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女谋凰》 第001章:一梦醒来 大周国最西边的沙漠,浩浩渺渺,起伏不断,偶有黄沙飞舞,迷人眼目。 一队波斯商人从东边而来,带回了茶叶和丝绸,虽历经艰苦,却都满怀希望。领头的是一个大个子,满脸的络腮胡子。 他用并不流利的汉话对一个头戴斗笠的剑客道:“前面就是绿洲了,那里座落着沙漠里唯一一家客栈。这家客栈,还是你们大周人开的。九年来,我是那里的老熟客了!到了那里,我们可以补充水源,也好给我们的骆驼备些粮草。歇一晚上,我们再上路。” 剑客一身破衫褴褛,腰间所佩的长剑,却极为别致。他约略三十来岁的年纪,身形高大,满脸风霜也掩不住一脸的英气。他是在踏进沙漠后,被这队波斯商人救下的。他无处可去,打算随着这队波斯商人,去波斯国看看。 或许在波斯国,他能寻到自己寻了十二年的人。 他话不多。波斯商人兴冲冲讲了那许多,他却只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下颔。眼底,也没有多余的喜悦,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没有什么事,能勾起他的热情。 十二年的追寻,早已让他不知悲喜。 客栈。 撄宁高热不下,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终于一梦惊醒。 “阿宁,你终于醒了!你吓死阿母了!”看起来三十多岁,实则才二十有六的云浅,见撄宁醒了,当即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又高兴又害怕。 被冷汗汗湿的撄宁却是瞪着可怖的双目,浑身发起都来。 一样,母亲与她说的话,同她在梦里历经的一模一样! 梦里,她也害了一场大病,大病醒来,母亲与她说的,就是这句话。 “阿宁,你终于醒了!你吓死阿母了!” “有没有人啊?”外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云老板在不在?阿宁?我是尼禄,我回来了!” 是尼禄叔叔,他从大周买了茶叶和丝绸回来了!这也跟梦里,一模一样。 “阿宁,你没事吧?”云浅方才放开撄宁,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不再发热,不禁放心了些,而后道:“我先下去待客,顺便把给你熬的粥热一热。你先躺着,等等阿母,啊。” 撄宁嘴唇微颤着,终于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躺在破旧的被窝里,瑟缩着瘦小的身子,不敢动弹。 不多时,她听到楼下尼禄叔叔和母亲热情的说话声。猛地一个机灵,她从被窝里弹跳起来。 她要去楼下验证一件事。 她穿好打了无数补丁的粗布麻衣,光着脚丫子,蓬头垢面,轻手轻脚来到楼下,就躲在楼梯口。 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剑客!那个会在今天晚上,突然闯进她和她母亲的房间,要杀了她母亲,并说要将她带到大周皇城去的剑客。 梦里,她跟她的母亲虽然侥幸逃脱,却毫无准备被他一路追进了沙漠深处。母亲不小心陷进流沙,眼见生无可能,也要拉着她一起,说宁愿她死了,也不能让她被那个恶人带走…… 想着梦里的事,撄宁面色蜡白,毫无血色。 “阿宁?”大胡子波斯商人尼禄不经意望向楼梯口的视线,发现了她。他忙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道:“阿宁你过来,我从大周给你带了你喜欢的书。” 梦里,听说尼禄叔叔从大周回来了,撄宁就飞奔下楼迎接。这下,她却因为那个剑客,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她身子晃了晃,在对上那名剑客抬眸看过来的视线时,慌忙转身,朝楼上跑了去。 “阿宁!阿宁?”尼禄起身,喊了两声。 云浅一边担心地往楼上看,一边端了茶水和吃的送到桌上。 “云老板,阿宁这是怎么了?”尼禄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她……她生了热病,迷怔了两天两夜,才刚醒过来……我上去看看。”云浅说罢,转身就往楼上去了。 她来到楼上房间,发现撄宁翻箱倒柜的,正在收拾行李。“阿宁,你这是做什么?要去哪儿?” “阿母,不能待了!这里不能待了。”撄宁压低声音,“楼下跟尼禄叔叔来的剑客,是要杀了阿母,抓走阿宁的!阿母,我们快逃,快逃啊!” 云浅吃惊地张了张嘴。想到楼下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剑客,她才觉得他的体型,还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是那样熟悉! 难道,是他吗?是那个人找来了吗?可是,阿宁如何知道的? 她突然一把抓住撄宁细小的胳膊,不可置信问:“阿宁,你如何知道?你如何知道他要杀了阿母,要把你抓走?” “梦!梦到了!我刚才梦到了。”撄宁没办法解释,火急火燎地只得实话实说。此时此刻,她只要离开,只要带着她的母亲尽快离开,免除那场噩梦。 云浅愣了愣神,突然做下决定,“好!我们走!收拾收拾,马上走。” 她相信撄宁的梦,更相信自己的猜测。 很快,母女二人收拾妥当,从后门离开客栈,骑上骆驼,一路往东逃了去。 客栈里落脚的剑客发现端倪,是在波斯商人尼禄发现母女二人不见了踪影,连同楼上收拾一空之后。 他回想着那个婢女的样子……他忽然觉得模糊,想不起来。 原本他与皇后身边的这个侍女就不是很熟,他追赶了她十二年,也就头两年,统共见过她十一次,后来的十年……他已经十年不知她的踪迹了。他甚至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更莫说十年过去,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说的云老板,叫什么名字?”他面无表情地问尼禄,“那个孩子,又是男是女?” “云老板的名字,好像叫云浅。”尼禄答道,“至于阿宁嘛,当然是个男孩咯!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啦!不过……”他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撄宁的样子,“长得倒是男生女相,水灵的眼睛,精巧的鼻子,红红的嘴唇,小脸总是粉嘟嘟的,若是打扮打扮,说不定比一般小女孩儿还好看……” 听到这里,剑客二话不说便冲出了客栈。 那个婢女虽然不叫云浅,那个孩子虽然不是女孩,但,名字可以改,性别可以伪装。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十二年了,为了完成天皇神女给他的使命,他带着自己的剑,整整追寻了十二年!即便前方是浩瀚无边的沙漠,也拦不了他。 第002章:沙暴无情 云浅带着撄宁,在沙漠里赶了五天五夜的路,已经离开客栈很远很远了。 然而,却没有什么剑客追赶她们。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疑心太重了?阿宁的梦……更是无稽之谈吧? “阿宁,我们也许不该离开客栈。”她后悔了。 她来到沙漠,在这沙漠里建下这个客栈九年了。这九年,虽每日与黄沙为伴,但她觉得安宁。她以为,没有人会知道她带着孩子逃到了沙漠里,再也不会有人来追寻她和孩子。 现在因为一个可疑的剑客,她就抛弃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难道不是太冲动了吗? “阿母,不会有错的。”撄宁坚持道,“我在梦里梦到了那个剑客,他要把我从阿母身边带走,还要杀了阿母!客栈,我们决不能回去。说不定,他早已发现我们就是他要追杀的人,已经在追我们的路上了……阿母,我们不能回去!” 撄宁的话,坚定了云浅离开沙漠的决心。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带着她的阿宁冒险。 “也好。”她望向远处没有边际的沙海,喃喃道:“我的阿宁,也不能一辈子待在沙漠里。” “阿母,”撄宁还告诉她,“我还梦见两日后会是沙暴天,我们得小心些才是。” 在沙漠里长大的孩子,对沙暴天其实并无过多的畏惧。 比起梦里的慌不择路,现实里的有备而逃,更添了撄宁逃离大漠沙海的信心。她跟母亲有骆驼,有足够的水和食物,还有罗盘等沙漠行走必需品,后方也没有穷追不舍的剑客,还怕走不出这浩渺的沙漠么? 然而,两日后的沙暴,比她梦里的可怖得多。 仿佛置身沙暴的中心,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刹间乌瘴漫天只凭感知,根本睁不开眼。母女二人伏地卧在骆驼的身侧,唯有不停地祈求上天庇佑。 “阿宁……” 撄宁好似听到母亲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想往后看,刚抬高点儿便只觉大风要把她的脑袋和身子分离一般,更莫说睁眼瞧一瞧了……这漫天的黄沙,她便是敢睁眼,又能瞧到什么? 她忙卧了回去,埋头大声问:“阿母您喊我了吗?” 回应她的,是无穷无尽的狂风,鬼哭狼嚎,如妖似魔。 不知过去多久,风沙渐渐停歇了。撄宁晃了晃身子,晃去身上厚重的沙尘,并着她的骆驼,一同站起身来。 “阿母,沙暴……”劫后余生,她兴奋地回过头,却只见满目变了样的沙丘。 阿母呢?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般,她脑中一声嗡然。 她跑到沙暴来临之时母亲伏卧的地方。那里已高高耸起,堆积成一个小沙丘,如同一方坟墓。她跪到地上,双手拼命地扒弄黄沙,一边喊着“阿母”,一边惶然地哭了起来。 没有阿母。 远处,母亲的骆驼从黄沙里站起了身。撄宁连滚带爬奔赴过去,渴望她的母亲也在那里。然而,她疯狂地刨遍周围的黄沙,都没有找到。 她没有放弃,一直在附近找着。直至夕阳西下,她刨出了母亲的包袱。她本以为母亲会在附近,但却又一次大失所望。 “阿母!阿母!阿母啊……”她跪到地上,大声地喊着,大声地哭泣,终于化作哽咽的低吟,“阿母在哪儿?您在哪儿……” 天黑了,她绝望地跪在黄沙里,望着远天苍穹和璀璨的星辰,哭干了眼泪。 老天爷让她做了那样一个真实的梦,她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未能扭转母亲的死。她的母亲,被风沙卷走了,掩埋了,到现在都找不到,定然是九死一生吧? 她仰卧在黄沙里,望着漫天星辰,找到最亮的那一颗,痴声问:“没有了母亲,阿宁要如何活下去?”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阿宁都要勇敢地活着。” 母亲的话犹在耳畔回响,她岂能放弃生的勇气? 天亮了。 她弹开眼目,静静地收捡了剩下的行李,也打开了母亲的包袱。 除了一些换洗衣物,她发现母亲的包袱里还有两封信件,以及一把半尺长不到,做工精细而隽美的匕首。 她看了信件。 两封信都是十年前写的,一个叫张奉行的人,写给一个叫素素的。 第一封信,内容大概是张奉行的人让素素带着孩子到凉州武威郡找郡丞大人魏竭,魏竭自会庇护她和孩子。 第二封信是在第一封信后半年写的。信上,张奉行说他手上的事快要结束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去找素素和孩子,到时候,他会带走孩子,就不用素素成天活得提心吊胆了。 看罢这两封信,多少疑问涌进撄宁的脑海。 素素是谁?会是阿母吗?阿母也许不叫云浅,而叫素素?若是如此,那信中说到的孩子,就是她撄宁吧?那么,张奉行是谁?会是阿母从不让她提及的她的阿父么? 她低落的心情,突然变得狂热起来。 她要去凉州武威郡,找到那时的郡丞魏竭!她得知道自己的来历,她得知道,张奉行是不是她的父亲。如若不是,那她的父亲又会是谁。她还要知道,母亲为何总带着她逃跑,还有那名剑客…… 所有的,她都要知道。 只是十年了,那个魏竭或许不再是武威郡郡丞了。不过,无论如何,去武威郡,总会有他的消息。 一路往东。 月余过去,风沙不再猖獗,人烟不再稀少,草木越来越多,远远望去,甚至有大片的绿、雪白的羊群,还有牧羊的人…… 干粮和水都已耗尽的撄宁,在看到眼前的美好时,仿佛闻到了花香,终于陷入一片馄饨无觉,轰然倒在了地上。 一位白衣翩然、青丝如墨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看到地上蓬头垢面的“少年”,他跃下马,阔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不失兴奋道了一句,“可算找到了。” 他伸手,拂开挡在撄宁脸上的落发,细细地瞧了瞧她,口吐“不丑”二字,方才满意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迷迷糊糊之际,撄宁只觉花香扑鼻,令人沉醉。 第003章:神秘男子 醒来的时候,撄宁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白净的帐篷里。而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席地坐着一位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 男子微蹙着眉,面对一桌子饭菜,正是出神之际。 撄宁的目光,在看到桌上的烤羊肉时,立时看直了,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你醒了?”男子方才注意到撄宁已然醒来,不禁绽开笑颜,剑眉之下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泛着温和又迷人的光彩,让人不敢多看。他向撄宁招了招手,“饿了吧?快过来吃。” 撄宁起身,暂且忍了忍腹中饥饿,向男子施了好大一个礼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知道是我救了你就好。”男子笑了笑,又向她招手,示意她坐下,“别客气了,快吃饭。” 撄宁这才学着他的样子,席地坐了下来。 “快吃吧!”男子将一碗米粥推到她面前,“先把这个喝了,再吃肉。” 撄宁点了点头,再也忍不住了,端起米粥不消多时便喝了个干净。旋即,她放下空碗,又感激地看了男子一眼,方才将手伸向盘子里最大的那块烤羊肉。 兴奋的动作却是猛地滞住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风尘,而她身上的衣裳,也被换了干净的!她猛地向后退了退,可怖地望着眼前男子,问:“你……你给我换的衣服?” “嗯。”男子点了一下头,“我也很意外,你竟然是个姑娘。” 听言,撄宁的唇齿不自觉颤了颤,很快红了脸,“那……那……” “有什么好在意的?横竖你也没长开,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男子丝毫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撄宁则是连耳根和脖子都红了。她忙站起身来,抱了自己的行李,草草地向男子鞠了个躬,就要落荒而逃。 当然,逃跑之时,她还是从桌上抓了那块自己从醒来就开始垂涎的烤羊肉。 男子将她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觉得有趣极了。但他并没有拦她,而是将桌上的羊肉,尽数包进一大张羊皮纸里。他又简单收拾了行李,来到帐篷外头,骑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朝着撄宁逃跑的方向,不紧不慢追了上去。 他骑着马,不消多时便追上了狼吞虎咽啃着羊肉的撄宁。 听到马蹄声,撄宁回头一看不免一记惊吓,“恩公……”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悠闲地打断她,根本不把她的狼狈和无措放在眼里。 “我叫撄宁。”撄宁方才站定,愧疚道,“实在惭愧,我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知道惭愧就是了。”男子笑了笑,声色悠闲,“我可是救了你性命的,哪有不问名字,不言报答,就跑路的?” 撄宁更是羞愧难当,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唯有望着对方一通傻笑。 原本她是想要好好报答恩公救命之恩的,只是知道他给自己换了衣服,知自己是女儿身,她一时就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跑,从此再不相见。现在看来,逃是逃不掉了。逃,也有违基本的道义,唯有把恩报了。 “我叫烛九阴,人称‘九爷’。”男子告诉她,“以后,你唤我一声九爷便是。” “烛九阴?”撄宁却是发笑,“上古神兽烛龙?” “什么上古神兽烛龙?”烛九阴不满地挑了一下眉,“我姓烛,名九阴。” 撄宁忙做解释,“《山海经》有记载,赤尾之北,有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是烛九阴,是谓烛龙。恩公的名字,与这神兽的名字,是一样的。” “神话你也信!”烛九阴瞥了她一眼,命道:“快叫一声九爷来让我听听!” 撄宁笑了笑,恭顺地唤了他一声“九爷”,并再一次谢了他救命之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烛九****你想报恩,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个跟班吧!” “不行啊!我还有许多事没做。”撄宁当即拒绝,乞求道:“九爷,您的恩情,我能来日再报吗?” “说说,你要做些什么事。”烛九阴仍是一脸的悠闲。 “我要去凉州武威郡,问询我的身世……” “慢着。”烛九阴漫不经心打断她,倾身微眯了双目,别有意味地看着她,“你从哪儿来,打哪儿去,做什么……如此种种,可都不能随便与人说,记住了吗?” 撄宁愣愣地点头,心道也就是恩公相问,我才如实作答罢了。她又不傻,岂会谁问她这些,她都会告诉谁?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她母亲打她出生时就开始告诫她了。 烛九阴在马背上坐直了身,收了先前的神色,恢复一贯的悠闲自在,接着道:“正好,我也要去凉州武威郡。在此之前,你就跟着我吧!” 撄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如此也好。此去凉州,山高路远,两个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牵马。”烛九阴将手中缰绳,扔给了撄宁。 撄宁接过,就这样成为他的小跟班了。 与其说小跟班,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他捡来的仆从。罢了,谁叫她欠人家一条命呢?救命之恩,便是做牛做马,也该还啊。 接受当下的命运之后,她便问起了烛九阴的来历。 “闲云野鹤尔。”烛九阴却只叹声答,“没有来处,不知归路,来这世间,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他的话,撄宁听得云里雾里,意识到他不想说,她也就不再问了。她只恳求他道:“九爷,你能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是女儿身吗?” “好好的女儿家,为何要扮作男孩?”烛九阴看着远处,对此事其实也并未有太多的好奇心。 “从小我阿母就让我做男孩儿打扮的。”撄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阿母说我长得太好看,做女孩儿打扮容易招惹坏人。” “太好看?”烛九阴好笑地将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见她除了头发乱了些,眉眼弯弯,一双葡萄粒大眼眸水灵灵的放光彩,他还是中肯地评价一句,“嗯,倒也不算丑。” “自然是跟九爷没法比的。”撄宁憨憨地笑了笑,一张小脸便泛起了两抹赧然之色。 “那是自然。”说到美貌,烛九阴自诩方圆百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还俊俏的。他不喜欢撄宁的邋遢,为此,他告诉撄宁,“等到了凉州,我给你买两身行头,你也好好打扮打扮。” “我……我就不用了。” “用。”烛九阴执意,“我的跟班儿,岂能如你这般不经梳理?” “……” 第004章:山路难走 两个多月过去,秋风瑟瑟,天气渐凉。 撄宁跟着烛九阴,来到了祁连山脚下。 这一路来,撄宁见过无边无际的草原、低矮的绿油油的山丘、充盈异域色彩的边疆小镇……映入眼帘的花花世界,从前只能从书中描述想象一番,如今一一呈现在她眼前,简直令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她是欢喜而雀跃的。烛九阴的陪伴,更减轻了她对母亲的思念,让她对未来的路满怀憧憬。 来到祁连山脚下,遥望崇山峻岭、山峦连绵叠嶂、云雾缭绕山腰,她更是万分期待。 翻过眼前这座山,便是凉州境了。 烛九阴却是不甚高兴。望着高耸入云的祁连山,他骑在马上,神色悲怆地吟起了诗来。 马上望祁连,奇峰高插天。 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云。 “这首诗我读过!”撄宁浑然不知烛九阴的忧愁,兴奋道,“是一位叫陈棐的诗人写的。写的真好啊!祁连山正是如此,逶迤、俊秀、美……” “哪里美了?”烛九阴没好气地打断她,“山这么高、这么多,我们几天几夜方能走出去?而且,山间猛兽、毒舌毒虫众多,一个不小心,小命能都葬送于此!还美吗?” 撄宁忙是摇头,“不美,不美。” 就要到凉州的高兴之心,生生地被泼了一盆凉水。不过,半晌之后,她还是坚定了信心,“一个多月的沙漠之路我都走过来了,几天的山路,又有何惧?” “呵。”烛九阴嗤笑一声,却没有多言,只话里带讥道:“勇气可嘉。” 撄宁撇过头再看眼前的山脉,清秀的眉微蹙了蹙,且不服气地紧抿了双唇。 “天色不早了,先去前面找户人家落脚吧!”烛九阴说着向撄宁伸出一只手,要她上马。 “我不累。”撄宁看他一眼,迈开了步子。 “怎么?生气啦?”烛九阴轻轻地蹬了蹬马镫,悠闲地跟上,满脸笑意。 “没有啊。”撄宁不承认,不过,脚步迈得更快了些。 烛九阴见状,更是好笑地笑出声来。笑了一阵之后,又叹了一声,“唉,到底是女孩儿,小家子气。” 听言,撄宁立时顿了脚步,怒瞪了他道:“九爷,你不是说过,再不拿我是女儿身的事说笑么?” “噢!我忘了。”烛九阴再次向撄宁伸手,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撄宁这才绽开笑颜,抓了他的手,爬上马,坐在了他身后。 “坐稳了。”烛九阴提醒一句,双腿一蹬,便向祁连山奔驰而去。 他们在山下一家猎户落了脚。 用过晚膳,二人便早早地睡下了,只待明日天亮,出发进山。 撄宁却睡不着。待到闻见烛九阴均匀的呼吸声,她就开始在地铺上翻来覆去了。 她想念她的母亲,想早点见到魏竭。但她也怕进山会遇到猛兽,遇到毒蛇…… “不用紧张。”睡在床上的烛九阴突然说话了,“有我在,翻山越岭不成问题。” “九爷……”撄宁有些自责,怕是自己辗转难眠,把他吵醒了。 “赶紧睡吧!”烛九阴只道一句,翻身背对了她。 撄宁把话哽了回去,在被窝里蜷缩了身体,闭上眼目,用力地睡了去。 再没有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声响,烛九阴的唇角,在黑夜里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翌日天微微亮,他就醒来了。 他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而后噌地坐起身来,看向地上的撄宁。 那地铺之上,哪里还有撄宁?不知何时起,她又一次将自己裹在被褥里,滚到床边来了,如同一具被人抛弃的裹尸。 “唉。”烛九阴叹息一声,见怪不怪伸手,将她的脑袋从被褥里找了出来,而后捏了她的鼻子。 撄宁呼吸不畅,惊厥醒来。 “第几次了?”烛九****叫你索性把地铺打在我床边,你非不听,晚上还不照样滚过来?” 撄宁坐起身来,垂着头,耸拉着肩,一副不愿醒来的样子,嘴里喃喃道:“哪天九爷打地铺,让我睡床,我保证半夜不乱滚。” “九爷我可是你救命恩人。”烛九阴不轻不重地敲了她一记暴力,“岂有让救命恩人打地铺的道理?” 撄宁吃疼,顿时恭顺道:“不敢,不敢。” “利索点儿,该赶路了。” “噢。” 不多时,二人弃了马和一些没必要的行李,拜别了猎户,徒步往山林深处走了去。 山路越发崎岖陡峭,两旁古树参天蔽日,撄宁越走,内心越加畏惧起来。 “怕了吧?”烛九阴回头,见她紧张得满头是汗的样子,不禁取笑道:“是谁说一个多月的沙漠之路都走过来了,几天的山路无所畏惧的?” 撄宁气恼地看他一眼,脚下一个不留神,踩滑了,当即往下跌了去。幸得烛九阴伸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才不至于摔进荆棘丛里。 “罢了!”一场虚惊,倒让烛九阴生了点儿人情味儿来。他道:“把绳子拿出来,绑在你我腰上,免得你摔到山下去了,我还得跑回去把你扛上来。” “九爷真好!”撄宁感激地冲他灿笑起来。 这样真诚无邪的笑,灿若星河,是极美的。烛九阴却毫不客气地批评她,“既然要装作是男孩儿,岂能有女孩儿这样的笑容?” 撄宁一边拿出绳子,一边纳闷道:“笑还分男女的……那九爷倒是教教我,男孩儿是如何笑的?” “我教你你也不能领会。”烛九阴其实是被她问得不知如何作答了,忙转了话题,“你可绑结实了!前头有一段崖中路,上是悬崖峭壁,下是万丈深渊,险得很。” 一听这话,撄宁想想都觉得怕,忙将系在彼此腰上的绳子又检查了一遍。 再往上走了一段,烛九阴所说的崖中路果然出现了。 撄宁只瞧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要往深渊里倾倒。 “九爷……”她双腿发抖,声音发颤道,“我……我害怕!我不敢……我可能畏高……” “那你回沙漠?还去什么凉州。”烛九阴冷不丁丢出一句,又变成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然而,只这一句话,便哽得撄宁再没理由说一个“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