算清楚了…… 不管孟夆寒做了什么,这的确是“救了他一命”;如今,已无法再改变样貌的他,就没必要再回帝国复命了,也没必要担心子临会再来找他、追究他的责任——因为他现在对子临来说已经是个“废物”了,就跟索利德的情况一样。 他的经历和想法,子临自然会通过心之书看到,所以他也不用去解释什么。 无面,从这天之后,便以他最后变成的那个随机的模样生活了下去,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 只是,由于易形者特性的消失,他的寿命也恢复到了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限度,而他的实际年龄,并不像他最后的那张脸呈现的那样年轻,他的细胞实际上已经相当衰老,所以那之后……只过了十年,他就去世了。 当然,对他来说,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十年。 不用伪装,不用躲藏,不用日日夜夜都提防着身边的每个人是不是都有所图谋;每天都可以安然入睡,可以流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可以有一个固定的身份,还有固定的工作、固定的社交圈、固定的生活……可以拥有那些自从他真实年龄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拥有过的东西。 这确是一个他始料未及、不曾期许,却又感到无比感激的结局…… ………… “你对他做了什么?”孟夆寒刚送走了无面,真正的杰克·安德森便推门走进了这间会客室,并开口问道。 没错,真的杰克就在天师观,而且早就来了,所以无面冒充的杰克刚一造访,孟夆寒就知道对方是假的了;他假装不知,只是为了等着对方说出要求,以此试探一下子临那边的意图。 “我把他的能力封在了一件法器里。”孟夆寒道,“这样……子临应该会放过他了。” “你连那种事都能办到?”杰克道。 “我不能。”孟夆寒还是谦虚的,“张天师的法器能。”他顿了顿,“但你也别想太多……这玩意儿对那些复杂的、高阶的能力是无效的。” “猜到了。”杰克也的确没想太多,他知道这种东西对真正的高位能力者是没用的;他也很清楚,虽然易形者很稀有,但其能力的原理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在自愈能力的基础上加上细胞模仿/微调的变异属性而已,再者,无面的能力级别也并不高。 “那么……”两秒后,杰克又道,“你对子临派无面过来打探情报这件事,又是怎么看的呢?” “呵……”孟夆寒笑了,“他不是来探什么情报的,相反,是用这种方式来给我们送了几条信息。” “我们?”杰克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 “是啊,当然是‘我们’。”孟夆寒接道,“他让无面变成你的样子,不就是在传达‘我知道杰克在你这里’这件事吗?”他又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子临若真想让无面潜伏进来,有的是办法,但变成你……可说是最糟糕的选择之一。” “有道理。”杰克点头应道。 “而他让无面问的那些话,以‘传达信息’的角度来看,摘其中几句关键的、反过来理解就是了。”孟夆寒接着解释道,“简单来说……我救不救他造成的那些‘连带伤害’,他其实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一小部分来自联邦或某些反抗组织的、混入难民中的卧底,以及被这些家伙发展出来的‘立场不坚定人士’。这种人的存在对其他真正的避难者来说是一种‘威胁’,他们可能会伙同外面的同伙对避难所里的其他人施加压力,并妄图重建他们原本的组织。 “他希望我可以通过‘调查’那些被收容者的人数、姓名、性别、年龄、职业……自己把这些人找出来,交给他,并对剩下的人加强‘监管’。 “另外他还提醒了我,不要想着救所有人,我的庇护终究是‘暂时的’,有些人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而且他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从远处侵入我制造的相位层…… “至于无面嘛……其实算是子临送来的一点‘诚意’,我想他本就预计到了无面不会再回去了。 “他特意把这个世上仅存的人类易形者找出来,以一个立即就会被识破的身份送到我们面前,还借其口挑明了在‘心之书’的层面上我们双方的博弈空间……都是为了让‘我’放心。” 听到这句,杰克立即接道:“怎么到了这儿,就成‘你’一个了?‘我们’呢?” “到这儿就没‘我们’了。”孟夆寒道,“你要明白,我和他之间的分寸界限已经划定,只是你还没有……”说到这里,他把自己那把假胡子摘了下来,随手扔到了桌上,“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我不做的,说明我做不了,或者不该做。” “是不该做,还是你不想做?”杰克面露质问之色。 “你若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你就会明白,于我而言,不该做的,自会是我不想做的。”孟夆寒道,“只有你们这些红尘中人,被世间浑浊蒙了双眼,才会因先有了不想做的念头,再去给自己不该做的理由。” “哼……又用那套‘天道’来打发我。”杰克低头冷哼道。 “是不是打发人,你日后自会知晓。”孟夆寒说完这句,忽的停下了。 他稍稍酝酿了片刻,再道:“当年有个男人在教堂里击碎了一尊神像,因为那个时刻,他觉得世间正义无存、因果报应无存、人性希望无存…… “于是,这个男人追寻着一份邀请,走进了一家书店,只因他想在这黑暗的世间寻求一个‘答案’,一缕能为他指明今后方向的光明。 “而现在,这个男人在经历了一次次自我质疑和自我背叛之后,心中留下的念头,究竟是复仇、是救赎、还是又一次的审判呢?” 杰克没有问孟夆寒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只是沉默,沉默了许久。 然后,杰克终于……想到了某件很关键、很重要的事,继而开口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罪’……他是这么说的吧?” “是啊。”孟夆寒此时,眉宇间却是露出了几许苦涩的意味,“‘每个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呵……”杰克笑了,“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给了我们答案,只是我们没在听而已。” 孟夆寒这会儿可笑不出来,他很严肃地接道:“如我所说,我能做的事,我都已做了,还有些事……那些只有‘杀神’能做的事,同时也是子临期望你做的事,‘想不想做’,在你了。” 第八章 谎言之书(上)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姬珷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手上,还沾着血。 “属下……不知。”何怀捂着脸坐在地上,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极为困惑,但他依然保持着对主人的尊敬。 “你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姬珷说着,把手心里那对血淋淋的眼珠子随手扔到了地上,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何怀想了想,“什么也看不到……” “不对。”姬珷否定了对方,“再答。” 何怀迟疑了一下,数秒后,他又回道:“我看到……一片漆黑。” “这就对了。”姬珷听到这句,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你该看到的,也是这个世界原本的颜色。” “属下……”何怀喘了口气,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姬珷接道。 “那现在,属下该如何?”此刻,何怀已从刚才的震惊中稍稍回过神来,他是非常崇拜和忠于他的主人的,所以,即使对方突然毁掉了他的双眼,他也坚信其中定有理由。 “走。”姬珷道,“走得越远越好。” “走?”何怀疑道,“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只要离我远远儿的就行。”姬珷道,“另外记住,不要再认为自己是我的部下,不要去治疗自己的眼睛,不要试图再为我做任何事……不管我发生了任何事。” 何怀懵了。 因为眼下的状况似乎是珷尊把他给废了,然后要赶他走。 何怀不禁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招致这样的对待。 “是因为燕无伤吗……”何怀做出了一个也算合理的猜测。 “你觉得是就是吧。”姬珷道,“这都已不重要了……”他顿了顿,“重要的是,你按照我说的去做……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今天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 何怀走了,离开了天选岛,离开了这些年他经营的所有成果,之后也再也没有从事过类似的工作。 他走的时候心灰意冷,心中满是悲伤、不解。 直到很久以后他明白了今天的事时,他才知道,其实他应该怀着感恩的心情离开才对。 ………… 2220年4月的某日,何怀离开珷尊后的第三天。 天选岛所在海域。 一架黑色的轻型飞梭在海面上疾驰着,并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天选岛。 按理说,岛上的自动防御系统不会将这种没有经过系统认证的不明目标放进来的,但今天……防御系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架飞梭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便登陆了。 舱门打开后,一名男青年从飞梭中探出身来,朝四周张望了一番,紧接着,他便折返回去,独自把一个尺寸比棺材还大一圈的金属舱从飞梭里推了出来。 虽说这个金属舱底下是有轮子的,但其重量至少也在一吨上下,能独自推动这种设备的人,自不是一般人。 下了飞梭后,这男青年也没把飞梭的舱门关上,直接就推着金属舱离开了。 他好像认识岛上的路,没走多远,就在一个通往岛屿内部的入口前停了下来;他站到身份识别装置的前方,扫描了双眼的虹膜,并用大拇指在一个感应器上摁了一下。 大约五秒后,那个装置发出了【虹膜检测中……dna校准完成,身份确认——月下部光秀】的语音提示,随后,入口的自动门就开启了。 当然了,我们都知道,这个“月下部光秀”,并不是真正的阿秀,而是把大脑移植到了阿秀身体里的崇宫廉仁。 长话短说,十分钟后,崇宫廉仁已然把那个金属舱以及在舱里“沉睡”的冼小小送到了一个隔离室内,而他自己,则来到了珷尊的面前。 “我就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姬珷看着眼前的这个“阿秀”,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大人您过奖了……属下身陷敌营多日,让您担心,实在有愧。”崇宫廉仁也非常入戏,毕竟他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练习怎么冒充阿秀,再怎么也不会演得太差。 “呵……”姬珷笑了,“我没什么担心的,‘月下部光秀是不可能背叛我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只是……你竟然能把冼小小也送到我面前,这着实是令人惊喜呢。” “的确,将她带回费了不少功夫……”崇宫廉仁道,“但这也是属下应该做的,不足多言。”他顺势就把这个话题中的细节一笔带过,并接道,“重要的是,如今两名‘现实修正者’都到了大人您的手里,如此一来,大人的霸业自是指日可成。” “哈哈哈……”姬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是啊,我真得谢谢子临,特意让你把冼小小也给我送来呢。”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内容……不对劲儿。 不过,崇宫廉仁好歹也是神武会的首领,自诩樱之府皇室正统的男人,不至于因为这么一句话就乱了方寸或是现出破绽,他还是用阿秀应有的正常反应道:“大人,这是何意?”他微顿半秒,“莫非是在试探我?” “试探你?”姬珷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试探你?”他接道,“从你来到我面前,到现在为止,我有叫过你一声‘阿秀’吗?”问完这个问题后,他直视着对方的双眼,直接称呼对方为,“……崇宫先生。” 这下,崇宫廉仁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崇宫可不是那种将忠诚摆在生命之前的男人,正相反,为了自己的血统能延续,为了他那“天皇梦”可以继续做下去,其他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可以舍弃的。 他今天会来这里的前提是……他觉得自己会很安全,但现在,当这种安全不再保险时,他无疑得先为自己考虑一下,而不是为了什么第六帝国把命丢在这里。 “既然尊下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崇宫廉仁道,“就是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哼……”姬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这种人,还能怎么处置呢?”他娓娓言道,“谁赢,你就帮谁;谁能给你要的东西,你就奉谁为尊;然后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则永远都是——‘唯有自己的血统才是真正的皇室正统,总有一天你的家族会鲸吞天下,当然退而求其次保住樱之府那一亩三分地也不错……’”他把崇宫廉仁的心思总结得十分到位,就是话说得比较难听,“杀了你,有点可惜,毕竟你有一定的办事能力,只要我比你强,能压住你,你便是个可用之人;不杀你呢,又觉得有点膈应,你的格局和三观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而且你终究是个隐患……” 他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崇宫廉仁的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崇宫廉仁那边可是紧张得有点冒汗了,甚至有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忽然……有第三个人的说话声响起。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还是放了他吧。” “哦?”姬珷对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是,他依然知道对方是谁,“居然直接来到这里了啊?” “虽然还不熟练,但短距离内的瞬间移动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冼小小站在姬珷身后,冷冷言道,“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能看破崇宫廉仁的身份这件事,也完全在家兄的意料之中……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过,家兄也吩咐了,崇宫廉仁的命……能留还是留下。” “因为神武会在樱之府的根基太深,杀了他那边可能会出乱子是吗?”姬珷接道。 冼小小却回道:“那些细枝末节的理由,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没有兴趣了解。” “呵……”姬珷笑道,“所以,你就只要服从你哥哥的命令就行了。” “有什么不对吗?”冼小小反问道。 “没什么。”姬珷顿了顿,“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最后那个“了”字还没说完,只听得“嘭”的一声,这个房间里突然又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那是个穿着精神病院才有的连体式束缚衣的长发女人,她的脸上还戴着一个可以将脸完全遮住的铁面具。 德蕾雅和冼小小一样是通过瞬间移动出现在此处的,不同的是,她运用能力时所引发的能量波显然更强,而且她对于战斗这件事也更为习惯。 嘭—— 还未等冼小小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被德蕾雅用一张有形的白色念力网罩住,并立即消失在了原地。 紧接着,德蕾雅也消失不见。 目睹了这一幕的崇宫廉仁已经看傻了,但姬珷还是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淡定地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但其实要解答你也不难,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了。” 姬珷说着,悠然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本书,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几天前,这本书突然出现在了我的桌上,我查遍了整座岛上所有的监控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被弄来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发现可以通过这本书,去看别人的‘心声’。” 崇宫廉仁是不知道“心之书”的存在的,所以在他听来,这番话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姬珷也并没管他懂没懂,只是接着说道:“靠着这本书,我才知道了你是占据了阿秀身体的崇宫廉仁。”他顿了顿,“靠着这本书,我还知道了现在的冼小小认为自己是子临失散多年的妹妹,因为天生具有‘超能力’而被抢走,最后流落民间,还被送入网戒中心折磨,好在她的‘皇帝哥哥’多年后终于找到了她并把她从魔窟里救了出来,还让她当上了小公主。” 听到这里,崇宫廉仁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作为棋子而言,自己的地位怕是远不如那些“逆十字”的正牌成员。 “当然,我也知道了……”姬珷的话还在继续,“子临也有心之书。”他笑了笑,“呵,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当我拿着这‘原罪碎片’在凝视他的时候,他也在凝视着我……” 第九章 谎言之书(下) 本质上来说,“现实修正者”也是能力者的一种,只不过他们的能力比较特殊。 如果把能力比作“形”,那么大部分能力者的能力,都只是一个处于平面上几何图形,比如圆形、三角形、四边形,甚至有些只是一条直线或者抛物线;而少数的高位能力者,还有那些复合型能力者,他们的能力则像是立体的形状,比如金字塔形、立方体、圆柱体等等;至于那些位于最顶端的能力者,不管他们的能力属性是单一的还是复合的,要用形状来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彭罗斯阶梯、克莱因瓶这种东西了。 “现实修正者”的能力,就位于“最顶端”的这个区间里。 和“量子革命”、“超维放逐”、“无”、“凡骨”、“祸榊”等能力一样,用“纸、并、强、凶、狂、神”的标准去衡量这类能力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些能力都是极端特例,不适用普遍标准。 而这类能力者的强弱,也并不在于他们达到了什么级别,或是经过了多少修炼,真正的重点是他们对自身能力的理解程度能有多少。 以目前人类对物理学和异能的认知,显然并不足以让人们理解这些能力的全貌,即使是“第三王国”和“第四王国”的文明水平也未必能做到,所以这些能力者可以说每一个都要靠自己。 “思维囚笼”是居于这个三维世界外更上层的存在对人类施加的最强禁锢,比“五感”这种生理层面上的限制还要牢固,而“想象力”则是帮助人类冲破囚笼或至少探头出去张望一下的唯一武器。 冼小小的想象力,很普通。 在她被浪客修改记忆之前,她就只是正常人的水平,这也是当初她的能力刚觉醒时仅仅是在网戒中心里服用精神病药物就可以抑制住自身能力暴走的原因。 后来,在被子临软禁的那段时期,她也始终处于沉睡状态,并且由原始哈迪斯神雾压制住她的能力,以防止她在做梦的时候对周遭的现实世界产生影响。 直到最近,冼小小才被浪客修改了记忆并唤醒。 为了让她忠于子临,也为了防止她的能力不受控制,所以她还被植入了另一个概念——自己是一个类似漫改电影主角的超能力者。 在她的认知中,自己的超能力包括:意念移物、瞬间移动、心灵屏障、防御屏障、超级速度、超级力量、自愈能力、飞行能力、能量放射等等。 所有的能力都是上文提到过的“平面图形”,而且都有一定的“极限”,只不过数量比较多。 这样做,自然是有利有弊。 如果告诉冼小小她能力的真正面貌,那么最坏的情况就是……某天,她的精神力变得足够强大或者疯狂了,她就可以做出修改地球的生态环境、修改全人类的认知、修正时间线上发生过的事情以改变现实或创造平行宇宙之类的……难以预计后果的事情。 当然了,若真有那个苗头,在其发生之前,天一自会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眼下,让冼小小对自己的能力有误解,就可以对其有所限制,等于是在她的精神层面铸造了一堵高墙、一重保险,以此防止其能力的暴走;可是,这样一来,便让她在战斗中落到了一个十分不利的境地…… ………… 蓝灰色的天空下,狂风大作。 繁华的大都会,灯火辉煌,却空无一人。 冼小小从天而降,似是被一股巨力甩向地面,坠向了无人的街。 好在她在半空中便张开了防御力场并使用飞行能力减缓了速度,故而也是安然落地。 但就在她的脚底触地的瞬间,一道白色光柱自云层中轰下,以她为中心,在离她三公里左右的距离上围着她快速画了一个“圆”,那光柱像是切蛋糕一样割开了大地、撕裂了城市,紧接着,那个被割出的“圆”就像正在咬合的食人花一样开始向内收拢、折叠…… 钢筋水泥建造的城市,在一股无法形容、无可阻挡的力量面前变得和黏土纸张一样被随意揉捏变形,而冼小小就像是这巨大沙盘中的一只蚂蚁,正在被某个犹如上帝般的存在攻击着。 “切……” 不过,这种攻击,仍是无法让她产生慌乱,因为虽然她的认知被限制了,但在她有限的认知中,她依然认为“自己很强”。 她再度飞上了天空,速度奇快,轻松逃出了那巨大的“钢铁食人花”的包围,可还未等她低头确认脚下的情况,数百栋高楼大厦就像悬空的积木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她直冲而来。 转眼间,冼小小就被淹没在了互相撞击的建筑潮中,轰隆声响彻云霄,空中烟尘滚滚、逐渐扩散,如一团正在滋长的巨云。 呼—— 一息过后,烈风乍起。 那些凝聚在半空的建筑残骸被反向推开,四散飞出,空中的那团烟云也随之被冲散。 在散去的烟尘中,冼小小毫发无损地悬浮在那儿,其周身的防御力场看起来仍是十分明晰、强韧。 而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是颇为轻松,甚至流露出一丝不屑。 “就这样而已吗?”她开口说了句话。 纵然视线范围里没人,但冼小小很清楚,自己在这个空间里说的每句话她的那个“对手”都能听见。 事实也的确如此,德蕾雅在其话音未落时,已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但见,遥远的天际,忽有一片黑色的物体正在靠近,远远看着好似是大量的虫群,但若细看就会发现……全部都是导弹。 那如蝗虫般密集的飞弹,数量至少得以万计,且全部都朝着同一个目标点飞行,但完全没有互相碰撞的迹象;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这种景象,在“这个空间”,却是可以轻易实现的。 冼小小望着那些逐渐逼近的弹头,神情一肃,随即抬起一手,开始集中精力催动自己的“念动力”。 她曾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可以用这种方式停住射向自己的密集弹幕,而她现在要做的正是类似的事情。 不料,就在她的注意力放在飞弹那边的时候,天空中又射下了七八道白色光柱,交错着击向了她的所在。 这一瞬,由于冼小小的分神,她周身的防御力场有所减弱,在这些足以撕裂大地的光柱冲击下,那力场上现出了裂痕…… ………… “我知道天老板也给了你一本书,你拿到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在明知我已掌握心之书的前提下,依然要实施今天的行动。” 当冼小小和德蕾雅在那特殊的空间中激战之时,另一方面,姬珷和子临,则通过各自手上的“心之书”,展开了这样一番对话。 “既然大家都知根知底,我们又何必要再交谈呢?”子临道。 “问得好,因为我这儿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推论。”姬珷道。 “那怎么可能呢?”子临道,“你的推论,在我手上的这本书上,都明明白白的写着呢。” “那如果我告诉你……”姬珷道,“你在你那本书上看到的东西,和我在我这本书上看到的东西,都未必是真的呢?” 子临稍稍迟疑了一秒:“若那样,那你岂不是把我们此刻的这番交流本身也否定了?” “我并不是说我们看到的全部都是‘谎言’。”姬珷道,“只有部分是。” “哪部分?”子临问道。 “当然是天老板希望骗过我们的那部分。”姬珷道。 “所以……你是说,他能实时的去修改我们正在观看的任何一条别人的心声?”子临道。 “难道你觉得他不能吗?”姬珷道,“那你觉得他每天都在书店里干嘛呢?” 子临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因为他在这数秒间的思维变化,对方也都看到了。 子临这时才发现了一个始终近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从未怀疑过的可怕真相——从一开始,天一给他的心之书,就是假的。 这本书在不受干涉的时候和真正的心之书一样,除了少数无法被观测的存在之外,这书里能看到绝大多数人类的心声;但在天一需要的时候,书里就会出现“谎言”,也就是天一杜撰出来的、覆盖原本真正心声的“谎言”。 “你瞧,你已经明白了。”姬珷道。 “呵……”子临笑道,“我被骗了那么久都没发现的事,你只花三天就发现了吗?” “这很正常,如果你我角色互换,我一样发现不了。”姬珷道,“因为发现这件事的基本条件就是——两个可以被心之书观测的人同时拥有心之书。” 子临又思索了片刻道:“我理应无法在你观测我的时候观测你。” 姬珷接着他的思绪道:“因为那样你会观测到正在被观测的你自己,然后通过他再观测到我、继而再观测到你……书的内容会在那个时间点上无限循环膨胀下去……有别于物理学中的观测者悖论,这应该算是属于心之书的一套观测者悖论吧。” “所以,天一是不可能允许真正的心之书落到两个‘凡人’的手里的……”子临道,“呵……不,应该说,他一个凡人也不会给。” 姬珷道:“不过,他给我们的赝品也很不错了,也正是由于赝品会隐瞒掉部分的信息,我们才可以避免悖论的出现,像现在这样互相交流。” 子临道:“但你还是比我高明,我曾经把撕下的书页交给过别人,并认为因为是‘同一本书上撕下来的’,所以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悖论,现在想来……这无疑是种自我敷衍的解释。” “你倒是很诚实。”姬珷道,“一般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难以认错,也难以承认别人比自己强。” “哼……过奖了,我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而已。”子临道,“另外,天老板,想必你现在也正在看着我们俩的对话,既然你允许了它的发生,那就证明这些也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了……同时,在过去的几天里,你过滤了我们之间的博弈信息,从而导致了今天两名现实修正者相遇的局面,那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这是想让我和珷尊在此竞争,然后在我们当中做一个选择吗?” 姬珷道:“不,他早已做出选择了。”他顿了顿,“他选的是你,由始自终都是你……若他要选我,早就选了,不用等到今天。” 子临道:“那你又为什么还要让德蕾雅和冼小小战斗呢?是为了证明什么吗?还是单纯的看我不顺眼呢?” 姬珷笑了:“呵……你应该也听过那个故事吧…… “亚当和夏娃生下该隐与亚伯两个孩子,上帝让该隐负责耕种,让亚伯负责放牧。某天,到了向上帝献祭的时节,该隐只能拿出一些蔬菜和稻谷作为祭品,而亚伯却拿出了羊羔一类的肉类作为祭品;结果,上帝惟独垂青亚伯的祭品,导致了该隐的嫉妒,并最终导致他用石头砸死了弟弟亚伯,而最后,上帝却说是该隐有罪,并制裁了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再道:“我第一次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上帝是个混蛋,很显然他才应该对这悲剧负责;再进一步讲,如果他真是全知全能,那么他就应该对这世间所有的悲剧负责。” “所以……”子临问道,“你觉得你是……” “我就是该隐,而你是亚伯……”姬珷接着对方的想法道,“虽然我比你更早来到这个世上,但我并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我的结局早已注定,而你的……其实也一样。” “这点……”子临道,“我倒是很早就知晓了,但我不认为你可以赢我,也不认为在天老板的局中,存在着‘我被你杀死或取代’这样的结局。” “把一个他所无法掌控的结局扔在他的脸上难道不好吗?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么做吗?”姬珷道。 “我……试过。”子临道,“但我发现越是去尝试反抗这种宿命,越是会被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但我不是你。”姬珷道,“我,比你强。” 他这自然不是虚张声势,他也无法用心声虚张声势。 “经过这几十年的筹划,我终于在不久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在四叶草号的行动成功后,我把那些抓来的年轻人放到了这天选岛里参加竞逐,就是燕无伤参加过的那种……而他们也都用自己的死亡证明了自己的确是毫无潜力的废物。 “于是,我按原计划把那些植入了受控ai的克隆体送回了联邦。 “这样,联邦下一代就算是都安排好了…… “只要这样再过几十年,我安排的这批人就会顺利上位,控制整个统治阶层,那时,我就能把那些腐朽的老东西们所构筑的‘壁垒’打破,并在其基础上重建一个美好的盛世。 “用我的方法,根本不需要战争,也不需要无辜者去流血牺牲,我会通过统治阶级本身来实施那些牺牲统治阶级利益的改革……这,才是真正的百年大计,比起你的手段高明得多! “但谁知道你只花了一年光景就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让我的大计化为了泡影!” 子临看罢,心道:“嗯……这样听来,你的确比我这个普通人强多了,至少也是个世之枭雄;但这样,最终‘控制整个统治阶层’的人,不还是你一个吗?这跟帝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你可以躲在暗处,不需要在自己犯错时受到公众的憎恨和谴责吗? “区别在即使你玩儿砸了以后,也可以如法炮制重新去控制一批傀儡,推翻自己原来构筑的王朝,继续当一个躲在幕后的实际统治者吗? “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家伙可以活很久吧? “你就不觉得……你这种对于权力的贪恋,和你口中‘腐朽的老东西’们的德行出奇得一致吗?” 姬珷有些恼怒,他也不需要掩饰:“哼……如此说来,你是想当一个顺应天一的意志,反过来把该隐杀死的亚伯吗?” “你真不必拿那些圣经里的知名角色来比我,那是属于你们这些枭雄的、奢侈的比喻……”子临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想法单纯、自私、甚至卑鄙无耻,但我也有所坚持,我的身上也有可取之处;我的喜恶给这世间带来的好与坏,未必会比你更糟…… “这个世界在99%的时间里就是由普通人来统治的,这个世界曾出现过的诸多帝王中,大部分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或许天一的想法就是……如今这世间更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而不是你。” “真是可笑。”姬珷道,“你就没想过,你所有的理念,有很大概率全部都基于天一多年来灌输给你的谎言?” “彼此彼此。”子临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我也是刚刚经你提醒才意识到……你就没有想过吗?也许你被他骗的时间,比我更久呢……” 第十章 决一死战(上) 当冼小小周身的防御力场出现裂痕的那一刻,德蕾雅便明白……胜机已现。 这个空间是德蕾雅制造的,她就如同是这里的上帝,冼小小的能力受到了认知限制,没理由能与她抗衡。 转眼间,灰暗的天空下,无形的力量开始聚拢,整个空间都开始颤抖。 那些本是匀速飞行着的飞弹,皆在瞬间加速,超脱了物理规则,化为一道道流光,尽数命中了冼小小的所在。 飞弹爆炸的同时,“天空”也崩塌了,那本不该有“实体”的天和云,转眼间碎成了一块块倾塌而落的巨大晶体碎片,似一颗颗陨石般急坠、奔袭……其目标自然也是冼小小。 而在那崩坏的天空之上,此时出现了一片黑暗深邃的虚空,狂暴的能量在虚空中肆意席卷,好似无穷无尽。 终于,在这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之下,冼小小的防御力场完全碎开,爆炸和“超物质”撞击造成的能量冲击将其吞没。 她的意识……中断了,而德蕾雅是可以感知到这点的,所以德蕾雅在对方昏迷那个刹那撤出了这个空间,并使其迅速塌缩为了一个奇点,消失在了虚空中。 完成了这些后,德蕾雅便立即瞬间移动到了姬珷的身边;站定之时,她的铁面具下,两行鼻血已缓缓流了下来,不过她很快就用念力止住了。 “解决了,珷尊大人。”她冷冷地道出了这句话,然后站在那儿,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和子临控制冼小小一样,姬珷也用了一些方法去控制德蕾雅。 说得简单一点——德蕾雅脸上的那个铁面具,就是个持续生效的洗脑仪。 虽然那面具看似是戴在德蕾雅脸上的,但实际上,是“戴在脑子上”的;那铁面具的内侧有着成百上千根细若发丝的金属线,它们像是一根根带钩的针一样深深刺入德蕾雅的头皮,穿过头骨,连接着她的大脑,控制着她的思维,保证其对珷尊的命令言听计从。 当然了,这玩意儿的副作用也很明显:其一,会让佩戴者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性格会变的比较孤僻、偏执、喜怒无常、且有一定暴力倾向;其二,由于这个面具在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如何取下来,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取下的方法,硬要拔出来的话德蕾雅无疑会死。 可能有人会奇怪,既然姬珷有这么方便的道具,为什么不量产呢? 很明显……是因为他不能。 这个面具,并非是姬珷自己制造的,而是他偷来的,世上仅此一个;在落到姬珷手上之前,这面具被存放在联邦的一个海底基地之中,享受着和“冥界之刻”同等的安保待遇。 即便是姬珷也不清楚这东西的详细来历,根据他从联邦那边获取的情报,他能确定的就是这面具是那位已故的联邦天才科学家查尔斯·罗尔在一百多年前制作的,其功能为“控制人心”。 而更让姬珷感到不解的是……这东西的工作原理:需要把“被控制者”的血抹在面具表面,再把“控制者”的血抹在内侧,然后给“被控制者”戴上。 姬珷也不知道这几道工序要是搞错了会有什么后果,因为他也没有办法去试,只能严格按照说明书(是的,这东西还有说明书)上写的去做,好在最后是成功了。 但姬珷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科技造物在运作的过程中会用到类似宗教仪式的操作? 其实他要是知道这面具的来历就会明白了——这个面具是用名为“基路伯之眼”的第二王国生物材料制作的。 一百多年前的“天空之战”后,天一让枪匠(即查尔斯·罗尔)制作了这个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不时”是什么时候呢?天一也不知道,说白了他也不是特别需要这玩意儿,但“基路伯之眼”如果不利用起来也是浪费,恰好那个时代有枪匠这种天才,所以天一就趁枪匠还在世的时候让他把东西给做出来了;万一哪天史三问老年痴呆了、或者世上出现了类似德蕾雅这种现实修正者,那就可以用上了。 结果后来搁了一百多年也没用,直到前几年被姬珷偶然盗得;天一在确认了姬珷要用在哪里后,也没有插手去管。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其实,德蕾雅也是个可怜人。她本是某个联邦官员的私生女,虽然在那个官员的暗中资助下她的童年也算衣食无忧,但她过得并不幸福;她的母亲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索要金钱的筹码,从小就把她扔到寄宿学校,自己则拿着从他父亲那里榨来的金钱四处享乐。纵然是父母都还健在,德蕾雅却过着好似父母双亡般的童年。 到高中时,德蕾雅的父亲在官场上渐渐高升,尽管她只是个私生女,但毕竟是直系血亲,所以……她很不幸的被给珷尊给盯上了。 很显然,早在“四叶草号事件”之前,珷尊就已经在做着类似的事了,只不过那时候都是一次只抓几个人,且是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下手,没有搞出什么大阵仗。 那个时候,何怀的“天选计划”以及在克隆人身上植入可控ai的技术都还在实验阶段,故而也没必要一次抓太多人来,适当抓一些类似德蕾雅这样的——“即使失踪了也不会引起太大反应”的x二代来比较合适,这样就算实验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追查。 没想到,德蕾雅竟成为了第一个在天选岛上被选出来的“天选之子”。 虽然比起“先天觉醒”的冼小小来,德蕾雅这种在特定环境的逼迫下“受迫觉醒”的现实修正者要弱上不少,但因为她是受到珷尊控制的,而且已觉醒多时,所以在战斗方面她已是经过了千锤百炼。 姬珷也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他早就防着有一天会对上一个像子临这样的对手,而那个时候,德蕾雅就是他手中绝对的王牌;所以从他给德蕾雅戴上面具的那天开始,除了出任务之外,他始终都让德蕾雅在何怀制造的相位空间里没日没夜地锻炼能力。 德蕾雅的修炼,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反正当身体接近崩坏的时候,可以用“现实修正”直接恢复到最佳状态,故而不需要顾忌身体;至于精神方面,戴上“铁面具”的人精神是不会崩溃的,因为“崩溃”就意味着摆脱控制……戴了这面具的人最多就是在压力下性格逐渐扭曲,但依然无法忤逆控制者的意志。 “呵……如何?德蕾雅能杀死冼小小,在你的意料之外吧?”见德蕾雅回来,姬珷当即就通过心之书对子临道。 “的确,我本以为她能在德蕾雅有所动作之前就把你这‘控制者’给干掉的。”子临回道。 “你为什么会失算,你也清楚吧?”姬珷又道。 “啊……”子临道,“因为我手中的这本‘谎言之书’,给了我错误的信息。” “而这意味着……”姬珷示意着子临继续往下顺。 “是天老板想让我失算的。”子临接道。 “对,他看到了这一步,他也促成了这一步。”姬珷道,“你现在还觉得……顺从他的意志,不会存在‘你被我杀死或取代’这样的结局吗?” “你想说他变卦了?他选了你?”子临道。 “呵……谁知道呢。”姬珷道,“他要是没变卦,就说明他坚信我怎么也赢不了你,他就是故意给你制造点麻烦来取乐……若是那样,我就宰了你,把一个他所没有算到的结局扔在他的脸上;而他要是真变卦了……那我也不介意稍微顺从一下他,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我是既得利益者嘛。” “总之,我怎么都要死对吧?”子临道。 “没错。”姬珷道,“以前没有这‘谎言之书’,我对你还有所忌惮;因为我手头关于你的情报太少了,我也不确定让德蕾雅来对付你会有怎样的结果,万一你反过来把我的王牌撕了,我可就没有退路了……但现在嘛,你麾下的现实修正者已经阵亡,而关于如何干掉你的情报,我已经通过杰克·安德森、索利德·威尔森、以及你弟弟子栖三个人的心声确认了……” 他的心声至此,忽然中断,同一秒,他本人和他身旁的德蕾雅一同从崇宫廉仁的视线中消失了。 “……你,死定了。”姬珷这后半句话,是直接从口中说出的,他开口说的时候,已经和德蕾雅一起出现在了子临的面前。 半个地球的距离,对现实修正者来说也是可以克服的,只是德蕾雅在带着姬珷移动后,又流了一些鼻血,看起来……先前的战斗对她造成了相当大的负荷,短时间内她还缓不过来。 不过,姬珷并不知道、也并不在乎这些,工具只要还能用就可以了,不会有人在意敲钉子的时候锤子痛不痛,拧螺丝的时候扳手疼不疼…… 此时,子临的所在,是一片冰面之上。 此地,一眼望去,天蓝地白,漫无边际。 几个世纪以来,随着两极冰盖的逐渐消融,地球上已有不少陆地永久沉入了海平面之下;在一年中的某些季节,这些地区会出现未褪尽的海潮在低洼处凝结相连、形成连锁冰湖的奇景。 这些冰湖面积巨大,边际处相对曲折,和陆地、冰海都有相连之处,其冰面也十分坚固,在上面赛车都没问题。 “我可以死。”子临见姬珷到来,淡定如故;他合上了手中的书,望着对方说道,“但绝对不能死在你的前头。” “什么意思?”姬珷也合上了手中的书,笑道,“谁来做‘王’都可以,就是我不行?” “嗯……怎么说呢……”子临顿了顿,再道,“如今的天下,我已收拾出了个模样,也定好了大的方向……眼下若换个和我一样的普通人来顶替我,亦或者……换一群普通人来顶替我,那他们最后或许无法把我想做的事做周全,而且会花去比我长得多的时间来做,但无论如何,他们大体也能做个七八分吧,大局是不变的…… “可要是换你来,我之前做的一切可就都白费了。所以……虽然也不是谁来都行,但绝不能是你。” 姬珷听到这儿,面露不屑之色:“你定的局?哼……你是指天一想要的局吧?”他冷笑,“你以为你那套‘行暴君之手段,定千秋之基业’真管用吗?依我看,不过又是个百年王朝罢了,撑死了能有两百年吧,就算其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盛世好了……之后还不是又要陷入和当下一样的轮回?但若是换成我……” “换成你,怕是连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不会有了吧。”子临用略带悲叹的语气打断了对方,言道,“你这种人,天老板已见过太多了,自第五王国诞生那天起,从原始部落时期,到今时今日,史书上记载过的、没记载过的……真实的、被篡改过的、被曲解的……那无数的王朝,无数的君王中,你以为像你这样的家伙会少吗? “你以为那些千古一帝、天之骄子、女中豪杰……真的个个儿都像史书上说的那样没能求得‘长生’吗? “有些人死,是有原因的。 “有些看似永不会倒的王朝倒塌,是有道理的。 “有些人虽然好像是死了,但其实还活着,而他们还活着的原因就是……他们放弃了自己的野心,放弃了去走人类获得至高的权力后必然会走上的那条老路。” 这些话,姬珷听得懂,但他听不进去,也不想认同。 “算了吧,你连人都不是,还说什么呢。”姬珷道,“说来说去,好似天一的喉舌,用那套宿命论和经验来判断人类、判断我……难道我就不能是个特例吗?姓天的自己可以长生下去,把人类的历史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就不行吗?” 这句话,可就触到子临的逆鳞了。 “你懂个屁啊……”子临歪过头去,脏话脱口而出,“你也配对姓天的指指点点?我警告你,你不了解他,就他妈少逼逼,嘴里也给我放干净一点。” 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人间的交流也就不可能再以一种文明的方式进行下去了。 姬珷也早就憋了一肚子怒气,到了这点上,也该发泄出来了;下一秒,他便心念一动,指挥着德蕾雅出手,欲将子临“放逐”到另一维度去。 然,就在这一瞬,异变陡生! 第十一章 决一死战(下) 嘭—— 随着一声爆响,姬珷和德蕾雅二人瞬时就被卷入了一次爆炸中。 这爆炸自不是一般的热兵器造成的,它来得无迹无形、无烟无火,有的只是一片令空间模糊扭曲的奇特效应,且稳定在一个直径五米左右的球形范围内发生。 这一招,名为“时间爆破”,是前联邦护卫官米歇尔·金的异能。 当然,今时今日的米歇尔,已不是什么护卫官了,而是第六帝国皇帝子临的御前侍卫之一。 “哼……出手的时机真不错啊。”两秒后,姬珷的声音再度响起。 随着“时爆”的模糊效应消散,他和德蕾雅的身影也再度出现,两人皆是毫发无伤地待在德蕾雅制造的防御力场中,姬珷的脸上还摆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因为姬珷的手上有谎言之书,所以他来之前就已知晓子临身边有侍卫在了,而子临这边,无疑也知道对方已经掌握了这一情报;故而,适才的这番攻防,对双方而言都不算意外,姬珷就是吃定了时间爆破奈何不了德蕾雅,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结果,也的确如此…… 不过,子临身边的前护卫官可不止一个,“无限加速”——威廉·希文,今天也在。 作为地球上最强的神速者,他的存在就类似于一种阳谋;对方就算知道他在,也很难用取巧的方式去针对他,只能靠实力应对。 这不,“时爆”的效应刚刚结束,希文也适时出手了。 在希文的世界里,一旦他开始“加速”,周遭的一切都是慢若静止的,杀人对他来说从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眼下想要取姬珷的首级,就必须要面对一道难关——德蕾雅。 虽然米歇尔的时间爆破让德蕾雅的防御力场清晰的显现了出来,这点对希文是有所帮助的,但这也无非只是避免了希文以高速撞上力场导致自己受伤乃至自灭的情况。 真正的难题还是没有解决,即“如何突破这种蛮不讲理的万能防御?” 当然了,身为一名狂级能力者,即使能力类型和能量外放完全不沾边,但在处理这类能力时希文也是有一定操作空间的。 但见,希文在接近到力场边缘的时候,先是探出一手,试着用操控能量的技巧去撕裂对方的力场……然,未果。 于是,他又改变策略,通过高速震动自身的分子,试图让肉身从分子层面穿过这力场来动手。 可惜……还是失败了。 这次失败,让他右手的半个手掌化为了乌有,这还是在他“收手快”的前提下,要是他反应再慢半拍恐怕整条胳膊和半个脑袋都没了;虽然这伤也不算很重,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而言,这种损伤完全是可以痊愈的,但希文的这次突袭也只能到此作罢。 因为他还真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 或许在一般人看来这有些讽刺,两名前护卫官,现任的御前侍卫,之前拿子临的量子革命没办法,现在又拿德蕾雅那简简单单的防御力场没办法。 但这,就是能力先天性质上的差距;用前文提到过的“形状论”来说,希文虽是狂级,但他的能力只是平面图形,米歇尔的时间爆破比较复杂些,但也不过是立体形状,他们的能力是很难对那些最顶级的能力构成威胁的。 再者,由于德蕾雅从戴上铁面具后就一直被迫处于不眠不休的状态,所以她也早已适应了这种持续的“应激状态”,她的防御力场也时刻都是在应激状态下的,不存在任何“无意识”或者“松懈”的时刻;仅仅是这种防御,就足以让这世上大部分能力者无能为力。 综上所述,希文……很快就选择了撤退。 知难而退。 他这整个突袭和撤退的过程,快到只发生在1.2秒之间,且希文是从姬珷他们身后发起突袭的,所以……从始至终,对方压根儿就没发现他来过。 “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动手啊……”子临这边,倒是知道自己今天带的两名侍卫都已出过手了,也都已尽力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明白,只能自己亲自上阵才行。 德蕾雅真的比他强吗?真的能杀他吗? 其实子临也不知道。 此刻的子临,确确实实的是在面对一场结果未知的、有可能会战败身死的战斗。 和对付纳坎沃时不同、和对付护卫官们时也不同,那些对决根本称不上是战斗,因为不管那些对决的过程和表面上看来的结果如何,后续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现在,他不得不……认真了起来。 而当子临认真起来时,量子革命能做到的事,就相当可怕了。 他其实也并不需要制造什么大范围无差别的破坏,只要方法得当,看似普通的一击,就足以杀死包括暗水在内的各种超强存在;他只要在那微不足道的寸许之地,释放出宇宙级的破坏力、并切实命中,即有机会结束战斗。 但德蕾雅也不是那么好杀的,“现实修正”这个异能的潜力比起“量子革命”只高不低,纵然德蕾雅并非最纯粹、最强大的先天觉醒型现实修正者,但她现在究竟被姬珷推到了哪种高度,就连姬珷自己都说不清楚。 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刻,在这苍茫的冰原之上,两股超越常识的力量凝然而峙,在一个短促的瞬间给这整个星球都带去了一份若有实质的压力。 所有身在这个星球上的生灵都在子临和德蕾雅准备出手互相攻击的那个刹那感受到了一种末日将至的厚重沉压。 人们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娱乐,放下了送到嘴边的食物,止住了原本匆忙的脚步。 大街、小巷、陋室、殿堂……身在这个星球各地的人都在这时抬头仰望,向着同一个方向,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但又没有人能说得清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一种毁灭将至的预感,一种身为生灵的本能。 就像很多动物会在地震发生前后做出异常的行为般…… 即使是人类这种被罪恶侵蚀了多年、往往死到临头都还不自知的、活在混蒙中的生物,在这天,一样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种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支配的恐怖。 嗡—— 冰原之上,子临的身前数米之处,已被他撕出了一个圆形的空间裂隙,这个“圆”像一道屏障,刚好挡在了他和德蕾雅之间,无论从这裂隙的哪一面往里看,都只能看到无尽的虚空。 德蕾雅的视线因此而无法锁定子临,为了保护姬珷,她也不能独自移动位置远离她的主人,所以要想完成“放逐”她就得击碎或至少抵挡住阻挡在她和子临之间的一切。 她开始集中意志,无视不断留下的鼻血和已在自身表面凸起的诸多颜色诡异的血管,试图用现实修正的力量将那裂隙的存在“否定”并“抹除”。 而子临则在很短的时间内于手上运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的小型黑洞,并准备将其扔进自己这一侧的裂隙中。 这个招式……会在小型黑洞进入裂隙的这一侧后,化为光束般的形态从另一侧轰出来,呈直线将黑洞级的破坏力延展出去,摧毁沿途的所有物质。 德蕾雅的防御力场能否挡下这种攻击,也是个未知数。 姬珷自不会在这种可能令自己丧命的攻击前怀着什么侥幸心理,他当即接管了这场战斗,直接用思维向德蕾雅下达了一系列直接且明确的行动指示。 下一秒,德蕾雅就停止了正在尝试的事,并带着姬珷一同再度瞬移,来到了子临后方。 子临见状,冷哼一声,心念一动,双脚离地,紧接着,其周身立刻出现了十二块形状不一的平面裂隙,互相拼衔成一个黑曜石般的巨大的晶体,将子临围在了里面。 “喂……你这是要把地球也一块儿毁掉吗?”姬珷是看得懂子临的攻击的,所以他才道了这么一句。 方才子临的攻击是面向一个方向的,且高于水平角度,所以其最终无非会射向宇宙,最坏的状况也就是命中太阳系的其他星球并留下一个贯穿星体的、微不足道的窟窿;但现在他要是发招,就会同时朝着四面八方十二个方向轰出“黑洞波”……朝着水平方向以上的攻击不谈,朝下的那些可是会把地球贯穿的。 “地球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子临的声音从黑晶中传来,字字清晰,“等你死了我会想办……” 他的话,没有说完。 并不是姬珷或德蕾雅打断了他,而是他自己,在那黑晶的中心,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此时站在子临的角度,视力其实已没有用了,因为他周身被十二面通往虚空的时空裂隙包围,哪一面里都没有光,按理说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然,就在这片让人对自身的存在都会感到质疑的“黑”中,子临竟忽然看到了东西——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蛇的眼睛。 在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默默的,凝视着子临。 虽然它无声无息,但那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还是吸引到了子临的注意。 子临不知不觉就看得呆了,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像是引力般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意识、他的灵魂都一并拽过去一样,让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在拉近……越来越近…… 乒—— 就在子临一言不发地和那双眼睛对视并出神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他周身的那些裂隙竟然崩坏了。 刺目的阳光洒下。 重见光明的子临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史三问。 “我建议你忘掉你看到的东西,以后也别再去看。”此时,史三问就站在子临面前两米开外;他还是那副老样子,邋遢的发型、满脸的胡渣、不明所以的cosy装束、还顶着两个一看就是熬夜打游戏造成的黑眼圈。 他这造型本身倒是没什么令人惊奇的,但这会儿,史三问竟还用公主抱抱着个人——冼小小。 “史老师……你……”子临惊疑之际,又下意识地越过史三问的肩膀朝远处看了眼。 结果,他看到的景象居然是……半空中,姬珷正被德蕾雅掐着脖子高高举起,并痛苦的挣扎着;而此刻德蕾雅脸上的铁面具已经不翼而飞,她正满脸是血、神情狂暴地瞪着姬珷。 “我刚才到底失神了多久?”子临定了定心神后,马上问了这么个问题。 “并没有很久。”史三问道,“感应到地球可能会毁灭时,猎霸就急忙忙找到了我,稍微跟我说了几句,他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然后我就发现你在凝视着‘混沌’玩蛇呢,所以我赶紧把你周围的裂隙打碎了,把你的意识拉了回来。” “那她……”子临低头看了眼史三问怀里的冼小小。 “你在这里和姬珷刚聊上,另一边,受到天一委托的猎霸就瞬移到天选岛去‘回收’冼小小了。”史三问回道,“浪客当初在修改这孩子的认知时,出于善意给了她‘我很强,绝不会战死’这样一个暗示,而当一个现实修正者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即使她的能力受到了思维限制,也足够保命了。” 子临闻言想了想,又道:“那她现在怎么在你手上了?” “猎霸刚把她从一个奇点空间里拖出来,就感应到了你们这边的状况,情急之下他干脆就扛着人直接到了我那儿……”史三问说着,也低头看了眼冼小小,“这孩子的情况我大致上都清楚,你也不必再费心了,以后还是由我来照顾她吧,我想天一本来也有那个打算……毕竟‘洗脑’这种做法用在现实修正者身上也只能是缓兵之计,弄到后来就会变成……”话到这儿时,他也回头瞟了眼姬珷那边,“……那种状况。”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七窍流血的德蕾雅惨叫一声,从半空摔下,停止了呼吸。 而被松开了脖子的姬珷狼狈的摔落在地后,愣是没死,只是脸色发紫地大口喘息着。 “她的面具是你摘掉的?”数秒后,子临又对史三问道。 “不是。”史三问道,“猎霸摘的。”他顿了顿,“那姑娘的防御力场很棘手,就算是我……恐怕也很难在不杀死她的前提下将那力场破坏,不过莱文现在的能力却是可以穿越力场直接摘她的面具。” “但从结果来看,她还是一样死了不是吗?”子临道。 “不一样啊。”史三问道,“摘了面具后,她至少在死前完成了复仇的愿望。”他顿了顿,“哦对了,一会儿你得负责送我回去,猎霸那家伙摘完面具后就说要把面具送回书店去,先走一步了。” “呵……”子临干笑一声,“看来这里发生事,也都在天老板的算计之中是吗……” “你那毁灭地球的决心恐怕不在吧,但这事儿到了他的口中应该也算是‘有趣之处’了。”史三问道。 子临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便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邪气和几分虚假的微笑:“excuse me。” 他很斯文地跟史三问打了声招呼,然后绕过对方,走向了正跪坐在地、呼吸未平的姬珷,边走边提高了嗓门儿道:“你先前猜他是想‘给我制造点麻烦来取乐’,我本以为是对的……可现在看来,他好像是在‘给你制造希望、玩弄你来取乐’啊。 “呸——”姬珷啐了口干呕到嘴里的胆汁,用袖口抹了抹嘴,翻身坐起,“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成王败寇……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给我个痛快吧。” “呵……”子临蹲下,让视线与其相平,“我连人都不是……这话可是你说的。”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姬珷的面颊,“你自己觉得,杀你现在还有意义吗?” “你……”姬珷的脸上青筋爆现,他一辈子都没受过这种侮辱,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但子临本来也是不会杀他的,子临连索利德都没杀,又怎么杀现在这个败相毕露、已成“废人”的姬珷呢。 “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姬珷憋了半天,咬牙切齿地憋出了这么一句,“我姬珷必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你可以试试,看德蕾雅同不同意啊。”子临悠然接道。 “你说什么?”姬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因为德蕾雅分明刚刚死在他的脚边。 “哦……对,你现在已经感知不到能量了。”子临道,“那我提醒你一下吧,刚才她掐你脖子的时候,其实本就不是打算要掐死你,而是在对你用能力。” 姬珷道:“她已经死了,她的能力自然也就……” “……解除了?”子临顺着对方的话,笑着打断道,“呵……那可不一定哦;很多高位能力就算是能力者死亡了也会继续产生效应,更何况是现实修正者的能力呢。” 此言一出,姬珷的表情变了。 “用一个比较形象的词儿的来比喻,你已经被她‘诅咒’了啊。”子临道,“你那生不如死的漫长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哦~”他耸耸肩,站了起来,“你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和‘姓天的’一样吗?那正好……从今天起,你也有机会品尝一下他这千万年来曾体会过的绝望……”他说到这儿,还故意顿了顿,才接道,“……的冰山一角了。” 第十二章 血脉 午后,卡门走进了书店。 天一还是坐在他那张老旧的办公桌后,一边看书,一边喝着咖啡。 似乎每次有人拜访时,他都是这个状态。 但其实真正熟悉他的人都明白,当你有了拜访他的念头时,他就已经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来了,所以你也很难判断他平时究竟在干嘛。 “真是稀客啊。”天一主动跟卡门打了声招呼。 卡门走到办公桌前,也不坐下,站着便道:“我想见兰斯。” “嗯……”天一沉声念道,“张口就让人办事儿,还真是不客气呢。” 卡门道:“你可以提条件,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 天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是看着书,顺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再道:“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动不动说这种台词。” “我本来也不想求人的……”卡门接着道,“兰斯消失后一周,我就找到了祭者,从他那里问出了兰斯的来历和去向;然后在这几个月里,我做了很多研究,试图找出追踪兰斯的方法,但我最终只得到了一个结论……” “即‘目前地球上只有我能帮到你’是吧?”天一道。 “当然了……”卡门接道,“我说的这些情况,你通过心之书也都早已掌握了吧。” “我可不是子临,我对心之书的依赖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天一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我通过单纯的推理就可以知晓了……事实上,从你走进我书店的那一刻,到我嘴里蹦出‘稀客’这两个字之间那几秒,就是我推理所花的全部时间。” “行吧,怎样都好。”卡门道,“你能不能帮我?” “当然可以。”天一用很随意的口气应道,“你再怎么说也是我一位老朋友的直系后代,他这次也帮我做了不少事,一句怨言都没有,这点人情我还是应该还给他的,只是……” 他话锋刚转,卡门便急切地问道:“有什么难处吗?” “我没什么难处,有难处的是你。”天一接道,“你也做了好几个月的研究了,以你那和兰斯不相上下的智力,应该也已明白,人类这种生物……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无法安然的在两个平行的宇宙之间穿越的,就算是极其高位的能力者也不行。” “的确,这我知道。”卡门道,“但应该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例外不是吗?” “呵呵……没错。”天一笑着放下了书,又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言道,“首先,‘道门’那边是有些带着肉身直接穿越的方法的,古人们口中‘飞升’的那些人就是找到了方法的人;但是,道门的那些法子,都得看‘机缘’,有些人从童子功练起,练到老死了也没成功,还有些人随随便便练个半年就穿越了……以你这种过于认真的性格,应该是不适合走这条路的。” “那还有呢?”卡门道。 “还有就是,少数的神级能力者,能力正好和穿越相关的,也可以安然穿越。”天一回道。 “看来这个我也不合适了。”卡门道。 天一点点头:“亦或者,可以借助‘鬼神’的力量。” “你是吗?”卡门直接问道。 “我……不算是。”天一道,“至少不是那种‘魔法’体系里的鬼神,顺带一提,我们这个宇宙的现实维度里也没有那种高位的鬼神存在,除非你死掉,去往另一维度,那样或许还有机会遇上几个。” 卡门道:“我还得先死掉?” 天一摆了摆手:“不必啦,因为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科学’。” “‘科学’的方法我已经都研究过了。”卡门道,“不过……我想你说的应该是我所不知道的、某种超越当前人类文明水平的科学吧?” “正是。”天一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卡门道,“我现在就能动身。” “别急嘛。”天一道,“还有几件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 “说吧。”卡门还是很急。 天一道:“一般来说,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兰斯不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回来?”卡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问道。 天一又笑了笑,再道:“我的法子,只能保证你的灵魂和记忆完整的过去,但你的身体会在穿越的过程中被粉碎成宇宙中的基本粒子,所以你到了那边之后,会类似‘借尸还魂’那样,附身到某个刚断气的人身上。” 卡门想了想,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可能附身在某个正在icu里接受抢救的濒死者身上,比如晚期肿瘤的病人、交通意外的受害者、还有突发脑溢血的人等等?” 这的确是她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万一她刚穿越过去,被抢救了两分钟又死了、或者穿越到命不久矣且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身上、又或者被抢救过来后成了瘫痪或植物人……那她等于白去。 “这你可以放心,我会跟‘那边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把你安排在一个生理年龄和兰斯接近的小女孩儿身上。”天一道,“如果你有需求,我甚至能让他特别关照一下,把你安排到有钱人的家里,毕竟那边的地球也好几十亿人呢,找一个有千金小姐意外死亡的时间点并不难。” “时间点也是可以挑的吗?”卡门问道。 “当然可以。”天一道,“‘时间’本来就不是线性的,在两个平行宇宙之间互相穿越可以去到任意的时间点上;比如a宇宙一个1900年的人穿越到b宇宙,度过了20年再穿越回去,他可未必会回到a宇宙的1920年,他有可能重新回到a宇宙的1900年,回到自己离开的那天,也可能回到1980年,或者1400年。” “原来如此。”卡门沉吟了一下,接道,“但你刚才说要把我安排在一个‘生理年龄和兰斯接近’的人身上,这就有时间限制了吧?” “是的。”天一道,“因为我打算把你送到兰斯回去后刚过不久的某个时间。” “嗯……”卡门又略一思索,念道,“虽然已经听祭者说过了,不过我还是确认一下……兰斯这家伙在‘那边’还是个孩子对吧?” “生理上十来岁吧。”天一回道,“不过心理年龄可比你还要大上不少。” “呵……好。”卡门道,“那小女孩就可以了,或者说刚刚好……”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个透出几分邪恶的微笑。 “看样子你不但没什么牵挂,还挺期待的,那我就放心了。”天一说着,站了起来,打开了自己身后的门,“走廊到底左手边第一间,记得敲门……我老婆会跟你讲解一些和穿越相关的细节知识,免得你到了那边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一会儿去准备点东西,准备好了再来叫你。” 卡门应了一声,便往门里走,经过天一身边时,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接道:“对了……说到没有牵挂……”她顿住脚步,“虽然我和我那位先祖大人也不熟,但你说的‘一位老朋友’指的无疑就是克劳泽·维特斯托克先生了吧?” “是他。”天一回道,“怎么,你走之前想见见他?” “可以吗?”卡门问道。 “不巧,你要是早来个一天半天的,去附近的一个实验室里就能找到他,聊几句的时间他应该还是有的。”天一道,“但这会儿他正好有点私事要去办……要不然你再等个一天,明天再……” “那就不必了。”卡门打断了他,“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又是我的先人,所以想见一面……既然不巧,那就算了。” 说罢,她就重新迈开步子,走进了门里。 天一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顺手把门关上,随后就坐回了办公桌后,端起了咖啡,还自言自语道:“不见也罢……”他耸耸肩,“你俩一点儿都不像,你的先祖大人可比你温柔多了,除了自己,他对谁都好……哪儿像你,为了自己爽,撵着个小魔头跨宇宙地追啊。” ………… 当日,黄昏。 一间医院的病房中。 一个老人正坐在窗前的轮椅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夕阳。 而克劳泽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这个老人,名叫姬珷。 半个月前,他看起来还只是四十岁上下样貌,可如今,他的容貌却成了八九十岁的样子,且形容极度憔悴,脸上还始终伴随着几许痛苦之色。 毫无疑问,这是德蕾雅的“诅咒”造成的。 起初,姬珷并不知道德蕾雅对自己做了什么;除了自身的身体素质变为了普通人、且已无法使用能力或感知能量外,他没有觉得还有什么别的异常。 直到……他睡着的那一刻。 那一觉,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但在“梦”里,他经历了大约四个月的时光。 梦的内容,是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在“天选岛”上进行生存游戏;但这场游戏中,没有竞争对手、没有可以利用的人、也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智慧生命,有的只是无尽的危险和恐怖。 在这个梦里他并不会“成长”,也不会觉醒什么异能,他始终就是普通人的状态。 他无法在这个梦里睡着,但疲劳和伤痛却会不断累积。 他从山崖摔下、感受着骨折的剧痛静静等死;他掉入陷阱、慢慢流血而亡;他被动物撕碎、吃掉;他被怪物抓住、折磨后杀死……他经历的每一次死亡都无比真实和痛苦,每次当那痛苦到达极致后他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游戏。 那晚,醒过来以后,姬珷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就已老了五六岁。 很显然,巨大的精神折磨已经让他那本该非常长寿的身体也产生了变化。 他知道这种“梦”绝对是不正常的,他也推测到了这可能和德蕾雅有关,为了避免再次陷入这恐怖的噩梦,他急忙开始用药物来阻止自己入睡。 这个方法让他在接下来的四天里都没有再睡着,也没有进入那噩梦。 但到了第五天,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因为药物的作用,尽管他可以“不经历正常人的睡眠周期的任何一个阶段”,但他开始出现了“走神”的症状。 姬珷这种人,通常是不会走神的,因为他的大脑非常发达而且经过多年的训练;他可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做白日梦或因长时间想心事而出神,他时刻都是在进行理性的思考的。 但拒绝睡眠、加上药物的副作用,把他的大脑毁了,他开始经常性的“走神”。 而他一“走神”,德蕾雅的诅咒就悄然而至。 短则三十分钟,长则一小时,若换算成“梦”里的时间,即他每次走神,都会到那个梦境里被折磨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而他一天里走神的次数,也从三五次,慢慢发展成十次以上,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短短半个月下来,他的精神已经垮了,每天只有很短的时间是清醒着的。而在他清醒的那点时间里,医院里的护工们才能喂他吃点东西;他上厕所的问题,则基本是靠导尿管和成人尿布解决…… 照这样被折磨下去,估计再过半个月,他就会完成变成植物人状态,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永远在那个“噩梦”里生活。 看着这样的姬珷,克劳泽的心情也很复杂。 虽然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真要论起来,姬珷也算是克劳泽养父(即一百多年前那个前帝国的末代皇帝)的后代吧。 讽刺的是,克劳泽这个并非维特斯托克家族血脉的男人,他的后代却沿用了这个姓氏,而姬珷这个和前帝国皇室真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已改了姓了。 “或许我不该管这事儿……”说这话时,克劳泽已在姬珷的身后站了许久了,他是因为终于等到了对方回过神来的时刻,这才开口道,“或许这份折磨是你应得的,你理应偿还你给德蕾雅带去的那些痛苦,不过……”他说到这儿,抬起一手,“还是算了吧,至少在我看来,已经够了。” 确如天一所说,克劳泽这人比较心软,他今天的私事,就是来给姬珷一个痛快、一个解脱。 然,就在克劳泽的手即将落下去的瞬间,他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短暂的迟疑后,他又把手放下了。 接着,克劳泽便转身,快步走出了病房,并朝着走廊的一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即他又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一分钟后,在克劳泽望过一眼的那个方向,走廊的拐角处,一部电梯停在了这一层。 电梯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名字叫做张三,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姬奇。 姬奇还是那样子,看着四十岁左右,亚裔、微胖、相貌平平,穿着一套既不很贵也不便宜的衬衣和牛仔裤,像是个随处可见的路人。 他径直走向了姬珷的病房,几乎没有停留的,一步步来到了对方的身旁。 站定后,姬奇便把右手放到了姬珷的左肩上,和后者一样,面对着窗外的夕阳,淡然言道:“别担心,父亲,你的痛苦马上就会结束了。” 这话,姬珷听到了,但他已无力再做出回应,即便是抬头朝对方看一眼他都做不到。 不过,那句“父亲”,还是让姬珷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尽管已经和儿子失散多年,尽管已经老眼昏花、精神涣散,但姬珷还是相信了此刻跟自己说话的人就是姬奇;毕竟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没有人还有必要再来骗他。 “我知道你一定用‘谎言之书’找过我,我相信你也能推测出……找不到我的原因是由于天老板遮蔽了线索。”姬奇也没打算等父亲做什么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但遮蔽了你通过其他人找我的线索,也遮蔽了我真正的心声……”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是的,你想的没错,子临也看不到我真正的心声。” “咳——嘎——”姬珷从嘴里挤出了几个音,但说不出话来,但看起来他很激动,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姬奇又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安抚了父亲一下,说道:“这个时代是属于子临的,这是引导者的判断,也是命运的必然;所以,同样的,下一个时代,必将属于我……只是,那还要过很多年,或许要一百年、两百年……但那天终究会来的。” 姬奇说到这儿,仰起头,叹了口气:“很遗憾,父亲,属于你的时代,永远也不会来,因为你并不理解引导者…… “你轻视他、甚至自以为能取代他…… “子临说得没错,你是枭雄,也正因如此,在这乱世的终结,你输给了普通人。 “我已不指望你能理解天一、或是理解子临,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我。 “不以成败而论对错,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不认错、不后悔,哪怕是面对万劫不复的地狱也昂首前行,这才是枭雄本色。 “所以,就请你无悔的去吧,你留下的遗憾,我会在下一个时代替你讨回来的……向这个世界……” 当“世界”二字从姬奇口中说出之时,姬奇便用手上戴着的一枚藏有毒针的戒指轻轻点了一下姬珷的脖子。 不到五秒,毒素就走遍了姬珷的全身,使其心脏和大脑的机能瞬间停止。 传说中的珷尊,就这样,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般,静静的坐在一张轮椅上,死在了医院的病房里。 夕阳下,他那苍老的面容,在最后的时刻,似乎还带着一丝笑容。 终章 救赎 2220年,五月的某天。 清晨,那不勒斯的郊外。 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缓步走进了一座幽静的小墓园中。 他手执一支玫瑰,在一块墓碑前停住了脚步。 然后就这么默默的,伫立了良久。 直到晨露渐消,阳光洒到了他的肩头,他才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玫瑰放在了眼前那无名的墓碑之上。 随后,他便和来时一样,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 当晚。 杰克·安德森,独自来到了第六帝国的皇宫。 潜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并不难——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防御系统,在停止的时间中也是无法正常运行的。 在他看来,真正困难的部分是在潜入之后。 杰克事先调查过,今晚在皇宫内负责值守的侍卫是凯九和枪鬼;这两个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以及他们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就连杰克都不知道。 但这份担忧,并没有困扰他太久。 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两人根本就不在……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没有时间去多想。 他就这么一路来到了王座,来到了子临的面前。 没过太久,他那袖剑的锋刃,也已抵在了子临的咽喉上。 杰克是真打算动手的,至少在袖剑出手的刹那,他还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在最后的最后,他从子临的眼中捕捉到了某种稍纵即逝的东西……这让他的手停下了。 他冷静了下来。 接着,他便从子临设置给他的“仪式感”中醒来了。 因此,他又把袖剑收了回去。 “你在干嘛?”子临见状,当即冷笑道,“呵……事到如今,你总不见得是怕了吧?” “算了吧,我已经都明白了。”杰克接道,“放弃吧。” “你在说什么呢?”子临横眉冷视道。 “你派无面到孟夆寒那边来的时候就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吧?”杰克道。 子临没接这话。 “今晚凯九和枪鬼不在,也是你自己安排的。”杰克又接着道,“而你还故意装作并不知道他们不在的样子,说出了刚才那些话来刺激我。”他顿了顿,终于直接说出了子临的真意,“你……很想让我在这里杀了你对吧?” 子临的神色变了,那装出的冷厉之色从他脸上消失,变为了他平时那戏谑下带着些许冷漠的神态:“切……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我就成功了呢。” “珷尊已除,王朝已定,那些反抗组织领袖也都已被替换成了可控的克隆人,所以你便觉得你现在退场并无大碍了,你便觉得……”杰克道,“……你的死,可以作为你对天一最后的反抗。” “你就不能成全了我吗?”子临问道。 “为什么是我?”杰克道。 “因为你是杀神啊。”子临道。 “你觉得被我杀死很体面?”杰克道。 “说是荣幸也不为过。”子临道。 “但我今天不想杀你。”杰克道。 “为什么?”子临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得偿所愿。”杰克道。 “你就这么恨我吗?”子临摊开双手道,“没错,当年你在那不勒斯和阡冥之间的事儿都是我在幕后策划的,被你视为救赎之路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女人,就是我送到你面前,又让其死在你面前的;也是我杀了和你志同道合的薛叔……但这些并不是私人恩怨;反过来说,就算是,你不是更应该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吗?” “如果你和我之间的这些都是私人恩怨,那当今天下和你有私人恩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杰克接道。 “这都是这个世界应得的。”子临说到这儿,又回到了王座那儿,直接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酒瓶,咕嘟咕嘟给自己灌了几口红酒,“老子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你和薛叔相信的那套,虽很美好,但对这个世界却是甜蜜的毒药、是美丽的谎言……我做的事,或许会被一部分人憎恨唾骂,但另一部分人和下一个时代的所有人……终有一天能感受到这些事背后的意义。” 他说到这儿,又拿起酒瓶,干脆把瓶里剩下的一点儿酒也全喝完了。 “你今天不杀我,我以后还会这样做下去。”子临道,“你了解我,我跟谁都没有私人恩怨,我也不会为了个人情感上的原因改变我的做法,这也是天一选中我的原因。” “嗯。”杰克听到这儿,点点头,“我不杀你的理由,你这不是已经说了一半了吗?” “哦?”子临放下酒瓶,“你是说……” “出于大义,我希望你以后能继续这样做下去。”杰克接着道,“出于小节,或者说私人恩怨的层面上,我觉得让你继续活着,是比杀死你更残酷的一种复仇。” 他说到这儿,已完全收敛了杀意和战意,毫不设防地转过了身。 子临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脸上浮现了些许失落。 “你是暴君也好,贤王也罢……在我看来已不重要了。”杰克说着,已迈步向朝堂之外走去,“毕竟史书如何记载你、人们如何解读你、你自己怎么想的、你身边的人怎么评断的、以及客观上的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从来也都不是一回事儿。 “帝、王、将、相……终会被仁慈而平等的死亡所拯救。 “功、过、毁、誉……亦会被冷酷而永恒的时间所扭曲。 “你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那就让我们各自用余生去偿还,只期从此再不相往来吧。” (本章完) 尾声 随笔 或许是因为也到了那个年纪了,有时夜深人静时,我也会多愁善感起来。 平日里写多了假大空的官方文案,偶尔就会想写些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想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儿才华从工作中剥离出来,作为一种兴趣……和自己的情绪一并抒发出来。 然而我也没有写日记的那个毅力,所以就写了这么篇随笔。 最后不一定要给谁看,只是整理一下回忆,看看那些曾经多彩而鲜明的东西如今是不是已经褪色。 等我哪天真的老糊涂了,我也可以拿出来翻翻,回想起那些故人和往事。 那么……从哪儿说起呢。 要不就按照当年的“陪审员编号”来吧,若扯到了其他人那就捎带着也说了。 一号……是燕无伤吧。 虽然真正的燕无伤当年根本没来参加我们那次“审判”,但他依然算是一号;他的事儿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毕竟我们直到最近还有联络。 浪客曾跟我说过燕无伤的理想,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荣华富贵、提前退休。 俗是俗点儿,不过的确也无可指摘。 可惜,他的理想至少到今天为止还是没有实现;纵然他现在的日子过得是不错,也很少再出去跑任务了,但他和浪客两人至今仍在帝国的正式编制之外秘密的为我们的皇帝陛下服务着。 他俩都是聪明人,我想他们也都明白,离他们退休的那天还远着呢,就算有天皇帝陛下不在了,他们也得为这个王朝继续服务下去。 二号是兰斯,亦或者……古凊? 还是称他为兰斯吧,那才是我想起他的脸时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名字。 那一年,他是“判官”,我是“祭者”。 那时候,我厉小帆有一个梦想,一个不那么现实和利己的梦想。 我要成为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副喉舌……向世间的人展示那些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应该去看一看、听一听的东西。 我要让那些放弃思考和自省的人重拾反思的习惯和质疑的勇气。 我会不择手段地实现这个理想,贯彻我的正义,即使那是一种卑鄙的正义。 于是,我和兰斯一拍即合…… 我不能说自己怀念那种搞“暗网审判秀”的日子,但我必须承认我也曾经享受过它,而且我并不后悔。 假如我那时候知道兰斯也是个穿越者,或许我们俩之间会有更多的话题和共同语言。 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时常会想起兰斯,想他说过的一些话,想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他行使的那些“正义”到底是一场场戏谑的游戏,还是说在那些极端的手段背后他依然有颗善良的心? 我说不清…… 也确实没必要想得太明白。 接着是三号——孟夆寒。 我们的国师大人很低调,每年皇帝陛下祭天的时候我们会见一次面,其他时候就不怎么联系了。 说起来方相奇也在他那儿,阿奇是九号吧……上次见他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的样貌了,但那距离我第一次见他都快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道他的寿命和我们人类之间是怎么换算的。 孟夆寒也没怎么见老,可能跟他修道有关,不过他每次出来都粘着假胡子扮老,好像是觉得样子太年轻没有国师的威严。 他也是个明白人,专心搞文化研究和旅游业,根本没有“广纳门徒”的意思,“把道门发扬光大”之类的倾向也是全无,他收徒弟全靠“缘分”,所以皇帝陛下对他也很放心。 方相奇倒是一有机会就来皇宫打国师的小报告,话说得难听得很,什么“这臭道士和妖精有一腿你们知不知道?”、“这家伙小完便不洗手、上厕所不关门”、“这货学济公吃肉喝酒”、“他竟敢和我四妹假装我爸妈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之类的,每次他在皇帝陛下那儿曝光“天师观黑幕”都引得龙颜大悦,而每次的结局都是他大哥蚩鸮和二哥陶悟把他强行拖回去。 再接着是四号,杰克。 他的事我就真不知道了,不过他肯定还活着,因为每年的秋天,他都会出现在那不勒斯的郊外,在一座无名的空坟上放上一支玫瑰。 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我希望他能过得安好。 然后……五号,是车探员。 他和七号薛叔、十号博士,都是在帝国建立以前就已故去了。 他们的遗物都是我整理的。 车探员几乎什么都没留下,我想这和他多年从事卧底工作有关,一想到这样的男人曾经也在我身边潜伏过我还真有点儿后怕。 但“几乎”就意味着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除了一些随处可见的生活用品外,我在车探员的房间里还发现了一件格格不入东西——一个非常旧的婴儿玩具。 我觉得那可能很重要,所以后来去调查了一下:原来那是他小时候被拐走时带着的东西,或许那时候人贩子是怕他哭闹所以就留下了这个能让他保持安静的玩具,而他的养父母也没太当回事儿就没扔,于是这东西也就这么一直留存了下来。 尽管车探员是一个不会在人前流露出什么情感的人,但我想他内心深处一定很想见见自己那早已故去的生身父母;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天堂,愿他们一家能在那里团聚吧。 薛叔的遗物就比车探员多一些了,加入逆十字后他找回了不少当初家里的东西,在他屋里基本都是他和家人的合影以及一些用旧了的物件。 他是个想改变“过去”,却不断重复着“现在”的人,某些方面他和车探员确有相似之处。 只是车探员比他更加冷酷和现实,而他始终是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不愿妥协的人。 我曾和皇帝陛下聊起过薛叔的死,陛下的原话是:“我用自己的平凡和卑微,去成就了薛叔这样的人的非凡和伟大。” 我说:“可伟大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而您却成为了帝王。” 陛下笑着说:“这世间一向如此,不是吗?” 我后来想了想,好像是的。 最后,博士的遗物……那就海了去了,各种发明、设计图、配方、研究资料……我一个人根本整理不过来,好在有“药剂师”帮我。 被燕无伤和蔓迪抓回来后不久,药剂师的身体就被“报废”掉了,他就剩下一个脑子,被泡在满是药水的缸里;浪客修改了他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受限的ai生物”,而其使命就是协助人类、效忠帝国。 饶是如此,这些年里,药剂师这家伙还是有好几次衍生出了逃跑和反抗的想法,不过他终究是没再掀起过什么大的波澜来。 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博士的很多工作才得以延续。 其实我跟博士打交道的时间也蛮久的,虽然他说话难听、不好相处,但只要对他稍加了解,就会发现他比起药剂师那种人来可要好太多了,只是他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无法在“帝国”中容身。 写的有点儿乱了,接下来该是六号了吧…… 伊如梦,她和燕无伤的情况类似,“审判”时她本人没来,是暗水化身成她的模样来的。 情报部门有调查过她,她和姐姐在帝国建立后基本一直生活在欧洲,搬过几次家,经常会出门旅行,不过也不会到很远的地方。 她们姐妹俩都一直未婚,也没有再和黑白两道扯上什么关系,毕竟影织的积蓄已足够她们无忧无虑过上好几辈子的了,看来她们是过得不错。 再然后……七号薛叔十号博士刚才提过了,九号是方相奇也提了…… 那么来说说八号,也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吧。 子临登基前后那半年,做的许多事令我也觉得毛骨悚然。 那段时期,我帮他写了不少非常离谱的文案来控制舆论、掩盖真相,而我坚持下来的理由仅仅是——我觉得他是对的。 要问我有没有动摇过,那肯定是有的,但是兰斯托我带给他的话支撑着我继续去相信这位皇帝。 兰斯那时对我说:“你告诉子临,若他最终没能如愿死在杰克的手上,就请好好活下去,也请他更努力地善待这个无药可救的世界。” 很多事情,真的要到后来才能看清楚、想明白……比如兰斯的话,当时我是一头雾水的,不过他好像已经算到了很远。 现在我可以说,时间证明了我坚持下来确实没错。 帝国建立的头五年确实发生了很多让我不舒服的事,但到了第二个五年,那些事的成效就已显现出来了,我开始渐渐看清了人们口中常说的“大局”,也慢慢理解了子临思考的模式。 他说他一直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当有一天我感到这世界不但不需要他、甚至他的存在会变得很碍眼的时候,那他的寿命也就差不多走到终点了。 这话让我感到很矛盾,一方面我也期望着那个他设计的“完全的盛世”的到来,一方面我也担忧那天来临时他真的会死。 但目前来看那天暂时还没到,而且子临看起来过得也挺高兴的…… 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子临突然说想立个皇后,然后失踪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他是跟莉莉娅一块儿回来的。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问过。 反正莉莉娅是知道子临的死期的,她应该也有她的想法和觉悟。 他们成婚后给皇宫里主要带来了两个变化,其一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每天都春风满面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其二是“硬核女权”迅速在宫中普及,紧跟着就是整个王都、整个帝国……现在我老婆也是成员之一了。 对,也该说到我了。 我是十一号嘛 帝国建立后我就是宣传部长,同时还兼了个“外交部长”的职责,后一个职位其实并没有实务要做,只不过是以防万一……万一某天我们要和外星文明接洽了,找防卫部长这种军方的人去不太合适。 但宣传部长的工作可是非常忙的,尤其在联邦刚垮台的那几年里,我简直是一分钟掰开了当两瓣儿使。 也正是在那段时期,我现在的妻子被派到了我身边来协助我。她就是前联邦上校,“九狱”的四名副监狱长之一——苏菲·克莱蒙特。 大家都觉得能和“阿芙罗狄忒”这样的绝代佳人一起工作是一件令人无比羡慕的事,其实并不是…… 子临把她派到我身边的主要原因是:我是这世上极少数免疫她那个“让人爱上自己的能力”的人之一。 另外,当时王权初定,像我老婆这种很早就投诚而且也立过些功的前朝旧臣,官给低了,不好看,给高了吧……反抗军那派的人又会有微词;于是就派到我这个宣传部长身边挂个副职,看着级别挺高其实就是给我当秘书,那众人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然而,我可就苦了。 我老婆那会儿对自己那“挂虚衔吃空饷”的定位一清二楚,所以她真就整天混日子。 那于我而言,就是“有事秘书不干,没事儿秘书也不干我”。 我背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倒霉催的嘛。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情,她观察了我一个月之后终于也开始帮我分担点工作了。 再后来,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很差,两个人天天见面,从早忙到晚,几乎天天都因为工作的事情吵起来,这种节奏持续了大约半年。 半年后稍微闲下来一些了,休息时间多了,我们见面也少了。 见了面还是吵,见不着又有点想她。 有天她忽然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一时糊涂就认了,她就提议咱结婚吧。 我问她,世上的男人任凭她挑,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呢?她说顺从和爱慕对她来说太容易得到了,从我这种会拒绝她的人这里她才能得到真实的惊喜和感动。 当时我听了这话也很感动,但婚后过了几年,有次她喝醉了酒在那儿傻乐的时候跟我说,她当年的甜言蜜语都是随便说说的,她就是馋我身子…… 我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只当没听见…… 玩笑归玩笑,她是个好妻子,很看重家庭,所以有了孩子以后她又回到了“挂虚衔吃空饷”的工作状态,当然了,反正宣传部是我们家的,外人也都不好说什么。 我的两个女儿都特别懂礼貌有教养,可能因为妻子以前是管犯人的,所以对教人有一套……想到这里就心情复杂。 还是转换下心情说下剩下两位“陪审员”吧。 十二号索利德和十三号的榊,几年前我还见过他们一次。 榊现在在巴黎经营着一家高级餐厅,他是主厨,只管做菜;雅子是老板娘,负责进货和店里的各种管理;索利德则是大堂经理,管人事和服务。 他们的餐厅每周只营业三天,每天只营业数个小时,且只接待少量的客人;在他们那儿用餐的价格极其昂贵,昂贵到让你觉得去找家专门宰客的黑店陪酒托儿喝一晚上的酒可能还划算点的程度,但他们的生意和口碑却相当好……预约都得提前半年左右,很多本想上门找茬的美食评论家最后都成了他们这家店的拥趸。 我几年前带着家人去巴黎旅游刚好路过他们店门口,结果被索利德认了出来,于是就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进去吃了一顿,还给我们免单了。 席间榊和雅子也出来跟我们聊了会儿天,他们看起来都还挺好的。 临走前我实在有点不忍,便隐晦地跟索利德提了“和榊待在一起太久的人迟早会遭遇不幸”的事,没想到索利德说他们早就知道了,并说他已经把这问题解决了……联想到他的能力,我也大致猜到了方法,但也没深究下去。 写到这儿,关于“陪审员”们的近况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再说说那些不在其列的人吧。 前联邦首席检察官雷蒙德·福克斯,自帝国建立以来始终担任着法务部长的职位,他的老朋友柏瑞探长也被提拔为了警务处长。 前联邦的三位护卫官也始终在担当皇帝陛下的皇家侍卫,待遇虽不如当年,但也差不了太多。 我老婆以前的同事卡尔·冯·贝勒,也就是那位九狱的“巢魔”,在帝国“左将军”的位置上一直待到了退役,他也是皇帝陛下最器重和最信任的将军之一。 克劳泽大人、猎霸、暗水和尼尼自从去了宇宙之后就没有音讯了,我想他们以后也不太可能再跟我有什么交集了。 史老师和冼小小的消息我也没有,陛下告诉我这俩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当初兰斯在黑鹰郡找的工具人赫尔·施耐德如今已经做到了当年“特工之王”n的位置上,这确实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而那位在“联邦最后的晚宴”上起到关键作用的前联邦卧底特工——“飞勺”马豪斯·普拉托,在帝国建立后三年便遭到了暗杀,讽刺的是杀他的却不是联邦的余党,而是当初在铁血联盟的旧部。 有传言说这次暗杀行动中有杀手联盟的人在背后辅助,但当时已经统一了整个地下世界的崇宫廉仁却表示绝无此事;真相到底如何,后来也不了了之了……说到底,那些做卧底的,大部分都没有好下场,因为他们的人际关系要么是虚假的、要么就是被阻断了,所以被杀了也少有人会去深究。 说起“地下世界”,那位蔓迪小姐在帝国建立后倒是从道儿上臭名昭著的“曼陀罗”摇身一变成了个社交名媛,还主演了电影,她至今仍在荧幕上活跃着,且每年都跟一些年纪或许能当她儿子的小鲜肉传出绯闻,但她本人从来也没承认过。 至于罗斯上校、慢哥、葛凝他们几个,在被短暂的关押后就被释放,回归了eas;这个组织也是唯一一个从编制到人员基本没有受到任何王朝更替影响的组织。陛下也正如承诺的那样,没有去动他们,他们在这次时代的变迁中,更像是一群旁观者、一群无关紧要的配角。 而其他诸如fcps、put-oid、监督者、ef等等的前联邦机构,虽然在克里斯托城被屠城的时候被有意识的隔离了,但事后大部分也都受到了清洗。 和兰斯一直纠缠不清的那位卡门·莫莱诺长官,也在兰斯离去几个月后不知所踪了,我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最后,还有三位比我们陪审团资历都老的逆十字成员——凯九、k和张三,这三位在杰克试图刺杀陛下的那晚之后也都是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张三的事儿我知道,他是姬珷的儿子,我想他可能已经在天老板关于下个时代的布局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凯九和k我是真的从头到尾不清楚他们的事。 后来我问陛下,他们到底什么来历? 陛下才告诉我,凯九,即99”,其实就是cesare clone 99的缩写,他是一百多年前的反抗组织“钢铁戒律”大团长切萨雷·巴蒙德的克隆人,这个编号的意思就是在他之前有98个克隆体都失败了。 而“枪鬼”,k·r·施瓦茨,则是和克劳泽大人一样,从“冥界”回归的人,他来自于一个更遥远的、我们所不知的时代。 这两人,说白了都是天老板的人,从来也不是子临的人,子临本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好了,写到这儿也差不多了,要是还有遗漏的、想不起来的……那我现在想不起来,以后八成也想不起来了。 唉,人到了这个年纪啊,有时夜深人静时,就会多愁善感起来。 那些曾经多彩而鲜明的东西,终有一天是要褪色的。 那个曾经的逆十字,属于我这个时代的逆十字……燕无伤、兰斯、孟夆寒、杰克·安德森、车戊辰、伊如梦、薛叔、子临、方相奇、富兰克林博士、索利德·威尔森、榊无幻,还有我……厉小帆。 也已如歌里唱的那样——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完本感言 如各位所见,《纣临》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就一本网络小说来看,这故事讲得算是很慢了,不过就一本一般的小说来看,我认为这连载的度也还行吧…… 创作《纣临》过程无疑是艰难和痛苦的,所以当完成它的时候也会产生与之相对的解脱感和成就感。 当我用“成就”这两个字的时候倒也并不是在说自己完成了什么丰功伟绩,因为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有人觉得这书很好,就一定也会有人觉得这书很糟;所以我说的“成就感”,只是于我个人而言的,毕竟通关个游戏都算成就,何况是写本书呢。 很多人说过《纣临》不是一本适合连载的小说,我自己也有这种体会;一口气看完这本书的体验和看看停停的体验无疑是不同的,慢慢看、边看边思考的体验,和快浏览一遍的体验也是很不相同的。 所以我觉得即使在这本小说已经完本的今天,即使是我本人,也很难给它盖棺定论。 它还需要一些时间,或许是几个月,或者几年……总之,读完了放下它,扔回书架,再想想,再品品,几年后我们再回头看它,是过时了,还是前了,又或者刚刚好……那时我自己应该也会有个更准确的感受。 至于这感受是沉淀后的佳酿,是平淡无奇的茶水,还是隔了夜的咖啡,到那个时候……其实也就无所谓了吧。 接下来……聊聊下一本书好了。 再过十来天就要了,已经确定是武侠小说,书名我也想好了,不过大纲情节什么的还是老样子完全没有,到时候边写边编吧。 《纣临》在商业上带给我的回报无疑是远低于《惊悚乐园》的,当然在写之前我也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 但人嘛,总得有点梦想。 我三天两觉也有一个梦想(不是成为gangstar)——我想在创作生涯中多写一些像《纣临》一样的、在故事之外稍微还有点“额外表达”的东西,能引起别人思考的东西,而不是总写太商业化的、纯娱乐的作品。 不过话要说回来,人还是要恰饭的嘛(笑)。 为梦想而努力,是要建立在自己力所能及、不给别人添麻烦或者不拖累别人的基础上的,要不然就不是你为梦想买单,而是别人在为你的梦想买单了。 我现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年纪也还不大,所以下一本开始写点轻松愉快偏爽文的作品,先把在未来给梦想买单的费用给挣了也是挺有必要的。 综上所述,咱们下本书……江湖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