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创了一个神系》 19、第19章 众兽一脸呆滞地望着他。 赫辛笑吟吟地逡巡一圈, 长叹一声感慨道:“瞧瞧。”他扫过被颠来倒去, 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样, 彻底沦落为战场的大地, “惨还是这颗星球惨, 怎么就折腾成这幅样子了呢。” 他似乎颇为苦恼,微皱的眉头不像诘问。然而,在场的众兽不知为何一个哆嗦, 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 “你出现了……”那踏水的王兽不管众人的反应, 它死死盯着赫辛,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以致于语气不稳地发抖, “你终于出现了……” 赫辛微微侧目, “哟,这不是潮肆吗。” 现在是万万不能告诉他们, 他其实一直在旁边看戏(x), 来去如风的军神拿的必须是潇潇洒洒的剧本。就好像刚巧路过这颗星球,又刚巧上来看一眼。 在他念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四柱塔内突然光芒大盛。如果有人恰巧在其中, 便能够看见巨柱上意味“潮肆”的字符,已经亮如星云。 与此同时, 被喊到名字的原兽也浑身一震,它感觉到灵魂陡然升起一阵战栗,曾经断裂的连系突然重新缔结。 ——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没人叫过他的名字了? 那浑身泛着幽蓝光泽的王兽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看来这次不是梦了啊!一万年大梦方醒,你居然真的回来了!”他笑着笑着又忽的止住,一字一句,带着仿佛要喝血啖肉的狠劲,“可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是为了这颗星球?” 是了,是它们在这颗星球上大闹,这个人才亲临于此——就跟一万年前一样,只有它闯祸的时候,这个男人才会回来看它一眼! 赫辛想了想,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 “你为了一颗无关紧要的星球都可以如此……”潮肆低声喃喃,随后霍然抬头,眼底猩红,“哈,那我就偏不如你的意!你要保它,我偏要毁它!” 赫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提起了枪。 对不住了,这位大兄弟。赫辛多少看出了潮肆的心理状态不对劲,他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任谁被强迫沉睡上一万年,醒来以后心里肯定憋着一股气,再加上睡得太饱,精力无处发泄……以上原因约莫占到一成,剩下的九成也许要加上被军神单方面放鸽子的怨怼(自信点,把也许去掉),于是潮肆疯狂搞事。 如果换上温柔点的、善解人意的神明来,估计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声好气地感化一番。然而偏偏,他现在拿的是军神剧本。 于是——能够打一顿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哔哔那么多? 是啊,为什么呢? 完美遵循军神人设的赫辛直接把银枪扛在了肩膀上,笑得异常嚣张,“行啊,敢跟我叫板了,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赫辛冲着对方勾了勾手指,同时放话在场的所有原兽,以一种“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场的诸位都是弟弟”的姿态,抬了抬下巴,“还有谁不服的,全都一起上吧。” 我根本没在怕! 凛然的战意勾起了在场众兽过去的记忆,那人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嚣张姿态当真半点没变。然而,对方越是这样,它们就越是兴奋。就连原本还有所恐惧的原兽,这会儿也好像一下子忘记了当下的情形和立场,仿佛这一万年的时光根本不存在。 哦哦哦,就是这种感觉! 就算只是被笼罩在这股战意下,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本能已经在疯狂地叫嚣着逃跑,可灵魂里叛逆又执拗的部分,偏是要上去一试那杆银枪的锋芒。 那是一头头上古怪物心底最热血最诚挚最纯粹的追寻。弱肉强食的原兽憧憬强大,它们穷其一生都在寻找强大的极限——而这个人不是强大的极限,他就是最强本身。 若是能与这个人一战,不,若是能让这个人因它们而挥出一枪,能见证那一瞬出神入化的武技,那还要什么遗憾!——它们一万年前不就是这么想的吗,现在也一样!! “吼——!” 从第一头陡然狂化的原兽开始,天上天下所有的原兽像一下子受了刺激一样,飞快地扑向了赫辛。 赫辛一甩衣袍,挥枪大笑,“来得好!” 他熟悉了这么久的军神的力量,再不用自己都快憋死了,是时候一解技痒了! 雪亮的银枪瞬间覆上猩红的纹路,那道黑红的身影直接冲进了铺天盖地的兽群里,瞬间掀飞一片! 远处原本以为赫辛的出场会让原兽们安静下来的罗格,不由就被这发展弄懵了。 而这时旁边的下属早在赫辛出场的时候,世界观就碎了几轮。当然,后面跟着的部队战士们半点没比他好上多少。 下属艰难地维持住镇定,抽搐着僵硬的脸颊报告道:“天、天降星代理人联系的援军到了!是宇宙最高神学会派过来的……” “宇宙最高神学会那帮人除了开会顶个屁用!”下属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格以跟蒙多一样的话打断了,他的视线半点没有离开远方的战场,“让他们在星球外面待命,别再凑过来添乱了!” “……可是长官,咱们也命令不了他们啊。” “那就让他们看看这里现在正发生着什么,再问问他们还敢不敢下来!” 下属心领神会,打开了通讯仪的联络通道,同时向最高神学会的援军发去了视频对话的申请。 而宇宙外悬停的印刻着最高神学会标志的飞船,这会儿正分派着兵力,准备着一会儿着陆以后的战斗方案。 飞船内,明显是首领的一个中年男人正一脸骄矜地对着两个青年,语言中又颇有点拉近关系的巴结意思,“这回有九星教廷的两位骑士阁下相助,实在是解了燃眉之急,待事情解决后神学会必当派人登门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九星教廷和神学会本就一主战一主文共同处理神秘侧的事宜,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回答他的青年面容俊美平和,低眉垂眼的风仪堪称无可挑剔。 而旁边另一个眉眼锋利邪气的青年则翻了个白眼。 中年男人又道:“两位阁下小小年纪就是教廷最高级的九星骑士了,此等实力叫人叹服,自然值得慎重对待。这次事件后,定会回禀上面,不会落下两位的功劳。”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暗示,“日后若再有机会,还会找两位合作的。” “谁告诉你这次事件能够成功解决的,你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论功行赏了?”先前翻白眼的青年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嗤笑。想对方试探谄媚了一路,实在烦不胜烦。 中年男人愣了愣,因对方的语气有所不满,但好歹忍住了,“怎么会……南河阁下是军神的信徒,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实力的。” 被叫做南河的青年呵呵了两声,也没管旁边队友的疯狂暗示,直接道:“是吗,那我就以我的实力给你做个判断。”他抬手指着飞船屏幕上定格的画面,上面正是原兽大军初次登场破海而出的一幕,“——这上面的怪物,我一个也打不过。” 中年男人:“……???” “第二,”南河手指比向旁边的青年,“只有蒙受神眷的教廷战士才有资格被封为九星骑士。你既然知道我信仰军神,就应该知道那是九大至高神之一。我一个无名之辈,至今连那位神明的正体的边都没摸到,还说什么神眷?做梦呢?所以你要找的九星骑士,旁边的这个才是。” 中年男人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强压被下面子的怒意,尴尬地顺着南河的手指看去,“这……冬原阁下?” 而被他望着的冬原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和一笑,“我虽有幸受封九星,但力量偏向辅助,论实力,是不及南河的。” 这句话中年男人听懂了,于是他得出了一个力量公式——冬原<南河<<<<任何一头原兽。 看着中年男人瞬间空白的表情,南河道:“懂了吧,我们这回可是在拼命!不是为了帮你立功劳,是为了救那颗星球上的无辜民众。”他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有时间去想事后的风光,不如想想逝后的风光,怎么样?” 不等中年男人大叫出声,南河已经一扬手,一杆漆黑的长/枪戳了过去,擦着对方的耳畔订在墙上,“别想着撤退,你不是收到求救了吗?想要临阵脱逃?” 冬原皱了皱眉,无奈制止,“南河,他是最高神学会的人,别做过了。” “哼,我大军神的信徒就是有这么嚣张!” “滴——系统消息,天降星请求视频通讯。”飞船突然响起机械音。 冬原想了一下,松开了眉头,“是滞留在天降星的部队吧。” 南河一甩手,“接了。” 然而接通以后的画面上,却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想象中的通讯人的脸,也没有任何一个解释的声音。另一端的人,似乎只是单纯地拿着通讯仪,将那边涉及到的画面实时播放给了他们看。 ——但这就够了。 画面上铺天盖地的原兽大军自是不用提,他们在来到这颗星球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连星球自毁这样同归于尽的方案也早就背着中年男人做好了。 中年男人:……??? 然而这一切都在看见那道横扫千军的身影时顿住了。 作为军神头号信徒·第一迷弟(自封)的南河,望了望那人手中与自己极其相像的武器与装扮……不,应该反过来,是南河通过研究神代传说,从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里,仿制打造了这样一套与对方相似的装备! 赫辛并不知道有人正在通过一个画面看他,也不知道自己第一次彻底暴露在了这方宇宙神秘侧统管势力的眼中。 若他知道,便大概能够思量出:之前太阳神的马甲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和消息,其实是天族出了大力气,以前所未有强势的姿态,摒弃隔离了这些俗事和各方势力的角逐倾轧。 然而他知道了大概率也无所谓。他们敢惹他吗? 赫辛侧身躲过一头袭来的原兽,又在对方快要飘过去的时候,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尾巴。 这头比山还要庞大的原兽,在如今的他手里轻的像一片羽毛。赫辛直接把对方丢进了冲过来的一群原兽里,轻飘飘的一甩,结果却是核/弹一样的威力。他看着对方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头头倒下,砸到海面上掀起巨大的浪涛。 这猛烈的震动似乎影响到了不远处的军队。落下的山石让他们不得不挪到更开阔的地方去,然而骚乱中,通讯频道里却有人在吼:“镜头不要晃,画面不要糊!我偶像的英姿不能错过啊啊啊啊!” 众人:……sjb啊? 但这猛烈的震动并没有浇熄原兽们前赴后继的心。 赫辛扬唇一笑,半点没有停下来的右手一枪一个小弟弟。当然,本着不能欺负小朋友的道德感,他没有下死手,最多重伤。 但要控制在重伤程度,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其实也不太容易。 要怪就怪这幅壳子太强了。 只见天地间一阵风起云涌,又响起清啸夹杂着兽类的咆哮。所有人一时间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又似乎看到了什么——那抹挥舞的银色,如同天际垂落的白练,又像横亘宇宙的银河。它可以是清风明月的疏朗,也可以是涛涛大江的磅礴。 这全部取决于它的主人。 那道黑红的身影,只一人立在那里,便生生胜过了世间所有的千军万马。那不当是属于凡人的力量,也不是凡人能够习得的武技,它随心所欲到无迹可寻,却又好像存在于每一缕侧目而过的风里,每一滴水里。当枪尖缠起那缕风,接过那滴水时,便是飓风怒号,惊涛骇浪。 赫辛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界里,他之前自己练习的时候,多有克制,远没有这样亲临战场的氛围和心境。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正驾着一辆马车在肆意驰骋,这辆马车是这样的坚固这样的飞速,飞起来的时候途径的景象全部变成了一闪而逝的色块。这是一种自由的、飞起的畅快。 谁能阻止他呢?谁也不能! 在赫辛一番大杀四方后,天地间的原兽就像韭菜一样被疯狂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最后还能站着的原兽不是勇士就是烈士,眨眼寥寥无几了。 还留在场上的都是精英怪和大boss,基本上随便跑出去一头,毁灭一方星区不是问题。 精英怪比其余小兵聪明些,至少,它们希望对手能够记住它们。而作为精英怪的尊严,也让它们不屑于参与群攻,多多少少有那么点1v1的坚持和傲气。 赫辛好整以暇地望着它们,一副“请便”的样子。 一头头上生着角的龙形原兽站了出来,“我头上原本有一对角,但其中一只在一万年前被你斩断了!我一直记着这份耻辱,我今天……” “唰——” 就像是吃了一口妙脆角的音效,头上生角的原兽只觉得一阵凉风从上方刮过。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它看见赫辛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彻底秃了。 赫辛望着对方陡然湿润起来的双眸,安慰道:“别难过,换一个角度想,这下子不就整整齐齐了?” 原兽蓦地哽咽一声:“我、我的角……” “哎呀,看你另半只的情况,难道是没办法自己长回来了?那你可以赶紧去海底找找掉下去的部分,也许趁角还热乎,还能接回去呢?”赫辛热心地建议道。 回答他的是原兽“嘤嘤嘤”冲向海底,跑远的身影。 赫辛漫不经心地弯唇,望向剩下的原兽们抬了抬下颚,端的是冷酷无情,“下一个。” 又一头顶着海螺一样壳子的巨兽,看似缓慢却飞快地游弋到了赫辛面前。 那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玄奥深邃的幽蓝光芒在它的口腔聚集。 远处眺望的部队随便拿出个仪器一测,就出现了力量超负荷结果炸爆了测试仪的梦幻一幕。众人唯恐被波及,又连忙拖家带口地往四柱塔那边靠了靠,活像一群无家可归、瑟瑟发抖的小可怜——当然,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他们确实是。 那巨兽口中聚拢的光炮,甚至逐渐扭曲了空气。但赫辛眉头都没动一下,直接抬枪隔空一戳。 憋到半路的光炮瞬间像漏气的皮球一样生生憋了回去,众人看着那酝酿一半的光炮被巨兽吞回了肚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在对方肚子里炸开的一记闷响? 赫辛:“读条这么久,下次搞快点。”又不是魔法少女变身,谁给你不会被打断的错觉? 巨兽张嘴吐出一串烟圈,整个人原地晃了晃,随即失去意识,“咕噜噜”地沉回了海里。 赫辛开口:“下一个。” 等到相似的场景重复到第十个的时候,远处围观的众人已经麻木了。 “它们究竟为什么要排队找揍?” “这……也许是什么特殊的情趣?” 有人怀疑人生道:“这种情趣,给你你消受得起?” “嘿!别说我,算上神代也只有军神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吧。” “……这么说,你也觉得那个人是……” “别说出来,别说出来!让我再做一会儿梦!”他似乎对这一切一定不是真实的,坚信不疑,“算上上辈子积攒的福气,这辈子也许就这一次,让我再梦一会儿!” 于是先前的那人便闭嘴了:这种虚浮不定的,至今没有实感的感觉——谁不是呢。 连震惊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吸气,然后叹气,抹把脸,继续分秒不错地看——这辈子就这一次啊,一次便信仰一生,如此而已了。 赫辛玩了一会儿就觉得腻了。 这感觉就像是在一份份文件上盖章,盖章很容易,但就是太容易了,机械性的动作多了就免不得心浮气躁。 他双手抱臂立在空中,银枪安静地悬浮在他身旁,上面的红纹因为饱染了鲜血流转出极为冶艳的色泽,诡谲又美得惊人。带着潮气的海风簌簌吹过,撩动他的衣角,吹淡了深沉的血气。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想要撂担子不干的心情,余下的原兽一股脑地冲了过来。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居然学会了合作——看哪,从来单打独斗的原兽,居然学会了打团! 它们思路清晰地从不同方向攻向了赫辛的死门,有兽专门吸引注意力,有兽从旁干扰,有兽拼命输出,有兽拿命辅助。 “唯独这一次绝不会让你看轻我们!” “我们这一万年绝对不是半点长进都没有,你给我看好了!!” 可你们难道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赫辛很感动,赫辛很欣慰,赫辛一枪挑翻了所有的原兽们,依旧干脆利落,并对以不同姿势“壮烈”的它们投以了赞叹的目光。 赫辛:“可以,再接再厉。” 原兽们颤颤巍巍,但却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样子,也没有叫嚣不满,反而顺势躺平,如释重负地吐气,“果然,你还是这么……”这么强啊! 扑街。倒地吐血jpg. 结果还是被吊打。 然而不知为何,它们除了身体上的疼痛以外,心里竟有种诡异的酸涩和欣慰:看啊,这就是打败了我们的男人!竟如此简单轻易地叫我们输了,不愧是他! 赫辛随手挽了个枪花,收枪站好。他与开战前似乎没什么区别,身姿笔挺,衣袂飘飘,潇洒得像是刚从一场酒宴上退下来,而不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战争。 居然,这么轻易就……赢了。直到最后一头原兽摔在地上,直到整片天地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众人才微微瞪大了眼睛,如梦初醒。 太简单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简单,不对,应该说——“好强、太强了……” 强到置换一下,如果他们是那些原兽的话,看着与自己同等实力的同族被这样一个个打败,就像婴儿像成年人发出挑战一样,那他们估计连冲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就是,那位的力量吗。如此一来,传说倒也不算夸大其实。不如说,将这样的战争形容为“宿命之战”,以期人们将双方的实力想象成势均力敌,已经很给原兽这一方面子了。 这面子大约极大多数来自于神代那些曾经经历过原兽蹂/躏的人们,因为只有亲身经历过,知晓它们的恐怖,才更无法想象“轻易”打败它们究竟是哪种程度的力量。 “你看见了吗,冬原……” 通讯频道里似乎传来了谁的呓语,随后是深呼一口气,才迟迟到来的回答,“……啊。” 不管外面如何臆测骚乱,赫辛都不在意也没兴趣。 他兀自平复了一下汹涌的力量,方才转过身。 漆黑的巨龙就悬浮在他的身后,之前赫辛没有去看,是因为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参战。如今,也不像是要冲过来最后一搏的样子。 他打量了对方一下,忽然笑了,“蒙多?” 他的呼唤令巨龙浑身一震,对方像将将从一场沉睡里醒来,脸上还带着不确定的茫然。 赫辛朝着巨龙伸出手去。 那突然靠近的气息让巨龙一下子缩起了竖瞳,猛地绷紧了尾尖,呼吸骤然急促。炽热的吐息喷洒在赫辛的掌心,有些灼人。 但他终是把手心贴了上去,因为巨龙根本没有阻止。 赫辛轻“唔”了一声,跟着皱眉望向他,“怎么傻呆呆的,还记得我是谁吗?” 那双巨大的龙目一滞,随即内部燎起蓬勃的火焰。那股火焰驱散了一万年来的阴翳,曳动起熊熊明光,仿佛让这具龙骨一下子活过来了。 漆黑的巨龙一展翅膀,炽热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秒一口咬向了赫辛的脑袋。 赫辛:……??? 20、第20章 赫辛在被对方含住的前一秒, 将将瞬移到了另一边。 干什么?你可以要我的命, 但绝对不可以破坏我的发型! 蒙多咬了口空气, 咬合力惊人的嘴巴闭上, 睁着双眼睛望着他。 赫辛:“……?” 不知道是不是赫辛的错觉, 他总觉得那双红色的眼睛变得更红了,不是血气的猩红,而是似哭似笑的通红。 赫辛觉得一头龙身上浮现出这样的情绪实在奇怪, 不如说, 眼前的蒙多跟他记忆里相差得有点多。这翱翔天际的黑龙不该是这副模样,应该更狂傲更矜持。一生自恃实力,顺风顺水, 所遇见的最大挫折也不过是败给了一个神明。 可他现在似乎经历良多。 赫辛歪了歪头, “你这一万年,不在四柱塔里?” “我并没有陷入沉睡。”蒙多飞向他, 那巨大身躯行动之间甚至是静谧的, 他拥有最顶级的猎食者的全部特质,融合了完美的力量和敏捷。 当这样的庞然大物矗立身前时,便像直面一座漆黑的、无法逾越的高山, 足以让任何一个仰头观望的人喘不过气来。 而现在,巨龙猩红的眼瞳正牢牢将眼前的神明捕获, 声音低哑,“我离开神域后,便一直在宇宙中四处游历,顺便找你。” 赫辛不是傻子, 光看巨龙那双一瞬不错,像观望着一捧云霭的小心偏执的神色,仿佛眼前的神明一不留神就又会化作轻云消失。他就知道,对方话里的“顺便”恐怕才是真正的目的。 说实话他有点不习惯,换做一万年的蒙多来,赫辛完全能够想象出对方傲娇又嘲讽的说“我怎么可能特意去找你,别把我跟那群没了你就发疯的原兽相提并论。”——这才是最正常的蒙多式发言啊。 赫辛感受到对方炽热沉着的气息,只觉得对方对力量的掌控更强了,不由感叹,“看样子你经历了很多事。” “你想知道?”蒙多微微眯起眸子,他近乎贪婪地不愿意挪开一秒的视线。但也知道,这过分灼热的关注会让喜好自在的神明不适。 他已经不是过去锋芒毕露、横冲直撞的自己,舍不得对方皱眉,于是艰难地克制着,垂下了眼去。 好在赫辛身上因为先前战斗而激起的杀伐锐意还未完全散去,这让任何一头原兽都毛骨悚然的凶狠杀气,如今却让包围其中的蒙多感到了慰藉,安宁,稳定。 直到这个时候,万年来心底笼罩的沉郁终于散去,蒙多道:“关于这些年的事情,我写了日记,你要看就拿去。” “……你还会写日记了?”赫辛望了望巨龙无坚不摧的利爪,实在想象不到对方乖乖握笔,伏案写作的样子。 蒙多轻笑一声,“我怕时间久了,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所以记下来时刻提醒自己,我是为了什么才站在这里。” “为了什么?” 为了等你。蒙多顿了顿,回答:“为了守卫宇宙和平。” 赫辛:“……” 蒙多:“有什么不对吗?” 赫辛:“……很不错的理想。”不过由曾经的灭世级天空黑龙提出来,对于知情的人来说,大概率会吓哭。 “你是这么觉得的?”蒙多抿唇,确认着他的神色。 “当然。”赫辛挑眉,“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军神就喜欢战争?我只是喜欢强劲的对手,别误会了。” 蒙多笑了,“我当然知道,我了解你。”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替你守住这个世界。哪怕命运无法阻挡,它可以毁在任何势力任何种族的手里,唯独军神庇护下的原兽不可以!这是不可玷污的、你的荣光! 望着黑龙自若坚定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赫辛突然有一种离家很久以后回来,才发现自家曾经的爆骄小屁孩,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完毕,突然变得成熟了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却又听蒙多低低道:“这次回来了……就不会走了吧。” 赫辛侧目望去,就看见黑龙故意瞥开眼去,仿佛不经意一问的样子,然而绷紧的尾巴尖早已暴露了对方的内心。 那可以轻易撕裂金石血肉的强劲龙尾,这会儿正下意识地向他这边靠来,却又在快要碰上他的衣角时,像被火炉烫伤一样,向后一缩。缩完后,又小心翼翼地蹭上来,摇摇摆摆,如此反复。 ……结果内里还是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嘛。 这一点倒是跟一万年前一样,粘人。 赫辛忍不住笑起来,然而他的笑声似乎让对方有些羞恼。如果换做以前的蒙多,估计心里不爽快早就冲上来干架了,可是现在的黑龙却只瞪了他一眼,眼眶还有些红。 很理性,很克制,就连之前赫辛跟原兽们大战的时候,也没有进场插一脚,生生忍下了龙形原兽本能的暴戾和血性。这算是成长了,可既然赫辛回来了,他反倒不希望对方总是这样默默忍受。 这大约是因为军神自己就是忠于欲/望的人物。 于是赫辛自然而然地遵从内心的想法,抬手召回悬浮的银枪,在所有人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以枪柄抵在了对方的逆鳞上。 “有破绽哦。”手提银枪的神明眉眼飞扬,手上猛地用力,“——将军!” 蒙多:“……?!!” 做什么?你在碰哪里??? 黑龙伴随着一声倒嘶气,厉呵,“你、你给我住手……!” “哟,这不是会生气的吗。”赫辛观察着对方霍然生动的表情,表示终于舒坦了。果然,论起嚣张和拉仇恨,才是军神的主场啊。 蒙多咬牙切齿,“你个笨蛋,这才不是生气!” 黑龙的身躯猛地震动,强而有力的龙尾错乱地挥舞在空中,每一次扫荡都有空气被撕裂的尖啸传来,可见其恐怖。这是一头出于失控边缘的野兽,有什么超乎控制的事情猝不及防的发生,连自己都慌乱无措。 下面原本在躺尸的原兽们早在见到赫辛抬枪的时候,就马不停蹄逃了个干净,哎哎叫唤着,好不精彩。 唯独赫辛依旧淡定,“咦,我这么挑衅你,你都不生气?”他摇了摇头,“你不行啊,蒙多。” 漆黑的巨龙深呼了几口气,那覆着鳞甲的胸膛起伏之剧烈,足以看出对方此刻心情的不平静。随后,巨龙猛地露出了一抹狞笑。 “这次,是你先招我的——!” 天上天下都听见了巨龙的这一声咆哮。 远处观战的罗格头上渗出密麻的汗,讪讪道:“我从没见过指挥官这么……活泼的样子。” 他说罢又瞅了远处一眼,因为对战双方的动作太快,就算是他这样高等级的精神力战士,也根本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影,只能偶尔看见空中碰撞的两团色块。 不过好在,这趟天降星的所见所闻已经把他的世界观和曾有的傲气破碎重组了好几遍,所以他完全不觉得打击人,反而习以为常。 “指挥官应该不会出事吧……?” 他自言自语道,原本参考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战士们,应该没人有心思搭理他,然而偏偏,有一道陌生的低沉声音,从背后回道:“他要真有事,在那位戳出第一枪的时候就该没了。” “这两人熟的跟什么似的,从神代一路打到了现在,没看出他们这会儿是在互相喂招吗。” 这人……什么时候!? 完全没察觉到身后何时有陌生人靠近,罗格只觉得背后泛起了一股凉意,他战战兢兢地回头,就看见一个黑白相间的类熊生物正蹲在后面啃山竹。 那生物的体型十分巨大,地上还有一个同样巨大的坑洞,似乎预示着对方是从坑里面刨出来的。 类熊生物也不管罗格惊悚的目光,咂了咂嘴,“好饿。” “你、你你你你是原兽!!?” “是又咋滴。” 罗格:……你的画风为什么这么不一样?! 类熊生物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抓了抓耳朵,“可算给我刨出来了,之前那一枪……好家伙直接给我震晕了。”他说着遥遥望了眼远处的赫辛,“哎,就知道是这位祖宗来了,我都不想出来。” 话虽这么说,然而注视着远方的黑豆豆的双眼,却分明盈满了怀念。赫辛挥舞着银枪的身影,被清清楚楚地纳入那双眼里。而对方如今切切实实站在这里的举动,又无疑跟话里的内容相反。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物。 大约是对方表现得十分无害,再加上这是除了蒙多以外,第一头跟众人交流的原兽。因此,罗格安抚下被惊动的众人,谨慎而小心地问道:“你、您不过去吗?” 毛茸茸的原兽白了他一眼,“过去找揍?” 罗格一噎,显然是想到了先前赫辛大杀四方的一幕。 “不过,你说得对,我还是得去一趟的。”那毛茸茸的原兽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放下山竹,慢吞吞地站起来,小山一样的阴影立即将众人笼罩,震得他们咽着唾沫后退了几步。 “海洋和天空都大展了一番身手,我大地一系的原兽也必须要有排面。兄弟们,走了。”随着原兽一声呼喝,众人才发现地表之下,隔着一层薄薄的泥土,明显有什么数量众多又体型巨大的生物在活动。 他们胆战心惊地目送着对方走到海边,巨大的动静理所当然地引起了赫辛的侧目。 赫辛停下动作,眉头一挑:这不是……? 因为赫辛的突然收手,蒙多将将改变了攻击的方向,掀起劲风的龙尾堪堪擦过对方的脸颊,好险才没有打中对方。赫辛掀起又落下的发丝看得黑龙心惊肉跳,偏生对方自己毫不在意,八风不动地立在那里。 黑龙收起因为强行改变攻击而酸颤的尾巴,怒瞪过去:你不会躲吗? 赫辛投以反问的眼神:你会打中我吗? 蒙多一时间噎住,凶神恶煞的眼神骤然凝住,看得赫辛心中愉悦,笑得叫人牙痒痒。 黑龙自觉拿这个人没有半点办法,于是看向突然出现的罪魁祸首,视线实在称不上友好。那张开的双翼隐蔽地挡在可能攻击到赫辛的轨道上,大有对方稍有异动,就出手的意思。 赫辛心下了然,冲着他摇了摇头。 在众人以为又要爆发一场恶战的时候,下一秒,却看见毛茸茸的原兽突然双腿一弯,冲着赫辛纳头便拜,中气十足道:“地缺来了!我大地一系原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听凭吩咐。您别打我,我最不抗揍。” 躲在泥土下面的生物们发出吭吭哧哧的动静,同时哼唧道:“老大说得对!” 众人:……说好的排面呢? 21、第21章 赫辛望着四肢伏地的毛茸茸, 牢记自己人设不能崩。 地缺的原型是参考了蓝星国宝大熊猫的。大熊猫好歹也是蓝星上古时期传说里牛逼的坐骑, 曾用名食铁兽, 何等威风。如今顶着这样的外貌成为《众神之神》里三原兽其一, 也算合理。 只是眼前的画面实在眼熟, 赫辛稍微想了一下,这不就是当初“军神与三原兽宿命之战”的那个时候—— 军神一杆银枪指着地缺,“天、海皆已败退, 下一个就是你了。” 地缺雄赳赳气昂昂地叉腰, 瓮声吼道:“哼,大话谁都会说,潮肆和蒙多就是两个脆皮。我们大地一系防御无敌, 只要我还站在大地上, 又有源源不断的食物补充能量,我看哪个伤得了我!”它顿了顿, 黑豆豆的眼睛看过来, “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防万一,还是问一下……你小子很强吗?” 军神闻言双眸一眯, 然后调转枪头,随手冲着身后一挥, 瞬间荡平了一片山头。而后又把枪头转回来,指着巨兽的脑袋勾唇道:“一般般吧,也就这样。” 地缺:“……” 它摸了摸自己被枪风薅突的脑袋,那是它根本反应不及的速度和威力。下一秒四肢一弯, 伏到地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是这样的,我突然觉得三原兽应该共同进退,既然天、海两位兄弟已经归顺了你,那我自然不能抛下它们。从今天开始,地缺就是您最忠诚的追随者了。” 军神:“……看不出你还挺有情有义?” 地缺脸不红气不喘,“那是自然,我们大地一系什么都好,就是细皮嫩肉,最吃不得伤害。” ……你之前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地缺实在是三原兽里最省事,最让人省心的熊猫。 时隔一万年,现在,赫辛望着眼前毛茸茸这似曾相识的一套动作,还是很想问上一句,“你为什么每次投降都这么熟练?!” 原兽之王的骨气呢? 地缺:我大地一系宁折不弯,绝不屈……你比我厉害?哦,那就算了。我叫你一声老大你敢答应吗?! 旁边已经扑街的潮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瞬间喷出一口老血。 潮肆这是要被气死了。作为当初带头冲锋的原兽,它是所有原兽里跪得最快的一个。原本黯淡下去的神光,连饲育它的海洋都没办法一下子治愈,这会儿却像回光返照一样,周身幽蓝的光芒大盛。 它抬起蹄子隔空踹向地缺,吊着一口气,面目狰狞。 “孬种!……居然不战而败,我们原兽的面子……都要被你丢尽了……噗……!”这话说的一句三喘,声音发虚,末了又是一口老血,仿佛下一秒就要狗带。 腾起的海浪冲向海边的地缺。 赫辛见状摇了摇头,看出来潮肆这是被气得失了智,别说现在它身上有伤,就是换做全盛时期的潮肆,也未必能破得了地缺的防。 果然,夹杂着暴怒一击的攻势被地缺尽数接下,完了地缺用爪子按着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一顿揉,糊干净身上的水渍后,咂舌:“这水太咸。” 赫辛望着对方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不住神游天外,想象了一下自己上手的质感,眯了眯眼——果然,有点想rua。 旁边的蒙多敏锐地察觉到了赫辛的气息变化,以为周围潜伏着什么他没发现的危险,立即警觉地向赫辛靠拢。那双大张的翅膀远远看上去,就像把神明收拢在了怀中一样。 潮肆远远一瞧,不知为何,胸膛突然剧烈起伏起来。周围的海面随着它极其不稳的力量,一圈圈散开波纹,像被暴雨打碎的镜面。 良心发现的地缺唯恐对方真的气死了,到时候海洋一系群龙无首,夺起权来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所以说这三原兽里,果然还是它们大地这边,又苟又咸鱼,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哪儿那么多事儿逼,瞧着多省心!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地缺以一种怜爱又同情的目光,遥望了潮肆一眼,也不管对方被它看得要厥过去的怒意,叹气。 潮肆:“呵!” “就因为你这死犟的臭脾气,所以人家军神才天天找蒙多,不带你玩。”地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也不管潮肆骤然一变的脸色,补充道,“最后跟个幽灵一样躲在远处的阴影里,咬着蹄子望着人家,露出超恐怖样子又酸得不行的——不还是你自己?” 赫辛一挑眉,瞬间觉得有画面感了。旁边的蒙多也似乎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扇动的翅膀停了一下,而后望去潮肆的目光变得一言难尽。 被公开处刑的潮肆:“……” “……你监视我!!!” 这是变相承认了? “不是我监视你,你回回气得用蹄子刨地,在地下面睡觉的我也很难啊。因为你,我当初都搬了多少回家了。” 虽然嘴上不说,但作为忠(怕)诚(死)的地缺,它不得不承认赫辛作为对手有多恐怖,作为队友就有多靠谱。以前神代虽然原兽归于军神座下了,然而众神与原兽暗地里的摩擦仍旧不少。而它们三原兽作为默认的头领,基本上所有原兽犯的事,最后的锅都会被扣到它们头上,因此时不时有人上门寻仇。 地缺不爱打架,所以很聪明地把窝安在了军神附近,后面寻仇的确实不敢来了,谁知道又有个猪队友潮肆,天天在它门口刨地,搅得它不得安宁。 地缺整日被迫吃瓜,也是很惨了。 那边潮肆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察觉到了一股记忆中异常熟悉的视线。这幽蓝的原兽瞬间浑身一僵,一点点抬头望去,正对上赫辛似笑非笑的双眼。 赫辛道:“这样么,我还以为你挺讨厌我的。” “……你少得意!”潮肆挣扎着站起来,立于天地间的幽蓝海兽站得笔挺,双眸亮得惊人,“我只是在寻找你的破绽,当日一招败于你的枪下,定要找时机一雪前耻,为我一族重新证明!” 地缺对它的固执和不坦率难以理解,“可你今天不还是被一招打败了?” 潮肆不否认自己技不如人,只冰冷地看着众人,独自站在海面上,下面则是各方挺尸的原兽。 那孤零零的王兽固执地守着自己最后的疆土,不让人窥及自己的脆弱,一身傲骨嶙峋,难免叫人觉得可怜。蒙多却皱起眉头,约莫是想到了自己,觉得这同情未尝不是一种侮辱,只会叫对方更加难堪,暴怒。 正当他觉得不妥时,却忽然听见赫辛的声音,似乎与平常不大一样:“我等着你找到我的破绽。” 蒙多顺着声音看去,却看见了赫辛微微发亮的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正激起某种兴奋的光,像熊熊燃烧的猩烈火种,惊艳明亮。 这傲慢的神明终于将眼前倔强的原兽看进了眼里。他曾经挥舞银枪,扫荡过多少敌人,像割弃一茬又一茬的韭菜。而现在,这韭菜地里混进了一颗坚韧的野草,于是神明感兴趣地垂眸,终于对这伤痕累累的野草投来了一瞥。 蒙多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了一股疯狂响动的危机感。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赫辛心里对潮肆其实只有满腔“孺子可教也”的欣慰。可以啊,这一小只,居然歪打正着找到了攻略军神正确的方法。 作为熟读剧本并背负完美人设的赫辛,他自然知道其实军神只吃跟自己势均力敌的一款,奈何这个条件难度太大,成功达标的概率无限约等于零。于是剩下来还有亿点点点可能获得好感的,便只有打不死的小强型了。 也许潮肆这样重复“挨打——不服输——爬回来——继续挨打”,同时实力的确能够稳步上升,并让军神体会到它的进步的话,那么,可能军神真的会把对方的地位从“没什么印象的手下败将”,变成“还不错的小弟”。 ——这可真是一个质的飞跃! 赫辛表示:我很看好你哦,奥利给! 不知道是不是赫辛老父亲般欣慰的目光太过具有冲击力,潮肆竟呆住了,仿佛第一次被对方这样看着——事实上,的确是第一次。踏水的王兽哑火一样僵在那里,半晌没挤出来一句话。 赫辛本着好战的军神对培养一个对(小)手(强)的期待,安慰道:“不必操之过急,武技和力量除了天赋以外,后天的努力一样有用。我这边随时欢迎挑战,偷袭也无所谓,但你要记住,我不会手下留情。” 至于地缺就算了,它懒洋洋打滚的模样,让赫辛觉得当初《众神之神》设计出这么个原兽,就是用来卖萌的。 潮肆精神一振,刚想要说什么,蒙多便道:“我觉得大可不必。我当初每与你切磋完,它便要来与我打一架,大概是更喜欢我作为对手呢。” 赫辛:“是这样吗?” 潮肆咬牙:“蒙多你……!” 蒙多轻飘飘地打断:“既然同为原兽,战斗的方向应当殊途同归,连我都打不过,还妄想什么呢。你说是吧,地缺?” 地缺:“……”对什么对,你们的修罗场,莫挨老子! 22、第22章 宇宙外, 南河激动地攥紧长/枪, “喂喂喂, 冬原,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那个、那个人啊……” 他开始语无伦次, 褪去了之前邪气嘲讽的模样,骤然拔高的音调像个无法自控的狂热脑残粉。 冬原平复了一下心情,换做平时早就出言提醒了, 这回却不知道是在对别人还是在对自己说:“冷静点。” “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冷静下来的吧……好吧好吧, 你等一下,我想想……这个通讯画面真的是真实的吗,也有可能是陷进, 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但是现在的技术能够伪造出这么夸张的画面吗……我不信, 应该不是假的吧……?!” 冬原:这人一激动就变得话痨的习惯怎么还没改? 冬原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一招能够一击中的, 百试百灵, “你大军神信徒的形象呢?不是说要维持风仪,绝不给你的偶像丢脸吗。” “……!”南河一个激灵,下一秒轻咳一声, 即刻握着枪恢复了正常。脸上挂起往日里从容霸气的神色,顺便冲着冬原小声道, “应该没人看见、吧……!” 南河逡巡的视线在某处突然顿住。 只见之前那个被他威慑的中年男人,竟不知何时爬到了飞船的操作台前,哆嗦的手掌在一阵胡乱的颤抖中,“啪”地按上了一个按钮。 ……那个不是!? 南河瞬间移动到对方身边, 一把钳制住男人的手,力道之大直接引起了男人一声惨嚎,南河神色恐怖地厉呵,“你在干什么!” 冬原脸色一变,慢半步冲过来一看,触及到操作屏上浮现的几个大字时瞬间凝住,“攻击指令已下达?”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望向中年男人,仿佛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你为什么要发动攻击?” 冬原试着撤销指令,却发现系统已经拒绝任何访问,并开始五分钟倒计时。他当机立断坐下来,五指飞快地在操作台上的无数按键上舞动,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敲打声。 一旁被按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哀叫着,却半点挣不开南河的力道,于是忍痛道:“那颗星球上如今全是怪物,趁现在它们打得两败俱伤,当然要全杀了!这可是唯一的机会,我是在拯救世界!”随后又动了动手腕,示意南河松手,“大家现在不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吗,只要你们好好出力,这就是大功一件啊!”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看你就是怕。怕死,怕被追责,怕抢不到功劳?捡起便宜来可真是利索。”南河冷笑。 中年男人被踩了痛脚,怒道:“……我有什么错,你说的话我记下了,等着我上报吧!” “你猜你活不活得到那个时候?”南河气笑了,“我应该说过你口中的那群怪物很强,你以为你的炮火能够消灭他们,而不是将他们激怒?” “可它们现在不是快死了吗。” “你看不见重伤他们的那个人还站在那里吗?你知道那是谁吗!” “那也是个怪物,放出来一样是个祸害!再者,他既然有心消灭那些怪物,那就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帮他一把有什么不对?!我已经记下视频了,之后交给上面,他要是死了会被追封成英雄的!那些滞留的部队也是!” 南河和冬原瞬间沉默了。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前所未有的荒谬感,让他们甚至说不出质问的话。 良久,南河深吸了一口气,不稳的语气像竭力压抑着什么的最后平静,“你既然是最高神学会派下来的行事代理人,就应该有神学从业资格证。作为资格考试必考的《神代史及初代神明体系概论》里,有关于神明神职、力量、事迹、外貌特征的详细叙述,三级神及其以上全部都是重点,你难道没背过吗?” 中年男人似乎不理解对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目光闪烁,有些心虚地开口:“那么久的事情谁还记得!” 冬原接到南河压抑着狂怒的目光,知道这时候不出手不行了,于是暂时停下按键的手,转头对着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深邃的眼瞳将对方的视线牢牢攥住,三秒后,冬原撤开视线,叹气,“‘我花钱买的资格证鬼知道有这回事。’他是这么想的。” 中年男人:“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这话没说完,又想起对方神眷者的身份,便立即明白,“这就是神赐的能力吗!你怎么可以对着我用!” ——绝了,这个人。 南河一脚把对方踹开,直接爆粗:“你是猪吗!那种装扮、那杆银枪、轻松碾压所有原兽的压倒性实力,以及原兽对他的态度!翻遍全神代史,除了军神还有别人吗?没了!!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你在对着一个神明开炮,而这个神明原本对我们毫不在意——这份不在意就是高位神对蝼蚁最大的仁慈,可现在因为你愚蠢的行为,全毁了!” 冬原紧锁眉头望着怎么都无法解除倒计时的操作屏,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不行,还剩一分钟,这个指令到底怎么撤销?” 他这话显然是问中年男人,可对方似乎被南河刚才的话炸晕了,回过神浑身一抖,“撤、撤不了了……”他迎着两人恐怖的视线,汗流如水,“这是最高神学会新研发的武器系统,是阿尔法轰炸k411恒星级光能重炮,一旦发动指挥权就自动转接到最高神学会总部,不再受我的控制了!” “那就马上去联系最高神学会总部!”南河握紧枪,“我下去一趟。”他打断冬原想要开口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至高神不会给冒犯他的蝼蚁施以仁慈。” 南河望向画面中的那道身影,像要将之刻入心底,“我们要负责这颗星球的轰炸危机,也许、还要承担惹怒神明和原兽的后果……可是天降星还有没撤离的部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冬原看出了自家队友此刻的心情十分不好,岂止不好,简直难受到了极点。 好好的一次与所信仰之人的单方面会面,如今却凭白变成了可能被憧憬的对象厌恶,甚至划入敌对的境地——不过也许那位神明根本不会在意这种引起小麻烦的人物,会向挥手拍死一只蚊子一样,转眼就忘记……这样想一想,南河也许会好受一点、吗? 不会吧。 冬原目送着南河离开飞船舱,一边紧急联络最高神学会,一边看着已经定格的画面中的神明。他脸上一直维持的镇定终于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出现了破功。 他微微抬了抬指尖,明明只隔着一层屏幕,却像隔着一个异常遥远又混乱的次元一样,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时候,触电一样霍然收手,攥紧。 先前不过是在故作镇定,此刻最真实的惶恐和胆怯,竟连他这样的九星骑士也不能幸免。不过如果换成其他同席位的同事来,怕是比之也好不了多少。 冬原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道史书中关于这位神明的记载捉摸不透,又不如其余神明一样拥有造物,有迹可循。他会愿意跟这宇宙中的有智生命体交流吗?在神的眼中,像他们这样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他们观测宇宙,又是否像人类观测鱼缸里的金鱼?也许这片宇宙本身,就是他们建立起来的,掌中箱庭?……他们知道的终究是太少了,这下子难办了啊…… 赫辛一早就察觉到了宇宙之外的一点点变化。 也许是一颗星星发出的光芒微弱了些许,又或者哪里天上飘动的白云快了一些。 总之不知道该说是第六感还是军神附带的惊人战斗本能,他轻易而莫名地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攻过来了。而在这个念头的下一秒,他又飞快判断出,那个东西完全威胁不到他——大约也就是掀起一些灰尘可能弄脏他的衣角的程度,完全不用在意。 而后下一秒,天地间突然静了一秒。 不是死寂的安静,而是有什么无形的低到极点的声波像膜一样瞬间笼罩了整片天地,把所有除它以外的声音全部压死。 远处的军队里,一部分精神力薄弱的战士只觉得耳膜一阵尖利的疼,随即湿热的血液从耳朵和鼻孔里面汨汨地冒出来,像突然上火一样,止也止不住。 他们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一道附着了精神力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层层扩散到大地—— “全员避退!躲到地底下去,别呆在海边,快——!快——!!!” 南河整个人像一头入海的鱼一样,从万米高空头朝下地冲着大地俯冲坠落。猎猎的暴风卷乱云层,把他的衣角吹得疯狂翻飞,仿佛下一秒脆弱的肉/体就会被狂风撕裂。 南河顶着风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边冲着下方嘶声呐喊,一边骤然转身,用尽全力把手中的长/枪往身后的蓝天掷去。 众人顺着他的动作去看,发现这陌生战士的身后正跟着一道庞巨的光柱。 那道光柱像垂落的银河,有璀璨的粒子如絮絮飞雪飞舞其中,然而其蕴藏的叫人头皮发麻的力量,就连离得最远的、最迟钝的精神力者都可以感知到。 它范围大的将目之所及的大海、大地全部囊括其中,包括他们。 这下子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跑了。 “撤退撤退——!” “不是往四柱塔,往更远的地方,跑起来!” “不是说有援军来了吗,这光炮是从哪里来的,不知道我们还在星球上吗!?” “第三部队队长申请殿后,你们先撤!” 杂乱中,各方同时响起不同的声音,混杂着纷乱的脚步声瞬间炸响了整片天地。 天上被南河投掷出去的长/枪眨眼淹没在了落下的光柱里,它阻止了光柱0.001秒的坠落,可惜短得无人察觉,终究没能掀起半点波澜。 那杆长/枪好歹也是用了当今宇宙无数的天材地宝,同时结合了现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以及远古流传下来的极珍的锻造技艺,花费了数不清的财力和工匠大师们的心血。可谓统筹古今、科学神学,只为了还原传说中的那柄神兵。 只如今看来—— 赫辛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银枪。 有清越的嗡鸣从中响起,势如虎啸龙吟,枪身的红纹骤然显现,亮得惊人。 神明微微侧耳,摩挲了一下爱枪,勾起唇角,“这么说来,刚刚的那杆枪长得确实有点像你……”察觉到枪身传来的震动,恶趣味的神明安抚道,“别生气啊,毕竟看起来,还是你更强,对吗。” 银枪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是周身的跃跃欲试的战意暴涨。 这不愧是与军神心意相通的神兵,即便赫辛表面上看起来不在意,也仍旧察觉到了他心底的潮起。 ——完全忘记了,军神觉得菜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可不一定。这一发光炮落到地上,基本上整个天降星都得洗牌一轮了吧。 这种威力的武器,纵观现在天降星的形势,只可能是针对原兽了。 赫辛扫过海面上一头头被激怒的狂兽,那缩成一线的瞳孔昭示着它们根本不打算躲逃,只想扑上去撕裂敌人的喉管。 他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一点,因为在军神的武力值估计里,约莫是两边菜鸡互啄,都弱地感人。不过熟读剧本的赫辛还是觉得原兽会赢,然后这群被触发狂化buff的神代怪物会绝地反击,全境入侵,首先就是把停在天降星外面冲着它们开炮的舰队撕成碎片。 ——这么莽撞的进攻实在不像聪明人会做的事啊。 赫辛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恣肆的神明微微仰头,上抬的目光正好与坠落的战士相撞,对方灰扑扑的妆容本就不好看,这会儿骤然呆住的样子更是傻得狼狈。 军神不动声色的扬眉,没掩饰自己的嫌弃,下一秒便错开视线,冲着天上遥遥一掷。 那杆飞出去的银枪与两手空空的南河擦肩而过,掀起的劲风刮在脸上,啪啪作响。 南河正对着赫辛落了下去,随着距离的拉近,战士清晰地看见了神明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一切发生之快就像是梦境一样,连对方衣角飘起弧度都自带绝美的圣光。 后方传来什么东西相撞的轰然巨响,光柱被银枪摧枯拉朽地撕裂,盛大的光芒向周围铺开,将天地都映亮。被粉碎的力量溢散出去,掀开气浪。 ……太近了。 就在南河被气浪推着,几乎快要撞上赫辛的时候,心脏都快被雷动的情绪挤爆了。 然而下一秒,一股力道突然拉住了他。 赫辛在下方好整以暇。 南河顺着力道回头去看,就见一头巨大的黑龙勾住了他的衣领,那尖利的爪子距离戳破他的喉咙就差一根发丝的距离。 下方一头幽蓝的原兽投来“亲切友好”的注视,远处还有一头熊一样的生物对他致以了目送烈士的眼光。 地缺:兄弟,走好。 23、第23章 这世上凡信仰军神的人, 有大半是钦慕其强大无匹的力量, 可南河不是。 或者说, 不全是。 他是如今教廷最强的九星后补, 甚至单论武力值, 已经超过了很多正式的九星骑士。他年轻,有天赋,却唯独死犟地只认一个根本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神明, 因此迟迟得不到神眷, 止步九星之前。 把他捡回教廷、将他从小拉扯大的养父兼师父,不知多少次劝他换一个信仰,或者可以退而求其次, 信一个至高神座下的二级神呢。总归都是一脉相承, 人家二级神赐下神眷的概率比遥遥无垠的至高神要高上不知道多少。 上一个得到至高神眷顾的人类都可以追溯到神代了!哪里轮得到他! “我又不是为了得到神眷才信仰军神的,想要变强就自己努力啊, 天天想着被神明看中一飞冲天, 跟那些做梦在路边捡到一个亿的游手好闲之辈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非得信仰军神?……因为他很强?” “肤浅。”彼时尚且刚成为教廷骑士的少年还没练成以后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一提到自己自小最憧憬的存在,双眼亮得让人根本不忍打断。 “我喜欢他, 是喜欢他的无法无天。审判原兽的众神会议知道吗?所有与会的至高神本来都要投全票同意除灭了,军神直接一脚踹开大门, 上来就是‘我反对’。一个人一挑七,换你你敢吗!”只是脑补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少年便激动得浑身发抖,“翻遍全神代史, 你能找到比他还狂的神吗!” “不能,但人家是神,还是最牛逼的至高神,你拿什么跟人家学?头铁吗。你也不怕把周围人全得罪了,害死自己。” “军神随心所欲,潇潇洒洒,讲的是无愧于心。我若能这样在人间走上一遭,还有什么遗憾,死也认了!” 对于南河来说,军神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神,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别人根本不敢去想的概念,更是一个活生生存在过的人!南河一生最大的不甘,就是自己生错了时代,如果他出生在神明与众生关系紧密的神代,那他就可以亲眼见证那些神迹,亲眼见到那个人行走大地的身姿了! 这份不甘陪伴了他漫长的岁月,并且随着时间越来越浓郁,以致于后来打造了这样一身装备和武器,只求能够与那个人单方面近一点。 本以为这样饮鸩止渴就是一生。 然而现在—— 南河浑身僵硬地被黑龙吊在半空中,直愣愣地看着赫辛动也不动。 下方海面上原本投来注目礼的潮肆,已然面露鄙弃,“这就吓傻了?就这种货色还想要伤我们?我看直接吃了了事。” 说罢周边的海系原兽已经响起了一片应和的咆哮。 它们是一头头被入侵了领地的野兽,直到现在,外面还有人在拿着枪口指着它们。这种时刻绷紧神经的危机感让它们狂躁不已,如果不是赫辛还没有动作,它们估计早就冲到星球外面去了。 地缺出言道:“这小子跟发动攻击的应该不是一伙儿的,你别瞎搞。”又在潮肆瞪过来之前,一句话堵住对方,“军神还看着呢。” 潮肆:“……哼!我看半斤八两。” 原兽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南河便听着它们像讨论砧板上的鱼肉一样,讨论着他的处置方式。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确实无力反抗。 隔着一个屏幕和真正面对面的感觉是不一样,仅仅是被那一双双绝对不属于人类的竖瞳锁定,他便知道自己毫无办法。那是每一个身处食物链的动物,面对顶级猎食者的压迫感时的避退本能,天生气势就弱上三分。 而在所有原兽躁动的此刻,一个声音却轻易让它们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不是敌人。” 全场骤然一静,所有原兽齐齐望向说话的赫辛,仿佛在聆听什么伟大的使命。 但见对方摩挲着银枪道:“想做我的敌人,还不够格。” 不得不说,赫辛十分了解这群原兽的心里,果然他这样一说,众兽们想都不用想,当即各个深以为然。原本的愤怒瞬间跑偏,庞巨的身躯往上昂了昂,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 似乎只要脑海里想一想赫辛的英姿,别的什么就都不在乎了。 一双双原本对准南河的满是敌意的竖瞳,立刻变成了居高临下的挑剔和嫌弃,仿佛在说“好弱的两脚兽”。 南河轻易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悬在半空的指尖难以自控地蜷缩了一下,望向赫辛的眼神像一泼刚入锅的滚油,亮得发烫。 赫辛:……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说那样的话,有点骨气的战士不应该生气吗? 南河·尖叫中:天哪!我偶像跟我想的一样又强又飒,还真诚地评价了我的实力!!! 赫辛没再管他。 军神径自往天上缥缈的云层随便看了一眼,便瞬间确定了一个落点。那双深邃的眼瞳仿佛穿越了千里万里的距离,直直地望向了星球之外,将宇宙纳入眼中。 神明举起了手中的银枪,嘴角的弧度逐渐染上杀气。 南河太熟悉这个动作了,刚才就是这样一杆银枪跟他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毛骨悚然的力量至今让他头皮发麻。 ——他在瞄准哪里? 仅仅是预想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便叫南河浑身发抖。 ——会全灭的。 南河完全想象得到这一枪的威力,可是、可是别的不说,冬原还在飞船上呢! 腥红的纹路在枪身上勾画出来,南河突然胡乱扑腾起来,也不管后面快要戳进脖子的利爪,“等、等一下,请您等一下!这里面有误会!” 赫辛瞥来一眼,“误会?” 南河完全捉摸不透神明的想法,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反问、嗤笑,亦或者对蝼蚁自不量力的讥讽,不过根据他从史书中了解的来看,军神行事看似无所顾忌,实则自有一套准则,不是蛮不讲理的神明。 于是南河立刻像倒豆子一样,把之前飞船上的事讲了一遍,唯恐慢了一秒,对方手一滑枪就飞出去了。 他多年来的话痨习惯终于在这里发挥了充分优势,一长串讲完不带歇,末了还总结道:“那个男人做事不经大脑,我和冬原没来得及阻止,现在攻击权限已经移交到最高神学会手上了。” “你想说明什么?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蠢,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不是军神的话,这颗星球已经被移平了。同样,这颗星球上为了保护平民而滞留在这里的战士也活不成了。”蒙多冷冷地盯着南河,手上的利爪没有刺下去,但作为曾经的军队指挥官,要说在场真正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还是他更多些。 赫辛点了点头似乎表示明白,随后忽然问道:“最高神学会、那是什么?” 他语气不像是在询问一个星际内威名赫赫的组织,而是像在居高临下地拨弄一个没什么意思的挂件,但没人觉得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更不会有人找死地呵斥他的傲慢。 曾披着马甲混迹星际各方势力的蒙多回答道:“最初是一群有着相同信仰的人凑到一起,然后因缘际会,不断吸纳更多的信仰者,几百年前发展成了星际内最大的教会组织。唯一与最高神学会的势力齐平的,只有九星教廷。不过它们两个一个负责文书和传教类工作,一个负责处理因信仰问题而产生的地域或团体摩擦,算是各司其职。” 地缺啃了口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竹子,“哎哟,那不就是神代时候的神庙祭司吗,我记得这玩意儿都是神明亲自选择的吧。” 只有受到神明宠爱的人才会被选择为祭司,特别幸运的还会得到神明赐下的力量,获得某种能力,这种人也被称为神眷者。即便在神代,祭司和神眷者也是特别吃香,又饱受尊敬的职业。 这里的神明指代众神,哪怕是那些最末流的、七八级开外的神明也算。即便这些神明的力量在众神中毫不起眼,神职也大多没什么存在感,但他们的力量对于普通人来说仍旧是只能仰望的高度。而相对的,也正是这类神明游走在人间的时间最多,创造出了神眷者中的大部分。 原兽们一下子就对这所谓的最高神学会有了点评估,不就是仿照神代弄出来的假冒伪劣版本神庙联盟吗,那倒也算不是没有底气。 虽然它们完全不虚对方,放到过去更是招惹了它们就直接平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不过现在考虑到赫辛在众神中的立场,就连脾气最暴躁的潮肆也安静了下来,显然不是没有把最初蒙多的话放在心里,开始学着做事前先好好掂量一下这会不会给赫辛惹来麻烦。 赫辛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流下了欣慰的泪水——曾经拆家的熊孩子终于会思考老父亲的损失了! 然而,旁边南河的神色不知为何却古怪起来,似乎有点尴尬。 唯一知情的蒙多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而后答道:“事实上,他们自称是至高神在人间选择的代行者,替众神执行在人间权能,散播福音。” 不等赫辛说什么,刚刚还在埋头苦思的潮肆率先炸了。 海洋的王兽深觉上一秒还在对这什劳子神学会畏首畏尾的自己像个傻逼,白白被欺骗了感情,“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所说的至高神里包括军神吗!?” 蒙多的回答并不让赫辛意外,“要让名头够大够好听,自然是包括军神的、全部。” 南河望着骤然群情激愤,看起来比之前自己差点被炮轰还要激动的原兽们,忍不住替外面还一无所知的最高神学会点了根蜡烛。 扯着人家的大旗在外面横了这么久,结果现在翻车了,真是猝不及防。 24、第24章 历史上天族对最高神学会进行过一次肃清, 不过对方搬出了太阳神——蒙多当时正好混迹在肃清的部队里, 天族领头看见对方敞开的大门里有象征太阳神徽记和神像, 那一瞬的表情实在叫他印象深刻。如果不是顾忌着不能在神的面前失态——即便神像也不可以, 估计最高神学会已经被端了。 那一役之后, 最高神学会就把渗透进来的大半势力撤离了出去,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剩下的还有一些特别愚的人,被对方长久以来的营销洗脑, 坚定认为这是有着长久历史渊源的正规神佑组织, 那他们也没办法。 不久前因为太阳神回归的事情,天族又对此肃清了一波,然而天降星由于地处偏僻, 成了少数还吸附着的顽固点。 结果谁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巧, 正撞上了回归的军神。 听完蒙多这一串报备的赫辛表示,这不就是军神最爱的打不死的小强型吗?安排它! 说安排就安排。 赫辛直接问来了最高神学会总部的地址, 然后在脑内挖出掉线有一段时间的系统, 并向对方亲切地慰问了托管的身体状况。 系统:“……宿主有什么生理需求吗?” 赫辛:……?你在说什么鬼话? 赫辛:“我这里有一个剧本,你让托管熟悉一下。” 系统望着上面短短的一行字,只写了出场的时机, 地点,人物, 可具体台词一句没有。系统的逻辑不足以将其定义为剧本,遂将其直接扔给托管。 托管上线后,拿着没有一句台词的剧本,点头, “懂了。” 系统:“……你懂什么了?” 托管露出属于太阳神的标志性温和微笑,“太阳神和军神是挚♂友♀。” 系统:你刚刚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符号? 赫辛在收到托管“明白”的回应后,便微微一笑,回头对着众人道:“我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 原兽们显然知道他要去哪里,一个个激动地站起来,“我们也要去!” 原本没打算带它们的赫辛:“你们不是身上有伤吗?” 众原兽:“就是因为受伤了,所以才需要补充食……唔。”地缺恨铁不成钢地踩了就近的原兽一脚,然后顶着赫辛微妙的眼神,睁着豆豆眼,中气十足道:“我们去给你撑场子,至高神出场怎么可以没有排面!” 赫辛想了想,左右有他看着出不了事,于是点了点头。他侧头看向虚空,像在询问谁,“带这么多人方便吗?” 于是,从虚空中俯瞰大地的神明笑起来,金色的眼瞳比如日轮,“你的要求,没什么不方便的。” 天地间金色的光芒一闪,除了赫辛以外大概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即便太阳神因为友人的关系允许这群原兽短暂造访自己的城池,但也决计不会叫除了挚友以外的人看清城池的样貌。 于是,没有一头原兽意识到自己竟去过那传说中城池,也不知道竟有除军神以外的至高神看在友人的份上短暂接纳了它们。它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盛大的光芒不知从何而来,让视野一片白茫。 等原兽们恢复视力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一个崭新的地方了。 ——最高神学会总部位于一片非常大且开阔的天地。 由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为主体,周围悬浮着大大小小的尖顶建筑,像是忠诚的卫兵一样肃穆拱卫。地面是乳白的砖石,上面纹着古老法阵一样的金纹。有那么一瞬间,众人几乎忘记自己身处星际时代,反而像是回到了久远传说中光辉璀璨的圣城。 赫辛缓缓抬头,发现眼前的建筑有些眼熟,从蛛丝马迹里依稀可以看见神国建筑的影子。就连矗立在他面前的这扇大门——哦,这不就跟众神议会的那扇门像了个九成?他以前是怎么做来着? 提枪的神明微微一笑,一脚踹开了昂贵厚重的门扉。 “砰——!” 绘着精致纹路的巨大门扉直接脱框倒在了地上,随即被一双长靴踩在脚下,紧随其后涌进来的,则是无数绝对不属于人类的利爪和蹄足,一脚印下一个巨坑。 “不、不好了!敌袭,是敌袭!根本不知道敌人是怎么突破星球外的监视的,他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在最高神学会总部的大门外面了!” “莫非是掌握着空间之力的神眷者吗?那有点麻烦了啊。” “慌什么,总部有三十三重神佑之门,每扇都是神代真正受到过神明降下力量的神迹,就算是神眷者也……”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说这话的人已经透过指挥室的操作屏幕,看见了三十三重门扉的残骸。 1,2,3,……一直到33.层层破碎,倒下的样子像一摞多米诺骨牌。 他们期待的神佑之力从始至终都没有显现,甚至反而安静得连死物都不如,仿佛在诚惶诚恐地避退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而如果有耳目聪敏,能够聆听神音的人在这里,便能够从门上残余的力量里,捕捉到瑟瑟发抖的尖叫——“卧槽艹艹艹,杀神来了!那个杀神他又来造反了!!” 这天下所有通灵的门都晓得来者的光荣战绩,对方连这世上最尊贵的那扇门都敢踹,撕开它们不是跟撕纸一样。 赫辛察觉到角落里投来的窥伺视线,直接抬头对着那里的监控摄像头扬眉一笑,下一秒枪尖一点戳爆。 后方传来巨兽们暴躁的咆哮,原来是这里的门太小,过来撑(觅)场(食)面的原兽们被卡在了第三道门口。在它们试着把房梁挤塌的时候,赫辛望着危危可及的建筑物,终于出言阻止,让它们先在这里待机。 也不管众兽如何开始刨着蹄子撒疯,赫辛丢给了领头的蒙多一个“看好他们”的眼神,便一人一枪独自往里走去。 在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里,成群结队的守卫从四面八方的甬道里涌来。 赫辛想了想,决定施舍给他们一个眼神,“这里的最高决策人是谁。” 遗憾的是,没有人回答他。 赫辛听见大约是各部队头领的人一手压着耳麦,一边对着里面汇报,“是敌人,拿着奇怪的冷兵器……是,是……那个武器可能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也许有机关……他的攻击并不是靠它……” 虽然对方竭力压低了声音,但在军神的五感下,完全不够看。 赫辛把对方的话语纳入耳中,缓缓扯起了一抹笑,“冷兵器怎么了,看不起冷兵器吗。”手中的银枪已经开始嗡鸣,“连至高神都不敢对我的枪这么说话。” 男人原本震惊他居然能够听清他的声音,待屏息凝神听完他的话后,又换上了一副这人在说什么鬼话的神情。 这副神情尚且维持在男人的脸上没有褪去,下一秒,他的视野骤然颠转。 ……发、发生了什么!? 等到剧痛慢半拍从四肢百骸传来的时候,他已经惨嚎着躺在了地上。不只有他,身边赫然已经密密麻麻地躺了一地人。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赫辛一个人站在这里。现在仍旧站在这里的,依旧只剩下赫辛了。 男人痛苦地捂住了胸口,滚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视野中晃动的黑色衣角却纤尘不染,轻轻飘飘地拂过。 “可恶啊,怎么会?!居然一瞬间就……?” “甚至连武器都没有用出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动作!这星际内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强的神眷者,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 似乎从他狰狞的脸色上看出了他心里的呐喊,赫辛慢悠悠地捡起他遗落的武器,“死在我枪下的人至少也得是个名留青史的人物,我想了想你们这样的杂兵不值当。” 没管男人瞬间的心肌梗塞,赫辛把玩着手里跟以前蓝星手/枪很像的武器,直接按下把手冲着前方开了一枪。 瞬间轰出的银白光束直接洞穿前方所有阻碍的壁垒,将完美的建筑捅出一个大洞,直直地冲向城堡的天空之外,炸成一串烟花。 赫辛:哇哦。 男人看着这一幕,心道没有像他们这样佩戴特殊手套,光后坐力就能够把他的手骨整块震碎。 然而这样的恶念刚腾出一点点,就见赫辛半点没事地随手扔了手/枪。 “好弱。” 还以为星际时代有神明这样的存在做参考能够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谁知道这么不给力。 躺在地上的男人见状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呕出了一口血,昏死过去,跟周围其他躺尸的人没什么区别了。 赫辛抬脚往里面继续走去,越走就越发现这座核心建筑物,怕不就是按照众神议会的那个建筑仿造的。众神议会的建筑原本是悬浮在神域中央区正上空,一般众神商讨大事的时候才会开启,如今的人居然能够从文献的蛛丝马迹里照搬出一套——虽然与真货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是厉害了。 路上又遇见了一波波来碍事的,这回赫辛一句废话的时间都没给,直接全部放倒。 有好几个不知是清洁工还是侍从一样的人,趁着混乱跑过来,痛心疾首地接住了墙上被波及而震下来的画,心如刀绞地嚎:“这可是神代留下来的传世名作啊……!” “上面画着神呢,你们居然敢侮辱神!这是要遭天谴的知不知道!” 另有喊着“这个超级值钱”的人,已经暗搓搓地抱着画跑了,半路被前来支援的守卫发现,自己人内讧撕逼了一波。让一旁砍菜的赫辛前排吃了波瓜,并深觉吃瓜比虐菜有意思。 赫辛一边继续虐菜,一边模模糊糊地判断后来的这几批人应该一批比一批强?应该吧?满级六神装的军神实在判断不出1级的菜鸡和3级的菜鸡有什么区别,这下子连闯关的乐趣都失去了,想想还有点难过。泣。 唯一能够作为一点指标的,大概就是从他们通讯频道里传来的、自以为隐蔽,可却被他听得一清二楚的呐喊,各个真情实感—— “重炮部队任务失败,再起不能!” “阿尔法特攻队暗杀失败,无法继续行动!” “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依次延续到第十七部队至今没有回应,全数失联。” “第——嗞——嗞——部队战损严重,请求支——噗!” “……” 赫辛:哎,都是坏消息呢。 “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派遣了最强的部队,全是登峰造极的精神力者!不是说全宇宙难逢敌手,全火力拿下一个帝级星都不成问题吗,这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掉在地上的通讯器里还有不知道谁在无能狂怒。 赫辛直接一脚踩爆。小机子冒着烟瘪了下去。 赫辛漫不经心地走过一地躺尸的人,周围全是呓语和倒嘶的凄凄哀叫,唯独他潇洒得像走在花园里。 随后,赫辛停下脚步,像是看见了什么突然俯身伸出了手。 躺在地上的一个守卫看着那只缓缓靠近的手,漆黑的手套覆着其上,紧紧勾勒出五指修长的线条,露出的白皙腕部白得像在发光。 这无疑是一只完美的手,即便神的手也不能比它更美了。然而就是这样一双手,却让守卫浑身发抖,涕泪横流。 这双手拥有的绝不可能是人的力量! 守卫惊惧地侧过头去,紧贴着地面看清了周围的景象。此刻,整栋建筑早就一片狼藉,已经半点看不出曾经辉煌的样子了。 但这其实并不是赫辛干的。 赫辛从第一个守卫的表情里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至少给对方一个表演才艺的机会,然后再让人退场。所以这些破破烂烂的坑和洞,掉了漆的墙,碎成一地的看起来就很贵艺术品,真的基本全是他们自己人打出来的。 那守卫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干脆闭上眼绝望等死的时候,却忽然意识到什么都没发生。 他颤巍巍地睁开眼,发现赫辛错开他,捡起了旁边掉落在地的一枝花。 那人站在废墟里,将热烈如火的花朵拿在手里端详,忽然一笑,扬手将其插回了破成一半的花瓶里,然后利落地转身,飘然远去。 与此同时,等在外面的原兽们已经打落了一地的无人机。 之所以是无人机,是因为这里的人在试探完它们几轮,发现他们的攻击连原兽的一块皮都没蹭破以后,就暂时龟缩起来,一个比一个能苟了。 蒙多数无人机都快数得睡着了,回头就看见地缺已经领着一众大地系原兽在这光亮圣洁的地砖上,挖出了一个又一个巨坑。 ……别说,刨得还挺整齐。 这原本是出于大地系原兽不自觉的刨坑本能,谁知道还真被地缺挖出了另一番天地。地缺突然吭哧一声:“地底下有东西嘿!” 蒙多一扇翅膀过去一看,就见到了众多星际电影里最典型的科学怪人实验室。 这神学会果然不如表面上来得干净。 只见地下巨大的空洞里,无数装着浅绿色不明液体的器皿沉着一个个人——有的是人形,有的则是样貌扭曲的怪物,液体中还浮动着殷红的血丝。 这幅同类被摧折的残忍情境,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的人类后怕震惊。而这些实验体身上传来的微弱能量,竟有点像……伪神? 地缺坐在坑里,让天上的无人机给了它几发挠挠痒,问道:“咋整?” 不等蒙多回答,因为无聊又没了赫辛的快要发霉的潮肆就一跃而起,率先跳了下去。 “你管他那么多!” 下一秒,一条长河被海洋的王兽凭空召来,磅礴的水流直接将实验室颠来倒去洗了一轮,喷出去的水柱冲出地表,从远处都看得见了,蔚为壮观。 兄弟们我们这边也开干了! 25、第25章 赫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到了最后。 多亏了这栋建筑与众神议会的相似性, 这世上还会有谁比至高神本人更了解他们的议会布置吗?当然没有。 赫辛直接到了位列整栋建筑中央的会议厅, 一枪抵开大门。 随着一声“吱呀”, 明亮的光线透过厚重的门扉如江如海地倾泻进去, 将门后的空间骤然照得一片敞亮, 露出了一个大厅。 这个大厅有着仿若大剧场的奢美华丽,窗帘随着灌进来的风翻飞而起,拂过前方一个椅子高高的椅背。这样的椅子一共有九把, 围绕着大厅正中央的一张巨大圆桌, 整个布景透露出无上威仪。 ……九把? 啊,简直就跟众神议会完全一样了呢,建造这栋建筑的人是对神国有什么执念吗?文化, 还是权柄? 赫辛闯进去的时候, 里面正好在开会。 九个人满满当当地把椅子坐满,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但无一不像这栋建筑的外表一样, 光鲜亮丽。 几乎是在赫辛推开大门的瞬间,他们便齐齐回过头去,空阔的大厅自带的开阔视野, 足够让他们将来人完完整整、半点不落地纳入眼中。 “谁!”众人脸上都带着来不及收起的惊愕。 反应最快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的金发女人,“你、你是那个入侵者……?!” 由于赫辛一路来的壮举, 如今神学会内部的消息传递出现了极大的断层。 外面这时连滚带爬跑过来一个守卫,气息不稳地嘶吼:“各位大人,敌人已经突破了我们的防线往这边来了,请立即撤退避……难……?” 后面的话在守卫看见赫辛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愣愣望了对方两秒,方才哆哆嗦嗦地抬手,“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这人竟比他这种日日在此奔波的人还熟悉这里,对一切了如指掌! 没人回答。 赫辛扫过大厅内熟悉的布置和摆放,想到那个估计还不知道埋在神域哪里的真正议会,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怀念。 他径自提枪走向了中央的圆桌。 而随着赫辛的靠近,原本正坐在圆桌上的众人顿时齐齐站了起来。 他们早就从之前的报告里窥见了来人实力的冰山一角,那冷冰冰的败退数据显现出来的压倒性力量,足以说明一切。现在众人能够站在这里不跑,已经是这么多年上位者经历磨出来的全部胆色了。 “……阁下,不知道你一个人擅闯我们神学会到底有何目的?”说话的是紧挨着之前金发女人的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慎重地盯着赫辛的每一步,语气中不自然的停顿显现出他远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用了我们的名义行事了这么久,现在还问我为什么来。”赫辛饶有兴趣地瞧着这帮人随着他的靠近而不断后退的样子。 他们现在已经全部退到了一边,九把椅子一下子空了出来。 赫辛直接找到了序列中最熟悉的那个位置。 众神议会的坐席是固定的,每个位置坐着哪位至高神都有一套自洽的说法,而军神就在以圆桌正东方顺时针下数的第一个位置。顺便一说,正东方的那张是太阳神。 赫辛在众目睽睽下一脚踩在了椅面上,将那象征权势的华贵座椅弃如敝履,反身坐到桌子上,翘起了一条腿。 这大逆不道的姿势暂且不提,神学会的众人终于从他刚刚的那一句话里反应过来。 这种装扮,那个武器,专属的位置……此情此景给出的线索已经超过负荷了,一道身影骤然从他们的脑海里浮现,他们的思维从来没有这么统一过。而也许是此刻浮现的那个想法太过骇人,在意识到某个可能性的瞬间,几个人直接白了脸。 “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种事!”心里某处响起了一声哀叫。 他们之前是怎么看待赫辛的——这是一个逆天的神眷者,也许他受到了高位神明的赐福,那个高位神明很可能属于至高神一系。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那身独特的装扮,不过星际中因为太过崇拜神明,所以把自己弄得与对方相似的例子并非没有,光九星教廷那帮狂热敬神的骑士里一抓就有一堆,所以这个种子也只是暗暗埋下,更深的就没有去想了。 可现在这个不起眼的种子瞬间冲破了他们的识海,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那伸展的枝丫大力抽打着他们的神经,几乎要将他们的脑髓捣烂。 “军、军、军……” 跟有几个还在负隅顽抗的人不同,最先反应过来的金发女人不愧最为敏锐,不过她如今嗓子嘶哑得像久病初愈的老太太,倒是与她那张能看的皮囊不符了。 赫辛支着下颚笑起来,“哟,不容易啊,终于认出我来了。” 他的话烫得众人一个哆嗦,中年男人如梦初醒,神色癫狂,“不,这不可能!至高神怎么可能亲临于此?怎么可能呢!” “诶,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么离经叛道的神明呢。” 别的神讲究的体统和界限,在他这里完全不存在。军神遇见不爽和有趣的就直接自己上了,只能说他们正好遇见这个马甲也是运气差到了极点,天都看不下去了。 对这一切施以最后一击的,是圆桌上突然“嗞嗞”响动的通讯器。那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听好不容易联系上总部的天降星代理人在“嗞嗞”的频道里,发出断断续续地呐喊声。 “天降星……原兽……枪……”所以的话语都因为信号问题而模糊不清,唯独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咆哮异常连贯。 “见到那个手持银枪的男人千万别攻击,那是军神!是货真价实真真正正的……——神!!!” 众人: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赫辛一枪放倒了椅子,那一声落地的脆响像敲在心上,有几人瞬间瘫了下去,像被一下子抽离了所有生气。 “砰——!” 城堡的穹顶突然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漆黑的巨龙从外面探进脑袋,那尖锐的利爪轻飘飘地将城堡撕开,暴烈的气息混杂着炽热的吐息,仿佛将众人一下子从这里带往了翻搅的火山熔浆里。而后那双猩红的竖瞳转动了一下,冰冷的不带丝毫情绪,从高处望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头真正的怪物,它可以轻易杀死在场的所有人,毋庸置疑。 然而现在,这头怪物像掠过蝼蚁一样掠过众人,瞬间将视线锁在了赫辛身上。 然后,巨龙对着那唯一的一人垂下了头。 巨龙将脑袋伸到赫辛跟前,随后松开嘴,扔下了嘴里叼着的东西,低沉浑厚地开口:“在这里的地下发现的。” 不提这一瞬众人骤变的表情,扔在地上的是一个空落落的器皿,还残留着绿色的液体,体表已经被打破了,里面的东西显然已经不在了。 ——赫辛的排面来了。 地缺从地底下刨坑窜上来,有着极强防御功能的地砖被轻易摧毁。它旁若无人地蹭到赫辛旁边,仿佛没有看见蒙多危险眯起的眼睛,咬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竹子,“是我发现的,你看,挖坑还真能挖到宝。” ——这也是一头怪物。 潮肆一蹄子蹬开墙壁,这通体幽蓝的兽从破碎的空洞里一步步踏进来,扔进来个人形,同时厌恶道:“宝?尽是一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我都下不去口。” 随着潮肆的进场,空气中突然溢散开浓郁的潮气,这种存在即可扭曲现实的力量究竟是什么等级? 这些骤然现身的庞然大物将整个空间瞬间挤满,连带着空气似乎也因此稀疏,直叫人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然而这还不算完。金发女人浑身僵硬地顺着头顶喷落的吐息抬头,就见另有无数体型巨大的怪物正从任何一个有可能探进来的空洞,将脑袋或者身体的部分伸入城堡。距离特别近的几只动了动鼻头,两栖动物一样的虹膜转动向他们。 “你看起来很好吃。” 众人:!!! 这支完全由怪物组成的军团以赫辛为首,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将其牢牢拱卫,俨然将其视为所有一切乃至宇宙运转的中心。 无数奇形怪状的翅膜与羽翼垂落,替青年扫荡开空中飞舞的尘埃,所有狂暴凶戾的本能仅仅因为这一人而停留。 ——他是这无数怪物唯一的锁。 城堡外的天空上悬停着密密麻麻的小型飞船,而现在这些飞船没一个敢靠近这里,全部停在空中,像一架架凝固的模型。 飞船无限拉近的镜头将下方的场景纳入眼帘,于是无数守卫们看见了他们所效忠的上位者此刻的丑态,心里不由浮现出一种荒谬又惊惧的错愕。 而还有一些,此前一无所知,如今面对暴露出来的玻璃器皿,以及立于怪物中央的赫辛,更是陷入了一种崩溃的沉默里。 在有一人还想把炮口向下瞄准的时候,旁边立刻有数人迅速扑上来,面色狰狞犹如恶鬼,“你在干什么!你没看见他们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吗!” “——那是神!!!” 是审判他们,杀死他们,流放他们的灵魂——仿佛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神啊! 他们之前究竟做了什么啊!冒犯神明的他们一定会死的!到了现在你怎么敢对着这个人出手!?你怎么敢对他不敬!怎么敢! 圆桌上的赫辛成了全场唯一还坐在那里的人。 原兽们低头等待着他的命令。 “人体试验?你们还想创造出人造的神眷者,又或者……神明?” 这一瞬间的这片空间里,所有人都表现出了惊人的颜艺才能,嘴里发出了“嗬——嗬——”的怪嘶。 金发女人几步扑了上来,“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向您忏悔!” 中年男人和其余人抖了抖腿,终究抗不过灭顶的压力,接二连三地跪伏到了地上,三叩九拜不外如是。脸上挂着横流的涕泪,痛哭,“我们也……” “我对你们的忏悔不感兴趣。”赫辛淡淡开口,递给了蒙多一个眼神,“太碍眼了,你处理吧。” 人伦道德不是他涉足的领域,也根本懒得去看,不如一枪戳死得了。 但军神的枪,他们也配? 蒙多在星际里以人形混迹了许久,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那些还没死绝的、苟延残喘的不幸实验体们,会很乐意招待他们的创造者的。 被拖走的众人的哀叫赫辛像没有听到,还僵硬地停在天上的飞船,也一样被他视若无物。他持枪静默,仅仅是喜怒不辨地存在于那里,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无法靠近。 直到虚空中突然破开一个空间豁口,明光熠熠的神明从中踏来。 那金色城池一闪而过的虚影,瞬间让人们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一时间天地间更是静得像做梦一样。 而这到来的第二位至高神,与赫辛一样将除彼此以外的万事万物视若无物。 太阳的神明径自走到对方身边,轻轻道:“不高兴了?” 赫辛瞥了他一眼,“高看他们了,以为是什么值得一瞧的对手,结果凭白脏了眼睛。” 有种兴高采烈等着游戏开服,结果是个实物跟宣传片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骗局的感觉,早知道这样何必他跑一趟。还有那个人体试验,那上面的气息也叫人不快,不知道那个家伙看见了又该是何种光景。 太阳神微微一笑,“要我帮忙吗?” “嗯?你要跟我打一架?”赫辛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故作矜持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没准就不生气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太阳神叹了口气,“我不会对你出手,不管任何时候。” 军神的眼底浮现出笑意,嘴上却道:“固执。” 太阳神受着友人的评价,似乎对这个词还挺满意,随后抬眸一扫周围,问道:“说正事,这些原兽你打算怎么办。” 被点名的众原兽反射性地绷紧了身子,然后眼巴巴地瞧向赫辛。 作为曾被众神围剿的存在,它们对除军神以外的神明感官都不好,现在几乎是忍着攻击的本能,才没有对现身的太阳神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敌意。反过来,作为当初同意除灭它们的一员,太阳神也是看在赫辛的存在上,才没有过多干涉。 赫辛直接道:“神域现在满目疮痍,既然要重建,自然少不了劳动力,让它们去帮忙搬砖好了。” 众原兽:……??? 太阳神却没有被糊弄过去,当下了然,“你还是想护着它们。” 赫辛歪头看他,“你反对?” 比如日轮的神明站在正东方的那张椅子前,垂眸轻抚了一下椅背,半晌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同意了。” 跟一万年前没什么不一样的,太阳的神明如此想到。 ——在那次的众神议会进行到一半时,这人孤身一人闯进来,也不管别的,就要留下原兽们。而那个时候,原本已经与其余神明达成共识,在“同意除灭”里贡献了一票的太阳之神是怎么做的呢? 不过是瞬间倒戈,然后向着那与众神相对而立的独一身影走去,随其一同面对皱眉的众神们,面色不变地笑道:“抱歉了诸位,现在是二对七。” ——能怎么办呢? ——与你一起罢了。 “行,那回去吧。”赫辛跃下圆桌,将银枪直接扛在肩头,“这里我也不想呆了。” 太阳神望着友人神采飞扬的样子,金色的眼瞳跟着晃起稀碎的光,挑眉道:“这下子高兴了?” 飒然的军神便抬起下颚,笑吟吟地反问:“我什么时候不高兴过,太/阳/城借来用用,这么多原兽一个个转移也怪不方便的。” 太阳神强调,“我的城池可是最虔诚的圣者才能造访的圣地,不是运载工具。” “哦,所以呢?”军神笑睨着过来。 “……”日轮的神明便纵容地叹气,“所以你想让它们降落的坐标在哪里,告诉我吧。” 能怎么办呢,顺着你罢了。 26、第26章 天降星上, 罗格在与蒙多进行最后的道别。 所有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原本想询问的话语反而什么都不剩了, 罗格抿了抿唇,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蒙多化作人形站在他对面, 视线望向远处高崖上矗立的四柱塔, 神色释然而轻松,“所有原兽已经全部回归了神域,这片宇宙会好的。” 在这片宇宙渐渐趋于平缓, 各大种族稳固发展的如今, 像原兽这样仅仅存在就会打破平衡的外挂级生物,没必要滞留在这里。这对彼此都好。 罗格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意,深呼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 谢谢你这么多年对兄弟们的照顾,你永远是我们的指挥官。还有白河星, 夏泽现在住在那儿呢, 有空……有机会回去看看吧,方便的话。” 蒙多一怔,随后扬唇, “我会的,白河星是我的……”他露出怀念的神色, “第二故乡。” 罗格觑见对方眼中闪烁的光泽,那是以前的蒙多绝对不会有的神采。他忽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这孤身一人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白河星上,一身明显是外乡人的打扮,以及染满血迹的衣衫在那颗偏僻的星球上引起了不小的动荡。彼时还没到外面去闯荡、还只是白河星的一名普通巡逻员的罗格和夏泽, 正好受命去逮捕这个可疑人士。 结果两人完败,安于一隅的井底之蛙第一次窥见了这片宇宙的广袤和危险。仅仅是被那双泛着猩红光芒的眼睛凝视,他们便几乎拿不起武器来。在两人以为自己要被杀死的时候,对方却忽然望着远处的高台僵住了。 ——现在想起来,那天是白河星的原初节。而在那一次节日上,高台上的神替扮演的正是军神。 直到如今,已经知晓了蒙多的身份并见证了一切的罗格,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原本大杀四方,强横无匹的男人却两眼空洞,仿佛在无声崩溃。为什么他在最后会突然停下动作,像被什么安抚一样,露出突然的安宁和似哭似笑的悲痛。 原来一切从最初就有所预示了。 罗格冲着眼前的追随许久的男人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说真的,指挥官,这回别再跟丢自己的神明了啊,不然事后又跟初见时那样哭唧唧的,我都替你丢人!” 蒙多神情一滞,随后眯眼瞥过去,嘴角的弧度有点危险,“哟,这才几天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了,皮又痒了是不是。” 罗格嘿嘿道:“我才发现你生气的调调有点像军神,不过我既然已经见识过军神了,所以你现在吓不着我了。” “臭小子。”蒙多一把薅住对方的脑袋,也不管罗格的挣扎,仿佛像还在军队里那样。 ——他不是像军神。而是不知不觉,就活成了对方的样子。 ……不过既然现在赫辛回来了,那有些东西确实要改改了,比如“哟”这个口癖,其实有时候说出去真的很欠揍!害得他老是不知不觉拉仇恨!真不知道赫辛为什么这么喜欢啊! “再见了,蒙多!一路保重,一定要再见啊——”罗格站在山巅冲着天空挥舞双手。 天上,已经化作黑龙形态的巨兽展翼盘旋,随后蓦地长啸一声俯冲而下,利爪勾起山头连接四柱塔的锁链,直接将整个塔拔起。 虚空中突然破开了一道豁口,黑龙毫不犹豫地带着四柱塔冲了进去。有力的尾巴甩过半空,带起的劲风掀动山林间层层叠叠的树海,瞬时波涛汹涌。 罗格一直目送着对方远去的身影,直到黑龙随着逐渐闭合的空间裂缝彻底不见。 ——流浪的野犬终于找回了唯一的归宿,此后千山万水,有神同行……珍重。 那之后,神域过了几天。 神域的复建工作在原兽加入以后,更是进行得如火如荼。 天降星上的四柱塔已经被蒙多带了回来,重新放回了曾经那个熟悉的地方。此时四柱塔内的四根石柱正闪闪发光,上面所有的名字已经全部亮了起来。 赫辛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看着天上天下飞舞奔跑的身影们,几乎忘记了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荒芜之地。 正北方的大海因为海系原兽的回归,已经清澈了一轮,时不时就可以看见一头头形态各异的巨兽飞跃出海面的身影。天上传来悠远的长吟,云层间有隐隐约约的羽翼和翅膀飞快地穿梭而过,那些一闪而逝的鳞甲在阳光下发出闪闪的光泽。 大地上的原兽异常勤快地刨着坑,像建立一座庞巨的地下蜂巢。基本每隔一段时间,赫辛就可以感知到一阵巨大的动荡,而后看见一座座岩山轰隆隆倒下,或者被移到到别的地方去。 这块军神的领地已经跟记忆中的模样越来越靠近了。 想到自己昨天就收到的系统提示,赫辛估摸着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信仰值已达新上限,宿主是否确认解锁新角色卡?” 跟最开始不同,如今赫辛可以拒绝开启新角色卡,仅凭现在的两个马甲行动。即便只有这两个马甲,收集到信仰值也只是时间问题。但赫辛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启看看。他私心里希望是光明侧的神祇,像能够让大地回春的这种,最好还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纠葛。 “确认。” 突然有了一种抽卡的刺激感,随着赫辛的话语落下,只有他能够看见的面板凭空浮现,而后一张卡片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成型。 赫辛察觉到这次的卡片在体积上竟然要比之前的太阳神和军神都要大上一倍,他冥冥之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不会吧?” 下一秒,剧烈的光芒炸开又散去,悬空出现的卡片骤然绘制出这样一个画面—— 只见整体偏暗的卡面被一层水面一分为二,一半是天,一半是水。 在阴云欲雨的天空下,一个人侧躺在水面上,旖旎的发丝弯弯曲曲地铺散在水上,白皙的指尖在上面轻触出圈圈波纹。而寂静深邃的水面之下,一个人向着上方上浮,衣袍在水下柔软散开,如花如雾,向上伸出的指尖与前一人隔水相触。 水上的人唇角含笑,水下的人眸色虚朦。他们隔着一层水面遥遥相望,在整体阴翳的背景下,像末日里两团虚幻的雾与梦。彼此之间无声交流着只有他们能懂的联系,既分离又相依,既遥远又咫尺。 当有人意图去看清他们的具体样貌时,会发现根本描述不清楚,因为他们在扫过这一幕的瞬间,就会被一种直击灵魂的震撼慑住,头脑空白地唯余下一个念头了——那是一种梦幻般的、超乎极限的美。穷极想象也无法抵达,甚而超过了灵魂能够反馈的程度。 这种感觉并没有错。 赫辛轻舒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新出炉的两位至高神。 “梦神和美神……居然是这对双子神……” 两倍大的画面以那层水面为界,在赫辛的面前一分为二,变成了两张正常大小的卡牌。其中水上的那部分是美神,双子神中的兄长。水下的那部分是梦神,双子神里的弟弟。 一口气来了两张卡,赫辛道:“按道理每次不是只能解锁一个角色吗?” 系统回答道:“理论上是这样,可一旦有超越这项规则的设定出现,原有的规则就被打破了。而且宿主仔细观察一下,会发现其实完全解锁的只有[美神],[梦神]还处于半封印未觉醒状态。” 梦神的卡牌的确是半灰色的。 这让赫辛联想到了《众神之神》里关于这对双子神独特的设定。 “梦神,大多数时间都沉睡在真实与梦境罅隙中的神明。一旦他有醒来的预兆时,他的双生会遵从灵魂的感应降临,守候在他身边,为其点亮燃灯,使他不在无垠层叠的幻梦里迷路。” 赫辛道:“也就是说,其实我抽到的是梦神,美神是基于上述设定,所以一起绑定过来了。” 系统:“就是这样。” 得到肯定回复的赫辛忍不住在心里呐喊——新的势力出现了! 不同于太阳神和军神,这新的两位神明诞生自深渊。在《众神之神》里,所有神明的派系可以简单地划分成四类,神域,深渊,冥府,其他。深渊跟神域一样是一处漂浮在宇宙深处的异空间,这片异空间里诞生过无数异种与一大波神明,又被称为邪神的温床,整体画风黑暗神秘。 深渊系神明很少离开深渊,也不参与神国的事,颇有与世隔绝的意思。而那些极少数的,从深渊走出来的神明都实力强大且很能搞事,基本担任了《众神之神》分篇章boss的职位。只有三个没因为搞事被弄死,还最终混成了至高神。 他们就是魔神,美神,梦神。这三个马甲是三兄弟,靠谱的大哥加上双生的二弟,三弟。可惜赫辛还没抽到魔神,不然三兄弟就可以在这里团圆了。(你走) 同属于深渊的比较有名的组合还有另一对双子神,灾神和凶神,这两位不是至高神,但他们跟赫辛抽到的双子至高神,呃……颇有渊源?大概?总之是双子vs双子,两两任意组合都是一出年度大戏,情况十分复杂。 不出意外赫辛用这两张卡的时候,是要跟他们见面的。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梦神作为至高神里比较特殊的一位,让他“从沉睡中觉醒过来”,就是一条自带的主线。梦神沉睡的罅隙谁都找不到,连他的兄弟也很难。但沉睡中的梦神会分出一缕意识碎片,作为窥探现实的眼。他以这缕意识碎片观察世界,历经世事,过程有点像神仙下凡历劫,最终回归神位,便是大梦一场。 既然赫辛抽到了梦神的牌,自然是要让梦神觉醒的。 赫辛想了想,先把两张角色卡收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把神域的诸多事宜安排好,又分别见了天族和原兽们,告诉他们他要出门一趟。 “您要去哪里?”天族和原兽自然不会怀疑自家神的实力,这些天超乎意料的陪伴已经安抚了他们重逢后惴惴不安的心,现在顶多有点好奇。 赫辛沉吟了一下,“双卡双待,下凡历劫。” 众人:“……?” 告别了众人的赫辛并没有离开神域,而是转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上了梦神的卡。 这张显示为“待觉醒”的卡牌,在融进他身体的刹那,便让他瞬间换了个地方。 与此同时,赫辛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喧嚣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些人惊慌的呼喝:“……这次的清剿部队领头的是个天族,他们已经发现我们的基地了!快带着实验体转移!!!” “数据资料以3s级以上为优先,所有区域阀门全部降下!” “立刻准备好撤离的飞船,到时候放几个烟/雾/弹从不同方位离开。” ……好吵。 赫辛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随后发现自己正沉在一片水里,或者说,是一个装满了水的器皿里。 这个配置是不是有点眼熟? 梦神的这缕意识碎片到底落到什么东西上面了? 就在赫辛参考《众神之神》给自己设计剧本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步履匆匆地路过器皿,然后在瞥见睁着双眼的赫辛时猛地停下。 他似乎反复确认了一下,才一点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上抱着的资料哗啦啦落了一地。 “不可能啊……”那声音因骇然而发抖,“k3号实验体、不是已经确认死亡了吗!?” 27、第27章 按照设定, 这种状态下的梦神应该是不知道自己是神的, 至少在觉醒前不知道。赫辛本来以为使用了这张卡牌的自己会失忆一段时间, 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有多重马甲的关系, 他现在对一切记得清清楚楚,这就很尴尬了。 梦神的卡牌没有反应,看来还是得先顺着剧情走, 好好等个觉醒的契机。 就在这时, 一支军队踹开门,冲进了这个白色科技质感的房间。这支军队的衣领上都绣着红色羽翼的纹样,一进门几十把激光枪对准了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同时几个战士从后方飞快地冲过来, 钳制住男人的手反扣到背上,瞬间将其禁锢。 “小心, 他身上可能带着腐蚀性药剂和机关!” 这是他们在制服这个研究所的其它研究员时得来的经验。这些研究员虽然不是战力人员, 但一些科学狂人的手段叫人防不胜防,已经让他们好几个兄弟中招了。 他们掰过男人胸口的吊牌,发现这还是个a级的最高研究员, 顿时神色一惊。 然而,预想中的誓死反扑没有发生, 或者说,这个研究员根本从头到尾就没有看他们。男人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器皿,像见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对自己被逮捕的事实毫无反应。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看清器皿中的景象后,蓦地呼吸一滞。 ——器皿中漂浮着一个少年。 宽大的白色衣袍罩在他的身上,在水中浮动时如云如雾,有一种不切实的梦幻。他的容貌也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凝神细看的时候觉得极美,下一秒发昏的脑袋又好像只看见了一个旖旎的美梦,不由心神恍惚。 那双眼睛隔着一层玻璃与他们对视,众人一下子竟无法移开视线,像被拖进了一片泥淖,挣脱不得又甘愿沉沦。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大约有三秒,可这三秒对于这些战士而言,却漫长得像经过了三个小时。 直到器皿中的少年突然皱眉。 下一秒,好好的器皿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中,突然发出了一声脆响,随后裂开密密麻麻的蛛网,最终“哗啦——”一声。器皿彻底破碎,同时无数的玻璃碎片和液体飞溅,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雨兜头淋了众人一身,擦着脸颊飞过的碎片留下的一道道殷红的划痕。 这下子众人才像被当头一棒似的清醒过来,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队长,这……!”战士思及刚才的失常,一种细思极恐的后怕袭上心头,同时眼睛又忍不住在意少年的状况,只是理智强忍着没往那边看。 被称呼为“队长”的男人撇开眼揉了揉额角,“应该是什么专攻意识的精神力……都给我守住心门,好歹也是经过严格筛选出来的战士,一个个像什么样子!”虽然这么说着,然而队长也没底气再去看赫辛,直接揪住研究员,“这个实验……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研究员并不答他,只似哭似笑,脸上还带着趋于癫狂的狂热,“我们成功了……!神、是神……!?” 他的精神似乎有些失常,嘴里喃喃着混乱的呓语,队长见此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干脆将人扔到一边,示意属下将他铐起来。 另一边的赫辛缓缓收回了攻向研究员的精神力……嗯,人类似乎是这样叫的没错。他也是第一次发动这种精神层面的攻击,如果不是因为梦神的话,还有点不习惯。 如今赫辛差不多已经搞清楚状况了。早在之前作为军神掀翻神学会的时候,军神从那些地下挖出来的实验体上察觉到的熟悉力量,虽然没有点明,但正是深渊的力量。这种扭曲,混乱,虚无又漆黑的力量……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胆子就敢去涉足,早晚玩火自焚。 鉴于神学会总部已经被捣毁,赫辛现在应该在它残留的某个下属研究机构里,成了其中的一个实验体。 这个实验当然是失败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成功过,特殊的只有赫辛罢了。如今的赫辛并不是全盛时期的梦神,外貌、力量乃至各方面上都不是,只有那么亿分之一的气息外溢,也不知道这在普通人层面算不算强。 脱离器皿的赫辛站在地上,身上的衣袍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滴水不沾,轻飘飘地笼在他周围。 他试着收拢不怎么熟悉的精神力,于是远处警戒的战士似乎发现自己能够好好看他了。 队长挥手止住想要抬枪戒备的部下,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尽量放轻声音道:“你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以后你自由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旁边的手下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队长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哄孩子,忍不住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早在发现赫辛之前,他们已经扫荡了很多房间,里面的实验体被救出来以后都表现得异常暴躁,十分具有攻击性。那些实验体有些还具有奇特的能力,像异种一样危险难缠,交战中双方都受了伤。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少年……众人的视线瞥一眼又匆匆移开,不得不承认少年已有绝色,不知道长开来又该有多天怒人怨。如果不是身份特殊,估计放出去就能秒杀当前星际所有顶流,成为新一代引无数人疯狂的万恶之源。 要是赫辛有读心术,估计会告诉他们,幸好他们没见过全盛时期的梦神,以及,真正的万恶之源梦神他哥。 赫辛很快带入了自己的角色,露出了一个首次离开器皿的新生实验体的懵懂,“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这幅模样也很要命!好在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心性坚毅的战士,如今未觉醒的赫辛还处于人类能够欣赏的范围,所以他们很快就稳住了。 队长长舒了一口气,伸出了手,笑道:“当然,我们会保护你的。” 赫辛跟着他们走了。 老实说之前披着的马甲都是万众皆知,众星拱月。其实现在想想,他还没有好好地了解过这个世界,如今一下子回到类似于普通人(?)的视角,感觉还挺新奇的? 队长安排了一部分人留下,因为整个研究所已经扫荡的差不多,只有一些尾巴需要扫一下。于是剩下的大部分都跟着回到了大本营。 所谓的大本营就是一艘巨大的军舰,规模几乎比得上一个机械要塞。军舰后面还跟着大大小小的飞船、飞行器、战斗机……它们身上还残余着炮火未散的气味,似乎不久前刚刚进行过大规模的战斗,应该不是研究所能够弄出来的。 途中赫辛听见对方接了一个通讯,才知道“清剿研究所”只是他们顺带的任务,这支军队真正的使命是与深渊异种战斗。话语间,赫辛推测这支代号“赤翼”的部队应该还挺有名,似乎属于前线综合实力很是强大的中坚战力。 大概没有人想到赫辛隔着那么远还能够听见走在最前方的队长的话,又过了一会儿赫辛突然抬头,看向天空中蓦地飞过的一道雪白身影。 暗中观察他的一个年轻战士没忍住凑过来道:“那是天族。” 战士注意到了赫辛一瞬间变化的神色,毫无奇怪地表示十分理解,毕竟天族是那么有名又那么强大的神造种族,很少有人能够亲眼见到他们的身影,头回见激动也是正常的。 他自己亦面露憧憬,末了叹气,“不愧是最接近神明的神造之物,什么时候我也能够亲眼见到神啊……” 旁边一个队友便闻言看过来嘲笑道:“豁,我看你做梦比较快。” “嘿,说什么呢。”那人不满地嚷嚷,“说不准呢,中不了一百亿还不许人自己想想?” 两人很快打趣互斗起来,引得周围一片吵吵嚷嚷,但众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显然完成阶段性任务后觉得十分轻松,气氛较往常快活不少。 等到部队终于走到了军舰前,之前的队长轻咳一声,众人立马变得正经起来。这番火速变脸看得赫辛觉得有趣,也就不去在意那些四面八方暗中打量的视线了。 确认完指纹和虹膜,军舰的大门缓缓敞开,然而里面的喧闹却让走进来的众人脸色一变。 队长:“发生什么了?” 几个穿着护士服的人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是之前送进来的实验体,原本是要帮他们检查身体的,可他们一点也不配合,现在里头正在闹呢,副队他们在商量要不要采取强制措施。” 赫辛感知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动静,刚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见一个外形奇怪的人形嘶吼着从拐角往门口跑来。 那个人形还能看出人的模样,但有些地方却是异形,后面要有一条两栖动物一样的尾巴。这个实验体的四肢都被特殊的镣铐锁住了,如今冲出来也是凭着一腔蛮力。 站在门口的战士们立即拔出了枪,几个护士发出了一声尖叫,很快被赶过去的战士护在了后方。 赫辛从这个异形身上感知到了一个灵魂痛苦的嘶吼,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竖瞳无意间瞥过他,随即愣住,下一秒疯狂地向他冲过来,连手脚被镣铐磨出血也不管不顾。 赫辛皱了皱眉,外放的精神力试探伸出,刚要触碰到他,就见一根麻/醉/枪飞过来将其先一步放倒了。 他顺着麻/醉/枪飞过来的方向抬头,就见另一波人走来,领头的穿着军装的应该就是之前提的副队,但真正引起他注意力的是人群中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这个人……赫辛扫过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来。 这波人手脚麻利地将暴走的实验体拖走,而后望见赫辛,齐齐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是……” “是新来的孩子吗。”身穿白褂的男人走出人群,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 他似乎很有威望,一时间众人都停下来看他。男人有一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脸,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双铅灰色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看过来,像蒙着一层雾。 而现在,有什么东西正从那团雾里挣脱升腾出来,扭曲的,炽热的,像要将谁吞噬殆尽。 他牢牢地盯着赫辛。 然而赫辛只面色如常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转头望向队长,像随口问道:“他是谁?” 队长一愣,以为赫辛是怕生,“这是军队特聘的医生,医术很高明的,是自己人。” 赫辛:……呵呵,自己人个鬼哦。 “上一批实验体已经处理完了,这孩子就交给我吧。”男人低头看了赫辛一眼,唇角扬起诡谲的弧度,“走吧,我带你去检查一下身体。” 28、第28章 赫辛之前就吐槽过电视剧里“只要蒙上一层面纱, 就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的设定”, 结果没想到现实里居然真的有人这么干了, 甚至敷衍得只戴上了一个眼镜。 唯一欣慰的是, 这家伙还算有常识地把自己特意弄丑了。深渊里的生物颜值两极分化尤其严重, 丑的能丑到天怒人怨,看一眼做噩梦的程度,反之实力越强大就外表越完美, 甚至会拥有勾魂摄魄的魔性魅力。在设定里, “叫人一见难忘,相思成疾,最终呕血而死”这样描述的吸引力已经不是“美”能够概括的了, 也许称为灾难更合适。 深渊系神明多多少少都带着一点这样的特质, 面前的男人也一样。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赫辛的注视,在前方迈着长腿的男人突然回头。 周围雪白的墙壁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在明亮的光线下, 赫辛发现这人的发色不是第一眼以为的漆黑,而是一种深到极点,已经发黑的紫。像不断搅拌的颜料, 粘稠深邃,透不出一丝光来。 “怎么了?”男人勾起唇角, “是太过紧张了吗。也对,毕竟是一个新环境,之前一直呆在实验室里……”他轻声道,“一定很难过吧。” 赫辛淡淡反问:“你想知道?” 似乎是因为没有从他的脸上看见预想的哀伤表情, 男人歪了歪头,发出一声疑惑,“嗯?” 然而赫辛已经掠过了这个话题,“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微愣,随后微微一笑,“啊,这个嘛,你就叫我医生好了。” “不告诉我名字吗?” “在我的家乡名字是不可以随便说出来的东西呢。”医生耸了耸肩,“抱歉了。”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颇有暗示意味地笑着补充道,“也许等我们关系好一些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说不定呢。” 骗人。 赫辛早在见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自然知道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根本一句也不能信。不管这人现在脸上笑得多具有欺骗性,眼底自始至终都是一片凉薄冷漠。 因为——这个自称“医生”的人的真身,实际是被称为灾神的存在。深渊赫赫有名的双子神之一,凶神的弟弟。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参考这人惯常的行事作风和以往的事迹,这次是想要妨碍梦神觉醒吗。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赫辛见过神明的造物,见过神明的信徒,但还是第一次直面同为神明的存在。一万年对别的生物来说很长,但对神明来说充其量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的程度。就像那些散落或沉睡在宇宙各处的从神,他们会静静等着至高神召集他们的那一刻。 “我们到了。” 此时的灾神还不知道自己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掉马了。 两人已经穿过七拐八拐的长廊,医生打开了尽头房间的舱门,微微躬身示意赫辛进去。 科技质感的房间里,齐全的设备条理分明地摆好,靠墙的架子上塞满了瓶瓶罐罐的药剂,但总体按照功效和计量收拢得很整齐。房间的主人似乎是一个爱好整洁,甚至有着轻微强迫症的人,这点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来。 医生拿出了一次性手套,冲着赫辛示意道:“躺到那张台子上去。” 赫辛没有动,而是率先扫了一圈,指着远处的一台机器,“检查身体的话用这个不就可以了。” 医生露出惊讶的神色,“你居然认得它。”下一秒又自己自答了疑惑,“是在实验机构里用过吗……它不适合现在的你,你很特殊,是最特殊的。” 他微微俯身,直视着少年的双眼,声线低沉,连带着嘴角那抹神秘的弧度也染上了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你需要更加细致的检查。” 赫辛不置可否,他坐到了对方指定的操作台上,柔软宽大的衣袍笼在身侧,配合着周围冰冷的器械,使得眼前的一幕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送上砧板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你要给我注射麻/醉/剂。”躺下的赫辛望着医生手上熟悉的针筒,跟之前放倒暴走实验体的一模一样。 “因为过程可能会有点痛,它可以让你察觉不到痛楚。” 赫辛瞥了他一眼,缓缓一笑,“也可以让我失去反抗的能力。”他在医生开口前,继续道,“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麻/醉会让我睡着,我也许会做噩梦。” “还是个小孩子呢。”医生似是宠溺地叹了口气。 那双铅灰色的眼瞳在镜片后氤氲着扭曲的雾霭,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别担心,很快就结束了,等我剥离掉那个意识碎片……” 然而下一秒,似乎有什么不对。 医生去看操作台上安静的少年,发现对方已经陷入了安宁的沉睡。 医生:……等等,我明明还没用麻/醉呢? 独自凝视着那张能看出几分记忆中模样的脸,男人忍不住恍惚了一下,随即,一阵莫名的困倦突然袭上了心头。 ——不好……大意了!这是他的意识在陷入黑暗前最后的一个念头,下一秒,男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拽,猛地拖进了“梦”里。 不止是他,同一时间,还有很多人——其中包括被逮捕在军舰牢室的研究员、被拘禁起来的实验体们,他们也通通原因不明地陷入了沉睡。这离奇的状况在被一个巡逻的战士发现后立刻上报,当即引得众人无比惊异,外界瞬间乱了起来。 实名感谢灾神送上来的经验包。 一个饱经实验室摧残的小可怜,被可怕的操作台再度唤醒了过往的心理阴影,于是昏睡中潜藏在身体内部的力量溢出,对医生发动了无意识的反击——完美的剧本! 灾神意识到自己失策了,他没想到这一次梦神会觉醒得这么快。甚至,自己可能正是刺激对方觉醒的诱因,想到这一点,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挫败感。但他还有机会,梦神的“觉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力量和记忆,在那之前他还有操作空间。赫辛:哦?是吗:) 当务之急是先脱离眼前的梦境。 这个梦境的主人无疑就是赫辛了,面对还未觉醒的梦神,灾神如果使用力量的话是可以强行离开的。但如今却是不敢了,他怕自己动用力量会促使对方觉醒得更快。于是眼下便只能等,等到作为梦境主人的赫辛自己醒过来,这个梦自然会跟着破碎。 灾神瞬间理清了思绪,然后便注意到自己正沉在一片水里。 这个梦境的主人是赫辛,灾神作为被拖拽进来的外来者,一般会被安排某个身份或位置。这是梦境对主人的保护和防御,一切的存在都会在这里被合理化。 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器皿,灾神立即辨认出这里是刚刚才被捣毁的那个研究机构。如今正沉在水里的他俨然成了众多实验体之一,他微微侧头,看见隔壁器皿里沉睡的人有一张熟悉的脸,正是赫辛。 [一直呆在实验室里……很难过吧?] [你想知道?] 这不久前进行的对话不知为何再度回想起,结合现下的处境,竟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意味深长。 “k6号实验体醒了,可以把他带去测试场了。”一个戴着吊牌的研究员走到装着灾神的器皿前,随手在手上的列表上勾画了一下,便挥手示意后面的研究员跟上。 灾神意识到他们嘴里所说的实验体是自己,他的目光已经渐渐冷了下来,然而他瞥了眼旁边还在睡的赫辛,终究没有动。 于是,k6号器皿被拔下连着的线路,由众人推走了。 而在他们带着器皿走出这个房间后,“沉睡”的赫辛突然睁开了眼睛,唇边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现在……”他在心里缓缓道,“是我的主场了。”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我亲爱的玩具。 k7号器皿突然破碎了。 那些碎裂的玻璃和飞溅的液体在迸射出去的下一秒,全部悬停在了空中。四散的水珠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姿态,就像电影里无限延长的慢镜头,每一滴水的形态都分毫毕现,仿佛下一秒就会哗啦啦落下。 但这一秒迟迟没有来。 静止一样的画面里,赫辛成了唯一一个活动的生物。空中悬停的碎片和水珠,全部随着赫辛的落地分到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他缓缓朝测试场走去。 而已经抵达测试场的灾神,则正在见证一场怪物间的厮杀。 巨大的露天空间,由一圈电网围起。长着两栖动物尾巴的实验体正在和另一个长着骨翼的实验体战斗,他们像被关在动物园笼子里的动物,外面则围满了前来参观的游客。 上百研究员正一边记录者他们的各方数据,一边对露出疲态的实验体们施以外部刺激,让他们不要在搏命的战斗里偷懒。还有一些完全忘记了本职工作,不由自主地对着场中飞溅的鲜血露出迷醉的姿态,脸色因为兴奋而通红。 最终有尾巴的实验体胜出了。 接下来便轮到了灾神。 这场测试采取的是擂台制,如果没有到重伤濒死的程度,胜利者就要一直在台上战斗。 台上的实验体粗粗地喘着气,杀疯了的眼睛很快盯上了场外围观的众人。它飞快地扑过去,那一瞬间叫不少研究员面露惊骇,但它很快被网栏挡住了。网栏上流窜的高压电流,瞬间逼退了惨嚎的怪物。 惊魂未定的研究员们一边叫骂着,一边把灾神扔了进去。 老实说,有那么一瞬间,灾神很想直接把这些人全部碾碎,让他们的灵魂被深渊的火焰炙烤,最后将残渣扔去喂给他饲养的小宠物们。 29、第29章 赫辛到来的时候战斗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梦境给灾神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实验体, 在对方不愿意暴露自己原本力量的情况下, 自然不可能碾压同为实验体的另一方。这大约是这个神明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即使只是梦, 想必此刻也难以忍受。 终于有观战的研究员意识到了赫辛的到来, 他们看着赫辛身上专属于实验体的衣袍,忍不住愣了足足三秒,才后知后觉地换上一副震惊又愕然的模样。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警报呢, 守卫呢, 坚不可摧的封门呢!?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赫辛的长相,确切的说,他们根本看不清赫辛的长相。但这种认知上的异常, 都被一道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意志隐藏, 谁都没觉得不合理。 “就这样跑出来的啊。”作为“不想被看清”的意志的源头的赫辛摆了摆手,笑着道, “别惊讶嘛, 我可是这个世界的神呢,现在的我什么都能做到。” 那人闻言露出了“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神情,转头就想呼叫守卫, 旁边的几个研究员更是直接放下笔,想先擒住他。 听着背景里实验体的嘶嚎, 赫辛叹了口气,这年头说句实话怎么就没人信呢。随后,他伸出一只手,凌空点在了那个叫嚣的研究员眉心。 对方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 旁边朝赫辛伸手的几人也动作一滞,莫名其妙道:“你要做什么?” “你是负责所有研究的组长吧。”赫辛唇角微弯,“别紧张,我可是在帮你们实现梦想。不是想要创造出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怪物吗,满足你们。” 被点住的研究员凝视着对方的那双眼睛。那可真是一双极美的眼睛,然而不知为何,他竟从那如梦似幻的眼底深处,窥见了一个巨大扭曲的漆黑罅隙,里面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正在向上翻涌。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 “我想想,给你什么好呢……”面前的少年就好像挑拣什么瓜果蔬菜一样,一句句道,“有了,不如就先给你一对骨翼,让你能够飞行。” 话语落下,研究员便觉得后背的肩胛骨一阵麻痒,像被无数蚂蚁啃食一样瘙痒难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从背部鼓起的骨头,破开原本的血肉,撕裂原本的经络,在他撕心裂肺的嚎叫中,展开。 “之后是角,恶魔怎么可以没有角呢?想要强大的力量的话,肌肉翻倍?那样好像不太好看,不如就多长几只手好了……不行还是好丑,还是走地狱三头犬的画风吧……” 那些轻飘飘的话语,被这个世界尽数忠诚执行。 ——你想要的就给你,不喜欢的就撤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将其随便改造成你所喜欢的样子吧。 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赫辛的耳边呓语,将外界污秽的惨嚎和尖叫悉数湮灭。而那些声音在最后又汇成一道,它们是来自于世间所有梦境世界的意志,为它们还未长大的小小神明送上献礼。 ——你在这个世界无所不能,我的孩子。 天地间全是惊声尖叫。 那拔地而起的怪物冲着他的同类伸出手,而作为他同类的研究员们早就四散奔逃,引发了大规模的踩踏。 新生的怪物冥冥之中似乎有了点怒气,“大家,都怎么了……是我啊,我可是——你们的组长啊!跑什么,谁都不许跑!!!” 回应他的是更多屁滚尿流的背影和一双双愈加惊骇的眼睛,跑得慢的研究员被他们的组长抓进了手里。 赫辛行走在人群里,像被无形的力量笼罩,无数匆匆逃命的人奔过,却没有一个人碰到他的衣角。他一路穿过人潮,走进了测试场。 长着尾巴的实验体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正睁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混乱,像在发呆的神色表现出对这一幕的荒诞。他曾经也是个人类,稀奇的是,这群人能够肆意地在他身上做实验,把他改造成这幅鬼模样,但当同样的遭遇落到自己身上,又痛斥这番行径的残忍,想起自己也是个人了。 在实验体不远处,便是倚在一旁的灾神。 这大约是这位神明平生少见的狼狈时刻。他慢慢拭去嘴角的血渍,可能是觉得“自己居然流血了”这个事实无比稀奇,指腹在唇角微微碾磨,将双唇磨得殷红。而后抬起头,闻着脚步声望向赫辛的双眼讳莫如深。 “你究竟是谁?” 然而赫辛并没有管他。他径自走到了实验体的面前,半蹲下来,将声音传入对方的脑海里,“这是你的梦吧。” ——没错,这其实并不是赫辛的梦境,这个实验体才是这场梦真正的主人。 梦神是能够自由穿梭在每个人梦境中的神明,并不只局限于自己。一般与他结下缘分的、或者强烈呼唤着他的降临的梦境,会更吸引他的到来。 赫辛猜也许是在进入飞船时的那一次,对方挣脱护士跑过来的时候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什么。 身为人类居然能够感知到神明的气息,即便也许对方只有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模糊概念,但也足以说明其天赋出众。如果不是被做了实验,如果能够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长大,想必如今已经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战士了吧。 实验体抬起眼睛看他,他才发现那双眼睛是湖水一样的翠色,很安静也很漂亮。 白皙的指尖轻轻落上对方的眼帘,赫辛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指尖传来一阵轻轻的震颤。实验体望向眼前的人,心中无声坍塌了一角——虽然只是虚假的梦,但正因为是梦,所以才能够有如此安心的感觉吧…… 想要得到拯救?想要变回人类的样子?不,不对…… 他眼中的湖水骤然笼上了一层薄雾,嘶哑着开口,更像在乞求:“我要毁了这里。” 于是,赫辛便站起来,微微颔首,“如你所愿。” 梦中的神明缓缓抬起手,对着天空做了一个拉拽的动作。 下一秒,无尽的星辰隔着亿万光年的遥远,像将熄的星火最后一次爆燃,荆棘鸟最后一次高歌,刹那释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芒。这个世界的群星循着少年指尖划下的轨迹齐齐坠落,像被随意排布的棋子。 ——世界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流星雨。 “那是什么……?” “天空、在下坠?!” 奔跑的众人忽然看向天空,逃命的脚步都不知不觉停下,俨然已经彻底呆住了。 星辰的降雨将整片大地淹没,在这不完美的梦境里,整片大地上其实只有这么一个研究所,仿佛它就是世间的中心。除此以外,尽是荒芜。而现在,到来的陨星为这个死寂的世界带来了死亡与毁灭,却如同带来轮回和新生一样喧嚣热闹。天地被各种声音充斥,尖叫声,陨石落地的撞击声,世界分崩的碎裂声…… 赫辛缓缓飞了起来,他突然想在这个世界彻底破碎前到世界的尽头去看看。 而在他起飞的前一秒,衣角突然被灾神抓住。 “你到底是谁?” “啊,差点忘了,还有你。”赫辛故作恍然的神色,唇角一勾,“闯进我的领域,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灾神神色骤冷,而后也扬起了一抹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你已经觉醒了?” 赫辛歪头,“嗯?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已经觉醒了的话,就别再作弄我了,很有趣吗。”灾神的头发缓缓拉长,他的身形长在朝着另一个方向变化,身上的服饰隐隐现出另一番轮廓。 赫辛:别说,是挺好玩的。 但现在还不是让对方认出他的时候,他更喜欢敌明我暗,放个烟/雾/弹干扰一下好了。 于是,下一秒,正逐渐恢复正身的灾神便看见面前的少年突然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不知道你在说谁,还是说,你以为我是谁?” ——你难道不是梦神吗。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面前少年的身形便突然模糊了一下,仿佛只是一个眼花的功夫,就变成了一个有着金色眼瞳的神明。 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正审视着他,与此同时,天上高挂起一座巨大的城池,像在漫天陨星中陡然升起了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背景里有人发出了求救,痛哭流涕,“救、救救我,饶恕我吧,神啊……!”这声音没有引来任何神明的注意。 “……!”认出了对方的灾神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比如日轮的神明漠然地叹了口气,扫视一圈,“完全变得乱糟糟的了。” “反正早晚都是要毁灭的‘世界’,也无所谓吧。”另一道身影从太阳神的身后走出来,手持银枪的青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从深渊里跑出来的小虫子……” “挚友。” 日轮的神明一声轻唤,原本想要出枪的青年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收回了武器,警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你的把柄,要是敢像以前那样搞事,我的枪可不会放过你。” 这下子灾神完全懵逼了。眼前的两位至高神究竟是真的,还是假象……如果说是假象的话,他们身上的气息又如此锋利清晰。可如果是真的话,又太过不可思议。如此一来,之前他以为是“梦神”的那个人也很可疑,因为现实里的赫辛表现得完全不像已经觉醒的样子。 正在这时,一颗无比巨大的陨石从天上坠落下来,直接破开云层,将整片大地笼罩在阴翳里。天地间光线骤黯,飓风狂乱地涌动,绝望的人们发出了失魂落魄的哀鸣,而实验体们却发出了末日的狂欢声。 赫辛在世界陷落的最后十秒,挥去了两位至高神的幻影,重新装备上梦神的卡。 惊鸿一瞥的梦中神明踩着万千星辰,手捧一盏明灯,那星火的微光发出朦胧的光晕。梦中的神明松开手,明灯立刻向着天上升去,与此同时,数以亿计的明灯从世界各地升起。 ——那是所有误入这片梦境的人们的意识载体,现在他们要回到该回的地方去了。 少年似乎笑着瞥了灾神一眼,于是灾神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而后愣愣地松开手,放飞了不知何时同样突然出现在手里的灯盏。随后,他抬头就看见了一幅灯火辉煌的画面。 旧的星星在坠落,新的星星升起了。它们冲向了天空,冲向了日月,逆流而上,一往无前。 ——那是诞生自深渊的灾神从未见过的恢宏景象。深渊里没有光,也没有星星。有光与星星的地方,也不会接纳他们。 梦中的神明便在这样浩瀚的星空下微笑,扬起唇角侧头看过来,像在询问,“好看吗?” “……” 灾神突然听见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也许是眼前的画面太过壮丽,纷杂的思绪在这一刻全数冻结。灾神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思考了,他眼中一下子只剩下那个在星空下微笑的少年。 “你要去哪里?”他问。 这一回,不是质问,不是出于生性的多疑,不是为了思量什么阴谋诡计。从天地间诞生以来第一次,他似乎只是怀着纯粹好奇的心情,去询问一缕恰巧吹过的微风。 你要吹去哪里? 闻声的少年回过头来,那双倒映着万千星光的眼眸灿然生辉,风一样无忧无虑。 “我要去世界尽头,看星星。” 得到回答的深渊神明骤然怔忪,他听着胸腔内一声大过一声的砰动,竟鬼使神差道:“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世界终结的倒数第三秒,他们一同在苍穹下飞翔。 世界终结倒数的第二秒,他们触摸到了星辰。 最后一秒,梦醒了。 30、第30章 依旧是安装满医用器械的那个房间, 赫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从操作台上坐了起来。 视野中突然飘过一缕白色, 他顺势抬头, 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他同时醒来, 这会儿却已经站到了他的跟前。 对方摘下了薄片眼镜,一双铅灰色的眼瞳俯视着他,里面闪过种种情绪, 倒是没了原本故作高深的姿态。 末了, 医生似乎轻呼了一口气,唇边扬起试探性的笑,“你醒了, 还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吗。” 那微微绷紧的声线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和矛盾。而后便是懊恼, 他不该问这个问题,这也许会让对方想起什么, 导致觉醒的进度加深。 他何时变得这么不冷静了, 苏生的心脏还在活力炽热的跃动,将滚烫的血液输送到四肢百骸,仿佛梦境还未曾结束。 “梦?”影帝赫辛表示疑惑, “我做梦了吗?你的麻/醉真好用,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检查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才进行到一半而已。” ——这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正是他的目的,从灾神的角度上来说,赫辛当然是越无知越好。然而, 不知为何,此刻他竟有一种莫名的心塞,明明前一秒他们还在苍穹下一起放灯看星星,结果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这人却还停留在最初。 灾神沉默了大约有三秒钟,赫辛竟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令人发毛的控诉,随后这人突然转身拨弄起旁边的机械。 赫辛翻了翻记忆:“那台机器你之前不是说不适合我吗,它的扫描光线太刺眼了,我不喜欢。” 勉强收拾好心情的灾神笑了一下,仿佛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体检机器:“啊,那还真是抱歉,后面还有一堆‘光线刺眼’的机器等着你呢,还要抽血。” 赫辛:“听起来很麻烦,还很痛。” 灾神:“所以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赫辛试图得到特权:“我申请继续使用麻/醉。” 然而,医生似乎冷笑了一下,“没有了,这辈子都不会有了,梦里去找吧。” 这个人……?赫辛觉得奇怪了,之前不是打算走诱骗无知少年的大尾巴狼路线吗,怎么现在好像放弃了似的?连脸上挂着的假笑都变得敷衍了,逐渐流露出人嫌鬼厌(灾神:???)的真实一面,是不打算继续自己的计划了吗。 说话间,医生接到赫辛身上的仪器——外形有点像测血压的,但真正测的其实是精神力。只听仪器突然一声哀叫,在两人的注视里“砰”的爆了,一缕青烟缓缓升起,颤巍巍地飘过眼前。 赫辛:“……” “这是……” “你看错了。”不等赫辛自己找借口,医生就像比他还急上那么一点,迅速把仪器脱下来,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一下赫辛没有受伤,随后直接甩手将仪器扔进了垃圾桶。 “保质期过了,质量不行。”医生说完皱了下眉,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最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很正常,相信我。” ——别觉得自己是异类。 赫辛笑着点头:“我知道。”普通的测试仪想测量梦神的力量也是异想天开,被炸爆不是常规操作吗,他懂。 在操作台上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赫辛懒洋洋地支起下颚,注视着医生忙碌的身影悠悠道:“我怎么觉得你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好像在生气?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于是医生动作一滞,斜睨了他一眼,“呵,梦里遇见了一个小混蛋。”他危险地磨了磨牙,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房间的舱门突然打开了。 赫辛几乎是看着这人一秒变脸,重新端上了一个完美医生的职业假笑,全然不见刚才面对他的真情实感(?) “怎么了?”医生关切地望着来人,然而眼底是一片寒凉的冷漠,赫辛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对方是想将这个闯进来的战士杀死的。 “进来连门都没有敲呢,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慌忙跑过来的战士僵了一下,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恐怖的意志从他身上一晃而过,然而这感觉去得太快,战士摇了摇头,身上炸起的汗毛还没来得及落下,“之前送进飞船的实验体和研究员突然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沉睡,已经让好几个医生去看过了,但他们都束手无策……”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医生打断了对方的话,似乎瞥了赫辛一眼,“现在应该已经解决了。” 战士“诶?”了一声,下一秒绑在手臂上的通讯仪就响了,他赶忙拿下来接通。 “……嗯?已经醒过来了吗!哦哦,好的,我明白了……好……” 他匆匆对话几句挂断通讯,抬起头复又道:“是这样的医生,昏迷的人都醒了!但是那些研究员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精神状态很不好,队长让您去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我知道了。”医生扯了扯嘴角,“我会好好治疗他们的。” 赫辛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记仇又睚眦必报的灾神的招待,可不是普通人吃得消的,这些人未来堪忧啊。不过以凡人之身,居然能够从芸芸众生里脱颖而出,得到来自一位神明的惦记,想想还有点受宠若惊呢。 研究员们:完全没有!你别过来啊啊啊啊!!! “你跟我们一起去。”医生这句话是对着赫辛说的,然而视线却先一步错开,回头对着旁边的战士道,“他的检查已经做完了,所有数值一切正常,不是会暴走的实验体也不是居心叵测的间谍奸细,其余可能的猜测也都排除,还有什么质疑就冲我来。” 战士大概愣了几秒,才从医生这副不同以往的强势里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哦,好……我会报告给队长的。” 趁着战士背对着他们时,赫辛似笑非笑地看了医生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是说才进行了一半?” 医生表示“呵呵”,不是才进行一半,是根本还没开始他就已经……! “那刚才说怕痛怕麻烦的又是谁?”灾神见战士没注意这边便瞬间敛了假笑,暗暗瞪他。 ——你以为他这样吃力不讨好是为了谁啊! 按照规定,已经确认安全的实验体会被安排自己的房间,所有实验体基本集中在一个区域,被逮捕的研究员也在那里。如今医生要去那里看“病人”,赫辛要去那里领“安置房”,一起本来也没什么毛病。 这整艘飞船内部除了从外表就能够看出来的大以外,就是寡淡。 多数为雪白的墙壁看久了容易视觉疲劳,一条条延伸在墙壁上的数据流输送出微弱的绿光。相较之下,每隔一段路就可以看见的站岗士兵反而成了难得的色彩。每个战士在见到他们以后,都会微微颔首致意,无意间瞥见赫辛以后便是一副迷迷瞪瞪的好奇。 经过了迷宫一样七拐八拐的路,又登上了两轮电梯一样的垂直传送舱,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特意开辟出来的一层被划分成了两块区域。一块是“铁窗泪”式监狱,一块是隔离式病房。前者关的是研究员们,后者住的是实验体们。 在赫辛他们来之前,队长由于受不了这群研究员混乱的呓语和哭嚎,已经一人一个麻/醉/针全部放倒了。 “医生你来了!”队长见到那抹白色,立即露出了分外安心的表情。就算之前已经见识过,但还是让赫辛有一种“兔子居然信任蛇”的惊奇感。 “你快看看他们,有人猜测这些研究员感染了什么精神污染的病症,我觉得有点道理。条件有限,保证送到法庭上之前别让他们死了就成。” 医生微不可查地看了赫辛一眼,而后点头表示明白,走上去娴熟地开始检查,赫辛远远看着那人的背影还真觉得像那么回事。 也就在这时,另一块区域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赫辛微微侧头,就见那些关在病房里的实验体们,正透过房门上的唯一的一扇小玻璃,双眼含泪地望他。 ……咦,这批实验体果真天赋异禀,居然醒过来以后还能认出他来。 “他们怎么了?又、又要暴走了吗?”几个负责看护的护士齐齐退了一步,浑身的汗毛炸了起来,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这些特殊的“病人”实在叫她们难以招架,偏偏这份危险又不幸的工作就落到了她们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动静迟迟没有传来,没有一个实验体表现出她们所以为的狂躁。所有实验体的视线都掠过了众人,牢牢凝视着走向他们的赫辛。 其中一个长着尾巴的、有着湖绿色美丽眼睛的实验体扒在了门的玻璃小窗上,脸部由于太过用力,已经快被挤成一块饼了。 原本守候在门边,端起武器的战士已经进入了终极戒备状态,见此不由面面相觑,举着枪的手半放不放,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赫辛穿过人群——也许是这个少年的外表颇具冲击力,也许是对方表现得太过理所应当,一时间没人反应过来。众人便看着赫辛将手掌贴在了玻璃上,而门内,那些凶神恶煞,仿佛下一秒就能冲出来造就尸山血海的怪物们,却像得到了奇迹的安抚,露出了“笑”。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面目全非的实验体身上实在有些惊悚,但没人能在这时候说话。 他们看着实验体隔着一层玻璃轻轻蹭了蹭赫辛的手,温驯得不可思议。而那一双双竖瞳里所包含的生动又浓烈情绪,则第一次让所有人意识到——他们也曾经是人。 有着翠绿色眼睛的实验体微微动了动嘴,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听,像拂过湖面的微风,“……谢谢您。” 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没有人来得及细究他尊敬的称谓。 负责照顾这个实验体的护士震惊地捂住了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实验体说话! 她之前甚至认为这些实验体是没有感情的,更不要说语言能力。而现在,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意识到,实验体有着跟人类一模一样健全的思想,知识,记忆,他们只是不愿意与别人交流! 他们因为自身的遭遇仇视曾经的同族,仇视变得丑陋的自己,却独独对眼前的少年展现出了温柔。 少年微微一笑,眉宇倏而温软下来,那一瞬的神态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他像安抚一个孩子——“别怕,我在。” 在每一个有梦的夜晚,梦的神明都在。梦的神明在的地方,就有梦。如果现实太过残酷,就把你的心藏在梦里,我替你守着它。 众人望着实验体们这一瞬的表情,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们前面还拦着一扇门,他们会立即冲出来,匍匐到少年的脚下,露出纯然安心的泪水和宁静。 那不仅仅是被慰藉者对他的恩人,更是信徒找到了他的神明。 31、第31章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 飞船的运行走上了正轨。 走廊上, 一个战士端着武器走到哨岗。他们所在的地方刚好是赫辛分到的“安置房”的不远处, 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传了过来。 “辛苦了。”前来换岗的战士拍了拍站岗同伴的肩膀, 交接了一下工作, “今晚的行程是先在b6星球修整一个小时,补给一下能源。” 被接替的战士舒展了一下身子,惊喜道:“已经到b6星了, 那离我们的驻地不是很近了吗!” “是啊, 大概还有三天就能回大本营了……” 后面两人又简单地聊了几句。剿灭研究所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们自然要回到对战异种的前线去了。那里需要“赤翼”军团的力量,而从这颗星球开始, 他们便正式进入交战星区了——这是最接近前线的星区, 有着他们一直以来最熟悉的战场。 房间内的赫辛倚在窗口,透过玻璃望着飞船从云层缓缓降落到星球上。 巨大的飞船悬停在港口, 按照星际时间现在是半夜, 然而星航港口内灯火通明。各种眼花缭乱的器械连着数据线,半透明的大屏幕悬浮在空中,光子轨道上是来来往往的飞行器。 按照赫辛之前对这支军队的评估, 他以为这样实力强大的中坚战力在普通民众里应该颇受欢迎。不说众望所归,但起码的尊敬应该还是有的。结果却发现, 人们对军舰的到来似乎颇为冷淡。 赫辛从窗口随意望着下方的光景,已经走出舱门的赤翼队长大约是在跟港口的工作人员交代能源补给的事情,然而对方的表情却有些不太自然。虽然听不见,但根据口型, 那人正在为难得表示:“抱歉了诸位,能源箱的剩余储备告急,今天晚上没办法给飞船充满能,最迟也要明天早上才能补齐。” “可是我们赶着回去,这里不是应该还有军用应急储备的吗,为什么不开放给……” “算了,没关系。告诉兄弟们先别急着出发,持续航行了这么多天,正好歇一歇。”队长制止了身后有些激动的战士,转头对接待人员道,“那就等明早吧,我们的飞船会在这里停留一晚。” 于是原定的一小时修整延长成了一个晚上。 赫辛微微抬眸,顺着更远的地方看去,发现远处聚集了很多认出了“红色羽翼”标志的路人。他们隐晦地往这边投来瞩目,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那不是赤翼?听说前段时间他们打了败仗,害得一整颗c927星都被异种吞噬了!最后下令实行了全星球毁灭式轰炸,整颗星球直接跟异种同归于尽了!” “怎么那么残忍啊!!c927星不是就在我们隔壁?” “可不是吗!我听说因为这件事上面已经让他们暂离前线了,我还以为赤翼会直接解散,怎么看现在又回来了?” “那他们现在降落到我们星球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想让这里变成第二个c927星!滚出我们的星球!” “……” 有着高精神力的战士全都耳目聪明,众人显然听见了远处的交流,几个战士缓缓握紧了拳头,神情压抑而隐忍。个别想要直接冲过去的,则被赤翼队长拦了下来。 “队长,明明……!”年轻气盛的战士瞪圆了眼睛,心生激愤。 “好了,少惹是非。”队长拍了拍他的肩,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轻轻道,“回去吧。” 如果不是看见了这一幕,单凭赫辛这几天从这艘飞船里感觉到的氛围,他是想不到这群整天热热闹闹、打打闹闹的年轻战士们,背后还有这许多事的。 赫辛微微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墙上的钟表跳转到22:30,明天7:00出发,那么现在就是睡觉的时间了。 赫辛可以不需要睡眠,但梦神一定需要梦境。上一次梦境以后,原本灰白的角色卡卡面已经能够稍微辨认出一点色彩了,等到角色卡彻底变成彩色,应该就是他彻底觉醒的时候。在那之前,梦境会让他不断熟悉并掌控自己的力量。 这几天赫辛每晚都会做梦,外溢的力量常常会让周围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一起被拖进他的梦境。 昨天他的梦境是在一个全由巧克力做成的屋子里,吃着吃不完的甜点。前天是在一片汪洋大海上卷入了一群海盗的战斗,大前天是扮演一个侠客,去星际监狱里救被诬陷入狱的好人。仿佛经历了一场场奇妙又扯淡的冒险,里面有铺天盖地的炮火和掀起巨浪的怪物,每次的剧本都天马行空。 躺进休眠仓的赫辛原本以为今晚也是架空剧本,结果发现自己进入了梦境回忆杀模式。 缓缓地睁开眼睛,他在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古老又荒凉的光景。 ——巨大的尖顶城堡前,高高的石台上摞起了厚厚的干草堆,昏暗的天空仿佛正要迎接一场罕见的暴雨。 无数人正聚集在城堡前,将手中的火把高举在空中,他们口中高声呼喝着什么,纸屑似的烟灰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灰烬的大雪。潮湿的空气闷在心头,似乎听见有不知名生物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压抑地嘶吼,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众沉郁的悚然中。 赫辛试着动了动手,腕间粗粝的质感告诉他自己正被绑着,脚上也一样绕了一圈麻绳。他正坐在那摞万众瞩目的干草堆上,并且除了他以外旁边还有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是少年少女,初步估计人数不下于一百。 “一切为了延续菲奥里达的荣光!为了我们的王国永存,向我们伟大的神明献上祭品!神啊,请接受您虔诚信徒的敬意,聆听我们的祷告吧!” 那些狂热的贵族神情扭曲,语调高昂而激动。而在他们后面,士兵和平民紧紧簇拥,仰望着高台上干草堆的目光掺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恐惧,忐忑,敬畏,希冀,无奈,阴郁,急不可待……最终都化为沉默而狂热的妥协。 干草堆上的少年少女们面露绝望,濒临崩溃的啜泣声隐隐传来,最终化为难以忍受的哀嚎,“不要!放我下去,我不要献祭给魔鬼!” 说话的少女立刻被士兵拖了下去,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还在干草堆上的少年少女立刻陷入了死寂,好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弱的浑身瘫软下去,抽搐着倒在了赫辛脚边。 这熟悉的一幕与记忆完美对上了号,立刻让赫辛明白了现状。如果说星际时代是梦神正在经历的第一万次历劫,那么眼前的回忆杀讲的就是距离最近的上一次,也就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场景。 在那一次里,赫辛的设定是一个名叫菲奥里达的国家中的一名孤儿。这个国家与紧邻的另一个国家是死敌,两国长久处于战争之中。直到最近菲奥里达在战争中渐渐露出颓势,为了获得胜利,他们决定召唤神明——写作“神明”,读作“深渊异种”。 “……为了自己的欲望,想去染指不该染指的领域,掌握不属于自己的、不该掌控的力量,最终让这个国家付出了代价。”这是剧本里一言以蔽之的结局,由此刻的赫辛缓缓念出。 在这个梦境里,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身处其中的一个角色,更像是一个上帝视角的观测者。他感觉现在自己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眼前的世界分崩离析,化为粉尘。 然而旁边一个祭品少女投来的灵动目光让他暂时停止了这个想法,对方似乎听见了他刚才低声的预言,注视着他的目光染上不可思议的骇然和不解。 “你……!”她愕然地张了张嘴。 熟知剧本的赫辛没有太在意对方,他冷漠地看着贵族指挥起众人。他们将鲜红如血的浆果装点在祭品周围,用淤泥和鲜血绘制阵纹。有人吟唱起奇异的曲调,捧着□□的人念诵低沉的咒文。 “呜——” 手上传来一阵扯动,赫辛顺着异动看去,一个褐发少年正低头用牙齿咬着他腕上的绳索,试图帮他解开结扣。少年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渍,脸上的神情焦躁无比。 “很快就解开了!”他趁着空隙,一边用力撕扯,一边喊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即便从记忆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赫辛还是问了一遍。 “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现在的情况一个人是逃不掉的,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我一直在观察,在所有人都快放弃的时候只有你一直都很冷静!”少年嘶吼着最后一用力,猛地咬开了捆着赫辛的绳子,“所以我想是你的话,我们联手就还有机会,大家一定能得救的!” 赫辛唇角一勾,甩开了手上绳索的残渣,然后帮少年也解开了绳子,得到解放的少年转头又去帮其他人。 也许是发现了高台上的异动,贵族立即示意士兵点燃了干草堆。 在背景音里越念越快的咒文中,火舌飞快顺着干草舔舐而上,眨眼就把众人围住。火苗飞溅到了祭品们的衣服上,瞬间响起了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褐发少年领着几个人脱下外套,疯狂挥舞着试图扑灭火焰,然而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杯水车薪。 台下众人的神情从忐忑的死寂渐渐浮现出兴奋的红晕,他们像观望着斗兽场里的死生角逐,病/态地期待着猎物会怎样垂死挣扎。 “哦哦,加油啊——!!!”甚至有人疯了一样大笑起来,鼓掌嗤笑。 就在这时,一场大雨骤然降下。 噼噼啪啪的雨点鼓噪地敲击在大地上,迸溅的水花溅到了围观群众的眼里,让他们惊呼着捂住了发涩的眼球,所有的大笑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下雨!?” 贵族质地精致柔软的衣服瞬间浸湿,整个人顷刻化为一只落汤鸡,后面立刻有人帮这些大人物打上伞,然而这消减不了他们的怒气。 “祭司不是说今天是最适合祭祀的日子,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吗!啊?!” 可惜喧嚣的暴雨声掩盖住了贵族们的声音,让养尊处优的他们的声量变得虚软无力。细密的雨丝遮挡住了众人的视野,放眼望去这个国度像突然沉入了潮湿的海底。 被传召的祭司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用湿哒哒的袖管抹了把脸,诚惶诚恐道:“大人,这……也许是‘神明’不满意今天的祭品,一定是之前那个出言不逊的祭品触怒了他们,我看要先将这群祭品全部处理掉平息下神的怒火,再择日选取更好的……” 被浇熄了火焰的高台上,正因为劫后余生而喜极而泣的少年少女们,闻言摇头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呢!? 想要逃离的褐发少年并没有成功,发现了他的士兵将武器对准了这群祭品,武器的尖端将众人重重围起,不留一丝空隙。 被逼退的褐发少年无法找到突破口,便只好咬牙退回了高台。 他走的时候赫辛坐在高台的正中央,现在所有人相互解开了绳索,在四处辗转腾挪、抱头痛哭的时候,赫辛仍旧坐在高台中央。仿佛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甚至于那些贵族都在因为各自的变故暴起跳脚的时候,唯独赫辛八风不动。 褐发少年干脆一屁股坐到他跟前,两个人面对面望着,瞬间成了周围一众绝望嚎叫的祭品里的特立独行。 “我说,都这样了……”褐发少年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一直故作平静的勇士在暴雨的掩护下,声线里终于透出了一点颤抖,“你就不怕死吗?” 赫辛歪了歪头,清清爽爽的发丝扬了扬,“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怕死还是、不会死? 褐发少年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无奈,他觉得赫辛也许根本不是冷静,而是神经大条,反应迟钝,或者干脆就是个傻的。 不过这人的长得可真好看啊,简直比他见过的那些贵族少爷们还精致一千倍,不不不,拿那些贵族跟他比反倒让他掉价了。赫辛就像他想象中的,那些侍奉真正神明的神眷者该有的样子。原谅他,在他这短暂一生的贫瘠见识里,神眷者已经是他能够想象到的最高贵、最了不起的人类了。 想到这里,褐发少年有些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没注意到对方。他想着又好奇地瞄了几眼,然而越注视赫辛心里就越诚惶诚恐,仿佛第六感在警告自己不该这么做,这是不敬。 ——有什么人正在看着这里,而他的举动让对方不愉了。 还没长成为日后鼎鼎有名的英雄的少年,在如今这个年纪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直感。 于是,褐发少年慌忙垂眸,在去除了各种纷杂的情绪和慌乱的绝望以后,此刻终于静下心的少年立马发现了不对。 他死死凝视着赫辛凝润白皙的手指,又将视线移到蓬松的衣服上,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声音发颤地问:“为什么你全身一点没湿啊……” 这铺天盖地的雨幕太具有迷惑性了,再加上赫辛自身仿佛自带圣光的朦胧效果,以致于久久没人察觉到这一点。 被询问的人轻轻“啊”了一声,缓缓一笑,“这个嘛,我也不清楚……也许,是降下了这场雨、救了我们的神明喜欢我呢?” 毕竟哪个哥哥不喜欢乖乖巧巧的弟弟呢?赫辛笑得意味深长,更何况还是个弟控,对吧。 只是没想到,明明真正的美神卡牌还没用过,就要先在梦里以这样的视角相遇了,想想还有点稀奇。 32、第32章 赫辛回答完, 褐发少年愣了好一会儿。 褐发少年:……这个脑洞太过扯淡, 可我竟不受控制地想要相信。 疯了疯了! 一边嘀嘀咕咕的少年, 一边抓了抓头发, “那你觉得对方会不会好人做到底, 帮我们脱离困境啊。” 赫辛想了想,“有可能哦。” 褐发少年抿了抿唇,还想再说什么。然而, 也许是老天爷都觉得他们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心平气和地聊天, 实在是太没天理了。 于是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骇然的尖叫,像利箭一样刺破雨幕,尖利地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法, 法,法……法阵启动了!召唤成功了——!!!” 随着尖叫一同出现的, 是一道冲天的猩红的光柱, 光柱照到穹顶上,一道黑门骤然出现。 ——漆黑的,扭转着涡轮的黑洞, 后面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风景。 有人紧紧是余光瞥见门的一角,就像被当头一棒, 一阵头晕目眩后,涌上心头的便是一股无法抑制的干呕。褐发少年也不例外,他面色惨白地捂住了胸口,然而他想到的比别人更多, 因此也就陷入了更加漆黑的绝望。 “……什么神明,这种力量、就算是神明,也绝对是邪神吧!”少年似乎要将血肉都吐出来。 他起先还以为这个仪式只是一群疯子贵族研究出来的新的祸害平民的手段,现在看来,现实要比这种情况糟糕、混账一千倍一万倍!!!他们怎么敢召唤出这种东西?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道惊雷划过,祭品们浑身发抖地站起来,顺着草垛重重滚下了高台。远处回过神的祭司双手合十跪了下来,声音因兴奋而扭曲。 天上的暴雨更大了。 “啊啊,神明显灵了,我的召唤成功了!我成功召唤出神……” “!” 祭司鼓起的双眼还保持着死死凝望的姿态,下一秒就原地爆成了一团血雾。漫天飞出的血珠融进雨水,劈头盖脸地洒了最近的贵族一头,猩红的颜色让这片苍白世界瞬间艳丽。 从黑门落下的生物,像蜂虫与人类的结合体,三瓣的口器正缓缓咀嚼。在吃掉祭司后,又以无法被捕捉到的速度扑向了神色呆滞的贵族。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噩梦开始了。 转眼盛大辉煌的广场就变成了炼狱。四处都是或呆滞或哀嚎的人们,原本光鲜亮丽的贵族们连滚带爬地四处逃跑,士兵被他们推到了异种跟前。而黑门中还有更多源源不断的魔物从里面涌出来,仿佛无穷无尽。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就是末日啊……” “还没有结束!”褐发少年冲着绝望的祭品们吼道,回身看向依旧一动不动的赫辛,以为赫辛也一样吓软了腿,“还能站起来吗,快握住我的手!” 赫辛却只对对方投以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你很好。”而后独自站了起来错开了少年,缓缓走向高台的边缘。 保持着伸手姿势的少年突然愣在了原地,在刚才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得到了来自赫辛的轻轻一瞥。那一瞬间,他从那双眼睛里仿佛看见了鸿蒙宇宙,星云银河。那不像是一个“人”对同伴的凝视,更像是来自更高维度的审视。 梦的神明对身负英勇者表达了赞许,而少年还溺在那片震撼心神的瞳眸里。胸腔内原本因为黑门而快要呕吐出脏器的恶心感突然被抚平,像被一团温柔的梦包裹,只余下安心与静逸,他眼中的世界猛地焕然一新,像快要窒息的人终于冲出了海面大口喘气。 “你……”少年霍然回首,对着赫辛的背影嗫嚅了一下嘴唇,只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如同一下子拉开了无限遥远的距离,是海市蜃楼般无法触及的幻影。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浮上心头,褐发少年站在赫辛身后猛地僵住了。 站在高高平台上的赫辛微虚起眸光,视线陡然越过地狱般的大地,遥遥望向了天际,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一种沉眠于体内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开始缓缓涌动,逐渐苏生。 “你知道吗?”赫辛突然道。 “……什么?”褐发少年呆呆地动了动唇。 赫辛道:“他要来接我了。” 如果是之前这还是一个可以用“精致”描述的少年,那么现在,那逐渐趋于完美的容颜已经开始缓缓超出“人类”的范畴了。这人仅仅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魔性的魅力,让人无声的沉溺在了如云如雾的幻梦里,连带着高台之下的地狱光景也仿佛被屏蔽到了另一个世界。 褐发少年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如雷的心跳让他甚至没有听到对方的话。 直到整片天地骤然一静。 一道人影自深渊步出,从大地的另一端走来。 正在蚕食世界的蜂虫魔物突然停下了动作,正在捏着断臂惨嚎的贵族突然停下了哀叫。并不是突然感觉不到了饥饿和疼痛,而是灵魂猛地被一种全新的东西支配。 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幻想过一种存在,画家用画笔去绘制祂,诗人用辞藻去歌颂祂,无数人穷极一生、呕心沥血地去描摹祂的模样,将其视为世间一切美的化身。然而,他们视为心血的作品在这个人出现的瞬间便通通化为了一张废纸,所有自以为是的赞美只能证明他们的贫瘠的想象与无知! 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对方是如何到来的,他们的脑海一片空白。 自深渊走出的神明突然消失在原地,将千米突然化作了两三步。 下一秒,赫辛所在的高台上,一片轻飘飘的衣角从眼前晃过,一双白皙的手突然从背后伸来,轻轻将他拥在了怀里。 那人冰凉的幽蓝发丝带着流苏顺势垂落,落在赫辛的颈间,他下意识动了一下,身后便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那声音像海妖的吟唱,声线起伏间上扬的尾音都带着叫人一阵撩人的酥麻,以及让人忍不住手脚发软的魔性魅力。 因为角度关系,赫辛看不见身后的情形,但高台之下正仰望这里的幸存者们看见了,从他们呆滞的神色里,大约可以估摸出眼前一幕视觉上的震撼冲击力。 ——那是两个不应存在于世的存在同框,完完全全地碾碎了人类的承受极限,整个世界失语了片刻。 “是……神明吗……”过了一会儿,绝望的人们忘记了绝望,像生锈的齿轮一样的脑海里划过了一个念头。 “神明来取走他的祭品了吗。” 然而,这个念头存在的时间不到三秒,下一瞬,他们便看见被拥在怀里的少年似乎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然后向后侧过了头去。 虽然已经对“美神”知根知底,然而真正见到那张脸时,赫辛还是忍不住震了一下,然后感慨了一下不愧是官方钦定的最美之神。无数设计者呕心沥血的服化道加上千倍正向滤镜叠加的效果,果真效果拔群。 大约是被少年懵懂赞叹的目光取悦了,这集结了世间一切至美的神明缓缓低下头,吻上了少年的眼帘。温凉的薄唇轻轻扫过少年震颤的羽睫,这是不含任何欲/望的,纯粹祝福与安抚的早安吻。 至美的神明加深了唇角的弧度,他开口道:“欢迎醒来,我的兄弟。做了个好梦吗?” 无数倒嘶的吸气声里,唯一听见了一切的褐发少年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神明与祭品,而是神明前来迎接他最重要的珍宝。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们是这个世界梦与美的神明,是彼此相依的唯一,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个体。 即使现在是在梦里,赫辛也完美遵循了梦神的人设,他询问道:“你是我的弟弟吗?” 至美的神明眉间微蹙,这世间大概只有眼前的人能够让这位无情的神明皱眉,他眼中似乎染上了某种习以为常的无奈,“我是哥哥。” 梦神歪了歪头,“可我觉得,我才应该是哥哥才对。” 觉醒进度加载到90%的梦神对成为哥哥的哥哥显然有什么执念,完美契合了公式书里那句“是三兄弟中最小的,但似乎对排行有些异议,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兄弟中负责照顾人的那个。” 至美的神明捂住了少年梦幻的眼瞳,不想承认被那双眼睛凝视时的动容,用甚至不能算是低斥的轻轻语气道:“不要对我撒娇。” 赫辛:“……???我没有。” 而对方只轻笑一声,拥着他的双臂紧了紧,熟稔地将脑袋放到了他的肩头,似乎发出了一声安然的叹息。 仍旧被遮着眼睛的赫辛视野一片黑暗,他微微动了动,示意对方把手拿开。 然而美神却没有这么做,随后,赫辛听见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声呜咽,像是有什么在惨嚎的前一秒突然被掐断了脖子,吞下了嘶叫。 在赫辛看不见的地方,身后的神明正注视着消亡的秽物,压倒性的力量席卷了大地上所有的异种和邪神的信徒们,轻易扼杀了他们的灵魂。 支支吾吾的哀嚎从贵族的口里传来,有人拼死向着高台伸出了手,人总是怕死的。然而,那些丑陋扭曲的模样被双子的兄长尽数挡在了兄弟的视野之外,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些哀叫的灵魂,斯条慢理地投以注目。 “别看。丑陋又肮脏的东西,看多了会做噩梦的。” 赫辛心道不愧是所有至高神里洁癖最严重的神明,这位美神几乎不能容忍自己落到地上,全靠抱在怀里的弟弟支撑。赫辛现在严重怀疑对方把自己当空气清新剂了。 梦神了解他的哥哥吗,当然了解,世界上不会他们更了解彼此了,所以他愿意包容他时而的残酷。意见相佐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沟通——当然,严格来说他们根本没有意见相佐的时候。 于是,赫辛道:“有人帮了我,他们并非全是邪恶。”后方听见他话语的褐发少年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美神似乎凉凉地瞥了对方一眼,眼底有着令人心惊的冷漠,下一秒他将视线落回自己的双子身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他顿了顿,“最近的几次觉醒,你好像越来越关注人类了。” 梦神想了想,认真回道:“人类是一个既复杂又纯粹的种族,我常常无法理解他们,但又不可避免因为一些事情感到动容。我无法否认,有的时候……他们的确很迷人。” “是吗。”双生的兄长不置可否。 他们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 挡在眼前的手突然被放下了,出现在赫辛眼前的大地上已经没有了异种,清扫一新得像灾厄从未降临。原本最先出来的蜂虫就是深渊最低级的魔物,虽然轻易能毁灭一个国家,但在他们这样的神明眼里根本不够看。 而天空中尚未闭合的黑门里,间或闪过一只只巨大的眼睛,那些眼睛的主人才是更具威胁性的存在。但美神毫不掩饰自己危险的气息,逐渐觉醒的梦神的力量也在丝丝外溢,聪明的“野兽”懂得在入侵别人的领地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 赫辛朝那里投去了一瞥,蠢蠢欲动的魔物们骤然一滞,那份过盛的容貌神光连他们都无法视而不见。思及这份荣光背后还代表着的实力,他们显然被有赫赫威名的双子神震慑住了,一时不敢下来。随后,梦神又看向自家的兄弟,“我的想法是不是不太成熟?” 他的兄长轻轻靠在身侧,这惊心动魄的美丽只有他们彼此得以欣赏,“你有足够长的时间去认识这个世界,有我在,你不用急着长大。”最小的双子似乎还有些纠结,于是兄长唇边隐现出一丝笑意,“好了,我会试着去喜欢人类。” 美神不喜欢任何人的靠近,虽然他们一直在一起也很好,但梦神由于自己能力的特性时常沉睡。只要一想到自己沉睡的时候自家兄长孤零零一个人,梦神就难掩担忧——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做舔狗,也不知道他哥哥一个人“处理”了多少意图跑到他们跟前的货色。其实他睡着的时候,他哥一直忙得很。 如今听说对方愿意培养一点兴趣爱好,为兄长的社交关系忧心的梦神立即表示支持。 美神道:“如果你对人类的喜欢是十分,那其中的九点九分由我来支付。你可以喜欢他们,但不能太喜欢他们,付出了感情却得不到预期的回报,是会伤心的。” 天上黑门中窥伺这里的魔物忍不住发出了骚动的絮语,难以置信地奔走相告——天哪,他们深渊的神明竟然要站到人类那边去! 然而,双子神谁都没有在意他们,仿佛他们只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 梦神道:“那如果你得不到预期的回报怎么办呢。” “我不会,因为只有你能叫我难过。”至美的神明侧头,“你会伤害我吗?” 梦神摇头,“当然不。” 美神颔首,“我知道。” 是的,从他们诞生在暗无天日的深渊的那一刻起,世界昏沉无光,他们便是彼此的光芒。 赫辛揉了揉眼睛,露出困倦的模样。 深知自家兄弟特性的美神划开一道新的黑门,拉着他向那里走去,“睡吧,你的力量恢复得还不稳定,我守着你。” “唔……”赫辛打了个哈欠,“想听你给我唱歌。” 美神眸光潋滟,“摇篮曲?” “嗯、”他想说你唱的都可以,“总会掉进奇奇怪怪的梦里……但是你唱歌的时候就不会,可以好好睡着。”梦神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们旁若无人、无比自然地向前走去。 没有人敢阻拦他们,所过之路众生自发地避退到两边。人们望着他们,就像望着遥不可及的幻梦。仅仅是被两人的神光稍微照射到一点,便像被滚烫的火苗烧到一样,忍不住自惭形秽地跳起,只想卑怯地蜷缩到角落里,方有勇气抬头看上一眼。云泥之别。 困倦的赫辛暂且不提,美神至始至终都不曾分给他们一缕余光,冷漠得像不曾来过。 褐发少年目送着他们消失在了门里,直到再也看不见赫辛,不知为何竟心里一空。 “感情真好啊……”这低声的喃喃,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限歆羡和失落,消散在了风里。 而另一边,双子的兄长已经将渐入沉睡的双生带进了他们的宫殿,他将对方放到了床上,又合衣躺到了对方身侧。两人旖旎的发丝铺散开来,交缠到一起,像一团氤氲着雾气的绮丽幻梦。 幽蓝的帷帐落下,在风里如云如雾地浮动,迷蒙了视线。有轻轻的歌声回荡到空阔的空间里,像遥远的风送来传说海域上海妖的吟哦。这一刻世界陷入了仿若永恒的安宁,一切一如他们最初那样。 所有的其它都被隔绝在外,深渊的黑暗也在这里止步,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 [我们生而双生,我们互为彼此。] [我们永不分离。] ——晚安,我亲爱的弟弟/哥哥,好梦。 33、第33章 梦醒了。 休眠仓缓缓打开, 梦神和美神的卡牌正悠悠悬浮在赫辛面前。这两张卡牌宛如共鸣般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 像黑夜里的月光, 交相辉映。 其中原本黑白的梦神卡牌已经近乎完全变成彩色了, 距离百分百觉醒估计就差临门一脚。 墙壁上的钟表显示现在是凌晨4:45, 赫辛望向窗外,天还没有大亮。 飞船内部灯火通明,这原本是正常现象, 这艘庞大的战舰需要有人时时操控, 基本一天二十四小时各个岗位都采取轮班制,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 然而,赫辛远远地透过门上的小窗看了一眼, 发现走廊上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 脸色全都不大好看,似乎不是正常巡逻的样子。 而正如赫辛所想的那样, 此时的战舰中央操作室内, 包括队长、副队在内的数十名领导,正聚集在一起对着半悬浮的操作屏幕商讨着什么。 每个人的神色都异常严峻,尤其是当屏幕上逐渐扫描出几个黑点的时候, 更是直接深呼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 “已经确认了, 这颗星球上有正在形成的黑门,而且不止一个。” “必须在门彻底打开前毁掉它!不然c927星的悲剧就要重演了!” “这话你不说我们也知道,现在不正在想办法解决呢吗,要我说也别去检查确认什么了, 所有的可疑点——只要可疑就全部炸掉,一点渣滓都不要剩下!” “不行,因为c927星的事‘赤翼’的名声已经够尴尬了,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再出这样的事就真的要解散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要我说这回直接走人,反正这儿的人也巴不得我们走!” “你说什么浑话呢!” 先前开口的人便闭嘴了,梗着脖子冷哼了一声。他只是气不过,上次他们死了多少兄弟,赤翼几乎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深渊异种的恐怖,也不知道那次如果不炸掉c927,那么现在这片星区都已经全部覆灭了!那现在能甩手走人吗……必不能。 “把全舰的兄弟全叫起来,全部派出去找黑门。”队长并没有在意众人的争吵,沉吟了一会儿道,“……先不要宣扬出去,这颗星球跟c927的荒凉不一样,我们没时间转移这么多人,说出去只会徒增恐慌……不能让情况更糟了。” 众人对视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等到第三批小队从门口匆匆走过的时候,赫辛已经核查完了卡牌的进度,收拾好了自己。 那些来去如风的战士们自然不会透露他们的任务,然而赫辛听见了隔壁实验体们疯狂挠墙的声音。 只隔着一面墙的另一边,实验体们突然变得狂躁不安,连麻/醉/剂的效果也减弱了不少。护士们对此束手无策,“它们表现得就像……呆在自己领地的狮子,突然察觉到有危险的外来入侵者进入了自己的领地。” 另一个护士站在门外望着里面混乱的场景急得跺脚,突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不久前赫辛对这些实验体的神奇力量,仿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去找隔壁的那个人!现在只有他能够安抚下他们了!” 众人立即幡然醒悟,那一日场景的震撼再度袭上心头。 凌晨找上门,原本还担心赫辛没醒不好意思,没想到赫辛居然已经醒了。明明对方还是个没他们大的少年,然而偏偏六神无主的护士们在见到赫辛后,不知怎的就心里忽然一静。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护士们总觉得赫辛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非要说的话,大约以前是一个觉得神秘的少年,现在不止是神秘,还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让人想要靠近又惶恐着什么。他们注视着少年的背影,像窥见了一抹遥不可及的幻影,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 在赫辛踏进房间的瞬间,实验体们便立即滞住了,随后,他们低吼一声飞快地朝赫辛扑了过来。 “小心——!” 猝不及防间,尖叫还没惊呼出去,护士们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猩红的画面,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看见了少年被利爪撕碎的样子。 ——该死的!他们太大意了,明明知道这些实验体现在的状态这么不稳定!!! 众人脸上懊丧又绝望的表情还没收起,下一秒,便看见那些实验体将赫辛围了起来。 那并非他们预想中的悲剧之景。 一条条能够轻易撕裂重金属的尾巴环住了少年,有翅膀的舒展开翅膀把赫辛笼在了下面,没翅膀地则匍匐到他的身边。 其中有着翠色眼瞳的实验体似乎是他们的头领,他前肢压低,后肢绷紧成一条直线,身上附着的每一片鳞甲都微微炸起,喉头发出了警告的低吼。 众人望着这样的一幕突然就愣住了,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狼群——那一双双危险警惕的竖瞳紧盯着他们,或者不止紧盯着他们。这些敏锐的群“狼”感知到了危险,为了保护他们唯一且最重要的“幼崽”,他们立即进入了终极戒备,死守自己的巢穴,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呲开獠牙,拼死上去战斗。 那尖利的犬齿是为了咬断敌人的喉管。 而现在,已经绷紧成一根弦的实验体们显然连护士们的存在都无法忍受,至今没有发动攻击全是因为是他们把赫辛送来了。作为归还他们至宝的理由,他们竭力忍住了袭击的欲/望,用仅剩的理性呵退他们。 哪怕之前实验体暴走的时候,护士们面对的也是一群没有理智的怪物,但此刻,这些怪物一个个都异常清醒。那一双双竖瞳里充满了冰冷而理性的光泽,显然有着自己清晰的情感与思考,他们完全理解人类的举动,甚而有着不亚于人类的智慧。 这就更可怕了。 众人下意识地将双手高举过头顶,连脚步都放轻到几乎没有。他们在怪物们一瞬不错的冰冷注视下,缓缓地向后退去,等到退出三米开外后,才惊觉自己衣衫濡湿,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你……”众人小心翼翼又提心吊胆地瞅了眼少年,流露出肉眼可见的担忧和为难。 而这样的目光甚至都无法让过分紧张的实验体忍受。 “呜——”压抑的吼声挤出,一个实验体张了下双翼。 气氛像一根绷紧的弦,一触即断,直接让众人不敢开口了。 然而就在这样不能发出一丁点动静的大环境下,赫辛却像终于弄明白了什么,一边露出恍然的样子,一边随手摸了摸旁边一个狮鹫样实验体的翅膀,“我没事,别怕啊。” 少年似乎深谙撸毛的技巧,一看就是经常招猫逗狗的人士,白皙的指尖熟练地挠了挠对方的下颚。 于是,前一秒还僵硬得跟个石头一样的狮鹫,下一瞬就浑身一软,哎哎叫着瘫倒在了地上。温热的翅膀笼在了赫辛身边,冲着他露出了白白绒绒的羽根,和厚实软濡的胸脯。 众人:“……?” 他们的头领、那个有着翠色眼瞳的实验体见状,立即一尾巴甩了过来。顶着这副躯壳的他不爱说话,转而使用了最原始的吼叫,传达出了中心思想:“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现在是舒坦的时候吗,给我起来!我们的使命是保护好他!” 没觉醒的梦神跟普通人差不多。实验体们其实不是真的很清楚赫辛的身份,他们一直呆在实验室里又哪里能懂那么多,所见的一切都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感觉罢了。 有危险的东西要来了,是跟我们相似又不相似的东西……更加的邪恶,恶心,污秽……实验体们因为这样冥冥的预感从沉睡中惊醒,而后便疯狂地想要呆在赫辛身边——不能让他面对这样肮脏的东西,谁都不能伤害他,他们必须要保护好他! “不用这样,我已经明白现在的状况了。”赫辛好笑地看着被掀翻后爬起来的警惕又冲着他无声委屈的狮鹫,反手雨露均沾地摸了下翠色眼睛实验体的鳞甲。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完全不该放松警惕,但实验体们的头领还是僵住了,竟瞬间理解了刚才狮鹫的失态。 “你们知道离开战舰的那些战士去了哪里吗?”安抚下实验体的赫辛转头问旁边陷入呆滞的众人。 “啊、哦,这个……”众人齐齐一个激灵,像才反应过来,一个护士答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有什么突然的紧急任务。不过医疗班被要求上岗待命,是要跟什么人作战?” 说到后面他们自己也露出了异常困惑的样子,因为没听说过这片星区附近有什么新出道的星际海盗,也没有什么敌对星域的势力突入。更不要说现在外面一切安宁和谐,岁月静好,港口来来往往的飞船照样进出,完全不像是有威胁存在的样子。 赫辛表面上没有露出异样,心里却摇了摇头。 这些从深渊研究出来的实验体自然只会对同样来自深渊的气息有特别反应……是[黑门]吧。链接此世与深渊的大门,就像神域的入口一样。区别在于,神域的入口只有一个,而黑门可以开出大大小小的无数个。其规模、坐标、数量都不固定,就像天灾一样,存在又很难摸到规律。 赫辛没有感觉到,不是因为他不够敏锐,而是在梦神的视野里,最醒目的只有整个深渊本身。只有源头能够让他侧目,而除此以外的,由深渊延伸出来的枝丫,在他这里就很难被放到心上了。 但普通人显然不这么想。 “砰——” 就在这时,大门直接被推开。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医生步履生风地走过来。 医生直接走过来拉住了赫辛就要往外去,“跟我走。” 实验体们瞬间就炸了,他们直接呲牙扑了上去,众人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这回实验体对医生的态度可跟赫辛完全不一样,是真的打算攻击对方的。 护士们瞬间化身世界名作呐喊,喉咙里含着的高分贝尖叫已经蓄力到一半了。 然而,医生直接一抬手,除了赫辛以外根本没人看见对方的动作,下一瞬,扑上去的实验体就被甩了出去。好在医生现在显然没心情动真格,再加上实验体大多皮糙肉厚,于是只被震晕了一下,倒是墙壁上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簌簌的残渣从天花板落下,落在了众人来不及合上的嘴上,心情仿佛坐了过山车一样刺激。 先是赫辛后是医生,两个神奇的人……这还是人吗?众人望着两人,像第一次认识他们一样。 另一边,赫辛轻轻一用力,便挣开了对方的手,他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你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闻言顿住,片刻后低头看向他,那复杂又挣扎的眼神让赫辛觉得对方心里已经过完了一部三百多页的内心戏。最终,男人深呼了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里很危险,你不能继续呆在这颗星球了。” “听我的,离开这里。” 34、第34章 灾神望着少年不解的眼神只想扶额叹气, 他现在倒有点希望对方能够知道现在的状况。突然, 像是想到了什么, 医生俯身对少年道:“你已经能够感觉到什么了是吗?” 这几天灾神在赫辛的梦里跟着对方一起经历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 好感度又飙升了一段(x), 昨晚也不例外——在昨晚的梦里灾神变成了“那时的灾神”,在天上的那道黑门里见证了一切。按照这个进度,现在的赫辛就算没有恢复梦神的记忆, 也应该能够感觉到一些东西了。 赫辛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估摸了一下常规情况下梦神的反应,回答道:“空气变得沉重了。” “因为这颗星球正在被污染。”这里会成为怪物的温床,生命将成为饵食。这话并没有说出口, 医生撇开视线道, “我已经准备好了飞行器,运气足够好的话, 你会在四小时后抵达下一个星球。” “这、医生, 队长他们吩咐,现在待命的人不能随便离舰……”有人纠结地开口提醒。 但除了赫辛笑着回应了他一眼,在场并没有人搭理他。那人瞬间心酸地留下了两行泪, 觉得两相对比之下,赫辛简直就是小天使! “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赫辛的这句话并非疑问, 而是一种宣示主权的的反问。但谁都没有察觉到,只听赫辛继续道,“找到污染的源头,在一切发生前净化它不就好了。” 这是试图挣扎的医生, “现在的你不能。” 赫辛勾唇一笑:“我能。”别说一个梦神,他一下托管,还能让至高神随时集合打团你怕不怕? 这话的意思似乎有点意味深长,然而现在的医生只想着万一他那个远在深渊的哥顺着黑门摸过来就不好了。神明的预感往往都不是空穴来风,唯一奇怪的是,他莫名觉得危的还不是赫辛而是他哥……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没力量没记忆的赫辛遇上全盛时期的凶神哪里搞得过。 大约“说曹操曹操到”搭配“乌鸦嘴”在任何一个世界都是至理的箴言。 一直没什么动作的赫辛突然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地方。始终关注他的医生慢半拍看过去,晚了赫辛一秒后也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嗡——”无形的音波毫无征兆在空间扩散。一个黑色的涡轮突然出现在了战舰内,就在众人五米开外的地方。 那飘着漆黑雾气的涡轮很快就被众人发现了,他们一眼看过去,立马像受到了无形的精神攻击,当即头晕目眩外加恶心反胃。 这时只有赫辛和医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比起医生明显藏着什么心事的模样,赫辛还有心情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黑气飘散的轨迹。 “那是什么东西?!” “大家不要盯着那个漩涡看!我……呕——!”这是来自已经背过身去,瑟瑟发抖的众人。 “嗯、嗯……”赫辛认真看了黑门半晌,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点头的样子超级敷衍。 此刻飞船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战士全部被派出去了,剩下的分散在飞船的各个角落,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猝不及防地偷家了。 黑门还没有稳定形成,不足以支撑真正强大的存在降临,但却足够一些等在门后的小苍蝇从缝里窜出来了。 ——一只明显不是人类甚至任何已知正常生命体的手,突然从漩涡里面伸了出来,泛黑的臂膀青筋绷起,肌肉虬结。一个护士猛地倒抽了一口气,连尖叫都没有了,直接原地昏厥了过去。 然而黑门后的这一头异种并没有出来的机会。 守护在赫辛身边的实验体们,瞬间将赫辛围起护在中央,同时几只在头领的带领下,直接扑上去将那只露出来的手臂撕裂。后方实验体瞬间张开的羽翼挡住了飞溅的鲜血,没有让一滴落到赫辛脚边。 门后的异种哀嚎着退了回去,尖利地质问:“怎么回事……你们自己先跑了出去,现在这是想独占猎场吗!” 实验体们身上深渊的气息十分具有迷惑性,对方似乎将他们当成了同类,被攻击的愤怒让他继续无能狂怒,“叛徒,你们以为挡住了我就足够了吗,等到后面那些真正的怪物来了你们拦得住吗!” 但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所有人都忙着看顾中间的少年。 被保护着的赫辛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连一根头发丝都被好好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任何受伤后,所有实验体们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放下。领头的实验体还拿头蹭了一下他的衣角,把褶起的边角给抚平了,方才心满意足地退下。 这大概就是团宠的待遇吧。 门后被忽视的异种气得吐血。 这时,医生直视着前方道:“要毁掉这黑门,就要给它施加超出承受极限的力量,让它自己撑爆。” 赫辛一听就知道对方妥协了,拦住了对方伸出的手,“你不行,你出手的话全战舰的普通人都不用活了。” 像灾神这样纯粹的深渊系神明,他的攻击附带的精神污染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对方似乎还专精这一方面。估计直到现在,这个战舰上的人都没有发现自己被篡改了记忆,他们所认识的“医生”只是对方植入他们脑海的一个认知罢了。关于这一点,也是赫辛这几天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果然灾神敷衍得连乔装混入的过程都懒得做。 医生霍然望向他,对上少年透彻得好似早就看透一切双眼,喉头滚动了一下,一时间竟不敢开口确认。 不,等等,这种时候要说什么? “你想起来了吗”“你想起多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么看待我的?”“……”问题太多了以致于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开始蓄意接近、意图抹除对方记忆碎片的人,他未必有勇气接受对方的回答。 仅仅是想像一下对方可能嫌恶的眼神,从来蔑视一切的灾神竟不由自主得感到了难过。 ……啊啊,这种纠结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他以前从没经历过!? 既然对方不问,赫辛自然乐得清静,干脆就当没看见灾神欲言又止的眼神。 随后,赫辛直接起身向着黑门走去。他的离开让实验体们焦躁地刨了刨地,听见动静的其他人艰难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惊异地望向少年。 “危险,别去……!” 有人挽留的话还没说完,他们就看见少年轻轻抬起手,捧起的手中忽然出现了一盏明灯。 没人看清那盏灯是怎么出现的。 ……魔、魔术吗? 出声的人戛然而止,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呕吐感在那盏明灯出现以后突然就消失了。众人齐齐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望着明灯的眼睛几乎不动了。因为那盏灯实在是美得不可思议,他们仿佛从中看见了星辰的交替运转,看见了寰宇的更迭运行。 然后,下一秒,他们就知道那并不是错觉了。 赫辛双手微微做了一个上抬的动作,灯盏就突然飘了起来,随即在上浮几厘米后突然破碎。 那些炸开的碎片扑出,又悬停,下一秒,每一个碎片都化成了一颗星球。与此同时,眼前飞船内部的情形骤然一变,变成了漆黑无垠的宇宙。 所有人都正漂浮在这片宇宙里,他们看见巨大的星球从身边飘过,看见环绕星球的光带璀璨生辉,看见远处横亘的绝美银河。 “啊啊,这是……?!!”有人震惊地高呼着神迹之名叩拜下来,激烈的情绪让双目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其他人几乎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地,仿佛只是存在在这里,便因这磅礴的神威感到窒息。 所有的星球缓缓归位,开始绕着赫辛旋转,这一刻,这个少年便是森罗万象的中心,是一切幻梦的起源。 这是灾神第二次看见这样美丽的星云、这样震撼的情形了。 作为出生自精神领域特攻的深渊神,梦神的力量会自动影响人们的意识。所有笼罩在力量施放范围内的人,他们的大脑会清晰地具象出这些力量,并以某种方式让他们看见。最终效果正如眼前。 由于梦神的卡牌离彻底觉醒还差一点,赫辛读条稍微花了点时间。 终于读条完毕后,赫辛直接一挥手,所有绕着他运行的星球便齐齐飞离,直直地撞向了远处的黑门。 门后蠢蠢欲动的异种们一下子察觉到了不对,这股熟悉又危险的气息让他们瞬间想起了一道梦幻的身影,连带着当初回想起了当初那两位一同横行深渊的恐怖,顿时倒抽了一口气道:“这、这力量……!不可能,那对兄弟怎么可能突然回来了!他们怎么会呆在这样不起眼的星球,怎么可能——?!” 那小小的黑门根本吞不下这些庞巨的星球,门里开始传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声音。幻境也随着即将破碎的黑门逐渐缩小,两相抵消下,这一切甚至发生得无声无息——那并非死寂,而是一种太过浩瀚的波澜不惊。 真正死寂的只有有幸见证了这一幕的众人罢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手从趋近于无的门里面伸了出来。 这只手不同上面的那个炮灰异种,那完美修长的五指缓缓张开,手背上用猩红的不知名颜料绘着一个繁复的图纹。那图纹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瞥见的瞬间直叫人视觉错乱,头脑昏沉。 下一秒,那只手直接冲向了距离黑门最近的赫辛。一瞬间众人仿佛看见了一团狂躁的火焰,暴起的硝烟,裹挟着星辰崩裂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人……不是凶神吗。凶神怎么来了?! 在这短短的一秒里,赫辛从系统那里新确认了一件事。 系统:“在使用美神卡牌的情况下,宿主将梦神交给托管不消耗信仰点。” 赫辛惊了:“还有这种好事!?”这算是双子神绑定的福利吗,打个商量,以后能不能再加上他们的大哥? 系统:空巢老大哥不参与优惠套餐,别想peach。 正当赫辛一手已经摸上了美神卡牌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 只见医生拿着从旁边墙上抠下来的灭火器,一把塞进了那只从黑门伸出来的手里。对方下意识地抓住了递进手里的东西,然后意识到这显然不是他锁定的目标。 呆了一秒后,灭火器被直接捏爆。与此同时,门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做出这行为的人身上的气息,那是他十分熟悉的气息,而这显然让他更加难以置信了。 “你在做什么,埃伊俄斯……!”门后暴怒的声音陡然响起。 就算是神明之间也很少称呼名字,除非是情绪已经激动到无法自控的时候。 然而,医生没有给对方说完话的机会,直接飞起一脚,将快要冲进黑门的最后一颗星球加速踹了进去。 卡在最后一秒钟,星球硬生生把那只手挤了回去,黑门“砰”地消散了。 世界重新恢复了平静。 黑门,星云,宇宙……全部都不见了。众人又回到熟悉的飞船里。 所有人保持着跪趴在地的姿势,发软的根本脚站不起来。于是,还站着的人就只剩下赫辛和医生了。 刚准备换卡的赫辛复杂地看了医生一眼,那人神色如常地跟他对视,脸色之淡定直叫人叹为观止。 赫辛心道:“虽然立场不一样,但怎么说大家都是做弟弟的,你哥怕不是已经气得疯狂挠墙了哟。” 医生心道:“在你面前我能怂我哥吗?必不能。” 与此同时,在外面到处找黑门的赤翼部队终于接到了消息。 “队长,大事不好啦!黑门出现了!”这一声将所有战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通讯频道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等着消息。 报讯的人大喘了口气,“在咱们飞船上!!!” “???”队长大约懵逼了三秒,才“草”了一种植物,“还有其它门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都在咱们船上。” “??????” 正分散在港口各个角落的战士们捏着通讯器抬头,才发现那艘巨大的战舰周围,半空中高高低低地悬浮着,密密麻麻的竟然全是黑门! 众人:……小老弟你怎么回事?他们赤翼的飞船这么招仇恨的吗,这是招谁惹谁了??? “疏、疏散港口人员,别让他们靠近……”队长想了想,艰难道,“最好也别让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恐怕来不及了队长。”战士也一脸绝望地回道,“黑门太显眼,他们全往咱们飞船那里去了。” 于是,等到赫辛处理完刚才黑门的残渣,循着新触发的感应推开窗户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半空中密密麻麻将飞船包围的黑门,以及下方人山人海的人群。 “你看那是什么啊?”完全不明真相的人们还群聚在一起,指着天上看热闹。直到看吐了,才挤挤攘攘地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来。 端的是声势浩大,喧嚷非凡。 赫辛:……哦豁? 看这架势,他不信黑门在自然状态下会开得这么集中,那八成就是凶神的手笔,还想着卷土重来……也可能是想来打弟弟(住口!) 赫辛冲着天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欣慰地想:原本他还要辛辛苦苦满世界找黑门,这下子全省了,真是太谢谢了。 后一步跟上来的医生显然没能理解他欣慰的心,死死拧眉道:“他……不止是他,他们可能从任何一个门出来,也可能从任何一个门回去,若不是一击即中,你未必跟得上他们的速度。” 赫辛想了想:“你说的是打地鼠?” 35、第35章 事实证明, 打地鼠是不可能打地鼠,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大约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 这回敌方直接没有给他们靠近黑门的机会。 蕴含着极大力量的光束直接从位于四面八方的黑门轰击出来, 所有光束集火冲向高大的战舰, 从远处看上去,这里就像被无数箭矢瞄中的箭靶。 既然对方都这么做了,赫辛也不多哔哔, 同样直接开大。 布满星辰的宇宙再度降临, 天地陷入了浩瀚的幻梦,无数恒星直接飞出,与攻来的光束正面撞上去。两方相触的瞬间, 整片空间都发生了扭曲, 作为战场中心的飞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对冲的余波化作飓风扩散出去。 航空港的警报像发了疯似的疯狂鸣响,在笼罩了整片天地的鸣笛声里, 半空中悬浮的透明屏幕全部变成了鲜红如血的“sss危险!”。大厅内所有的玻璃被全部震碎, 残渣像暴雨一样砸了满天满地。 最后两方对冲的力量一同转向上方,在一声尖叫般刺耳的“呲呀”声里突破天际,将整个航空港的顶棚直接掀飞! 墙壁上的时间刚好跳转到凌晨5:30, 天色微亮,带着凉意的空气从露天的上空灌入, 瞬间将呆滞的围观者们冻醒。 “……卧、槽——!”这种时候除了这个实在做不到冷静地说出别的话来。众人两眼发直地看着突然秃顶的航空港,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而另一边的赫辛状似无意地瞄了眼周围,看着巨大战舰上坑坑洼洼的凹陷, 没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心虚——咳,这修起来看来挺贵的,赤翼应该有补贴的吧? “别掉以轻心,还没结束呢。”大约是想不到赫辛在这种时候还能走神,医生无奈地提醒了一句,而后严肃地望向高空,藏着镜片后的眼睛微微闪烁,语气低沉。 赫辛回道:“我知道,我只是打个招呼罢了。” 术业有专攻,如果这是梦境世界,梦神早就直接无敌了。换做现实世界就有点麻烦,还要控制力量不让波及范围太大。 随着渐渐散去的余威,天上的黑门瞬间少了一半,余下的黑门大多半残。 没有一只异种在这时候跑出来。门后的它们在先前的那一波对轰里,察觉到了两股力量的源头分别来自于谁。在这一刻,它们的内心跟下方的人类是一样的,无数“卧槽”重复刷屏,却仍道不出心中炸毛跳脚的震惊。 “这两个人怎么对上了!?” “完了完了,梦神和凶神在,那他们的双子肯定就在附近,要不就是不远了。” 可是站在梦神旁边的好像是灾神?这站位不对啊……不得不说,那些没有思想只有本能的低级异种暂且不提,稍微强大一些的深渊异种却已经开始方了。 它们可以轻松碾压这片星球猎场的任何人,即便有赤翼部队在它们也半分不怕,然而如果要它们介入神明之间的冲突,那十条命也不够看了。尤其是现在这处处透着古怪的场面,怕不是分分钟变成悲惨的炮灰。 “你怎么会来这里,凶神?”身后的一群人提心吊胆地脑补着各种可能,然而这些全不在赫辛的考虑范围内,他直接单刀直入地问了。 随着他这句话,残余的一扇黑门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 那人头上长着漆黑的角,身穿暗色的衣饰,周身环绕着硝烟与猩血的气息,缓缓走进的每一步都气势迫人,像从深渊里走出来的魔王。 他有一双跟灾神相似的灰色眸子,不过灾神看人的眼神是冷漠,而这人则带着狂妄的邪恶。毫不掩饰的汹涌而漆黑的力量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让对方显得极富攻击性。 灾神/的/名字之前被喊出来过叫埃伊俄斯,那不能算全名,大约就像异国人那一长串名字里面,取了好称呼的具有代表性的几个音节——名字的意义很重要,即便是神明之间也很少告知名字。然而,赫辛却知道这位凶神/的/名字,或者说,是美神知道。 走出黑门的凶神直接凌空踏步而来,几步抵达战舰的正前方,终于居高临下地冲着窗边的赫辛投来一眼。 然而那刺人的眼光并没有落实,因为医生直接挡在了赫辛面前。 赫辛不知道现在医生是什么表情,但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对面的凶神被气笑了。 “可以啊,埃伊俄斯……”凶神的神情完全是符合他称号的凶残,“长能耐了啊。” 在赫辛所知的情报里,这对兄弟的关系虽然不像美、梦那样亲昵,但至少也维持在正常一般向的兄友弟恭层面。记忆里,这对双子神没发生过什么特别激烈的冲突,总体而言还算默契。 然而谁知道,这次的弟弟完全不怂。 医生将后方的少年遮得严严实实,直接提出了建议,“哥,你回去吧。” “……你说什么?” 凶神这回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深深地望了他的双子一眼,似乎终于确认了自家弟弟迎来叛逆期的事实,并对这一事实感到完全无法理解,“算上之前的那一次,这是你第二次忤逆我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究竟谁才是你的兄弟。” 高空中的凶神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在看见那个缓缓走上前的少年突然止住了。凶神审视着走来的少年,不知道是由他联想到了什么,愤怒的神情骤然凝滞,变得讳莫如深。 赫辛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透彻的眼神仿佛什么都明白,“你是来找我的。” 凶神嗤笑了一声,“很敏锐吗,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你知道站在你旁边的人是我的弟弟吗,你知道他来到你身边是为了拿走你的意识碎片,阻止真正的你醒来吗。” “……哥!”完全没想到凶神居然直接把一切说出来了,虽然好像最后也瞒不住,然而现在的医生却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少年知道事实。 然而赫辛并没有流露出他们预想的惊诧或者激愤,也没管医生骤然僵硬的身子,依旧不慌不忙的样子。 其实在赫辛看来,失去一个意识碎片根本就没什么,结果无非就是这一次历劫梦神会失去觉醒过来的可能,以这个身体作为普通人过完这一辈子,然后在下一个历劫重新开始。神的一生太长了,普通人生老病死的百年充其量就算睡了一觉,根本没什么影响。 不过,深渊的神明似乎挺介意的——在他们看来,失去所有力量和记忆作为弱小的蝼蚁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吧。 “哦,看来你都知道了。”凶神这句话是对着灾神说的。 说完,又露出颇为不屑的样子,听不出什么感情地补上了一句,“埃伊俄斯最初是为了这个接近你的,但现在如你所见,他失败了,败得彻底。” 之所以补上这句话,是凶神实在看不惯自己弟弟现在这副难看又惨白的丢人样子:搞什么?弄得他好像故意挑拨离间一样!说到底究竟谁是你哥,让你取个碎片磨磨唧唧到现在还把自己赔进去了,没用的东西! 凶神直接伸手朝着赫辛抓过来。他捕捉的并不是赫辛的这副身体,而是沉睡在灵魂中的碎片,也是彻底唤醒梦神的钥匙。 “住手!”医生想都不想上前阻拦。 僵持中的凶神额角蹦出了青筋,“你到底哪跟筋搭错了!?” 医生有些害羞(?)地回答:“他带我去看星星了。” 凶神o_o:“老子没带你看过吗?!” 面对医生困惑的视线,凶神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过?也就在这时,他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以前他们两兄弟跟梦神并不是没有交集,但梦神一直被他的两个哥哥保护得太好,因此他们虽然远远看见过无数次,但真正一对一交流还真没有过。但就算没说上一句话,灾神好像也在他面前提起过好几次对方,总是一脸冷酷地评价“那个梦神是不该存在在深渊的神明”。 当时他还稀奇自己的弟弟太过严苛:“虽然的确弱得不像个神,但也不至于否定他的出身,终归是我们深渊出去的。” 但是现在他反应过来了,他弟弟分明是觉得梦神比深渊高贵,深渊太脏了不该蹲着这尊大佛——别说这种说法太夸张,他弟弟当初潜意识里绝对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所以从来就没有一见如故,只有蓄谋已久! 白给不是没有理由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凶神更气炸了,“你给我滚!” 作为哥哥,凶神的力量比灾神要强,更何况还是暴怒状态下的凶神。 灾神瞬间倒飞出去,在空中卸去了力道,单膝跪地落到地上。等他稳住身体抬头,凶神已经走到了赫辛面前,伸出的指尖甚至已经快要碰上赫辛的衣角。 凶恶的神明嗤笑地等着对方激烈反抗的样子,而这时的赫辛突然露出了困倦的神情。 灾神面露惊恐:……别吧,这种时候挂机??? 灾神和凶神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在艰难地眯了眯眼后,终于像抵不住美梦的召唤一样,突然仰头向后倒去。 而在他们听不见的地方,系统正宣告着:“梦神觉醒进度已至99%,最后百分之一需要在沉睡状态下完成,预计花费时长十分钟,请宿主选定最终时间。” “十分钟也不长,直接就现在吧。” 随着系统一声“……确认指令,开始加载进度条。”,梦神的壳子立马就倒了下去。赫辛任性地完全不挑时候,甚至这种情况下也完全不带犹豫。 但他并不是没有其他准备。赫辛直接把入睡的梦神交给了托管,然后换上了真正意义上还一次都没有使用过的美神卡牌。 他跟系统的交流看起来很长,但作为通过脑海的意识流,实际外面才过了不到一秒。 这一秒钟,灾神刚刚伸出想要抓住赫辛的手,灾神还定格在一瞬的错愕,少年翩跹的衣角扬起还未曾落下——然后,在一个眨眼的时间后,倒下的梦神被一双手接住了。 那双手莹白如玉,完美得令人心醉。而那人便用这样一双手,细致地替少年理了理吹乱的发丝,像打理着世上最珍贵的艺术品。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众人心中齐齐划过这样的惊呼。不,不对,应该说这人出现才是最正常的,这两人原本就是形影不离的双子神啊,他们早该想到的! 这一番错愕、荒谬、又幡然醒悟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 终于,对方缓缓抬起了头。 所有的思考突然停止了。 ——那是一种单纯指向心灵的毁灭式灾厄。 灾神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哥,他哥果然已经僵住了。 36、第36章 凶神是认识美神的。不同于跟梦神浮于表面的交集, 他们有过数次确确实实的交手。 灾神投来的注视太过明显, 里面的担忧和纠结让凶神想忽视都难。凶恶的神明心中冷嗤一声, 咧了咧嘴——这是什么意思?以为他会动摇吗, 做梦!他绝对不可能像埃伊俄斯那么没用! 心里这么想着, 凶神毫不避讳地抬眼,直接对上了不远处的神明。 ——所谓的至美之神,即是世间所有美丽的化身。每个人对美的定义是不同的, 但这份不同唯独会在这个人身上得到统一。你甚至不能具体描摹出他的模样, 因为你落在他身上的每一眼都在目眩神迷,你的心神每分每秒都在摇荡。 若要叫人冷静地、客观地描述出所见的容颜,那恐怕最伟大的画家也要弃笔, 在勾勒出第一道线条的时候便因自己的无能而哭泣。但这泪水并非全是憾然与不甘, 更多的还是激动和狂喜——他们已经见到了这世间最完美的杰作,抵达了作为一个画者穷其一生所追寻的终极, 他们怎能不因此疯狂, 喜极而泣! 而现在,作为场上唯二见证者的凶神陷入了突然的沉默。 若要问他看见了什么?他仿佛正躺在海底,透过幽深摇晃的海水突然看见了遥远宇宙之外的星星。而后, 那些星星齐齐朝着海面坠落,那一瞬惊心动魄的璀璨和磅礴, 将心海搅动起惊涛骇浪。而流星拖曳着高燃的尾火,更是直接将冰冷的海面全部燃烧,铺天盖地席卷。 很有先见之明的灾神已经先一步封闭了自己的视觉,但这并不影响他用精神力探知世界。而在精神力的“扫视”下, 灾神埃伊俄斯能够更加清楚地察觉到他哥浑身骤然绷紧的每一个肌理线条。 ——那并不是面对敌人时下意识的戒备,也不是将肌肉绷紧到随时发动强袭的攻击状态。而只是单纯的僵硬,纯粹的破绽百出! 尽管时机不对,但埃伊俄斯还是很想来一句——你这不是比我还白给??? 灾神与凶神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于是反倒是最后到场的披着美神壳子的赫辛最先开口了。 “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我的弟弟?嗯?”至美的神明唇边一抹冰冷的笑意若隐若现。 他在生气,毋庸置疑。 然而即便他生气的样子也是美的。 这个明明出生在深渊,却偏偏成为了神域至高神的神明究竟是一个怎样危险的人物,凶神再清楚不过了。但是此刻,他竟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古往今来仍旧有那么多人不怕死地冲进深渊为之疯狂。 如果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一切都理所应当! 凶神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熟悉的狂妄将一切复杂的情绪掩藏。 连旁边最了解他的埃伊俄斯也不知道这一刻他哥在想什么了,下一秒,只听他哥挑衅地扬了扬眉道:“你倒是关心他。一感知到他觉醒的气息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你对你效忠的神域恐怕也没这么上心吧。” 埃伊俄斯心道,能不关心吗,那可是人家最宝贝的弟弟!这种时候就别去触碰这种敏感的话题了吧,聪明人都应该知道避开,埃伊俄斯不是很能理解他兄弟到底在想什么。 凶神对着赫辛道:“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多久以前了?一百万年?” “哥,”埃伊俄斯不得不提醒,“一万年前才见过,没有你说的那么久。”说话间又下意识地避开了赫辛投来的视线,唯恐被对方魔性的力量影响到,余光小心翼翼地瞥着对方怀里的少年。 埃伊俄斯原本只是好意说明一下,谁知凶神却露出了一瞬怔忪的神情。 ——是吗,他还以为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你们叙旧。”美神不咸不淡地看着两个人,趁机低头观察了睡着的双子一眼,确认对方的状态一切正常,于是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松了口气。 “如果是为了削弱神域的力量,制衡神域和深渊的关系,那就去找别人或者让自己变强,别来打扰我们。”他的语气带着危险的警告。 但这里偏偏有个不怕死的。 “你是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凶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喉头发紧,“如果是以神域至高神的身份……你已经不属于深渊了,要怎么做是我的事。” 闻言的赫辛终于给了对方一个正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你很在意我们离开深渊的事?” “你们三兄弟不正如此吗。长子明明是深渊孕育的最受宠爱的孩子,结果他离开了,后一步诞生的你……和你的双子也是。”凶神目光如炬,“叛徒!” 赫辛突然安静了下来,埃伊俄斯直觉要遭,开始疯狂示意他哥少讲两句。 结果下一秒,埃伊俄斯就发现原本还在面前的三人突然消失了。 ……不,也不能说是消失。 埃伊俄斯伸手拂过空气,果然看到空气中有不明显的水波泛起。多年来打交道的经验,立即让他意识到这是美神使用了权能,将他哥拖进幻境里了。 ……完了,他哥不会要挨揍吧? 而此时,凶神显然也明白了自己的状况。 他倒不是很在意,危险不危险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总归他跟那个人是越走越远了,不如就这样吧,干脆死在这个幻境里……反正也无趣得很。 想法到这里又被迅速掐断——凶神察觉到自从见到那个人以后过分克制的情绪反而濒临爆发的边缘,而对方施以的魔性幻境能够最大地放大这种黑暗,竟让他终于开始逐渐失控。 ……真是可怕啊,不愧是那个人。但是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只要保持冷……! 这样的想法在见到眼前熟悉的场景后,戛然而止。 只见逐渐成型的幻境里,漆黑的土地一望无际,永夜的世界看不见一丝光亮,这熟悉的景象正是记忆中曾经的深渊。 凶神抬起自己的手,发觉自己的身形竟然不知不觉缩小了一号,身上的衣服也完全不是来时候的那件,破破烂烂的。这副难以置信的狼狈,让他整个人像逃难出来的一样。 如果这里有认得“凶神”模样的人,大约无法把眼前的小鬼跟记忆中强悍无匹的凶命之神对上号,还要嘲讽一下这人的异想天开。 然而,只有凶神知道,这确实是他自己——曾经的自己。 “你没事吧?!” “刚刚突然失去意识吓死我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啾!” “对啊对啊,呜呜呜那些怪物好可怕,继续走下去会被吃掉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从他的身边传来,凶神顺声望去,果然是记忆里的那几只小东西。它们七八只挨在一起,整个看起来就是一团毛球,如今瑟瑟发抖地唧唧叫着,活像刚离开窝的雏鸟。 事实上也差不多,它们是深渊刚刚诞生的新生命,既没有力量也没有自保手段,放出去就是活不过一天的玩意儿。然而,它们同时也是少年时期的凶神一路除了弟弟以外仅有的陪伴者。 毛球们显然怕极了,还在疯狂地劝他回去。 凶神很快意识到这个幻境属于哪个时间段,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抹去脸上之前战斗时沾染的异种们的鲜血,嗤笑一声,“不前进就是死,你以为我们还有回头的路吗。” 他的话让毛球们瞬间安静了——是的,他们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好吧,是九死一生地躲逃,每每险象环生,如今终于来到了这个最接近目的地的地方。现在回去的话,别说他们还有没有之前那样的运气,就是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回头了。 “传说中的那三位大人真的在这里吗?”一个毛球异常不安,颤巍巍地开口。 另几个叽叽喳喳了一轮,惶恐、憧憬、害怕……饱含着无限的情绪,最终笃定地回答道:“一定在的![深渊的支配者、‘母亲’最宠爱的孩子、诞生于此界原初的三兄弟——他们居住在深渊的中央,若要找到他们,便往最深的黑暗中去吧。]流传于这个深渊的传说里都是这么说的,说他们是守护着这里的神明大人!” “没错!”毛球们彼此的鼓励似乎让它们终于生出了一些勇气,眼神渐渐变得希冀,“只要找到他们,我们就安全啦!再也不用担心被吃啦!兄长也是,再也不用因为自己太香了,老被别的怪物流着口水追了。” 凶神:“……别叫我兄长。” “可是埃伊俄斯是这么叫你的啊,这难道不是你的名字吗?” 凶神:“……”是了,这个时候的埃伊俄斯还是个古板的用着敬称的家伙。 他不再在这一点上纠缠,扶着旁边一株不知名的黑暗植物重新站了起来,身上各处的伤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真实得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幻境——不过当做现实也没错,因为这的的确确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如果要加上一个可笑的名头的话,那大约就是——与那个人的,最初的相遇。 37、第37章 凶神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曾经深渊的模样, 这一万年的变化太多, 过往的风景早就成了尘封的旧物。 然而, 当他踏上这里的时候, 才发现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减退, 他甚至还能够细数出路旁每一棵漆黑植物弯折的角度,仿佛这里的风景一直都定格在他的内心深处。 “嘿咻嘿咻……”像个弹力球一样蹦跶着赶上的毛球们喘着气,对他太过轻车熟路的样子有些不确定, “你真的要走那边吗, 我觉得是不是选左边比较好?” 选哪边都是一样的。凶神心道,早在他们踏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触动了防御结界。这已经变成了一方封闭的空间, 在有人找来或者他们自己饿死之前, 他们会一直在这里鬼打墙。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同一棵树前的时候,他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 果然不多时, 就有交谈声从远处由远及近地传来—— “快点……你走快点!都要迟到了!” “别催别催, 我这两条腿哪里迈得过你八条腿,我已经尽量快了……” 从远处走来的两个异种,一个是有着俊美的人类外表的男性, 一个是有着蜘蛛一样的下半身,上身则是一个妖异美丽的女子。 众所周知, 越是强大的深渊异种,则越是美丽。而这两人所溢散出来的气息和力量,无疑属于深渊金字塔最顶层的强大异种。 普通的深渊生物也许穷其一生也不会见到一个这样的存在,而现在一下子出现两个, 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几欲让人窒息。 数秒前还在蹦跶的毛球们已经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挤在凶神脚边,连呜咽都发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别杀气腾腾地看着我了,深渊议会一百年一次,我也不想错过那三位大人降临的身姿,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使用空间门直接穿……!”男性异种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动了动鼻尖,“好香的味道,这是……” 缩在地上的毛球们发出了无声的尖叫,它们生生克制住了狂奔而逃的本能,努力往少年期的凶神身上靠了靠,意图用自己的气息把少年的气息掩盖下去。 但是下一秒,眼前蓦地一花,刚才还在百米开外的男性异种已然瞬移到了他们面前。 “哦哦~”他双眼发亮地凝视着少年,夸张地惊叹道,“瞧我发现了什么,多么优质的食材!” 如果换做任何一只普通异种来,这时候估计已经张开血盆大口,丧失理智地扑上来了,毕竟这个时期的凶神不亚于一块唐僧肉。但披着一副人模人样皮囊的顶尖异种却有着近乎恐怖的自控力,他并不会像其他异种那样茹毛饮血,多少有些自己的矜持。 “砰——!”这时一条巨大的蜘蛛腿突然携着劲风砸了过来,男性异种瞬间闪开,而他前一秒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坑。 “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还不快开空间门!” 男性异种与对方也算是老相识了,实在没想到往日里食欲出了名旺盛的蛛女居然会对凶神完全无动于衷……不,应该是因为她心里此刻有重要性超于一切的事情,于是任何与之无关的都成了被她鄙弃的妨碍。 这种时候要做什么无疑很清楚了,男性异种挥手划出一个圆形的涡轮,几息后涡轮扩大成一扇门扉的大小。 蛛女的脸色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缓和。 可是有一个人比她更快。 衣着破烂的少年先一步抄起脚边的毛球们,纵身一跃。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大胆,等到两个顶阶异种回过神来时,只来得及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角。而那质量糟糕的粗粝布料直接被撕了下来,少年还是进入了门里。 蛛女勃然大怒,“该死的,你给我站住,不可前往御前!”她反手拎起男性异种的衣领,像拖一块抹布一样,拖着对方紧跟着冲了进去。 ——那扇门背后……那扇门背后可是那三位大人的领域,区区一只蝼蚁,他怎么敢把他的脏脚踏进那里?怎么敢!!? 与此同时,深渊最深处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宫殿静静矗立。 这座宫殿与整个深渊的画风格格不入,像盛开在末世土壤上的一朵精致昂贵的花,处处透露着梦幻的气息。 同样的,本该是红褐色的荒芜土地上,竟有无数鲜花绽放。这些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存在于此的娇弱植株,颤巍巍地摇摆着纤细的枝叶,铺展开柔软的花瓣,蓝的、白的、粉的……像吹落一地的雪,如梦似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 站在花海中的异种们正恭敬地等候在宫殿前方。 “不知道这次的深渊议会要讨论什么呢?” “听说前段时间神域建立了神国,似乎是要统合现有的神明,创定一套完整的规则体系……如今好像正在邀请所有的神明加入,也不知那几位大人的态度如何。” 这几年不少神明陆陆续续创造了自己的造物,可惜造物的质量参差不齐,有些造物种族为了抢夺生存资源发生了战争,这矛盾竟延续到了神明身上。就连一些没有造物的神明也各自站了边,几次规模不小的神战不知拖了多少人下场,动静大的连深渊都感觉到了。 “他们要打就随便打,我看越乱越好,外面那些玩意儿我们什么东西吃不得?只要不扰了三位大人的清净。” “我只想听听那几位大人的声音,但凡他们的吩咐,任何事我都会去做!” “谁不是呢。”凑成圈的异种们彼此交谈着,针对创建神国一事的态度众说纷坛,却唯独在这一点上纷纷附和赞同。 也就在这时,一道气息突然出现在这片天地间。 那缕气息瞬间惊动了在场的所有异种,他们齐齐站起了身,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眼中换上了或克制或全然的狂热。 “来了来了!”这是此刻所有人内心一同呐喊出的一句话。 一道远来的清风突然拂过花海,不属于这个深渊的纯白花瓣纷纷扬扬地吹起。众人一瞬间迷离了视线,竟觉得每一片花瓣都发出朦胧的微光,等到他们的视野再度恢复清明的时候,那个人便已经出现在了远处的花海中央。 那位神明仿佛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叫这昏沉的天地都焕发出光彩来。 “欢迎来到我的花园。”他轻轻开口,像在招呼普通的访客一般,唯独不同的是这人仅凭这叫人心醉神迷的声音,便叫在场的一半人陷入了恍惚。 剩下的一半人则是由于对这抹气息太过熟悉,早早就绷紧了神经,全副心神地稳住神情,好叫自己绝不在这位面前露出丢人的蠢相。 “日安,美神大人。”一人迅速单膝跪地,不敢直视那摄人的容光,含笑地低下头去,“您看起来一切安好,如此我便放心了。距离上一次深渊议会已过百年,能够再次见到您实在是我的荣幸。” 后面行礼慢了的人被抢了台词,愤怒地瞪了那人几眼,随后同样躬身跪地道:“向您致以最诚敬的慰问,大人。” 披着美神壳子的赫辛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各位随意便好。由于魔神这段时间不在深渊,今日议会关于他的部分将由我代为传达。” 虽然魔神竟然不在的消息让他们惊讶了一下,但没有人去深究——神的踪迹岂是他们可以窥伺的。原本就不曾奢望谒见到神的真颜,如今竟可以这样近距离地站在其中一位的御前,已经让他们诚惶诚恐,狂喜难抑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人地默契地保持在了十数米开外,这个距离是能够让他们自己不至于失态的最低限度,再近可能就要昏厥了。 既然赫辛希望他们放松些,尽管这在他们正狂热跳动的心脏前,是一个叫人为难的、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们还是努力回应了神明。 “上次来这里似乎还未曾见到这些花。”有人看向花海,只觉得这梦幻的风景与神明再相配不过,“是移植自人间的新品种吗?” 这见所未见的风景实在叫人好奇,深渊里能够见到这样脆弱的生物,已经能够称得上奇迹了。 “这个啊……”至美的神明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染上了一丝真切的笑意,“是我们亲自培育栽种的,过程……意外得有趣。” “竟、竟然是三位大人共同的杰作吗!?”一个异种突然面颊绯红,整个人都沉溺在一种莫名的激动里,语无伦次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跪下去亲吻这片大地,“……啊啊,我竟站在这样的地方……这可真是……!” 在场的随便出去哪一个都是凶名赫赫的、能够手撕怪物的狠人,有的甚而已经在传说里留下了事迹。可如今,这些顶级异种们无不坐立难安地绷紧了脚趾,唯恐一个不留心,尖利的指甲就会划碎一片花瓣。 数米开外,另一个异种正缓缓蹲下庞巨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眯眼打量着脚边的一朵花。 ——这朵花也许被神触碰过。 他可以轻易扼杀可怖敌人的手,如今却没有触摸一朵花的勇气,想碰又不敢碰的无措模样竟无端显出几分窘迫的滑稽。 赫辛想到也就是在这次议会后,三兄弟做出了去往神域的决定,一时间竟有些唏嘘。不过,他们也不是直接走的,美神离开前还给特意给深渊培养了两个接班人。 ——……说曹操曹操到,接班人这就来了。 空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波动,赫辛顺着熟悉的气息望去,正好看见了凶神飞扑出来的身影。 突然进场的少年直接从半空中滚落到了地上,花瓣洋洋洒洒飞了一地。刚才正战战兢兢想要触碰一朵花的异种,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花被从眼前滚过的少年压弯了下去,瞬间整个异种都呆滞了。 而落地的少年却还不止于此,谁都不知道他在这一秒里究竟看见了什么,思考了什么。只见他竟然直接冲向了静立于远处的赫辛。 异种们:……???这人在搞什么? 反应过来的异种们立即暴呵出声,“你敢!?” 但赫辛比他们更快,在异种们即将撕裂少年身躯的前一秒,虚空中突然具现化出一条条银色的锁链。数条锁链直接缠绕上少年的身体各处,同时拦下了企图靠近的异种们,将少年半吊在空中牢牢捆缚。 骤然刹车的异种们看着赫辛缓缓走到了少年面前。 同时后方,晚一步追来的蛛女和男性甫一落地便察觉到了不对,他们被包围了。 “解释一下,这人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从你们的空间门出来。”这是尚余理智的异种们。 没理智的早在想要一口咬过来之前就被强压了下去,一句呵斥让他们通通停了下来——“神的御前,你想什么呢!” 蛛女两人崩溃地倒嘶了一口气,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一边说一边越加清晰地意识到了如今的状况,毫不犹豫地上前给赫辛请罪。 “请您降罪,竟然让您遭遇了这种事!” 周围的异种们眨眼跟着跪倒了一片,他们的脸上并非惶恐,而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懊恼和狂怒。前者针对自己,后者针对此地的不速之客。 而赫辛却摆了摆手,他站在凶神面前,还在思量要不要告诉对方站在这里的他不是幻境的部分,而是他本人。 谁知对方却突然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血腥气的笑,那抹笑甚至比周围杀气腾腾的异种们还刻骨激烈。 凶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又或者这种状态的原因,明明只是个幻境,他此刻的心情竟与当初近乎一模一样。 ……又或者,正因为是幻境,所以才可以不再克制,彻底地放肆自己的感情。 他对上了那个人最初的容颜。 ——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高强度的压迫感让他依稀以为要将那颗心脏挤爆。要让那喷溅的血浆染满这幅躯壳,然后让最炽热的火焰在上面燃烧。也许只有这样自毁到一丝不剩的时候,他才会彻底停止自己的思想,不再把目光停留在这个人身上。 凶神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说的。 [救救我,神明大人。] 而现在,他听见了自己与当初不同的话语,“要杀了我吗,神明大人?不如对这位胆敢冒犯你的、自不量力的大不敬者,施以残酷的惩罚吧,这是他应得的。” ——你曾救下我,又抛弃了我。在这个展现真实内心的幻境里,他的情绪被无限放大,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愤怒和不甘,以及……即便如此也没办法对你下手,哪怕气愤得咬上你一口呢——那大概也是做不到的。 赫辛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所有人便看见这位至美的神明突然伸出手,将指尖点在了少年的胸膛,又或者——是心脏。 神明指尖冰凉的温度骤然传递给温热的躯壳,少年整个人瞬间僵硬绷直,竭力克制住即将溢出的闷哼。而后,神明的指尖竟穿透他的衣饰和肉/体,向着内部缓缓探入进去。 “……!”少年浑身一震,骤然佝偻下了身躯,然而束缚他的锁链不允许他逃避。 他们对接的部位散发出不可思议的莹莹白光,谁也看不清其中的具体情形,周围的异种们早已鸦雀无声。 ——这就是神不同于普通生命体的地方了。如果一般人被这样直接穿进心脏,估计早就凉了,然而神明却不会。神的“心脏”是他们储存力量和灵魂的地方,在不攻击的情况下,是可以触碰的。 不过这东西就跟龙的逆鳞一样……不,也许比逆鳞还要严重一点,总之是一般情况下——甚至可以说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会让人侵犯的。 但凶神跟美神的这次,实在是特例中的特例。因为彼时的美神从这个少年身上看见了巨大的潜力,他可以庇护他,但相应的,他需要进行最后的确认。 赫辛的双眼透过越发深入的指尖,从那部分的莹莹白光中,看见了某种意象—— 一颗金色的果子,正挂在一棵树上,宛如心脏般收缩砰动。 大概谁都不会想到,作为凶象化身神明会拥有这样美丽的灵魂。那枚金色的果子并非实色,里面盈满了星星点点的耀眼流萤,飘动着流淌着,发出璀璨的光芒。 深渊系所有现今的神明,除了美神和他的兄弟们,这还是他所见到的第一个会发光的灵魂。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真是美丽的[心]啊……”代表美的神明如此赞叹,对这个彷徨的、憾然蒙尘的灵魂做出了承认。 [他会成长为合格的继任者,只是还需要时间。] 美神轻轻抚上了那枚果实,温柔的,试探的——他触摸了他的心。 外界的少年完全控制不住地喘/息出声,连灵魂都被一起绞紧的感觉,让他的瞳孔倏而放大,神思恍惚飘离,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是谁。锁链被他攥出泠泠的响动,心口传来了阵阵绞痛,但也许不止是疼痛。 有人在入侵他的灵魂。 甚至不止如此,至美的神明微微低头,在那枚果实上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赫辛彻底解放了他的力量。 金色的果实里激荡起了乱流,像炸开了一簇又一簇的花火。在少年怔忪的目光里,这世间最美丽的神在对着他微笑。 “我很中意你,从现在起,努力长大吧。”神摸了摸他的头,“做个好孩子。” 天地鸿蒙初开,山海江河奔腾,有风掠过旷古长夜,日升月落数度轮回,他的世界自此迎来了新生。 38、第38章 “刻琉。” 凶神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 几乎以为幻境还没有结束。 白壁的飞船内, 消失了的三人再度出现, 墙上的钟表堪堪过去十秒——可凶神却已经在幻境了度过了一段久远的过去。不管是第一次的相遇也好, 还是之后的教导……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 “……”凶神动了动唇,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赫辛平静地点了点头,“当然,这是我给取的不是吗。” 名为刻琉的凶神突然轻笑了一下。是啊, □□字是如此重要, 是生来就陪伴着他们的名字,可那个人连这个都可以轻易更改……毕竟他连他的灵魂都摸透了。 “因为哥的名字太长了,所以就从里面删减成了两个字。”原本见到三人重新回来还挺惊喜的埃伊俄斯, 顶着露到一半的笑容, 忍不住腹诽,“哥, 你如果真的决意跟美神双子对决, 倒是把名字改回来啊……我早该知道的。” 他能说什么呢。幸好?幸好自己一开始就是半划水的态度,后来又有幸没得手,不然如果真的发展成美神要因为弟弟找他算账, 他就想知道他哥会帮他吗? 埃伊俄斯注意到他哥此刻凝视着赫辛的眼神——……好的不会。是亲兄弟就要互相挖坑。 赫辛抬了抬眉,“已经冷静下来了?” 刻琉:“什么?” “你如果真的讨厌我, 就不会在那个时候依旧选择去往我那里。”赫辛直接道,“即便是幻境,但你做的选择与过去一模一样,懂了吗。” 刻琉的手捏紧又松开, 他强迫自己凝视着赫辛的双眼。但谁能逃过美神的注视,自食其果的结局,便是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立场在寸寸溃退。 在彻底阵亡前,他挣扎着问:“那你呢,如果重来一次,你会继续坚持原本的选择吗?” 最美的神明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从不为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 说完,也不去看刻琉此时的神情,赫辛转而面向了空中的黑门。 此时黑门里的怪物已经换了一批,原本还算厉害的怪物们,在后一批抵达这里的顶级异种们核善的凝视下,瑟瑟发抖地退去了。在这群真正的顶级猎食者面前,它们也只是食物而已,甚至是被看不上的食物——这些后到者没有顺口收下这群零嘴,完全是出于不能在神前失仪。 为了不让神明见到脏污的血液,顶级猎食者只压低声音动了动喉头,于是可以轻易吞噬一颗星球的怪物立即呜呜咽咽地让出了领地。 赫辛从试探着伸出的蜘蛛腿、偶尔闪过的执事服打扮里,见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聚集在门后的,赫然是他们三兄弟曾经的旧部们。 设定里,当初深渊三兄弟加入神域,其实是为了制衡双方的平衡。毕竟深渊有神明加入神国,便是在双方之间建立了正向联系。唯一的私心,大概就是留下继承人后三个人一个没留地全跑了——谁让他们三兄弟不想分开呢。 现在赫辛也不知道这些曾经的旧部们是如何想的,如果像刻琉一样想要搞事的话…… 解决的办法刚思量出个开头,黑门后的生物突然开始行动了。 “起身。”一道低沉声音的从其中一人口中说出,仿佛是开场的讯号,后面有无数低低的絮语接上。 “前往恭迎。” “——吾等的神明。” 越是强大的深渊生物便越是美丽,即便是之前的蛛女,你也不能说她不美丽。比起常世普适的审美,深渊的生物更像是一副用暗色的颜料,反复涂厚的油画。人们看见那些隐藏在暗影中的生物的一角,却永远猜不透它的整体,它永远诡谲神秘。而它给你看到的风景便是潘多拉不能打开的魔盒——即便知道不该接近,可永远拒绝不了那份吸引力,终将沦陷。 ——就像现在。 散落于大地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身影从黑门中走出。 从踏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人开始,一股无声却阴翳的气息缓缓溢散出去,逐渐席卷了大地。明明远方天光乍现,可世界却反而像堕入了幽深的子夜。 一群英俊的、美丽的,披着精致人形皮囊的魔鬼,造访了人间。 他们初步估计有数百人,脚下踩踏着看不见的阶梯,每一步都矜持优雅,彬彬有礼。仿佛是刚从一场纸醉金迷的晚宴上下来的贵族与绅士,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人们的第六感便不会疯狂地叫嚣危险。 隐匿在人群中央的赤翼众人有着比普通人敏锐百倍的感知力,更是直接汗毛炸起,闷头疯狂冲向了飞船。 “队长……” “我知道,那不是我们平常对付的家伙……那些是、真正的怪物……”就像隔着一个维度,探出去的精神力石沉大海,完全触摸不到这群类人生物的正体,也即是说——他们的攻击也许对对方完全无效。 “兄弟们咱们这回可能真的要团灭了。” “艹,这种时候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老子的腿本来已经够哆嗦了,你还来吓我!” 但能逃吗,必不能。现在只能希望送死送得漂亮点,但愿他们发出去的求救信号能让这颗星球早点反应过来。 周围的人呆滞地往上看,不知道是被骇得动弹不得了,还是坠入了那些魔鬼迷人的陷进,总之不是能够逃命的样子。 可是紧接着,他们预想的可怕场景未曾发生,不排除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看见那些魔鬼敲响了飞船的舱门。 “叩,叩,叩——” 不疾不徐的三下,敲门的异种身穿一身执事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叩门扉,微微躬身,仿若在静候什么。 而后,飞船的舱门打开了。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见飞船内部的情形,却能够看见那些异种的神情——由这些可怖存在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力量,随着他们自己猛地一震的身体而骤然绷紧了一下,异种们强自抿紧的唇角抑制不住地翘起,自矜的模样崩开寸寸裂纹。 异种们注视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在缓缓开启的舱门之后,那人仅仅是不咸不淡地瞥来一眼,便叫他们激动得浑身发抖。 “您终于回来了。”执事一手覆上胸口,修长的身姿欠身弯下,行云流水地单膝跪了下来。 后面紧跟着的异种们列队在两边,齐齐跪了下去,他们脸上带着毋庸置疑的狂热和兴奋,像步行沙漠的人终于见到了绿洲,像饱受旱灾的大地终于迎来了暴雨。 这倒是有点出乎赫辛的意料了。 但赫辛面上不显,只道:“你们已不在我的管辖之下,不必如此。” “您是我们永远的神明,这一点,还请您不要否认。”后方的蛛女原本穿着一身血红的礼服,如今礼服的下摆被突然钻出来的八足撕裂。这是她所认为的自己最美丽的姿态,她毫不犹豫地想要展现给这位大人看! “诚如她所说。”执事代替身后的众人说出了这样的话,“感谢您迄今为止为深渊所做的一切,宫殿前的花园从未枯萎,一直有您选定的两位大人照料着。即便只是路过或小憩,不论何时,我们都欢迎您回来。” 后方的异种们低下了头,高呼:“我等亦然!” 原本见到他们冲着赫辛下跪,刻琉并没有意外,甚至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在执事说出花园时才道:“你话太多了。” 埃伊俄斯心道这也不算多话。他们两个深渊之神天天种田也不容易啊,灾、凶的神职让那些花差点死了无数次。 刻琉似乎知道埃伊俄斯的腹诽,警告地睨来一眼,却半路被赫辛唇角微弯的弧度攥住,眼神不由自主移了过去。 赫辛点了点头,“如此,我知道了。” 这时连通这个房间的走廊的门突然“滴——”的一声打开,赤翼部队突入了进来。 一时间除了赫辛以外,在场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了过去,瞬间就让进来的人类部队震在了原地。 “喂喂喂,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句话是所有人此刻的心语,是只要透过他们震惊的眼神就能知道的东西。 本来都打算进来拼命的众人视线一扫,那些异种身上散发的气息直让他们冷汗直流,更别提他们竟然正朝着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叩拜……等等,那个人转过来了!能够统帅这样厉害的异种大军,这人又该是何等的……! 随着赫辛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现场突然陷入了寂静。 “……” 披着美神壳子的赫辛习惯性刷脸,演技帝优良的职业操守甚至让他下意识地寻找了最好的回眸角度,杀伤力效果拔群。 刻琉冷笑一声,直接冲着这群凝滞的人类伸出了手,漆黑的力量在掌心凝聚。 赤翼部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几乎溺死在了那魔性的美丽里,犯下了一个战士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错误。然而,若是有其他人见证这一切美的源头,恐怕会立即原谅他们的过失,并大张着眼睛成为他们的一员吧。 他们真的还在呼吸吗?也许前一秒,他们就已经在这份美丽中窒息,留存在这里的只是一副被牵走了灵魂的躯壳。 这种感觉与情爱无关,纯粹是一种生命追逐美的本能,只不过当这种美发挥到了极致,这份追逐也就演变成了向日葵追逐太阳、游鱼汲取水源,若是失去,便是死期。 ——直到赫辛轻轻打了个响指。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们的五感消失了一秒,也就这一秒,让他们短短地从魔怔的状态中挣脱。 与此同时,赫辛拦下了刻琉的一击,那蕴藏着暴戾能量的攻击,被他像挥走烟云一样挥散了,轻描淡写得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埃伊俄斯心下一惊,由衷地感慨道:“您还是这么强大。”他知道自己的哥有多强,所以更知道轻易抹消这一击的赫辛有多强。 旁边的刻琉神色不变,只微眯着眼睛扫过赫辛的手心,见那那白皙的手心一如往常,不像是受伤样子,方才压下了一点怒气。他别开头,没有哼声。 随后,赫辛的声音在飞船中响起,像是对赤翼说的,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的。 “你们帮助了我的弟弟,作为感谢,我可以实现你们一个愿望。” “现在就可以说。” 周围的异种们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绝不承认自己这一瞬漫上心头的疯狂嫉妒——竟、竟然!得到了这位大人的亲口承诺,这是何等的荣幸!何等的……! 不过以两位双子对彼此的重视程度,做出这种决定也不算叫人意外。 “低头,谁给了你们拜谒真颜的资格,还不叩拜!”执事对赫辛的决定无条件支持,只是不能容忍这群人又要对着赫辛发呆的蠢样。 幸好赤翼众人还是有点智商的,他们在赫辛的响指后就自发地垂下了视线,总之是不敢再看了。虽然心中回想起来也叫人心神动摇,虽然明明知道人间的至美近在咫尺却无法窥见……打住!不能再想了!! 赫辛对众人的失态不甚在意,又或者是习以为常,他淡淡道:“当然,如果暂时没有也可以留到以后,我准许你们到那时再呼唤美神之称。” 他这话里便是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没有人敢冒充至高神本尊。上一个顶着至高神名号的神学院已经凉了,如今就更不用提了。 赤翼众人承认自己一生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聪明过,几个关键词迅速转过他们的脑海,电光石火间,竟将一切摸到了七七八八。尤其是将梦神救出来的队长,他此时的表情像在做梦。 “这……”队长舔了舔干涩的唇,若是一般情况下,人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地就要起贪念了。可现在的他却没有。赫辛所带来的冲击力太过强大,队长近乎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明地知道自己此刻需要什么。 他的视线一步不离地板,想象了一下赫辛所站的方位,深呼一口气道:“能否请您的追随者们放弃攻击这颗星球,关闭外面的黑门呢?” 这位神明似乎喜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冷淡的态度,队长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表现得太过夸张。 “哦?只是这样而已吗。”至美的神明似乎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而后微微放轻了声音道,“不想想别的愿望吗,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你可以许愿让深渊的异种、乃至整个深渊自此消失,或者,让世界永远和平,没有战争。又或者,让你曾经并肩作战的已经死去的同伴们复活。只要你提出来,我都可以——为你实现。” “……”这可真是、巨大的,似乎只要是人就难以拒绝的诱/惑。 可赫辛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那是一件件顺手就能做完的小事——在神明的眼中,也许的确如此。但这才是最叫人惶恐不安的,队长明显挣扎了一下,好在也只有一下。 “不了,谢谢您。”大约过了好几秒,队长才再度开口。他似乎是怕赫辛误会,很快解释道,“我不曾怀疑您的力量,也相信您一定不会食言!可是这种程度的因果干涉,即便一开始由您替我们支付了代价,后续的代价仍旧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我无权替那些死去的灵魂、更何况是这个世界作出决定。” 其实赫辛很想说这些事没对方想得那么复杂,这个世界的神明某种程度上确实无所不能,复活死者也只需要冥府那边开个权限就好了……不过,神话时代确实有很多英雄为了复活某个重要的人而深入冥府,进而引发一长串故事,其中悲剧也不是没有。但那些例子跟赫辛这个至高神打包票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啊…… ——如果一个人扔掉了一张彩票那没什么,但要是你跑过去特意告诉对方那张被扔掉的彩票中了五百万,那就扎心了。 所以,赫辛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一脸深沉道:“我明白了,那么如你所愿。” 周围的异种们闻言瞬间收起了具有威胁的气息和力量,原本锋芒毕露的危险变成了引而不发的神秘,竟是毫不犹豫地照做。他们忠诚而沉默地拱卫在赫辛身侧,像臣服于王的臣民。 队长包括整个赤翼的人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脑袋更低了一点,“赞美神明。” 赫辛微微抬起双手,原本空无一物的双臂上缓缓出现了梦神的身影,由虚幻渐渐凝实。 世间最美的神明看了他的双子一眼,似乎笑了一下,方才转头对着众人道:“我们回深渊。” 神域还在重建,那里暂时也不需要美梦双子的力量,反倒是深渊——黑门开得这么频繁,估计是里面淤积的黑暗力量太重了,他还能过去安抚净化一下。 “……您要回去吗!?”异种们脸上浮现出受宠若惊又难以置信的惊喜。但他们似乎更怕从赫辛那里听见拒绝的答案,也不等赫辛确认,直接开启了传送门。 于是,等待在悬空的飞船下的普通人便看见,原本数量众多的黑门突然合并成了一个。 人们交头接耳地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就看见先前进入飞船的顶级异种们复又飞了出来。他们并排在两侧,铺设出一条大道,像一行恢宏奢丽的仪仗队。 众人不得不承认,在他们有限的眼界里,所见到的身份极高的那些合该走上红毯的大人物,如今单论容貌和气质甚至还不如这两边随便站着的一个人。 而让数百名这样的人尊敬迎接、乃至于行跪礼的,又该是何等人物!? ——赫辛是在一片寂静中离开的。 天上天下,安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天边的晨光发亮,太阳已经快要彻底升起来了,他踏过一路晨光,缓缓步向深邃无垠的黑门。如同完美无瑕的天使坠向烈火炎炎的地狱,可那并非毁灭与悲戚,而是一种无言的苏生与壮丽。 天使将在深渊复活,而后,他走向他的王座。 他的臣民臣服于他的御前,向他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及至赫辛走到黑门的门前时,守候在门边的刻琉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仰头,问道:“我现在是否成长为你所期待的样子了呢?” 赫辛侧目微勾唇角,“我所期待的样子,不就是你吗。”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是美神期待着一个假象的形象,然后刻琉作为最符合的人出现。而是刻琉出现后,神明的心中才有了一个期待。 立于门侧另一边的埃伊俄斯看了眼他哥,立即就从对方的神情中明白——他哥又输了,败得彻底。 深渊现今常驻的两名最强的凶、灾双子,共同站起来,随着赫辛一同走入了门内。后方的异种们紧跟着一一站起,身姿没入黑门之中。直到最后一个异种消失,巨大的黑门自动闭合,并且再也不曾开启。 大约过了半刻钟,赤翼在已然沸腾的航空港中面面相觑,他们像终于回过味来,一人突然一拍脑门惊叫道:“队长,我们好像遇见神了!!” 队长:……你这反射弧是绕全宇宙一圈了吗?! “真是仁慈的神明啊。”队长神色复杂地唏嘘,遥望着空空如也的半空,似乎还能看见那位神明离去的身影。对上部下不解的目光,队长恨铁不成钢道,“那位特意这样高调地离开我们的飞船,这下子全宇宙都知道赤翼迎接过一位神明了……”其实根本不止一位,美梦双神暂且不提,他严重怀疑另外两个看起来就不好惹、又一直守着赫辛的男人也是神! “哦!这样的话,赤翼的风评就会出现大转机!” “我们不会被革职了!我还能继续在战场上呆一百年!” 众人:“真是仁慈的神明啊!” 39、第39章 这是赫辛回到深渊后的几天后。 记忆中那片熟悉的花海甚至开得比一万年前还要粉嫩, 赫辛呆在花海后的宫殿里, 坐在御座上一手托腮, 看似是在发呆, 实则是在翻阅系统界面。 他一一点过手中的四张角色牌, 在这几天里,他将几张卡牌各自托管并交予了工作。然后他发现,每张卡牌的固定托管居然是不一样的。 系统道:“即便是托管, 用上全部的力量模拟一个至高神的行动也已经很勉强了, 所以不同的至高神需要启用多位托管。” 而且,举个例子,如果之前负责太阳神的托管要转道去负责别的至高神, 那也是不可能的。一个托管的数据库只够它们全力登入一位至高神, 更多的就要炸机了。 赫辛心道还挺专一,那不错。 除此以外, 系统还解锁了新功能[聊天室]。该功能出现的前提条件是“宿主手中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阵营的角色卡”, 如今正好有神域和深渊两方势力。 赫辛试着用了一下这个功能,因为这项功能是以聊天界面的形式出现,本质上只是一种文字模拟, 所以消耗的信仰点出乎意料得少。 具体操作起来还挺好玩。他可以选择任意一个至高神的身份进入聊天室,然后与他的其它马甲进行交流, 包括但不限于交接任务、汇报工作、商讨计划、解答疑难,也可以理解为是系统在辅助他从不同角度看问题。 ——简称我和我自己的脑内小剧场。 赫辛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披着美神的马甲,然后一进去就被军神了。 军神:[听说你弟弟已经醒了,什么时候回神域?这边现在忙着重建工作, 正缺人手。] 看来众神都知道,美梦双子必定一起出现,少一个的情况下,剩下的一个首要任务肯定是找哥哥/弟弟,没工夫管其他的。所以一直到双子重聚以后,才发起召回。 要说军神和美神的关系其实还挺不错,大约是因为曾经的深渊异种和原兽的存在在神代一样尴尬,所以他们之间总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偶尔几次的交流还算友善。 美神闻言:[真少见,你居然会谈工作?]平常众神议会迟到早退、跑得最快不就是这位吗? 军神:[现在整个神域的事务全部压在了那家伙身上,他一个呆在太/阳/城里批阅着数不清的公文,看起来就让人生气!] 太阳神:[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我已经习惯……] 军神:[那还真是抱歉,看来不习惯的只有我而已。] 太阳神:[挚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尔康手.jpg 为什么这个群里还会自带表情包???赫辛发出了我也想要的声音。 美神不知为何跟这两个人呆在一个聊天室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啊,可惜梦神没有上线:[虽然很想帮你们,但是我现在的确很忙,忙着哄弟弟睡觉。] 军神:[……?] 太阳神立即熟练地顺毛:[挚友你冷静点,别掏枪。应该是梦神刚觉醒力量不稳定,需要美神帮忙梳理。] 美神:[啊,他前几天总是去梦里找一个绿眼睛的实验体,如今那个实验体似乎被安排好了新生活,安定下来了。可现在又换成了埃伊俄斯总是悄咪咪跑进我弟弟的梦里,需要摘除的脏东西越来越多,真叫人操心。] 军神:[埃伊俄斯?好像有点耳熟,他哪位?] 太阳神:[挚友……]似乎有些无奈,[就是我前几天跟你说的,深渊现在名义上的管理双子之一。] 军神:[哦,就是那对白给兄弟,哥哥比弟弟还不中用的那个。]太阳神光芒所照射之处万事万物无处遁形,虽然并非事无巨细,但大致情况军神也听友人给他讲过了。 太阳神:[撞上美神也是情有可原。] 军神:[我看是倒了八辈子霉。] 太阳神:[挚友……] 即便只是文字交流,但也能够想象到另一边日轮的神明一定是一脸无奈又纵容,如果没有他在旁边,军神大概只会“哼”一声表示赞同,毕竟美神的魅力摆在那里,除了至高神们一般人对上恐怕都够呛。不过不知为何,只有太阳神在旁边,军神就会变得特别无所顾忌,不受任何束缚地做回真正的自己。 因为全心全意的信任,所以被偏爱得肆无忌惮。 美神只当做没看见这两个人:[反正现在情况就像你们了解的那样,我暂时不会离开深渊,同样这段时间里你们也不用担心深渊会惹事。梦神醒了,我去找他了。] 太阳神:[稍等,我最后还想问一下关于你们的兄长魔神的事。] 然而聊天室显示他这条消息并没有发送成功,同时一条公告浮现——管理员美神设置“24小时内太阳神与军神不得同时在线,否则两者随机禁言。当前成员太阳神已被禁言。” 军神:[……???] 退出聊天室的赫辛转而打开了角色卡界面。 代表“解锁新角色卡”的系统提示正一闪一闪地发亮,仿佛正在期待着他点下去。 已经有了好几次经验的赫辛这回倒是轻车熟路,只不过抽卡前还是奶了一波“魔神”,毕竟他也挺想要这三兄弟团聚的。而且说真的,他其实挺好奇魔神的存在形式。 【随机角色卡抽选中……】 随着赫辛心念一动,系统的界面飞快地旋转起来,而后一张全新的卡牌凝聚在界面中央。在骤然盛放的璀璨光芒里,界面几乎完全成了一片耀眼的白色,紧接着卡牌的正面一点点显现了出来。 当赫辛看见牌面上那个熟悉的孩子时,他就知道这一波稳了——来了来了,大哥来了!披着美神的壳子抽魔神的限定卡池,居然没有歪!!! 出现在新卡面上的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孩子。可你若真把他称作“孩子”,似乎又不太恰当。他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宫廷华服,披着猩红色的大披风,披风上用金线勾勒出繁复的纹路,领口处围着一圈雪白的绒毛。 那个小小的孩子穿着这样厚重到乃至于累赘的衣服,却完全没有违和感。因为再繁复的衣服落到他身上也撑得起,他头顶着一个黑金的王冠,坐在金光灿灿的王座上,一手摩挲着一柄权杖,一手懒洋洋地支着下颚。 他便这样隔着一个界面遥遥看来,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乍看上去天真无邪,然而那双幽邃的深紫色眼瞳里却分明藏着倨傲的恶劣和玩味。 在卡牌的左侧,系统贴心地附上了角色简介—— “如你所见,虽然是三兄弟中的大哥,但从外貌上完全想象不到这一点。究其原因,是体内被深渊赋予的过于强大的力量,大大延缓了他的生长速度,于是看起来反而成了兄弟中最小的一个。” “是深渊最最最宠爱的孩子,在与深渊有关的任何场所拥有近乎无所不能的力量。但比起在母亲的呵护下肆无忌惮,本人似乎更喜欢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 “创造了一座巨大的迷宫和九十九个妖魔,每个单体拥有比肩甚而超越普通从神的力量,且被赋予了独一无二、永生不死的特性——与魔神本该成立像太阳神和天族那样的关系,然而魔神却将其视为仆从,妖魔也多将其称为[陛下]、[父],于是成了众神中最奇异的一组造物主与造物关系。” 介绍中间夹杂了一些关于魔神在神代时的轶事,跟赫辛在《众神之神》里所知道的没什么不同,于是他直接下拉到最后,看了结语。 “——比起神明,这更像是一位外表年幼、任性妄为的暴君。” 赫辛:唔,很贴切的评价。 其实在《众神之神》里这一位魔神的出场镜头并不多,因为外表是个小孩子的关系,所以每次赫辛演完都要靠后期特效黑科技,当然,也有一种情况是魔神通过特殊手段让自己短暂成长为大人形态——这对于神明来说并不难,甚至大多数人见到的都是他的大人形态,幼年形态反而只有自己的两个兄弟和个别人知道。 但即便如此,他的出场率甚至还没他创造的妖魔多,反而总是出现在很多人或者妖魔的台词里,被以“那位陛下”的称呼指代,颇有点幕后大boss的味道。 这里赫辛要声明,虽然画风如此,但魔神真的不是坏人,最多混沌中立。(认真脸) 赫辛又把卡面转过来翻看了几遍,最终觉得自己一使用卡牌八成就会变成如图所示的幼年形态。他本着一点稀奇的、跃跃欲试的心态,在系统的问话中,选择了“确认更换角色卡”。 随着一头黑如子夜的发垂落,突然出现在宫殿内的男孩缓缓睁开了一双幽紫的眼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像藏着一个瑰丽无垠的世界,足以让任何一个与之对视的人吸引溺毙。 猩红的斗篷将他整个人笼罩,又被他随手一扬,缓缓飘落。 赫辛正在熟悉自己突然缩小的身体,但他忘记了这里是深渊。 40、第40章 在深渊发生暴动的前五分钟, 把镜头转向这片无垠异空间的一角, 有一行人类正走在深渊的大地上。 人类——理论上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存在, 但现在的确有了。 这是瑟兰等人掉进深渊的第三天。 三天前, 一扇黑门开在了某颗寂寂无名的小星球, 在那个星球上的人们全部都逆向奔逃的时候,瑟兰却一头冲了进去。 他不得不这么做。 瑟兰全名瑟兰·伽马,[伽马]是半人马星域伽马帝国的皇族姓氏, 而他是帝国的二皇子。然而半个月前, 帝国的皇帝突然暴毙,且死前还没有来得及钦定继承人。他那个荒唐又自负的父皇别的不行,孩子倒是真能生, 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以组一支足球队。 于是这支足球队开始了一场争夺皇位的战争, 他的兄弟姐妹们露出了与往日兄友弟恭全然不同的另一幅面孔,开始互相厮杀。 瑟兰是第一个出局的, 不是因为他最菜, 而是因为他不稀罕。 老实说,瑟兰其实不是很懂为什么他们对他的敌意这么大,也许是早年帮他那个不靠谱的老父亲收拾烂摊子的时候, 不小心混出了一个“战神”的名号?可他真心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人类之上尚有神明, 那才是真正的“神”,其余的相似封号只不过是权贵们的自嗨和嘚瑟罢了,自顾自评出这样的名号他们就不尴尬吗。 总之瑟兰被扣上了一顶叛国的高帽子,然后被全帝国通缉了。他的部下护送着他逃离, 追随他的党派也一同跟着他离开,众人似乎都希望他东山再起。 然而,谁都没想到,当他们逃到一颗边境星球并正好撞上黑门大开的时候,他们所追随的皇子会突然跳进去! 门后面是什么?是深渊啊——全星际所有异种的巢穴、人类至今无法触及的领域,九死一生、有去无回的深渊! “二殿下,您实在是太鲁莽了!”跟在瑟兰身后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露出尖叫鸡的表情,痛心疾首道,“您怎么能进深渊呢,此处危险非比寻常,若您折在了这里,帝国要怎么办。” 走在前方的瑟兰:……哦,差点忘记了,他跳进来的时候,这些追随者们也跟着进来了,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你们不该跟来的,如果他们知道我进了深渊,一定直接将我视为一个死人了。我‘死’以后,他们忙着夺位,对你们的追击势必变得异常敷衍,足够你们逃去别的星域开始新生活了。” “殿下,伽马的子民一定会相信您的,真相一定会大白的!”谁知白胡子老头更加老泪纵横,“您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帝国不能没有您啊!”后方的十三位同样跟进深渊的精英战士们配合地跪地垂首。 瑟兰:“……” 不是,伽马又不是巨婴,少了他怎么就不行了? 青年皇子低头望向众人,他有着伽马皇族特有的蓝色眼瞳,却不像天空的颜色,更像一片无垠的海洋。他一字一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没有为王的才能。” 他理想中的国王绝不该是他自己的这幅模样,他很清楚。当然,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也半斤八两,不过他也没有资格去评判就是了。 瑟兰不欲多言,转头向选定的方向走去。 在伽马帝国代代流传的文献里,有很多关于深渊的记载——这个帝国祖上便与深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有一部分描述着深渊里藏着一个巨大而神秘的迷宫。只要打动迷宫的九十九位守护者中的任何一个,就能得到那个守护者的帮助——这也许是送身后的众人回到现实的唯一可能。 这几日瑟兰明显可以感觉到,越深入这片天地,里面的怪物就越强。瑟兰认清了自己的渺小,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了起来。 宫殿中的赫辛觉得自己失策了。 关于“魔神有一位深爱着他的母亲”这一官方亲口承认的设定,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有点超出了他的预计。 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了起来。 赫辛一瞬心道:“世界……在崩塌?”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可不就给了他这样的错觉。天地间巨大的震荡暂且不提,空中甚至出现了道道裂纹,漆黑缭绕的雾气从中探视出来。那些雾气意义不明地狂乱舞动,让整个世界都多了一抹漆黑绝望的色彩。 耳边忽然想起了无数道声音,仿佛有无数人正在他的耳边嘶鸣,却找不到说话的源头,甚至让人产生了是这个世界在说话的错觉。 那些声音含着巨大的能量,干扰撕扯着每一个听见者的灵魂,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在长久的折磨中崩溃。 但这一切唯独对赫辛毫无影响,现在的他竟然能够听明白那些意味不明的音节所表达出的意思——[我心爱的、最爱的孩子……] [我的孩子!] 一切的真相,不过是一位“母亲”感知到了最心爱的孩子的醒来而发出了热切呼唤,但这呼唤对于普通人乃至一般的深渊生物来说,不亚于苍穹之于蝼蚁、汪洋之于蜉蝣——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仅仅只是窥见一厘,便能够撑爆精神力。 这是何等扭曲又庞大的力量!?甚而触碰到了法则! 瑟兰身后已经有人休克了过去,剩下的人还在咬牙苦苦呻/吟。瑟兰试着给他们罩上一层精神护罩,但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是深渊,深渊‘醒来’了——!”一头异种突然从不远的地方钻了出来。 同时,四面八方冒出了其余形态各异的异种,狰狞的钳与角折着漆黑的光。瑟兰从不知道自己走过的脚下藏着这么多的危险,但这仍没有眼前的变故更让人心惊肉跳。 异种们发出了狂乱的低语。 “我从没见过深渊这幅样子,我甚至感觉到了深渊的情绪?你能相信吗,我感知到了深渊的情绪!!!” “祂在狂喜,祂在嚎哭!远古的记载没有错,深渊拥有自己的意识。” “可深渊从来不会显现也不会和任何人交流,只有一个例外。” 深渊拥有自己的意志吗?这是一个可以说有答案,也可以说没有答案的问题。 大多数时候,深渊就只是深渊而已,这片孕育了无数异种乃至神明的异空间,无边无垠,长夜无光。从来没有人聆听到过深渊的声音,这里的住民摸索着这个世界,像井中的蛙仰叹天空。 ——只除了一个例外。 异种们的脑海里一时间齐齐浮现出了一道身影,这个想法让他们忍不住浑身颤栗。 “是了,一定是那位陛下醒来了!”一个异种发出了尖叫。 “是因为前段时间两位大人回来了,所以那位陛下终于也肯回来了吗!?” “他现在会在哪里?” 异种们语无伦次地交流着情报,揣测着事情的可能性。尽管深渊外溢的力量已经成了他们快要无法承受的负担,但异种们却痛并快乐着——是的,这份疼痛正是一切真实的、并非做梦的证明! 不远处喘/息的瑟兰等人像落入了魔鬼盛宴的白鸽,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而那些魔鬼们正急切地追寻着另一件事的答案,以致于对近在咫尺的食物根本提不起兴趣,这大概算是唯一的好事。 就在这时,天上又传来了一阵呼啸。 瑟兰眯着眼睛抬头,那群掠过的人影太快,他依稀只能够看见是一群身着华服的俊男美女。惊鸿一瞥中,他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副气势非凡、浓墨重彩的奢丽群像。 凭借瑟兰多年的眼力,他立刻判断出他们绝不是普通人。那些人身上外溢的气息让他在血液汹涌,仿佛要挤爆血管的忍耐中,多了一秒脊背发凉的感受。 而那群人中无人停下脚步关心那些激动的异种们,因为这是现在深渊每处都在上演的画面,更没有人丢给误入这里的人类一个眼神。 领头的刻琉和埃伊俄斯正在交谈。 “……这么说,果然是那位陛下么?” “嗯。”刻琉沉了沉眸光,“只有他能让深渊如此。” 埃伊俄斯沉默了一下,方才抿了抿唇,他脸上的表情不变,眼中却隐隐浮现出了不安的紧张和窘迫,“怎么办,哥,我们见到那位陛下要说什么。我好像有点怕……”他们至今还从未见过魔神,因为魔神早早地离开深渊去往了神域,刚好跟他们当初活跃的时间错过了。 所有的见闻也只是从其他异种那里听说——“那位陛下是一位气场强大又不好相与的人。若有幸前往他的御前觐见,切记永远不要忤逆他,否则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刻琉嘲笑地瞥了他一眼,嗤道:“怕什么,美神和梦神都在呢,魔神就算再恐怖,也没人说过他对他的弟弟们不好。” 埃伊俄斯:是这样没错,所以美神梦神完全不虚,可他们不是啊!? 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的谈话,瑟兰并不能听到,他就像只是误入了一个庞巨的世界,短暂窥见了其中的一角。 大地终于承受不住剧烈的震荡裂开了蛛丝似的裂纹,随后迅速扩散成巨大的豁口。挣扎失败的瑟兰一下子从豁口里掉了下去,而等到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便已经身处一座巨大的迷宫内部了。 与此同时,刻琉和埃伊俄斯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疑虑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见到魔神的机会。 魔神所在的宫殿已经完全被漆黑的浓雾包裹,终于重新寻回孩子的母亲对一切企图靠近她孩子的人都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攻击性和敌意。 所有人都被阻拦在了宫殿之外,不得寸进。 而宫殿内部,赫辛正无奈地看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小玩意儿,包括但不限于奶瓶、铃铛、金元宝、平安锁、摇篮、手推车……但凡能够想象到的脆弱的新生儿可能用到的物品,全部被深渊以黑雾凝结出现。 那些东西一个个飘过他的眼前,赫辛几乎能够想象到它们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期待地疯狂彰显存在感地想要让他看上一眼,当然能够使用就更好了。 耳边无数的声音传达出或清晰或朦胧的意思,有的在对他嘘寒问暖,有的检查他的身体状况,有的询问他的愿望,还有一些向他描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危险,唯恐他受到伤害。 ——然而其实不管怎么看,都是魔神最危险吧。 “母亲,我已经长大了。”坐在御座上的孩子如此说道,他的眼神冰冷而凌厉,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一个与之对视的人低下头去。 漆黑的浓雾一阵翻滚,无数絮语激烈地传来,赫辛从里面捕捉到了——“一本正经的宝宝也好帅啊啊啊啊,妈妈爱你!” 赫辛:??? 魔神:……我要闹了。 赫辛很懂得怎样让现在的深渊冷静下去。 于是头戴冠冕的孩子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我要我手中握有权杖。” 于是一柄可以轻易撕裂天空的权杖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我要今日的深渊升起璀璨的星辰。” 于是从未有过光明的深渊今日星罗棋布,恢宏灿烂。 “我要代表我的鲜花开满这片大地。” 于是漆黑深紫的花朵盛大绽放,像铺开的地毯将芬芳遍及深渊的每一处角落。 “我要天地分为两端,天永远为天,地永远为地。天上应有清风,地上应有海洋……” 他轻易地改造了死气沉沉的异空间,将其转眼翻新成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直到空气中的每一颗粒子都染上了这位神明的力量,他的母亲随之安静了下来。赫辛感觉到周身的黑雾变得柔软而温凉,隐约间似乎有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欢迎回家。]深渊无数且无序混乱的声音,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统一。 年幼的神明得到了一个落在额头的轻吻。 正如远古的神话中所记载的,深渊对她的孩子无有不应,她将使他无所不能。 41、第41章 魔神对外界的那些动荡并没有兴趣, 他顺其自然地将深渊改造成了更加顺眼的样子, 无须一句话便让所有人知道了他的回归。 要说对于魔神回归反应最大的应该是美神和梦神, 不过介于现场并没有“观众”, 所以倒也不需要特意来一出。 总归魔神是三兄弟中的旌旗, 他所指的地方便是前行的航向。他的弟弟们会无条件地追随他的决定,与他一同。 哪怕现在赫辛对双子神说“我要与神域开战”,美神估计也会回答“我明白了,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是从长计议而不是否认或者质疑, 他的弟弟已经在认真地思考执行的可行性,并开始着手规划。 因为,他永远是他们最信赖的大哥。所以不管这个决定听起来有多么得危险与不合理, 也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关于这一点,他们深信不疑。 只能说幸好魔神靠谱, 至今以来的一切都证明他从来没有做出过错误的判断。 ——在母亲的注视下, 赫辛打开了迷宫的大门。 那是藏匿在深渊最深处的一处地方,一般人根本无法抵达的空间。 熟知剧情的赫辛知道,这个迷宫其实是魔神在自己的弟弟们都还未曾诞生、孤身立于顶端时, 为自己打造的游戏箱庭。 那是属于魔神一个人的游乐场,他甚至创造了九十九名仆从作为自己的玩伴。只不过在仍旧觉得无聊时, 他会放任一些合适的人进来。 若有人的表现在无意中取悦了在箱庭外观测的神明,就会被赐予奖励。巧的是这些活着离开的人大多在后来都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于是这个经常出现在众多英雄传说故事里的“迷宫”,就成了《众神之神》里极为神秘的地方, 而作为其主人却极少出场的魔神更是神秘中的神秘。 既然已经解锁了魔神的角色卡,那这个[神的迷宫与九十九妖魔]就成了首先该去看一下的打卡地点了。 赫辛推开了凭空出现的门扉,深渊将她最爱的孩子的玩具箱保存得很好,即便外面如何天翻地覆,唯有门后的世界与世隔绝、平静如初。 然而在赫辛踏进门后,他并未出现在类似于建筑物内部的地方,而是出现在了一座城墙上。 城墙下方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战场,有两方军队正在厮杀。根据双方身上不同颜色的盔甲,可以简单粗暴地划分成红方和蓝方,红方明显是在保护城墙,而蓝方则从大地的另一头源源不断地向这里发动进攻。 不断有蓝方士兵试图搭建梯子,攀爬上高高的墙壁,而红方士兵则向下方投落石头,努力将对方击落下去。 看到这里,赫辛立马就从记忆里提取出了相关的信息——序列七十二号幻境游戏[攻防战]。 在深渊迷宫里一共有九十九座宫殿,每一宫内都有一个妖魔作为守宫人。他们会赋予造访自己宫殿的人不同的考验,来访者可以通过自己的表现获取妖魔们的认同。 序列号越小的妖魔越强大,第一的为最强,而眼下的七十二则属于比较末流的了。当然,这也只是站在魔神的角度上看,他把这些生死考验称为游戏,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觉得。 赫辛进入迷宫的时候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所以面前的关卡不是他触发的,应该另有其人。 站在城墙上的孩子视线扫过战场,一下子就落到了红方士兵中的一人身上。 “……就是你吗。” 瑟兰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位神明、甚至是这整座迷宫的主人注视了。他现在正处于叫苦不迭、水深火热的状态。 在瑟兰从巨大的豁口掉下来以后,他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一座宫殿里。他猜到自己可能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迷宫,于是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地想要和宫殿的主人交涉。 谁知道对方根本不搭理他,瑟兰甚至从头到尾都没能看清这一宫妖魔的模样,就被直接扔进了这个战场。他就像是一个被随意摆弄的、可有可无的玩具,而他也确实毫无反抗的能力。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落进那个宫殿以后,其中不曾现身的存在似乎用一种异常冰冷的视线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对方想等待的人,也不是对方想接待的人。 “我该怎样离开这里?!”在彻底陷入这个幻境的最后一秒,瑟兰对着虚空中的妖魔大喊地问道。 那位妖魔似乎冷嗤了一下,声音毫无起伏地回答:“保护好你的国王,然后夺取胜利。” 于是现在,瑟兰化身为红方战士的一员,奋力格挡开前方枪兵的一击。 手中的剑与枪交接,金色的星火迸溅,瑟兰被对方的巨力震得后退了一步,同时心中惊叹,“好强。” 虽然曾经被别人称为“战神”的经历让瑟兰每次想起来都倍感尴尬,但这的确侧面说明了他在普通人世界里属于战力顶尖的一批。然而现在,他却跟战场上一个疑似npc的小兵打了个五五开。 ……甚至不是五五开。 瑟兰眼睁睁地看着枪兵被他捅穿的胸膛前一秒还在喷血,后一秒就完美愈合。而反过来,他身上的伤口却一直越来越多,体力的消耗越来越快,一时只觉得人生之艰难莫过于此。 立于城墙上的赫辛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青年一脸生无可恋地挣扎。每次在他以为青年要被杀死的时候,对方又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堪堪躲过去——有点以前那些同样掉进这里的、被命运钟爱的大英雄们的味道了。 兵刃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赫辛抽空往旁边看了一眼。 两米开外的城墙上放着一个王座,上面坐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国王,两个拿着长戟的士兵守在国王两侧,如同两面人墙伫立在前方。这三个人跟这片幻境内所有的士兵一样,都只是徒有空洞躯壳的工具人,本身并没有思想。 国王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微风吹过都不能带起他发丝的弧度,像一幅静止画面中矗立的雕塑。 直到赫辛走到他们跟前,两个拿着长戟的守卫似乎才有了点反应,显然是被触动了工具人的防御机制,想要保护国王。 然而,赫辛轻飘飘地扫过去一眼,他的眼底划过了一缕猩红的暗芒。两个守卫在与之对视的瞬间齐齐一震,而后原本空洞的眼眸闪了闪,竟突然有了神采。 他们的视线紧紧跟随着赫辛移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赫辛将原本的国王提了起来,期间原本抬起的武器竟然渐渐放下,从始至终都不曾行动。 赫辛随手将工具人国王提到了旁边的地上,然后翻身做到了王座上,居高临下地抬了抬下颚,“从现在起,这个座位归我了。” 话音落下,两个守卫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样。他们猛地单膝跪地,头颅低垂,长戟被置于脚边,“当然,您是我们的王,陛下。” 这不是没有灵魂的npc能够说出的话,也不是原本空洞的人物能够做出的反应。此刻的他们像被突然注入了灵魂,神采熠熠的眼瞳中燃烧着全然忠诚的璀璨火光,而那抹光芒只为了眼前的男孩盛放。 赫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俯视着下方渐渐露出颓势的我方(红方),只想看那个闯入七十二宫的人类什么时候能够反应过来。 好在,能够被命运选中进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一样的特质,这人还没蠢得让他失望。 瑟兰顶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盔甲,抹了把脸上的汗血,突然脱离了战场,转头跃上了城墙。 ——[保护好你的国王,然后夺取胜利。]是了,既然规则这么说了,那明显“国王”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终于品出了一点关键的瑟兰飞快到了赫辛面前,可在抬头看见赫辛的时候,瑟兰突然愣了一下。 ……刚刚,坐在这里的国王是这个样子的吗?孩子?……孩子模样的王?他一直忙着跟人对战,对城墙上的情景并没有多加关注,可此刻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年幼的国王有一双幽暗深邃的紫色眼瞳,他精致到不像真人的脸庞正对着他,一手漫不经心地撑着下颚,一手摩挲着权杖上猩红的圆形宝石,唇角的弧度带着毋庸置疑的倨傲意味。 他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是盛开在深渊上最尊贵华美的漆黑花朵,仅仅是步入他的视野,瑟兰就隐隐有种快要无法呼吸的感觉。 于是,瑟兰靠近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彻底停在了赫辛的三米开外。 “你在看什么?”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话语。 国王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瑟兰的思考一滞,他凝视着眼前的孩童,脑中似乎划过了某种猜想,快得他来不及抓住。 而等到瑟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跪在了御座跟前——若是他没跟着进入深渊的追随者看见,恐怕会露出难以置信的尖叫神情。 伽马帝国的二皇子这一生不曾给任何人跪过,便是面对他的父亲也只是躬身行礼,可现在,他却对着自己在幻境中效忠的国王屈下了双膝——而这甚至没有理由,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好在瑟兰的心性颇为强大,他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请允许我指挥军队,陛下。”瑟兰平复下起伏的心绪,深呼了一口气,“请您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我。” 他此刻身上还穿着低阶杂兵的衣服,如今却对着他名义上的国王提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要求。 守候在赫辛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已经目光冰冷地望了过去,瑟兰感觉到里面蕴藏着的刺骨杀意,可这并没有让他畏惧,反而觉得眼前的一切哪里更加怪异了。 瑟兰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像现在这样慢。 不知蔓延了多久的死寂,都有冷汗顺着他的下颚划下了,王座上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手拿权杖的国王道:“好啊,就交给你指挥了。” 对上瑟兰有些不敢相信的目光,幼年国王笑得恶劣。他指向大地上厮杀的战场,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冷漠和审视,不紧不慢地开口。 “为我而战吧,战士。献上你的生命,然后努力取悦我吧。” 他缓缓站起来,深紫的眼瞳将战士的心神牢牢攥住。 瑟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旗帜,那上面大约是这个国家的国徽,绚丽的图纹勾勒出一朵漆黑的玫瑰。 他听见自己低沉的回答,“定不负所托,陛下。” 42、第42章 赫辛望着大地上交战的两方军队。 攻防战不止需要双方士兵的单体实力, 还需要安排他们的作战阵型。前者红方已经显出了颓势, 瑟兰明显是想从后者上翻盘。 “盾兵上前。” “枪兵回撤, 持剑者出列从令旗所指的方向进攻。” “弓箭手预备——齐射!” 一道道指令从瑟兰的口中说出。 绣着玫瑰纹的旗帜在空中翻飞鼓动, 坠在旗帜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凛然的响动, 配合着烈烈呼啸的狂风,鸣动一曲激昂的战歌。 得到了指令的士兵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他的命令,这些士兵不会在意瑟兰是否只是个杂兵, 他们只知道——听从他的指令是国王陛下的命令。 于是所有的不合理都成为了合理。 盾兵前赴后继地冲在最前面, 举起的盾牌“砰”地架在地上,敲击出沉闷的响动,飞扬的沙尘挡住了他们平静无波的眼眸。后方的枪兵一脚踩过盾牌, 绷紧的身姿像刚猛的猎豹一样高高跃起, 直接冲进了敌军里。 扬起的鲜血纷纷扬扬的落下,死去的人在触碰到大地的前一秒化作虚影消失。 站在高墙上的赫辛嗅见了鼻尖的硝烟和血气, 耳边是兵器交接的狂乱嗡响。那些战士拼上了自己的生命为信仰而战, 这确实是一副叫人热血沸腾的大场面。 但是—— “盾兵阵亡80%,枪兵还剩十三人,弓箭手半数无法行动。”侦察兵面无表情地单膝点地, 对着瑟兰汇报。 瑟兰:“……??!”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 瑟兰:这发展不对啊! “你确定没有统计错数据吗?麻烦再报一遍?” 侦察兵时时更新道:“我方军队损失惨重, 请求支援。” 就在瑟兰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站在城墙上的赫辛冷淡地纵览全局。 “敌方的人数总体多于我方,且单兵作战能力也强于我方数倍。”赫辛居高临下地扫视全场,“这个幻境的难度比最初设计的高, 看来守宫者偷懒了啊。” 一个合格的游戏必须要让玩家享受到闯关的快感,从九十九宫到第一宫的挑战难度是逐渐递增的。按照七十二宫的水准,瑟兰指挥的红方这时应该已经反转局势,成为优势方了。可现实是,他仍旧被按着打,只不过挣扎的时间拖得久了些——这关卡难度已经可以比拟六十宫左右的水准了。 深渊的迷宫没有迎回它真正的主人,于是驻留在迷宫内的守护者们根本懒得理会任何事。甚至作为最应当见证这一切的人,七十二宫的守宫者压根都没跟着一起进入游戏。 魔神在冷笑,赫辛在叹气。既然是游戏设备率先出现了问题,他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国王抬起手,在他的王座上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顶端的红色宝石指向了整片战场。 “给我醒来,士兵。” 那轻飘飘的话语很快融进了风里,但不管是在战场上厮杀的,还是在旁边蛰伏的战士,全都齐齐一震。 瑟兰惊愕地看着原本眼神空洞的侦察兵站了起来,变得炯炯有神的双目直直地望向城墙上的王座,而后转向他,“遵从陛下的意志,请给我们下达指示。” ——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好像突然之间全部活了过来。 不远处的一名枪兵猛地拔出了穿刺胸膛的长剑,按照原本的“规则”,血量低于3%的战士会失去行动能力,可如今这人却再度站了起来。 他咧开的嘴角带着狂意的血气,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却因为有着死也要守护的东西,所以除非咽下最后一口气……不,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也要凝望着那个人的方向,至死也不倒下! 枪兵嘶吼着反杀了敌人,挥舞的枪尖带走对方的头颅。 “——我等誓死捍卫您的荣光!” 这高昂的宣誓一呼百应。极致的忠诚像燃烧在滚油上的熊熊火光,传达出沸腾的意志。 王座上的赫辛站了起来。 这份狂热似乎让天地间的吐息都变得滚烫,完全被包围其中的瑟兰已经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直到一滴水落到了他的额头上,他在骤冷的哆嗦里猛然清醒。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噼噼啪啪的雨点砸在大地上,汹涌的狂风卷着黑云压境而来。 瑟兰骤然捏住了令旗,五指攥紧。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情绪充盈着他的胸腔,仿佛每一根血管都被火焰点燃,要从内部将他的整个躯壳都燃烧殆尽,至死方休。 “我要为那个人夺取胜利。”这是现在侵占满他脑海的唯一且全部念头。 “全军,听我号令——!” 黑色的花朵随着飞扬的令旗盛大绽放。这朵不应盛开于战场的华贵鲜花,在国王的注视下,它将永生不死! 新的战斗开始了。 赫辛看着红方像整个换了一支军队一样,滔天的士气像狂澜席卷战场,火速扭转了局势。 胜利已然尽在眼前,但就像每一个被攻击到濒死的boss都会爆seed或者开启第二管血条一样,在蓝方近乎陷入了一面倒的败退时,统御蓝方的国王登场了。 披着大裘、带着银白王冠的国王。他手握一把神光熠熠的长弓,后方的侍从双手献上三发金色箭矢——与这把长弓相配的箭矢仅有三个。 蓝王将箭矢搭在了弓上,泛着寒光的箭尖掠过了战场上无数的士兵乃至于瑟兰,转而直直指向了对面同高度城墙上的年幼国王。 瑟兰瞬间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嘶吼着挥舞手中的令旗,在第一、二箭摧枯拉朽地前后飞来时,竭尽全力将它们全部拦截了下来。 “——保护陛下!!”他这么喊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城墙上狂奔而去! 但在他尚未赶到男孩身边时,年幼的国王已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眼,瞬间叫他定在了原地。 “做好你自己的事。”国王陛下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的语气严苛而强势,“你唯一能够让我满意的地方,就是向我献上胜利。”他危险地眯了眯眸,“别跟我说你做不到。” 说着赫辛抬了抬下颚。只见敌方的城池大门打开,为这场战争献上了最后的祭礼——十几个数米多高的巨人从中缓缓走出,作为敌方的杀手锏加入了战局,在大地上肆虐。 赫辛:“干掉他们。” 瑟兰咬了咬牙,明显挣扎了一番,又很快低下了头去,“是!” 他应无条件且全权听从这个人的指示,即便因此永远受困于这个幻境,也在所不惜。 这个曾为皇子的青年的确拥有出色的指挥才能,也只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神明游戏,才能让他三番四次地受挫。而现在不会了,因为神明正站在他身后。 瑟兰挥旗,大喊:“盾兵出列——!” 同时城墙上的赫辛满意地挑起嘴角,灵活的五指轻盈地转动权杖。他像是突然心血来潮,又或者调试什么有趣的事物,兀自垂眸思量了数秒后,随即任性妄为地开了口。 “我赐予盾兵以坚不可摧的意志。” [盾兵防御力增强至无穷极] 瑟兰却不知,照常翻转令旗:“枪兵先手——” 赫辛:“我赐予枪兵以顶天立地的尊严。” [枪兵血量低于3%时将触发十秒无敌状态] 瑟兰继续:“剑士强攻——” 赫辛跟着:“我赐予剑士以所向披靡的武技。” [剑士可无冷却无限度永续发动技能] 瑟兰:“射手准备——” 赫辛:“我赐予射手以洞察一切的敏觉。” [射手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百分百命中目标死门] “……” 瑟兰在前面兢兢业业、提心吊胆地排兵布阵,赫辛在后面直接掀翻了常识和天理。魔神所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被这个世界以合理(?)的方式悉数执行。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强化了,这简直就是变态般的开挂。 即便瑟兰一时间察觉不到,但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脆皮枪兵直接横扫了几乎整片战场,完了还生龙活虎的时候,他也醒悟了。 “太、太强了……这还是人吗……不!这还是我原来的那支军队吗……!?”瑟兰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几乎以为自己好好的在做白日梦了。 瑟兰直觉这一切肯定跟赫辛有关。他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了赫辛,那人猩红翻飞的披风便映入了眼中。 这位国王就像一朵盛开在深渊中的极恶之花,白皙的指尖碾动衣饰上柔嫩的花瓣,揽进了世间所有的颜色。人们甚至想象不到他彻底长大的那一刻,又该是何等的奢绝艳绝,举世无双! 雨下得更大了。细密的雨丝在风中狂乱地舞动,惊雷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大地上满目的红。 战场上已经几乎看不见蓝方士兵的身影了,他们无声地湮灭在暴雨里,即便巨人也被贯穿一切的长/枪抹消殆尽。 唯有披着猩红甲胄的我方士兵静默伫立,随后他们来到赫辛所在的城墙下,膝盖砸入泥泞的土地,执着武器的手放下点地。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梢安静淌下,忽而一动的羽睫震落一滴水珠。 “幸不辱命,陛下!” 众人齐声道。 这是一支所向披靡,横扫千军的无敌军队。 现在,瑟兰终于有了正大光明去往赫辛身边的理由。青年几步冲上了城墙,而后望向了对面城墙上唯一伫立的蓝王。 这就是最后的敌人了。 手握金色长弓的蓝王安静地立在暴雨里,他的手中还剩最后一发箭矢——这支箭矢,是在己方除自己以外全体阵亡的情况下,才能够射出的终焉一箭。 是能够瞬间扭转战局,让双方同归于尽、让世界顷刻重启的绝灭一击。 瑟兰严阵以待,及至此刻,身旁的赫辛已经让他生出了无限勇气,任凭敌人毁天灭地,他亦无所畏惧。周围的士兵没有动,但从他们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们将永远义无反顾地挡在赫辛身前。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一箭并没有射出来—— 因为原本在外界的、驻守第七十二宫的妖魔终于发现了不对。他不认为瑟兰能够撑过这一关,可却迟迟得不到幻境终结的反馈。幻境没有结束,就证明那个不知所谓的人类还活着。 妖魔将意识探入了幻境之中,而蓝王作为他在幻境里的分/身,自然地接纳了他的这缕意识。于是原本双目无神的蓝王眼中突然闪烁出神采,那是一双异常冷酷的眼睛。 在妖魔降临的时刻,蓝王正保持着将要射出最终一箭的姿势。他有力的臂膀绷紧,流畅的肌理线条暗示着这幅身体强大的力量。妖魔只是不经意地顺着箭尖抬头,便看见了对面的那个孩子。 “……” “…………!!!”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明突然朝敌方无故呆立的国王投来了一瞥,唇边缓缓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妖魔的双唇猛地嗡动了一下,他似乎就要喊出什么,端起弓的手一点点颤抖起来。这九十九宫于弓之一道最登峰造极的存在,此刻竟怎么也无法引动弓弦,甚至任凭箭矢从指间脱落,重重地掉到了地上。 可他不动,赫辛却动了。 一柄与其灿烂完全相反的漆黑之弓出现在了赫辛手里,他缓缓拉开了这半人高的长弓,无形的力量凝聚为漆黑的箭矢,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弦。 在陡然盛放的、撕裂开整个幻境的光芒里,距离赫辛最近的瑟兰听见对方道,“我赢了。” 他的国王高举起权杖,理所当然的、犹如宣告般:“胜利应归于我。” 这时一股引力陡然传来。瑟兰感觉到自己正在脱离幻境,他在最后一刻向赫辛伸出了手,没有人注意到对面的蓝王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当然。”瑟兰和妖魔的声音于这一秒恍惚重叠,“我的陛下。” 43、第43章 第七十二宫的守宫者不明原因地发了疯。 ——这是现在整个迷宫第60到99宫都察觉到了的事。 原本迷宫的各个宫殿之间都各司其职, 互不干扰, 连串门都很少。即便有外来的闯关者, 每一宫的妖魔也会注意将自己闹腾的动静控制在自己的宫殿内, 更不用说宫殿之间本就有强横的壁垒, 轻易撼动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基本上宫与宫之间都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但是现在不一样。 在邻近第七十二宫附近段的所有宫殿,镇守其中妖魔几乎同一时间抬起了头。 在他们的视觉里, 能够轻易看见有暴走磅礴的力量自那一处冲天而起。第七十二座宫殿整个就像摇晃在汪洋中的一艘小船, 不断有坍塌的砖瓦晶石坠落,精致华丽的建筑逐渐崩塌的场景足以让任何人心碎。 其余宫的妖魔感知着自己脚下传来的震感,再看看自己宫殿角落被震下来的装饰物——这动静甚至已经牵连到了他们。 “七十二在搞什么?”序列67的妖魔微微皱眉, 微冷的语气已经染上了一点怒意。 隔壁66宫的妖魔难得用精神力脑内传声, 话语间倒不见生气,反而带着点新奇, “少见, 太少见了。那家伙不是一直自称为冷漠的理性主义者吗,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让他暴走?” 同样吃瓜的其他一些宫殿的妖魔道:“近期好像有一个闯关者正好掉进了他的宫里?不会是输了游戏恼羞成怒了吧。” “那你也太小看72了。不说他,但凡我们这里任何一个只要想赢, 哪个闯关者能从我们手里活着出去。” “这话说的在理,我看也不像。” 66宫的妖魔轻笑了一声, “你确定?我看你们漏了一个人吧,如果是那位陛下来……” “闭嘴!”一个模棱的代称便让有人像被戳了逆鳞,“吾等的父怎么能够跟这些人相提并论!你找死——!”精神频道内突然暴起悚然的杀意。 有人及时呵止道:“够了你们两个,现在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吗!” 话音落下, 没有人再出声。 所有人像在刻意逃避这个话题一样匆匆歇下了看戏的心思,就连原本对72宫还有点兴趣的妖魔也戛然而止,接二连三地切断了交流。而后,各自宫殿的妖魔各自闷在自己的地盘里,那些原本带笑的唇角也隐匿了下去,兀自望着空荡荡的领地出神。 很神奇的是,他们此刻都在想着同一个人。 有人将手背盖在双眼上,不经意脱出口的呓语道:“距离上一次您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可惜的是,对于被赋予永生的妖魔来说,宫殿的一切近乎静止、万年不变,这个世界连时间都不存在。 序列66的妖魔褪去了笑意,轻轻摩挲了一下墙上的刻印,恍惚间想到了上次那个人来时,在这里刻下他名字的样子。 [我喜欢你宫殿里的游戏。] [名字是宠爱的证明,以后我还会来的。] ——可是你没有来,很久、很久都没有来。 妖魔依靠着墙壁坐下,轻轻蹭了蹭上面的刻印,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被遗忘的玩具可是会落灰的……您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陛下?” 最后的两个字已然带上了颤抖。那些曾经在这些宫殿经历过水生火热、要死不活考验的闯关者们,恐怕死也不会想到这些曾高高在上、戏弄玩弄着他们的妖魔们,会露出现今这般的姿态——堪称脆弱的姿态。 于是72宫的事情就这么被众人忘到了脑后——是的,他们就是这么没有同伴爱,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过。即便72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只能证明他的无能,他们不会容许无能的人继续占着侍奉那位陛下的宫殿! 因此,等到72宫的妖魔狂暴地试图去撬他上位序列的宫殿的大门时,最先被骚扰的71号妖魔怒道:“你究竟怎么了!?各宫妖魔非特殊情况绝对不能离开自己的宫殿,你是想因为擅离职守被处刑吗?!” 谁知72疯狂扒门,竟是要直接穿过这里,往更前面的地方去,“我看见陛下了!我看见了……他来了我的宫殿,参与了我的关卡——!” 71:“……!!” 72眸色怔怔地凝视着虚空,这位素日最冷静的神射手眼底逐渐染上了疯狂,“通关我的宫殿的人会被随机传送到序列号更前的宫殿里去,我要去找他!” 71刚抬起的手僵住了,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头,“你、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说着这样的话,然而他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否定——不,不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绝不可能会认错那个人!所以,所以…… 这只能是真的!也必须是真的! 71反手提上了72,转头一脚踹开了自己宫殿的大门,加入了擅离职守的队伍,往更前面的第七十宫走去。 “我可无法承受期望落空的感受,因为不想逼疯自己,所以我姑且相信你!”71咧开嘴,眼底爆燃出猩烈的光芒,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他真的,真的回来了吗?! 从第72宫开始燃起的火,逐渐向着前方不断蔓延! ——而这个时候,正如第72宫的妖魔所说,赫辛和瑟兰已经被随机传送到了另一个宫殿。 瑟兰只觉得眼前一花,视野中就彻底换了一片天地。出现在眼前的是陌生的宫殿和布置,墙上绘着看不懂的符文。 “这里是……?”他眼底的困惑在看见旁边的赫辛时骤然凝住,瞬间换上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狂喜,“陛、陛下!?你怎么跟着出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出来。”赫辛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但由魔神的壳子做出这个动作,不禁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倨傲的冷漠,“你以为我是什么?游戏里的工具人吗。” “咳,这个……”瑟兰敢回答这个问题吗,肯定不敢啊! 其实瑟兰在[攻防战]里就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到赫辛的特殊了,他又不傻,那一关的种种异常加起来也没有赫辛这个存在本身更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瑟兰突然一个哆嗦,讪讪道:“你……您不会,是那一关的守宫者吧。” 哟呵,挺敢猜啊。 赫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直把瑟兰看得浑身发毛,才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不是……不是就好,吓死我了。”瑟兰瞬间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赫辛似笑非笑地轻嗤,“这就放心了?” “深渊迷宫,总归不会有比守护迷宫的妖魔更可怕的存在了。”瑟兰皱着眉头努力想了一下,心底微弱的某处似乎又品出了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但左思右想就是挠不中痒处。 现在他就好比一个站在地下一百层的人,也许千辛万苦地接连闯过九十九道关卡,才能好不容易到达地上,得到直面守护在迷宫背后的那些妖魔的机会。至于妖魔之上、天空之上、宇宙之外还有谁,更不用说那需要抵达千亿层以上,才能窥见的神明的存在——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无法想象。 赫辛:“论可怕的话,你说的也没错。对于你们这些闯关者而言,最大的挑战也的确只有那些妖魔而已了。” 毕竟魔神只是一个观测者,一般不会出手干预。 瑟兰总觉得赫辛的话哪里怪怪的,什么叫“也的确只有”……“只有”??? 但最终瑟兰什么都没说。他没有去深究赫辛的身份,没有理由,只是潜意识帮他规避了这个做法——那不该是他好奇的东西,时机到了他自然而然会知晓。而在此之前他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别作死。 “对了!”瑟兰突然一拍脑门,“[攻防战]那一宫的妖魔呢?看情形我们已经离开那座宫殿了!” “之前是七十二宫,现在……”赫辛悠闲地觑了眼,“六十六?倒是个吉利的数字。” 瑟兰也没有追问赫辛为什么对这里这么了解,只道:“我原本还想让那位妖魔帮帮我,好让我的同伴回到现实世界去。”他叹了口气,“看来是我太菜,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 “怪你运气太差。”赫辛笑起来,这抹笑顶着魔神的壳子莫名有些恶劣,“第七十二宫对闯关者出了名的冷漠,就算你在幻境里表现得再漂亮,守宫者也不会理你的。” 一般情况下,闯关成功的人都能够得到见到那一宫妖魔的机会,七十二也算特例了。这一宫的妖魔从来只会在魔神面前现身,别的人别管通过没通过,都是直接被设定好的规则扔去别的宫。 不过估计这次以后七十二要有心理阴影了,也许会将整个关卡的规则推倒重做也说不定。 瑟兰闻言很是失落,不过事实如此再继续纠结于这一点也没用了,还是努力从别的宫殿找突破吧。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因为那个幻境才结识了陛下!我已经很高兴啦!”堂堂帝国皇子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管别人叫陛下有什么不对,他俯视着站在身前的男孩,摩挲了一下下颚,“唔,总觉得从外面看陛下好像……” ……好像更矮了? 赫辛抬眸看他,“你想说什么。” 【危】。 “……啊,不,什么都没有!”瑟兰疯狂鸣响的求生欲让他飞快摆了摆手,“陛下真帅!” 赫辛:等将来他变成大人的形态……呵。 赫辛眯了眯眼,似是仔细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跟你的先祖可一点也不像。” “我先祖……?”一声轻呵让瑟兰整个人脊背发毛了一下,青年僵硬地瞪着眼睛,讪讪地看着身前小小的男孩。 就在这时,他们的存在大约终于惊动了这第六十六宫的守宫者,对方终于出来工作了。 “初次见面,地上世界的来客,欢迎来到我的……” 一道陌生邪气的声音响起,却又在刚起一个头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边瑟兰正严阵以待地逡巡着宫殿各处,以期寻找出说话者的所在,此刻不由露出了困惑的样子。 ——我的什么?你倒是把话讲完? 44、第44章 戛然而止的声音让瑟兰第一时间以为有什么阴谋。对方不说话的时候, 瑟兰完全感知不到那人的气息, 只能尽量隐蔽地搜寻。 可不等他摸到敌方的衣角, 镇守这第六十六宫的妖魔却已经主动现身了。 一个男人从虚空的波纹中踏出, 漆黑的风衣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姿, 额上生着一支黑色的角。俊美的容颜因狭长的眉眼透出几分邪气,他像极了那种端着酒杯在盛宴中左右逢源的政客,却唯独不像一个恶魔。 但瑟兰知道他是—— “身体、完全动不了……!” 冰冷不详的气息像一层寒冰渐渐攀附上瑟兰的身体, 仅仅是置于这个男人无意识散发出的气场之下, 他全身便像置身于天寒地冻的雪原一样无法动弹。 “这就是妖魔吗,我果然想得太简单了。”瑟兰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真的可以拜托这种存在帮忙吗,也许反而会害了所有人! 这时瑟兰的脑内小剧场已经跑完了八百种可能出现的危机和应对情况, 他甚至已经闷头挪到了最靠近赫辛的地方, 打算随时扛着他的小陛下跑路。 赫辛:??? 也因此,瑟兰错过了妖魔脸上的神情。 “哒, 哒, 哒——”一步步,妖魔的长靴踏过幽蓝的地砖。 瑟兰的心随着对方的脚步声悬起,随着低垂的视线中那双长靴的移动。妖魔缓缓走了过来, 最终停留在瑟兰与赫辛面前,然后蹲了下来。 ……蹲了下来?!瑟兰的呼吸滞住了, 随后他很快意识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他。 “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妖魔干涩的、轻缓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好听,带着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沙哑。 还没等瑟兰琢磨出什么意思, 站在他旁边的小陛下已经淡淡反问:“你觉得呢。” 瑟兰:……咦,是认识的人吗!? 序列六十六的妖魔沉默了一下,才轻笑了一声,低低道:“一定不是,梦神大人可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眷顾于我。” 小小的孩子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下。 哪只妖魔丝毫不见动怒,反而愈加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抱抱你吗?” 赫辛毫不犹豫,“不可以。” “啊,抱歉,恕我失礼了。”妖魔这么说着,但语气却充满着浓浓的遗憾,“您这幅姿态实在是太少见了,让我完全……无法忍受……” 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迅速笼罩上了瑟兰,他想也不想地拦在了赫辛身前。 下一秒,已经凝成实质的力量化为漆黑的雾气,从妖魔的周身缓缓腾起,每一丝都蜿蜒出扭曲战栗的力量。像把一柄坚硬的武器熔成了猩红灼热的铁水,在熔炉内反复翻搅淬炼,最后泼上大水,让剧烈膨胀的热气将一切掀翻爆破。 赫辛淡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注视着关卡缓缓展开。 ——妖魔像是终于抵达了情绪崩溃的边缘。一秒都无法继续维持从容冷静的伪装,满溢的情绪在那副躯壳里横冲直撞地寻找发泄口,再也无法克制。 与此同时,整座宫殿的场景一变。他们像是突然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广阔的天空和大地展露在他们眼前。 “这是……!?”瑟兰惊愕的话语还未吐出,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色之兽震住了。 ——那是一头漆黑的独角兽。 只存在于幻想世界的生物,修长韧劲的身姿,脖颈上的每一缕曲线都诠释了极致的力与美。漆黑的鬃毛深邃如子夜,安静地垂落在侧。它于天地间璀璨的晨光中缓缓展开双翼,却像从最深沉的良夜走来,绝美优雅。 独角兽一声嘶鸣,从天上踏风而来,落到了赫辛跟前。 “这该不会是之前那个……”那个妖魔!?从对方身上感觉到的熟悉力量,让瑟兰直接软了腿。 他正犹豫要不要带着赫辛跑路,谁知转头就惊悚地瞧见小陛下半点不陌生地摸上了独角兽的鬃毛。 那漆黑的兽便安静地低下头,角上折着光,羽翼的尖端轻轻蹭了蹭男孩的手。簌簌的羽毛因为激荡的力量而根根震颤,一如妖魔心中无法平静的狂澜。 赫辛轻哼了一声,“以为换一种形态就能够接近我了吗。” 瑟兰:“……这么说它果然是!” 独角兽眯眼冷睨了瑟兰一眼,可怜的青年被看得瞬间噤声,而后独角兽又用纯良无辜的眼睛看向赫辛,喉头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瑟兰:“……”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赫辛忽然转头看向他道:“你还不行动吗?游戏已经开始了。” “就这里?”瑟兰懵圈地望了望四周,“可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小心地瞅了眼独角兽,“规则和通关条件是……” 他其实没指望妖魔会回答他,然而赫辛做出了默认的姿态,独角兽便向着远方的天空抬了抬头。 瑟兰顺势望去,就看见了一座恢宏巨大的浮空建筑,那扑面而来的古老和庞巨让他直接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开放世界。”赫辛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缓缓扬起了一抹笑容,“真实的沙盘游戏,尽情创造属于你的森罗万象,是不是很棒。” “的确,很棒……”瑟兰感知着掠过指尖的微风,真实得不可思议,“我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打动守宫者,又或者——”赫辛漫不经心地开口,“打动我。” 瑟兰浑身一震,仿佛了然了什么又好像依旧什么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以前有人成功过吗?” “当然。”说到这件事情,赫辛似乎提起了兴致,“看见天上的那座城了吗,它叫做尼菲尼尔。在久远的过去,更多的人将它叫做众神议庭。” “……”瑟兰失语了一下,片刻后才舔了舔干涩的唇,“陛下是说,众神议庭最初的模型是诞生在这里的?!不知道哪位大师这么厉害……”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他突然词穷,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夸!那可是连众神都垂青的建筑!他一直以为神国的建筑物都是神造的,原来居然还有人类敬献上还被采纳的,这是何等牛逼且卧槽的人物! 远处的众神庭院在晨曦下像在闪闪发光,白云和清风从建筑物间穿梭而过,携来远古的神秘和苍茫,将地上的一切都衬得无比渺小。 瑟兰呆在这里只觉得无所适从,竟比之前攻防战生死危机时还要紧张。黑色的独角兽眯眼瞧了他一眼,立马高傲地撇过头去,左蹄轻慢地蹬了蹬地,而后一尾巴甩在了瑟兰身上,将他从赫辛旁边挤开了一点。 瑟兰:……好的,是我不配qaq “你想见他?”哪知赫辛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他现在应该在那座庭院里。” 按照《众神之神》里的设定,那人的确应该还在。 “造出众神议庭的人还活着?!”瑟兰原本的敬佩已经停住了,转而换成了惊悚。 “不,已经死了。”赫辛平静道,“不过死后他的灵魂被从冥府接了过来,安置在了这里。”毕竟众神不缺大英雄,但缺这种水平高还合缘的技术工,所以就从冥王那里聘用了。 瑟兰:你刚刚是不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什么超级可怕的事?陛下你原来是……能够直接从冥府要人的人……!? 不等瑟兰彻底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赫辛已经向前踏出了一步,似是要走。 与此同时,独角兽轻踏着蹄子过来,在赫辛半米前停下,半屈起双腿矮下了身子,低下了头,伸展的羽翼邀请似的试探着伸向赫辛。 赫辛了然地停住,似笑非笑,“你要我骑你。” 独角兽发出了低低的呜咽,既像是在委屈,又像是在恳求。 瑟兰默不作声地移开了眼睛,不行,他完全没办法把这只独角兽跟那个妖魔联系起来! 最终,赫辛侧坐到了独角兽的身上——虽然表面完全看不出来,可是赫辛确实很心水这个妖魔的本体造型。黑化的圣洁之兽,还偏偏只向你一个人低头。 于是瑟兰发现独角兽骤然绷紧的身躯,让它原本流畅的身体线条更加凸显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漆黑的兽试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仿佛此时它身上的孩子有千斤重,每一步都可以看见它的蹄子在肉眼可见地颤抖。 有谁的体温在升高,呼吸在加重。 但谁也不能否认,当它带着赫辛飞起来的时候是绝美的。他们飞向空中辉煌灿烂的庭院,像带着黑夜奔向白昼。 瑟兰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无限惊叹,片刻后,直到看着赫辛越来越远,他才呆呆地张了张口:“不是,那个……还有我!我怎么上去啊???” 最终,瑟兰是抓了一会飞的巨鸟上去的。如同他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果然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不知道是不是也属于“被创造”的,被抓捕后似乎能够拥有坐骑的功能——但那并不是永久的。 只是将瑟兰送上了空中庭院,鹰一样的飞鸟便一翅膀糊在了他的脸上,一脸鄙视地飞走了。瑟兰顶着一头鸟毛,目光呆滞。 “你好慢。”赫辛坐在纤尘不染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看他。旁边的独角兽正焦急地踏着蹄子徘徊,瑟兰莫名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意思——“您不能坐在这里,地上凉,陛下!” 赫辛一掀斗篷站了起来,他转身正对向高耸的大门,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记得军神的时候,他还在可惜众神议庭不知道坠毁了还是消失了,现在虽然不是原版,但却是与原版不逞多让的最初之型。它不是众神用力量垒砌的,而是经由人手,每一砖一瓦都蕴藏着呕心沥血的故事。 独角兽突然退后了半米,将净白晶莹的玉阶让开,敞露在赫辛跟前。彻底看清了建筑群的瑟兰忍不住心神摇荡,几欲顶礼膜拜。 两人注视着赫辛一步步走过阶梯,踏上了最后的平台,铂金的门扉几乎耸入云端,像顶天立地的巨人凝视着到访者的来临。 赫辛向大门伸出了手,后方的独角兽多虑地眯起了眸子——虽然这个关卡是由他负责的,但基于规则和设定,这个世界本身是无比自由的,他并没有过多干涉的权限。因此,他并不能做到掌控这里的一草一木。 就像现在,如果那个人不开门,那么他们也许只能硬闯。 独角兽扇动了一下翅膀,踢踏了一下地砖,但是很快,他的疑虑就得到了答案。 ——巨大的门扉在赫辛触碰到之前,便缓缓地打开了。 它不需要年幼的神明扣响,便毫无保留地开放在了赫辛面前。 同时,随着缓缓开启的门扉,众人看见了此刻站在门后的男人。 ——已经死去了、却又在这里得到永恒重生的男人保留着生前最巅峰的姿态。 黑色的长发以一根系带随意地扎在脑后,容颜如清风朗月。他的眉宇间点缀着岁月沉淀后的深邃与倦怠,语气温温和和,却又带着像大梦初醒的人一样的低沉微哑,“您来了。” 赫辛眉梢微动,终于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神情来。 他回道:“好久不见……不,自那以后大概一万年不曾见过了吧,伽马。” 男人闻言露出怔忪的表情,片刻后才轻轻一笑,叹道:“诶,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吗?” 赫辛双手环胸,抬了抬下颚,“怎么,你的机体又变得迟钝了?连时间都感受不到了吗。” “与其这么说……”男人露出沉吟的模样,而后蹲在了他面前,那双凝视着神明的眼瞳逐渐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光,“我一直能够感受到的,不是只有你吗,我的陛下。” 远处的瑟兰早在赫辛叫出男人的名字的时候就呆住了,他颤巍巍地哆嗦了好几下手指,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最终还是旁边的妖魔看不惯他的这幅蠢相,警惕又冰冷地瞧了眼远处的男人,对着瑟兰道:“别大惊小怪了,他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瑟兰:……不,虽然你这么说,但这怎么看也不像能够淡定下来的事吧! “伽马”,是指伽马帝国开创者的那个伽马吗?又或者,是神代时最有名的智者,降服了妖魔的英雄,独自一人通关了九十九道全部深渊关卡的第一且唯一一人!即便作为国王,也留下了一并伟业,在史诗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记载。 若是从一个人类的角度来评价,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完美无缺的存在,仿佛是以人身踏足了神的领域——甚至在很多传说里,人们就将其流传为某位神明在人世降下的化身,来帮助众生度过苦厄。 但这样一个人,却在最后做了一件无比荒唐的、让无数人难以理解,并坚信只是谣传的事—— “我听说,他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却突然选择自尽……是为了将自己献祭给神明……” 独角兽看着瑟兰结结巴巴的样子,打断道:“说得倒是好听,不过是众神所造的济世人偶,在最后一刻背叛了自己的使命,选择忠于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完全属于陛下而已。” 45、第45章 “把那边的那本书递给我可以吗?”温和有礼的声音挑不出瑕疵, 智者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冷酷, 却让瑟兰莫名紧张。 “书、书……是这本吗?”一本砖头般厚实的书本被瑟兰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智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拘束, 微微一笑, 温凉的长发柔顺散落, “不用太过在意我,这里的图书你可以随意借阅,毕竟陛下已经同意了不是吗。” 瑟兰看了看四周, 点了点头, 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瑟兰如今正身处一座巨大梦幻的、仿佛只存在童话故事里一样的图书馆——高高的书架一直顶到十数米高的天花板,它们规律地靠在墙壁上,甚至需要通过架好梯子才能取用。无比宽敞的空间中央特意空出大片空地, 透明的落地窗将灿烂的阳光送入, 映照着地上万花筒一样的图案花纹,明亮而温暖。 这座图书馆是属于众神议庭的一部分, 不过是偏殿。瑟兰如今还没有参观过众神议庭的其它地方——毕竟他现在还在闯关, 又不是来观光旅游的。至于这个图书馆,也是在小陛下可有可无的默认里,他才能进来的。 “你会建造吗?”不久前, 赫辛问他。 瑟兰讪讪一笑,“捏泥巴算吗?” 赫辛:“……”他似笑非笑地冲着智者抬了抬下颚, “我说过这个世界是自由的,通关的方式有很多,也许你可以试着请教一下你的老祖宗。” 于是瑟兰就被丢给了智者,而赫辛似乎是带着独角兽去别处参观了, 毕竟对于赫辛来说这里也是颇为怀念的久别重逢。 瑟兰还举着书,一边拿眼睛小心地觑着完全看不出真实年龄的男人。直到智者微笑地对视过来,瑟兰才被口水呛住了一下,“老、老祖宗!” 男人摇了摇头,“叫我伽马就可以。” “那怎么行,您可是我们帝国的开创者!……对了,我还没介绍过自己,其实我是伽马帝国的人,我叫瑟兰。我从小听着你的传说长大,说起来帝国也有这样的图书馆,我还好奇里面怎么会有那么多关于深渊的记载,现在看您都住到这里来了那就正常了。” 其实瑟兰有很多话想要说,比如如今帝国的现状,男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跟小陛下的关系……又或者小陛下的真实身份……因为信息量太多了,快被撑爆的脑袋反而让他语无伦次起来。 而伽马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但即便如此,却完全不会给人一种被怠慢的感觉。瑟兰站在男人面前,大约一般人都会觉得男人是一个认真又包容的倾听者,可瑟兰开挂一样的直觉却告诉他——对方在走神。 男人清澈又深邃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他,却更像是透过他乃至于重重建筑,看向了另一道正行走其中的小小身影。 ——比起一个人,此刻的男人更像是一个魂魄离体的人偶,无暇的皮囊下装着一种怪异的空洞。 这个想法让瑟兰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猛地停住了喋喋不休的话语,片刻后认输似的挠了挠头,低声叹气:“小陛下不在好不习惯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伽马这时才看了他一眼。瑟兰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我什么都没说!”他一个大男人离了小陛下就不行了什么的……太丢人了! 瑟兰的视线乱飘了一下,脊背微微挺直,而后注意到了手中递出去却迟迟没有被男人接过的书—— “……《人偶奇遇记》?”上面的文字是伽马帝国的古语,现在很少有人能看懂了,不过瑟兰到底是皇子。 伽马轻应了一声,“我随便写的故事。” “咦,您写的!?”瑟兰颠了颠书,似乎觉得有些烫手,犹豫了一下又好奇道,“我可以有幸拜读一下吗?” “我说了,既然陛下默许你进入这里,一切尽可随意。” 不知为何,对上伽马透彻的眼神,瑟兰莫名觉得这似乎是男人安排好的。 默了默,瑟兰还是忐忑又期待地翻开了书页。下一秒,捧着书的青年突然浑身一僵,重重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远处正在各个偏殿到处闲逛的赫辛突然若有所感地抬头,循着图书馆的力量波动望向虚空——[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智者听着传入脑海的声音,原本平静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波澜,漫上点点笑意,“只是让这孩子去见证一下历史罢了,我看他挺感兴趣的。” 赫辛拉长语调,给了个语气词,[嗯……] 智者似乎轻易听出了神明的心思,“不过对陛下而言并不新鲜呢,毕竟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赫辛没有说话,继续只给了一个语气词,[哼……] 智者便纵容地叹气,“宽恕我吧,此前匮乏的灵感恐怕无法做出能让您满意的东西呢。” [那现在呢?] 智者微微一笑,“我的灵感已经回来了。”您已经回来了。 “您想要的,我都会为您献上。” 赫辛扬起唇角,[你就这么自信?] 智者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笔者将重新提起笔写下故事,画家将于画布上绘下神祇。我可以为您谱下乐曲,也可以为您战斗到底。厨师、建筑者、织造者、吟游诗人……只要您需要,我可以是任何人。” 赫辛示意背着他踢着蹄子的独角兽走快些。他撑着下巴扫过花圃中姹紫嫣红的鲜花,白皙的指尖点过一朵漆黑的玫瑰,扬眉,[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关于这一点,您不是应该很清楚吗?”伽马挑起唇角,面不改色地回答,“即便是我,也无法让人类生下子嗣呢,毕竟神造的人偶与人类有本质上的生殖隔离。”他说着悠悠叹了口气,“明知如此还让那个孩子叫我老祖宗,陛下总是喜欢看我陷入困扰啊。” 男人的语气明明平平淡淡,却莫名给人一种无奈又委屈的感觉。然而赫辛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当初你行走在大地上的时候,让你困扰的人不知凡几。] 一个生来便注定要成为完美无瑕的救世主的人,一路上经历了不知多少磨难:误会,排挤,栽赃陷害……在见证过无数人性的丑恶后,还能对谁都一视同仁,兼爱天下——这就是诸神所期望的济世者,也是魔神最为嘲笑的一点。 赫辛嗤道,[那时候不见你抱怨,这算是偏见吗。] 哪知智者突然安静了下去,半晌,直到赫辛切断了链接,男人才阖了阖眸,轻笑一声,“我存在对世界最大的偏见,莫过于将此世分成了……你,和其他人。” 一视同仁、兼爱天下?那是当然的,神造的人偶如何能够分辨他眼中的一块石头和另一块石头的区别呢? “特别的、只有你而已啊,我的陛下。”这被世界都歌颂成完美的救世主、仿佛已经化身为一个象征的男人,此刻却坦然承认了他的罪孽,“——我早已失格。” “……” 就在外界的一切正常进行的时候,瑟兰这边却是不好了。 理论上描述起来太过麻烦,简单粗暴的讲,就是瑟兰在打开那本《木偶奇遇记》以后,他的意识便穿越进了书里。 他就像以上帝视角在阅读一个漫长的故事。故事的情节并不连贯,或者说,是由于内容太多了,所以他的力量只能承受一定量的信息,多的东西即便看到也会很快被忘记。 瑟兰像化成了一缕风,他看不见也摸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看着一个远古的时代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 天空是一碧如洗的蓝,太阳从未与大地如此接近过,璀璨的光芒叫人不敢逼视却又奇异的不会灼伤眼瞳。悬浮在云层之上的恢宏建筑里,一群人正聚集在那里。 瑟兰试着接近他们,随即便发现,那大约并不是“人”,而是……“神明!!?”他瞪大眼睛发出了惊呼,多亏了他现在没有身体,否则恐怕会震惊到跌倒。不过他立马想到这是个“故事”,他算不上见到了真正的神,于是濒临爆表的心绪起伏总算缓了缓。 这里的神明并没有注意到他。 众神正围绕着一个发光的白色光球,抬手对着它施以力量。瑟兰只能够看见一些站位较低的神明的模样,至于那些站在高处甚至最顶端的,他只能瞧见一团团模糊的光晕轮廓,并且瞧上一眼就觉得双目刺痛非常。 瑟兰慌忙别开视线,同时耳边响起了无数声音,他勉强捕捉到了几道,屏息倾听—— “众生悉知——” “我赐予祂领袖的气质,生而知之的智慧,举世无双的武技。” “我赐予祂偶见未来的灵犀。” 那些或威严或温柔,或冷淡或热情的声音逐一响起,像在宣布既定的法则。 “……祂应有仁爱之心。祂应永远圣洁。祂应对弱者持以怜悯,对战士抱以尊敬,对受难者感同身受。即便一株草木的逝去,也让祂心生叹息。” “……” 随着众神每一句话落下,那光球便闪耀一次,最后,漫天的神明共同赋予了他光辉的容貌。 光球缓缓拉长,直到彻底化成了一个人形。自其中诞生的人披着一件神代祭祀时的长袍,露出了一张瑟兰不久前才见过的熟悉的脸。 “……!?”瑟兰好像一下子有点明白自己现在看见的是什么了,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英雄诞生的过程。 “你的名是伽马。”众神齐齐道,“神国还在建设中,深渊、冥府尚没有答复,你应在新的秩序建立前庇护地上的生灵。东方有一个聚集着大量人类的部落,你便去往那里,开始你的使命吧。” 那新生的灵魂眨了眨眼,数秒后双眼褪去了懵懂,变得渊博而深邃。 他对着众神行了一礼,不卑不亢,“伽马领命。” 而就在这时,瑟兰却听见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跟伽马的声音一模一样,说的内容却有点像旁白。 [在我诞生的第一秒,我听见了众神赋予我的使命。] [在我诞生的第二秒,我因众神赐予我的“预见未来的灵犀”,而看见了我的未来。] [我的归处不在这里。]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瑟兰眼前的景象骤变。 他来到了一万年前的深渊第六十六宫,他看见长发垂落的男人正在一砖一瓦地建造一座巨大的宫殿。 不知道是不是“书”的原因,瑟兰莫名地清楚伽马此时的状态——长久不眠不休的工作使神造的机体开始透支,使这个男人时常突然流血,或者出现幻觉。 然而,男人仍旧在工作,呕心沥血,坚持不懈,仿佛不知疲倦。 终于,在众神议庭的雏形初步建成的那一天,一个人出现了。 “真是让人惊讶。你明明已经通过了其余所有的宫殿,得到的力量足够完成你的使命,神造的人偶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吗。” 因脱力而趴在御座旁暂歇的男人忽而睁开了双眼,直直地望向了来人,唇边因过于起伏的心绪而溢出了一缕鲜血。 瑟兰同样循着熟悉的声音看去,果然瞧见了他的小陛下! 披着猩红披风的年幼神明赤足踏过白洁的玉砖,他的脸上并非瑟兰所熟悉的倨傲,而是一种更加残酷的冷漠和戏谑。 神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狼狈的男人,“神域所造的人偶,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七十二。” 男人似乎低低地说了一个数字,神明挑了挑眉,“什么?” 智者轻轻地笑起来,因胸口的滞涩而轻喘了一下,“第七十二宫,与我敌对的蓝方国王是你对不对?” 神明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那又怎样,我的游戏场,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说完,又道,“所以攻防战的时候,你杀死了自己的国王篡位,然后带着你的部队向我投降,其实并不是巧合了?” 瑟兰:还有这种操作!? “我无法战胜您,幸运的是规则也并非要求我战胜您。” 神明不置可否,“那之后的那些关卡。” “我知道,之后的关卡您一直都在其中。” 难得一见的闯关者引起了神明的兴致,于是确定他有取悦神明的价值以后,原本在箱庭之外冷漠旁观的神明亲临了游戏场。九十九道关卡,年幼的神明总会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我都认出了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神明身上隐隐传来的威慑,智者诚实地问,“我有好好取悦了您吗?” 年幼的神明冷笑,“你如果真的想取悦我,就不该让我知道这件事。”早知道这家伙一早就看出了他的身份,他又何必在作为对手的时候放水!还以为是个有点意思的玩具,结果也是个没眼力见的。 似乎瞧出了神明转身欲走的姿态,智者飞快上去抓住了对方的衣角。那一瞬间,即便是上帝视角的瑟兰都能够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尤其是当神明转头看来时,他几乎以为对方看见了自己! 而这时,智者轻声道:“在我所见的无数种未来里,只有现在的这一个未来,我可以抓住你。”而其余那些过程中被神明发现自己知晓其身份的未来,都以对方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告终。 “……你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人类,也许根本不算人类?”神明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对方,智者并未露出受伤或黯然的神色,他便颇为无趣地收回了视线,“罢了,我说话算话,你这一关已经过了。一共九十九道关卡,你是第一个全部通过的人,说吧,想要什么。” 智者从善如流地答道:“请让我属于您吧。” 瑟兰:……!!! 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呢?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神造的人偶一直都是空虚的,他的世界只有使命和救济,人类喜欢的是众神希望他表现出的样子,可那不是他自己。 而现在有这样一个骄傲强大的神明,他们一同经历了一到七十二个关卡——成为过敌人也成为过同伴。 若对方率性而为,他们便旗鼓相当。若对方恶趣味上来了,便单方面地压制他欺负他——绝对圣洁的神造之子啊,即便失败,也要贯彻英雄的坚毅与骨气,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不声不响地受着,并且完全不觉得生气。 这是与创造出他的众神同等甚至于超越的存在,唯独这个人,会轻易撕破他的假象,一眼看出他的内里。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你是一个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自以为无欲无求的家伙?那些神明大概就希望你成为这样的存在吧,他们不希望你拥有自我呢。”魔神忽然笑了,“可是现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智者便也仰头看他,“什么?” 神明冰凉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唇边,那一抹殷红的血渍被缓缓抹开,使人偶苍白的唇色变得艳极。 神明恶劣地眯了眯眼,“满脸写着‘想要’的样子。众神赋予众望的英雄也堕落了,是不是听起来就叫人心痛?” “是的,我已失格。”智者轻轻叹气,似乎释然,却又在神明碾磨他的伤口时发出隐忍战栗的吐息,“但请别原谅我,将我在您的世界流放,永生永世吧。” 神明突然愉悦地大笑起来,“众神在最初都赐予了你礼物,那现在我也补上我的那份吧。” 神造的人偶不知何时已经躺倒在了御座上,他眼神涣散地望着眼前的神明。对方邪气地勾起唇角,原本小小的身影缓缓拉长,似乎在向着另一个姿态变化。 虚空中的瑟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不等他看清具体情形,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便将他拉出了这个世界。 在最后一刻,瑟兰听见神明道:“我赐予你,欲望。” 46、第46章 “所以, 这就是你努力了一天的成果。”赫辛面无表情地开口。 距离他们进入众神议庭依旧过去大半天了, 瑟兰不久前从书里离开, 然后就独自一人捣鼓了许久。 他看着对方来来去去两头跑, 又从智者那里讨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工具, 中途还去了一趟地上——为了捉一只交通工具,还被长尾猎鹰追着啄了半个议庭。整个过程忙得赫辛瞧着都累,没想到对方的情绪从头至尾竟高涨非常。 “是、是的……”瑟兰嘿嘿一笑, 似乎还挺不好意思, “那个图书馆里的书真的好神奇,陛下你一定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多亏了它,我才有了这个创意!” 现在摆在赫辛面前的是一个泥塑小人。小人有着小小的王冠、酷炫的披风, 眼睛是大大的高光紫色, 下巴四十五度上扬,看起来就可爱……威严得不行! 独角兽从一开始就站到了旁边, 它的脑袋挤开瑟兰探过来, 两眼紧紧盯着泥塑,蹄子频繁地磨蹭着地面,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赫辛见状语气更加复杂了, “这个东西的原型……” “就是陛下你!”瑟兰激动得自己哆嗦了一下,似乎觉醒了什么特殊的兴趣爱好, 情绪高昂,“我思来想去果然我只会捏泥巴,造房子什么的我肯定是要过劳死的。”书境里智者劳心劳力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心有戚戚, 不得不承认以自己的能力是撑不到那一步的。 “所以我就捏了这个——这是我想象中的陛下长大以后的样子!”没能看到书境中的最后一幕是叫人痛心的遗憾,现在想起来还叫瑟兰捶胸顿足,“当然,这普通的泥土和贫乏的技艺完全描述不出陛下的万分之一,但万望您理解一个微不足道之人的上限。我将穷其一生精益求精!” 赫辛已经淡定了下来,这会儿轻飘飘地瞥来一眼,“呵,口才见长啊。” “哪里哪里,都是老祖宗教得好。”书境里智者的嘴皮子比他六多了,瑟兰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也变得那么厉害,好讨赫辛开心。 独角兽终于从泥塑上分出了一缕余光用来鄙视站在旁边的智者。伽马笑而不语,被点名之后才眸光一转,提了一句,“我看见你还做了另一个?” “是的,我还捏了一个小时候的陛下,不过还在晾干。我计划能不能让这两个泥塑合在一起,比如把大的套在小的外面……嗯!这个创意好!做出来以后就叫套娃吧!!!”一个堂堂帝国皇子硬生生熬成了手工艺人,本人看起来似乎还高兴极了。 赫辛:“……” 这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憨憨的,明明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还挺正常一人? ——这件事的最终,瑟兰神奇地通过了第六十六宫关卡[自由世界]。 因为他打动了第六十六宫的守宫者。 独角兽:谁能拒绝陛下的手办!?老天这玩意儿为什么这么可爱!人类创造的东西有时候也超级厉害啊,噢噢噢噢! 这位守宫者一直顾忌着赫辛在场,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痴/汉。但如果不是他漆黑的鬃毛足够纯深,估计这会儿已经可以看见他脸颊上诡异的潮/红了。 赫辛在听见关卡规则突然出现了波动,回馈给他瑟兰的通关信息时,面上不显心里却懵了。而神奇的是,除了赫辛以外,其余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智者了然地轻叹:“对待难以战胜的凶敌,不需要将蛇杀死,只要完美地捉住它的七寸就足以叫它放弃抵抗,自愿引项受戮。” 放在平时,独角兽肯定要怒不可遏地喷回去“你骂谁是蛇呢”,然而现在这位守宫者完全沉浸在“我疯狂厨的人的本体就站在我面前,我还得到了他的手办,一个用来舔一个用来捧在手心里……哦!这是什么嗨到爆的天堂!” 瑟兰完美地戳中了这位——不,应该是所有守宫者的痒处。如果能够死抓住这一点,处处从这方面下手,他甚至大概率能直接通过所有九十九关,成为除伽马以外的千古第一人,还是一路畅通无阻的那种。 这事情要是被以前那些各种牛逼的大英雄们知道,估计能让他们集体吐血:你说当初他们半死不活、拼死拼活地才逃出去到底是为什么啊??! 然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独角兽一蹄子蹬开瑟兰伸过来的手,眯着眼睛瞪过去,没说话但是眼里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的。” 瑟兰:……嘤,我也馋啊! 他做了好久,下一个未必有这个这么有灵气。至于还在晾干的另一个他就更不要想了,没看见老祖宗已经冲他笑得多和蔼可亲! 最终还是赫辛打破了奇奇怪怪的氛围,“既然你已经通关了。”虽然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人究竟是怎么通关的,也许这就是天选之子吧,“那么按照约定,说出你的愿望。” 传说里,通关者有可能会得到守宫者的帮助,但那也只是可能。毕竟这里的妖魔哪个没有点傲气,最终帮不帮全看他们的心情,那些蝼蚁们又能如何。 然而现在,赫辛已然代表守宫者做出了允诺,而作为真正守宫者的独角兽则后退半步,安静地蛰伏在他身边。妖魔将一切全权交予了赫辛,且半点不会置喙。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能够看出两人之间地位的高下。 就是瑟兰再心大,在一个猜测三番五次地冒出来,又被无数次明里暗里地证实后,他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好在这一路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准备,帝国皇子轻嘶着抽了口气。 ——冷静冷静,他都跟小陛下相处这么久了,连深渊妖魔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场面撑不住,这种时候就要保持平常心…… “……”鬼个平常心!瑟兰的表情逐渐向世界名画呐喊进化,小陛下可能是——! “轰——砰!” 就在瑟兰快要触碰到那个名号的时候,整个幻境突然剧烈震荡了一下,像一口巨大的洪钟罩在天地间兜头敲下。 “我的头!”精神力遭到了浩瀚的冲击,瑟兰第一个发出了呻/吟,被老祖宗随手套了个盾。 赫辛神色平静地抬眸看向虚空,而独角兽却已经完全黑了脸,每一片羽毛都疯狂炸起。 “这群家伙,居然敢强闯我的宫殿!?”序列六十六的妖魔表示难以置信,“一个、两个……”他试着探测了一下外界,最后已经彻底气得全身发抖,“第七十二宫至第六十七宫……竟然全部擅离职守了!” 后面所有的宫殿空空如也,代表无数妖魔的能量源像星星一样挂满在他的领地,无比闪耀,像在疯狂挑衅。 按照道理,哪怕排名的数字只差一,比如六十六与六十七之间,那也是天蛰一样的实力差距。一般情况下,下位妖魔绝对不会去招惹自己的上位,更不要说像这样大张旗鼓地闯入对方的领域,那简直就是活腻了。 可偏偏现在,不止一个人这样做了。 幻境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数十道身影——或兽形或人形,齐齐从中掉了进来。 领头的七十一手里拎着七十二,甫一落地后,序列七十二的妖魔便立马挣脱下来。 位于幻境中的赫辛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气息,于是便更逃不过此刻心弦根根绷起、敏感到极致的妖魔们。众人鹰隼一样的目光几乎不曾有片刻的犹疑,就直接锁定在了赫辛身上。 赫辛听着脑海里“叮叮叮”疯狂提示的信仰点上涨,有点诧异,“为什么妖魔的信仰点上升得这么快。” 系统道:“妖魔重欲。” 他们不会克制自己,比谁都奔放,他们未必是最纯粹的却绝对是最浓烈的。 赫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这时落到地上的一个妖魔直接一个跃步飞起,冲到了他所在的玉石广场上。 “真的是您啊……”七十一唇角的弧度越扯越大,“不妙!不妙啊,我开始嫉妒七十二了,明明您还没有来我的宫殿游戏。” 一双燃烧着火焰的赤红羽翼从妖魔的背后张开,熊熊的火焰在沸腾,他的眼中亮起惊人的橙红色高光,周围的温度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上升。 智者淡定地站在赫辛后方,随手又给在场唯一瑟瑟发抖的小可怜瑟兰套了个盾。 赫辛按下了几乎要直接冲上去攻击的独角兽,猩红的披风随风烈烈舞动。小小的身体,大大的气场,稳得很,“私自离开镇守的宫殿,谁准了?” 七十一欣然地挑起唇,“重逢以后对我第一句说的话竟然是这个吗,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残酷啊。”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眼中沸腾的情绪分明高昂到了极点,“说起来您如今这幅姿态真是太少见了!我可以……” 赫辛秒拒:“不可以。” 后方紧随而至的妖魔们一步上前,他们齐齐忽视了七十一(?),单膝跪地叩拜。 “我等竟对您的归来一无所知,实在是罪无可赦!” 赫辛一一扫过他们,逐个将每个妖魔的脸跟记忆中努力对上,而在外界看来,便是年幼的神明正深不可测的沉默。众人的狂热与激动之心更甚,越发压低了身子。 赫辛:……想申请长大。 “抬起头来。” 躲在防护罩里的瑟兰从里面看见了[攻防战]里出现过的弓箭,负着金色弓箭的妖魔正低垂着头颅。那是一个初看便觉得不好接近的、面色冷峻的男人。只是现在,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却在发抖。 难以想象这样一双连冷静下来都做不到的手,会属于这里最强的神射手。若是现在,男人恐怕连拉开弓弦的力气都没有。 赫辛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启唇道:“哈伊戈特。” “……!!!”男人浑身猛地一震,五指一点点收紧,数秒后才滚了滚喉头,说出的声音带着止不净的嘶哑,“……在。” “看来一切就是从你开始的……哼,收起那副表情,我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赫辛道,“虽然出了些意外,不过那场游戏还算愉快。” 哈伊戈特猛地抬头,又慌忙低下,复又克制而忍耐地抬眸,指尖张开又蜷起,“您真的那么觉得吗……我明明、拿箭指向了您……”他话说一半便露出了纠结痛苦的模样,自责和厌弃几乎从眸中满溢。 然而下一秒,一双冰凉的手捧起了他的脸颊。 哈伊戈特从别的妖魔或震惊或复杂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此刻骤然失语的神情,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无措地动了动唇,“陛下……我……” 赫辛笑起来,这幅模样出现在魔神身上莫名显得残忍又天真,“明明是一个妖魔,却出乎意料的有着强烈的伦理观和道德感,比起魔王更适合成为勇者呢。” 这相当于从根本上否定了妖魔的存在,尤其当这句话是从他们创造一切的主与父口中说出。所有的妖魔忍不住脸色一变,唯独智者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哈伊戈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撕裂的声音,森冷的空气从豁口冷冷灌入。 可是下一秒—— “所以我才喜欢你啊,哈伊戈特!” 赫辛表示魔神就喜欢这个调调。 赫辛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强横的力量涌入妖魔的身躯,不由分说地治愈了他身上因不久前的暴走而所受到的伤害。 “当你挣扎于这些事情的时候,对了,就是这幅隐忍的模样……没关系,你什么都不需要改变,就以这幅姿态——”他低低一笑,“努力取悦我吧。” 前一秒还心有戚戚的妖魔们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他们齐齐向哈伊戈特投来了“火热”的注视。 这是不对的。哈伊戈特有些意识不清地想,他应努力向陛下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妖魔,以不输于神明其他任何造物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这一秒,他可耻地感到了喜悦。 47、第47章 “所以, 你已经决定好了?” “是的。我的愿望就是——希望我的同伴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去。” 瑟兰保持着单膝点地, 一手按在胸前的姿势, 一边回答, 一边抬头看向上首。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年幼的神明站在台阶之上,他的身边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一众妖魔。 漆黑的独角兽落下的片羽轻轻地拂过神明猩红的披风拖尾,红色的火焰狮子站在神明的身后, 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堑。还有更多奇珍异兽形态的妖魔餍足地卧在神明的脚边, 紧实的肌肉绷起流畅的曲线——它们像最伟大的雕刻家塑造出来的神话,落在地上的无声的每一步,都是力与美的极致结合。 ——即是明知危险也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就像被它们所拥簇的神明一样, 一旦现身于普通人面前, 不知道要引起多少人疯狂。 [哦哦,这家伙就是最近连闯两关的人类?] [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没什么了不起?我可听说第七十二宫, 他是跟陛下一起过的。] [什么!!!竟还有这种事情, 是真的吗哈伊戈特!?] [嗯。] [……可恶,我都没跟陛下一起闯关过!] [难道说,他身上有什么陛下看重的特质?] 妖魔们表面上不动声色、一个赛一个的酷炫高冷, 私下里却已经在精神频道里吵翻了天,望着瑟兰的目光逐渐变得炽热起来。 [——不如改天试他一试。] 别的都是其次, 主要看能不能从这个人类身上学到什么让陛下高兴的东西。 唯一站在下边的瑟兰不知怎的突然有点冷,在真正进入深渊迷宫之前,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未来有一天会见识到这么多妖魔集结的大场面——大概是太激动了吧。 上首的赫辛若有所觉,他暗示性地瞥了略略骚动的妖魔们一眼, 瞬间让众人安静如鸡。然后,他才开口道:“那么你呢?” “送你的同伴离开以后,”他微微侧头,垂落的发丝落在斗篷的白绒上,更衬得肤白若雪,绮丽非常。他带着丝明知故问的戏谑,“你要怎么办呢?” “我想留下来,陛下。”这回瑟兰倒是完全没有犹豫,他像是早就有了这个决定,并坚定不移,“请您收留我吧,我什么活都能干!” 六十六表示鄙视:你明明只会捏泥巴。 瑟兰心虚地一手抵唇,轻咳一声,“其实我剑术、绘画、棋艺、战场指挥、政务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会一点。” 这倒是谦虚了,作为帝国皇子中最优秀的一个,瑟兰这方面的各种技艺其实都是最顶尖的,如果在别处就是惊为天人的天才,随便拿出一样都能混的风生水起。 奈何他现在深处的地方是深渊。这里要不就是比他更牛逼的,要不就是比他更变态的,除了妖魔就是祖宗——严重犯规的赫辛更不用提。于是好好的帝国新星硬生生成了弟弟,真是人间惨剧。 然而,偏偏皇子本人甘之如殆。 “实在不行我还有体力,像建造那样的工作,总需要搬砖的。”瑟兰努力证明自己,“以后如果老祖宗画出了什么设计图,作为人类的我或许更适合打下手!” 听到这里,赫辛终于有了点反应。想到了神域里那些工作起来大开大合的原兽,他望着瑟兰的眼神忽然欣慰。 赫辛看向旁边智者,“这下算不算祖孙团圆了,伽马?” “您知道我并没有子嗣。”即便说着无奈的话语,智者的神色仍旧是温和的,让人忍不住想究竟什么情况下才能看见这人冷静破碎的样子。 然而事实上,赫辛已经见过了。并且作为唯一且多次“欺负”智者导致其失去冷静的罪魁祸首,他还见过这人更多生动的模样。 也因此,魔神的表情逐渐恶劣,“你不仅没有子嗣,后来继承你王国的也是个篡位者。不知道他们当时闯进宫殿,却发现你已经自尽了的时候,表情会是如何精彩呢。” “我当时已经决定将自己献给您,法尔法纳是个合格的继承者。” “所以其实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赫辛忽然笑起来,似讽刺又似喟叹,“你的继承者还真是可怜啊,自以为的成功也不过是你的施舍罢了。” 瑟兰:……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 赫辛和伽马一言一语,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谈论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然而在瑟兰的记忆里,法尔法纳是伽马帝国的第二代皇帝,历史上记载是被正统授予的皇位才对……结果居然是个谋逆者吗! 不,看智者的反应,这“谋逆”也许根本就是他所期待的。这位二代皇帝充其量只能算是棋子,而智者是执棋人,小陛下大概率就是个看戏的。想到后来二代皇帝也是被篡位赶下台的,现在看来就是报应不爽因果轮回而已。 瑟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中崩塌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可怜,哪里骚的过这帮成精的老家伙(智者:?),实在承受不住这么多密辛啊! 尤其是智者还突然转头冲着他慈祥地笑了一下,笑得瑟兰瞬间想冲过去抱住赫辛的大腿——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大佬!大佬求罩! 好在赫辛很快就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瑟兰听见神明道:“如你所愿,我会把你的同伴送回去,至于你——”他勾了勾唇,冲着人群点了点下巴,“既然你最先通过的是第七十二宫,那你的去处就由哈伊戈特决定好了。” 周围的妖魔闻言有些蠢蠢欲动,显然还惦记着研究一下瑟兰身上有什么能让赫辛中意的特质,直瞧得瑟兰心里发毛。 哈伊戈特从人群中走出,无视了周围各种意义不明的视线,只望着神明一人,“哈伊戈特领命,那么,这个人类就暂留在我的宫殿吧。” “哦!”瑟兰狂喜乱舞。 九十九宫的每一座宫殿都可以无限扩充,只要他们想就能够拥有无穷无尽的空间,多一个人类并不算什么。再加上有伽马作为前车之鉴,还不足以叫人太过惊讶,但吃惊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然而哈伊戈特其实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觉得也许赫辛会希望这个人类留下来——这只是他的臆测,但仅仅是这一点可能,就足以让他忍受一切…… [切,哈伊戈特不是不喜欢别人近身吗,怎么突然愿意容忍自己的领地多一个人了?] [谁知道。他对所有的闯关者都爱搭不理,这下子倒是转性了。] ——……哪怕为此会平添无数麻烦也在所不惜。 哈伊戈特不在乎妖魔们或看好戏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身姿笔挺,金色的长弓庄重地负在身后,望着赫辛的眼神忠诚而隐忍,却明亮得像注入了一切乃至于灵魂。 最终,哈伊戈特等到了他想要的回应,他从神明的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笑意。这一刻,妖魔仿佛百倍感同身受地雀跃欣喜,心都轻飘飘的——若您能开心,我的原则将不再是原则,这就够了。 尽管赫辛觉得不需要大张旗鼓,但一众妖魔仍旧希望可以向迷宫正式宣告他的回归。 当然,通知的事情不能让赫辛来做。妖魔们起先急急忙忙地奔过来,根本就没有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如今他们很快分配好了工作,急着回去收拾一番顺便告知其余还一无所知的愚蠢小伙伴们。 被留下的赫辛也不是没有事做。既然伽马在这里,那他刚好让对方看能不能画个设计图出来,复原一下神域的绝版建筑,干脆便放任众妖魔自己折腾去了。 瑟兰是被哈伊戈特提走的。两人直接穿过了所在的六十六宫,走的方向却不像是回七十二宫,反而朝着序列更前面的宫殿去了。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瑟兰问道。 哈伊戈特目不斜视,在对除赫辛以外的人时表现得异常冷漠,他回道:“第一宫。” 瑟兰不介意对方的冷淡,但这个回答却让他有点炸了。 哈伊戈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陛下以外,只有第一宫有打开通往外界大门的权限。既然你要送你的同伴离开,至少要先找到他们。” 既然赫辛将瑟兰交给了他,那这件事自然由他来做。 瑟兰闻言松了口气,他冲着妖魔露出了感激的笑,即使人家根本不搭理他,也无损他的雀跃。 原本各个宫殿之间是很少串门的,但像瑟兰这样——守宫者因某些原因自愿帮助闯关成功的人类,则属于“特殊情况”,以前有不少传说中的英雄都有类似的例子。所以大多数宫殿的妖魔们并不陌生,除了因为哈伊戈特稍微稀奇一下,倒也没有太过为难他们。 瑟兰注意到有的宫殿的妖魔还会现身出来打个招呼,有的宫殿的妖魔在隔空对话几句后便直接放行了。而再往前面,尤其是进入第三十宫之后,瑟兰就完全捕捉不到除了他和哈伊戈特以外的气息了,镇守宫殿的妖魔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连声音都不曾袒露。 可当他被哈伊戈特带着径自穿过宫殿,即将走出大门进入下一宫时,又似乎能够察觉到一秒来自暗中的居高临下的注视。仅这一秒,便叫他浑身下意识地僵硬,像被猎鹰盯上的兔子一样危机感爆棚。 “真是危险的地方……”瑟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哈伊戈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前三十宫属于上位宫殿,每一宫妖魔的实力以指数提升,与你之前所见的不可同日而语。”说到这里,哈伊戈特微微一顿,似乎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神色,“不过马上,他们大概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瑟兰原本还有点不明白意思,直到他听见刚离开的宫殿里传来动静—— “第九十九宫负责传信第三十宫——陛下已经回归,所有在位妖魔速去第六十六宫集合!” 而后,瑟兰经过第三十宫时那个根本没搭理他们的不知名妖魔真实出声了,本来动听的音色因颤抖的尾音有些走调,“你说什么?!陛下回来了!!” 三十宫响起了巨大的动静,即便瑟兰看不见,也完全可以想象出那里的鸡飞狗跳。而再往三十宫后面大约三十五宫的位置,那座宫殿更是直接炸了——物理意义上,瑟兰从这里都看见了那边冒起的浓烟和熊熊火光。 ……原来是这个意思,那没事了。 一旦牵扯到陛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幸好他跟哈伊戈特走得早,没有被卷入从后方逐渐蔓延过来的狂潮。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穿过了数十宫殿,终于来到了整座迷宫的最深处。当哈伊戈特突然说“到了”的时候,瑟兰还愣了一下。随后,他才缓缓抬头—— 映入眼中的,是一座比之前所见都要清冷的宫殿。 在之前所有的宫殿中,妖魔们多靠着自己的喜好,将自己的空间布置成了各种自己喜欢的花里胡哨的样子。即便是性格冷淡的妖魔,也多少摆上了桌子或者书架,而只有这里,第一眼看上去竟一无所有。 巨大的空间整个空空荡荡的,只有深处落下了一层帷幕。随着穿梭而过的风,瑟兰依稀看见被掀起的一角后似乎是一张落着薄纱的大床。但众所周知,妖魔是不需要睡觉的。 就在这时,哈伊戈特突然向着帷幕之后微微致意,道:“抱歉,冒昧打扰您了。” 瑟兰立即意识到,这第一宫的妖魔是不同的,至少在地位上应该是所有妖魔中最高的那一个。同时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他格外熟悉的气息飘荡,有点像是…… “啊……”一声淡淡的应声打断了瑟兰的思绪,随后是倦怠的、低沉的,仿若吐息的轻语,“是哈伊戈特啊……” “是,有一个人类需要离开迷宫返回到地上。”哈伊戈特言简意赅,“他通过了我的关卡。” “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那人似乎并没有兴致,语气中始终藏着淡淡的疲倦,“今日外面似乎有些吵闹,是发生了什么吗?” “……”哈伊戈特沉默了一下,按道理之后会有专门来通知的人,这件事不需要他来说明,可是…… “其实是因为陛下回来了,所以大家有些过于兴奋。”他最终还是回答了。 而随着哈伊戈特的话语落下,帷幕蓦地掀开了,后方的薄纱也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扬起,露出了床上的那道身影。 瑟兰第一时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是由于那个人的样貌,而是由于那一瞬扑面而来的气息! ——他不会认错的,那居然跟小陛下的感觉很像。这种相像一般可以从有着浓郁血缘关系的亲属,例如兄弟之间察觉,但眼前的这个人跟赫辛之间,连系似乎还要更特别一点。 这种情况,会是……什么? 如果哈伊戈特能够听见此刻瑟兰脑子里乱哄哄的想法,大约会一脸复杂地回答他,“深渊迷宫第一宫,其守宫者是深渊最强的妖魔,也是最特殊的妖魔。皆因为当初其诞生的时候,创造他的魔神赋予了他一根自己的肋骨!” 出现在帷幕后的男人半倚在床柱上,他半阖着双眼,幽邃入夜的长发顺势垂落,蜿蜒在他的身侧。 瑟兰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一种无形而磅礴的力量从他的身边擦过,而当他注意到旁边的哈伊戈特已经绷紧了身体的时候,就知道刚才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力量并不是错觉了。 “抱歉。”大约过了三秒,第一宫的妖魔才缓缓开口,他轻咳了一声,声音低哑,“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是我失控了。” 48、第48章 妖魔的力量越强, 外貌就越具有诱惑性。而第一宫的守宫者作为最强的那个, 他有着毋庸置疑的完美到毫无瑕疵的美丽。 但这种美丽并不是脆弱的, 这人像是独自堕入一个黑色的永夜。漆黑的长发, 华贵的服饰, 苍白的指尖落在猩红的被褥上,交汇出世界上最鲜明艳烈的色泽。 没有人能够掌控这一抹颜色。 妖魔倦怠地阖眸靠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偶尔有深不可测的力量溢出, 一丝丝便叫人惊觉,显得格外深沉而危险。 “那么,失礼了。”哈伊戈特没有再多言, 得到了第一宫守宫者的允许后, 便直接借着这里的权限开启了黑门。 一旁的瑟兰难得没有说话,他安静如鸡地看着哈伊戈特动作。 但就在这时, 变故发生了—— 虽然之前就有所预兆, 但当传信的人真的把消息带到序列前面的宫殿时,发生的暴/动的规模依旧叫人惊讶。巨大的震感从脚下传来,混乱的力量从不同的宫殿升起, 竟有一些突破了宫殿之间的壁垒,冲进了这里来。 哈伊戈特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他脸色一变,当即就想撤回自己的力量。可还是晚了。 原本就在忍耐着什么的男人,突然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瑟兰只来得看见一抹幽暗的紫色,下一秒, 一种熟悉的空间置换和颠倒感袭来,他朦胧中似乎听见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第一关,展开。” “这是……怎么了?”瑟兰一脸懵逼。 天地眨眼翻天覆地,瑟兰出现在了一处巨大的庄园里。 天空是阴翳的幽蓝,荒芜的土地上,光秃秃的树木探出枯萎的枝丫。这个世界就仿佛被遗落在时间之外,一切都是静止而死寂的,唯有一栋华美壮观的别墅建筑格格不入,醒目地耸立在他的眼前。别墅外墙是深红的颜色,尖顶刺入苍穹,然而在整体冷淡沉郁的背景下,一切都显得压抑。 同样进入幻境的哈伊戈特脸色不太好地开口,“失策了。由于第一宫守宫者的特殊性,这是最不能经受刺激的宫殿。一旦有任何攻击性的力量出现,关卡就会自动展开,将一切拖入其中。” 一只乌鸦突然嘎嘎地飞过枯树梢,瑟兰一个激灵,“守宫者能取消关卡吗,他、他应该知道我们进来了?” 做出回答的不是哈伊戈特,而是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嗤道—— “他当然知道,不然你们在进入这里的瞬间就死了。” 瑟兰:……! “这个声音是……陛下?!!”瑟兰猛地回过头去,在看见那个伫立在古树下的小小身影时,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无限的安心,而在安心之后,是心脏更加剧烈的跳动。 “您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吗?” “居然劳烦您特意跑一趟。” 瑟兰和哈伊戈特的声音一前一后叠在一起,前者是狂喜,后者是动容里夹杂着羞愧。 赫辛猜到哈伊戈特怕是又要请罪了,于是抢先开口道:“与你们无关,我本就有意来这里看看。” 其实在之前第一宫出现力量波动的时候,赫辛就察觉到了。他自然知道镇守在这里的人是谁,只不过后来有不少才收到消息的妖魔们匆匆赶到他面前,让赫辛耽误了一会儿才过来。 这时,一阵风忽然吹来,地上为数不多的荒草簌簌响动,干枯的树枝摇晃起来。别墅的大门猛地打开,猩红的地毯铺设开去,一直通向宽阔的阶梯,像在邀请他们入内。 赫辛见状轻笑了一声,“看来已经有人等不及了,走吧。”他说着率先朝大门走了过去。 大约是因为有赫辛在,瑟兰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完全褪去了开始一惊一乍的警惕,整个人放松下来,像郊游一样屁颠屁颠地跟上来。 一直到他们进入别墅,大门自动轰然关闭。 别墅内部的空间大得超乎想象,说是城堡也不为过。大厅中央就是长长的楼梯,楼梯在半路分向两侧,分别通往左右的回廊,回廊之上是更高的楼层。数不清的房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没想到第一关居然是这样的?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会更加……”瑟兰似乎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 赫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哈伊戈特似乎没忍住,“你背后有死徒。” 在妖魔的视角里,哈伊戈特能够看见一个手持镰刀、身着长袍的无面怪物正一路飘浮在瑟兰身后。当然,不止是死徒,这座别墅的各个地方都有不详的气息在飘荡。基本上每个房间后面,都藏着一个什么“东西”。有些连哈伊戈特都感受到了威胁,可见其危险性。 “死徒!什么死徒?!”瑟兰一下子跳了起来。都说看不见才是最可怕的。 赫辛脚步不停,颇为无所谓地道:“怕什么,不过是一个最低级的普通小怪罢了。” 对于魔神来说的确是。如果像游戏一样划出等级,死徒大约是90级的水平,哈伊戈特150级,瑟兰……3级?不,也许有5级?——这种残酷的事情就没必要让对方知道了。 瑟兰:qaqqqq 赫辛随意地扫视四周,现在在他的视角里,他不仅能够看见每一道门后面怪物的真形、致死点、别墅核心区域,还能够看见别墅之外的天上挂着的那只巨大的眼睛——那只眼睛不出意外是这一关的最终boss,打败之后这个世界会褪去伪装,露出它让人san值狂掉的真容。 这是一种比哈伊戈特所见的情景还要超脱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真正上帝视角。 赫辛对着战战兢兢的瑟兰道:“正常情况下,只要闯关者能够从无数怪物手里活下来,并撑过最后的精神污染还不疯的话,就算通关了。” 尽管赫辛将一切说的轻易又随便,但瑟兰不是傻子,他敏锐的直觉完全足够他察觉到那简单的三言两语背后,是多么可怕的血雨腥风——要知道神代至今,通过这里的就只有一个伽马,而伽马严格来说也是一个神造的挂逼! 正想着,走道旁的一扇门吱呀打开,渗人的凉风从里面吹出来,轻轻刮过汗毛。同时有殷红的液体从里面流出,倒流到墙壁上,缓缓写出了一个巨大的“死”字。 瑟兰:!!!擦,什么玩意儿?! 赫辛闻声瞥过去一眼,正缓缓开启的门扉戛然而止,下一秒“砰”地关了回去。 门内的生物飞快挥动触手,情景有如群魔乱舞,而后墙上写到一半的字被无形的力量飞快擦去,转而变成了一行——[对不起,打扰了!!>。 瑟兰:“……”说好的腥风血雨?他明明感觉到门后面是个究极厉害的东西啊! 然后到了下一个拐角,身后的天花板上无声无息地倒吊下来一个提线木偶[撕裂者]。木偶的身体被丝线折成扭曲的形状,上下颌骨碰撞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木偶也不攻击,但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你每次回头的时候,都会发现对方离你更近了一点! 瑟兰:我开始方…… 赫辛头也不回道:“我们在赶路,不用跟着了。” 提线木偶[撕裂者]:“好……的……您……请……他……在……等……您……”它黑洞洞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赫辛的背影,像来时那样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瑟兰竟从里面看出了呆萌和可爱,他一定是疯了! 紧接着,明明是死路的地方突然打开了一条路,明明有陷阱的地方突然自动解除……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迫不及待地指引,将一条安全无虞的宽敞道路开辟在赫辛眼前。 从呆滞中回过神的瑟兰,僵硬地张了张嘴,“那守宫者呢?” 哈伊戈特凉凉地瞥过来一眼,仿佛在说“你在想peach”。 “他?”赫辛摩挲了一下下巴,衣袂随着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地扬起又落下,“他算是隐藏吧,一般人不会有面对他的机会的。”否则闯关者就直接团灭了,根本没得玩。 在大致摸清楚现状以后,瑟兰在惶惶不安中,很快又升起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他战栗又兴奋地扫过别墅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桌上的随便一个摆设,似乎都能够引起他的强烈兴趣。 哈伊戈特没眼看地别开了视线,赫辛随口问了一句,瑟兰便情绪激昂地答道:“有多少曾经的大英雄都在这里铩羽而归了,可我居然能够活着在这里观光!有生之年!难以置信!陛下你这么厉害也许不太能理解,但这一刻真就是我的人生巅峰了!” “哦?是吗。”赫辛突然挑起唇角,“既然你那么喜欢这里,那不如好好逛逛吧。” 在赫辛话语落下的瞬间,一直跟在瑟兰背后的死徒突然晃了一下镰刀。下一秒,瑟兰脚下的地板突然整个翻转,他直接从一层掉进了地下楼层。 瑟兰尖叫的余音还留在地上,人却已经没了。深邃的洞口像一个黑黝黝的无底洞,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年幼的神明不紧不慢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的妖魔,“跟着他,哈伊戈特,别让他死了。” 妖魔却不愿意立即离去,看上去有些迟疑,“那您……” 赫辛舒展了一下手腕,“我自然是要去找神秘的隐藏人物了。” 哈伊戈特听明白了神明的意思,于是低头垂眸,配合地俯身道:“遵命。” 将两个人都安排妥当(?)以后,赫辛终于有精力好好处理第一宫的事情了。 他一改之前散步似的漫不经心,转而目标明确地向着一处走去。神明踏过长长的楼梯,踩上螺旋的台阶,转过七拐八拐的长廊。 一路上,原本设定要在闯关者路过时将其拖入门内的怪物们,此刻却紧紧地闭合着门扉。它们隔着一扇门敬畏地注视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即便对方也许根本看不见,也在他走过时冲着他伏下身去,低头叩拜。 [他快到了……他已经往更前方去了。] [很快就能够见到了。] 在无数低低的絮语声中,赫辛打开了最后的机关,走入了一个隐藏的房间。 “您终于来了……” 被布置得像寝殿一样的房间里,正中央摆着一张跟第一宫内一模一样的卧床。薄纱制成的床幔随着拂过的风起伏飘动,如云如雾。 俊美无俦的妖魔倚在床柱上,“注视”着缓缓走来的赫辛,周身的情绪分辨不明,只听他喟叹般地开口,“我已恭候多时,陛下。” “摩因。”年幼的神明停下脚步,这么唤道。 妖魔似是微微一笑,那双一直阖着的眼眸于下一秒缓缓睁开,露出一抹瑰丽幽暗的紫色,胜于世界上最名贵的水晶——惊心动魄的美丽。 然而赫辛却微微眯起了眸子,似乎有些不悦,“你不疼了吗?” 诚如他所知的那样,名为“摩因”的最强妖魔,乃是魔神用自己的一根肋骨所造。只是,这一举动却导致了一样致命缺陷——即便是最强的妖魔,他的身体也承受不了肋骨中的力量。 在各种因素的牵扯下,男人时刻都濒临失控的边缘,过于强大的力量既折磨着他,却也将任何企图接近他的敌人撕裂粉碎。 而在这种情况下,外界的刺激往往会更容易让男人暴走,所以男人一般都是封闭五感的,这能让他保持心如止水,同时大大减缓他的疼痛——其中又以视觉为优先。哪怕去听去嗅去感觉,他也很少、或者说从不睁开眼睛。 然而现在,那双眼睛的主人却道:“可是我想看见你,陛下。” 魔神从来都是骄傲的,他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眼前的人是他的第九十九个造物,在这人之后,年幼的神明再没有创造过别的生物。 如同黑夜化身的妖魔坐在床上,他凌乱的发丝铺散开来,苍白的指尖探出薄纱的床幔,向着几步外的神明伸出了手。 这是一个请求拥抱的姿势。 魔神不喜欢除了自己兄弟以外的人的触碰,但得益于那根肋骨,这人身上的气息跟魔神本人十分相近,赫辛难得不觉得排斥。 他在那人隐隐含着愉悦的、倦怠的、期待的目光中向他走去,随后,被那双蕴藏着恐怖力量的臂膀抱进了怀里。小小的孩子刚好坐在妖魔的膝盖上,那人张开的双臂将他轻轻圈拢,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空隙,半点不会让人不适。 “嗞——嗞——”空中突然撕裂开漆黑裂缝,紫黑色的雷电若隐若现,溢散出叫人头皮发麻的能量波动。 第一宫的与世隔绝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可以说除了赫辛以外,其余任何靠近摩因的人都要面临随时死亡的危险。 赫辛望着被撕开的空间裂缝,“你的心乱了。” “嗯。”妖魔便低低的、顺从地应声,他没有解释什么,指尖轻轻地梳理着神明的发梢,突然侧头倾听了一会儿,道,“您带来的两个人似乎遇见了麻烦。” “哈伊戈特?” “那个人类闯进了[暴食者]的领地,哈伊戈特应付起来有些勉强。” 赫辛想起暴食者似乎是这个关卡里仅次于大boss的t1级怪物,忍不住挑了挑眉,“他的运气还真是奇怪啊,该说好还是不好呢……”话锋一转,“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我们深渊的人了,死在这里可不像话。” 妖魔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摩因这么说了,赫辛便不再过问,他知道对方心里有数。 两人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里便决定了瑟兰的命运,至于一脸懵逼地看着[暴食者]突然撤退的瑟兰那边,则是瑟兰他们自己的事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空间裂缝不减反增的情况下,赫辛干脆扯下床幔上的薄纱,把它当做挡住眼睛的布系在了妖魔的脑后。 妖魔原本梳理着神明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而后他选择顺从地低下头去方便神明更好地系上绸带。等赫辛系好后,妖魔才重新直起身子,轻轻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陛下。” 一股轻微却不容置喙的力道忽然抵在了妖魔的肩上,将他推向了床上。男人顺势倒下,随即便感觉到怀里的人抽身离去。 空中嗡响的雷电瞬间暴起,激烈的电光将整座宫殿都照亮了一瞬,下一秒,一只手将想要起身的妖魔扣住。 ——那不是一个孩子的手。它骨节分明,健康有力,与身下那人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无人得以看见的这一刻,忽然长大的神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苍白的语言无法描述这一幕的威势与风华。他戏谑地扯开嘴角,拉近,“我当然知道,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不就是要你看不见,才好办事。 任性的神明无视了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对方散落下来的温凉长发,仿佛是之前立场的突然倒转。然后,神明竟直接将强横而炽热的力量灌入男人的躯体。 “……乖。”赫辛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手下躯体猛然的僵硬,刻意的语气更像是在挑衅,“我帮你梳理精神力,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49、第49章 等到哈伊戈特提着瑟兰回到第一宫的时候, 事情都办完了。 灰头土脸的瑟兰被放了下来, 他踉跄着站起来, 像落魄在外的小鸡崽终于回窝一样看向了赫辛。 赫辛:? 此时赫辛已经变回了小孩子的样子, 晃动着双腿坐在床边, 一手懒懒地支着下颚。摩因斜倚在他的后方,微微汗湿的长发搭在脸侧,薄纱遮住了他的双眼, 也遮住了他的表情。 瑟兰苦着一张脸, 心有余悸地抖了抖腿,“幸好我们跑得快,陛下你不知道刚才……” “陛下, 给您添麻烦了, 我现在就送他离开。”哈伊戈特直接打断了瑟兰即将开启的话匣。 瑟兰:嘤。 明明也曾经是万人之上的帝国皇子,如今却不知不觉地进化成了究极嘤嘤怪——只对着赫辛嘤嘤嘤, 没了赫辛就有些六神无主的那种。 哈伊戈特眯眼瞪了他一眼, 然后抬手就要打开空间门,继续之前没能完成的任务。只不过力量刚要释放出去,哈伊戈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犹豫地看了眼帷幕。 “摩因已经没事了。”猜到了对方的顾忌,赫辛随手拨弄了一下摩因散在床上的长发, 这才疏懒地开口,“你应该能够感觉到。” 安静躺倒的妖魔任他施为,只不过纤长的羽睫时而震颤,引得薄纱微动, 随着吐息缓缓起伏。 瑟兰敏锐地察觉到了妖魔身上的安宁,仿佛不久前还波涛汹涌的大海,竟然变回了风平浪静。 ——不愧是陛下啊,这都能搞定。老实说之前呆在第一宫守宫者的气场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会被对方暴走的力量直接撕裂呢! 哈伊戈特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毕竟第一宫作为最强的一宫,出了问题他们其他宫殿也不好过。偏偏只有赫辛能够安抚对方,所以每次都叫人提心吊胆的。 空间门被打开,哈伊戈特冲着赫辛行了一礼,就继续提着瑟兰去找人了。 直到两人消失在宫殿里,躺在床上的妖魔才终于有了动静。他伸手轻轻揽过赫辛,长长的发丝落在两侧,眉宇间还带着之前一番折腾后的疲惫。男人缓缓凑过来,低垂着眉眼道:“疼。” “已经疼过了。”赫辛毫不动摇,“之前更难受的时候都没见你叫,现在知道跟我撒娇了?” 明明是一副孩童模样的躯壳,却说着这样的话,然而大约是一米八的气场完美地震住了场面,竟下意识得叫人忽略了违和。 摩因贪恋地在神明身侧轻轻呼吸,胸腔内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然而这疼痛却并非以往几乎要压垮一切、让人发疯的痛苦,而是瘙痒又蠢蠢欲动的另一种渴望。 我的骨,我的血……我一切力量的来源,我最初诞生之所——妖魔的隐藏在薄纱后的双眼缓缓睁开,隔着一层隐蔽地描摹着赫辛的容颜。 而后,妖魔轻轻抽了口气——只有在这个人身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对于妖魔来说,在这个世界上,连清风吹拂过躯壳的触感都燥痛得让人难以忍受,传达到耳边的任何声音总会变成意义不明的聒噪乱码,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更加暴躁。 想要将一切都毁掉,将积郁的力量放肆发泄,让一切声音都归于寂灭……但是不行。 这样的想法无数次从最强妖魔的脑海中冒出,又无数次被一根锁链牢牢锁系,按下。 “陛下,你喜欢这个世界吗?”摩因突然问道。 赫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讨厌。” “这样啊……”妖魔喟叹了一声。 是了,因为他的神明如此得怜爱着这个世界啊,所以,他要替这个人统辖好九十九迷宫,将所有人安排到最妥帖完美的位置,时时刻刻等待着他的到来。为此,他可以忍耐一切。 赫辛望了妖魔一会儿,突然道:“不如想办法把那根肋骨剥离出来,这样你就不会再受到困扰了吧。” 虽然这么说着,但这其实也只是赫辛心血来潮的想法。具体实施起来究竟可不可行,他也不确定。 然而这随口一提的想法,却让身后的妖魔突然绷紧了身体,空气中漆黑的暴雷猛地炸响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 等到开口时,妖魔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么做的话我会死呢,陛下希望我死吗?” “会死吗?”赫辛知道这件事操作起来应该不容易,但也不至于导致死亡这么夸张的结果吧。 可妖魔却笃定地点了点头,“会。”他一手覆上胸口,叹息般地轻声说道,“陛下身体的这部分已经完全与我融为一体了。”他微微勾唇,“……彻底的。” 若是拔出,便是连皮带骨,哪怕连心肺都一起撕扯出去,骨上也仍会沾染着黏连的脏器与血浆——永不分离。 赫辛从对方的神情中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于是便只好遗憾作罢。 而这时,闭合的空间门突然打开。 离开没多久的哈伊戈特率先走了出来,后面除了瑟兰以外,还跟了十几个陌生的人类。赫辛知道那几个人应该就是瑟兰所说的同伴了,他一眼望过去队伍里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年人,余下便是身强体壮的战士。 这群人明显是处于“被瑟兰匆匆解释过大概,但更加具体和机密的东西就一无所知”的不清不楚的状态。 在瑟兰找上他们之前,他们已经在深渊里独自挣扎了一段时间了。 众人身上的衣服大多破破烂烂、武器也不见了踪影。约莫是深渊孕育的“小可爱”们带给他们影响太过深刻,整支队伍现在还处于惊惶和懵逼之间——尤其是当他们突然从“绝地求生大逃杀”,瞬移到了这座奢华安逸的宫殿之后。 出于残余的习惯,众人率先扫视了一下四周,随后第一时间就瞧见了坐在正中央的赫辛和摩因,当即被两人远超于常人的容貌与气势震住。 可还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他们便看见一道身影率先扑了过去,赫然是他们帝国万人之上的二皇子殿下。 这位众人眼中从来英明神武的二皇子殿下像乳燕投林,冲着孩子模样的那人跪坐下,然后就开始疯狂倒苦水——什么“遇见了一头超可怕的怪兽”“哈伊戈特全程都没有搭理他,超级冷淡”这种便算了,就连“路上看见了一朵开得很好的花想要带回来给陛下,却没来得及伸手就被哈伊戈特拖走了”——这种有告状嫌疑的幼稚话语也被诉出。 哈伊戈特:呵呵。 下方还保持着落地姿势的众人只觉得他们遇见了一个假的皇子,纷纷露出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梦。 听了一耳朵絮叨的赫辛完全不为所动,眼里藏着分明的嫌弃,嗤笑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大了?” 瑟兰立即站好,正色道:“一定是因为陛下太温柔了,贤明的陛下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但从不会滥杀无辜!” 赫辛没想到这人还挺敏锐,莫非真的是这个时代承袭英雄命格的天命之子?不过这跟他没什么关系,魔神只关心这人能不能给他带来足够的乐趣。 深渊迷宫是深渊最神秘的地方。如果不是瑟兰用“神明许诺的愿望”这种举世难求的条件,换得了同伴的出现,这群普普通通、既没屠过龙也没赢过神的人类连摸到大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站在赫辛面前了。 赫辛没什么兴致,直接挥了挥手,示意哈伊戈特按照约定将这群人送走。 于是,一脸懵的众人便被他们的皇子推到了哈伊戈特划开的门前——等等,这熟悉的模样……是黑门吧!?能够随手划出一道黑门的人!!? 而他们的皇子却一脸习以为常,众人一时只觉得不久前才分开的瑟兰似乎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变得陌生。他们的皇子目光坚定地追寻着赫辛的方向,竟先一步踏入了一个触不可及的领域,越走越远。 “殿下……” 瑟兰如常地拉过人群中老臣的手,又快又利索地交代,“你年纪也大了,回去以后就别淌帝国的浑水了,找个地方带着大家安安心心养老吧。我之前布置在t998星球的基地里有足够你们生活无虞的物资和财产,缺什么就去那里拿,操控基地的中枢密码是……” “等、等等,殿下!”即便还状况未明,但至少这里他们听懂了,“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啊,这个啊……”瑟兰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我已经打算留在陛下身边了。” ——!?陛下?! 在众人下意识地去看赫辛。 他们不是瞎子,早就发现不管是随手划开黑门的男人,还是帷幕后深不可测的男人,他们所看的都是那个孩子……那种眼神他们很熟悉,因为他们也是这样看着他们所效忠的人的。但这里的人似乎还不止如此,还有什么更为深沉炽热的东西…… 然而在他们触及到赫辛之前,瑟兰便已经半推着他们走向了黑门。 “祝你们未来一切都好。”他像普通地送别朋友一般,笑得灿烂。 ——这也是曾经外热内冷的帝国二皇子绝不会有的态度,众人再次意识到他们的殿下真的不一样了。而改变他的人,显而易见。 就在这时,赫辛突然听见了不小的动静从外面传来,似乎有大批人马正在向第一宫赶来。他稍微感知一下,便猜到是聚集在第六十六宫的妖魔们等不及了。 他于是眸光一转,冲着瑟兰道:“既然你们这么依依不舍,不如去送送好了。” 瑟兰:“咦,可以吗?” “黑门会一直开着,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今后你都要在我的手底下……”赫辛微微一笑,“永生永世。” ——为我打工。 瑟兰觉得自己是该狂喜的,然而不知为何反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摇了摇头,身后的众人虽然对一切还不太明了,但他们看见瑟兰进了黑门。更不要说这座迷宫给他们所带来的每分每秒递增的不安,驱使着众人立即跟了上去。 原本瑟兰是打算把人送到地方再交代上几句就走,然而,他没想到黑门开错了地方。 ——半人马星域首都星最强大的伽马帝国,正在举行一场加冕礼。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祭祀将圣水洒在新任皇帝的头上,将神谕宣读:“愿伟大的神明保佑你,最初的智者将永远指引帝国的方向,你便是命运共同选择出来的……” “砰——!” 接二连三的重重闷响,瑟兰一行人从突然破开的裂缝里掉了出来。 祭祀的声音戛然而止,全场望着从天而降的十几人,陷入了寂静。 50、第50章 瑟兰:……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呢? “这是个误会……” “铛, 铛, 铛——”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兵刃交接声。 落在脖子上的数把冷兵器成功将众人的行动制住。当然, 星际时代冷兵器的作用有限, 真正管用的还是正在不远处抬起瞄准他们的一排枪炮。 突然收声的祭司的神色变得一言难尽。作为能够被帝国供养的祭司, 他并不是外面那些坑蒙拐骗的骗子,而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这从天而降的青年身上沾染着“气”,不止来源于一个人, 而是数十个不可知的强大存在, 连他都要望洋兴叹。 正在祭司脸色逐渐沉凝之际,正准备加冕的新皇站了起来,“这不是我的二弟吗?” 瑟兰叹了口气, 发现自己竟比想象中的平静, “皇兄。” 祭司不知为何开口道:“大殿下,兄弟团聚是喜事, 这大好的日子不宜妄动兵戈, 还是仪式要紧。” 大皇子眸光一闪,望着祭司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而对方却只是从容地低着头, 一副恭敬依旧的样子。 数秒后,大皇子微微一笑, 示意众人将兵器撤去,亲自拉起了瑟兰,“二弟,你别怕。前些日子关于你的事情已经查清了, 原是老五觊觎皇位,胆大包天地栽赃诬陷了你,我已经让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下方有人惊惧地哆嗦了一下,大皇子面色如常地继续道,“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像往常一样,今天你能回来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事,我高兴得很!” 瑟兰对自己的事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跟着他从黑门到这里的部下们看起来兴奋得很。 这时下首的一个女人冷笑一声,“大哥可不得高兴吗。边境最近闹腾得很,邻国盯着咱们这块肉呢,大哥正愁镇不住他们,二弟回来得正好。” “毕竟为了竞选出新皇,帝国如今元气大伤。”另一人温声道,“看来大哥心心念念要找的良帅自己送上门来了,兵权总算有人继承了。” 大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劳烦六弟费心,我自然不会吝啬。” 后面又有几人先后开口,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者有,谄媚臣服者有,帮腔作势者有……瑟兰一眼看过去,从至少六七个人眼里看见了野心和杀意,还有数人要么拉拢要么打压。那些或明或暗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一时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袭上了心头。 ——他在小陛下的深渊迷宫里快死的时候都没觉得累,现在只站在这里便烦得除了叹气,什么都不想做了。 于是瑟兰便真叹了口气,“看来皇兄这位置做得也不稳,想来事事都要碰壁,日后也憋屈得很吧。” 大皇子:“……你说什么?” 瑟兰没有回答,也没搭理朝他疯狂使眼色的部下,转头又看向下首挤挤挨挨的兄弟姐妹,“各位对新皇的不满和对这个位置的渴望我已经看出来了,不过奉劝还是收敛些吧,你们输了夺位战,现在又打不过人家,蹦跶得越欢这死得不是越快。不如韬光养晦,日后说不定还能搏上一搏,没准单车变摩托。” 众人:“……” 虽然大家心里的确都是这么想的,可你这样直接说出来就是你的不对了!觉得脸肿的皇室贵族们,当即呵道:“瑟兰,你个大逆不道的,你想造反吗!?” “想造反的不是我,是你们。”瑟兰平静地扫视众人,“我无意皇位也根本不想呆在这里,今日之后我便走了,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这勾心斗角的地方还是留给诸位吧,走着。 就在众人暴怒,卫兵重新举起武器之际,瑟兰对着黑门大喊:“抱歉,打扰一下,对面还有人吗?”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扇古怪的门似乎不是瑟兰一个人折腾出来的,“……你还有帮手?!这么说你果然打算——!” “造反”两个字没说出来,他们的声音便因突然走出来的一人戛然而止。祭司突然张大了鼻孔,露出了呼吸艰难的模样。 浑身缠绕着可怖力量的妖魔,低气压地跨出黑门,没分给众多蝼蚁一个眼神,“已经道别完了?” 瑟兰:“已经不需要道别了,主要是门开错了,我想问问能不能换个地方。” 哈伊戈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六十六手里同款的陛下黏土。” 瑟兰:“……没问题!”仿佛天降希望,他马不停蹄地应下,“既然你见到六十六了,莫非大家都到第一宫去了?” 得到满意回复的妖魔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没错。”如今所有妖魔都在第一宫集合完毕了,是宛如加冕礼般恭迎陛下的回归仪式。所以眼瞅着马上就要开始了,却突然被叫出来的妖魔才黑了脸。 瑟兰既惊且喜,“等等,我也要去!” 两个人自顾自地旁若无人地对话,别人却是忍受不了了——对于这群地位尊崇、素来众星拱月的贵族们来说,漠视是比打脸都更无法忍受的重伤,他们如何能够忍受这种羞辱。 一个不久前才被全星域通缉的嫌犯怎么敢! 于是,在包括大皇子在内的诸多贵族明里暗里的示意下,卫队直接冲着二人抬枪开炮,快得一旁身体僵硬的祭司根本来不及阻止。 然而,所有气势汹汹的攻击都被妖魔轻描淡写地挡下,那些蕴藏着整个帝国最尖端技术的光束被他轻易抹消。而后,妖魔同样也没管瑟兰的制止,抬手就是一道箭光。 “什么!我们的光量集束冲击炮……怎么会!?”无数双眼睛突兀地瞪起。 而可以瞬息炸平整座皇宫的妖魔攻击,又被突然现身的另一人控制了下来,那人轻叹道:“何必如此暴躁。” 对冲的两股力量,直接将宫殿穹顶的巨大吊灯震下,哗啦啦碎开的钻石水晶,暴雨似的砸开光洁的地面,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纹。满地狼藉。 踏出黑门的智者兀自扫视过满殿惊惧异常的人们,听着耳旁传来的尖叫,阖眼摇了摇头,“昔日被誉为永恒玫瑰的帝国,终于也枯萎了啊。” 哈伊戈特面露不愉,智者似乎知道对方的质疑,主动回答道:“我来取一些东西。” 智者缓缓抬手,凝眸看向虚空,下一秒,从整座幸存下来的宫殿各处,突然飞来无数武具。这些武具有的来自于被陈列的橱窗,有的来自于被尘封的地底。它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灰尘或锈迹,然而,在智者握上的瞬间,那些锈迹悉数褪去。 每一柄武器都变得神光湛湛,光洁如初。它们身上呼应般闪烁的力量像沉眠的人突然醒来,这绝不是凡间能有的锻造技艺。 ——包括那柄镶嵌在王座之上,代表帝国最初并有史以来所有荣光的权杖。 它最初的主人是这座庞巨帝国的开创者,之后所有人都想再度举起,却没有一任皇帝能够做到。直至今时今日,它再度被从王座上取下,回归了最初主人的手里。 哈伊戈特瞥了一眼,觉得眼熟,“这是你当初从深渊带走的材料。” 智者点了点头,“过去我用它们铸造了这些东西,作为建立帝国的筹码。现在看来,这万年它们竟未曾认下一个新的主人……想来武器有灵,我当带它们回去。” 现场早已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手握权杖的男人说不出话来。站在最前方的贵族哆嗦了好几下嘴唇,开合间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智者安静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眼,却让众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而后,他们听见那个男人道:“这是你们选择的命运,今后好自为之。” 他们拒绝了“瑟兰”,又或者说,是“瑟兰”拒绝了命运。那么,这个帝国便失去了最后苟延残喘的机会。在智者所见的“未来”里,它会以投降的方式归入另一个国家——于普通人无什影响甚至利大于弊,但对这些旧时代的掌权者而已,却是无法忍受的未来吧。 但这与他无关。他早已尽完应尽之责。手中的权杖作为他与此世最后的牵绊,也在今日彻底离断,至此终了了。 智者抬手替瑟兰划出了一道新的空间门,而后便起身反往了黑门之中。 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甚至从人群中某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开始,出现了零星下跪的几人。 哈伊戈特是第二个返回黑门的。 大约是由于两个人先后进入门内,原本缠绕着门的黑雾略略散去了些,竟让众人短暂瞧见了门内朦胧的光景—— 偌大的第一宫已经被布置成了神明降临之所。 赫辛坐在王座之上,下方两旁所有妖魔已经按照序列站好。回归的智者面带微笑地站到了紧邻王座的下首,哈伊戈特则走向了属于他的第七十二席位。时隔万年后,第一次全九十九宫大集结,盛大得像即将迎接一场庄严肃穆的仪礼。 等到瑟兰最后也进入黑门时,支着下颚的赫辛方才终于抬头,眯了眯眼,“太慢了。” 终于望见赫辛如今姿态的瑟兰不由一呆。只因为记忆中那人孩子似的模样已经褪去,坐在王座上的是一个长大的男人。 正如很久之前所说,苍白的语言无法描述这个人的模样,他就像盛开在深渊的猩红之花。是开创了深渊的起源之母穷极一生心血所孕育出来的王,他强大、绮丽、无所不能,这世间所有属于“这便是我想要追随的人”的幻想都可以得到回应,并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瑟兰听见了自己如雷的心跳,而他的心跳,也不过是这座宫殿内无数澎湃心潮中眨眼淹没的之一。 人类青年一步步向着神明走去。他先是走得慢,起先还带着踌躇,后面便逐渐轻快起来,仿佛每一步都丢下了什么东西,到最终已变得舒然一身,无所负累。 赫辛随意瞥了眼到他跟前正向他行礼、面带微笑的青年,垂眸打量着自己久违变成成人的手,百无聊赖地问:“已经完了?” 瑟兰:“完了!” 赫辛挑唇,“如此,你就先跟着伽马吧。” 被点名的智者从善如流地将手中的权杖扔给了瑟兰,示意这位后辈先帮自己拿着。瑟兰想说这玩意儿真的很重,然而在场哪个他都惹不起,于是乖乖地站到了智者身后,挺直脊背。当青年一本正经又不动声色的时候,倒真有了那么几分气势,完美地融入了这尽是危险生物的队列中。 ——仿佛他本该属于这里。 在最后一人、也是迷宫最新加入的一员也归队后,众人整齐划一地下拜行礼。那些或低沉或高昂的声音,再平静的声线下也蕴藏着濒临狂热的情绪。 “第一宫,摩因。” “第二宫,柯尔特。” “第三宫……” “……” “第六十六宫,修伊斯。” “……” “第七十二宫,哈伊戈特。” “……” 所有妖魔在同一时间奉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在最后一人的一丝尾音落下时,同时低头。 “——全九十九宫,即此,恭迎您的回归!” 无一缺席。 “向您奉上我等尊严、生命、力量,乃至一切。” “以此向后千千万万年,直至苍穹坠落群星陨灭,我等至死不离,愿您荣光永存!!” 妖魔是永生不死的,所以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位信徒,他呼唤的神明一定是你。 黑门已经彻底关闭了。至于黑门之外,那些已经不自知地全部瘫软或跪拜下去的人类,谁在乎呢。他们嘴里叫嚷着什么初代,祭司嘶哑高呼着什么神明,有谁脸色苍白、有谁泪流满面、有谁痛哭流涕……谁在乎呢。 赫辛缓缓站了起来。九十九座宫殿的大门突然悉数敞开,连接出一条通贯整个深渊底层的长途。 神明带着他的追随者,开始了一场盛大的巡礼,从第一到第九十九座宫殿,是浩浩荡荡,是久别重逢。他们即将与他们的神明开始一个个全新的游戏! 瑟兰身处其中,安静仰望着最前方的那人,脸上的神色是释然也是了悟。 [说起深渊迷宫的主人啊……] [他存在于神代无数传说的只言片语里,存在于文字的罅隙,存在于漆黑中的漆黑、幽邃中的幽邃。] [他永远神秘地高居于一切之上,世人若不知他,便永远别去好奇他。若你实在触犯了禁忌,便顺从地下坠下坠,抵达那无尽漆黑的最深处吧,那时,你也许能够见到他。] ——而见了他,便是永生永世的追随,再也无法脱身,却甘之如殆了。 [你若要问他的名?] 这是曾经的瑟兰在传说中未曾读到的答案,可现在他已经自己找到了。 “——魔神,”他冲着赫辛微微欠身,轻唤,“陛下……” 51、第51章 不得不说, 魔神的马甲确实快乐, 堪称所有至高神中一个人爽的典范。外界的诸多事宜, 他的两个弟弟足够应付, 而他只需要作为幕后者威慑顺便在关键时刻确认方向就可以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赫辛扫荡了全九十九宫的所有关卡,偶尔出去调度一下深渊的各项事务。 如今深渊的所有生物都知晓了三位至高神的回归,原本死气沉沉的领域变得前所未有的生气勃勃, 就连原本想要到现实世界去搞事的异种们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毕竟现在的深渊呆着可比外界舒服多了, 如果自己故乡能够给他们更好的生存空间,他们又何必傻傻地再跑到外面去觅食。 赫辛偶尔还会披着魔神的马甲,领着自己的两个弟弟现身一下, 让更多的人安心。 这种时候没有人敢上前打扰他们, 众人只是小心翼翼地候在远处遥遥观望。似乎只要看见三位神明聚在一起的身影,就感受到了一种异常莫名的欣慰和激动。 “一万年了……!”一个顶阶异种抽了抽鼻子, 抬起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呜呜呜地哽咽道,“没想到还能够再度见到三位大人同时出现的身姿,我死而无憾了!” 属于三位神明的宫殿前, 花海中的花朵盛放,随着微风晃动起叠起的浪潮。迷乱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起散落, 让花海中的三道身影不真实得仿佛梦幻。 “是啊,三位大人的风采一如往昔,感情还是那么好。”同样远远伫立的异种难得没有嘲笑同族没出息的丑态。或者说,现在在场目睹这一幕的人的心情压根谁也不比谁平静, 全看能不能装得好一点罢了。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但这对于异种们极佳的视力来说,要看清远处的光景不成问题。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克制地将自己的视线下压,仿佛连轻觑一眼那三人飘扬的衣角,都耗尽了勇气。 而作为被无数视线关注的中心,三兄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变成小孩子模样的赫辛被他最小的弟弟抱在怀里。梦神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反复瞧了几眼后,少年没忍住突然贴上了他的脸颊,红着脸蹭了蹭。 “软软的。”梦神澄澈的眼眸漾着稀碎的星光,一副全然餍足的模样,“大哥,好小,好可爱!” 赫辛动了动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哼了一声,“无礼,快放开我。”同时,他用眼神觑了眼一旁正在沏茶的美神,意思明确道,“还不管管他。” “诶,明知道变成这幅模样会遭受到这种对待,可却还是依了他的意。”自酌一杯的美神放下茶盏,露出了只有在自己的兄弟面前才会展露的真情实感的笑意,愈发衬得他美得惊心动魄,“大哥,纵着小弟的人,可不是我啊。” 魔神于是微微眯起眼睛,那双深紫色的眼瞳凝出格外深沉的情绪。然而这种能够让任何人有感于深不可测,变得诚惶诚恐的威仪样子,却唯独唬不住他的两个兄弟。 美神莞尔一笑,从善如流地递过来一杯茶。梦神乖巧接过,然后无辜地看着他,问他要不要喝。 赫辛:要喝也是我自己喝,你为什么要一脸幸福地投喂我的样子? 魔神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最小的弟弟,“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梦神歪了歪头,“还好?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清醒好久。”在他的兄长身边的时候,他永远是最安宁最安心的状态,不管是沉入梦境还是安于现实,都可以受到控制。 赫辛确定道:“不,你困了,该睡觉了。” 梦神眨了眨眼,跟他的兄长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最小的弟弟点了点头,“好,我去睡觉了。”他认真地一一看过两位兄长,“晚安哦。” 等到梦神缓缓阖上了双眼,呼吸渐趋平稳之后,两位神明才移开了目光。美神微微一笑,“那么,是有什么事需要跟我说,兄长?” 他这么问的时候,视线也同时追随向了那抹身影。而外表本来是孩子模样的神明,此刻已经变作了大人形态,垂落的披风罩着华服,尊贵无匹,气势无双。 ——他的确是这方天地间唯一的君王。 美神的视线凝视着他的背影,又随风划过那烈烈舞动的袍角、如火璀璨的权杖,最后是肆意飞扬的发丝。平静的眸底也仿佛被那道道凌厉的弧度割裂打碎,氤氲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变得迷蒙起来。 这可真是……许久不见、叫人怀念的风姿啊,兄长。 与此同时,他听见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说道:“听好了,这种话我只说一次……”在略一的停顿后,“这次居然醒得比你们两个都晚,作为你们的兄长真是太失职了。” 美神:“……”他微微呼出一口气,“不,请别这么说,这并不是……” “事实如此,只要一想到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我就无法忍受。”魔神知道他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可这跟他的担忧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兄弟,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我会保护你们。”魔神微微回过头,与那双世间最美的眼瞳对视。“所以什么都不用怕——” 他知道,比起总是沉睡于梦境,在梦中时时刻刻都与兄长们一起的幼弟,这位时刻保持清醒——既要努力追上最为憧憬的兄长的步伐,又要照顾好双生弟弟的神明才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一个。 “——我已经回来了。”三人中的长兄如此说道。从今以后,做你们任何想做的事,怕什么,有哥哥兜底! “……”美神安静了一秒,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最终所有的动容和澎湃都化作了唇边的一抹笑。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笑得灿烂,与他的双子一样无忧无虑。 “是小弟告诉你的吗? ”美神垂眸看向自己的双子,原本沉睡的梦神缓缓睁开了眼,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 魔神双手怀胸,好整以暇,挑了挑眉,“谁让你们之间有心灵感应,你心绪起伏不定,他也不好受啊,可不是只能来找我了。” 梦神闻言附和地点了点头,同时跑过来打量了一下突然变高的赫辛。梦神的眉宇间似乎有些纠结,最终遗憾地叹了口气,伸手揪住了赫辛披风的一角,像只小鸡崽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大约是有些打小报告的心虚。 赫辛便低头望着他笑,“现在知道谁是靠山了?”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瞥向美神,“你怎么说?” 美神便也跟着叹气,“我总不会怪他的。”终归是他们最小的弟弟,更何况初衷还不是因为担心他吗。他能怎么办呢,纵着呗……这样一看,他是不是莫名其妙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不能吧???说好的最美之神呢? 然而任凭美神在外面有再多的追随者,有多么无往而不利,在家里依旧要缴械投降。 花海中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腾起又飘落,像是自带圣光一样,绚丽得不像这个漆黑世界该有的美丽,但它确实存在。 立于三兄弟最前方的赫辛一扬披风,抬眸眺望向虚空,像透过重重黑暗直接看向了深渊之外、大地之上、云层之间——那里有清风,白云,飞鸟……世界纯净无暇,伴随着灿烂的阳光,无垠的苍穹……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三人中作为罗盘的魔神道。总有一天,这片孕育他们的土地会变得与外面的世界一样美丽。现在深渊的模样正是验证了这一点。 后方的双子神缓缓上前,站定在赫辛半步之后的地方,像过去一样坚定不移地跟随在他身后。 美神缓缓开口:“由此刻起的以后,及至更加遥远的未来,有幸与你们同行。” 魔神与弟弟们对视一眼,扬唇道:“我亦然。”梦神点头,“亦然。” ——纵使前路荆棘,感谢有你,我心无惧。 至此,深渊正式进入了恒定发展期。 赫辛每天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安抚并温养深渊,把原本杂乱无序的能量进行梳理,逐渐构建出一套自洽的循环体系。黑门随意乱开或暴动、异种入侵现实世界……等等诸如此类的情况在赫辛的管控下,迅速减少。 步入正轨后,他更是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两个作为贴心小棉袄的弟弟,没事再去九十九宫遛弯,看一下众神议庭的复建工程的进度……哎,魔神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不过,也许是上天都看不惯他这么闲,赫辛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是否确认解锁新角色?” 在魔神的马甲运作一段时间后,赫辛终于到达了下一阶段信仰值所需要的指标。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赫辛照常奶了自己一波,然后按下了“确认”。 “随机角色已解锁。” 随着金色的光芒绚丽绽开,新出炉的卡牌被赫辛迅速翻了过来,然而他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无他,因为卡牌上正画着一个在宫殿里闭目养神的男人。男人安静地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放在御座的扶手上。黑色的长发自然垂落,露出半张完美无瑕的侧脸,发间闪耀着银色的华美冠冕。 同样都是偏黑色系的画风,但是不同于深渊这边混乱或阴翳的感觉,这个男人的黑暗是安静而纯粹的,如同贯穿亘古久远的过去,连接至遥远的未来,而他永续不变。男人周身都环绕着一股清冷的气息,不动时冷漠,动时凌厉,他该是一位久居高位、执掌生死大权的君王。 事实上,赫辛知道他确实如此。 因为这次来的是神域第一劳模,兼之最有钱的男人——冥府之主。 52、第52章 古往今来的传说里, 若是谈及死后之人的去处, 那便必定会提到一个名字——冥府。 传说, 冥府是死后灵魂的归所, 众生将在那里平等地接受审判。无罪者将在那里得到永恒的幸福, 反之,则会被发配到冥界最深处的监狱。 在神代时期,有一些大英雄曾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以生者的身份踏足那里, 他们或是接受诸神的考验或是为了拯救重要之人。最终能够回来的少数, 提及在冥府的经历也各个讳莫如深。 死者无法告知,生者闭口不言,于是, 世人关于冥府的情报少之又少, 像是陷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到最后,发展至今, 人们连冥府究竟是虚构的还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 似乎都快无法确定了。 ——至少霍森在冥界之前,他是不相信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耳旁听见的是往复的水声。像是在某个海边, 潮起潮落的海水汹涌地拍击着堤岸,不知疲倦, 永不停歇。 在视野彻底恢复清明的三秒内,霍森似乎看见有什么提着长长的镰刀、像是鬼影一样的人从他的身边飘离了,而后,他便看见了一条河。 长河横贯整个天地, 从一端绵延至另一端,不见边际。 无数如他一样的“人”正排队站在河边,等着走过一座桥。霍森试着去跟那些排队的人搭话,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们全部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直挺挺地向前走去,僵硬得像一杆木桩。 就连有一个人不知怎的,突然从桥上掉进了河里,也没有一个人尖叫动作甚至分去一缕余光。除了落水之人溅起的一捧水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霍森惊恐地凑到河边上去,落水之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而水中竟冒出无数半透明的面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些河中的死魂似哭似笑,或嚎叫或细语地向他伸出了手,就要抓住他的衣角。他飞快地后退,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不远处,蹬着脚甩开上面沾染的水汽,疯一样地倒抽着气。 就在这时,一道陌生低沉的声音传来,“要渡河吗?” 循着声音,霍森看见了一个撑着小舟的船夫从河上缓缓驶来。那人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衣衫褴褛却又素洁,像他曾经见过的拮据贫苦的难民。 船夫一手撑着船桨,一手扶了扶头上毛边的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神情,只露出略显苍老的下颚,看起来似乎有些年纪了。 鬼使神差的,等霍森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船上了。 “这船要去哪里?”他搭在左右摇晃的船座上,有些惴惴不安。 船夫道:“对岸。” “对岸……对岸有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霍森的错觉,他总觉得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那要看你。” “我?” “你看起来有些重。”船夫扫过下沉了不少的、像是载上了不得了重物的小舟,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负重这么多的客人,一般不多见。” 霍森有些紧张地攥起了手。等到摇晃的小舟停下时,他突然意识到已经靠岸了。可是极目望去,河面上方蔓延到周围的全是白色的浓雾,有些丝丝缕缕地划过身侧,看不真切。 随后,他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掏出了一摞金币,“这个……请收下吧,辛苦您了。” 船夫笑起来,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地接过,“你该下船了,直走就好,小心别迷路。” 霍森见船夫接受了自己的金币,瞬间松了口气。 而就在他离开小船,走出了视野后,船夫忽而一挥船桨,露出了一直隐在船上的另一缕灵魂。 “是他吗。” “是、是的。就是他抢了我的钱,呜……”白色的灵魂发出了小声的啜泣。 船夫点了点头,“入了冥界,在接受审判前能保持清醒的灵魂,非特殊情况,不是大善便是大恶。你原本是想找到同类,现在却该知道他跟你是不一样的了。得了教训,以后长点心吧。” 那白色的灵魂忙不迭地点头,却不接过钱币,还想把它们作为谢礼给船夫。然而船夫却道:“管理这方河域的秩序本就是我的职责,我若收下反倒是大罪。” 如此,白色灵魂也不敢再硬给,便只好感激地收回手,千恩万谢地去了。 等到周围再无一人,仿若雕像般伫立静止的船夫方才一手缓缓地捂住胸口,露出一副格外忍耐的模样。 “萨刻托斯。”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突然响起。 被叫到名字的船夫立马一个激灵,嘴皮子一滑,也不看便道:“判官大人这次我真的没有私收小费!” “小费?什么小费。”来人挑了挑眉,“怎么那家伙现在连这个都要管了?我才出去几天,他真以为冥界是他做主了不成。” 船夫一抬头,看见一行人正悬空在他的正上方。为首的一人有一对漆黑的翅膀,手里提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彼时正皱着眉头,锋锐的眉眼自带一股火气。而跟在男人身后的,则是一大群同样拿着镰刀的魂使。 魂使们各个带着面具,目光从两个孔洞里落下来,看得船夫亚历山大,颤巍巍地喊了一声:“是死神大人啊……您,您怎么这就回来了?” 话说完,船夫暗叫糟糕,自己先是后悔了。他一个冥界门口的小管事,哪里能够过问得了这些上头的大人物的事情,要是惹得上司不快那就完了。 不过死神似乎没有在意这一点,或者说,他心里想着事,完全就没听船夫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死神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冥府有什么动静没有?” 远处的冥河哗哗地拍击着岸边,赫红的土地被反复浸湿,潮起潮落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天地间。路过的亡魂无知无觉地飘过,没有人在这里驻足。 这问题问得实在突兀又笼统。要说最近发生的事情那可真是太多了,有大有小。若是要船夫来说,那莫过于近日不明原因突然增多的亡魂。 不过这些事情死神都应该是知道,就说素来不离冥界的他会亲自降临到外面世界去,估计就是去调查了。 况且他说的还是“冥府”。虽然冥府大多数时候等同于指代冥界,但大抵还是有些不同的。具体而言,只有那位陛下所在的冥殿,其直辖统御的地方,才能够真正被称为“冥府”。 “怎么?”见船夫久久不答,死神微微眯起了眸子。 于是,船夫压了压帽子,认命道:“冥府并没有什么动静,判官大人已经将冥殿封锁了起来,说是……说是连死神大人也不可轻易靠近,我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话音未落,那统御魂使的死之神明猛地一展双翼,席卷着磅礴的力量朝着冥界深处冲去,看方向,似乎是往审判厅去了。 ——这是又要吵起来了啊。 船夫痛苦地捂住了脸,搞不懂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得安生。稀碎的呓语从指缝间流出,“哎,要是冥王陛下能够快些醒来就好了……” 那位陛下不醒,手底下的各位大人谁也不服气谁,虽然勉强还能够共事,但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委实是不好过。 他一边面露愁容地嘟哝着,一边重新捡起了船桨。有一说一,最近的亡魂数量真的太多了,不知道死神大人这趟外出找到原因了没有,否则这样下去,恐怕又要向判官大人申请出资修桥了。 船夫摇起船桨,视线无意识地瞥过了一眼岸边,但就这一眼,让他的双目突然猛地瞪大。 他看见了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那人漆黑的发丝在雾蒙蒙的冥河畔是如此显眼,像奶白的染料里突然坠入了一滴漆黑的浓墨。惊鸿一瞥下的侧脸是一如记忆中的冷然淡漠,又是如此威严,难以接近。 船夫的双唇哆嗦了起来,一个名称已经徘徊到了他的嘴边,却被过于激烈的情绪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去。他急得直接掷了船桨,仓惶地踩在了小舟的最前方,却由于职责的禁锢之力无法上岸,只能抠住了岸边的一捧泥。 ——……该死的! 等到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去看时,对方却已经隐没在了来来去去的亡魂大军里,不见了踪影,仿佛刚才的一眼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可船夫知道不是,他是不可能认错的!那位大人每次驾车巡行过冥河的时候,船夫都从下方观仰着他的身姿,所以——绝不可能认错的! “——冥王陛下!!”一声呐喊终于出口,响彻冥河。 正走着的赫辛脚步一顿,回了下头。 刚刚……是不是有人叫他了? 微微蹙了蹙眉,赫辛没怎么犹豫,还是选择了继续往前走。 大约是由于“冥府之主”神职的特殊性,偷空解锁了卡牌的赫辛在换上了这张角色卡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游魂一样的状态。 跟其他至高神不一样,其他神明沉睡都是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冥王做不到一样——作为稳定冥府运作和法则的“柱”一样的存在,他的身体仍旧留在这里,并没有跟着消失。 赫辛能够清楚地感应到他的身体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冥界最深处的宫殿。仿佛因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的身体已经向他发出了呼唤,双方的连系越来越深、越来越靠近。 赫辛踏进了一片枯树林,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他要加快速度才行。 53、第53章 赫辛走进了一片枯树林。 树林的画风类似于那些黑/色/童/话里, 住着巫婆的阴森怪异之所。走了一大段时间都看不到活物, 周围的风景是一尘不变的乌黑枝丫和褐红泥土, 普通人在这里必定是要迷路的。 然而, 赫辛有着对身体的独特感应, 行动间倒是半点不曾犹豫。 很快他就摆脱了鬼打墙的现状,枯瘦的树林眨眼走到了头,依稀能够看见下一个地图的光景了。也就在这时, 树林的出口旁现出一大片红色的花海——而事实上, 冥界除了冥殿和“乐园”外,是不可能有花的。 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女站在花海中,懵懵懂懂地张开了眼, 随后, 在看见赫辛时忽的一愣。赫辛知道,她八成是认出他来了。 果然, 少女冲着他露出了一抹温温柔柔的笑, 带着与身后奇诡黑暗的格格不入,像一位不知世事的高塔公主。而后,她提起裙摆, 微微低下头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恭敬地行了一礼。 赫辛便也神色如常地冲着她点了下头,然后脚步不停地走了出去。 而在赫辛离开不久后,一个名为“霍森”的灵魂终于从枯树林绕了出来,同样遇见了还未隐去身形、正目送着赫辛背影的少女——这快要逼疯人的死亡世界里, 这样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如何能够不让人心神摇荡。 迷途的灵魂果然动摇了,他踉跄地朝着少女走了过去。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无数的荆棘从少女的裙摆下涌出,女性在赫辛面前伪装得完美无瑕的脸颊微微开裂,像破碎的纸片一样窸窣落下碎屑,露出后面燃着星火的漆黑。 后来的灵魂得到了与赫辛截然不同的待遇。 这掌管“灼烧之死”与“荆棘化身”的女性神明,显然没有对待赫辛的耐心。她纯洁的面孔化为冷艳,毫不在意地将罪恶的灵魂变成冥土的养料,微微眯起的眸子显得心不在焉,还带着迷蒙的醉意。 ——哦,天哪,她居然看见冥王陛下了!冥王陛下什么时候醒的,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想到方才赫辛无甚表情的面孔,少女暗自深呼了口气,努力将挺直的背脊一点点放松下来。幸好她反应及时,没有在那时习惯性地张开血盆大口冲上去,不然……她颤抖着手将脸上掉下来的碎屑重新黏了回去,捡回了作为冥府精致美少女的人设。 顶头boss都亲自来视察了!为了绩效和休假,要开始加倍努力工作呢! 另一边的赫辛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给底层小员工们带来了多大的惊吓。 这时他已经到达了冥界的七重门附近,七扇巨大的门扉代表七重不同的罪孽。远处隐隐传来冥河奔腾不息的声音,作为冥河的中下游段,无数亡魂正聚集在这里排队。 毕竟即便是冥府审判厅也无法接纳这么多灵魂,七重门会在第一时间删选掉一部分,将一些重罪不需待定的直接扔到海格底比大监狱,由那里的监狱长处理。 “不过,这数量是不是有点多啊……”赫辛微微眯起眸子,估量着眼前的人山人海。 基于之前两度被认出来,这次他特意掩藏了自己的气息,呆在亡魂大军里一时倒不会被发现了。 赫辛观察到排队的好多灵魂都穿着作战服,便大致有了猜测,“莫非最近人类世界爆发了什么大规模的战争吗。” 从神代起,每次打仗都是冥府工作量暴增的时候,回回让冥府的神明们咬牙切齿地加班加点。尤其是神代众神参战,更是直接让冥府与除冥府以外的神明划开了界限,自此一律不给好脸色。 七重门前,当值的魂使正指挥着一个个灵魂通过。 这些原本眼神空洞的灵魂在走进门的范围后,便会突然“醒”来。他们之前进入冥府的过程虽然无知无觉,却有记忆,这会儿意识回笼,足够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和发生了什么。 “神啊……”赫辛看见旁边有人哆哆嗦嗦地合起了手掌,做出了祷告的模样——很现实的是,不管他们在外面信仰的是多么五花八门、各门各路的神明,在这里都要喊冥王。 只要是灵魂就必定对冥府有着天然的敬畏,队列中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上,流下了难以自禁的泪水。 就在这时,一股微微的力量波动传来,赫辛率先抬起了头。过了几秒,当值的魂使才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一变。 只见远方涛涛汹涌的冥河中竟破水而出一个巨大的魂体。那个庞大的魂体上有无数灵魂的面孔装点,是至少数千灵魂的凝结。 “不好,最近灵魂过载,冥河吞噬的魂体也变多了,竟然出现了这种异变!”注意到凶魂的魂使语气沉凝。 不过好在,冥府立即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附近所有正在巡行的或者当值的魂使全部赶来。他们飞快地分配好了各自的工作,让一旁望着的赫辛倍感欣慰。 巨大的凶魂抬起手,一下子带起了百米的浪潮,飞溅的水滴像暴雨一样铺天盖地落下来,将空中浓深的雾霭瞬间搅乱。附近的灵魂发出了呜咽的细叫,冥河的水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沾染的剧毒,若是泼洒到身上,会重如千斤。 “动手!”当先的几名魂使一挥锁链,无数银辉交织出一张大网,将掀来的浪潮挡下。冥府的魂使最低都是神眷者,有的甚至直接由低阶神明担任,通俗点说,那一张张面具下就没有长得丑的,实力颜值都是高配。 双方在空中较劲僵持了数秒,河中的凶魂气恼地一拳锤了过来,重重地落到网上,让魂使们身躯一震。 看着众人抵挡得分外辛苦,赫辛顺道帮了把手。 于是,咬牙紧绷的魂使们立即觉得压力一轻,甚至试探性地撤去力量后,溢出的冥河之水仍旧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挡在了外面。他们惊讶地透过面具对视一眼,看向四周惊疑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出手相助?” 深藏功与名的赫辛暂时不想在这里暴露,不然这人山人海的,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骚动。 除了个别察觉到异样的魂使以外,余下的大部队还在想办法对付冥河中的凶魂。 不愧是专门锁魂的魂使,职业上天生的克制让凶魂渐渐显露出了颓势,然而,“糟了,它想上岸!” “……是打算吃掉别的灵魂补充能量吗?” “这里的亡魂太多了,以防万一,去通知死神大人来!” “是!” 这群更加擅长收割的魂使,显然在怎样守护好无辜群众上捉襟见肘。又怕自己随意一挥的武器带走被卷入的灵魂,一下子竟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赫辛想了想,飘过去拍了拍就近一位魂使的肩,然后在对方呆呆的、仿佛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的注视里,伸手拿过了对方手里的武器。 “借用一下。”清冷的,像遥远极天落下的皑皑白雪,有些不真实。 “什么时候……?”魂使虚握了一下空落落的手,完全没察觉到对方是怎么接近自己的。更不要说,在他们成为魂使的那一刻,武器就成了绝对不可离开的化为一体的存在,根本容不得别人触碰。但现在他既没有感到恼怒也没有觉得不适……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呃!” 在赫辛朝着里面输入力量的时候,魂使一声闷哼,直接双腿一软半跪到了地上。被冥河浸湿的泥土半陷入他的指尖,粘腻不适,却无暇顾及。 他竭力抬头去看那人,却只能看见对方周身自主散发出的一层朦胧光晕,面容在雾霭中更是不分明。 “等一下,你……”他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还挺顺手的嘛。”赫辛心道,转了下手里的巨镰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他魂使终于察觉到了后方突然暴涨的陌生力量,他们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同时河中的凶魂终于一脚踏上了堤岸,巨大的浪潮夹杂着嚎哭一样的声响,投下了让人窒息的无边阴影。 赫辛轻轻抬起了手里的镰刀。在几声“叮叮叮”的脆响里,镰刀变形了。 众所周知,由死神管辖的魂使们的武器,都是用一模一样的材料,仿佛批发一样打造出来的相同模样。可实际上,它是可以升级变换的,若说最佳例子,那莫过于死神手里那把独一无二形态的镰刀——那把镰刀最初跟任何镰刀都一样,只不过由于使用它的人是位二级神明,而作为这份强大毋庸置疑的证明,它拥有了全新的样子。 从此,它便从无数庸碌的武器中脱颖而出。人们看见那抹森冷无匹的寒光,便知道是那位死神来了。 而现在,被赫辛注入力量的镰刀,也被赋予了短暂的全新形态。 薄薄的片翼从两侧展开,虹光像神明的光带一样环绕在周围,坠在后面的锁链变成了流光溢彩的银。耀眼的光芒直接刺破了浓雾。 一脚踩在岸上的凶魂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竟突然僵在了原地,而后露出了想要退回去的意思。 ——那是有别于所有,乃至有别于死神手中的模样。它不属于一位战士,而是属于一位君王,同时兼顾了武器的锋利和像徽的华美,举世无双,世无其二。 在场所有的魂使都惊愕地望着手中的镰刀因这突然现身的武器而震动,仿佛百鸟朝凰一样嗡鸣起来,抖动不止,好像马上就要挣出手去。 “这是……!” “难道说这就是死神大人所说的,连他都没能达到的终极!?” “我们一直追寻的最终形态,映射出了灵魂的样子,照亮了冥府的光……”有人颤抖地伸出了手,“就是这个吗……” 听见了众人呓语的赫辛:“……”咦,原来这玩意儿这么厉害的吗。 死神和魂使有一套自洽的修行方式和能量运作,就像一些高手追求先天之道一样。但这种东西可不在冥王的思考范围内,总裁天天忙得要死,跟下面保安队队长需要钻研的就不是一个东西。所以赫辛也不是很懂,不过想一想这个马甲可是冥王,冥王在自己的地盘上开挂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直接将刀锋对准了踌躇间终于想要往回逃的凶魂,凭空一挥。 只一刀,仿佛割裂了时空,整片空间静止了一秒。 下一瞬,凝滞的画面才继续进行,轰鸣的音效直接将众人的耳膜爆破,狂浪的呼啸和灵魂的尖叫响彻天地间,又被赫辛竖起的屏障一丝不苟地挡下。等到轰轰烈烈的冥河落下最后一滴飞溅的水,磅礴的声势终于恢复平静后,魂使和呆滞的灵魂们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冥王陛下?” 54、第54章 “……冥王陛下?”有人于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呓语。 奈何现在天地间一片寂静, 除了冥河浪涛的哗哗声外, 无人说话, 因此这一声反倒显得格外突兀。众人将其纳入耳中, 一瞬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齐齐一震,目光如炬地仰头望来。 而作为无数目光的中心,赫辛只觉得要遭。下意识地扯过几缕神光, 浓浓的雾霭顺从地飘荡过来, 成功掩盖住了他怀疑人生的神情。 赫辛:不是,怎么这就猜到了??? 仔细想一想,冥界众人基本对彼此的实力知根知底, 突然冒出来的赫辛这一露手——他们脑海里在第一时间确实考虑到了可能出手的几位大人, 然而下一瞬又通通否定。这引得整个冥界共鸣的动静,分明不是那几位的手笔。而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排除掉大半后, 似乎就只剩下那最不可能又最可能的一道身影了。 “你……不,您……”就近的魂使下意识地冲着赫辛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 又被烫到了一样僵在了半空。 明明这段时间谁都没有察觉到最深处的冥殿有什么异动,而负责镇守冥殿的判官大人那边也未曾传出什么消息, 可是为何—— “您是何时……” 他们看见赫辛居高临下地悬停,似乎往这边瞧上了一眼。 又有几人情不自禁地上前了几步。比起敬畏惶恐这些正常的表现,现在他们脸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是想要试探, 又彷徨不定的虚浮的不真实。 “您、真的醒来了吗?” 声音低得好像唯恐大一点,就会将那道身影惊走。 谁都看不分明那人的表情,似乎过了一息,这短暂却对于众人来说分外漫长难熬的一秒后,赫辛终于动了。他先是一抬手,直接将手里的镰刀扔了出去,还给了它原本的主人。 那高华的武器在脱离赫辛的力量后,立即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如同宝刀再度敛起了锋芒。 接过它的魂使下意识地伸手,他因为被赫辛突然注入力量的影响还有些狼狈,如今终于踉跄着撑起身子,半跪着抬头望来。明明在一层雾霭的遮挡下什么都看不分明,他却像要把那人牢牢地刻在心底,握着镰刀的手一点点收紧。 至于武器上还残余着那人掌心的余温这种事情,则是完全没有的。赫辛周身的气息就像终年不化的极寒,被他触碰过的武器更是冰冷得不近人情,让兀自坚持收拢武器的魂使瑟缩了一下,只越发沉默地握紧。 在这个谁都不敢轻举妄动,谁都小心翼翼的当口,赫辛当机立断,决定继续跑路了。 他固然能够停下来跟众人好好解释清楚,然而秉持人设的“冥王”却不行——总裁一贯是懒得多哔哔的人设,完事了直接甩袖子走人,下面人怎么想可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 比起之前荒郊野岭一样的地段,七重门后的路赫辛就很熟悉了,相信很快就能够找到他的身体。 似乎是察觉到了赫辛想要离开的意思,魂使们立即想要阻拦——这不是考虑是否大不敬的问题,纯粹是下意识地驱动身体这么做了。 然而,他们又如何能够拦得住赫辛。 那道身影直接轻飘飘地离了出去,就像一缕穿过人潮的风,连轨迹都难以看清。等到赫辛再度出现,他已经站在了七重门扉之后。 魂使们在愣怔之后,越发确定了什么,直接将手里的武器收进了身体里。那本就是作为他们身体一部分的存在,自然收放自如,只不过很少有人这么做。毕竟武器是施展他们力量的矛,是保护他们存在的盾。时时刻刻将锋利的刀刃对准外界,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但现在,谁都不敢把寒芒在赫辛面前展现。 第一次尝试到两手空空之感的魂使们努力压下不适应的感觉,脚下一蹬,像有无数白鸟腾身而起,向着赫辛冲过去。语气难掩焦灼,“请您等一下!” 下方的亡魂们抬头看着一个个从上空飞过的魂使,发出了惊呼。他们还是第一次从这群收割他们时冷酷无情、像个机器一样的冥府魂使身上,如此明确地感受到如此鲜活的波动起伏。 而就在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在最后一道门扉后,负责镇守这里的冥府三头犬醒了过来。它六双惺忪的睡眼还未完全睁开,鼻头却已经猛地嗡动,而后反应激烈地踢踏起爪子来。 “凯洛贝洛斯!” [凯洛贝洛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外界魂使们惊觉的低呵,后者是突然响起在脑海中的、阔别了万年的熟悉轻唤,两声于此刻重合。 后者来自赫辛的声音显然让它陡然亢奋。冥府的恶犬拱着身子嗅了嗅,然后精准地抬头捕捉到了赫辛的方向。 可不等它疯狂摇尾巴,就听见赫辛道:“工作时间偷懒?嗯?” 赫辛就说他明明记得这块地域应该有一个挺厉害的怪镇守的,怎么之前凶魂那么大动静却不见它出来,结果果然是在睡觉。 被上司捉到上班时间摸鱼的恶犬浑身一僵,而后发出了低低的呜咽,讨好地冲着他摇了摇尾巴。只不过那尾巴是龙一样的鳞甲长尾,缠绕着无数毒蛇,看起来颇为可怖,直接让远处的亡魂们瑟瑟发抖。 路过的赫辛也不过是随口一提,但敏锐的恶犬却急于得到将功补过的机会。 三头犬直接拦在了众魂使前面,巨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封堵住了通往冥府的大门。滴着毒液的涎水从它的口中落下,腐蚀出一个个坑洞,喉头发出了警告的低吼。 眼见着赫辛已经越走越远、逐渐飘出了视野,魂使们惶急得拔/出了武器。 “让开,凯洛贝洛斯!事态紧急,我们现在没有功夫应付你!” 而三头犬却缩起了竖瞳,不为所动。它的大脑还不足以让它知晓众人为何焦灼,它只知道,赫辛分明是要走的——那就没有人可以拦他! 冥府本质上都是各司其职,像魂使这样跟死神有明确上下级关系的反倒是少数。余下的很多是像三头犬这样的存在,在它们眼里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因为它们从始至终只全权听从于冥王一人。 感觉到后方发生了什么的赫辛并没有阻止,也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有能够管事的人已经过去了—— 浓重的雾霭将赫辛完全包裹,他的存在虚化至无。因此,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只见掌管死亡的神明直接挥舞着羽翼飞了过去,脸上还带着不痛快的怒意,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始收割。 继续向前的赫辛听见了后面传来的吵闹动静,夹杂着“发生了什么?”“……死神大人!”“是这样的,冥王陛下他似乎……”各种各样的声音,听得赫辛摇了摇头,兀自加快了步伐。 却说长长的冥河流淌过冥界的大半土地,而在它的源头——冥界深处,矗立着一座宫殿。那便是冥殿,是冥府的主人、掌管着这死者之国的君主的居所。 在整体颜色偏暗的世界里,这座宫殿却是以黑与银为主色调,不会显得阴森可怖,反而处处透露出内敛的尊贵。它威仪而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大地,能让任何靠近此处的人因那份巍峨而噤声。 掌握更多情报的赫辛知道,这座宫殿里藏着无数的财宝,就连墙上随便挂着的一幅画,都可能是穷奢极欲的神物——不管是信徒供奉,亡魂敬献,又或者古往今来的各路神明为了得到造访此处的机会而付出的代价……数不胜数。 而自从冥王陷入沉睡后,宫殿就被封存了起来。无人可以打扰到神的安眠,连尘埃都不存在。 赫辛无视了周围一切结界和禁制,直接走了进去。然后,他在宫殿的最深处,一个塞满了鲜花的棺椁里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赫辛的目光在触及柔软的花瓣时一顿:“……”老实说,这保存壳子的方法是不是太不吉利了一点?不过对于冥王来说,死就像回家一样温暖,也许正合适? 他一边想着,一边试探性地缓缓躺入棺椁中,闭上了双眼。 透明的身体逐渐融入肉身里。毕竟是至高神,统合灵与肉的力量,将自我重新唤醒的过程稍微花了一点时间。等到赫辛与壳子彻底融合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冥府的主人正式醒了过来。 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了棺椁的边缘,而后,神明从中缓缓坐起。漆黑的长发带着凉意四散开来,几缕凌乱地搭在脸颊,更衬得皮肤雪白。 那张无暇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因久眠初醒尚存着几分倦怠,一手轻轻地撑住了额头。不过几息后,他的眉宇间便褪去了恍惚,只余下波澜不惊的冷淡,而那冷淡中又自带一股不需言语的威仪。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主人的苏醒,原本昏暗的宫殿竟自动亮起了光。那些光芒源自于装点在墙壁各处的明珠,都是可以追溯到神代的奇珍异宝,被从最幽深的海底打捞。它们的光芒延续万年不变,明亮却不刺眼,温柔地驱散了所有黑暗。 这位执掌冥府的神明有一双异常深邃的眼瞳,他顺着突然亮起的光芒抬头,眼中无垠的宇宙突然落进了星辰,里面映照的却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深不可测的轮回。 光明与黑暗,苏生与死亡——它们自古以来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神圣、最无解的命题。而当这些因素一同出现时,瞬间让这幅静谧的画面有了一种巨大而无声的震撼。 而作为这幅画面的核心人物,赫辛也正处于一种震撼里,乃至于瞳孔地震—— “……”刚刚忙着回归肉身还不曾注意,现在在变得亮堂的宫殿里,赫辛清楚地看见了殿内的场景,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一摞摞堆积成山的公文。 提问:翘班一万年,淤积的工作量能有多高? 回答:谢邀,刚过劳死,奈何冥府有人,又给捞回来了,反复去世就跟回家一样:) 摞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一堆堆地顶到天花板。距离最近的是轻薄的纸质,最远的则还保持着刻着神代文字的泥板形态,生动展现了这一万年的文明发展。 赫辛沉默了数秒,然后指尖微颤地打开了系统面板,目光逡巡在之前的角色卡上,越看越想跑路。 而偏偏就在这时,宫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55、第55章 随着宫殿里突然多了一抹呼吸, 同步响起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数秒后, 一抹银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赫辛的视野里。 大抵同为神秘隐秘之地的深渊与冥府, 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深渊更偏向于混沌, 忠于最原始的本能, 残酷也真实。而冥府则是“冷”,冷清冷漠,像高悬的月亮, 同等地照耀着每一个人。这也就造成了, 深渊的生物大多有着蛊惑人心的美丽,而冥府则是一种旁若无人的高贵。 好比正披着冥王壳子的赫辛,还有正缓缓走来的这个人——来人身形挺拔高大, 笼罩在衣饰下的身躯蕴藏着毋庸置疑的力量。银白的发丝在明珠的光辉下折着淡淡的光泽, 却并非纯洁脆弱的颜色,更像是刀锋一闪而逝的寒光, 透着一股凉意。 在赫辛看见他的时候,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赫辛的存在。 那人循着视线抬头望来,清冷淡漠的面容凝滞一样,只空气中, 有谁的呼吸突然乱了一下。随即,对方几步行至赫辛面前, 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般单膝点地,垂下眸子,“您醒了。恕我来迟。”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秒, 赫辛觉得自己大概就已经成功跑路了,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人根本就是一直守着冥殿的。君不见死神两度跟他擦身而过,而现在他一点气息和力量都没有外放,这人却来了。 ……不愧是冥王最忠诚的副手——冥界的判官。 赫辛感叹似的闭了闭眼,然而这似乎让候在跟前的男人有所误会。对方斟酌而审慎地抬了抬眼,带着不愿意惊扰赫辛的意思,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您的身体可有不适?” “我如果说有,你打算怎么做。” 赫辛干脆就撑着额看他,他知道这人的性子内敛,不比之前遇见的魂使们直白热切。只是这份过于冷静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试探一下。 谁知那人平静的面容因他的话语出现了一丝波动,那份压抑的深深情绪似乎终于因此袒露了一角。随后,男人强自按捺住心绪,说道:“一万年间所有非紧急、重量级的文书全部都整理在这里了,不敢私自处理和翻看,还望陛下定夺。” “……”赫辛有那么一瞬间没明白对方的意思,直到他想起了冥王的劳模人设。 ——[扶朕起来,朕还能工作。][不看完最后一份文件,就绝不倒下!][过劳死?你想多了,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这是一个工作就是信念的神明,而他的部下显然深谙这一点。 赫辛静默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做得好,加法尔。” 男人闻言低下头去,这在他看来都是应该做的。他更在意这人是否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哪怕是一点。 赫辛转而道:“这一万年,冥府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一直看守着您的肉身,冥界并未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只除了,冥河有过数度泛滥,引得冥界似乎整体‘上升’了一些。”加法尔低缓的声线,一字一句地报告。 赫辛从棺椁中缓缓站了起来,花瓣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扬扬地洒落,一些眷恋地挂在神明衣饰的袍角上,似乎不愿离去。加法尔抬眸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静候吩咐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赫辛突然道:“近期外界来的亡魂似乎有些多。” “是,这正是我打算向您汇报的一件事。”加法尔并没有询问赫辛是如何知道的,在他看来,冥王陛下就是全知全能的化身,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加法尔站起身,目标十分明确地走向了一座公文山,他仿佛清晰地记得这里每一份文件摆放的地方……算上这些文件的数量,老实说,就算是神明也有点可怕了。不过也不排除因为刚好是近期发生的大事,所以摆放的位置刚巧印象深刻。 哪怕心里已经开始头皮发麻,然而赫辛表面上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深沉清冷的样子,决计不让人窥及他的情绪。 随后,加法尔将一份文书双手捧起,递给了他。赫辛抬脚步出棺椁,接过那大约由数十张纸装订在一起的文件。冥王的壳子大约自带什么天赋技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翻到中途,赫辛的目光在两个字上停住了,“神战?” “是的,因为这次有神明介入其中,所以事态发展得尤为激烈,给冥界的工作造成了负担。”加法尔道,“海格底比大监狱已经请示希望加派更多的人手,魂使方面也有相关需求。” 不止如此,赫辛想,就他之前看见的,冥河的堤坝和桥恐怕也需要加修一下。之前他好像就说过,冥界每次遇见神战都不安生,没想到星际时代居然还有这种情况发生。 赫辛扫了一眼文件,“介入其中的还有暴风神这样的三级神?” 加法尔:“是。” 三级神,在神明中已经是属于高位神明的存在了。如果要有一个具体的存在界定的话,那大约就是当众神议会开庭的时候,能够在观众席的后半段夺得一席之位了。 别小看这一席之位,要知道有无数更多的中低阶神明,他们别说亲临众神议会了,有可能只能站在大地上看着天上金光灿灿的建筑,却连门槛都摸不到。 所以相较起来,三级神已经是有机会亲眼见到至高神的、很了不起的神明了……前提是不遇见赫辛的话。 加法尔道:“具体情况死神已经带人调查回来了,应该很快就会来报告。” 赫辛握了握手,感知了一下身体里的力量,随后淡淡道:“在那之前,既然神域一直没有反应,那就由我来给他们一个警示。” 关于神明究竟能不能介入凡间的战争,考虑到有部分司掌战争、纷争、复仇的神明,存在即有其道理。所以神域没有彻底否决,但也是“极不提倡”,强制规定不能超过一个度。而现在,冥府暴涨的工作量显然就代表着,有人插手太过了。 赫辛直接召唤出了冥王的马车。 不像别的神明那样有多么花里胡哨、千奇百怪的坐骑,冥王的四匹战马脚踏幽暗的火焰,同样黑色的鬃毛像无声流动的水。它们拖着一个座驾,上面在各个不经意处到处装点着宝石和水晶,折射的光泽像最深邃的宇宙中的星星,不仅美丽,还很值钱——主要是值钱。 战马嘶鸣一声,已是亲昵地探头凑了过来。 要说冥王这个马甲哪里好,大约就是冥界无时日,这里的一万年跟外面的一天相比没什么区别。即便他沉睡了这么久,但这里的生物对他感情跟昨天相比也丝毫不曾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狂热,而是细水长流的静谧。 赫辛伸手拉过缰绳,战马踢踏了一下蹄子,拿头回蹭了他一下,幽暗的火焰忽闪忽闪地摇晃。 一旁的加法尔默默地望着这一幕,尤其是在看见赫辛踏上座驾时,名为怀念的激荡情绪,让他失态地失神了一下。 “……我等您回来。”最终,他动了动双唇,略显克制地吐出了这句话。 赫辛点了点头,“很快。” 因为本就打着速去速回的打算,于是赫辛也没再说什么,直接一甩缰绳。不需他过多呼喝,四匹战马齐齐昂起头颅,前蹄高抬而起,在空中蹬了几下后,化作一道黑色的火焰似的光冲了出去。 所有战马一字排开,汹涌的幽炎熊熊环绕,带着赫辛驶过了冥界的上空,而这次赫辛并没有加以掩盖。 “喂,你看!” 有人突然指向上空,惊愣地瞪大了双眼。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座驾,它们的眼睛是两簇幽蓝的火焰,头上戴着盔甲似的面具。死亡的气息缠绕着它们,却不是死气沉沉的可怖,而是冰冷的敬畏。 “那不是陛下的马车吗?!” “难道说陛下醒了?……一定是的!这世上除了陛下谁还能够使役它们,叫它们服从!” 这些是首次意识到冥王回归的人,而对于之前已经见识过赫辛出手,而有所预感的魂使们,情况则有些不同。 赫辛在行过冥河区域时往下看了眼,正好对上手握镰刀的神明的双眼。算上之前,这大概是他们第三次擦肩而过了?死神阁下的运气委实不行,总是晚到一步。 牵着缰绳的赫辛在看过一眼后,便侧过了脸。而下方的死神大约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对方花了好几秒才判断出这不是幻觉。 围在死神周围的魂使们抖了抖唇,望着上司身上突然暴起又反复起落的力量,无形的气浪将衣袍鼓动得猎猎飞舞。他们身形一顿,又瞧了瞧对方越攥越紧的、似乎要把自己武器都捏断的手,忍不住向后撤了撤。 ……完了,死神大人看起来……好像随时要爆炸的样子。 尽管如此,还有不怕死的烈士壮着胆子凑上去,只为了求一个答案,“你们说,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却听见死神突然道:“那个方向是人间的入口。” 掌管死亡的神明周身笼罩在漆黑里,双眸中却亮得像燃着火,“从冥殿出来……陛下一定是见过加法尔了,也是从他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他猛地一扯锁链,“明明是亲自去往人间调查过的我更加了解才对,又被抢先了一步!” 后面脑子转得快的魂使飞快道:“大人息怒息怒,论忠心我们是不会输的!还有机会啊!” 56、第56章 在目送着赫辛离开后, 心态崩了的死神直接前往了冥殿。 尽管死神很想直接跟着战马一起去, 但冥王没有让他们跟随, 他便做不到私自逾越。这样一来, 便只能强自按捺住心绪, 先在冥殿候着了。 而大殿之中,加法尔整理文书的动作毫无停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死神的到来。 路过的死神冷笑了一声, 嗤道:“真亏你还能这么冷静。” 跟着过来的魂使们战战兢兢地冲着加法尔行了一礼, 又小心翼翼地觑着自家上司的脸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两边这回并没有人主动找茬。 说完话的死神径自寻了一处角落,抱上自己的镰刀靠墙而立。落下的阴影罩在漆黑的神明身上, 仿佛整个人都隐匿了下去, 将所有蓬勃的黑炎勉强收敛,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魂使们松了口气, 不禁对这过于和平的一幕感到不可思议。只有一些资历较老的魂使, 露出了复杂又怀念的神色——就像一万年前一样,果然只要陛下回来,就能将所有人尖锐的棱角抚平, 成为维系整个冥府的线。即便是性格不合而处事所有摩擦的死神和判官大人,也绝不愿意在御前争吵, 让陛下看见他们失态的样子。 偌大的宫殿恢复了沉寂,所有人都静候着赫辛的回归。也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加法尔突然微顿的指尖。只见整理文书的男人垂下眸去,倏而阖了阖眼。 “冷静吗。”他心道, “……这是世上最大的错觉。” 冥府因为他们共同的主所醒来而受到的冲击暂且不提,另一边,赫辛终于来到了人间界。 在之前翻看文书的时候,赫辛已经记下了所有信息,其中就包括这次神战涉及的地点。 在星际时代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往往会席卷一个乃至多个星域,像类似于——宇宙里无数星舰蜂虫一样密密麻麻地飞过,双方大军悍不畏死地轰击,在宇宙深处炸开一朵朵巨大的烟花,爆亮的火光几乎点燃了星云——这样级别的画面几乎已经成了标准配置。 然而,即便外面打得怎样火热,最核心的战场却永远在地上。因为人类的家园和国度在这里,大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永远也无法舍弃的情节。 ——此时,在一颗遥远的星球上,天空大地正一片狼藉。 作为战场的大地上已经看不见人影,激烈的交战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现在所有部队都撤退到了数千米开外,神情紧绷地观望着远处两道身影的战斗。 “情况如何?” “不行,暴风一直在刮,掀起的尘土太重了,完全看不见具体情形!” “林地被大面积摧毁,现在广域范围内都是荒土了。” “没有外物阻隔,继续监控!”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然而实际上,所有的仪器都在狂暴汹涌的精神力下派不上用场。就连成像扫描仪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勾勒出两道模糊的轮廓。却又在双方过于/迅速的移动里难以为继,跟不上发展。 以战场核心区域为分界线,有两方明显来自不同国家的大军,泾渭分明地在大地两侧对峙。即便所有的武器都调整到了随时都能够发射的状态,但却没有一方敢轻举妄动。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此刻正在交战的两者——是神明。 “轰——!” 战区中央陡然爆发出一股气浪,暴风充斥着空气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肉眼可见的贯穿天际的涡流。与此同时,一条长河突然从天上落下来,化身为蛟龙一样的集束,直直地冲向龙卷风。 在滚滚浓烟与铺天盖地的暴雨中,似乎有什么新的庞然大物出现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暴风神和河泽神似乎又提高了输出的力量等级,溢散的力量已经实体化成幻想怪物了。” “似乎?” “我们从最开始就无法测算出能量阈值,它早就已经超出仪器的承受上限了。现在只能够凭借直觉和肉眼判断……等等,暴风神的力量似乎还在拔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是打算跟河泽神正面交锋吗!” 操作台前汇报的人猛地停下了不断敲击按键的手,望着屏幕上断续中勾勒出的两个越来越靠近的人形,微微瞪大了眼睛。后方一样紧盯着屏幕的人各个屏息凝神,心头一跳,心慌莫名。 “怎、怎么了,会发生不好的事吗?会化身成连锁的自然灾害吗?!”这种神明级别的战斗他们完全插不上手,能够暂且呆在这里而不是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已经是基于他们国度自古与神明相处的经验的极限了。 直到一开始就失灵的、在各个数值间反复横跳的测算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统一——猩红的数值一瞬间跳到了最高,满屏亮起了【危险】的字样,警报器疯狂鸣动,直接炸穿了众人的耳膜。 操作台的人才猛地站起,像悚然惊醒一样,“不好,快撤退!这样下去被卷入爆发能量场的我们会全灭的!快撤退!” “什么!?” 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可这件事怪不了任何人,毕竟敌人还在远处观望不说,若不是真的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谁愿意离开呢。 原本凝滞的大地再次动了起来。巧的是,另一边作为敌人的大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动作的场面就像两股流散的汪洋涌动。 ——赫辛到来时,便是正好赶上了这一幕。 只见原本平缓的大地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与通往深渊的黑门一样,冥府也有自己的通道,不过这通道反映出来就像现在一样,别具一格。巨大的罅隙从大地的一头一直延伸到另一头,出现得猝不及防。 “等等,那是什么……!”屏幕上,有人看见了赫辛的模糊轮廓,以及大地之下的惊变。 “……好快的移动速度,那‘人’直接冲着核心交战区去了!” 不是所有人都忙着操控飞船,还有一些人正空着。十万火急的焦灼状况中,赫辛的到来就像一个全新又巨大的刺激。 “是我们的人吗?” “不是。” 不是?不是那怎么还敢冲得那么前?这种时候上去不是找死吗!前方开战的可是神明!! “对象正体不明,无法定性存在。”只这一句话,似乎预示着对方可能连“人”都不是。 老实说现在的状况已经够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如今又加入了赫辛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连是敌是友都不清楚,完全不知道会对局势产生怎样的影响。 众人只好吸了口气,“先别管他,继续撤离,不要停下来!” “是。撤离进度已达10%,交战区……嗯?停止了!?”汇报着状况的指挥官突然瞪大了眼睛。 屏幕上,原本势均力敌得撞击在一起的红、蓝颜色,代表了暴风神与河泽神,这两种颜色所代表的能量直接将画面切割成了两半。而现在,突如其来的黑色淹没了屏幕,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故障?不,不对。 是黑色的一方,单方面地将红蓝二者压倒性地吞没了,就像此前被红蓝吞没的他们一样。 ……这是什么奇妙的风水轮流转?! “这人到底是谁?”这种时候,众人终于品出了一点不对劲来。奈何视野虽然随着渐渐停下的暴风开始清晰了一点,但还没有到达足以他们完全看清的地步,不得不再等等。 而这个时候,驾着马车的赫辛已经用车轱辘碾过了暴风神和河泽神的脸。 执掌冥府的神明一甩缰绳,四蹄高扬的战马们嘶鸣一声,周身环绕着生生不息的幽暗狂炎。赫辛的神情十分冷漠,也无所谓愤怒。 马蹄踏过的地方,不管是暴风还是水流都被排开到两旁,像摩西分海一样退避开去。这个过程甚至不是激烈的,而是像天上翻腾的云海,充斥着一种无声的恢宏与壮阔。 大地上的裂缝,通向了深邃的地底。那里是死者的国度,一切生命回归的终结之所,是这位冥府之主来的地方。但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冥府的气息的,那丝丝缕缕的死气是世间最冰冷的物质,足以让任何接触到的灵魂就此冻结,好比眼下这两位浑身骤僵的三级神。 “清醒一些了吗。”赫辛站在座驾上,在两人无限惊愕又复杂的视线中,居高临下道,“我以为你们看见了我,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瞳,让被注视的两神一阵屏息凝神的静默。 数秒后,暴风神与河泽神褪去了拟态,从无形的风与水,缓缓变回了各自的神体。他们安静地站到了赫辛面前。 反映到众人那里,便是原本疯狂警报的撤退指令,突然之间销声匿迹了。这既像是表面上危机的褪去,又像是……有一种全新的存在,其压倒性的力量与存在的显现,让冰冷的机器都突然选择了缄默。 “[正体不明]与两位神明进行了接触。”操作台前的人如实转述各方数据传达出来的信息,只不过这次的声音似乎有些艰涩。 “我猜测,”他抿了抿唇,“那应当也是一位神明”声音愈加轻微,“……并在此之上。” 没人回答,他们怎么能够明白神明的战斗思维。就像他们同样也无法知道神明的抬手起势代表了什么,无法知道什么程度的力量代表了开释,无法知道怎样程度的表现才是上限。 当神明不与众生交流的时候,众生若要靠近他们,就好比踮起脚尖的人竟试图去触碰天空,隔着一层位面乃至次元。 更何况,这人还在此之上。 57、第57章 赫辛对于眼前的两个神明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主要是能够在至高神面前露脸的存在实在不多, 其中又不乏许多实力或人格极为出色的人, 余下的就不怎么熟了。 不过得益于冥府之主不错的记忆力, 暴风神与河泽神好歹也是去过众神议会的人, 所以赫辛勉强还能够从脑海里的无数人中挖出两道模糊的身影, 与面前的两人对上—— 暴风神是一个体格高壮的男性形象,赤着双臂,服饰风格大开大合, 倒是符合他神职的粗犷。河泽神则是普世所想的温润青年模样, 然而眉峰里藏着凌厉之气,显出脾气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 “冥、冥……”欲言又止的字眼,从暴风神微颤的双唇吐出。 这两个人显然是认识赫辛的壳子的。 不如说, 但凡参与过众神议会, 有幸见识过至高神们风姿的,又有哪一个能忘呢。即便只是遥遥地看上了一眼, 那一道道风采各异、见之忘俗的身影, 就已经足以让记忆超然的神明们永世难忘了。 不过,大抵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虽然早知道他们的争斗极有可能会引起同为神明的存在的侧目,但怎么也想不到, 竟会引来这么一尊大神! “看来你认得我。”冥王对自己的定位似乎很是平常,淡淡道, “大地之下就感觉到了动静,你们做的好事。” 赫辛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挥开了空气中两神相争残余下的力量。纯粹的黑暗撕裂了两人的神光,连他们原本护体的风与水, 也被悉数压下。神体被突兀地暴露在了空气里,在接触到赫辛所溢散出的淡淡死气后,更是让两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下子他们确定这位是真人了,不是幻觉也不是假象,而是那一位真真正正的冥府君王——! 河泽神率先白了脸,弯下身去,“神明不得私自介入人间的战争,这件事是我的过错,请您恕罪。” 赫辛却是不咸不淡道:“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言下之意,不觉得晚了吗。 大概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种事跟至高神有了接触,暴风神直接缄默了下去。现场一片死寂。 不过赫辛也不在意,冥王可不是喜欢说教的神明,有什么事直接审判厅走一趟。现在显然也是如此。他直接一扬缰绳,战马再度抬起了蹄子嘶鸣起来。 暴风神和河泽神立即感觉到了一股来自裂缝的吸引力,似乎就要将他们拉扯下去。他们瞬间明白了冥府之主的打算,然而冥界那种地方哪里是一般人能够去的,就是神明中也少有不怕的。对于死亡的天然敬畏,直接让两神动弹不得。 “请,请等一下!”阻止这一切的是来自远方的一声呼叫。 赫辛循声望去,见到从大地上对峙的两方大军竟各自跑出来了一支十几人的小队。该说最了解你的不愧是你的敌人,双方选择的行动居然一模一样。 同时,这跑出来的两支小队全部都没有使用任何飞行器,而是老老实实在地靠着双腿这种最原始的赶路方式。赫辛想起来,有些人的习俗中,似乎用这种方式以向神明表示自己的善意和虔诚。 他静默地望着两群人类跑到了大约十米开外的地方,而后便及时止步,不敢再靠近。赫辛座下的战马有些迫不及待地踢踏起步子,然而主人没有新的命令下达,便只能忍耐地喷了个响鼻。 摇晃的幽炎让众人急促地顿在了原地。 即便来之前就已经有所猜测,然而真正见到眼前的这一幕,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紧张和彷徨迅速攀上了脊背。 ——他们所历代供奉的暴风、河泽之神,正宛若稚童般,毫无反抗之力地垂首立于那个人面前。 陌生的、疑似神明的存在,其漆黑的发丝宛如幽夜,一双静谧的眼瞳只是无波无澜地投下视线,便叫所有人笼罩在一股浩瀚无垠的威势里,几欲窒息。 他们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容,如同生灵无法直视死亡一样,是一种完全出自本能的惶惑。 “过去了什么都不要问,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这是被挑选出的众人,在来之前被紧急交代的话。 说这话的人是一位帝国级别最高的祭司。像他们这种从神代流传下来的悠久帝国,自古就有专门供奉众神的神庙。出现变故后神庙那边就立刻派了人来,不过短时间内还是来不及赶到,因此只能暂时借用通讯器交流。 多亏了赫辛出手遏制,现在天地间的暴风和灰尘散去了不少,很多仪器恢复了信号,视野也变得清晰。他们特意将现状描述了一遍,同时扫描了地上的大裂缝传上去,而后神庙那边诡异地沉默了好久。 这支小队的小队长隔着屏幕,清晰地看见了当时老祭司倒抽一口气的模样——作为永远沉静的、侍奉神明之人,祭司一辈子也许就一次这么失态的时候。 “有什么不对吗?”有人对祭司的反应感到不安。 “……无知是福。”片刻后祭司这么回答,他似乎也的确是这么想着的,而后尽量冷静地开口,“不要靠近那道裂缝,不然谁都无法将你打捞起来,连暴风神与河泽神也不能。” “……”这么危险的吗,“那我们还需要过去吗?” “去。”祭司一改先前尚且对自己帝国有所偏颇的模样,严厉道,“但是不要试图狡辩,那位神明是一个足够公允的人。你应庆幸,他仁慈地不叫他忠诚的部下随同而来。” 否则站在这里的就不仅仅是一位漠然的君主,还会有他那位收割一切生命的、名为“死亡”的追随者。他忠诚的左膀右臂想必不会有他们的君王这么好说话——即便本质上那是一种一视同仁的冷漠,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松口气。 祭司道:“根据史话中的记载,那位神明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撒谎,也不喜欢毫无重点的发言。你们只需要言简意赅地、努力正常地向他说明一切。然后,既不要请求宽恕也不要试图讨好,你应静等着他的审判,然后毫无异议地接受!” 若说之前众人还对祭司的话感到迟疑,如今却是半点不敢质疑了。 赫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两支突然冲出来的人类小队,并没有开口。然而他不曾立即离开的举动,却已经让众人从无边战栗中看见了一丝激动难抑的希望。 他们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收拾了一下脑海里的信息,然后就像祭司交代的那样,一句废话也不敢提,简短利落地交代了想说的话。 而他们所说的内容,正是关于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 原来,暴风神和河泽神自古以来分别庇护两个敌对的国家,名字太长了,姑且标记为风之国与河之国。近日,暴风神赐给了风之国一个神子,但是河之国由于害怕神子成长起来打破双方势均力敌的平衡,于是用计将对方给射杀了。 所谓的神子,就是神明回应信徒的乞求,将力量与人类的血脉相融合。而后,信徒会得到一个种子,将种子种下去以后,成熟的果实里会诞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同时继承了神明与人类的血脉,乃是真真正正的半神。 一下子失去了国家求了千万年才求得一个的半神,风之国立马暴怒,而暴风神的心情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三级神是无法独自一个人创造出一个族群的,这样类似于“子嗣”的存在就显得很重要了。 在暴风神的帮助下,风之国将河之国逼到了绝境,吵醒了原本沉睡在神庙中的河泽神。河泽神醒过来一听,知道这口锅还得扣在河之国头上——他们本不该如此如临大敌,那个半神的死亡不就证明对方被赋予的力量其实并不怎么强。半神的“半”只是个笼统的指代,这种只有万分之一血统的半神也许会成就一个人类强者——就算未来成长为一个史话中的大英雄,可那依旧是属于人类的范畴。 奈何这是自己自古以来庇护的国家,即便河泽神怒其不争,但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它毁灭在另一个神明的手里,于是不得不出手阻止。 神明的力量跟普通人比起来差距宛若天与地,一场战争一旦将复数位的神明拖下水,那么基本上就没普通人什么事了,只能看着神仙打架。 赫辛静静地听着他们讲完,脸上的神情不辨喜怒。 下方的众人不敢开口,寂静得像在等待一个漫长的最终宣判,指尖忍不住抽搐了几下,一点点缩起。 片刻后,赫辛眼帘微抬,终于开口了,话却不是对着他们说的,“加法尔。” “……在。”几乎是在赫辛呼唤之后,仅隔着一秒的时候,一道声音便从虚空传来。 众人遍寻不到声音主人的身影,而赫辛却已经开始无缝对话了。 赫辛:“这段时间审判厅有去过一个半神吗。” 加法尔:“十日前有,是一个刚诞生不久的半神。”他顿了顿,补充道,“命书上记载他是在狩猎的时候为了救同伴被一只巨枭叼起,而后在空中被一支飞来的箭矢穿透心脏而死。” 敬职敬责的判官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经过冥府的灵魂,就是为了能够在这种时候,随时回答他的陛下。 对于半神来说,像星际时代的这些炮火威胁有限,反而是远古时期,那些经由神明、魔女、黑暗生物锻造,附加着诅咒或神奇术式的冷兵器,有着不可小觑的致命力量。那支箭矢想来也是有一番来头的。 然而,见过了太多奇珍异宝,收藏了无数神兵利器的冥王陛下对这还看不上眼,也不感兴趣。 赫辛只问道:“是完全的亡魂吗。” 加法尔:“不是,虽然血统稀薄,但到底还有些特殊的力量。”判官似乎抿出了一点意思,顺从道,“您是想让他回到人间去吗?” 这句话落下,旁边的暴风神立即呼吸一滞,没忍住动了动喉头,露出迫切而忍耐的神色,却又不敢在赫辛面前造次,一时间的神色复杂生动得反倒有些扭曲了。 而比起暴风神,同样回过味来的两支小队的神情就更精彩了。 “按照过往的例子,如果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从审判厅返回冥河,就给他一次机会。”赫辛道。 这机会自然是离开冥府的机会,不过这种事情可不是能够轻易实现的,最终还要看“命运”。 加法尔的行动力爆表,三秒后,便出声汇报道:“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对方送到了七重门。现在他正在面对凯洛贝洛斯。” 凯洛贝洛斯……!这个名字没有一个人陌生。不像神明的名字那样秘不可宣,大名鼎鼎的地狱三头犬谁不知道!于是,在场众人突然更加安静了,没一个人敢说话,仿佛灵魂离体般不存在。 唯一忍不住的还是暴风神,这高大粗犷的男人露出了期期艾艾的模样,颇有些欲哭无泪的味道,“这……冥王陛下……” 众人无声尖叫:哦,天哪,果然是这一位传说中的存在!他喊出来了!!! 赫辛听着加法尔转述的战况,似乎那人正在被凯洛贝洛斯单方面吊打。但这在冥王看来是常规操作,过去哪个想要混进/出冥府的英雄或者神明不是在这里挨一顿毒打的,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既然要逆命而行总得付出代价。 随后,他转头看向暴风神和河泽神,两人乞求或忐忑的神情并未在他眼中掀起丁点波澜。他平静地俯视着他们,犹如宣判,“神域或冥府,选一个。” 即便事出有因,该蹲的局子还是要蹲的。 暴风神想了想自己还在地下的“儿子”,终是咬牙道:“我愿去冥府。” 河泽神心中有愧,跟着叹道:“听凭陛下处置。” 两神脸上都露出了孤注一掷、慨然赴死般的神情,显然是觉得未来要不大好了——也许会被直接剥离神格关进传说中的海格底比大监狱,受到永久酷刑的惩罚。但这是他们做的选择,也的确该是他们受着。 赫辛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却没有解释什么,只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呵,年轻!表面冷艳高贵的冥王陛下心想,不能只有我一个人007. 他一挥袖子将两神卷走,而后一甩缰绳,如来时一般旁若无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徒留大地上一干人等看着逐渐闭合的裂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的神都被抓去劳改了。但能怎么办呢?他们一直把暴风神和河泽神看做大佬,然而现在出手的是大佬的大佬!……没救了,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至于那个尚在冥府的半神—— 萨刻托斯,也就是冥河之上的船夫望着对方,笑得和蔼可亲,“能够走到这里,是个优质的好苗子呢。可是按照我们冥府的规矩,这条河只送人进去,如果非要出去,就要献上与灵魂等重的黄金。” 越是罪孽深重的人,灵魂越重。半神虽然轻,奈何他身上根本连一分钱都没有,更别说黄金。 对上半神苦恼惶惑的神情,萨刻托斯早有所料地哼笑一声,“此刻,感到荣幸吧!冥王陛下心怀慈悲怜爱世人,愿意给你们这样迷途的灵魂一个机会!如今不需考核就能立即上岗,狱卒魂使摆渡人三选一,包教包会,工资日结。” “真的吗!?”半神露出了狂喜的模样,张大了嘴,“你真是个好人!” 萨刻托斯怒目圆瞪,“什么我真是个好人,给我赞美冥王陛下!” 半神一脸高昂,“赞美冥王陛下!!” 58、第58章 成功捞回了三个免费劳动力以后, 赫辛就打道回府了。 拉着车驾的战马从天而降, 奔腾而来, 环绕在周围的幽炎是毫无温度的冰冷, 摇晃出静谧的轨迹。 赫辛扔下缰绳, 从上面缓慢而从容地步下。战马们因主人的离去而微微躁动,忍不住踢踏了一下蹄子,更显得生人勿进。 静候在冥殿的一干人等, 望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身影, 无一不是激动万分。死神率先迎了上去,他隐在阴影中时仿若与黑暗融为一体,脱离出来后又存在感强烈得锋芒毕露。 执掌死亡的神明走到了赫辛跟前, 漆黑的袍角在空中划过冷冽的弧度, 裹挟着森寒的死气。跟随在后的魂使们不由地停下了步子,自主落后到数米之外。 死神在赫辛安静的注视下走到他跟前, 因为冥王喜静, 所以死神的所有动作都是迅速而无声的。只有透过他半露紧实的布料,看见下方死死绷紧甚至于些微痉挛的肌理,方才能够窥及对方沸腾心潮的一角。 赫辛没有说话, 他看着对方站定在前面一米处。随后,从不离手的镰刀在下一秒抬手行礼时, 被对方倏而收入了体内。 ——就像刺猬被剥去了针刺,完完全全地袒露出了最柔软的部分,乃至于将所有的致命弱点暴露,而没有半点防御动作。 死神低下了头去, 绑缚在发间的银色坠饰落下,摇晃出冰寒的光泽,而吐出的话语却带着喷薄的炽热,“向您问安,陛下。” 大约是死神收起了武器的缘故,后方一直被上司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的魂使们,终于能够再次动弹了。他们恭恭敬敬地跟着低下头,表面上安静地没有说一句话,然而精神频道却已经炸开了锅—— “我终于见到我的顶头大boss了!一万年了,天知道我当初好不容易混到最高阶魂使能够得见神颜,却听说冥王陛下陷入沉睡时的心情——感觉心血都白花了,人生都没有目标了。现在终于见到了真人,夙愿得偿啊!!” “我从没见过死神大人这么听话的样子,老实说我有点怕。” “叫什么死神大人,叫老大!一看就是刚升职的新人,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大在陛下这里永远都是最好说话的,你就是扮成肌肉兄贵当着他的面跳草裙舞,他都能忍!……当然,事后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你可能会死。” “谁会去做那种事啊!变态吗你是!?” 赫辛:“……”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些交流是瞒不过至高神的呢。 死神显然也听见了,他下意识地攥了攥手,等到摸了个空后才反应过来武器已经被他收起来了。一根青筋忍不住蹦了出来,冥府二把手凶残地咧了咧嘴,然而俯首的动作稳如泰山,保持的姿态依旧堪称温驯。 赫辛没想到对方在他面前的忍耐力真的这么高。 随后,赫辛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看向宫殿的角落。在夜明珠淡淡的光辉洒落之处,加法尔若有所感地抬头,在视线相触的微怔后,加法尔安静而沉默地弯下身去——仿佛他一直在那里,静默守候。 “……”赫辛缓缓地收回视线。而后,他在众人激动尊崇的视线中走向宫殿最中央,平静地宣布道,“——开会。” 众人:“是!” 冥界不愧是冥界,冥府之主回归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冥界各部门代表会议。该次会议正式宣布了冥王的回归,同时也算是高层时隔漫长时光后的、好不容易的一次全体集合。 众所周知冥府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宝贵,更何况冥王陛下最讨厌废话,因此所有发言人都言简意赅。即便是见到赫辛时的激动难抑,也被竭力克制了下来,没有让会议现场出现大规模混乱——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过分高昂的情绪已经让所有人手脚发软了,以致于根本离不开座椅的支撑。 而在会议圆满结束之后,冥府仿佛受到了强而有力的巨大冲击,注入了一大股全新的活力。一尘不变的万年空寂世界迎回了它的主人,气氛突然焕然一新! ——“快乐”的时间到了。 只见空阔的冥殿里,赫辛飞快地阅览着一份份文件。他持笔的手看着没有动,实际上是快得写出了残影以致于视觉上完全跟不上(……)。 “以下职位上的人员需要变动。” “海格底比大监狱的空间不够了,都一万年了,扩建还没提上日程吗?现在立刻去做,准许你去死神那里借人。” “关于数度泛滥的冥河分流计划我已经列出来了,剩下具体的交给加法尔去执行,不够就向死神要人。” “……死神手里的人不够了?那就去招工!我们冥府多久没有注入新血液了!?” 每批完一份后,赫辛再用精神力刻下印章,只要感受到上面独一无二的力量,冥界所有人都会无条件执行。 批完的公文有侍从来回搬运出去。这些通过层层选拔才有资格进入这里的侍从们,各个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脚步声,有条不紊地穿梭在廊柱之间。他们接下来会按照门类将这些发给各部门的人,重要等级高的会被优先执行。 一堆堆山一样的文件在赫辛的处理下,肉眼可见得少了起来——尽管留下的数量依旧叫人头皮发麻,但至少证明进度在往前走…… “打扰了,陛下。”加法尔一手抱着一叠纸张,一手按在胸口,躬身行礼道,“这是最新整理出来的,除去过滤掉的杂务和我等职权以内可以处理的以外,尚有这些需要您过目。” 赫辛:……完全没有往前走啊混蛋! 赫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放下吧。” 厚实的纸页在接触到桌面时发出了稳当的落地声,他拿起来看了一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之前那个半神,现在如何了?” 正在低头抚平页脚的加法尔一愣,然后答道:“已经安排他在审判厅工作了。” 赫辛眉梢一挑,“我以为他会选择成为魂使,怎么,门赛不是一直嚷着缺人手吗。” 门赛便是死神/的/名字了,神明的名字很少能够直呼出来。像神域那种规矩颇多的地方,更是除了特例中的特例,几乎没人会以真名相称——他们将这视为冒犯或不敬。但冥府在这方面却没那么大的讲究,大约是因为跟外界隔着壁,很多人甚至以被冥王知晓名字为荣。 不过也只限于冥王。普通魂使之间暂且不说,像死神这种冥府二把手的存在,就算本人不在意,也没人敢直呼其名。因此时隔一万年,加法尔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谁。 “原本是被死神要了过去,不过后来嫌弃他做事不够利落,又给扔回来了。”加法尔想,不是谁都能够在亡魂没钱过河的时候,自掏腰包的——那个半神上岗一天就欠了萨刻托斯五枚金币,债上加债。羊毛被薅得死神都看不过眼了,当时半神抱着对方的腿嚎了半天,成功被当场解雇。 “……”赫辛没想到这半神的求职生涯也不容易啊。 似乎看出了赫辛的复杂心情,加法尔唇角一动。 要说加法尔跟赫辛的壳子都是属于难以接近的类型,但差别在于,赫辛是冷漠的,人们会敬畏于他的威仪而自动避退。而加法尔则属于“看起来就很沉闷,估计主动找上门也不会得到回应吧”——这样,沉默寡言的、不近人情的感觉。 而事实上,加法尔对公务以外的事物也的确如此。那些死死生生的亡魂宣判,不能引起他的丝毫情绪波动,很多时候让他的手下都觉得胆寒。但在赫辛面前,他却又似乎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情绪,尽管依旧克制但确实存在,就像褪去了固有的面具。 加法尔眸光微动,“那个半神已经上手了审判厅的工作,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几天就能够完全适应了。” 赫辛以手支额,清冷地拖长语调“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加法尔见此双唇微张,低缓道:“您似乎很在意他?” 赫辛正想到冥府招工的流程上,闻言眼眸一转,指尖轻轻点了点案桌,“与其说是在意他,不如说是想到了你。”他在加法尔陡然微怔的神色中,缓缓道,“但仔细想想,你们也并不相似。唯一的共同点,也不过是同为入了冥府的半神罢了。” “陛下……” 加法尔不由张了张口,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歌声。 那歌声飘飘荡荡地传入冥殿,给这座寂静的庞然大物蒙上了一层梦幻。赫辛正稀奇这是哪里来的声音,就见死神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不过对方身上沸腾的气势,在赫辛望过来的瞬间便被它的主人强压了下去。死神注意到同样在殿内的加法尔,忍不住眼角一抽——又被抢先了! “门赛,外面是怎么回事。”赫辛放下公文,淡淡问道。 被叫了名字的死神浑身一震,连忙将多余的思绪摒弃,只全心全意地针对赫辛的问题回答道:“有一个乐神神眷者的生魂为了找到死去的妹妹,进了冥府。结果现在被困在了荆棘从林,正试图用歌声打动荆棘的主人。” 荆棘从林的主人也就是那位掌管“灼烧之死”的女神,赫辛之前路过时曾见过的那位少女。而生魂,则是指本身并没有死亡,只是用特殊方法暂且脱离肉身的灵魂。这种灵魂自然是不该来冥府的,出现了就要被遣返。 按照道理,这种事情本是不需要惊动冥王的,下面的魂使自己就能够处理。不过死神想到在以前神代时,有过一个用弹奏出的乐曲打动了冥王,而成功将自己妻子从冥府带回人间的神眷者。于是,死神踌躇了一番,还是决定让赫辛定夺。 赫辛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御座的扶手,忽而侧过头去,“加法尔,你怎么看?” 加法尔先是一愣,随后凝眉认真思索了片刻,以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这个神眷者的妹妹不像先前的半神,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亡魂,无法复生。”只要经过审判厅的,他都有印象。 “听到了么,门赛,”赫辛示意台阶下的死神,“去告诉他,不用再做无用功了。” 冥王漠然地下了决定。而对于这个结果,在场无人有异议,也不会有人心生不忍。 掌管死亡的神明见过了不知道多少生离死别,这种程度决计撼动不了他冷硬的心肠,而既然唯一能够动摇他的人不曾发话,他便将全权忠诚执行自己的职责。 但过了一会儿后,外面的歌声并没有停歇,赫辛便知道事情跟他预想的一样还没完。果然,离开一段时间的死神去而复返,脸色有些奇怪,“他说他想留在冥府。” 赫辛了然,“倒是兄妹情深。” “只有死者才能留在这里。”赫辛从御座上缓缓站起,众人连忙屏息凝神,“可这回,我不需要他自裁——他若为我做件事,就破例让他留下。” 名为杰里德的乐神神眷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见到传说中冥府主人的那一天。对亲人的牵挂支撑着他带着最后一丝勇气,站在了神明的御前,而不是立即倒下。 这位不负君王盛名的至高神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如史诗中所描述的那样——由死亡与审判相伴左右,威严而静默地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漆黑的双眸摄人心魄,如同月华下不化的冰雪。 在杰里德以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的时候,他听见对方问道:“有人事工作的经验吗?” 杰里德:“……” 他懵然的态度引得周围的从神们不满,旁边他知道身份的死神微微眯了眯眼。杰里德被刺人的目光扎得回了神,当下紧了紧指节,极为忐忑地回答:“略通一二。” 他是九星教廷的九星骑士,因为本身不是武力值高的战斗系神眷者,所以大概就是除战斗以外什么都会一点。 赫辛点了点头,掏出了一份文书,“拿去。” 有侍从毕恭毕敬地从神明手中接过给他送过来。明明只是薄薄的几张纸,然而落到杰里德手中,却让他觉得仿佛有千斤重。 他吐出了一口气,珍而重之地低头一看——[冥府远大前程人才招聘计划]。 杰里德:……??? 59、第59章 穿过茫茫宇宙的遥远的九星星域, 九星教廷总部, 某个房间。 “杰里德……杰里德快醒醒!……杰里德!” 耳边传来熟悉又焦急的叫喊声。 一片漆黑中, 杰里德挣扎地缓缓睁开了眼, 他呻/吟着捂住头, 看清了面前的人,“……南河?……冬原?” 站在他面前的两个青年赫然是他在教廷内的友人,这会儿望见他醒来, 两人登时松了口气。 冬原笑道:“还能认出我们来, 看来脑子没坏。” “吃一堑长一智,我看坏了才好!”南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喝下这瓶药水, 你就会陷入濒死状态, 介时就会看见一条通往虚无的漆黑道路,沿着路就可以进入冥府’——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吧, 分明一看就是扯蛋!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发现得及时, 你就已经死了!” “……” …………冥府。 一连串话语里,只有这个词让杰里德想起了什么,原本涣散的眼瞳亮起, 逐渐出现了光。 “好了,南河, 他才刚醒。”还没注意到杰里德的变化,冬原温声道,“我们已经查证过了,给你药水的人是被你竞争对手收买的, 他们想让你无法参与这一届骑士长的选拔。那个药水是他们从黑市上淘到的,来历不明,也难怪你没有分辨出来。” 之后接过友人递过来的水,杰里德听着两人在他旁边劝慰着——“犯人已经被抓,等待最终宣判”“教廷让你先安心休养,好了再去一录个口供”“理解你失去唯一妹妹的心情,但还请回忆起我等骑士的使命,然后坚强地走下去……”之类的云云。 就在这时,杰里德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我见到冥王陛下了。” 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内忽然一静。 片刻后,南河眼角一抽,不确定道:“杰里德,你这里……真的没问题吧?”他委婉地指了指自己的大脑,“他们说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捂着头很痛苦的样子,莫非、现在还在痛吗?” 旁边的冬原也面露担忧,然而杰里德只把水杯放到一边,心平气和地一笑,“南河,你之前不是见到军神了吗?当时若不是冬原在场也看见了,再加上天降星的动静那么大还留存了影像,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吧。” 南河一咧嘴,“那是他们愚昧短视见识……”浅。然而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南河便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的好一番变化,又回头确认了一下友人笑而不语的模样,终于定格在了震惊上。 冬原虽然要稳重些,但原本温和的眉宇间,也不禁流露出深深的错愕与惊疑。 南河:“…………不会吧?” 杰里德一抿唇角,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 三人透过明净大敞的玻璃窗一看,就见一行人护送着什么匆匆忙忙地奔走过长廊,冬原率先道:“是医疗部队在运送伤员。这段时间执行部队接到的任务似乎都很棘手,伤亡有些大。杰里德脱离危险后就被遣回了自己宿舍,恐怕也是因为医疗资源紧张,不像往日那样余裕。” 南河复杂道:“探望过了这一遭,我们也要继续去干活了……等等,杰里德!你要去哪里?” 只见原本还躺在床上的青年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未愈的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但站起来的动作依旧坚定。他轻轻推开想要阻止的同伴,双眸晶亮,“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同时回忆起冥殿内,那位至高神说出的话语——[你应寻找两种人,第一,拥有资质的新死亡魂,发现后直接上报,会有魂使去接应。第二……] 第二,便是如他这般——经历过生死危机,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生魂。他主要负责这一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兼职,在活着的时候先干着,就当试用期积攒经验,等到未来哪一天死了再正式上岗。 以这种标准来看,全宇宙聚集着最多神眷者、又时常要执行危险任务的九星教廷,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韭菜地! 当然,也不是没有福利。至少杰里德现在可以偶尔去看看死去的妹妹,然后兄妹俩一起007(你住嘴!)。除此以外待遇从优,不要求学历,工资日结,不仅你活着的时候照顾你,死了也依旧照顾着,比养老金还靠谱。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杰里德抬头,看向飘在半空中的灵魂——那是刚才医疗部队抬过的担架上的神眷者,因为受了重伤处于假死状态,导致灵魂暂时离体。 这种灵魂回归本体后,一般不会记得自己脱离肉身后的事情,不过杰里德在冥府被赋予了一点魂使的能力,能让对方始终保持清醒。 陌生的灵魂面露迟疑,片刻后,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后方的南河与冬原眼睁睁看着杰里德跟“空气”交流,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一脸懵逼。 而杰里德已经掏出了文书,让灵魂写下自己的名字,缔结契约。 文书上面有冥王亲自刻下的精神力,在只有他能够看见的视角里——这栋普通人以为空阔的建筑里,正充斥着来来去去的灵魂们。这一刻,他们似乎集体感应到了什么,有些甚至自己还不怎么明白,却已经在莫名的战栗下,不由自主向着冥王的徽印低下了头。 ——这是杰里德正在缓缓踏足的全新领域。是与生者、人间,最接近却又最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虽然活人是看不见灵魂的,但能够进入九星教廷总部的无一不是强大的神眷者。如今像南河与冬原之流也似乎受到了影响,下意识僵硬在原地。 “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一种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在冥界的赫辛感觉到了契约书上正在逐渐多出来的名字。虽然增加的速度中规中矩,但从契约上传递来的能量却各个都很强劲,看情形竟然都是品质优良的小白菜! 杰里德:那可不,撬的全是九星教廷的墙角。赞美教廷! 赫辛:干得漂亮。 (九星教廷:???) 一开始赫辛还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今看来成果喜人,可以尝试扩大实行。他趁机写下通告,交给一旁的侍从,然后让人去找加法尔过来。赫辛打算把这群契约到的新血液交给加法尔的审判厅带,毕竟实习期的新人问题多,门赛那脾气一看就不适合。 然而,过了一会儿,去叫人的侍从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陛下,冥河一角突然泛滥决堤,加法尔大人先行去往处理了!他让我跟您汇报,说劳您稍等,他一会儿就过来向您请罪。” 赫辛:……这种时候还想着请罪,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坚持着规矩,倒像对方会说出来的话。 只不过,能够留下这种话就说明,要面对的东西不是能够轻松处理的事。毕竟客观事实是——如果不是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对方可不会把冥王的宣召耽搁一分一秒。 轻轻点了点案桌,赫辛将笔放了下来。 等到赫辛离开冥殿的时候,走出了那层防护罩,瞬间就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散的湿气。从来阴凉的冥界,竟有了一种大雨前后的潮湿感觉,他凝神侧耳,仿佛听见了遥远处水浪翻涌,凶猛地拍打着岸堤的声音。 作为一条几乎贯穿整个冥界的长河,冥河塞尔芬迪轻易不会出现变故,每次出事都更像是一种警示,就像地震来临前会看见动物大规模迁徙的场景一样。上一次冥河出现部分流段泛滥,还是海格底比大监狱结界破裂,犯人大规模出逃的时候。 赫辛抬手招来战马,驾驶着飞行在冥河之上,顺着河流找了过去。 下方因为感觉到冥河异动而露头的魂使们,仰头遥遥窥见马车留下的轨迹,纷纷对天上摇晃的幽炎松了口气,只觉得心中大定。 而等到赫辛抵达了泛滥的流域。仅仅是听见战马的嘶鸣声,正在用力量镇压河水的魂使们便像被刺了下一样,浑身一个激灵,亢奋道:“是陛下!……冥王陛下来了!” 在众人自觉地避退开去后,赫辛直接站在悬停于空中的座驾上,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随后,他们便看见原本咆哮的河流突然一震,像被无形的力量按倒在地的凶兽,挣扎嘶吼却终于一点点露出了颓势。 赫辛居高临下地看了众人一眼,一挥衣袖道:“修堤。” 众人闻言一震,不敢耽搁,连忙应声。 冥河的堤坝当然不是普世的堤坝,而是一种具现化的结界。魂使们向其中输入自己的力量,他们的头发衣饰都有些湿漉漉的,狼狈得有些凌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若是放在平时,他们是绝对不敢靠近冥河这么近的,然而如今,有赫辛在一旁看着,他们几乎直接触碰到了冥河的边岸,仿佛往前一步就会掉进波涛汹涌的长河里。 暴怒的凶兽就被束缚在他们面前,心惊肉跳的同时,又像踩着根细线走在悬崖间,刺激得头皮发麻。 有人长舒了口气,抹了把汗地继续添砖加瓦,“……不愧是冥王陛下啊。”差点以为自己会死。 眼见着事情被差不多控制住了,赫辛感应了一下,突然抬眸走向了一处。 在长长冥河的一角,暴走的河流砸出的一个坑洞里,一只猫一样的漆黑幼兽正在瑟瑟发抖。它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小,毛发湿漉漉地贴在它的身上,发出微弱的喘息。耳朵尖尖上的绒毛颤了颤,瑟缩地飘动着,莫名可怜。 因为气息太过弱小,来往的魂使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而幼兽似乎也不打算让人注意到它,哼哼唧唧地呜咽着,把自己团得更紧了。 直到一只手按上了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 “嗯?”赫辛俯视着它,那双幽邃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了似笑非笑的清冷笑意。执掌整座冥府、地下世界的主人将它提近,一如万年前幼兽记忆中的模样—— 在它作为不详被整片大地驱逐,走投无路地误入冥府时,这人便是这样瞧着它。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漫不经心的语调,从那人的唇舌间吐出,让它浑身一颤。 它努力地抬起头,软软地扑腾了下肉垫,细细地叫了声,“……喵。” 60、第60章 “陛下, 冥河已经初步稳定下来了, 堤坝上的缺漏部分正在被补救。”一个队长级魂使收好武器, 擦去满脸的水迹, 将自己急匆匆地收拾了一番, 便立即上前汇报道。 赫辛点了点头,淡淡道:“就按照现在的节奏去做。” 魂使低头应是,却没有立即离去, 面上露出一丝犹疑的神色, 似乎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陛下。”魂使无法在赫辛面前隐瞒,“因为死神大人刚巧不在冥界,所以在一开始出事的时候, 是加法尔大人出面压制住了冥河, 后来您便来了。但是现在,加法尔大人却不见了……” 冥河暴走得猝不及防, 他们一开始只看见了审判厅的管理者一人拦截住狂浪的身影。后来众人上前帮忙, 各个□□乏术,回过神来时就已经找不见对方的踪影了。如果审判厅的领袖真的失踪,那可是一件大事。 然而这种事又不在他们能够处理的范围内, 如他们这般的阶位完全无力插手,必须请示上级。 “……喵。” 在魂使话音落下后, 空气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叫。 这声音……? 魂使下意识地循声抬起头,随即瞪大了眼睛,这才看见了赫辛手里不知何时托着一只幼猫。那小兽刚巧被冥王的一只手笼住,这回儿正用一双银灰色的眸子安安静静地望着他。魂使竟不由觉得熟悉, 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当然,更重要的是——冥王陛下的身边居然有一只猫!? 冥府什么时候多出来这样一个小东西的,跟凯洛贝洛斯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啊。地狱三头犬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多久才能等到冥王去看上一回,还未必有这么亲近。 想想三头犬何等强而有力的兽形姿态,仰头一长啸,声浪能够震慑万千亡魂。难怪总也得不到陛下的侧目,如今看来,陛下似乎更偏爱这种幼小细弱型的啊! 大约是魂使惊愕的视线太过明显,小兽不自在地动了动,似乎想要踉跄着站起来。 然而,不等它动作,一只手便落在了它的脑袋上,然后顺着毛将它从头到尾摸了一遍。 小兽:“……” 感觉到掌下生物突然的僵硬,赫辛面上不动声色,全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淡定,心里却是一本满足—— 这个世界他见过龙见过独角兽,但猫还是头一遭呢。说起来明明猫才是普世意义上顶好撸的生物,却现在才摸到手,果然是因为马甲跟普通人站得太远的缘故吧。 虽然手心的生物严格意义上也不是正常的猫咪,但细节这种东西就不要追究了! “不用找了。”赫辛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算是回答之前的问题,“我已经找到他了。” “咦……是的,既然您这么说了。”魂使回过神来,慌忙地低下头去。私自窥探神颜可是大罪,幸好冥王很少追究这些。 在魂使的恭送中,赫辛从容地踏上了马车。 然而,一直到赫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魂使都还有些懵逼,“这可真是……”他动了动唇,“了不得了……”不知是在感叹猫,还是在感叹人。 与此同时,马车之上,赫辛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猫咪,只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既然是我带你上来的,乖乖别动就好。”冥府的君主居高临下这么说着,顿了顿,喊道,“加法尔。” 是的,这小兽便是魂使们以为失踪、正试图寻找出来的冥界大判官了。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恐怕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无法把那个孤绝寡言、不近人情的男人,跟眼前气息微弱的小兽联系起来。不过,作为知晓并了解其一切的冥王,以及被道破身份的另一方,两人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心照不宣地连停顿也无。 除了冥王,一般人等是没有资格登上这辆座驾的。若是换做一般人来,这时的反应要不是激动到呆滞就是诚惶诚恐到害怕,然而此刻的幼兽却两者皆不是。 “……呜。” “谢罪?”赫辛听着那一声呜咽,挑了挑眉,“以这幅姿态?你现在能做什么,要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或者藏在宫殿外的暗处看着我却不露面吗。” 加法尔每次耗尽力量都会变成这种形态,这来源于他半神血缘中属于神的那一方。然而与其余半神不同的一点是,他身上不止覆着着一位神明的血脉。 ——神代之时,很多国家会乞求神明赐下神子,加法尔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的。他原本是“花与霜雪”之神的神子,这位神明赋予了他四分之三的血脉,使他几乎与神明本身等同。 即便在众神活跃的神代,这样的大手笔也很少见。一时间甚至引得许多神明纷纷侧目,并在他还是“果实”的时候,众神便笃定了:“他将如冰似玉,容颜清冷若雪,身姿凛然若霜风。他将代行神明走在大地上,能呼唤风雪让严冬降临,也能让最酷寒的荒原开出花。” 这得天独厚的神恩,几乎让这孩子一旦真正化出人形来,便可享受万千宠爱。 ——直到一次大规模的神战爆发在了他的国境。参战的诸如疫神、恶神、不幸与阴影之神这类混乱系神明,即便只是他们无意识溢散的力量,也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畴,很快,大地发出了哀鸣。 强健的人一夜染上疾病,地里的庄稼一夕全部枯死,干旱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暴雨,一月不绝,几乎淹没所有地势低落的村庄。阴沉的天空就像走过的每一天一样,看不见明日的天光和希望。 彼时神域还未建立,神明们各分派系□□乏术,走投无路的人们只好绝望地向还未落地的“果实”发出了祷告。 “艾尔德雷的神子啊,您若怜悯您的子民,便救救我们,救救这个国家吧!” 尚且是个果实、还未真正诞生的半神,回应了众人的期待。可他那时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兼之力量还未发育完全,于是就只想到了剩下的唯一一个办法。 ——他吸收了天地间所有引起不幸的力量,就像雪白的纸巾吸纳脏污的水一样,将它们悉数纳入了自己的体内。 世界果然得到了拯救。暴雨停歇,万物复又恢复生机,人们再度拥有了在阳光下微笑的机会,一切都开始朝着好的一方发展了。 只除了,神赐的果实因它的作为变得“畸形”。它不再是纯白高洁的雪色,而是驳杂又扭曲的可怖模样。混乱的力量改造着胚胎,让果实发出了痛苦的呜咽,留下了泪水,却没有人看见。 不久后神战平息,加法尔真正诞生了,他确实有如同人们所期待的高洁而凛然美丽的外表。国民见到以后心中大定,可随着时间的发展,他所吸收的力量终于一点点暴露了出来。 人们开始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那是什么……黑猫?花与霜雪的神子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拟态?还有这种漆黑寒冷的力量是怎么回事,真叫人不舒服。”“祭司大人说你身上有邪神的气息,那些是曾经伤害了我们国家的存在啊……你真的能够控制吗?”“战争已经结束了,其实现在我们也不是很需要半神了啊。” 最终,他们脸上满怀着痛心与歉疚,手上却毫不迟疑地驱逐了他,“对不起。”他们这么说着。 沉默的猫在大地上伤痕累累地流浪了漫长的时光。直到某一天,地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他不小心掉了进去,然后被一位路过的神明捡起。 “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出发又折返的冥府君主,淡淡地望着手中的小东西,也是头一回看见有人掉进他出行的裂缝里。 随即,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眸,忽而将小兽拉近,“花、霜雪、干旱、暴雨、阴影……融合了这么多力量居然还完好无损地活着,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奇迹’吗。” 就像是偶然发现了一朵开在荒漠里的花,在所有人都斥加法尔为“杂血”的时候,这世上最尊贵高华的化身之一,却以纯然赞叹的目光,称他为“奇迹”。 加法尔至今还记得,那人把无家可归的自己捧在手里说:“来我这里吧。” “……在想什么?”同样的声音于此刻在耳边响起。 愣怔的加法尔倏而回神,对上了神明幽深安静的眼瞳,像记忆中万年不变,清清冷冷。 可他却感到了无比的安心,仿佛连心都泡入了一捧温水,在不知不觉间陷落。 猫一样的小兽突然竭力抬起头,用下颚轻轻蹭了蹭那人的拇指。 赫辛微一挑眉,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毕竟冥界的大判官少有这么感情外露的时候,就算后来亲自接待了曾经将自己放逐的国民的亡魂——那些人精彩纷呈的神色犹在眼前,然而那时加法尔都没什么变化,仿佛已经完全忘却了前尘,白叫对方在他冷脸下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小兽对着赫辛轻轻咪叫了一声,冥王莫名就是能够听懂对方的意思,侧头跟着“唔”了一声:“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你现在还是‘生’的那一边。” 冥界的魂使大多都是亡魂,可其余的却不一定。就像被捞回来打工的暴风神和河泽神一样,如今的加法尔也是活着的“人”。只不过漫长的生命和冥界的大环境,让很多人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赫辛的回答让小兽复又咪叫了几声,尾巴诚实地绕上了他的拇指,一双银灰色的眼瞳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赫辛俯视着对方抬起肉垫,在他的掌心轻拿轻放了几个来回,终于不紧不慢道:“然,那个约定我没忘,等到你死去的那一天,我将如约践行——”冥界的君王淡漠地宣告,毋庸置疑的,“你的灵魂由我亲自收割。” 小兽闻言蓦地放松了下来,像是夙愿得偿般安心地垂下了眼,无声喟叹。 是的,没错。到那一天,请亲自带走我,审判我的灵魂吧——您是这世间唯一有资格、且应许之人。 他虔诚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不久后,终于回到冥界的死神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冥殿。他显然是得到了自己离开时冥河泛滥的消息,脸上带着懊恼的焦躁。 “这次算是欠了加法尔一个人情了,以后想想怎么……” 走进了门的死神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宫殿内,小兽正蹲坐在冥王的手边,肉垫按在一张纸上,“喵呜。” 赫辛顺势一瞥,“哦,这个就是我要找的。” 小兽歪了歪头,“咪。” 赫辛颔首,“不错的提议,我也觉得这么做可行,笔?” 小兽将早早叼来的笔“啪嗒”放下。 赫辛从善如流的接过,然而衣袖掀起的风微微扫过小兽的耳朵尖——它的尖尖上有两撮毛,这一点不像猫更像是猞猁。只是被轻轻刮擦而过,幼兽便突然一震,瑟缩地动了动,肉垫没忍住张了一下。 赫辛见状抬手,直接两指夹住了对方的耳朵毛,淡淡道:“别动,文件乱了。” 浑身僵硬的小兽陡然一软腿,趴了下来,闷闷道:“……呜。” 这一声不是兽类的呜咽,更像是作为人类的闷哼。 然而,赫辛面不改色地拎起对方的后颈,从左边挪到了右边,放到一叠文件上,充作镇尺。加法尔遂瘫着不动了。 死神:“……” 莫名的,他好像又双叒叕晚了一步。 61、第61章 别人不知道加法尔的情况, 然而最早追随赫辛、跟着一起走过了整个神代的死神却不可能不知道。 那种软绵绵的四脚兽何德何能?! 冥王陛下图他什么?尾巴吗?他也有啊!他还有翅膀!——正统的神域神明身上不会有奇奇怪怪的地方, 从诞生之初就是人形。但像冥界或者深渊这样地方出来的, 大约是本源力量偏于混沌, 就总会有一些不像人的异常部分。 不过后来神国建立, 作为加盟方,他们渐渐学着把这些异常收敛,倒是许久不曾叫人看出差别了。 死神尾椎的部分微微发痒, 像是有什么要窜出来似的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 赫辛突然若有所感地抬头,望见了站在门口的漆黑身影,道:“回来了么, 门赛。” “……” “是, 陛下。”死神攥着武器的手紧了紧,终于将镰刀收了回去, 大步走到赫辛御前, 一手压在膝盖一手点地半跪了下去。 案桌上原本趴着的猫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在赫辛面前放松的前肢绷成了笔直的弧度,昂首挺胸蹲坐在那里,硬生生凹出了优雅贵气的感觉。它就这样注视着下方的空间, 倏而安静。 赫辛莫名觉得,明明双方什么都没做, 却有一种针锋相对的较劲意思——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办公室的同事之间关系不好,对于上司来说可是一件头疼的事,有可能会大大地影响整体工作效率。 正在他琢磨着要怎么改善一下的时候,从人间界回来的死神却开口了, 带来了一个算是劲爆的消息。 赫辛道:“……你是说,冥界在‘上升’?” “正是如此。我此次去人间,从大地之下感受到了冥界稀薄的死气。”死神道,“自身身处冥界的人难以察觉,可从外部却能够捕捉到蛛丝马迹。” 加法尔猫的眉头拧了起来,脸色瞬间变了。 “看来这次冥河泛滥,警示的便是这个。”赫辛点了点案桌,神色却依旧冷静,“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 小兽的尾巴绷直,下方的死神却已经道:“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赫辛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诧异,但他从死神坚毅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最终点了点头,“好。” 针对冥界“上升”这一现象,如果要从理论、力量、因果干涉等全方位因素上解释不仅多杂,还晦涩难懂。若是换成不太恰当地简略说明,勉强可以把冥界和人间想象成一栋楼的负十八层和正一百层,而现在,地下的楼层出现了集体上移的现象,就像电梯一样。最终导致的结果,会使上位层面被挤压至坍塌。 类似的事件,还有深渊向人间靠近就会出现黑门。两者从性质上其实差不多,只不过作为掌管“死亡”的冥界,它对世界的杀伤力要高万倍,发生的几率也少之又少。 若是此刻有一个人类在这里冲着冥府众人露出懵懂困惑的模样,他们大约会更加简单明了地告诉对方,“不好意思,冥界和人间界要相撞了。我们冥界不会有事,只是你们人间界可能要不保了。” “……”这大约会是对方在化身尖叫鸡前,最后的沉默,之后便是世界名画呐喊。 然而,对于外人来说刺激得当场昏厥的噩耗,在赫辛这里却尚能接受,甚至有种“总算来了”的习以为常。 不就是世界又双叒叕要毁灭了吗,稳住,不慌。老业务员了。 “冥界上升大概率是海格底比大监狱下的极海出了问题。”因为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情,赫辛试着巴拉了一下记忆,很快找到了过往的例子。 如今是星元纪,往上数三个纪元到白银纪,那时候的冥界也出现过一次上升,解决步骤可以当做参考。他沉吟道:“看来要去极海走一趟了。” 加法尔猫伸出肉垫按住了他的袖角,一双泛着雾霭的银色眼瞳安静地看着他,“喵。” 赫辛:“不,你就不用跟去了加法尔,我另有任务交给你。” 涉及到工作,即便尾巴和耳朵已经诚实地弯折了下去,然而加法尔面上却是一派温驯的沉默,表达出听凭吩咐的意思。 赫辛道:“你联系一下神域,把事情告诉他们,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然后,派人去找那些人间界的兼职魂使,让他们负责大地上的配合工作。” 死神抬起了头,“您是打算……?” “嗯。既然冥界在上升,那就用外力再把它压下去好了。”赫辛随手按下了一张飘起来的纸页,用笔压在了上面,“为了杜绝后患,我打算趁此机会让冥界下沉到绝对不会再上升的地步,为此需要借助其余至高神的力量。” 赫辛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这样的说明,很简单吧?” 死神:“……” 不,这种把一整个界域进行大规模移动,就仿佛世界诞生最初将天与地分隔开来,堪比开天辟地级别的浩大工程。更遑论要接连牵扯到神域、人间、冥府、极海……怎么想,都不可能简单吧?!! 然而,死神仰望着赫辛依旧淡然的神色,片刻后,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双眸亮得惊人,“是的,一切都会如您所愿。我的这幅身躯连同刀刃,请您随意拿去使用吧。” 赫辛:好属下。(正直) 世人都以为海格底比大监狱位于冥界的最底层。却不知道,在那之下还有另一片天地——那便是极海。 极海是最初的冥界,是地下世界的雏形,它同时孕育了冥界的众神。直到赫辛的这个马甲应运而生后,他在极海之上分隔出海格底比,又在海格底比之上建立冥府,使得“死”的世界有了规则。 可以说,极海之于冥王,跟深渊之于魔神的意义是一样的。 赫辛驾着马车驶向了冥界的最深处,死神张开双翼紧随在他身后,巨大的镰刀在空中折射出银白的寒光。 正在冥界土地上来往的众人,一下子就看见了天空中那先后划过的两道身影。主要还是踏着火焰的战马太过高调了,在光线偏于昏暗的冥府,就像是光源一样夺目。 忙碌的魂使不由仰头,视线紧紧追逐着马车走过的轨迹,有的干脆直接停下,驻足观望,发出了歆羡钦慕的感叹。 “噢噢噢噢,是冥王陛下啊!这凛然威严的风姿,不论何时都如此耀眼!” “真羡慕死神大人天天可以见到陛下,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高阶魂使,得到进入冥殿的资格呢?” “那你还不赶紧努力工作,加法尔大人在召集我们集合了,一定是有新任务了。” “别催啊,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了,冥王陛下好不容易出门一趟……” 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见自家上司——那位挥着镰刀的死亡之神,突然低头凶残地冲他们笑了一下。基于往日里被死神不断鞭策的工作日常,他们莫名懂了对方的意思,“你们,好像很闲嘛。” 众人:“!!!”魔鬼教官的调/教手段,没有人想经历第二次。 噫呜呜,万分抱歉!现在立刻回去工作了,死神大人! 赫辛神色微妙地望着这一幕,有点不明白死神平时到底是做了什么,这群人居然这么怕他。 他不由侧目望了对方一眼,而死神已经漫不经心地复又拍打了一下羽翼,对上他的眼神微微一愣,漆黑的片羽张合了一下。 对方身上还带着刚才蓦然腾起的凶狠气势,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刚刚狩猎完毕的野兽,正餍足地舔着爪子。 赫辛的目光似乎让对方有些误会,死神的身躯微微绷直,余光警惕地瞥向四周——这头野兽坚决地捍卫着他,如同捍卫它的领地、财宝、乃至一切,任何可能性的危机都会被它毫不留情地咬杀在摇篮里。 然而过了数秒,死神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存在,这让他有些焦躁地加重了呼吸。 赫辛见此,连忙出言安抚道:“放轻松,门赛。”大约是此前一直呆在最安全的冥殿里,他没想到出门的时候对方的反应会这么过激,不管怎么说,这也紧张过头了。 死神呼吸一滞,紧绷的身躯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他疑惑地侧了侧头,“陛下?” 赫辛望着他的双翼道:“我记得,你好像是有尾巴的?” “……”死神莫名沉默了一秒,方才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但他很快又把视线移了回来,握着武器的手紧了紧,“您大概不会喜欢的。” 是吗?赫辛记得对方设定里的尾巴是骸骨一样的质感,白色的,边缘凸起狰狞的骨刺。其杀伤性异常强大,连同为二级神的存在都可以轻易穿刺,且自带伤口难以愈合的属性。 赫辛觉得这很酷,哪个男人会讨厌这种又帅又厉害的尾巴。于是,他道:“不会,我觉得很好。” 死神扑扇的双翼忽而一滞。 极海并不是荒芜死寂的,相反,里面居住了很多冥界的神明——这些神明是不愿意加入冥府,而选择滞留极海的那群。约莫类比于,他们宁愿留守在深山老林的小村庄,而拒绝了去外面的世界打工。 冥王随他们去了,毕竟人家不愿意,还能强迫不成。只要乖乖宅着不搞事,一切好说。他整天忙得要死,本来也没工夫搭理他们。 赫辛驾驶着战马穿过了海格底比大监狱,打开了整个冥界最深处的一扇大门——那扇门看起来几乎要上百人合力才能推开,门扉上镌刻着神秘古老的符文,像星银沙一样闪烁着稀碎的光亮。 随着赫辛一挥袖,大门缓缓开启,露出的门后也并非一下子可见的天地,而是一面水镜。混沌的水镜上泛着扭转不息的波纹,赫辛没有犹豫,直接穿了过去。 ——这里便是极海了。 一个全新的、梦幻的、琉璃般剔透的世界。难以置信,在昏暗的冥界之下,竟然会有一片如此浩瀚的星空。 无垠的蓝紫色的天空,被染成同样颜色的连绵云彩,就像一片广阔的薰衣草花海。天上点缀着无数的繁星,亿万钻石一样璀璨,熠熠生辉。五彩斑斓的极光如同泼洒的染料,成片成片地铺在天边。 除了天以外,便是海。无边无际的深邃海洋是幽蓝的颜色,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能够容纳世间万物。 这个世界几乎没有名为“陆地”的东西,赫辛落地的时候,力量自动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一样的面,将海水隔绝在下方。可远望起来,他就像站在海面上一样。 而同一时间,他感觉到了至少十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投射而来。 空无一物的空气突然泛起肉眼可见的波纹,天上柔软的云彩被无形的力量震荡开去,种种微妙的变化,似乎都彰显出了这些视线主人的不平静。 随后,一道身影自虚空中破空而出,直直地朝他袭来。 赫辛微微眯了眯眼,却没有动作。下一秒,那道飞来的身影便被一把镰刀挡下,同时一条骨尾穿刺而出,来人瞪大了眸子紧急闪避,却仍旧被洞穿了肩膀。 “滴滴答答”的血液顺着落下,没能在极海中引起一点水花。 来人恨恨地咬了咬牙,怒道:“你敢伤我!?” 死神凌冽地一甩尾巴,将上面沾染的神血甩得一干二净,眼神第一次流露出全然的阴戾,“冒犯陛下者,罪无可赦。”他抬起了手中的镰刀,脸上几乎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可以去死了”。 赫辛拦住了他,在来人警惕的视线中,开口问道:“为什么袭击我。” 来人神情陡然一滞,原本积郁着激烈情绪而不断起伏的胸膛都哽住了。 死神轻咳一声,随后咧了咧嘴,用低然而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陛下,他是嚎哭之神,白银纪你一招镇压极海的动乱时,被镇压的神里面就有他。” 赫辛:白银纪……哦,对,星元纪上数三个的白银纪。 由于冥王性子淡漠,一般过去的事情很少放在心上,所以赫辛花了几秒,终于依稀记起那次好像是极海的部分神明想要让极海吞噬冥府,于是企图唤醒极海的意志,间接造成整个冥界上升……等等,莫非这次? ……不会吧?赫辛有点不敢相信,不会真的有人搞事情的套路都不变一下吧? 赫辛试探性地抬了抬眸,语气淡淡道:“让我猜猜,你们这次是不是又打算唤醒极海的意志了,冥界的上升又是你们造成的吧。” 嚎哭神:“……”这傻子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赫辛:“……” 赫辛叹了口气,“以后多出去走走吧,极海的大门一直开着,没人阻止你们离开冥界。” 嚎哭神:“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让你们别一直宅在家里,多出去经历点社会的毒打!看看孩子都单纯成什么样了! 还以为能走一个探案解谜的剧本,结果谜底上来就公开了,赫辛表示很失望。于是,他抬起了手。 嚎哭神,以及虚空中还在观望的其它存在,似乎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顿时天上的云朵翻涌得更加剧烈了。 赫辛道:“知道为什么同为极海诞生的,只有我成了冥府之主吗。” 嚎哭神:“……” 赫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显得冷漠又冷酷,“因为我最强。” 那一天,众神终于回想起了被冥王支配的恐惧。 随着璀璨耀眼到极致的光芒炸开,整片天地为之一静。恒寂万年的极海骤然掀起万丈波涛,几乎将天上的云都打湿,悉数卷入了海底。 所有蠢蠢欲动的神明,不管级别高低,都被赫辛直接从虚空中拖了出来,一个个跌落进了海中,明明白白地暴露了个彻底。 死神一个个扫过他们,发现果然都是熟悉的脸,跟以前搞事的是同一波——纷争之神,吊垂之神,绞刑之神,循环与重复之神……死神垂落的骨尾难耐地竖起,舔了舔唇舌,隐约似乎嗅见了血腥气。 赫辛觉得自从他夸过死神的尾巴以后,对方好像就变得亢奋过头了,他不由伸手抓住了那条来回晃动的骸骨之尾。 下方还有落下的神明道:“死神,我们都诞生自极海之北,凭什么偏你对他忠心耿耿,你个叛徒!” 神明没有普世意义上的“血缘”一说,他们的诞生地往往决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魔神三兄弟诞生自深渊同一处,是以为兄弟。因此如果对方果真跟死神同出于极海之北,那关系较之常人确实不一般。 然而,死神理都没理对方一下,他正看着赫辛。 传入指尖的是格外冰凉的触感,赫辛握住了一头危险的野兽身上最危险的一部分。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克制,尾骨上的每一根骨刺都蕴藏着诅咒般的力量,它可以肆无忌惮地洞穿任何一个人乃至神明的躯壳,但是——它唯独不想且不能伤到这个人! “陛下……”死神的声线微微紧绷,透着忍耐的沙哑。 赫辛却安静地注视着他,道:“你忠诚于我。” “是的……”死亡的神明顿了顿,“从生至死,一直。” 赫辛似乎嗅见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血气,那是死亡与杀戮的气息。神明优越的听觉让他听见了对方胸腔里一声声激烈又鲜活的砰动,他不由把这把危险的刀更紧地握在了手里。这柄刀便颤抖震动了几下,蓦地发出了低低的嗡叫。 刚过易折。赫辛于是松开了手,失控的野兽冷静了下来。 随后,赫辛的目光微微一凝,突然投放到了海面上。 他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这个是……? 下方有神突然大笑了起来,这个时候一般人肯定要问一句“你笑什么?”,然而赫辛偏不,他等着对方憋不住自己说。 众神:“……” 众神忍了忍,“自上一次的失败中,我们便发现了。之所以无法唤醒孕育了我等的极海,正是因为缺少了你!” 赫辛淡淡地望过去。 众神道:“从极海中央(心脏)诞生的你,正是那枚最关键的[钥匙]!” 可以啊,这不是有脑子的吗。赫辛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欣慰,他点了点头,“哦,所以呢?” 他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对方,“一直都是你们在说,现在轮到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了——” 众人露出了一丝茫然的神情,却听他道: “你觉得[钥匙]和锁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在赫辛身后,原本幽蓝的极海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光芒,骤然变成了璀璨盛极的金。 像有什么醒了过来。 62、第62章 “这是……!?” 突如其来的变故, 让在场的所有神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众所周知, 极海是天上天下、全宇全界最安静的地方。如果是深渊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混乱, 那么极海就是亿亿万万年不变的凝止。仿佛连时间都不存在, 可以静止得持续到一切的尽头。 可是现在——“极海……发光了……”他们的神情一片空白, 连疑问的语气都发不出来,更多的是失魂的呓语。 一望无际的海洋,突然被盛大的光辉渲染, 好像海洋之下涌现出振翅的金蝶、翻滚的熔浆, 充斥着绚烂与力量。浮动出来的金色光辉甚而渗出了海面,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金色雾霭,丝丝缕缕飘舞, 如此辉煌灿烂。 赫辛淡淡地睨了众人一眼, 心中忍不住叹气。这不就是你们想要见到的吗,怎么现在一个个搞得一副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功的样子? 其实赫辛还真猜对了, 在场的众神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可是极海啊, 多少年了,从诞生至今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没见过极海有丁点反应。就连“极海的意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是他们参考深渊后杜撰出来的假设, 简而言之,全是脑洞! 但奉上的敬意是真的, 他们赞美极海,就跟人类赞美供养了他们的大地、天空一样,可是现在,“极海的意志”居然真的存在!?这孕育了他们乃至整个冥界的庞然大物……不, 甚至不能说是“物”,应、应该是…… 细思极恐的定位叫神都头皮发麻,众神一时间竟全部涩然失语。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谁的叹息,随即,他们看见赫辛突然抬脚朝前走去,似乎是要前往海的中央。 “喂……!”不久前还激愤不已的众神,突然呐呐无言,像是不能理解对方哪里来的勇气。 “等等,你不能过去,万一出什么事呢?!”有神伸出了手。现在极海的情况没人搞得清楚,谁都不应该轻举妄动。 然而,赫辛没有回头,自顾自向着前方而去。 说话的神明露出了不忿的神色,刚瞪圆了双目,却被旁边的另一神拦下。抬臂阻拦的神明只说了一句,“你以为,极海是因为谁而醒来的。” “……” 这一句,终于点醒了因为“极海可能真的拥有意识”这一认知,而受到过度冲击的众神。他们总算想起来之前自己在做些什么了,在将所有的线索连接起来以后,现场立即陷入了死寂。 就连死神的胸膛都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死死握住手中的武器,身后的骨尾晃荡出焦躁不安的弧度。如果不是赫辛离开前投来的示意安心的眼神,他几乎是强忍着没有冲过去跟着。 而事实上,赫辛并没有来得及走到所谓的海中央。在他离开众人一段路以后,像是伺机而动的野兽终于等到了机会,海面突然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直接将赫辛卷了下去。 众神:“!!!” 落入海中的赫辛没有挣扎,他淡定地任由自己下坠。入目所及全部都是灿烂的金色,水中盈满了璀璨的砂砾般的粒子,赫辛仍旧可以自由的呼吸,衣服也完全没有打湿的感觉。 但是,可以感觉到水流在周身环绕的轨迹,紧接着,他明显察觉到水流的方向变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将他突然环住。 赫辛顺着感觉,将手探向了水中。周围的水突然沸腾起来,气泡源源不断地冒出。流窜的水迹掀起他漆黑的长发,翩跹的衣角也随之飘起,如云如雾,轻如梦幻。 在纷杂腾起的泡沫中,赫辛的神色无比冷静,他逡巡过水中的每一处,在某个有所预感的瞬间,突然迅速出手,羽睫一颤,“抓住你了。” 在无声的炸响后,一道人影缓缓浮现了出来。 ——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见到祂的第一时间保持平静。无法用常世所言的“美丽”去定义,这个存在身上有一种更为浩瀚的东西,像见证了宇宙的苏生与毁灭,庞大的信息流转在这具躯壳的每一根发丝上。 人们看见祂,就如同窥见了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的一角,巨大的冲击力足以叫人失去语言能力。 不过这里面不包括赫辛。他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因此几乎没有停顿,直接拖着对方的衣角将人拉近。 祂身上的衣饰大部分都紧贴着肌理,大抵所有跟“原初”搭上关系,都比较倡导原始的美。就像人类最初并不会以展露自己的肉/体为耻,眼前的存在更是无一处不完美,勾勒出的线条全然是力与美的结合。 赫辛扫过对方平坦的胸前,又瞥见这人劲瘦的腰身,却还是无法彻底确定对方的性别——毕竟,也许人家根本就是无性别呢? 要知道眼前的存在可是“极海的化身”,而极海又是最初的冥界,可以说,这“人”甚至称不上神,而是一种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与祂同等存在的还有深渊,但深渊没有这样具象的化身。因为深渊是混乱的,深渊的声音是亿亿万万道意志的总和,永远嘈杂甚至疯狂,难以统一。而眼前的存在,则是与深渊完全相反的“无”。 赫辛缓缓抬眸,对上了祂的眼睛——金色的,如同盈满了周围相似的砂砾般的荧光。然而赫辛无法从这双眼睛里确认到情感和意识的存在,就像是无知无感。 现在两人几乎近在咫尺,细小的水泡从他们相隔的罅隙咕噜噜地升起。赫辛轻轻眨了眨眼,随后,他从对方的从来空无一物的眸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确认海面之下的情况,众神发现他们的探知完全被阻隔,只有一波波汹涌翻腾的海水打破了世界以往的宁静,来告诉他们这一切都不是错觉。 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庞然的意志笼罩在了这里,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无处不在,连呼吸都不由放得轻微。 到了这个时候,众神已经后悔了。连带着,对于无故失踪的赫辛都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担忧和悲怆,又不敢大声嚷嚷地询问人到底有没有事,堪称倍感煎熬。 “我们……不该如此莽撞!但凡要有人确定好极海的事呢?” 赫辛倒是不知道,敌人现在已经变得比他自己还要担心他的安全了——身为堂堂反派一点坚持都没有,差评! 他此刻正被极海拖着“神交”,特指精神上的交往。 也许是本身存在比较特殊,赫辛没有听见过极海开口。在与其双目对上的片刻,他就被拉进了对方的精神世界。因为知道很安全,所以他也没有反抗,还挺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结果他高估了。 事实证明,极海的精神世界居然还是一片海!唯一特殊的是,这片海的中央(心脏)安置着一个陶罐。 赫辛越看越觉得眼熟,随后想起来,在冥王诞生之初,他渐渐认识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而冥府却连影子还没有。那时人间常有大量的灵魂落进极海徘徊,这些灵魂呈现为了天上的星星。为了给这些无处可归、随时会消散的灵魂一个可以安家的地方,冥王试着做了很多陶罐。 虽然后来冥王的力量变得强大,连海格底比和乐园都可以挥手造就,但那些都不是他最初、一个个亲自制作出来,希冀献给他人的“家”了。 “你……”赫辛刚想试着与对方沟通,谁知下一秒,就被对方轻轻按倒了下去。 从来只有他对别人这么干·赫辛:……还、还挺新鲜的? 身后便是海面,奇异的力量温柔地托着赫辛躺在上面,就像躺在一片凉滑的枕席。他突然想起来如果对方是整个极海的化身的话,那么现在他这么做是不是相当于躺在对方身上,也不知道具体指代哪个部位…… 他试着点了点海面,结果溅起来的水花跳起来嘬了他的指尖一口。他忽然侧头望向极海,“你是不是有感觉的?” 赫辛静静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而这时,极海突然俯首将头枕在了他的胸口。 祂在听他的心跳声。 鲜活的、有力的,确实存在于此的…… 终于,极海那张从来无波无澜的神情出现了一点变化,赫辛觉得下方的海水似乎潮涌得更加厉害了。 然后,赫辛的记忆中飘过一副类似的画面,赫然是还是幼年的冥王,蜷缩在此刻同样的位置(心脏)。冥王的身上环绕着汹涌不绝的死气,谁都不知道这生来便要执掌一方世界的神明,在刚刚出生时竟是险些夭折的。他太强大,也太脆弱,几乎要被法则的排斥力扼杀在摇篮里。 是极海将他藏在了心脏里,用心脏喂养了他。而那个时候,极海似乎也是像现在这样,要反复确认他还活着,确认他确确实实地存在在这里。 这是一整个世界的温柔。不易察觉,却带着高山俯就的小心翼翼,烈火第一次拥抱水的彷徨无措。 赫辛安静了一下,开口道:“我打算将整个冥界下降,要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去。” 他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瞳微微张开,看向了自己。 “极海属于冥界重要的一部分,你愿意开放你的权限吗。” 虽然不开放,集合数位至高神的力量也一样能够做到,但就相当于有一股额外的阻力,可能会造成很大的动荡。 极海将耳朵从跃动的心脏处移开,赫辛注意到对方的发丝黏连着他的手腕,仿佛在随时倾听他的脉搏。 随后,极海将放在那里的陶罐递给了他。 即便冥王以前做过成千上万的陶罐,但凡是经过他亲手的,都附着着特定的力量,所以赫辛很轻易地认出,这确实是他当初制作的某一个。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拿走的,不,光是把这种东西藏起来一万年……这就已经足够让人难以理解了吧。 赫辛双手捧着陶罐,极海将双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赫辛觉得这触感很奇妙,就像拥抱你的是一朵云或者一捧风,这种存在却又近乎于“无”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确定面前的人是否真实存在了。 然而,下一秒,随着“权限”的移交,赫辛感知着体内骤然狂涌的力量,无比确信了此刻的真实。 天上的星星突然集体飞向他手中的陶罐。 在冥府建立以后,这里的星星便不再是常世的灵魂,而是极海的一部分了——也许就是极海的灵魂也说不定,毕竟这漫天的星星,不正担得起那庞巨灵魂的重量吗。 而现在,它们悉数落进了他的怀里。就像是一场举世繁华的烟火,带着无与伦比的绚烂,成就了一样无价的礼物。 好在这陶罐本也不是普通陶罐,满满当当地装了下去,顷刻汇聚成一罐子金色的水泉。极海牵引着他的手,缓慢而坚定地,让赫辛浸入其中。 之后,全身受洗。[钥匙]确实地打开了锁。 现实世界中,等待在海面上的众神已经彻底焦灼到了一定地步,他们刚刚才拦下了一波死神,各自受了些伤。而暴躁危险的死亡之神显然已经无法忍耐下一个一分钟了。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破水而出。众神火急火燎地看过去,便立即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猛地屏住了呼吸。 赫辛发现自己的服化道变了。原本漆黑的衣袍上突然多出了许多金灿灿的纹路,身边也掠动着许多金色的雾霭丝线。他微微抬眸,幽邃的眼底似乎闪过了熠熠的流光,与身后辉煌的海洋呼应一般,动人心魄。 当然,这些变化都只是表象,最强烈的感觉还是他体内多出来的力量。 这也是让众神呆滞在原地,骤然失声的根源。 赫辛在只有自己听见的提示音下,看见了角色卡上新更新出来的资料,“享有极海100%的权限,实乃超规格的、犯规级别的设定!” “在天然攥取了极海的心脏,又被赠与了灵魂之后,真正意义上与起源达到了等同。” “嗯?要问有什么用?” 系统夸张地叹了口气,由机械音表现出来对耳膜一阵刺激,“看见你眼前的目瞪口呆、一群傻样的冥界众神了吗?只要你想,现在他们都要叫你‘爸爸’。” “……”赫辛冷漠地表示,他不缺儿子,缺打工仔。 不知道是不是共享了一切的原因,赫辛现在似乎能够听见极海传来的吐息。那吐息的节奏与他心脏跳动的节奏是一样的,他表示这极海居然还是个无口黏着系。 至于得到力量高不高兴——他想到外面加法尔应该已经照着他的吩咐开始行动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这票明明可以单干却偏偏欠了人间和神域的情,血亏! 63、第63章 在赫辛位于极海的同时, 神域和大地之上也在依照约定展开行动。 杰里德跟一众九星教廷的神眷者正聚集到一处。 作为星际中神权上的最大势力, 整个九星星球几乎都是教廷的领地, 这保证了教廷工作的保密性和资源供给的唯一性。不过即便努力开发, 星球上还是有很多未曾利用起来的土地。 比如他们现在正位于的教廷总部大后方的东南部分, 险峻的地势让这一片山岭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区。杰里德等人的到来,反而让这片荒山第一次拥有了丝丝人气。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虽然不是任务期间……不,正因为不是任务期间, 教廷骑士居然这样大规模地线下齐聚, 太反常了!别人看见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冬原的神情异常纠结,就连一贯肆意的南河也面露忧虑。 在杰里德领着众人往这边来的时候——尽管已经刻意减小了动静,但这样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 又怎么能够瞒过五感敏锐的其余教廷人员。 有人是好奇, 有人怀疑他们的动机,还有的则是纯粹有私仇……总之, 南河此刻从四周感受到了不下于数十道窥探的精神力, 显然已经有不少人跟过来了。 然而,杰里德却显得很坚定,“刚刚加法尔大人联系了我, 这是他交给我的任务。”他已经入职冥府,并确信不会危害到教廷, 一切都光明正大的,没什么好怕。 冬原:“加法尔大人是?” 杰里德:“冥府大判官。” 冬原:“……”行吧,自从杰里德“死”过一次以后,这些往日里只出现神话传说里的大人物, 仿佛一下子成了日常中能够随时提及的存在。 这种感觉可太奇妙了,就像前一天还因为吃不饱饭而随时可能饿死街头,第二天却突然暴富,钞票变成了撒着玩的纸。如果不是真的信任友人,冬原一定觉得对方是疯了。 跟着杰里德一起来的其余神眷者,有一部分是教廷的实习骑士,有一部分是祭司或者实习神职者。 因为正式的骑士,尤其是高阶的例如南河和冬原,他们大多都是“独神信仰主义者”,也就是只全身心地信仰唯一的一个神明。 这种已经是经历过许多风霜的老骨头了,墙角难撬也没什么意义。只有实习的小白菜,既没有正式确定信仰又潜力无限的,才更有价值——这是离开冥界时,经常行走人间而经验丰富的死神大人表达出来的意思,杰里德深以为然。 南河/冬原:……? 南河与冬原见证过杰里德上前与这些实习骑士交涉时,他们一开始完全不信、满眼写着“这人没事吧”的神色。 同样的也见证过他们在被打动后,将信将疑地在契约书上写下名字,然后一脸“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震撼我妈的样子。 杰里德知道会出现这种转变,其实是因为他们签下名字以后,就能够看见天地间的亡魂和冥府工作中的魂使们了。没什么比这个更有说服力。 也因此,在冥府要求他们集合在这里的时候,众人全部选择了毫无意义地服从。有的甚至刚从上一个赌上性命的危险任务中脱身,听闻消息后便立刻赶了过来,身上的伤也不治疗了,盔甲都没来得及换。 “毕竟如果真如我们听到的消息那样,冥界即将与人间相触,那会造成的结果不言而喻。”说话的一名骑士汗湿的手松开又握紧,心如擂鼓。 旁边一人也深呼了口气,“来不及通知教廷了,派来的人未必能够赶得上,但愿我们能够完成任务。” 杰里德安抚道:“也不必如此紧张。等会儿开始的时候,巨大的力量可能会波及人间,我们的任务就是制造结界。” “当然,不是指望那个结界能够阻隔众神的力量,而是作为标记和警示——让众神在降下的风暴中,看见一只发着千瓦光亮的蚂蚁,叫他们知道这里不可以侵害,要避开。” 众人点头:懂了,工具人路障。 南河趁机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四周,发现尾随他们而来的暗处的人们已经一个个都没动静了,似乎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他们本就无意遮掩谈话,不如叫这些人听个清楚,至于信不信、消化不消化得了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话虽如此,但南河其实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们精彩纷呈的神情了。 为了更加保险,众人直接转移走了方圆十里所有的亡魂。在一番布置准备后,一股无声而浩大的力量突然自地下升起,扩散开去。 杰里德神色一凛,“开始了。” “起势,结界!” 巨大的裂缝出现在了大地上。 与此同时,远在极海的赫辛也开始工作了。 尽管已经得到了极海的权限,但他决定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来。 赫辛直接抬起了手,精神力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漆黑光柱,冲向了“天际”。 光柱直接穿过了极海的浩瀚星空,穿过了星空之外的海格底比大监狱,穿过了监狱之上的冥府,直直地抵达人间乃至更远之上的神域。 有金色的流光混杂在其中,冥界众神从那些熠熠流光中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力量,跟他们从极海上感知到的如出一辙。 而操控着光柱的赫辛不过是轻轻抬了抬眼帘,白皙无瑕的面容在极盛的光芒在更是像发着光一样,每一根发丝都蕴藏着凛冽的威压,周身气息如流云霜雪,清冷凌厉,遥不可及。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被整个世界拥抱,连衣袍划过的弧度也像带着一股玄妙的意蕴,不可逼视。 ——无法反抗。 一位冥界神明忍不住头皮发麻,按下微微炸起的长发,神色复杂地舒了口气,“极海果然选择了他。” 这个“果然”用的就很精妙。 旁边有神瞪了一眼,鄙视,“马后炮!” “你行你上。”先前说话的神明好整以暇,说着自己就先自嘲了起来,“以为唤醒极海就能够扳回一局,结果呢?” 结果他们最大的倚仗,居然是敌人最忠诚的友军!永不反水的那种! 这话说的实在扎心,神明的耳目自然是极佳的,一时间周围都没人说话了,齐齐感受到了被公开处刑的羞耻。 按理说,现在赫辛正是分心的时候,机会难得。可不提虎视眈眈的死神,就是没有死神,他们也搞不过啊。于是,现场就出现了一群神明站桩,仿佛有肉眼可见的乌云罩在头上,面壁思过般的场景。 可惜赫辛现在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们身上了。他算算时间,神域那边差不多该出手了。 果然,原本畅通无阻的光柱突然一滞,赫辛立马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阻力,从遥远的另一头传来。 他微微虚起眸光,视线便穿过重重阻隔,看向了遥远彼端。而后,仿佛进入了上帝视角一般,他看见了有两道光柱正在天地间相对轰击,一方自冥界而来,一方自神域而来。 冥界的自然就是他的,至于神域的——赫辛看见了太阳般的金色,军神的黑红色,他甚至还看见了混杂在里面的属于天族的合击开天,以及各方原兽的咆哮……堪称手段尽出。 看来神域也是很努力了。 按照赫辛的计划,这从神域而来的光柱便是推动冥界下落的外力。然而如果单凭外力,那冥界一定会遭受巨大冲击和破坏,所以就需要赫辛的力量与其对撞作为缓和。 因此,现在的赫辛便是负责掌舵和调档的人。他的输出决定了冥界的下落速度和进度,同时,为了避免出现只有小范围下陷的尴尬场景,他还必须把力道平均地扩散到整个冥府。 然而,就在这时,大约是觉得这样下去太过温吞。 神域直接来了一拨狠的。 于是,负责守候在传输力量的大地裂缝旁的教廷众人,便看见一杆银枪从天上的虚空中直接破出,冲向了漆黑的裂缝。 南河猛地瞪大了眼睛,身子直了起来,“等等,那不是……!?” 话音未落,紧随着一杆银枪后,便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城池,向着大地之下兜头砸了下去。 那座城池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按照神话传说中它能够自动变化大小和重量的设定,眼前至少是它全解放到80%的形态。 即便大地上开出的缝隙已经足够大,大到吞下一个国家都不成问题,但在城池下还是十分勉强。 更不用提就站在裂缝旁边的众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金色的城池像坠落的太阳一样冲来,光影在一瞬间被扭曲成模糊的轮廓,心脏都随之停跳。 而后,在触碰到他们结界的那一秒,城池突然虚化,直接穿过了众人——又或者,是众人穿过了城池的幻影。 灭顶的绝望,以及无与伦比的震撼,扑面而来。等到城池刹那远去,他们方才像终于挣扎出海面,快要窒息的人一样大口地呼吸。 而南河已经先于所有人趴到了裂缝旁边。 那原本漆黑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随着摧枯拉朽的银枪和破除虚妄的城池特性,竟然短暂地明晰了一瞬。 可即便如此,偌大的冥界又岂容生者窥伺,只一眼便精疲力竭。 反倒是成为兼职魂使的人抗性大些,他们跟着看过去的时候,竟只看见了一片绚丽的金色,那并不是之前城池的金,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朦胧的潮涌。 “……海?”有人发出了恍惚的呓语。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赫辛。 那唯一立于海中的人,隔着亿万遥远的深度,叫他们凭借着被神明赋予的力量和冥界契约的加护,才只能够勉强看清。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常世的“结界”处看来了一眼,漆黑的眼瞳深处闪烁着点点金色,像藏着一整个浩瀚的宇宙。众人仿佛看见了世界一次又一次的苏生与死亡,万千轮回,生死寂灭,通通都在这一眼里了。 这是真正的惊鸿一瞥,叫人头晕目眩,连呼吸都失却。 赫辛看见了大地之上,杰里德无声致礼的深深俯首,他放眼当下,掠过便罢。 虽然赫辛是需要下压的“外力”,但眼下也有些太生猛了。 赫辛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后直接伸手一拉,只见原本的极海便像是一面绸缎一样,被他掀起。 这面“绸缎”被他铺到了整个冥府的上空,天空和海洋自此倒转。 于是整个冥界的人看见了银枪和城池坠入金色海洋的场景,所有人都抬着头,认出了极海的抽了口气,下意识就喊,“陛陛陛……陛下保佑!” 接住了两样来自至高神的武器的海洋,复又朝着冥界最深处掉了下去。 即便赫辛之前的光柱已经清出了一条上下通达的路,然而极海还是免不了清洗了一番冥界,像下了一场暴雨,将积年的死气清扫一新。 “雨水”顺着赫辛的发梢落下,有的延着领口滑落,温凉得甚至有些舒服。 赫辛感觉极海的意志又一次环绕住了他,将他轻轻笼罩了起来。 与此同时,整个冥界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失重感,就像电梯加速往下的感觉。这种感觉终于无比清晰地让他们意识到——冥界在下落。 大地之上的裂缝开始缓缓闭合,将一切恢宏、灿烂、死亡,完全地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去——或者应该说,那原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它与常世有了短暂的交汇,如今只是走上了正轨,与此世道别。 只是,原本九星教廷中的人畏惧着死亡,如今竟不由因一道身影,而怅然若失。 等到裂缝完全消失不见,赫辛确定这下子冥界再也不会和人间相撞了,以后谁搞事都不好使。 赫辛面上不显,心里却终于放下了一件大事,一时间倍感惬意。过了一会儿后,他方才转向一旁的冥界众神,垂眸静静望着他们。 “……” 冥界众神:不敢动。 “要罚便罚吧。”有神开口,“我不怕!呜……”说完自己先哽咽了一声,倒也不是他没骨气,主要是此刻赫辛身上极海的气息爆表。 因为极海不让除以外的人看见祂,于是便没神看见此刻正静静立在赫辛一旁的化身。 然而因为两个存在实在靠得太近,所以众神的第六感反馈过来,仿佛赫辛就是极海一样——实际在权限共享后,他们确实等同于彼此了。 那么,儿子怕老子有问题吗?当然没有! 赫辛望着眼前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白菜,只异常欣慰地想道:可以,以后冥界永远都不缺人手了。 64、第64章 冥界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活跃的时候。 不仅在职员工爆表, 效率更是直接拔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我从来不知道冥界居然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被安排到新岗位的极海神明展开卷轴。长长的纸张一直拖到地上, 还顺延出去几米, 满满当当地写着一条条任务。 这群初次离开极海的神明, 以前对“冥府”的概念一直仅限于大概, 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如今亲自接触后,方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庞巨的机构、怎样复杂又精细的世界。 负责“带新人”的冥府神明睨了他一眼,“不然呢?你们能够安安生生地呆在极海数万年不被打扰, 正是因为陛下带领冥府将一切扛了下来。世上若有‘乐园’, 那一定是因为有人拦下了风雨,而不是因为风雨不曾来过。” 极海神明·不久前试图搞事:“……”糟了,良心突然好痛。 他默默放下捂在胸口的手, 把卷轴收了起来, “我知道了,上面的事情我会一一完成的。” 就在这时, 天空之上传来了一股熟悉的力量波动, 极海众神发现周围忙碌的人一下子全部都抬起了头,像是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大约三秒后,整个冥界仅此一座的熟悉座驾, 被四匹踏着幽炎的战马拉着行驶而过。 他们能够清晰地看见车驾上那人烈烈舞动的袍角和飘飞的发丝,俊美威仪的侧脸让人不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忍不住露出最好的姿态。 整片天地昏暗,而他却在发光。 赫辛目不斜视地走过。一队列的高阶魂使跟随在他身后,一个个面容肃穆,然而气势十分激昂, 仿佛仅仅是追逐着那个人的背影就有用不完的劲儿。 直到赫辛的身影远去,冥府神明方才松了口气似的放松下来,只是目光仍旧停留在他消失的方向,双眸熠熠,振奋非常。 “看来今天北冥河那边又出问题了,冥王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得忙碌……那群高阶魂使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兼职的人类,应该就是之前陛下扩大实行的人才计划的成果,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啊!不愧是陛下,真有先见之明!” 回过头,发现极海神明还仰头呆立在原地,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怎么了?”冥府神明问道。 “……我只是突然觉得,从这个角度看,他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冥府神明:“?这不是当然的吗。知道你手上的卷轴怎来的吗,因为陛下知道你们初次离开极海,不擅长跟别人交际,所以特意让人整理出来的。”对于社恐来说,这简直是致命程度的体贴。 “对了,完成了记得亲自去跟冥王陛下汇报,交给你的都还挺重要的。” 赫辛提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于是一上来就对极海的众神委以了重任。冥府众神有感于陛下的器量,只希望这些神可以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然而,面前的极海神明似乎对另一件事反应更大。 “亲、亲自?我吗!?”对方几乎跳了起来。 “对啊。”冥府神明不太理解对方突然一惊一乍的模样,“有什么问题吗?” “不……”极海神明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后,“我会……努力的。” 以前他们针对冥府,未尝不是因为忧惧着这个全新的“法则”,不愿意接受平静被打破。 但是,赫辛将他们带了出来。他们既然接受了这个结果,自然会依照约定支付代价,这是他们身为神明的尊严。那么,他便尝试从做一个微小的齿轮开始,去看看这个世界——由那个人所统治的世界。 而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它有一个足够优秀的领袖。 现在,也即是他们的领袖了。 极海神明注目着远去的车驾,缓缓道,“……工作愉快,冥王陛下。” 等到赫辛完成了今日的最后一次巡逻后,他案桌上淤积的公文终于见底了! 这意味着这一万年的余留事件已经全部被他处理完了,冥界的一切正式走上了正轨!多么叫人喜极而泣! 空旷的冥殿内,赫辛坐在御座上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轻飘飘得仿佛能够随时坐地飞升。 侍从带走了最后一批公文,躬身告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忧心忡忡地请求他好好休息。显然在他们眼里,冥王这个工作狂是不需要也没有“休息”的概念的,委实叫众人操碎了心。 而恐怖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一天天的作业做多了,赫辛突然闲下来以后竟真的感觉到了一点空虚—— 系统:“信仰值已达到新的解锁标准,请问宿主是否……” 赫辛:“抽抽抽!”新卡牌也是“工作”,唯有这件事能够让一个社畜心安理得地出(放)差(假),想不到他竟有一天会变成如此用功之人,真叫人泪目。 系统:“……” 按照正常流程,在冥界下坠事件以后,冥王肯定是要到神域去开次会的。毕竟事发突然,在根本没有碰面的情况下,整件事全凭至高神之间的信任和默契。虽然最终结果很圆满,但终归是涉及到一个界域的大事。 至高神之间的会议旁人介入不得,地点更是在寻常神明也无法抵达的新复建的众神议庭,持续时间全看他们心情。 这就给了赫辛出公差的机会。所有至高神都是他自己,自己跟自己开会那能叫事吗,当然是趁机会换个马甲出去浪啊! ——系统的抽卡界面缓缓转动了起来。 绚丽的特效迸发出灿烂的光芒,夹杂着叫耳朵酥麻的爽感十足的音效。激动人心的一番酝酿以后,随着一声惊雷般的炸响,金色的光芒像盛放的烟花一样怦然碎裂,露出后面镀着黄金光泽的卡牌。 卡牌略一停顿,而后像古老的神秘缓缓解开面纱一般,将背面翻转了过来,露出了正面的角色。 ——天上是纤尘不染的白云,长风拂过云彩,吹动云间白鸟的羽毛,一路冲向广阔无垠的大地。 它穿过郁郁葱葱的山林,拂过缀着繁盛枝叶的枝头,像随时能够摇下一滴浓郁的翠色,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生机勃勃,继续吹向一方卧于仙境的镜湖。 这缕穿越亘古的长风最终飞向了镜湖边的那一人,撩起了他苍青色的长发,仿佛它不远万里只为献上这一吻。 卡牌的主角便是这位青年了。 他头上戴着枝叶结成的桂冠,临水而立,青色的眼瞳便胜过了这世间最美的湖泊。那张清隽的面容有一种叫人完全无法拒绝的美丽,就像人无法拒绝细雨和风,无法拒绝夜月星空。世人只要看见他笑,心便仿佛化成了一汪摇晃的湖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青年微抬指尖,一颗小小的种子被神秘的光芒笼罩着,正缓缓抽芽。有小松鼠从林间探出头来,老虎狮子安静地蹲坐在不远处,小兔子和鹿群竟仿佛忘记害怕这些危险的狩猎者般,一样聚集到了湖边。 整幅画面和谐得不符合常理,而所有生物的目光中心,都在那唯一的一人身上。 万万没想到,之前赫辛每次抽卡前都要奶一波,可千呼万唤,却迟迟没有到来。这回他本着佛系的心态,随缘一抽,这位竟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 玄学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 “农业之神……” 赫辛望着卡面上熟悉的身影,立马调动起脑海中关于这位是神明的资料。 “虽然作为‘农业之神’被流传的范围最广,但实际上的神职却不仅仅如此,同时还是执掌自然、苏生、音乐、诗歌、治疗等多项权能的神明……” 赫辛随手点开了系统的界面,一边想着,一边比对,确认公布的人物介绍跟他所知的一般无二。 页面被白皙的指尖逐步往下拉。 “……” 同一时间,在遥远宇宙的另一端,一艘星舰正在飞速行驶。 星舰上,一群年轻人正神采熠熠地坐在座位上,他们或插科打诨地聊着天,或趴着窗户期待亢奋地盯着外面,或时不时确认当前距离目的地坐标的路程和时间。他们脸上充满了对世界好奇的、纯粹而特有的蓬勃朝气。 其中一人正大声读着笔记上的文字。 “……他同时还是执掌自然、苏生、音乐、诗歌、治疗等多项权能的神明,是所有至高神中职务覆盖面最大的一位。” “因为非常喜欢探索自然,所以经常以化身在人间行走,神话传说中常以吟游诗人、旅行者、冒险家、医师、学者等不同的身份出现。混迹于各大英雄传说的背景板里,偶尔充当英雄们的神秘引路人,人称小号狂魔。” 来了来了,带感的感觉来了。 “这位神明看着人十分温和,实则是个好奇心过盛,又异常爱玩的存在,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应付。” 这人读完了自己写的最后一个字,后面的一个少女便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敢写!你要是这样交报告的话,队长一定会被你气死的!” “那是他老顽固。我敢打包票,农业之神本人一定会喜欢我的表述的。”青年嘿嘿一笑,“要知道这位神明在神代作为吟游诗人留下过诗歌,里面可是正大光明地吐槽过他的‘同事’,才不会介意我这种程度呢。” 少女懒得搭理,盖上一本写着《天木星往期探索日志》的书,阖眸养神去了。 跟少女隔着一个过道的平头青年倒是表现出了浓郁的兴趣,“我觉得生动形象的描述可以向更多人更好地讲述神明的故事,你要不要以后都这么试试?” “正有此意。”之前读笔记的青年道:“天木星每十年才向宇宙开放一批探索权限,每个星域分配到的名额都十分有限。我在帝国大学努力修了好久的学分,提前毕业了史前动植物学专业,才好不容易得到这次随队实习的机会,中规中矩的研究可不是我想要的。” 平头青年道:“我是隔壁作战系的,我姐姐是上一批去的人,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上一次视频通话,她跟我说天木星禁行机甲,也不知道在那么危险的星球上,他们那些驻扎的人都是怎么自卫的。” “天木星是神代被证实得到过农业之神赐福的星球,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位守护神,所以里面才得以保留下来了众多神代物种,甚至还有神代遗迹!寻常的星际时代的手段在那里是不管用的,因为它完美地还原了神代的生存环境和法则。” 笔记青年双眸晶亮,声线因激动而发颤。 “所以你也许可以参考神代时大英雄们的做法,比如传说中向农业之神求药的艾斯罗德十勇士那样,驾驶着大船去跟毒猎龙搏斗——它们是最早的亚龙种,属于两翼科,与跟它特别像的水栖科潮龙并列霸主级,最新复原图的数据表明它的单体咬合力可以轻松撕裂一艘我们这样的星舰。” “据说天木星近百年曾经发现过它的踪影,活化石!真正的活化石!!” 他越说越激动,却没注意到平头青年已经咽了咽口水,脸色略白了。 怎么回事,他算是他姐的随军家属,再加上被爸妈托了后门进来的,来前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事情啊,他真的是亲生的??! 他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这星球好tm恐怖!!? 65、第65章 天木星时隔十年, 再度迎来了外界的探索星舰。 这颗星球百分之八十的覆盖域都是密林, 为了不破坏它的生态, 以往的科研团队和驻扎部队只开发了一块很小的固定区域。 巨大的星舰划过天际, 朝这开发区唯一的航空港驶去。 下方大地上, 茂密的丛林被掀起的风划过,连绵的山脉上翻涌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尽头,此起彼伏犹如一片无垠的汪洋大海。 树海中许许多多的生物似乎被惊动, 有些抬起头, 无数一闪而逝的竖瞳、利爪、尖尾,闪烁着,摇晃着。来自不同生物的身影, 像浪涛中转瞬即逝的星辰钻石, 下一秒便迅速隐没在了茂密的山林里。叫谁也不曾看见。 星舰上的人们俯视着下方广袤的大地发出了惊叹,目光永远流连于上一秒的风景, 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只恨不能立即飞下来一般。 这便是自然最原始的魅力,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藏着多少生命与神秘。 “哦!那是新一批的科考船吧,比预想中来的还要早上半个月啊!” 大地上丛林中的某一处, 一支探索小队正在林间行走。 天上巨大星舰投落的阴影,以及驶过时涡轮搅动的风响, 让他们抬起头来。其中一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顶了顶头上的草帽,回头对着后方队伍中的一名女性道: “喂,席琳, 我记得你弟弟好像就在这趟飞船里吧。” “嗯。”被呼唤的女性长相艳丽,闻声只微微动了动眉头,随后手中的匕首翻转,利落割掉了面前挡路的藤蔓。 “是特意赶来看你的吗?”有同伴道,“要不你今天就先回基地吧,本来今天也是你的休假日。” 席琳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早见晚见都一样,他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照顾不好自己。” “我这不是怕这些刚从帝都来的小少爷们不习惯嘛。” 席琳笑了,“以后要习惯的地方多着呢,这才一开始,我就上赶着操老妈子的心?想得倒美。” 旁边的另一个同伴闻言,笑着附和道:“就是,弟弟哪有羽颈龙有魅力!” 提及“羽颈龙”,另外的好几人便也纷纷来了劲儿,“席琳都特意用休假日跟队三天了,老天开眼,没准今天就能找到它!” “就你会说!羽颈龙的移动速度太快,我们装了追踪器都够呛,五年了,连根毛都没摸到。” “而且根据资料记载,进入这个月就是羽颈龙幼崽的破壳期,为了守护它们的孩子,它一定会变得特别特别警惕……” “还会极其富有攻击性。”席琳接话道,然而语气中却充满了神往,“但这也是我们唯一可能追踪到对方的机会,就算危险也一定要试上一试,注意一切小心!” 众人点了点头,没有人提出反对。 毕竟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愿望—— 羽颈龙是如今天木星被明确记载过出现的亚龙种生物,全宇宙只有这里有,并且历史上有总共就出现过不超过十次。 而这只羽颈龙,是他们在其幼年期无意中碰见并装上追踪器的。那一次简直是花光了他们所有人一生的好运气。在那之后,除了终端上还能时不时监测到的移动红点外,他们就完全看不见它的身影了。 它就像是某个一闪而逝的珍惜奇迹,短暂地出现又离去。 众人虽然脸上振奋,然而心里却没底,长久以来的打击和失望让他们习惯了惴惴不安。 接下来,开路的开路,监视终端坐标的监视坐标。 出于保护和敬畏,这颗星球上科技的痕迹少得可怜,这也就导致了缺失全方位的信号网络,终端很容易受到干扰。拿着终端的检测员对着闪闪烁烁的屏幕皱紧眉头,愁得恨不得揪光自己的头发。 一边的同伴无声地冲着他张了张口,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么多年了,习惯就好。” 检测员便瞪他,低声道:“要不你来试试?” 那人便匆忙挥手,告饶道:“不了不了,您请,您辛苦了!”以放松心情为前提地打游戏的时候,不良的网络都能够让人原地爆炸,更不用说现在这种时候,让他上那不是分分钟整崩溃。 检测员瞥了他一眼,低头又继续摆弄起终端了,认真执着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叫人心酸。 “大家注意,从前面开始是未定区域了。情报不足,各自小心戒备!”开路的一人突然出声。 队伍里的人几乎都注意着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正式进入未定区域的深处,他们都知道这里随时可能出现危险。尽管历来有无数批研究员和部队对这颗星球进行探索,然而,他们的进程与足迹仍旧不过是这偌大自然的冰山一角,连真正的大门都未曾叩开。 无处不在的变故让他们必须学会小心,否则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他们无声而慎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不特意注意时间的时候,这里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消耗着他们的精力,神经时时刻刻紧绷始终不曾放松。 直到最前方的一人突然停了下来。 后面的人刚想小声问发生了什么,就见对方举着手指立在双唇前,做出了噤声的动作。然而细看之下,那根立着的手指正微微颤抖,那人的脸色也憋着什么似的泛起了诡异的红。 众人立马心头一跳。 难、难道说……!? 突如其来的猜想,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们简直就要直接一伙儿地冲上去。 数秒后,众人迅速而克制地缓缓跟进,一个个走到了最前方,拨开了那挡住他们视野的灌木叶子。而后,齐齐呼吸一滞。 [哦,天哪!!!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看见了!我去我去,难以置信!我不是在做梦吧!?] [快快快,掐我一把!……嗷,你tm还真掐,我差点叫出来!] [快捂住他的嘴!] 谁都没有说话,然而众人齐齐对视间,那一双双盈满了如出一辙情绪的眼眸,已然将他们的想法暴露地一清二楚。 席琳蓦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个一贯雷厉风行的御姐,此时竟一脸心醉地捂住了胸口,无声地张了张口,“它可真美,跟我想象的一样美……” 旁边的人读着她的唇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大约数十米开外的地方——那是星际时代体质出众者能够进化到的目力极限,那里正安置着一个枝叶搭建的巢穴。巢穴之上,有一个龙形生物正卧在那里,隐约可见它下方孵化着的蛋。 那个生物有着漂亮光华的鳞甲,纤长的尾巴,那些鳞片闪烁着玉一样的光泽,在透过林间的阳光下散发出梦幻般的美丽色泽。 一阵悠闲的清风自林中拂过,它突然动了动鼻头,而后头颅一转,猛地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丛灌木。 躲在灌木之后的众人蓦地屏住了呼吸。 不,不会吧?这就发现他们了?! 关于羽颈龙的情报太少,他们也只是摸索着掌握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部分。然而现实比文字记录更加夸张,被标记为“敏锐”“嗅觉似乎十分出众”的羽颈龙,显然警觉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巢穴之上的羽颈龙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喘/息,它的双瞳渐渐缩成了一根细线,至始至终死死盯着众人的方向不曾移开。同时,原本笔直的修长脖颈——上面装饰板垂落的几片羽毛倏而展开,竟是成了两面蓝紫色的羽扇状,又因为绮丽炫目的颜色,如同蝴蝶振动的一对翅膀。 检测员看了看追踪器上显示对方爆表的心率。 羽颈龙缓缓呲开了嘴巴。 他终于倒吸了一口气,“不——” [不好,它发现我们了,快跑——!!!]这句话刚起了一个头,又忽然堵在了喉头。 因为,原本正注视着这边的羽颈龙突然又移开了头颅,转而朝向了另一边。众人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他们顺着它的视线提心看去。 只见那个方向的丛林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一双白皙的手拨开了灌木——也许是因为今日的阳光格外灿烂,他们竟觉得那双手白得像在发光。 下一秒,那双手的主人走了出来。 “……” 像是突然被卡住了喉咙,众人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美丽之人——他的眼瞳如同静美的湖泊,他的发丝如同苍青的丝绸,他的面容如同被众神偏爱亲吻,集钟灵毓秀于一身。他该诞生自山间的风、溪间的水、天上的云,他从自然的怀抱中醒来,被山川层峦所钟爱。 众人紧绷的身躯像突然跌进了一朵云或者一湖水里,竟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放松了下来,直到失态地踉跄一步,在几乎快要跌倒下去的时候,方才后知后觉地再度紧张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紧张,似乎又多了些别的意味。 “他在做什么?”率先回神的一人注意到对方的动作,“……他要去羽颈龙那里?不行,那太危险了!” 孵蛋期的羽颈龙极富攻击性,连他们这样追着对方五年、有经验的专业人员也只敢在极限距离外小心查看,可这人竟然就这样直接走过去了。 这一瞬间,对于对方的担忧胜过了自身,有人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却被席琳拉住了。 席琳只盯着那人的方向,“你快看!”语气竟是不稳地充满了惊疑和诧异。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那人风轻云淡地缓缓走向巢穴中的羽颈龙,唇边微弯的弧度都不曾变过。而羽颈龙竟随着那人的靠近,缓缓放下了原本展开的两面羽扇。 ——这两面羽扇代表着恐吓、危机、进攻,如今一点点收起的模样,就像一只炸毛的猫放下了拱起了背,抚平了猫毛。 等到那人接近到羽颈龙一米的地方,那羽扇已经彻底垂了下去。羽颈龙张口,发出了一声轻叫,“哞。” 众人:……他们第一次听见羽颈龙的叫声居然是这样的?? 那人伸出手,微笑道:“没事没事哦。”竟像是哄着孩子般。 羽颈龙低头将脑袋凑了过去,直到那人确实地将手覆在了它的脖子上,那些用作攻击的羽毛方才蓦地柔软下去,又连连叫了几声,“哞哞眸。” 远处的众人紧张地大气不敢喘一声,这边赫辛却明明白白地听着羽颈龙委屈地冲他告状。 他弯了弯唇,而后抬眸,“你们确定要一直呆在那里吗?” “……” 风吹过静谧的林间,除了树叶的簌簌声,一阵安静。 过了一会儿,那处灌木终于摇晃了起来,几道身影前前后后地从里面站了出来。 他们身上大多还听着落下的枝叶,全身灰扑扑的,显得十分狼狈。原本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不知为何,如今只要想到自己正呆在那人安静的注视下,便感到了一股自惭形秽的羞窘。 “你、你好?”他们推推搡搡地,终于强作镇定地挤出了一句话,只眼神仍旧飘忽着,似是不敢瞧对方。最后视线落到了地上,仿佛能够从那黑漆漆的泥里看出一朵花来。 没有人意识到,从见到那人开始,他们就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既不希望那个人皱眉,也一点也不想被那人讨厌。只要一想到后者会发生的可能性,就莫名感到了一股无法遏制的心酸。 赫辛虽然没有读心术,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壳子的特性——对所有诞生于自然的事物,有着非一般的亲和力。换句话说,凡不是由神明创造的物种,都会对他持有先天性的好感。 这种好感,就像人不可能讨厌山川湖海、风花雪月(字面意义)一样,他这个壳子某种程度上就是这些事物、乃至自然的化身。 别看赫辛现在能够这么平静地站在这里,实际上距离他换上新的壳子并抵达这颗星球,也不过才过去半天。他也不了解这颗时隔一万年的星球的现状,只好根据这群人身上的衣着推测,他们应该是探险者或者做什么研究的团队? 赫辛看了看他们身后,突然道:“不打算过来吗,一直站在那里恐怕不方便吧。” 羽颈龙的巢穴找的地方极好。周围全是密密层层的树,将天光遮的稀碎。唯独这一块,上方的密林缺了一个大口,阳光整整一束照下来,像聚光灯似的,散发出暖融融的光晕。 众人望着完全站在光束里的赫辛,只觉得那人仿佛整个都在发光。他们心头一跳,窘迫地直接后退了一步,整齐划一地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们呆在这里就好!” “……”赫辛没有说话,只略带迟疑地瞥了眼众人身后。 哎,该怎么告诉他们——他们背后正有一朵食人王花在对着脑袋流口水呢。 也许是察觉到了赫辛的视线,那十米多高,正张开花/心中间的巨大口器的黑色花朵动作一滞,随后像是害羞似的把流着口水的口器收了收。整多花含羞带怯地缩起来,将柔软的花瓣盖在了花/心上,整个扭了扭。 “嘤。”(讨厌,不要这么看人家嘛。) 食人王花嘤嘤嘤地表示,男神这么看着它,它都不好意当面下嘴了。呜,矜持点先饿一饿吧。 赫辛:“……” 也不知道这个壳子自带能够听懂所有自然生物语言的本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些生物未必认出了他的身份,一方面是农神自身的气息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一方面是这些动植物的脑容量和思维水平还没发展到那么高的地步——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喜欢他。 就赫辛这降临到这颗星球的短短半天,不管是路过的还是嗅觉或者别的什么五感特别出众的……总之已经有不少循着直觉找过来了。 它们此刻就暗搓搓地蹲守在他周围,有的已经露面了,有的还没有。 赫辛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它们每一个的位置,甚至能够感受到它们或激动,或渴望接近又踌躇的心绪。 而远处的探索小队还一无所知,只以为如今最大的威胁就是羽颈龙,却不知他们早就已经被无数更可怕的存在包围了。 想到这里,赫辛略略心虚地垂下了眼,同时仿佛不经意似的拂过手边的一簇藤蔓,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资料——极危物种,蚀朽藤。陆行生物的天敌,最优秀的刺杀技艺,神代传说中的猎食者。 原本蠢蠢欲动的“传说”被摸得软了下去,立马瘫着不动了。 而这个时候,对面的探索小队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们是天木星第1218期探索团队成员,追踪这头羽颈龙而来。”说到这里,他们望了眼正在赫辛旁边的——“传说中对一切外来者都极致抵触”,如今却一脸安逸的羽颈龙。 “……”众人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那一秒仿佛有很多话想问想说,又通通哽住了。 他们深呼吸了一下:珍稀物种特别亲近某个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历史上有不少牛人都驯服过天木星的某些亚龙——尽管那些亚龙中没有羽颈龙,尽管羽颈龙在亚龙中也属于最难搞的那一批,尽管羽颈龙比那些先例都要稀有,尽管……个毛线,越想越方啊这是! 最终,他们一脸复杂地问:“还没请教你是?” 赫辛颔首回道:“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方医师罢了。” 66、第66章 “……” 回程的时候, 席琳带队走在最前面开路, 众人默契地跟在后面。 拨开草木的沙沙声混合着清风拂过枝丫的摩挲, 满目翠色的风景让人仿佛正徜徉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 忍不住敞开胸腔, 大肆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舒坦了下来,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天木星在宇宙中又被称为“永恒闪耀的苍青石”。 “苍青石”是神代传说中的一种矿物,现在人们已经看不到了。只听说过, 那种矿石有着琉璃般的剔透, 宝石般的静美,阳光下更是如同星钻般的璀璨,连神明都钟爱无比。 众人一直对这一点深以为然, 这颗星球的神秘与美丽早已折服了他们,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去表达什么了。然而,今日之后, “如同苍青石般美丽”这样的形容, 似乎开始不仅仅局限于此。 他们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缀在队伍最后面的那道身影上。 即便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偷瞄了无数次,然而每一次,那种忍不住呼吸一滞的震撼, 都像是初见般。 ——那人的美丽几能与传说比肩,尤其是那一头苍青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折着熠熠的光泽, 像装点了漫天星屑。 他们看着他四处扫视着葱茏的树木,明亮的眼眸倒映着相得益彰的生机勃勃的颜色。 那人时不时会拂过路边的一处藤蔓,每每叫他们忧心,唯恐藤蔓的尖刺会划伤他的指尖。 蚀朽藤:我不会! 偶尔, 对方还会长久凝视着某处,他们看过去明明除了树木什么也没瞧见。可偏偏对方却像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甚至给人一种他在倾听什么,与什么交谈的错觉。 “如果有,那一定是在倾听‘自然’的声音吧!”有人在心中喟叹。 ——某种程度上他们还真猜对了,赫辛的的确确正在与一直跟随着他的众多“生物”相互聆听。 一只还没有他巴掌大的雀鸟,在半空中欢快地扑腾着翅膀,冲着他唧唧叫。那声音与丛林中无数鸟类的交错,并没有让前方的众人觉得异常。 [哦,是那群一直跟着羽颈龙的两脚兽!男神你真的要去他们那里混吗?] [他们住的地方又多又杂,还有一些跟我们鸟类一样建在树上,住在那里的都是怪人!] [他们还经常去招惹一些危险的家伙,哦,我已经看见他们做死过无数次了!非要尾随那些超级可怕的肉食性亚龙种,结果被发现了被追了半个地图,每每差点没命,总是死里逃生!] 雀鸟的脑袋显然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要去做这些在它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既不能得到食物,也不是为了占领领土。它只是觉得危险、可怕,不想让赫辛也介入其中,受到任何可能的伤害。 赫辛之所以会跟着探索小队,是因为他在阐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表示自己居无定所以后,对方立即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强烈要求他去他们的基地看看。 人是群居动物,尤其是在这种人类处于不利地位的危险的原始星球。外出探索的小队对发现的孤身一人的同族发出邀请,并不算罕见。只是这一次,他们格外地发自内心,格外地迫切罢了。 赫辛想了想便同意了:他想要先了解一下这颗星球的近况,那么,无疑集结着众多专业人才的探索小队最为优选。而且,他对那个构筑在原始星球上的人类基地也挺感兴趣的。 决定好了的赫辛借着回并不存在的“营地”的空当,弄出了一个盖着盖子的背篓。毕竟身为“游方医师”,身上至少也得配上点相称的装备。 雀鸟忧心忡忡地唧唧叫着,[如果没有地方住,去我家吧去我家吧,我的窝可暖和了唧!] [你的脑袋是跟你的身体一样缩水了吗,那哪里住得下。]一直掩藏着自己气息的食人王花突然开口。 食人王花一直行走在地表之下,它的根茎几乎遍布了这一整片广域的丛林,这里尽是它的猎场。 不同物种之间的“语言”是不互通的,但是居住在被神赐福的天木星上的生物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和直感。 像是食人王花这样,毋庸置疑是居于食物链顶端的顶级猎食者,别看它在赫辛面前“嘤嘤嘤”得厉害,然而在所有其余丛林生物眼中,这是一位出手迅猛狠厉的高冷大佬。 原本毫无所觉的雀鸟猝不及防察觉到它的气息,惊得整只鸟炸了毛,双翼一僵就从天上跌了下来。 赫辛伸手,刚刚好接住,“噗”的一声掌心与羽毛相触。 听见动静的席琳回过头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是蓝纹雀鸟,这种鸟虽然不是濒危物种,但人类很少能够见到它们,因为它们胆子都超级小……是被我们走过的动静从树上惊下来的吗?别被我们活活吓死了吧?”她说到后面,眉头已经懊恼地皱了起来。 毛茸茸的一只在赫辛的掌心哆嗦了一下,的确如同众人所想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然而赫辛凝视了对方一会儿,突然伸手戳了戳对方羽翼丰满的胸脯,白皙的指腹揉了揉蓝白的绒毛,瞬间感觉到了有温腾腾的热度从羽毛下传出——啊,果然又茸又软。 对方整只鸟一颤,瞬间缩成了一团,激动地用羽翼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哦,天哪……!]它疯狂哆嗦了起来。 众人:……?这也不像是吓的呀,突然感觉自己碰见了只假鸟…… 地下如同流动的河流般鼓动起一块块小泥土,仿佛有什么正穿行其中。食人王花挥动根茎掀飞了挡在赫辛面前的一块绊脚石,帮他清扫出了一条坦坦荡荡的路来。 然而除了赫辛以为没有人注意到。这是食人王花作为顶级猎食者的自信和潜伏本能,正如之前它不愿意,雀鸟就绝不可能发现它一样。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赫辛,像食人王花与雀鸟这种存在别提和平共处了,连交集也不会有,毕竟自然界是这么的温柔又残酷。 然后,食人王花“嘤嘤嘤”地抬起一条根茎,勾住了赫辛的衣角。 赫辛一低头,发现那支生着狰狞毒刺、能够轻易贯穿敌人的荆条上,开出了一朵漂亮的小花。 [……送给你。] ——别把目光停留在那个给我塞牙缝都不够的鸟身上,您看,我比它更美丽,也比它更强大! 食人王花的举动仿佛是某个讯号,同一时间,无数原本正潜藏在地下的植物,突然全部嗡动了一下。 赫辛随着耳边轻轻的砰声抬头,便看见他即将踏上的路径上,霍然开满了鲜花。 这整颗星球为他铺陈开一条坦途,阳光灿烂,芬芳绚烂。 众人若有所觉地抬头,正好撞见这一幕,登时齐齐陷入了震惊,却听不见风中无数动植物的絮语—— [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去开拓新的道路。] 茂密的丛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尽头,大片的白光从出口处照射进来,像是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等于此,为你的前路献上无限的祝福——!] 赫辛走过开满鲜花的路,缓缓走进了那片光里,他伸出手,仿佛拥抱着什么一般。温暖,又耀眼。 一直到众人走出了丛林,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懵的。神情尤带恍惚,喃喃道:“这个时候,应该不是那些植物的花期……?” “谁知道呢,有的花我见都没见过……嘿,今天的古怪事也太多了。” 赫辛在后面轻轻一笑,回望已经离开的地方,紧了紧背上的背篓——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身份,但他确实作为一个“医师”在一路上采集了不少药草,同时脑海里还冒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药方,现在叫他有些跃跃欲试。 另一边,苦思冥想而不得的众人只好将一切又归于这颗星球的“神秘”。 毕竟他们现在的探索也只占到世界的冰山一角,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都碰见过,最后不也全是不得其法。如此便也只好暂放在心底,同时庆幸幸好这次异常不是什么危险。 “不管怎么样,这次探索我们已经亲眼见到羽颈龙了!大成功!大丰收!”队伍里的一个小伙子兴奋地抱紧了相机,“哟呵”了一声。 另一人兴奋地点了点头,“通过采集到的最新数据,它的那些蛋也很健康,应该能够顺利孵化出宝宝!”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怎么想都不可思议——”他转头望向赫辛,对着那张脸不太习惯地再次愣了愣,方才红着脸挠了挠脸颊道,“羽颈龙异常排外的特性,我觉得这次之后是不是要改一改了?至少要添上一句,那是因为没遇上对的人。” “对对对,医生你真的太厉害了!”旁边的人竖起大拇指,“考不考虑在我们基地兼职一下,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他们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再加上本来就是生活在原始丛林里,性格外貌豪放的大男人,如今发现赫辛不排斥他们的热情,便也逐渐放开来了。 虽然赫辛介绍的时候是“游方医师”,然而星际早就没有了“医师”这种称呼,不如说,那是神代或以前才用的。 又见赫辛路上对他们手中的各种仪器表现出好奇,似乎从没见过一样,就连终端这种现在人人都有的东西,也好像一知半解。 ——简直就像从很久很久以前走出来的人。 他们没有冒犯地询问赫辛的身世,只以为赫辛可能是某个祖上就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许是几十甚至几百年前派过来驻扎星球的人的后代——这种人很多,他们常常遇见,也觉得这猜测最合理。 赫辛似是默认了这一点,闻言也并没有说什么,只侧了侧头,温和道:“那里就是你们的基地吗?” 赫辛所望的方向,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大片建筑的轮廓。只是这些建筑并非符合星际时代的高科技感觉,反而十分复古——有的甚至是直接建造在树上的树屋。大片大片的树屋连接在一起,仿佛一个巨大的树上王国。 藤蔓彼此牵连着,屋子与屋子之间架着木质楼梯,来来往往的运输线路上摇晃着篮子。一面巨大的挡风布被竖起,就像航海船上立着的长达数米的帆布,上面还绘着图腾模样的图案,充满了浓郁的部落风格。 众人连连点头,“就是那里。” 得到了确认的赫辛却心下一动,突然加快了步伐。归家心切的众人并未在意,他们面上带着喜色,也跟着走得也很急。 然而,随着众人越来越接近基地,视野越来越开阔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不对。 “咦……发,发生了什么这是?” 暴露在众人眼前的基地,如今正陷入在堪称混乱的境地。 他们看见了不久前载着席琳弟弟的科考船——原本应该降落在航空港飞船,此刻却落在基地旁的一处地上,不少建筑都已经被猝不及防坠落的飞船压塌了。 飞船上残余着焦黑的痕迹,同时基地的各处正冒着熊熊的黑烟和火光。许许多多的研究员正奔波在火光中抢救资料,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一边强拉着他们后退,一边大声嘶吼着什么。 众人:“怎么回事,是科考船发生空难事故,降落失败了吗!” 站在最前方的席琳已经掏出了终端,白着脸拨出了弟弟的通讯,等到另一头被接通后传来声音,她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转头交谈起来。 有人想也不想地想要冲过去帮忙,却被理智尚存的同伴拦住。 这时,赫辛突然开口道:“飞船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撞下来的。” 他这一出声,众人便不由自主望了过来,原本焦灼的神色滞住,有了一秒的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安心和沉静。他们忍不住再去看那艘飞船,果然从上面找到了蛛丝马迹。 “那种程度的船身凹陷……是强袭炮击吗?” 背景音里仍旧有无数的声音在嘶吼,在混乱奔波的人群之中。站在原地的众人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们死死捏了捏手,强迫自己冷静。 “我现在就联系总队长!”有人低头开始拨通通讯。 赫辛仍旧没有动,“不是普通的炮击,而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它因为某些原因在半路遇见了这艘飞船,然后又异常地追击了上来,双方在空中发生了一次战斗。人类方完败,通讯被切断,于是唯一的机会便只能够向基地求助。” 随着他推测的话语,众人微微虚起的眸光,似乎完全复原出了发生的故事,以及那一次险象环生的生死战斗。 赫辛:“但是,基地也不是它的对手,人们束手无策,直到此刻也在想办法战斗。” “……直到此刻?”他们恍惚的神情突然僵住了,“你是说,它还在这里?” 赫辛微一点头,然后望向上空,道:“它来了。” 众人呼吸猛地一滞,全身汗毛在这一秒炸起,不敢置信地顺着他的视线上抬,随后,便看见了一道巨大的身影从上空划过。 ——十数米大张的双翼,长长的尾巴,投落下狰狞的轮廓。它裹挟着爆裂的火焰和飓风,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狂雷炸响。 保持着仰视姿态的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它双翼下的模样,包括那赤红的身躯,尖利的勾爪。 它突然仰天发出了一声嘶吼,澎湃的,凶戾的,震得人头脑空白。同时,它的尾巴猛地一甩,力度几乎撕裂的空间。 瞬间狂风大作,周围方圆数里的树木疯狂抖动,震落无数纷扬的枝叶。基地的挡风布被掀起的狂风直接割裂,在一声哀鸣中倒了下去,引得无数人惊叫呼喊。 “这、这是……” “是雷炎龙!!!”放下终端的席琳大吼,声音在作响的狂风中模模糊糊,声嘶力竭,“真正的霸主级真龙种,元素科,熔岩之山的主人!” “……” 这句话的冲击力太大,以致于众人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熔岩之山的龙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霸主级?” 如果将这颗星球的所有生物按照危险等级划分,霸主级无疑是位列金字塔最顶尖的存在。 整个探索团历经百年,也不过才见识过寥寥几个这样的存在一闪而逝的身姿。而平时,金字塔底层的普通异变级肉食动植物,就已经能够让探索团的战斗部队倾巢出动了。 一旁的赫辛沉默不语,但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此刻因为震惊而失语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两个,更有直接吓傻的。 而实际情况是,赫辛从这头史前龙身上感到了些许异常的力量。 这份力量不属于这头龙自身,而是被外力施加上去的——力量的波动虽远不如记忆中那样纯粹,却仍旧叫他熟悉,使得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会是他吗? 赫辛不太确定,他试着去与这头龙沟通,可对方却因为力量的折磨正陷入一种失去理智的暴走状态,无法接收到他的声音。 终于,天上的雷炎龙仰头发出了一声狂暴的嘶吼,突然张开嘴,口中凝聚起金红刺目的光芒。 赫辛微微眯起了眸子,旁边的席琳等人已经扑了过来,想要拉着他马上逃跑。 “就是这个攻击——一招毁灭了飞船的能源仓和基地倾尽所有能源聚集起来的护罩!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了,快跑——!!” 然而话音落下,席琳注意到赫辛还是一动不动像被吓傻了一样——不,不对,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如同一汪沉宁的镜湖,绝不是惊慌绝望的人的眼神。 席琳的动作突然顿住,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从大地之下,猝不及防拔地而起。 ——庞巨、美丽、危险。这突然出现的植物缓缓伸展枝条,开出了一朵绮丽绝艳的花,天地间立即盈满了一股奇异蛊惑的芬芳,叫众人只觉得看到了一位衣袂飘风,款款而来的绝世美人。 随后,这位“绝世美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嘴森寒的,仿佛绞肉机一样的口器。 众人:“……” 赫辛轻抚过偷偷蹭过来的一条根茎,眼底划过了一丝笑意。 席琳:“……食、食人王花……霸主级……” 我是谁我在哪怎么回事?今天你们霸主级是要聚在我们基地开会吗!??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诡异美丽的植物一路疯长,铺天盖地的藤蔓和根茎,眨眼覆盖了整片大地,仿佛天地间有无数龙蛇在疯狂舞动。 它将枝条编织成网,拦下了天空之上的真龙种惊天动地的一击,而后在漫天搅动的狂风与爆炎中高高竖起满身尖刺,与其针锋相对。 同时,一声尖利刺耳的鸣叫从食人王花的口器中喷出,直刺得他们耳膜阵痛,两眼发直。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他们忍不住心生绝望,齐齐闭上了眼。 而只有赫辛听懂了那一句话—— “男神你看我帅不帅嘤?” 67、第67章 没人想到有一天, 他们居然能够这么近距离地见证两个霸主级的战斗。 两个庞然大物矗立在天地间, 衬得游走在狭缝中的众人就像无数流窜的蚂蚁, 惊慌失措。 席琳仰头也无法将两个生物完全纳入眼中, 一条长满了倒刺的荆条从她眼前划过, 重重地砸到地上,震得她踉跄了一下。 “这就是……霸主级的力量吗?”满目的烟尘更让视线模糊不清,耳旁尽是狂雷的炸响, 风雨欲来。 赫辛走过去扶住了她, 视线却未曾从交战的食人王花和雷炎龙上离开,道:“趁这个机会先去救人吧。” 席琳幡然醒悟:“……对,对!” 这毋庸置疑是人类无法插手的战斗。但他们依旧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 从食人王花的出场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基地的所有人立即转变政策, 趁着机会游走在战场的夹缝中,去抢救伤员和重要的资料器械。 赫辛看着他们猫着腰窜在烽火各处的身影。即便是没有战斗能力的研究人员, 只要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也全部活跃在第一线。 “快来几个人搭把手,这台主机里全是重要数据……动作轻点,那根红线不能拔!”一人站在坍塌的一座木屋前, 吼得声嘶力竭。 “大兄弟,帮帮忙……”另一侧, 一群人一张张脸被浓烟熏得漆黑,从残骸中捡起一张张散落的纸页。 赫辛看了下那边的主机已经有人帮忙搬了,于是便走到另一边,帮忙捡拾地上的文件。他随手拿起一张纸, 无意间扫驶过上面的文字,“农业之神的传说及遗迹考据……?” “哦哦哦,这个是最重要的一份,我刚才一直找不到差点急死了!”当赫辛手里的纸递过去时,研究员眼含热泪,差点喜极而泣,泪水直接把烟熏的脸冲刷出了两条白杠。 赫辛: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 “我研究农业之神的课题快十年了,这部分还没来得及备份,只有手抄版。”他一边哆哆嗦嗦地收拾,一边激动道。 赫辛手上的动作不停,随口道:“你对这位神明很感兴趣?” “当然!我就是为了还原那位神明的足迹,才到这颗星球上来的!” “砰——!” 一团火焰从天上猝不及防地坠落下来,在不远处炸裂开来,煌煌的火焰立即蔓延。 天上的雷炎龙仰天发出一声嘶吼,又被食人王花抽过来的荆条束缚住,顿时猛烈挣扎,喷出的火焰和狂雷更大了。 一队战士拿着水和灭火器冲了上去,同时大力挥手示意赫辛那边赶紧撤离这块区域。 赫辛的动作看似不疾不徐,却在不知不觉间迅速整理完了所有遗落的纸页,站起身来道:“走了。” 远处的雷炎龙和食人王花越战越勇,两个庞然的身影快要移动到这边了。众人心悸地点了点头,忙不迭地抱上资料,闷头往安全区跑去。 在人群中,唯有赫辛回头望向食人王花,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竟是赋予了对方一股力量。他看着食人王花突然身形暴涨,反手将雷炎龙拖拽了下来,就知道这波稳了。 他于是跟着众人转身离去。 等到跑得稍微远些了,众人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先前的那人冲着赫辛道谢,终于抬起头时,正撞上赫辛的脸,又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一回。 要说先前天灾面前,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四处都是浓烟,口鼻呛得不行,眼睛泪水直流——这样糟糕的状态,谁都只顾着闷头忙活,竟是没有机会认认真真地看上赫辛一眼。 如今,不止是他,周围一圈人都安静了一瞬,最终还是远处的又一声炸响才让他们震回了神,倒吸过一口气,“你长得可真……” 赫辛习以为常。在一众狼狈的人群中,唯独他全身干干净净,苍青色的长发随风舞动,与衣袍飘扬出独特的韵律,如同混乱世界中的一方净土。 众人望着这自成一副画卷的美丽之人,不由窘迫地低了低头,搓了搓满是灰尘的手。 ……这人是真好看啊,怎么、怎么就生成这般模样了呢? 一个平头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突然“嘶”了一声,他循着刺痛低头,方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 “是被木刺刺到了吧。”赫辛一眼扫过去,想起了什么,放下一直背在背后的篓子,从里面翻出来一棵药草,“试试用这个涂抹在伤口上。” “谢谢啊……哦,好清凉!好像突然不怎么痛了!”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又惊奇道,“你是医生吗?看你的装扮似乎不像是基地里的人。” “我今天才来。”赫辛点了点头,又从背篓里拿出了几株植株,用之前变出来提前放在篓子里的药杵捣碎,递给了另外几人,“你们身上都有些轻微烧伤,敷一下吧。” 几人千恩万谢地接过了,也不怕什么,直接按到了伤口上,然后惊喜地发现原本火辣辣的皮肤竟像被泉水和清风拂过般,几分钟就舒舒服服起来了。 “你的药神了!比队里面队医的那些专用药剂还有用!!” 他们畅快地大叹,对赫辛的好感度直线飙升,原本强撑着不露疲态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干脆席地坐到地上。又在旁边收拾出一块地方拍了拍,示意赫辛也坐下歇歇。 赫辛低头处理着药草,他采集的里面刚好有对治疗烧伤有奇效的,等会儿应该会有很多人需要,不如提前准备好。 当然,寻常的草药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即便掩藏了神力,可被农神亲手触碰到的仍旧是特殊的,无意外溢的一丝气息都有比如加持和赐福的莫大神奇。 交谈中,赫辛才知道里面的平头少年正是席琳那个坐着飞船来的弟弟。 “我是席德,”少年长吁短叹,“谁知道来的头一天居然就碰上这种事,嘶——” “谁不是呢!” 众人现在俱是精疲力竭,能够抢救的资料都抢救了,又没有战士那样冲锋陷阵的体格,一时之间倒是真的没什么用处了。只能苦中作乐,保证自己活着,同时攒攒力气,没准等会儿还能再冲一波。 他们又惊又忧地望着远处,观望着那两道不断战斗在一起的庞巨轮廓,天地间是轰隆隆的巨大动静。他们脑子里有太多不解。 “居然会有两个霸主级。雷炎龙是追击着飞船过来的便算了,可这食人王花也来得稀奇!” “更稀奇的难道不是它们居然会打起来吗?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一个动物一个植物,明明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 一旁的赫辛手上的动作不慌不忙,眉宇间的神色让人舒适,静静听着众人交流。 “事出必有应,可食人王花不像是为了领地,可也不像是为了食物……” “你们还记不记得它一开始挡住了雷炎龙的攻击?我觉得它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或者说,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它想要‘守护’的东西?” 将“守护”这种词语,用在这样强大、凶残的生物身上,本身就显得极为古怪。更不要说,对方还是食谱上有“人类”存在的顶级猎食者,而这里,也就只有“人类”罢了。 因此,众人一时只觉得荒谬,然而,心中某处又确确实实地震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不无可能”,在心底悄无声息地埋下一颗种子,只待某天拔地而起。 众人后面又忧心忡忡地谈及“不知道谁会赢”。以他们的能力完全估测不出双方的战力,只知道不管最后留下来的是谁,他们都对付不了。 若是雷炎龙胜利,那灾难只会更叫人绝望,而若是食人王花胜利……他们尚且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态度,实在是前路迷茫。 “医生,你觉得谁获胜的可能性大些?”席德忍不住看向赫辛,对方有别于恍惚的众人的神情,叫人安心。 赫辛闻言终于抬眸,眼中似乎含笑,并未犹豫道:“食人王花。而且,我觉得事情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糟糕。” “?” “也许它跟人类一样富有正义感,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赫辛在一众人“您是在开玩笑吗?”的目光中,继续不紧不慢道,“也许它夺取了胜利,就会潇洒离开呢。” 众人面面相觑,但又实在不忍让赫辛失望,正想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鸣叫。他们循声望去,就见雷炎龙被食人王花的最终一击彻底打落到了地上,而食人王花站在原地高高扬起花朵,一嘴的口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它大大方方地享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膜拜”视线,只花/心似乎不明显地朝这边歪了一眼,随后一头扎进大地,庞巨的身影竟如同灵蛇一般眨眼不见了分毫。 ——当真是潇潇洒洒。 众人见状两眼放空,又木愣愣地去瞧“一语成箴”的赫辛,却见对方笑道:“走的时候连被掀翻的土地都重新抚平了,难道不是个好孩子吗。” 众人:……好孩子?……能够正面硬钢雷炎龙,一口一个小朋友的那种吗? 他们望着他的神情登时犹如高山仰止。 而赫辛只望向角落里窜出来的、冲着他邀功的一株小荆条,笑而不语。 ——不管怎么说,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总算是过去了。 几乎是捡回了一条命的众人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然而,现实容不得他们走神,灾后仍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们首先清点了一下人员伤亡,而后不可思议又万分庆幸地发现,虽然有不少人受伤,但伤情都可以控制,真正死亡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这算什么……?真正的神明保佑?”众人一脸懵逼,复又喜极而泣。 再说那头被打败的雷炎龙——它在食人王花离开后不久也飞走了,人类根本留不住它,不如说它不反扑已经是万幸了。 但是这头雷炎龙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太对,简直像埋在众人心里的一枚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爆炸,即便危机过去了也叫人无法安心。 但他们不能总这样提心吊胆,否则boss还没卷土重来,他们自己就要把自己吓死了。 赫辛觉得这群生活在天木星的人类,大约是在千锤百炼中锻炼了一颗极其强健的心脏,很懂得“及时行乐”的道理。 于是,在由于基地被毁坏大半、房子完全不够住的情况下,他们当晚干脆直接在外面整了铺盖和帐篷,甚至还开起了迎新晚会。 熊熊的篝火燃烧着,众人围成一圈,热热闹闹地跳舞唱歌,拖着1218期新人闹得好不快活。 席德跟席琳姐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自不用说,有的战斗系直接被拖去在空地上切磋。有的实习研究的学生,则激动地凑到了各自心水的老前辈面前——能够在天木星混到正正经经名额的,基本都是有真才实学,在各自领域闯荡出一番成就的学者。 他们畅所欲言地探索着这颗星球的古老神明与传说,语言间尽是神往与渴望,提及最多的莫过于这颗星球的守护神。 这群新注入这颗星球的血液,双眸发亮,被篝火映照的年轻脸庞滚烫通红。 然而,被最多人围着的还是赫辛。 他现在勉强也算是个新人,虽然渠道不如1218期探索团那样正经,然而受欢迎程度却一骑绝尘。 这大概率还得归功于他的这张脸。 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众人便将他当做同为人类的存在去接纳,理所当然地会惊艳会留有深刻印象,会想要去了解。 “来来来,这是天木星特有的果子酿造出来的果酒,保证你尝了就爱!” “以前医生都是一个人在天木星流浪的吗?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今天我不成器的弟弟给您添麻烦了,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尽管说……” 最后,就连篝火晚会最常见的“才艺表演”都被邀请到了他这里。 赫辛想了想,从背篓里掏出了一把竖琴,他拨弄了一下,清脆动人的声音立即让众人回过头来。 “医生?”有人疑惑。 赫辛却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现在不是医生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吟游诗人。我想想,要讲什么好呢……” 众人似乎完全想不到他还有这种技能,一时间愣住,随后又是惊疑不定,最后是兴奋。 如今星际早就没有吟游诗人这种存在了,有也是带着模仿和还原性质的表演。他们理所当然地把赫辛同样归于这一种,只是有些人觉得……太像了。 这个人只是从容地坐在那里,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弦,白皙的指尖擦过银白的丝线,便在如水的月华下自成一方天地,如此丝滑,水到渠成。 ——简直就像从久远过去走过来的,真正传说的歌颂者一般。 “讲农业之神的故事吧!”一人狂喜乱舞地举起手,立马得到了无数回应。 赫辛早就见识过了这个马甲在这颗星球上的高人气,闻言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这样一来,他免不了要对故事的主人公歌功颂德、吟咏嗟叹一番——自己吹自己的马甲总觉得太羞耻了怎么办。 而另一边的狂热分子们早就商量出了最终题材,也是他们最感兴趣的部分。 “就是关于农业之神和他的死对头的!我超级好奇,可是各大版本史诗里的信息总是很少。真的只能字里行间抠字眼地品!” 众人纷纷附和,深表同感。 “……”而赫辛拨弄琴弦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挑了挑眉,“……死对头?” 68、第68章 “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荒神!” 众人七嘴八舌道:“所过之处尽是荒芜, 会夺走生命的生命力,让一切枯萎,归于寂灭……跟农神完全站在南北极的存在。” 言语间多有后怕, 他们不由得往篝火近处凑了凑, 思及这里是农神庇护的星球方才感到了些许安心。 赫辛神色微妙地拨弄了一下琴弦, 还是澄清道:“只是因为荒神的权能刚好涉及荒芜、腐朽、坏死……”眼见众人更加惊恐, 他顿了顿, “两神神职对立而已, 各司其职罢了。” 席德旁边一个抱着笔记的青年道:“你说的在理, 可是两位神明是死对头的说法由来已久,在大多数神话中, 他们都被定义为宿敌。” 赫辛望向他,那青年便继续道:“尤其是神代时他们共同竞争过至高神的席位, 最后荒神落选,农神登位。” 旁边一众人闻言露出了长见识了的模样, “咦,那看来确实是竞争对手了啊!” “双方对彼此的感官应该都不好吧, 想想看农神那么喜爱自然和生命的大神明,怎么会愿意沾染荒芜的气息。反过来, 荒神那边应该也差不多?” “自古以来农神与荒神的信徒大多敌视,或者敬而远之……” 赫辛听着他们交谈, 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啊, 这个,怎么说呢……虽然的确都是事实,但又不是? “你们有一句话说错了。”赫辛最终拿起了竖琴,“关于至高神席位的这件事, 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竞争’。”他似是回忆到了什么,忽而一笑,“这样好了,我就给你们讲讲这一段的故事吧——” 吟游诗人,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编纂成诗歌,咏唱出来。他们既是诗人,也是歌手。于是自然,一些古往今来特别动听的诗篇会被流传下来,被更多人传播,耳熟能详。 然而,现在赫辛所诉说的篇章却是他们过去闻所未闻的。 但见一头苍青色长发的诗人眼帘低垂,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他完美的侧脸在月光下如同传说中的苍青石般美丽,薄唇微动间流溢出飘飘渺渺的吟哦,仿佛遥远深邃的大海上跃出海面的海妖,眸光流转间便惊心动魄。 圣洁,神圣,蛊惑……这些词竟然在这个人身上得到了统一。 在场所有人像被一种无声的力量震撼,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后齐齐沉默下去,专心致志地仰望,一瞬不错地聆听。 他们仿佛被赫辛的歌声带往了那个遥远传奇的时代,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叫他们见到了天空之上悬浮的巨大城池,见到了无数神造的种族在天空之上飞翔,在大地之上奔跑,也见到了……那高高在上,从云间俯视人世的诸天神明们。 赫辛满意地将众人的反应纳入眼中,他引经据典,阐述了神代各方势力的分布,意图让他们明白至高神的选拔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比拼武力值的单蠢仪式。并通过群像的形式,丰富了众多出镜神明的形象——毕竟吹自己很尴尬,但表扬表扬其余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的二级神还是挺顺嘴的。 等到赫辛结束最后一个音节,余音拖曳着落下散尽,众人仍旧过了半分钟,才从失神中缓缓回神,惊醒。 “艺术,这是艺术啊……你就是活生生的瑰宝……”这是关注着赫辛本身的老学者,白发苍苍的老人触景生情,双眸含泪,“我已经记不得多久没听过这么纯粹的吟游诗人了……不,你比我一生所见更加稀绝……” 堪称前无古人!! 而更多的人则是说不出话来,不是不够惊叹,而是惊叹到了不知道怎么夸,只能激动地涨红了脸。深感基地被毁竟算得上一件好事,否则怎么有幸得见这样一场惊为天人的表演。 赫辛面不改色地接受了众人的夸奖,总归音乐也算农神的神职之一,就这还是他特意收敛了大半演奏出来的。比起这些可以预见的东西,他更想知道他们有没有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这种时候就需要不通音律的铁憨憨上场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仍旧是席德旁边的那个笔记青年,“农神的至高神席位是众神早就内定好的,而农神和荒神知道了这一点。” 赫辛点了点头。 然而,笔记青年又道:“然后,农神对此很不高兴,荒神急着哄人?” 赫辛:……? 他咏唱了这么久,众神的群像居多,真正提到农神和荒神的其实根本没几句,你为什么偏偏在意这一点? 然而赫辛终究是忽视了一群厨从字里行间抠字眼,然后进行切实准确的脑补的能力。不仅是笔记青年,包括旁边的席德等一众年轻人,已经虚起眸子,思及了刚刚从诗歌中所听出来的画面—— 众神将目标定于一颗名为“天木”的星球,然后约定,农神与荒神两人中,谁能够将自己的神力撒布这整颗星球,谁就胜利。 然而,从这颗星球的名字便可以窥及众神心照不宣的态度。察觉出这一点的农神感到了无可奈何的愤怒,他要求荒神拿出全部的实力,荒神应允—— 荒神:“但是啊,像我这样的三流神明……” 众神:?如果您这样的至高神后补都算三流,那他们这种不知道排到哪里去的都不用活了。 农神微笑:“闭嘴。” 荒神叹气:“……抱歉。” 众神竟不知两人早已认识,且关系匪浅。 他们在天木星共同度过了七天七夜,用双脚丈量过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农神走过的地方必将万物苏生,荒神走过的地方必将归于寂灭,于是力量僵持,竟让比赛归于原点。 但是从第八天开始,大地荒芜的进程突然慢了下来,农神对此感到疑惑,询问同行的荒神。 那一直懒懒散散的神明便撇开视线,半晌,叹了口气,“其实……我收敛了自己的力量。” 话落,他果然从农神脸上看到了不敢置信的、犹如被背叛的难过。这能够夺走一切生命的不详之神立刻慌乱,近乎无措地补充道:“我深思熟虑地想过了!” 农神稳住心神,等着对方解释。 不善言辞的荒神似乎努力整理了一下措辞,因长久不说话的声音略微沙哑,他对着农神道:“你并不是一位争强斗狠的神,是我让你变成这样。我并不是一位懂得克制的神,是你……让我变成这样。所以……” 这是他少有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农神阖眸道:“你认输了吗?” “不,我只是……去做了我认为更加有意义的事。” 荒神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流转着苍青色的色泽,竟叫天上俯瞰的众神都感到了惊叹般的美丽。 荒神道:“你以前不是说,即便是我无意识外溢的力量,都会造成万象的坏死,让我学会控制吗。现在我就在试着将我的力量收束进石头里。”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有着与手中石头如出一辙颜色的长发的神明,掩饰性地结巴了一下,“结、结果啊,好像成功了。” “所思所想皆会影响到现实,这个颜色……”农神却喃喃着抬眸,忽而笑道:“你在这么做的时候,想到的意象是我吗?” “……”荒神手中的石头突然“咯啦”裂开了一道缝,似乎承受不住这一瞬灌入的汹涌力量。 农神似乎有些失落,“不是吗?” “不是,不,是……大多数时候是!” 农神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因为至此他就已经感到了由衷的喜悦,他本就未曾想过一个人会完全占据另一个人的思绪。 然而若他继续问“余下的时候”,得到的回答,便会是“大多数时候是你,剩下的时候是、是我们……”同框的时候。因为荒神觉得像他这样阴沉、颓丧的存在会破坏画面的美感,所以要另算。 农神打量了他手心的石头一会儿,“我喜欢它,能够送给我吗?” 荒神:“……我给它取名叫苍青石。” 农神:“简洁明了。” 荒神:“最重要的是具有代表性。” 什么代表性?一提起来就会联想到那位有着同样颜色的、天地间只此一位神明的代表性。 农神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石头,里面蕴藏的力量让他都觉得心惊,而荒神随即又从空间里掏出了一大堆,可见这段时间练习得十分勤快。 “它们无法留存在大地上,它们的存在本身就会腐蚀周边的一切。”荒神轻轻摩挲着石块粗粝的棱角。 “但我走过的大地可以。”农神笑起来,“把它们留在这颗星球吧,好吗?” “啊、你喜欢的话……”他状似慵懒地张了张口。 “我喜欢。” “……好。” 果然从始至终,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接纳他的人,只有他。 到了这里,比赛的结果突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等到荒神望着农神给这颗星球赐福,并在万众瞩目中,走向那至高的神座时,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他显然是不常笑的。 ——这个世界需要一位爱着生命的至高神,他会如同清风拂过大地,明月照耀黑夜般祥和,让一切生灵幸福,让福泽遍及大地。而生灵亦会回馈于他无限的温柔,他将永不孤独,且永远自由。 这位神明有一个不称职的“宿敌”,他们经常出现在同一段传说的同一段故事里。当他的敌人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力量的时候,他总会回应人们的期待出现,将一切拯救。 “但他拯救的存在里也包括他的‘敌人’本身。”听完故事的席琳深呼吸了一口气,即便平时表现得果敢,但她心底仍旧有着女性特有的感性和柔软,于是不由动容,“您的故事讲得太好了,诗歌和曲子都是。” “可是,这样的故事真的是真实的吗……”笔记青年恍惚道,“荒神应该是很可怕的存在吧。” “他的力量的确是。”赫辛颔首,“因为自身的不可控性,他是众神中无法选择自己信徒的一位神明,不幸的是,信仰他的大多是不尽如人意的‘坏人’。” 笔记青年复杂地开口:“可神明要为他信徒的所作所为负责。” 赫辛道:“是的,所以尽可以去指责他,他会接受的。” 那个人会一边苦恼地埋怨自己的无能,一边尽可能地去改变什么,在外人面前露出可怕阴沉的模样,然后再到自己的“宿敌”面前,丧气地寻求安慰吧。 “我觉得我已经完全混乱了……”席德望着赫辛道,“你看起来很了解这些事,我是说,明明是毫无记载的事情,可你却像是亲眼见到了一样……这难道是创作类工作者特有的想象力吗?” “是真是假谁知道呢。”赫辛微微一笑,“你如果相信,那就是真的。” 席德:“所以真的是真的吗?” 赫辛:“是哦。” 席德:“……”啊啊啊啊,更纠结了!! 席德又想了想,道:“那如果你是生在神代的话,没准会成为农神那样的……跟荒神很谈得来的人?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在讲什么了……就是、突然觉得好可惜!” 赫辛·农神本神:“啊,我大概懂你的意思,我觉得我生在现在也不晚。” 最终,席琳道:“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晚,谢谢你的故事。” 赫辛莞尔一笑,应道:“也谢谢你的聆听。” 众人围着的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跃动着,像一朵生生不息的红色之花,点亮了这个寂静的夜晚。 69、第69章 接下来的几天, 基地的重建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除了第一天的露宿以外,第二天整个基地的团队便众志成城地盖起了简易的新房子。虽然跟原本的不能比,但至少可以原地马上入住, 先应付过这段困难期。 房子是隔间式的那种小木屋, 赫辛也被分到了一间单人房。这大概率得益于他表现出的医术, 以及篝火晚会后对他赞不绝口的学者们——在这个人类报团取暖的原始星球, 一切事情似乎都比外界来得更加纯粹简单。 而后, 赫辛很快就融入了基地中, 真正成为了一名饱受欢迎的“医生”。 “医生医生, 你上次给我的药实在太神了,用完以后连疤都没有留下诶!” “我不小心被毒虫咬了, 还以为一条腿要废了,结果涂完你的药膏就一点事都没有。您不知道, 当时我们都以为我要毒发了,一群人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 几乎每天都会有一些人上门求药或者道谢。 今天过来的席德抹了把脸, 望着前后忙碌的赫辛微妙道:“害,想想我几天前, 还是因为没有拿到队里正式医生的预约号码,所以才试着到你这边来的。” 赫辛一边捣弄着手里的药草, 一边笑着看了他一眼。 席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发现好像有点肿, “结果现在,不说也罢——” 赫辛放下手中的药杵, 洗了下手,“所以,你今天是有什么事?” “嘿嘿,你看出来啦。”席德突然拔声, 诚恳道,“医生你这里还有驱虫剂吗,球球了,给我一个吧!” 赫辛一顿,“驱虫剂?” “就是上次你给我姐的那一个。”席德道,“你不知道,我姐的小队昨天例行巡查,路过了红岩王蜂的巢穴。” 他顿了顿,想到赫辛可能不知道这种生物,稍微比划了一下,“就是一种很恐怖的、密密麻麻的蜂虫……其实以往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走。我姐差一点没来得及跳进湖里,多亏你的药剂争取了时间。” 按照席琳的话,当时的情境是说——“那药剂摔碎在地上。它们突然停滞,然后悬停在周围……像是想要靠近,又迟疑地不靠近的样子。” 赫辛微微眯了眯眸子,片刻后,开口道:“我给的那个只是普通补水和防晒功能的药,并不是驱虫剂。” 席德:“……咦?是这样吗!?”他不怀疑赫辛说的话,因此才越发觉得困惑。 然而赫辛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他这段时间基于脑海里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方,跃跃欲试地做出了不少成品,但还不至于记错。所以有问题的不会是他的药,而是那些蜂虫……会是跟雷炎龙一样的异常吗? 而另一边的席德已经挠了挠头,嘟哝着,“看来又是一件怪事……” 这颗星球稀奇古怪的事情太多了,他们根本无法做到每一件事情都了解。然而这种不得其法的感觉,还是让人心情郁闷。 “如果要驱虫剂的话,我之后可以给你做一份。”赫辛安慰道,“方便的话,能够把那个蜂巢的坐标给我吗?” 席德一愣,“啊……倒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反正巡逻路线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那个地方在基地探索地域的边境,所以定位有些模糊。” 赫辛闻言表示不介意,于是席德特意回去拷贝了坐标,然后录进了赫辛的终端里。 终端上基地这几天给赫辛配的,只有基础的一些功能,毕竟是科技资源拮据的原始星球,他们的供给跟外面不能比。 席德看着赫辛从不太熟练到很快上手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医生,那一带还是挺危险的,你……你可别一个人去啊。” 他实在想不到对方要坐标是为了什么,这会儿说话也有些不确定,唯恐激发了赫辛的探索兴趣。 想想席德原本也是一个在帝国大学读战斗系的小少爷,如今来了这颗星球没几天,又是霸主级互殴又是基地被毁的,竟然硬生生开始朝着老妈子的路线进化了。 ——他、他这是操得哪门子心哟! 席德动了动唇,“……至少带上我。” ——操心是不可能不操心的,这样医术牛逼又懂艺术的医生可是世界的瑰宝!真香! 赫辛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嗯,我不会一个‘人’去的。” “神”不算。 到了晚上,赫辛把屋子收拾好,带上了门,然后点开了终端。 微缩的地图上一个红点正一闪一闪,正是标记的坐标。屏幕上发出的光映亮了他的眼瞳,使得那双翠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更像是翡翠一样美丽。 赫辛点了点屏幕,找了一条最近的路线,然后朝坐标走去。 夜间还是有很多工作人员在活动的,大约搞科研的都有些夜猫子属性,赫辛路过的时候一个正蹲在地上观察一株植物的老学者冲他打了声招呼——要知道,能够让这些眼里只有数据的人,从自己的宝贝研究对象上移开目光,已经是一种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足见赫辛在对方心中的高好感。 老学者:“晚上好啊,医生,有没有兴趣把你昨天咏唱的诗篇的记录下来?我左思右想觉得不记下来就太可惜了,我的主要研究全是关于农业之神的,而你的表演完全为神话的解读提供了另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赫辛:“不嫌弃的话,我没问题。” 老学者笑起来,“那太好了!等我记录完今晚这株植物的数据,结束这个课题之后就抽空去找你。” 赫辛温和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别便从老学者身边走过了。他表现得太过自然了,自然得就像出去散步一样,因此几乎没有人想到他要去做什么,更不会知道他正在走出基地的安全区。 老学者目送着对方走出了自己的视野,而离开基地步入丛林的赫辛,则在下一秒转瞬消失在了原地——或者说,是他如履平地的、过于快速的移动速度超乎了肉眼可见的范畴。 等到赫辛停下来的时候,他自己的坐标已经与象征目的地的红点完全重合了。 这里是距离基地十分遥远的丛林的另一端。 “吼——!!!” “嗡——!!!” 赫辛甫一落地,耳旁的风声刚刚褪去,两声先后的鸣叫就像潮水一样,猝不及防地冲击过来。周围的树木发出了簌簌的响动,摇晃下无数落叶,汹涌的狂风鼓动在漆黑的夜晚,呼啸过每一丛灌木。 他动作一滞,循声抬头,正看见两个庞然的身影在对峙——没有人想到,在这寂静的夜晚,这无垠丛林的某处竟在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 战斗双方还都是赫辛知道的,一个是不久前才亲眼见过的雷炎龙,一个则是无数蜂虫的集结。后者大约就是席德提到的红岩王峰,它们本身不大,但数以万计地聚集到一处,竟像铺天盖地的阴云一样夸张。 双方对峙的分界线处正碎着一滩药剂,躁动的、难以忍受的、不容侵犯的战意从它们身上澎湃而出。双方就像捍卫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危险地亮出利爪和獠牙,绝不退让分毫。 周围数不尽的树木被拦腰截断,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坍塌和凹陷,足以证明它们在赫辛到来之前已经发生过一场恶战。 将所有的一切纳入眼中,赫辛仿佛明白了什么,沉下心来,缓缓释放了一丝属于农神的气息。太大的范围他还不敢搞,不然整个疯狂起来的星球,想想都叫人头痛。 雷炎龙和红岩王峰浑身一震,随即蜂群剧烈地颤抖起来,整个调转了方向。 [啊啊,就是这个人……与那滩药剂传来的同样的力量和气息啊……] 这大约会是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噩梦,然而披着农神壳子的赫辛此刻的心情却异常平和,他甚至饶有兴致地观察过这种蜂虫—— 如同它们的名字一样,红岩王峰通体赤色,在月光下流转着红宝石一样的光芒,甚至还会像萤火虫一样发光,竟叫赫辛觉得还挺好看。 很明显的,蜂群在克制着、压抑着什么,然而,与一开始凶性十足的模样比起来,此刻的它们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激昂。 这一次如此之近的距离,赫辛终于确认了——它们身上的确有荒神的力量。而且,这份无法承受的力量,正是驱使它们暴动痛苦的根源。 但这份力量并不纯粹,更像是被二次加工过的劣质产品。 赫辛的眸子微微沉了下来,他抬起手,掌心向上。对面的蜂群汹涌了一下,随即,一个个头特别大、颜色最为艳烈的蜂虫从里面飞了出来,缓缓地落到了赫辛的掌心。 这便是蜂后了。 这是一种近乎交予了全部的信任,蜂后依恋地感知着赫辛的气息,那并未发育到高阶思维的智慧,凭借本能发出了叹息。 [是的,就是他……] [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这份力量一直在寻找的……] 断断续续的思维,却像落水的人攥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这也许不仅仅是出自这个蜂虫,更是其后某个更高的、无限遥远的存在,于朦胧中发出的喟叹。 ——暴虐的力量得到平息,宛如解脱般,得到了恒久的安宁…… 即便不需要交流,赫辛也能够知道蜂后的感受,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荒神每次失控都跟这一模一样,甚至比起荒神,这些被荒神的丁点力量侵蚀的生物,顶多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罢了。 赫辛抬手从蜂后身上牵引出了一缕漆黑的雾丝,那缕雾丝在经由他的净化后逐渐转变成了苍青色,然后,他将这缕力量转移到了手边的一块石头上。 原本灰蒙蒙的石块,立即被染上了叫人呼吸一滞的绝美颜色,焕发出无限的光辉,映亮了这个漆黑的夜晚。它赫然变成了传说中的矿石——苍青石。若是有其他人在,恐怕会在见到这一幕时直接跳起来。 赫辛如法炮制地将同样的手法用在了雷炎龙身上。 饱受煎熬的巨龙在脱离那缕力量后,登时发出了一声清越的长啸。它腥红的双眸恢复了清明,几乎立马忘记了之前的疼痛,只记得对赫辛的感激与此刻的轻松,凭白叫人无奈又心酸。 雷炎龙不停地低头拿脑袋去拱赫辛,喉咙里发出快乐的呼噜声,身后的龙尾摇出了残影。 赫辛:……说好的威严残酷的霸主级真龙种呢,明明恢复正常了,到他这里怎么变成了二哈似的? 赫辛终究没忘记自己来的真正目的,“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吼——” 恢复神智的雷炎龙已经可以交流了。它歪着脑袋,过了三秒,发出了一声吼叫。那叫声带着后怕和敌意,随后它伏下身去,竟是要带赫辛去什么地方。 赫辛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巨龙的脊背上,后方的蜂群“嗡嗡嗡”地交流了一会儿,干脆一起跟了上来。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祭坛。 之前就说了,这颗星球上不仅有许许多多从神代起留存下来的史前生物,同时还有大量保存完好的遗迹。 这个祭坛算是比较隐秘的一个,从周围毫无保护措施来看,基地应该该没有发现它。 “吼——” “嗡——” “别怕。”赫辛安抚着因靠近这里而躁动的生物们,“你是说,你是在经过这里的时候,被不明的力量侵蚀了神智是吗?” 他俯身观察着,也不在意旁边还有别的生物,“这是供奉‘我’的祭坛,有人为修改过的痕迹……”他摩挲了一下祭坛阵纹上新鲜的染料,“应该是近期。” 雷炎龙与红岩王峰疑惑地歪了歪头,作为唯二在场的两只,小小的脑袋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这句话里承认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身份。 然而,赫辛却已经结束了观察,他带着一点“果然如此”的,熟练得叫人心疼的口吻,“新的阵纹与他有关,看来,这大概率又是他的信徒在搞事了。” 如果不是条件还不允许,赫辛现在很想把他的宿敌直接拖过来,然后告诉对方“看,又是你的锅,背好。”,对方大概率会自闭。 在神代,这种事情实在是发生得太过频繁了,谁让荒神是信徒较好借用力量的神明,效率堪比提款机。但自从荒神会制造苍青石后,这种现象就已经得到了大幅度控制了,怎么现在又? 等到赫辛仔细琢磨了一下祭坛上的召唤类阵纹后,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用供奉农神的祭坛召唤荒神,上面书写的阵纹内容竟然都是吹农神的狂热史诗……这是哪个人才想出来的主意,还tm挺有道理? 70、第70章 赫辛并没有打草惊蛇, 他打算等着那群人行动的那一天,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将祭坛还原回了他来之前的样子以后,赫辛便回了基地。 生活在赫辛的等待中, 再度恢复了平静。几日后, 一名老学者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赫辛的小木屋, 气得先喝了一大口水。 那原本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茶盏, 赫辛走过来重又添满, 问:“怎么了?” 老学者:“这几天我把你将的吟游诗整理了出来, 想要发表到九星神学网上, 可他们却不给通过。说这是毫无根据地揣度高位神明的关系,在误导群众!” 九星神学网……?赫辛这几天也捣腾了几次终端, 依稀记得这好像是神学侧最大的官方网站之一。 赫辛表示理解,“这样的网站, 审核的确会严格一些。”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 笑道,“既然是对农神和荒神的故事存疑, 那就去搜集证据佐证好了。” 老学者闻言一怔,随即叹了口气, “如果要是真有那样的证据就好喽……” 他在天木星研究了大半辈子,前前后后也挖掘了不少遗迹了, 可真正触碰到“至高”的一个都没有。更多的是一些古代居民、古代生物的……想到这里,老学者一腔热血不由微微冷凝。 就在这时, 席德也从门外冲了进来,看见老学者手边的水杯也顾不得什么,拿起来就吨吨吨地灌了下去。而后“砰”地一声放下,终于活过来似的喘了口气, 一开口就是一个大消息。 “医生,暴风之谷的风王龙暴走了!!!”席德干涩的嗓子飞快地挤出话来。 赫辛动作一顿,却不像是太过惊讶,心道:“终于来了!” 然而另外两人并未注意到,其中老学者已经站了起来,像是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风王龙!?是那只居住在暴风之谷的真龙种吗?跟熔岩之山的雷炎龙一样的霸主级??!” “就是它!”席德的回应让老学者的心沉了下去。 整个宇宙签订和平研究条约以来,派了无数人才进入这颗星球。然而,他们摸索的进度一贯求稳,暴风之谷和熔岩之山分别位于地图的一南一北,基本上就是基地漫长时间以来探索的边际了。 以此为界限,他们所发现并明确记录在案的霸主级真龙种总共就七个。 这七个都是有名有姓,并且领地十分明确的龙种,雷炎龙和风王龙赫然位列其中。而不久前雷炎龙才突然莫名其妙地袭击基地,至今下落不明,现在风王龙那边又出了问题……这是巧合吗? 这么想着的时候,不祥的预感却已经铺天盖地涌上心头。 正当老学者愣神的时候,赫辛却看向窗外突然喧嚣起来、忙碌奔走的众人,“他们这是……?” 席德连忙解释:“风王龙在暴风之谷突然发疯,而这暴风之谷不像熔岩之山那样只有一头龙,里面有以风王龙为中心建立的万兽国度,所以现在那片地方的古生物全乱套了!” 席德:“我们巡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动静——” 他想到那一瞬间所见的:铺天盖地的飓风,撕裂耳膜的咆哮,无数兽类狂奔而出,以及在飓风中心缓缓起飞的巨大龙影……席德猛地打了个寒颤。 “那一带现在信号被屏蔽得厉害,我姐就让我跑回来报信。现在总队长他们要基地所有待命人员过去支援,大家都开始动身了。” 毕竟他们的宗旨是“观察,保护”,既是科研组织,同时也是动物保护组织。如今出了这样明显不正常的事情,他们不可能视而不见。 赫辛看见基地各处有不少小型飞行器已经全部起飞,穿着医护服的工作人员有好些衣衫不整,似乎是刚从午睡中惊醒便赶来了。 ——但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如果说,之前雷炎龙是因为不小心路过而被祭坛影响,那么这个风王龙显然不会是又一个倒霉蛋。最大的可能性,是那群人终于开始正式行动了。 虽然不知道是从哪一个神明的信徒开始的,但是似乎有很多邪教徒认为——想要沟通上位存在,就必须献上“祭品”。并且祭品越多、越强大,越好,如今的风王龙就很像是他们即将献上祭坛的羔羊。 谁知这“羔羊”本身就凶残的可以,几乎已经成为一个灾厄了。 赫辛不知道这在不在他们的预估范围内,但是看这动静大得连官方基地都惊动了,他觉得应该是不在的——估计那群人自己也没想到真龙种这么不好控制,一不小心有点玩脱了。 他沉吟了一秒,开口:“我也去。” 老学者也同时开口:“我过去帮忙。” “哎哎,医生我特意过来跟你说就是想让你去啦!”席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又坚定道,“你不是基地的正式员工,但是你的医术实在是太好了,我就想着能不能求你去帮忙,你愿意的话就太好了!” 赫辛点了点头,又转向老学者,“我看你腿上似乎有旧伤?” 老学者一愣,“啊,是的,年轻的时候被一棵突然倒下的树压了腿,不过……已经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了才对,你怎么知道的?”他有些错愕。 旁边的席德也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看起来爽利精神的老者,生平首次怀疑自己的眼睛跟赫辛生得大约有些不一样。 赫·医神·辛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一名医师。我看你还是留下吧,来回奔波在险境,若是触发旧疾就不好了,等下基地应该会更需要你。” 老学者有些惊疑。 就在这时,基地上空突然响起了象征最高警报的铃声,与此同时,回声震荡的通报呼啸着响彻了整个天空—— 【警报!!!】 【北妄海·潮龙,东部荒原·毒猎龙,西南山岭·银喉羽龙,东南雨林·暴龙,东北瘴气峡谷·骸龙……】 席德瞪起了眼睛,一滴冷汗流了下来,“等等,不、不是吧……” 【——目前全部暴走。】 随着广播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原本喧喧嚷嚷的基地猛然安静了一秒。 空气中喷吐着无数人的呼吸,渐渐急促,空气似乎一下灼热得像个蒸笼,并于数秒后,骤然爆发! “怎么回事——!!?” “真的假的,基地的播报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我耳朵是不是坏了……?” “……” 外面整装待发的众人结结实实地被吓住了,僵硬地停在正要启动的飞行器前,一时竟然不知道究竟该去哪里。 而赫辛已经冷静地收拾好了行装——而所谓的行装,也不过是他最初背着的竹篓罢了,一副只要带上就可以随时出门的样子。 “走吧。”赫辛道。 “去、去哪儿……?”这回倒是席德愣了,主要是现在情况乱得像一个四处破洞漏水的大缸,感觉堵住哪里都不太妙了。 一共就七个已知的霸主级真龙种,除了失踪的那个,其余所有全暴走了……你敢信?! “暴风之谷。”赫辛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得的地图,“那应该是所有真龙种居所里距离基地最近的一个,也是影响范围最广的一个。” 就去那里吧。毕竟如果是为了召唤的话,不管现在多么乱,最后这些被选定的“祭品”都一定会朝着祭坛集合的。 【接下来请所有人员按照指示行动,以下人员负责留守基地……】广播开始逐一下达命令,让原本躁动的人群逐渐找到了主心骨,开始在不安中再度动作起来。 不出意外,老学者在留守名单里。如今整个星球似乎一下子哪里都不安全了,基地自然不能再是一开始倾巢而出的状态了,至少要留下一部分力量。这点与赫辛所言不谋而合。 在正要出门时,赫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角落里掏出了一个花盆。 他顶着老学者复杂又疑惑的视线,将花盆送了出去。 “这也许会是你想要的‘证据’之一,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但要记得,别带出这颗星球。”不然其中的力量会变成天灾,赫辛忠告般,微微一笑,“我很期待……你的证明。” 说完,就领着焦躁不安的席德,火速出门去了。 徒留老学者一个人在原地愣了愣,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才后知后觉地低头——“只是很普通的花……”他细细打量,“等等!这是……!?” 种着花朵的泥土里似乎埋着什么,一闪而逝的光辉映亮了老人的双瞳,像将其中原本黯淡的情绪猝然点燃,立时迸发出熊熊火光来。 一只粗粝颤抖的手拨开了泥土,即便手指到指缝全部染上了脏污也毫不在意,最终,老学者扒拉出了一块石头。 它原本被当做花盆的装点,如今却焕发出全然的光彩,比天上的星辰、比浴火重生的灵魂更璀璨。 老学者捧着这块石头,哆哆嗦嗦,似哭似笑,一个名字徘徊在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苍、苍青……”他喃喃着,从无上激动中稍稍找回理智的脑袋,又猛然想到了交付给他这样事物的人。 ——如同苍青石般美丽的人啊。 [如同苍青石般美丽的神明啊……] ——他有一头苍青色的长发,他的眼瞳如镜湖般静美…… [他有一头苍青色的长发,他的眼瞳……] 被老学者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史诗中的词句,这会儿竟不由自主地全部冒了出来,并且荒谬地——与他心中所想的人…… “他同时还司掌医药、音乐、自然……经常以吟游诗人、医师等的身份,在人间行走。” ——悉数吻合! 71、第71章 “遭了遭了, 没有飞行器了!” 席德望着人满为患的港口,试图挤出人潮。 这是基地唯一的星航港口,可现在能够用的代步工具已经全部出动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架飞行器驶离。 星际时代人类的身体素质的确进化了不少, 跑也是能够跑去的, 但即使抄近道也要花差不多一个小时, 有这时间黄花菜都要凉了! 六神无主的席德下意识回头看赫辛, 却发现对方已经转头走向基地的另一边了。他复又看了眼挤挤攘攘的港口, 咬咬牙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里啊……喂,等等我啊……” 五分钟后, 席德抱着陆行鸟的脖子尖叫—— “快快快快……太快了!!!唔——!”迎面而来的暴风啪啪地拍着脸,从嘴巴灌进去, 叫他生生噎住了话。 席德绝不会想到,赫辛居然去饲育室放出了两只原始动物! 基地的饲育室都是一些基地人员救治的受伤动物。这些动物大多是不小心撞上了人类安装的电网或者别的机械, 一般伤养好了就会放归自然,总体都是些野性难寻的家伙。 陆行鸟有点类似于蓝星最初的野马, 然而不知道赫辛用了什么方法——席德甚至只看见对方摸了一把毛,然后这两只平常谁都不鸟一下的祖宗, 瞬间就乖乖任骑了! 这要叫那些兢兢业业的饲养员看见,还不得嫉妒得吐血! 旁边并行的赫辛四平八稳地坐在另一头陆行鸟上, 闻言淡定地看了眼头顶划过的飞船,蓦地唇角一弯, “抓紧,我们要超车了!” 席德:“……!” 席德:“啊啊啊啊啊啊——!!!” 迈着大长腿跑得飞快地陆行鸟高高跃过灌木和丛林,三两下将路障踩踏而过,两边的风景在狂奔中悉数化为了残影, 就连头顶早他们一步起飞的飞船也被遥遥甩在了后面。 过了一段时间,就在席德被颠得头昏脑涨、怀疑人生的时候,座下的陆行鸟突然停了。他原地晕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到了。 赫辛从陆行鸟的背上下来,安抚着此刻变得躁动不安的动物,“好了好了,带我们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们啦。” “咕咕——”陆行鸟抖动喉头,随后脑袋蹭了蹭赫辛,焦虑的情况瞬间好转。 与此同时,远处突然狂风大作,山谷中传出一声高昂的咆哮。整个山林都随之震了震,周围的树木剧烈摇晃起来,树叶子落了席德满头。 随后,无数小动物从灌木中跃出,如同万兽奔腾,蹭着两人的周围逃也似的跑了过去。即便人类不通动物的语言,也能够从它们的颤抖的四肢中感受到它们的疯狂与惊惶。 席德瞪大了眼睛,“要命……看来我姐他们没能阻止风王龙的暴走,情况好像更严重了!” “赶紧过去吧。”赫辛放生了陆行鸟。 而原本畏惧着风王龙的威压,应该如同其余所有生物一样哀叫伏地的陆行鸟,却硬生生没有逃离。它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赫辛近距离接触,进而感觉到了什么,一直目送着赫辛的身影消失,方才恋恋不舍地徘徊离去。 越是靠近暴风之谷,所见的一切就越是混乱。 赫辛和席德飞快行过山林,见到大片的树木已经被席卷的狂风摧毁,倒塌。所幸要跑路的动物已经都跑路了,越到中围,动物也越稀少,总算让路好走了些。 席德一边狂奔,一边跟赫辛介绍暴风之谷的情况。 “风王龙是暴风之谷的主人,它就像狮群的狮王一样,统帅着暴风之谷的所有生灵,同时构建有自己的偌大王国,阶级分明。” “反观熔岩之山的雷炎龙,方圆百里的领土除了它罕有活物。” “所以风王龙突然出问题,整个暴风之谷都要跟着遭殃。” 赫辛似有所感地抬头,突然道:“毕竟是‘王’,最难过的大约是它的‘臣民’吧。” 在他目光落下的地方,一个巨大的龙影从山谷中腾升而起,扇动双翼扬起飓风,似乎就要飞离。 而下一瞬,山谷中飞出其余数道龙形的身影——这些亚龙种远没有风王龙庞大,却仍旧悍不畏死地扑上去,将似乎要飞离的风王龙给硬生生撞了下来。 它们伸出利爪牢牢地扣住风王龙的四肢,有的干脆张嘴直接咬了上去,即便牙齿被崩断也要拼死拖住它。然而却依旧不敌风王龙强悍的巨力,被尽数掀翻。 暴怒的风王龙失去理智,跟它们扭打在一起,引得亚龙种们发出了哀鸣,可它们却依旧不曾放弃。 席德似乎被这一幕震住了,“它们这是……” “是在希冀唤醒它们的王。”赫辛的语气中仿佛藏着什么别的东西,“龙一直都是这样直白纯粹的生物。” 席德:“……” 赫辛看了他一眼,“即使它们此刻的忠诚带着疼痛,但那也是爱。” 席德:“你好像很喜欢龙。” 赫辛反问,“你不喜欢吗?” 席德释然地扶额长叹,“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又强大又帅气,就连传说中农业之神都中意得不行,我当然更无法拒绝!” 他顿了顿,又看向远处焦灼的战况,“只可惜我无法帮上忙……”那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那些亚龙看样子完全不是风王龙的对手,这样耗下去的话…它们就危险了。” 席德跟赫辛救助了一路上所有能够见到的小型动物,但是像这样龙与龙的战斗,人类根本无法插手。只能够如同最开始基地被毁的那一次,在夹缝中求生,去捡拾他们仅能够守护的一点点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旁边的赫辛突然道:“那可未必。” 席德循声望去,就见赫辛迎风而立,一头苍青色的长发垂落飘动,眼眸熠熠生辉。不知为何,席德的心脏突然狂跳了起来,仿佛有什么正要发生。 亲临现场,赫辛现在确定风王龙身上也有荒神的力量,并且这股力量比之前雷炎龙身上的劣质品纯度更高。可见这群信徒获取的力量更强大了,可即便这样他们也仍旧不满足——集齐六个或者七个真龙种的祭品后,他们想召唤什么呢? 赫辛因为这一瞬的想法而感到不可思议: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以为自己能够召唤出荒神吧?明明农业之神都还没试过? 就在这时,席德的通讯器突然响起起来。席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背景里是剧烈呼动的风声,混杂着无数凌乱的“嗞嗞——”杂音。 “席德你现在在那里?!”不等席德回答,另一头的席琳继续大吼道,“我们检测到潮龙、毒猎龙、银喉羽龙、暴龙、骸龙现在全部朝着一个方向移动了!!我觉得事情很不对,你一定要小心啊!要不你直接过来我这边,就在……嗞嗞——” 席德捏紧通讯器,“!?一个方向是哪个方向,关键时候没信号???” “就是这边。”赫辛接口道,“虽然与暴风之谷的正中央有所偏差,但最终落点应该还在这片山谷的范围内。”看来上次他发现的祭坛充其量只是个先行试验品,真家伙在这儿呢。 席德:“你怎么知道的?”不知为何,心脏似乎跳动得更加剧烈了。 赫辛顺势接住一只慌不择路掉下来的飞鸟,回答:“感觉。” 飞鸟感激地拍打着翅膀,“啾啾”叫着自掌心放飞。 事实上,赫辛刚才稍微释放了一下农神的力量,与这颗星球的山林沟通。于是群山中的每一片树叶都成为了他的眼睛,空中的每一缕风都化为了他的吐息。身化万物,他就是落下的每一滴水,是山间树梢的清风玉露。 远处有不少正在实施救援的人震惊地发现,原本惊恐惶然的动物们突然不明原因地安静了下来,仿佛受到了抚慰一般。 他们迷惘地动了动唇,“有什么发生了……” 智慧程度不高的动物还好,它们的脑袋思考不出所以然,只是直觉上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安宁。如同回到了万物初生的原初之所,外界所有的风雨都被隔离,它们只听见了一个“人”的心跳——一声一声,响在世界的另一端,却振聋发聩。 如果不是现在条件不允许,它们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朝着赫辛的方向聚集过去。 而诸如亚龙那样智慧程度比较高的生物,则完全是另一种更夸张的反应了。 “喂,你看……!”无数人发出了惊呼。 只见天上原本纠缠着风王龙的亚龙们忽然浑身一震,随后齐齐仰头发出了咆哮——那叫声是哀鸣,是祈求,是战场上捶响的隆隆战鼓。 一只年老的白色亚龙自其中飞出,在天上旋飞起来。亚龙双翼扇动的弧度奇妙且自有韵律,整个场面仿佛带着一种奥妙无极的力量,以及一种扣入心扉的震撼。众人眼前的仿佛不再是一条龙,而是一位跳着祭祀舞的神圣舞者。 人能够通过祭坛沟通神明,龙自然也有自己的古老文明,有自己呼唤神明的方式。 赫辛听着耳旁传来的“龙语”—— [神啊,不知您是否在此……但您若听闻……] 这群亚龙在乞求它们的神明赐予它们力量。 这头虽然不强大,却活了悠久岁月的古龙,是少有的智慧程度极高的生灵。 它感知到了那一瞬虚无缥缈的气息——那也许只是它的错觉,那也许只是一缕普通的、擦肩而过的轻风……但这是它们唯一的希望了!哪怕赌上一切! 恭请它们的神明! [恭请您的力量降临于此!] 赫辛霍然抬头。 与此同时,天边突然出现了另外五个庞然的龙影。 无数人惊骇地望着它们转瞬及至,人们的双唇不由自主动起来,念出了那叫他们倒背如流的名字—— “潮龙、毒猎龙、银喉羽龙、暴龙、骸龙……近乎全部已知的真龙种,竟悉数集结于此!?” “大事不好——!!!” 一直引而不发的赫辛知道是时候了。 ——神明回应了他的信徒。 顿时,在这片山谷某个隐蔽的山洞中,一群披着黑袍的人原本正聚集在一起。他们围着一个新出炉的祭坛,祭坛上绘制着猩红的纹路——这是正正经经召唤荒神的阵纹,是原初时“荒神大祭”中完整的一个部分。 为了还原这个阵法,他们不知道查阅了多少典籍,从多少遗迹里出生入死。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们激动地浑身发抖,战栗地启动了阵纹,同时咏唱出献上祭品的咒语。 阵纹果然启动了! 它发出了光来—— 是如此绚烂,如此生机勃勃的苍青色光芒! 荒神信徒们:“……!!!” 等等!这颜色不太对啊!?? 72、第72章 一道苍青色的光柱贯天彻底, 突然从暴风之谷的一处出现。 天地间突然刮起大风,整颗星球所有的植物一时间全都摇摆起来。浓郁到不可忽视的生命力从它们的升上蓬勃升起,像无数人聚集在万丈光辉下狂欢, 疯狂热烈。 如果此刻天木星之外有人, 便能够清晰地从宇宙中看见这颗星球的表面整个亮了一下。 “这是……” “!” 一种莫名的力量从每个人的心底奔腾而出, 他们沐浴在苍青色的光芒下, 天空中飞舞着铺天盖地闪着荧光的粒子。 被光芒笼罩的天空下, 粒子落到狼藉的大地上。于是, 化为残骸的树木突然重新抽芽, 它们突破焦黑的土地,突破呼啸的暴风, 突破死亡的威压,浴火重生。 枝条肆意抽长, 花朵放肆盛放,转眼一个轮回, 生生不息地归来。 所有人身上的伤痛都在一瞬之间全部消失。刚刚还在暴风中挣扎前行,被风刃割裂的肌肤已经完全愈合, 若不是衣服还维持着破破烂烂的模样,他们几乎要以为之前的灾厄只是梦境。 ——再先进的科学也无法解释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清新的空气疯狂地涌入胸腔, 竟叫人觉得汹涌到滚烫。他们张大了嘴,无法控制地发出大口喘息, 像从窒息的海底猛然跃出,重获新生! “这是……神迹啊!!!”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双目已经不自知地落下了灼烫的热泪。 “什、什么?”结结巴巴的声音,“你说……神?” 这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尤带着恍惚的年轻人。他们刚刚抵达这颗星球不久,尚且对自己所站星球的定位没有实感。 猝不及防亲见这样的景象,少年少女们只觉得往日漫不经心的理论知识在此刻从脑袋里狂涌出来, 什么“神代史”,什么“传说”。一个个破碎的臆想画面飘过,又眨眼分崩离析,最终重组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即是,遥远的传说化为了现实。 这份冲击不亚于看见太阳坠落,不亚于见证神明走下他的御座,降临到眼前。 而这时却无人有心为他们解释,旁边已经有人高举着双手,称颂神之名。 “神在注视着这颗星球,我们的研究是正确的,我们所相信的事情是对的!”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学者浑身颤抖,落下的每一个字节饱藏着经年的心酸和执着,“感到荣幸吧,诸位,此刻——我们与神明近在咫尺!” 他们确确实实正沐浴下神的荣光之下。 赫辛一低头,接过了一株生而有灵的植物递过来的树冠。上面装点着青翠欲滴的树叶,星星点点的花朵,圣洁又美丽。 席德回过头的时候,植物刚好收回藤蔓,缩回最初的样子。 而赫辛戴着树冠的样子太过温柔,就像一汪湖水中飘来了一捧落花,仿佛他本该就是这样。又或者是此刻明面上有更加富有冲击力的事情,以致于席德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同。 “自然之神真的显灵了!?”席德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额头上的汗水泄露了他的紧张,“我不是在做梦吧?” 赫辛:“我想不是。”他顿了顿,“很难接受吗?” 自古以来的神迹也不少,见多识广的高材生们应该不至于如此失态。 然而,席德却道:“这不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想想有一天国家最高领导人突然来你家家访……而我却在经历比这更夸张的事,哦,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搓搓!” 年轻气盛的席德还能嬉皮笑脸,实际上这却是他艰难维持的最后体面,不然他可能会出大丑。 随后,席德又突然疑神疑鬼道:“你说自然之神会不会正看着这里……神应该是无所不知的吧?”他的表情逐渐惊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灰扑扑的自己,几乎跳起来,“会看见我吗?” 这反应在一众信徒中可谓独树一帜。 赫辛给了他一个微妙中带着点嫌弃的眼神,“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也没有偷窥的癖好,不会有神闲着没事干到处看的。”他顿了顿,“像我们这样面对面的除外。” 自然之神可不就正在看着你吗。 然而,席德显然不会意识到自己正胡言乱语的主角,就站在自己面前——等他意识到这个鬼故事的时候,就可以跟还在基地的老学者凑成一对了。 他松了口气,似乎终于冷静了一点,也意识到自己在应激反应下说了一通鬼话,讪讪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席德握在手上的通讯器再度响了起来—— “确认潮龙、毒猎龙、银喉羽龙、暴龙、骸龙正在朝着刚刚光束出现的地方移动!” 席琳的声音有些不稳,显然刚刚的事情对她并不是毫无影响。 然而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接二连三的变故袭来根本容不得他们有片刻的喘息。 基地的救援部队竭力让自己片刻不停地忙起来,掩盖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好叫自己半点没时间去回味、顾及其他。 “有一个你们未曾发现的祭坛在那里。”赫辛第一次主动对着通讯器开口道,“你们最好立刻派人过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席德焦急道:“万一跟那些真龙种撞上怎么办,太危险了,等等我也一起去!” 赫辛却不疾不徐,指着天上因荒神信徒控制力变弱而挣扎的巨龙们,“你来不及。它们现在的状态很混乱,五分钟足够行动。” 在他的感知里,代表荒神信徒的气息仍旧在那处没有移动。而气息处传来的剧烈心跳,以及抖动到模糊的人形——完美地阐释了他们此刻的心绪。 不过这些信徒似乎贼心不死,即便发生了这样匪夷所思又怀疑人生的事情,但毕竟是筹谋了漫长时光的计划,因此绝不甘心轻易撤退。 介于席琳不在赫辛身边,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再加上他们也不傻,于是当机立断表示总队长那边正准备这么干,并且已经开始行动了。 赫辛欣慰地预祝他们行动成功。他觉得人类还是交给人类来对付,没有神明力量的帮助,那些信徒应该不会是荷枪实弹的军队的对手。而那些人类对付不了的龙,他倒是可以搭把手。 通讯被挂断后,席德望着赫辛欲言又止,“你说的那个祭坛……” “吼——!” 一声巨大的龙啸穿云破日,打断了刚要松散一下的气氛。 席德来不及说完剩下的话,跟着赫辛一起抬头看去。 只见,接收到了赫辛力量的亚龙突然崛起。原来是刚刚被赋予万物苏生的光束中,有一道直直地冲进了亚龙的身体。 于是,原本被单方面碾压的亚龙,像是突然被加了最高级别的强化buff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它们的王。 亚龙一爪子呼了上去。而原本迅猛的、强悍无匹的风王龙此刻竟不知为何,动作忽然迟缓了下来,气势似乎也不如数分钟以前一样所向披靡。 身负农神之力的亚龙,与身负荒神之力的风王龙对刚起来。 山谷中的飓风陡然混乱,成堆的石块在庞然大物的战斗中震落在地,被风卷着咕噜噜滚远,有的甚至被直接撕裂。 下一秒,风王龙直接被下属一爪子扣上了脖子,锁倒在地,竟是完全没了一开始的优势。 急转直下的战况看呆了一众人。 席德:“农业之神的力量有这么强的吗……我的意思是,他在至高神中应该不是司战的那一类神明?” 被神明赐予力量的生物,若这“生物”是“人类”,那这些人便是对应神明的“神眷者”了。如今对象换成龙,虽没有“神眷龙”这种说法,但想来也差不多。 席德眼睁睁看着想要爬起的风王龙再度被它的部下一嘴巴咬住后颈——真真是不久前的风水轮流转,以下克上的典范。 席德:“我以为农业之神是偏向治愈的……?” 赫辛眨了眨眼:“……”有一说一,其实他也有点懵。 撇开其他诸如军神那样的战力天花板马甲不谈,就单论农业之神这一个人物,既然荒神有跟他一“争”至高神的资格,那至少说明两神的强度是旗鼓相当的。 在此基础上,农神的力量明显更偏向“治愈”,而荒神的力量则偏向“坏死”——所以真要从破坏性上来说,似乎荒神还更胜一筹才对。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就刚才赫辛给亚龙的力量跟风王龙身上荒神的力量,从分量上其实半斤八两,毕竟多了对方也承受不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之间,赫辛想到了什么,他点开了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系统界面,然后目光落在了长长资料的最后一段小字上—— 【固有属性:对荒神特攻 属性描述:农神或身负农神力量的生物,对荒神或身负荒神力量的生物有300%的攻击力加成。 荒神或身负荒神力量的生物,对农神或身负农神力量的生物有亿点攻击力削减。】 也就是说,农神一方打荒神一方将各个暴击,而荒神一方打农神一方则全是刮痧。 赫辛:……还有这种事??? 似乎是察觉到了赫辛的质疑,系统声明道:“这是搜集从古至今的数据得出来的结果,不会有错。顺便一提,荒神的力量对所有活着的神明都有一定程度的特攻效果,除了被他排除的农神。” 系统:“综上所述,从数据上来说,农神是荒神唯一的弱点。” 然而赫辛想的却是,那家伙一定是对着自己的神格发誓了,才会变成这样! 大约是赫辛骤变的神情难得明显,席德忍不住凑了凑,“怎么了,又有什么情况了吗?”他没发现,自己现在依然完全依赖起了赫辛,好像对方神奇到无所不能一样。 赫辛却转而道:“你之前在意的那个祭坛,不错,它是用来召唤神明的。” 于是脸色大变的立马换成了席德,就连天上终于飞过他们头顶的五个真龙种,被它们投落的巨大阴影所笼罩,他都没有表现出比之更胜的震惊。 真龙种们在头顶发出了嘶鸣,暴风之谷的飓风似乎更大了,呼啦啦地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席德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先前的光柱的的确确是农神的力量……但如果他们召唤的是农神的话,不会发生这么多灾厄和失控事件……能够在天木星上与农神势均力敌的神明——” “荒神!?” 他说完自己心跳先漏了一拍,无比惊愕。 显然农神和荒神的宿敌关系广为人知,敢在农神地盘上挑衅的,除了荒神的信徒不作他想。 席德浑身抖起来,“他们的召唤成功了吗!” 赫辛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的表情,“当然没有。仅次于至高神的神明,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程度的呼唤就真身降临。不过如果那群人真的成功以全部七个真龙种作为祭品,又佐以神代真品阵纹的话,也许可以召唤出一个没有神智的分/身。” 他看了眼又要跳起来的席德,缓缓道:“那个分/身的力量,不会比荒神的一根头发丝所蕴含的力量更多,不过……对这颗星球而言,确实仍旧是不小的灾难。” 席德:“那我们现在……!”赶紧去阻止他们啊啊啊啊!要不阻止那些真龙种靠近祭坛也行啊! 赫辛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为了不让他们召唤到荒神的分/身,我们可以先把荒神的本体召唤过来。” 所谓直接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让他们无人可召。完美。 席德:“???” 赫辛绝不承认其实是因为农神刚巧有那么一点点想念那个总是活在对话里的宿敌了。 不知道农神不在的时候,对方在做什么?沉睡吗?应该是沉睡吧。那人一直都是这样,只会对农神的声音做出反应,除此以外都五感闭合不理,偶尔精神的触角会被信徒召唤走,而他很不喜欢。 由于本身就是神明中的一员,赫辛从来没有尝试召唤过别的神,也完全没有经验。 旁边的席德已经用一副完全跟不上节奏的、异想天开的眼神仰视他了。 “嗯……我想想,首先要有一个祭坛,然后是祭品?人类好像都是这么做的吧。” 赫辛一边琢磨,一边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折断的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然后在上面写下了一堆鬼画符。 席德:“……这是什么?” 赫辛手上的动作不停:“圆代表祭坛,符文是荒神真名的一部分。” 席德:“……” 别说自古以来荒□□字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这样惊世骇俗的内容如果真的存在,典籍上早就满天飞了,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记载。 再说刻下□□字,哪怕是假的,也该用洗礼的圣水洗净黄金的柱,然后根据不同神明的特性雕刻上不同的代表物花纹,再举行个祭祀礼,让祭司庄重地宣读祷告词,再用抹着黄金果果汁的刻刀印刻。这是最简洁的步骤,上位神明的典礼要更加繁琐,荒神这样的更是难以想象。 总之……绝对不可能像你这样随便啊! 怎么想都是要出大问题的吧!!! 然而赫辛却毫不在意,因为事实会证明一切。 席德已经撑着脸蹲了下来,他看起来恹恹的,更像是一种迁就的配合,“那么祭品呢……”他说着已经走神望向了天空上的龙影们,思绪完全飘到了另一边,“希望我姐那边没事,五分钟……已经快到五分钟了吧。” 除去被压制的风王龙,剩下的五头真龙种转瞬即至,似乎只要再拍动一下翅膀就要飞离了。 骸龙的尾骨发着皑皑白光,暴龙一路上不曾停下过狰狞的嘶吼,潮龙所过之处笼上了一层湿气,逼得人喘不过气来。毒猎龙和银喉羽龙始终不曾停止过争执,失控的躁郁几乎掩藏不住。 一望无际的领空上除了它们已经完全看不见别的生物。 事实上,赫辛第一波的时候已经顺带净化了它们身上的一部分力量了,不然它们早就马不停蹄地飞到祭坛那边,也不可能给基地救援部队拖上这么久。 如今,赫辛感觉到那群信徒似乎已经被抓住了,当即也不再掩饰。 而远处的救援部队仰头望着天上缓缓飞向他们的真龙种,在他们眼中,这才是最后最大的考验,是这颗星球存亡的关键。 那些巨龙像连绵整片天际的阴云,是从荒古爬出来的怪物,阴戾凶悍的气息将整片天地都把控,将世界都倾覆。 “不能让它们接近这里!那些狂信徒说阵法已经启动了,‘祭品’一落地就会顺利运转下去!” “哈哈哈哈哈!”后面被擒住双手,还没来得及封上嘴的犯人大笑起来,“你们阻止得了吗,大家一起完蛋吧!我等的神明终会降临,届时便是末日,谁也别想逃!!!” 这些犯人都是星际中流亡的罪犯,因为自己无路可走,所以干脆报复社会。也没别的原因,就是有这样一群人,只要别人不好过他就能从中得到安慰,纯粹的心理扭曲罢了。 这样污浊的、掺杂着利益的信仰,想必连神明都会唾弃吧。 “你们快看!”席琳突然道,“那些龙回头了!” 只见原本一直向着他们这边挣扎靠近的真龙们,突然调转过去,向着后方某处落地。 狂信徒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等等……这怎么可能!?” 虽然众人竭力表现出镇定,但巨龙扑面而来而来压迫感还是让他们冷汗直流。如今看着庞大的阴影退去,悬着的心脏虽还没有彻底落地,但却是松了那么一下,给他们带来了片刻的喘息。 而席德这里就完全相反了。 席德:“……” 他眼睁睁看着赫辛一个个念,“潮龙、毒猎龙、银喉羽龙、暴龙、骸龙。” 每念一个,天上就有一头霸主级真龙种浑身一震,仰头长吼,然后冲着这边狂奔而来。 赫辛表现得就像课堂上拿着名册的老师,漫不经心里还带着点悠闲。而直面这些巨龙落地的席德则是手脚发软,头脑发蒙。他好像还看着这里,又好像已经神游到别的地方去了,连瞳孔都是涣散的。 潮龙难耐地喷出了一口吐息,席德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他似乎终于清醒了那么一点,哆嗦了一下手指,张了张口:“啊……” “别叫。”在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即将脱出的刹那,赫辛淡定地睨过来一眼,“深呼吸。” 席德:“……”他听话地剧烈喘了大口气。 然后,他就听见赫辛继续道:“风王龙。” 远处山谷中被压制的风王龙突然恢复了清明,压在它上方的亚龙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竟缓缓松开了桎梏。暴风之谷的飓风陡然一息,亚龙们亦步亦趋地跟着它们的王一同过来,如同昔日的王者重临。 赫辛又道:“……雷炎龙。” 巨大的龙影从天而降,咆哮着应召而来。 没有人看见这头失踪已久的龙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那身缠绕着雷炎的赤红身躯,着实晃花了他们的眼。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突然变高了。 而赫辛其实只是想凑个整,顺便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基地众人知道所有真龙种都好好的。 现在,场面确实整整齐齐了。 七个姿态各异、体型大小不一的巨龙以赫辛为中心围拢成一圈。 这是一幅怎样的画卷——那些巨龙仅仅是立在那里,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灭顶压迫感,它们庞大的身躯将周遭的一切都挤压开去,像横亘在天地间的七根撑天巨柱。 而现在这些龙将赫辛护在中央,那一双双或沉凝或猩红的兽瞳,第一次褪去了纷争和凶戾,前所未有的平和,甚至温驯。 雷炎龙循着熟悉的气息打了个呼噜,还想拿脑袋去蹭赫辛,却被风王龙一尾巴骄矜地扫开。两龙遂开始隔空互瞪,气势更甚,只有赫辛毫无影响。 赫辛缓缓抬起了手,如同对待雷炎龙那次般,从众龙身上提取出了苍青石——这便是他选定的祭品。 毕竟赫辛觉得,荒神比起龙应该会更喜欢这些石头——他是说真的。 在看见赫辛变出苍青石的刹那,唯一在场的人类席德的眼神就变了。 “席德,你是不是在那边?你现在怎么样!?”自动接通的通讯器传来了席琳的声音。 异常、异常、异常……因为真龙种掉头而有了一瞬间的松气,然而看清这些真龙种接下来的行动以后,众人立即意识到这状况绝对不会是比那群信徒搞出来的事件小。 通讯器的背景音里甚至传来了信徒不死心的笑声,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只有一切还没有结束,他们就希望是坏事。 没有人会相信,这只是一位神明刚巧想见另一位神明罢了。 无数人从丛林的四面八方赶来。庞巨的龙让他们手脚发颤,却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 席德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看着赫辛缓缓开口,轻声:“来见我吧,荒。” 天地间似乎停滞了三秒钟。 落叶凝滞在半空,露珠刚要坠下枝头,溪流刚要淌过卵石,万事万物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连声音都被吞没。 下一秒,冲天的光柱拔地而起。 那是与之前生机勃勃的苍青截然不同的漆黑,如同火焰燃尽的灰。 ——被呼唤的神明从无垠宇宙的罅隙中,以真身做出了回应。 73、第73章 混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唯独赫辛巍然不动, 细致地观察着光柱的情况。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成功。因为荒神既不是他的从神,也不是他的属下,更是与他几乎同等强度的、属性截然相反的神明, 也许会失…… “哦……哦哦哦哦, 我等的神明降临了!!!”没有关上的通讯器另一侧, 狂信徒的咆哮破风而来, 夹杂着“嗬嗬”的无意义嘶声, 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紧接着是基地众人的大吼, 他们从物理意义上让这群叫嚣的垃圾闭上了嘴。 ——原本以为已经结束的危机竟再度迭起, 赶来的众人一边跑一边大地之上升起的光柱扩散,依旧感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诞。 “我们……失败了吗?”席德喃喃着。他还在望着赫辛, 脸上的神情却是一种无法及时作出反应的空茫。 他是看着赫辛做下这一切的,但他此刻既没有阻止也没有炸毛跳脚。因为脑子一下子过负荷运转, 似乎有一些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的推断,直直地恁到了脸上, 让他思绪颤抖,摇摇欲坠。 赫辛没有看他, 从席德的角度只看见了对方微微扬起的唇角,还是如同记忆中一样温和美好。然后, 他听见赫辛道:“不,是成功了。” 对于赫辛来说, 确实是成功了——召唤成功了。 让一个高位神明从久远的沉睡中醒来并转移到指定地点,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更不要说是真身。然而,理应读条更久的光柱,却硬生生将时间挤压到了极致,堪称强硬地在不到一分钟里走完了整个进程。 ——仿佛这光柱中的主人, 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 如同农神之前释放力量会让整片大地复苏一样,荒神的神格也自带他独特的气场。 于是——星球发出了哀鸣。 然而赫辛既然感把对方召唤出来,自然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在“荒芜”、“坏死”、“腐朽”侵染这片大地之前,他已经蓄力完毕,将自己的神力迅速释放了出去。 农神的神力从天而降,缠绕上光柱,完全是刚好能够将那些溢散的荒神之力净化掉的分量——可他忘记了“对荒神特攻”。 于是,所有人便看见那道溢散着不详黑灰色光芒的柱,瞬间被苍青色的光芒压制住。不详的黑灰像碰到烈火的柔软绵帛,几乎是毫不反抗地寸寸退让。 众人当即停下来,拜倒在地,喜极而泣,“是农业之神!神降下了他的神迹,庇护了他的星球!” “荒神和农神果然是宿敌!” 赫辛:“……” 虽然农神的力量不具备攻击性,但是属性不合碰到的话还是会很难受的吧,荒神倒是自卫一下啊?他是太高兴了,忘记了那个蛋疼的“特攻”,对方是连自己是神都忘记了吗??? 他觉得荒神可能刚睡醒,脑子还不太清楚,当即收回了自己的力量,而荒神出场的溢散气息早已被净化一空。 黑灰的光柱在盛大到极致后,开始反向收缩起来。 大地上的众人已经隐约可见背后缓缓显露的一道人影了。 这道身影的身份呼之欲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如果不是农神接二连三地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让他们找到了支柱,那么估计现在还能完整站立的一个都没有。 ——他们即将直面一位遥不可及的神! 可实际上,这位神明并没有给他们谒见真颜的机会。下一秒,那道人影就化作一团幽暗的光团,直直地从天际俯冲进了丛林里。 ——他落到了赫辛的面前。 有一句话说,越是强大的神明就越是美丽。 然而,“美丽”这个概念本身就很宽泛,同样是黑色,有人能够把它驾驭成肆意的潇洒,有人能够将其变成凛然的尊贵,而也有人……还原了这个颜色最危险的部分。 出现在赫辛和席德面前的这个神明,一袭黑衣,紧贴昂藏身躯的布料上以银灰的暗纹勾勒出锋锐的饰纹。 他几乎没有裸露出的肌肤,手上戴着指套,指套上又装备着银制的指骨护甲,阴翳的林间光斑下闪烁着危险的锋芒。除此以外,他的脖颈被围巾一样的布料圈起,下半张脸也戴着紧实的面罩,描摹出挺括的鼻梁。 额前飘下的一缕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眸,于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呈现出一种更加深不可测的战栗气息。 [这应是个割裂式的人物。]赫辛突然想起了《众神之神》的设定集中,对这一位神明的评价,[他的神职和力量注定了他的恐怖,转化一切的节点在于他的“宿敌”。] [面对农神的时候,就是荒神“人设崩塌”的时候。] 席德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到了一边,他试图走得更远,却最终软倒在了不远的一棵树旁边,抽了抽腿。 围拢在周围的七个真龙种因为体内有赫辛的力量还好些,然而也下意识微张开了原本拢起的双翼,身躯紧紧绷成了一根弦。微不可查的低吼,或者说哀鸣从它们的喉头呜咽出来。 回过神的赫辛见状眯了眯眼,发亮的眼中却隐隐含笑,熟稔开口:“你别吓他。” 这人又开始了,明明真实性格不是这样的,却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凶——要是荒神对别人能够像对农神那样的态度,那现在差劲的风评早就反转了。 果然,听见赫辛的声音,那人的耳朵一动。 他像是终于避无可避,循声看了过来——不,不行,他还没有准备好…… 赫辛注意到对方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覆在五指上面的银质护甲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扣响。而等他更加专注地去听的时候,听见的便是一声声如雷的心跳。 激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原地爆炸。 “你……”赫辛眨了眨眼,视线落到了对方的胸口上。 这……应该是高兴和激动?但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神,这心率也太夸张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赫辛的注视,荒神的喉结猛然滚动了一下,他像被灼伤般撇开视线,飞快道:“我没有。”顿了顿,又补充,“……请给我一点时间,抱歉。” 低沉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放到后世就是能够让喜欢成年低音的人原地昏厥的音色。 丛林中呼啸而过的风更加急促了,树叶被拂动发出了簌簌的噪响,摇晃间落下的光斑反复碎了好几个来回。 没有人知道,荒神此刻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剧烈起伏的心绪让他原本就难以自控的力量变成了一种煎熬,但是,但是啊……时隔了那么漫长、漫长的时光,昔日的宿敌再度相遇,你要他怎能冷静!怎敢冷静! “席德——!!!”就在这时,终于,席琳和基地救援部队赶了过来。 席琳隔着老远认出了自己弟弟疑似出事的身影,立即不淡定了,竟然直接狂奔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本就难以自持的荒神浑身一震。 暴走的高位神明的力量,即便只是一丝也让普通人难以接受。于是所有人当即怔在了原地,脚步猝不及防地停下。 此刻,仅仅是进入了荒神无意识散发的力场,所有人的脑海中就齐齐浮现出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漆黑,然而瞳孔深处却有银色的虹光。 那瞳孔深处的虹光中倒映出的尽是世界毁灭的情形——[海水淹没了大陆,万象枯萎坏死。天上的群星陨灭,在宇宙中撞击向无数星球,化为齑粉的星球碎片像一场盛大的烟火般炸裂。然后是喷涌的火山,燃烧到极致的星球表面,化身成巨大的熔炉……] 众人登时像被慑住了魂,冷汗直冒,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而这尚且只是荒神自身的亿万分之一,他自己的心绪远远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 赫辛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万万没想到,荒神的反应居然会这么过激。 但是仔细想一下,一般神明在沉睡的时候都不知今夕是何夕,一万年眼睛一闭一睁也就过去了。但荒神在没有农神安抚的时候,由于自身难熬的混乱力量,却是真真正正的度日如年。 想到这里,赫辛几乎是立刻扣住荒神的手,将温和的力量试探性地输入对方的身体,同时对上了荒神的眼睛。 荒神手上覆着的护甲初碰冰冷又咯人。赫辛微顿了一下,而后,温和而坚定地,直直望进了对方的眼底。 于是,所有人脑海中那双眼睛银色虹光的深处,突然多出了一抹苍青色。 ——[海水褪去,万象苏生。漫天群星璀璨,闪耀一如最初。火山湮灭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天上炸开的万千烟火。] 但在荒神看来,再辉煌的烟火也不会比那抹苍青色本身更加动人。 “……冷静下来了吗?”赫辛点了点对方尖利的护甲。那锋利无匹的护甲更衬得赫辛的肌肤白皙柔软,成功让不详的神明惊怕地瑟缩了一下指尖。 荒神刚想说什么,余光却忽然瞥见了脚边用作“祭品”的石头——苍青石,但不是他提炼出来的。 因着之前注意力一直在赫辛身上,以致于他现在才发现它们,但荒神几乎瞬间明白了发生过什么事。 于是下一秒,一阵风倏而划过,刚刚还站在面前的荒神就这么突然失去了踪影。 几片树叶孤零零地从半空中落下,赫辛望着空荡荡的祭坛,眨了眨眼,人呢? 等到众人终于找回神智时,就连赫辛也已经跟着不见了。他们原本灰扑扑的模样如今愈加萎靡,整个人冷汗涔涔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七头真龙种早在这里只剩下人类时,便一展双翼飞离了,只有天上仍旧可见它们盘旋的身影。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经历的刺激太多了,众人如今竟有一种麻木的习惯,甚至觉得那一声声响亮的龙吟十分宏伟。 “席德,你没事吧!?”席琳扑上来。 却见席德恍神一样张了张口:“姐,你说农业之神和荒神……真的是敌人吗?” 席琳神色一变:“你……” “抱歉。”一群人聚拢了过来,走在最前方的基地部队总队长深呼一口气,对着席德道,“我能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这是他尚存的理智的最后挣扎,却已经注定了分崩离析。 “关于这个祭坛,七个真龙种,还有……”他的声音逐渐艰涩,尾音近乎破裂嘶哑,“刚刚离开的那两个……‘人’?” 而另一头,追着荒神离开的赫辛正飞快地穿梭在林间。 按理说,寻找荒神是要费一番功夫的。然而,赫辛一低头,发现林间的小路上出现了无数发着苍青色光芒的石头。 这些石头几乎是每隔一小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连起来就是一条完整的路线。 赫辛确定这里以前是没有苍青石的。所以,只可能是某个笨蛋一边跑一边做出来的。 ……是力量又失控了吗。 幸好他背后还背着乔装医师的小背篓,他干脆耐心的停下来,一边捡石头,一边前行。竟生生捡出了一种意趣。 “诶,不知道他希不希望我捡起来呢?”他慢悠悠地喃喃,手上的苍青色应和般地流转出惊心动魄的光彩,他不由会心一笑。 大约十几分钟后,赫辛循着最后一块石头,找到了一座农业之神神庙的遗迹。 发现这座神庙的时候,赫辛自己都惊了一下。毕竟这座神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遗迹,夹杂在有着众多保存完好的农神遗迹中,更是平平无奇。 老实说如果不是站到了它跟前,赫辛自己大概率都会忽视过去。然而,荒神居然一下子就发现了,他对农业之神的神庙为什么会这么敏感啊?? 荒废的神庙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还停留神代的石门有着被打开的痕迹,然后又恢复成了此刻的闭合状态。 但赫辛知道,荒神就在里面。 ……是发现了自己的信徒又闯祸了,所以就近找了个地方自闭一会儿? 这么想着,赫辛正打算推开石门,却忽然听见了“信徒”传达给“神明”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在他无法看见的门内,执掌荒芜的神明正仰头对着这座神庙主神的残破雕塑,双手合十,轻声祷告—— “自然、音乐、医疗、农业的至高神明啊……” 随着耳边传来的喟叹,赫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合上眼睛,似乎在更加专注地聆听。 “我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友人,也有一个能让我不战而降的敌人。幸运的是,他们是同一个人。不幸的是,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该如何面对他?” “久别重逢,我竟慌乱无措,喜不自禁。只看着他便无法开口,既怕他看出我的过分喜悦,又怕他看不出我的过分喜悦……实在是颓丧,无能……” 赫辛闻言忍不住缓缓笑起来,心照不宣地在脑海中回复道:“所以,你就逃到我这里来了?如你所知,我可不是掌管情感和伦理的神明。” 他听着耳旁忽然滞住的呼吸,顿了顿,方才莞尔道:“不过,只有最虔诚的人的声音,才能够传达到我的耳边。看在你足够诚心的份上,我可以试着帮帮你。” 正在赫辛脑海里的系统有些懵逼—— 他们两个“人”,明明就隔着一道门,却偏生要使用信徒与神明那样心灵感应式的祷告渠道交流。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却偏偏不戳穿双方的身份,心照不宣得好像在搞什么特殊play(x)。 为什么啊,你们宿敌都这么会玩的吗??? 就如同赫辛所言,神明是无法接收到一般人的声音的,不然每天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呼唤至高神,那至高神不得被声音烦得崩溃。 唯独,最虔诚的那个可以。而事实是,大多数神明根本等不到这样一个极致虔诚的人。 现在,赫辛听着传达到脑中的声音,缓缓开口:“我想,他也一定同你一样喜悦,你根本无需掩饰。换做是他,难道,你无法接受他的所有吗?” “不,我能够包容他的一切。可是……我又犯下了错误,因为我的力量,他又遇见了麻烦……” 那一瞬间,汹涌而来的情绪不止是懊恼,还有杀意——是荒神针对自己的杀意。 在感知到这一点的瞬间,赫辛唇边的笑意微敛,“那就去跟他好好说,跟他道歉。” “……我不能总是让他原谅我。” “你说得对,所以他还会揍你一顿。” “那么我该如何补偿他?”荒神似乎对农业之神所说的“揍一顿”接受良好,甚至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赫辛挑了挑眉,睁开了眼,“哦?补偿?是说要送他礼物的意思吗?” “诶……这个、是……不,不是……是……”荒神结结巴巴起来。他显然没想到赫辛竟然提出了这样的期待,怕自己轻易许诺让对方的期待落空,又更怕让对方连期待都失去。 赫辛正奇怪对方怎么没声了,下意识以为自己把荒神弄得更加自闭了,顿时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刚想挽救一下。忽然,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脚踝。 一低头,赫辛看见了一个捧着灿烂花束的小泥人。 如同农神可以操控植物一样,荒神的力量能够将很多没有生命的事物变成自己的傀儡。不过,介于荒神本人丧丧的性格,他最喜欢的傀儡便是小泥人。 他似乎一直觉得脏兮兮的小泥人与自己更加匹配。 眼下,这个难得不脏兮兮的、很干净的小泥巴人,约莫只有十几厘米。别管泥巴怎么干净,但它真的很努力了! 它手上捧着的花束远比自己还高,站着不动的时候还行,踉跄地过来的时候直接摇摇晃晃,爬个台阶都异常费劲。 但它终究走到了赫辛的脚边,向他递上了一捧花。 外表温和的农神其实更偏爱色彩热烈的花朵,而小泥人献上的正是如同他发丝一样的苍青色,展开的花瓣像展翅欲飞的蝴蝶。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种颜色的花朵可不常见。 同时,赫辛耳边再度响起了荒神的声音:“我给他送去了一束鲜花,你说,”他顿了顿,“他会喜欢吗?” 赫辛弯腰接过花束,嗅了嗅馥郁的芳香,嘴角一弯:“他很喜欢哦。作为回报,他决定也给你一个礼物。” 耳边的呼吸果然又停住了。 赫辛顺势捡起小泥人放进了背篓里,然后看着紧闭的门扉道:“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怎么样?” “不……” “没有‘不’,在切实触碰到彼此的情况下,不会你的力量侵蚀的人,只有我。”赫辛终于换回了正常的口吻,不再是脑内的交流,而是穿透神庙的话语,预示着这场谈话的最终结果。 “现在——”赫辛退后一步,望着闭合的门扉,一字一句,“开门,荒。” “……” 对方的沉默并没有保持太久。 这是必然。荒神注定无法拒绝农神的要求。他们如同飞鸟和游鱼,在万分之一的奇迹中缔结了奇妙的羁绊,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便都是奇迹。 赫辛望着从石门中缓缓走出的男人,注意到后方神庙内残破的雕像不知何时被对方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明明是一个破碎到根本看不清模样的雕塑,久远的年代让它连修补都不再具有意义,可它主人的“宿敌”却偏偏如此在意这件事。 对方站在比赫辛高上几个台阶的神庙门口,赫辛不得不用仰视的角度去观察对方。 荒神唯一露出的眼眸让人愈发觉得深不可测,手上狰狞的护甲套在阳光下发着森寒的冷光,似是杀气四溢。赫辛见此不得不再度感叹,对方的这副强健的皮囊的确十分具有压迫感和震慑力。 若是不知真相的人——不,应该是就算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人,但如果不是农神的话,还是会觉得敬畏可怕。等等,这样一来,不觉得荒神可怕的人不是只有农神了吗……最奇怪的原来是他自己吗? 恍惚之间发现了什么真相的赫辛恍然大悟,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冲着对方直接张开了双臂,“来吧。” 荒神的羽睫猛然抖动了一下,片刻后,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从面罩薄薄的布料下传来。他终是认输,倾身向那抹最渴望的苍青色靠近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终于平复了一点心情的两“人”坐到了林中的湖边。 赫辛打量着湖边的花田,大朵大朵的苍青色花团与他手中的花束如出一辙。 “原来是从这里摘的,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以前都没有发现!” “刚刚偶然间看到的。”荒神忍不住游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毕、毕竟,我对这个颜色比较敏感。” 他说完再忍不住去看赫辛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低着头,手上已经用刚才的花束编出了一个花环来。 那灵巧的指尖穿梭在花朵之间,竟让神明都为之侧目,眸光怔怔。执掌荒芜的神明定定地望着他的宿敌。 “完成了!”赫辛笑着看向身侧“宿敌”的脑袋,唇角的弧度带上了些许戏谑,“喏,送给你。” 此时赫辛脑袋上已经有了之前藤蔓送给他的树冠了,这会儿把花环戴到荒神脑袋上的动作更是明显。 荒神却一下子急了,他微微向后躲,因着赫辛的双手近在咫尺,又不敢太用力挣扎,“不行,我碰到的话,会坏死的。” 赫辛闻言动作一顿,“对哦,你的力量……” 被荒神直接触碰到的事物一不小心就被溢散的力量侵蚀腐朽,这也是对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原因。不过由于这一点对农神本人没用,所以他时常忘记,以为别的事物也跟他一样了。 赫辛侧头想了想,忽而垂眸在花环上落下了一吻,然后在荒神微微睁大的眼瞳中,将花环戴到了他的头上。 “好了,被自然之神赐福过的,这样就没事了。” “你……我……” 荒神那边还在混乱得语无伦次,然而说风就是雨的农神却已经兴致勃勃地一拍手,“机会难得,我教你编花环怎么样?” “不……” “我送了你一个,你不想回礼给我一份吗?所谓的礼尚往来?” 荒神沉默不语,荒神的动摇显而易见。 “我会收束好你的力量的。”赫辛直接拎起对方的手,左右看了看,“但是这护甲套太不方便了,锋利得碰到就会将东西切得粉碎。”他点了点头,“先拆了吧。” “!” “哦,还有面罩。”赫辛,“一直戴着不闷吗,这里只有我,不如摘下来吧,我都好久没看过你的样子了。” 除去最开始的猝不及防,冷静下来的荒神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图——他想带他走出去,就像过去这个人一直做的一样,引导他去接触这个世界。 ……一直,都是这样。 暖融融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照射下来,满地柔软的鲜花绽放,不远处便是一汪翠色的湖泊。 小泥人不知道何时从背篓里爬了出来,正在一块刚好被照射到的地方晒太阳,吐着泥泡泡,出现龟裂就跳进湖里洗一圈再出来,然后继续吐泡泡。 荒神知道自己身边正坐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神明,对方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清风般疏朗,却分明深刻地砸在了他的心上,引起一波又一波砰动的浪潮,而他根本无法拒绝。 终于找回了自己节奏的荒神叹了口气,他微微举起双手,无奈而疏懒的语气,投降似的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不过,拆卸起来有些麻烦。我加入了一些特殊的制作材料……小心被划到手!先从小拇指开始怎么样?”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拆下我的盔甲。 “……但是面罩不可以!我是说,面罩留到最后,我还没有准备好!” 74、第74章 “咦——是医生!医生你回来啦!” 赫辛回到基地的时候, 已近傍晚。 此时的基地竟仍旧灯火通明,远远可以看见幢幢的人影奔波在各建筑和木屋间。有些人手上还抱着小动物,隐约传出嘈杂交流的人声, 以及各种各样动物的叫声, 热闹非凡。 一个抱着医用工具箱的女性护士看见他, 不由停下匆匆的脚步, 惊喜地打了声招呼。 因着赫辛明面上的身份是医生, 是以这段时间除了病人, 便是基地的医学工作者与他接触得最多。再加上赫辛总是不藏私地分享他的医术, 让他们受益匪浅,众人对他更是钦佩敬仰。 几乎不用赫辛询问, 护士便率先长松了一口气。 “白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原以为您跟我一样留守基地的, 结果后来去木屋却没找到您,我还以为……” 她舒了口气, “总之看到您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现在大家都在处理后续事宜,调查小队还在追踪真龙种的情况, 总队长让我们优先救治那些被卷入的动物,现在饲育室忙得一团乱, 都不够位置了……” 原本她是想向赫辛说明一下现在基地的情况,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小小抱怨起来, 偏偏护士脸上的神情又分明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就像在急于发泄胸中的喜悦。 谁能想到在发生了这种程度的事件后, 他们还能够活着站在这里,生生熬过了危机! 护士这样并没有去暴风谷的,都隔着遥远的距离就感觉到了那边巨大的动静,更不要说那两道先后出现的、不同颜色却横贯天际的光柱!真不敢想象赫辛这群亲临现场的人, 是怎么从那样的地方幸存下来的! 赫辛安静地听着她说完,温和的目光状似无意地瞥过左前方的一棵树。 那棵树的枝叶突然簌簌摇晃了一下,几片落叶登时从树梢上掉了下来,似有一抹黑银色从树丛中一闪而过。 赫辛见此唇边的笑意蓦地加深,方才将视线重新落回护士身上,温声问道:“暴风谷那边发生了什么,有人说了吗。” 护士一愣,“这个、还没有……因为大家都很忙的样子,总队长也还没有抽开会议。” 赫辛于是了然。难怪基地众人对他的到来依旧一切如常,应该是知道他身份的人——确切地说,是对他身份大大存疑的知情人,还没有将事情宣扬出去。 他大概能够猜到他们的心境——应该是吃不准他这个疑似隐藏身份的神明,会不会排斥曝光。若是因此大肆宣扬,招致神明的厌恶,那他们如何承受得起。保险起见,在真正确认赫辛的态度前,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总队长……”护士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疑惑,“我看总队长回来之后去过您的木屋,似乎想要找您,之后又陆陆续续去了好几个人。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奇怪,问他们,他们也不说是什么事……” 因为护士住的木屋跟赫辛比较近,都是基地的外围边缘地带。 因着她自己只是个实习护士,而赫辛则是没有正式编制的临时兼职,所以住处分配不到中心地段也正常。要知道在基地拮据的情况下,他们这样的基层工作人员能够分到房子,都算是上面大发慈悲的救济了。 可是最近这短短的几个小时,护士已经看见不下十几个基地高层,乃至于武装部队总队长这样平时根本连面都见不到的大人物,造访他们所在的偏僻地段了。 而这些人的表现更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他们到了医生的门前却又不敲门进去,偏要在门外踌躇徘徊。 最长的一个甚至生生耗了快要一个小时,最后连她都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告诉他们说赫辛根本还没回来,才终于把他们打发走——走得的时候又一步三回头,表情丰富极了。 赫辛听完护士的描述,倒没有觉得意外,他笑着表示感谢,“我知道了,那我先回木屋看看,辛苦你了。” “不客气!”护士一昂头,“那我也先走了,饲育室那边正缺人手,回见啦!” 她说着抱起工具箱离开,走出几步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头竖起大拇指喊道:“医生,你今天头上的花环很好看哦!超适合你的!” 赫辛闻言一愣,随即也笑起来,“谢谢,我也很喜欢。” 一阵大风起,路旁的一棵树剧烈地摇晃起来。 随后,赫辛开始朝木屋走去,一路上,他的视线总是逡巡在路旁。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块巨石,有时候是建筑之间不易察觉的角落……但不管是哪里,他总能找到那一抹轻轻的呼吸。 那道呼吸从来不超过他五米,总是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他们两个像在进行一场心照不宣的迷藏,明明彼此时刻都能发现对方,却迟迟没人指出来,好像这样就可以永不结束。 而在赫辛寻找着对方的同时,隐藏在暗处的神明也在注视着那道像在发光的身影,神明头上戴着与赫辛的同款花环—— “他说他很喜欢……”荒神动了动唇,轻轻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雀跃,他垂眸看向扒拉在自己肩膀上的小泥人,“你听见了吗,他说他很喜欢我编的花环!” 小泥人吐出一个泡泡,转身糊了荒神一块泥,心想他主人怕不是石乐志,竟然跟块泥巴炫耀。他已经够饱了! 转眼间,赫辛抵达了自己的住处前。 木屋的外表仍旧是赫辛离开时的模样,周围的野花在这一带开得最好。缠绕在屋顶的藤蔓垂落,随着轻拂而过的微风颤动,青翠欲滴,凭生暖意。 但是等到他推门进去以后,才发现原本靠墙的货架竟然已经整个倒在了地上。放在货架上的草药、药瓶落了一地,有的淌出来的药水都干了。 赫辛一怔,感应了一下。 “……是被震塌了吗。” 原来是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动静太大,港口飞船轰鸣、真龙种打架、召唤仪式……种种动荡,成功让这个原本就粗糙简陋的架子壮烈牺牲。与之相比,同样经不起摧折的木屋还能够坚强站立,已经算了不起了。 不过没关系,大不了重找重配就是了,他制作这些除了救人,本也是兴趣居多。 这么想着,赫辛便蹲下来,打算先把能够抢救的抢救下来,收拾一下这满地狼藉。 然而在他刚刚捡起一个药草的时候,空荡荡的屋子里便瞬间多了一个人。同时那人的手伸过来,帮他把一捧植株拿起。 赫辛不惊不慌,没有抬头,只笑道:“舍得现身了?” “……”轻轻的呼吸声响在屋子里,随后便是那人低沉的回答,“刚才外面人太多了。” 赫辛于是站起来,把药草放到旁边一张完好的桌子上,“我知道。” 他说着终于回身望向荒神—— 出现在他面前的荒神已然是卸掉了全部装备的状态,露出的一张脸是超乎寻常的俊美。常年折射不到阳光的皮肤白皙却不病态,他的眉眼锋锐,身姿挺拔,整个人立在那里,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尤其是现在屋内的光线昏暗,掌控着恐怖力量的神明半隐在黑暗之中,气息接近于无,只一双眼瞳流转过危险神秘的银色虹光。 与可以完美融入人世的赫辛不同,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叫所有人知道,他绝对不是普通人类。 赫辛顺手拿下对方刚刚藏身树上时,头上沾上的一片树叶,举到他面前晃了晃,“虽然我希望你可以多接触这个世界,不过还得顺其自然,循序渐进,我们不着急。” 荒神定定望着那片叶子,它没有枯萎。身处赫辛的力场之中,世界俨然是最寻常、最坚强的模样——是他以往绝对不敢奢望的“寻常”。 荒神下意识地摊开掌心,尤着赫辛将树叶放了上去。 那人温热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微凉的掌心,转瞬即逝——即使是拥有着恐怖力量的荒神,在褪去盔甲后他的掌心也是柔软的,相触的瞬间竟有些瘙痒,叫他禁不住收束握紧,呼吸一滞。 直到赫辛略带困扰的声音响起,才叫他终于回神。 “唔……”赫辛敛眸望着地上的一处水渍,眉心微拢。 荒神想也不想地开口,“怎么了?” “啊,这个药是一个病人疗程中的一环,按照约定,他应该明天就会来拿。” “既然药摔碎了的话,直接用神力……”荒神话还没说完,对上赫辛看过来的眼神,立即改口道,“那么,要怎么做才能最快地重配一副呢?” 赫辛闻言给了他“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狡黠一笑,“幸好这个药的原材料就在基地里,明天之前完全来得及重做一副。” 赫辛想着他大概身份隐藏不了多久了,不过医者应当善始善终,至少走之前得把那些病人的药都留好。 两人来不及收拾现场,当下决定先去取原材料。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两人离开木屋后约莫一分钟,总队长领着一群人再度造访了木屋。 “……医生回来了!”他们辨认出门有打开过的痕迹,好不容易强自平静的心绪瞬间沸腾——他们原本以为对方已经不会回来了! 说不清究竟是紧张还是激动,复杂的心潮汹涌,终于,站在最前面的总队长上前敲了敲门。结果门没锁,一推就自己开了。 下一秒,满地的狼藉映入了众人的眼帘,让他们直接瞪大了眼。 “这是……!” “是、是谁……?”谁敢袭击“神明”的居所!看样子医生还不见了,谁能够让疑似农神的医生悄无声息地回来又消失!? 众人瞬间脑补了一场发生在这间小小木屋里的大戏,而一旦牵扯到农神,他们的脑洞就必然少不了另一个人。是了,眼前的“敌袭”分分钟让他们想到了那对传说中的死对头——难道是……荒神!!? 而他们不会知道,他们脑补的这对死对头此刻正在基地更外围的一处地方一起“摸鱼”。 “多多鱼,这种鱼就喜欢生活在这种小湖泊里,它们经常会在水底找一种很稀有的水草。它们把这种水草装点在自己身上,充作掩护、食物,甚至用来求偶。”赫辛站在湖边,点了点下颚,“总之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也很可爱。” 荒神秒懂,“我们要找的原材料是那些水草。”即是赫辛提到最多的是鱼,然而他依旧轻易通过对方的语气和直觉,瞬间理解了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 赫辛笑着点了点头,翠色的眼瞳发亮,“我们来比比看吧,谁找到的最多。”他在荒神可能反对前,再度道,“我们还没有好好得比过一场,这次就试试吧。” 总是被别人说成是“宿敌”什么的,然而真正意义上的较量一次都没有,就连最正大光明的一次至高神竞选也夭折途中,农神就不信他们不能好好得比一场! 荒神沉默了一秒,然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出意外地选择了纵容自家宿敌的兴致,“好。” 赫辛直接纵身一跃,他在半空中变成了一条“多多鱼”,然后跃进了湖里。 要说多多鱼这种生物,皮表是黑色的,鳞片在月光下又闪着淡淡的银光,竟然与荒神的配色有些相似。 化身成鱼的神明很快窜进了多多鱼的鱼群里,整个鱼群顿时惊为天人。 ——[哦,天哪,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多多鱼!] ——[请看我一眼,容我向您献上最诚挚的表白!] 荒神眼睁睁地看着这群颜狗鱼群开始围着赫辛转,然后有些鱼主动凑上去,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水草递过去。 ——这种温和的、如水般自然的做法,的确会是农神的风格。 抱着荒神裤脚跟来的小泥人:“啵!” 荒神:“不,我不可能嫉妒一群鱼的……不可能……”那声音逐渐发虚。 与选择“融入”的赫辛不同,荒神迅速变成了一只苍青色的水鸟。这种水鸟是多多鱼的天敌,它们能够在水中游泳,叼走看中的猎物再快速飞离。 而当水鸟将目标定在那些鱼身上的水草时,这一切同样容易。 苍青色的水鸟出现的刹那,水中原本聚在一起的鱼群瞬间开始四散逃逸,甚至匆忙间连不小心落下的水草都不管了。 ——唯独一条多多鱼迎面而上。 “夜晚可不是你的狩猎时间,水鸟阁下。”神明化作的鱼银黑绮丽,闪耀着如同他宿敌眼眸中的银色虹光一样的亮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了鱼,所以瞬间入戏,连语气都变得比平常更加可爱了——荒神想。 湖面上,苍青色的水鸟同样矫健美丽,反射出如同他宿敌的长发一样生机勃勃的光彩。 “但是……你见到我也不应是停留而是逃离,多多鱼阁下。”水鸟垂下头,低低道。 “好吧好吧,那么我们扯平了。”多多鱼摆了摆尾巴,他身上还缠绕着刚才其他鱼献给他的水草,“你把除我以外的鱼都吓跑了,所以,现在我是你能够选择的唯一目标了是吗。” “我想……是的。”水鸟顿了顿,语气有些小心地问,“我能落到湖上吗?” 多多鱼疑惑:“当然,这还用问我吗?” 水鸟轻声道:“我以为这片湖是你的领地。” 多多鱼一拍鱼鳍:“可你是鱼的天敌,天敌之间是不需要守规矩的!” 水鸟结巴了一下:“哦、哦……好的……抱歉?” 多多鱼“啪”地拍出了一股水花,试图降落的水鸟顿时被溅了一身水。 多多鱼恨铁不成钢地提醒:“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能不能好好比一场! 然而,水鸟只慢吞吞地落到了湖面上,然后像只水鸭子一样漂浮着,衔起了那些因为被落下,而轻飘飘浮上水面的水草。 原本以为能上演一出生死角逐的多多鱼:“……” 多多鱼游了过去,气恼地从水下拿脑袋去顶飞鸟厚厚的胸脯,鱼类特有的坚硬鳞片触碰到鸟类柔软温暖的茸毛,两个“人”登时都愣了一下。 最终是多多鱼率先回神,吐了个泡泡,“你在干嘛?” 水鸟微微炸开茸毛,他有些不自在地蹬了蹬腿,可他忘记了他的下方就是赫辛。于是鸟类的爪子总能够蹭到冰冰凉凉的鱼鳞,偏偏对方还不自知地绕着他打转,挑衅似的在他周围挑起漩涡。 就是在这样煎熬的“地狱”里,水鸟艰难地捡完了所有水面上的水草,强作冷静地将水草轻轻推到了多多鱼面前,“送给你。” 多多鱼:“?” 水鸟解释道:“其他鱼刚刚都送了。” 多多鱼:“……那是因为我跟它们是同族。” 水鸟:“不是同族不可以吗?” 多多鱼:“你见过羊跟狼做朋友吗?” 水鸟:“我见过鸟和鱼做朋友。” 多多鱼:“哪里?” 水鸟:“我们。” 多多鱼:“……” 诚然,普通的鱼和鸟不可能,但农神版的多多鱼跟荒神版的水鸟的确……嘶,这家伙变聪明了啊!明明一万年前还只会结结巴巴地解释,现在都学会套路他了! 多多鱼最后挣扎了一下,“本参赛者严厉控诉水鸟阁下消极比赛。” 水鸟抬起一边的翅膀遮住眼睛,苍青色的羽毛看得多多鱼又亲切又微妙,然后,他就听见水鸟委屈地呜咽一声:“你说的没错,我真是消沉、颓废!” 眼见着明明一个凶名赫赫的神明,竟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气起来,似乎连一身熠熠的羽毛都失去了光彩。作为农神化身的多多鱼赶忙下意识道:“不过对象是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 水鸟瞬间复活:“嗯!” 多多鱼:“……”我怀疑你是故意的,但我没有证据。 水草在两人一来一去的交谈间,已经被尽数收拢,剂量肯定是够了。 赫辛:“我要上岸。” 荒神:“?” 赫辛一尾巴撞过去,然而对方的羽毛太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叼我上去。” 荒神浑身一抖:“不……” 赫辛:“要么继续比,要么叼我。” 荒神:“……” 水鸟最终妥协地,颤抖地低下了头。 系统不明白荒神到底是觉得为难还是高兴,但它知道身为至高神和至高神之下第一位,他们原本有无数种更加迅速、简洁、高效的方式去完成他们想做的事。 然而,两个神却偏偏选择了最麻烦、最曲折的一种,并为此乐此不疲。 它还能说什么呢? 你们宿敌真会玩:) 75、第75章 赫辛不止摘了水草, 还顺道把基地能够找到的、可能需要的药草收集了。 “浮想花泡酒可以强身健体,之前隔壁的老学者说想要尝尝。” “还有……这是答应席德的驱虫药剂,已经有了百石草, 还差一味……” 这边赫辛正在絮絮叨叨地盘算着。其实神明本不必如此, 但约莫是化身成了人, 各方各面的小习惯也开始朝着人类靠拢, 却不觉繁冗, 反倒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这个吗?” 一只手从身旁伸至眼前, 那只手没有戴着往常的护甲套, 摊开,一株长着蓝色小花的植株正乖巧地躺在掌心。 赫辛见之一喜:“对, 就是它。”他侧眸望向身旁的人,奇道, “想不到你还通药理。” 感受到赫辛的喜悦,荒神唇边也随之隐现出一丝弧度:“谈不上, 只是刚好看过一些书。” 他说着微微快步向前一些,腰身微俯, 方便赫辛把药草放进他背后的背篓里。 之前他要帮赫辛背背篓的时候,小泥人还不乐意了好久, 这会儿它从背篓里探头,哼哼唧唧地把药草放进去。赫辛顺势摸了摸它, 被委屈地蹭了下手指。 赫辛:“书?” “你神代时行走人间,有些流传下去的药方被整理成册了。”确认赫辛收了手, 荒神方才复又站了起来。 赫辛闻言有些惊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转头想了想,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我记得我的祭司没有人做过这种事,所以……编书的人是你吗?” 荒神愣住:“……他们没有吗?” 赫辛笑眯眯地回答:“没有哦,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反应过来哪个不经意路过的‘医师’就是我的伪装,就连我的祭司也未必。” 他说完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这样说起来,以前我的化身行走人间的时候,好像每次都会遇到一两个奇怪的人……” 荒神气息一乱。 赫辛了然地看了他一眼,好整以暇道:“不知道荒神阁下,对于那些会给在路边的吟游诗人打赏,或者给游方医师提供食宿的——‘好心人’,”他一字一句,“怎么看呢?” 荒神:“……”神明的眼神犹疑了一下,抿了抿唇,似乎能从对方翩跹的衣角上盯出一朵花来,“那一定是因为,诗人的歌声太过美妙,医师的德艺使人信服。心向往之——”他听见了赫辛的一声轻笑,不由一顿,指尖蜷缩了一下,“情、情不自禁。” ——其实每次,荒神都只打算躲在暗处远远看上一眼,但是……只要一看见那个人静静地坐在路边,拨动琴弦,又或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扣响某家的门扉,他就忍不住想要亲身上阵了。 荒神自然知道,人间的风雨对于神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当事人极有可能还乐在其中。但即便如此,最后让自己信徒去“做善事”的人还是他,半点不耽搁。 估计那些被荒神差使的荒神信徒们也很纳闷——你要说这位传说中的“邪神”乐于助人吧,好像也没有,遭罪的事情更多。但不知为何有些时候又显得如此“好管闲事”。 于是神代时,每每被下达神谕的信徒总是一脸懵逼地带着钱去路边捧场、或者大晚上出去“热情好客”地邀请路过的医师进屋,并为此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神究竟为什么对“吟游诗人”、“医师”这两个职业如此情有独钟,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赫辛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荒神忽的背过身去,露出红红的耳根同时掏出了面罩,赫辛才连忙咳嗽一声止住笑。 可不能逗太过了,不然人又缩回去了,那他不得哭死。 赫辛按住对方的手,不同于常人的冰凉并不会让他觉得寒冷,反而在这颗星球略显闷热的夜晚很是舒服。他微微一顿,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说的书是个好提议,我想在离开天木星前整理出一份留给基地,你来帮我吧。” 那人身形一滞,过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来,低叹了口气。耳朵上的热度尚未散去,却多了分缴械投降的无奈,缓缓道:“如果你觉得我这样的也能够帮上忙的话……” 赫辛当机立断:“你可以。” 荒神一顿,低声应道:“嗯……我帮你。” 两人于是又挑拣了一些能用上的花草,路上一来一回地交谈着竟不觉得时间流逝,直到看见出现在视野中的熟悉的小木屋,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回来了。 赫辛一眼就看见了半掩的门内,有隐隐绰绰的人影浮动。同时,他感觉到了身旁神明骤然起伏的气息,不由伸手拉住了对方。 “应该是基地的人,大概是因为心中不安,所以想来确认我的身份。” 赫辛一边说着,一边侧头转向荒神,“你……”要不要先离开。 然而,话还没说完,赫辛一转头就看见荒神已经恢复了全副武装的模样—— 暗色的面罩遮住了荒神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着银色虹光的冷眸。设计服化道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对荒神这个神明有些特殊的解读,总之他的衣饰是能够完美勾勒出身材肌理的深色劲装。 赫辛垂落的视线刚巧落在对方的腰上——贴合的腰带露出的腰线和腹肌完美,一看就很有韧性,搭上的锁扣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好腰。 “我跟你一起进去。”荒神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越显低沉,覆上护甲指套的五指闪过森寒的冷光。 ——这个仿佛隐匿在黑暗中的神明,此刻半点看不出跟赫辛单独相处时的模样。只有视线掠过那抹苍青色时,冰冷的虹光才会有片刻的柔软和颤动。 赫辛却对荒神的两副面孔习以为常。 一方面是荒神本身的排外性,另一方面是他的力量确实危险,与任何生命保持距离已经成为了习惯。如果不是因为赫辛在这里,他甚至根本不会现于人前。 赫辛欣慰地表示这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了,然而—— “你既然能够一秒换装,那也应该能够一秒脱下来才对。”荒神深不可测的背影陡然僵住,却听赫辛困惑道,“那之前在湖边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我一点点拆啊。” 这一身玩意儿不仅表面看起来精细,内里也细致繁琐得不得了,赫辛当时光一个腰带就捣鼓了好久,拆下来的时候手都酸了。如果不是身为神明,估计已经满头大汗了。 对上了赫辛狐疑的目光,荒神立马撇开眼,微微动了动唇,“我……忘了。” “……”赫辛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小木屋的门一声“吱呀”,原来是屋内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两人。 荒神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其实他一开始是真的忘了,毕竟那时候脑袋当机连自己是谁都快不知道了。后来半路倒是想起来了,然而那个时候仅仅望着这个人认真拨弄的样子,就不知为何没有出言提醒。 赫辛终是暂时放过了荒神,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奔着他来的众人。 不等这群神色各异的人开口,赫辛已经接过了从荒神那里递来的背篓,对他们笑着道:“我正想着要去找你们,你们倒先来了。刚刚出门采了些药,回头配出来给需要的伤患发下去,也省的医务室那边天天供不应求了。” 众人:“哦……哦!” 他这般自然的作态,倒叫愣愣站在这里的这群人显得有些傻气。 他们不自觉地让开了路,眼睁睁地目送着赫辛自然地走进了屋子,甚至忘记了阻拦。随后,荒神缓缓跟上。 当这位隐匿气息的神明走出黑暗的阴影,终于走进人前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像在数九隆冬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与能够完美融入人世的赫辛不同,这是一个一旦发现,就知道其与此世格格不入的存在。 所有生命都拥有着抗拒“荒芜、坏死、颓败”一类的本能,就像火不愿意靠近水,不然就要被彻底浇熄一样。 他们不自觉地手脚哆嗦起来,然而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神明已经目不斜视地走过,径自去了屋里。 众人站在屋外,隐约能够听见屋内赫辛语调不变,无比自然的吩咐:“帮我把这个放到盆栽里去,顺便把桌子上的药杵递给我……不对,不是这个,要小一号的那个。” 他们没有听见男人的回答,但从屋内传来的安逸动静来看,必定是照做了。 然后,又是赫辛的一句句—— “新摘的浮想花要赶紧泡酒,我记得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之前篝火晚会别人送我的果酒,你看看还在不在?” “唔,你的小泥人把药草啃了。” “不不不,不需要道歉,小泥人应该是没有消化系统的,你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吐出来,我等着用那株呢。” “嗯。”直到最后,男人轻应了一声。而那声音果然如同他们臆想中的那般低沉、危险,却又隐约夹杂了一丝别的意味,可此刻惊慌失措的众人无法辨明。 众人:……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现在甚至不敢转身,唯恐看见了超乎想象的场景。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想象中的场景应该是怎么样的?至少,应该更加腥风血雨一些,因为这两个“人”分明……!他们心头一跳,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医、医生……”最后,还是总队长率先呼出了一口气,一脸英勇就义地走进了屋里。 赫辛手上的动作不停,毕竟有些草药的保质期很短,在彻底枯萎前要尽早处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说道:“倒在地上的货架是你们帮忙扶起来的吧,真是谢谢啦,不然我恐怕要收拾好久呢。” 总队长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客气!” 后方的众人终于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进来。 要说来的都是基地高层,其中好几个管理武装部队的人员都肌肉虬结、身材高大,然而这会儿缩在总队长身后,一个个乖得跟鹌鹑似的。唯独那一双双偷瞄赫辛的眼睛,大约是他们此刻唯一的胆量。 赫辛知道他们现在心里存着想法,只待确认,倒也不因众人此刻的态度感到为难,依旧像往常一样招呼他们。 他顺手给人倒了一杯水,“坐吧。”然后察觉到众人惴惴不安地投向荒的眼神,不由微微一笑,随手指了指紧跟在他身后的男人。 “这位是我的……”想到他们的立场有些难以定义,赫辛与荒神默契地对视一眼,道,“……故人,叫他荒就好。” 被示意的神明终于将目光从宿敌身上分出了一缕,他睨了一眼众人,银色的虹光在漆黑的夜里越加显得漠然神秘。 众人这次是全部实实在在地听清了,登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地板烫脚,几乎要跳起来:荒!!?哪个荒?荒神的“荒”??! 至此为止,一记最后强有力的锤击重重地敲在了众人心头,容不得他们再有半分迟疑逃避。 一个伪装成“医师”的疑似神明的人物,数度出现在天木星的神迹,能够控制七大真龙种,不明结果的召唤,突然出现的名为“荒”的神秘男人——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原本之前从席德那里听了一耳朵魔幻发展,他们还心存疑虑,可如今见到真人,便已经不自觉信了九分。这两个“人”几乎就差把“是的,没错,我们就是你们想的那两位”这句话打在脸上了!!! 而余下的唯一一分,在于最大的问题——荒神和农神难道不应该是宿敌吗? 众人瞳孔地震,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剧烈动摇。 然而他们横竖盯着赫辛两人瞧——不管是他们之间偶尔默契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对视,还是赫辛此时正在教荒捣药的温声低语,以及荒虽然沉默但分明纵容的温驯……你tm管这叫宿敌??? “医生,你终于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席德高昂的呼唤,青年一路飞奔而来,身后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老学者。老人手里还异常宝贝地抱着一个花盆,赫然是赫辛之前送出去的那个。 其实席德和老学者早就想来的。奈何有总队长这群人坐镇,然而,久等不到小木屋里传来动静,两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现场最后的沉寂。 比起多有顾忌的总队长等人,席德和老学者则是已经过了惴惴不安、诚惶诚恐的阶段,只剩下最纯粹的激动紧张。 他们在等一个答案。 赫辛等着他们开口,总队长等人也在等着他们开口。而荒整个人几乎融进了黑暗里谁都不理,只专注地凝视着那抹苍青色,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见。 但这也是好事,若不是荒神将气息和力量压缩至无,这群人还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还真不好说。 总队长:快问!医生到底是不是那位传说中的大人啊啊啊啊啊! 席德/老学者:ok! 转头,“医生,农神和荒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总队长:“……” 其余众人:……问得好!! 既然苗头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赫辛也没打算再欲盖弥彰地掩饰身份。他笑盈盈地将问题抛给了身后的男人,眨了眨眼,“你看他们这么好奇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怎么说?” 这句话落下,便是变向地承认了一些超级不得了的事!! 众人没想到本人的承认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仿佛就像只说了一句“你吃饭了吗”一样轻易!在场十几人从这句轻飘飘地话里感受到了无比的分量,当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跪了。 然后,他们就听见那个至始至终都很是沉默的、深不可测的男人答道:“为你一秒脱下盔甲的关系。” 76、第76章 小木屋内一片寂静。 过了几秒, 方才传来一道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总队长整个人往后仰倒在椅子上,张了张嘴,抖了抖面皮, 却又说不出个话来。他哆嗦地抬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又思及面前的两位身份尊贵, 连忙按捺下痉挛的五指, 攥住了衣角。 “这、这事儿让我们知道……没关系吗?”最后, 还是一个站位靠后的小队长开了口, 声音有些不稳。 感觉自己知道了惊天大秘密!卧槽!神明的八卦果然就不是凡人该打听的, 这种时候要怎么自然不做作地表示祝福!? 荒神奇怪于众人的反应,但他一贯不会在除赫辛以外的人前泄露情绪, 于是转眸定定地看向赫辛。 总归,他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都是发生过的事,“一秒”则是下次要实践的事。他只当这群人不存在, 本就是赫辛问了,他便答了。 那双流溢着银色虹光的眼瞳清清冷冷的, 外人只觉得心脏脾肺都被冻住了,只赫辛觉得甚是好看。 不知道众人从这一眼里又脑补出了什么东西, 身子晃了晃,抖得更厉害了。冥冥之中, 似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赫辛觉得他们应该误会了什么,但架不住官方盖戳上写的“荒神与农神之间有常世无法定义的羁绊”, 既然是“常世无法定义”,那也就是说怎么解释都是不正确的,那自然也没必要解释了。 于是赫辛神色不变,安抚地冲着荒神点了点头, 淡定回答:“是事实。”回答事实总归没错。 “……哦!”那边老学者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嗬气,下一秒缩到角落里掏出随身笔记,借着渺渺月光就闷头狂写起来。一把年纪了竟还把笔杆挥舞出了残影,也不怕这昏暗的光线伤了眼睛。 目瞪口呆的席德缓缓合上下巴,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一脸恍惚,“那个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们还不信,如今一看竟是果真如此……” 荒神将手里弄好的药臼递给赫辛,赫辛取过冲入配好的药水拌匀,然后放进药罐里又递给了荒神。荒神心领神会地放到了旁边的小灶上,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用法,点起了火煮上。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说话,却默契无比,端的是从容不迫。 一时间众人竟不知该感叹两位神明大隐隐于市的气度,还是…… “想来是我们太想当然了。”最终,总队长长叹了口气,起伏不定的胸腔终于在反复中逐渐平顺了下去,神色复杂,颇为沧桑地感慨,“被外界的传言迷了眼,不曾想过两位……竟然感情甚笃。” 赫辛正在指挥荒神控制药炉的火候,虽然天木星的与世隔绝让星际时代的技术不曾完全浸染这里,但架不住人家起点就高,所以“灶台”仍旧配有低级人工智能。 荒神试了两次没成功,干脆自己加了一把火,成功让人工智能产生了冲突,在当机的范围反复横跳。 赫辛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声“砰”响——灶台着火了。他还没采取行动,荒神已经一手覆了上去,溢散出去的力量直接让灶台原地蒸发,风化成了一团黑雾。 荒神:“……”至少他还记得护住了药罐。 荒神因赫辛而自甘受制于这一方小屋内,然而,这俗世的事物终究难以承载他丁点的力量,稍有不慎便是灰飞烟灭。 与荒神心意相通的小泥人感受到了自家主人骤然起伏的心绪,当即从背篓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抱住一根赫辛的手指就开始哭。还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小声的啜泣,泪光盈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被爆炸吓得跳起来的众人:“……” “不怪你。”赫辛垂眸似是在对着小泥人说话,“乖,安静些。”他微微拖出一丝语调,捏了捏小泥人的手,“嗯?” 除了赫辛以外,没有人看见那隐匿在暗处的荒神的手指跟着痉挛了一下,同时失控一瞬的力量被陡然安抚,一声低低的应答从面罩下沉沉传来,“……嗯。” 失去了灶台的荒神开始用神力煮药,虽然这对于力量主破坏的他来说,要在不毁坏药罐的情况下把里面的东西处理到刚刚好很难,但他这回却生生地做到了——这正是因为有赫辛的力场在旁相辅。 在普通人不能看见的“世界”里,这个小木屋正充斥着两股截然不同乃至敌对的力量,苍青色与黑色彼此交织,彼此对峙。 要说两者不死不休,然而偏偏难以相容的两股力量,会在触碰到彼此的交界处陡然软化。独自时钢针一样尖锐暴虐的黑暗,在遇见苍青色的一方时便会立即从凝实化成软绵绵的雾,像浸了水的棉花糖,自己就要化了。 赫辛唇角微微翘起,转头望着众人道:“属性相悖是真的,曾经是宿敌也不假,传说本就是后世加工缝缝补补,真假参半,难以分辨。” 神明说着放轻了语气,静美的眼瞳倏而柔软,像坠入了星光。 “总之,我们的事我们自己知晓便好,别人如何看待是别人的事。你们如果无法接受,便继续坚持这‘宿敌’一说,我觉得也不错。说不定累世之后我们听闻,又是另一番意趣。” 众人:……你们二位真会玩。 他们下意识去确认荒神的态度,然而这位高冷寡言的神明如预想中根本就没有搭理他们,反倒是他们被神明垂眸煮药的情景弄得浑身一震,险些又是站不稳。 众所周知,在传说里,农神被反复强调是位“喜欢化身行走人间”“平易近人”的神明。所以,即使真的认出了赫辛的身份,但由于长久以来潜移默化的影响再加上农神本身亲和万物的气场,众人在最初的一番心惊肉跳后,勉强还能够接受事实。 ——便权当是一场三生有幸的奇遇亦或者美梦。 然而,荒神却是真的让他们有点看不懂了。无法想象这样一位神明,竟会愿意屈居于此。 而赫辛已经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你们应该还有事情要处理吧。” 众人闻言正纳闷,下一秒就有还不明真相的部下找到了这里来。 部下似乎被一群大人物聚集的场面震住了,愣了一下后才道:“总队长,二队的药物不够了,想申请从仓库的调用权限。另外西区那边因为人力分配不均出现了争执,您看怎么处理?” 总队长还没说话,又来了一个来找另一位上级的战士,“南区刚刚在进行重建工作的时候出现了区域性地震,大片新建的房屋倒塌,目前有三十五人被困,没有出现死亡,请求支援!” 总队长神情一肃,立马转头敬畏地看向赫辛,行了个礼,“请容许我们先去处理这些事务,您……您尽可去留随心,只是木屋简陋,要不要转移到……” 赫辛打断他,“这里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如此也好。”总队长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基地的资源实在拮据,刚刚经历了大战更是有心无力,幸好……只要赫辛不觉得他们怠慢了他便好。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出几秒,除了没事的老学者和席德以外,其余人全部退了出去。 一直到所有人出了门,下令把救援部队派了出去,又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才有知情者不解又忐忑地开口,“总队长,那两位……” “至高神”……这三个字不管放到哪里,都是一枚炸/弹。离开了赫辛,足以叫他们强作的、被震慑的冷静悉数破功。 盖因为这三个字能够代表的东西太多了,更不要说还有一个凶名赫赫的荒神。 不过他们都是有脑子的,如果是一般神明还会免不得遐想一番功名利禄,但到了赫辛这个位阶,提那些金银反倒庸俗,做祈愿都嫌掉价。 更不要说,愿意从繁华的帝都到这颗与世隔绝的星球上搞科研的,本身就是与金钱权势绝缘了,志不在此。 但也因此,赫辛所代表的里面就有更多他们眼馋的、无形的东西——就比如,如果赫辛愿意告诉他们神代发生的事情。有哪个考据会比至高神承认更加权威!?也许他们毕生的探索研究,都抵不过对方的一句话! 察觉到了众人激昂的心绪,总队长郑重地摇了摇头。 “你要记得,这是那位守护的星球,停留或者离开不是我们能够窥伺的。不要妄想不该妄想的东西,那些传说已经给了我们足够多的教案——你只当如那位的愿,把他当做一个恰巧遇见的‘人’,顺其自然便罢,不可强求其它。” 他转眸望向众人,“说句简单的——你们也研究了这么久了,神与人的差距,还不懂吗?” 那是他们无法逾越的天蛰。基于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人神共存的法则,他们可以亲近神,同时也应对其抱以敬畏。 众人重重的思绪在晚风中霍然清明,如释重负。 总队长见状笑起来,“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万幸,我们遇见的是一位仁慈的神明。” 有人附和道:“我看医生挺平易近人的,如果我去问问……没准人家会愿意为我解惑呢!”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自动将农业之神替换成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才是他们这段时间接触到最多的,最有实感和感情的存在。 这样能够让他们勇于提起那个存在,而不至于因激动和敬畏而陷入沉默,结果果然成效斐然。 “我以前用医生的药就觉得神奇,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反而理所应当。决定了,回去就把药供起来!”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传说中的宿敌关系破裂吗,以后不用再因为荒神的信徒提心吊胆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们搞事的时候就不是了,牢里抓的那几个现在还懵逼着呢。他们怀疑人生的样子跟去小木屋前的我如出一辙。” “诶,你说我们处置荒神的信徒,荒神会不会生气啊,一般的神明……都是向着自己的信徒的吧?” “你可以从现在起一心一意信仰农业之神,我觉得这样对家的信徒你可以随便揍,还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我也觉得。” 众人对视一眼,已然达成共识。 ——是了,从今天起大家都是农神的信徒!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传来了数声长啸,一群巨龙的身影划过长空,向着塌方的南区掠去。掀动的狂风中投落巨龙强健优美的影子,动人心魄。 “那不是暴风之谷的龙吗!?难道风王龙又出事了?” “不,你仔细看,在农……医生小木屋天上的那头巨龙是不是就是风王龙?” “我懂了,一定是那位叫它们来帮忙的!” 众人喜不自禁,像被注入了强心剂般浑身一震,转头干劲十足地直追着龙群冲向前去。 “诶,你们慢点,别全过去啊,别的岗位还要人帮忙呢?”总队长从震撼中回神,望着远去的众人哭笑不得。 “别啊,队长,那可是龙!跟龙合作诶,错过了抱憾终身!” 总队长:“……这群臭小子!” 往日里看见了龙吓得腿软,哆嗦得比谁都勤快,今日可算是抱住了农神的大腿,胆子也跟着肥了是吧。 不过,确实——“机会难得。”总队长迈开两腿,“我也要去,哼!” 同一时间,小木屋里,席德看了眼窗外掠过的风王龙,过受刺激的心脏竟跳得很稳。他木然地抹了把脸,“这么晚了,我也不打扰了,我改天再来拜访。” 他姐他们小队,也就是暴风之谷当天的那些人还等着他带回去答案呢。今晚知道的事情太多,他的确要找人消化消化。总队长说了,当天的当事人可以知道真相,不然也不会让席德进来。 席德看了眼老学者,发现对方还在奋笔疾书不知道写什么,当即拉了对方一把。老学者恋恋不舍地抬了抬眼,似乎还不大愿意离开。 席德当即道:“医生,你这屋子太小,要不要让上面单独再给……”他目光迅速瞥了眼荒神,“再给这位安排一下地方?” 这回荒神破天荒地搭理了凡人,虽然依旧是冷漠的两个字,“不用。” 神是不需要休息的,当然也不用房子,况且…… 赫辛附和般点了点头,“他不能离我太远。” 赫辛接上荒神的思路:……况且荒神的力量需要作为农神的赫辛镇压,不然容易出事。 席德闻言毫不意外地深呼了口气,给了老学者一个“懂了吧”的眼神。老学者表示“懂了懂了”,然后也马不停蹄地提出了告辞。 ——害,这没他们的地方,还是识相点趁早滚蛋吧。 重新恢复了清净的木屋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荒神再度脱下了他的装备。如之前所说,这次是一秒脱。 赫辛晃了晃手里的药剂,投过去一个眼神,笑意盈盈,“还是这幅模样看得顺眼。” 荒神摸了摸自己没了面罩的脸,银色的虹光变得瑰丽而柔软,像褪去了锋芒、重新入鞘的刀。 “你要回神域了。”荒神望着他道,语气平静却笃定。 赫辛动作一顿,随后点了点头,“神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我的力量,你知道的。” 农神可以让神域一夕之间万古长青,重获新生,堪称环保小卫士。 荒神没说什么,只问:“什么时候?” “大概就这两天吧,把手头的药配完了就走。”赫辛眸光一转,调侃道,“怎么,你要陪我回去?” 哪知荒神点了点头,“嗯,我陪你去。” 这回轮到赫辛愣住了,“你……” 普通人不知道,但是赫辛可清楚—— 荒神在众神之中的立场其实非常尴尬。他的性格注定了他的孤僻和笨拙,而他的力量注定了光明系的神明对他多有防备,能够接受他的恶系神明又被荒神自己拒之门外。 总而言之,就是两边都不讨好,跟当初人人喊打、几被灭族的原兽有的一拼。然而原兽还有一族可以彼此依靠,荒神却只有独来独往的一个。在遇见农神前,他就是众神中被孤立的一个,遇见的仇杀、讨伐跟吃饭似的。 也就是在遇见农神后学会了控制力量,同时神域的体系建立起来以后,情况才终于有所好转。 但即便如此,荒神也是不踏足神国的,就算众神议会也几乎都是缺席。神域的繁荣、和谐、光辉灿烂很好,但不适合他。他远走他乡,自立门户,才是对大家都好。 赫辛奇道:“怎么突然想着回去了?” 荒神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现在原兽在神域,你……你不是不太喜欢他们吗。” “……”荒神这么一说,赫辛倒是想起来了。 本来农业之神是爱着生命的,诚然他不会因为狮子吃掉了羚羊就讨厌狮子,但如果狮子要把除自己以外的全吃了,那就超过底线了。农神觉得原兽的存在严重破坏了平衡,加上当时还没有出现军神力挫它们的事,于是便忍痛给“灭杀原兽”投了一票。 其实现在看来,当时所有至高神,除了后来提出反对的军神,以及火速倒戈的太阳神以外,真正为原兽的去留挣扎心痛的只有农神而已,其余诸如冥王和深渊三兄弟,基本都是神明式冷漠,甚至有单纯觉得“能少个麻烦,挺好”,就同意了的。 不过也正是由于这份冷漠,导致后来军神出手要保下原兽时候,依旧是这群神明没有提出太过激烈的反对——自己揽的包袱,自己管好,只要不惹事,一切好说。 这一番起起落落,叫真正上心的农神对原兽的感官确实比较复杂。 荒神专注地看着他,眼底似隐藏着瞧不出的忧虑,“如今原兽背后站着军神,你若是与它们发生冲突,恐怕会有些麻烦。” 而且素来听闻军神与太阳神交好,不出意外如今的神域应是在最先回归的太阳神管辖之下。若是平时,荒神绝不会去揣度这位被外界誉为光辉的日轮之主,可如今却因在意的人不得不思虑过多,只怕他受了委屈。 赫辛的心情有点复杂,“如果我真的和军神甚至太阳神发生了不愉快,你跟我一起,是要站在我这一边吗?” 荒神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站你。”他照例在紧张的时候结巴了一下,似乎不太擅长说这种硬气的话,“到时候给、给你撑场子。” 何止是撑场子。从来不参与众神纷争的荒神的这一句话,如果叫其他人听去了,足以骇人听闻到打破神域现有的平衡。 这是一位曾经有资格竞争至高神的神明,他长久的克制让众神几乎忘记了他的恐怖,但他不介意因为赫辛让他们再度回想起来。 荒神似乎怕自己不善战斗的宿敌紧张,有些踌躇的抬了抬手,终究将宽厚的手掌放到了那头苍青色的发丝上,轻轻抚了抚,感知着手下的温软滑凉,轻声道:“别怕,我帮你。” 此言一出,便是应下了所有可能的惊天动地的战斗。他流露出了一瞬危险的压迫感。 赫辛……赫辛很感动,但是、但是…… 系统在脑内控诉:“请宿主不要殴打托管,托管帮忙干活已经很辛苦了!” 赫辛抽了抽嘴角,“我没有。” 系统:“好的,请允许系统换一种说法——请宿主不要教唆你‘常世无法定义的羁绊’殴打托管。”不愧是系统,完美地摒弃了世俗的流言,只用最专业、最准确的官方形容描述。 赫辛:“……” 这个他也没有! 77、第77章 赫辛和荒离开天木星的那天,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绿色的树海在风中飒飒舞动,高天之上,白云变换浮动, 像世界在轻轻吐息。 “医生, 你这就要走了嘛……真的不考虑多留几天?”平时跟他熟识的人纷纷过来送行。 总队长领着一帮人姗姗来迟。基地的重建工作已经走上了正轨, 但大多数人都还有任务, 依旧十分忙碌。总队长本来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快了, 哪知道到了现场, 才发现周围林林总总已经站了几十号人。 能够在如此繁忙的关头, 艰难地抽出时间赶过来,足见这些人对赫辛都是真的不舍得。总队长没想到有人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得到这么多人的真心喜爱,不过想到对方的身份, 一切又变得理所当然。 赫辛正把这几天写出来的、记录着药草和医方的笔记交给一位护士长。护士长翻看了几页,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激动地直哆嗦,手抓着他的背篓不松开。 赫辛笑着安抚道:“有些病症需要用到的草药比较罕见, 或者名字已经改变了。我把它们最容易出现的地点标注在了上面,这样应该会好找些。” 护士长连连点头, 终于顺好了嘴里的话,“真的、谢谢你!如果这上面记载的都是真的话, 那就是天大的福祉,造福全宇宙的大事!”她激动地湿了眼眶, “医生,怎么说这东西也不该由我们公布,该由您亲自来……” 众人起先还惊讶于护士长的过激反应,这会儿就算是对医理半点不通的人, 也多多少少听出来这本笔记的价值非同小可,不由神情一肃。就连向这边走来的总队长等人也突然放慢了脚步。 赫辛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这样就好,我相信你们会是最合适的。” 护士长欲言又止,她不相信这个人会不知道这本笔记背后的价值,连带着它所带来的的连锁效应——声望、名利,乃至于一切……真有人能够完全不在意这些,将其全权交予他人吗? “请至少告诉我您的名字!”她最后这么说道。 “簌簌——” 赫辛注意到众人后方的一棵树突然摇曳了起来,他瞥见其中转瞬即逝的一抹银色,于是回答道:“这个抱歉,我不能说,你就当做是我故乡的习俗吧。说出来的话……”他眼中的笑意蓦地加深,“我的同伴也许会生气。” 荒神的真名只有农神知道,农神的真名也只有荒神知道。赫辛不愿意对别人撒谎,只好这么说了。 护士长:“那,如果之后外界问起来,我该如何署名是您?” 赫辛想了一下,“你是农业之神的信徒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护士长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神色变得郑重,“是的,我是。” “那么——”赫辛眼中流露出狡黠,“你就当做,这是农业之神赐予他信徒的礼物吧。署名就写农业、自然、医药……随便什么啦,总归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护士长:“……这?”可、可是,这不符合规矩啊!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应该说把东西归于神明名下的赫辛大胆,还是被冒用名号的神明也许会降下神罚。 “——我觉得这很好!”随着总队长的出声,众人才恍然地发现了这群大人物的到来。 他们连忙让开路,脸上还写着“总队长啥时候来的?”“这群大佬不坐在控制室里,大老远跑我们这片凑什么热闹?”“哦凑,别是来找医生麻烦的吧?!”——等等等等,着实叫总队长一行人瞧得心情复杂,无语凝噎。 然而,作为少数知道一切真相的人,总队长觉得自己这种时候必须要稳住。 总队长小心翼翼地凑到赫辛跟前,搓了搓手,“您……” 众人:“……您?” 赫辛:微笑。 总队长以手捂嘴,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声,“……你要走了?” 赫辛点了点头,对着一众神色狐疑的人,说道:“我在天木星过得很开心,谢谢各位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总队长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是你照顾我们才对!” 众人冥冥之中感受到哪里怪怪的——总队长他,是这么客气的人吗?虽然医生是帮助了很多人,但是应该跟这些上层人物还没有交集吧。可现在看情形,他们竟然真的是为了医生来的?! 众人看着总队长擦了擦被大太阳照出来的汗,对方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拉住赫辛的衣角,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及时止住。 配上总队长那张沧桑的脸和微哑的声音,又见他絮絮叨叨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竟硬生生看出了种苦口婆心之感。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总队长心里是真的苦啊! 这种时候顾及着众人,他说什么都不太适合,可他又偏偏有那么多想说的。再加上赫辛实在伪装得太好了,理智叫嚣着他应该恭敬,然而感情上却又止不住地想要亲近,就像干涸的人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救赎的水源。 最终,他只道:“随时欢迎你回来,从此以往及至无限遥远的未来,我们永远是你……——是农业之神最忠诚的信徒。” 赫辛垂眸看着他,那双翠色眼瞳流转着璀璨的光华,几乎让与他对视的人目眩神迷。 只这一刻,短短的瞬间,距离赫辛最近的总队长从眼前的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点不同——他仿佛看见了巍峨的高山从这里拔地而起,又看见碧波万顷,无边无际……这世间所有的峰峦迭起,波澜壮阔,都呈现在了那双眼眸中。 没有那一秒像此刻一般,让总队长清晰地意识到——他在面对一个何等浩瀚、庞然、遥远的存在。 “我知道了。”最终,他听见这个存在对他这么说。 旁人只觉得是过了一个眨眼的功夫,然而总队长知道:这是神明承认了他的信徒! 他与知道内情的人激动得几要全身发抖,以致于连赫辛转身离去时,他们的牙齿都还在不利索地磕绊着,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不过,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知道,他们的神明即将暂别此世,回归到他真正的位置,走向那高天之上、宇宙之外属于他的神座。至此以后,神也将依旧从那个神座上,注视着世间。 而他们是属于这世间的一部分,这样就很好。 赫辛依旧如同第一次出现时那样,背着一个背篓,手上拿着竖琴。他轻轻拨动琴弦,空灵的乐声缓缓飘出,树林间便涌现出一股淡淡的薄雾。 这些雾气轻触着他的指尖,铺在他前行的路上。苍青色的发丝在其中隐隐绰绰地浮动,其中一缕轻轻飘起,与飘然欲飞的袍角一同,更添了一抹悠远的神秘。 众人望着这一幕,竟忘了动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句话——[如同苍青石般的美丽之人啊……] “——你看,那如同苍青石般的美丽之人啊,而今,他将要远去。”突如其来的苍老声音,将众人想到的说了出来。 得到总队长注视的老学者从后方缓缓走近,虚起眸子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这句话出自史诗第三十六节,讲的是化身成人的自然之神离去的片段。” 众人的视线还放在远去的那人身上,只是呼吸随着这句话忽然放轻了,有的甚至直接滞住了。 因为他们终于意识到,赫辛离开的那条路原本并不存在,而是突然出现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那条路究竟通向哪里?”“我好像发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话,突然疯一样地涌现进了众人心中,但是却没有一个人问出来。只有那一双双霍然睁大的瞳孔,能够窥见他们心潮涌动的一角。 众人像是被什么既沉重又温柔的东西压住了心口,又像泡进了一汪温凉柔软的湖里,一时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一定是因为那个人离去的背影太安静了,安静得他们都不愿意破坏这份意境。 就在赫辛的身影即将被蔼蔼白雾彻底淹没、消失在路途尽头的时候,他们又听见耳旁传来一声破空的响动,有什么从树上飞速跃出,追了上去。 于是,那道苍青色的背影旁边,又突然出现了另一道陌生的身影——如同一抹骤然降临的漆黑阴翳,一闪而过的盔甲闪烁过冷肃的寒光,那是连阳光都无法温暖的冷。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旁边的那抹苍青色中和了那份冰冷,此刻众人竟奇迹般地不觉得害怕。 老学者的低喃于此刻再度响起:“——[而他的宿敌总追逐着他的身影,在前路即将展开又一次全新的角逐。你若见到他们同在,便应如见到光与暗、生与死,彼此制衡,最是稳定,此刻尽可无所畏惧。]” 总队长轻声道:“这也是史诗里的?” 老学者:“是,但我觉得写得不好,要改。” 总队长:“如何改?” 老学者:“最后不如改成——彼此陪伴,最是欣喜,此刻实乃如愿以偿。改完了跟论文一起发到神学官网上,参考文献是真品苍青色相关,附录是自然之神本人的口述采访内容。你觉得这次会给过吗?” 总队长:“不过不是人。” 旁边听了一耳朵的众人:“……”虽然已经有了一点猜测,但是你俩这样直接说出来,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他们咬牙躬下身,捂住胸口,有人想到自己刚刚还想跟医生来个临别拥抱……要死!心脏承受不住都快窒息了喂?!! 等到赫辛两神彻底没了踪影,席德才一蹦三跳地狂奔过来。他是被赫辛拜托去给别人送药的,赫辛离开前配完了所有预约的药物,可让席德忙活了老半天。 这会儿终于姗姗来迟,意识到人已经走了的席德当场抱头痛哭,撕心裂肺,痛心疾首,懊丧不已。 “不!医————生————!” 早知道就先过来,晚点再去送药了——啊qaqqqqqq 一脚踏进神域的赫辛突然回头,眨了眨眼,看向旁边的荒神,“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荒神闻言道:“你要带走的不是只有我吗?” 赫辛想了想也是,“等给神域帮完忙,我们抽空再回去看看天木星吧。” 荒神:“好。” 又过了一会儿。苍青色的神明极目远望疮痍的大地,抬手施放出自己的神力。 “荒。” “嗯?” “再给我编个花环吧。” “……好。” 在神域开始苏生的大地上,自然之神步步生花,与他的宿敌并肩前行。 78、第78章 九大至高神已回归七位。 神域之上, 神国穹顶,众神的议庭巍然矗立。光芒笼罩,熠熠生辉, 比黄金更动人, 比星辰更璀璨, 已然可以重新窥见万年前最鼎盛的辉煌。 荒芜的大地在神明的力量下重生, 新发的绿芽铺遍山野, 焕发出勃勃生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沉寂的世界迎来了升起的日轮。 “您不上去看看吗?”一只路过的毛茸茸的飞鸟落在树梢, 歪头看向站在花丛中的赫辛,亲昵地啾啾起来。 这种思维发展程度不高的小动物最是纯粹, 它们不会诚惶诚恐、瞻前顾后,可以仅凭一腔冲动, 就飞上来亲吻神明的指尖。 赫辛将视线从天穹的众神议庭上移开,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 飞鸟小小的脑袋一歪,承担不起过高的思考量, 啾了一声。 赫辛微微一笑,“只剩下最后两位了, 等到所有神聚齐的时候,就是众神议庭重启的时候。” 飞鸟掰着爪子数了数, 懵懵懂懂的,“快了吗?” 赫辛点了点头, 心情很好的样子,“快了哦。” 毕竟最后的两个至高神——一个是世界衍化的记录者,一个是无法确定其是否还具备人格的工具人。若论神职,则一为“衍化之神”, 一为“命运之神”。 赫辛点开了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系统面板。 只剩下两个神明也没什么挑选的空间。但是“命运之神”的角色设定无疑更加轻松,奈何天不遂人愿!他抽出了一个大宝贝! 在充满仪式感的金色光芒散去后,流光熠熠的卡牌上出现了一位右侧缀着白羽耳饰、戴着兜帽的青年。 他就像是西幻传说里走出高塔的法师。墨蓝色的衣袍折射出星辰般的点点星芒,连体的兜帽下,几缕白发从两鬓垂落,柔顺地拂过修长优美的脖颈。 卡面上的神明正站在一座残破的城墙顶端,遥望着地平线上升腾的硝烟。半仰的姿势使兜帽顺势滑落些许,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一张俊美无暇的面容。 画面中天地昏暗,唯独他所在的地方从天穹投落一束光。然而这仿若救世主的神明却容色沉静,眸光凝视着天际俯冲而来的一抹暗色。 看清了卡面的赫辛:“……” 系统:“恭喜宿主获得了第八张角色卡——衍化之神。角色已收录,点击可查看详情。” 赫辛:“……啧。” 又是一个麻烦的角色。 他一边想着,一边点开了角色卡自带的系统介绍,比对着与预想中一般无二的情报—— [神明之间的战争有时不可避免,往往发生在世间出现重大变故的时候。例如纷争、混乱、权力、掠夺、复仇……——掌管着这些神职的神明与人世息息相关,就像人们无法确认是纷争之神导致了纷争,还是他们的纷争引来了纷争之神——这是个相互作用、相互催生的无解命题。] [尤其是当文明更迭、新旧纪元交错的时候,冲突会爆发得尤为激烈,众神也不例外。] [……] 后面又有一长串叙述。听起来好像神神叨叨的,然而简而言之就是——每当有不可避免的神战开始以后,上位神明怕下面的人打嗨了,于是叫了两个能够镇住场子的统帅,各自率领一边,从旗鼓相当到分出胜负,叫大家都心服口服,最终安生下来。 而这两个作为“统帅”的人选就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首先“能够镇住所有人”这一点,基本就删掉了99%的神明。要知道神战有大有小,大型神战中参战的甚至有不少二级神,能够遏制住这种程度的神明的,可不就只剩下至高神了! 然而至高神里还得人家愿意,像冥王这样“活的不管”,谁还敢强迫他出马,怕不是想去冥河喂凶魂? 除此以外太过破坏战力平衡性的军神不适合,深渊三兄弟对神战不感兴趣……这般劳心劳力地删选下来,竟还真叫众神发现了一位最合适的! 没错,就是赫辛的这张“衍化之神”。 “作为执掌有‘变化’之力的至高神,人们在一筹莫展、不得寸进的时候常常会呼唤他的名字,希冀柳暗花明。” “他的力量可以涵盖这样的小事,但往大了说,同时也包括了文明的更迭、纪元的变化。传说他掌管着一座巨大的书库,里面记录着世间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件变化,与命运之神姑且算是同事关系。” “但这并不是他被选为‘神战统帅之一’的最主要原因,最主要的一点在于,他还有一位可以作为对手方统帅的、旗鼓相当的对手,名为‘演化之神’。” 这位“演化之神(生物的变化)”是衍化之神(事件的变化)的半身,看神职就应该可以看出来。 他们同时诞生,从出生起就在一起。后面跟“农神、荒神”一样二选一当至高神,农神荒神好歹还正正经经(?)地比了一场,他们两干脆直接抽签决定的。 赫辛半靠着坐在一颗茂密的树下,先前的小飞鸟啾啾地落下来与他一起乘凉,懵懂地听着神明用好听的声音兀自絮语。 系统面板上的角色卡被赫辛缓缓划过,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了画面上那抹从天而降的暗色上——赫辛知道这一幕就是衍化之神所统御的第一场神战的决战时刻。 那大约是往上数四五个纪元的白银纪元。被赋予了当时最高权力的国度首都白银圣城,由于外部不满皇族的统治,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叛乱。 就凭这场战争将决定白银纪元是否终结这一点,众神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地上的白银纪元生物在战斗,天上的众神也在战斗。两边战场同步进行,尤为激烈。纷争之神驾着车轰隆隆地碾压过战场,复仇女神点燃熊熊的火焰,焚毁大地上高举的旗帜。 当时衍化之神是代表“白银纪元将继续延续”那一边,于是自然而然的,如同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演化之神便代表了“白银纪元会结束,新的纪元会开启”那一边——没人知道,这个结果其实是这两位私底下抽签决定的。 然后,就像冥冥之中的、命运的力量一样,众神的战况竟与地上的战况一致,白银皇族渐渐露出了颓势。 彼时赫辛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周围来来去去的将士并不曾望见他,以及天上交锋的众神。 这一切是因为众神特意隐去了身形,否则这群人类望见了他们中的哪一个,恐怕都要被生生吓死。诸神虽然对这场人世的叛乱各执己见,却对这样的降维碾压不感兴趣,神明的对手只有同为神明才够资格。 赫辛看见地上的反叛军中有一人潜行到前方一个隐蔽的角落,冲着高墙上御驾亲征的中年国王举起了涂抹了毒药的弓箭。神明卓越的耳力,让他清晰听见了弓弦被绷紧到极致的声音,而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国王还一无所知。 他自然可以提醒,但他没有这么做。神明的对手只是神明—— 也就是这同一时刻,赫辛缓缓抬头,若有所觉地望向了天际俯冲而下的那抹暗芒。 在大地之上的人类眼中,他们只察觉到了天光这一瞬的陡然黯淡。 就像复仇女神持续的尖啸化为飓风,他们惊疑不定地在如刀似的风中抬头,只能够看见阴沉的云层中时不时亮彻一片的滚滚雷光,却不知晓每一道雷光都代表着一位驱赶座驾的神明刚巧呼啸而过他们的头顶。 “杀——!” 对阵的人类两军号声一片。 而赫辛只看着那道飞速坠向大地的身影——那个人在半空中向他举起了弓箭。 那人手腕发力的声音,与地上那名暗杀者的弓弦绷紧声趋于重叠。在可见的战场与不可见的战场上,两场刺杀同时进行。 诚然,只要他们两个统帅中的任何一个“阵亡(失败)”,那这场神战就有结果了。 “搞个刺杀还这么明目张胆……”他微微眯起眸子,随后倏而睁开,眉梢一挑,“不像话!” 对方那破空的声响就像是暗夜中的一盏明灯一样,显眼得不能在显眼,分明就是故意让他发现。 ——这人还是一样爱招惹他! 自觉受到挑衅的赫辛一抬手,无数金色的文字从他的周身浮现,组成的阵法中隐隐有无数图书飞速地翻过一页又一页——那是衍化之神掌管的书库,被收录进那里的图书记录着世间大大小小的事件,已然升华成一种强大奇异的圣物,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然而这蕴藏着无与伦比力量的书页也只是衍化之神攻击自带的特效,作为至高神他远不需要这些外物。 如同他瞳色一般湛蓝的光束从天空中浮现的阵纹中激射而出,四面八方地攻向那位“暗杀者”。 同一时间,对方松开了箭矢。 反叛军中的刺客的那一箭,正中国王的心口。而对方的这一箭,却被赫辛抬手挥落。 “国王陛下——!”人类中响起了尖叫声,无数人涌向了城墙,奔向那位缓缓倒下的国王。 天上交战正酣的众神也惊了一下,视线一同集中了过来。但他们急的不是国王,而是赫辛。 “您无事吧!?”一名离得最近的二级从神就要下来,却被赫辛摆手制止了。 对于赫辛来说,他能够察觉到这一箭,那是因为他对对方的气息太熟悉了,不过要这群从神做到却很难。毕竟对方是与他同等强度的神明,这份差距犹如天蛰。 “白银国王已死,看来白银纪元确实要走到头了。”赫辛的语气说不上遗憾,更像是宣告。 他俯身捡起那支箭矢,反复确认了一下,怎么看这都只是一支凡品,与战场上随处可见的箭并无不同——用没有加护的、普通的一支箭对付他? 赫辛拿着箭缓缓直起身,四下扫射,才发现视野中已然失去了那道坠落的暗芒。他给了悬停在半空的从神一个眼神,“人呢?” 从神懵逼地摇了摇头,“您都找不着,我更不可能察觉到啊……” 赫辛想了想也是。他一吹眼帘,扫过下方一片狼藉的战场,掠过无数失声尖叫的人群,过滤掉此起彼伏的兵刃交接的厮杀……数秒后,他霍然一抬眸,看也不看地将手中的箭头刺向了自己的左后方。 忽而的风掀起,染上了星云色彩的墨蓝衣袍烈烈舞动,抽打过骤然现身之人的腰际。 那人咧了咧嘴,“我在地上随手捡的弓箭,恐怕蹭不破神的一块皮……嘶——!” 他的痛呼化解在了轻轻的抽气声里。 赫辛将戳进他身体的箭头拔出来,箭头上不同于最开始的盈盈蓝光,昭示着神明刚刚予以了它加护,“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那人皱眉,“下手这么狠?” 赫辛冷笑,“敢不敢把衣服掀起来,看看伤口还在吗。”估计箭头拔出来的前一秒,就已经愈合得半点不见了。 那人嗅着鼻尖的血腥气,突然反手抓住了赫辛的衣角,不等赫辛疑问,就直接拽着人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自下而上狂涌的风吹乱了赫辛的发丝,半空中悬停的从神也在他的视野中逐渐远去,赫辛能够看见对方脸上与他如出一辙的懵逼。 赫辛:“……好玩吗?” 那人:“还挺刺激。” 最后是对方先落地,赫辛调转身形一脚踹在对方的腿上。然而这人就像一头矫健悍勇的猎豹,每一分肌理都蕴藏着坚不可摧的力量,让他依稀以为自己踢到了一块石头。 赫辛:“……”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太妙了,对方转头从土里刨出起了一面残缺的旗帜——那是白银之国的旗帜,象征着这座永恒矗立的王国,代表着这里延续千年的荣光……当然,到今天为止。 赫辛这时才发现,地上的战争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视野范围内几乎已经看不见白银之国的士兵,曾经辉煌纯洁的盔甲染上了血污,掩埋在这段的枪盾下,竟然一时找不到痕迹了。 诚然,作为工具人旁观了这场战斗的赫辛并没有投入太多的实感,然而一个国度的逝去——尤其是他在神战中还是代表“将这个国度延续”的一方,此刻不免心情复杂。 而他的对手已经收拾好了那面旗帜,将它牢牢地插进了地里。 然后,那人引着他的手握上了旗杆,隔着这面旗帜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就是我不想看见的事了。”那人轻轻叹息,总是不正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隐秘的心疼和无奈。 “众神的战斗关我们这些记录者和观测者什么事,非要弄这一出,把你拖下水……”他低声地絮叨着,随后郑重低头,凑过来,吐息吹动赫辛的白羽耳饰,轻声道,“好了好了,已经结束了,以后他们怎么叫我们都不理他们,就待在书库里……你别难过。” 赫辛心中一动,嘴上却道:“你在哄小孩子呢?” 那人一愣,随即低笑起来,“欸,这样说也没错,你可不就是小孩子……” 赫辛面无表情地陈述,“别忘了,我们一起诞生的,我跟你一样大。” 那人挑眉,“我指的不是这方面。” 赫辛抬手揪住了对方的耳饰——他右耳挂着一片白羽,对方则是左耳挂着一片黑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身的关系,他们的服化道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对称。 “那是哪方面?” “比如,你现在揪我耳朵的幼稚行为?” “我看你耳朵不想要了。” “……你刚刚幻听了,其实我什么也没说。” 赫辛“呵呵”表示,你猜我信不信。他撒手转头就走。神战接近尾声,还有很多需要他收尾的地方,没时间继续在这里絮叨了。 那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而扬眉一笑——嗯……这下心情看起来是好点了。 79、第79章 赫辛把神域的事情安排了一下, 便换上了新的角色卡。 而在换上“衍化之神”的瞬间,赫辛便出现在了一座巨大的书库里。 ——蒙图法斯。古神语中有“远见者”、“记述者”的意思,也是这座书库的名字。 最初由命运神奠定了它的地基, 然后由衍化神赋予了形态, 演化神将虚幻的幻影加固成真实。太阳神使这里拥有永恒的光明, 冥府唯独允许人们在此处翻阅“死亡”。 及至最终, 便形成了这片无垠的空间。而它最广为人知的管理者正是衍化之神与他的半身。 换上新角色卡的赫辛降落到了这里。 如同笼罩在圣光下的书库, 放眼望去尽是高高的书架, 却完全不显得拥堵。 整个空间像传说中光辉璀璨的大圣堂一样, 四周的书架一直隐没进朦胧的白色薄雾中,中央则是盘旋而上的螺旋式阶梯。阶梯高得看不见尽头, 一直延伸到穹顶的巨大光圈里。 阶梯两旁则是无数悬浮的“任意门”,每一扇门都通向这座汪洋般书库的另外的某一片区域, 无穷无尽。 而在赫辛出现的瞬间,穹顶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光圈立时整个猛地亮了一下。那猛烈的光明几乎将这方空间都融化进了光里, 直到处理中枢传来能量即将过载的警告,光圈的热度才缓慢而克制地降了下来。 随后, 在模模糊糊的、电流一样“嗞嗞——”的失控杂音里,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字句清晰,逐字逐句—— 【欢迎回来, 衍化之神阁下。】 【一万年不见,看到您一切安好, 我感到由衷的,喜悦。】 “好久不见,看来你现在依旧运行良好,零号。” 听见熟悉的问候, 感受到书库宁逸的气息,披着衍化之神壳子的赫辛有所感染,忍不住轻舒了一口气,产生一种从内而外的放松。 在众神之神中被划分为“书库组”的神明,以衍化之神为代表,给人的印象就是优雅的高知文书工作者,还掺杂着一点研究狂魔的属性。 “零号”正是他们所创造的最早的“神造智能”——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工智能”这样的概念。神明为了更加方便地管理书库,又不喜欢太多人的嘈杂,于是便创造了许多没有实体的“人格”,分管各个区域。零号则是这些人格的领袖。 【需要我帮您通知全蒙图法斯书库的神明,让他们现在过来集合吗。】零号似乎比他本人还要迫不及待,秉持着一个程式最后的克制。 赫辛想了想,“先不要,我想先查看一下这一万年发生的事件。”他顿了顿,又问,“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好的,请稍等。】零号绝不会质疑赫辛的决定,【现在帮您转接编号1218区域,星元纪近一万年事件记录册已收录其中。】 通往穹顶的螺旋阶梯中段,在需要赫辛仰视的一处,一扇任意门缓缓开启,露出了门后的另一片空间。有簌簌的白雪从里面飘出,隐约可见门后似乎是一片广袤的雪松林。 在执行完这一指令后,零号井井有条地继续道:【您的常驻从神都在,不过分守于不同的区域。】 它呈现出了一张半透明的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了大大小小的从神所在,跟赫辛记忆中一万年前的分布倒是没什么出入。 赫辛飞速扫过一眼,没看见预想中的那人,“他呢?” 天空中的光圈陡然闪烁了一下,像在跳闸边缘反复横跳的电流。 【触发关键行为设定——“来自半身(衍化之神)的关切问询”,零号交予物品。】 一个东西突然从虚空中的光圈落下,悬空在了赫辛面前。 【您得到了关键道具:演化之神的日记本。】 赫辛:“……” 什么玩意儿???他就随便问一句,怎么就“关切问询”了?还有日记是什么鬼? 赫辛弯腰把本子捡起来,发现这还是由星云丝制成的纸页,不烂不腐,普通的神力都无法摧毁,连书库里的藏书都没有这么奢侈,简直暴殄天物! 赫辛深呼了一口气,“谁又给你瞎做设定了?”虽然这么问,然而熟知零号的赫辛明白,有权限做到这一点只有他和他的半身,以及命运之神。 【您的半身,阁下。另外,演化之神阁下让我在发现您以后,立即通知他。】 “不许。”赫辛摩挲了一下厚实的封皮,“这段时间暂时关闭他的权限,不许他瞎胡闹。” 【是。】光圈吐息般的闪了闪,【但是容我提醒,您这么做,他同样会发现您的回归。】 能够封存对方权限的可不就这有赫辛,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就不要特意说出来了,零号。”作为衍化之神的赫辛面不改色,依旧很冷静的样子。 【……抱歉。】零·耿直·号,不是很懂你们神明之间的别扭。 赫辛拿着本子,直接踏上了中央的螺旋阶梯。旁的人,即便是低阶神明要进入对应的门,也只能够靠双脚自己走上去。然而赫辛却缩地成寸,一步而至。 他径自踏入门内。 随后,便来到了一片冰雪筑成的世界。 满天满地都是飘落的雪花,万里冰封,雪原上生长着茂密的雪松林。蔼蔼的白雾笼罩在远处起伏连绵的雪山上,诉说着一种朦胧的神秘。天空铺开极光,云层翻涌,荡开飘忽不定的风。 寒冷,安静,广阔。 赫辛背后便是一座矗立在雪原上的城堡。他透过这座城堡的壁垒,看见了其中无穷无尽的藏书。 神秘的蒙图法斯书库会随机投影出记录中的一些景象,将原本一尘不变的书库装点成看似不同的空间。每个门后的投影都不同,但赫辛知道因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显示的一般都是会发生大事的地方——比如记录白银纪元的那个书库区域,投影出的便是发生了最终之战的白银圣城。 【零号为您服务。】 赫辛挑了块耸立在城门前的巨大石头,跃起半倚坐在上面,闻声挑了挑眉,“怎么还是你,1218区域的管理员呢。” 【1218号在忙,零号将继续为您服务。】 从不说废话的管理员领袖执着地将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赫辛表示他第一次听说,神造智能也会有繁忙的时候—— 1218号:零号把我禁言了……坏得很!!这里明明是我的管区,我的!……我也想为主人服务啊qaqqqq 并不知道神造智能之间的“工作热情”的赫辛,没有急着去城堡里看记录,而是先打开了手上的本子。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这与其说是日记本,不如说是笔记更合适。上面精简地记录了所有这万年来发生的重大事件,过滤掉了其余所有无须在意的杂事,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叫赫辛对星际内的文明发展和更迭历史,有了一个最清晰的了解。 可以说完全免去了赫辛查阅海量存书的时间。 记忆中他的那位半身最排斥这种一本正经的记述工作,如今居然会捡起以往碰都不会碰一下的笔杆,他有点不敢相信。 而去除掉这些客观记述,上面还写了许多能够体现出这确实是一本“日记”性质的本子的私人事件,这些事件基本上可以用两个字全部概括—— 找人。 天上天下满世界地找,神域、冥府、深渊都去过。上面甚至寥寥数笔写下了荒芜时期的神域的最后一棵树是怎样从垂死挣扎到彻底枯死的过程,足见日记主人出门次数的勤快与心中之草(一种植物)。 与此同时,让赫辛在意的还有字迹。从一开始的凌乱到中期的沉稳,以及大后期的彻底放飞自我。 这大后期是从第一位至高神太阳神的回归——这一消息传出开始的,记录这件事的时候对方的笔锋凌冽,力透纸背,划过的横钩刀一样割裂开纸页,隔着时光赫辛都能够察觉到对方当时剧烈的心绪。 【他说这是您即将回归的讯号,我至今深以为然。】面对赫辛的提问,零号回答道。 ……这就是赫辛担心的事情了。 偏偏这对半身的设定是“形影不离”!一万年对于神明来说不会比人类眼中的一天更长,就像荒神在农神没沉睡的时候,两位也基本上隔着几万年才见一面——暗地里不算。 而演化与衍化则是走的“如影随形”模式,分开这么久算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 独自一人的时间在他们两人身上会显得尤为冷酷,他有点不敢想象他的半身会是什么反应。 赫辛把本子翻到了最新写下的一页,他指尖轻触过那些凌厉的字迹,上面残余的锋锐神力让他意识到这应该是近期才写下的,不超过半个月。 而上面写的内容,大致是星际中最大星域之一的统治帝国,出现了重大动荡。连带着那个名为“瀚雪”的帝国供奉的神明也被牵扯了进去,隐隐有形成“神战”的势头,所以对方出门去处理了。 ……希望那些搞事的人和神没事。 赫辛垂眸望了手中的书本许久,忽然变出了一支笔,翻开了之前已经看过的内容。 [也许他回来以后会想要知道这上面记录的事。] 这是写在第一页的话,赫辛提笔在空白处回道:“嗯,想知道。” [去了趟冥府,他不在,跟死神打了一架。] 赫辛笔尖一顿,飞快写道:“你少去招惹人家!” 后面林林总总回了不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全是空白,只有最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总有一天,我要他在这上面写满我的名字——] 哟呵,胆子肥了啊。这是他们之间惯常用的惩罚手段,以往都是他让对方抄,还得像普通人一样亲手动作,不许用神力,省得这人总是精力旺盛……现在居然敢反将一军了。 赫辛轻哼一声,大笔一挥,“做梦,最多写一遍都算便宜你了。” 神明的全名很长而且有特殊的力量,本体很有可能会感应到,于是赫辛只在上面写了平常称呼对方的两个字——“亚迦。” 写完看着这两个字呆在大片空白中央……太空了有点不太好,干脆又在它旁边写上了衍化之神自己的名字——迦亚。 好的,他们连名字都是奇奇怪怪的对称。 赫辛刚放下笔,突然,这片空间内掀起了一阵狂风。无数飘雪混乱了视野,手中的书页被吹得飞快翻动起来,哗哗作响。 零号温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80、第80章 随着平地掀起的狂风与漫天腾起的飞雪, 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漩涡出现在了半空,而后,一架残破的飞船从里面跌跌撞撞地掉了出来。 飞船整个重重地砸进雪地里, 一侧的飞行翼直接断裂开来, 发出叫人牙酸的声响。破破烂烂的船体又顺着斜坡, 在雪地里滑行了一段距离, 直直地撞上一块巨石方才停下。 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偌大的凹陷, 飞船的豁口处烟雾腾腾, 被风雪迅速吹乱湮灭。 天地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赫辛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翻阅书页的手不乱。风雪轻轻撩起他的发丝,柔软的耳饰拂过白皙的脸颊, 那双湛蓝的眼瞳映入了天边淡淡的极光,坐在巨石上的青年静美得宛如一幅亘古久远的画卷, 不似凡间。 ——这便是从飞船中艰难爬出的少年所见的画面。 手掌浸入冰雪的少年不由呼吸一滞,随即在闷痛的胸腔驱使下, 猛地喘了一下。艰涩的喉头泛上一股腥咸的气息,他禁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一声。 他雾蒙蒙的眼睛却不曾从巨石上的那道身影移开, 带着一点强撑的警惕,一点恍惚, 一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愣怔无措。 【是个混血幼崽。】 零号的声音响起,自动调整成了只有赫辛可以听见的状态。否则要是天地间突然回荡起它的声音,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怕是接受不来。 赫辛未曾言语,他的目光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精准地落到了少年的耳朵上——那是不同于人类的尖耳,上面还打上了像是代号一样的数字6。 在大宇宙时代,星际不算那些还未发现的,仅官方登记承认的种族没有上万也有八千。除去人族以外自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种族, 眼前的少年应该是人族和其他种族的混血。 尖耳……精灵,或者人鱼……这样的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些许。 而这个时候,雪地里的少年已经爬了起来。他的身后落下了斑驳血迹,单薄的身躯在风中忍耐地隐隐发抖。他踉跄着走了过来。 “瀚雪……”少年显然分辨不出这个世界只是书库力量的投影,他孤注一掷地将神明塑造的虚幻当成了真实,随后又飞快意识到了众多诡异的地方。 为什么作为瀚雪帝国王城的城堡会如此安静?原本应该守卫在城门前的士兵,王城来来往往的普通平民,甚至于那些喜欢张扬出行,被列队的随从众星拱月地簇拥走过大道的贵族子弟……都去了哪里? 他将视线吃力上抬,城堡的城墙上飘扬的确实是代表瀚雪的旗帜,然而旗帜旁应该一天24星时戍守,整点吹响号角的站岗战士却一个也看不见。 原本一番出生入死后又死里逃生的经历就让少年心神俱疲,如今诡异的场景更是压到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让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地半跪了下去。 “沙沙——” 有什么人走过雪地的声音。 少年顺着落于眼前的墨蓝色衣袍上仰起头,精准地对上了那张恰好俯瞰来的眼眸,他苍白的唇不由微张,心中恍惚道:“这个人……原来不是幻觉啊……” 还以为是风雪所化的精灵,又或是他神志不清下眼花了的结果,未曾想对方竟是真的切切实实存在于此。这样,倒是他先前一声不吭,太过无礼了。 “抱歉。”他低低开口,上仰的姿势显得克制又忍耐,视线却下意识错开了来人的那张脸,稳了稳心神,“请问……阁下是瀚雪的子民吗?” “瀚雪?”那声音清冷动听,如玉珠落玉盘。 赫辛听着耳熟,然后想到这好像就是他刚刚在笔记里看见的演化之神去的地方。他道:“我不是。” 少年的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抿了抿唇,“那阁下,是瀚雪的敌人吗?” 赫辛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变,“也不是。”他看出这个少年是误会了,“这里不是你想的那个瀚雪帝国,你来错地方了。” 少年刚因为赫辛的否认而思绪重重,这会儿又听见他的声明,立马露出了不太能够理解的神色。 赫辛什么也没说,直接抬手从虚空中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于是,被封存在城堡内的“书”登时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随时要应召脱出。 赫辛随口一问:“名字?” 少年一愣,“……约厦。”答完后又下意识皱眉,他的警惕性何时变得如此之低……?!少年一脸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模样。 而赫辛已经一手拖拽,一本泛着金色光芒的厚实书本立即从城堡内飞窜而来,结结实实地落到了他摊开的掌心上。 他心念一动,书本便径自翻开,“哗啦啦”的声音在风中有种醉人的韵律,仿佛其中蕴含着某种古老神秘的力量。 闻声看来的约厦根本跟不上书本翻阅的速度,在他的视野内只能够看见一片雾蒙蒙的白纸,视线停留的时间一久便感觉到有一股吸力从书中传来,似乎要把他的灵魂都直接拖拽过去。心下骇然的少年连忙垂眸移开视线,终于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科学,不管是这个与他效忠的国度一样却古怪无人的世界,还是这个神秘的青年。 在如此低温的雪原,像约厦这样从小受过训练的拔尖战士都呼吸沉重,难以保持平静。可在他的听觉里,身前的青年的呼吸完全没有乱过,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恶劣环境的影响。 这绝对不该是个普通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而另一边,赫辛已经在书上,找到了眼前少年的资料,连带着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这大概是约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约厦这个名字对方倒真没说谎,刚成年,来自瀚雪帝国,是守卫皇族的隐秘机动部队中的一员,功能大概类似于古代的暗卫,在耳朵上纹的数字则是代表他在部队中的编号是6. 而今,瀚雪帝国的老皇帝才去世不久,新皇还没来得及上位却发生了内乱。 赫辛简略了一下上面记述的什么——“老皇帝去世的时候,帝国唯一的皇储刚好在别的星球巡视,然后就被内阁大臣连同省略的一长串黑名单上的反贼盯上,这群人又同比邻星域的一个统治星球做了交易,想要借力将他们唯一的皇储杀死在外面。” 其间一系列的权谋纷争、势力倾轧、明争暗斗,让赫辛分分钟脑补一出大戏。他觉得同样身为帝国皇子后来去了深渊迷宫的瑟兰,应该对此很有感触。 要说赫辛所看的这段内容,象征的是无数人数十年的准备和心血,好坏先不管,但是里面涉及到的人员名单、暗桩之流,放到别处都是需要数不清的人渴求的证据、呕心沥血换得的情报、能在大结局一锤定胜负的关键道具——而在他这里,却不过是无垠书库中记录下的平平无奇的一笔,是上帝视角中能够一句带过的“精彩”野心。 赫辛直接跳到最新的一页,说的是被围攻的皇储被逼入了绝境。于是历代守卫皇族的部队决定放手一搏,派所有人兵分多路,驾驶同样的飞船从不同路线离开,分散敌军的注意力,从而掩护真正撤离的皇储。 约厦正是在这一任务里,被追上来的叛军的围剿,紧急之下启动了飞船的跃迁功能,结果阴差阳错地到了人世之外的书库。 然而,这些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句——“原本被掩护着平安逃离的皇储,却在离王城一步之遥的地方突然不明原因地暴毙。” 这哪里是“不明原因的暴毙”。赫辛抽了抽眼皮,上帝视角的命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是那位倒霉的皇储刚巧被卷入了小范围神战里,被交战中呼啸而过的神明车驾撞了个正着。对方的精神力太弱,众神又没来得及收回力量,直接叫人一命呜呼了。 他“啪”地阖上书,望着约厦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同情。这位可怜的孩子怕是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已经凉了。 约厦浑身一悚,惊疑地望了眼赫辛,又在对方不似凡人的荣光中沉默地低下头去。 赫辛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遮掉了书上一些约厦还不能知道的情报。命书上的一字一句都有着偌大的力量,普通人看得越多越危险,有时候甚至会付出灵魂的代价。 他一番删删减减,总算让对方能够勉强看清一点上面的内容,而不至于被命书的力量所伤。 果不其然,知晓皇储之死的约厦脸都白了,“怎么会这样……殿下的身体明明一直很健康……”他对帝国的忠诚让他无法接受这一点,半跪的身躯摇摇欲坠,连心中原本的疑惑都无暇顾及了。 赫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缓道:“这件事还有补救的机会。” 约厦霍然抬头。 赫辛道:“他原本命不该绝,只要去冥府将他的灵魂捞回来就行。” 约厦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了下去,颇有心如死灰之感。 赫辛疑惑了一下,随即想到“入冥府”这种事在普通人眼里似乎应该是天方夜谭式的异想天开,对方不说他在梦游都算是客气的了。 “你来到这里便是命运的安排……”他摇了摇头,“也罢,就帮你一把吧。” 结果,赫辛还是得掺和进这件事,想到已经掺和进去的半身,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赫辛一手点住约厦的额头,少年此时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眉宇间虽仍由残余的绝望,却也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坚毅。他甚至没在意赫辛的动作,就这么直直顺势看向他。 赫辛唇边浮现出了淡淡的弧度,“在想什么?” 神力渐渐激荡开去,雪原吹起了风。 约厦一字一句,“我不能让帝国落入那群人的手里,我要阻止他们,哪怕是……为了陛下和殿下的遗愿。” 赫辛笑了,“不错的觉悟,也许这次……我会站在你这一边。”这回神战的阵营,应该不需要投硬币了。 下一秒,两个人突然消失在了原地。雪原的风雪仍旧飘荡着,零号温和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缓缓道:【恭送您,一路顺风,衍化之神阁下。】 另一边,时空陡转,赫辛带着约厦直接传送到了一艘刚刚死里逃生的飞船里。 那正是载着皇储的那一艘。 突然改换的空间让约厦呆住了,他原本以为接受了皇储死亡的自己已经变得足够沉稳,没什么能够撼动他的意志,然而现在的一切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飞船内熟悉的陈设,再加上窗外可见的宇宙,以及映入视野的目标星球,无一不在冲击着他的神经。 “飞船即将到达瀚雪王城,是否切入手动驾驶?”这是飞船的人工智能察觉到有生物体的生命反应后,自动发出的询问。 “你究竟……”他动了动唇,似乎要问什么,然而赫辛的动作却又让他忽然噤声。 赫辛正站在皇储的“尸体”前,皇储很没形象地躺尸在座椅上,四仰八叉的姿态,看得出出事的时候一点准备也没有。四周也没见什么护卫,看过命书的赫辛知道其余人都在与敌军交战中失踪或阵亡了,这本该是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 “冥府……要怎么去?”约厦张了张口,听见了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脏隆隆跳动的剧烈声响。 赫辛还以为对方在害怕,便道:“放下,不是要你去,谁做的事谁去弥补。” 约厦看着眼前神秘的青年缓缓拉上了兜帽,遮住了那张不像人类能够拥有的脸。 然后,对方伸出手,在他的眼前轻轻抹过。 ——一瞬间,天地间无数轰鸣挤进了他的脑海。他所见的世界,自此翻天覆地地改变! “选谁去好呢?”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青年漫不经心地抬眸。 约厦顺着对方的视线一样看过去,呼吸彻底停住了—— 漆黑深邃的宇宙里,世人自以为的无垠寂寥中,其实正有漫天神明! 81、第81章 非神眷者以外的普通人, 是无法看见隐藏起身形的神明的。 这也是自古以来人们甚少见到神明真身的原因,不是神明不在人间,而是他们无法看见。 作为皇储暴毙事件最直接的卷入者及见证者, 赫辛觉得有必要让约厦开开眼, 于是他就真的“开眼”了。这性质大概跟不能见鬼的普通人突然有了阴阳眼差不多, 冲击是不可避免的。 约厦神色恍惚地望向了上空, 飞船的人工智能贴心地给他们开启了天窗, 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询问—— “您想要观赏宇宙星云吗?” “飞船已经进入了目标轨道, 距离我们最近的是光带是包含β5等恒星的集团。有能量正在宇宙的四面八方发生剧变, 恒星集团的状态不太稳定,或将形成奇景。” 即使是高智能的人工智能, 也仅仅是将光带中恒星疯狂的闪烁,归结于不可预测的天体现象。 如果是一分钟前的约厦, 大约也会把这一切当成某种百年难得一件的奇观,甚至位于不远处星球上的人, 估计有不少都掏出了终端准备录像,再在事后津津乐道地品评瑰丽罕见的天文现象。 然而现在, 约厦眼睁睁地看着视野中突然出现——确切地说,是他突然能够看见的众多身影。 他正在见证一场史无前例的众神之战。 他像是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一个此前从未想象过,也根本无法想象的全新世界。仿佛是匍匐在地上的蚂蚁, 猛地被带上了天空,见到了云层之上、苍穹顶端的风景, 自此方知天高地阔,三观倾覆。 天上战斗的“人”不会想到有人正从飞船中窥伺他们。他们已经习惯了漠视理论上不能看见他们的人类,于是只当没瞧见这艘飞船。 赫辛似笑非笑地敛着气息,漫不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战况, 随后回忆了一下命书上看见的内容,抬了抬下颚,示意道:“那边那两个打得最凶的,就是祸及你家倒霉皇储的直接凶手了。” 约厦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赫辛的目光看去,他现在还无法思考,连本该有的难以置信、愤怒一类的情绪,都僵滞在胸口,来不及喷出。 那里有两个笼罩在朦胧光晕中的“人”正在激烈打斗。 约厦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只朦朦胧瞧见一人手持木匣,一人头顶天平模样的高帽。旁边前所未见的巨兽拉动着两辆车驾,绕着两人嘶叫飞舞,时不时冲上去碰撞在一起,为各自的主人添砖加瓦。 星辰在他们的攻击中粉碎,一切惊天动地被湮灭在宇宙的无声里,然后被定义成天文现象。 “你应该知道他们?”赫辛随口道,“特征都挺明显的。” 之所以只谈“特征”不谈容貌,是因为赫辛知道对方大约是看不见这些神明的长相的。赫辛自己能够清清楚楚地描摹出每一个神明的五官,但轮到约厦那边——即便被他开了眼,但受制于人与神的巨大,大抵只能模糊地见个大概。 约厦动了动眼珠子,声音有些嘶哑,“祂的木匣中装着不幸,人们相信祂的到来代表着苦厄,于是又把祂称作苦厄神。”他又看向另一边,“她的天平如果无法保持平衡,她就会降下审判,使一切制裁公正。” 赫辛点了点头。 约厦喉头一滚,“这真的不是我的幻觉。” 赫辛:“当然不是。” 约厦:“……神话里没写他们之间有仇怨。” 赫辛淡淡道:“神话更新的进度太慢,你现在知道了。” 这群力量强大又随心所欲的神要结仇可太容易了,漫长的时光中时不时就有点摩擦。 约厦一下子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脸上还带着受到巨大冲击后的迟疑,视野被宇宙中那些身影上笼罩的各色光华模糊成了色块,满目神游似的空茫。 最终,是他身上伤口的隐隐作痛唤醒了他,他蓦地深深喘了口气,发怔一样转向赫辛,“你说,要让……去冥界带回皇储殿下的灵魂……!”他如今的冷静,全凭一腔对帝国的忠诚艰难支撑。 赫辛平静道:“嗯,我是这么说的。” 赫辛的语气完全称不上商量,更像是在支使……支使这群神?约厦觉得对方是疯了,可恨的是这句话出自对方的口里他竟然不觉得荒谬,反而想跟着对方一起发疯! 飞船已经驶入了交战区域的中央。 一个神明从上方飞过,他似乎完全看不见赫辛,只居高临下地瞥了眼下面的约厦。那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冷眸像望过路上的一块石子般,完全没有映入飞船的身影。 约厦瞳孔一颤,却并不是出于无意中直视神明的惶惑。他转头去看不知何时坐在了椅子上的赫辛,然后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了某种与刚才所见神明相同、甚至隐隐凌驾于其之上的特质。 那个白发的神秘青年手里翻着一本书,柔软而轻忽的白羽耳饰坠在耳垂上,让人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分外温柔的感觉。然而那双眼眸却又分明淡淡,叫人霍然清醒,忍不住思索究竟谁能够从中掀起波澜。 [你究竟是谁?]这个问题,现在似乎没有意义了。 “……我需要做什么?”这个刚成年不久就遭逢大变的战士,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在此刻流露出了一点属于少年人的脆弱。然而他语气逐渐坚定,近乎虔诚地低下头,“我什么都可以支付,要我的命也可以。” ——神话中但凡没有事先说明身份的神,便是不想别人发现他的身份。一旦有人点明,便是对方现出真身离开人间,回归神域的时候。 约厦不知道赫辛是不是这样的,但他赌不起,于是只好把所有的猜测咽进肚子里,只做不知。 原本以为会遭到一番质疑的赫辛没等到预想中的话,有些奇怪地看了约厦一眼,心想瀚雪帝国千锤百炼出来的战士都是这么好说话的吗。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外面正在打的两个罪魁祸首逐渐脱离了战圈,往宇宙中战场偏僻的地方移动过去。赫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随意一抬指尖,宇宙深处便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洞——但因为宇宙本身就是黑漆漆一片,所以这个“洞”除了最接近它的苦厄神两神以外,谁都没有察觉。 而等到苦厄神、裁决与公正之神察觉到“洞”另一侧属于冥府的森森死气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赫辛一人在他们脑子里打出了一道指令,他们立即认出了这股熟悉神力的主人是谁,当即惊悚化成震惊,连原本的挣扎都停住了。 “衍……”衍化之神醒了!!! 这惊天动地的消息没来及说完,两神便被直接拖进了大冥府。 赫辛安排先让他们去把倒霉皇储的灵魂带回来,还让很有经验的暴风神和河泽神去接应。 冥府中的暴风神、河泽神一脸同情中夹杂着兴奋,对视之中双目炯炯地盯着从天而降的两神,“看哪,是新的劳(工)动(具)力(人)!” 苦厄,裁决——一看就是海格底比大监狱与审判厅需要的人才! 两神还在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我好像看见衍化之神了?” “不是好像,是就是!我必须马上通知演化之神……暴风,河泽?你们前段时间不是说在打斗中失踪了吗,怎么在冥府这里!?” 先不提冥界那边是如何热闹,见证了两神的消失,赫辛满意地又给旁边躺尸的皇储加了一道防护,好保证这肉身不腐。 约厦骤然寻不见两神的身影,反应过来,“我能不能知道,皇储的灵魂需要多久才能回来?” 赫辛的冷淡并没有打击到他,少年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失落和失态。见到赫辛不排斥这样的相处,便尽量用不显得过分郑重的态度对待。 赫辛显然是很满意的,“神要在冥府来回一趟快得很,不过落进了冥府的灵魂却不行,要出来后不受影响,需要度去身上沾染的死气。”他算了算负责度去死气的魂使们手上正在排队挂号的人数,“轮到你家皇储,大概要三天吧。” “……这么久?!” “这片星域的统治者瀚雪帝国爆发了战争,同理,冥界负责这一带工作的也业务繁忙起来了。”赫辛理所当然道。 这话实在接地气又极有道理,只是套在传说中神秘莫测、人人敬畏的冥府身上,一下子让约厦难以想象,说不出话来。 赫辛收起笔记坐起来,歪了歪头,耳饰柔软地擦过脸颊晃了晃,“你很着急?” “……不是我着急,是还有十几分钟飞船就要降落了,为了稳定帝国刚刚失去皇帝、人心涣散的局面,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接机的!” 只要反叛军还没达到首都,那群歌舞升平的贵族就永远没有危机感,没准还要向全帝国直播迎回皇储的盛况,彰显帝国的统治将持续永远! 到时候他要怎么办?告诉他们不好意思皇储死了,三天后才能活,不如大家先等等??? 那画面可太美了,约厦简直难以想象。 赫辛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不过反应过来以后,他迅速有了新的对策。 赫辛先侧头记下了旁边躺尸的皇储的模样,然后将对方的身体缩小成了五厘米大小,交给了目瞪口呆的约厦。 约厦下意识地接过“五厘米手办”,浑身僵硬地望着赫辛,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吞咽了一下,硬生生忍着什么都没问。 他将缩小的皇储放进了自己腰侧的口袋里,那里原本是用来装一些刀片、绳索、填充弹/药等小型作战用道具,不过在经过一番九死一生后,里面早就空荡荡了,正好把赫辛扔过来的皇储放进去。 约厦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毁尸灭迹”,他的手猛一哆嗦,一片忠心在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面色恍惚地问:“然后、要怎么做?” 赫辛将记下的皇储的形容覆在了自己身上——只是很普通的障眼法,能让别人看见他想要对方看见的形象。 他特意没把约厦放在施法范围内,所以约厦没看出赫辛有什么改变,只听见对方一抚衣袖缓缓道:“现在,我就是瀚雪的新皇储了。” 约厦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承受不住过激情绪地疯狂跳动,全身的血液骤然升高,冲得他整个脑子一嗡——老实说要不是说出这话的是赫辛,他作为一个瀚雪皇室的死士,早就冲上去将大逆不道的反贼就地正法了! 可偏偏说这话的是赫辛——! 飞船距离那颗落着大雪的星球越来越近,它驶离了众神的战场,将那些神明尽数甩在了身后,同时正面迎来了来自帝国的庞大舰队。 赫辛望着那群船身全部印着帝国标记的星舰,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型飞行器从那些庞然大物中飞出,火急火燎地向这艘飞船靠近。飞船的人工智能报告说,接收到了数百条来自对面舰队的刷屏式通话请求。 赫辛拒绝了所有的通讯请求,只气定神闲地垂眸,望向一旁脱力般半倚在墙上的少年,“你怎么说?” 这柄全心全意忠诚于帝国的、战力绝强的刀,即便面对赴死般的围剿时也不曾变色,此刻却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额上青筋直跳,仿佛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 然而最终,他隐忍而倔强地抿唇,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深深低下了头。 “为您效劳……” “殿下。” 不是皇储殿下,而是殿下。 唯一的殿下。 82、第82章 “殿下, 请恕我们来迟!” “请让我们帮您检查一下身体,如果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及时说出来,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饥?” “大臣们商议如今是特殊时间, 打算让您尽快即位。仪式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就等您啦……” 赫辛甫一登上帝国的飞船, 一群人便嗡嗡地簇拥了上来。也是这位皇储的年纪小, 折合成蓝星人的话差不多才十四五岁, 还没有成年的样子, 众人的语气免不得带上了一点哄小孩子的小心翼翼。 一盘被捏成可爱小动物的点心被端到了赫辛面前, 赫辛面无表情,然而手上却是半点不迟疑地拿了个放嘴里。糕点酥酥软软, 表层的一层奶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唇齿留香。 唔,味道还不错。 “怎么样?”一个穿着跟约厦同款作战服的男人拉着少年走到角落里, 面容严肃道。 约厦的全副心思正放在赫辛身上,闻声心不在焉地应道:“什么怎么样?” “我说殿下途中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男人奇怪地看了眼约厦, 皱了皱眉,“听说你们那一支派去掩护撤离的队伍, 除你以外都……经历了这么多事,想必殿下现在最信任的就是你, 你好好表现,代表我们向殿下尽忠。” 约厦抿了抿唇, 收拾好一瞬黯淡的神色,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男人是另一支效忠皇室的机动部队的队长,跟约厦那一支虽然没什么合作, 但到底是名义上的同事,见此拍了拍约厦的肩,算是安慰。 另一边赫辛不声不响地把一盘子点心全部吃完了,方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衍化之神嗜甜,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毕竟神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大多没有口腹之欲。 随后,他挥退了周围还想凑上来的人,自顾自地翻开了一本随身携带的书,安静地翻阅起来。周围一众心思各异的人几经踌躇,然而却摄于对方某种无形的气势,竟一时没人敢再上前。 男人恰好瞥见这一幕,眉头紧皱复又松开,一脸复杂与欣慰,“看来这一路殿下成长了不少,放在平时,恐怕早就斥责我等护卫不力勃然大怒了,更不会碰平时最不爱吃的甜点。” 瀚雪帝国的这位皇储,男人是见过几次的,虽然不像约厦那一支“皇储贴身护卫队”那么了解,但大致印象还是有的。那约莫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虽然带着点贵族都有的小毛病,但好在本性不坏,好好教养也不失为一个守成之君。 上一次见还是对方因为被下人养死了心爱的雀鸟而大发脾气的时候,后来皇帝让男人带着部下又抓了一只更好看的回来,这位任性的殿下才消停了一点。 如今再看坐在座椅上神色淡淡的皇子,竟一瞬觉得与昔日判若两人。 约厦神情微变,不动声色道:“殿下遭逢大变,性情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 “……是啊。”男人叹息一声,也没有怀疑。 约厦给的理由完全合理,更何况没有人会怀疑这位最忠诚的战士的忠心,谁又能想到那位“殿下”的真实身份呢。 在帝国早就打通各关节点后,飞船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降落到了王城的航空港。 约厦之前所说的“可能会全星际直播”并不是夸张,而是真实存在的。 无数摄像机对准了走出舱门的赫辛,从航空港到王城城堡的大道已经被全部维护起来,成列的士兵拦在道路的两旁,将激动呐喊的群众挡在外面。 就连隔壁星域都有许多人从星网上翻墙过来,实时关注这件事,铺天盖地的评论和弹幕怎么都清不完。 人们议论最多的当然就是“死里逃生的皇储回家继承王位”,之后又是“反叛军气焰嚣张,不日或将逼近王城,等着看这位新皇怎么处理。” 赫辛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约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有惊慌失措的声音从人群中此起彼伏地传来—— “有刺客!!!” “快,保护殿下啊!!” 整齐的队列一下子就乱了,数不清的人从周围晃过,一下子竟难以分辨敌我。周围大道旁原本准备的烟火却在此刻被同时点燃,里面喷射出的不是预想中的烟花,而是炮火。 那些光炮冲着赫辛所在的队列轰击而来,一下子把有序的队列逼开。 “掩护殿下!”约厦率先反应过来,飞身挡在了赫辛面前。 炮火残余的硝烟腾起,白蒙蒙的烟雾遮住了视线。 而作为所有人的焦点、疑似刺杀目标的赫辛却表现得十分淡定,他不慌不忙地等着众人完事,并不在意所谓刺客的威胁。只是,突然,另外出现的一股力量让他神情一动,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道旁一座建筑的尖顶。 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从天而降,落到了建筑物的顶端。 他们望着大道上混乱的情形,先一步降落的那人抬起头,左耳的黑羽晃了晃,道:“你不是说,你看见那位皇储被苦厄杀死了吗?” 落后一步的人对着大道上的盛况揉了揉眼,语气也十分疑惑,“我看见的的确是这样。” 那人嗤笑,“可他现在还活着。” 白雾缓缓散去了一点,趁着丝丝缕缕雾气飞过的空隙,赫辛终于看清了高处那人的模样—— 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发着光一样,幽蓝的眼瞳渗着丝丝寒气。左耳挂着一片漆黑的鸦羽坠饰,右腕上扣着一个奇怪的铁环,衣襟半敞露出小半片胸膛。 赫辛的眼神在那片衣襟上微顿,很快落到了对方的脸上。那是很熟悉的一张脸,非同寻常的俊美中带着某种危险而奇异的吸引力,是那种一看就浑身麻烦、不好招惹的类型。 而那张居高临下的脸,在察觉到赫辛的视线,恰好漫不经心地跟着看过来的时候,立即出现了一点变化。 那人突然收起微屈的一腿,猛地站直了身体。 而赫辛已经先一步状似无意地收回了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给自己施加了术,现在别人看他都应该是皇储的模样,就算感觉有什么不对,也不会一下子就想到这方面去,毕竟有种说法叫做灯下黑。 赫辛能够感觉到,那人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只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啊,如果换做以前,那人这会儿估计已经直接冲过来了……不会、是在这一万年里憋坏了吧? 可是,现在还不是戳破身份的时机。 正当赫辛犹豫着要不要做出一点符合皇储性格的惊慌模样时,挡在他面前的约厦突然架起了匕首,与迎面窜出人群的一位刺杀者兵刃相接。“叮”的一声后,双方空出的左手同时掏出了光能枪,抬手就对着给了一炮。 赫辛拉住了因后冲力而向后摔去的约厦,没管被冲上来的护卫抓住的刺杀者,转而夺过对方的光能枪,对准了旁边的建筑物顶端。 同样察觉到不对的约厦神色骤变,“小心,是狙击!”他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个距离连他都没有把握! 赫辛瞥过与狙击手呆在同一座楼顶、不过两三米远的隐身两神,轻啧了一声,还是果断按下了扳机。 一道光束迅疾地划过半空,直接精准洞穿了正在瞄准的狙击手的手腕。狙击手痛呼一声按住伤口,在地上翻滚起来。 “……厉害啊。”两神清清楚楚地将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下,其中名为蒙图的神明没忍住吹了声口哨,“想不到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小皇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我现在倒是相信他能够从苦厄手里活下来了。” 说完,蒙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望向站在自己前一点地方的人,质疑,“亚迦,刚刚你是不是想在这个狙击手动手前把他踹下去?”别以为他没看见,亚迦的脚都抬起来了! 蒙图一脸头痛,“你怎么不想想,万一这个狙击手刚刚成功把皇储杀了,那你不就是改变了一件大事,跟那个不长心的苦厄一样了。” “他不会成功的。” “……” 蒙图眉头一挑,敏锐地听出了亚迦的情绪似乎与平常比有些不一般。 他与亚迦几次神战都恰好在同一个阵营,算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这么些年自觉还算了解对方。他嗅见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张了张口,“你……” 然而,不等他把话讲完,身旁的男人竟直接跃下了高楼,朝着大道飞了过去。徒留蒙图在原地瞪大了眼。 地上的赫辛反手把光能枪按在了约厦脸上,堵住了对方因为看见从天而降的亚迦而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 只见落下的男人衣袍猎猎,一头白发与赫辛的本体相比更加剔透,蓝眸却更加深邃。他抿紧双唇,两侧的手一点点掐紧,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过来,里面暗潮涌动,湍急得好比那片在风中不停摇晃的黑羽。 然而赫辛却像视若无物一样,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从脸上手忙脚乱接下光能枪的约厦看了看左右,发现周围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简直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不,那就是没看见,看不见! 作为全场唯一“开眼”的人类,约厦很快明白了什么,立即收起了过激反应,假装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要把一个明明能够看见的“人”当做不存在真的很难,好在对方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他身上,总算才让约厦没露馅。 等到所有刺杀者全数落网,队伍很快再度行走起来。 后半段路,赫辛被安排上了一艘小型飞行器,很快到了王城的皇宫门口。 约厦看着不远处如影随形的那道身影,没忍住凑到赫辛旁边,低声道:“殿下,那群刺杀者一、直、跟、着我们到了皇宫,您看怎么办?”这话意有所指。 赫辛淡定地睨了他一眼,“既然已经落网了,那就没有威胁了,随他们跟。” 没有威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既然殿下这么说了,约厦便总算放松下来了一点,不再时刻紧绷着了。 可没等他这口气吐出来,约厦就看见那个跟了他们一路的男人突然瞬移到了赫辛面前,那人垂眸望着跟前的小皇子,一字一句,声音低沉。 “你看得见我的吧?嗯?” 约厦:“……!!!”夭寿啦! 赫辛状似无意地安抚了一下他,然后被护着下了飞行器,全程神情不变,对男人的存在毫无反应。 约厦:……不愧是殿下!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等他们到了宫殿前,面对那道长长的向上的阶梯时,男人突然躺在了赫辛必经的一道台阶上。 约厦:……!? 赫辛这次终于垂了垂眸,那人就仰躺在地上瞧着他,然后,赫辛直接踩着对方的腹肌走了过去。 83、第83章 这种开了眼后他能够看见, 别人却看不见的存在,在约厦心里已经被默认为神了。 且不提看着这一幕的约厦的表情,事实上他为了忍住奔腾的心绪, 整个颌骨咬得死紧, 一口牙都快生生崩断了, 也根本摆不出什么表情了。反之走过去的赫辛目不斜视, 淡定得很。 余光中台阶上躺着人在赫辛走过便消失了, 但约厦并未放松下来, 直觉告诉他对方还在。 进入皇宫正殿, 放眼望去,全帝国尚在王城的、数得上名号的贵族都来了。 巨大的宫殿灯火辉煌, 正厅以数道金灿灿的大门为界,又分割成好几个厅堂, 而穿过所有的大门之后便是属于国王的王座。宫殿各处点缀着大大小小的铜钟,赫辛知道瀚雪帝国的标志便是一口金钟, 似乎是祖上沿袭下来的传说,让这个国度对“金钟报晓”情有独钟。 贵族们将原本空阔的宫殿挤得满满当当, 然而地上铺开的那条红毯却无一人敢踏足。所有人都自觉得站在两侧,等着帝国唯一的皇储从这里经过。 “听闻您在王城大道上又遇见了一波刺杀, 真是岂有此理,那群反叛军居然都敢把手伸到这里来了。”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正面迎上来的老人从旁扶住赫辛的手,面露庆幸地喟叹, “幸好您没事,我已经下令将那群刺客全部处死了,您放心,没人能在这里动您!” 赫辛神情一动, 他侧首意味深长地瞥了老人一眼,随后推拒了对方的搀扶。突然空出的手让老人眸光一冷。 站在赫辛后面的约厦心里发急,糟了,他忘记告诉赫辛皇储的人际关系和一些重要人员的身份相貌了,万一一开口露馅了怎么办! 然而,赫辛却不慌不忙,“有劳了,首相当真料事如神,这么快就确定幕后主使是反叛军了。” 他似乎话里有话,然而老首相盯着他看了许久,仍旧是记忆中那张骄矜任性的脸,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在首相开口之后,旁边早已按捺不住的其余贵族和大臣们立马跟上,一言一语地慰问起来。 毕竟不出意外,这就是他们要侍奉的下一任主子,当然要趁现在刷足存在感。一时间一群贵族不顾形象地挤在一起,什么溜须拍马的好话、彩虹屁都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放。 也就在这个时候,约厦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因为赫辛不仅准确地叫出了每一个上前打招呼的贵族大臣的名字,面对一些怀着异样心思的试探也应对自如。 这个帝国的情况早就被赫辛在命书上看得一清二楚了,要把这一张张脸跟命书上的名字对应起来对他来说并不难。 ——尚未即位的皇储年幼,外面有反叛军,里头有个虎视眈眈的首相,以及一干不太老实的人,今天遇见的刺客保不齐就是自家人派来的。 然而赫辛对这种常规的故事配置实在不怎么感兴趣,尤其是在他拥有了衍化之神的上帝视角以后。 “我亲爱的侄子,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操着一口夸张腔调的男人,故作关心地凑上来。 男人长得还算俊美,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物。身上穿着光鲜亮丽的华服,身上缀着的宝石在举手投足间发出叮当的脆响,像一只嘚瑟的孔雀。 赫辛被对方高分贝的声音弄得一挑眉,点了点头,随意喊了声,“叔父。” 休伯特被这一声“叔父”唤得很是舒服,他得意地扫了眼周围的一众贵族们,方才重新端起虚假的笑脸,冲着赫辛兴致勃勃道:“叔父近日新猎到了一只白枭,长得可漂亮可威风了,给你放在御兽园了。” 看过命书的赫辛自然知道,这位颇有野心的叔父使得乃是捧杀一招,经常找新奇玩意儿来讨侄子欢心,让这位本质上是傻白甜的皇储对他印象颇好,甚至称得上依赖。 “我知道了,谢谢叔父。”赫辛淡淡地应了声,便径自走过,继续朝前走去。 休伯特似乎愣了一下,其余贵族顾不及心中的思量,转头呼啦啦地紧紧跟着赫辛走了。 落后在最后面的老首相走出来,似笑非笑地冲休伯特道:“不知道亲王阁下做了什么让殿下不高兴的事,这趟回来,殿下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啊。” “我能做什么事?”休伯特脸色有些难看,闻言直接冷笑一声,心中有气,“倒是你,那群刺客是你的人吧,王城里都敢下手,不怕尾巴断得不干净吗?” 老首相的笑敛了下去,“亲王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休伯特冷哼一声,他警告似的睨了老人一眼,“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证据!” 直到休伯特去追大队伍的身影消失,留在原地的老首相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缓缓露出了一抹透着森森寒意的笑意,“都是想要染指那个位置的人……连自己的侄子都下得去手养废,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呢……” “——我呸!”站在首相不远处的蒙图应景地做了一个动作,接口道,“我知道他肯定想这么干,就是贵族包袱太重。” 亚迦懒得看他。 两神早已站在这里将发生的一切纳入眼中,蒙图正兴奋,掏了掏耳朵,有些抱怨:“我说你刚刚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消失了,害我好找。” 亚迦仍旧没有看他,目光盯着远去的人群,突兀道:“这皇宫也不安全。” 蒙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在意起这个了,“一群人窝里咬罢了,可怜那小皇储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周围群狼环伺,今后恐怕还要生事端。” 他说着可怜,面上却啧啧两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完了摩挲了一下下巴,下注一样估量着什么,“欸,你说这……”说到一半觉得哪里不对,侧头一瞧哪里还有亚迦的身影,“……!人呢!?” 赫辛终于走到了整个皇宫放着御座的大殿。 大殿的正前方便是一张金光闪闪的王座。这瀚雪帝国生在银装素裹的雪原上,却崇尚黄金与奢丽之风,这一点还与他们的信仰有关。 “虽然陛下刚去,不过时局特殊,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尽快即位。”老首相躬身一礼,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一众大臣附和道:“首相所言极是,不若今日便昭告全帝国您为新皇,三日后再举行正式的即位大典,要万民来贺。” 老首相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坐立难安的亲王休伯特,缓缓道:“亲王阁下觉得呢?” 休伯特咬了咬牙,一字一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这恐怕,有些仓促了……殿下才回皇宫,不如先去洗漱一番,再去看看那只白枭讨个乐呵?不管怎么说,殿下的心情最重要。” 作为正宗的皇族,休伯特打心眼里不愿意向自己这个侄子低头,更何况这个侄子还一直被他骗得团团转。 赫辛听着下面的一群人各抒己见,径自一步步走上了台阶,到达了御座前。他先是摸了摸御座百分百纯金打造的把手,然后抬头看向了御座之后。 御座后面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雕像,地上的御座也不过雕像的一只手那么大,雕像头顶的金冠更是几乎要触碰到宫殿的穹顶。 这座雕像代表的乃是瀚雪帝国格外推崇的一位神明——黄金与权力之神,蒙图。 而现在,那位头戴金冠的神明正坐在这座代表自己的雕像的平举的手心,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搭在屈起的右腿上。他嘴角翘着玩世不恭的笑,看起来玩味又轻佻。 然而,那双淡金色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的时候,又分明没有映入任何人的身影,流露出一丝属于神明的傲慢与无情。 与之相对的,则是倚靠在不远处一根支柱上的亚迦。虽然亚迦没露出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蒙图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在兴奋——异常的兴奋,又异常的忍耐与克制。像一头压低身子静待时机的猎豹,却并不是因为准备扑杀而战栗。 他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位小皇子。 不管怎么说这份关注也过头了。一个人类,何德何能能让神明投以频繁的注目。 蒙图疑惑地打量着赫辛,竟不期然与其双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蒙图几乎以为那位小皇子看见了他。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位小皇子竟然有一双湛蓝的眼睛——人类中实在很难找到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让他都有了近乎一秒的失神。 可随即,对方移开了视线,蒙图下意识皱了皱眉。 赫辛将扣在御座把手上的代表皇权的黄金权杖取下来,缓缓握在了手里。而后,他转过身,向着众人举起权杖,一字一句地宣告—— “从此刻起,我为瀚雪第二十三任皇帝,掌瀚雪星域并周围七十二星系。”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立于王座之前的那人耀眼得近乎不可逼视。 蒙图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子,因为他知道按照接下来的步骤,新上任的皇帝将向他祈求神眷,希望神明降下神迹,护佑帝国百年国运,万代疆土。 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这种祈祷了。平时他根本不会在意,然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身在现场的原因,他竟然有些意动,心道如果他说了,那配合着给点回应也不是不可以。 下方的一众人这时候也收了勾心斗角的心思,只有在此刻,他们的意志得到了统一,齐声准备向神明祷告。 然而,赫辛却微微勾唇,道:“我已经得到了衍化之神的承认,他许诺会在我即位时敲响王城所有报晓的金钟,为我祝贺。” 众人霍然瞪大了眼。 而赫辛已煞有介事地举起权杖,高呼,“因此我不拜黄金不拜权力,”他已然将一切摒弃,“只希望您在今日兑现您的诺言!” “当——————” 一声沉闷古老的低音,像从地底传来一样,却异常具有力量。 从王城之上那口古老的、几乎已经只作为摆设的金钟开始,全城装点在各处的钟全部敲响,此起彼伏的声音仿若滔滔不绝的海潮,又像隆隆滚过的惊雷,彻底炸响在了整片天地间。 与之相对的,则是宫殿内一片死寂的喑哑无声。 这也算是赫辛对这位小皇子的一点弥补。 蒙图已经霍然站了起来,“不可能……!”他喃喃,“瀚雪历代皇族都是我的信徒,他怎么可能去信仰别人?” “怎么不可能。”从始至终旁观了一切的亚迦瞬移至雕像上,他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你在意的是你的信徒,还是……面前的这一个?” 蒙图绞紧眉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衍化之神、他刚刚说衍化之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衍化之神回来了?”说完,不等亚迦回答,他已自发醒悟,“是了,他是你的半身,你不可能不知道!” 种种情绪袭上心头,搅得神也心神俱震。 蒙图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对消失了那么久的衍化之神重回更震惊一点,还是对对方一回来就拐跑了自己的信徒更惊讶一点。 他复又看了眼高举着黄金权杖耀眼到不行的赫辛,终究感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懊恼,痛心疾首。 84、第84章 there waserror connectingthe database: user wap_master already has more than ''max_user_connections'' active connections 10.9.9.3:63320 vip_right <杩斿洖> 85、第85章 两日后。 亚迦:“虽然我的确存着神战开始后, 也许你就会回来的想法……” 赫辛:“所以这就是你故意放纵他们冲突变大的理由?” 亚迦:“应称之为顺其自然。” 赫辛:“……” 赫辛随手翻开一份帝国呈送上来需要新皇过目的文件,在上面勾画了几笔。亚迦在旁边试图触碰他的耳饰,却被他偏头躲过。 意识到不太妙的亚迦伸手按住赫辛手里的笔, 微微压低了声音, “理理我?” 赫辛终于抬头看向他, 仰靠到身后的椅背上, 双手环胸挑了挑眉, “你现在就像一只企图引起主人注意的猫。” 亚迦咧了咧嘴, “听起来不错?” 他的双眸流露出一股子野性, 与其说是猫,不如说是猎豹, 然而此刻却稍稍低下头,露出了所有兽类都不会轻易展露的致命脖颈。长长的白发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光, 比世界上任何生物的都要来的晶莹美丽。 阳光顺着落地窗从外面照射进来,亚迦的神色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与餍足, 他轻嗅着空气中半身的气息,幽蓝的眼瞳微微加深了色泽, 有些危险。 然而,见惯了对方这幅样子的赫辛完全不为所动, 抬手将文件按在了对方脸上,同时抢回了自己的笔。 “神战一旦开启非同小可, 我也不计较你之前蓄意划水了。但既然我回来了,你总应该认真些了吧。” 亚迦笑而不语。 赫辛想了想不久前在瀚雪星球外见到的景象, 若有所思,“根据你调查的结果,他们是因为回应了不同阵营的人类的希望,而人类的矛盾直接造成了神的矛盾……也就是说归根结底, 还是瀚雪帝国的事情。” “当然,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点都不管。”亚迦把文件拿下来,整理好放回赫辛手边,在提起别的事情时神情一下子变得颇为冷淡,语气淡淡道,“那群神翻不起什么大浪花,等他们闹腾完了自己就会结束。” 神战的规模有大有小,这次撑死了就属于“中等”,远远达不到过去能够终结一个文明的程度,还用不着他们亲身上阵。 赫辛有时候觉得这衍化之神就如同为一群熊孩子操碎了心的大家长,实在是很不容易,他叹了口气。 而他一叹气,旁边的亚迦顿时心里也不好受,在心里把那群惹事的神来回问候了一遍。他面上皱起了眉,向赫辛伸出了手。 可他的手并没有来得及碰到赫辛的衣角—— 守在门外的约厦猝不及防地通报:“殿下,亲王阁下求见。” 紧跟着的是休伯特的深情呼唤,“是的,我亲爱的侄子,你的叔父来看你了!……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抱歉,要等到殿下同意才行。”约厦一手拦住对方,跟个木头似的目不斜视,一字一句道。 休伯特心里冒出火气,又顾忌着什么没有闹起来,只恨恨地瞪了这个不识相的护卫一眼,磨了磨牙,又对着大门里的侄子热切地喊了几句。 赫辛立即给了亚迦一个眼神,对方嘴角一抽,还是心领神会地隐去了身形,随后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了大门。 “进来吧。”确定普通人看不看亚迦后,赫辛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抬了抬下颚。 就在他话音落下后,休伯特立马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 “明日的即位大典之后,你就是瀚雪正式的新皇了。”休伯特放下托盘,满脸感慨,“真想不到我亲自看大的孩子转眼就要成为一个偌大帝国的掌权人,这可真是……我左想右想,我们叔侄两个好些时候不曾好好聚一聚了,我一定要亲自恭喜你。” 赫辛点了点头,“叔父客气了。” 休伯特早就已经习惯他的侄子这趟回来以后的冷淡,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侄子,而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这样的想法往往不长久,很快就被会理智否定,毕竟就算面容能够模仿,但那些需要皇储虹膜和dna才能开启的大门和机器可不会骗人。 ……所以,应该只是错觉吧。 休伯特很快整理好了表情,拿起带来的酒盏道:“叔父可不会跟你客气,叔父今天带来了全帝国最好的酒,保证你喜欢,今天我们一起喝个痛快,聊聊心里话!” 皇储不好甜食,喜欢珍禽和美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以前这位叔父没少那这些东西来讨好他,所以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然而,赫辛将目光落到酒盏上,唇角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长,“确实是好酒。” 隐身在他旁边的亚迦已经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呲了呲牙,随即目光异常核善地转向了休伯特。即使看不见亚迦,然而一位神明的炽热注目还是惊动了休伯特的第六感,他惊疑地飞快扫过四周,心脏莫名飞快跳动起来,不由窒息似的攥了攥手。 最终解救他的还是赫辛忽而扬起的一抹笑,“叔父不给我满上一杯吗?” “……啊,哦,满上满上!”休伯特愣愣地反应过来,倒酒的手还抖了一下,多亏赫辛及时扶住酒杯才没有洒出去。 感觉到亚迦落在他身上的沉沉目光,赫辛忽而道:“少量饮酒有助于身体健康。”他望向因为他这句话而感到莫名的休伯特,“叔父说是吗?” “是、是这样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休伯特总觉得这句话不是对着他说的。他讪讪一笑,手心里冷汗涔涔。 被稍稍安抚了一下的亚迦顺从了半身表达出的意思,没有轻举妄动,然而嘴角已然勾起了冰冷残酷的弧度,眸底浮上了森森凉意。 ——这是一杯毒酒。 亚迦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只一个念头,便轻易分析出了这种毒物的含量和成分。他成为过数不清的物种,里面有数不清的饱含剧毒的毒物。不会有比他更了解世间万象的人,连神也不例外,说他是玩毒的祖宗都不为过。 他给了赫辛一个眼神,赫辛瞬间懂了:会致死的毒吗……这个叔父不像是会敢明目张胆地做这种事的人啊,别的不说,皇储在跟他独处的时候被毒死了,喝的还是他送来的酒,这不是根本摘不干净,要同归于尽吗? 赫辛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抬头一杯干了下去。完了还回味了一下,对旁边紧盯着他的亚迦眨了眨眼: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亚迦锁着眉头打量着他,攥紧的手反复握起又松开。 这种毒当然是不可能对神有影响的,但有没有跟做没做是两回事。究极护短的神明心中奔涌起勃发的怒意,赫辛的安抚则是维系他理智的最后一根丝线。 不久前才与深海人鱼种同调过的亚迦动了动嘴唇,露出尖尖的利齿,伴随着胸腔中的血气一起上涌的,是口腔内开始疯狂分泌的毒液。 深海人鱼跟普通人鱼完全是两种生物,后者是故事里美丽又会唱歌的绮丽梦幻,而前者则是海洋的霸主,会用利爪、长尾、毒牙撕碎猎物,咬碎喉管的顶级猎食者。 “我想要你诚实地告诉我,你真的遇见了衍化之神吗?”就在这时,休伯特突然出声。 这声音中提及的“衍化之神”四字让亚迦目光一滞,同时吸引了赫辛的注意力,让休伯特在无意中争得了短暂的时间。 赫辛若有所思,但还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休伯特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吞咽声。他看起来很紧张,也很迫不及待,连额发都被流下的冷汗浸湿。他整个人都在哆嗦,并很快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想请你诚实地告诉我,我也能有资格见到衍化之神吗?” 休伯特的语速已经飞快起来,一如他开始疯狂跳动的心脏,一句接一句半点不带歇地—— “请你诚实地告诉我,怎样才能够见到那位神明?” “怎样才能够得到对方赐福的资格?” “怎样才能够像你一样得到那位神明的青睐?” “献上供奉,送出财宝,为他建起最壮观的神庙,为他筑起最宏伟的神像,为他举行最盛大的祭祀……他怎样才会回应我,就像回应你一样!?” 赫辛:“……” 谢邀,你刚刚给我送了一杯毒酒。 不过,赫辛觉得这人的问话有点意思,不由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休伯特说到后面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但他没办法!瀚雪帝国千百年来虔诚地信奉着数位神明,像代表黄金与权杖的蒙图便是其一。而衍化之神还远位列于他们的信仰之上,是他们的祖先根本不敢希冀得到回应的存在! 可是,他的侄子,他那位在他看来很快就会被拉下马的侄子竟然——偏偏!得到了一位至高神的垂青!只这一点,他就注定再也无法动摇对方的正统地位。除非那位至高神也能够给他一点点眷顾,哪怕是一点点! 可这一点点的可能性也是异想天开,如果不是有他的侄子作为活生生的成功的例子,休伯特以前根本想到不敢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却是首相带着一群人破门而入,士兵们架着武器,银色的枪口反射出锐利的光。 赫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给了同样闯进来的、面色仓皇的约厦一个眼神,“怎么了?” 约厦上下看了看他似乎猛地松了口气,“首相说休伯特亲王意图毒杀您!” “什么?!”休伯特看起来比所有人都惊讶,他下意识惊恐焦急地看向赫辛,“您别听他们胡说,我根本没……” “你在送上的酒里下了毒。”首相打断了休伯特,随后看了眼平安无事的赫辛,低眉行了一礼,“看来我成功赶上了,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有侍从看见休伯特亲王做下了这件事,人证已经收押,至于物证……只要检查那盏酒壶就可以了。” 他似乎以为赫辛还没有喝下那杯酒。 自然,喝下了那杯酒,人不可能没事,那可是能够叫一头牛都立即死去的剧毒。 休伯特矢口否认,只是很快又霍然看向首相,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你?!”他的神色变得怨毒,“你竟然敢算计我!?” 首相垂眸,淡淡道:“不敢,请亲王阁下不要血口喷人,殿下可都看在眼里。” 赫辛与亚迦隔空对视了一眼,亚迦冰冷的神色变得玩味起来。而时刻注意着赫辛的首相顺着望去,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角落。 明明是很平常的、什么都没有的角落,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首相竟生出了一种被某种极其危险的生物盯上的战栗感,这让他不由心头一跳,几乎暴露出不同寻常的神色。 “我想,这个物证还有待商榷。”在一片窒息般的安静里,赫辛缓缓开口。 首相按捺下心头的不安,低头一敛衣袖,言辞恳切道:“我知道您与亲王的关系亲厚,他又是您的亲叔父。可他竟敢以下犯上,做下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实在不可饶恕,殿下可不要因为一时心软,放过了一匹狼!” “首相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酒我已经喝了,可我并没有事。”赫辛道,“这是真话。” 这话落下,在场所有人都不由面面相觑。 见众人迟疑,赫辛干脆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然后在亚迦的黑脸下畅饮了下去。别说,这毒酒越喝越上头,赫辛居然觉得有点带劲起来了。亚迦在后面磨了磨牙,呼吸有些沉重,仿佛就要喘不过气了。 首相的瞳孔缩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死心,有些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了赫辛一番,可赫辛居然真的没事。 休伯特不说话了,因为他现在也有点懵逼。 他送上来的那杯酒的确是加了料的,可那不是毒药,对人体也没什么伤害,不然就像赫辛之前推测的那样,皇储喝了他的酒死了,那他自己不是也洗不干净要跟着完蛋?所以,当首相出现以后,休伯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雀在后——首相掉包了他的酒,换上了毒酒,想借他的手杀死皇储,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估计跟他一样,也是被之前群钟嗡鸣的宣言刺激到了,眼睁睁看着机会越来越小,万事即将尘埃落定,只好在今天最后放手一搏了。 但现在赫辛的反应却是让他看不懂了。 “好酒。”赫辛拿出一个新杯子,倒上后晃了晃,清晰的酒液摇晃出圈圈涟漪,映照出一双湛蓝的眼瞳。他抬了抬手,“首相要不要喝一杯?难得叔父的一片心意。” 没有人敢吱声,但所有人的余光已经暗中看向了首相。他们也不是傻的,自然从赫辛的语气里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首相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一拂袖,在赫辛的注视下躬身接过酒杯,“盛情难却,多谢殿下了。” 话落,竟是一口饮下,半点不带犹豫。众人见此,眼中的怀疑不由缓缓消散,只道首相这幅坦荡荡的样子,估计是他们想多了。 唯独休伯特在一旁冷笑,这该死的老狐狸,要真是这老狐狸准备的毒,他能没有解药吗,他当然不怕!! 随着首相喝下了酒,现场的气氛似乎一下子轻松下来了许多。有人已经暗地里盘算着这件事之后的调查流程,想到里面牵扯的人物,不由一阵头痛,无奈地只想叹气。 当真是上面人一句话,下面人跑断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又有的磨了。 而就在这时,赫辛突然转头望向休伯特道:“我以前听说过一种很神奇的圣水,据说,由执掌真实与谎言的神明赐下福祉,拥有能够让饮下圣水的人说真话的力量,事后又会让对方对自己说的话完全没有印象。” 仿佛没有注意到休伯特霍然僵硬的身体,赫辛自顾自道:“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真实与谎言的神明是演化之神的从神。” 一旁的亚迦微抬嘴角,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看见的视野里,桌上的酒盏不知何时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上面流溢着名为“真实”的力量。 赫辛两手交叉,撑在下巴上,转头看向休伯特,“要让圣水生效,在问话前还需要加上一句咒语,叔父知道是什么吗?” 休伯特此刻已是冷汗涔涔,双眸涣散,失了魂一样动了动艰涩的喉头,一字一句挤出,“是……请你诚实地告诉我……” 赫辛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另一人,“首相阁下,刚才的酒好喝吗?” 首相:“……好喝。” 他自然不蠢,或者说,能够坐到这个位置还培养出了不该有的野心的人,都有一个足够激灵的脑子。所以他已经从赫辛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什么,此时早就面如土色。 ——正如休伯特不知道他准备的酒被偷换了一样。首相也不知道休伯特原来的酒有什么用。他们两个人互相算计,却不知道有一个比他们都看得更清楚的人,而这个人竟然是他们谁都没有放在眼里的皇储! 谁能想到?谁敢想到?! 这时,赫辛已经笑了起来。 这个小皇子的皮相笑起来颇有天真无邪的味道,翘起来的嘴角纯稚动人,然而在此刻的众人眼中却犹如在仰望一个深不可测的高大身影,让人从喉头无意识地挤出了“嗬嗬”的嘶气声。 “那么,请你诚实地告诉我——” 首相听见了一个恶魔般的声音,说这话的人动了动唇,慢条斯理—— “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首相仿佛从那副皮囊下看见了一个不属于小皇子的幻影。一个他只能仰望的、不可触及的存在,正从高处审视着他。那个存在的面容模糊不清,唯独一双湛蓝的眼瞳,惊心动魄。 这种强烈的冲击终于让他意识到了一直以来的违和感,他产生了一个不该有的,甚至恐怖的想法。但真实之水的力量让此刻的他无法言说,只能乖顺地回答对方所说的“一切”。 这、这个人,眼前的这个“存在”……到底是谁?!! 86、第86章 第三日, 时值内外交困,瀚雪帝国决定大办新皇即位大典,以振奋民心, 昭示帝国荣光永续。 这是历史上的一个全新开端。史官提笔在年表上郑重地圈出了这个日子, 洋洋洒洒地写下这一日的盛况, 溢美之词全不吝啬, 却依旧难以言表心中无上的激动。 寝殿之中, 侍从正在帮早起的赫辛打扮。瀚雪帝国的皇服自有一套规格再加上他们本身崇尚黄金, 什么金镯子金臂环、皇冠、项坠一整套戴下来, 简直比参加神战还要折腾得厉害。 不远处隐身的亚迦正抱臂看着他笑,眼神盈满了光, “马上就要登基了,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殿下?”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装扮的是皇储。然而在亚迦、约厦这样看得分明的人眼中, 便是赫辛褪去了衍化之神原本遮住了大半面容的法师袍和兜帽,转而换上了人间的华服。 这完全是一种全新的巨大冲击。事实证明, 即便是这样奢丽繁复的风格,赫辛也能够驾驭得很好。他整个人在他们眼中变得金光闪闪, 尊贵无匹,像一颗需要细心保藏, 却注定怎么也无法掩去光辉的钻石般耀眼。 这大约是亚迦第一次发现自家半身的这一面,这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惊喜, 并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惊叹。 他想他现在对这个国家有些喜欢了,它带来了麻烦,但也带来了契机。 “这话你应该去问真正的皇储,或者是正被收押在监牢里的首相, 我想他们会更有话说。”赫辛不咸不淡地在心中回道,眼睛都没动一下。 自从昨天首相在真实之水的作用下,把一切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以后,便被发落进了监牢,只等即位大典后再详细审问,当然,那个时候审问他的想必就是真正的瀚雪皇储了。 “那位皇储未必赶得及,”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亚迦扬了扬眉,“他在冥府的日子过得可精彩了。” “你知道?” “我看了‘书’。”亚迦摩挲了一下下巴,轻啧了一声,“你既然替他做了这么多,我总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这人在对别的事情上惯来没心没肺,只当成乐子来看。赫辛深谙这一点,因此也放弃了说教,“看来他这几天的经历很丰富。” “没错。”亚迦知道赫辛也是想要了解的,于是随意捡了一些,“他跟冥府的一个半神,还有你派去的审判、苦厄结成了一个小队,正在为脱出冥府而奋斗不息呢。” 赫辛眉梢一动。 亚迦的眸光暗了一下,唇边咧开的弧度有些凶残,“虽然一开始那位小皇储吵吵嚷嚷的,但经过众多神的教导,过了三重门,掉进过冥河,差点喂了刻耳柏洛斯之后,现在已经老实得不行了。”他笑了一下,“他还在冥府遇见了瀚雪死去的反叛军亡魂,经过了一番深入交流,想必已经有所觉悟,你可以放心了。” 赫辛:……这也太惨了。 虽然不知道“教导”和“交流”具体是什么,但是他已经开始由衷地同情那位小皇储了。 这时旁边的侍从端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对耳饰,形状乃是一对黑白的羽毛。 这倒是让赫辛愣了一下,随即就听见侍从道:“瀚雪有幸得到衍化之神的回应,他更是您的信仰。如此仪式上便不能不做出表示,宫廷任职的祭司们斟酌了许久,觉得佩戴此物最为合适。” 就像一般信徒都会在身上或者衣着上纹上代表神明的图腾,太阳神一类高调的神明比较简单,代表物多得很。但衍化之神的正身少有出现,典籍上有关他的讯息也很少,可是让宫廷祭司们在这几日愁白了头发。 好在衍化之神到底是至高神之一,一些大型的祭礼中必不会少他的身影,这才在蛛丝马迹里总算翻出了一点。 “大祭司已经在着手筹备衍化之神的祭祀,以表达我们虔诚的信奉与感谢,时间大约在即位大典之后。” 侍从长看见赫辛突然微妙的神色,以为皇储对他们的效率不满,连忙解释道:“因为这场祭祀不止包括衍化之神,还有演化之神……据传他们互为半身形影不离,自古以来他们的祭祀就一直在一起,我瀚雪此前虽没有经验,但也绝不敢怠慢。” 亚迦当即表示:“我喜欢这个国家。”这么有眼力劲的人已经很少了,他要给这个国家赐福。 赫辛:“……” 侍从长双手交错搭在肩上,低了低头,“不敢乞求神明护佑我瀚雪,只求他听见我们的声音,为殿下将这份虔诚传达。” “……我知道了。”赫辛淡淡地应下。 而侍从长却不知道,这句话并不是他们的皇储表示知晓,而是一位神明对他们的回应。 神已经接收到了。 就在侍从长恭敬地拿起耳饰,打算服侍赫辛戴上的时候,一只手却从旁边插进来,代替他将东西接了过去。 “我来吧。”那声音漫不经心,有些陌生。 侍从长望过去,看见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对方穿着跟所有侍从一样的制服,完全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地方。但对方的话语却好像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代替了他的位置,站到了皇储身后。 ……侍从中有这样一个人吗?这样的想法刚划过脑海,那人就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轻飘飘地睨来一眼。 那双幽蓝的眼瞳似笑非笑,却仿佛将他一下子拖进了一个幽深的漩涡。 瞬间,侍从长的脑袋晕了一下,三秒后,他眨了眨重新恢复清明的眼睛,再去看对方时,却突然恍然地意识到:哦,是了,他怎么就给忘记了……这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吗……一定是因为对方平时太没存在感了,才会没什么印象。 后方传来了其余侍从的呼唤,似乎是找不到披风存放的位置,侍从长立即应了一声,然后对着亚迦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了。” 伪装成侍者的亚迦从善如流,目送对方离去。 “胆子真大。”坐在镜子前的赫辛从镜面目睹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亚迦拿起黑色的羽毛,轻轻笑了笑,“跟你学的。” 一个神明要不动声色的混进人类当中,既容易,又不容易。端看他想不想,愿不愿意。像蒙图那样惯来高高在上的便是绝对做不到的,亚迦以前不置可否,从没干过,但他现在想这么干了。 或者说,为了这样正大光明的碰触,他已经忍耐了好几天了。 他俯身靠上赫辛的肩头,将黑羽在赫辛的左耳比划了一下,望着镜子中对方的眼睛,“要试试看吗?” 赫辛淡定地坐在椅子上,一脸你随意的样子。 索性这个耳饰是个耳夹,亚迦微微低头,垂落的长发拂过赫辛的脖颈,让他痒得稍微动了动。他的耳垂白皙柔软,合该点缀上圆润的玉珠,温明生光。 那片轻轻的黑羽被点缀了上去。余下的那片白羽则被亚迦戴到了自己的右耳上,他对自己的动作远没有对赫辛的耐心缓慢,干脆利落地戳了上去,让赫辛不由侧目了一眼。 于是,左黑右白,右黑左白,总归又是奇奇怪怪的对称了。 “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兄弟了。”亚迦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以后的神像都让他们这样造。” 赫辛:“……”兄弟是这样用的吗? 天上的朝阳正式升了起来,暖融融的日晕昭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王城最大的金钟被敲响,皇宫各处布置的哨兵吹响了号角。低沉悠远的号角声随着高扬的钟声一同传响,顺着风扩散到四面八方。 ——这是一个讯号。 瞬间,整座城市的人都知道即位大典正式开始了,他们走出家门涌进人海里——今天的皇宫将破例向他们敞开,如果去的够快抢到最近的好位置,他们或许会亲眼见到他们的新皇,那该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 大街小巷挤满了乌泱泱的脑袋,浩浩荡荡的人群开始移动,而人潮聚拢的目的地正是皇宫的大门。 “殿下,请随我们来。”最先前来迎接的乃是效忠于宫廷神职者。 介于老国王已经离世,将由神职者中职位最高的大祭司亲自为新皇戴上冠冕,为此,大典举办的地方被确定为神殿。而一般用来进行大型祭祀活动的神殿宏伟气派,神殿前更有一个可以容纳万人的广场,也正巧十分合适。 红色的地毯早早铺开了一路。 当赫辛被簇拥着踏出寝殿的时候,他看了守候在门边的约厦一眼,约厦冲着他摇了摇头。 ……还没醒吗?要是他真的戴上了王冠,让真正的王储丢了人生中仅此一次的加冕礼,那可就罪过了。但最终,他只能示意约厦带着躺尸的十厘米皇储跟上来,以便随时换人。 “是殿下,殿下来了——!” 贵族、大臣已经早早就在神殿前等待,一些神通广大的平民也挤了进来。他们远远地看见赫辛的身影,便立即站在大道两旁高呼起来,喧嚷的声音夹杂着热烈的喜悦,将这个坐落于雪原上的国度彻底点燃。 而赫辛的目光却不在这些人身上,他跃过挤挤挨挨的人群,望见了天上不断向大地坠落的流光。每一道流光都是一位神明匆匆赶来的身影,只是现在普通人还看不见。 “怎么回事?”他给了旁边的亚迦一个眼神。 亚迦不知道是不是装上瘾了,现在又变成了一个贴身保护他的护卫,并没有撤去伪装。他笑得有些灿烂,“有神在翻阅瀚雪命书时发现了你回来的消息,他们以为你不做神了,要在人间自立为王,赶着来恭喜你呢。” 赫辛:“……” 不知道该从哪里说好,但这里可是神庙,那么多神职者在场,这群憨憨神的隐身真的保险吗?他总觉得会暴露。 87、第87章 宽阔的道路为一人铺开, 尽头便是天光照耀下的神庙。 在赫辛缓缓踏上神庙一直延展到百米开外的第一阶台阶时,原本高呼的群众便缓缓安静了下来。 一种肃穆的气氛逐渐蔓延开去,众人凝视着那道一步步向前走去的身影, 他们看见那人在阳光下俊美生辉的容颜, 追逐着那人从容不迫的背影。披风的尾部拖曳过地上未曾扫净的雪花, 却奇异得纤尘不染, 比簌簌的飞雪更加圣洁。 赫辛越走越高。有那么一瞬间, 人们以为他将走到天际的尽头, 就此远去。一种近乎无言的震撼一点点敲打在了正抬头仰视的众人心上, 仿佛刻下了某种预兆。 “上前来,瀚雪的孩子。” 立于台阶尽头的大祭司从上方威严垂眸, 他苍老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蕴藏着某种奇异的力量, 振聋发聩。 赫辛停在了大祭司三步以外的一层台阶下。 大祭司从身旁神职者托着的玉盘中拿起了一枝刚采下的新芽,沾了沾另一个玉盘里的水, 然后挥动枝芽将水珠洒落到帝国未来的新皇身上。 “除尘,净心。” 大祭司的声音传出, 满含虔诚。 “洗去污秽如同洗去我们的罪孽。我等应高唱众神/的/名,繁荣, 健康,裁决, 风雪,黄金与权柄……我们称颂由此开始一切的新生, 一切美好的德行,一切可贵的生命,如同高歌帝国的荣光,生生不息, 长长久久——!” “生生不息,长长久久!”众人齐声应和,面容因为过分高亢的激动而微微扭曲。 而阶梯两旁所有列队的士兵早已单膝跪了下去,唯独瀚雪的旗帜仍旧高扬。 原本跟在赫辛身后的护卫不知不觉只剩下了伪装的亚迦和约厦。 周围人早就跪了一地,作为少数还站着的约厦,他忍不住闭了闭眼,挡住自己疯狂颤动的瞳眸——他看见了天上不断坠落的天光,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全然超乎他掌控的光景。 激动、狂热、不安、惶恐……约厦摸了摸一直带在身上的装备包,感知到里面沉睡的小人,不由重重抖了抖手,直到将视线再度移到赫辛身上时,他才终于镇定了一点,深深呼出了一口白雾。 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赫辛一动不动地接受了圣水的洗礼,又聆听完了大祭司的一番教诲。事实上他只是站在原地,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瀚雪的气候的确有些冷啊……在盯着一片雪花从半空坠落到脚边,融进了一汪冰水里后,他不紧不慢地想道。 等到周围的气氛被彻底推上高/潮的时候,按照规矩,是时候迎接新皇进神庙接受那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皇冠了。 然而,一位穿着祭司袍的年轻神职者在这时快速走了过来。 在格外开阔的台阶之上,这突然走向大祭司的青年是如此显眼,更衬得这不属于仪式中一环的场面突兀得无礼。 “西奥多?”大祭司的脸色微变,但他没有当场呵斥。西奥多是他破例收的弟子,因为在神职一道极高的天赋悟性与感知力,而被称为整个瀚雪“与神最近的人”,更是被他当做下一任大祭司接班人培养的。 他知晓这个弟子素来敏锐聪慧,不是不懂事的人,此番一定事出有因。 “大祭司,神庙里……” 西奥多面容沉静,叫人根本看不出他将要说的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只是话说到一半,年轻的神职者无意中余光扫过几步外不动的赫辛,原本不卑不亢的目光忽然就顿住了,连声音都消失了。 “神庙里怎么了?”大祭司沉声问道,却发现自己的弟子像定格一样望着新皇不动弹。 终于观摩完了一片雪花的融化过程的赫辛,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淡淡地分出了一缕余光,然后发现了有意思的事。 [我怎么感觉这人好像看得见我?]这里的“我”当然不是只表面顶着的皮囊,而是皮囊下属于衍化之神的真身。 赫辛在脑内了一下自家半身。 于是,身后同样因为无聊而选择望着赫辛耳饰走神的亚迦,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看似懒洋洋地抬了抬眼,迅速给出了半身回答。 [是因为天生五感敏锐吧,是个好苗子,可惜不够沉得住气。]戏谑中是独属于神明的傲慢。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些与神明沟通的能力,这种人通常容易得到神明的眷顾,成为神眷者。眼前的人虽然还没有成为神眷者,但天赋异禀,算是人类中拔尖的那一批了。 那也就是同样看见了那群从天落入神庙的神明了。 难得这种时候还能这么淡定,赫辛流露出欣赏,好整以暇地与其双目相对。而对方却先一步错开,视线掠过赫辛身后的“护卫”时又是一顿,面上的神情在波动了一瞬后迅速平静,唯独藏在袖袍里的手猛地抽了抽。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啊。 赫辛的眼底弥漫上微不可查的笑意。 “西奥多!”大祭司已经皱起了眉头。 西奥多撇头,低声回答:“我没什么想说的了,您还是亲自去看吧。” 他说完又飞快地看了赫辛一眼,不管大祭司黑下来的脸,径自抽身从侧门返回神庙,中途还不小心磕在台阶上踉跄了一下。 这一出插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等在台阶之下的众人已经发出了絮絮的细语,有些好奇,还有人有些不满。 大祭司连忙轻咳一声,同样压下满腹的狐疑不解,按照流程继续下去—— “开启神庙——!” 这座整个帝国最大、供奉着最多神明的神庙,唯独在这样重大到足以载入史册的日子里,才会展现在普通群众的眼前。 随着神庙的大门向外大肆敞开,露出了门后一座座排布整齐的高大神像,众人在这种极大的压迫感下不由呼吸一滞。 这些神像均是一手伸出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会有熠熠的金光从他们掌心凝聚,然后极尽辉煌地洒落人间,它们正是定格于众神福泽苍生的那一瞬间。 然而,在赫辛的视野中,真正耀眼的还要属那一位位落在神像掌心的神明。 不得不说这些神还都挺乖,还知道对号入座。这些神像全部按照位阶、权能分类排列,足有百数之多,几乎达到了一次小型神宴的规格,而就算是真正的神宴,安排的位置也不会比这个更讲究、更完美了。 众神的身影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中,穿得几乎都是各自最正式、最具有代表性的出场衣饰。务必让赫辛一眼就分辨出他们的神职,并感受到他们的郑重与尊重。 “你确定他真的是衍化之神?” 众神的目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齐齐投注到了那位新皇身上。 即便是他们初初一眼也看不透至高神的伪装,但仔细感知,又确实能够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毕竟衍化之神不是自然之神那样的存在,身上摄人的神威即便掩藏,也终究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一丝就叫感觉到的人惊心动魄。 “他当然是!”这次开口的竟然是掌管黄金与权力的蒙图,这位神明此刻也站在属于他的神像上。作为这个国家主要供奉的神明之一,他的位置无疑是最好最视野开阔的。 然而此刻,蒙图紧绷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说别的,除了他谁还有资格被演化之神亲自护卫在侧!” 他的眼光集火到那个正站在新皇之后,一副百无聊赖,却始终护佑在新皇身旁的人。亚迦的伪装可远没有赫辛上心,蒙的了人类却蒙不了他。 该死的,他早该发现的! 从最开始亚迦那奇奇怪怪的反应,再到对方对赫辛的过分关注,从那里他就应该察觉到了!有谁能够让亚迦这个没心没肺的神一反常态,甚至于绷不住往日嬉笑冷漠的假面? 那必须是他的半身!那只会是他的半身! “迦亚……”蒙图神色复杂地俯视着身穿华服的赫辛,这与他印象中的衍化之神似有不同。他过去曾与衍化之神有过几个照面,但亚迦护得太好,再加上他当时也不屑去贴冷脸,所以只有一个粗浅的印象。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对迦亚的了解真的很少,他从没真正地认识过他。 可笑他还想让对方做他的信徒,这真是……!说不清是尴尬多一点还是后悔多一点,而他甚至根本升不起本应有的被愚弄的愤怒。 即使是现在,蒙图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想去观察赫辛的反应,可赫辛却分明一副闲适平静的模样,倒显得他是那个更在意、更放不下的人了! 其余神明不知道蒙图与衍化之神之间的乌龙,但他们相信蒙图的判断。 “所以他真的是……”司掌风雪的神明倒抽了一口冷气,引得神庙之外平地刮起了一阵大风,天地间簌簌飘落的雪花更加密集了。 “这可是你庇护的国家,你的足迹踏遍这个庞大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竟然还不知道?”另一个神明问道。 “这几天星球外面打得那么激烈,我没注意这边啊。” 风雪之神面露苦相。要早知道一个至高神来了他的国家,他怎么着也得亲自迎接,哪会这样把人家晾这么久……不、不会生气吧? 随着风雪之神的情绪波动,整个神庙似乎都笼上了一层寒意。 这些神明间的絮语发生在每一座神像之间,但他们的声音却没有人类听见。可除去普通人之外,更接近神明的神职者们,却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当众神的心绪波动起伏,力量随着赫辛一步步走进殿内而更加活跃起来的时候。 这下子连原本要质问西奥多的大祭司都不说话了,他惊疑不定地逡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观察着那些壮观高大、与平常别无二致的神像,似乎要这么看出一朵花来。 好在大祭司还没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就是有再多的猜测,他也只能先强行咽下去。 “我将代表众神,代替你的父,授予你皇冠。” “你应谨记律法,永远诚实,爱这个国家如同爱你自己。” 赫辛听着大祭司的告诫与祝福,余光扫向后方的约厦。而额头上已经开始急得冒汗的约厦,终于摸到了一股微不可查的热度,他将狂喜的目光放到了随身带着的口袋上。 “回来了!”约厦没忍住直接高叫了起来,将大祭司宣读的话语都打断了。 约厦看得出赫辛是不愿意做王的,自然,如果对方的身份是他猜测的那个的话,那给他戴上人间冠冕的动作称得上大不敬!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幸好,能够顶锅的真皇储回来了。 大祭司怒目而视,正想呵斥这个护卫,然而,西奥多却已经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 暂时没有人回答大祭司的疑惑。 所有人只看见赫辛忽而一笑,“你很聪明。” 他这么对西奥多说道。然后,众人看着这位瀚雪的新皇突然抬手解下了头上沉重的、属于国王的饰品,一个个放到了西奥多准备的托盘上。 他的动作很慢,却很坚决。仿佛终于卸去了某个负担,即将露出原原本本的自己来。 88、第88章 鸦雀无声。 片刻后, 等到赫辛摘下了最后一个额饰,金色的流穗摇晃出熠熠的华芒,众人才像是终于惊醒似的, 哗啦啦跪了一地。 “殿下, 不可, 不可啊!” “您这是在做什么?” 不解的, 困惑的, 惊慌失措的, 惶恐不安的……种种劝解声、告罪声交织在一起, 让庄严的神庙更多了一分箭在弦上的极致紧张。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估计已经有侍从要痛哭流涕地过来抱住赫辛的大腿, 让他们的皇储殿下千万别在这种时候犯糊涂,犯下大错。 在神庙前中的众神神像前, 在代表瀚雪皇族最高权力的皇冠前,竟然直接脱妆卸甲, 这是多么不吉又不符合规矩的事啊! “殿下,您……” 赫辛抬手打断了大祭司焦灼的话语, 直接隔空点向约厦随身携带的口袋。然后,众目睽睽之下, 一团金光从中飞出落到地上不断拉长,眨眼变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长着和他们殿下一样的脸, 只是身形狼狈,衣着破烂, 活得像刚刚蒙难,从犄角旮旯里九死一生出来一样。 众人瞪圆了眼,来回看了看两个一模一样的皇储,一时间失去了声音, 懵地说不出话来了。 而赫辛却没有管周围电闪雷鸣的气氛,随意舒展了一下失去了禁锢的长发,抬了抬眸,对着终于从冥府回来了的真皇储淡淡开口:“你应该了解现在的状况吧。” 身后的亚迦在他出声后分出一缕余光,与他一同投去了审视的视线。 真皇储眨了眨眼,脸上还带着不能很好适应回到人间的迷茫,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赫辛顶着众人的视线继续道:“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他从容得像只是出去转了一圈,“这几日的文书放在你的寝殿里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自己写的笔记,你随意。” “嗯……嗯!”皇储这下子是真的醒了。 要说这位倒霉的皇储原本的人生路线是一位无功无过的守成之君,然而在这一段堪称传奇的经历后,赫辛已经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命运出现了重大的偏移改变——可喜的是,这种改变目前来看是正向的。 皇储整合了一下脑子里的信息,他在冥府的那段时间足够他从稀里糊涂变得清醒,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他视线扫过大殿神像上众多俯瞰此处的神明——这也算是死而复生以后被开了眼,只是众神摄人的神光依旧让他难以长久直视,不由慌忙低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这样众神降临的盛会,怕是纵观瀚雪开国以来的全部历史,也是头一遭吧! 最终,皇储视线落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赫辛身上,眸光震动。 “怎么会有两位皇储?!” 懵逼的众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祭司更是不敢置信地哆嗦了一下苍老的皮褶子。 “你们两个谁真谁假?谁竟然冒充了皇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祭司几乎要痛斥出来,“帝国最神圣的神庙之中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可知这是在渎神!你要这漫天神明,如何看待我们瀚雪?!” “我就说我的这位侄子这段时间处处不对劲,跟以前认识的那个草包简直就是两个人,难怪、难怪……!”作为亲王进入神庙的休伯特总算激灵了一回,将往日种种整合,竟一下子理清了七八分。 休伯特在上一次后已然夹起尾巴老实了不少,本来以为不会有比之前更提心吊胆的机会了,谁知道新的冲击来得这么快。 “可是,我这侄子的反应不对啊……”他观察着自家真侄子的脸色,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非同小可的东西,不由噤声,不敢妄动。 可真假皇储到底事关重大,又是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此时已经有卫兵举起了武器。有的众臣直接倒退了几步,惊疑不定,瞳孔地震,对着如同镜面的两位皇储来回扫视,恨不能将眼珠子瞪出来。 但身为所有人目光中心的两个当事人,却显得尤为平静——至少赫辛是很平静的。 他在交代完了应该交接的事情以后,最后褪下了身上负累的披风,精准地掷到了托盘上,转身扫视过在场众人。 一字一句,无视了众人的猜测直接承认,“我不是你们的皇储。” 语气没什么起伏,却仿若一声惊雷重重地砸在了神庙里,将所有人的动摇彻底扼死。 “……” “这、这……”士兵的武器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了一起,大臣们猛地踉跄,颤抖地拿指尖指着他。 然而不等众人发声,所有酝酿的情绪就已经被真皇储全部呵退:“全部给我退下!谁准你们那兵器指着他的!!当我是死人吗!!” 那双虽然狼狈却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蓬勃的怒意,仿佛比自己被冒犯还要暴怒。那发泄情绪的模样与记忆中他们熟悉的皇储如出一辙,这下子不由更确认了对方的真实。只是……只是这反应不对啊。 “皇冠还未授予,你可以继续了。”赫辛提醒。 若是以前的皇储必当喜不自禁,可如今他却显得并不那么在意,反而纠结于另一个重点,“你……你要走了吗?” 赫辛点了点头,忽而问道:“后悔吗?” 皇储一愣,随即释然地摇了摇头,深呼一口气,“有得必有失,这一遭,值了!” 谁能像他这样有一段除了开头不美妙,后面全是刺激的经历,跟神做队友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他的待遇简直能够神代那些留下赫赫威名的大英雄们媲美,日后写本自传……何其有幸! 皇储:“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即使在冥界的时候,也是你的光芒一直守护着我。” 是赫辛一直保护着他的身体,反映到冥界,便是在皇储每每快要真的被同化成亡灵,或者遇见巨大危机的时候,总会有一团光芒指引他,帮助他脱险。不知不觉,便在暗无天日的冥府里,成了他永恒的信仰。 “感谢你!”皇储凝视着终于得见的真人,深深低下了头去,让人几乎想象不出他曾经的骄矜任性,“我能代表瀚雪,恳请……恳请您参加我的加冕礼吗?” 后方的众人齐齐投来难以理解的目光,几乎以为这个世界疯了。 赫辛看了眼亚迦。 亚迦冲他笑了一下,“我陪你。” 赫辛于是对皇储点了点头。 也就是在这个众神活跃度减小的现在,要是换到过去,别说加冕礼,有的国家的国王甚至直接是由神明选定的。只不过神代之后,已经很少有哪个国家能够与神明发展出过度的联系了。 若是有,那无疑是一种无上的殊荣。 因此原本没抱以太大希望、期期艾艾的皇储当即难以置信,随即狂喜,连衣服都不换了,直接就要继续下去。然而,赫辛却见不得这样粗陋的仪式,直接一个响指帮对方一键换装。 所有人亲眼见证了他们皇储焕然一新的模样,下意识赶忙转头,将颤抖的视线投向赫辛。 然而,下一刻,众人齐齐浑身一震。在那么一瞬间,他们既恨自己回头得太快,又恨自己回头得太慢。他们庆幸于自己的回头,又恨不得自己此生此刻没有回头! ——赫辛恢复了真身。 天地间似有狂风平地而起,敲响神庙之上的洪钟。 站在那里的人,雪白的长发仿佛凝结了天地间晶莹的风雪,湛蓝的眼瞳比天边的极光更加剔透,俊美无暇的面容是完全不属于人世的风姿。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便叫人霍然噤声,仿佛这个存在下一秒就会乘风离去,融化在天地间无垠的风雪里。 当他抬眸扫过来时,那种飘渺的距离感并未稍稍拉近,反而化作一种更加直观的冲击。 所有人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听见全王城金钟敲响的时刻,万千洪钟在脑海中震撼回响,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致于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头脑一片空白。直到胸腔内传来一种窒息感,才恍然自己甚至忘记了呼吸。 守护在暗处的护卫不知何时松开了手,他们都是这个帝国最悍勇的战士,如今竟然差点握不住手中重要程度堪比性命的武器。 “叮——”这是武器的冰冷金属部件掉落在冰冷地面的声响,可没有人在意。所有人此刻心中的浪潮比之炽热百倍,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得几乎将自我都淹没。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数秒后,众人便被至高神毫不掩饰的神光——尽管那只是神力中溢散的一缕余威,但仍旧叫众人双目愈演愈烈得开始刺痛,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战栗起来。 这种情绪大约是叫做激动的,盖因为太过复杂,太过激烈,以致于他们一下子竟无人能够从常世的定义中找到最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我该如何称呼您?”失去了声音的众人只听见他们唯一能够做出反应的皇储,这么问道。 “衍化。” 这个珍贵的史料中都甚少记载真身的神明,并没有交付自己的名字,只是代以了自己的神职。 可没有人敢说“不好”,他们只觉得身披无上的荣光。 赫辛微微侧头,望向自己身后的人,补充了一句,“演化。” 同样的发音,可没人会分辨不出这两个词的含义。 因为在仿佛只一个闪神的功夫,仅剩的那个还敢紧跟神明的护卫,俨然也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他们总是如影随形,你若见其一,便必将见其二。]这一刻,所有人才真正理解了史料上记载的这句话。 同样恢复了真身的演化之神懒洋洋地抬眸,目光集中在自己的半身身上,对外界并没有什么表示。然而那一身张扬恣肆的神威,让众人感觉心肺不堪重负,连呼吸都不由加重。 大祭司跪倒在了地上,没有人会怀疑他也许下一秒就要昏厥。 也许只是缺少最后一点刺激。 而这点刺激很快就来了。 连至高神都显露出了身姿,那么至高神位阶以下的神明,又有什么资格继续躲在一旁观察。 赫辛缓缓台步,向着神殿正前方那处走去。 与此同时,神庙的半空各处——即是那些神像的手掌,突然发出了光来。一道接一道,那些众人或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一一显现。 他们未必认识他们,然而,那些身影身上佩戴或者手上拿着的标志性物件,无不与印象中所见到的记载相符合。 也因此,这个事实,未免显得太过恐怖了。 89、第89章 众生从那一道道身影中, 捕捉到了惊鸿一瞥的光景—— 有的存在手握金色的麦穗,那麦穗流转着某种神秘的奥妙,扑面而来的勃勃生机是代表丰收的祥瑞。 有的存在头戴鹰与荆棘的冠冕, 神光熠熠不可逼视, 与传说中荣光的象征不谋而合。 有的存在被两条前所未见的大蛇环绕, 吞吐着信子的蛇类从高处幽幽俯瞰着众生, 如同神的双目要审视恶德与善德。 …… 作为能够容纳百座巨大神像的神庙, 这里几乎是整个瀚雪帝国最雄伟的建筑, 占领着广阔的土地。即便此刻有上千人集中在神庙中, 外面的广场上更是有上万人拉长了脖子观望,可仍旧不显拥挤, 视野开阔。 然而现在,所有人却忽然觉得要缓不过气了。 哪怕从瀚雪最高的雪山上跳下去, 也不会比现在更刺激。 他们看见了什么? 眼睛发痛,可没有人愿意移开。 他们无法看清那一道道光芒后的存在的具体模样, 但那些存在暴露出的冰山一角,哪怕只是裙裾、衣袍尾摆上绘制的独一无二的图纹, 都足够这群狂热的信徒品出这些存在的各个身份了。 就比如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的大祭司,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涨红了脸, 过于激烈的情绪让他艰难地发出嘶声,早已忘记了毕生恪守的仪态。 但这并不妨碍他辨认出那些图纹背后代表的—— “荣光。”“丰收。”“善恶。”“健康。”“真实。”“……”他状若癫狂般低低絮语, 无数词汇含糊在一起,犹如魔怔。甚至, 他颤抖的目光移向赫辛的背影,双唇哆嗦无声——衍化! 神明的专属图纹都包含着奥妙的力量。大祭司花了一辈子从无数古书中复原了一点点,又花了一辈子临摹描绘,偶尔会将成品做成护身符赐给最虔诚的信徒, 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融进了他的骨子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他们笼罩在空中交相辉映的身影的光芒下,仅剩的冷静也像被猛力击碎的镜面,彻底崩溃。 赫辛缓缓走过宽阔的大殿中央,他每走过一座雕像,高处立着的对应神明便会微微低头,冲他躬身行礼。直到他完全走过那座雕像,对应的神明才会再度直起身来。 这幅奇迹般的场面所带来的冲击和震撼,绝不只是一星半点! 无数道目光聚集到此刻唯一从容行走的赫辛身上,炽热滚烫得像随时能够迸溅的火山,然而整个神庙却又静得针落可闻。这种安静是暴风雨前压抑的疯狂。 “咯啦——” 一阵石块的响动,伴随着大地隐隐的震动。 定格的众人一个激灵。 原来是其中一位神将自己神像断裂的手部复原补齐,稀碎的小石子从高处滚落,不曾落地就融化在了神光之中,露出来的是恢复到了完美无瑕境界的艺术品。 这些雕像全是瀚雪帝国历史上代代最著名的工匠呕心沥血而作,历史可以追寻到千年甚至更久以前。过去那些工匠拿着刻刀锤凿,满怀赤忱地雕刻下他们,以及整个帝国心中最虔诚的信仰们。 只是无人能够预料,这些信仰竟会有真的降临的一日!不知道那些已经死去的名匠知晓今日,又该是一番如何哭笑疯狂的场面! 不知不觉,赫辛已经踏上了神殿正前方最高的台阶之上,亚迦紧随在他身后。 随后,赫辛挥手变出一张冷玉似的座椅坐了上去。最后一位目送他的神明方才直起身子,手持圣物,恢复到最庄重完美的仪态。 ——至此,众神降临,一个不少! “可以开始了。”赫辛示意唯一还能够反应的皇储。 而随着他的话,静止的神庙仿佛猝不及防活过来了一样。一道道沉闷的“噗通”声响起,赫辛垂眸望去,却只能够看见一个个跪下去的脊背,和疯狂点动的头颅。 他们不敢抬头,又如此渴望抬头。 “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到地上,不知道是额头流下的汗水,还是不自禁的狂喜泪水。 与此同时,赫辛的耳边忽然冒出了无数信徒的心声,这些心声来自于这片国土,来自于眼前无数想说不敢说的人。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唯独在此刻,唯独在这座神庙里,他们的声音传达到了他这里。 铺天盖地的祷告仿佛潮水般涌来,喧嚣得像是烈日当空时成群鸣叫的知了,但赫辛少见得没有屏蔽。 “神啊……” “衍化之神……” “……瀚雪……感谢……” 全部都是如出一辙的极致激动,关键词也大多相同。然而数量太多,如果不认真专注于某一个,往往才捕捉到只言片语,那一条信息就被紧接着而来的下一条给飞快挤走了。 休伯特亲王的疯狂忏悔脱颖而出,抖如筛糠的身影隐没在众人之中,变得毫不起眼。 赫辛挑了挑眉,旁边的亚迦若有所觉地笑睨了他一眼,两神都直接过滤。 “我们称颂众神的慷慨,伟大!”皇储高喝一声,“我们永远铭记今日的盛景,应将众神的身影刻入心中,应将他们的真名传颂。” “瀚雪将永远供奉你们,请在这颗星球处处行你们的神职,我们必将遵守。” 皇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所有神赞美了一遍。轮到赫辛和亚迦的时候,又把史诗里最出名的段子悉数念了一遍。幸好赫辛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完全绷得住。 然后,皇储总算是想起了这是自己的加冕礼,轮到他自己戴皇冠了。 大祭司被皇储提溜起来的时候,还有点迷迷瞪瞪的,大约是过于激动的情绪把脑子烧得不清醒了,脸庞充血。 直到一阵冷风嗖嗖地灌进来,大祭司方才一个激灵,顶着无数人的视线,尤其是众位神明的视线,发飘似的走到了皇冠前。 他哆哆嗦嗦地将皇冠拿起,又哆哆嗦嗦地给皇储戴上,完全没了一开始的镇定自若,矜持高贵。 然而,谁还在乎! 皇储郑重地整理好头上的皇冠。他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一个国家的胆子落到了他身上,沉重,也厚重。然而,当他抬眼望见高处的那道墨蓝色法师袍的身影后,心中除了激动,又多了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 ——他会做一个好皇帝,绝不会让他信仰的神失望! 众人万不敢直视神明的容颜,只是在崇敬爱戴他们的新皇之余,余光克制不住地凝视赫辛的袍角。那自然拂动的衣袍像一剂亢奋剂一样,时时点沸他们的心绪。 终于,他们等来了一个可以发泄心中情绪的途径。 戴好皇冠的皇储:“高呼我瀚雪之名!” “瀚雪!” “瀚雪!!” “瀚雪!!!” 不管是神庙内还是神庙外,冲天的喊声拔地而起,仿佛一时间整片天地只剩下这两个字了。然而,实际上众人心中飘过的又哪里只是瀚雪,他们恨不得呼喊出每一位神明的名字。 赫辛的耳朵里也快被“衍化”这两个字组成的心声给刷屏了,虽然神的耳朵不会聋,但那过分灼热激烈的呼唤依旧到了他干脆屏蔽的地步。 年轻的皇储……不,应该是新皇了。新皇戴着皇冠,又接过了大祭司递来的权杖。赫辛从高处俯瞰着他,感知到命运线突然的变动,不由与亚迦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微不可查。 ——这一天,未来将为瀚雪开创下前所未有盛世的、帝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即位了! 天地间回荡着人们的呼喊。前所未有的奇迹经历,让所有人对自己国家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达到了最高峰。 赫辛回忆起自己在这个国家的经历,此刻也被感染了些许,不由面露感慨。 察觉到赫辛难得起伏的心绪,众神当即神色一凛,彼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能够自觉来找赫辛的,都是跟衍化之神关系不差,或者干脆就是他的从神的。现在自己上司摆明了看好这个国家,再加上瀚雪原本就是他们中好几个神庇护的地方,现在自然要做出表示。 “请允许我等为瀚雪赐福。”被推出来的风雪之神率先请示赫辛。 他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声音,因此虽然下方人们喊声震天,属于神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达到了众人的耳侧。 那特意施加了神力的神言不同于这世间的任何一种声音,却比任何一种声音都美妙,仿佛穷极了一切奥妙。 一时间,隆隆的呐喊突然就停了。人们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眸光炯炯地望过来,连被刺痛都忘记了。一张张脸似乎被风雪冻得更加通红,只能听见他们呼哧呼哧地急促喘气。 所有人不禁再度将目光集中到了赫辛身上,只等着一个宣判,而这个宣判将会彻底改变瀚雪的历史! 赫辛平静地思忖一下,点了点头,“可。” 人们的呼吸登时更加急促了,身体开始疯狂发抖。 于是众神逐一抬起双手,做出了跟座下神像一模一样的情态——没有人会想到,那定格在赐福动作瞬间的神像,有一日竟然会在他们面前,被众神真实上演。 蕴含福祉的神力被众神洒落。司掌不同神职的力量涉及一个国家运行的各个领域,健康,荣光,真诚,美德……这是一整个国度的受洗仪式。 风雪之神:“这个国家的风雪不会带来灾难。” 只这一句,又将带来多少疯狂! 最终,轮到赫辛这里,他只开了开口,“我将见证始终。” 不会有人不知道,一个至高神的注视意味着什么。就像现在,他们很清楚真正决定众神态度的是谁一样。更何况这位还是衍化之神,他的记录几乎是一个文明能够达到的终极荣耀。 瀚雪的新皇虔诚地伏下身子,沙哑道:“感谢众神。” 90、第90章 纵使瀚雪百般挽留, 可他们知道他们留不住众神。 赫辛的信仰点正在疯狂上涨,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最初拮据的模样,不会在为信仰点发愁了, 但有总不会嫌多。 如今身经百战的赫辛已经拥有了强大的抗羞耻力, 他面不改色地同意了瀚雪加修他的神像的提议——据说要做成有史以来最大最闪耀的模样, 并摆放在人人都可以观仰的地方。 赫辛:你们高兴就好。 瀚雪千恩万谢了神明的恩典, 欢欢喜喜地把这一天定成了举国欢庆的节日。务必要将众神的姿仪和神光传唱, 颂扬到这片星域, 乃至整片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看来, 这落幕的加冕礼不像是一个事件的结束,而是另一个狂潮的掀起! 这场狂潮来得猝不及防, 却一来就撼天动地,尤其是在通讯和影音极为发达的星际时代, 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根本没人敢预计。不如说,就现在星网上爆炸式的疯狂流量, 就已经超出所有人能够控制的程度了。 然而,这对于穿越以来就没怎么上网的赫辛来说, 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最多奇怪了一下信仰值指数一样的增长速度的不正常。 “还差最后一张角色卡了啊……” 瀚雪某座无人注意、也无人能够到达的雪山顶上, 赫辛满腔感慨地喟叹。 因为他很清楚最后一张卡是命运之神,而命运之神又跟书库有关系,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回去,打算先看看这张角色卡的情况再说。 赫辛没有忘记他最初是为了什么才开始集卡的, “你说收集完足够的信仰值,我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去,现在的信仰值够了吗?” 觉醒成神系统虽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从不失联, 当即予以了肯定的答复:“宿主在解锁完全部九张角色卡后,就足够了。” 也就是说他解锁了命运之神后,就可以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长久以来的目标突然就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反而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若是最初降临到这个世界的赫辛,大约会因此狂喜乱舞,毕竟回归蓝星都是他一直以来渴望实现的初心,这种时候怎么能够不高兴。 但现在的赫辛是在另一个宇宙经历了许多事情的他,在这个宇宙他见过天族、打过原兽、闯过深渊、下过冥府……多少惊心动魄的刺激他都干了,那些或辉煌或激昂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以致于终于能够回家的时候,他的心情反倒意外得十分平静。 “请问宿主是否解锁最后一张角色卡?”大约是赫辛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停留在抽卡界面的系统主动出声询问道。 “……解锁吧。” 雪山上的风雪簌簌飘落,山巅涌动的寒风如风如刀,不可小觑。若是换做一般人来,哪怕是穿上最严谨的防护服,带上最充足的氧气瓶,怕还尤嫌不够。 可如今的赫辛却已经习惯了不同寻常,他孑然一身地站着,眸光穿透风雪定定地望着远处叠起的山峦,轻盈单薄的衣袍翩然若仙。现在任何人看见他,恐怕都不会把他当做普通人。 终究有什么是改变了。 系统界面飞快地亮了起来,光华璀璨,却只有赫辛一个人能够看见。 至于结果,在整个卡池只剩下一张卡牌的情况下,自是不用多说。 只见随着光芒褪去,金色的卡牌缓缓翻转到正面,露出了沉睡在命运长河中的青年——执掌命运的神明双眸紧闭,如云如雾的衣衫轻薄地笼罩在他身上,与绸缎一样漆黑的长发一同在水中朦胧浮动。 角色卡的背景是宇宙,却有一条氤氲着淡淡银白光芒的神秘“河流”,从宇宙的一端绵延到另一端。“河流”下方是无数极光一样美丽的星云,以及五光十色的星球。在这条偌大神秘的河流之下,这些星球就像漂亮的玻璃珠一样,渺小,剔透。 而这位神明便躺在这条河流里,河中浮动着像星辰银河一样的“线”。赫辛知道,这些线就是命运线,线所牵引的命运轨迹以“世界”“纪元”为时空单位。如果要细化到某一个国家或者某一个人,那甚至要抽次剥茧到线的纤毫。 ——当然,不排除这是夸张的说法,但至少在“设定”里是这样。 这是赫辛当初所有角色里,扮演起来最轻松的一个。 因为这位命运之神每次出场都是这幅样子,他甚至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从来没有张过嘴。若是有万中无一、窥探见了命运的人,他们所听见的“语言”,也只是大脑接收到的信息而已。 就连众神议会那样重要的场合,也是以一种类似于“视频通话”的形式投影,而不是本体降临——事实上,这位命运之神究竟有没有本体一说还有待商榷。 这是连设定集里都没有明确写出来的,不过《众神之神》播出后,有分析帝分析:“这位神明应该是一种类似于超级计算机的存在,整条命运之河都是他的‘身体’,反而我们所看见的人形,其实只是他呈现给世人的一种形态。……他从命运之河里观测数以万计的世界,网罗数以万计的信息,然后预测出无数可能性,其中可能性最高的那个就是‘未来’。只有那个未来的‘线’不会被剪断。” 此外在设定集里,也出现过“无法确定其是否具有人格”,这样的描述。 所以赫辛在饰演的时候,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偶尔以梦境的方式出现在讲述各个大英雄故事的篇章里,也是一个无情无欲的“念”台词机器。 至此,最后一张角色卡抽出来了。 系统界面上一个此前从未有过的图标突然亮了起来,即便系统没有说明,但赫辛知道那就是能够让他返回蓝星的按钮。 但是在决定是不是回去之前——赫辛转而将目光移到了新出炉的角色卡上,然后选择了“装备”。 既然都已经抽出来了,就算不是出于九缺一的强迫症,他也得对得起自己一点点攒起来的信仰,看看这张角色卡的效果。 ——他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 …… …… …… “喂,醒醒!快醒醒!” 耳旁传来了谁的呼喊。 赫辛缓缓睁开了眼睛——犹记得他在启用角色卡以后,突然就失去了意识,而现在周围已然感觉不到雪山上应该有的寒冷,所以,他这是突然到了哪里了? 这样突然转移的情况,尤其是开启新的角色卡后突然换地方的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赫辛姑且适应良好。 然而,当他彻底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以后,饶是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上过神域下过冥府的赫辛,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只见复古的街道上,古色古香的建筑廊腰缦回,处处的人来人往。人们穿着各个时代的衣服,有古装,有现代便服,还有一些尤其稀奇古怪的皮套……放眼望去,眼花缭乱得像是不同时代、不同人种、不同文明的一锅炖。 一个穿着古装的人拿着手机,步履生风地从他面前匆匆走过,边走边说:“你们那个片场要人是吗?……有空有空,给我留个龙套位,啥活我都接!” 赫辛:“……” ……这、这熟悉的感觉? “喂,兄弟你没事吧?还记得自己是谁?这是哪儿吗?”一开始叫醒他的那个人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堪忧地望着他愣神的模样。 赫辛动了动唇,“寰宇影视城?” “看来脑子没坏。”那人叹了口气,“身体不好就别大热天还来这城里挤了,如果不是我恰巧发现了你,你说你怎么办?” 说话的男人回忆起一开始,自己跟往常一样走过这条路。如今正值正夏,然而拍戏的剧组可一个不少,处处人挤人,就没个歇,凭白让人烦躁。 然而不知为何,在赶路途中匆匆一瞥,他发现了这个青年。对方当时坐在地上,倚靠在路边小巷的一面石墙上。他说不出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后来一琢磨,那大约就是这一幕里所有人都被镜头模糊成了背景,而只有这个人是整幅画面里唯一清楚的风景。 这个青年身上有一种与这座城格格不入,甚至于“超脱”的气场。 只一刻,男人感觉身上的燥热都被浇熄了,整个人霍然一凛。然后他连忙走过来,才试着喊了两句,对方就醒了。 迅速反应过来的赫辛已经收拾好了最初的猝不及防,唇角勾起一抹笑,感激道:“谢谢你,我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可不就是没料到吗,明明系统给的返回键他还没按,命运卡牌就先把他送回来了? 赫辛趁着空档低头看了眼自己,他身上原本繁复的服饰已经变成了一套普通的长衣长裤。 与此同时,另一边看清了他长相的男人却是松了口气——讲真,先前看赫辛的气场,他还以为对方会是什么明星。毕竟外面有名气的演员难得一见,但这里随便哪个片场逛一圈都能见到好几个荧幕前的熟脸。 结果到了赫辛这里,幸好是张不认识的。这让男人在放松之余,又多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兴奋,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发现了一块璞玉。 “你叫什么名字?”为了防止自己也可能是孤陋寡闻,男人问道。 “赫辛。” 男人偏头想了想,记忆里没这号人物,于是放心了。 赫辛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见男人反应平静,于是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开口:“我接的工作现在看是迟到了,请问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手机,我自己的忘带了,想跟片场的人说一声。” 男人当即表示没问题。 赫辛道了声谢,先是从漆黑的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那还是他的脸,但是怎么说呢,大约是通过某种力量被特意削弱了存在感,从而让人不仔细认真地看,就无法留下印象。 类似的,跟自然之神将气息融于自然的伪装异曲同工,都是为了能够让他“合理而普通”地融入这个世界。 这意味着,他虽然回到了蓝星,可身上仍旧有着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而这一点,早在他刚才发现自己还能够点开系统面板,并且面板上命运之神的角色卡仍旧显示“装备中”这点,就已经得到了证实。 随后,赫辛点开了屏幕,一眼看到了时间——2100年。 并不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此时这颗星球上还没有出生一个名叫“赫辛”的人。意味着这是在《众神之神》上映,赫辛取得影帝的名誉,并将他的名字传遍整个星球的……30年前。 91、第91章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击了几下, 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被拨出,然而,很快便传来了“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醒。 赫辛把手机从耳旁拿了下来, 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拨打的是未来自己的号码, 呼叫十几年后才会出现的人, 得不到回应才正常。 “怎么样?”自称陈凭的男人问道。 赫辛摇了摇头, “打不通。” 他垂眸思索着如今的情况, 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来到这里应该不是巧合。然而这幅沉默的样子落到陈凭眼里, 便是心情低落的意思了。 在娱乐业空前发达也火爆的22世纪, 每天有多少人怀抱着希望涌进这座城,那是数也数不清的。运气好的, 能够刚巧碰上某个剧组招人,混到一个龙套角色—— 这种角色是没有正正经经的露脸机会的, 像是一个随便提溜出来的场面里,镜头横扫过去一片小兵、侍卫、奴才等等。可即便是这样毫无存在感的角色, 依旧有无数人去争抢,总归能够混个资历, 还能吃饱一顿饭。 也因此,龙套永远不缺人。陈凭心里已经将赫辛看做了成千上万的追梦少年之一, 这回负责人不接电话,以他的经验来看, 八成是已经直接把赫辛开了。 底层就是这么难混,说不要就不要, 根本没人会顾及对方的心理。 正当他真情实感地感慨喟叹之际,却听赫辛问道:“我能再打一个电话吗?” 陈凭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觉得这年轻人还挺执着, 可是经历得太少,注定要碰壁哟。随后,他看了一眼赫辛平静的神情,不似作假,又忍不住赞叹这年轻人还挺沉得住气。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赫辛在屏幕前的指尖顿了顿,稍作回忆后拨打了一个跟之前不同的号码。 “喂?” 几声“嘟嘟”后,被接通的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原本以为会跟之前一样空号的赫辛,闻声有些诧异,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试探性地动了动唇,“乔佐?” 那边顿了一下,随即对方的声音明显突然冷淡了下去,“你是谁,怎么会有我的私人号码。” 赫辛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要告诉对方,这号码是未来对方自己给他的,还说有事就打,随叫随到。……不过话说回来,这是30年前吧,所以这个号码是被他一直用到了30是年后都没有换吗? 这是一种怎样的执着?? 大约是赫辛长久的沉默让对面不耐烦了,对方又喊了一声。 赫辛眸光一动,随后从容地开口:“是这样的乔导,关于你正在拍的那部戏……”他特意拖长了语调,很能给对面一点脑补空间,方便获取更多信息。 果然,下一秒,便是男人一声冷笑,“想进组自己去面试,找门路找到我这里来了?你是谁手底下的人?没人告诉过你……” “啪。”赫辛直接挂断。毕竟按照他对对方的了解,接下去对方就要用那张得罪了半个娱乐圈的毒嘴开喷了。 这厮才不管你姓是名谁,遇见不痛快得就要骂个狗血淋头。偏偏又有那样雄厚的家族背景,属于“再做不成导演,我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的活例子,于是至今没人敢还嘴。 但只要赫辛挂得够快,他就骂不到他。于是另一头被挂断电话的男人望着屏幕猛地噎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握着手机的手捏了捏紧,额上跳出了一根青筋。 “乔导,休息时间结束了,要开机了吗?”另一边有人请示他。 男人缓缓深呼一口气,重新恢复了一张冷漠挑剔的脸,走了出去,“你去告诉沈玉卿,我的剧不用替身,下场戏要再不愿意下水就直接滚蛋!” “……是,是。”那人忙不迭应声,同时稀奇那位沈大小姐喊乔导一声表哥,仗着这层关系这几天没少在组里娇娇滴滴地折腾,结果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一样讨不了好,不由面露同情。 另一边,赫辛把手机还给了等在一边的陈凭,道了声谢,“耽误你时间了。” “不不不,我倒是不要紧,反正今天轮休。”陈凭面露纠结,刚刚赫辛并没有特意掩盖声音,所以他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了他喊的那个名字,“你、你还认识乔导演?” 他问的小心翼翼,问出口后就露出了懊恼的模样,显然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在异想天开。 赫辛摇了摇头,“不认识。” ——赫辛是认识乔佐的。 在22世纪人类寿命普遍能到150岁的时代,未来的乔佐正值一个男人拼搏事业的最巅峰年纪,然后,他会成为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的伯乐,选对方拍摄一部名为《众神之神》的惊世大戏。由此成就某个故事的开始。 但那不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乔佐还是个首次尝试做导演的“二世祖”,没人相信他是真的想好好拍戏,只觉得是有钱人在物质条件过于丰富后,用来打发时间的特别兴趣。 “我就说嘛……”陈凭松了口气,摸了摸刚才过于紧绷而酸软的脸,“你这朋友的名字跟那位也太像了,吓我一跳。” 赫辛笑而不语,等了一会儿后才说:“你说的那位乔导演,他很有名吗?” “可不,听说跟上面有关系,咱们这种小平民也说不清。但第一次做导演就有一堆大咖来竞角,又请了蓝星最顶尖的特效团队,自己划拉出了一个片场,包下了一个区,设备跟不要钱一样,这待遇可前无古人。” 想起现在外面炒得沸沸扬扬的热度,陈凭一脸唏嘘。别管最后拍出来的是个什么,总之是大火了,也难怪那么多人响搭上这股东风,蹭一蹭话题。 赫辛只平静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刚才电话里那头透露出来的意思,“他现在也在这座影视城,里头还招人?” “是啊,在c7区那块。” 寰宇影视城作为近百年全蓝星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一直备受关注,作为常在这里面走动的老人,陈凭消息灵通得很。 “只是不好进,你……哎,你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了。”他也是好言规劝。 赫辛笑了笑,“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 刚刚还热辣的太阳被乌压压的云遮住,夏天的暴雨比任何季节都来得轰轰烈烈。仿佛整片天地一下子拉了灯,骤然暗下,沉闷的空气中落下滚珠大小的雨珠,砸在身上生疼。 “下雨啦下雨啦!” “怎么回事啊,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不会下雨的吗?” “最近天气可邪门,幸好我出门顺手带了把伞,原本是拿来遮阳的,害。” 行人匆匆忙忙地奔过,将地上飞快聚集起来的水坑踩得啪啪响。处处都是慌乱的抱怨声。 屋檐挡住的角落下,赫辛谢绝了陈凭想要帮助他的提议,临走的时候,陈凭又问他要了一个签名。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会火。”陈凭珍而重之地将写上名字的薄纸收起来,有些惋惜,有些遗憾,“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一起吗,我手上有个男四的资源,还能说得上几句话。虽然只是个小制作的网络剧,但保证露脸啊。” 新人出道,男四号已经是很不错的履历了,毕竟这又不是小说,怎么可能人人上来就一飞冲天,出演男主角? 赫辛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但我已经有别的打算了。” “好吧好吧……那我不勉强你了。”陈凭舒了口气,又笑,“我看人很准的,等你将来火了,我就是第一个问你要过签名的人。”他拍了拍口袋,“到时候这张纸就值钱啦!” “厚积薄发。”赫辛面露狡黠,“那你可要等久一些了,没准30年后我才火呢。” 陈凭嘿笑起来,只当做赫辛在说玩笑话,心情登时轻松了不少,连大雨带来的烦闷都消失了。 这时,陈凭联系的伙伴找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把伞。将其中一把留给赫辛后,这个短暂相逢的过客便同他道了别,与伙伴一同闷头冲进了滂沱的大雨里,重新融为了这座巨大城池中渺小的一员。 赫辛是需要这把伞的,毕竟在这颗星球、这个时代,有人不撑伞却不会被淋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在陈凭离开后,转头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寰宇影视城的构造与记忆中30年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这座历史久远的影视圣地,一直都保存得很好。不过未来又添加了另外几个影视区,用来拍摄一些科幻、绿幕、特效,这就是另一说了。 他辨认着记忆中的道路,很快来到了目的地。 c7区,乔佐现在剧组的所在地。赫辛来这里,心血来潮想要看一看故人是一部分原因,毕竟他亲缘寡薄,后来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就那几个,除此之外,更主要的是赫辛突然想起来——乔佐人生中的第一部戏最终是夭折了的。 因为赫辛不是喜欢过分探究别人过去的人,所以只依稀听别人聊八卦的时候提起一嘴,好像是当时片场发生了重大事故,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那场事故有没有造成伤亡,赫辛并没有听说,只是现在恰好赶上这个时间节点,所以姑且决定来看一看。 而剧组所在的巨大顶棚内,此时正发生一场骚乱—— “不,我不是故意的……”沈玉卿惊慌失措地后退,尖叫一声,“我说了我不想下水,表哥非要我下去,我、我气不过才拉他一起下来的!我又不知道表哥不会游泳!” “你选角的时候没看过剧本吗!全剧的核心事件都发生在海上,早tm说了你的角色要下水!”旁边的人大约是气疯了。乔佐虽然严格,但平时对他们都很不错,开得工资数一数二得高,这么好的活计平时去哪里找? “快快快,再来点人手,会游泳的都下去找!!” 因为乔佐力求真实,所以片场内部人造了一个超级宽敞的游泳池,然而现在,这过分广阔的泳池就成了搜救人员眼里的催命符。 在外面探入精神力的赫辛正巧撞上这一幕,漫不经心的脚步一顿,下一秒,原地只剩下一把孤零零掉在地上的雨伞。雨伞咕噜噜地被风赶着滚过水洼,而撑着伞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水……] 入目所及,全是黑压压的水。 乔佐感觉自己正在被无处不在的液体牢牢包裹,它无孔不入地漫入口鼻,掠夺呼吸。耳旁似乎有尖利的轰鸣,又在下一秒迅速远去,只剩下滞涩和沉闷。 从水中依稀可以看见上方摇晃的灯光,像一个个小太阳,又或者星星,遥远,无法企及。而他的意识也仿佛跟着那些摇晃的光芒模糊了,唯一剩下的感知,只有刺骨的冰冷。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更加漫长的时间——在所有人都无法抵达的深水,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他剧中的人鱼。那是一种溺于深海的妖精,月光下暗礁上吟唱的梦,是所有人对海洋的幻想,象征无与伦比的神秘,美丽。 他需要要用无数特效堆叠,无论拍摄多少遍都尤不满意,任何人都无法描摹出的情态,如今却在这人身上一一实现了。 梦吗?不,不对…… “你是……”他霍然睁大了眼,想要说出的话却无法传达,张开的嘴被无数冰水堵住。 那人望着他似乎笑了一下。 他的指尖猛地随之痉挛了一下,终于聚焦的双眼看见了那人无瑕的脸庞,如海藻般飘荡的发丝。那人身后是水面摇晃的碎光,仿佛他就是从光芒中走来,仿佛他本身就在发光。 但很快,乔佐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人鱼。或者说,他远不该仅仅用人鱼去形容他,即便那已经是他心目中最憧憬的生物。 因为那人睁开了眼睛。 为了瞬间移动,赫辛动用了命运之神的神力,如今外溢的神力并没有来得及收回。但他有信心不伤到其他人,也不会让其他人察觉,却忘记了命运之神从不睁开的双眼。 被激活的力量丝丝缕缕地涌动在这方幽密的水底,而后聚拢到赫辛的眼部。 于是在赫辛本人无法看见的视角里,只有唯一的当事人乔佐知道自己看见了一双怎样的眼睛。 然而乔佐还来不及消化那一瞬极致的冲击,心神俱震之下,就被淹没在了那双眼睛中命运的洪流里。 然后,他就从那双眼睛里,窥见了另一个世界——波澜壮阔的风景。 92、第92章 以凡人之身窥见神明, 究竟是一件幸运,还是不幸的事? 这是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的问题,因为他们从没有机会去经历, 然而如今却成了乔佐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赫辛也是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的不对劲, 不是他不够谨慎, 而是命运的力量太过霸道、蓝星的人类较之另一个星际时代的人又是预料之外的脆弱。 见状, 他及时给对方套了一个护盾, 保证对方不会被淹死, 同时缓缓操纵水流让乔佐往搜救队那边漂过去。 整个过程乔佐都没什么反应, 只直愣愣地睁着两眼凝视着他,然而那涣散开去的瞳孔似乎又印证对方的意识早已不在此处。赫辛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乔佐的脑海里已经炸成了一团烟花。 这也可以理解成字面上的意思,就像一台运行良好的电脑界面, 突然跳出来无数弹窗,五颜六色的绚烂色块眨眼之间挤满了整个屏幕, 毛骨悚然得堪比病毒,叫人目不暇接。 现在乔佐就是这样一台电脑。每一个弹出的窗口里, 他都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什么: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超出他认知的国度,或庄严或粗犷, 古老又悠远。 依稀让他以为自己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文明。里面甚至还有一些明显就不是人类的种族,包括他心心念念的人鱼! 但是, 作为一个本身热衷于科幻题材,阅片无数, 甚至出道的第一部作品就选择了类似题材的导演,这些都勉强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就好像他在看一部让人热血沸腾的史诗级大片的剪辑,他无法通过这些碎片补全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正是这些留白才是最恐怖的。 乔佐依稀觉得自己被唤醒他毕生追求的狂热感情——这样只露出冰山一角, 就能够让人心潮澎湃的风景,才是他穷极一生最想呈现出来的故事啊! 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去思考自己正在经历多么离奇的事情。 直到千千万万的“窗口”从脑海中掠过,快得他根本来不及一一看去,更多的时候只能留下一个堪比高度近视下的高糊意象。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夹杂在千千万万的意象之中,出现了某些更加稀绝的,仿佛掉率极低的珍宝一样的东西。 ——他看见了几个“人”。 这里的“几”也许可以精确到“九”。他们并不是一同出现,但每一个出现的时候,都能够瞬间吸引到全部的光芒,让窥见的人疯狂心悸。 他原本不想将这些存在称为“人”,但他们又确确实实拥有着人类的形态。如其余所有模糊的画面一样,他看不清这些存在的面庞,但他莫名就是知道:那一定是不属于人世的美丽,它甚至能让人疯狂。 也许他看不清才是最好的,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保持一个最安全的距离,去欣赏,去感受。他的心脏会为之战栗颤抖,他想要在水中弓起身子捂住胸口,以防心脏跳动地疯狂到亢奋,甚至让他剧烈绞痛。 而这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刚好会让这颗不受管束的心脏不至于破体而出,让他不至于彻底窒息。 让他能够在窥及到绝对不应窥及的存在后,还能活下去。 乔佐想要活下去,在看见了这些“人”以后,他觉得自己若就这样一声不吭的死去,简直是对降临到自己身上的资格的侮辱。 ——他不能死! “……快快快,在这边!人找到了!”下水搜救的人发出了急呼,手忙脚乱地去捞从水里浮出来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来不及去思考已经沉下去的男人是怎么自己浮上来的,他们只希望对方还安然无恙,不然大家全都要跟着遭殃。 “还有呼吸!”将乔佐拉上来的人喜极而泣,“别都围在这里,快去找医生啊!” “有有有,我马上去把人请过来!”一人飞奔而去。 沈玉卿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可随即想到自己做的事,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下。想到那位说一不二又将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舅妈,她不由微微发抖,知道来日秋后算账,自己肯定要不好过了。 …… 在娱乐圈里,任何消息都是传得极快的。 “沈玉卿被辞退”“乔佐片场溺水”很快占领了热搜前排,在后者即将登顶热搜第一的时候,在医院呆了三天的乔佐重新回归了剧组。 其实乔佐当天就想回来的,别人都以为他在水里沉了那么久,各个觉得他要生命垂危了。然而只有身为当事人的乔佐知道,他根本一点事都没有,就连被拉上来后的意识涣散,也不是因为溺水,而是因为大脑接收到的、那些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 他随后又想起自己在水中见到的那个“人”,便更加片刻都坐不住。 直到今天母亲总算松了口,在被按着在医院又检查了一遍后,乔佐顶着他亲妈异常不赞同的眼神,坚定地回到了片场。 于是又是在片场的那个巨大泳池旁,剧组再度开工了。然而很快,众人就意识到了不对—— 乔佐十分得心不在焉。 那个总是吹毛求疵,一个镜头恨不得来个百八十遍的乔导演,居然开始频频走神! “到休息时间了吗?”乔佐侧头看向身边的助理。 助理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才连忙看了眼手表,“还有两分钟就到时间了。” 乔佐点了点头,“休息半个小时。” “哦、哦……”助理神色恍惚地去通知下面的人,心里却在尖叫:哦,天哪,他们的工作狂导演居然主动要求休息了! 等到助理离开,乔佐终于放任自己将目光投向了那方宽敞的泳池,在回来后他就没有让任何人下过水,所有原本应该在水上进行的戏份全部延后。然而,不管他明里暗里仔细逡巡过多少次,他都没有再看见那个人。 ……那真的是人吗? 水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被那双眼睛摄去了全部心神,如今竟一时无法再回忆起对方的样子,仿佛有什么力量故意将其抹去了,就好像那不是他应该知晓的东西。到了现在,只有当时心神俱震的感觉仍旧残余,让他确信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心情莫名烦闷,像胸口坠了一块铅,乔佐下意识翻出这三天开始描画的绘本,一边掏出笔翻开,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着旁边道:“水。” 很快的,一杯水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乔佐正欲接过,余光却忽然瞥见正端着水杯的那只手十分陌生——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仅仅是定格在那里,就美得像个艺术,让人想用镜头捕捉下来,永久保藏。 这绝对不是他助理的手。 乔佐下意识就抬起了头,然后,对上了一张出乎意料的脸。并不是说这张脸多美,相反,对方长得十分……普通。 乔佐盯着对方看了几秒,这对于受过良好教育的他来说已经是意识中自我判定十分失礼的行为了,然而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发现自己记不住这人的样子。乔佐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脸盲,甚至他对人的长相情态天生很敏锐,这让他总能够为角色找到最恰当的饰演者,但这份敏锐好像在这个人身上失效了。这实在是很不正常。 “不喝水吗,乔导?”大约是他定格的状态实在有点久,对方主动出声道。 而就是这个声音,让乔佐沉思的眸光骤然一凝,他抬头对上了对方的眼睛,语气笃定,“你是那天打电话给我的人。” 知道他私人号码的总共就那么几个,这段时间又没有熟人联系他,于是那次通话就显得叫人印象深刻了。 赫辛没想到对方这么敏锐,不,不对,其实也不是很意外。毕竟他认识乔佐的时候,这人对别人的样貌和声音就十分敏感,原来这天赋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有苗头了。 即便被戳穿了,赫辛也丝毫不慌乱,坦然承认,“是我。” 乔佐望着那双莫名有点熟悉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还是别的什么,反而一下子说不出质问的话来了。 而赫辛干脆放下了装模作样的恭敬,老神在在地绕到对方后面,从正向角度看向了他手里的绘本。 作为一个导演,乔佐无疑是多才多艺的那一款。仅仅是赫辛自己知道的,在未来的《众神之神》里很多场景,乃至服化道的设计就都有乔佐指导的手笔。 所以他丝毫不惊讶于对方会画画,只是感兴趣于对方所画出来的内容—— 虽然只是用铅笔初初画了轮廓,甚至人物的五官还没有细致勾勒出来,但那确实是他最熟悉的九位至高神。九道身影或坐或卧或立,将整幅图填充得满满当当。不说初见锋芒的华丽衣饰,单是大气磅礴的构图,就可以想象出成品会有多么惊艳。 而赫辛的感触还有更深一点,因为这幅线稿上每个神明的动作他都摆过,再经过电脑合成加修之后,赫然就是未来《众神之神》的第一张宣传海报! 这幅画看得他眸中异彩连连。 而乔佐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人的动作完全生不出被冒犯的感觉,好像他们本就该认识,尤其是对方对他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 于是,乔佐不由按下了要合上本子的手,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瞬间,乔佐竟然感到了一丝紧张。就像是一位画家太过憧憬一份美丽,于是邀请对方做自己的模特,画成之后画中画的模特本人走过来看成品一样。 ……这感觉真是见了鬼了! 然后,在乔佐屏住呼吸的静候里,他听见了赫辛的赞许:“画得很好。” 这个回答让乔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抿起了薄唇,眉头微蹙,“我的画技并不过关,以后会改得更好,直到能够还原出我心中的画面。” 他如此执拗地强调,心里下意识觉得光凭自己做不到,需要通过一些别的手段。而对于一个导演来说,最佳的手段就是拍摄,可世上哪里找得到如画中一样的人物。 乔佐不由将目光放到了赫辛身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就在这时,助理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包快递。 “乔导,您要的颜料和工具都到了,给您放这儿了。” 虽然说是快递,但其实是店里亲自派人送过来的,根本没走邮寄的流程。助理抽空看了一眼,虽然他对绘画什么的不了解,但也依稀能够分辨出这是把所有用到的、用不到的,全部都捡了最好的买下来了。 有钱有权就是好啊,任性。 一摞东西被装在精致的盒子里,看起来就十分高大上。乔佐分出了一缕视线,看了一下颜料的色系。 这时,助理注意到一旁面生的赫辛。有了溺水事件,他现在对所有靠近乔佐的人都格外紧张,尤其这还是个不认识的,“你是谁?怎么凑到乔导这儿来了?你是哪个组手下的人?” “我……” “他是我找来的。” 赫辛刚开了一个口,乔佐便淡淡地帮忙回答。 助理闻言讪笑一声,擦了擦汗,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复又开口,“乔导,刚刚沈小姐电话找您……” 乔佐冷冷地看着他。 助理:“……我马上就帮您回绝掉!”那一眼,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知道他收了沈玉卿的钱的事。别管沈玉卿是道歉还是悔过,她自己来吧,他是来不了了。 助理飞快地找了个由头跑了,生怕自己再惹得乔佐不快,被转头解雇。 赫辛望着助理马不停蹄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乔佐身上,挑眉道:“你对我似乎很放心,不怕我心怀不轨?” “。”乔佐给了他一个眼神。 这是个赫辛很熟悉的眼神。在未来他拍摄众神之神的时候,因为饰演的角色太多导致一场戏要换好几套装扮几乎住进了化妆室里,于是问对方能不能发明出个一键换装的技术以后,对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让他“别闹。”的。 回忆让赫辛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想到未来剧组里那帮热热闹闹却又温馨的同伴,对比现在生人勿进、冷冷清清的乔导演——果然乔佐还没有成长为那个成熟稳重,懂得驭下的他啊。 嗯,这算不算是见证了乔大导演的黑历史? “你觉得这里要用什么颜色?”在赫辛思量间,乔佐已经把所有颜料单独挑了出来。 赫辛望着对方指着的“太阳神”,想也不想地回道:“金色。” 乔佐的指尖一顿,又转头指向一旁的美神和梦神。听了赫辛的回答后,原本冷清的眼瞳越来越亮亮,眸光炯炯地看着他,“用一样的颜色?” “他们的衣服风格看起来很相近,应该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比别的人更加亲近。”赫辛眸光一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比如说兄弟什么的?” 乔佐的呼吸可以感觉得突然急促起来,他像是猛地恍然,又像是被猝不及防地打通了那个点,带着点痛快的畅意,笔头一敲绘本,“对,兄弟!他们就应该是兄弟!”他随后又情难自抑地低头,笔头转向魔神,“他也应该是,是……最小的那个弟弟。” “不。”赫辛动了动眉头,强调,“虽然他看起来最矮,但其实是三兄弟里的大哥,你不能因为他的身高而产生偏见。” 乔佐呼吸一滞,随后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出现了一点变化。 赫辛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惊疑、震惊,但不知为何,对方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在第一时间提出疑问,即便乔佐看起来很想知道他的这些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 接下去,乔佐又就一些“上色”提出了问题,偶尔触及一些与色彩无关的话题,例如衣服上一些图纹的补全和含义,赫辛也像是一位敞开“想象力”的观众,配合着做出了回复。 等到最后一个人物的色彩商议完毕,乔佐又紧紧盯着他,不愿放过他的每一分表情,一瞬不错地问:“你觉得他们是什么身份?”他的手轻柔而郑重地拂过纸页,“如果要给他们安排一个相配的角色设定……”他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一个出色、强大、绝对完美、绝无仅有的团体……会是什么?” 仿佛到了最后关头,即将揭露一个激动人心的终极秘密,他的声音隐隐发抖。 赫辛眯了眯眸子,故作沉吟道:“唔,一个国家的执政团队?浪漫自由的歌手组合?海上冒险的勇者船队?拯救世界的英雄组织?” 他每说一个,乔佐的眉头就紧皱一分。在赫辛连着说了七八个天马行空的奇怪设想后,对方暂停了思考,望向他的眼神依旧冷静,却夹杂着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的控诉和委屈。 ——你之前明明就能够完美地戳中我的点,提出一下子让我灵感迸发,拍案叫绝,再好不过的想法。让我觉得“就应该是你说的那样!”、“没有比这个更棒了!”,让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生命中的缪斯,我的灵感之源……怎么现在就变得不对劲了呢? ——仿佛在这么说着。 乔佐失落地垂下了眸子,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却在这时,听见赫辛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道:“又或者……是神明?” 乔佐的动作顿时停住了,大约一秒后,他极缓、极缓地再度抬头,听见了自己疯狂激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振聋发聩。 赫辛对上了那双前所未有的炽热双眼,在对方越来越盛的眸光里,轻轻道:“他们是统御众神的神明,如果要赋予他们一个称号,那就应该是……” “众神之神。”乔佐一脸恍惚地接口,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我所见的,竟是神明吗……” 一旁的赫辛望着年轻的人类轻轻笑起来,带着一点了悟,一点完满。 ——不,傻瓜。 ——你所见的不是神明,是[命运]啊。 93、第93章 “乔导, 赫辛先生。” 几天后,第一次见面时还气势汹汹的助理,如今却一脸讨好的笑意, 勤快地送来了两瓶汽水。 这几日外面日头大, 又时不时要来一场暴雨。瓢泼的大雨猝不及防地来, 又匆匆忙忙, 让空气中总是又闷又湿。这时候一瓶带着水汽的冰饮, 瓶身上还覆着着冰冰的水珠, 一口下去无疑很是痛快。 原本只需要伺候乔佐的助理特意带了两瓶, 多出来的自然就是给赫辛的。 乔佐对此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这沉默正说明了他很满意。 助理顿时松了口气:这几天他也看出来了, 自从这个自称赫辛的青年突然出现在片场后,乔佐就对对方喜欢得不行, 讨好他比讨好乔佐本人都管用。 因为你把乔佐伺候得再好,人家也未必会正眼看你一眼。但要是对赫辛好, 哪怕是亲切友好地跟人打个招呼,都会被恰巧看见的乔佐称赞一句“挺懂礼貌。”——这绝对不是夸张, 而是这几天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尤其是那次溺水事件后,回归剧组的乔佐就一直表现得意兴阑珊, 拍摄期间走神的次数以指数上升。但只有在休息时间里,跟赫辛凑到一起交谈的时候, 乔佐才会、才会…… 助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神情。 “谢谢。”在助理出神的时候,赫辛伸手接过了那瓶冰饮, 含笑的音色让人耳朵一痒。 “不、不客气。”手上一轻,助理受宠若惊地抹了抹手,不敢耽搁这位在剧组中地位奇特的青年的时间,东西送到后便要退下了, “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叫我。” 平时乔佐就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所以他们一般都是在远处待命,也只有赫辛才会如此特殊。 助理这么说着,临走前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了乔佐拿着一本绘本,笔尖点在本子上抬头侧目对青年说着什么。 “神职?啊,这个安排起来可是个大工程……你想听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嘛……”青年模糊不清的叙述声飘散在风里。 而人前高冷的乔佐此刻目光专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任何人。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助理震惊于那抹前所未有的灼灼眸光,迷迷糊糊地想:哦,对了,那是一种——仿佛眼底生长着野草的荒原被一瞬点燃,一路疯长,几欲要将整个生命燃烧的热情。 如同艺术家找到了自己的缪斯,歌唱家聆听到了鲛人之音。这一瞬的乔佐就像一个疯狂的殉道者,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他的灵感之源,就算此刻赫辛要带走他的灵魂,他大概都会满怀激动与虔诚地去拥抱、接受。 这样诡异又难以叫人承受的热度,让助理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当下惊得不敢再多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至于另一边被乔佐引为“心灵之友”的赫辛,正慢条斯理地逐条说明。乔佐把他的每一句话几乎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也幸亏赫辛不爱说废话,所以绘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全是有用的。 而把这些笔记整理一下,再放上乔佐画的那副画作为封皮,最终做出来的那本书,就是赫辛在穿越后每个角色卡新开资料时无数次提及并用到的——《众神之神设定集》。 及此——赫辛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赫辛见证了《众神之神》初稿的诞生。 乔佐在赫辛的话语中,停下了记下最后一个字的笔,抬头用这几天无数次出现过的惊叹目光望向青年。 “你会是绝佳的编剧,你的才能连我都不得不认可。我总是不明白,你的脑子里为什么会藏着那么多奇妙的传说,灿烂得叫人心折。”乔佐定定地盯着他,“你叙述的世界太真实了,也许还要归功于你同样出色的口才,叫我时常怀疑,你曾亲身经历过你的故事。” 赫辛挑唇一笑,“为什么不呢?” 这段时间乔佐大致摸清了对方的性子,下意识以为这人在开玩笑,只有心中某处在隐约说着不对。 但赫辛已经再度开口了,“如果有一天你需要用到这个故事,我给你全权使用和改编的权利,但希望你不要署上我的名字。” “……为什么?”乔佐皱起眉头,不解又不赞同。 在22世纪版权得到了全面的维护和看重,没有一个创作者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绽放光彩,同样的,创作者自己会是那份光彩最直接的受益者,是冠冕上最璀璨的珍珠。 “没有哪个‘父亲’会想要抛弃自己的‘孩子’。”乔佐看起来比赫辛本人还要焦急,一贯冷清的眼瞳浮现出深色,“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尽管跟我说。” “你错了,我不是要抛弃它。”赫辛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不管你信不信,但这个‘故事’不是仅仅属于我的东西。它由无数的神明、英雄、国度、文明组成,你既然承认了它们的辉煌璀璨,就应该知道,没有人能够将它们据为己有。即便是我,也不行。” “——因为我不是在创作,”赫辛看着他,眼中的虹光显得格外神秘,“我只是在记述。” 乔佐愣住了,他看起来有些无措,又像是依稀理解了什么东西,第一次站到了距离真相最近的位置。 而赫辛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道:“我能够看看你写出来的成品吗?” “……当然。”乔佐强按下逐渐加快的心跳,将手边完成的初稿递了出去,举手投足间是全然的信任。 赫辛飞快地翻阅起来。在乔佐甚至来不及疑惑这么快的速度究竟能不能看清内容的时候,浏览完整本稿件的赫辛将书翻回了第一页,对着上面的一行字忽然笑起来。 这是不同于其它任何时候的笑,它不止是一种愉快,更带着一种豁然开朗,像一下子拨开了重重云雾,如释重负。 “我喜欢那个世界,非常喜欢。”赫辛缓缓开口,语气从波动到平静,最后变成完全的笃定,比起在跟乔佐对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喜欢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去到了那里,而我又恰巧拥有能力,我一定会促成它的诞生,让那些传说的种族降临。” 身负九位神明于一体的青年,在一刻做出了这样的宣告。 乔佐不知怎的,胸膛一震,仿佛有什么无声的事情即将发生。他霍然抬首看向赫辛,从青年的眼眸中看见了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抹光彩瑰丽到此生难忘,一下子与水中所见的那双眼睛重叠!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双唇张合。 赫辛垂眸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说些什么。那双不再掩藏的眼睛,却预示着有些东西即将被彻底颠覆。 乔佐喉头一动,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这样干涩,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我打算将这个讲述众神的故事呈现给更多人看。”他紧紧盯着那双眼睛,“但也许不是现在……现在的技术和演员,远远达不到我需要的程度……我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到那个时候,将这个故事、完美得呈现出来。” 这也许是他人生中至今为止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却磕磕绊绊,声音沙哑,讲得格外艰难。 赫辛微微一笑,莫名信任,“我期待着。” “……我会给它投注全部的心血,等到它真正诞生的时候,一定会是最耀眼的,聚集了全星球的目光!”乔佐的呼吸开始急促,像是急于证明什么,抓住什么,仿佛已经预感到了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去。 赫辛缓缓点了点头,带着郑重的意味,“你会做到的,我相信你。” 事实上,这个人在未来的确做到了。 30年后,众神之神,空前绝后。 “咯啦——”就在这时,摄影棚上突然发出了一声不正常的刺耳声响。 天上缓缓聚拢来浓重的乌云,不过数秒,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仿佛天穹被整个笼罩上了一层黑幕,世界都被囚困其中。 不过数秒,滂沱的暴雨伴随着轰隆隆的滚雷落下,猛烈地敲击着顶棚,砸下来的雨珠从建筑物的缝隙中渗透,空气中眨眼弥漫上一层湿气。 头顶的摄影棚隐隐震动,支撑整座建筑的钢筋构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金属摩擦声,且动静越来越大。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人们将大灯打开,然后在骤亮的灯光中,终于看清了摄影棚坍塌的一角。更多的钢筋被带着往下压来,狰狞的金属像猎取生命的镰刃,飞速逼近。 “——摄影棚要塌了,大家赶紧跑啊!!!快跑!!!” 从第一声惊嚎开始,人群飞快地朝着出口狂奔涌动,伴随着更多撕裂空气的尖叫,惊慌失措,绝望至极。 ——这就是赫辛知晓,却不知道具体的“重大事故”了。30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最重要的事件,直接导致了乔佐第一部戏的腰斩,甚至威胁到了无数生命。 可是这样程度的事故最终却不了了之,甚至到后来成了模糊不清的流言,完全没有大肆报道或者留下记录,仿佛被什么人特意抹去了这段过往。 为什么呢? 以前赫辛不懂,但现在他懂了。 “走!”乔佐急急地拉住他的手,他握地很紧,仿佛永远也不会放开。突如其来的危机让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别的什么,之前的疑惑与惶然也戛然而止,尽数变成了对于死亡逼近的警惕和本能恐惧。 奔涌的人潮接踵而至,他们反而成了被甩在最后面的两个。 赫辛顺着他的力道迈出了一步,但就在下一步的时候,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摄影棚完全压了下来。 ——这应该是一向坚持自己打拼的乔佐,一生中破例用家族势力最强势掩盖的一件事。尤其是当他在30年后遇见那个青年后,这件事就成了永远封存在历史中的、不可言说的秘密。这是一种隐秘的保护,也是一种羞于启齿的独占。 乔佐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睛,身上没有传来痛感——没有被钢筋砸到,也许恰好在掉落钢筋撑起的某个安全角落。他这么想着,便下意识去摸赫辛。 然而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双手空空如也,这让他的心猛然下沉,身上泛起了一股透入骨髓的冷。 那一瞬间他几乎彻底失去了冷静,但下一秒,视野突然亮了起来。 然而亮起后所见到的光景,并非预想中坍塌的摄影棚,而是一片宇宙。 乔佐站在宇宙之中,脚下悬空,像踩在一块看不见的玻璃上,而玻璃之下有无数漂浮旋转的星球。他仍能够呼吸,也没有失重的感觉,感受到适中的温度—— 然后,仿佛是某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乔佐忽然转身,看见了身后那条没有尽头的“河流”。像是稀碎的钻石与星辰组成的河,比银河还要美丽,里面有无数神秘的“线”,缠绕交织。 但比起这样的景象更加震撼的,还是那个正悬立于“河流”之上的人。 “赫辛……?”乔佐一下子竟然有些不确定,攥紧的手松开又握起,蒙上了一层薄汗。 那人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做出回答,只自顾自道:“这个世界从混沌中孕育了深渊、冥府、神域,并无数异空间。即便如今还空无一物,但未来将有九个存在从不同的时间、地点诞生——那便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乔佐的手猛地掐紧,瞳孔一缩——这是他刚刚完成的《众神之神》初稿的第一段话! 乔佐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下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你究竟是谁……他有这么多的疑问,可是,他当真一点预感都没有,一点都猜不到吗? 他不久前才在青年的口述下一字一句记下了众神之神的设定集,他亲手制作了命运之神的词条,他是当世除了赫辛以外,最先了解神和另一个世界的人! 在他还没有从满脑子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时,那人却已经开了口,说出了让人猝不及防的话:“我要走了,乔佐。” 乔佐猛地抬头看他,瞳孔微微张大。 “你的世界不需要神明,我要回到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去了。”赫辛唇角扬起一抹笑。 那是一种畅快、恍然的笑,仿佛历尽千帆后的酣畅淋漓。 赫辛一直以为最初从第一个太阳神开始集邮的自己是开头,成就全部九个至高神的自己是结束。然而实际上,如今集满九个至高神的自己才是最初的“因”,反而一开始穿越的自己才是既定的“果”! 如果把他的经历记录成一部小说,那么,其实第一章才是结局。 为什么九个至高神都是同一个人呢?因为他们最初就是同一个人啊!现在,就是“最初”。 赫辛缓缓抬起了手,下一秒,九张金色的卡牌突然浮现在了他的掌心,逆时针缓缓旋转。神秘的光芒流转在卡牌之上,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而乔佐只觉得不远处看不清模样的青年一下子无限遥远,他虚虚地握了握手,什么都抓不住。 赫辛微笑着看向不远处仓惶、无措、陷入震撼的人,鼓励般开口,带着一点安抚,“作为这几日你收留我的感谢,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赫辛其实已经知道对方会许下怎样的愿望了。 “……我想看见神明的真颜。”无法去思考,怎样都无法理清现在的状况,甚至连想要挽留的话语都苍白无力,说不出口,只是全凭本能地诉说出了心中最深的冲动。仿佛这样就克制住心中的战栗,结果发现适得其反,心中熊熊的大火根本无法扑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但这依旧是乔佐此刻唯一能够抓住的慰藉。在那最初的画像上,九个存在被他一点点绘制上了衣饰乃至细致入微的纹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出模样。自此成了心底最深处时刻惦记的缺憾,不填补,就永远空洞。 如果你一定要走,请至少让我记住你的样子。他想赫辛也许就是里面的命运之神,哪怕只看见一位至高神的模样,他也合该毕生无憾了。 可事实上,惊喜永远不止有一个。 随着一种无形力量的散开,乔佐发现自己忽然能够看清赫辛一直以来看不见、记不住的五官了,就像拨开了迷雾,终于大口大口地呼吸到了空气,心肺都承受不住地疯狂喘息、跳动。 九张卡牌的光芒越来越盛,乔佐不由伸手抵挡,等光芒稍稍散去后,他看见了九道身影。 自此命运彻底闭环。 94、第94章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是赫辛第一次在不使用托管的情况下, 同时使用全部九张角色卡—— 然而,他并没有产生丝毫割裂感。事实上,现在他就像一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意志, 操纵每一个角色犹如操作自己的手足。 手与足都是独立存在的身体部位, 可最终, 它们都听命于“大脑”, 在赫辛这里达到统一。 太阳的神明缓缓张开双目, 同一时间, 宇宙中缓缓浮现出一颗闪耀着熔金、翻滚着红浆的庞巨恒星。没有人会怀疑这颗星球的热度, 它仿佛要将一切融化,让这片黑暗的空间只剩下热与光。 而在这刺目的、根本无法逼视的光辉中, 九道身影逐一浮现,最终站成一排。 光影飞速交错, 在乔佐疯狂眨动的羽睫下,他终于艰难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意象——翩跹的金色衣角, 泛着银辉的枪尖,苍青色飞舞的发丝, 无风自动的白羽耳饰…… 这些都是极具辨识性的事物,独一无二, 绝无仅有。 而这些意象背后的主人,则是全然不属于人世的风景。他们是最辉煌的日轮, 是最美丽的梦,是一切生命与死亡的化身, 是峥嵘万象的起源。他们站在更高的维度,自上而下向世界投来了注目。 乔佐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他的身体仿佛还在这里,灵魂却已经被吸纳进了一个漩涡, 沉溺在那份过盛的冲击中几乎迷失了自己。他张大到极致的瞳孔恍惚流下了湿热的液体,陷入了一种震撼过度的空茫。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在赫辛的脑海中响起,它问:“检测到最佳的返航节点,宿主是否要回到30年后的蓝星,复活自己,重新开始?” 九道身影的眼中齐齐划过了璀璨的流光,赫辛平静地反问:“如果我回到蓝星,那么另一个世界就会再度失去他们的至高神,对吗。”这语气实在称不上疑问,因为他早就有了答案。 系统道:“您是所有世界独一无二的。”纵观时间空间轴,只有一个而已。 赫辛了然,“所以众神之神的世界里,一万年前至高神之所以会突然集体消失,其实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我‘出生’了。”他似乎笑了一下,“这两个世界互不干预,但又存在着一些微妙的联系。” 这份联系也许出于《众神之神》在蓝星播出,又或者影帝的诞生。 而这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明显是不一样的,那边的一万年,不过是这边“赫辛”从出生到成年的时间。同样的,在他因为事故穿越并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蓝星也许才过去叫来救护车的时间。 现在,如果他选择回归蓝星,那么影帝赫辛就会活过来。反之他不回去,那么,他将作为至高神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抉择。现在他已经有了决定。 ——九道身影同时抬手,在蕴藏着星辰的命运长河里,开启了一道门。 这段只存在于脑海的意识交流说长不长,但已经足够乔佐彻底看清所有人的模样。而他偏偏是一个对人的情态外貌分外敏感的人,也因此,即便所有人看这九个存在都觉得不一样,可唯独他莫名觉得—— 这既是九,也是一。 在他趋近于罢工的大脑里,只余下最熟悉的思维还在运转。“如果我要把这一切呈现给别人看,”他心想,“那么,我该从哪里找到九个势均力敌的饰演者,不,找不到的,哪里都找不到的……”犹如魔怔,“可如果是一个呢?” 门扉已经彻底开启,乔佐看不见里面的风景,自然不会知道它通往另一个世界。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个人要走了,要走去一个很远很远、世人穷其一生也抵达不了的地方。 “你是另一个世界的神,我留不住你。”他的神色尤其恍惚,向对这九个存在说,向对自己说,又像只对着自己认识的那个“赫辛”说,“……我们还能再见吗?” 这是一种怀抱着微渺希冀的祈求,像在沙堆中孤注一掷地寻找一粒金砾。 远处,九道身影向后转身,绣着不同神秘符文的衣袍拖曳过星海,缓缓走去,渐行渐远。很快,他们几乎融化进了那扇门扉透出的光里,却仿佛连同着他们的秘密、那些古老的故事,也一同带走了。 没有一位回头。 直到最后一道身影都彻底消失在了门里后,门扉透出的光一下亮到了极致,几乎把漆黑幽深的宇宙一下子照得亮如白昼。 然后,乔佐便感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如同离体的灵魂要回去本体,意识越来越模糊。 在他怀抱着无数遗憾不甘,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时,他朦胧间又突然看见了赫辛——那是他最熟悉的、最初遇见的样子:穿着长衣长裤,总是温和、从容的青年,却给人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个人救了他两次,又送给了他一个惊心动魄、波澜壮阔,注定让他永生难忘的故事。 而现在,身形虚幻的青年冲着他笑,说道:“等一个你的未来。” ——我已完成了我该完成的事。 ——我的《众神之神》已成绝响,但你的《众神之神》还没开始。 乔佐猛地睁大了眸子,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他慌乱伸出的手穿透了青年的虚影,然后意识向着那颗蓝色的星球飞速坠落,回归本体…… *** 不管命运是多么跌宕起伏,最终都会冲破圆环,继续向前。 它应该向前,它总要向前的。 另一个世界。 神域在各方种族和神明的建造下,已经越来越接近最鼎盛时期的样子,甚至,新建成的神域比一万年前更加恢宏壮丽。 一位二级神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众神议庭的最后一块砖瓦,预示着这座神域核心建筑的彻底完工!他抬起手正要擦擦额上的汗水,却忽然顿住,而后感知到空气中越来越浓郁暴涨的力量,霍然抬头,望向了上空。 天上亮起了九重圆环,它们组合成魔法阵一样的特殊纹路,眨眼之间笼罩了整片穹顶。即便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人,也看见了天空辉煌灿烂的景象。 与此同时,一同覆盖住神域的是如海般浩瀚的力量,九种至高的法则瞬息运转,将原本混乱而荒芜的异空间重塑一新。 “这、这是!?”每一位神明都被天上的光芒吸引了全部心神,比如灵魂与心脏的神格阵阵发热,第一次有了超出控制的冲动。 直到一声高呼划破天际—— “众神归位……众神归位了!!!” 二级神声嘶力竭地扯开嗓子,笨拙得甚至一时间忘记了神力,猛地一个踉跄,几乎从空中跌落下去。 而其余悬浮在空中,又或者正行走在大地上的神明,甚至更远的地方,那些此刻不在神域的神明,都明白了一个讯息。 ——万年之后,至高神终于再度齐聚!召令天上天下,重启众神议会! 这是神明中最盛大的仪式。 下一秒,无数还在外面的神明缩地成寸,纷纷向着神域赶来。天地间全部都是裹挟着神明的流光,陨星一样铺天盖地。 远处的大地上传来了原兽此起彼伏的嘶吼,其余沉睡在此的神代古老种族也纷纷醒来。巨大的兽蹄踏过大地,龙类在天空大肆舒展双翼,向悬浮着议庭的天际冲刺,强劲的尾刺一甩而过,将风割裂成戾啸。 “完了完了,要迟到了!”瀚雪境内,坐在神像上的蒙图猛地跳起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至高神什么时候全部醒过来的,我以为还要好久,你看看我今天这身打扮还合格吗?!” 转头一看,亚迦已经带着一帮瀚雪与书库的神明跑没了影。 蒙图:“……” “你们倒是等等我!!” 在衍化之神降临过后,他们并未再特意掩藏自己的身形,于是一番动静被如今的瀚雪新皇看了个正着。年轻的皇帝猛地愣住,转头一品,霍然瞪大了眸子,又掀起一场席卷人间的浪潮。无数星域的人狂涌到神庙祷告。 同样的场景出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下至深渊、冥府,千千万万人正奔赴而来。 这时,苍穹之上,那座最壮观的建筑轰然一声打开了大门,露出了金碧辉煌的内部。 九道身影从中缓缓踏出,让天地间所有人顿时停下了动作,只定定地抬头仰视。 ——他们是这世上最强大、最完美的九个存在,当他们一齐出现,便是举世仅有的盛景,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光,窥及一眼便刺目得落下泪来。而震撼经久不息。 在至高神失踪一万年后的众神会议远比过去更加疯狂、混乱,有不少现在才被至高神的气息从沉睡中惊醒,或者一直在茫茫宇宙中寻找、才刚刚归来的从神,如今才正式与他们的神重逢。 一位执掌晨曦的从神,不敢置信地凝望着那道金光熠熠的身影,当下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倒下去。可他不敢低头,他怕看不见他,怕一个闪神,就再度错失那人的身影。 相信不止他一个人这样,目之所及各方从神,站都站不稳、甚至浑身止不住发抖的大有人在。激烈的情绪几乎凝成实质,喷出的吐息前所未有的深重炽热。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立于九神之中的太阳神露出了笑容。 隶属于太阳神的从神们当即浑身一震,猛地挺直了腰。 而后,黑衣红纹的军神一甩银枪,得万兽响应。 再之后,太阳神,军神,美神,梦神,魔神,冥王,自然之神,衍化之神,命运之神——众神之神,尽数在此! 众生虔诚地聆听他们的声音。 “我的信徒们,”他们缓缓扫视一圈,开口,“随我入席。” “………是!!!” ——这位宇宙中最独一无二的神啊,他终是跳出了命运的闭环,向着更远的未来走去了。自此明光耀耀,势不可挡! 系统将这一部分记录下来,让看到这里的人能够知晓这样一段故事。然后,又翻开了新的一页,作为新的开始。 未来还很长,它会是他最虔诚的见证者。 【这里是觉醒成神系统,很荣幸为您服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