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之谬》 第一章 杯莫亭 蓬舟山位于中州之北,山脚下有一小城,名曰望舟城,建城之日千年有余,原本唤作望城,自蓬舟山齐云一派成了中州众派之首后,新任城主章九刃便将望城改作了望舟城,取其遥望蓬舟山之意,亦是想沾一沾这道家的仙气。 果然,自打望城更名为望舟城,城内便常有求仙问道者在此久宿,因而望舟城虽然不大,却甚是繁华,城内酒馆茶楼,当铺药店应有尽有。这其中数一家名叫杯莫亭的酒馆生意最好。原是有一日蓬舟山上前任齐云派掌门齐云道人下山云游至此,闻得酒香,便向店家讨了一碗,一饮之下,不觉连叫了三声“好!好!好!”趁着酒意拔剑在杯莫停的门柱上留下两行字来:“门庭小酒深巷远,耄耋老叟忘归山”这两行字叫读书人读起来不免耻笑其不工不整不明不白,没什么学问,但却因着齐云道人的名号扬出了名声。自此,杯莫亭名气大涨,但凡有求仙者来到此处,定要来尝一尝这忘归酒。 这一日与往常无异,天边薄云散尽,自北方蓬舟山上闪起点点亮光,隐隐约约并不十分明显,大约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亮光落入望舟城上方,定眼去看便可发现此刻正有五名蓬舟山的弟子往城内御风而来。这五人身着蓝色道袍,长发束冠,腰间悬着一枚铜鉴,原来方才那亮斑就是这铜鉴反光而来。 五人飞至城门外落下,为首一人表情严肃,小声提醒身后四人:“诸位师弟,我等五人今日下山与往日不同,在城内随意吃些茶水便罢,赶路要紧,莫要耽误工夫,坏掌门大事。”身后四人只管点头称是,并不敢多言。五人只在城门口的面馆里要了五碗素面,匆匆吃罢,又在临街的烧饼铺子里处拾了些烧饼带在身上,便折身往城外去了。这样急匆匆的来,急匆匆地走,又是在这般冷清清的早市,原本是不该有人注意到的。但此刻城内不远处却恰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这人正是杯莫亭的老板娘李酒姑,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五人离开,又面无表情的朝城内走去。 杯莫亭的门前已经围了很多人,王聊此刻一边给客人打酒一边又算着究竟该收多少钱,又或者要找给客人多少,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排在最后的是个邋遢老头儿,穿一身破烂烂的衣服,前襟的地方松垮垮的露出半个胸膛,裤子上的补丁吊在裆前。他提着酒葫芦,眼见着等了良久也不曾往里移动半步,心中十分焦急,又不愿意就这么提着空荡荡的酒葫芦离开,站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时而伸着脑袋往里瞧,时而又环顾四周。这时,他忽然看到了正往巷内走的李酒姑,一把提起他的酒葫芦,打起精神喊道:“酒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其余的人也都回头往巷口去看,一时间仿佛人群里焦躁的氛围被冲淡了许多。 李酒姑不紧不慢的走到杯莫亭门外,眯着一双桃花眼笑道:“哟,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来了这么多客人,”说罢,她冲着老头儿问道,“老酒鬼,今儿你可得把这半个月的酒钱给我结了,否则在别想再从老娘这里换一口酒喝!”她的语气里透着玩笑,又让人觉得这话说的认真。 老头儿哈哈笑了两声,还未来得及开口,王聊已经从案上走出来,一把拉住李酒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快来看看,这帐怎么越算越糊涂了?” “哪里是帐糊涂,分明是你糊涂罢。”一阵笑声从人群的前面传来,李酒姑挽起袖子又问道,“怎地是你在这里,麻六呢?他在做什么?” “哪个知道,一大早跑了八百趟茅房,你也不在,只能我来招呼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给客人打酒,李酒姑忙着收账,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算起帐来只消在脑子里一过,便有了十之八九。这样一来,二人分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前来打酒的人便也都走尽了。 这时候才瞧见麻六佝偻着腰,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走进来,李酒姑挑起眉毛骂道:“狗东西!这会儿还出来做什么?以为你死在茅房,成日里的装病耍闲!” 麻六拖着步子挪到案前,苦着一张脸辩解:“酒姑娘,这回我可真没有......你瞧瞧我现在,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李酒姑也不理他,掀开身后门帘进了内堂。王聊看着他的样子,从案上支了些银子给他:“现下也没什么客人,你先去后街找刘大夫瞧瞧,抓些药回来罢。”他说完扭头要走,又回过头压低了声音提醒他,“你快去快回,可别让她发现。”说罢也转身进了内堂。 李酒姑冲王聊使了个眼色,王聊摆摆手,声音比方才更小了些:“无妨,我打发他去了医馆,现下无人,你且说罢。” 李酒姑仍是不放心地将帘子挑出一条缝来,向外瞧了瞧,才回过头:“方才我在城门口见到了,五个人。为首的是极灵老道的大弟子陆放,其余四人大概是他座下小辈,都不曾见过。” “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李酒姑摇了摇头:“只说有重要的事,在城门口匆匆带了些干粮便往东南方向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只好把我们看到的告诉那边,旁的什么可不该咱们操心。”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我担心祖婆怪咱们办事不力。” “不会,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祖婆要我们呆在这里便是让我们打听蓬舟山上传来的消息,我们能听得多少,便告诉她多少。” 李酒姑看了王聊一眼,迟疑了好一会儿,又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便也只好照做了。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办完了事又进来。“送出去了吗?”王聊问她。 李酒姑点了点头。 “怎么说的?” “就说陆放带着四位小辈弟子带着干粮往东南方向去了。” “好。就这么说。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们此行必是去了沙海。” “你如何知道?”李酒姑面中生疑。 “他们往东南方,又带了干粮,想来那地方必然不在近处,要走上三五日才是。修仙之人脚程非常人可比,若似这般推算下来,东南方向便只有囡霄城,坪洲,漯河,沙海这几个地方。囡霄城和坪洲又都是中土大城,比之望舟城更是繁华,若是此地出了什么事,早便在中土传开。这般算下来,便也只有沙海一处了。” “那你方才又为何不说?”李酒姑有些生气。 “我只有七八分的把握,若是告诉了那边,到头来却错了主意,误了大事,就是你我之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即便你我不说,以琴箫的才智,未必看不到这一点,你只管放心吧。” 第二章 沙海神器 木陀山上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山中沉寂,身穿黑袍头戴铁面的男子取下绑在信鸟腿上的小纸卷,转身交给了他身后的琴箫。琴箫打开纸卷,只拿眼睛瞥了一眼,又递还给铁面人,用极平淡的语气说道:“拿给祖婆去看。”说着转身朝身后的厅内走去。 厅内破败而空旷,墙角结出厚厚的蛛网,大概好多年不曾有人打扫。大厅的正上方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婆子,从她现在的样子里还隐约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只不过现如今年纪大了,脸上又刻满了这一生的苦难,看起来到叫人觉得既可怜,又可怕。铁面人将纸条递给她,然后退回到琴箫身后。 老婆子打开纸条,读完那上面的字,又抬起污浊的双眼,探寻的看着她面前的琴箫,一言不发。 “东南方向,沙海之地。此行,必定是为了十九年前遗落四方的三十七件神器。”琴箫慢悠悠的说道。 老婆子将手中的纸条,弹入远处的烛火中,然后发出低沉的声音:“通知九地十二派,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接着她摆摆手,不再说一句话。琴箫转生走出厅去,铁面男子仍跟在他身后,他朝守在厅外的一位持剑弟子吩咐了一句,那人领了命令,急匆匆便走了。 此时,厅内烛火忽然抖了一下,昏暗的大厅深处走出一个人影,走近了来看原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长的俊俏异常,一双眼睛宛若平洲城外的碧水,如西荒上空的星海。她像一轮出生的月,从黑暗中走出,照亮这破败的,残缺的,荒凉的冥教圣殿。 “奶奶。”她从老婆子的身后走到面前,光从敞开的大门外一拥而进,打在她略微稚嫩的脸上,慑人魂魄。 “倾铃,你都听到了?” 倾铃觉得这话问得好笑,老婆子与琴箫方才不过只说了两句话,难道这两句话还能漏掉半句不成。只是她心里这么想,面子上却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听到了。” 老婆子坐直了身子,也就是那一瞬间,厅门突然关闭,原本昏暗的厅内,变得愈发阴森,几点烛光忽明忽灭,“你过来。”老婆子说道。 倾铃走到她旁边,伸出一只手,一枚灰色的,比鸡蛋稍小的铃铛悄无声息的落到她手上。老婆子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威严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知道。” “不能给任何人看,不能告诉任何人它的秘密。”倾铃口中说着这个她一早便被告诫过无数次的话。 老婆子的脸上露出些许宽慰的笑,只是这笑一闪即逝:“这两日你便做准备,后日即可动身前往沙海。” “是,倾铃知道。”她说完这话又消失在大厅深处的黑暗之中。 半日功夫,沙海神器的事便已在西荒传的沸沸扬扬,十二门派中人纷纷猜测这一次出现在沙海的究竟是三十七件神器中的哪一件。 此时,鬼殿宗主平尧正在殿内的座前踱来踱去,下方站着他的五个儿子和左右使,其余的人被他遣了出去。五个儿子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只有左右使笔直地站在一旁,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平尧忽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座上扶手,像一头生气的狮子冲着五个儿子大喊:“都别吵!”他浓密的胡须伴随着他的每一次胡须上下抖动着,“一群不成器的东西!”然后他狠狠地瞪了儿子们一眼,转过头去看站在最前面的右使宋毕兴。 宋毕兴慌忙弯腰行了一礼:“宗主,既然五位公子都不愿前去,不如就派三公子楚缨去吧,这样的事,派他也最是稳妥。” 楚缨是平尧的第三个儿子,也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以往但凡有任何危险的任务他都必定派这个最不喜欢的儿子去,毕竟,若是他未完成任务死在外面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一次,他有些犹豫。这不是一般的任务,沙海固然危险,派去的人亦有随时被流沙吞噬,被各派诛杀的可能,但倘若活着回来,活着把神器带回来,炼化己用,那么日后就算不愿意把宗主的位子传给他,也是不能了。平尧不想冒这样的险,所以此刻,他打算从他其余的五个儿子中选一个,只是这五个人争执了半天也不得结果。 平尧看了看座下的五个儿子,又看了看宋毕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冲着殿外大声吼道:“去!把楚缨给我叫来!”说罢,他又指了指面前的五个儿子,“滚!” 五个人慌得小跑着出了殿门,生怕迟了半分就被父亲派往沙海。第四个儿子楚刑走到半路突然又折了回来,他立在平尧面前:“爹,我有一妙计,方才几位兄弟都在,不甚方便......”说到这里,他略迟疑了片刻,提溜着一双眼睛看了看左右使,跑上殿台与平尧耳语了一番,说罢他注视了一下父亲的眼睛。 平尧先是皱了一下眉头,他盯着他的四儿子看了很久,直到楚缨站到这殿内。平尧挥了挥手,让楚邢出去,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说好,但楚邢知道,他的父亲默许了。楚刑从殿内出去,路过楚缨身边时他笑了一下,然后像一个胜利者一样的,迈着步子风一样的走了。 “楚缨。” “你要我去沙海帮你带回神器?”楚缨微微上挑着一双细眉问道,他的声音极细,像他的眉,也像他披于身后的长发,带着一丝妩媚与丝丝入骨的寒。 平尧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眼神扫向宋毕兴,宋毕兴随即领会他的意思,上前走了一步笑道:“三公子果然最懂宗主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看平尧,“咳咳,不知三公子对此次沙海之行可有把握?” “没有。”楚缨挑起眼角冷笑。 “啊哈,即便没有十分把握也无妨,此行若得以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神器也不失为人生幸事,三公子只要保全了自己便可。”宋毕兴感觉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不知道是该收回这样的笑还是任由双颊的两片肉不住颤抖。 “既然如此,右使何不与我同去?若有右使相助,机会可能更大些。”楚缨似笑非笑,宋毕兴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话。平尧也没有再说话,又或者还没等他再开口说话,楚缨已经转身走了。 平尧看着楚缨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再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空旷的大殿骂道:“这个孽畜,我当初就该一拳将他打死!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浓密的胡须在满殿的回声中跳跃着。 第三章 听海楼 狂风吹着漫天飞沙,叫人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路。正午的太阳照在头顶,在风沙中暗淡了颜色,只映出一团模糊的白。这里是沙海,是北方沙漠之地向南伸出的一只死亡之手,一年到头下不了几场雨,却时常刮起大风,黄沙试图将这篇区域内的所有生命埋葬,随着沙漠迁徙,前往地狱之门。 倾铃和她前面那个身披黑袍头戴铁面的男人正艰难的行走在这片沙漠上,这样大的风是走不了轻功的,任是学会了怎样的飞天之术,这会子也是用不上,只能老老实实的在沙漠里挪着步子。沙漠里没有别人,两个人像是风暴中飞行的孤雁,在群雁南飞的明媚日子里掉了队,不知何时才能追上。 他们来时,不曾料到会遇到这样的大风。原本计算着出了坪洲入沙海只需一日功夫就可以到听海楼,在那里吃些茶水,顺便也可打听一下齐云弟子的去向。谁曾想一入沙海便遇到这样大的风沙,到今天,已经在这片沙漠里摸索了两日。 此刻,离他们到听海楼,大概还需两个时辰。 听海楼是沙漠里唯一一家客栈,沙漠中人烟稀少,沙海却连接着坪洲和漯河两大城,若是绕过沙海从坪洲去往漯河少说也要走上一个月,但是穿过沙海普通人却也只要七天,因此常有赶路之人从这里经过,听海楼便成了唯一的落脚之处。然而虽说是客栈,但沙海这样的地方,哪里又会有什么像样的客栈呢,不过是木头搭起的房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加固,以防止沙漠的风哪一天把它吹散了。 铁面人不时回头看一眼倾铃,已确认她是否还跟在自己身后。沙子被风吹着打在他黑色的面具上,发出轻微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清楚的声音,此刻他的脸很难受,有一些细小的沙粒钻进他的面具里,正撕磨着他的脸,但他却并不打算把面具拿下来。他的黑披风披在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倾铃身上,这个十六岁的姑娘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的埋头看着脚下的路,一点也没有了刚出木坨山的高兴劲儿。有时候他们会遇到被风沙埋葬的枯骨又在狂风中裸露出来,有时候也可能是一具新鲜的尸体,从尸体的衣着可以看出,这些人究竟是门派中人还是普通人,有时候他们也会从尸体身上得些好东西,可能是半壶的水,也可能是一些金锭。这些在沙漠中都是最有用的东西。 倾铃和铁面到达听海楼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各门各派的人。看起来他们大约都是冲着神器来的。倾铃和铁面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关注,他们只是拿眼睛略微瞟了一眼穿红色罗裙披黑披风的俊俏姑娘,眼睛压根也没有看铁面一眼,然后又都默默地回过头去。倾铃心中咯噔一声,暗暗叫道:“哎呀,来早了!” 店家是个矮小的男人,沙漠的风将他吹的早已看不出实际的年龄。他带着一顶破毡帽,站在案台里面,咧着一张嘴露出满口参差不齐又有些发黑的牙齿,也不问是他们是住店还是吃饭,随意的在手边的算盘上拨了两下,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一锭金,”铁面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案上,他的嘴咧的更大了,笑容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人。”他好像是在补充方才只说了一半的话。这样的价钱若是在中州够他们满屋子的人住上三天了。 铁面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带着铁面,那个矮个子的店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得出他动作的迟疑。他立即收回对了满脸的笑容,指了指案台旁边的客人:“你可以问问他们,小店明码标价,不会欺客。”说罢,他又露出方才的笑容,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指向倾铃:“这样俊俏的姑娘只消再被这沙海的风吹上一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铁面已从怀中摸出另外一锭金子仍在案上。老板收起金子高声吆喝着:“三仔,看座,上茶!” 客栈里还剩下两张空桌子,一张摆在最里面的角落,一张摆在整个客栈的正中央。倾铃两个人选择了那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下,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店里的伙计才端着一壶茶和两碟干菜从热闹的人群中穿梭着走过来。倾铃喝到第三碗,方才觉出这茶中透着异味。听海楼方圆百里并无水源,这里的水都是由漯河城内用车马运送过来,车马行的慢,怎么也要花上两天的时间,每半个月方才送那么一次,可想而知,此刻他们喝的这些水,少说也囤了有些时日了。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静静地听着耳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外面的风刮得更甚了些,有时候店内的吵闹声盖住风吹的声音,让人觉得外面的世界可能更安静些。突然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门闩折成两段,一段掉在门后,一段顺着一同闯进门的狂风拍在正对着门而坐的一名光头大汉的脑门上。他回头,只看了那进来的穿紫色斗篷的男人一眼,便又回过头去,端起桌子上的一碗茶,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任何一个跨进这家听海楼的人都知道,在这间屋子里,绝不乏高手,气焰太盛只能死得更快些,能忍,会忍的人才能活下来。 店家从案内拿出另外一个门闩,急冲冲的将门关上,吐了两口吹进嘴里的风沙,露出像方才一样的笑容:“一个人一锭金,再加上方才折断了的门闩,一共十五两金。” 穿斗篷的男人将金子丢在他面前,转过身往大堂内环顾一周,然后径直走向倾铃与铁面的那张桌子坐下,却并没有摘下他的斗篷,不说话也不抬头看别人。那张正中央的桌子孤零零的摆在那里,好像和这整个客栈中的所有人一样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早在倾铃他们到达听海楼之前就已经先行到来的人向店家打听神器的下落。店家将他的毡帽放在案台的一边,露出一头杂乱而焦黄的头发,一脸无奈的回复他:“神器的下落我是知道,但却不能告诉你。”这里是沙海,听海楼的掌案是这片沙漠上最不可能卷入门派斗争的人,也不可能被任何门派的人杀死,有他在,整个店内的人才能走的出沙海,不至于在狂沙中迷失方向,或者不必在走出沙海前渴死在这片沙漠。听海楼的掌门每几年就会换一个,这些人挣够了钱就不再愿意呆在这样的地方。当然,也有人赚够了足够的钱却最终没能走出这沙海,遇到沙漠里的暴风,死的尸骨无存。 那人听到这样的回答,讪讪的回到他的位子。所以现在只能等,等到听海楼的掌案要等的那个人,等到他跟那个人说出神器的下落。 第四章 该来的都来了 沙漠的风足足吹了一天,傍晚,太阳挂在这片沙海的西方,红色的晚霞映着金色的沙漠,美的动人心魄。只是这样的时候,没人在意这样的景色。 风吹的声音小了些,听海楼内嘈杂的说话声似乎也小了些,小到矮个子的店家终于可以听到门外传来的急匆匆的敲门声。“嘭嘭嘭......嘭嘭嘭!!!”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双双眼睛望向紧闭的大门,店家打着哈欠,慢悠悠的走过去,才一拿下门闩,门便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只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从外面钻了进来。他身后背着竹编的背篓,上面盖着块黑布,黑布上面又落了厚厚一层的黄沙。他一进门就立刻放下身后的背篓,从里面抱出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儿,那孩子似是睡着了,又似乎得了什么病一直未曾醒来。 店家站在一边忙不迭的制止他:“唉?唉?” 老头儿抱着男孩儿不住的向店家行着礼:“掌柜的...掌柜的...您行行好...外面风沙太大了,我们走了三天才走到这儿......掌柜的,您行行好,给我孙子一口水喝吧...他...他撑不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抹起眼泪。 店家往案上一坐,瞪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说到:“一锭金一个人,”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老头儿你可别说我欺负你,听海楼一向是这样的价钱,不信你去问问他们?”他用手指着店内坐着的众人。 老头儿从身上摸出一贯铜钱,十分为难的看了看店家,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我......我只有这些,原本是打算到漯河找医神给我孙子看病......”他不知到往下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好久,才又说了一句,“掌柜的,您行行好吧......” 那店家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些:“我若是行了你的好,谁来行我的好?再说,你这些钱连医馆的门都叩不开,我看你还是回家去吧,这诺大的沙海,白白赔上性命,划不来!” 小男孩儿在老头儿的怀中无力的呻吟了一声,然后又没了一点声音。 “你孙子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村子里的大夫都看过,也看不出个究竟...我才来...”老头儿说着说着突然断了声,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原本是三个人来着...他爹也在...哪个会晓得遇上这样大的风...孩子他爹也走了...剩下我们爷孙两个...掌柜的...你......”这一句“行行好”他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蹲在地上,把头埋进孙子的怀里,哭得伤心。 店家没作声,把钱串里的钱拨出来一半,嘴里嘟囔着:“这样亏本的买卖我可是头一次!”说着,咣当一声,将剩下的铜钱扔进竹篓里,“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呆着吧,”又扭头冲着内堂生气地喊道,“三仔!给他端碗水出来!”话音刚落,他忽然有纠正道,“半碗!半碗就好...”看着众人投过来的眼神,他后半句的声音兀自小了起来...... 听海楼内再次响起叩门声,是一阵稳健的,有力的叩门声。喝茶的人端起碗忘了放下,说话的人也蓦然截断话音,他们都知道,这一次,要等的人来了。 从沙漠的风里走进来的五人,为首的是蓬舟山齐云派极灵子的大弟子陆放,他不必自报家门,不必亮出什么掌门信物,只消往那里一站,认识他的人自然认识,不认识他的人很快也会认识。不过他显然没有预测到此刻听海楼里会有这么多的人,更没有猜到,这么多的人都是打着神器的主意。 店家显然很高兴,他的笑容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大,漏出来的黑色牙齿也比任何一次都多:“你们终于来了!真是奇怪,这消息我只告诉了蓬舟山,怎的他们都知道,又都来的这样快?不过你放心,我可是谁也没说,我做生意向来守信的很,蓬舟山既然答应了我的价钱,我自然不会失信的!”他说完,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注视着陆放。 站在左侧的齐云弟子解下身后的包裹,递给店家,那店家接过手的时候,身体明显顿了一下,可以想象那包裹的分量。店家将包裹藏在案台里面的箱子里,藏了好久才站起身又将包裹还给陆放问道:“几位是拿了东西便走,还是在这听海楼稍坐?啧啧,这样的大的风,恐怕还要刮上一夜......” “那便等明日风停了再走,店家打扰了。”陆放双手抱着长剑,向店家略微施了一礼。 “唉,哪里哪里,不打扰,不打扰......”那店家连忙摆手,随即,身子稍稍前倾了一些,趴在案上,眯起一双眼睛笑道,“只是这店钱...一个人一锭金......” “你!方才不是已经给过了你?”左侧那名弟子指着店家怒道。 “啊!方才给的是那东西的钱,现下你们要在我店里过夜,自然要给过夜的钱。我这小买卖,可没有买一送一的道理。再说,你们齐云门这样大的门派,难道还缺我这点钱嘛?”店家白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 那人正要开口驳他,被陆放摆手制止,将五锭金子摆在案上,淡淡的说了一句:“住店自然是要给钱的。” “这位仙人当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店家一边收着金子,一边又道,“我给你们留了个好位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向店内正中间的一块方桌。四方都有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果然是个好位置。陆放心里想着,径直走了去。 这一夜过得着实漫长,听海楼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店家和伙计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坐在柱子边的老头儿似乎也睡着了,怀中抱着他从未醒来过的孙子。倾铃和铁面坐在最北面的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倾铃原本是憋着一肚子的话的,只是穿斗篷的男人坐在他们旁边,她只能沉默,埋着头在心里默默猜测着对面这个奇怪男人的身份。斗篷男人偶尔会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续一碗难喝的茶水,他的脸藏在黑暗中,眼睛也藏在黑暗中,从坐下来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没抬过头,谁也不看,什么也不说,像一个影子,安静,神秘。 陆放五人坐在中间,蓝色的包裹放在他的面前,那里是所有人来到这片沙漠的理由,只是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第五章 观战 第二天天还没亮,从睡梦中惊醒的倾铃突然发现满满一屋子的人几乎都不见了,只留下穿斗篷的男人依旧在喝茶,柱子旁的小男孩儿还在,竹篓也在,老头儿却不见了。“人呢?”倾铃问道。 “走了,刚走。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铁面瞥了对面的斗篷男人一眼。 倾铃长舒一口气,往碗里添了一些水,小心的喝下,才逐渐从方才的慌张中恢复过来。 这时候才看到店家打着哈欠伸着长长的懒腰从案台下面站起来,他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又呷了呷嘴:“哟,走的可真干净。”说罢,他又打着哈欠从案台里面走出来,走到穿斗篷的男人面前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他一屁股坐在斗篷男人旁边的长凳上:“小姑娘,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我?我还要等。”倾铃含糊的回答。 “等?等什么?风已经停了。”店家伸手将对面铁面人的茶碗拿到自己面前,为自己倒了一碗水,看来他想要在这里坐一会儿了。 “恩...等天亮,你瞧,天还没亮。”倾铃指了指外面的天,露出天真的笑。 “哦?难道你不是为了那个什么什么...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来的吗?” “不是。”她的话刚一说完,穿斗篷的男人恰好喝光了他面前的最后一碗水,站起身来,走了。 “这人真是奇怪,一句话也不说。”店家指着他离开的背景笑道,“咦?昨天的那个老头儿呢?”他总算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一个最不该少的人。 “走了,风一停就走了。”铁面淡淡的回答他。 那店家噔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走到柱子旁的男孩儿身边,伸出一只手在他鼻子下面试了试鼻息,才稍稍放下心来:“这老不死的东西,自己的孙子就不要了吗?我昨天还免了他的店钱!”他越说越生气,也不知道是为了昨天的那一锭金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倾铃和铁面离开听海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店家送他们至门外,满口的污言秽语提醒倾铃如果在路上遇到那个“老不死的玩意儿”一定打折了他的腿。他又换了个叫法来称呼昨晚的那个老头儿,好像这样心里才能痛快一些。 出了听海楼往西北方向走了大约六七里路的样子,倾铃和铁面终于看到了风沙之后最后的战场。沙漠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些尸体,混战的人群里五个齐云派弟子都受了伤,蓝色的包裹系在陆放背后,他手持着一把流光剑奋力护着四位受了重伤的师弟,剑身折射出淡青色的光。他们周围围绕着七个人,似乎也都受了伤,只是伤的不太重,双方勉强维持着战场的平衡。只是这场混战的外围此刻还站着三个迟到的人,一个穿紫色斗篷的男人,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还有与她同行的那个穿黑袍戴铁面的男人。他们三人无疑给混战的人群造成了困扰,人们各自怀揣着心事,规划着一旦神器得手应该如何摆脱众人的眼睛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也不知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倾铃望着眼前没完没了的打斗,将被风吹散的发丝捋到耳后。 “咱们要出手吗?” “奶奶吩咐过,不让咱们参与神器的争夺,我们只消做好自己的事。”倾铃说着,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那枚好似从未响过的黑色铃铛,然后拿眼睛瞟了一下远处的紫袍男人,她心里有些担忧。 战场上的人也不时往场外的三人看着,从他们目光的方向可以发现每个人心中都有忌惮。手提大刀的大胡子男人朝沙漠里淬了一口痰,朝陆放装模作样的劈了一刀,口中骂道:“娘的,边上的这三个小子究竟是什么来路?倒叫咱们在这里拼命,他们捡现成!”他的同伴们都已经死了,所以,他话里的咱们是冲着打斗中的每一个人说的。 人们心中都有了顾虑,出招的架势也都留了余地,让别人出头去吧,大家都这么想着,于是陆放他们又逐渐占了上风。陆放朝着四位师弟使着眼色,告诉他们只要有机会立即抽身。只是他的意思太明显了,别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虽不愿意白白替人出力,却更不愿意让陆放他们逃了去。场上的人就这么胶着着,叫人看得心烦。 倾铃索性盘腿儿坐在沙地上,一只手拄着脸,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在沙漠里划拉着:“照这样大打法,到明天也打不完!”她说话间,场上的战事突然有了些变化,从沙漠里钻出一个人影,迅速抽走陆放背后的包裹又一下子遁入沙漠深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那个老头儿?”倾铃登的站起身,踮起脚向前张望,她问铁面。 “恩。”铁面回答,面具下的他抖了抖眉毛,也有些惊讶。 场上的人也一下子住了手。众人环顾四周,望向茫茫沙漠,有些懊恼,又有些迷惑。陆放趁着众人晃神的间隙,带着四位师弟御风而去,空气中飘荡着他悠长的声音:“诸位今日之恩,我蓬舟山来日必将有报。” 一时间其余的人不知道该去追陆放还是那个遁走的人影儿。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大胡子男人朝众人笑着,“娘的!大家都白忙!”他的眼里露着凶恶的光,然后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同伴的尸体。 “哼!若不是方才有人说些个乱人心的话,也不会让他人趁了先机,陆放他们也跑不了!”山羊胡子一边说话,一边收起手中的剑。 他这话一说,众人也都觉得有理,看向大胡子的眼神变成了怨怼。 “你娘的!话是我说的,可你!你们,”大胡子举着刀指着众人,“有哪个当时不是这么想的!现在他娘的怪上老子!” 这一下子,众人又觉得被人戳穿了心事,看向大胡子的眼神又变成了愤怒。 一个穿深灰色道袍的老道愤愤的将手中长剑刺进方才那人影遁去的沙漠中,那把剑却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他定眼一看,发现沙漠里漏出一块木头的一角,拂去上面的沙尘再去看时,竟然是昨晚被紫色斗篷男人推断了的那根门闩,只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灰袍老道顺着木头原本的裂痕将其掰开了来看,一根短笛掉了出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旁穿红色长裙的女人眼疾手快已经将那短笛拿起握在手中,仰天笑道:“哈哈哈,妙!真是妙,这宝物今日落入我胡娘的手中,当真是缘分。” 众人也来了精神,一下子变得机警起来。 灰袍老道到手的神器平白被人抢了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冷笑一声:“就怕你没那样的命走的出这里。胡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参与这神器的争夺,留条命以后才有的逍遥,倘若死在这沙漠,你的那些野男人给你收尸都没得去处。” “灰袍老狗,有没有命出去可不是你说的算。”胡娘横着一双长眉,喝道。 “自然,你们若是想活,留下天音笛即刻便走。”沙漠中传来一个极细的声音,像胡娘的一双眉,像她身后的三千发丝。 众人循声看去,紫色斗篷的男人正缓缓朝人群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很慢,行走在沙漠之中,却不留一处脚印。 第六章 去漯河 “哈哈哈!原来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硌着牙齿!”一人笑道。 “以陆放这样的修为不过与我等战了个平手,我看这人八成是个疯子,才敢说这样的大话!”又有一人附和。 那灰袍老道看了看斗篷男人,脸色稍有变化,他似乎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眼皮不自觉的抖了抖,拾起沙漠中的长剑,悄悄走了。没有人阻止他,毕竟多走一个人就意味着少了一个竞争的对手,只是他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倒叫人觉得奇怪。 斗篷男人依旧迈着步子向他们走去,他不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一种压抑感。 “大家伙一起上,先杀了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神器的......”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已经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脖子,那是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像女人的手,一股黑色的,带着腐蚀气息的黑色烟雾从那里窜了出来。 “是鬼殿?”站在远处的倾铃瞧着他这样诡异的法术心中惊了一下。 “是,是三公子楚缨。”铁面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一身紫色,身子向前跨了一步,将倾铃当在身后,“你小心着些,若有不妥即刻便走,”他没说完,将后面的一句“不用管我”吞了回去。 “你放心,不会有事。”倾铃又从铁面的身后跨了上来,站在他旁边,“他不会伤你,也不会伤我。”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多出一份安心。 二人说话间,原本的七人此刻便只剩下三人。一名红须大汉手持巨斧朝楚缨背后砍去。这一斧带着凌厉的风,楚缨迅速将身体转过一旁,巨斧划过他宽大的斗篷一下子劈刀对面另一人的肩上,顷刻间将人劈成两半。楚缨的斗篷随着那人的倒下翩然落下,露出他的长眉,他的凤眼,他翘起的鼻尖和两片单薄的唇。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射出寒光,白皙的双手也换成爪状,自掌心凝结出澎湃的黑气一瞬间打在红须大汉的胸前。现在,只剩下胡娘一个人了。她手中还握着那根天音笛,脸色煞白。楚缨走到她面前,从她有些僵硬的手中抽出天音笛,转过身的时候斗篷带起一股巨大的气力,将她扇飞了去。 他朝着倾铃二人走来。走到铁面身旁,用他那一双魅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说到:“真想看一看你这张面具下藏着一副怎样的面孔。”然后他又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那块黑色的,沉重的铁制面具瞬间崩裂,四散的碎片重重的跌落进沙漠中。 “你的脸......”倾铃抬起手,想要将附在他脸上的黄沙擦掉。那是一张满目疮痍的脸,一张年轻的十九岁男人的惨白的脸。那张脸一半是烧伤,另外一半被落尽面具里的风沙磨出累累伤痕。 “无妨,”铁面生硬的推开她的手,“你去吧。” 红色绸幔自沙地中拔地而起,从四面八方将穿梭而来,将倾铃和那些尸体围在里面,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铁面对背着红色的布堡,露出一抹苦笑,她终究还是不信任自己。 倾铃抓起腰间的铃铛站在堡中央,口中念念有词,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铃铛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不断旋转着升上高空,然后在尸体的周身游走着,与此同时,一股股淡青色光束窜入铃铛中,尔后青光消失,铃铛又重新回到倾铃掌心,她将铃铛挂回腰间。这一趟收获颇丰,她能明显感觉到魔铃浓郁的黑色中隐约泛着一点金色。 ................................................................................................ “我们去漯河。”倾铃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看样子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做什么?”铁面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原本依照祖婆的命令,他们此行完成了该完成的事就该立刻返回木陀山,或许祖婆有别的交代给倾铃吧,他问完这句话,心里想着。 “走,先回听海楼吧。”倾铃并没有回答他。 两个人回到听海楼的时候,楚缨正坐在他原来的位子上,目光在铁面的脸上停顿了一刻,随即看向倾铃,倾铃冲他淡淡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倒是矮个子的店家见到两个人回来被吓得不轻,他瞪起圆圆的眼睛,一只手指着铁面的脸,惊骇道:“哎呀!你的脸!啧啧...难怪要带着面具遮一遮,否则你这般模样若是再半夜里出去,可不是要吓......”他好像意识到铁面扫过来的冰冷的目光,连忙又说道,“漯河城里有一名大夫,号称医神,你不妨找他瞧瞧,或许可以治好你的脸。”他说罢,噔噔跑进内堂,拿出一顶破旧斗笠来。 铁面的心中噔的一声,像一块巨石跌进平静的海面,激起万丈波澜。他从记事起就一直是现在这副样子,走到哪里都被人嫌弃,被人耻笑,也被人害怕。小时候他做梦,梦到有一天自己变成正常人的模样......只是这样的梦他只做过一次,因为梦醒后,那种失望的感觉太疼了。 “我们正是要去漯河,所以才回来向店家打听去路。”倾铃说道。 店家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笑道:“我可以给你们领路!不过这带路钱......” “你只消告诉我们方向即可,用不着你来领路,耽误功夫。”铁面板着脸,说话也不太客气。 “你你...你看你这个人...长得怕人,说起话来也不讨人喜欢。我老头儿好心要给你们领路,你却好心当做驴肝肺!” “哼!你会有什么好心?不过是想多骗些金子吧!” “我今天就做一回好人!走走,我带你们去漯河城,一路上可跟紧了些!”他说着当真就背起桌子上的背篓,又嘱咐了那小伙计几句,径自走了。只是才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气急败坏的催着,“还不走?走啊!” 倾铃笑着跟了上去,铁面走在她后面,走出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朝楚缨看了一眼,好巧,他也在看他,两个不相识的人,在那一刻好像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睛。 第七章 楚邢 听海楼里只剩下楚缨和那个伙计三仔,他此刻很高兴,表情里流露出想要找人说说话的期待,在楚缨坐的那张桌子面前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次,却一直不敢坐下来。 “你怎么不走?”首先开口说话的人却是楚缨。 “走?我以后就是这听海楼的掌柜!我在这里等了快一年,到今天才等来我想要的。”三仔有些得意,他说着话,拎起水壶给楚缨添了一碗水,“以后我也能挣足够多的银两,等你下次来,可能不是一锭金一个人,可能是两锭。”三仔伸出两根手指在楚缨的面前晃了晃,笑得更开心了,“听海楼当真是个好生意。” “你是谁的人?楚邢?楚旭?还是平尧?” 三仔的笑容僵持在脸上,他原本还想再说一会儿,然后他尴尬的咳了一声:“客官,你在说什么,小的听不大懂......” “我说的话已经够多了。”楚缨用他细长的眼睛看了三仔一眼,然后他站起身来,用他那双苍白枯瘦的手狠狠地掐住三仔的脖子。 三仔睁着惊恐的眼睛:“客官...我真不是......”他来不及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死了。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死。他去年来到听海楼,来之前他听说在这里当掌柜能挣钱,挣很多的钱,所以他来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三个,有两个在沙海的风暴中死了,另外一个因为受不了这里单调艰苦的生活走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知道,只要他能坚持下来,坚持到老掌柜挣到足够多的钱走,他就能当上听海楼的新掌柜,现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他却死了,成为听海楼里第一个被人杀死的掌柜。 楚缨看着三仔摊在上的尸体,才发觉自己杀错了人。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悲悯来,他蹲下身子,用一只手遮住三仔睁大的惊恐而疑惑的眼睛,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很好,没有骗我。”他说完这句话,又想起三仔方才与自己说话时的样子,这是他活了近三十年里第一次有一个人怀着一种单纯的,毫无目的的,快乐的语气同他说话,说的是自己心底最想说的话,是让自己快乐的事。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被他杀了。他想到这里,突然伏在尸体上呜呜的哭了起来。他此刻不想去想这个三仔究竟是不是好人,以后会不会是个奸商,等他下次来这里,一个人究竟十两金还是一百两。他只想他活,活过来像刚才一样说说他的打算,说说让他开心的事儿。 楚缨一个人难过了一会儿,突然转念又一想,就算三仔活过来了,也不能,不会再像刚才那样和他讲话了。他会怕他,像其他人一样怕他。最后楚缨才明白,三仔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于是他刚才所有的痛苦与懊恼也都戛然而止。他站起身来,迈开步子走出听海楼,朝西北方向去了,只留下空旷的听海楼在沙漠中孤独的矗立着。 楚缨在沙海西北的边界终于遇到了他想遇到的人。从听海楼出来的这一路他走的都很慢,他怕错过什么,害怕等他的那个人也错过了什么。 楚邢此刻站在他面前,身后是他手下的十名精干。时而有风吹起,裹着黄沙铺面,这样的氛围,有些诡异。 “三哥,我在此地等候你多时了。前几日沙海刮起大风,我原以为你是出不来了,心里却又不甘心,便又多等了几日,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叫我等到了。” “四弟有心。” “三哥此行可还顺利?” 楚缨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双手:“倒还算顺利。只是因着你的缘故,我杀了一个人,叫我有些后悔。” “哦?因着我的缘故?” “是啊,我原以为他是你的人。” “三哥为什么要杀我的人?” “你我都是明白人,四弟问这样的话,倒叫我有些不明白。”楚缨抬起头,瞧着楚邢,笑出声来。 “三哥冤枉我了。我也是受父亲之命。都是自家兄弟,做弟弟的怎么忍心对哥哥不利?” “你知道,我不爱说话。有什么事,不如咱们兵器上说吧。” 沙漠里的风刮得更大了些,站在远处的人只瞧见沙海边界有一处地方,狂风像一条巨龙自云端俯冲直下卷尽周边黄沙,裸露出黑色的地皮。有眼尖的人或许还能看见,风眼中又有人影舞动,时而夹杂着,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光芒朝四方散去,在风尾处化作无形。 这阵奇怪的风,从白天吹到黑夜,不时有人从风眼中被吐了出来,掉在地上,不做一丝挣扎就咽气了。然后,风停了。随着漫天黄沙落下,将原本的尸体埋的了无痕迹,只剩下楚缨和楚邢两个人。 楚邢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深吸一口气,便已觉出自己受伤极重,若是再纠缠下去,必然要吃亏,于是强装无事朝楚缨笑道:“三哥果然不愧为我鬼殿第一高手,弟弟领教了。”他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楚缨从掌心抛出一柄由黄沙集结而成的短刀,一下子刺穿左腿,倒在地上。 只瞧着楚缨一步一步朝楚邢走去,在沙漠里留下他深深的脚印。他长发四散,在黑夜中遮住了一张惨白的脸,像魔鬼一般,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朝楚邢走去。 楚邢用另一条腿蹬着沙地,朝后挪了挪,终于没了力气,一只手支撑柱身体瞧着楚缨的眼睛,哆哆嗦嗦的问:“三哥......三哥,咱们是亲兄弟,你必不会杀我吧?” 楚缨蹲下身,替楚邢擦干净嘴角残留的血迹:“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他说着拿起楚邢掉在地上的剑,用手试了试剑锋,血从指间涌出,他满意的笑了起来,“好锋利的剑。” 楚邢早已面色惨白,他不知楚缨此刻究竟要做什么,但却知道,凭着楚缨的性子,既然说了不会杀他,自然不会食言,只是瞧他现在这样子,又不实在不知此刻他究竟要做什么。对未知的恐惧,时常叫人备受折磨。 楚缨站起身来,他手中的剑划过脚底的黄沙,划出一条细细的沟壑,然后划至楚邢的两腿之间。楚邢吓得猛地朝后退了又退,他哭道:“三哥!三哥!你放过我!求你!求求你!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让父亲继承宗主职位,以后你就是鬼殿的掌门!三哥!三哥!”他怕极了。 楚缨手中的剑随着出行后退的距离又往前挪了几分,仍指着楚邢的两腿之间,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四处荒凉的沙海,直到笑出眼泪来:“邢儿,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也不是?” “是!是是是!”楚邢点头如捣蒜。 “我亦是父亲亲生之子是也不是?” 楚邢忙不迭的又点头称是。 “那依你所见,你我之间可有兄弟之情?父亲与我可有父子之情?” “三哥......你放过我吧......”楚邢想去够楚缨的腿,身上却没了力气,他哭着,眼泪鼻涕一股脑的流了下来。 “我小时候总觉得被兄弟疏远,被父母责骂,心中不解。总以为都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不受父母兄弟的喜欢。长到十几岁才知道你们不是不喜欢我,是怕我,恨我,恨我不死。可是,邢儿你可知道,我羡慕你,羡慕你们。我也恨透了自己,恨透了我这副不男不女的身子,恨透了我这一身皮肉!只是我最恨的不是自己,不是你们,而是父亲!我恨他不早早的把我一掌劈死,却叫我活在这世上被人耻笑!邢儿,你可知道三哥的痛?” “三哥,我知道,我知道......” 楚缨又笑了起来,笑的五官都变了形,笑的声音嘶哑,笑的龇目欲裂:“你不知道!所以我今天要让你知道!”他话音才落,手中长剑朝两腿之间狠狠刺去,只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后,沙海归于沉寂。 第八章 回去 沙海的第一缕光自东方云端探出,照在楚邢苍白的脸上。他的身下,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和着沙土结成黑色的血痂,在阳光里散发出绝望颜色。过了一会儿,楚邢从昏迷中醒来,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想稍稍移动一下身子,下身的剧痛像冬日肃杀中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底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他带着绝望嘶吼响彻这个宁静的清晨。“楚缨,我叫你生不如死!” 彼时的楚缨早已离开沙海,行在去往西荒的路上。他想尽快赶回鬼殿,因为现在,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禀告他的父亲。这件事,不是他从沙海带回了天音笛,而是,他的四弟,他父亲的第四个儿子终于成为了和他一样的人。父亲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盛怒?是绝望?还是愤恨? 楚缨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兴奋,以至于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像姑娘的胭脂一般将他整个人衬的有些美艳。 鬼殿设宗门于西荒之南,与冥宗所处的木坨山之间还隔着三座巨峰。然而与冥宗不同,鬼殿自创派一来就一直盘踞在西荒一带,算得上一方大宗,虽不比齐云派有号称天下第一派的底气,但在西荒也算得上首屈一指。 此刻楚缨正立于鬼殿门厅的正门入口。门厅依山而建,自山壁上凿出十余丈入口,从入口进去,每隔数丈设一火台,远远望去,宛若一条火龙延绵至山体深处。过了门厅再往里走百米,便可隐约看到尽头有日光投进,这便是到了鬼殿门。门前连着百丈浮台,浮台之下是万丈深渊。往远处看,群峰挺立,山顶苍松葱郁,隐隐透着些青黑色。再往前才是百鬼殿前的恶场,是平日宗门弟子相互比试的地方。 此时,前一场比试已经结束,赢了的人大概已经去右使宋毕兴处领赏去了,恶场上只留下三两个人正在清理交战后的废墟和尸体。 “嘿,你听说了吗,四公子带人去沙海了!”其中一个平眉弟子问另外一个凤眼弟子。 “现在才去?掌门不是早派三公子去了?”凤眼疑惑道。 “你懂什么!这里面门道大了去了!”平眉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凑近了凤眼跟前说道。 他这么一说,凤眼立马来了精神,将手中只剩半截的石柱顺着恶场边缘扔下深渊,贴着平眉问道:“怎么?你给说道说道?” 平眉朝凤眼摆摆手,两个人蹲在浮台与恶场衔接的角落处,平眉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么跟你说,三公子是冲着神器去的,四公子那是冲着三公子去的!” “啥意思?” “这你都不懂?”平眉先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嫌弃样子,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掌门宗主不喜欢三公子,派四公子去沙海......”他说到此处用手比了比脖子,然后撇撇嘴。 “哎呀!这可不能胡说,三公子怎么说也是掌门的亲生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这事儿,你从哪里听说的?” “你知道个球!你在咱们鬼殿瞧见过几次三公子?” 凤眼听他这么问,忙的摇头,随后又补充道:“没见过,听说咱们三公子道法高深,来无影去无踪。” “放屁!来无影去无踪那是神。咱们三公子就算再厉害,总不能连个影子都叫咱们见不着。我听说他是故意躲着派内的弟子。不然怎么会除了左右使,其他弟子谁也没见过他。” “他躲咱们干啥?” “干啥?你问我,我问谁去?” 平眉说完站起身来要走,却被凤眼拉住:“哎哎,别走呀。那你说,四公子当真杀得了三公子?” 平眉把袖子从凤眼的手中抽出,撇了撇嘴:“难说,这可就难说咯......”他突然又踢了踢脚边的凤眼,然后朝浮台远处抬抬下巴,“咦?那儿怎么有个人?”话音才落,楚缨已行至面前,平眉哪曾见识过这样的功夫,瞧楚缨冷着一张脸,又是个生面孔,只以为是鬼殿的仇家找上门来,只好硬着头皮挡在前面,故作镇定道:“来者何人......”他的下半句“胆敢擅闯我鬼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看见楚缨已经绕过他去进了百鬼殿。 平眉稍愣了片刻,这才缓过神来,忙不迭的向恶场正中央的四方钟奔去,将全身真气聚于掌心,只听“噹噹噹”三声巨响回荡在浮台浮台之外,惊得鬼殿众弟子慌得向恶场赶来。 百鬼殿内,数百名弟子分立于正殿两侧,人群嘈杂,不时传来窃语声。 “这人是谁?” “不认得,兴许不是咱们鬼殿的人。”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 最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掌门宗主来了。”只瞧见从侧殿角门走出三个人来,为首的便是平尧,他身后跟着的是左使宋毕兴和右使***。平尧面色铁青,站在殿内铜狮宝座前,眼睛朝四下打量一番,坐下弟子一个个便都尽了声,最后,他把目光落到楚缨身上,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倒是楚缨笑盈盈的走上前去,朝平尧拱手道:“父亲,儿子此行去往沙海,给你带回了好东西!”他纤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百鬼殿内,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将宋毕兴咳嗽的声音淹没的无影无踪。 “都出去!”骚动之下,平尧用他浑厚略带颤抖的声音震退众人,宋毕兴看了看平尧,有些犹豫,不知进退,最后被平尧的最后一句“出去!”吓得慌忙退出百鬼殿。于是,方才还闹哄哄的大殿内,一时间变得诡异的安静。 “邢儿......” 空气仿佛颤抖了一下,楚缨抬起头看着坐在殿上的平尧,用极其平淡的声音说道:“父亲不想看看我给您带回来的好东西?”从他的语气里,没有人能听得出他心中如暴风雨中的闪电般愈演愈烈的恨,平尧果然知道楚邢前往沙海杀他的事儿!他第一句话不问别的,不问沙海此行是否顺利,不问神器是否到手,甚至不问他为何违背了他以往意愿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不问,只单单问楚邢,那就是他知道,他和楚邢两个人之间只能回来一个。真可惜,现在回来的是他楚缨。 “你把神器带回来了?” “不只是神器,还有一样东西。”楚缨从怀中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黑色布包,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皱皱眉头,“大约时间有些久了,已经不大新鲜。”他说完,走上殿前,将布包递给平尧。 平尧满脸狐疑的打开布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他的脸由疑惑到震惊再到愤怒,最后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爆发,将全身真气混成一道重拳狠狠的砸在楚缨的胸口,在他的重拳之下,楚缨的身体像一块被人扔出去的巨石又重重的砸在百鬼殿正中央的青铜巨鼎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过了好久,楚缨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捂着胸口将口中的鲜血吞进肚子里,脸上仍挂着笑,先是低低的痴笑,而后开始放声大笑,笑一会儿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接着笑。 等他笑完了,笑够了,便转过身,走出百鬼殿,又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走出恶场,走过浮台。百鬼殿内只留下平尧一个人坐在掌门首座上,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那东西,哭了。 第九章 在路上 倾铃三人在沙漠中才走了半日功夫,店家已然走不动路了。他落在后面,卸下身后的背篓,擦了擦满脸的汗珠又喝了两口水才冲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喊道:“嘿!嘿嘿!你们等等我!坐下来,休息休息...休息休息......”说着他一屁股坐在沙漠中,再也不肯走了。二人只得返回头来等他。 “依着你这样的走法,走到明天也出不了沙海!”铁面皱着眉头说道。 “明天?要想走出沙海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行!你想明天走出沙海,除非你会飞。”他话刚说完,歪着头想了想,偏过头问倾铃道,“小姑娘,你会飞吗?”随即,他又有些后悔问出这样的话来,心里想着倘若他们真的会飞,就这般飞走了可如何是好?出了沙海,到澎湖中间还有一段山野小道,常有强盗出没,他带着这些的金子,若是被抢了去,这几年的心血岂不全都白费了?想到这里,他随即又说道,“即便你们会飞又如何,找不到去澎湖的路也是瞎费工夫,还不如跟着我这般慢慢走来的踏实。”他这一说倒是给铁面二人提了醒,来的时候因着风沙不能御风,可现下风早已停了,两个人却都御风忘记这回事儿,白白耽误半天功夫。 “老头儿,你怕我们把你扔在这儿?”铁面被他提了一醒,心里虽然高兴,嘴上却不怀好意的问。 “我们可以带你一起飞出沙海。”倾铃补充着铁面方才的话。 “不不,若是你们法力不够从上头摔下来,我这一把骨头还不得摔个稀碎。我看我们还是...哎哟!你轻点轻点......我的背篓......”铁面哪里管他这些子废话,一手拾起店家的左臂,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背篓,口中捏起御风诀,脚下一用力兀地飞了起来,吓得店家反手死死抱紧他一条胳膊,闭起眼睛大声喊着。 “小兄弟,你慢点。” “小兄弟,你低一点,低一点。” “小兄弟,不如我们到下面休息休息?” “小兄弟,渴了吧,我们下去喝口水怎么样?” ...... 三人大约飞了三个时辰之后,终于落回到沙漠上。店家腿软的瘫在地上,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有些放下了,然后拿开背篓上盖着的黑布,将一个男孩从背篓中抱了出来,是昨天那老头儿抱来的孩子。他先是探了探孩子的鼻息,一双眉稍稍舒展开,拿起身旁的水袋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孩子喂水,一边对倾铃,铁面两个人说道:“你们可别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千万别想着能从我身上占什么便宜。我留着这孩子是等着哪一天那老不死的东西找来,好管他要店钱!哼!这老东西,可不是个东西!” “你放心,且没人把你当什么好人。”倾铃笑着说。 铁面坐在一边只是静静的喝水,离漯河城越近,他的心就越是不能平静。若是连夜赶路,明早大约就能到漯河城了吧,他心里想着,眼睛注视着沙漠远方,好像一眼要望到沙漠尽头的漯河城一般。 “在想什么?”倾铃问他。 “没什么。”铁面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羊皮子的水袋扔在地上,眼睛仍是望向远方。 “想啥,他还能想啥?一定是在想漯河城里那个大夫能不能治好他的脸。”店家抢着话儿。 铁面有些反常的没有理他,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了我们?” “谁?” “楚缨。” “我不知道,我猜的。我猜他是和你一样的人。”倾铃这话叫店家听起来毫无道理,铁面却好像被她戳中了心事一样的猛的转过头来注视着她。 “你们在说谁?那个半男不女的人?”店家又插起话来,“他可是个大好人,你跟他......”店家拿眼睛瞥了一下铁面,撇撇嘴,“不能比。”他把最后一个字阴阳怪气的拉了好长的音。 “你说他是好人?”倾铃疑问道。 “可不是,他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带着这孩子......”店家感觉自己说漏了嘴,先是有些尴尬的顿了顿,瞧着面前两个人并不在意的样子,然后接着说,“旁人都说听海楼生意好,那是狗屁。我在听海楼当了五年的掌柜,也没挣到啥钱。” “一个人一锭金,要是我算的没错,昨天一天你口袋里就进了一百二百两黄金。” “可不能这么说,你道旁人都像你们这大门大派一般?平日里来往的都是些穷酸的,莫说一锭金,一吊钱叫他们都拿不出!”店家愤愤地说,“还要付给往来送水送菜的伙计辛苦钱,真他娘的要命!” 隔了半响,铁面突然开口问店家:“沙海神器的事,你可不止告诉了彭舟山一处吧?” 店家被吓了一跳:“可别胡说,我可是个讲信用的!”然后他把头转向别处,再也不说话了。 倾铃听铁面这么一问,恍然大悟,心里想着,怪不得昨天听海楼里聚集了这般多的人,瞧他们的衣着与手段,却又不光是西荒各派的路数,原是这老头儿一面把消息卖给了彭舟山,一面又悄悄的朝别的地方送了信儿,叫他们都来争抢,自己好在里头挣茶水钱,当真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