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后我成了女帝》 后宫篇 楔子 敬昱十三年,二月廿一。 旸帝蔺叡凶残暴虐、横征苛役,导致战役四起,天下大乱。 将军谭译在粮草被押,援兵迟迟不至的情况下清楚他们已被皇上放弃,勃然大怒。为了自己十万精兵,干脆领兵造反,一路打进皇城。 四月初三,城门破,谭译攻进金銮殿,登基为皇,改国号为明。 同月,士兵在京城郊外抓到了废帝蔺叡与废后安芩,当即上报朝堂,并将他们一起关入了天牢。 —— 天牢潮湿昏暗,不见天日,雨水顺着破漏的屋檐下落,带来阵阵寒意。 蔺叡蜷缩在草席上,想借此保持自己身体的温度,闭目养神。 他的耳边传来隔壁牢房里忠仆被器具打伤所发出的惨叫声,蔺叡呼吸一窒,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便趁机钻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咳嗽起来。 蔺叡换了个姿势,又倏然站起身,这草席不知睡过多少人,上面还能嗅到熏人的尿骚/味,令他几欲作呕。 这样的地方,蔺叡从未来过。 他身上舒适的绫罗绸缎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粗麻制成的罪人衣服,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异常刺眼。 但蔺叡都不在意。 他已经被关入天牢三日,按理来讲作为他的皇后,安芩即使无法和自己关在同一间牢房,也该如隔壁的忠仆那般关在自己旁边。 但这三日无论他如何喊叫安芩的名字都没人回应,这让蔺叡的心不断下沉,几乎是抱了最坏的打算,他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安芩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他早在出逃离宫时已经联系了自己的亲信,只要再等等……若是安芩真的被他们所杀,他定然要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就在蔺叡快要忍不住心中暴虐之情时,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一听便知是安芩,不由大喜过望,立马靠近了栏杆,朝外面吼道:“芩芩!是你吗芩芩?你现如何?可有受伤?他们有没有对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因为安芩盛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着一袭红衣站在那里,以青黛作远山眉,眉间点缀着一朵梅,杏眼朱唇,笑意盈盈,娇艳如花。 她挽着最复杂的凤髻,上面插满了他赠予的金钗玉簪,行动时头钗作响。 安芩握住了栏杆,瞥见他眼底惊艳,轻柔唤他道:“陛下。” 只一眼,蔺叡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仿佛被人一盆冷水扣在头上,只觉心底生寒,不由敛住了笑意。 “贵妃暴毙,丞相之死——” “是我。” “皇子陨落,朝堂洗局——” “是我。” 蔺叡眸中充血,抓住栏杆的手略微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那粮草被押,货物迟迟不至,致谭译造反的人,也是你吗?!” 安芩见到他如今这个模样,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笑着回:“对呀,正是臣妾所为,不过陛下猜错了一点,不是谭译造反,而是他本就是我的人。” 恍若晴天霹雳。 蔺叡不是蠢人,他在之前就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怀疑了很多人,也杀掉了很多人,但却从未怀疑过安芩。 “我待你不薄。”他喘着粗气,气急攻心,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事,双眼死死的盯着她,问:“那三王爷院落埋着的龙袍——” 安芩见他如此,便笑着点头:“陛下圣明,那件龙袍臣妾可在醉欢楼不眠不休的绣了三个月,真是把臣妾累坏了呢,皇上不心疼吗?” 这句话让蔺叡遍体生寒,他头痛欲裂,这一场背叛贯穿了十余年,甚至在最后谭译登上了帝位时,她还能如平常那样哄着他,陪着他逃亡,直到被人抓住。 直到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她才终于展露出自己原本的面目。 他忽然笑了,觉得安芩实在是毅力过人,却又很是妒忌:“潜在朕身边十年就为了拉朕下马,即使让自己身上落下这么多病,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能让你为他所用?” 他如今又换作朕了。 安芩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句自称了,很久很久之前,蔺叡在对她时就已该作我,她一时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怎么会有人能收买我呢?若真要算的话,便是您的父皇,陛下,你可知道乾离二十年九月廿九是什么日子?” 见他漠然不语,安芩嘲道: “这是我家破人亡的日子。” 安芩眉眼淡漠,瞥向他时没有半点情绪:“陛下,我叶家上下一百零五口,尽数死在这一夜。只因我父亲身为太医院使,未能治好您父皇的隐疾,于是便叫我全族陪葬。” 叶家被屠一事蔺叡有所耳闻,只是时间已久,即使在他登基后曾有人递上奏折,言辞哀切,让他为忠臣平反,但总有更重要的事盖过它……如此一来二去,蔺叡早已将它忘了。 但此话从她嘴里说出,蔺叡心中却是一喜,没有人在身后指使她,没有为了其他人背叛他,蔺叡连忙抓着她握栏杆的手,真切道:“我可以为你父亲平反,为你叶家平反,芩芩……” 安芩看着自己手上被抓出的血痕,嗤笑出声:“平反?平给谁看?” 她用力挣脱了蔺叡的束缚,往后退了两步,这两步刺激到了蔺叡,后者以为她要走,于是发狂的喊她芩芩、转而又变成细碎的哀求,求她不要离开自己,求她一如既往的爱他。 他眸中爱恨交织,恨她背叛他、毁了他的国家,却又无可自拔的爱着她,疼惜她。这两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蔺叡分不清是哪种更多一些,执念渐渐加深,总归哪一种,都要将安芩锁在身边才好! 就该将她困在自己身边,眼中只能看见自己,这一身红衣只能为自己所穿! “芩芩、芩芩。”蔺叡一遍一遍地唤她,随后发了狠,伸手扣紧栏杆,直到指甲里渗出血来:“你过来,你过来!” 安芩只冷漠的转身,提步欲走,一眼都不给他。 “芩芩!芩芩——” “你是爱我的、喜欢我的、即使是曾经心动过片刻的也好,对吗?!” 蔺叡的话一句又一句在她耳畔响起,似是觉得过于可笑,安芩终于停住了脚步,一字一句答道: “你在想什么呢,陛下。” “我怎么会对杀父仇人的儿子动心呢?从始至终,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父债子还,我要你生不如死!” …… 两个月后,在即将对废帝斩首之时,天牢那边传来消息:废帝蔺叡不见了! 一张似在囚服上撕扯下来的布料由狱卒传到了安芩手里,她甫一打开便被满屏的血色吓了一跳,手一抖,那块血色白布直接落在了地上。 旁边的贴身婢女瞥了一眼,顿时大骇,吓得她捂住了嘴,怕自己忍不住尖叫出声。 只见那布上满是‘芩芩’二字,红褐色的字体,入鼻腥气袭人,安芩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沾染上了些许红色。 竟是血书! 此时微风扬起了那块白布,安芩再一侧目,就见那满是‘芩芩’二字的背面写满了四个字: ——等我回来。 后宫篇 第一章 冷宫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只是一夜过去,屋檐上便挂了白霜。原本是由广储司将煤炭给各宫送来,但安芩所侍奉的小主身份低微,只得由她去领。 她还穿着夏秋用纺绸织成的衣裳,衣角被洗得发白,很多地方用补丁缝了又缝,冷风一吹便从缝隙灌进来,让她寒毛耸立。 安芩哆嗦着低头前行,心里却思称着这一趟怕是白来。毕竟天气骤降,除却必要的打点,他们巴不得把后宫剩余的煤炭全送到得宠的娘娘那里去,借一借势,哪里会管其他人的死活? 果不其然,她吃了个闭门羹,那地位最末的太监都能对她眯起眼,尖声笑道:“煤炭?自个儿拾点树叶儿放手炉里烧烧得了,还来广储司作甚?真是晦气!” 安芩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挑不出错的行了一礼,转身就要退下去,却又听见那小太监喊她:“喂——” 她顿住脚步,转身问:“公公可有什么吩咐?” 宫中的人从不拿正眼看她,因为她是以罪奴的身份入的宫,当年三王爷谋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刚要过门的妾室,安芩的故事至今仍为众人津津乐道。 毕竟她是京城醉欢楼的花魁。 当年不少人嫉妒她命好,说她不过给千人枕万人骑的东西,也能被三王爷瞧上,好大的福气!只是当她穿着嫁衣上了迎亲的马车,没走两步就听见三王爷谋反这事时,嫉妒便又换作幸灾乐祸来。 马车终究还是没能入三王爷府邸,却是在路过市口时停了下来。 安芩被人拽着下了马车,眼睁睁的看着三王爷穿着喜服人头落地,他身边的几位夫人见此一幕顿时花容失色,哭哭啼啼,却仍旧没逃过被斩首的命运。 皇上是明君,一切按律法执行,安芩这礼数未成不算作妾,便算作三王爷府上的杂役戴罪入了宫,险险捡回一条命。 “要咱家说,你既当过花魁,虽是罪奴,但也不必做打杂粗活。”安芩姿色出众,让太监瞧着都忍不住意动,不由调笑着拉长了语调,惹得旁边的太监也看了过来:“若是做了咱几个的对食,倒也能优待你几分,就比如你这衣裳——” 安芩下意识朝自己衣裳看去,宫女一般有八套服饰,对应四季,每季两套换洗,若是其他受宠的宫女又有不同,只不过她冬天的衣裳被扣下来罢了。 因为这太监早在月初就已说过这种话了,遭了一次拒绝,必然怀恨在心想报复她。 安芩面上惶恐,连连拒绝,又得太监一声嗤笑,目光幽幽:“真当自己入了宫就能干净了,也罢,有你回来求我们的那天。” 她踏着他们的讥笑声离去,低头却想着,得开始行动了,事不过三,安芩拒绝了两次,谁知道这太监又会给她使什么绊子? 安芩的主子是从宫女提拔上来的,如今虽是个官女子,住在离冷宫最近的破败宫殿中,但也好歹搬了出来,不必与其他宫女一起居住,勉强是个小主。 正因宫殿破败,才会让她一个人住这,也不必派人修缮。毕竟这些人想着,死了就死了,不过一个官女子罢了。 虽然很多事情都要安芩去做,那徐官女子的活儿也要安芩来干,但也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嘎吱—— 安芩推开门,那门口的匾额也随之摇摇晃晃,就快要掉下来。她快速走到殿内,正看着徐官女子绣着自己的衣裳,见到她空着手回来,叹了口气:“这冬天冷得太快,广储司又不给煤炭,该怎么熬过去呢?” 她低头道:“今日是九月廿九,皇上会去冷宫。” 九月廿九是蔺叡生母的忌日,当初萧贵人在冷宫诞下他便难产死去,因此每年九月廿九,他都会到冷宫祭拜。 徐官女子一怔,刹那间欣喜若狂,去年因有安芩相助她才能承欢,如今听她这样说,徐官女子哪能不明白安芩的意图? 她连忙握住安芩的手,诚恳道:“好姐姐,若日后妹妹发达,定也让你摆脱罪奴身份,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去。” 安芩心中毫无波澜,但面上却是笑着应下,而后驳斥一句‘尊卑有别,哪能以姊妹相称’,随后便说自己要去准备一番。 她看着徐官女子开始对着镜子打扮自己,抬步去到偏殿,从床下藏着的锦盒里掏出香膏来。 这盒香膏是她自己偷摸做的,做法不难,但材料收集极不容易,安芩用香膏仔仔细细的擦着手,一点也不放过。因她日夜保养着,这双手白皙纤长,一点也不像是做过粗活的样子。 蔺叡最喜欢看人手,若是粗糙无比,便会失了兴致——这是三王爷曾在酒后告诉她的,安芩铭记在心。 —— 冷宫断井颓垣,荒凉至极,蔺叡独自行走在雪地间,神情漠然,没有半分悲戚。 他自登基以来未曾下令修缮过冷宫,在蔺叡心里冷宫便该这样。这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日夜痛哭更是常事,一般心性的人当真来不了这里。 因他不沉迷女色,后妃并不多,犯错的寥寥无几,这里关押的大多是先帝的妃嫔与罪奴。 “全部把手臂抬起来!这守宫砂要是点不上,你们这群罪奴便是与旁人暗通款曲,砍头都不为过!” 嬷嬷尖细的声音刮得人耳朵疼,蔺叡皱了皱眉,从门口的缝隙瞥进去,就见那嬷嬷用簪子另一头点了手里的朱砂,而后给那群瑟瑟发抖的婢女点了上去。 奴才被罚进冷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点上守宫砂,蔺叡收回视线,顿觉无趣,朝冷宫外走去。 才走了两步远,他便听见有婢女的求饶声,求到最后竟是大喊道:“那安芩入宫便失了贞,为何她不受罚?” “只恨你没那个福气啊。”嬷嬷嗤笑着:“你若是非完璧之身进宫,自也不用点。那安芩本就是青楼妓子,而后又是三王爷妾室,只不过礼未成罢了,而你——” “贵妃屋里的婢女,送到冷宫来守宫砂都点不了,说出去怕不是给贵妃蒙羞!” “不可能!”那婢女垂死挣扎的尖叫道:“定是这守宫砂出了问题,奴婢一向洁身自好,断不可能与人私-通!” “嚯,难道是老奴害你?可笑,安芩——” 随着脚步声响起,蔺叡只听见一道清脆动听的声音说:“嬷嬷。” “你把胳膊伸出来。” 没过多久,蔺叡便听见嬷嬷的惊呼声:“这怎么可能?!” 随后便是那婢女欣喜若狂的声音:“嬷嬷你看!奴婢说什么来着?果真是这守宫砂出了问题!这安芩作为妓子,怎可能还是完璧之身!” 蔺叡一挑眉,他听过安芩的名号,也知晓自己王兄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非要纳她为妾,只是他对这种脏东西没什么兴趣罢了。 但眼下听见了这话,他忽然就对那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名动京城、勾住三王爷心神的花魁,竟是完璧之身? 有点意思。 —— 一墙之隔。 “奴婢确实未曾失贞。”安芩看着手臂上的守宫砂,似是想到了自己出生青楼,颇有些羞愧:“奴婢只卖艺不卖身,虽是被三王爷看中,但他也未曾碰过奴婢。” 说完,她连忙掩住嘴,眸中闪过慌乱之色,自三王爷谋反后,如今这个称呼可不能随便提了。 但那婢女为了保命,却只顾拽着安芩的衣:“嬷嬷,她定是骗人的!青楼妓子的话有什么好信的?三王爷不顾别人反对非要纳她为妾,若非食之入髓,哪里会有这种好福气!” “好福气?” 忽从远处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安芩朝声源处看去,瞥见一抹明黄,便立马垂下了眼,后退几步跪地请安:“皇上万岁。” 那婢女还未曾反应过来,直到蔺叡走到她眼前,婢女这才瘫软在地上,连忙喊:“皇上万岁!” “被乱臣贼子一党看中,在你心里却是好福气?”蔺叡瞥了婢女一眼,觉得眼熟,沉思片刻后想了起来:“贵妃当初的病便是你害的,她心善饶了你的命,你却这般不想活?” 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蔺叡又道:“好罢,朕也成全你。” 婢女霎时面如死灰,她颤着身子匍匐在地,刚刚那张利嘴在蔺叡面前却只能反复说着求饶的话,说到最后蔺叡烦了,便一脚踢向了她。 这一脚正中胸口,她瘫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身,到后面被冷宫的太监架着拖了出去,惨叫声将原本就凄凉的地方点缀得格外/阴冷。这让在一旁候着的奴婢心慌极了,生怕自己做错一个动作,说错一句话。 安芩感到有人在她面前停下,随后听见蔺叡开口:“抬头。” 她掩住眸中的锋芒,装作受惊的样子抬起头—— 明眸皓齿,绛唇映日,姿色过人。 本是一张艳丽的脸,却因眉眼间那份怯弱多了份娇态,无端惹人怜惜。 还没等蔺叡欣赏一番,一阵风过,掠起了安芩额前的碎发,将那烙在罪奴身上的‘贱’字显了出来。 他便轻啧一声,失了兴致。 后宫篇 第二章 徐官女子 蔺叡的反应在安芩的意料之中。 他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眼光挑剔,任何有残缺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即使安芩姿容出众,但额上的那抹烙印哪能是轻易舍去的? 当然,她也从未想着用这种方式吸引他的视线。 安芩跪在雪地中,雪虽不深,但寒意仍在她四肢百骸间流窜。她双手交叠,将头埋在上面,神情漠然。 这院子是主管嬷嬷用来教训奴才、派活的地方,嬷嬷也住在此处,所以这里是冷宫的中心,离所有出口都很近。 蔺叡只要踏进来,就不可能再原路返回,按照来时的路回去。 果不其然,她听见蔺叡踩碎霜雪远去的脚步声,略一抬头,就看着他按自己设想的方向离开。 —— 蔺叡前脚刚踏出冷宫,身边的贴身太监德禄后脚就跟了过来,给他披上了外衣,又问:“疏萃宫那边传话来,说是贵妃娘娘亲手做了您爱吃的饭菜,陛下待会是摆驾去疏萃宫吗?” 眼下宫中只有一贵四妃六嫔,因无皇后,所以后宫以淑贵妃为尊。 “不去。”蔺叡烦躁的皱起眉,只觉得淑贵妃最近刁蛮不少,去了也是给自己添堵:“待会回延龙居。” 延龙居是蔺叡的寝殿和书房,每当蔺叡这么说的时候,其中含义就是都别烦他。 德禄了然,知道陛下想独自呆着,便住了嘴,不再给淑贵妃说话,避免惹了陛下不快。 蔺叡就要抬步上龙撵,倏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栀子花香,驱散了他心中烦闷,让他在心情舒畅之余忍不住问:“现在这个季节,怎会有栀子的香气?” 德禄先是摇头,表示自己不知,后面看见那个寝殿后提醒道:“这是徐官女子的住处,兴许那栀子花香便是从她那里散发出来的。” 徐官女子?蔺叡没有半分印象。这后宫承宠的宫女太多,能令他印象深刻的少之又少,左一个徐官女子右一个李官女子,若不是按照规矩承了宠需给名分区分,在他心里和其他宫女没有分别。 但因着这抹香气,让蔺叡陡然来了兴致,想去看看这徐官女子究竟是谁。 皇上忙于朝政不理后宫之事,但德禄却看得明白,这分明是后宫争宠的手段,他承恩于淑贵妃,瞬间明白自己刚刚的话有多不妥。 他刚想出声,又转念一想,皇上如今龙颜大悦,不如就让他去看看,在冷宫边上的女子能好到哪里去?有了对比,才显得疏萃宫里的那位娇贵。 想明白后,他便让其他奴婢都原地等待,自个跟在蔺叡身后从冷宫旁边的小路拐了进去。 宫殿破败已久,推开门便是刺耳的嘎吱声,匾额终于坚持不住掉了下来,正好落到蔺叡脚边。他若再上前一步便会被它砸中,这让德禄心惊肉跳,忍不住朝里面吼:“屋内是谁?还不出来迎接圣驾?!” 他话音刚落不久,便有女子推开房门慌慌张张赶来,见到蔺叡,连忙下跪,颤着声喊:“皇上万岁。” 蔺叡顺着看去,就见她穿着淡黄棉布衣裳,已经洗得发白,但上面绣着的枫叶还清晰可见,一看便知是主人仔细对待的。 徐官女子心跳如鼓,只想着要见到皇上,定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全然忘记了安芩在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按照平常的打扮就好,就是不能穿这套衣裳的事。 这淡黄色的衣裳和宫女服饰相差不多,但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它按照宫女的规格,只是在料子上换上了棉布,更舒适一些,但颜色既不能撞贵妃所特有的艳黄,也不能撞嫔妃位份的杏黄。因此这种黄更类似枯色,称得原本就不算美人的徐官女子更憔悴几分。 蔺叡见她枯瘦如柴,脸色土黄,眸中已然是露出几分嫌弃,想到之前竟宠幸过她,不由暗恼当初的眼光。 他问:“你这里为何会有栀子的香气?” 蔺叡的声音低沉冷漠,像是这雪地里忽然卷起的风。徐官女子也不顾这道风会不会吹得自己发抖,只因为这风卷过她的身边,她就为此欣喜若狂。 “兴许是因为奴妾带着的玉簪散发出的香气,这是陛下去年赏给奴妾栀子玉簪……陛下还记得么?” 她眸中带泪,甚至因为过于激动声音都带着哭腔,徐官女子舍弃了安芩教给她的话,哪怕她明白若是按照安芩所说的一定能让她再次承宠——就如去年的那样。 但她实在是太思念这英俊伟岸的人,她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他来见自己一面,哪里能说得出那样冷静扫兴的话?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徐官女子想,自己会从陛下眼里看见什么呢?怜惜?心疼?亦或者……欢喜? 但她什么都没看见。 蔺叡的眸中是一滩死水,是看不见的深渊,她没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反而被旁边的德禄一脚踹了下去。 “大胆的东西!不仅门口匾额不修险些砸到陛下,如今竟还敢直视陛下?活腻了!” 徐官女子这才惊觉自己竟不合礼法的注视着皇上,连忙垂着头:“皇上恕罪!奴妾只是太过思念陛下,情之所起,这才有违礼数……” 蔺叡皱着眉,眸中仅是嫌恶,想着今日不宜见血,便连一个眼神也不愿给她,更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多呆。 “自己去领罚。”他说完转身欲走,徐官女子见了,意料到自己可能搞砸了,慌忙之中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竟往前爬了两步拽住了他的衣角,忘情喊道:“陛下——” 她只来得及喊了两个字。 下一秒,蔺叡便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了奇异香气,离远了没发觉,稍微近一点就甜腻得让他脑袋发晕。 “不知死活。”他嗤笑一声,干脆用脚踩住了她的手,在地上用力碾磨。 像是踩爆了什么,随着清脆骨头碎掉的声音在耳边掠过,地上不断有鲜血从蔺叡鞋底往外渗出。徐官女子哪里见过这个场景?疼得眼泪止不住的流,更是控制不住的惨叫出声。 等到蔺叡终于抬起了脚,徐官女子简直连滚带爬的离他远了些。 但是没有用。 因为在这一刻,蔺叡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身体不断燥热起来,蔺叡仿佛明白了什么,眼里酝酿着风暴,冷笑着逼近她。 “敢给朕下药?” —— 安芩算着时间回去,想着这个时候她涂在徐官女子衣裳上的药应该发作了。按照她的预想,徐官女子会一步步用她教的话引蔺叡去内室,她很早之前就将徐官女子平常的服饰改了,会衬得她清秀可人,激发蔺叡心中的怜惜之情。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将徐官女子打扮打扮,也能让蔺叡愣神。 而后他们浓情蜜意,这药便是作锦上添花之用。 安芩想得很好,却没想到自己在拐进巷子走到宫殿时,看见雪地被染成了红色。 她愣神间,又有浓稠的血色从门缝里渗透出来,让安芩睁大了眼,差点尖叫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 安芩心中警铃大作,立马上前推开殿门,却不料正好与慌忙跑出的德禄撞上。安芩被后者撞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德禄就像是看见救星一样看着她,自言自语道:“既如此,便就她了吧!” 她被德禄推搡着进了内殿,听见德禄在她耳边道:“那徐官女子便是你的主子吧?真是吃雷公屙火闪,好叫一个胆大包天,敢算计在皇上头顶上!” 安芩被他推着前进,一眼就看见了院内雪地上的尸体。徐官女子死前惊恐的看着她这个方向,身子与头断成了两半,何其惨烈!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头痛欲裂,蓦然僵住了身体。 徐官女子,死了? 她心中先是一阵愤怒,随后见她身上穿着的衣裳不对,便知她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来,那阵愤怒便成了对她自作主张的恼恨。 再然后那股恼恨变成了堆积在她心间的挫败感。 安芩计划了三年,她想了很多种失败的方式,为此计划好了无数条退路,却压根没想到问题会出现在徐官女子的身上! “……她已经被震怒中的皇上砍了脑袋,你可得好好听话,要是又惹了皇上不快,没人能保得住你!” 纵然她心中思绪万千,但安芩眼前好似还能看见徐官女子死不瞑目的场景,脑袋一阵嗡鸣。她没有料想过这种情况,因此蓦然看见这一幕,已然不是她平日冷静自持,事事都有分寸的模样。 下一秒,寝卧的门便被推开,她被德禄直接推了进来。 房门关上的声音与蔺叡拔剑的声音重合,安芩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凉意,顿时冷汗淋漓,斟酌开口:“陛下若有何不适,奴、奴婢去为您传太医去……” 似是发现了安芩与之前那人的不同,蔺叡眯起了眼,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在她明艳的脸上见到了惊慌却又故作镇定的神情,纵然额上的烙印未消,但在此时此景却显得格外动人。 他的剑偏了偏,落在了她衣襟处,而后一刀下去,切碎了她的衣带。 “脱。” 后宫篇 第三章 疏萃宫 疏萃宫玉柱金顶,暖玉做壁,就连匾额上书的‘疏萃宫’三字都是由紫金玉石磨碎了填上去的,看上去美轮美奂,独具特色。 有婢女不断端着菜肴踏出寝殿,就有婢女不断将热好的菜肴端上案桌。来来回回,除却轻微的脚步声,整个疏萃宫静得呼吸可闻。 主位上坐着的女子挽着燕雀髻,上缀一把珍珠流苏步摇,眉以紫黛细细描摹,唇比海棠红艳三分。 她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端着茶碗,旁边的贴身婢女瞥了一眼,见她身上穿着鹃紫百花雪锦服,下面再搭如意云纹春蜀裳,原本五官就精致,这身打扮又与她相得映彰,便更显得她妩媚多情来。 显然眼下并不是赞叹她倩丽的时候。 贴身婢女名唤云溪,是从小陪着淑贵妃身边的,与她情同姐妹,因此她的话颇有分量。 “饭菜已经热了十次,娘娘不如先用膳吧。”云溪斟酌着:“后宫就以娘娘圣眷最浓,若是陛下不来疏萃宫,定也不会去其他宫。娘娘不如吃饱了,若是后半夜陛下忽然而至,也有力气伺候陛下不是?” 淑贵妃却是皱起眉,用筷子在碗里泄愤似的戳了戳:“说不定又被哪个狐媚子勾去了!” 云溪在心里叹了一声,自家主子哪里都好,只是妒意太强,她本想劝慰几句,忽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于是眸光一亮:“娘娘,今日是九月廿九……” 淑贵妃烦躁道:“本宫知道,这不为皇上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为了庆贺他生辰吗?” “可是娘娘好似忘记了陛下为何不设寿宴,拒绝朝贺,因为今日也是陛下生母的忌日……皇上一代明君,自是心痛难捱。” 这一番话让她如梦初醒,淑贵妃急忙低头,却看见自己为了庆贺皇上生辰穿着最艳丽的服饰,这哪行?她急忙让云溪给自己找几条淡色的衣裳出来,即使皇上不来,她也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不能惹了皇上半分不悦。 而后想到今日情况特殊,淑贵妃的情绪又归于平静,这下才有心情看着眼前的菜,顿时觉得自己腹部空空,感到几分饥饿。 “阿笙。”她开口道:“给本宫布菜。” 被换作阿笙的婢女连忙堆起笑,给淑贵妃布菜,但她才到疏萃宫不久,并不知晓淑贵妃爱吃的是哪几样,只能硬着头皮夹了些放在她的碗里。 果不其然,唤来淑贵妃一声冷笑。 “本宫是看在你是云溪表妹的份上才让你来的,若是做不了,趁早滚回你浣衣局去。” 云溪正找好衣物进来,恰好听见这句话,连忙打岔道:“娘娘国色天香穿什么都好看,这几件奴婢当真是选不出来,不如娘娘看看哪件合些眼缘?” 淑贵妃被哄得掩嘴一笑,专心致志的挑她的衣裳去了,云溪趁此机会给阿笙使眼色,却见后者死有不甘,但又不得不离开。 惯会奉承人!油嘴滑舌! 阿笙想,不过让她得意几日罢了,等她摸清了娘娘的喜好,哪里还会有云溪的位置? —— 是夜。 疏萃宫已熄了灯,淑贵妃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忽然闻到了一股栀子的香气,瞬间清醒。 她皱起眉,想着今日是阿笙当值,便以为是阿笙进了内殿,撑起身想要发火,却蓦地听到一声轻笑。 “怎么醒了?” 淑贵妃听见蔺叡的声音,欣喜问:“陛下怎地来了?” 她立马朝外间喊:“云溪——” “不必叫人。”蔺叡制止了她的动作,淑贵妃便开始替他解衣宽带,双颊泛红,动作一时有些缓慢。 “陛下……”淑贵妃柔声问:“不如还是叫云溪打些水进来?” 皇帝宠幸嫔妃,需要按照流程来,打水、冲洗等也都需登记在册。原本蔺叡并不想这事,但见淑贵妃如此主动,罕见的来了兴致,回她:“德禄并不跟在身边。” 其意就是并不会有人记录,不必遵守规矩。 于是淑贵妃扭捏的褪去衣裳,婉转躺于身侧,娇羞唤他:“陛下……” 蔺叡伸手抚上去,只觉她的身体如上好的白玉,温润滑顺,但他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另一种触觉。 那如丝绸般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淑贵妃承欢一如既往,循规蹈矩,颇是无趣。于是蔺叡在捻起她的发丝时,无不分神的想着另一个面上怯弱,但却热情似火的婢女所带给他的快乐。 “朕今日在冷宫看见了你宫里那个奴婢。”他突然在床榻上提起这事,让淑贵妃怔愣之余分不清他想要表达什么,正要发问,话说出口却是娇声切切,说不出一个字来。 “满口谎话,死得不冤。”蔺叡下了结论:“不过有一句话倒是没错。” 那人果然叫他食之入髓,念念不忘。 —— 安芩醒来时已是次日。 她身上发黏,喉咙干哑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内殿十分破败,就连床也是用草席铺着,上面勉强盖了层布,硌人得紧。 她躺在床榻上不愿动弹,呆呆的看着帷幔,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计划失败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原本是想着先助徐官女子获宠,帮她往上爬,再找机会摘了自己的罪奴身份,而后让徐官女子引荐……即使耗费的时间很长,但总归是最稳妥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误打误撞成了蔺叡的解药,当真是自讨苦吃。 罪奴争宠按律当斩,即使安芩为了活命使了全身解数,但她仍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从律法的手里活下来。 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嘎吱—— 内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冷风灌了进来,让安芩不由瑟缩了一下,随后绞紧了被褥。 德禄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想着皇上的吩咐,语气便带着厌恶:“还在这作甚?快点收拾一下跟咱走!” 他还在想要怎么和淑贵妃交差呢! 收拾一下自己干什么?好上路吗? 地上四处散落着她的衣物,屋内又出现了其他人,安芩有些羞愧烦躁,许是想着自己命不久矣,竟难得的生出了逆反心理,多嘴一次:“公公只说走,又不说去哪,奴婢哪里知道?昨日陛下勇猛,奴婢虽是身份低微,但侍寝也非奴婢心中所愿,只是为了帮助陛下,没有功劳也合该有苦劳吧?公公就不愿多花些时间让奴婢收拾体面一点?” 秋后问斩也得先吃个饱饭呢! 德禄没想到会有人不给他面子,竟然敢顶嘴!他先是一愣,随后便气笑了:“好一张利嘴,若不是陛下的旨意你就在这躺到发霉也没人稀罕管你!不过万般无奈应急罢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承了恩泽就这样趾高气昂?来人——” 一串脚步声来,安芩终于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刚用被褥挡着自己身体直起身,就看见有太监端着铁炉子进来。 德禄拿起烧红了的烙铁,朝她冷笑:“这可皇上吩咐过的事,若你撑不过去,可怨不得咱。” “公公所言不错,但总归让奴婢换好衣裳,出来领罪吧?”安芩看见这烙铁心中生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当时烙下这儿就让她高热三天,险些熬不过去……事到如今,她竟也有些羡慕外面的徐官女子了,总归是死得干脆的。 “换什么衣裳,一个罪奴还要尊严?直接烙!” 于是那两个太监一个直接举着烙铁走了过来,另一个过来将她盖着的被褥掀开。 她着一件亵衣,赤着双臂,被几双眼睛这么看着,羞得泛红。 安芩气急,鼻头一酸,眼泪蓄在眸里。即使她眼下身份卑微,但骨子里仍旧是高傲的,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她可以接受受刑,但她这幅模样被几个太监看了去,那些人视线不收敛半分,这当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她被人按着手,失了反抗之力,那枚特制的烙铁便凑了过来,在安芩惊恐的眸中闪耀着红色骇人光芒。 而后硬生生,烙在了她的额头。 —— 良久。 两名太监跟在德禄的身后踏出了这里,有小太监想着刚刚的那个画面,不由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问道:“德禄公公,既是要那里面那位死,何必那么麻烦,不如交给咱哥俩,也算帮公公微不足道的小忙。” 德禄停住脚步,一眼就瞧出了他们的心思,一吊眉,笑骂道:“现在可不行,过几日再去吧,若是快死了,皇上自不必追究。但若是挺过去了,能让皇上废这般心思抹了她额上那罪奴的印记,你们也别想打她注意了。” 想到他昨日在房间外候着听见的,与刚刚她那幅贞洁玉女的模样一对比,不由冷笑着:“还装呢,醉欢楼出身的奴婢还能清高到哪去?” 这两太监算是他家里人,德禄本就受蔺叡看好,眼下更是摆了摆手,一副自得的模样:“好好跟着咱混,以后少不了你们好处,皇上赏赐的美人数不胜数,何必惦记这一个不中用的?” “是是是。”两小太监对视一眼,连忙凑上去给他捏肩揉背,谄媚道:“还得靠公公提携。” 后宫篇 第四章 生病 白雪皑皑,刺骨的寒风从大门的缝隙处吹进来,安芩将自己裹成一团躺在床上,腹部空空,只觉饥寒交迫。 额上传来的痛让她意识有些昏沉,整个人像是被投进沸水之中,身上发烫,但冷风凛凛,吹在她身上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安芩闭上眼,没过多久,竟在混沌之余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呼唤。 她先是一怔,随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锦绣床被、粉色幔帐让她鼻头一酸,这正是家门未落前她的闺房。 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檀香的气息,耳边传来额娘哄睡的小曲儿,她扭头,就见女人轻轻笑问:“芩芩怎么啦?睡不着吗?” 安芩见额娘穿着她平日最爱的绛紫海棠长裙,头挽飞天髻,眉目温柔,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忍不住将头埋在了她怀里,抽泣道:“阿娘,我好想你。” “难得见你这样撒娇,虽然高兴,但你平日总是稳沉的模样……是爹爹让你学医,太累了吗?”女人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太累的话就不学了,芩芩……” 她还没说完,安芩摇了摇头:“要学的。” 要学的。 用栀子、松木、沉香、牛髓等作香膏,有润肤养肤之功效;用金银花、竹叶、甘蔗、桑叶等熬汤,能去热解毒。 这是她被爹爹硬逼着、最早学会的两个药方。 家破人亡后她流连于青楼,曾后悔没有在家里偷摸拿一两件物什,思念都找不到寄托。但在靠自己一身医术得以幸存后,她又想,爹爹将自己一身医术传授给她,而她又将此融会贯通,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只是随着时光流逝,他们的模样开始模糊起来,午夜梦回也不曾捕捉到他们的身影,如今偶然见得一次,安芩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会成功的。”安芩低低叹道,额娘不明所以,只轻柔抚上她的面颊:“芩芩,不要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额娘只愿芩芩一生平安顺遂,开开心心。” “我若做了惹阿娘生气的事,阿娘会怪我吗?” 女人只叹息一声,接下来的话安芩便听不见了,她紧张的坐直了身体,想要看清女人的嘴形,却见女子的身影开始变淡,紧接着,整个房间也开始消失。 等她再次醒来时,眼前仍旧是破败的寝殿,安芩呆愣了两秒,心中怅然若失。 眼前水雾阵阵,安芩抬手抹去泪水,忽地想起了自己幼时常爱看的话本。里面的女主人公总是在危急关头、亦或者是最脆弱的时候遇见男主人公,得到他的帮助。 她也曾躲在青楼阁楼,抱着腿瑟瑟发抖,幻想着有人从天而降,救她于危难之中。 安芩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忽然笑了一下。她不知从哪里又生出力气,直接掀开了被褥,忍着身上的痛意穿好衣裳,怕自己发热加重又在柜子里将徐官女子的衣裳翻了出来,盖在了自己身上。 而后出门走到了自己的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到了自己配置的药丸,吃了治风寒的药后,又把香膏拿出对着铜镜涂了上去。 她不是话本的女主人公,只能自己救自己。 只是在蓦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鲜血时,安芩也被吓了一跳。那额上的烙印还未结痂,鲜血流进了她的眼里,在铜镜下一反光,显得她像是索命的女鬼。 为了不留疤,安芩忍着痛给自己涂了上去,触碰间的灼烧感痛得她眯起了眼,发丝嵌进了伤口里,拔出的时候却带着皮肉,让她浑身一抖。 但眼下还不能洗脸,安芩想着徐官女子,心情复杂的推开了门,以她的力气也不能将她拖去专门放尸体的乱葬岗,但总归是要给她个归处。 她本应该害怕的。 之前在看见徐官女子尸首分离的场景时,她也怕过,但很奇怪,安芩眼下看着被冻成雪块的徐官女子,心里除了悲哀倒没有一丝害怕。 安芩是三年前遇上徐官女子的。 三王爷府邸上的杂役早在入宫之前逃的逃死的死,而她却以罪奴的身份入了宫,额上的那个字,总归是与冷宫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的。 其他婢女在宫里犯了事,说是待罪之身被遣到冷宫,但她们总觉高安芩一头,时常欺负安芩,经常以她作为青楼花魁一事辱骂讥笑。 “清白之身都没了,不如去讨好一下那边的公公?让她少派些活给你?哈哈——” 说来可笑,同为女子,但她们仍爱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来嘲讽她,说她有辱门楣、骂她给女人丢脸。 好像她们出淤泥而不染,而安芩则是底下的淤泥。 徐官女子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不是冷宫的人,只是接的都是旁人不要的活计,于是来冷宫清扫落叶来了。 “有空在这里谈笑不如去把自己的活儿给做了,都是冷宫的罪奴,哪里还比别人高一级去?” 她手上捏着扫帚,皱眉看着那群人,在看见有人给安芩解围后,那群人顿时哄笑着散开。 仅仅是解围而已。 安芩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垂眸想着,就她了吧。 回过神来,安芩看着徐官女子如此结局,伸手,抚平了她强睁的眼。 她心中百味杂陈,却只轻声道了一句:“安息。” —— 最近边疆动/乱,蔺叡派了左将军谭译与右将军苏承烨先去平定,未曾想到一向骁勇善战的谭译此番行动竟是大败!蔺叡动怒,连降谭译三级,因而近日朝堂上死气沉沉,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与谭译较好的官员怕被牵连,与苏承烨交好的官员又怕苏承烨大败,导致雪上加霜,更是不敢说话。 半月后,蔺叡在看见苏承烨呈上的捷报,难得露出了笑容。而后在批完奏折时终于想到快被他遗忘的事,伸手点了点桌子:“那个婢女如何了?” 德禄心中一窒,什么婢女如何了?陛下怎么会问起她?他压根没去看过!但还是强作冷静地在一旁奉茶,低眉顺眼:“奴才待会就去瞧瞧。” 蔺叡挑眉,忽地伸手掀翻了茶杯,茶水直接烫在了德禄手上,德禄手一颤,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心思。”蔺叡嗤笑道,伸手将一本奏折甩在了他的脸上,一瞬间,德禄的脸上便出现印着奏折的红印,他连忙跪了下去,刚刚被烫过的手止不住的发抖:“陛下息怒!” “自己去领罚。”蔺叡站起了身,要往外走时忽道:“苏将军平定边疆之乱有功,你去内务府走一趟,替朕给裕妃送点东西。” “送完了,就别回来了。” 德禄心中一凉,淑贵妃一向和裕妃不对付,前朝苏承烨有功,皇上后面这段时间势必会更宠爱裕妃一些,那这个时间段把他调过去……他在心里哀叹一声,当真是两头不讨好。 这边德禄的叹息声未停,另一边的清芳殿内,一女子头挽垂鬟分肖髻,身穿杏黄明纹对襟袄,模样俏丽,更因眉目间的愁绪显得弱不禁风,平添了一抹风情。 她此刻将书信卷起,放到了一旁的烛火上,随着烛火舔舐,那一封满载想念的书信随即化为了灰烬。 贴身婢女不解问:“娘娘为何要把将军给您的家书烧毁呢?将军大战告捷,不是喜事吗?” “哎。”裕妃轻轻叹气:“哥哥志得意满,本宫只怕他不知分寸,而这样一来皇上必然会在这几日多照顾本宫几分,又要打破本宫好不容易平衡好的关系。” 裕妃一向不争不抢,只想在后宫平静度日,她的贴身婢女却觉得她有些太过淡然了,如今一听,更是觉得她没有志气,正想激励几句,就听见外面有人禀报:“娘娘,德禄公公到了。” “快迎他进来。”皇上身边的人她哪敢怠慢,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便起身走了出去。 德禄拿着圣旨,自她一出现便堆起笑,又朝她点头哈腰道:“苏将军不日凯旋,奴才先在这恭喜娘娘了。” 裕妃右眼皮一跳,直觉不对,德禄虽在皇上身边,但他也是淑贵妃的人。因此在之前对上他时,纵然圣旨加身,他的反应也是不咸不淡的,哪里会像今天这样热情? “德禄公公有心了。”裕妃蹲下身,恭敬道:“妾身苏氏接旨。” “赐裕妃苏氏南珠一串、金边玉如意一对、镂空喜鹊香炉一个、琉璃锦缎五匹、金锭一盘,贺苏将军凯旋之喜,娘娘可以领旨谢恩了。” 裕妃规规矩矩的写完恩,身后送礼的太监便将物什一件一件的往里搬,搬到最后双手空空如也,裕妃还没看见德禄有想回去的意思。 她朝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中的银带塞给他赔笑道:“是奴婢怠慢了,还请公公恕罪,今个儿公公跑一趟可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娘娘也才放心。” “这个奴才可万万不敢收。” 听到这句话,裕妃心中一阵惊奇,这德禄仗着跟在皇上身边,明里暗里的折扣可没少拿,如今不过是按照惯例给个好处,怎地如此大的反应? 不对劲,裕妃心中这么想着,下一秒就听见他道: “陛下让奴才跟着娘娘,从此之后娘娘就是奴才的主子,哪里有接主子赏赐的道理呢?” 裕妃:“……” 裕妃聪慧,很快便明白了皇上的目的,不过是用德禄借此挑拨淑贵妃和她的矛盾,顺便能解决掉德禄这个隐患罢了。她就说为什么整个后宫都知道德禄是淑贵妃的人,怎么皇上还愿意把他留在身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啊。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脑海中轰隆一声,仿佛看见了再也无法安静下来的清芳殿。 后宫篇 第五章 太后 蔺叡不过找个由头发作罢了,那名婢女如何了,他其实并不关心。只是偶然想起来,又刚巧赶上德禄办事不力,这么发落了他后,他倒是难得在政务繁忙之余来了兴趣。 于是他在前去疏萃宫的脚步一变,改去了冷宫的方向。 这条路实在是远,远到蔺叡看着逐渐从繁荣到荒凉的场景,难得回忆起了被自己抛之脑后的往事。 他的生母身份低微,他听抚养自己长大的皇后这么说她:不过得意了一时便骄纵不堪,顶撞了娴妃去,随便找个错处,她便至死也只能在冷宫了。 那年冬天的御花园寒雪侵蚀,花都谢了,偶能闻到腊梅的香气,蔺叡就这样被皇后牵着赏那并不存在的繁花盛景,看上去倒是母慈子孝。 他装得怯懦,听着皇后点评他的生母。 “她曾将获宠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可惜没能等到那一刻。”说完,当时的皇后蹲下身与他平视,就这样盯着他半晌,忽然笑道:“你可知本宫为何要抚育你?” 蔺叡当时装得一脸懵懂,声音都还打颤,又作感激涕零的样子:“儿臣不知,皇后娘娘福泽万千,兴许是可怜儿臣的身世。” 皇后似乎有些看不惯他这样子,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衣角,似乎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她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牵着他的手用力捏了捏,那长长的护甲便嵌进了蔺叡肉里,抽出时带出了血丝。 她温声提醒道:“前些日子你在御花园把欺负你的嬷嬷推下河淹死这事,本宫是知道的。” 蔺叡先是一怔,随后收敛了神色,淡漠道:“皇后看来对蔺叡别有所图。” 皇后轻笑一声,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她笑得意味深长:“这样就对了,本宫早知你本性如此,不然也不会看中你。你可知道你本该被娴妃毒死在冷宫中,是本宫救了你一命?” “嗯。”他也知道娴妃是受皇后指示。 蔺叡在心里想着,好事坏事都被她做去了,到底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他可什么都没有。 “乖孩子,你自出生后额娘都看着你呢。”此时的她又笑得温柔,看上去真是爱极了他:“你性子阴狠淡漠,可真像你父皇,天生就是宫中的人。可惜本宫的孩子可没你一半聪明,前些日子出了错,惹了皇上不开心呢,这不,还得你来救他。” 太子犯错这事蔺叡略有耳闻,听宫里多嘴的太监说是强宠了郡主身边最得宠的婢女,若是只宠幸便罢了,他还在过程中捏住了她的脖颈,不顾她的求饶,直接将她掐死了。 这直接让陛下震怒,为了给郡主一个交代,差点没废了他。 这种事发生在他其他人身上倒没什么,顶多斥责几句关关禁闭罢了,即使是郡主身边的人,不过也是个婢女罢了。可他是太子,身为太子得品行端正,爱民如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拖下来,他却以这种手法杀害了那名婢女,难免会落上一句“残暴不仁,不堪大用”的评价。 皇后笑着将他的头抬起来,让蔺叡看向远处的那个小孩:那小孩穿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服饰,天竺朝贡的紫兰绸做成的衣服衬得他好看极了,只是他颇为趾高气昂,一眼就知道被人宠坏。再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时,蔺叡清楚的看见了他眼底的轻蔑。 正是太子蔺瑜。 她猛地推了蔺叡一把,他便一个不稳朝前摔去。等他疑惑的从地上爬起来不解皇后何意时,下一秒,蔺叡就看见刚刚的那个小孩被人推下了河。 扑通—— 耳畔忽然传出的响动打断了蔺叡的思绪,他从回忆中抽出身来,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冷宫边的一处小池塘边,一抬头,就看见一群太监婢女在那里围着笑。 “让我们猜猜她多久能爬起来?” “上次是一刻,这次再怎么也得撑到半钟吧?” “头上的贱字消了?谁去借一个烙铁来?我们再给她烙上去,怎么自己的名字还能消失的呢?” 他静静的在身后看着,看着被推落湖中的婢女爬了起来,一身的水,浑身发抖,脆弱不堪。 像极了他跪在自己父皇面前,抖着身子说着不是他推的那幅蠢样子。 “他心性淡薄,臣妾还以为将他养在身边细心照顾,假以时日的话定能感动他……却未曾想到他仍然对臣妾的孩儿下手……好歹毒的心!”皇后在一旁绞着帕子擦着眼泪,蔺瑜则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虚弱的喊着额娘,皇上一边对他怒目而视一边扭过头去看着太子,那双眼里满是柔情与怜惜。 皇上甚至不正眼看他,只是挥了挥手,就有人将他押了下去。没过几日,他在慎刑司伤痕累累、只剩最后一口气时,听见了事情结局。 ——太子的所作所为均是是受了其他人的蛊惑,那人甚至妄图杀害太子! 听见这种言论,蔺叡忍不住笑出了声,只觉得自己父皇英明一世,竟然能想出拿这种话搪塞郡主,当真是堕了他的名声。 但他竟然愿意拿这种话来搪塞郡主…… 蔺叡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酸涩与苦闷杂糅在一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好在皇后那个蠢女人还想再利用他给自己孩子铺路,因此留了他一口气,不然他哪有翻盘的机会? 视线落在不远处,蔺叡烦躁的皱起眉,见着那婢女也没半分脾气,就这样呆在原地,浑身湿透,像是疏萃宫里那只因为淋雨病死的波斯猫。 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就是他要留下的人、或许是因为这个场景让他回忆起了不堪的往事,让他又痛恨起曾经渺小无能的自己,蔺叡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开了口。 “你们在做什么?” 他瞥见那群人原本不屑的神色在转过身来看见他明黄色衣袍的一刻慌了神,扑通一下跪了一地,他就这样看着身后的那名婢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一怔:“奴婢名唤安芩。” “你起身。”他看着这群人,命令她道:“现在将他们全部推下河去。” —— 永寿宫位于金銮殿之后,没有妃嫔打扰,皇上也只是逢年过节去看一眼,加上太后自蔺叡登基以后一心向佛,总而言之,算是难得的僻静之处。 太后正在永寿宫里念着佛经,听到身边的人来报,转动佛珠的手顿了顿,只冷笑一声,嘴里复又开始念起经来。 玉簪挥了挥手,让来报的太监下去,她跟随太后多年,此刻见太后不语,便盯着她发髻上步摇的流苏,又问:“要动手吗?” “动手?”太后摇了摇头,玉钗随着她的弧度略微摆动,就好像寺庙外摆动的钟鼓,弧度虽然不大,但声音却格外响亮,让前来求神拜佛的人一听心就平定下来。 但玉簪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见太后毫不避讳的说:“不过一个婢女,这时候动手对他有什么损失呢?你去暗中观察一下,必要时帮帮她……等到皇上宠爱她时再毁掉,不是更有意思吗?” 太后说完,嘴里甚至还念着阿弥陀佛,即使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玉簪此刻也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生怕自己触到她的霉头。 “可惜了。”读完佛经后,太后终于站起身,伸出手按在了玉簪的胳膊上,后者只觉得手臂一沉,连忙稳稳地将她的手托起。 “裕妃和淑贵妃都走不进他的心,皇上这人最是刻薄冷血,哀家倒是好奇,究竟是谁能获得他的爱?会是那个青楼婢女吗?” 说到这,她又摇头:“不……皇上怎么会喜欢这种肮脏的人呢?” 她蹙起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手中一狠,拈着的佛珠便应声而断。 它们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太后就这样看了片刻,忽然道:“既然冬天来了,不如将选秀提上日程吧。” 玉簪一怔,哪有大冬天选秀的道理?但她不敢违背太后的旨意,只应着是。 她低着头,看着太后抬脚踩在了佛珠上,硬生生将它踩碎。 玉簪连忙抬眼,不敢再看。 后宫篇 第六章 怜悯 蔺叡会出手帮她解围这事在安芩意料之外。 她皱眉抖落身上的水珠,亦步亦趋地跟在蔺叡身后,望着那一抹明黄色的影子忍不住想:为什么? 三王爷曾在酒酣耳热之际将她搂在怀中嘲:“当朝天子曾经也不过是本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如今的身份再高贵又如何?皇子十余位,若不是一个接一个病死,这皇位怎会落入他手里?!哼!” 一个接一个病死…… 安芩眼波流转,将手盈盈搭在他肩上:“王爷能文能武,雄姿英发,要奴家来讲才真真是个流芳百世的人物呢!” 她先是夸赞一番,待到三王爷被这通马屁排得脸色涨红,满脸得意,才又话锋一转:“可是,怎么就让那位……” 安芩可惜地摇头,伸手描摹他的面容,轻轻叹着。而后手便被捉住,被人轻捏重按,令她几欲作呕。 她强忍着恶心听他笑道:“那个人不过是卑贱的东西生出来的玩意儿,本王只要施舍他一点好处,便跟个哈巴狗一样舔着脸上来,那位置左右不过是本王让他的罢了。” 三王爷说完一顿,见她不信,又笑:“改天带你去本王府邸长长见识,那皇上御用的龙图腾还刻在本王府上呢!” 他当初说得有多嚣张,在之后被斩首的那一刻就有多惶恐。安芩在被人拽下马车后与他对视,在屠夫的刀落下之前,她用手捂着脸,嘴角向下,浑身颤抖,看上去伤心欲绝,眸中的笑意却通过指缝朝他探来。 三王爷神色一变,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那柄淬着血光与寒气的刀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在屠夫吐出的酒中挥了下去。 能让其他皇子接连病死的人哪能是三王爷口中的模样呢? 应该是聪明绝顶且戒备重重。 所以,她不过一介罪奴,即使偶然承宠一次也不足以让皇上惦记,他甚至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自然也不足以让他帮自己出气。 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安芩未曾察觉,猛地撞了上去,只觉他的背如磐石坚硬,她几乎能预想到额间的红肿。 她连忙跪了下去:“皇上恕罪。” 嘴里这么念着,她心里却想,之前的伤口才堪堪好完,这又撞上了,还当真是…… 等等!电光火石间,安芩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是跪在地上的姿态,于是她埋着头,用枕在头下的手轻轻抚摸了自己的额头。 罪奴的印记因那一烙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额间的那一朵淡红色梅花。难怪那次的烙铁比以往的要小一些,难怪半月前那几个太监闯进房间,尖酸刻薄的认定她是借宠承能。 谁瞧见了不觉得是她这个青楼妓子勾住了皇上的心魂,竟连罪奴的印记都给去了? 她想着这半月忙着与其他宫里的婢女打好关系,都快忘了这一茬。但安芩可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越是这种关头她便越是冷静,各种理由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感受到自己头上传来的撕扯之痛。 安芩被迫扬起了头与他对视,见着蔺叡一脸冷漠,眼里尽是冷意与厌恶。 下一秒,蔺叡捏起她的下巴,力道很重,安芩仿佛能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她看着这人像打量物什一般打量着她,又像是透过她注视着谁,忽然冷笑一声,好似破罐破摔、恼羞成怒了一般: “既然这么喜欢水,那就再去湖里泡一个时辰吧!” —— 不对劲。 安芩潜进水里,只露出一个头来。她牙关打颤,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冻得她脸色煞白,快要晕厥过去。 她强撑着那口气盯着岸上的香,一炷香为一刻,每每燃尽一根,旁边就有太监来换掉它,如此反复。她能撑到最后一根不单是凭借着意志,还因身体被冷水浇灌得麻木起来。 安芩甚至还有余力思索之前的情景,她在心里将蔺叡的神情和话语揣摩了千百遍,仍然一头雾水,直到她偶然想到了三王爷曾说过的话,刹那间醍醐灌顶,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海里盘旋。 他看到自己,想到了卑微怯弱的曾经吗? 这样一来,蔺叡一时兴起的出手相助与之后的怒意懊悔都说得通了。救她是一时怜悯,之后又觉得不过一个婢女而已,又有什么好救的呢?安芩在心里冷笑一声,一双眸子在湖水的映射下更为冷冽。 一国之君,不过如此。 但这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安芩低低的笑出声来,蔺叡啊蔺叡,你想看到什么结局?是她之后在宫中如鱼得水,无人敢欺凌,还是如你一般,忍辱负重胆战惊心,惶惶成长,在最后逃过一劫? 旁边奉命监督她的太监被这几声笑给惊得头皮发麻,浑身立起鸡皮疙瘩。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水里的人像是盯着鬼一般,喃喃自语:“泡水里还这么开心?冻不死你!” 等到最后一炷香燃尽,他们将安芩从湖水中捞起来后,太监见安芩又变回了以往那副模样,恇怯柔弱,刚刚那渗人的感觉消散不见,不免怀疑之前见到的场景是不是错觉。 他最后念出蔺叡的旨意:“着今日起册安氏为常在,免去戴罪之身,赐居清芳殿侧,钦此。” —— 清芳殿果然如裕妃所料般热闹起来,不过卯时三刻,她的婢女妍儿就挑起门帘,蹲于身侧,轻轻摇晃着她。 待到裕妃悠悠转醒,妍儿便道:“疏萃宫的那位遣了婢女阿笙过来……” “惯会扰人清梦。”还没等她说完,裕妃有些不耐,揉着眼回:“不见。” 她刚想重新躺回去,岂料妍儿叹了口气:“奴婢刚刚也是这么说的,但阿笙说若是娘娘不见她,就说明她身份卑微,不配相见,只能让淑贵妃过来一趟了。” 这句话成功让裕妃清醒过来,脾气再好的人被大早上打扰也是满腹牢骚,她让妍儿给自己更衣,嘴里却念叨着:“让淑贵妃过来?真让她过来了可还得了!就她那个拈酸妒忌的性子,这还不把本宫的清芳殿掀平了!” 她念念了两句,等到梳洗打扮完毕后,理智回笼,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叹息一声后揉眉:“现在是淑贵妃起头,难保明日后日德妃娴妃都派人过来,这还了得?是让本宫别睡了夜夜守着他们来吗?” “都怪那偏殿的狐媚子!”妍儿恨恨道:“都来了好几日了偏偏借着生病的由头没来给娘娘请安,真当娘娘好欺负了!她这才是个常在,若是日后攀上了皇上,怕不是更加嚣张了?” “听人说安常在来之前奉命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裕妃看着窗外的天气,气也消了,眸中尽是不忍:“倒不是她的错,怪只怪皇上把她放置在清芳殿里,给本宫惹了些麻烦。哎,罢罢罢,总归是清芳殿里的人。” “你待会去太医院叫张太医过来一趟,顺便去库房拿些益气补血的东西送过去,她倒是可怜,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听见她这么说,妍儿有些不高兴,小声嘟囔了一句‘娘娘一惯心善’,但也不敢不听,只能应是。 “去小厨房端些吃食来。”裕妃道:“让疏萃宫的人多等等,好叫他们知道本宫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 阿笙站在殿外,脸上的笑意都冻僵了,站得太久,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她在心里唾骂了裕妃千万遍,连带着让她来这的淑贵妃都怨恨起来。 这种天气怎么不让云溪来?平日不是说她最能为自己解忧吗?她在这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见里面有什么反应,倒是落了满身的雪和一双已经麻木了的腿。 就在阿笙恼恨之际,眼前的门终于被人打开,阿笙连忙挂上笑,见到眼前的婢女朝自己轻嗤一声:“进来吧。” 阿笙捏着礼物的手紧了紧,忍着自己内心的不悦。同为婢女,她所侍奉的主子还比她家的位份高些,怎么她还敢朝自己甩脸子?! 她强耐住烦躁的情绪,等见着裕妃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偶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肉粥香味,心里跟明镜一样,更是憎恶起她来。 阿笙说的话不免也带着点情绪,并不过脑:“奴婢匆匆前来惊扰了裕妃娘娘的好梦,是奴婢的不是。只是贵妃娘娘想着苏将军凯旋还未曾送礼庆贺,加上清芳殿如今又多了一位小主,陪在裕妃娘娘身边也不孤寂。如此双重喜事,自然不敢耽搁,于是让奴婢早早的来了,也算表了疏萃宫的诚心。” 诚心?裕妃被逗笑了,懒洋洋的看了眼窗外:“天刚亮就来,有心了。” 换作是云溪前来都能领悟到裕妃的嘲意,偏生阿笙没有会意,只觉裕妃半天不提偏殿那位,更是着急:“贵妃娘娘说几日后要举办冬日宴,都是后宫的姐妹,安常在虽身份低微,但娘娘想在她与裕妃娘娘投缘,到时便让裕妃娘娘带着一起,也好帮安常在认认人。” 说到这,阿笙顿了顿:“若是贵妃娘娘会错了意,那安常在未经指教,宫中的礼仪怕也没学完全。贵妃娘娘疼惜,便请她去疏萃宫好好学学,不要堕了清芳殿的名声。” 后宫篇 第七章 动怒 “你好大的胆子!”妍儿身为裕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寻常并不动怒,但这下却是忍不住气冲冲的指着她:“什么叫请安常在去疏萃宫学学规矩不要堕了清芳殿名声?疏萃宫的人如此肆意妄为了么?大清早跑来膈应人!” 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是疏萃宫的人又如何?如今清芳殿得势后宫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主子和善又不喜得罪人,她今天就要让阿笙跪外面雪地里好好思过! “正是因为裕妃娘娘温柔敦厚,才更应该让安常在学会规矩,若是娘娘不会教,自然得让地位更高的人来,不是吗?” “说得对。”裕妃点着头,止住了妍儿还想继续接下去的话,这些小心思简直被阿笙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了。 她心里轻嗤,无非是在试探安常在是不是她安排的人罢了,毕竟从婢女一跃两级到了常在,确实不一般。但什么时候疏萃宫的人这么沉不住气了? “只是本宫与她面都未曾见过,怎么就投缘了?”裕妃掏出手帕掩了掩:“更何况她这才升了常在几日?去冬日宴怕是于理不合,本宫倒无所谓,到时娴妃德妃有意见可与本宫无关。” “至于教导礼仪……什么时候贵妃娘娘如此自降身价要教导一个常在了?” 阿笙刚刚听到裕妃认同的话后还有些高兴,觉得裕妃也不过如此罢了,两句话就把她噎住了。 是将军府的人又如何?她这段话揪不出什么错处,只是在清芳殿里说清芳殿的人没有规矩,总归是恶心人罢了。 她要是不想被恶心承认安常在是她的人,那之后淑贵妃就更能正大光明的对付她了。依着淑贵妃那刁蛮的性子,哪怕将军府如日中天,也能扒她一层皮下来! 阿笙不过浣衣局拔出来的婢女,头脑简单,思虑也不及从小跟在淑贵妃身边的云溪。说这些话趁威风时倒畅快,但一听裕妃又搬出娴妃德妃两人,又心慌得厉害。 娴妃作为护国公的嫡孙女,是连淑贵妃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更别提德妃了,那可是太后的侄女!难不成这两人站的是裕妃的边? 阿笙已然心中惶恐,只觉裕妃打了她们疏萃宫的脸,心焦无比,但她却在此时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身后已然冷汗淋漓。 “安、安常在被分在了清芳殿,自然是裕妃娘娘指教,只是贵妃娘娘管理六宫,各宫嫔妃的事自然也是在意的,请安常在去疏萃宫也是份内的事个,行使贵妃的权利罢了。” 这下没等裕妃说话,妍儿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丫鬟真是好笑,前脚说是该我家娘娘指教,后面又要让安常在去疏萃宫,说的冠冕堂皇,简直前言不搭后语!若要请安常在自己去请便是,何苦来打扰我家娘娘的好梦?” “这……”阿笙脸色涨红,已经编不下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落了下乘,不免又将怨气撒在了云溪身上。云溪让她去清芳殿打探一下安常在是不是裕妃的人,却没告诉她该如何询问!这下好了,一乱糟,真是好一出借着疏萃宫的风咄咄逼人的戏码! “妍儿,送她回疏萃宫吧。”裕妃道:“这礼本宫可不敢收,莫不是收了本宫也要去疏萃宫学学礼仪不是?你且去帮本宫问问,既然本宫不会教安常在,那这淑贵妃教个丫鬟都教不好,六宫主事一职还拿得起吗?” —— “那叫阿笙的婢女真敢这么说吗?” 安芩被婢女雀蝶扶起喝药时,听见她在跟自己唠今天的趣事,这就说到了清晨疏萃宫的婢女阿笙来清芳殿找茬一事,不由惊讶万分。 “那可不,疏萃宫的人向来都骄纵惯了,有什么是不敢说的?更何况裕妃娘娘也不是个软柿子,这不就让妍儿姐姐领着去疏萃宫里么算账么。”雀蝶提到这里尾音忍不住上扬,高兴极了:“淑贵妃罚她去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怕是不死也得残!难得见淑贵妃吃瘪的样子,可是送了好几样东西给裕妃娘娘赔罪呢!” 安芩笑而不语,当上常在后内务府需按规矩给她拨三个婢女,除了雀蝶,另外两个梦蝶、月蝶都是她自己要的。 梦蝶心思缜密,擅长女红,在尚衣局常受人排挤,却也对帮了自己的人感激万分。安芩去尚衣局给女官送礼时撞到了她将欺负自己的人绞死的一幕,倒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她的身边正缺这种人,不会背叛自己,更能做狠事。安芩如今成了小主,若遇肮脏的事不便自己动手,她需要梦蝶作自己的刀刃。 这时候就显出了打好关系的重要性,虽然女官终究看不上安芩,但安芩调制的香膏却是很受女官喜爱,等安芩朝她要人时,也是给了她这个面子。 至于月蝶,虽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打扮的活儿做得很好。安芩喝着药,在碗里漾起的药水中看见了自己今日的装扮:挽着两把头的发髻称得她模样娇俏,即使身在病中脸色煞白,但那描摹的细眉与眼下点的泪痣让她楚楚可人,正是月蝶的手笔。 安芩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雀蝶叽叽喳喳的话打断了思绪。她听着雀蝶将今日所遇所见一股脑的告诉她,想着这倒真如雀儿一般,也不知内务府将她派给自己是不是嫌她吵闹了。 “裕妃娘娘真是奴婢见过最心善的人了,主子的药也是她派人送来的,还送了好多益气补血的药材呢!” 安芩原本也就随意听听,毫不在意。却未曾想猛地听见这一句,诧异的抬起头来,想着之前走掉的太医,不由问:“那张太医不是你去请的吗?” “奴婢哪能请得来太医?现在宫中上下都说主子这常在……”雀蝶嘴巴先比脑子快一步说了出来,话到半截又觉不妥,连忙止住另起了话头:“奴婢已经好生谢过了娘娘的一番心意,主子快快好起来,也是不辜负裕妃娘娘的照顾。” 安芩看了她好半晌,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才倏然勾起笑来。她朝雀蝶点了点头,再次开口时眸中已然含泪:“那是当然,我不过一个小小常在,竟能得娘娘的照顾,当真是受宠若惊。” “若没娘娘,我身子病重,只怕是会随这场雪消失吧……” 雀蝶见她言辞真切,眉眼忧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她瞟了旁边的月蝶与梦蝶一眼,月蝶像块木板一样站在旁边,梦蝶倒是上前一步,却又觉得自己刚刚调到安芩身边,不知道会不会言辞不妥,又退了回去。 察觉房里的气氛凝结成霜,安芩便挥手打发了出去,而后赤脚走向窗边。 她感受到从脚窜上来的凉意,涌入四肢百骸,渗入眼眸,让她视线如冰。 裕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细细思索着,右将军府的嫡女,出身高贵,按理来讲即使性子稳重,但也不必事事都拘谨。 偏偏裕妃……安芩入宫之后没有听到关于她的任何风言风语,就明白这人当真是极其隐忍。为了家族的荣耀,即使位份比她低、但比她受宠的嫔妃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能笑着咽下。 安芩作为一个常在,这几日称病不曾向她请安,与她从未碰面,裕妃却能替她送药寻医,确实担得起温善一词。 而这种人,一旦涉及到她的底线,那么触底反弹就会更加猛烈。 安芩心中有数,看着窗外风雪交加,隐约能看见清芳正殿暖和的火光。 而此时清芳正殿内,裕妃正烤着火,抱着汤婆子躺在美人椅上。她听妍儿又提淑贵妃吃瘪一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都过去了多久,怎么还惦记着?” “难得杀她威风一次,自然记忆犹新!”妍儿说着,眼珠一转,想着这次说不定是个让娘娘重夺圣心的好机会,又试探地问:“淑贵妃敢如此肆意妄为不全凭皇上喜爱么?依奴婢说,娘娘国色天香,若是争上一争,那个位置未必不是娘娘的。” 裕妃瞥了妍儿一眼,叹了口气,顿时愁容满面。 “若不是你从小就跟着本宫,本宫倒怀疑你有别的心思了。”她嗔怪的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摇头轻叹:“本宫的兄长正是风光之时,在朝堂之上难免树敌。淑贵妃刚愎自负、心无城府反倒不足为惧,眼下她便是后宫最惹人注目的招牌,若是本宫得宠骑在她头上了,那不都对付本宫了么?” “可是皇上这些日子来清芳殿,娘娘不仅不留,还一股脑地把他往其他嫔妃宫里推,已经很久没有宠幸娘娘了。”妍儿顿了顿,心里为她不平:“淑贵妃日日找太医院的人给她开助孕的药,若是真让她怀上了,岂不是又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娘娘出身高贵,哪里能受如此折辱!” “这已经很好了。”裕妃再叹:“那可是皇上,他能常来清芳殿就已经表达了他的看重,即使未曾留宿,也让其他人不敢怠慢本宫。” 帝王本就多疑,前朝苏承烨加官封爵荣宠无限,她不能在这个关头争宠,让皇上心有忌惮。 “到底是怕皇上疑心还是娘娘根本不愿争一争?”妍儿小声嘟囔着:“娘娘总是这样不争不抢,在府邸也是、进宫了也是,但娘娘不主动招惹别人,真的不会有人招惹你吗?” “这次若是阿笙在其他地方拦住娘娘,而并非清芳殿,只怕是娘娘会一笑而过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吧?” 裕妃一怔,心里筑起的城墙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摇晃了,妍儿的话好像是啃咬城墙底部的蚂蚁,使她心痒难捱。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德禄笑意盎然的走了进来,朝她行礼:“娘娘,皇上到了。” 裕妃连忙起身准备去迎,却不想与匆匆入内的婢女撞上,那婢女连忙下跪道歉,而后支支吾吾开口:“娘娘……陛下、陛下他去安常在那里了。” 后宫篇 第八章 争宠 这事倒不能怪安芩。 她喝完药后没多久,便领着雀蝶前来谢恩,却不想在门口遭到了德禄的刁难。 德禄被调到清芳殿本就不快,又因安芩之前与他有不少过节,更是满肚怨气。眼下可算逮着机会,一横眉,拈起兰花指便道:“哟,这不是安小主吗?这到清芳殿好几天也没见您来找裕妃娘娘啊……” 他拖长了尾音,说着又探出头望了望天:“这又是哪来的西北风把您都吹过来了呢?” 安芩蹙眉,见德禄面色不善,便明白今日这清芳殿的门怕是进不去了。但她仍柔柔笑着,加上风寒未好,顾盼间多了份柔弱的美意:“公公说笑了,前些日子病得太重实在下不了床,今日勉强好了点,这不就连忙来向裕妃娘娘赔罪了吗?还请公公通传一声。” 她伸手按了按雀蝶的胳膊,示意她打赏一番,做个人情。可惜雀蝶只迷茫的看着她,从未做过这种事,更不知这是何意。 德禄嗤笑一声,不等安芩自己掏腰包打赏,就已讥讽笑着:“只可惜娘娘眼下睡着,怕是惊扰不得,若安小主有心,那边在此等着吧!” 雀蝶一听,当即双目瞪圆。她刚想生气,又自觉德禄是裕妃娘娘的人,按照位份来说比她高一头。况且她们人都到了别人家门口,若是在这里大声嚷嚷只怕丢了安芩的脸,于是忍了下来,嘴里念念着:“德禄公公,我们小主病未痊愈,如今又在这风雪下站着,身体怕是受不住啊!” “受不住?安常在这身子倒是金贵。”德禄眼珠一转,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后掩着鼻,嫌弃道:“这一股子醉欢楼的味还没散呢!纵然成了小主又如何?不过一个常在罢了,谁知道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法得来的。” 雀蝶气得抬步就要上前,却被安芩拉住了。她回头一看,就见安芩摇着头,视线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盯着德禄。 她须臾便移开了目光,敛去眼里的凛冽,嘴角还挂着笑意。好似并不觉得冒犯,盈盈往后退了两步,往那一杵,就软声应道:“公公说得是,想必来给裕妃娘娘请安,也得拿出诚意来。” 德禄得意的扬起眉,见着安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来得急,连汤婆子也未曾抱一个,不过片刻已然浑身颤抖,摇摇欲坠。 旁边的婢女漫儿见状有些不忍,但见其他人默不作声,再加之德禄的等级远远越过她去,也就没吭声。直到到后面看安芩脸色煞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实在没忍住,便问:“不如让婢女进去通传一声吧?之前漓儿姐姐还受娘娘的嘱咐给安常在送药,要是安常在病得更重,这可怎么给娘娘交代?总不能是娘娘赐的药不管用吧?” 德禄扫她一眼:“难怪来清芳殿半年也只是个三等的打扫婢女,没点眼力见。若是晕了那便是她自个身子孱弱,关娘娘何事?” 漫儿被噎住,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远远瞟见一道身影,连忙警神。那德禄倒是立马溜进里面去,生怕报晚了一步讨不了赏一般,看着就来气。 蔺叡甫一踏进清芳殿,就看见伫立在门口的女子:窈窕倩影,只着一身青蓝色栀子花纹夹衣,折了一花枝别上发髻,许是站了有一会,积雪已覆上了脚踝。 旁边的下人跪了一地,正要高呼‘参见皇上’,蔺叡却已示意他们噤声。想着裕妃这个时辰应在小憩,就打算进去歇息片刻,喝杯茶暖暖手就走,怕他们声音太大吵醒她。却不想还没走进屋里,就见站着的女子身影摇晃,随着旁边婢女一声‘小主’中,就要一头往雪里栽去。 蔺叡眼疾手快搂住她,见她面容憔悴,一直发抖,不由皱起眉来。雀蝶先是朝蔺叡行了一礼,随后也忍不住替自己主子出气:“若是裕妃娘娘的吩咐也就罢了,娘娘向来温和,偏生那德禄以势压人,非要小主站外面,不肯通传一声!” 蔺叡听着这话,视线悠悠落到那写着‘清芳殿’三字的匾额上。他本不想管,甚至抬手就想推她出去,但旋即又觉得不妥,便冷哼一声,教人分不出是何意,直接拦腰抱着安芩就走。 —— 等到安芩从一片暖意中醒来,先是看见了自己房内的茶白纱帐,想要喝水,喉咙却似被棉絮堵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勉力撑起身,一侧头,就见蔺叡坐在案桌上喝着茶。见她起身,只眉梢一挑,动作却未停:“病还没好,去清芳正殿作甚?” 安芩瞥见了蔺叡眸中的试探,心里发笑,明明这人从宠幸自己的那一刻起便疑心重重,又一边升她为常在,观察她反应,上位之人为何愿意做这种麻烦事呢? 安芩不知道他在疑心什么,或许是疑心一开始徐官女子下药的事、又或者是最近宫中传闻,说太后要为他举办选秀,而她出现得太过巧合,于是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太后的人。 安芩思绪一转,却还是哑着声回:“奴婢来此几日有余,理应去给裕妃娘娘请安,娘娘仁慈,念及奴婢的病差人送来了药材……咳,奴婢心中自是感激的。” “朕既封你为常在,便不必自称奴婢。” “虽是如此,但……”安芩咳嗽了两声,对上蔺叡的视线后又立马移开,神色难掩委屈,却强撑着笑道:“是……谢过陛下的恩典。” 兴许是她咳嗽的声音让蔺叡有些不耐,他斟满茶水,终究是站起身踱步走到床前,喂她喝了下去。 等她喝完,蔺叡伸出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心中思绪万千,但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娇弱可怜,让人不由自主的怜惜。 他把她身份查得干净,没有太后的手笔,但安芩落水那日激发了他的怜悯心,蔺叡本就多疑,不免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陛下……”被他捏得死死的人眸光楚楚的看着他,轻声道:“臣妾有点疼……” 蔺叡下意识的松手,就见她娇嫩的肌肤上出现了一抹红印,他用力擦拭了片刻,这红印不减反增。安芩像是察觉到他心情不佳,伸出手试探着扯了扯他的衣角,柔柔唤:“陛下后悔了吗?” “后悔?”蔺叡不明所以,直到看见她瘪着嘴,又在说话间把自称改做了奴婢,这才明白她指的什么,颇觉好笑:“朕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再难追的马若是惹得陛下不快,那也不是什么好马。” 蔺叡被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眉眼间的阴霾也散了些,这次倒是真情实意的为她捻了捻被角:“风寒还没好又晕倒在雪地,身子弱还要逞强,还不快躺下?” 安芩听话的躺好,随后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那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陛下是不是要走了呀……” 她声音像是夜莺婉转的啼叫,柔软而脆弱:“陛下可以多陪臣妾一会儿吗?” …… 云溪将淑贵妃爱吃的梅花白酪糕呈上去时,后者神色仍是郁郁,伸手夹了一块,尾指的护甲便重重划过了云溪的手背,勾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线。 云溪强忍着痛意只当不知,听见淑贵妃烦躁问:“夜深了,皇上今日翻了谁的牌子?” 旁边便有太监恭声回:“回娘娘的话,今日得宠的是住在清芳殿里的安常在。” 前脚才大张旗鼓的找她疏粹宫的麻烦,怎地后脚又举荐安常在去了? “呵,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淑贵妃硬生生将手中的糕点捏碎,朝旁边一扔,微微抬了手,便有人来替她仔细擦着指缝中的残渣。 “兴许裕妃也是不乐意的。”云溪适时开口:“听人说皇上本是来清芳殿看裕妃,刚巧遇上受罚站在雪里的安常在,这才改了方向,恐怕裕妃还在气头上呢!” “受罚?清芳殿什么时候也兴罚人的戏码了?这倒是奇事一桩。”淑贵妃的心情略有些好转,掀起眼帘瞅了云溪一眼,见后者仍端着盘子跪在地上不动,忍不住啧了一声:“你那表妹实在太不上道,这次真是让本宫丢了好大的脸!搞得本宫像是容不得新人,巴巴的去找裕妃算账去了!” “娘娘教训得是,都是阿笙的错。”云溪敏锐的察觉到淑贵妃心情的好转,便知对阿笙的惩罚也该取消了,不由松了口气:“只是阿笙之前也只是浣衣局的浣衣宫女,做事不知分寸,不如让奴婢好好教导一下,再让她出现在娘娘面前吧?” 淑贵妃勉强点了点头,用手轻抚着自己发髻上的步摇。那是皇上之前赏赐她的,由玛瑙翡翠制成,以南珠点缀,最显华贵:“也好,本宫现在也懒得看见她,你且下去吧。” 等到她走了,淑贵妃想着今日之事,冷笑一声,一听安常在这三字就觉得恶心:“不是生病了么?生病还能勾得皇上宿在那里,真是狐媚玩意!” 漓儿在旁边替淑贵妃捏肩,安抚道:“娘娘莫急,安常在不过昙花一现罢了,哪里能比得上娘娘的盛宠不衰?” “盛宠不衰?”淑贵妃取了案桌上放置的手镜,照了照自己的容貌,见自己眼角处已经出现了细纹,气得直接将手镜摔在了地上:“这才多久,本宫都有细纹了!若是皇上见本宫这个模样……漓儿,你快去太医院给本宫叫李太医过来!” 漓儿应是,慌忙告退,徒留淑贵妃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手镜。而后她抬起脚,猛地踩了上去。 旁边伺候的婢女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瞥了一眼,就见碎裂的镜面中淑贵妃的面容也被切割成好几块,碎痕泛着寒光,衬得她阴沉的神色宛如吐信的毒蛇。 后宫篇 第九章 冬日宴 皇上一连几日都宿在了清芳殿,众嫔妃眼红至极,都以为是裕妃盛宠,无不在心中记了裕妃一笔。直到今日淑贵妃举办的冬日宴上,安芩跟在裕妃身后款款而来。 众人侧目,只见她身穿绫罗披云锦袄,下着栀子流苏百蝶褶裙,头上一挽涵烟芙蓉髻,别着珍珠蜜色水晶钗。那一串珍珠色泽分明,珠圆玉润,在冬日暖阳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之前见过她的,都知她这身打扮不如以往寡淡,再加之一路走来使她脸颊晕红,汗水涔涔,像是芙蓉上缀着的露水,不显分毫狼狈,反倒是衬得她愈发娇艳欲滴。 虽说宫中位份高的就那几个,但贵人此列的倒也不少。冬日宴本是淑贵妃设下用以联络嫔妃间感情的聚会,贵人以上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于是等淑贵妃向众人介绍后,便有人捂着鼻子笑道:“不过区区一个常在,缘何来此?莫非是路过罢了?” 淑贵妃正等着这句话,此刻幽幽一笑:“什么叫不过一个常在,正是她这几日教皇上魂不守舍呢!本宫特地让裕妃带上她,也是想着各位妹妹也未曾见过她的真容,现在可是得了机会能好好瞧着了!” 安芩见淑贵妃提到自己,那一刹那,只觉自己被她们如刀子的目光刺中,众目睽睽之下,她背脊上渗出汗水,勉强笑了笑,低着头朝她们行了一礼:“妾安氏给各位娘娘、各位小主请安,祝诸位万事顺心。” 没人喊起,她便只能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安芩知道这一场下马威避无可避。 “这几日皇上一直宿在清芳殿,我还当裕妃醒了神,终于知道讨好皇上,却不料原来被这小狐狸精勾去了。”丽贵人端着茶呷了口茶,冲着裕妃似笑非笑道:“怎么能连常在都越过你去?莫不是你自愿的?” 裕妃看着她,丽贵人虽身世不比她好,但容貌娇嫩,堪堪及笄,正是最好的年华。她亦仗着自己的容貌数一数二,行事无所顾忌。 “安常在懂得向本宫问安,万事妥帖,哪里逾越?”裕妃抱着手炉不放,笑意盈然:“皇上的想法哪里是我们能猜得的?他宠幸谁便是谁的福气,更何况连丽贵人也能盛宠多日,安常在容貌更在你之上,权当是替皇上分忧了。” “你!”丽贵人气得脸红,其他嫔妃则低低笑了出声,丽贵人的脸色由红转青,冷笑一声:“裕妃娘娘好张利嘴,倒是与之前截然不同。” 裕妃嘴角的笑意减淡,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本宫一贯和善,却不想旁人只当是好欺。皇上喜欢,本宫只当是你得了圣心,一时失了分寸,倒也能理解。丽贵人不妨好好想想,自己恩宠已过,若是再轻易招惹本宫,会得来什么样的后果!” 丽贵人脸色赫然苍白,她端着茶碗的手一个不稳,倒在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茶水流了一地,弄湿了旁边嫔妃的衣裳,惹得她们烦躁的轻叹。 但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丽贵人只觉得手心都沁出汗水来,裕妃是何人?她要真较真起来自己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丽贵人开始懊恼自己的冲动,却也碍于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愿开口低头。 旁边原本还想着讥讽裕妃几句、或是试探裕妃对安常在态度的人见此状况纷纷噤了声,也有人好似看见了未来:同住清芳殿,裕妃又比其他嫔妃好说话许多,目前虽不帮衬,但不难为她已是幸运。长此以往,若是裕妃向她抛了橄榄枝,这安常在终会是裕妃的人。 见丽贵人垂眸不发一言,反倒是淑贵妃开口笑着解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安芩身上,道:“既是破格来此,想必宫规也不甚熟练,这样吧,你向这宴桌之上的众人一一问安行礼,便当你是过了这一关。” 这一声出倒是让在座嫔妃来了精神,她们纷纷想着:裕妃也没帮衬不是?这安常在既没有靠山,以后有没有又关她们什么事呢?这可是淑贵妃带头的! 而安芩只得应是。 她先是朝淑贵妃行礼,淑贵妃为了彰显自己大度,便直接伸手一挥就让她接下去了,于是安芩就照着顺序一个接一个的行礼。 妃位之中未曾有人难为她,但是到了嫔位这边就不同了。什么手抬低了几分,姿势不对,各种理由张口就来,似乎自己比那些个教习嬷嬷还要懂上几分。 “这算哪门子的礼,果然是青楼出来的东西。”有嫔妃讥讽着:“翠叶,你来给这安常在示范示范!” 安芩垂眸,压住了心中的满腔怒火,见那婢女窈窕走来朝自己行了一礼,眉梢一挑:“安常在可看好了。” 她只觉周围的人正对自己评头论足,脚趾不由蜷缩起来,如芒在背,汗水溢了满身。安芩想逃离这里,但双腿却被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看着翠叶示范。 等她起身,自己依葫芦画瓢的再行了一礼,得到那嫔妃仍讥笑着的一句:“本宫宫中的婢女单拎一个出来都比安常在规矩,连个婢女都不如,可笑!也罢也罢,不过是伺候男人的物什,下去吧!” 耳边是嫔妃们欢声笑语,安芩只觉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呆在这里如同被观赏的动物,任由她们肆意打骂、言语侮辱。 她暗暗呼吸了几口,也不作声反驳,强颜欢笑的接着走下去。 丽贵人在裕妃那处讨不到好,自然要把威风往安芩身上找。到了安芩立在丽贵人面前请安时,那丽贵人手一滑,滚热的茶水便淋在了安芩的手上。 “哎哟,这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呢!”丽贵人可惜道:“这茶可是贵妃娘娘特地给今日的宴会准备的呢,扔了也就罢了,偏偏洒到了这种晦气东西的手上。” 安芩下意识的收回手,她的手娇嫩,如今已经被烫破了皮,轻轻一碰就好似在火上炙烤。她疼得眼里蓄起了泪,方才的委屈也趁现在涌上心头,安芩咬着牙,强忍着不肯掉下。 丽贵人得意得很,在桌上享用美食,而后玉手一指,安芩便像个陀螺一样被“抽”得转来转去。等到安芩终于被放过后,这场冬日宴也散了。 她双腿发软提不起劲,像是踩在沼泽之上,感觉自己一点点往下陷去。安芩靠着月蝶的身体才勉强支撑,腹中本就饥饿难耐,还得等着顺序最后一个走掉,只觉着这段时间格外漫长。 安芩苦中作乐的想,这场鸿门宴还是有好处的,让她记得了大多的嫔妃。 她低眉顺眼的落在最后,盯着前面穿着翠绿浮花对衫的人。那人外披深绿色竹纹长袍,下着玉色袭地长裙,以尚衣局特供的暖绸作成,使得衣裳单薄但不畏寒,勾出她的玲珑身材,正是娴妃崔棉月。 崔棉月祖父是护国将军,当年的盛世之景有他一半功劳,先帝便赐他护国公之号。因此,即使崔棉月的父亲如今不过是正二品的左督御史,但因着护国公这世袭的爵位,也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安芩听闻娴妃善妒,但她并不了解,也不知性子如何。只是当她与德妃亲热的挽着手,说些什么俏皮话,倒是活泼可爱。 至于德妃……安芩看向她时,德妃好似略有所感,一回头,她那紫金云香坎肩随着她转身在空中勾出波浪的弧度。安芩这才发现她里面配了杏黄的衣衫,手里还抱着狐皮包裹着的手炉,看上去雍容华贵。德妃样貌虽然平凡,却自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之气,叫人不敢逼视。 对上她目光的那一瞬,安芩好似看见了德妃眸中零星的笑意。她眸底似潭水幽深,酝酿着旁人看不懂的风暴,但在那一瞬间安芩心里忽然掠过一个想法:德妃和她是一样的人。 “姐姐看什么呢?”娴妃疑惑的随她的视线看去,就见这安芩摇摇晃晃走路的场景,颇为滑稽,不由掩嘴一笑:“大家都说这安常在心思深沉,我倒觉得是个有趣的人。” “只要不碍着我们,哪管她心思深不深沉。”德妃默然收回了视线,想到方才崔棉月就要起身为她说话的场景,又道:“今后不要冒然出头,这安常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眼下不让她们出口气,之后怕会把怨气撒在你身上。” “要不是姐姐拦着我,我倒要去说上两句。”娴妃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谁敢撒气在我身上?活腻了!” 德妃见她不听,无奈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再不发一言。 —— 清芳殿主殿是裕妃的居所,因她爱柳,正门便对着一棵巨大的柳树。只是眼下枝桠被落雪压弯,要等到春日抽条长叶时随风晃动,才会显得翠绿一片,生机勃勃。 安芩若想回去,需得经过主殿的角门,而后再走百余步,才能回到自己所住的侧殿里。 一旦裕妃在院里守株待兔,她自然也避无可避……正如眼前的一幕。 裕妃披着一件月白绣球长袍,长袍垂直脚腕,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她在见到安芩后,朝她招了招手,头上的碧珠金缕钗便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安芩便呵止了月蝶的脚步,独自走上前去,规规矩矩的给裕妃请安,语气带着些许担忧:“娘娘万福,这里天寒地冻的,若是有事传我去正殿就好,何必在此驻足。” “你的风寒可好全了?” 蓦地听见裕妃这样问,安芩怔了怔,说不清是什么心思,笑容愈发灿烂:“自然是好全了,多亏了娘娘的药材,好教我能准时参加冬日宴去。倘若风寒未好,也不知宴会上诸位娘娘教我的东西能不能学会呢!” 怎么,在冬日宴会上也不曾多嘴一句,眼下拦着她来做好人了? 安芩不是没有怨气的,只是她擅长隐忍,又受惯了欺凌刁难,更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开端。 但嫔妃和奴才的刁难是不一样的,身上的痛尚且能够忍耐,但心中的伤口又要如何愈合呢? “冬日宴是淑贵妃指名要你去的,你如今恩宠不断,自会有眼红的嫉妒的针对你,后宫之中便是如此,你得慢慢适应……对了,德禄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裕妃安慰了两句,又道:“终归是本宫身边的人出了差错,便想着在这里等等你,妍儿。” 她身后的婢女闻言上前,将自己手上抱着的一张白青色狐裘递了过来,安芩见妍儿脸黑得跟黑炭一般,一时不知是何意:“娘娘这是?” “这张狐裘虽然颜色有些瑕疵,但好在够暖和,你且收下,就当是本宫的赔礼。” 听见裕妃说得诚恳,安芩一时分辨不出她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就好比她刚刚状似担忧的一句。但在裕妃左一句“德禄如今已被罚去了慎刑司,瞒上欺下,他必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右一句“这件事陛下也是知道的,你不必有所顾虑”中晃神,等她再反应过来,已经收下了那与她而言不可谓不珍贵的狐裘。 安芩只得朝裕妃道谢,而后目送她离开,等到月蝶几步上前替她拿着狐裘后,她眯着眼,好半天才道了一句:“走吧。” 这不过才承宠几日,就引得她们如此不满,再这样下去她们可不得把自己活生生撕裂了?安芩穿过角门,心中想着:看来得给自己找个靠山了。 后宫篇 第十章 异心 如果要在后宫之中寻找盟友,安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裕妃,毕竟裕妃从不主动难为别人,若是与她结盟,自己的命就是有了保障。 但弊端也有很多,除非伤到她的筋骨、触及到她的底线,否则照她淡泊的性子,是断不会轻易对别人出手的。 安芩想要的可远不止于此,她想坐上更高的位置获得更高的权利,于是裕妃的身影只在她脑海里晃荡一圈,随之替代的是德妃今日宴会散去和她对视的笑意。 安芩沉思片刻,目光落到了一旁被悬挂着的狐裘上。即使颜色不正,这也并不是常在的该有的分例。能得到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只能靠着皇上和各宫嫔妃的赏赐了。 雀蝶将那狐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开心不已:“小主平日畏寒,有了这狐裘大衣就不怕冷了,裕妃娘娘当真是个好人!” “你快别说了。”月蝶连忙朝她使眼色,又因自己向来寡言,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觉得不能把安芩那般丢人的模样所给她们听,便囫囵道:“你去端点吃食来,小主今日没动几筷子,怕是饿得紧了。” 雀蝶深觉疑惑,想要追问,又见她守口如瓶的样子,只得应着退了下去。 梦蝶则上前一步替她按肩揉腿,说些后宫的趣事,但见安芩兴致不高,似又想到什么,笑着说:“奴婢这名字常被人说‘华而不实,虚幻得很’,可惜入宫时嬷嬷给取的名字,不能随意改动。如今奴婢也算有主的人了,便想着央央小主给奴婢改个好名字。” 安芩被这句话拉回了思绪,想了半天,也觉得这名字不好,便道:“既如此,让我好生想想,裕妃娘娘殿里的丫鬟大多以‘儿’字结尾,《采桑子》有道‘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意境虽不错,但寓意并不太好。那我们就以‘心’字作尾吧,唤你吟心,调换了顺序,也就盼你不负春心了呀!” 吟心听着她的打趣,脸一红,小声嘟囔着人家才十八岁,又连忙跪下:“吟心谢小主赏名!” 月蝶在一旁看得眼热,连忙问:“主儿,那奴婢的名字可也得改改,否则被拎出去还以为奴婢与吟心不是一个宫里的人呢!” 安芩被逗笑了,她眉眼弯弯,倒是忘记了冬日宴上的不愉快:“我瞧你月字挺不错的,但是与娴妃撞了名,虽然她今个没有追究,但保不齐秋后算账,改了也好。” “‘荫绿围红,梦琼家在桃园住’,就叫琼心好了。” 琼心兴高采烈的跪下谢恩:“琼心谢过小主!” 等到雀蝶提了菜肴回来,就看着里面的气氛不同她出去之前,热闹了许多。那两个也不像平日对安芩敬畏的模样,竟也能说些玩笑话,不由惊叹:“奴婢这才出去一会,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呢!月蝶与梦蝶的笑声隔老远都听得见。” “你现在可不能叫我月蝶了。”琼心笑着:“小主给我改了名,我从今以后就唤琼心了,你可别叫错了,到时候惹了笑话。” 吟心也道:“如今我们殿都以‘心’字结尾,雀蝶不如也改个名?” 安芩想着既然取了两个,索性都改了,正要说话时,就听见雀蝶下意识道了一句:“不要!” 她的声音倏地变大,吓了几人一跳,安芩则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心里想着:雀蝶是裕妃眼睛的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她属实没有想到这人如此沉不住气。安芩忽然就觉得雀蝶或许只是误打误撞进了这,和裕妃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一个名字罢了,真要做裕妃的眼睛的话会有那么蠢,连这点都不愿接受?吟心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在一旁打圆场笑道:“你说什么呢,主子能赐名可是天大的服气,左不过教习嬷嬷给的名罢了,你该不会还舍不得吧?”“那不是嬷嬷取的。”雀蝶嘀嘀咕咕着,而后悄悄掀开眼看了安芩一眼,见她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额上一片冷汗,连忙跪了下来:“小主息怒,这、这是奴婢娘亲取的名,她已逝世,这才惦记着……奴婢知晓自己逾越,但还是请小主能保留奴婢的贱名!这是奴婢唯一能怀念娘亲的东西了!”安芩本以为她跪下来是以为自己知错求饶,没想到后面来这一句。她敛了笑意,刚刚被吟心琼心二人哄好的心情又似乌雷炸响,而后在她心里沉闷下去。竟连自己娘亲也搬了出来,安芩想到只要一提起裕妃雀蝶就激动起来的神色,甚至在身边无时无刻都在给自己说“裕妃娘娘真是个好人”、“后宫中没有比裕妃娘娘更心善的人了”,就觉得雀蝶这个借口拙劣得很。“也罢,起来吧。”安芩摸了摸发髻上的那一根珍珠蜜色水晶钗,不知想些什么,微微用力,那一串珍珠随即落在了地上。她盯着这满地翻滚的珠子,忽然发话:“既然是自己母亲赐的名,自然是要比我给的更有意义。但是在后宫中,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名字,还得看你造化。”雀蝶像是没有发现她面无表情、脸色阴沉的模样,一听这话,急忙叩谢,语调上扬,发自内心的欢欣道:“奴婢谢过主子!”安芩懒得理会,径直朝床榻边走去。在冬日宴上本就满肚子的气,又想着跟着自己的婢女是裕妃的人,竟还与自己犟嘴,便徒然生出了背叛感,已是气饱了,吃不下一口饭。 最后一瞥时见着雀蝶跪着找她掉落的珍珠,更是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安芩等琼心解掉她的衣裳后倒在床上,侧过了身,蹭了蹭自己的被褥,在酸涩委屈中沉沉睡去。 —— 近日,朝堂之上的议论已经由“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转到了“皇上后宫空虚,大皇子、二公主又接连夭折,再这样下去大周的江山迟早要葬送”上去,搅得蔺叡是心烦意乱。 “皇上已即位四年,如今后宫竟无一人有孕!还请皇上听从太后建议,举办选秀,广纳后宫!” 看着大臣接二连三匍匐下去,嘴里念叨着皇上三思,好像他们真的为大周鞠躬尽瘁,若是蔺叡不答应,就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似的。而这群跪倒下去的人,大多都是太后的傀儡,受太后驱使。蔺叡看得发笑,眼里满是嘲弄与杀意,嘴上却温和道:“这件事暂且缓一缓,朕听苏承烨说凉州人正在往边疆倾斜,看上去是想要占领边疆之地,诸位爱卿有何高见?”丞相庄游临穿着绯色官袍,官袍上正绣着仙鹤,栩栩如生,恍若腾飞。仙鹤的眼睛同他一起死死的盯着蔺叡,而后朝堂之上便听他一人回响的声音:“苏将军能征惯战,用兵如神,自不会出错。倒是选秀一事实在耽搁不得,还请皇上大兴选秀,以充实后宫!”这句话一落,众人便高呼起来,重复着庄游临的话:“还请皇上大兴选秀,以充实后宫!”蔺叡气得发笑,他宛若看见了这群人身后的线,那一缕缕都攥进了太后的手里。 “看来诸位爱卿关心朕的事情大于国事呵。”他讥诮开口:“那就依你们所言,在半月后举行选秀大典!至于边疆,就由丞相大人盯着,若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提头来见!” 庄游临身处京城,又怎么能盯着千里之外的凉州呢?他心知这是蔺叡存心为难,若是到时真的出了什么情况,他必受牵连。 但见蔺叡含怒起身,拂袖离去。庄游临听见他沉沉的脚步声,想着自己与苏承烨交好,边疆也有不少自己的党羽,便放下心来,又呼:“臣领旨,恭送圣上!” 蔺叡在一片“恭送圣上”声中出了金銮殿,轿辇也没上,心中有气,步履生风。等到了延龙居,他直接一脚踹开了门,随着轰隆巨响,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也旋即响起:“呵,太后,这般关心朕的子嗣,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大皇子和二公主是她下的手吗?想要用子嗣控制朕?绝不可能!” 他的贴身太监付春盛急忙关了门,提醒着:“陛下,此话可不能说!” 付春盛一路跟着蔺叡走过来,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杀掉太子借位登基,也替他做了不少腌脏事,对他可谓是忠心耿耿,算得上是蔺叡为数不多信赖的人。虽然之前因为德禄委屈他去了别地,但那不过是蔺叡想放在眼前看看他有什么把戏罢了,两人都心知肚明,偏生德禄以为自己圣恩眷顾,趾高气昂。 蔺叡烦躁道:“朕知道,那庄游临这个老不死的又想把他女儿塞进来么?一个庄婉梨还不够?是觉得贵妃之位太低了,非要那皇后之位吗?!” 付春盛知道他眼下急需发泄,便不作声响,等到他气消安静、呼吸平缓之后,这才上前一步:“皇上,那德禄在慎刑司吵着要见你最后一面呢!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见他作甚?”蔺叡冷笑:“不见,你派人好生盯着,看淑贵妃去不去。德禄逾矩本就该死,朕倒要看看庄婉梨有多蠢,是不是还妄想把他捞出来继续塞朕身边!” 说到这里,蔺叡又想起安芩来,德禄这事倒是多亏了她,若不是德禄把气撒她身上,只怕他还在裕妃身边膈应人。 本想着把德禄放裕妃宫里好牵制她一下,但裕妃实在规矩,未曾踏错一步,比那借着丞相府耍横的庄婉梨不知好了多少倍! 思及此,蔺叡的脸上有了笑意,声音也变得和缓了许多:“去清芳殿看看。” 后宫篇 第十一章 烹刑 慎刑司里阴森昏沉,惨叫不断。 德禄进了这里不过片刻就慌忙求饶,嘴里更是不停的唤着:“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行刑的两个太监斤一、斤二与他同乡,因着这层缘故德禄对他们多加照拂,只是在德禄被打发去清芳殿时,这两人被连累到了慎刑司当苦役。 两太监本就怨气冲冲,一恨记千年。哪里能记得起之前德禄对他们的栽培?尤其是斤一,他身体残缺,心理上也十分扭曲,见着德禄落到他们手上,心里在打骂时不由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感。 瞧他之前傲得跟什么一样?如今还不是来这里了! “省省力气吧,皇上哪会见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斤一讥讽道,手中的鞭子甩了又甩,朝他身上狠狠挥去——听见他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喊叫,心中便十分畅快! 德禄被打得皮开肉绽,脸上涕泗横流,他忍不住道:“好弟弟,想想之前我是如何帮你们的,若是皇上不愿意见,你们能不能帮我给淑贵妃带句话?她肯定会来救我的!” 许是想到了淑贵妃,德禄眼里蓦地迸发出一道光来,说话也有了依仗:“对啊,淑贵妃、淑贵妃娘娘不会不管我的,帮帮我,若我出去了一定好好提拔你们!” “提拔?我呸!”斤一往他身上吐了口唾沫,狞笑着:“还等着淑贵妃娘娘来救你?娘娘早就吩咐过了,说是你私自借着裕妃的势罚那安常在,狗胆包天,等我们撒完气就该用烹刑蒸了你喂狗去!” 烹刑,指的是将活人放在锅里煮熟,德禄一听这两字,双目瞠圆,浑身发抖,嘶喊道:“不可能!不可能!贵妃娘娘肯定会来救我的!” 两人才懒得理他,自觉撒完气,手也累了,这才去外面将那口锅搬进来。 那口黑锅里面满是污秽,斤一斤二去给这口锅烧水时只瞥了一眼就忍不住恶心反胃。这里面不知煮死过多少人,里面偶然会出现一截断骨或是一个眼珠,煮烂的肉连着血依附在内壁,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德禄看着这一幕,被绑着的四肢剧烈挣扎着,见锅中已热气弥漫,那滚烫的气体朝他身上涌去,带来濒死的绝望感。 他开始求饶,求这两人放自己一命,骂自己愚笨如猪,把自己低贱到尘埃里,却不想斤一因他这般更兴奋起来。 德禄见这两人不动,锅中已然升起滚烫的热水,竟是忽然大笑起来,口中狂乱骂道:“烹刑,烹刑!不过一个常在而已,竟让我沦落到如此地步!安芩这个贱人!” “安芩,你这个青楼出来的贱种,你不得好死!” 两人被他突如其来的疯狂给吓了一跳,见绑着他的绳索摇摇欲坠,又怕待会施刑时这人挣扎导致待会两败俱伤,于是对视一眼,跑去用钉子将他们四肢都钉在木板上。 钉子穿过德禄的经脉,与他身后的木板死死的钉在了一起,痛得他一边挣扎一边唾骂。直到最后德禄双眸通红,挣扎动作停了下来,似是明白了自己逃不过这个结局,索性放弃。 两名太监这才松了口气,斤一摸了摸胸口,平复下了心情,又觉得自己刚刚被吓到这件事有失体面,忘了德禄刚刚的疯狂,又是嗤笑一声:“我当你多有本事,谁知道只能在这里哭,以往跟我们吹嘘说自己这般那般厉害,没想到是个三姓奴才,哪都容不下你!” “不然你说,为什么贵妃娘娘不来救你呢?”斤一嬉笑上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这个动作对于以往高高在上的德禄而言极具侮辱性,他直接张嘴,死死的咬住了他的手。 “啊!你这个畜生!你给我松口!” 随着一声惨叫,等到斤一一边骂着一边用力击打德禄的头部,终于撤出了手时,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硬生生咬断。剩下的断指痛得发抖,上面还淌着德禄腥臭的口水。 德禄的嘴上满是鲜血,他现在像一只癫狂的狗,嘴里那半根指节被他吐了出来:“不救我?!不救我她也得死!哈哈哈哈哈,既然我活不了,那就都来给我陪葬!” 他复而又开始吼:“来人啊,来人!去禀报皇上,我有关于淑贵妃重要的事情要报!人都死了吗?!” 德禄愤怒地淑贵妃做过的事说了一遍,听得他们大受震撼。但斤二还来不及为了他口中说的事震惊,许是斤一叫得过于凄惨,又或者德禄的嘶喊太过用力,就发现竟然真的惊动了本在喝酒的大太监,屋外有脚步声响起。 他泛着醉意的脚步一步步靠近,德禄听见,眼里刹那间迸发出惊喜的亮光来,他扯着嗓子道:“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随后又把视线转移到了这两个小太监身上:“你们等着!等我出去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斤二还在愣神,捂着自己断指的斤一便朝他吼:“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推下去啊!若是事情出了什么变故,他会让我们活下去吗?!” 斤二喏喏道:“可是、可是他说的淑贵妃的事……” “你管他说的?临死之人的话能信吗?!快推!” 砰! 伴随着德禄落水后的惨叫声,大太监的脚步停在了门口,他踹了踹门,醉醺醺问:“出了什么事?” 里面的场景是斤一斤二合力坐在烹锅盖上死死压着里面跳动的人,斤二率先开口:“回公公的话,没事,只是这犯人不太听话,惨叫不断的,还是说些胡话!若是扰了公公的雅兴,实在抱歉!” 大太监不满的哼哼,仔细听了听,果然惨叫连连。脚步声又逐渐远去,他嘴里骂着:“让你们处死个人还做不漂亮,没用的东西!” 尔后声音徒然高昂起来:“好大哥,我们继续喝!” …… 等到大太监离开,斤一斤二两人这才松了口气,斤二忧心忡忡的道:“还好应付过去了,若是让他听见了淑贵妃的事……咱们还能活吗?” 斤一看着自己被咬断的手,不回他的话,反而恶狠狠的道:“竟敢咬我,待会熟透了把他的肉拿去做肉糕给他家里人送去!皇宫里的手艺如何,自然是要让他们品一品!” 斤二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觉得他此举太过凶残。他犹豫片刻,还是没能说出口,生怕自己被斤一记恨上。 过了好一会,斤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里面的人已经没有动弹了,他翻身下去后朝斤二道:“你掀开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斤二没有察觉不对,似乎是感受到里面不再动弹,惨叫声也停了,便也跟着跳下来,而后搭着凳子,去把盖子掀开—— 里面漂浮着德禄的尸体,沸水将他又翻了一转,正好把德禄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露了出来,吓了斤二一跳! “死了死了。”斤二松了口气:“但是这也太吓人了……” 他还没说完,只觉身后传来一股力量,而后一个不稳,直接落入了那烹锅之中! 斤一在他的惨叫声中将那盖子合了上去,他盯着那曾挂着德禄的木板,因着匆忙将他推进去,上面的钉子处还带着从德禄身上撕下来的一片血肉。 “好弟弟,怪就怪你胆子太小,迟早坏事!淑贵妃的软肋被我一人捏着就好!哈哈哈哈!”斤一仿佛看见了自己以后平步青云的日子,眼里的光越来越亮,而后抱着那块木板痴痴的笑了起来。 —— 安芩在睡梦中感受到有人靠近,暗暗嘟囔了一声,翻身往旁边挪了挪。听着有人声交谈,半梦半醒间眯眼看了来人一眼,见是蔺叡,睡意就消了一半。 “陛下怎么来了?”安芩仍有困意,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她刚想撑起身,却被蔺叡按了回去。 蔺叡屏退了婢女,收回视线时目光落到了一旁挂着的狐裘上去,而后裹着一身风雪钻进来,搂过安芩。她睡了一会,暖和得很,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火炉一般,让他舒服的喟叹一声。 “朕陪你睡一会。” 他登基四年,正一步步蚕食太后的权利。后宫的嫔妃大多是太后的眼线,他为了蒙蔽太后的眼睛,整夜流连后宫,太后塞给她的嫔妃全都照收不误。 宠爱她们只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蔺叡这么想着,全然没料到会有安芩这个意外。 他原本想着,给她位份、将她放置到清芳殿里,连着裕妃一起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生看看她会有什么花招。 没有。 她孑然一身,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蔺叡每每想到这里,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就譬如她发间的碧玉小簪,蔺叡低头看见,想着这不过是他随手赐下的物什,却让她如此雀跃,竟连睡觉也都戴着。 他愉悦至极,又想到刚刚看见的狐裘,想着天是有些冷,库房那间紫貂做成的大氅便给她就是,忍不住将她搂紧了些。 因为太困懒得取下小簪的安芩被强行摁在了他怀里,逃脱不得,她被蔺叡一身冷意冻得发抖,眼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睁开,只觉他有病。 冷成这个样子,谁要你陪她睡?! 后宫篇 第十二章 选秀 安芩睁着眼睛半天,到后面也不知是她习惯了蔺叡的温度,还是蔺叡被她暖热了,等到困意再度袭来时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是肚子咕叽在叫。安芩摸了摸身侧,蔺叡已不见踪影,连体温都冷了,想必是离开很久。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她唤着吟心,却迟迟不见她进来。安芩本想在赖一阵,鼻尖一动,却是嗅到了饭菜的香气,这才皱眉撑起身。而当她视线落到案桌上,见到蔺叡正坐在主位之上,琼心吟心两则人在一旁掩嘴忍笑,不由大窘,娇声喝道:“陛下没走,你们怎么不喊醒我,都一个个在旁边看我笑话?” “是朕不让她们打搅你的。”蔺叡伸手点了点案桌,笑着:“还不过来?朕可听见你肚子闹腾得厉害。” 安芩又羞又恼,被雀蝶伺候着穿好了衣裳,红着脸踱步过去,又在坐下时见他愁眉不展,软了声音:“陛下可有烦心事?怎么在臣妾这也这样皱着眉头。” 说着,她便伸出手指戳上了他的眉头,而后将那团愁绪慢慢抚平。 蔺叡沉浸在她软声细语中,呼吸中是不知名的花香气,只觉自己在前朝的烦恼一闪而过。他正要开口,却眼尖的看着她手指有些红肿,她的手臂滑若凝脂,肤色本就白皙,便更称得那一片红色触目惊心,不免一怔,捉住她的手便问:“这是怎么了?” 安芩无奈的、略显难为情的看着他,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眸光闪烁着:“只是做糕点时烫着了手,忘了涂药,不碍事的。” 做糕点?她从不下厨,哪里会做糕点。蔺叡一挑眉,想到之前淑贵妃举办的冬日宴,一切已了然于胸。 他不免厌烦起来,后宫被庄婉梨搅得乌烟瘴气,他去哪里都觉得烦躁,好不容易寻到个安静之地……想到这里,蔺叡眯起眼,看了安芩一眼,想着她究竟是故意将手露给他看的,是想着自己给她做主吗? 于是蔺叡便装作不知的轻抚着她的手,跟旁边的太监说了一声,让他去取药膏来,而后道了一句:“那下次小心点,这么漂亮的手不该溅上油污,下次这种事便遣下人去做就是。” 安芩笑意盈盈,听着他的话顺从地点着头,倒是一旁的琼心看不下去,小声嘟囔了一句“娘娘倒是说得轻巧,也不想想她们是怎么对您的”,安芩脸色微变,斜睨了她一眼,低喝一句:“够了,琼心。” 琼心被喝止,眸中的神色还有些委屈。她嘴唇微动,似是想说点什么,但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矗立在一旁,像一尊石雕。 “皇上这般心疼臣妾,已是让臣妾受宠若惊。”安芩不去管她,只作不知蔺叡的深意,说到这里,眸中更是含着泪花。她软软贴来,伏在他腿间,蔺叡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眉间的那一朵梅花。 梅花生命力旺盛,能在寒冷的雪里傲然挺立,自然也能在她额间绽放。 蔺叡的手便移到了她的额上,带着一丝零星的笑意:“朕本想着只用覆去你那受罪时烙下的字就好,却未曾想到如此成功,或许它本就该长在这。” 安芩娇羞般将头埋了下去,心中却是冷笑着:成功?她那些日子敷药上去,这要是还不成功该如何是好? 她日日心惊胆战,每夜高烧快撑不住时总是想着:若在这里倒下去,那岂不是白挨了这一遭?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撑了下来。 在他嘴里,这好似多大的圣恩一样! 蔺叡见她不语,之前吩咐的太监已经取了膏药回来,便伸手接过那一盒膏药,先挖了一勺在手中温热,而后亲亲给她擦了上去。 安芩没能料到这一遭,被他触碰时指尖恍若涌电般通往全身,身子轻颤,酥麻极了,心里晕开无法言明的滋味,却又说不上是何等缘故。 她干脆不去想,只感动的半盯着皇上的面容,被发现了就略略垂下眼帘,附上一句:“皇上待臣妾真好,难怪臣妾初见皇上时便被摄了心魂。” “嘴是抹了蜜吗?”蔺叡被这翻话逗得扬了扬眉,将她搂在怀里,提点了两句,叫她在后宫恪守本分,更是承诺道:“若你往后一直如此,朕自然一直这般对你。” 安芩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腾起她无法理解的怒意来,这明明是个好机会,撒娇婉语能让蔺叡更是怜惜,但安芩偏偏提了句:“皇上说的是,今日在冬日宴上见过诸位姐姐,更觉羞愧,她们容貌更是在臣妾之上……贵妃娘娘更是风姿绰约,倾国倾城。” 蔺叡原本还笑着的,一听见‘贵妃娘娘’几字,眉心一皱,看着桌上玉盘珍馐已经失了吃下去的欲望。恰巧此时付春盛走了进来,对他道:“陛下,疏粹宫那边传话过来,说是淑妃娘娘魇着了……” “魇着了?”蔺叡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看窗外:“这天不是还没黑吗?怎就魇着了?” 庄婉梨心眼小得很,左不过多宠了安常在几日,裕妃什么话都还没说呢,怎么她一天天不是这病就是那里病的? 庄游临动作也开始大了,导致蔺叡一听见庄婉梨的名字都觉得反胃,已是厌恶到了极点。 付春盛没有说话,蔺叡自己思索片刻,最后还是站起身:“走吧,去疏粹宫。” 无论是刚刚蔺叡不问缘由只让她自己小心、还是眼下半路去了疏粹宫,安芩永远是这般笑意盈盈,顺从温柔的模样。 她行了蹲礼,感受着蔺叡从她身旁走过时挂起的风,只道:“恭送陛下。” 蔺叡走出门的那一刻,琼心便跪了下来,一改刚刚冲动的样子,冷静道:“奴婢刚刚冲动了,还请小主赎罪!” “你没错。”安芩摇着头,眸光凛然。她举起手中的茶杯,浅酌一口:“正巧我也想试探一下皇上的心意,你不过是替我说了罢了,如今你们也见着了。” 她装着神情黯淡的样子:“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不足于那几位相提并论,再加上身份低微,娘娘们的指教我自然也只能都受着……即使皇上这几日看重我,难保后面不会看重其他人,我们不可招摇,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受着便是,万万不可顶撞,当心失了礼去。” 三名婢女纷纷跪了下去应是,安芩又说:“殿内打扫的婢女太监们也得多提点几句,明白么?” 三人点了点头,安芩这才放心,面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又草草吃了几口饭菜:“你们收下去吧,去太医院给我寻几味药材来,我要做成香膏好润润手。” 她想到裕妃,视线便落在了那狐裘上:“等做好了再给裕妃娘娘送几盒过去,虽然不值钱,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表达对这狐裘的感激之情。” 雀蝶兴高采烈的出去了,她拍着胸脯自信满满:“雀蝶一定给小主带最好的药材回来!” 安芩只笑了笑,没有说话,等到她们全部出去后,笑意才慢慢收了起来,眸光一凛,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柑橘皮渗出汁水来,用红梅染色、檀木引味,以鸦树汁液凝成的胶集齐来调和。 鸦树只在钦州海边有产,黑沉沉的颜色被誉为不详,但那汁液粘稠,用于调和或是缝合之用十分有效。 因着汁液的妙处,尚衣局喜欢将它用作缝合,但除了太医很少有人会知道鸦树的枝干一截却是有着剧毒的。所以从宫外进来的鸦树枝,全部存放在太医院里,若是有需要的,再派人去取,而后将枝干萃取成汁,不会让他们经手。 鸦树枝干难得,但若是去的时候趁他们萃取不备,用指甲藏些枝干处的灰下来,也是有用的。 她好像在等待什么,譬如准备好陷阱的猎人,等着猎物自投罗网。但她还是犹豫了片刻,摊开掌心,里面白皙无暇。 蓦地,掌心中间好似出现了一处红点,安芩仔仔细细盯了片刻,那一处红点便幻化成了三王爷的模样。 这让她脑海里不由想起了三王爷临终前行刑的场景,终于下定了决心。 倏地,她猛地摔碎茶盏,杀气毕露。 —— 选秀大典举行的那一日,是钦天监算过的好日子。淑贵妃和皇上坐于宝座上,她髻上插着芍药金丝镶蝶钗,额上贴一朵花钿。妆容是仔细打扮过的,骡子黛描眉,一双眼晕得妩媚又寒冽,苏芳色胭脂轻拍于脸颊旁,便使她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 她只看着手上精致的指套,偶然抬头瞥了下面站成一排的秀女,闲闲说了一句:“没一个好颜色。” 那一排的秀女本就紧张极了,手垂于两侧,却微微发抖。她们一行人中衣裳首饰无不华丽精美,从头到脚都是细心打扮过,但都远不及眼前淑贵妃的万分之一。 蔺叡此次喊她一是因为他后宫无后需人作陪,再则就是因为她醋意大,前面的人都是被她刷下去的。他只用随意点几个,旁边就有人找各种理由将这些人‘撂牌子’,蔺叡非常满意。 但即使蔺叡一个也不想纳入后宫,自知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太后有些关联,但还是得按照规矩选几个进去。前朝与后宫原本就紧密,蔺叡本漫不经心想着随意指一个,便听太监在旁边宣道:“左督尉谭译之妹,谭诺秋,年十八。” 与其他‘光禄大夫甄临清之女甄穆清’、“通政司参议孟点道之女孟芝蝶”不同,左督尉府只有谭译与谭诺秋两个主人,唱词也略略有变。谭译是靠自己的一身本事爬到这个位置上去的,因此,当蔺叡看见谭诺秋也来参加选秀时,略有些讶异。 他见谭诺秋打扮得清淡素雅,只折了只梅插在发上,略显得带点颜色,便知道她定然也有其他打算,不由道:“朕说过左督尉府不必参与此次大典,怎么……” “都十八了还未找到夫家,若再晚一年,又要过选秀的名儿,这不就来了吗?”淑贵妃打断了他的话,又见谭诺秋这人实在平凡,若是打扮打扮也只能够得上清秀两字,必定是选不中的,不免得意。 但这番夹枪带棒的话算是惹了谭诺秋不快,她低着头表示尊重之意,但手上已经快把衣裳捏皱。这也让蔺叡隐隐侧目,皱眉问:“你不是大她三岁?若是待得烦了就趁早回你的疏粹宫去。” 淑贵妃被当众下了面子,即使那群人低着头她也只觉那群秀女心中定然是在讥笑她,脸上挂不住,又觉只一个左督尉的妹妹,家里也没其他官眷相照,比她不知差了多远,便先笑着给蔺叡致歉,话锋一转:“瞧臣妾嘴快的,皇上别生气,诺秋妹妹是个好姑娘,若是皇上喜欢,便纳入后宫就是。” 等谭诺秋进了后宫,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 她那样貌平平,哪里又会是自己的对手? 蔺叡眉头皱得更深,只觉今日不该带她来,心中不畅快极了。但偏偏今日带她同看,也就是隐隐给了她位同副后的权力,又加上之前一直没有留人,太后派的嬷嬷在旁边已十分不满,此刻更是开口:“既是左督尉的妹妹,陛下纳入后宫,定要多关心一份才是。”竟是已然替他决定了。 一股气涌进胸口,被怒意胀满,蔺叡面上讥笑:“太后身体有恙未能前来,幸得有苏嬷嬷照看着,以便传达太后的旨意。既如此,朕便将她留下。” 旁边的太监便唱道:“左督尉谭译之妹,谭诺秋,留牌子——” 谭诺秋一听,猛地抬起头来,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跪叩道:“谢陛下隆恩。” 淑贵妃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情愿,笑意浓浓,却又听一旁的蔺叡开口:“虽不合礼仪,但朕怕你兄长忧心,你即入宫起便给嫔位,赐号再往后议,回去便可写信让你兄长放宽心了。” “陛下,这不合规矩。”淑贵妃率先反对,她说得太快,几乎没过脑子,满心只想着凭什么,话中也不免带了些妒意:“那谭译被贬本就是他能力不对,您已是仁慈,写信何时都能写,何必急着今日?这让其他选中的秀女如何看待?” 嫔位多么难得?! 像是同淑贵妃一起入宫的,哪个不是苦熬的三五六载的?选秀按家世给答应常在之位,就连德妃万添瑶刚入宫时也不过是个贵人。 凭什么她能得嫔位? 蔺叡斜斜瞟了她一眼,冷哼道:“如今贵妃倒是有些皇后的风范了,也好质疑朕的决定!正如你父亲一般,看来庄游临生了个好女儿啊!就是不知谭译独自守在苦寒之地,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入宫却遭万般嫌弃,会不会寒心?” 唰—— 淑贵妃脊背生凉,额上冷汗浸湿了几缕发,搭在额间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逾越,闭上了嘴,生怕再惹得蔺叡不虞。 蔺叡又把目光落到嬷嬷身上:“嬷嬷既说叫朕好好对她,想必也是太后的质疑,若非不合规矩,那嫔位比起谭译的军功来也是轻的。” 嬷嬷脸一黑,什么也没说。 等到太监唱词让她们下去时,谭诺秋还没从惊楞中回过神来,她攥紧了太监给的香囊,这代表着留名。加上刚刚的那一出,才入宫就是嫔位,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惹来无数秀女的嫉妒,更将会激起后宫嫔妃的抵触之情。 她虽也高兴不起来,但却不由动容:即使哥哥被贬去严寒偏远的地方驻守,如今看来,皇上也是念着哥哥的功劳,这才会给了她这般的荣耀。 但这并非她所意。 她年已十八,像是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将将要谢的样子,若是精心呵护着,也最多延缓两年。后宫中大多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谭诺秋不由苦笑,她这开得不合时宜,谁知道又能不能稳固这个嫔位呢? 谭诺秋抬头望了望天空,澄蓝的天空如一块透亮的宝石,像是哥哥曾赠与她的用作耳坠的海蓝宝石,看上去明洁无暇,却容不得一丝颠簸。 正如表面上富丽堂皇,却不知藏了多少龌龊的紫禁城。 后宫篇 第十三章 发难 选秀大典结束后,淑贵妃大病了一场,闭门不见。即使有嫔妃去探望她也常常是无功而返,正如眼下安芩这般,被关在门外许久,这才等到疏粹宫的婢女前来。阿笙匆匆返回,朝她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道:“安常在请回吧,贵妃娘娘身子抱恙,实在不宜见人。”安芩心中狐疑,但却是点了点头,笑着让琼心把礼物递给了阿笙:“即便如此,但礼不可废,这些礼物虽难等大雅之堂,却是我的一片心意,祝娘娘早日康复。”“安常在有心了,奴婢一定收好,这香膏正好能奉于娘娘梳妆台上,好叫娘娘能感受到安常在的心意。”阿笙含笑接过,经历了之前的一遭磨难后,她整个人的气质沉稳了许多。即使对安芩仍就持以不屑的态度,但面上却是恭敬和善的,叫人挑不出错来。但这一番话未免让安芩有些受宠若惊,以至于她离开疏粹宫后,仍是诧异的。半晌,安芩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小声与自己婢女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么?疏粹宫的婢女近日倒是有些太近人情了。”这也不怪安芩起疑,实在是以前疏粹宫臭名远扬,那些婢女太监们仗着是伺候疏粹宫的宫人,对其他人总是斜睨着、满脸不屑,说话决不会这么客气。 她年纪轻,即使在醉欢楼里也依着自己聪慧与一手医术不曾被薄待过,后面设计于三王爷,甚至绣龙袍这种胆大妄为的事也不曾脱离她的掌控。 说她性子谨慎,但她会小事上没有把门;说她稳重端庄,她却也有跳脱的一面;说她卑微,她却心高气傲。 兴许是她还未深陷皇宫的泥潭中,安芩自幼家破人亡,重大打击之下也让她断绝了正常的交际。她向来只有在情爱一事上得心应手,其他的事于醉欢楼依葫芦画瓢罢了。 安芩说完就后悔了,倒是琼心连连上前一步捂了捂她的嘴,而后在安芩冷静下来后又说了句‘是奴婢逾越了’,最后左顾右盼的,见到没人方才开口:“外面不比清芳殿,人多口杂的,小主还要时刻谨慎。” 安芩心中一暖,点了点头,觉得醉欢楼姊妹们常唠叨的‘御下之难’,心里又觉得不过如此。对她们好,她们自然也会真心待你,之于她与琼心、吟心两人,又或是她于徐官女子。 将心比心罢了。 安芩扶着吟心的胳膊,心中畅快起来,觉得当初要了这两个丫鬟是最聪明不过的选择,今日难得出门一趟,也不想这么快回去,便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去梅园看看。 却不料在转角处,听见一个小巷子里传来一道刻薄的女声:“病了?甫才听人说她在殿选时好大的威风,皇上也没拦她,这不是坐实了她宠冠后宫么?高兴还来不及,缘何病了?”这里还未远离疏粹宫,哪怕安芩心中如猫抓板痒,也只敢在自己信得过的婢女耳边小声说,这人是谁,竟敢如此大胆! 安芩刚提步过去想往那边走,就被琼心制止了,就琼心之前陪她去过冬日宴,当她附耳说是丽贵人的声音时,之前在冬日宴上受到的屈辱淤积在心里。 吟心察觉到她蹙眉,便道:“毕竟是贵人,若是刁难小主碍着身份问题,也算是合情合理。” 安芩叹了口气,忍了又忍,便转头往另一条路走去,打算避其锋芒。 岂料对方的脚步却在这时徒然轻快起来,安芩不过刚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的丽贵人讥笑出声:“哟,瞧瞧这是谁,躲在墙后边跟臭水沟的老鼠似的,也不怕崴了脚。” 安芩自觉避不过去,只得老实的转身朝她问安:“贵人万安,我才向贵妃娘娘请安出来,不曾知晓贵人在此,若是惊扰到了贵人……” 没等她说完,丽贵人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今日穿着烟霞红的锦服,发髻高高挽起,上面凌乱的插着耀眼的金银玉簪,看上去就像是把所有昂贵的东西都戴在一起,未免俗气。 她轻抚了抚发:“我也才从疏粹宫出来,没见上娘娘,便匆匆走了……” 安芩听着她恍若解释的一番话,无论淑贵妃究竟是不是真病了,穿这身艳丽的衣裳去探望她,谁不膈应? 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姐姐有心了,让我自愧不如’,就借着冷风凛冽的由头打算告辞,丽贵人却不打算放过她,她轻嗤一声‘谁准你叫姐姐了这般亲热’,一边让自己随行的太监去拦住她的去路。 那太监上前一步喊着‘常在且慢’,一边伸手一挡,安芩便不得不停下来。 她因着这一挡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太监,这太监瘦弱,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做惯了苦力。双眼深深凹陷下去,让安芩联想到人偶,有一种不真实之感,心里不免一打鼓。 这也就罢了,偏偏他那伸出的手中有两指断掉了,看上去空空荡荡的,有些可怖。 那太监又一笑,笑容狡诈,看上去就像是油嘴滑舌之辈,不像好人。 “斤一,你可是吓到安常在了。”丽贵人施施然走来,朝她扬了扬眉:“是我做得不对,本以为你醉欢楼里什么没见过,也是伺候惯了,定然不会被这个小太监吓到,哎呀。” 安芩确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示威给吓到了,不免收了笑意,又听她挖苦自己身世,之前在心里淤积的怒意涌上了头:“听人说六宫中唯有丽贵人的琴声最了得,之前皇上来我这里是,也是颇为称赞,让我好好跟着你学一学。” 丽贵人原本平静的脸庞被这句话激得漾开了笑意,她好不得意:“那是,皇上这么夸我,你却不要以为我要教你!我们两的身份云泥之别,我才不愿与你染了这穷酸的气息!” “是是是。”安芩嘴角勾出一个笑来:“皇上说了,贵人的琴声比乐府的略略差了些,呆在这里是可惜了,若是去了乐府想必能独精琴技。” 丽贵人本还没反应过来,见自己的婢女面露愤色,那迟了一根的筋才归拢,胸膛起伏着,怒气冲冲:“你竟敢将我与乐府的琴姬比!你这下/贱的玩意!斤一,去把她捉住,我倒是要让安常在好知道教训!” 安芩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琼心吟心两人将她挡在身后,安芩又说:“这还没出疏粹宫的范围呢!贵妃娘娘犹在病中,且不说前来探望的妃嫔有多少,会不会看见贵人此举,但就说贵人在疏粹宫附近动粗,岂不是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庄婉梨不过比我先入宫几年罢了,若论样貌我何曾输过她?”丽贵人说着,丝毫不把淑贵妃放在眼里,竟然说了淑贵妃的闺名,这让安芩察觉不对。 之前在冬日宴上时丽贵人对于淑贵妃可谓是恭敬异常,怎么这才短短半月,丽贵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究竟是她本就蠢笨痴呆,还是手里握着淑贵妃的把柄,于是说话毫不顾忌? 但无论怎么说,安芩看着丽贵人伸出的巴掌,觉得这巴掌定是躲不过去了,只道:“疏粹宫人来人往,难免会落入有心人的耳里,还请丽贵人不要后悔今日之举才是。” “少说废话!”她噔噔地迈步上前,气势凌人,一把扯过护在她身前的琼心,而后一推,让琼心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吟心却还是不让,口中的一句‘贵人三思’还未说完,便被早已不耐的丽贵人扇了一巴掌。 “我身为贵人,不过一区区常在,还敢拦着我动手?我教训她是理所应当的事,我看谁敢说我!” “是吗?丽贵人可真是好大的威风!” 甫然清丽的一声映入众人耳帘,丽贵人一怔,手中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安芩与琼心围着吟心看,只见她已红肿一片,想来丽贵人动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甚至还勾出了血痕。 伸手打人竟还用指甲,安芩愤愤不平,若是这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不出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好毒的心思!连忙劝慰吟心:“没事了,不怕。” 吟心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眸子包着一汪眼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安芩抬头看去,就见丽贵人已经与来人对上了,她闲闲道:“哟,娴妃也来看贵妃娘娘啊,这倒是巧。” 娴妃一身粉锦霓裳裙,窈窈矗立在哪,豹皮制成的大衣披着,既不会冷着,也能穿着喜欢的裙子,足以明了她的受宠……毕竟在这后宫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得起豹皮的大衣。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东西,见了人也不行礼,看来是出生就没教养嬷嬷教,难怪如此胆大包天。”娴妃瞥了丽贵人一眼,嘴角一瞥,轻笑一声:“不如先管好自己。” 丽贵人见是娴妃,只觉晦气,但娴妃位份在她之上,又道:“是安常在先对我不敬,娴妃娘娘既重礼仪,也别略过她去吧?” 后宫篇 第十四章 动摇 “公平?你心中也有这两字?”娴妃惊奇的看了她一眼,只觉丽贵人这人不知进退,不耐烦的道:“你昨日才抢了本宫赏给宜嫔的东西,怎么,自己是活不了了,这才非要拿别人的东西过日子?”宜嫔?安芩微微皱眉,对这人没有丝毫印象,但眼下并不是她插嘴的时候,她与琼心扶着吟心往旁边站,给她们留了一个十分广袤的擂台。她不敢去触碰伤口,见吟心缓过神来,又连忙去问琼心:“你怎么样?可有被伤到?”“只不摔了一下,主子宽心,倒是吟心……这脸伤得太狠,难免会留疤。”哪个女子不爱美呢?听着琼心这么说,吟心的目光难免黯淡了几分,但旋即又安慰她们:“吟心身为婢女,只愿恪尽职守,容貌这事顺从天意就好,奴婢能替主子挨这一遭,也是好的。”安芩直握住她的手,她前半生颠沛流离,能遇上琼心吟心这两个忠仆实在是意料之外。她因在醉欢楼长大,见识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心里早就竖起了冰墙,对旁人是戒备又戒备,生怕将心门打开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因而这一次,她虽然感动,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心里一边想着这本就是下人的职责,这样的感动未免太过廉价,一边却又想着她选择这样做也是不容易的,不能轻易否定别人对自己的感情,别让她们寒心。 诸多情绪之下,安芩眸中泛着泪光,心里冰墙已悄然融化。耳边丽贵人的声音又将她拉回了战场,只见丽贵人仰起头,气势轩昂的道:“娴妃姐姐说笑了,我与宜嫔同在一处,情同姐妹,她赠给我的东西怎么能说是我抢呢?”“谁是你姐姐。”娴妃用手帕掩着口鼻,失了耐心,朝旁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一步道:“丽贵人,见着比自己位份高的娘娘得自称嫔妾,奴婢这就来教你规矩,若是念错了一字就只好扇一个巴掌。”丽贵人如纸老虎,虚张声势得很,一旦碰上娴妃这样的硬茬,发现自己占不了口头便宜,又蔫了下来。“娘娘……” 娴妃身边的婢女可不是等闲之辈,懒得跟她说废话,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丽贵人便惨叫一声,瘫坐到了地上。 她捂着脸泪眼朦胧,却是恨恨的指着旁边的安芩:“娘娘,这安常在……” 她还没说完,那婢女又是一巴掌,打到她另一半脸上,两边红肿得一致,婢女笑道:“贵人还有心思去管别人?这两巴掌让贵人的脸险险对称,若是再挨一两个巴掌,可就不美了。” 丽贵人死死咬着嘴唇,恨意涌现,好半天,才跪在雪地上嘟囔一声“嫔妾给娴妃娘娘请安。” “大声点。” “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娴妃轻啧一声,朝她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别在这碍本宫眼。” 等到丽贵人仓皇逃离这后,娴妃懒懒的裹了裹大衣,将自己包得更紧,以抵御冬日严寒。 她抬步就要离开,好似刚刚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奢求对方的一声道谢。 娴妃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婢女太监低眉顺眼的落于她身后,小巷拥挤不便停轿,走到尽头方才能看见她让人放在那的轿辇。 安芩还是踌躇上前,朝娴妃行了蹲礼:“娴妃娘娘万安,多谢娘娘替嫔妾解围。” 娴妃这才蹲住脚步,温然一笑,一对梨涡漾开,显得她俏皮极了。 她的眼睫如扑闪的蝴蝶:“安常在不必多礼,本宫左不过是顺手而为,那丽贵人胆大妄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人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想必明日就难看见她了。” 这句话让安芩心中一怔,她对上娴妃的目光,见着里面是晕着澄澈清朗的笑意:“……难看见了?” “品行不端,合该送去好好学习礼仪,至于这后宫嘛……什么时候学好,什么时候再回来就是。”娴妃毫不顾忌的朝她解释,而后伸出手朝她招了招,她手指纤长,上面套着黄金打造的指套,上面镶嵌着猫眼绿石:“既然这般巧,安常在便陪本宫走走罢。” 安芩应了是,于是两人走在这幽静的巷里,太监去前面扫雪扫出一条道来,安芩微一侧目,就见娴妃立于雪地,美得不似凡人。 “这巷子倒是寂静。”娴妃说着:“若非丽贵人声音洪亮,本宫倒也不会往这边看热闹来。” 安芩去扶娴妃,让她的胳膊搭在自己手上,迟疑了两秒,还是问着:“恕嫔妾失礼,只是这宜嫔……?” “喔,那是左都尉府上、谭译的妹妹,前些日子选秀上被皇上看中,封了宜嫔。”她语气雀跃,不去想这‘宜嫔’会不会威胁到自己地位,反而是因着后宫多了个姐妹而高兴:“只可惜宜嫔太过老实了,倒不像谭译将军的妹妹,那样英姿飒爽,否则丽贵人又哪敢越过她去?” “丽贵人实在是……”安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只能吐出一个‘莽撞’来。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牵住了娴妃的思绪,她看着远处,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娴妃叹道:“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唔,兴许是好不容易得了龙胎,细心将养着,却还是夭折了吧?” “可惜了那个龙胎,已经六七个月大了。因着这事,大家对丽贵人多忍让了几分,但这份忍让是对她的疼惜,可不是让她蹬鼻子上脸来!” 说着,娴妃顿了顿:“之前冬日宴上你也见着了,丽贵人还是对妃位的人颇为尊敬的,只是这次失了智敢在淑贵妃面前撒欢,你且瞧着,这事若落到贵妃耳里可不只是让她学学规矩了。” 安芩恍然大悟,难怪这丽贵人平日不把这些嫔妃放在眼里,原来还有这一遭由头。她失了龙胎,难免会更惹皇上怜惜一点。 “这后宫乱得很,嫔妃都仗着皇上忙于朝务,各宫的人明争暗斗、以下犯上那可是家常便饭。”娴妃道,似是意有所指:“也该有个主子管管这些妃嫔了,你说对吗?” 是条路就终会有尽头的,安芩不答,娴妃也不逼她,只自个笑着:“染香居里一直寂寥,若安常在闲得无事,也可来那里看看我。” 她免了自称,朝安芩调皮一笑:“我们偷偷瞒着德妃姐姐放风筝去!” 安芩怔然,而后被她这笑容晃了心智,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欣然应是。 等到尽头的轿辇映入眼帘,安芩看着娴妃坐了上去,很快不见了踪影,一时半会还没回过神来。 这般草草接触了一番后,娴妃稚子心性可见一斑,这后宫竟有这样的人!安芩惊愣之余又是羡慕,对娴妃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回到清芳殿时,恰巧撞上漫儿搬花出来装饰院子,见着她身后的婢女一怔,给她问了好。 安芩着急回去给吟心上药,也没理会她,谁知到了晚上,安芩将要歇息之时,裕妃遣人送来了伤药。 送药的人是个眼生的丫鬟,她放了药就走,惹得安芩几人面面相觑。 安芩接过一看,那是一个青玉莲纹圆盒,里面膏体清凉温润,她嗅上去便闻到薄荷的味道,细细一辨,是来祛除伤痕的好药。 “难为裕妃娘娘记挂着。”安芩沉默一会,将这药膏递给了吟心:“你且收着,不要辜负了裕妃娘娘的好意。” 吟心犹豫了片刻,迟迟没有吱声:“奴婢有了小主赏的药,裕妃娘娘的药膏珍贵,不如收着留与以后再用?” 安芩刚刚沉闷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她听着雀蝶在一旁说她不知好,裕妃娘娘赐的好东西怎还不收下,竟难得的赞同道:“雀蝶说得对,裕妃娘娘给的,你安心收着就好。” 在雀蝶盈盈笑中,吟心这才推辞不过收下了。 夜幕已深,桌上的烛火明灭,琼心就要去挑亮一点,安芩制止了她的动作,状似不经意间问:“皇上今日去了哪里?” 雀蝶答:“今日翻了宜嫔的牌子。” 宜嫔啊…… “明日得去拜访一下宜嫔娘娘才是,莫要失了礼数。”安芩这么说着,让琼心伺候自己洗漱就寝,而后轻轻的吹灭了那一盏摇曳的灯火。 这后宫之中,除了阴谋诡计,却原来还是有些真情在的。 安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翻来覆去睡不着,倒是惊动了外侧守夜的琼心。琼心担忧的开口:“主子可是魇着了?”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安芩本不欲同她讲,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琼心,你觉得这后宫中会有真挚的情谊么?最难消受帝王恩,真会有人不介意么?” 这番话将琼心问住了,她迟疑片刻,挠着头:“奴婢也不知道……” 安芩微微叹气,就听见琼心又道: “但奴婢想,真正的情谊是不会被这些所动摇的吧?” 后宫篇 第十五章 初见宜嫔 宜嫔同丽贵人住在青棠院,青棠院比清芳殿小点,但离御花园最近。每每到了春日,御花园百花齐放,青棠院也是满屋飘香,更遑论院里还有一棵桃树,开起来灿烂极了。 原先那里是没有住人的,丽贵人虽住偏殿,但与主宫没有区别,可谓是得意极了。眼下宜嫔来了,还带了个嫔位,一宫之主的位置自然落到了宜嫔头上。 丽贵人昨日顶撞了娴妃,今日皇上的旨意就下了来,竟是让她离宫去小行宫学规矩去! 小行宫在避暑山庄里面,这才几月份?要是真去了怕是只能在小行宫度过余生了,连忙去了永寿宫好一番磕头认错,这才让得太后松口,让她这一个月在青棠院里好好思过,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她咬牙切齿,只能在青棠院呈呈威风,明里暗里挤兑宜嫔。偏生宜嫔还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脾气好得不得了,以至于安芩带着礼物来到青棠院给宜嫔请安时,正巧碰上了丽贵人阴阳怪气的一句:“皇上昨日宿你那,心里可得意极了?” 安芩皱眉,却听见另一道温和的声音道:“并未,妹妹多心了。” “哼,今日赏赐给你的礼物多如流水,后宫嫔妃全都来了一遭,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指不定多愉悦呢。” “所幸那些本宫也用不完,若是妹妹喜欢,可以选一些拿去。” 这把丽贵人整不会了,那骄纵的声音沉默了几秒,只落下一句“算你识相”。 等到安芩掀开大门处的枯枝走进来时,便看见丽贵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望着宜嫔,嘴唇动了动,直接转身离开了此地。 宜嫔相貌平平,小眼睛厚嘴唇,看上去与其他婢女并无二致,只是因她身上穿着绫罗锦绣,衬得她颇为贵气,倒不是旁人能小觑的。 说实话,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安芩颇为失望,觉得这个选秀被封嫔位、风光正盛的宜嫔不应该是这个模样。 宜嫔见了她,倒是笑意晏晏,好像她见了谁都是这个模样。听见安芩给自己行礼,也只说:“安妹妹辛苦了,来时就听说了安妹妹花容月貌,还以为她们在诓本宫,如今一瞧才知她们说得不假。” 安芩羞赧起来,脸颊的红晕一直漫到了耳后,为着自己刚刚的心思不耻。她看了一眼琼心,后者便会意,带着礼物上前一步。 “没有第一时间前来恭贺娘娘,是嫔妾的不是,嫔妾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安芩说着一顿,又道:“这盒香膏是嫔妾亲手调制,想着青棠院青棠院,就将海棠花瓣碾碎制成,倒不曾想这里会有桃树来。” 宜嫔笑着接过这棠形珐琅长盒:“安妹妹客气了,本宫很是喜欢。” 她招过自己的婢女:“朔音,你去取本宫给安常在准备的那份礼来。” 听见这句话,安芩连连推辞,心中又是为她这一手准备感到惊讶:“娘娘这番心意,若是嫔妾不来,不就是辜负了娘娘的好意么?” “来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呢?”宜嫔淡笑着,伸手随意指了指那未曾开花的桃树,树丫被雪掩埋着,摇摇欲坠,她似意有所指:“虽说眼下它光秃秃的,但等到了它开的时节自然就明艳璀璨了。皇上赐给本宫这样的居所,本宫已是欣喜异常,至于那些蝴蝶鸟雀来不来,全凭它们的心意罢了。” 宜嫔道:“若是来了,本宫也给它们准备了吃食,好叫它们不会太过劳累,可以歇息一下。” “那若是不来呢?” 安芩看着桃树底下放置的五谷,听着宜嫔道:“总要时时备着,若是冬日寻不着吃食那些的雀,来这也能活下去。” 宜嫔当真是个豁达之人,安芩自愧不如,心里虽任有疑虑,但也明白任何事都要点到为止。 原就是初见,安芩便打算离开了,哪料到丽贵人身边的小太监斤一急急出来,安芩见着他捧着几条锦绣琉璃锦缎,难免回想起了之前不甚愉快的事,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 斤一却当没看见她一样,而是笑盈盈的朝宜嫔行了礼,那面上的褶皱都堆在一起,露出一口黄牙:“宜嫔娘娘万安,刚刚小主回去非遣奴才去库房挑些好的缎子,拿来给娘娘贺礼,说是自己用不着这些好材料,莫要让明珠蒙尘才是。” 宜嫔被他逗得一笑,好似忘了之前就是丽贵人抢了她不少赏赐,只温和的点头。待到斤一回去,宜嫔这才扭头对安芩道:“你也拿一条回去给自己裁一身衣裳吧,就快入春了,也该有个好面貌。” 安芩就这样怀着无法言说的心情回到了清芳殿,她盯着那缎子好半天,忽地雀蝶急急忙忙跑进来,脸色苍白,口中大喊着:“主子,太后娘娘要见你!” …… 永寿宫总是与别的宫不一样的,这里檀香袅袅,诵读的佛经响彻天际,甫一踏进这里便感到心身愉悦,像是雨水洗去了心灵的尘埃,心境上也得到升华。 太后轻呷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男人穿着天青色雁纹便服,金冠戴在头上,更显丰神俊朗,英俊非凡,正是蔺叡。 “皇帝这个大忙人今日怎么得空来哀家这里?”她讥讽着:“选秀刚刚结束,皇帝不去见那些美人,倒舍得来哀家这,可惜哀家今日倾听梵音,没空请你喝茶。” 听见她这样说,蔺叡难得的露出真诚的笑意来,他自顾自的倒了茶,轻抿一口,赞叹道:“太后这里的祁红还是这般甘甜温润,可口极了,再想着前朝贪污案破了一事,更是叫朕心情愉悦。” 太后心里轻嗤,只觉这种事情就值得他特地来自己面前炫耀,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一般,惹人发笑。 她唤玉簪:“送皇上出去吧。” 蔺叡只笑:“太后怎么不问朕是谁犯的案子?” “谁犯的和哀家有什么关系?”太后心里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后又觉得不可能,她提了一句:“大理寺卿严尘安公正廉洁,他定的案子自不会有错,皇帝有这样的能手相助,定能更好的治理大周。” 严尘安是太后的同族,忠心耿耿,太后对这人很是放心,由他接手的案子,若是与她的人有关,自然会被严尘安解决掉。 太后思及此,更觉得是蔺叡故意提及,不过诈她一诈,面上更是不耐,却听蔺叡忽道:“太后深居后宫,应是不知道严尘安正是因贪污案入的狱吧?” “不可能!”太后一听,脸上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她眉一皱,随后了然一笑:“他品行如何皇帝应该比哀家清楚,是断不会犯这种错的。” 严尘安是当初蔺叡提拔上来的,也是看重他能力出众,觉得严尘安是一心为大周的。因此,即使是太后的族人,蔺叡还是舍了自己的千般愁绪,将他培养了起来。 太后这是在提醒什么?提醒自己被她掌握在手里,逃脱不得吗?蔺叡嗤了一声,终于收起那假惺惺的笑容:“是啊,还是丞相亲自关押的,莫说太后觉得不可能,朕也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严尘安仪表堂堂之下竟有着这样的龌龊!” 蔺叡放下茶杯,只当听不见太后在他耳边追问缘由,悠哉的出了门,只觉神清气爽。 见玉簪出来送他,蔺叡听着这满屋梵音,问:“若是朕记得不错,今日是蔺瑜的生辰吧?” “殿下是陛下的兄长,谥号慧渊。”玉簪沉默一会,不赞同的道。 蔺叡今日心情颇好,也不和她计较,反倒是看她长相俏丽,伸出食指抬住了她的下巴,疑道:“你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没几年就满二十五了吧?” 玉簪被他这样的举动被吓住了,却又不敢斥责他轻浮,反而是因他这样一抬,看清了蔺叡如今玉树临风的模样,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连忙后退了几步。 随后的回答也是磕磕碰碰:“回、回陛下的话,奴婢今年满二十一。” “是吗。”蔺叡见她脸红,觉得有趣,又看她身上的衣裳大多是暗色,不免可惜:“你穿碧色最适宜,黛蓝并不适合,凸不出你的颜色来。” “这样好的样貌,何必藏起来呢?” 玉簪头也不敢抬,暗暗看了看内屋,就怕其他人恰好出来看见这一幕,到时候自己有八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她虽然因蔺叡的这番话脸红心跳了一番,但仍时刻谨记自己是太后身边的人,当年太后与蔺叡的龌龊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便朗声送客:“恭送陛下。” 蔺叡的轻笑声钻进了玉簪的耳里,像是在笑她心神荡漾,又像是在笑她不知廉耻,竟因一句话而思绪不定。 玉簪暗暗唾骂了自己,等到蔺叡的脚步声远离,自己脸上的热度下去,这才重新返回了内屋。 刚一回去,太后便让她招自己的亲信来,急切的想要去求证蔺叡的话是否属实,但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极力按耐住了自己的情绪,喊她:“慢着,先放一放,皇帝既然今日来了,此事便急不得,说不定前面有陷阱等着哀家呢。” “听说安常在荣宠无限,你去把那安常在给哀家唤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