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女》 引子 漫漫征途心惊恐 悲苦回忆夜难眠 北风呼啸,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上。阴沉沉的天,夹杂着铅灰色的云块。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回廊上的纱帐不停的在风中摇摆。长春宫内,烛火凄然。散发着一阵忧伤的气息。 一袭华丽衣装的她,端坐在凤榻之上。慢慢的抿着茶水,这时宫女纤云拿了一块儿烙铁。她看了看那烙铁,已经被炭火烧得通红。便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说道:“昔日你毁我容,今日我便加倍奉还与你。” “婉凝,你变了,”跪着的那个女子惊恐的说道,散乱的头发,遮盖不住她颤抖的声音。看着那块烙铁,她几乎要退出门外去了。她听了这话,冷笑着说道:“没错,我是变了。那都是你逼我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要纤云拿烙铁,去烙她的脸颊。可是她却躲躲闪闪,浑身颤抖的跪在她的脚下:“我求你,就只当,只当看在我是你妹妹的份儿上……好歹,你我姐妹一场……” “可你却,从未拿我当过你姐姐,”婉凝看着她,凄凉的说道,“江苓嫣,时至今日,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何你会落得如此下场么?”此时外面的风,狂乱的拍打着窗户。 烛火,在左右摇曳着。她见纤云不肯下手,便夺了她手里的烙铁。径自走向江苓嫣跟前,然后说道:“嫣儿,你欠了我的。就应当还给我,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你会有报应的!”江苓嫣的声音,几乎都是从喉头低声喊出来的。她听了,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从来不信什么阴司报应!”她颤抖着的手,此刻也变得逐渐有些心软。 她索性一狠心,将那块儿烙铁,深深地印在了江苓嫣的脸颊处。随着“呲——”的一声,夹杂着江苓嫣痛哭的呻吟。她这才收了手,将烙铁扔在了地上。一时昏过去的江苓嫣,在她看来,是一条可怜的流浪狗。 此时的江苓嫣,左脸处,已经被烫出了一块血红的疤痕。如花的容颜,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她凄楚的坐在地上,却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泪。回想当初,江苓嫣高傲的神情。 如今却是再也抬不起头来,真好,她裂开嘴笑着。终是为自己报得仇恨,也为宫廷除了一害。江苓嫣,这是你应有的报应,因果轮回而已。她无奈的苦笑着,随后慢慢的走出了长春宫。 月色很好,照应在湖面上。只是月照人身,形单影只。她的脚步,不觉走向了正阳殿。那方小小的牌位,似乎承载了许多的牵挂。记得初见君颢,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安静如初。 如今却是阴阳两隔,想到这里。苦涩的泪水,便湿润了眼眶。一句承诺,便要梁王君琰远去边地。真是讽刺,她慢慢的伸出手来。颤抖着抚上牌位上的“君颢”字迹,心如刀绞。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对着牌位说道:“君颢,你放心,宏儿如今已经亲政了。我会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明君的……”她说着说着,回忆慢慢袭上心头。似乎一切,又在二十年前的那个秋日,重新开始…… 枯藤夕阳,寒鸦三两声沙哑。虬枝苍劲,白露霜草自凝结。一番凄楚,一幕凄凉,一段荒芜,一片苍白。不远处的山林,一个褴褛身影,正在躲躲闪闪,还不时的向身后张望着。 尘土飞扬,淡荡了些许回忆。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来时,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随后便倚坐在一棵树下,胡乱捋了捋凌乱的长发。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馒头来,津津有味的咀嚼起来。 一天了,跑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好好的吃过饭,如今总算是能够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填饱自己的肚子了。谁知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跑来。她唬了一跳,忙扔下手里的馒头,撒腿便跑开了。 此时,她只听得到身后那声“站住!别跑!”的声音,还有自己砰砰的心跳。真是可恼,他追了自己一天。怎么还不肯放过自己?她边不停的暗暗抱怨,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可是饿了一天,跑了一天的她,此时已经是筋疲力尽。脚下都开始酸软,她只能是跑一段,再停下来喘息一口气。她大口的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上下起伏的胸脯告诉自己,真的是快要虚脱了。 “看你往哪儿跑!”一个粗重的声音传入耳内,她转过头去。正是追着自己的大胡子!她顿时觉着自己的末日快要到了。遂咽了口唾沫,艰难的站起身,只觉着浑身乏力。 “别在那儿装死了!快跟我回去!”大胡子厉声呵斥,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硬撑着从地面上爬起来,咬着牙说道:“我说过,我是江家的三小姐。你怎么,就是不信?” 谁知大胡子听了,立刻哈哈大笑:“江家的三小姐?哼!江家只有一个小姐,哪里有什么三小姐?何况,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你就识相点儿,乖乖的跟我回去,免遭皮肉之苦。”她听了这话,四下里看了看。 凭着记忆,她认得出来,这里应该是江城镇。也就是东麓的地界了,如果从这里逃走的话。他应该不敢追过来的吧?她这样想着,便扭了一个身子。然后便打算回身逃跑,不料却被大胡子挡住了:“想跑?哼,妄想!” 他说着,便使劲儿抓着她的手腕,疼的她不停的乱叫:“哎呦!”大胡子不禁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怒目圆瞪。她疼的几乎掉下了眼泪,却又不得不苦苦求饶。大胡子以为她就范,便有些稍稍放松。 哪里知道,她趁着大胡子松懈之际。狠狠的对着大胡子的胳膊,咬了一口。大胡子不觉痛的松开了手,她这才挣扎着从他手里跑了出来。此时的她,拼了命的往前跑,只怕是被大胡子抓住。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只觉着眼前一片昏暗。竟是一下子昏了过去,此时雷雨声起。这九秋的雨,在她身上胡乱地拍打着。迷离之中,她睁开了眼睛。模糊着的雨水,在她眼前肆虐的泼洒。 雨水冲刷着泥土,混合着秋风的萧瑟。似乎穿透了她身上的骨髓,瑟瑟的凄楚,好像在嘲笑着她的悲苦。她咬紧牙关,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是无论怎样用力,最终都摔倒在地。 风儿席卷着纷飞的雨潮,一遍一遍的打湿她的脸上,身上。她紧紧抓着地上的泥土,两手撑着地面,这才勉强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不料,一块儿小石子划破了她的掌心。 细小的血流,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流动。她捂着伤口,痛的浑身直发颤。掌心之间,那道细小的伤痕。似乎时刻在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向命运抗争到底!眼眶里的心酸,只得随风而逝。 她搂着自己唯一的包袱,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未曾可知的命运,对她来说只是个迷。只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希望。也只有活下去,才能够将自己的卖身契,从醉月楼哪里拿回来。 不然自己一辈子,都只能是逃离醉月楼的青楼女子。如果不是当初父亲病故,继母怎会将自己卖入青楼!她好不容易,才从醉月楼那个地方逃离出来。却又被 大胡子,一路追踪到底。 能够怪谁,怪自己的命运不好?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偶然间得到了父亲的垂怜,这才有了腹中的自己。可惜母亲早亡,也好在自己备受父亲的宠爱。 好景不长,父亲一病不起。留下了孤苦的自己。继母哪里会容得下自己?“贱女人!”继母卢氏骂得很是难听,“跟你母亲一样下贱!都是勾引男人的小妖精!”每次听到这话,她心里都分为难过。 可是为了父亲,她都忍了下来。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父亲还未下葬,卢氏就急着将自己卖给了醉月楼。她好恨,恨卢氏的薄情。也恨命运的不公,当她看着那扇大门尘封的时候,心儿就已经灰暗了下来。 谁想几个月之后,她就从其他姐妹口中的得知。自己的异母妹妹,江家的大小姐江苓嫣已经成为了恩宠六宫的妃子了。那一刻,她更加恼恨。恼恨命运的不公,所以她才要逃走。逃离这个醉月楼,寻觅自己的天地。 雨越来越大,打湿了她的回忆。她叹口气,便拄着一根枯树枝。艰难的在雨中行走,雨泥路滑。她的脚又崴伤了,心儿几乎更加疲乏。她望着眼前垂暮的雨帘,无尽的路还在等着她。 记得父亲曾说过,东麓境内还有一门亲戚。是她的表叔,好像是东麓的一个小小侍郎吧。她紧紧抓着怀里的包袱,决定去寻找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叔。也许表叔,可以帮助自己拿回卖身契。 黝黑的大门,显得分外沉重。她托着疲乏的身子,带着一丝希望的敲响了大门。半刻,才有下人来开门。她拿出了父亲亲笔写的一封信,然后让这个下人转交给了表叔。 就这样,她在门外静静地等候着。寒风吹来,冻得她瑟瑟发抖。她不禁往门檐下靠了靠,却也没有丝毫的温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却丝毫不见门子里有任何动静。 这秋日的雨,似乎永远也下不完。又冷又饿的她,只好蜷缩在门口。抱着双膝,这样也算是还有一点温度。“进来吧!”是那个下人回来了,听到这个声音。她心内一阵欣喜。 当她站在厅堂时,看到了一个面阔的中年男子。想来他就是自己的表叔了吧,她正要笑着开口。却听到表叔对她说道:“你父亲病故,我深感不安。这样吧,既然你来了,就住在我这里。” “多谢表叔!”她喜得连连道谢,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表叔说道:“后院东厢房,是你表妹的闺阁。她不日将要进宫,所以你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再没有多余的话,她便点头应允了。 这是怎样的房间啊,她看着眼前这间又潮又小的草屋。心里一阵寒凉:“这,就是我的住所?”下人冷言道:“怎么?你以为你还是江家的三小姐?有间屋子住就不错了!” “你——”她指着那个势力的下人,正要破口大骂。却看到了那个下人卑劣的嘴脸,她咽下了委屈和无助。一个人默默的进了屋子,此时外面雨势正大,雨雾弥漫。这间屋子,也显得阴暗无比。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便也顾不得这里的潮气。累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却不料这椅子年久失修。被她这么一坐,椅子腿竟是断掉了。她被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几乎都散了架。 “哼!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她不禁咒骂起来,床榻上也是潮乎乎的。这夜里可怎么睡觉?她皱着眉头,左右看了看。却在后门处看到了一堆干草,于是她便点燃起了一堆干草。 然后将被褥搭在火堆旁,用以去去潮气。“包袱?!”她猛然间,想起了自己的包袱。便忙起身去寻,好在包袱就在桌案上。她慌张的打开包袱,里面的首饰盒和碎银子还都在,她这才松了口气。 “吃饭了!”又是那个下人,这次是来送晚饭的。她兴奋着跑过去看,顿时惊住了。只见一碗稀粥,一块干馒头。“就让我吃这些么?”她不觉问道,这碗粥看起来都可以照得见人影。 谁想那个下人冷笑着:“我们府里的规矩,就是主子吃完了下人吃,下人吃完了给狗吃。狗吃完了,再给你吃呢……哈哈哈……”什么?她听了立刻大发雷霆,一推手,将那碗粥推倒在地。 “滚——”她再也受不了这种侮辱,仿佛是回到了卢氏嘲笑自己的日子。那个下人得意着走了出去,她则将那块馒头,狠狠朝那个下人扔了过去。“回去告诉你们老爷,我江婉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咬牙切齿的喊道。 北国的雨,阴暗绵长。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发霉发潮。半夜起来,她已经是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嘴巴也是干渴的要命。真是不争气!她暗暗咒骂着,便起身去寻东西吃。 外头这么大的雨,她又不熟悉路径。到哪里去找呢?她望着半空中的雨,便从包袱里将首饰盒里的珠宝,全部倒出来以后。这才拿着首饰盒,到屋檐下接了一小盒雨水,便如饥似渴的喝了起来。 好歹,雨水也解渴。痛快的喝了一大口后,她又看到了墙角下的一丛野草。她便冒雨走过去,才认得这是母亲说过的芨芨草。她欣喜万分,立刻拔了几株。这样配着雨水熬煮,也算是美味了。 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传入耳内。真好听,好像是雨落芭蕉,又像是珠落玉盘。她不觉隔着窗子,细细的听着。声音像是从后院穿过来的,想来就是表叔家的女儿了,算是自己的表妹吧。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以前父亲在的时候,都会派琴师来教授自己琴艺。悠远绵长的琴声,将自己拉回了苦楚的回忆。可是后来,父亲病重。卢氏就把琴师派给了江苓嫣。 她说江苓嫣要入宫,自然要学习琴艺。此后的日子里,她便时时看到,江苓嫣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原来,都是为了入宫做准备的。而她,除了会拨弄琴弦以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曾经,她也偷偷的去学。可是都被卢氏发现,然后痛打了一顿。“奴婢的女儿,也想入宫为妃?真是可笑!”卢氏时常这么嘲笑她,她只好咬着牙忍着。以至于到现在,还只是什么都不会。 想到这里,她不觉眼眶湿润了几分。不过很快,她就擦干眼泪。她告诉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让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躺在榻上,那绵长的琴声,好像是漫长的回忆。 雨停风驻,晨风轻扫。落花一地,纷纭无助。雀儿喳喳,风声飒飒。一树梧桐剪不断,枯叶纷扬上小楼。无人应,谁遣静女和?自是人生长恨,秋风绵长水流东。过往一片,花间痴梦。 “老爷叫你过去,”有人来唤自己,她本不想过去的。却又不明白,表叔找自己做什么。便跟着来到厅堂,厅堂里站着一个年龄较小的女子。圆脸桃腮,削肩蜂腰,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薄袄。 想来,这就是表叔的女儿了。怎么看起来,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她正自疑惑,却听得表叔对她说道:“江婉凝,赶紧准备准备。下午的时候,跟着若儿一起进宫吧……” 什么?进宫?婉凝没有听错吧?表叔见自己有些吃惊,遂叹气道:“昨儿夜里,小茹不知为何失踪了。寻了一夜也未找到,宫里又传来消息,说是下午就走。所以才找了你来,你明白么?” 原来,原来表叔是把自己当做了丫头!哼!难怪将自己安排在那种地方!她撇撇嘴,对表叔道:“让我去也好,只是表叔要答应我,将我的卖身契拿回来。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好好好,”表叔似乎有些不耐烦,“宫里人心复杂,你要照顾好若儿才是。”表叔的嘱咐,婉凝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是想着,此番进宫定要有一番作为,哪怕不择手段。 第一回 初入宫廷遭暗算 可怜婉凝受刑罚 桂花甜香,浮动空尘。寥若晨星,梦里也曾。秋日的气息,有些薄凉的味道。漫长的宫廷甬道,似乎隐藏着些许的伤感。她跟着宫人,一路来到了一处幽静的殿宇。上面写着:蓼汀阁。 四面环水,水里的菱角开得正好。清香弥漫着这座殿阁,仿若神宫殿阁。才刚入宫的薛梓若,就是表叔的女儿,就被封了个采女。这是正六品的品阶,虽然地位低些,可是到底比正九品的御女强多了。 蓼汀阁的偏殿,就在水廊上。临着一丛竹子,夹杂着幽暗的桂香。婉凝似乎来到这仙境,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偏殿会是她的住所。原来东麓的皇上知道,薛梓若很喜欢幽静的。 所以,他才别有用心的安排了这里。可见这个皇上,应该是见过薛梓若的。而且,也一定是对她有心的。婉凝不禁,有些羡慕起薛梓若来,不,不是羡慕。似乎更多的,是嫉妒。 晚间,忙完了所有的活计以后。薛梓若就睡下了,婉凝这才退了出来。一个人踱着步子,往偏殿走去。一道穿水回廊,在月色下静静的矗立着。婉凝望了望回廊下的低矮墙头,不知那边是什么。 那一丛绿藤萝,将墙头遮掩的严严实实。隔着雕花窗子,婉凝踮起脚尖,看到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宫苑深深,那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婉凝叹息着摇头,便转身回了偏殿。 偏殿虽好,却不知为何,她总觉着少了什么。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婉凝忙顺着声音去看,好像是四五个小太监,抬着一只小轿向旁边走去了。婉凝不解何故,便继续看着。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女子,坐进了那乘小轿。然后仍旧是有小太监抬着,往东边去了。这是做什么呢?婉凝看了看时辰,这才不过子时。记得宫里的王连瑛公公说过,是要禁足的。 黎明唤醒阳光,婉凝打水回来的时候。听到其中一个宫女说道:“听说了么,昨儿皇上又要苓昭仪侍寝了。”那一个说道:“我看过不了几天,怕是要封后了呢。”苓昭仪,大约是昨晚的那个女子吧。 铜镜里的薛梓若,看着漫不经心的婉凝。不觉问道:“表姐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没事,”婉凝淡淡的说着,脑海里却闪现出昨晚,小太监将苓昭仪抬走时的情景。 以前倒是听父亲说起过,说东麓后宫,每晚都是由小太监将侍寝的妃子。抬到皇上的寝宫里的,但是绝对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这都是为了要君王勤于正事,才定下的规矩。 这么想着,昨夜的事情就合乎常理了。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坐上那乘小轿,该有多好!只是现在,必须要拿到卖身契。不然走到哪里,都是一个耻辱的印记。“薛采女,皇后有请。”是王连瑛的声音。 咸福宫内,婉凝看到软榻上,坐着一个贵妇人。生的端庄大气,好一副天生的华丽相貌。“这朵珠花,你可认得?”皇后缓缓地开口问梓若,“你只要说实话,本宫自会替你做主的。” 珠花通体偷着盈盈绿光,看起来好像是翡翠一般。梓若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父亲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她疑惑怎在这里,却听身后一个人说道:“我还说,怎么找不见了,如今竟然在这里!” 说话之间,只见一个衣着榴红色大氅的女子,说笑着走了进来。婉凝不觉定睛去看时,忽然吃了一惊。这不就是自己的异母妹妹,江苓嫣么?只见她笑如春风,跟在家时判若两人。 皇后见江苓嫣来了,不觉笑着道:“苓昭仪可不是来迟了?快来看看,这珠花可是你丢的么?”什么,苓昭仪?婉凝更是吃了一惊,宫女口中的苓昭仪。竟然是她,江苓嫣,备受皇宠的江苓嫣! “这可不就是我的么?”她说着,便拿在手里欢喜的说道。皇后笑着道:“那就好,这是从蓼汀阁搜查出来的。”听到蓼汀阁三个字,薛梓若立刻脸色变了许多。婉凝也是,一时疑惑不解。 就在此时,江苓嫣走到婉凝跟前。看着婉凝熟悉的脸庞,立刻吃了一惊。她不曾想到,婉凝竟然从醉月楼逃了出来。而且,还入了宫!本来她是打算,同皇后一起将薛梓若打压下去的。 这下可好,连婉凝也进了宫。江苓嫣更觉着离后位甚远。一个薛梓若,已经让她头疼万分。不过随后,江苓嫣立刻转而笑道:“薛采女,你该作何解释?”皇后在眼前,薛梓若更不敢造次。 就在她嗫嚅着不敢开口时,却听到婉凝说道:“是奴婢一个人做的,这不关薛采女的事儿!”看着婉凝跪在地上,梓若很是吃惊。婉凝更是有些得意:“你?哼!说,到底是何意图!” “奴婢是为薛采女不值,”婉凝平静的说道,“入宫半月,未蒙皇宠。薛采女常常以泪洗面,奴婢想用珠花给皇上。却放错了位置,一切都是由奴婢出的主意。如果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好了。” 这个故事编的真好!江苓嫣不觉暗暗佩服婉凝的说辞。她回身看着皇后,皇后便对婉凝道:“既然你承认了,那就按宫规处置——来人,将她拉入司刑房,杖责二十!” 皇后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小太监,驾着婉凝就要走。薛梓若自小懦弱,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婉凝被带走,却也是无能为力。看着婉凝被带走,江苓嫣的心里,顿觉这轻松了许多。 花开花落,几度秋风席卷。萧瑟渐尽,长雾笼罩层林。故人一别,相思最苦。落叶打着旋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婉凝被两个太监押着,前往可怖的司刑房。哪里,是惩罚犯了错的宫女的。 这条路径很是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婉凝回身,望着那道浅浅的宫墙。却只觉着哪里,隐藏着自己的希望。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晚上,小轿子就是从哪里走过的。 想来,那里才是宫妃向往的地方。是攀龙附凤,权力交接的最高峰。算来进宫月余,常常见得小轿前往长春宫——江苓嫣的寝宫而去。也偶然从那道宫墙处,看到江苓嫣同一个男子,在悠闲地散步。 当小太监将她按在冰冷的板凳上时,她只觉着自己,好像是砧板上的鱼儿。任人宰割,甚是可怜。“蓼汀阁宫女婉凝,私自毁坏圣物,按照宫规,杖责二十!”韩姑姑的声音,冰冷异常。 厚重的木板,被狠狠的捶打在自己后背。她只觉着像是受了重击,还未来得及缓解一下疼痛。紧接着,下一道板子,又在后背开始了无尽的捶打。每一板子,都像是世人的唾骂和凌辱。 她觉着后背和腰身,还有双腿处,似乎像是裂开了口子。又好像,有许多的绣花针在针刺着自己。异常疼痛,皮肉在无尽的哭泣。无助的婉凝,也只好紧紧的抓着板凳的棱角,咬紧牙关。却绝对不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自己,眼泪是懦弱的象征。所以,她倔强的摇着唇角,几乎都咬破了,却还是强忍着泪水。如果被江苓嫣看到,她必然会嘲笑自己。不,她江婉凝是不会被打倒的! 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是想着如何拿到卖身契。如何,才能对付江苓嫣。她的十指因为抓着木凳,而变得近乎弯曲。指甲里,尽是后背上留下的血痕。婉凝可以看到,地上满是鲜红的血滴。 那是自己的血,皮肉被打的几乎麻木。鲜血淋漓的透过了衣襟,浸染了木凳。汗水和血水,一齐顺着指缝间流下。浅浅的,却又夹杂着悉数的扼腕。此时的婉凝,忽然觉着眼前有些发昏。 许是汗水浸染的缘故,她微微摇了摇头。却更加觉着,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皇上驾到——”是王连瑛的声音,韩姑姑不紧不慢的对小太监说道:“你们继续,我出去看看。” 当东麓国君,楚君颢走进来时。却并未看到,王连瑛所说的杖责宫人。倒是韩姑姑跪在地上道:“皇上驾临司刑房,不知何事?”“朕听闻,你在责罚宫人?”君颢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韩姑姑听了,平静的说道:“是薛采女的宫人,偷了苓昭仪的珠花。奴婢也是按照宫规执行,并未滥用私刑。皇上明察!”韩姑姑笑着说道,心里却还在打鼓。 “你难道不知,明日乃太后寿诞。宫中不得见血腥么?”君颢见此情形,淡然的对韩姑姑说道。韩姑姑笑着解释道:“皇上,这是祖上的规矩。如今还差七大板,还请皇上回避。让奴婢责罚完了……” “你是想要打死她,给太后带来晦气么?”君颢转而提醒韩姑姑道,“如果此事被太后得知,你必然活不过明日。”听到君颢所说,韩姑姑才犹豫着说道:“这,这……” 王连瑛见韩姑姑犹豫不定,便冷笑着:“你别以为有太后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要明白,现如今是谁主朝堂!”韩姑姑本是太后的人,可如今君颢也是主子。韩姑姑只好命太监停手。 原来君颢本不是太后所出,而是先皇时的姚妃独子。姚妃早夭,他就被过继给了当时的皇后。就是现在的太后,奉了先皇之命,扶持君颢为帝。却又时刻,牵制着他的权利。 只因太后爱子,梁王君琰。出言顶撞先皇,故而被发配边疆三年。太后心怀怨恨,便处处与君颢作对。其实她是等着,等到君琰还朝时,要君琰做这个东麓国君。 “把她抬到正阳殿。”君颢也不想多说什么,用平静的口吻对韩姑姑说道。早已昏过去的婉凝,在抬着的时候,隐约有了微微的疼痛。她忍不住喊了声“疼”,却又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 她只是模糊地看到,暗夜里有一个高大的背影,时刻跟随在自己身边。回到正阳殿后,君颢便立刻吩咐王连瑛,请了所有的御医。来为婉凝诊治,各样药材、药丸都被用上。 这个女子既然敢违背宫规,必然有过人之处。如果将她利用,假意恩宠然后引起后宫争斗。最后的势力,也会被牵扯出来。君颢如此这般想着,这才吩咐御医,一定要救好她。只是君颢没有想到,这次救治会是他与婉凝的初遇。 可是婉凝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君颢默默的走到婉凝跟前。然后拿过御医手里的药膏,亲自为她上药。“皇上,”王连瑛看着君颢这般神情,很是担忧。君颢挥了挥手,王连瑛便要所有御医都退下。 揭开婉凝的内衫,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君颢不觉皱了皱眉,多年以后,君颢永远也忘不了。第一眼看到的婉凝,竟会是满身血痕。从脖颈到小腿,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他轻轻的将药膏搓揉在手心,然后轻轻的,涂抹在婉凝背后的伤口处。那一道道的血迹,像是一把把刀子。剜入君颢的心口,落下一条条疤痕。此时婉凝觉着后背有些疼,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看到婉凝额头的汗水,他便伸出手来。细细的为她擦拭着汗水,又为她撩拨着凌乱的青丝。她紧闭的双目,紧抿的唇角,透露着无尽的伤痛。君颢看着这个昏迷的女子,心儿微微一颤。 秋风迭起,半是萧瑟,半是凄楚。一闪雷电,撕裂了夜空的伤痕。划出一道深深地血口子,暗风在半空中低声嘶吼着。老树上的枯叶,发出“哗哗哗”的声音,穿透空荡荡的回廊,越发显得冷清。 烛火忽明忽暗,夹杂着些微的伤感。半梦半醒间,婉凝顿觉后背火辣辣的疼。她挣扎着起身,却是浑身酸软无力。她紧紧抓着床沿,这才勉强坐起来。眼前是一片昏暗的烛火,摇曳着夜的迷茫。 这是哪里呢,婉凝只觉着额角有些疼。她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迷迷糊糊的想起,隐约间似乎有个人,救了自己的样子。会是谁呢?她努力想着,却是没有任何思绪。 这时偏殿处似乎有人在说话,婉凝便撑着软软的身子。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着,当她走到窗子下时。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江苓嫣的没错:“皇上果然不信?她可是醉月楼的风尘女子啊!” 第二回 美佳人贬为侍女 冷君王对江婉凝 外面的君颢,沉默了许久。江苓嫣见状,便再次说道:“皇上何不将醉月楼的红姨叫来,询问真相再说。不然,这样的女子进了宫。若是被太后知晓,岂不有辱后宫?” 什么,婉凝没有听错吧。醉月楼?这可是江苓嫣说的?婉凝这才意识到,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江苓嫣果然,将自己是醉月楼的人说了出来。她正胡乱想着,却听到了君颢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本以为,他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可是,可是她的“本以为”,却就这样幻灭了。她慢慢的蹲下身子,想要流出泪来,却又压在了心口。 窗外电闪雷鸣,雨势越来越大。婉凝托着沉重的身子,脚步沉重的离开了正阳殿。推开门子的瞬间,扑面而来的雨水,在她身上来回拍打着。好像是那些流言蜚语,与她的深深伤害。 风儿夹杂着浑浊的雨滴,打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浸透了她的衣衫,她仿佛又回到了四处奔波的日子。那一天,也是下了好大的雨,满世界都是灰色的。父亲的棺椁,在雨中越发寒凉。 她穿着孝服,在雨中为父亲送行。却不料就在此刻,卢氏将自己拉进屋里。她就看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妈妈,身后就是那个大胡子。卢氏笑着说了几番话,老妈妈便上来看了看自己。 “倒是一个好姑娘!”那个老妈妈,就是醉月楼的红姨。于是婉凝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被卢氏卖到了醉月楼。她冷眼看着醉月楼的一切,似乎那些卖笑,都与她无关。 一阵秋风吹来,凄冷的雨水也随之而来。挟裹着的枯叶,在她周身簌簌而落。她用宽大的衣袖,遮挡着卷来的狂风。浑身的伤痛,似乎也抵挡不住内心的疤痕。那处蓼汀阁,她大约是回不去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风停雨住了。“你醒了?”是薛梓若的声音,婉凝看着梓若端了汤药。便立刻想要下床,却被梓若按住了。她略带羞愧道:“表姐,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 “采女快别这么说,”婉凝忙忙的起身,却是身子越发沉重。梓若轻轻替她揉着后背,感激的说道:“如果不是表姐,只怕是,我就要挨板子了……”“采女千金之躯,”婉凝笑道,“奴婢怎敢,让采女受委屈?” 听了婉凝的话,梓若更加心怀愧疚。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对婉凝不好,婉凝却这么待自己。梓若一时,不知如何谢她才好。“薛采女睡了么?”门外有人在叫门,像是君颢身边的王连瑛。 “江姑娘在么?”王连瑛说话之间,婉凝已经站在了她面前。王连瑛看着婉凝苍白的面色,不觉说道:“皇上在正阳殿等着你。”什么,等着自己?婉凝没有听错吧? 薛梓若以为是君颢要责罚婉凝,立刻站出来说道:“王公公让我去吧,婉凝受了伤,如今还未痊愈。”“采女说笑了,”王连瑛笑着回绝,“皇上只是,想要问问事情的经过,采女不必惊慌。” 宽大的正阳殿,在秋雨中,越发显得凄楚无比。婉凝跟着王连瑛,来到了厅堂处。昏暗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婉凝可以看到。烛火下的那个俊美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忧郁。 “这东西,可是你的?”他低沉的声音,从桌案上传来。飘飘然的一张纸上,落在婉凝脚下。大大的“卖身契”让她顿觉浑身颤抖,可是奇怪,卖身契怎会在君颢这里? 忽然,她想到了江苓嫣。该不会是她,暗里将卖身契拿来的吧?还未容得她想,便听到君颢的脚步朝着自己走来。她将自己的头,压得很低。甚至于,不敢抬起头来,看到君颢的眼眸。 “朕要听你来说,”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婉凝似乎觉着,在哪里记得这个味道。“奴婢,”她才刚要说出口,却又顿了顿,“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她想了想,有关自己的身世,还是不要说得好。索性就用了一句“迫不得已”,来回答君颢的话。“看着朕的眼睛,”他的话语虽然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口吻。婉凝只好,微微抬起头来。 那双眸子,是婉凝见过最明亮,最深邃的眼眸。眉宇之间,夹杂着一丝犀利。带着一种,帝王所应有的霸气。婉凝忽然觉着,眼前这个男子,大约隐藏了许多的秘密。 “皇上,奴婢真是迫不得已,”婉凝看着他的眼眸,再次重复着那句话。她希望君颢可以,可以理解自己的无奈。可惜她错了,她错在不应该轻信一个人。多年以后的她,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只见君颢深深的望着她,随后便将卖身契细细收好。转而对婉凝说道:“朕想着,浣衣局应该更适合你。”他淡然的语气,丝毫看不出任何悲喜。婉凝不明白,为何君颢会如此对待自己。 当她跟着王连瑛,走出正阳殿的时候。多么希望君颢忽然叫住自己,说出饶过她的话语,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希望。就像是昨夜的大雨,隐晦如初。婉凝忽然想到了逃亡的日子,那时起码还有自由。 “婉凝,在这深宫若要活下去。一定要闭紧嘴巴,捂上耳朵和眼睛。”这是婉凝到浣衣局,听到闫姑姑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婉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直到晚霞送走最后一缕阳光。 自此以后,婉凝便是浣衣局的一名侍女。她咬着牙,浆洗着每日数不尽的衣物被单。有的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闲了的时候,她回想起在家的日子。虽然苦楚,好歹有父亲在身边。 夕阳散尽最后一抹余晖,薛梓若便提着食盒。她知道婉凝在浣衣局吃不好,便亲自送了小点心。婉凝感激的想要哭,却还是忍住了。不论欢喜或是悲伤,她都不会允许自己流泪的。 因为从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她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哪怕是面对薛梓若,她也一样。表叔对她的欺辱,她记在心里;梓若对她的恩惠,她也时刻不忘。 黄昏日落,百鸟归巢。婉凝从水池里捞出最后一件被单,费力的拧干。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是忙完了。晚风吹来,夹杂着夏末的最后一丝余热。吹拂在被单上,洒落斑斑暑热。 “皇上驾到——”王连瑛的声音传来,浣衣局的侍女,立刻整齐的跪在两旁。这个时候,君颢来做什么?婉凝也跪在人群中,不敢有丝毫的举动。半刻,才听得君颢的脚步声传来。 君颢环顾四周,对王连瑛挥挥手。便拿了一件玄色衣袍,对闫姑姑说道:“这件玄色衣袍是皇上平日所穿,姑姑可要好生浆洗。”“奴婢定当尽力,”闫姑姑答道,“公公放心就是了。” “你过来。”忽然,君颢指着人群中的婉凝,向她招手道。婉凝还未回神,便被闫姑姑拉至君颢身边。只见君颢将玄色衣袍,递到婉凝手中。然后便说道:“这件衣服,就交给你了,朕明日来取。” 他说话的语气,仍旧是不冷不热。让婉凝摸不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婉凝拿着衣袍,这才缓缓起身。不想浣衣局的其他侍女,纷纷用羡慕的口吻道:“婉凝,你可真有福气!” 随后赶来的闫姑姑,看着婉凝呆滞的目光。便对婉凝说道:“我不知道,皇上为何会选中你。但是我只想告诉你,在深宫中还是安稳一些的好。”婉凝明白,闫姑姑必然是要自己,收敛锋芒。 因为是明天来取的衣服,所以婉凝便连夜用皂角浆洗。想着此后薛梓若的身边,没有人服侍。她的心里就觉着不放心,尽管表叔轻视自己。可到底梓若与她父亲不同,真是别样的女子。 这样想着,宫里已经响起了宵禁的号角声。空落落的回荡在半空,夹杂着萧瑟的秋风。愈发显得沉寂安静,此时婉凝已经洗好了衣服。搭在火堆旁烘烤,这样子,衣服会干得快一些。 映着火光,婉凝才看到玄色衣袍上。袖口处隐约绣着银白色的绲边,领口处也是同样的边饰。忽然,一星火苗喷溅出来。刚巧坠落在衣袖处,婉凝吃了一惊。忙拿起衣服来。 可惜的是,衣服上已经被火,烧了一个指甲大小的洞。这可怎么办?婉凝拿着半干的衣服,心里直恼恨自己的不小心。她走到桌案前,细细的看着衣袖上的小洞。这才移了烛火,拿起了笸箩里的针线。 玄色的丝线,随着针脚的密密麻麻。在衣袖处,很快被她灵巧的双手,绣成了一朵小小的绒线花。隔着烛火看过去,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就看不出来。她抖了抖衣衫,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觉间,月影西沉。她抚着近乎干透的衣服,又用火勺里的炭灰。轻轻的熨平了衣角处的褶皱,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婉凝伸了个懒腰,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只是时至亥时,她睡意全无。便要出去走走。 黑幽幽的天,笼罩着这座沉寂的宫苑。婉凝踱着步子,沿着碎石小径。一路来到了那处低矮的宫墙下,掀开绿藤萝。婉凝可以看到,那座御花园的夜景来。只是入夜,那园子里都是一片漆黑。 一时好奇,婉凝便顺着宫墙。一路来到了回廊上,穿过这道回廊。就可以到达御花园了,她进宫月余,还未进去过呢。漪澜亭处,似乎有一盏灯火。婉凝看到,风中的绣花软帘随风飘荡。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婉凝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楚君颢!他在这里做什么?只见他孤独的身影,在亭子里独酌。显得很是孤独寂寞,婉凝一时心儿有些触动 五年前,也是在这样安静的夜晚。琉璃亭下,她与萧郎把酒共盏。谈笑风生,不知今夕何夕。而今眼前的一幕这般熟悉,却是让她想起了萧郎。那个远在边关戍边,说着要迎娶自己为妻的萧郎。 “谁在那里?”不知为何,大约是君颢觉察到了有人在吧。没有法子,她只好低着头,从藤萝下的角落处慢慢走了出来。一点烛火,照亮着她眼前的路径。她的心里直发抖,真后悔自己怎么会来这里。 就在婉凝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得君颢忽然说道:“你可知,夜闯御花园该当何罪?”他的话语里平静,却又很有力。婉凝听在耳里,不觉大着胆子。将酒杯放在石桌上,对君颢淡然道:“夜深天凉,皇上应该早些休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是萧郎。她的萧郎时常饮酒,还常说夜里喝酒会暖和一点。其实婉凝一直劝解,说是饮酒对身子有所伤害。只是如今她的眼前,不是萧郎。她也不想,与他有太多纠葛。 “你敢违逆朕的旨意,”他的话语,在她身后响起。婉凝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地朝这里走来。她不觉停住了脚步,转而对君颢说道:“皇上还有其他的吩咐么?” 君颢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你是第一个,顶撞朕的人,”君颢扬起唇角,带着一丝好奇的味道,“你叫什么名字?”“燕婉凝,”婉凝隐去了自己的“江”姓,代之以母亲的姓氏。 因为她不想,让君颢问起自己,和江苓嫣之间的关系。“温婉娴凝,”君颢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果然是好名字……”婉凝站在君颢身边,只觉着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一阵秋风吹来,席卷着枝头的枯枝败叶。发出窸窣作响的声音,婉凝因为穿的单薄。所以浑身抖动了一下,君颢自顾自的说道:“朕的衣袍,明日就去取。你可将洗好了么?” 婉凝点头,刚要说出衣袖处的小洞。却听得王连瑛的声音传来:“皇上,梁王殿下,已经从边关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婉凝看到君颢的眉头,微微紧蹙了一下。 “消息可是真确?”君颢再次确定的问道,王连瑛使劲点头:“今儿奴才可是亲眼看见的,错不了。”这个消息,似乎对君颢来说,是一样打击吧。但见君颢眉头紧皱,似乎隐藏了好多的秘密。 半刻,王连瑛道:“明日是太后寿诞,这梁王来的倒是时候。”沉默了许久,只见君颢表情有些沉重。婉凝却很是好奇,这个梁王会是谁,为何君颢会如此关心?太后与他什么关系呢? 第三回 奉天寺觐见太后 婉凝初遇楚君琰 风轻云淡,雀儿声声鸣。老树虬枝,枯藤昏鸦。小溪流水,残枝败叶。凄凉一片,悲伤一段。薛梓若装扮一新,跟随着宫廷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她很是激动,这可是第一次出宫呢。 一路上,她不时的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青山绵延。大雁南飞,心里很是愉悦。可惜婉凝不在,梓若忽然很想她。也不知道,婉凝在浣衣局,过得怎样。她的心情,倏然之间变得很是沉重。 宏伟的奉天寺,被阵阵檀香所萦绕。梓若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她抬头看着高大的殿宇。不禁啧啧赞叹了一番,走了一段台阶。只见匾额上题着”大雄宝殿“四个大字,甚是宏伟。 殿前的神坛,燃烧着许多的香烛。半空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梓若一时合掌默念,保佑着婉凝的平安。这才绕到正殿,由侍女点燃香烛。自己则跪在软垫上,叩了三个响头。 “施主请随贫尼到内室,太后正等着施主,”一个尼姑对梓若说道,梓若很是奇怪,怎么一路未见着君颢。却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好跟着这个尼姑,前往内室去。 奉天寺的后殿很大,载种许多的青松古柏。愈发显得殿宇的肃穆庄严,梓若走了半刻。才来到一处情景的小院,尼姑推开门来。便退下去了,婉凝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端坐在桌案后,静静的饮着茶水。她衣着朴素,似乎看不出来宫廷的金贵。倒像是普通人家的老太太。想来她就是太后了,梓若便上前跪在地上:“嫔妾薛梓若,拜见太后千岁!” 她边说着,边让侍女拿了礼品来。太后听了这话,便挥挥手,淡然一笑:“快起来吧,苓昭仪就说你快来了,可不就来了么?”太后的话音刚落,便见江苓嫣从侧门进来,笑靥如花。 “薛妹妹来了?快坐下歇一歇。”江苓嫣说着,便拉了梓若的手。梓若看着苓嫣的笑脸,忽然想起了她和皇后一起。陷害婉凝一事,便将手抽了出来。江苓嫣一怔,随后便笑道:“妹妹快坐吧。” 太后见梓若有些拘谨,便对她说道:“听皇后说,你才入宫。看你这么年轻漂亮,皇上一定十分喜欢你吧?”这话倒是让梓若有些难过,她只见过一次君颢。更别提,去侍寝了。 江苓嫣见梓若的脸色不对,忙笑着接口:“这里有上好的龙井,妹妹不如也喝上一杯?去去寒气也是好的。”她说着,便端了茶水。看着眼前的青涩龙井,梓若真不知该不该喝。 此刻,她想着如果婉凝就在身边。“采女该不会是,以为本宫会做手脚吧?”是皇后的声音,她来了会儿,觉着困了,才刚在里屋睡醒。梓若忙起身行礼,皇后笑了:“罢了,你不喝本宫也不会勉强你的。” 这话说得,倒像是自己的不对了。太后见此,有些不悦:“薛采女多心了,皇后素来秉持后宫,怎会有那等心思?”既然太后这么说,梓若也只好喝了一口。偏巧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门被推开时,梓若看到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眼眸之间,透露着阳光般的笑容。这便是梁王楚君琰了,他此番前来,是为庆贺太后的寿诞的。“琰儿,你回来了,”太后说着,便起身相应。 “儿臣怎会忘记母后的寿诞?”君琰边说,边拍了拍手。便有随从搬来一只大箱子,君琰上前打开来。对太后说道:“这是儿臣,从北疆各国搜罗来的经书。都是母后所喜欢的……” 看着这满箱子的经书,太后显得分外兴奋。她上前翻看着那些书籍,喜得合不拢嘴:“到底是琰儿心疼哀家,琰儿快坐下!上茶!”太后说着,便拉了君琰的手,让他和自己坐在一起。 君琰紧紧地挨着太后坐在一旁,笑着说道:“母后不知道,儿臣这三年来。走过了边疆的许多地方,见过不少的风土人情。还真是收获不小呢!”听着君琰熟悉的声音,太后有些激动。 “琰儿瘦了,”太后抚着他的脸颊,有些心疼。当初若不是君琰出言不逊,先皇哪里会将他贬至边关。君琰却不以为然,他淡然的笑容,好像是秋日里的一抹暖阳。 太后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勉强笑着道:“琰儿长大了,琰儿,真的是长大了……”看着太后摩挲着君琰的手,梓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只是远在宫廷,却无法与父母相见。 “皇上驾到——”王连瑛的声音,总是拖得很长很长。“是皇兄来了,”君琰说着,便起身去开门迎接。果然,只见君颢穿着那件玄色衣袍。丰神俊朗的站在门口,梓若的心儿微微一颤。 君琰上前,笑着说道:“皇兄三年不见,越发精神了。”君颢没说什么,而是径自走到太后跟前。要王连瑛拿出一件楠木小盒,对太后说道:“这是上好的千年老参,最是补血。” “难为皇上,还记着我这个孤老婆子,”太后此时的话语,明显变得冷淡了许多。由此可见,太后对君颢似乎并不待见。不如君琰来的亲切,到底不是亲生的。君颢也并不在意。 半刻,君琰便笑着对君颢说道:“听闻丽妃怀了身孕,臣弟在此便恭贺皇兄了。”“这几年,可是委屈了你,”君颢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另外问道。听到这里,君琰只是微微一笑:“是我自找苦吃罢了。” 窗外的阳光很好,映照过木格窗。君颢饮了茶水,提醒君琰道:“你可知道,皇室子弟不可入朝为官的。”“我自然是知道的,”君琰知道君颢的心思,便笑着摇头,“何况,我本不屑于官场斗争。” 不屑于官场斗争,可不代表也不在乎皇位之争的。君颢听了君琰的话,淡然一笑:“你府上,朕已经命人收拾了。你随即可以搬进去住下,你看看还缺什么不缺?” “就是想进宫,看看丽妃,”君琰的要求不多,因为丽妃当年,与君琰是青梅竹马的。可惜造化弄人,丽妃已经嫁入宫中。君颢听了,点头应允:“明日进宫,你便可以见到她了。” 幽径深深,萧瑟秋风,晚凉动湖水。枯枝随风起,老鸦捡尽寒枝,不肯栖。俗世红尘,谁能承担。擦身而来,一生孤单。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婉凝伸了个懒腰,便信步沿着回廊走去。 不晓得为何,她忽然望向那处的低矮宫墙。竟是想起了昨晚的漪澜亭,想起了那个在亭子里饮酒的君颢。她的脚步,不觉向那个方向走去。黄昏的日落,洒落在她的身上,发出金色的光芒。 青石板路,花林环户。婉凝望着空荡荡的漪澜亭,心儿有些失落。也不知道,君颢昨夜喝醉了酒,有没有安稳的睡着。忽然,这个念头被她自己嘲笑着。真是讽刺,自己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 “这衣服,似乎没有洗干净。”是君颢的声音,婉凝的眼前,立刻明亮起来。她回身看着眼前的君颢,今日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衫。越发显得他邤长的身材,神采奕奕。 接过他手里的玄色衣袍,婉凝来回翻看了几眼。并未有哪里不干净,她便对君颢说道:“皇上觉着哪里不干净?奴婢在拿去洗了就好。”“朕不喜欢皂角,”他淡淡的说着,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诡辩。 那为什么不早说?婉凝在心里直犯嘀咕。要知道如此,她便不用皂角了。她正暗自庆幸,以为是袖口处的痕迹被发现了。却又忽然听得君颢说道:“你的刺绣,做得倒还不错……” 她的脸儿一红,他到底是发现了。婉凝随即垂下脑袋来:“奴婢昨天,浆洗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奴婢这才,这才……”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见到君颢就变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你昨夜,夜闯御花园,又毁了朕的衣服,这罪责,又如何担当?”君颢轻飘飘的说着,还不时的看着婉凝。这倒是让婉凝面红心跳,她咬着唇道:“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只见君颢走到婉凝跟前,微微抬起她的头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淡然的说道:“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朕这里。朕随时,可以置你于死地!”看着君颢没有表情的面庞,婉凝的心跳得更厉害。 她不明白,为何君颢会这么待自己。谁知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声音笑道:“皇兄让我好找!”说话之间,已经走过来一个温婉的男子。婉凝看着他的笑,好似秋日里的一抹暖阳。 君颢放开婉凝,冷冷的对君琰说道:“丽妃你也见过了,这就该走了吧。”“丽妃她,好像是变了,”君琰犹豫着,才说出这句话来。也许他不该来见丽妃,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半刻,君颢见婉凝还站在原处。便命令她道:“这次可要仔细,万不可出岔子!”婉凝听了这话,便应声下去了。君琰看着婉凝的背影,不觉有些疑惑:“她是谁?怎么我从未见过?” “浣衣局的侍女,才刚进宫,你怎会认得?”君颢有些不耐烦,便踱着步子往前走去。君琰默默地跟在后面,对君颢说道:“皇兄应该还记得对我的承诺,对待丽妃好一些……” 午后的斜阳,懒散的挂在半空。迷蒙着深秋的气色,弥漫着伤感的气息。婉凝坐在秋千架上,静静地望着老树上坠落的黄叶。然后看着黄叶在空中盘旋,她伸出手来,看着黄叶在手心缓缓落下。 停留在指尖,那阳光便从黄叶的脉络上划过。散发着最后一抹余热,游荡在这尘世间。指缝间残存着的时光,像是难忘的回忆。纷纷扬扬的黄叶,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这静谧的午后。 这时,一个温婉的男子向她走来。婉凝看着他,他笑的很温和。是了,这就是昨日,那个与君颢说话的男子。只是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皇上在正阳殿,”婉凝从秋千上站起来,对他说道。 她以为,他是来找君颢的。其实不是,君琰刚从丽妃处来。心情有些阴沉,便慢慢的走在碎石小径。不觉间,就来到了浣衣局的后院。他看着余晖下的婉凝,仿佛是夕阳中的新娘。 “我不是找皇上的,”君琰笑着走到婉凝跟前,然后问她道,“你是浣衣局的人?”婉凝点头:“那你是谁?东麓的大臣么?”他听了这话,淡然一笑:“我是梁王殿下,才刚从边关回来。” 看着他淡然的笑容,婉凝不觉看得呆了。世间竟会有如此美貌之人,真真是枉为男子了。君琰看着婉凝呆滞的模样,不觉笑出了声:“你在看什么?是在看我么?” 婉凝听他说话,一时回过神来,嫣然一笑:“奴婢见过梁王殿下!”君琰看着婉凝淡然出尘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丽妃的样子。可惜丽妃在深宫中,过得并不如意。君琰想来,觉着很是难过。 “皇兄是不是很难相处?”君琰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婉凝不知从何处作答。思虑了片刻,婉凝才开口道:“奴婢只见过一次皇上,并未知晓皇上的性情……” 君琰听了这话,不觉问道:“你可有见过丽儿?”丽儿?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是昨天晚上,君颢所说起的。婉凝摇了摇头,问道:“想来,定然是王爷的红颜知己吧?” 不,不是红颜知己。是青梅竹马,是两小无猜。说到这里,君琰便笑了起来:“丽儿是世间少有的女子,你如果见了她,也会喜欢她的……”听着君琰说起丽妃,婉凝可以看到,君琰的眼睛里放出光彩。 婉凝猜想着,这个丽妃一定风华绝代。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去见见丽妃。“皇兄的脾性素来不好,”君琰忽然对婉凝说道,“所以昨日,他让你所洗的衣服,你小心就是了。” 原来,原来昨天君颢所说的话,君琰都记着呢。看来君琰,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呢。这时,远处传来闫姑姑的声音,婉凝忙起身对君琰笑道:“王爷,奴婢得回去了,不然又要挨骂了……” 看着婉凝渐渐离去的背影,君琰忽然觉着,这个背影那么熟悉。似乎有些像丽妃的味道,散发着淡淡的余香。忽然,他瞥见了秋千架上的一块儿碧玉簪。是了,应该是婉凝落下的。 第四回 江苓嫣惹是生非 丽妃伤心自痛哭 阳光有些单薄,透过云层,无力的散发着光辉。婉凝看着那件玄色衣袍,想着君颢的话语,又觉疑惑,又觉恼怒。因为不能用皂角,所以索性什么都不用了。她将衣服浸入水中,然后用手揉搓着。 这寒凉的天气,又不能用热水。闫姑姑说,衣服用凉水会更干净些。婉凝只是觉着,手都快冻僵了。直到洗第二遍的时候,十指已经变得硬邦邦的。好像是露在地头的萝卜,通红通红。 她将手放在耳朵处揉了一会儿,才觉着有些温气。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表姐?”是薛梓若来了,婉凝忙起身行礼。梓若此时扶她起身,却不经意间,碰触到了她的手指,冰冷冰冷的。 “你在做什么呢?”梓若看着婉凝眼前的木盆,便问道,“怎么不用热水?”“姑姑说了,第一遍才要用热水,”婉凝笑着说道,“没事儿,奴婢都习惯了。采女过来,有什么事儿么?” 梓若从身后拿出一件衣服,对婉凝说道:“如今渐渐入冬,你又没有御寒的衣服。所以我就拿了这件夹袄,你试一试看。”看着梓若手里的墨绿色夹袄,厚厚的,必然十分暖和。 此时婉凝不知说什么好,她一时眼眶湿润了:“采女,这,这要怎么说?”“快说这么叫我,”梓若说着,便将夹袄递到她手里,“你是我表姐,我是你表妹。我们姐妹,就应该互相照顾的呀……” 姐妹,姐妹。婉凝默默地念在嘴里,在浣衣局半个月以来,从来都是梓若看望自己。如今还为自己送衣服,婉凝真是感激的热泪盈眶。她再次跪在地上,啜泣着叩谢梓若:“采女的恩情,奴婢,记下了……” “一个奴婢,哪里配得到主子的赏赐!”随着说话的声音,江苓嫣便冷冷的走了进来。梓若见了她,立刻跪在地上。婉凝心里有气,却也只好行礼。只见江苓嫣走到她跟前,一把夺走了那件夹袄。 她看着布料极好的夹袄,边抚着边说道:“这么好的夹袄,若是给了奴婢,岂不是可惜了?”她说着,便将夹袄丢进了浣洗的水池子里。梓若不禁惊了一跳,婉凝则立刻跳进池子里去寻。 寒秋的水,刺骨的冷。加之婉凝的身上,伤口还未愈合。她却顾不得这些,立刻跳进水池子里。将夹袄捞了起来,随后冷冷的对江苓嫣说道:“既然昭仪娘娘不喜欢,奴婢可就要下了。” “你——”江苓嫣看着婉凝淡然的表情,想怒却说不出话来。只见婉凝把夹袄拿进屋里,用火炉烘干。江苓嫣见状,便冷语道:“你不过是一个奴婢,别想着攀高枝儿!哼!”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脚将炭火踢翻。随后,那炭火火星四溅。婉凝冷不防,竟是被火星灼伤了脸颊!她不禁哎呦了一声儿,捂着脸颊连连叫痛。江苓嫣冷哼道:“你的这张脸,怕是以后都别见人了!” 梓若随后赶到婉凝跟前,又是关心又是心疼:“表姐怎么了?让我看看……”只见婉凝小心翼翼的拿开手,梓若才看到,婉凝的脸颊处。被灼伤了一块儿疤痕,像是被烙上了印记。 菱花镜里,婉凝呆呆的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觉伸出手来,抚着脸颊上的疤痕。虽然只有拇指大小,可是却也毁了容颜。婉凝紧紧的咬着唇,然后颤抖的双手,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推倒在地。 就连那面菱花镜,也被她使劲一推,推在地上摔得粉碎。好像是在低声哭泣,那些碎片反射出来的人影。依旧是面颊上的疤痕,婉凝狠狠的踩着那些碎片。然后愤恨的说道:“江苓嫣,总有一天你会血债血偿的!” 入夜,秋雨绵长。婉凝觉着很累,心口也隐隐的犯疼。隐约之间,似乎有风声传来。阴湿的潮气,侵袭着她的伤口。一点一点的蔓延,这刺骨灼烈的痛心蚀骨。忽然,房门好像是被人推开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悄然走进了这间屋子。是君颢,他听闻婉凝受了江苓嫣的侮辱。心里很是担心,这便趁着夜色赶来。脚下窸窣作响的声音,让君颢不禁低头去看。是碎了的菱花镜,还有一地的胭脂水粉。 他便蹲下身子,慢慢的将一地的伤痛。轻轻捡起,这才掀开纱帐,君颢可以看到婉凝苍白的脸。额头上,不停地泛着冷汗。慢慢的坐在旁边,然后用衣袖为她拭去汗珠儿。 忽然之间,婉凝面颊上的那道疤痕。他犹豫了片刻,这才轻轻的伸出手去。光洁的面颊,此刻已经多了一道疤痕。虽然不是很深,却像是烙印。在君颢的心口,深深地剜了一道口子。 午后君颢正在喂丽妃吃药,王连瑛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附耳告诉他,说是婉凝被江苓嫣所害,毁了容颜。那一瞬间,君颢的心顿时沉入低谷。他沉着脸辞别了丽妃,便急急的往浣衣局而来。 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婉凝,是满身的疤痕。这次,竟然失去了容颜!他不禁暗暗攥紧了拳头,心里甚是气恼。纵然是利用婉凝,却到底多了一份关心。他不希望利用者,会受到什么伤害。这时,婉凝因为伤口被凉水浸染,而痛的在梦里发出痛苦声。 君颢的手不经意间,触及到了婉凝的手臂。那么冰冷的一双手!让君颢不觉握紧了她的小手,紧紧的贴在胸口。“燕婉凝,你究竟是怎样的姑娘,”君颢的心,此刻对她更是多了几许疑惑。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婉凝的伤口,又随之而裂开了。慢慢浸染出的血渍,蔓延开来。君颢皱了皱眉,这才轻轻掀开被褥。然后解开她的衣衫,细细的用手巾,为她擦拭伤口。 大约是怕惊醒她,君颢的动作分外轻柔。看着婉凝熟睡的样子,君颢的心也慢慢地放下来。“不,我不是青楼女子,我不是,不是——”婉凝梦里,还在念着自己的卖身契。 好在自己来的时候,带了上好的药膏。他将药膏涂抹在手心,然后轻轻揉开。这才缓缓的抹在婉凝后背上,指腹触及那些伤口时。君颢的心儿,有些隐隐作痛。二十板子,足以置人于死地。 幸而婉凝,竟是硬生生的撑了下来。君颢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她活下去。他对她的故事,多了一层好奇心。不过他也知道,这好奇心,会要了婉凝的性命。 宫苑的西南角,是一片莲花盛开的水池。水池所环绕着的,便是丽妃的莲香苑。君琰驻足在水池的长廊下,隔着水声听幽怨的琴声。感觉很是舒坦,丽妃的琴声,素来回味悠长。 很多年以后,君琰回想起莲香苑,回想起丽妃。才觉着恍如梦境,一切的故事。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可是不管君琰怎样努力。都无法忘记,原来世间最难的事情,便是忘记一个人。 “琰哥哥,”丽妃颤抖着声音,唤着这个名字。眼前这个额温润如玉的男子,似乎与自己相隔太远。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君琰凄然一笑:“丽妃娘娘,进来过得可好?” 一句丽妃,让她心生悲凉。起初的“丽儿”早已变质,起初的诺言。都只是过往,丽妃只是后悔。后悔当初,为何会选择入宫?如果当初勇敢一些,与君琰一起,那么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两人相坐,却是无言相对。两杯清茶,在二人之间,散发着经久不息的回忆。午后的阳光,散漫的洒在斑斑荷塘上。莲枯藕败,残荷听雨。颇有一番凄美意境,丽妃的泪,君琰的苦,都在此刻化为尘埃。 “王爷?”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君琰不觉回过头去,却是那天在御花园的婉凝。只见她穿着杏黄色的宫装,只是脸上,贴着一片细小的花钿。一双明眸,好似荷花池里的芙蕖。 君琰站起身,笑着向婉凝走去:“你怎么来了这里?”“奴婢是来,看丽妃娘娘的,”婉凝说着,便别过脸去看丽妃。只见丽妃神色凄楚,似乎藏着数不尽的故事。有些伤感,又有些无奈。 记得在御花园时,就听君琰说起过丽妃。婉凝便想着来看看她,不曾想到君琰也会在这里。她看着丽妃的眼睛,一直都在君琰身上。一时便明白了八九分,可惜他们没能在一起,心里不禁为他们感到惋惜。 “你回去告诉皇上,我不会自寻短见的,”丽妃冷冷的对婉凝说道,“还请皇上放心!”这番话语,让婉凝一时怔住了。想来丽妃要寻死,君颢才会派宫人来监视她的吧。 这么想来,丽妃也真够可怜的。婉凝嫣然一笑:“娘娘误会了,奴婢是王爷的好友。听王爷说,娘娘有了身子。所以,这才来看看娘娘的……”只见丽妃看着君琰,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小凝说得没错,”君琰笑着说道,婉凝看他的笑,像是午后的阳光。温暖着人的心思。丽妃见君琰的眼神,一直都在盯着婉凝。心里好似失落了不少,却又勉强笑着:“是我误会了……” 婉凝走到丽妃跟前,握着她的手,说道:“娘娘不必害怕,奴婢以后,会天天来陪着娘娘的。”“那就不用了,”丽妃的话语有些冷,看着似乎很不待见婉凝似的。 “你早些休息吧,”君琰温和的对丽妃说道,“你身子越来越重,小心龙裔。”就在他转身离开时,婉凝看到丽妃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十指也紧紧的抓着衣裙。丽妃的怨,都只在君琰哪里。 午后的风,暖暖的。夹杂着些许秋风的凉意,丽妃看着落叶在地上被风吹起。然后缓缓落下,不觉又是一阵伤感。“娘娘,”婉凝提着食盒走进来,笑着说道,“这是上好的何首乌,娘娘留着补身子吧。” 谁想丽妃皱眉皱眉,心里想着:一个小小的浣衣局侍女。怎么会有何首乌?想来必是偷来的吧。她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却笑着道:“难为你还记着我,我就多谢你了……” “娘娘不必这么客气,”婉凝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放下。丽妃便命宫人收了,这里又沏了茶,随口问道:“你跟王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听丽妃问这么一句,婉凝的心里似乎明白了八九分。 于是她便笑着说道:“哪里算什么认识?也不过是昨天,偶然在宫里遇见的。”可是丽妃的心里,却不这么想。她分明记得,昨天君琰叫婉凝的名字时,是叫的“小凝”,他们之间一定认识很久了。 婉凝却未觉察到丽妃的变化,便看着丽妃的小腹。这才信口说道:“看娘娘的身子,似乎是五六个月的样子了吧。”本来说这话,婉凝也是随口说的,不想丽妃听了,脸色很是难看。 她竟是狠劲儿捶打着自己的腹部,咬着牙说道:“这孩子的命真硬!我还不如不要他的好!”“娘娘千万不要!”婉凝忙抓住丽妃手臂,连连摇头,“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必然要大发雷霆的。” “我不管,”丽妃含着泪,委屈的说道,“我只要,每天看到琰哥哥便好……哪怕,哪怕……”她的话未说完,便早已是泪痕满面。想来丽妃的心里,一定是十分的恨君颢了。 不然,婉凝提起腹中胎儿时。丽妃的反应不会这么大,丽妃一定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这是君颢的,忽然,婉凝想到这里的时候。竟然是呆住了,丽妃怀的孩子,是君颢的。 不知为何,婉凝的心里有些疼。记得君琰说过,丽妃的孩子是君颢的头一胎。她的眼睛,再次看着丽妃的腹部。忽然很想,要丽妃打掉这个孩子。或者说,这样做对丽妃也是有好处的。 自己这是怎么了?那可是一条生命呀!婉凝甩了甩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下来。丽妃此时泪眼婆娑,婉凝的心里也很乱。一旁的侍女见了,也不敢上前去。就这样,一个临风洒泪,一个暗自叹息。 “你们这是怎么了?”是王连瑛的声音,他笑着走来,“皇上一会儿就来,娘娘还是去装扮一番吧。”君颢要来了,婉凝忙收了眼泪。辞了丽妃和王连瑛,抬脚便离开了莲香苑。 哪里知道,她刚一走出苑子,便看到了缓步而来的君颢。四目相对之间,君颢灼热的目光,似乎要看穿婉凝的心里。她忙低下了头,转而绕了开去。“朕从未见过,如此不懂礼貌的宫女!”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她这才回过头来,对着他行礼:“奴婢,奴婢未见到皇上,还望皇上容量……”“哼!”君颢冷哼着,“你未看见?燕婉凝,你大约是,忘了上次的杖刑吧!” 第五回 枫露药膏暖人心 君琰谈笑风声起 风起,波亦起。席卷着萧瑟的凉意,点缀着点滴秋色。一阵绵延秋雨,侵袭着这座深深宫苑。凋零的枯叶,追随冬日的脚步。灰暗的天色,压抑着苟延残喘的氛围。 眼前这个冷漠之际的男子,倒是让婉凝想起了温婉如玉的君琰。她不明白,为何君颢会如此对她。只见君颢走到自己跟前,猛然抬起自己的下巴,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朕就罚你,把朕所有的衣服都洗了!” 当婉凝跟着君颢走到正阳殿时,只见君颢将衣架上的衣服,尽数扔向婉凝。她只好不停地接着,从君颢手里扔过来的衣服。只听得君颢不停地自语道:“这件也要洗,这件好几天了,这件,这件……” 很快,婉凝的怀里已经抱了许多。她问向君颢:“皇上,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多?”可是君颢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继续搜罗着尽可能多的衣服。他回身看着婉凝怀里的一堆衣服,这才罢了手。 “这么多衣服,够你洗一晚了,”君颢说着,似乎意犹未尽,“你可要尽快,朕要等着穿呢……”看着君颢抬脚离去,婉凝几乎无处发脾气。她恼怒着一肚子火,抱着衣服走向浣衣局。 真是不明白,就因为没有与他说话。他便要这么惩罚自己?真是没有道理可言。婉凝嘟囔着,便走到浣衣局的柴房里,烧了一壶热水。这是第一遍,热水是要溶解皂角粉的。 她将那些衣服,一一分类:外衫,龙袍,内衫,汗巾等分开来。然后这才卷起袖管,轻缓的揉搓着。指腹触及这些衣服,她不禁暗暗赞叹。这些衣服果然料子不同,轻软温暖。 洗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就开始换用冷水了。纤纤十指伸进冰冷的水中,她只觉着麻木刺骨。指头的关节处,竟然隐隐作痛。她也顾不得许多,便咬着牙卷起袖子,揉搓起这些衣服来。 冷风沿着窗户缝儿,一阵一阵的钻进来。婉凝站起身关好窗子,又用一块儿破布塞住窗户缝儿。这才觉着好些,她重新做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继续手里的工作,如果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不一会儿,木盆里的冷水,竟是冒起了丝丝冷气。她也渐渐觉着手指不再冰冷,倒是有些热气。想来是浸在冷水时间久了的缘故,才有这样的错觉吧。此时她的手,已经通红通红,甚至都肿了起来。 她不觉向自己的手心,呵了两口热气。来回摩擦了一阵子,才觉着暖和了。然后就重新拿起衣服来,用搓衣板继续搓着。“婉凝,你在做什么?”闫姑姑见房里还亮着灯,便过来看看。 一星灯火处,只见满地的衣服,还有大大小小的盆子。婉凝瘦小的身子,在烛火下显得越发羸弱。闫姑姑有些心疼:“现在都亥时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不累,”婉凝捋了捋淋湿的发丝,笑着说道。 闫姑姑看着婉凝苍白的脸,还有她脸颊处的疤痕。不觉叹道:“你这孩子,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苓昭仪可不是好惹的,你以后,小心便是……”那道疤痕,婉凝会记着,一辈子都记着。 夜雨侵袭着婉凝的梦境,潮湿的气息,蔓延在她的周身。让她的伤口,似乎又裂开来。她颤抖着,抽搐着。忽而一道闪电打过来,惊醒了她的梦。她拍着胸口,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闪电。 窗外电闪雷鸣,让她毫无睡意。她走下床想要喝茶,却不经意间,看到桌案上的一只盒子来。移过烛火,细细的看着这只青花瓷瓶。她很是疑惑,会是什么?轻轻叩开瓶口,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这不是西域的枫露膏药么?很是珍贵呢。婉凝听得父亲说过,西域曾经向东麓进贡过的。而且这膏药,对棒疮伤口很是有效。这深宫之中,谁还会记着自己?谁会冒雨前来,为自己送这么珍贵的膏药? 她倒在手心,轻轻研磨在手心。幽幽芳草香,顷刻间弥漫在整间屋子里。她将药膏涂抹在自己的腰处,那瞬间清凉的感觉。立刻在她的身子处,轻轻散开来。真是上好的药膏呢。 烛火下,小小的青花瓷瓶。让婉凝深感好奇,这膏药是西域进贡而来。就只有皇室才会有,难道是君颢?不可能的。婉凝立刻摇着头苦笑,君颢恨不得要自己死呢,他绝对不会的。 难道,难道会是君琰?他是君颢的弟弟,应该也会有这药膏的。可是很快,婉凝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入夜的深宫,是要宵禁的。宫里除了皇上以外,其他的王侯都要出宫的。 可是奇了,谁会对自己这么好?她将药膏细细收好,然后放在小抽屉里。这一夜虽然雨下得很大,外面冷得出奇。可是婉凝的心里,因为这瓶药膏,而变得温暖起来。就是睡着,也笑出声儿来。 第三天晚上,她将衣服晾晒起来。这才伸展了腰肢,露出了笑意。终于算是洗完了。当她走回房间时,那瓶药膏,稳稳当当的出现了。记得昨儿晚上,就是在这里的。她拿起来,心里十分感激送药膏的人。 “这件洗的不干净!”君颢皱着眉,走到晾衣杆前。拿起自己的一件内衫,扔给她说道:“重新洗!这件也不干净,这件还有汗渍呢……”就这样,君颢将婉凝搭在晾衣杆上衣服,又都扔在了地上。 那可是婉凝,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如今却被君颢扔在地上,而且因为下雨的缘故。地上到处是泥泞的痕迹,洗好的衣服。早就已经沾染上了污泥,真是可恼!婉凝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话可说。 君颢走到婉凝跟前,冷言道:“朕的衣服必然要洗干净的,你应该知道!就不必朕提醒你了!”似乎那一瞬间,婉凝可以看到,君颢的心盛满了孤傲。她气得浑身颤抖,冲着君颢喊道:“楚君颢!” 这是第一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君颢收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气得脸色发白的婉凝。冷笑着:“朕的名讳,也是你叫的?你不想活了?”“杖刑之伤尚未愈合,奴婢又熬夜洗衣,皇上难道没有同情心?”婉凝气呼呼的说道。 云开雾绕,婉凝直起身子,只觉着浑身酸软无力。她扶着墙根儿,一步一步的走到石阶上慢慢坐下。水池里的影子,倒映出她的憔悴面容。她无意间,看到水池中,左脸处的疤痕。 那一刻,她紧紧握着拳头,将手边一块儿石头,狠劲儿扔向池中。碎裂的倒影,好似哭泣的眼泪。“表姐,”是薛梓若来了,婉凝忙起身相应。梓若拉着她的手,疼惜着:“才几天不见,就瘦成这样?” “采女来做什么?”婉凝边说边引梓若进屋,为她沏茶。梓若握着她冰冷的手,说道:“这几天太后身子不好,我就去了奉天寺探视。回来以后,才听说皇上责罚了你,这就赶了来……” 听闻梓若说这些,婉凝很是感激:“采女这般惦记奴婢,奴婢真是无以为报。”“表姐,别说这样的话,”梓若说着,便又拿了一件夹袄,“这是我亲自缝补的,趁着苓昭仪不在,你赶紧收了。” 透着暖意的夹袄,似乎如春日一般。婉凝几乎热泪盈眶:“奴婢,奴婢多谢采女!”“表姐放心,等我见着了皇上,一定要他把你调回我身边。”梓若也确实,离不开婉凝了。 可是婉凝却摇了摇头:“采女有这份心便好,只是奴婢的命不好……采女现在,还未见着皇上么?”说到这里,梓若便沉默了许久。看来,梓若是未见着君颢的。 这在婉凝看来,着实是一件好事儿。如果此刻帮了梓若得宠,那么梓若会更加信任自己了。而且一定会让自己,离开浣衣局的。如今却不可以,梓若说去求君颢,君颢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因为婉凝要利用梓若,来对付江苓嫣。而且自己,也会随之走出浣衣局的。“采女放心,奴婢会帮你的,”婉凝坚定地说着,梓若的心里,升腾起一阵希望来。婉凝的话,从来都不会错的。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却见门子被推开来。走进来一个白衣男子,正是楚君琰。他听闻君颢责罚婉凝的消息,这才进宫来。梓若不觉抬起头来,看到君琰的瞬间。只觉着天地万物,顷刻间化为乌有。 记得上次在奉天寺,就是见到的那个男子。梁王楚君琰,怎么他会来这里?梓若看着君琰的眼睛,一直都在婉凝身上。那一刻,梓若已经明白了。也就在那一刻起,梓若便与婉凝产生了隔阂。 “心里想着你,所以就来看看。”君琰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在梓若听来,却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也许,对于君琰来说,自己就好像是不存在一般。她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君琰温情的眸子。 似乎婉凝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笑着将梓若拉至身旁,对君琰说道:“王爷还不知道吧,她是皇上新纳的薛采女。”这时,君琰才将目光移向梓若。只见梓若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一丝渴望。 玉阶生凉,落叶纷纷。婉凝将洗好的衣服,一一搭在竹竿上。君琰也伸出手来,帮着婉凝晾晒衣服。风儿柔柔的吹来,拂过洗好的衣衫。散发着皂荚的清香,也触动了君琰心里的那根弦。 隔着一床被单,隐隐露出了婉凝清丽的面容。可是君琰看得分明,她左脸处明显有一道疤痕。他忽然想起,上次在莲香苑时。婉凝的左脸,似乎就贴着细细的花钿,大约是为了掩饰这道疤吧。 “你的脸怎么了?”君琰才刚说出口去,便觉着有些唐突。婉凝边搭衣服,边随口说道:“不过是,被火所灼伤而已。”听闻是被火灼伤,君琰吃了一惊。疤痕虽然不大,却也是看着有些心疼。 婉凝抬起眸子,这才看到君琰的眼神里。好像透露着自己的影子,那一抹倩影。似乎就在君琰的眼里,隐约间的无限关怀。忽然,婉凝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走进屋子,拿着青花瓷瓶就出来了。 小小的青花瓷瓶,看来是必非凡品。“王爷可曾见过?”婉凝举着小瓶,想要问问君琰。看看这瓶药膏,到底是谁送来的。君琰才知看了一眼,便笑道:“这不是去年,西域的贡品么?” 果然如父亲所言,婉凝细细的想着。君琰很是奇怪:“你怎么会有这个?谁给你的?”“奴婢也不知,”婉凝摇了摇头,努力的回忆着,“前儿个就有人送来,昨儿也有。奴婢就来问问王爷……” 君琰看着那只小瓶,接过来打开嗅了嗅。不觉说道:“这可是西域的枫露药膏,疗伤最是有效。想来你的棒疮,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婉凝听了这话,忙展颜笑着:“王爷这般惦记奴婢,奴婢就多谢王爷了!” “你以为是我送的?”君琰扑哧一声笑了,“我虽然是王爷,可是宫中不许皇室为官。除非皇兄允许,不然也无法进宫。我又怎会,来给你送药膏呢?”是这个道理,婉凝微微点了点头。 那会是谁呢?不会是君颢吧?婉凝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她刚要开口问君琰。这时,君琰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来。婉凝看得仔细,正是前日丢失的碧玉簪!君琰笑了:“可是你的么?” 怎么不是?这根簪子,还是母亲临走前给自己的。她喜不自胜,君琰温婉的说道:“我给你戴上吧。”他说着,便轻轻地别在婉凝的鬓间。婉凝的心儿,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随后赶来的君颢,见了这一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走向婉凝,冷言道:“衣服可洗好了?”她立刻跪在地上,垂眸答道:“才刚洗好……”只见君颢走向那些衣服,然后又看着君琰。 他鼻子里冷哼着:“你要梁王帮你,可见你的本事真不小!”什么?他说君琰帮了自己?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费了功夫的。君颢可真是冤枉了自己,她正要理论。 却听得君琰替自己说道:“皇兄真真冤枉了她,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洗完了。适才与她说几句话,仅此而已。”听着君琰的解释,婉凝才舒了一气。“一会儿去书房,朕有话要对你说。”君颢总是如此,婉凝很是不愿。 第六回 书房里怒起争执 君颢悉心顾婉凝 一缕暖香,萦绕宫闱。正阳殿的书房,散发着幽幽的芳草香。君颢最喜栀子,所以在书房四周,种了好些栀子花。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能够在暖阁中盛开。婉凝一进屋子,就觉着浑身清爽。 桌案前,婉凝便看到了君颢。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好似阴沉的天。也不知道他要自己做什么,婉凝在心里暗自猜测着。不知过了多久,君颢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今日的婉凝,仍旧是一身杏黄色宫装。可是君颢看得出来,她脸颊处的疤痕。已经被她很小心的,用花钿遮掩了起来。他的眼神,似乎要洞穿她的心事。婉凝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一时垂下了头。 “你迟了一刻钟,”君颢第一句话,便是透着责罚的味道来。可是奇怪,婉凝明明来得很早,是他自己在拖延时间的。见她没有说话,君颢便走到她跟前,冷笑着:“燕婉凝,你又犯了一层罪。” 什么叫又?婉凝心里暗暗想着。却听得君颢悉数数落着:“夜闯御花园,顶撞朕,唤朕的名讳——如今又迟了,你说要朕如何罚你?”“皇上不能这么说!”婉凝说着,便起头来质问。 从来都是低头说话的婉凝,忽然间抬起的眸子。让君颢一惊,他以为婉凝是软弱的女子的。原来软弱的背后,才是坚强。君颢心里有些欣慰,他没有看错。婉凝是一个,懂得进退的人。 只是如今,婉凝还不知道怎么去逢迎后宫。所以君颢,是不能给予她太多的希望。“苓儿,你出来吧,”君颢说话之间,只见江苓嫣晃着身子,从侧门走进来。婉凝更是一惊,她怎会在这里。 还未容得她多想,就听得君颢对江苓嫣说道:“苓儿你说,要如何责罚她?”这可要怎么说呢?素来听闻,君颢最是宠爱江苓嫣。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婉凝似乎可以听到,江苓嫣冰冷的笑。 她缓步走到婉凝跟前,轻声笑着:“本宫的珠花,是不是还在你那里?”“娘娘不是已经拿走了么?”婉凝冷冷的回道,她不想与江苓嫣说过多的话。可是江苓嫣听得出来,婉凝的语气很是不屑。 “这珠花,是皇上赏赐给本宫的,”江苓嫣说着,便将珠花拿了出来,“你如果还想活命,就把真正的珠花交出来!”她说话的语气,愈发提高了好几倍。到此时婉凝才明白,君颢让自己来的用意。 她回身看着珠花,冷冷的说道:“昭仪娘娘可要看仔细了,这珠花本来就是奴婢的东西。娘娘若非要这么说,奴婢也是无言以对。”记得自己芳辰时,还是父亲送给自己的贺礼呢。 大约是江苓嫣嫉妒,所以才编造了一通谎言。向自己索取珠花吧,这个江苓嫣看来,是要把自己逐出皇宫的。江苓嫣听婉凝说话这么张扬,遂一巴掌甩向了她:“说!你把本宫的珠花,藏在哪里了?” “奴婢已经说过了,”婉凝捂着发痛的脸颊,咬着牙道,“娘娘还要奴婢说什么?”此时君颢走过来,将江苓嫣拉至一旁。软语安慰,婉凝见此,愈发气恼:“素闻皇上乃明君,依奴婢看,不过是昏君罢了!” 顷刻之间,屋子里氤氲着阵阵怒气。君颢慢慢的走到婉凝跟前,狠劲儿抓着她的胳膊,怒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奴婢说,皇上不问青红皂白,与昏君无异!”婉凝从来都不怕,就是面对君颢也一样。 “你——”君颢扬起手掌来,面对着婉凝如花的容颜。气恼的君颢,还是忍着怒气,缓缓放下紧握的拳头来。他不想婉凝再受伤害,可是江苓嫣的堂兄萧易寒。在朝中可是北疆大将军,驻守着北疆。 如果不是忌惮她的堂兄,还有太后所支持的君琰。君颢怎会如此对待婉凝,他以为在浣衣局,可以让婉凝做自己的眼线。可是江苓嫣,从来都是如此的跋扈。君颢也只好咬着牙,冷对婉凝了。 他一心想要天下太平,再许婉凝一个承诺。不善言辞的君颢,却无法告诉婉凝真相。看着她愤怒的样子,君颢多想自己不是君王。“皇上,”江苓嫣撒娇似的,抚着他的胸口道,“就交给嫔妾好了……” 君颢深深吸了口气,此前也唯有如此。他在等待,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那便是他的御前侍卫,林一凡。一年前,林一凡得罪太后。而被太后发落岭南去了,如今刑期尚满,林一凡还在岭南。 看着君颢愤然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婉凝觉着那个背影有些凄冷。而不是她想像的孤傲,更多的则是孤独。“来人!”江苓嫣的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小太监走来。他们狠劲儿抓着婉凝,径自走向长廊上。 此时外面刮着阴冷的风,宛如刀子一般,割在婉凝的脸上。其中一个小太监,狠狠的将婉凝按在地上。然后只听得江苓嫣冷笑着:“你就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把珠花给了本宫,本宫自会饶了你。”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太监,将一架琉璃瓷瓶摔碎在地。婉凝不解何意,倒是江苓嫣笑的有些颤抖:“跪在这瓷片上,本宫就不信,你不肯说实话!”什么?她没听错吧?跪在这瓷片上? 不待婉凝回过神来,江苓嫣早狠劲儿踢向她的双膝。婉凝只觉双腿一软,便“噗通”一声跪在瓷片上。顿时,双膝处好似万千根绣花针。一齐扎向她的皮肉,这比挨板子,还要疼痛百倍。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两个小太监,按得死死的。不能动弹的她,向江苓嫣怒目圆瞪:“你这般对我,早晚会有报应的!”“报应?”江苓嫣笑的愈发得意,“我从来不信!” 她一面说着,一面吩咐那两个小太监好生看着婉凝。这才踱着步子,缓步离开了这里。“江苓嫣!只愿有朝一日,我为猫你为鼠!”婉凝嘶吼着声音喊道,“我要咬破你的喉咙!” 说也奇怪,从那天开始,江苓嫣就开始害怕猫儿来。宫里是绝对不允许养猫的,这大约就是因果轮回的报应吧。婉凝丝毫动不得,只觉着双膝酸麻疼痛。而且似乎,有了黏糊糊的痕迹,是鲜血染红了碎瓷片。 一行孤雁,万千寂寥。倾泻长空,枯枝败叶。寒风孤寂潇潇处,秋雨绵绵即如驻。西边的天空处,飘来一阵雨丝。很快就浸湿了婉凝的头发和身上,看守她的小太监,趁着江苓嫣不在,便躲雨去了。 于是寂寥的庭院,只剩下婉凝一人还在雨里跪着。倾盆的大雨,下的酣畅淋漓。婉凝仰起脸来,那些雨水便冲刷着她的回忆。她想要站起来,却是浑身无力。尤其是双膝下,鲜血和着雨水,仿佛嘲讽着她。 阵阵寒风袭来,挟裹着初冬的味道。世间万物,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雨帘下,婉凝记得有一张熟悉的脸。那把小伞,就撑在头顶。真好,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惦记着自己。 是君颢没错,他看着雨中跪着的婉凝。不禁有些心疼,再往下看时。却是双膝下被雨水冲刷的血迹,已经浸透了衣襟。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便伸出手来扶着她,她却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君颢便将她打横抱起,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向正阳殿。身后溅起着的水花,冲刷着这一片血红的印记。碎瓷片处,仿佛在叹息着婉凝的命运。再次回首往事的时候,婉凝还会记着,这痛苦的伤痕。 正阳殿内,一片灯火通明。许多的御医,都在纷纷为婉凝诊脉用药,无奈婉凝高烧不退。还不停地说着胡话,君颢冷言道:“都退下!”紧紧地握着婉凝的小手,他顿觉冰凉一片。 小小的冰片,覆盖在她的额头。却早已是化为冰水,冷汗淋漓。他细细的为她擦着汗水,心里期盼着她快些醒来。一头青丝,被汗水浸透。沾染在她的脸颊处,遮掩着那道疤痕。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深深地疤痕,在他眼前浮现的时候。他还是一惊,花钿早被雨水冲走。留下的是抹不走的回忆,他颤抖着手儿。却在触及她脸颊的刹那,还是停住了手。 “凝儿,你还真是傻,”君颢第一次,感觉到了婉凝所带给他的伤痛。眼角的一滴泪渍,轻轻滑落在她脸颊的疤痕处。也许这一刻,君颢才深深的为婉凝所折服。他也下定决心,还给婉凝一个太平天下。 窗外风雨大作,屋内却温婉如春。君颢为她掖好被角,这才缓缓的退了出来。又唤来一名侍女:“纤云,你要好好照顾。倘若有半点差池,朕必唯你是问。”纤云听了,点头应允。 也就是从那一晚,纤云便成了婉凝的贴身侍女。每当纤云回忆起婉凝,回忆起那一晚。总会生出无限的感慨,她从未见过像婉凝一样的女子。纵然遍体鳞伤,也绝对不会向命运低头。 她拿起君颢所给的药膏,轻轻的为婉凝上药。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渐渐的安静下来。纤云看着婉凝熟睡的样子,也慢慢地放了心。她放下纱帐,独自一人在长廊上坐着。 王连瑛见了,低声问道:“可是睡了?”纤云点头,王连瑛长长吁了口气,对纤云嘱咐道:“你可要记着,好生服侍她。她将来必成大器,也必然是你我的主子,明白么?” 第七回 丽妃狠心打胎儿 梓若心起嫉妒生 乔木有枝,叶叶相连。风儿轻柔,遣眷着夜的心跳。湿润的空气,绵延着思念的味道。那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庞,却因为一道小小的疤痕。而变了模样,可是在君琰眼里,婉凝容颜依旧。 当婉凝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楚君琰。她以为会是他,她以为会是楚君颢的。她微微笑着,想要起身,却被君琰按住了身子:“你如今旧伤未愈,还是好生歇着要紧。” 他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婉凝不禁想着,如果君颢也这般对待自己,该有多好。忽然,她隐约想起雨后那个人影。便莞尔一笑:“奴婢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不然,这会子只怕是……” “你还是少说些话,”君琰替她掖了掖被角,关心的说道,“好好养养身子,才是正经。”说话之间,婉凝已经咳了三两声。君琰端着一杯热茶,递到婉凝手心:“润润嗓子吧。” 接过君琰手中的茶水,却是不经意间,碰触到了君琰温热的手心。不似君颢那般,冰冷异常。“王爷为何,对奴婢这么好?”婉凝躺在榻上,看着君琰温婉的笑,感觉心里很是温暖。 君琰不觉笑着说道:“本王对谁,都是一样的。”听了他的话,她的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她以为他会说,独独对自己好的话。看来,是自己多心了。此刻,她不觉触动了双腿。 双膝处的疼痛,又在隐隐侵袭。她浑身颤抖了一番,额头也开始冒起了冷汗。“怎么了?”君琰忙上前,轻轻抚着她的额头。她咬着牙笑着:“王爷不必担心,奴婢只是,只是……” 细心地君琰,还是看到了被褥下婉凝的抽搐。他不觉要伸出手来,掀开被褥看个究竟,却被婉凝一下子按住了手。看着婉凝微微摇着头,君琰便柔柔的抚着她的手:“小凝,你信我,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的。” 这是君琰对自己的一个承诺,不管如何。婉凝都会记着,哪怕最后只是一个空空的等待。在这幽深的宫苑,给了她一线希望。她望着他的眼睛,充满了丝丝期待,至少多了一层光明。 一阵寒风,忽然从大门处吹来。接着便是“皇上驾到——”的声音,是君颢来了。他看着一旁的君琰,也不理会。而是径自走到婉凝跟前,将她一把塞进了被褥中。随后,又放下了纱帐。 “自己这么大个人了,都不会照顾自己么?”君颢的声音听来,虽然是冰冷的,可是隐隐透露着一丝丝关怀。婉凝不觉,在心里偷偷地乐着。隔着纱帐,她看到君琰跟着君颢出去了。 停了会子,便见君颢一人回来了。婉凝很是奇怪:“王爷呢?是不是走了?”“丽妃想要打掉胎儿,”君颢淡然的说道,“君琰去劝解,应该会有用的。”原来如此,只是丽妃,为何会这么做? 看着婉凝发呆的样子,君颢一把抓住她的肩,然后认真地说道:“看着朕的眼睛——燕婉凝,朕命令你,以后你只可以,对朕一个人笑!你明白了么?”他说话的样子,眼眸里透着严肃的神情。 清冷的莲香苑,透露着一丝丝的凄楚之情。丽妃正在用一根白绫,狠劲儿的勒向自己隆起的腹部。一旁的侍女,不停地跪在地上求饶。直到君琰走来时,丽妃还在用力,几乎要拼劲全力。 “王爷?”梓若来看丽妃,不想却遇见了君琰。她的心里,猛然间跳动了一下。只是君琰的眼神,带着一丝丝的忧郁。只见他走向丽妃,半刻才说道:“你又何苦这么做?”君琰看着丽妃,知道她心里的苦。 丽妃一定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慢慢的走先向丽妃,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如果你还念着我,就应该谅解,我的无奈之举。” 许多年前,丽妃与君琰两小无猜。却因为一道圣旨,而将二人生生分离。那时的君琰要带着丽妃走,可是丽妃却不忍,伤害无辜的家人。直到后来,丽妃就一直后悔,后悔自己的软弱。 就这样,丽妃手里的白绫慢慢的松了下来。她的眼眶湿润了许多:看着她低下头来楚楚可怜的样子。君琰便轻轻的为她拭泪:“答应我,就算为了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丽妃扬起脸,看着君琰关切的眼眸。心里顿时一阵暖流,她轻轻靠着他的肩,附耳道:“丽儿今生,只念琰哥哥一人。”“丽妃娘娘,还请自重,”君琰瞬间的犹豫,却还是将她轻轻推了开来。 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君琰,丽妃一时咬着唇。泪水扑簌簌的落下:“琰哥哥,你就不能,给丽儿,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么?”“娘娘若无其他事,臣这就告退,”君琰的话,夹杂着多少无奈。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何便可不相恋,”丽妃滑落着泪水,颤动着声音念着这首词,“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随着她声音的渐落,君琰早已默默地离开了。 可是丽妃,却望着那道背影继续念着:“第三最好,不相伴……”“娘娘,”梓若实在不忍心,便上前安慰道,“娘娘还是回去吧,这外头的风凉。”丽妃被梓若扶着进了屋,却还在念着:“如此,便可不相欠——” 看着丽妃清泪婆娑的样子,梓若忽然心生许多感慨。她为丽妃伤心,也为君琰感到无奈。可惜君琰的心里,大约早就有了另一个人。那便是婉凝,但愿梓若猜测的没错。 如果她记得没错,婉凝还答应过自己。要向君颢提起自己呢,也不知道成了没有。罢了,听闻婉凝受罚。还在养伤,梓若一直在犹豫又不要去。一直都没有主意,此番君琰前来,让她决定去探望婉凝。 不管怎样,在这深宫中。她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婉凝了。嫉妒总归是有的,可自己到底是采女,君颢的妃子。她不想像丽妃一样,陷入痛苦的思念之中。她这么想着,便去看望婉凝了。 正阳殿的偏殿内,是婉凝休息的地方。梓若没有看到守门的太监,便大着胆子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廊檐下,这才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她便打算离开,却不经意间,听到了婉凝的哭泣。 只听得婉凝冷笑着:“奴婢不值得,皇上对我这么好!”“你若是走出去,必然是活不成了,”君颢的声音,这般寒冷。与君琰的温婉,大有不同。他端着熬好的汤药,就要喂婉凝吃药。 可是婉凝却扭过头去,冷哼道:“皇上曾经说过,要奴婢的性命。怎么如今,却要我活下去?”不料君颢冷言:“朕说的话,你只有听的份儿!是绝对不允许拿出来用的!” 听了君颢的话,婉凝心里愈发恼恨他来。他见婉凝不肯吃药,便冷言道:“若不是朕将你救回,你只怕早就冻死了!”“是王爷救了我,”婉凝立刻回嘴,“皇上若要揽功,也要问个青红皂白才可。” 君颢听了这话,只是默默的将汤药缓缓吹了吹。递到她的唇边:“喝了药,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婉凝白了他一眼,故意说道:“凭什么?我就不吃!”见婉凝这么说,君颢立刻怒了。 他将药碗放下,竟是抓着她的手腕,喊道:“你若不想死,就把药吃了!这是朕的命令!”一时之间,婉凝被他抓的万分疼痛。没法子,婉凝只好不情愿的说道:“吃就吃,也用不着,这么对我说话吧?” 于是,婉凝就着药碗,被他一勺一勺的喂着。真是奇怪,素来不近人情的君颢。竟然这么会照顾人。婉凝的心里,不禁有些小小的温暖。苦涩的汤药,在她的口中,却是比蜜糖还要甜。 透过窗户,梓若看到了君颢喂婉凝吃药的场景。心里竟是无限的嫉妒,手儿也不禁紧紧地攥着。几乎,要掐出血来。进宫月余,她从未见过君颢。而她的侍女表姐,却是万般受宠。 还说什么,要对君颢提起自己!都是骗人的!那一刻,她真后悔,为何会帮助婉凝。还为婉凝说好话,没想到婉凝却是这么一个人。梓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就在此时,只听得婉凝忽然说道:“薛采女入宫已有半月,皇上应该去看看她的。”停了会子,婉凝又道:“皇上特意将采女安排在蓼汀阁,可见皇上是在乎采女的。却又为何,不肯移步蓼汀阁?” 半刻,君颢才缓缓开口:“朕素来,对后宫妃嫔一样的好。”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来?婉凝才要接过话茬,却听得窗外一阵低低的啜泣。她正疑惑会是谁,只见王连瑛将薛梓若拉了进来。 看着梓若满面的泪痕,婉凝立刻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下的床榻,上前宽慰着:“采女什么时候来的?奴婢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她说着,就为她拭泪。可谁知,梓若却狠狠推开了婉凝。 幸而君颢在后面扶了婉凝一把,不然婉凝是要歪在地上了。但听得梓若抹着泪水道:“你自然,不希望我过来!”这一句话,着实冤枉了婉凝。她忙笑着,心儿却很痛:“采女怎么能,这么说呢?” 秋天的雨,绵延不断。躺在榻上,婉凝如何也睡不着。想着白日里,梓若梨花带雨的模样儿。便觉着自己有些亏欠了她,好歹也要君颢去一趟蓼汀阁的。她这样想着,便瞒着纤云,披了衣衫迈出宫门。 因为受伤的缘故,所以她一直住在正阳殿的偏殿。此时外面暮色苍茫,又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越发寒凉起来,婉凝被一阵冷风吹得瑟瑟发抖。而且膝盖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便要去正殿找寻君颢。然后与他谈一谈,这会子君颢应该在书房吧。她一面猜测着,一面沿着廊檐走去。宽阔的长廊,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她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皇上真会开玩笑!”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顺着廊檐传入她的耳中。这个声音,好像是江苓嫣的。她不禁一阵哆嗦,竟是觉着来的不是时候。可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果然不错,江苓嫣坐在君颢身边。与君颢说笑着饮茶,一身画里的紫色薄衫,簇拥着江苓嫣丰润的身姿。屋里的炭火,散发着春日般的暖意。屋子里氤氲着浓浓的欢喜,与浣衣局截然不同。 “你来做什么?”江苓嫣正在兴头上,忽而见婉凝走来,心里一阵怒意。只见她走到婉凝跟前,冷冷的问道:“难道,本宫的珠花找到了?”“是的,”婉凝见此,唯有沿着这话说下去。 听闻珠花已然找到,江苓嫣笑的花枝乱颤:“那好,明日你便给本宫送来……”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君颢身边。嬉笑着方才的话语,婉凝见状。便跪在地上,说道:“皇上一定,要去蓼汀阁。”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惊了江苓嫣一跳。江苓嫣不是不知,这个薛梓若的花容月貌。上次她和皇后诬陷梓若,就是为了不让君颢见梓若的。这次偏偏婉凝亲自来求,更让江苓嫣恼怒。 “你如今在浣衣局做事,她都不去看你,你怎么,还替她说话?”江苓嫣高高扬起的语调,好像是在嘲讽婉凝的逢迎讨好。谁知婉凝并不理会江苓嫣,而是对君颢说道:“薛采女念着皇上,奴婢也答应了采女的……” 可是君颢却悠闲地饮着茶水,似乎没有听到婉凝的话语。而是慢慢的对江苓嫣说道:“苓儿,咱们方才的棋,还未下完呢。”听闻君颢唤她下棋,江苓嫣喜不自胜。索性坐了下来,继续那盘残局。 风声依旧,雨声依旧。看着君颢和江苓嫣在下棋,那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婉凝不觉想起了可怜的梓若,一时慢慢站起身,对君颢说道:“皇上如果既然有事,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她瘦小的身影,在雨雾中渐渐消失。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君颢不觉停下了手。目送着她的背影,心碎的好似琉璃,他默默地念叨着:凝儿,对不起。朕现在,还不能给你任何许诺。 第八回 蓼汀阁又起波澜 江苓嫣心神不宁 雨落,叶碎,心彷徨。倾听着雨幕下的落叶,在不停地咳嗽着。婉凝忽而意识到,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自己的呼吸。还在静谧的躺着,苍茫了一地的苦苦期待。最终,还是随风而逝。 推开吱吱呀呀的大门,婉凝看到起初的蓼汀阁。因为很少人来的缘故,故此变得愈发凄凉。本来就临水的阁楼,此时愈发满目凄楚。“采女,采女?”婉凝唤了两声,没有看到梓若的身影。 她托着病体,直到走进内寝时。才看到梓若正坐在榻前,仔细的绣着花儿。那一对儿戏水鸳鸯,活灵活现。好像,梓若的心里大约就是这么想的吧。她扶着椅子沿儿,慢慢的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梓若才抬起头来。看着婉凝明亮的眼眸,不觉有些气恼:“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采女误会了,”婉凝笑着摆手,“其实奴婢,是有对皇上说起过你的,可是皇上近来,很忙……” 眼下也唯有对她撒谎,才可暂时稳住她的哭泣。不然自己当初受苦时,都是她在帮着自己。如今自己又怎能,忘恩负义呢?而且她也知道,梓若的心里不好受。便好心安慰:“我是真心帮你的,你还不信么?” 那么一瞬,梓若的心儿差点软了下来。不过随后,随着江苓嫣的到来。梓若立刻柳眉倒竖:“原来你,你竟然把苓昭仪也带了来!”这可怎么说呢?婉凝真是百口莫辩,这可一个偶然呢。 只见江苓嫣穿着一身紫貂大氅,呵呵笑着走进来:“这屋子里的冷清,倒是让人羡慕呢。”真不知道这话,是真心的还是讽刺来着。梓若见此,忙亲自为江苓嫣沏茶。 茶香萦绕,淡雅清然。江苓嫣只嗅了嗅,便赞赏道:“果然是好茶!你可真是有心,知道本宫喜欢雨前龙井。”也就只是江苓嫣这一句,婉凝立刻明白了什么。梓若的得意,都在婉凝的猜测之中。 原来一个人带着恨意活下去,是必然要找寻依附的根本。而江苓嫣便是很好的证明,梓若很聪明,知道依附江苓嫣这棵大树。只可惜她不明白,依附的条件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小的一杯清茶,江苓嫣却并未品尝。似乎,对清茶有所顾忌:“本宫只是过来告诉你,皇上没有功夫过来,”江苓嫣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继而,对梓若继续说道,“所以你的茶水,就白费了心思。” 她的话音才落,便将那杯清茶,一股脑儿的倒在了地上。看着沏好的茶水,就这么糟蹋。梓若很是惋惜,却不经意间得罪了江苓嫣。“你这么讨好本宫,大约是真的不想活了。”江苓嫣轻蔑的说道。 直到江苓嫣怒气离开这里,梓若才指着婉凝大骂:“枉我素日那你当亲姐姐,你竟然,拿苓昭仪嘲讽我!”“我没有!”婉凝退一步大声喊着,“我真心待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清冷的水池旁,倒映着婉凝苍白的面容。她不明白,为何她所信赖的好姐妹。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她以为梓若不会与她父亲一样的。她以为梓若是信任一辈子的好妹妹,可是这一切,都是幻想。 忽然,水池子里一个温暖的笑容。让她的心头猛然一跳,是君琰!她的心里又是惊叹又是欢喜。然而她还是想着,如果是君颢来看自己该有多好。也罢,自己不过一个宫女。 “你的腿,好些了么?”君琰说着,便认真的看着婉凝。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好似黑夜里的星星。给人以温暖和安慰。难怪,丽妃会如此喜欢君琰。也难怪,梓若会芳心暗许。 假使君颢有一半,哪怕一点点像君琰也好。可偏偏,他们两兄弟如此不同。他笑着坐在石阶上,对婉凝说道:“近来有些繁忙,所以就没过来看你。”他说的繁忙,大约是在为夺位做准备吧。 不过这并不是婉凝所关心的,至少现在不是。因为江苓嫣的堂兄萧易寒,实力过于强大。以至于君颢和君琰,都有所顾虑。作为深宫的小女子,婉凝只渴求着寻得一方静谧。 婉凝笑着起身:“王爷还是进屋喝杯茶,这外头风凉。”她说着,才要迈开步子。便觉着脚下一软,双腿险些跪倒在地。好在君琰及时扶住了她,四目相对之间,婉凝的心跳失去了节律。 淡淡的清茶,和着满屋的栀子花香。让君琰有些沉醉,很多年以后,临近初春的季节。他都会听到栀子花开的声音,碎裂般的美,让人有些不忍卒读。重新打量着婉凝,好似沉静下的栀子,纯美。 “王爷怎么,一直在看着我?”婉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只觉着,脸颊有些发发烫。“你在写字么?”君琰走到桌案前,看着白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横道道问道。 婉凝忙疾步跑过去,收了起来,不好意思道:“王爷还是,不要看了……”她从未写过字,都是因为继母的关系。只不过照着书本上,胡乱画着几画罢了。让君琰看了去,着实让人笑话。 “不如以后,我来教你写字,如何?”君琰沉静般的笑着,在婉凝听来,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她喜得乐不可支:“真的?我可要拜你为师了!”她说着,就要躬身下去,给君琰做了一个揖。 君琰被他逗得微微笑着,遂拿起毛笔,轻蘸笔墨。在白纸上,写下了“婉凝”这两个字。婉凝看了半天,却是摇了摇头:“这两个字,这么难写。王爷倒不如,教我几个会写的字吧。” “这是你的名字,”君琰笑着,将婉凝拉至自己身旁。让她仔细看着,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是这么写的。还真是有些难度,遂挠了挠头:“这么难?要多久才会写啊?” 君琰笑了笑,帮她蘸好墨汁。然后轻轻握着她的手。熟练的在纸上书写着,婉凝悄悄地望着他。心跳愈发加快,这个男子,果然是很体贴女人心呢。清雅的墨香,在这片刻间慢慢的氤氲着。 长春宫处,透露着阴暗的气息。江苓嫣褪了衣衫,正准备卸了妆去休息时。却不经意间,在菱花镜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容。不知为何,她的脸上,竟是多了几点红斑。 先开始,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便走进镜子前,仔细地看了起来。果然不错,她的脸颊处,竟是多了几点细碎的红色斑点。她唬了一跳,立刻唤来侍女:“快传御医!” 当御医元易斌仔细的为江苓嫣把了脉后,便连连摇头。江苓嫣见此,遂遣退了所有的侍女,焦急的问道:“元御医,快跟本宫说说,本宫这脸上,怎么会无缘多了红斑?” 元易斌便淡然答道:“娘娘是否,近日吃了安神散?”“这几天总是睡不好,”江苓嫣慢慢的想着,“所以就吃了几天,难道,跟着安神散有关么?”她实在不明白,安神散会有什么副作用。 “安神散具有安神入眠的功效,当朝太后在奉天寺时,也有服用过,”元易斌答道,“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副作用。”“那本宫这脸上,究竟怎么回事?”江苓嫣一心要弄出究竟。 只见元易斌问道:“不知娘娘是要真相,还是要服药治愈红斑?”“元御医这话是何用意?”江苓嫣听着,倒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元易斌笑着道:“下官并无其他用意,只是忧心娘娘的病症。” “素闻后宫御医,元御医医术极高,”江苓嫣走到他跟前,低声道,“难道这些都是传闻么?”元易斌听了,遂会心的一笑:“既然娘娘这么说,下官这就去开药方。不消三日,娘娘的红斑即可消除。” 谁知当元易斌刚要提着药箱离开时,却听到江苓嫣说了一句:“元御医倘或知道真相,难道就可以,安然走出这长春宫?”“娘娘多虑了,”元易斌回身笑着,“下官自然,会守口如瓶的。” 看着元易斌远去的背影,江苓嫣很是气恼。她知道,如果元易斌说出去的话,那么自己在后宫中,在君颢心里的地位很快会下降。忽然,她想到了在蓼汀阁饮的那杯茶水,便疾步赶往蓼汀阁。 此时的蓼汀阁,依旧是氤氲着伤感的气息。薛梓若在细细的绣着花儿,旁边还放着许多的针线。因为君颢不曾踏足,所以梓若只好靠绣花来度日。“小贱人!”江苓嫣一进屋,便破口大骂。 薛梓若被她的话,唬了一跳。忙起身笑着相迎,不想江苓嫣走到桌案前。拿起那杯茶水,泼了梓若一身。随后便冷笑着:“薛梓若,你以为,可以用这杯茶水,毁了本宫的容貌么?” “娘娘这话是何意?”梓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她摇头否认,却被江苓嫣立刻打断:“哼!有本宫在一天,你别想着见到皇上!”她说着,便愤恨的甩门而去。 留下梓若一人,在原地低声的呜咽着。旁边的侍女,纷纷上来安慰着。却被梓若呵斥着,退了出去。自从婉凝走后,梓若再也找不到,服侍的好的侍女了。可惜,婉凝却又与自己不是一心的。 服用了元易斌送来的药,江苓嫣脸上的红斑,很快就消除了。她笑着向元易斌道谢:“元御医果然名不虚传,本宫还真是佩服。”“娘娘过谦了,”元易斌仍旧是淡淡的,“只是今后,娘娘还需少服安神散。” 听到“安神散”这三个字,江苓嫣就皱起了眉:“难道这后宫,会有人暗害本宫?”说到暗害,元易斌便笑了起来:“娘娘深的皇上恩宠,谁会动娘娘?”不料他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江苓嫣。 后宫妃嫔众多,然而却唯有江苓嫣最的宠幸。所以众多妃嫔,逢迎讨好还来不及。那么就只有一人——当朝皇后了,她是六宫之主。却只育有一位小公主,大约这就是真相了。 去往蓼汀阁找寻梓若,也不过是江苓嫣想要投石问路。而且,上次元易斌说“守口如瓶”的话。原来他早已知晓,所以是在忌惮皇后罢了。思来想去,江苓嫣才慢慢的说道:“你如今治愈了本宫,只怕将来,她还会找本宫的麻烦的。” “救死扶伤乃下官的天职,”元易斌回道,“至于其他,下官就无权过问了。”他这明显是在推卸责任,江苓嫣冷哼道:“虽然你会守口如瓶,但本宫还是对不放心,你说该如何?” 元易斌说道:“娘娘聪慧过人,相信会有解决的办法。”“本宫要你,做本宫的专职御医,”江苓嫣忽然说道,“如果你不答应,你就不要见你的妹妹了!”元易斌的妹妹,是长春宫的侍女。 “娘娘是在要挟下官,”元易斌仍旧是不乱不慌,“小妹何去何从,自当听主子的。不是下官所能主使的……”听到他说这个话,江苓嫣不得恼怒,元易斌还真是为自己找借口。 她慢慢的走到元易斌跟前,低声耳语道:“如果本宫可以,要你坐上御医院判的位置,不知元御医意下如何?”要知道,御医院判,可是御医院极高的位置。也是极高的殊荣呢。 只见元易斌略微思虑了一番,便回复了她的话:“院判位置固然诱人,可微臣希望是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裙带关系,所以就多谢娘娘的好意!”这个元易斌,还真是油盐不进。 江苓嫣其实最担心的,是害怕元易斌说出自己的病症。或者是与皇后间的关系,那时就百口莫辩了。可惜元易斌不肯依靠自己,连他妹妹也无法说动。江苓嫣也是无奈,只有想其他的法子了。 其实,元易斌也不是没有想过。虽然江苓嫣受宠,可总归皇后主管六宫。如果此时帮了江苓嫣,那么得罪了皇后,得不偿失也不是一件好事。何况后宫历来,就是是非之地。 他并不想卷入其中,可惜后来的后来。他也被莫名的拉了进去,并且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这一切,都是他的刚正不阿所致。不知那时的他,会不会因此而后悔。 第九回 婉凝伤感心亦碎 重华宫初次交锋 秋叶零落,洒落在十月的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伴随着孤雁的哀鸣。隐隐透露着丝丝的伤感,婉凝多次前往蓼汀阁。好心劝说薛梓若,却是遭到了梓若的多次羞辱。 虽然她心里也恨梓若,恨她的不理解。可是到底,梓若曾经帮过自己的。纤云见婉凝如此苦恼,便劝解道:“姑娘才入后宫,不知其中曲折。奴婢可是知道,这深宫从无姐妹一说的。” 听到纤云这么说,婉凝却摇摇头:“你不知道,表叔虽然待我不好。可是采女却视我为亲姐姐,还一直在帮我……都怪我,没有应承当日的诺言……”婉凝此刻,心里有些懊悔。 “姑娘无需忧心,”纤云起身,指着窗外的落叶道,“叶落归根,总归都是要沉入泥土的。一切都有定数,何况明天,就是宫女出宫的日子了……”纤云说着,眼眸里含着朦胧的泪花。 东麓后宫的宫女,年过二十五,如果得到主子的允许,就可以回家去了。可惜纤云孤身一人,并无亲人在旁。如今纤云已然二十五岁,早就过了出宫的年纪。可是,她也只能是在宫中度过。 听着纤云说她的故事,婉凝很是伤感:“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了……我会陪着你的,我做你的妹妹可好?”婉凝如今十七岁,比纤云小了八岁呢。听着婉凝说的话,纤云很是感激。 这是纤云在深宫里,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深深吸了口气,笑着道:“姑娘以后,可是要做主子的人。如何,要奴婢做你的姐姐?可是折煞了奴婢呢……” 婉凝轻轻握着她的手,很认真的说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所以以后,我们都要一起。”纤云听了这话,顿时热泪盈眶。所以从那时起,纤云便跟着婉凝,走过了艰难的二十年。 晚间起了凉风,纤云便去关上窗子。却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从廊檐上走了过去。在这沉寂的夜,声音传得越发远了。婉凝隔着窗子看去,那顶小轿再熟悉不过,里面坐着的是侍寝的妃子。 “姑娘还是睡吧,”纤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害怕婉凝伤心。但听得婉凝一阵叹息:“明儿就告诉皇上,我还是回浣衣局的好。”“姑娘的旧伤未愈,”纤云说道,“何况这偏殿,也很是清净的。” 话虽如此,可到底住在正阳殿的偏殿。总归不是办法,自己又不是什么妃子。婉凝闷闷的躺在榻上,与纤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烛火在暗夜里摇曳,荡漾着凄冷的夜色。 “你说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婉凝有些好奇,明天宫女出宫回家。皇后是一定要去送行的,这是礼数,必然少不得的。纤云想了想,说道:“端庄稳重,而且还很善解人意。” 记得初见皇后,还是皇后诬陷了薛梓若的时候。婉凝只觉着皇后不可理喻,大约也是,信了江苓嫣的话吧。她这样想着,毕竟皇后的品德,一定不会差的。她很是期待,明天的日子。 阳光晴好,泛着秋末的气息。淡荡着初冬的寒意,弥漫了一季的离别,就在此刻,尽数化为乌有。重华宫里,皇后端坐在凤榻之上,看着眼前跪着的各宫宫女,不觉一声长长的叹息。 很多年前,她们也曾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或是求取恩宠,或是求取荣华。如今残枝败落,她们就要离开这座华美的宫闱,去往自己的家乡了。皇后很是羡慕她们,毕竟可以与自己的亲人团聚了。 一旁的侍女悄声说道:“娘娘,时候不早了。”皇后才缓缓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转而笑着说道:“好,你们在宫里时间不短。也都尽了自己的忠心,如今都回家去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侍女端来许多的金银首饰。一一赏赐了她们,她们也都跪拜叩谢。“苓昭仪到!”是江苓嫣来了,这里的宫女忙跪在地上。皇后也起身笑着道:“妹妹怎么来了?” 江苓嫣走过去,径自坐在椅子上,笑着对皇后道:“听闻今日,是宫女出宫的日子。嫔妾就想着也来送送,所以这就来了。”她话音刚落,便有侍女端来一只大盘子。上面罗列着许多的小盒子。 “这些是本宫的赏赐,”江苓嫣说着,便要侍女给那些宫女发下去。随后又道,“里面都是西域进贡的七药香,用着可以驻颜。念在你们多年服侍的份儿上,只当是本宫的心意吧。” 宫里谁人不知,这西域进贡的奇香——七药香。不仅可以驻颜美肤,而且长此擦拭还可以浑身散发体香。相传江苓嫣就是一直涂抹,才长久得到君颢的恩宠。皇后身子弱,自然用不得的。 那些宫女听了,纷纷将小盒子收在手里。对着江苓嫣叩拜道谢,皇后也笑着道:“妹妹真是有心,这也算是她们的造化了。”皇后说着,便挥挥手,要那些宫女出宫回家去了。 这里江苓嫣环顾四周,疑惑的问道:“纤云怎么不见?”“她家里已经没有了人,”皇后饮着茶水,说道,“而且正阳殿也需要她,所以本宫就留了她下来。”江苓嫣正要接口,却只见纤云已经走了进来。 因为听闻,会有宫女回家的消息。纤云便也赶了来,祈求皇后给她一份恩德。可以出宫祭拜她的母亲,这是惯例,皇后也都知道的。只是江苓嫣冷笑着:“她留在宫里,已经是最大的赏赐了,还要多事不成?” “妹妹不知道,”皇后笑着替纤云解释着,“这也是皇上允许的,只是准三天的假。三天以后就会回来的,妹妹多心了。”看得出来,皇后很是喜欢这个纤云。只因她办事利落,说话谨慎。 听闻皇后这么说,江苓嫣便不好说什么了。她见这里无趣,便要转身离开。纤云便悄悄对皇后道:“娘娘,婉凝要离开正阳殿呢。”皇后听了,有些皱眉:“她不是身子不好?怎么要走?” “奴婢也不知,”纤云摇摇头,“不过皇上说,在浣衣局如今是最安全的。而且薛采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上次一番试探,可见婉凝对她很上心,”皇后慢慢思忖着,“所以,一定要让婉凝对她产生恨意。” 袅袅青烟,泛着淡淡的檀香。皇后默默的念着佛,木鱼的敲击声,沉淀着一份心的静谧。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才慢慢起身。转而对身后的人道:“怎样,查到了什么没有?” 身后那个黑影,立刻拱手道:“娘娘猜的果然没错,那些出宫的宫女,全都死了。”“可有活口?”皇后很是镇定,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黑影点头道:“是有一个,娘娘放心,属下已经安排了她的住所。” “很好,”皇后淡淡的说道,“等那个宫女精神好了,再带她见本宫。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说话之间,黑影便已经闪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只是多年以后,皇后才后悔起来。为了保住皇后的位置,将婉凝牵扯进来的同时。她也失去了君颢对自己的信任,失去了自己这个皇后宝座。非但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保住她们柳家。 此时窗外寒露更重,元易斌提着药箱。缓步走入重华宫,为皇后诊脉。纤云早已退了出去,换做另一个侍女来服侍。元易斌将手搭在皇后手腕,细细的诊了一番,这才提笔写起了药方。 皇后慢慢的走出屏障,问元易斌道:“元御医,本宫到底怎样?”“娘娘无需忧心,”元易斌边写边说道,“只是偶然风寒,吃一剂清热去火的药,便可痊愈。微臣这就去抓药……” “元御医,”皇后忽然说道,“本宫浑身酸软无力,额角时泛冷汗。而且,眼前也总是发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了皇后的话,元易斌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因为这些症状,皇后根本在撒谎。 元易斌却淡然说道:“娘娘所言,许是这几日劳神过度。待臣开几味安神的药,娘娘服用必是极好。”“元御医的医术果然高明,”皇后说着,便走到元易斌跟前,低声道,“本宫这病,大约是七药香的缘故。” 听闻七药香,可是驻颜最好的药膏。而且后宫唯有江苓嫣才有,皇后因为体弱就无法使用。如今皇后忽然说起这个,似乎与江苓嫣有关。元易斌想起江苓嫣的事情,还是点头答应了皇后的要求。 窗外落叶纷繁而落,只有残枝还在风中摇摆。老鸦在半空盘旋,发出凄楚的叫声。皇后卧病在床在消息,传到了江苓嫣的长春宫。因为上次安神散的缘故,让她面颊生出红斑。 所以,她才要利用七药香,将那些宫女全部杀死。也算是对皇后的一次警告,谁知此番皇后竟也病倒了。隐隐约约听着,好像是与七药香有关。江苓嫣甚是恼火,尤其是对元易斌。 正当她无措之间,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个黄衣宫女走进来。叩拜在地上:“请恕奴婢迟来之罪!”“快起来!”江苓嫣亲自扶她起身,笑着道,“你走了一个月,本宫可是念着你呢。” 这个黄衣宫女,正是江苓嫣的贴身宫女,唤作尺素。心思极其谨慎细密,因为月前母亲病重。所以江苓嫣才准了她回乡,不想这才半个月,宫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江苓嫣也未曾料想得到。 尺素听了江苓嫣的话,尺素便立刻说道:“娘娘应该去探视皇后才对,不然真病假病,可是一定要弄清楚的。”果然是尺素的主意最多,江苓嫣立刻换了衣衫,前往重华宫。 此时重华宫外,站着王连瑛。江苓嫣便知道,是君颢也在里面。心里一阵窃喜,却又掩饰着心中的喜悦。换做一副悲伤面容,疾步走进内侵。果然,君颢正坐在榻前,与皇后说着贴心话。 “娘娘这是怎么了?”江苓嫣一面说,一面上前探视。只见皇后面色苍白,嘴唇都发紫了。看这样子,似乎是真的病了。就是说话也是气喘吁吁:“难为妹妹想着……快,赐座……” 江苓嫣因为君颢在的缘故,哪里敢座?遂摇了摇头,转而对君颢说道:“皇上辛苦了,这里有嫔妾就好。”君颢听了,也是点点头,又安慰了一番皇后。这才放心的离开,去看望婉凝。 待君颢离开,江苓嫣便握着皇后的手,轻声道:“娘娘素来心肠极好,所以一定会好起来的。”听着江苓嫣这么说,皇后很是感激:“我这病……咳咳咳……”说话之间,已经咳了三两声。 “恕微臣多嘴,”元易斌走过来,对江苓嫣说道,“皇后娘娘身子虚弱,所以不能够接触七药香的。还请昭仪略坐一坐,离开的好。”看到元易斌,江苓嫣就来气。他从来都是如此,说话直直的。 江苓嫣冷哼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害得皇后害了病?”“微臣并无此言,”元易斌笑着道,“微臣不过是体恤皇后的身子,何况昭仪日夜侍奉皇上。也应该多多休息才是……” 在元易斌看来,此时投靠皇后,要比投靠江苓嫣来的更加实在。因为后宫不管怎样争斗,都是无法撼动皇后的地位的。尽管如此,元易斌也是那一个主子,都不敢得罪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周旋于她们之间。元易斌记得父亲曾说过,在后宫行医,一定要找一个靠山才可。这个靠山,应该就是皇后。毕竟皇后,是不会轻易被废掉的。可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是错误的。 第十回 薛梓若喜忧参半 燕婉凝欢喜心间 初冬细雨,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散落着多日的伤感,抛洒出入冬以来的第一次纯美。雪白的月,映衬着静静的湖水。王连瑛走到君颢跟前,轻声道:“皇上,要不要落轿?” 在东麓后宫,被宠幸被称为“落轿”。君颢边看书,边随口答道:“那就让蓼汀阁的薛采女吧!”他记得,婉凝跟他说过这个名字的。就算是看在婉凝的面子上,君颢这才召幸了薛梓若的。 这一晚,对于薛梓若来说,可谓是最幸福的一晚。期盼了一个月,她终是坐上了那乘小轿。可是她却不知,在她坐上轿子的一刻起。所有嫉妒、羡慕的目光的,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从此以后,或是荣宠或是冷落,都在一念之间。欢喜着的心,在清冷的月色下,也变得越发激动。王连瑛一路上,都在对梓若讲着如何侍寝的话。听着梓若的脸儿都红了,心跳的越来越快。 宽大的正阳殿,被随风而动的纱帐,映衬着越发寂寞。梓若被小太监抬着,一路送到了内寝的龙榻上。淡淡的龙涎香,散发着诱人的气息。梓若此时,激动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见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梓若顿时觉着,心儿快跳出了嗓子眼。这就是东麓的帝王么,这就是自己的夫君么?真是不敢相信,他会生的这么丰神俊朗! “将衣群褪去,”这是君颢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剑眉星目,他的薄唇紧抿。在梓若看来,真是完美无缺的好男人。就只是,太过冷淡,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 这不禁,让梓若想起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楚君琰,不论是对丽妃,还是对婉凝。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柔和谦顺。梓若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护着胸。不知下一步,他要做些什么。 君颢见她如此,不觉冷笑一声:“你不是要见朕么?怎么见了朕,却又这幅神情?”他说着,便走到梓若跟前。一把将她仍在龙榻上,随后动作麻利的解开了她的衣衫。 直到梓若被他,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已被他看尽。遂立刻将被子,遮掩住了自己的身子。脸儿,也红得发烫。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君颢的样子来。 就在她等着接下来,君颢会对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君颢冷笑着:“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朕的女人!”他说着,便将梓若的衣服仍在一旁。随后,便拂袖而去。 龙榻上的梓若,却不曾想到,第一次侍寝,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想像中的侍寝,不是这个样子的。难道是,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今天的自己,不漂亮么?不会的,自己很已经很小心了。 “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朕的女人!”君颢的话,再次在梓若耳畔响起。她只是觉着,自己像是一只被抛弃了的可怜人。还有那番话,是说自己攀龙附凤么? 眼眶里,有湿润的眼泪流了出来。滑过脸颊,流到嘴里,是苦涩的味道。原来眼泪是苦的,梓若紧紧抓着衣衫。浑身都在颤抖,她痛哭着穿了衣服,咬着牙赤脚跑出了正阳殿。 月色正好,照应着木格窗子。梓若伏在桌案上,痛哭了一阵子。这才想起一个人来,婉凝。是了,一定是婉凝没错。不然,君颢怎会不理睬自己?听闻婉凝住在正阳殿的偏殿,君颢一定去她那里了。 究竟她要怎么做,才会让君颢恩宠自己?或许只有婉凝哪里,才会得到答案吧。她望着凄冷的月色,似乎都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能。忽然,她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循声而望,是一乘小轿,往正阳殿而去。身边跟着的,正是侍女尺素。看起来,轿子里坐着的正是江苓嫣。不知为何,梓若越发觉着上天对自己不公。她苦涩的笑着,转而沿着湖边往回走去。 “采女这么晚了,还没睡么?”梓若回头,是尺素。她不是跟着江苓嫣进了正阳殿么,怎么忽然又拐了回来。看到梓若满脸的疑惑,尺素便又笑着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能在外头等着。” 梓若听着尺素说这番话,忽然觉着自己也像是一个奴才。还有君颢那般对自己,仿佛自己就是被抛弃了似的。“采女莫不是,有什么伤心事儿?”尺素歪着脑袋,问道。 看着尺素天真的样子,梓若不觉长叹一声:“你这么说来,我倒是与奴才无异了。”“采女这话,如何说?”尺素不解的问道,“听王公公说,前半夜不就是采女去侍寝么?” 侍寝?真是可笑,梓若想起君颢说起的话。不觉一阵阵心痛:“试问世间,还有什么人,才可得到信任?”大约就是,也只是随时提防着他人的暗害吧。梓若苦涩的笑着,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无奈。 尺素从手上取下一串佛珠,对梓若说道:“奴婢就实话对采女说了吧,适才昭仪娘娘就看到了采女。这串佛珠,就是昭仪所赠。还望采女收下才好,也是昭仪的一片心意……” 月色下的佛珠,很是润泽。梓若很是感激,能够被江苓嫣所看上的人。真是不容易,通过江苓嫣再见君颢,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于是梓若感激涕零:“那就劳烦尺素姑娘,向昭仪道谢了!” “夜深露重,采女还是回去要紧,”尺素说着,便要亲自去送梓若。梓若的心里,因为得了江苓嫣的赏赐。而变得开朗起来,她终是舒展眉头:“好,改日我一定去长春宫。” 看着梓若消失在夜色下,江苓嫣才慢慢地从假山后走出来。得意地笑着:“这下,咱们又要有好戏看了!”“不过奴婢还是想不通,这佛珠可是皇后赐给昭仪的。如今又赏给了她,不就可惜了?”尺素不觉疑惑。 “素日你可是绝顶聪慧,”江苓嫣看着尺素,轻笑着,“怎么如今离宫才一个月,就想不透了?”经过江苓嫣这么一指点,尺素恍然大悟。顿时点头道:“如此一想,昭仪还真是棋高一着!” 江苓嫣冷笑着:“本宫喜欢漂亮的姑娘,可是本宫不喜欢既漂亮,又聪明的人。婉凝一定要除去的,薛梓若就收为己用。看她们自相残杀,又不用本宫动手,岂不是一桩美事?” 北国不比南方,总是雨丝缠绵,细密不断。看着雨滴在水涡中,打击着一层层的水纹。仿若在叹息,叹息着宫人的命运。每当这个时候,婉凝就会想起,自己在表叔家所受的羞辱。 尤其是那个家仆,竟然对自己说那样的话来,着实让人心里难过。“姑娘,”外面有人在叫她,她立刻去开了门字。却是纤云,只见纤云抱着一堆衣服。对她说道:“这些,是长春宫的……” 是了,长春宫哪里,就是江苓嫣了。看着婉凝黯然失神的眼睛,纤云便抓着她的手,说道:“如今咱们才一回浣衣局,就要洗这么多衣服。不如姑娘先歇着,奴婢这就去洗!” “纤云,”婉凝说着,便端起木盆,将那些衣服尽数收回木盆,又道,“你去烧壶热水,我来洗就好了。”“这万万不可!”纤云立刻阻止道,“皇上吩咐了,一定要好生照顾姑娘的。” 可真是嘲讽,既然君颢要这么吩咐。为何就不来看望自己?当初自己自作主张,从正阳殿搬回浣衣局的时候。都过了三天,君颢怎么不来?还说要照顾,不还是每天都有洗不完的衣服么? 正在她想的出神的时候,却听得一阵好听的声音:“我来帮你。”仅仅四个字,就让婉凝的心儿为之一动。她不觉抬起头来,是多日未见的君琰!只见他一身玄青衣袍,微微笑着看向自己。 记得上次,还是君琰教授自己写字。如今他又说来给自己洗衣,可真是体贴人心呢。不待婉凝说话,君琰就已经挽起了袖子,准备动起手来。婉凝唬了一跳,忙夺过木盆:“王爷怎可动手洗衣?” 看着婉凝惊慌的样子,君琰不觉轻轻一笑:“因为府里有事要忙,所以这几天没来看你……你,有没有怪我?”怎么会?婉凝轻轻摇了摇头,便搓揉着衣服。便说道:“这里,不是王爷来的地方。” “小凝,”君琰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说道,“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你且看看,喜不喜欢?”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木簪来。上面雕刻着精细的栀子花,栀子花,是婉凝最喜欢的。 君琰轻轻抚了抚婉凝的发丝,替她别在发间:“这根木簪,是我这些天亲手雕的。你喜欢么?”原来,原来这几天他在忙着的,是为自己雕刻木簪啊!映衬着浣洗池里的水,婉凝看到了发间的木簪。 虽然古朴简单,可是看着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今日,是你十八岁的生辰,”君琰轻声说着,又拿出一件好看的衣服,“除了木簪,还有这件白蝶琉璃群……”什么?婉凝没有听错吧? 要知道,君琰知晓自己的生辰,已经令她十分意外。白蝶琉璃裙,可是胡族敬献给东麓的贡品啊!君琰竟然,拿这件裙子给自己做贺礼!她简直不敢相信,君琰会为了自己,而东这样的礼物! “你不喜欢?”看着婉凝许久不说话,君琰似乎有些失望。半刻,婉凝才高兴的点点头:“王爷,你对奴婢这么好……奴婢都不知,该怎么,该怎么报答王爷才好?” 重新装扮一新的婉凝,宛若仙子下界。一根木簪,一套白蝶琉璃裙。让昔日灰头土脸的婉凝,变得好似公主一般。君琰看着这样的婉凝,温婉的笑着:“小凝打扮起来,果然倾国倾城。” 一喜欢,说得婉凝脸儿绯红。“可是王爷,如何知道奴婢的生辰?”婉凝眨巴着好奇的眼睛,她很想知道答案。“因为,我一直想着你,”君琰深深的凝望着婉凝的眼睛,充满了一叠的柔情。 可就是在自己生辰的前天,婉凝就知道了梓若侍寝的消息。她不觉低下头来,望着水池中的自己。感觉好像是一只玩偶,被君颢所玩弄。“我想看着你笑,”君琰坐下来,对她说道,“就像是刚才那样。” 婉凝深深叹气:“王爷身为皇族,自然不知我们做奴婢的苦楚。在这深宫,面对主子的冷嘲热讽,奴婢如何,笑得出来?”“只要你愿意,”君琰接口道,“跟着我离开这里,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婉凝瞪大了眼睛。君琰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考没考虑过。自己是一个侍女,而且卖身契还在君颢哪里。走到哪里,都会是逃离的青楼女子。君颢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君琰见她眼神有些散漫,遂轻轻握着她的手:“相信我,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的诺言太过长久,婉凝等不起。她慢慢抽出手来,勉强笑着:“奴婢是时候,要做活儿了。” 她说着,就转身回屋,褪去了华丽的衣装。卸下了那根木簪,随后细细的收好。君琰也随之跟了进来,见婉凝这样,便安慰着:“如果你信我,也信你自己。就应该,给我一个机会。” “奴婢多谢王爷的好意,”婉凝垂下眼眸,“只是王爷的许诺,奴婢无缘。”看着婉凝离开的背影,君琰的心口隐隐作痛。依着门槛,君琰看到婉凝正在费力的洗着衣衫。 于是君琰便轻轻坐过去,夺了婉凝手里的衣衫。然后放在搓衣板上,用皂角狠劲儿搓着衣衫上的肮脏。婉凝在一旁看着,心里似乎触动了一番。眼前这个男子,是否可以托付终身? 也许时间,可以证明这一切吧。纤云哪里的热水烧好了,婉凝便提着热水。与冷水互相兑好之后,这才与君琰手里的木盆换了换。看着君琰讶然的样子,婉凝不觉笑道:“热水洗的,更为干净些。” 阳光下,木盆里泛起的泡沫,透露着好看的光泽来。于是浣衣局处,便有一个男子在一旁洗衣,另一个女子,则为他搭着洗好的衣衫。远远望去,好像是贴心的夫妻二人。 就是一旁看着的纤云,也不觉为君琰的这份心意。打动了,或许这样的男子,才真的适合婉凝吧。偏在此时,王连瑛的声音响起。纤云唬了一跳,忙丢下手里的水壶,上前去迎驾。 第十一回 婉凝升御前侍女 江苓嫣暗害梓若 连日以来,忙着边关战事的君颢。早已经忘记了君琰,已经偷偷进宫与婉凝相会了。这次他清闲了几日,才要去浣衣局看望婉凝。谁知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替婉凝洗衣的君琰。 那一刻,真的像是小夫妻。默契之间,更多的则是互相体贴。君颢的醋意立刻升上心头,他虽然将婉凝贬为侍女。可是为了婉凝的安全,他才要这么做的。君琰见了君颢,遂慢慢起身。 “皇兄来了?”君琰笑着,也不忘将洗好的衣服,交给婉凝。君颢见此,便冷冷的说道:“是不是朕,来的不是时候?”“小凝身子不好,”君琰笑着解释道,“臣弟这才帮了她的……” 君颢看着婉凝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又忽然想起了婉凝被打,被罚跪的情形。不觉心疼起来,遂将婉凝拉至身旁:“燕婉凝从今日起,便升为正阳殿御前侍女!”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着实让君琰和婉凝吃了一惊。尤其是君琰,他知道婉凝这一走。自己想要见她,便越发的难了。“臣弟想要婉凝离宫几日,”君琰坚定的语气,让君颢更为恼火。 “朕已经决定,将元御医之胞妹许配与你,”君颢知道没有这门婚事,君琰是不会对婉凝罢休的,“后日过门,琰弟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君颢说着,便一把将婉凝拉走了。 原地处,只剩下独自苦笑着的君琰。纤云走过去,轻轻安慰着:“元御医的妹妹汐月,奴婢是见过的。她是长春宫的侍女,虽然是一个奴婢。可是昭仪娘娘很喜欢她,皇上这么做,是有他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不过是将汐月安排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罢了,什么对自己好。明明都是骗人的!可是君琰却默默地坐下,洗着那些洗不完的衣服。却是忽然,听到了婉凝的声音。 “王爷——”果然是婉凝回来了!君琰欢喜的看着婉凝,心里升腾起一阵希望。他笑着打趣儿道:“怎么回来了?是不是皇兄他……”“王爷,对不起,”婉凝低下头来,咬着唇说道。 她已经对君颢说好,决定留在浣衣局。可是君颢不允许,婉凝只好说要回来跟君琰道别,不然是不会去正阳殿的。君颢这才允许,婉凝赶着回来。看到了笑容依旧的君琰,心里却很是难过。 “木簪和白蝶琉璃裙,记得要带上,”君琰笑着抚慰她,“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些。”其实婉凝的心里,觉着君琰对自己更好一些。不像君颢那么冷淡,总是给自己使性子。 君琰看着婉凝紧皱的眉头,不觉伸出手来,替她抚平眉头:“我喜欢看着你笑,不然你总是蹙眉,让我很担心。”婉凝抬起头,看着君琰笑容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丝丝的忧伤。 “王爷如果有空,可以进宫来看我的,”婉凝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忍。听着婉凝这么说,君琰就已经很高兴了,他提醒婉凝:“御前侍女不比普通的侍女,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重新回到正阳殿里,那出偏殿早已被纤云,打扫的干干净净。纤云笑着道:“奴婢早就料想,姑娘总有一日,会回到这里的。”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子,婉凝不觉发出一声叹息。 其实回到正阳殿,是早晚的事情。纤云曾经对皇后说起过,皇后也同意。不然如何创造,婉凝和君颢在一起的时间?如何让江苓嫣心生嫉妒?又如何,让薛梓若心生不满? 原来一切,对于婉凝来说,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枚除去梓若和江苓嫣的棋子罢了,不过与君颢而言,在自己身边。好过更加安全,好过君琰的纠缠。御前侍女的责任,也就多了一层含义。 “皇上说,姑娘这就要过去服侍,”纤云端着一碗米酒过来,嘱咐道,“皇上每日晚膳后,都要饮一碗米酒的。还有屋子里,也是要熏栀子花香的。”栀子花香,婉凝的心儿,微微颤抖了一下。 微弱的烛火,在夜色下摇曳着。散发着幽幽的暮色,衬托着孤寂的背影。婉凝看着那袭玄黑色衣衫,在烛火下,越发显得落寞伤感。她慢慢的走过去,看着他看书的样子很认真,便默默的站在一旁。 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就在这时,便听到王连瑛的声音响起:“皇上,今晚要谁来落轿?”听到“落轿”两个字,婉凝手里的米酒,顷刻间摔碎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 “你怎么回事儿?”王连瑛一面小声责备婉凝,一面示意她收拾碎瓷片。婉凝唯有蹲下身子,俯身小心翼翼的将碎瓷片,一一捡到托盘里。但听得君颢沉默了一阵,才道:“就让苓儿来吧。” 苓儿,就是自己的妹妹江苓嫣了。素来听闻,她很是受宠的。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婉凝一心只在君颢所说的话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瓷片将自己的指腹划了一道血口子。 “朕的被褥,铺好了么?”君颢这么一问,婉凝方才回过神来。只觉着指尖一阵疼痛,却也顾不得这些。赶忙捡了剩下的瓷片,忙忙的去往内侵整理床铺。指头受了伤,她根本不在乎。 她所在乎的是,君颢手里的那张卖身契。她是一定要拿到手的,不然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无法摆脱这个身份的。“燕姑娘,”王连瑛紧跟着进来,随后对婉凝说道,“皇上夜里睡得不稳,你可要留神……” 是了,今夜是她值班的。当君颢挽着江苓嫣的手,步入寝账的时候。婉凝大着胆子看了君颢一眼,可是他似乎,只在乎江苓嫣。江苓嫣也冷眼瞪着自己,随后便得意的走开了。 “你就守在门外吧,”江苓嫣冷冷的说道,“本宫夜里,会起来喝水的。”就这样,婉凝独自依着门槛,看着月色慢慢西沉。只觉着眼泪越发苦涩,很是奇怪,她从来都不曾哭泣的。 这是怎么了,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哭?还是为君颢不在乎自己而哭?不会的,婉凝想着,如果君颢不在乎自己。怎么会将自己调离浣衣局?可是君颢,为何就是不肯对自己好一点? 东麓后宫凡是侍寝的妃子,第二天都要向皇后请安的。薛梓若装扮一新,勉强打起精神前往重华宫。尽管君颢那么对待自己,可是她还是依旧笑容如初。她不能让他人看到,决不能。 凤榻上端坐着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另一旁的椅子上,则坐着笑意盈盈的江苓嫣。薛梓若上前叩拜:“嫔妾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昭仪娘娘!”“妹妹快平身吧,”皇后边说边要她坐下说话。 皇后见她精神很好,遂笑着说道:“妹妹如今得蒙圣宠,本宫在这里,可要恭喜妹妹了。”这话说着是贺喜,在梓若心里却是一种嘲讽。她勉强笑着:“这都是托了娘娘和昭仪的福分……” “看妹妹这样子,封妃指日可待,”江苓嫣缓缓放下茶杯,夹杂着嫉妒之意说道,“不过本宫看妹妹这样子,似乎有些不大开心。”细心的江苓嫣,还是看出了梓若面容上的悲凉。 梓若却起身笑着道:“嫔妾身子不适,想要回去休息。”“那妹妹就先告退吧,”皇后遂关切的问道,“要不要请元御医看看?他医术很是高明的。”一旁的江苓嫣也附和着:“妹妹莫要,耽误了才是。” “梓若多谢皇后和昭仪的好意,”梓若笑着婉言谢绝,可是江苓嫣却是不肯罢手:“尺素,你去将元御医传至蓼汀阁。为薛采女诊脉,不然本宫可是放心不下……” 江苓嫣倒是要看看,这个薛梓若玩的是什么把戏。待梓若回去以后,江苓嫣便冷哼道:“问安说话也不肯,着急着要走,才得了几日宠?哼!”“江苓嫣,你这是要几个意思?”皇后忽然问起这个。 一脸茫然的江苓嫣,不解的摇头:“娘娘在说什么?嫔妾不明白。”皇后压下怒火,对她有些责备之词:“本宫赏赐给你的佛珠,你为何给了她?”当初薛梓若一进来,皇后就已经看到了。 “嫔妾是在帮娘娘,娘娘怎么不知?”江苓嫣走到皇后跟前,压低声音道,“如今娘娘要保住后位,这个薛梓若,这然是要不得的……”听了江苓嫣的话,皇后的心里,似乎明白了,却又不明白。 江苓嫣便耐心解释着:“那串佛珠,是用藏红花、麝香、桂枝等名贵草药而制。戴在身上可致人不育……娘娘当初赠与嫔妾,嫔妾可是无福享用呢。”原来江苓嫣一直无子,都是皇后所暗中操作。 于是她便将计就计,将佛珠给了薛梓若。皇后听了此言,不觉小看了江苓嫣:“你既然知道,还要戴着它。你难道不想,诞下小皇子么?”“我服食的七药香,有驻颜之效,”江苓嫣道,“可是,却含有大量麝香……” 原来江苓嫣一直无子,却盛宠不衰的原因,就是服用七药香的缘故。尽管有她堂兄做靠山,可是她也明白,女人一定要保持容颜。于是,她宁可放弃子嗣。所以,才没有对皇后言明。 日落的时候,梓若走进蓼汀阁。淡淡的清香,弥漫着整座蓼汀阁。这时元易斌背着药箱走了进来,便嗅到了这奇异的香味。他放下药箱,对梓若道:“采女安好,微臣是来给采女请脉的。” 于是,一旁的侍女便拿来菱纱账。遮掩住了梓若的身子,只露出了梓若的一只玉手。元易斌将指尖,轻轻搭在梓若手腕上。只觉着一阵幽香扑鼻,让人心情舒畅。 片刻之后,元易斌才缓缓抽出手来。问梓若道:“微臣问一句,采女这水阁里,熏的是什么香?”“我也不知道,”梓若从纱帐后走出来,见元易斌皱着眉头,便问道:“元御医,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果微臣猜得没错,这香应该是七药香才对,”元易斌凭借着多年的行医经验,思虑了半刻才说道。七药香?梓若听在耳里,觉着甚是耳熟。元易斌便说道:“是西域进贡的奇香,有美容的功效。” 可是奇怪,梓若听了这话,顿时笑了:“元大人这么说,可就是错了。苓昭仪对我说,这是檀香所制……”她说着,就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元易斌定睛去看,果然是檀香木的佛珠。 元易斌顿时疑惑万分,这明明是七药香的味道。他环视四周,只见着水阁四周栽种着许多的桂枝。他想着梓若说起,是江苓嫣所赠。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一切原来都是江苓嫣所为。 佛珠乃檀香木所制,夹杂着藏红花等药材。水阁四周的桂枝香,掺和着檀香,于是就演变成了七药香的味道来。难怪,闻起来很是熟悉。如果佛珠是江苓嫣赠的,那么梓若岂不是就有危险了? 七药香本身无毒,却是在有水的地方,就可变作剧毒。一旦侵袭人的皮肤,就会使她的皮肤溃烂。江苓嫣早就算计好了的,梓若哪怕是不育,也还是年轻貌美的。 那倒不如斩草除根,毁了她的容貌最好。想到这里,元易斌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对梓若说道:“采女莫要,再戴这串佛珠了。”“为什么?”梓若疑惑的问道,“苓昭仪对我很好,她不会害我的。” “采女才刚入宫,哪里知道其中的凶险?”元易斌劝解道,“如果采女要保住性命,就不要带了。”见元易斌这么说,梓若想着江苓嫣对自己说的话。还是不信:“元大人多虑了……” 见梓若这么说,元易斌也只好警惕了一句:“总而言之,苓昭仪和皇后娘娘,都不是好惹的主子,采女留心才是。”他说着,就开了方子。又道:“我这里,是清热去火的药,采女先吃着。” 元易斌说的话,犹在耳畔。梓若反复看着佛珠,也没觉着什么不妥。只好暂且收了,放在首饰盒里。晚间元易斌又过来,替梓若把了脉,看着她吃了药。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元大人没必要,对我这么好。”梓若看着元易斌这么上心,想起了君颢的冷淡,不觉自卑,“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采女。”“医者父母心,”元易斌笑道,“微臣行走于后宫,为主子治病。是微臣的职责……” 听着他说话,梓若感觉很是温暖。宫里的御医,都比君颢更加关心自己。梓若更觉着,是婉凝存在的缘故。至于佛珠里面的缘故,她想着江苓嫣应该没有理由来害自己吧。 第十二回 婉凝诉说苦相思 丽妃悲情自伤感 冬日的清晨,薄雾淡淡。弥漫着寒凉的气息,婉凝早早的起了床。然后便收拾起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将奏折书卷一一叠放好。又燃起了清雅的栀子花香,顷刻间,书房里便弥漫着春日的味道来。 不消片刻,便有君颢迈着步子走进来。婉凝忙上前,接过王连瑛手里的衣袍。王连瑛忙示意婉凝去沏茶,自己自则笑着道:“皇上暂且息怒,胡族哪里,奴才会派人去办的……” 当婉凝端着沏好的茶放在桌案上时,君颢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婉凝被白纱布缠着的左手。遂淡淡的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受的伤?朕怎么不知?”真是可笑,昨儿碎了的瓷片,仿佛还在掌心扎的疼痛。 他竟然不知,可见他对自己,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正当婉凝暗自伤神的时候,却听得君颢对王连瑛说道:“把那瓶药膏拿出来……”于是王连瑛应声而去,一会儿便拿来了一瓶药膏。 “这是西域上贡的枫露药膏,”君颢拿着递给婉凝,“对伤痛血痕最是有效,你试试看。”看着眼前这瓶白底青花瓷瓶,婉凝顿时心儿一惊。这不是,前几次自己受了伤,桌案上放着的药膏么? 半个月前,自己伤痕尚存,每天夜里醒来。桌案上,都会放着一小只青花瓷瓶。瓶子里是淡雅的枫露药膏,她记得问过君琰。可是没有答案,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她早就忘记了这件事儿。 没想到,今天还会在正阳殿,在君颢的手里。看到这瓶药膏,那一刻,婉凝心里什么都知道了。原来这药膏都是君颢给送来的,他只是一直都没对自己说而已。婉凝想着想着,心里一阵暖意。 “怎么,还要朕给你上药膏不成?”君颢忽然说道,婉凝从回忆中慢慢回过神来。泪光朦胧的看着君颢,半刻才颤抖着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 他心里一颤,却还是一脸的茫然:“你在说什么?”“楚君颢,”婉凝含着热泪,认真地说道,“是不是你,给我放的这药膏?你一直都在关心我,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一旁的王连瑛见此,也不好插话,遂悄悄退了出去。君颢看着楚楚可怜的婉凝,似乎碰触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可是他不能,在没有能力给婉凝幸福以前。他是不能,对婉凝许下任何的诺言的。 “你想多了,”君颢慢慢起身,冷冷的说道,“你不过是小小的侍女,朕怎么会,给你送什么药膏?朕看你可怜罢了……”“你在骗我!”婉凝忽然抓着他的肩膀,喊道,“到底你有什么苦衷?告诉我!” 她含泪的双眸,不由得让人心疼。微风吹过,摇曳着绣花软帘。君颢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外头王连瑛的声音:“王爷怎么来了?皇上如今在忙着,王爷不如,过会儿在过来……” “让他进来吧,”君颢甩开婉凝的手,径自走向了殿门口。看着他笑着与君琰说话,婉凝只觉着心口发痛。她不明白,为何君颢会如此对待自己,如果他不在乎自己,又怎会对自己这么好。 独倚长廊空惆怅,望断苍穹,鸿雁无归路。尽头怎是天涯,无奈落叶散尽。满是凄凉,夜风凌波是横塘。婉凝抱着双膝,独自坐在风口处,想着君颢说过的话,心里隐隐作痛。 “是不是,皇兄欺负了你?”君琰熟悉的话语,在婉凝耳畔响起。婉凝摇摇头,可是君琰看得出来,婉凝不快乐。他挨着她坐下,笑着说道:“你有什么心事,大可以跟我说的。” 风声细碎,在这朦胧的冬日。婉凝哽咽着说道:“如果,有一个人默默的关心着你。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离开你。你会怎么做?”这个问题,怎么君琰好像,听得不太明白。 “至少,要跟他说明一切,”君琰以局外人的角度,对婉凝说道,“不然,两个人都只会痛苦。”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沉默了许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面对婉凝,他又该怎样? 婉凝听了他的话,不觉微微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她忽然住了口,因为她看到,君琰的眼眸里,似乎隐藏着一丝伤感。“王爷莫不是,也有心事吧?”婉凝歪着脑袋问道。 君琰听了,轻轻一笑:“后日,便是我与元汐月的大婚……”大婚应该是喜事,可是婉凝看不出来他的喜悦。一时之间,她才明白,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她想起自己与君颢,再对比着君琰和汐月。不觉叹息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有风吹过来,拂动着婉凝的青丝。君琰看着她,忽然说道:“如果可以,我带你走,离开这里。” 什么,离开?婉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就是在宫里再苦,也从未想过要离开的。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因为那份卖身契。她哪里都去不得,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是逃离的青楼女子。 想到这里,婉凝苦涩的摇头:“王爷的离开,说得很是轻巧。可是我,是一定要留在宫里的。”不知为何,婉凝想起那份卖身契。江苓嫣既然交给了君颢,君颢他怎么不处置自己。 要知道一个青楼女子入宫,可是死罪。真不明白,君颢拿着那张卖身契,究竟要作何用处。“你在想什么呢?”君琰看着婉凝,认真思考事情的样子,很是清丽脱俗。 婉凝微微低下头来,轻轻摇头。忽然却又说道:“王爷大婚,奴婢却没什么好送的……”话一出口,她便觉着自己说错了。忙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了。君琰不觉一笑:“你能来,是我最好的礼物。” “王爷别这么说,”婉凝的心有些凌乱,“元姑娘,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可是在我心里,除了丽妃以外,你就是天下无双。”君琰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着。让她顿时乱了方寸,手足无措。 天下无双,那丽妃又算什么?直到多年以后,婉凝才明白其中的缘由。旧日的感情与君琰和丽妃,都只是无奈的相遇。许是丽妃的懦弱,许是时间的流逝。都成为过往。梦醒了,就什么都忘记了。 莲香苑里,莲花早已衰败。空剩下残枝败叶,颇有一种“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意境来。只是此时,君颢已无暇欣赏,而是踱着步子来回徘徊。这都已经两个时辰了,丽妃还未诞下皇嗣。 元易斌跑出来,抹了一把汗,说丽妃是气虚难产。君颢的脸色很是难看:“不管什么法子,朕都要看着他们母子平安!”于是各处御医来回忙碌,侍女也在打着热水。莲香苑,从未有过的热闹。 墙角处,一个孤独的身影,在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婉凝鼓励他:“丽妃娘娘现在,只怕是最希望看到你。”“你看皇兄守着呢,”君琰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君颢,心里有些惭愧。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屋子里一阵婴儿的啼哭。只见君颢大踏步走了进去,君琰也暗暗舒了口气。婉凝不觉为他伤感:“王爷还是去看一看吧,丽妃心里,一定十分想念王爷的……” 可是君琰却是凄然一笑:“她是丽妃娘娘,自有皇兄去关照她。我又何须操心?”他说着,便悄悄地离开了。婉凝喊了几声,都未曾留住君琰的脚步。看得出来,君琰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王爷应该去看看丽妃的,”婉凝再次劝解,“不管怎样,她心里都会好受一些。”听了婉凝的话,君琰慢慢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莲香苑。却还是没有走进去,他知道那里对于他而言,早已是前尘旧梦。 晚间,婉凝准备去看望丽妃。却看到王连瑛在门口:“皇上在里面呢,姑娘还是去收拾床铺吧。”是了,君颢在丽妃这里。理应如此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却是心里有些不舒坦。 看到婉凝如此,王连瑛便笑着道:“皇上一会儿就回去了,姑娘在这里等着,万一着了凉,皇上可又担心了。”担心?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婉凝只好默默地转身离开,心里有些凄然。 当她走到漪澜亭处,听得君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身上的伤还未好,怎么就出来走动了?”她回身,看着月色下的他,表情依旧是冷淡如初。她淡淡的回到:“奴婢出来看看,皇上回来了没有。” 她的话虽然平淡,却在君颢听来,心里还是有些快乐的。“你若是着了风寒,朕可不准你假的,”君颢说着,便负手离开了。婉凝心里愤恨不平,便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你的手好些了么?”君颢忽然转身,抓着她的手问道。这一抓,痛的她丝丝的喊着疼。君颢看着婉凝的手腕,还有一丝丝的红肿,遂皱眉道:“朕让你涂的药膏,你难道没用?” 回到正阳殿,君颢便拿起药膏,亲自为婉凝上药。清凉的药膏,滋润着婉凝的肌肤。看着君颢认真的样子,她很是满足。还说什么不在乎的话,都是君颢的自欺欺人而已。 “你这双手,还可以沏茶的,”君颢淡然的语气,让婉凝仍觉着心寒。不过她已经感受得到,君颢其实也不是那么冷淡的。她嬉笑着说道:“奴婢多谢皇上的药膏!”此刻不仅是婉凝,连君颢也觉着心儿暖暖。 凉风瑟瑟,婉凝踱步来到莲香苑。看着丽妃独自一人,默默的倚着窗户发呆。婉凝不觉走上前去:“娘娘还是回去歇着吧,才刚诞下小公主……”有风从窗户缝吹来,丽妃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只看了小公主一眼,”丽妃回过头来,看着婉凝说道,“就被奶娘抱走了,可恨我这个做母妃的,竟是什么都没给她留下……”丽妃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有许多委屈。 婉凝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着:“娘娘也不必难过,奶娘自会带的安妥。待小公主将来大了,自会来看望娘娘的。”听了婉凝的话,丽妃不觉浅浅的自嘲:“大约她大了,就不会,认我这个母妃了。” 没错,后宫妃子所诞下的皇子。都会被奶娘抱走,直至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长至十五岁,才会重新回到母妃身边。每次想到这里,丽妃就会觉着心口很疼。而且,她的眼神也一直往外看去。 婉凝知道,丽妃一定是在等着君琰。于是她便宽慰她:“王爷在筹备大婚,所以无暇来看娘娘……不过王爷说了,要娘娘好生保重身子……”婉凝说了些宽慰的话,丽妃才觉着心里好受些。 尽管,婉凝也想着与丽妃说出实情。可是,丽妃身子不好。只怕是,伤了她的心。何况她的孩子,也不在她身边。真是可怜!“你起码,还看了一眼小公主,”皇后的声音忽然传来。 婉凝和丽妃,忙起身下跪。皇后挥挥手,说道:“不必了,本宫是来看看你的……当初本宫诞下安平的时候,还来不及看一眼。奶娘就抱走了,太后也不来安慰我。所以妹妹,你要学会适应……” 听了皇后的话,丽妃这才稍稍止住了悲伤。轻声说道:“真是对不起,嫔妾,没能为皇上诞下小皇子……”其实对于皇后而言,这真是喜事。倘或丽妃诞下小皇子,那么很可能被封为太子。 不管怎样,皇后此时都可以放下了心。她走到丽妃跟前,看着丽妃湿润的睫毛。便知道她刚刚哭过,遂坐下来慢慢劝道:“妹妹也不必伤心,哭坏了身子,对自己可不好的。” 看着皇后与丽妃说个没完,婉凝便找了个由头。退了出来,却是在莲香苑的宫墙外,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君琰。“王爷来了?”婉凝心头一喜,忙走过去问道,“可是王爷,怎么不进去?” 君琰其实,早就来了的。只是看到了皇后身边的侍女在门外,便猜想着皇后在里面。遂没有进去,其实对于丽妃,君琰更多的则是愧疚。婉凝很是不解:“王爷难道,不喜欢丽妃娘娘么?” “两小无猜,那时是喜欢的,”君琰看着苍远的天空,幽幽的说道,“为了家族的利益,她还是选择了入宫。我从未责怪过她,只要她,在宫里过得安好便可……我什么都不求了……” 怎么听起来他的话,有些伤感。婉凝摇了摇头:“可是奴婢不明白,为何王爷都要躲着丽妃?”“她是丽妃娘娘,”君琰再次强调了这个头衔,“我和她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移向婉凝。看的婉凝不好意思起来:“王爷曾说过,如果可以,就把我带出宫去。丽妃不也可以么?”说到这里,婉凝才觉着说多了些。忙低下头来,掩饰着不妥。 第十三回 婉凝伤感心沉痛 心细如尘探秘密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石板路,青苔痕。老树根,一声玉笛遍老城。鲜红的喜字,点缀着婚礼的喜庆。可是在君琰看来,却是流动着的血液。他的脑海里,此时想着的是丽妃。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念着婉凝的。他想要,用婉凝来代替丽妃。把对丽妃的亏欠弥补在婉凝身上,对于婉凝而言。君琰才知道,那不过是一种,叫做知己的情感。互为怜惜,互为帮助。 “王爷,”婉凝浅笑着走来,将手里一包种子递到他手心,“这是一包栀子花的种子,王爷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面带笑容的。”捏着那包花种,君琰可以感受得到,婉凝的一份心意。 他轻轻的笑着:“小凝,你也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幸福?婉凝不觉想起了君颢,那个对自己时而冷淡,时而温暖的君王。她苦笑着摇头:“倘若,他如王爷这般疼惜人,我就……” 话未说完,她早已是脸儿红红。君琰笑了:“以后我会不常进宫,你要保重好自己。还有,替我多看看她。”他口中的“她”,婉凝还是明白的点点头。既然互相念着,却还是无法相守。 真是可怜,婉凝一面想着,一面忍不住的叹息。喜庆的鞭炮响起,可是在君琰看来,那不过是故怜卿影的嘲讽罢了。好像回到多年前的回忆,哪里有丽妃的记忆。有他们之间,最纯的承诺。 晚间,婉凝端着米酒送到正阳殿时,君颢不在这里。倒是江苓嫣就坐在一旁,她的心里“咯噔”一跳,手儿也开始颤抖起来。随后,她便慢慢的走过去,将米酒轻轻放在桌案上,便准备离开。 却听得江苓嫣鼻子里冷哼:“你还真是幸运!”婉凝不想与她有太多纠葛,遂不打算去理会。可是江苓嫣却不肯罢手:“薛梓若如今正蒙皇宠,相信你的心里,应该也会替她高兴吧?” 高兴?婉凝的心猛然一颤,想起许久,都未曾踏足蓼汀阁了。江苓嫣的一番话,让她的回忆飞到了那片水阁。看着婉凝不言不语,江苓嫣便浅浅的笑着:“听闻薛梓若,她病了,你不去看看她么?” 病了?婉凝怎么没听说?她便焦急问道:“那她现在如何?”“本宫哪里会知道?”江苓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本宫很是羡慕你,御前侍女是可以时时陪伴在皇上身边的……” 她说着,就伸手扬起婉凝的下巴:“你这张脸已经毁了,可是为何,皇上还会念着你?哼!”她说着,就抽出了鬓间的发簪。对着婉凝的脸冷笑着:“看来,哪一点疤痕还是有些小……” “你要做什么?”婉凝唬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却被江苓嫣狠狠抓住了肩膀,看着江苓嫣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婉凝几乎退到了石柱上,她紧闭着眼睛,再也不敢看下去。 可就在她担心着,自己的脸会被画花的时候,只听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江苓嫣,你也太过放肆!”可是当婉凝睁开眼睛时,却是一脸凝重的君琰!她以为,会是君颢的。 就在她失望之极的时候,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君颢阴沉着脸走到江苓嫣跟前,冷言对君琰说道:“梁王殿下,难道不知,后宫不许王侯过夜么?”他说着,便将江苓嫣拉至身旁。 那一刻,婉凝的心彻底碎了。这个时候,她还指望着君颢,会站在自己这里的。江苓嫣一脸的泪眼涟涟,让婉凝觉着愈发可恶。君琰一把拉住婉凝:“我们走!”没有一刻的犹豫,婉凝跟着君琰离开了。 月色正好,照应在池塘里。婉凝想起江苓嫣的坏笑,还有君颢冷冷的样子。心里很是难过,想要哭,却是哭不出来。君琰见她这般委屈,遂安慰着:“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会好受一些……” 清风吹来,挟裹着夜色苍茫。婉凝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君琰轻轻拍着她的肩:“皇兄素来如此,你不必介意的。对了,苓昭仪她,没把你怎样吧?”想起那一刻,君琰都觉着有些后怕。 婉凝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还好王爷及时赶到……今天不是王爷的大婚么?王爷怎么……”婉凝忽然意识到,今夜是君琰的好日子。可是他怎会,出现在宫里? 大约是问的唐突,君琰沉默了好久。婉凝方才抱歉道:“对不起,王爷,我,我不是有意的。如果王爷不想说,可以不说好了。”看着君琰心事重重的样子,婉凝便揣摩着:“是不是,为了丽妃娘娘?” 这话还真是问到了君琰的心底,那处最柔软的地方。半刻,他才轻轻的说道:“你说我,究竟要怎样?”这话,仿佛也是在追问着自己的心。曾经那瓶药膏,还有雨夜下的搀扶。 都是一幕幕的回忆,明明是君颢所为,却偏偏不肯承认。想起君颢为自己上药时的认真,还有他言辞里的关心。到底那处是真,那处是假?婉凝已经分不清,她只觉着好累。 “小凝,丽妃还好吧?”君琰忽然问道,是想知道丽妃近来的状况。其实君琰自己,也是可以去的。可是他还是没有,他知道他的丽儿,已经是他的皇嫂了。这道鸿沟,无论也逾越不了。 婉凝点点头,轻声说道:“王爷放心好了,明天我就去看她。”听着婉凝说这样的话,君琰也放下了心。月上东山,星稀既白。山峦起伏,连绵不绝。君琰缓缓起身:“你要小心江苓嫣。” “其实说实话,她是我的异母妹妹,”婉凝想了好半天,才说出这样的关系来。她终究还是不忍,似乎还在等待江苓嫣的改变。“我是不是,心太软了些?”婉凝咬着唇,期待着一个完美的答案。 君琰却摇着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她很有可能,会对皇兄有威胁,你要小心防范才是。”怎么会?婉凝连连摇头:“她虽然处处害我,可到底,还不会如此胆大。” “人心难料,”君琰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来,“后宫本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多少年之后,婉凝都记着这句话。就算江苓嫣毁了她的容,她也毫不在乎。她只是,不想违背自己做人的善心。 可是她所信奉着的善良,其实是豢养了江苓嫣的嚣张气焰。听了君琰说的话,婉凝静下心来,慢慢思量。决定最后一次,给江苓嫣,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君琰笑着道:“时间长了,你会明白的。” “王爷,那你……”婉凝看着东边的天空有些泛白。知道天快亮了,而新娘汐月,却是守了一夜空房。婉凝不禁为她感到悲伤,君琰却说道:“小凝,你要记住。你的善心,可能拯救一个人,也可能,害了一个人……” 正阳殿的石柱子,兀立在哪里,迎着冷风,仿佛是在哭诉着一段往事。婉凝才刚迈进殿堂,便听见里面君颢怒骂的声音。她悄悄拂过纱帐,看到了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王连瑛则浑身颤抖。 正当她要进入屋子时,却被纤云拉了出来。纤云低声“嘘——”一声,低声道:“这会子,我劝你还是别进去了。皇上正发脾气呢。”婉凝不觉向里面探了探头,随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纤云将她拉至一旁,见四下无人。便说道:“我也是听说,好像丢失了一样重要的信笺。所以,皇上才会发这么大火儿……”“什么信笺?值得皇上大动肝火?”婉凝第一次,见到君颢发火。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纤云摇了摇头,可是婉凝还是有些担心,她想起君琰说的话。还有眼下这个场景,似乎让她想起了江苓嫣。“可有你妹妹的消息?”婉凝忽然问道,她记得纤云有一个失散的妹妹。 纤云沉默的摇了摇头,说道:“这都六年了,还哪里去找呢?”“前几天你不是去了庙里?”婉凝知道纤云每年,都会去庙里求签问卦的。不然那几天,也不会她一人孤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如今纤云回来了,让婉凝感觉越发离不开她了。“对了,我在庙里还看见了尺素,”纤云低声说道,“她是苓昭仪身边的人,怎么会出宫?想来一定有故事,我这就跟了过去……” 婉凝听了,默默自语道:“难怪,在宫里也没看见她来着,那你,可有何发现?”“只知道她去了醉月楼,”纤云回忆着,“那里是青楼,我也没进去……”什么?醉月楼? 她的回忆,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个可怕的雨夜。还有那个大胡子,拼命追着自己的场景。只是尺素为何,会去那地方?婉凝忽又想起了“人心难料”的话,不觉对纤云道:“你赶快去长春宫,看看尺素回来了没有。” 这里,她则平复了一下心境。慢慢走进正殿,沏了一壶茶,递了过去。不料却被君颢一把,推在地上。顿时,滚烫的茶水喷溅在了婉凝手上,还有胳膊上。她疼的丝丝的吸着凉气。 “谁要你进来的?”君颢冷冷的问道,婉凝顾不得受伤的疼。蹲下身子去收拾残片,却被君颢一把抓着肩膀:“昨儿晚上,都是谁来过这里?”看着他这么问自己,到像是审问犯人。 婉凝想了想,低声道:“昨晚,就只有苓昭仪和梁王来过。”“你确定只有这两人?”君颢冷眼看着婉凝,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她使劲点头,大着胆子问道:“不知皇上,究竟所为何事?” 许是她问的多了,许是君颢不想让婉凝担心。遂松开了手,托着婉凝的手腕轻声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王连瑛,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拿药膏来!”唬的王连瑛,忙爬起来去那药膏。 其实那滚烫的茶水,是婉凝故意烧的。她看着君颢为自己上药,不觉心里很是满足。她知道君颢心疼自己,这一番试探是最好的证明。“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婉凝轻轻笑着,很是开心。 夜里,有寒风吹过。半空中,起了阴沉的云。纤云打起帘子走进来,搓着手说道:“这天儿还真冷,多半要下雪了。”婉凝忙为她打起暖炉,问道:“怎么样,长春宫哪里可有什么动静?” 纤云一边烤着手,一边说道:“还真让姑娘猜着了,尺素果然才回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我也没看真切。不过,我听苓昭仪说什么胡族……”这可不要紧,要紧的是,那封信笺定然与此有关! 这可怎么办,婉凝急的来回踱着方步。难怪,君琰会说江苓嫣对君颢有威胁。想来是她与胡族有联络,然后对东麓不利。想到这里,婉凝忽然站起身,也不顾穿上外套,就直奔正阳殿而去。 此时殿内,君颢正与江苓嫣安寝。正当他们睡得正熟,却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连瑛在门外说道:“皇上,燕姑娘有要事求见。”“朕已经睡下了!”君颢有些不耐烦。 王连瑛转告婉凝道:“皇上真的睡了,姑娘还是……”“不行!”婉凝语气很是坚定,“只要王公公让我,见到皇上。一切罪责由我承担!”王连瑛有些犹豫,还是再次叫了门子。 无奈,君颢只是不再理睬。王连瑛也很无奈:“姑娘你看,这夜深露重,还是回去早些休息吧。”婉凝念着君颢的安危,不觉看到了门外的轿子。猜测着问道:“可是苓昭仪,也在里面?” “姑娘是个明白人,”王连瑛低声道,“好歹,御前侍女能长伴君侧。姑娘应该知足了……”王连瑛误会了婉凝的来意,婉凝也不好说出原因。只好站在廊檐下等着,等着君颢来见她。 一阵寒风袭来,竟是裹着细微的雪粒。婉凝不觉浑身冰冷,才意识到自己出来时,没有穿外套。冻的瑟瑟发抖,她满含期待的望着大门。希望君颢可以出来,拿到大门却是始终紧闭。 她不知道,接下来尺素会做什么。也不知道,江苓嫣会对君颢做什么。还是早一点的好,不管那封信笺如何,她是一定要告诉君颢真相的。这样想着,她便找了个石阶坐下,等着君颢出来。 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梦里,她梦到江苓嫣联合胡族。攻打东麓,君颢寡不敌众,最终惨死在江苓嫣手中。“不——”她惊呼着从梦里醒来,却发现是一场梦。醒来,身上竟是有了些微的暖意。 她不觉看了看身上,何时竟是多了一件厚实的貂绒披风。而且屋子里,也是炉火正旺。就在她诧异间,却看到君颢端着一杯热茶:“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一边说着,一边递了茶水给她。 这是做梦么,她不觉定睛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眸里,透露着一丝丝的疑惑。“你难道不知,你犯了欺君之罪么?”他看着她忽闪的大眼睛,遂缓缓起身,说道,“夜扰君心,单这一点,朕便可以治你死罪。” 也罢,只要自己的死,能够换来君颢的生。对于婉凝而言,也知足了。渐渐地,她只觉着头脑发昏。眼前隐隐约约的模糊起来,浑身都开始发痛。似乎骨头也在噼噼作响,好似碎了一般。 第十四回 楚君颢顾念佳人 江苓嫣分外担忧 一点胭脂,点染如花容颜。一夕斜阳,目送秋尘落幕。一抹芳草,遥看翠色如碧。倚窗独望,尽是满目苍凉。落霞孤鹜,秋水云天一色。正阳殿的偏殿内,元易斌正细细的为婉凝把脉。 看着婉凝苍白的面容,君颢心急如焚。第一次,为婉凝而担心。第一次,为婉凝而心痛。曾经他以为,身边的人都是太后所派来的。可是对婉凝的试探,已经造成了对婉凝无辜的伤害。 “怎样?”君颢看着元易斌收了医药箱,遂轻声问道。元易斌笑着摇手:“皇上不必担心,燕姑娘只是着了凉而已。”“元易斌,”君颢沉着声音说道,“在朕面前,你还要撒谎么?” 素来宫中御医,为了自保,通常都是将病情说得很浅。唯恐让宫中主子,产生惧怕之心。元易斌的这点心思,君颢自然看得出来。可是元易斌却说道:“微臣自然不敢,燕姑娘果然是着了凉,劳神过度。” 听了元易斌的话,君颢便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开药吧。”看着元易斌走后,君颢便坐在床榻边。看着双目紧闭的婉凝,心里很是难过。他伸出手来,轻轻握着她小小的手,感觉得到她手的冰冷。 她的额间,不停地冒着冷汗。君颢便唤来王连瑛,端了一盆热水。然后用毛巾轻轻蘸水,为婉凝擦拭汗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婉凝微弱的呼吸。君颢抚着婉凝手腕上的伤,微微有些疼。 夜里没有婉凝的服侍,君颢觉着少了些什么。纤云过来端了米酒,却被君颢冷言回绝:“这样的米酒,也亏你敢给朕端上来!”唬的纤云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君颢见此,遂打发了纤云。 “这也怨不得皇上,”王连瑛对纤云说道,“自从燕姑娘进了正阳殿,皇上早就习惯了。这都两天没有落轿了,你也应该谅解。”“这个,我还是知道的,”纤云抚了抚青丝,“我这就去看姑娘,劳烦公公照顾皇上了。” 当纤云来到房间里时,元易斌正在给婉凝请脉。纤云唯有在旁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元易斌起身,纤云忙赶过去问:“元御医,姑娘究竟何时才醒?这都一天了,连水都喂不进呢……” 听了纤云所言,元易斌皱着眉道:“怎么,药没有吃么?”纤云点点头:“是啊,这可怎么办?”“不管怎样,都要吃药的,”元易斌说道,“你一定要想法子,要她吃药才会好的。” 看着婉凝一直昏迷,纤云也很焦急。她也不敢告诉君颢,唯恐君颢为婉凝担心。元易斌见此,想了想,便说道:“此事唯有皇上才可,你去找皇上吧。”听到这里,纤云还有些害怕。 元易斌背起药箱,对她说道:“我这里,还要去给丽妃和皇后请脉。你要注意,这屋子里多通风才可。”送走了元易斌,纤云便要去找君颢。却被王连瑛拦了下来:“你这么冒失,就不怕皇上责罚?” 纤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真是头疼。王连瑛说道:“皇上本就为了那封信笺心烦,燕姑娘又病着。你这会子去,岂不是自找苦吃?”“谁在外面?”君颢听到了纤云的声音。 紧皱眉头的婉凝,随时触动着君颢的心儿。他坐在榻边,轻轻抚着婉凝的发丝。便端起手边的药来,轻轻含在口中。俯下身子,对着婉凝的唇,一点一点的喂下去。 苦涩的药汁,在君颢的口中,越发变得甜蜜。看着婉凝被药汁打湿的唇角,君颢不觉用绢帕,细细的为她擦拭。很快,一小碗药汁被君颢喂进了婉凝口中。君颢很是欣喜,为婉凝掖好被角。 初冬的夜色来得很早,暮色苍茫,降临在这处幽深的宫苑。君颢不明白,为何婉凝宁愿选择挨冻,也要来见自己。难道她,果然是有事要告诉自己么?看着婉凝睡熟的样子,君颢只觉满腹疑惑。 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便是君颢。她以为是做梦,不觉勉强坐直身子来看。是了,不是君颢还有谁?她欣喜的抚着君颢的脸:“君颢?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没有“皇上”这个称呼,也没有“奴婢”这个字眼。一切变得平淡有趣,在君颢看来,他和婉凝之间,似乎早已形成了默契。看着婉凝明亮的眸子,君颢就知道婉凝大约是已经好了。 可是他不能,不能告诉婉凝一切。遂起身冷着脸问道:“到底为何事,要深夜见朕?你就不怕,朕处死你么?”“我,我有要事,要告诉皇上……”平静下来的婉凝,说起话来支支吾吾。 也许对于婉凝而言,只有片刻的思念。她慢慢放下手来,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以为君颢会关切的问自己病情,可是她的以为再次落空。看着君颢背对自己,婉凝再次提醒道:“皇上,有人要加害于你!” “朕的身边布满危机,”君颢淡然的说道,“加害于朕的人,还不少么?”“可是皇上,这次,是,是……”她说着,便摇摇晃晃的下了床,走到君颢跟前,低声道,“是苓昭仪,皇上,我,没有骗你……” 听到苓昭仪的名字,君颢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毫不在意道:“她入宫才只一年,若是要害朕早就动了手。何劳你,来告诉朕!”“可是皇上,”婉凝还要说下去,却被君颢的冷目唬住了。 “奴婢确实,是为了皇上着想,”婉凝不甘心,遂跪在地上咬着牙道,“还请皇上,务必注意苓昭仪!”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己见的女子。君颢倒是心里十分快慰,婉凝果然是向着自己的。 没有听到君颢的言辞,婉凝再次说道:“奴婢可以找到证据,还望皇上,给与奴婢一个机会!”“证据?”君颢来了兴趣,小小的侍女,竟然能够找到江苓嫣的证据,真可谓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君颢疑心那晚的信笺失踪。却是与江苓嫣有关,却是没有证据查验。多次召见江苓嫣落轿侍寝,奕然没有蛛丝马迹。如今婉凝说可以,君颢点头应允:“你要什么赏赐,朕可以答应你。” 长春宫内的七药香,点燃的很足。江苓嫣懒懒的倚在榻上,闭目养神。这时门轴声响动,是尺素进来了。她悄悄走到江苓嫣跟前,说道:“娘娘,奴婢都已经办妥了。娘娘可以,高枕无忧了。” 听了这话,江苓嫣才微微睁开眼睛。对她说道:“半路,可有可疑之人?”尺素摇了摇头,说道:“娘娘大可以放心,奴婢走得的是小路。”“这样最好,”江苓嫣点头满意道,“薛梓若哪里,怎样了?” 就在尺素想要说话时,却看到元易斌背着药箱走了进来。江苓嫣示意了她一下,尺素便退到了一边。江苓嫣缓缓开口道:“真是劳烦元大人了,怎么也不找个太监,给帮忙背着药箱?” 元易斌边放下药箱,便拿出诊脉用的小枕头,对江苓嫣说道:“药箱里都是救治人的药,如果被小太监背着。我反倒是不放心……”他一面说着,一面给江苓嫣细细的把脉。 一盏茶的功夫,元易斌便收了药枕。对江苓嫣说道:“娘娘的脉象平稳无力,想来是近日服用七药香的缘故。”说毕,他又四下里看了看屋子里的装饰。这才注意到,小炉子里燃着的正是七药香。 “恕微臣多嘴,”元易斌上前,指着燃香说道,“这七药香,委实不适合燃香之用。”他话音刚落,便掀开香炉,掐灭了香烛。江苓嫣皱着眉头,对元易斌说道:“本宫多日未侍寝,如何用不得?” 元易斌遂低声说道:“这七药香中,含有大量麝香。娘娘不是不知道吧?”这一点,当初用的时候,江苓嫣已然知晓。她微微点头:“为了稳固皇宠,就算没有子嗣,本宫也会在所不惜的。” “可是娘娘没有听过,母凭子贵这句话么?”元易斌提醒了一句,“如今娘娘虽然诞下小公主,可是皇上仍旧期盼,小皇子的到来。娘娘难道,不明白么?”听到这里,江苓嫣沉默了一会儿。 元易斌便站在一旁,悉心说道:“才刚微臣给萍贵人请脉,她的脉象有所变数。”“你是说,萍贵人她,有了喜脉?”元易斌微微点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话说萍贵人也是与江苓嫣,一同进宫的秀女。不消一个月,就做到了贵人的位置。她的乖顺贤淑,很是得君颢欢喜。江苓嫣听闻萍贵人有喜,立刻担忧起来:“她自己,知道这事儿么?” 元易斌摇了摇头:“萍贵人本有寒症旧疾,身子虚弱。微臣并未告知,何况——她这一胎保住保不住,都是个问题……”“元御医不是医术高明么?”江苓嫣听了,顿时舒了一口气。 看着江苓嫣这么放心,元易斌便拱手道:“如果娘娘没有其他吩咐,微臣这就告退了。”他说着,就要准备离开。却被江苓嫣叫住了:“本宫还未恭喜元御医,汐月做了梁王妃一事呢。” 元易斌听了,轻轻说道:“微臣早就说过,个人有个人的命运。”他还听得出来,明白萍贵人有孕不可张扬。不然自己知晓皇后用安神散,暗害江苓嫣一事。江苓嫣必不会放过自己的,自己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到了初冬,蓼汀阁的四周,因为临着水池的缘故。所以显得分外寒凉,梓若也因为上次侍寝,而被君颢羞辱。所以变得更加生气,而且近日浑身长满了红色的斑点,她也无法再出去见人了。 当元易斌为她把完脉时,她分外忧心:“元御医,你一定要为我治好!我不能,总呆在这水阁里……都半个月了,皇上也未来过这里。我,我不想这样的!”梓若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着实让人可怜。 元易斌细细的看了她面上的红斑,心里吃了一惊。虽然与上次,江苓嫣所起的红斑一样。可是梓若却说道:“看着不觉什么,到了夜里就分外的痒……”她说着,就要去抓那些红斑。 “采女,万万不可抓!”元易斌忙上前制止,“这若是抓破了,被水雾侵袭。可就不好治了!”“那,那我可怎么办?”梓若紧紧的抓着元易斌的手,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元易斌见此,略微思忖了一番,便说道:“如果采女要保住性命,那就只有听微臣的话。去往锦祥宫才好……”梓若不明白:“锦祥宫?听说哪里死了人的!我不去,我不去!” 虽然梓若只是个采女,虽然她从未得到过君颢的恩宠。可是她听闻锦祥宫不干净,她知道哪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元易斌却说道:“采女只有到了哪里,才会获得安全,保住性命。” “怎么,在这里,你就不能给我治病了?”梓若忽然高声质问,“元易斌,你到底是不是治病的?你若不会,就赶紧给我滚出去!”这是第一次,梓若发这么大的火儿。 看到梓若如此,元易斌也并不恼怒。而是耐心说道:“采女进宫时日尚短,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你滚,你滚——”梓若指着元易斌,大声责骂道。元易斌见梓若不知好歹,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临水长廊上,元易斌遇到了尺素。她正笑着看向自己,元易斌拱了拱手,便要离开。却听得尺素冷笑着:“元大人以为,这样就可保住她的性命么?”原来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尺素都听见了。 “微臣并不知道,尺素姑娘在说什么,”元易斌不冷不热的说道,“我这里要给皇后娘娘请脉,就不多跟尺素姑娘说话了。”不想尺素走到他跟前,低声道:“大约大人忘记了,答应娘娘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元易斌一脸茫然。尺素却得意地笑着:“你已经知道,皇后暗害娘娘的事情了……娘娘又怎会放过你呢?谁又难保那一天,你会不会把此事告诉皇后?大人想过么?” “我自然不会多舌,”元易斌保证到,可是尺素却冷言:“可是娘娘,却只相信死人的嘴巴——除非,你做娘娘的御用太医,可好?”早先就说过此事,元易斌没有答应,是因为汐月还在江苓嫣哪里。 可是如今汐月出了阁,自然不能成为要挟。“姑娘说笑了,”元易斌微微思虑着,笑着道,“娘娘有如此念头,还不如细心调理身子。早日为皇上,为我东麓诞下皇子才好……” 这个元易斌,怎么软硬不吃呢?尺素愤恨的,摘下一朵快要凋零的桂花。狠狠的仍在水面上。随后大踏步离开了,独独剩下元易斌。还在思虑着自己的处地,皇后和苓昭仪,谁都不可得罪的。 第十五回 尺素送信被发现 婉凝心思极细腻 半空阴沉,像是满腹怨气的妇人。轰隆隆,一阵雷鸣,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儿。婉凝迷迷糊糊的醒来,随口问道:“纤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才刚过子时,”纤云见婉凝醒来,忙走到她跟前说道。 听着雷鸣,婉凝便再也睡不着了。纤云便移了烛火,说道:“不如喝一碗安神汤,想来睡得也安稳些。”婉凝摆摆手,向外探了探头。不觉自语道:“皇上不知道这个时候,睡了没有?” “姑娘还是操心自己的身子吧,”纤云笑着说,其实她是不想婉凝知道。今晚是萍贵人落轿侍寝,纤云只是怕婉凝知道了又会伤心。“姑娘还是早些休息,”纤云劝慰道,“明儿又要早起呢……” 婉凝叹了口气,起身披了衣衫:“我想要出去走走,顺便看看皇上。”她的心里,究竟还是挂念着君颢的。纤云劝她不住,只好替她打了灯笼,跟在婉凝的身后。半空里,也只是两声雷鸣,也便安静下来了。 望着黝黑的正阳殿,婉凝的心里好似空荡荡的。以往这个时候,君颢都会在里面批阅折子,或者是读书。因为这几天自己病了,纤云在照顾自己,所以就换做了其他的侍女。 可是婉凝的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远远的天空,挂着凄凉的月。照应着空旷的御花园,让婉凝心生感慨。以前她在蓼汀阁,隔着那道低矮的宫墙。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走在御花园里。 如今梦想实现,却是感觉少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拿到卖身契之前。她是哪里,都去不得的。多少次,她都要求君颢还给她。可是君颢就是不肯,婉凝很是郁闷。 “谁?”低矮的四季青下,一道黑影游动在哪里。纤云正要走过去看,却被婉凝挡了下来。主仆二人,轻轻迈着步子走向青松下。却是看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不是尺素还会有谁? 旁边还有一道黑影,大约是穿着夜行衣。所以没有看出来,只知道那个黑影的样子,约莫与君颢有些相似。只见尺素将一封信笺,亲自交给黑影:“这是所要的,你要赶紧交给娘娘才是。” 黑影将信笺掖在袖口里,低声道:“辛苦了!”他说着,就转身打算离开。却不料尺素轻声唤着:“等等——”黑影方才止住了步子,只见尺素将一块儿玉佩。轻轻递到他的手心,面上带着满意的笑。 “这是我随身的玉,”尺素走到他跟前,“如果有什么不测,你只需拿着这半块儿玉。来长春宫找我便可……我叫尺素,于尺素……”月色下,尺素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丝的念想。 黑影却似乎没有多想,而是接过玉佩。紧紧握在手心,对她看了一眼。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尺素看着他消失的影子,仍旧迟迟的望着那个方向。看得出来,尺素对那个男子,很是上心。 可是当尺素回身要离开时,却忽然看到了月下的婉凝和纤云。她惊得嘴巴张得好大:“婉凝,你,你怎么在这里?”“燕姑娘的名讳,也是你叫的?”纤云立刻,大声质问着尺素。 大约是做贼心虚,尺素竟是浑身颤抖,跪在了地上:“我,我……燕姑娘,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求你别告诉皇上,还有苓昭仪,不然我,我这条命,可就真的完了……” 素日张狂的尺素,这会子竟是给自己下跪。婉凝很是疑心,遂要纤云扶她起身,安慰她:“你起来吧,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皇上的那封信件,可是你偷的?” “不,不是我!”尺素连连摆手,“我从未进过正阳殿,都是苓昭仪,是她!”“可是我明明看到,你那天出了宫的!”纤云瞪着眼睛质问,尺素见此,便咬着牙道:“我,我是去找林公子的……” 她口中的林公子,正是御前侍卫林一凡。因为林一凡得罪了太后,所以才被发配岭南的。纤云有些疑惑:“刑期尚未满,他怎么会来到京都?到底怎么回事?”见纤云这么问,尺素索性说出了实情。 原来皇后有心保住后位,自然要除去所有潜在的威胁。而这头一个人,必然是江苓嫣。最好的法子,便是君颢亲自发现错处。“苓昭仪偷拿了皇上的信笺,被我发现,我便告知了皇后,”尺素如实答道。 “后来从皇后那里得知,那封信,其实是胡族与东麓的和亲书信,”尺素低着头,绞着裙带说道,“江苓嫣不想胡族女子入宫,所以才要想销毁和亲书的。皇后见此,便要我又送了回去。” 既然江苓嫣由此心,皇后又如何不想假借她手,阻止胡族女子入宫?可是皇后很清楚,和亲不仅仅是个人的私欲。更多的则是,家国之间的利益往来。所以皇后便要尺素,重新把信放在长春宫。 她是想着,亲自要君颢发现。和亲书在江苓嫣哪里,君颢自然不会放过江苓嫣的。“那跟林侍卫有何关系?”纤云更加不解,不待尺素说下去。婉凝便道:“因为他可以,帮助皇后稳固后位。” 原来林一凡深得君颢信任,如果此时帮助林一凡复位。那么君颢必然感激皇后的,皇后也可以以此为跳板。进一步,稳固她的后位。尽管这么做,暗里是得罪了太后,她也是拼了一把的。 毕竟太后哪里,扶植的是她的儿子楚君琰。倘或君琰登位,那么对于皇后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于是皇后,便要替君颢除去所有的障碍,君颢自然感激于她了。尺素便是一枚棋子。 “你说,那个黑影就是林侍卫了?”纤云有些吃惊,尺素微微点头:“这封信,是报告宫外有关梁王的消息的。”一旁的婉凝听着,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原来皇后暗里,要林一凡监视君琰的举动的。 尺素还说,除去江苓嫣,只是其中的一步棋而已。婉凝却十分担忧:“梁王可有动静?”尺素摇头:“我只负责联络书信,其他的一概不知。”原来一切,都在暗流涌动。什么争宠,不过最后还是为了皇位。 寂静的正阳殿,婉凝正站在一旁,默默地为君颢研磨。看着君颢工整的写着字,婉凝心里还是想着昨夜尺素的话。也不知道君琰近来怎样了,他一直都未入宫,还有些挂念着他呢。 “你给朕读读这折子,”君颢说着,便拿了一本折子,递给婉凝。婉凝看着那蝌蚪一样的文字,着实皱了眉头:“皇上,奴婢,奴婢不认得字的……”真是可恶,都怪那个继母卢氏,没让自己识字! 可是君颢却好似没有听到,下面的王连瑛,也给婉凝使了一个眼色。婉凝才只好接过折子,磕磕巴巴的读了起来:“东什么什么,万年什么什么……前日所什么什么……书什么……可,可……” “你果然不认得字?”君颢听了婉凝所念,立刻冷笑起来。婉凝索性丢下折子,说道:“奴婢就说过,就是不认得字啊!”“一个御前侍女,是要会读书写字的,”君颢说着,便拿了一本书。 婉凝看了半天,才念道:“李,李,李……”“李青莲,”君颢补充道,“就是李白的诗集,你拿着多读几遍,自然就认字了。还有纤云也会,你可以向她请教。朕会抽查你的。” 什么?抽查自己?婉凝惊得嘴巴合不住了。正当她拿着诗集,发愁的时候。君颢又拿了一本字帖,是王羲之的兰亭序。递到婉凝手里:“这是一本字帖,你拿着好好练,三天以后,朕要看到你的字。” 这又要读书,又要写字的。真是把婉凝难住了,她虽然很想读书写字,可她想起君琰教她时。她还是希望君颢来教授,这样她会学的更快。可惜君颢不会那样做的,她也只能想象了。 “皇上要给我卖身契才好,”婉凝又提起了这个问题,她希望可以早日回复自由身。可是君颢却冷言道:“等你什么时候,会读书识字,朕自会给了你的!”啊?婉凝听了,无奈的接受了。 只见君颢端起米酒,慢慢的品着。随后便对王连瑛说道:“今夜,让皇后来落轿吧……”他说的声音好大,唯恐王连瑛听不见似的。可是婉凝听得出来,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得。 如果婉凝记得没错,君颢都好久未曾宣皇后落轿了。记得上次,还是半个月前呢。而且前几天,还都是萍贵人落轿的。真是奇怪,想到这里,婉凝便自觉好笑。君颢要谁落轿,自有他的主意。 见君颢没什么吩咐,婉凝便说道:“皇上早些休息,奴婢这就告退了。”“薛采女如今已经搬到了锦祥宫,你得了空儿,就去看看她,”君颢随口说道,“她好歹,是你旧日的主子。” 怎么,梓若搬到了锦祥宫?她不是在蓼汀阁住得好好的?“皇上难道不知,薛采女喜欢水阁的清幽?”婉凝不自觉问道,“怎么忽然,要她搬走?”君颢淡然说道:“元御医说她冲水,自然要搬出去的。” 冲水?怎么元易斌身为御医。还要信这等迷信之说?婉凝虽然心里有气,却只好忍了下来。决定明天找找元易斌问个清楚,然后再去探视梓若。她赌气离开,君颢却只是希望,婉凝能够明哲保身才好。 忽然,半空中飘下一些细密的雨丝。婉凝拂过发梢,才看到了竟然是雪粒!她忙向四周望去,那些雪粒随着风儿。覆盖在了枯枝上的每一角落,很快就向洒了一层白霜,煞是好看。 “姑娘在看什么呢?”纤云说着,就拿了披风,给婉凝披在身上,“这么冷的天儿,姑娘怎么站在风口里?当心被风吹了头,又该头疼了。”听了纤云的话,婉凝才觉着双膝发酸,浑身的骨头有些疼。 可不是么,当初进宫时的二十板子。还有被罚跪在碎瓷片上的双膝,如今只要天气阴冷,她就会浑身酸楚。每每想起这些,婉凝都会对江苓嫣恨得咬牙切齿。对自己当初的容忍,感到后悔不迭。 回到屋子里,纤云给婉凝一只小手炉。又递来一杯热茶:“这是皇上特意赏赐的碧螺春,皇上知道姑娘喜欢,所以多送了些。”碧螺春,开在春日里的阳光。婉凝偏喜欢着,没想到只说了一句,君颢就记下了。 捧着热热的茶水,婉凝的心里暖暖的。“才刚奴婢来的时候,遇见了尺素,”纤云随口说道,“她的样子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听到这里,婉凝立刻要纤云拿笔墨来,她要证明一件事情。 看着婉凝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纤云实在是看不明白。她知道婉凝不会写字,也就没说什么。可是当婉凝画完最后一道时,便对纤云说道:“你知道么,皇上要我去读了一封信笺,这就是了……” 白纸上被婉凝画的到处都是,随意得很。可是纤云,还是发现了其中一些字:“这些字,似乎有什么和亲的意思?”“没错,这是和亲书……尺素在撒谎,”婉凝想起尺素的话来,坚定的说道。 “我虽然不识字,可到底记着这些字符,”婉凝指着白纸上的字迹,说道,“如果真如尺素所言,和亲书在长春宫。那么正阳殿皇上给我的书信,又该作何解释?” 纤云拿起那些字符,又看了一遍,微微点头:“和亲书在长春宫,没有理由在正阳殿的……难道,尺素她……”“如果我料想的没错,尺素应该是皇上身边的人,”婉凝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她不是皇后哪里的人么?”纤云感到疑惑不解,“昨夜她还承认,是皇后要她去陷害苓昭仪的。怎么会是皇上哪里的人?”“皇后要她拿着和亲书,放在长春宫,可正阳殿却又发现了和亲书,”婉凝默默的说道。 听了婉凝的话,纤云恍然大悟:“如果皇后的阴谋得逞,那么苓昭仪早就被皇上发现了……可是如今长春宫一切如常,可见是尺素又将和亲书,重新放在了正阳殿的——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夜色浓重,正如尺素所言,皇后是要替君颢排除异己的。她望着窗外,幽幽说道:“尺素那么精明,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所以,她要做的事情,是挑拨皇后和苓昭仪。” 到时候,君颢坐山观虎斗。他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此等巩固皇位之事。不费一兵一卒,他自然会愿意的。难怪当初,自己说苓昭仪陷害君颢一事。君颢会无动于衷,原来他已经打算好了的。 第十六回 元易斌左右逢迎 彦丽妃无人照看 北风刮了一夜,到了早晨。纤云掀开帘子,却发现窗外一片雪白。模模糊糊的还有些光圈儿。当她推开窗子,立刻欣喜道:“姑娘,外头下雪了!”听闻下雪的消息,婉凝也是高兴,立刻就下了床。 可不是么,外面一片粉妆玉砌。纤云笑着说道:“也真是巧了,今儿皇上放咱们一天假。姑娘,不如咱们就去堆雪人吧?”看着纤云笑容满面的样子,婉凝还真觉着羡慕。 别说纤云如今二十三了,还童心未泯。婉凝何尝不想去?可是她还要读书认字呢。三天后,君颢要抽查自己的。看着婉凝心事重重,纤云便问道:“姑娘还是为了昨夜之事么?” “纤云,你拿上那件锦被,还有那件貂绒大氅,”婉凝一边说着,一边披了厚厚的猩猩毡道,“咱们这就去锦祥宫,该看看薛采女了。”可是纤云却皱眉道:“这貂绒大氅,姑娘都不舍得穿呢。” 看着纤云不舍得样子,婉凝便笑着道:“当初我落难时,还是薛采女帮助我,照顾我。如今她亦落难,又是我昔日的主子,我怎么舍得看她受苦?”这一番话,着实有道理。 皑皑白雪,积累了厚厚的回忆。婉凝扶着纤云,一步一步走在湿滑的小径上。不一会儿,便累的浑身汗淋淋的。看着宫人们,在努力的扫雪。婉凝觉着很是辛苦,至少她做浣衣局侍女,有过同样的体会。 “萍贵人万福!”纤云对着一个衣着朴素,端庄娴雅的女子行礼。婉凝从未见过萍贵人,只是听王连瑛说起过。如今见纤云行礼,自己也是微微行礼。萍贵人莞尔一笑:“不用多礼,快平身吧。” 原来这锦祥宫,曾经是谢妃娘娘的住所。后来谢妃病故在这里,便再无人居住。萍贵人素来信佛,便搬来此处。君颢亦喜欢萍贵人的温柔,这才对她也上了几分心。 “萍贵人,这是正阳殿的燕姑娘,”纤云介绍着,“今日前来,是来看望薛采女的。”听闻纤云所言,萍贵人这才微微点头:“原是如此,早就听说正阳殿有一个侍女,办事妥帖,原是你……” 萍贵人看了婉凝几眼,便觉着她不是常人。遂笑着道:“咱们还是进屋说吧,这外头冷得很呢。”她说着,就引了婉凝和纤云进屋。才绕过大插屏,婉凝便觉着这屋子里,很是素雅干净。 “皇上若是有了烦心事,就常会来这里,”萍贵人笑着说道,“于皇上而言,做他的红颜知己未尝不好……”说到这里,婉凝的心儿有些疼。看得出来,这锦祥宫的萍贵人,应该对君颢十分贴心的。 纤云觉察到了婉凝的心境,遂问萍贵人:“薛采女住在那间屋子?奴婢还要跟姑娘去看呢。”说到这里,萍贵人才缓缓起身:“是我忘了,如今元御医正在给她请脉,就住在后苑……” 锦祥宫不大,从从侧门走过去。沿着回廊走了一小段路,就来到了后苑。这里更是僻静,到像是另一个天地。回想着萍贵人步履沉重,欣喜如初的样子。婉凝隐约就猜到了,萍贵人大约有喜了。 静静的屋子,元易斌正在与薛梓若把脉。婉凝轻轻走过去,看着梓若苍白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当初一同进宫,都是梓若在护着自己。如果不是梓若,那么自己又何尝,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元御医,采女的病怎么样了?”婉凝轻声问着,唯恐打扰了梓若的休息。元易斌见了婉凝,便拱手行礼。随后走到屋子外,对婉凝说道:“燕姑娘放心,采女只是心脉受损,吃几剂药调理就好。” 听着元易斌说的这么轻松,婉凝觉着很是恼火:“元大人如此说,为何要采女搬来这里?难道元大人不知道,锦祥宫闹鬼的传说么?这里,对于采女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养病的地方!” “后宫高墙大院,那处没有死过人?”元易斌反过来问道,“只不过这里,比蓼汀阁更加适合采女而已。”“可是元大人,也不应该以‘冲水’之说,迷惑人心!”婉凝愤恨的说道。 看着婉凝对自己误解,元易斌便平静的说道:“萍贵人在这里,多少还可照顾一下她。她独自住在蓼汀阁,作为御医,我实在是不放心。”听元易斌这么说,婉凝的心里,暂时压下来了怒火。 “而且严冬将至,蓼汀阁又临水而居,”元易斌解释着,“寒风侵袭,对采女来说没多少好处。相反而言,锦祥宫也是安静。而且皇上,也常来这里探视萍贵人,顺便也可,看看采女……” 这样想来,也不是一件坏事。婉凝有些歉意:“是我误解了大人,大人这般苦心,我竟是……”“燕姑娘不必挂怀,”元易斌说着,便写了药方,“采女如今需要去湿气,这药吃五天就可减轻。” “纤云,”婉凝唤来纤云,对她说道,“你去送送元大人,然后熬好了药,就端过来。”纤云便应声而去,当元易斌迈出门槛时。婉凝忽然想到了什么,遂低声问道:“萍贵人,可是有孕在身?” 这话问的唐突,只是婉凝想证明一点。萍贵人到底有没有身孕,而且元易斌对此什么态度。江苓嫣和皇后知道么?听闻元易斌素来左右逢迎,婉凝倒是要看看,他的态度到底怎样。 元易斌淡然说道:“如果贵人有孕,微臣定然会禀告皇上。只是贵人体弱多病,而且又有旧疾,时常服药调理的。”这话在婉凝听来,元易斌果然是做戏。萍贵人看着,分明行动迟缓。 “姑娘如无其他吩咐,微臣这就退下了,”元易斌说着,便背了药箱转身离开。纤云走过来,婉凝便低声道:“这个元易斌,果然是在说谎!”“后宫中谁人不知?”纤云撇撇嘴,“他素来如此,谁都不得罪的。”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里屋一阵微弱的喘息。大约是梓若醒了,婉凝忙大步走过去。招呼纤云沏茶,自己则握着梓若的手:“采女现在,觉着怎样?”迷迷糊糊中,梓若仿佛见到了一丝阳光。 “来,先喝杯茶,”婉凝说着,便接过茶杯,亲自喂梓若喝茶。谁想梓若略微清醒了,看清来人是婉凝,这才狠劲儿推了她一把:“你走!谁要你来的?”说话之间,她早已是气喘吁吁,浑身酸软。 日子过得很快,三天的期限到了。婉凝拿着那本诗集,还有字帖。来到正阳殿的书房,对君颢说道:“皇上要考什么,只管考就是了。”“那就做一首五言绝句,”君颢头也不抬道,“初冬时节的诗就好。” 她听了这话,便坐在一旁。咬着笔头,左右思虑了半天。也未想出一句来,她以为是要考书上的呢。这回可真是难了,她歪着脑袋想了半日,这才握着毛笔,勉强的写起来。 “天地一色同,玉砌宫闱中,”君颢拿着她的诗,细细的念着,“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奴婢写的不好,”婉凝说着,头都快低到地缝里了。谁知君颢却是默默地念叨着:“最后两句,朕看着还好。” 果然是真的?婉凝听了,立刻抬起头来,眼眸里透露着喜悦:“这两句真的写的好么?皇上可没有骗我?”看着婉凝这么清澈的眸子,丝毫不掺杂任何的理由。君颢甚是欢喜,却也只是淡淡的:“不过,你还是需要练练的。” 得到了君颢的赞赏,对于婉凝而言,简直是比吃了蜜糖还要开心。她拿着自己写的诗,兴奋的跑去要告诉纤云。却是在水廊上,遇见了多日不见的君琰。只见他仍旧一袭白衣,面容消瘦了不少。 “王爷?”婉凝立刻站住了脚步,轻声唤着。君琰缓缓看向婉凝,眼眸间充满了欢喜:“小凝?”她慢慢走到他跟前,见他愁眉紧锁,便问道:“王爷着急进宫,可是有了什么难处?” 君琰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不过是念着丽妃,想要来看看她而已……这几天,你过的可好?”婉凝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纸页:“这是我写的诗,皇上说写的很好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纸页递了过去。君琰慢慢看着,随后笑着道:“小凝原来,也会写诗了。真好,以后有空。我可要向你学习了……”一番话,说得婉凝笑的甚是开心。 不过婉凝看得出来,君琰是有心事的。原来他听闻,丽妃自从诞下小公主。就变得甚是沉默,常常是以泪洗面。君琰在府里思虑了许久,才决定进宫的。“小凝,你要帮我,”君琰满怀希望的,看着婉凝。 这个,婉凝是知道的。王侯没有皇上的允许,是不能进宫的。婉凝便带着君琰,绕过正道,顺着羊肠小径前往莲香苑。远远地,君琰就已经感觉得到。莲香苑里,传来的隐隐泪光。 “王爷进去吧,”婉凝也不便进去,便站在外头,“奴婢替王爷看着,王爷有什么话,赶紧对丽妃说就是了。”谁知君琰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你要亲手,交给丽妃……” 婉凝见了君琰如此,不觉疑惑:“王爷为何,不亲自进去?丽妃娘娘很想见王爷的,王爷怎么,狠心不去呢?”“我只要她平安便可,”君琰走到门口,还是没有进去。 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早已是过去。哪怕再挂念对方,也只是过往。他不可能,再向以前一样对待丽妃了。这份心思,只能够深埋心底。哪怕将来,拿出来细细回味。君琰的心里,一样的不好受。 睡榻上,丽妃睡得正熟。婉凝不忍心打扰,便将信笺放在一旁。谁知丽妃并未睡着,而是微微闭着眼睛而已。她听了婉凝说的话,便缓缓说道:“他还是,不肯来见我……” “娘娘,”婉凝在旁安慰,“其实王爷的心里,是有娘娘的。不然,王爷也不会给娘娘写信的。”信中所写如何,婉凝不知道。可是婉凝看得出来,丽妃的眼角,残存着未干的泪痕。 停了会子,丽妃从枕下拿出一样旧丝帕。递到婉凝手中:“你把这条丝帕,交给王爷。他看了就会知道的,辛苦你了。”丝帕的确很旧,似乎还有浅浅的泪痕。想来,那必然是丽妃的泪渍了。 丝帕上的字迹,写得很是伤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是朝朝暮暮。这句话的的含义,婉凝也是多年以后才晓得。不管怎样,丽妃对君琰的感情,从未变过。就是最后大火焚身,也丝毫不改变。 婉凝起身,看着这屋子如雪洞一般。并无其他装饰,遂说道:“等明日奴婢奏明了皇上,给娘娘添置一些古董器具才好。”“那倒不用了,”丽妃想起上次,君琰关心婉凝的神情,心里又有些添堵。 “我累了,”不知为何,丽妃对婉凝并无多大的好感。她也不明白,为何君琰总是让她来看自己。婉凝不觉宽慰道:“娘娘这里,应该多添一只暖炉的。”她看着屋子,感觉甚是清冷。 一旁的侍女说道:“娘娘身子不好,暖炉的气焰很冲的。”原是这样,难怪丽妃这里感觉有阵阵寒意。婉凝听了侍女的话,便对丽妃说道:“府库里的小银炭最是取暖,不如奴婢这就取了来……” “本宫累了,”丽妃第一次,对婉凝说出自己的谦称来,让婉凝觉着分外陌生。她看着丽妃倦怠的样子,不觉缓缓行礼:“娘娘好生休息,闲了奴婢自会来看娘娘的……” 辞了丽妃,婉凝只觉着心里似乎压着的石头,终是落了地。看着君琰在外徘徊等待,她便走过来,说道:“王爷大可放心,娘娘的精神,看着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有了这句话,君琰便放了心。他笑着对婉凝道:“小凝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但凡我能够做到的!”“王爷以为,我帮你是有回报的么?”婉凝看着君琰微笑的眼眸,似乎看出了什么。 “我只是觉着,是我亏欠了你,”君琰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着婉凝清澈的眸子。像是有几分,丽妃的样子来。婉凝扑哧一笑:“王爷也太小看了奴婢,奴婢那里就是那种贪财之人?” 君琰听了,也微微一笑:“我就是觉着,你应该最需要的是自由。”自由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可是对于婉凝而言。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她要拿到卖身契,才可完全那获取自由。 “我真是不明白,”君琰好奇的看着婉凝,“难道,你甘愿一辈子做侍女?还是,你另有别的目的……”“奴婢不过是,想要安身立命而已,”婉凝起初以为,君琰是在为她的命而不公。 第十七回 演戏间婉凝识破 风雪处探萍贵人 淡雪纷扬,薄暮暝暝。枯枝虬干,老鸦盘旋。一夜北风紧,寒凉压芳林。小径幽深几重重,独闻暗香几片片。后宫上下,此时都在做着立冬的准备。做馄饨,包饺子,熬参汤,忙的不亦乐乎。 倚窗而望,是一片粉妆玉砌的世界。今年的雪,来的分外早。未至初冬,已是白雪皑皑。各宫苑处,都在忙着扫雪。很快,就留出了一条隐约的路径。远远望去,像是冬日里的绿枝,延伸至远方。 婉凝去往重华宫,准备要一些小银炭来。因为正阳殿的炭火太过浓重,而且时常呛得人咳嗽。本来婉凝是要去换的,可是王连瑛不允许。说是那些小银炭,准备着冬至太后回来时再用。 “真是可笑,”婉凝冷笑着,“难道太后不回宫,咱们就不用么?”她也不顾王连瑛的劝阻,便前往重华宫去。此时皇后正吩咐着宫女,打扫着屋里的边边角角。用以迎接立冬的到来。 看着众人这般忙碌,婉凝不觉行礼道:“奴婢想要一些小银炭,不知府库里可否有剩余?”“王公公难道没对你说?”皇后见婉凝这么问,淡然地回道,“小银炭是太后所用,本宫也曾用得上呢。” 皇后慢慢的品着茶水,随后对婉凝道:“你身为御前侍女,连这个规矩,都不知道么?王公公没对你说,纤云就没有提醒过你?”随后赶来的纤云,立刻跪在地上,恳求皇后的谅解。 婉凝却并不理会这些:“皇上的龙体要紧,何况来年春天。就是和亲的时候,娘娘难道不想我东麓强大么?”这番话,从婉凝口中说出来,皇后顿觉一惊。小小侍女,竟然会有这般胆识! “皇上并未言明和亲一事,”皇后平复了一下心境,慢慢的说道,“是你想的多了些,还是尽早回去吧。皇上这会子,应该下朝了呢……”谁知她这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皇上驾到!”传入耳内。 皇后忙笑着起身迎驾:“可真是巧了,才刚还说着皇上呢。怎么皇上就来了?”“凝儿说的没错,”君颢径自走到婉凝跟前,随后便对皇后说道,“明年开春,就是和亲的日子了。” “皇上……”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因为胡族公主一旦嫁入东麓,那么对于皇后而言,潜在的危机,就会多了一层。如今才将薛梓若打压下去,皇后还未喘息一口气呢。 君颢慢慢踱着步子,说道:“和亲是必要的,胡族是东麓的边境线。皇后应该支持才对!”“嫔妾,这就着手,准备,”皇后说话的样子,很是迟钝。婉凝看得出来,皇后的心里定然是万分不乐意。 “皇上……”王连瑛轻轻走到君颢跟前,对他悄悄耳语了几句。只见君颢的眉头越皱越紧,竟是看着皇后,狠狠地了一眼。这才拂袖而去,临了还对婉凝说道:“凝儿,随朕回正阳殿!” 这是怎么回事儿?前些日子,婉凝还看见皇后落轿呢。怎么才几天,君颢的心思变化的还真快。她便只好,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他走得好快,害得婉凝小跑着,这才勉强跟了过去。 暮色斜阳,君颢正在闭目养神。婉凝轻轻走过去,将披风披在了他的肩头。这才悄悄退了出去,纤云这才低声道:“才打听了,是尺素来过的无疑。”果然不假,今儿上午的人,正是尺素。 看来婉凝猜测的不错,如果尺素是来汇报消息的。那么皇后落轿,就应该是君颢向皇后问明情况的。“皇上看起来,总是一言不发,”婉凝沉思道,“却没看出来,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只是不知,尺素这次所报消息,会是什么。婉凝忽然想起了君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会不会,是他哪里又有什么动静?她紧紧的握着拳头,只希望君琰哪里平安无事。 “姑娘快看,是尺素!”纤云隔着纱窗,指着殿堂外说道。婉凝立刻起身去追,纤云也跟在身后。只见尺素一袭黄色宫装,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站在一株枯柳下。婉凝立刻上前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尺素站住了脚步,没有说话。婉凝伸出手来,淡然道:“拿出来。”只见尺素手背后,咬着唇连连摇头。纤云也跟着说道:“姑娘让你拿出来,你没听见么?”纤云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向她手里夺了。 谁知当婉凝拆开来看,却是和亲书!她立刻明白了过来:“是不是,皇后娘娘让你拿的?”其实婉凝心里知道,皇后必然对和亲吃了醋。这才要尺素拿走的,上午时,婉凝都听出了端倪。 也难怪,王连瑛对君颢所言。君颢会朝着皇后发怒,一切都是这么容易解释的。尺素唬的跪在地上:“姑娘饶命!都是皇后让我做的。我,我……”看着尺素不停的叩头,婉凝也心软了起来。 不想纤云却是拦下:“姑娘不知道,她说是皇后指使。可她到底是长春宫的人!姑娘难道就不怕……”“你走吧,”婉凝对着尺素,平静道,“今晚这事儿,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尺素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婉凝。纤云怒了:“你看什么?还不快走!”“姑娘救命之恩,奴婢定当记在心间,”尺素说得郑重其事,这才起身离开。看着尺素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 纤云却是有些不解:“她若回去,没有拿到和亲书,皇后会不会……”“不会,”婉凝淡淡的说道,“她是皇上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背叛皇上?”听了婉凝的话,纤云更加糊涂了。 “皇后固然恼恨和亲,可她到底,还是顾念着大局。也不愿,引起东麓与胡族的战争,”婉凝慢慢的说道,“所以这和亲书,是皇上故意让尺素拿走的。并且,也要咱们,故意发现尺素的行踪。” 谁知这时,便听得树林下,一阵拍手声:“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称赞的婉凝不知所以。只见君颢缓步走出来,面色有些得意:“小小试探,你竟能够分析得这般透彻!” “奴婢想要知道,皇上这么做的理由,”婉凝越发觉着,君颢的心思深远。他在演戏,如此逼真。君颢从衣袖里,拿出卖身契来,对婉凝道:“做朕的眼线,除去君琰。这卖身契,便还你自由……” 许是天气凉的缘故,萍贵人总觉着身上行动迟缓。而且身上的信期,也有三个月没有来。元易斌把了脉,只说是她脾胃过凉。这天她正歪在榻上休息,却听得“苓昭仪驾到——”的消息。 侍女扶着她忙起身,江苓嫣忙拉了她的手:“妹妹快别拜了!元御医说你身子不好,还是快躺下来歇歇吧……”她一面说着,一面扶了萍贵人休息。随后她也坐下,看到了元易斌也在。 萍贵人不好意思道:“娘娘协助皇后料理后宫,就已经够繁忙的了。还要来看我,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萍贵人从来,都是这么谦卑的。江苓嫣不觉微微笑着,一时看到了桌案上的酸梅。 她拿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时,却是酸的牙齿都软了。她不觉丝丝着说道:“妹妹吃这么酸的梅子,就不怕酸掉牙么?”没想到,萍贵人笑着道:“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总喜欢吃酸的。” 喜欢吃酸?江苓嫣不觉留了个心思。她细细的看着萍贵人的腹部,是有些沉了起来。遂不经意间问道:“元大人,贵人是不是有喜了?皇后怀着小公主的时候,最喜欢吃甜的呢……” 言外之意,是说萍贵人有喜了。可是元易斌却摆手道:“贵人脉象浮沉不定,自然是需要吃些酸的,来补一补了。”这话说得有些勉强,江苓嫣又问道:“看妹妹这样子,该不会,真的有喜了吧?” “娘娘说笑了,”萍贵人不觉低下头来,“皇上好久,都未召我落轿了。”这明显是谎话,江苓嫣记得上次落轿,还是五天前呢。这个萍贵人,可真是能装的很呢,江苓嫣心里很不服气。 说话间,萍贵人已经干呕了三两次。江苓嫣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当初皇后怀了小公主,也是如此呢。想来自己和皇后,还有丽妃都不曾育有皇子。 那么萍贵人这一胎,若为皇子的话,那么对于皇后和江苓嫣。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虽然前面君颢也有三个皇子。可君颢并不喜欢他们,这次萍贵人确实不同了呢。 “妹妹好生休息,”江苓嫣轻轻说着,“我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她说着,就起身缓缓离开。后面的萍贵人,也是笑着道:“娘娘好走,妹妹就不多送了!”两人说话这么客气,却又虚伪的很。 不想江苓嫣走了几步,便回过身子:“元易斌,你也来给本宫把把脉。本宫近来甚感燥热,夜里总睡不踏实。”元易斌跟在她身后,自然明白,她这番话的用意了。 长春宫的内室,江苓嫣冷冷的说道:“告诉本宫实话,萍贵人到底有喜了没有?”“贵人只是……”元易斌还要继续编者谎言,却不料江苓嫣拍着桌子,大怒道:“欺君之罪,你担待得起么?” “娘娘恕罪!”元易斌面不改色的说道,“贵人若是怀了身孕,微臣必然会告知皇上的。”这个元易斌,还真是不肯说出实情。江苓嫣压下怒火:“若是被皇上发现,你逃脱不了罪责的!” 元易斌知道,萍贵人这一胎很难保住。不仅仅是萍贵人身子的缘故,因为前面有一个皇子。传闻是被江苓嫣所害,所以元易斌要保住萍贵人的命。尽力保住那一胎,给东麓留下这一血脉。 窗外有雪花飘落,婉凝提着食盒,来到锦祥宫看望梓若。自从上次见了梓若一面,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婉凝都觉着是愧对与她,所以她才要御膳房,亲自做了一些糕点,为梓若送过去。 路过前殿时,婉凝特意拐到萍贵人的屋子里。推开朱红色的大门,屋子里飘着的袅袅青烟,送来缕缕清香。婉凝嗅的得出来,好像是在蓼汀阁闻到过的。应该是,是了,七药香没错! 听元易斌说过,身子虚弱的人,是不能够熏染此香的。怎么萍贵人怀了身孕,还要点燃这七药香呢?“萍贵人,奴婢来看你了,”婉凝说着,便将食盒里的糕点,拿出来搁在桌案上。 “可是元大人要你送来的?”萍贵人一见了那盘子里的枣泥馅的山药糕,眼前发亮。婉凝也只是听王连瑛说过,这宫里的主子们,所喜欢的各样糕点。她记忆力好些,所以这才记了下来的。 可是婉凝并不打算说处,这糕点是自己做的。她看的出来,萍贵人的眼睛里,透露着久违的笑意。“到底是元大人念着我,”萍贵人说着,便将这山药糕拿在手心里,“替我谢谢元大人了……” “元御医说,要贵人多多休息,”婉凝笑着扯谎,这是一个完美的谎言,尽管有些朦胧,有些遥远,“而且元御医也吩咐了,要贵人撤掉这七药香……”谁想萍贵人听了,竟是笑了起来。 停了会子,她才对婉凝说道:“这是苓昭仪所赐的,她说着七药香可以驻颜呢。”果然被婉凝猜中了,上次皇后病倒,这次又是萍贵人燃香。看来江苓嫣,对所有的人,都设下了陷阱。 婉凝慢慢走到燃香跟前,轻轻吹熄了:“贵人难道不知道,七药香对有了身子的人,可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你在说什么?”萍贵人不解的问道,“我怎么可能,有身子呢?” 虽然婉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元易斌没有对萍贵人说明缘由。可是婉凝隐约看得出来,萍贵人和元易斌之间的关系,必然非同一般。于是她便轻轻一笑:“贵人无需多想,元御医怎么吩咐,贵人怎么做就好。” 听到元易斌的事情,萍贵人便十分关心:“昨儿他来给我请脉,怎么今日就不来了?是不是,御药房很忙?”“元御医身为太医院的御医,自然有许多的事情,”婉凝垂下头来,谦卑的答道。 萍贵人听到这里,流露出一丝丝的失落:“是啊,丽妃刚刚诞下小公主,皇后又病倒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这“谢”字的背后,其实是感谢婉凝带来了元易斌的消息罢了。 “贵人多多休息,奴婢这就退下了,”婉凝说着,便要起身退去。不想萍贵人从小抽屉里,拿出一块儿荷包来,递给婉凝道:“烦劳你,把这荷包交给元大人。他看来,必然知道的。” 小小的荷包,承载了萍贵人的相思之情。婉凝拿在手里,微微点头:“贵人放心,奴婢定然办到!”踏出前殿,外面依然是雪花飘落。走在薄薄细细的小径处,婉凝可以体会到萍贵人的那份心。 前殿距离后院仅一墙之隔,婉凝跨过洞月门。便来到了梓若的住处,谁知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低声的啜泣。她想了想,还是住了脚步。没有进去,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十八回 谈条件变身细作 重华宫皇后密谋 枯林老枝,压抑着一冬的渴望。湖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映着模糊的阳光,反衬出暗淡的色彩。对比着白雪纷飞,梅苑飘香。颇有一种衰败的感觉,越发显着宫苑厚重了些。 正阳殿的炉火,烧得很旺。婉凝硬是从皇后哪里,得到了几枚小银炭。然后亲自净手,为君颢点燃。尽管小银炭是太后才可使得,可是婉凝却是念着君颢的身子,颇费一番周折才得到的。 从那刻起,不仅仅是纤云和王连瑛,就是君颢,也对婉凝另眼相看了。婉凝将沏好的茶水,轻轻放在桌案上。然后,便跪在一旁的席间,默默的研磨。好在屋子里,温暖如春,这墨才化的开。 “皇上,梁王求见,”王连瑛进来报告,婉凝的心儿有些喜悦。君颢头也不抬,道:“让他进来吧!”说话之间,只见君琰缓缓走入正殿。他的眼眸慢慢看向婉凝,婉凝不觉忙低下头来。 君颢并未觉察到,遂合上折子,随口问道:“不知梁王前来,所为何事?”君琰拱手笑道:“汐月入府半月,十分想念家人。所以就托臣弟前来,看是否能让她进宫,见一见她的哥哥?” 汐月的哥哥,就是元御医元易斌。君颢听了,微微点头,表示应允:“梁王进宫,不仅仅是为了此事吧?”这话问的别有深意,君琰看了一眼婉凝。欲言还休,婉凝几乎都恨不得,钻入地缝儿了。 君颢却是看了一眼婉凝,遂对君琰说道:“你只管说,凝儿不是外人。”话说到这里,君琰才点头道:“胡族和亲一事,臣弟认为不妥。”紧接着,他便陈述了胡族和亲的诸多不妥。 听了君琰的分析,君颢沉默不语。君琰又道:“太祖皇帝被困舟山,难道皇兄不知?”当年太祖皇帝与胡族交战,被围于胡族舟山下。后来的几代帝王,一直都在与胡族作斗争。 “皇兄应为太祖皇帝,报舟山之耻辱,”君琰说得言辞恳切,“和亲实属不妥,还望皇兄三思行之!”此时君颢的脸,很是阴沉。君琰还要再说下去,却被君颢拦下了:“你的意思,朕明白。” 也许在君颢的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吧。正在婉凝胡乱猜想,却听得君颢问道:“凝儿,你认为呢?”什么?是在问她么?婉凝怔了一下,随后便道:“和亲才会给百姓,带来福祉……”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婉凝才会想得到。君颢心里暗暗赞佩,嘴上却对君琰道:“一个侍女的见解,尚且如此,王爷还和何话可说?”君琰也不曾想到,婉凝的见地,如此深远。 “燕姑娘果然见解犀利,”君琰自嘲道,“为百姓谋福,才是长远之计。臣弟,自愧不如!”听他如此说,婉凝也顾不得君颢在场。便笑着说道:“王爷不必如此,奴婢不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一旁的君颢听了,不觉拍手道:“这样最好!朕最需你这样的人!”听了君颢如此夸奖自己,婉凝一时乐滋滋的,却又有些惋惜:“可惜,奴婢文墨不通。不然,也可以为皇上分忧了……” 今夜的风有些冷,隔着窗户缝儿,都吹进了屋子里。婉凝又报抱来一床被褥,铺在床榻上。这才直起身子,笑着自语道:“这会子,可就不怕冷了。”她说完这话,又转身去点燃了熏香。 不想她转身的瞬间,却看到了一脸凝重的君颢。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婉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皇上,床已经铺好……多添了一层褥子,睡的时候,会暖和一些……” 听了婉凝说的话,君颢的心里暖暖的。只见他慢慢走到她跟前,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冷冷的说道:“燕婉凝,你说要为朕分忧。可如今,朕就遇到了麻烦事儿。你愿意,替朕分担忧愁么?” 为什么他说话总是这么冷,总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仿佛是,带着一种命令般的语气?真是不明白,婉凝看着他幽深的眸子:“皇上,你曾说过,待奴婢读书认字,就要给我卖身契的……” “这是答应朕的条件?”君颢忽然这么问,言辞间似乎多了一层含义。婉凝略微想了想,便点头道:“勉强算是吧——不知皇上,要奴婢帮什么样的忙?需要奴婢,怎么做呢?” 君颢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除掉楚君琰。”什么?除掉,除掉楚君琰?婉凝唬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再次询问道:“皇上是说,梁王殿下么?” 他微微点头,随后便看着婉凝,认真的说道:“只要你答应朕,朕必会还给卖身契的。”这就是交换的条件,一点都不容疏忽。婉凝木讷的点头。君颢见此,以示轻轻的笑了起来。 薄薄的嘴唇扬起,露出好看笑容来。他指了指妆镜台前的木凳,示意婉凝坐下。婉凝不解何意,呆呆的随了他的意思,坐在妆镜台前。菱花镜里,形容消瘦。脸颊处的疤痕,这般醒目。 一道小小的花钿,却遮掩不住婉凝内心的伤痛。她心里明白,这是永远的疤痕。哪怕一辈子,就会无法抹除。记得君颢曾经玩笑说过,这道疤痕是很好的印记。怕是,寻不到婉凝,故而留下印记罢了。 可是婉凝,宁愿不要这道印记。一根小小的血玉簪,别在婉凝如瀑的青丝间。好似一点朱红色的梅花,盛开的这般娇艳。仿佛是,刻在婉凝的心间。与其同时,她又想起了君琰送的雕花木簪。 一样是君琰亲手所雕,一样是君颢亲自所送。她的心里,真是都很喜欢。“喜欢么?”君颢的话语,顷刻间变得异常柔暖。婉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似飞霞。一片绯红,一时羞涩不已。 “这是西域的血寒玉,”君颢轻轻抚着婉凝的青丝,“朕特意命人打造了这根簪子……比起梁王的雕花木簪,怎样?”这话问的突然,婉凝的心儿猛然一跳。倏然,想起了那天浣衣局的遇见。 她顿了顿,微微笑着道:“奴婢能够得到皇上和王爷的垂爱,实属奴婢的荣幸……”她的话语,不漏半点痕迹。君颢的心里,有些小小的醋意,冷哼道:“你的心里,到底是念着他的!” 雪花飘落人间,空灵欲坠。冷风吹来,空袭一夜寒凉。寂静的重华宫,此时有些微醺的醉意。皇后倚在美人榻上,懒懒的闭目养神。迷迭香散发着安逸的味道,把严寒冬日驱散的无影无踪。 门轴声响动,有人进来了。皇后轻启朱唇:“让她进来吧。”紧接着,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直至走到美人榻前。这才跪了下来:“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这才缓缓起身,挥挥手,要她坐下说话。 一时门窗皆掩,皇后方才开口道:“如何?见过林一凡了么?”尺素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失落。她已经很久,未曾见到他了。就是上次,也只是匆匆一见。这都三天了,林一凡会去哪里。 她以为,应该是皇后派他任务去了。不想皇后却淡淡的说道:“你若是见了他,也就活不到现在了。”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后有脚步声。尺素抬头去看,竟然是林一凡! 可惜,他仍旧是蒙着面纱。看不清他的样貌来,尺素还以为会看到他的样子呢。“梁王府有什么消息?”皇后悠闲的品着茶水,慢慢的问道。林一凡拱手道:“才刚收留了一名侍女。” 收留侍女?这算什么消息?尺素正要疑惑,却听得皇后问道:“可是上次,逃离了的侍女么?”林一凡点点头,尺素这才听明白。那个侍女就是离宫时,被江苓嫣所害的存活下来的一个。 只听得林一凡又道:“她叫阿月,现在梁王府上服侍王妃。”这就是阿月的身份了,也是阿月的下落。皇后追查了月余,也终是水落石出。她满意的点头:“很好,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那是一瓶毒性很强的药,只需要滴在茶水里,便可让人立刻安然死去。林一凡从皇后手里接过来,这便就告辞退了出去。皇后见尺素还不离开,便挥手道:“本宫累了,你也跪安吧。” “奴婢这就退下,”尽管尺素心存疑虑,但她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她不明白的是,为何皇后会要害死阿月。看着林一凡的身影,尺素立刻追了上去:“阿月不能死!” 林一凡住了脚步,冷言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难道忘了,皇上是怎么吩咐我们的么?”尺素冷不防,说出了这么一句。她是要提醒林一凡,莫要忘了他的任务。 此番从岭南而还,全依靠君颢之力。林一凡死心追随君颢,做他的心腹。听从君颢而跟在皇后身边,与尺素一同监视皇后的举动。尺素不想,他们的计划,就这么前功尽弃。 “她是唯一知道,苓昭仪陷害皇后的人!”林一凡看着圆月,缓缓地说道,“苓昭仪不会放过她,皇后更不会放过她的。所以阿月必须死,皇上也会同意这么做的!” 尺素却是连连摇头:“同样,她也可以做,苓昭仪陷害皇后的证人!你难道这一点,也不明白么?”“大约你忘了,”林一凡回忆着说道,“七药香,可是皇后要阿月找寻的……” 幽深的回廊上,穿透着冷硬的风。尺素的心有些颤抖,她知道阿月是无奈的。当初是皇后,要阿月找寻七药香的。可谁又想得到,七药香会成为杀人的工具?倘或阿月不死,这罪责又推到了皇后身上。 尽管这七药香皇后无福享用,辗转到了苓昭仪哪里。可追查到底,还是在阿月,在重华宫,在皇后处。这是阿月不得不死的一个理由,尺素握着那瓶毒药。脚步,都有些散乱。 她从林一凡哪里,要来毒药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如果可以,就要放了阿月的。可是放了阿月,就无法取得皇后的信任。林一凡也曾说过,换作是君颢,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尺素姐?你来了?”阿月打开后门,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尺素,分外开心。尺素强打起笑容:“是啊……听说你不在重华宫,在王府服侍王妃来着。所以就来看看你,还习惯么?” 阿月住在王府的后门,尺素很容易就找到了她。阿月将尺素引入屋内,沏了壶茶:“王妃人很好的,她还说,要等过一段时间,将我送回家呢。”一时之间,尺素看到了阿月,含笑的眼眸。 “阿月,”尺素开口道,“皇后娘娘说了,让你收拾收拾,这就进宫去见她。”“现在么?”阿月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尺素点头道:“是啊,我会跟王妃说得,你先去收拾一下吧。” 看着阿月转身进了屋子,尺素这才慌忙打开药瓶。将毒药滴入茶水中,直到阿月走出屋子。尺素才觉着自己的手,还在颤抖。她忙端起茶杯,笑着道:“我喝着有些苦,你尝尝看……” “苦么?”阿月犹不相信,遂端起茶杯就要尝一尝。尺素见她要喝下去,忙拦了下来:“阿月!”她的心里,有些紧张。毕竟阿月,是她最好的姐妹。“阿月,你,果然要回乡么?” 阿月被问到了心底最柔润的地方,她点点头:“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母亲年龄大了,抚养她很不容易呢。”听到阿月这么问,尺素的心里,很不好受。她想起了纤云失踪的妹妹,感慨起来。 谁想这时,尺素没留神,阿月竟是端起茶杯来,将那杯茶喝了下去!尺素忙拿起茶杯看,竟是茶杯底儿空了。尺素大吃一惊:“阿月!你,你把茶水喝了么?”阿月还自顾自的说道:“这茶水,不是很苦么?” “阿月,阿月——”尺素拼命晃着她的身子,连连摇着头道,“你,你快跟我走!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快!”也就不消片刻,阿月便闭上了眼睛。任凭尺素如何唤她,也是叫不回来了。 抱着阿月渐渐冷却的身体,尺素的眼神有些散乱。她忽然后悔起来,不该洒下那些毒药。悔之晚矣,“阿月,你放心,”尺素慢慢平复了心境,抚着阿月的额头,“你的妹妹,我会接近京的。” 白雪皑皑,淹没了所有的印记。林一凡将阿月的尸身,投入了王府的枯井里。寒风呜咽,戏谑人生。暗夜沧澜,凄凉无比。此后,每年的雪夜寒风,尺素都会在这里,给冤屈的阿月,上一柱茗香。 第十九回 王府一惊起波澜 牢狱之中风云变 西边的云彩,有些阴沉。仿若压抑而过的心碎,在一夜间,吹袭着伤感的气息。安静的烛火,摇曳着落幕的晚霞。绣榻前的汐月,正在静静的做着一只荷包。荷包针脚细密,金线绣边。 一对儿出水芙蓉,在水波中淡荡着夜的静谧。君琰轻轻走过来,隔着一帘烛光,看着汐月认真的样子。好像是二月的春风,在寒冷的冬日里,带来了一缕清爽的感觉来。 “王爷?”汐月看到了烛影下有人影晃动,便猜测着是君琰来了。遂轻轻抬起头来,捋了捋额前的发丝,笑着道,“王爷不睡么?”“有件事要对你说,”君琰轻轻的坐在她的面前。 汐月看着君琰一袭白衣,眼前的君琰,好像是安静的阳光。“王爷有事便说,不用这么客气的,”汐月进府月余,与君琰素来都是相敬如宾。今日见君琰这么说话,汐月更觉着要发生事儿。 一片静谧,绣帘轻拂。君琰慢慢的开口道:“阿月投井自尽了。”这番话,像是晴空中的霹雳,让汐月好久,好久都未曾回过神来。好好的阿月,自己尽心待她,她怎会么,怎么会忽然投井自尽? “该来的,总会要来,”君琰默默的说着,眼神看向窗外。此时风雪已至,映照的窗外白光一片,恍若白昼。汐月放下荷包,有些焦急:“王爷认为,是何人所为?” 其实汐月心里也很清楚,君颢潜在的敌人,就是自己的夫君。如今重华宫侍女阿月,在王府自尽。那么君颢必然会追究起来的,那么王府上下,也就能难辞其咎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君琰轻轻拿起拿未绣完的荷包。看着那朵水芙蓉,微微微点头道:“还要多久,才可绣好?”“单只剩下这片叶子了,”汐月指着芙蓉下的叶柄,“半刻钟便好。” 他的指腹,缓缓拂过那片未绣完的叶柄。仿若轻柔的风,柳树的枝,在湖岸畔摇摆。“你等着我,”君琰忽然开口道,“明日鸡鸣时分,我要看到这只荷包。”他的话语,有些微微的伤感。 听闻君琰要进宫去,汐月不免有些担心:“王爷可知,这必是一场鸿门宴。”他浅浅的笑着:“我自然晓得,可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倒不如,进宫请罪的好。”他的笑,温暖着汐月的心。 烛火下,君琰的身影有些单薄。汐月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样厚厚的灰鼠披风。对君琰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刚做好的,这天越发冷了起来。王爷不如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看着她细细的为自己披在肩头,君琰的心里忽然想起了丽妃。尚且记得,丽妃也曾做了一样外衫,亲手为自己穿在身上的。多少年过去了,君琰都一直收在回忆里,只怕会被痛苦侵袭。 披风在君琰的身上,恰好合身。汐月满意的端详着,随后又伸出手来,轻轻掸了掸披风上的褶皱。胸口前的衣带,被汐月系的干净漂亮。君琰低下头来,看到了一脸幸福的汐月。 王府后院的枯井处,汐月命人将阿月的尸身,缓缓的捞了出来。许是泡的久了的缘故,阿月的面目早已辨认不清。随从将阿月的尸身,放在准备好的担架处。正要用白布盖上,却被汐月制止住了。 她慢慢的走上前,蹲下身子来。她希望可以,在阿月的尸身上,发现什么才好。这样一来,对君琰洗脱罪名,也是有好处的。可惜,除了肿胀的尸身外,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怎样,可有王爷的消息?”汐月看到有侍女走过来,不禁急忙问道。遗憾的是,侍女只是摇了摇头:“都打听了,实在是没有消息……”汐月的心,一下子沉入了低谷。 凛冽的风,吹袭着阴暗的天。汐月垂着脑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望着紧闭的大门,多么希望,门子被打开的那一刻。是君琰回来了,尽管君琰对她不冷不热。可到底,她是他的妻。 “王妃,”一个随从忽然跑过来,“在井口边,发现了这个。”看着随从手里的一块儿玉佩,汐月顿时心里一沉。她认得这玉佩,正是君琰的贴身之物。只是上面,掺杂着一些细微的血痕。 汐月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她看了一眼那个随从,只见那个随从神情有些诡异,还不时的往外张望着。汐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而将玉佩捏在手里,对那个随从道:“你去柴房里,拿些干柴来。” 直到那个随从走后,汐月立即派人,将柴房的门封了起来。还派了许多的人把守,也许这枚玉佩,是那个随从故意放的。也许,那个随从就是君颢身边的人。也许,汐月发现了府里的反贼。 有风吹过,冰冷异常。刺骨,凛冽。汐月再次看了那扇大门,却依旧是门栓紧锁,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王妃,不好了!”有管家惊慌失措,从柴房处跑来,“死了,阿翔死了!” 阿翔,就是那个随从。汐月疾步走向柴房,果见阿翔倒在血泊中。汐月顿时一惊,险些没有昏过去。恰在此时,侍女来报,说是君琰回来了。他的身影此时越发高大,汐月顿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王爷,”汐月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没有,没有……”第一次,汐月感到没有君琰在旁,会孤独,会害怕。“别怕,”君琰轻轻握着她的手,给予她温暖,“荷包可曾绣好?” 汐月看着君琰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觉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皇上,没对王爷怎样吧?”“放心,”君琰只说了这两个字,他微笑的眼眸,让汐月暂时放下了心。 那只荷包,始终没有绣完。君琰拿在手里,回忆着那晚汐月的甜蜜。只觉着今生负了她,倘或不是联姻。他一定会,给予她最真的感情。可惜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去好好喜欢一个人了。 他真的已经累了,在多年后的风雪之夜,曾经的回忆都已然淡忘。唯有这只丝线脱落的荷包,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慢慢的徜徉,徘徊。君琰不会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淡然出尘的女子,在等着自己回家。 初雪微融,一点胭脂红。茫茫芳草遍琼瑶,一片香雪海。婉凝打起绣花软帘,便看到了一片血红的腊梅。彼时纤云笑着走来,说道:“姑娘可是迟了呢,皇上如今都已上朝去了。” “你怎么不叫我呢?”婉凝边抱怨着,边穿了衣服准备前往正殿。谁知纤云却笑着将婉凝按下身子:“皇上说了,姑娘连日辛苦,所以就让姑娘好生休息。”婉凝被纤云说得,有些糊涂。 好好地,又没做什么重活儿。怎么忽然要休息?见婉凝有些疑虑,纤云便说道:“昨夜姑娘在旁研磨时,就昏了过去。还是皇上将姑娘抱进来的,又唤了御医诊脉……姑娘当真,一点记不得了?” 自己昏过去了?婉凝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忽然,她想着纤云的话来,竟是觉有些温暖。还是君颢关心自己呢,她正自想着。却看见另一个御医提着药箱,缓步走进来了。 “姑娘觉着怎样?”这个御医边说,边坐下拿出药枕来。婉凝疑惑,怎么不是元易斌呢?她将手腕放在药枕上,慢慢说道:“我也是不知道,听纤云说的……就只是有些头疼,别的不觉着怎样……” 他细细的为她把脉,随后便收起药枕:“姑娘还是气虚体弱,还需好好调养,老臣这就开一味药来……”“敢问为何不是元御医前来?”婉凝忽然问道,以往都是元易斌为她诊脉的。 不想那老御医说道:“元大人有事在身,所以不便前来。”有事?是了,大约是给其他的妃子请脉吧,看着老御医走后。纤云便附在婉凝耳畔,轻声说道:“听闻梁王妃,暗害重华宫宫人……” 什么?婉凝听了有些吃惊,怎么汐月会害皇后宫中人?也难怪,元易斌没有来,他是汐月的哥哥,必是受了牵连的。“他如今在哪里?”婉凝心里明白,定然是有人栽赃了汐月?还要拉上元易斌? “别说姑娘觉着蹊跷,”纤云低声道,“我也觉着可疑,皇上本来对梁王有所顾虑。所以梁王妃绝不会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的。不然,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那会是谁呢?婉凝只觉着思绪纷纷。头也开始隐隐疼起来,纤云忙要唤御医。却看见君颢大踏步走进来,纤云忙退了出去。“好些了么?”君颢问的简单,却在婉凝的心里,烙下了暖暖的印记。 “皇上,元御医怎么没有来?”婉凝忽然问道,“素来都是他诊脉开药的,是不是他……”“他与汐月暗害重华宫人,”君颢直截了当的说道,“如今被软禁,正在立案侦查,自然不能前来。” 君颢说得很是明白,婉凝却不能接受:“皇上难道,也认为是王爷所为?”一定是了,君颢的疑心很重。听了婉凝的话,君颢遂将目光移向她身上,冷笑着:“你如何认定,他不是幕后指使?” 听得出来,君颢认定了君琰的。婉凝慢慢的坐起身子,摇着头对君颢说道:“可是皇上,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什么!”君颢说罢,负手而立,“朕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阴暗潮湿的司刑房,元易斌被软禁在此处。婉凝拖着病体,扶着纤云来到这里探视他。看着元易斌泰然自若,婉凝真是佩服起来:“元大人当真处之泰然,倒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元易斌缓缓起身:“微臣并未犯事,自然是行的端,做得正!”果然是清官呢,婉凝听闻元易斌在后宫。素来对各宫主子,都是一样的好。从来都不曾,说过什么过头的话来。 所以他在后宫行医,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呢,在后宫中才能如鱼得水。“梁王妃果然,是杀害阿月的凶手?”婉凝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 “如果燕姑娘来找微臣看病,微臣此时怕是无能为力,”元易斌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圆滑的回答,“如果燕姑娘来问这件事,微臣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皇上,才是主审,我相信皇上会秉公办理的。” 好一个圆滑的元易斌,说的话滴水不漏。婉凝不禁微微笑着:“大人误会了,我也是奉命,来查探一番真相的。”“真相哪能轮得到你做主!”说话之间,只见江苓嫣高傲的走了进来。 婉凝和纤云,立刻垂下头来行礼。江苓嫣走到婉凝跟前,冷哼道:“你一个小小侍女,还没有资格来问话!”接着,她便走到元易斌跟前,冷笑着说道:“元大人倒还真坐得住!” “微臣见过昭仪娘娘,”元易斌拱手行礼,言辞间透露着淡然无尘。江苓嫣缓缓坐在一旁,慢慢的品着茶水,悠然的问道:“本宫记得,元大人曾经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是么?” 元易斌点头,轻轻说道:“微臣是这样说过,娘娘记性真好。”“大人被关在这里,大约也就是,大人的命了吧?”江苓嫣的话语间,多少夹杂着嘲讽的意思。可是元易斌却似乎,并不在乎这句话。 江苓嫣见此,遂不觉缓缓开口道:“这么说来,梁王府怕是,也难逃厄运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元易斌。又道:“皇上不知要怎么惩处梁王,难道元大人,就不担心令妹么?” “正如娘娘所言,”元易斌淡然道,“各人命运不同,所以担忧也是徒劳。”“好一张利嘴!”江苓嫣不觉轻轻拍手,低声道,“元大人,本宫最近身子不适,烦请大人前往长春宫去请脉,如何?” 其实元易斌早就意料到,江苓嫣会要自己出去。可是此番帮了江苓嫣,那么就是明白告诉皇后,阿月便是他下的毒手。元易斌知道,江苓嫣一定会利用这一点,来对付皇后娘娘的。 “微臣乃戴罪之身,”元易斌缓缓笑着,“实在不能为娘娘诊脉,恕臣失职!”“那元大人,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江苓嫣立刻变了脸色,愤恨的拂袖而去。元易斌却悠然自得,似乎整件事与他无关。 一旁的婉凝见了,不禁拍手笑着道:“大人果然说得妙!奴婢真是佩服,佩服!”“下官这就要休息了,”元易斌并不理会她的话,而是打了个哈欠。是要告诉婉凝,让她离开的意思。 第二十回 燕婉凝甜在心间 萍贵人不幸小产 云开日明,雪已经停了下来。路径旁的青松上,压着厚厚的一层白雪。风儿轻轻吹过,便开始簌簌往下落。枝头的雀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住。推开窗子,到处都是白雪映照的影子。 正阳殿内,君颢已经上朝去了。婉凝闲来无事,便披了一件雪白猩猩毡,踩着厚实的积雪。前往莲香苑看望丽妃,王府涉嫌谋害皇后。相信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丽妃那里吧。 松软的积雪,好像绵软的松糕。婉凝小心翼翼的走在上面,绕过那些湿滑的路径。扶着一旁的栏杆,慢慢的走着。谁知这时,她的脚下打了滑。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歪了过去,她不觉之间,叫出了声儿。 恰好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腰身。婉凝不觉抬头去看,却是那双温情的眸子。是君颢没错!婉凝的心儿砰砰直跳,像是失去了节律。君颢冰冷的眼眸处,含着的却是无限温柔。 “皇上,”婉凝轻声说着,君颢看着婉凝一身大红色大氅。肩头披着白狐皮披风,远远望去,就像是雪中红梅。“皇上这么早,就下了朝?”婉凝一面说着,一面含笑看着君颢。 温和的阳光,映射在君颢的脸颊处。折射出英俊的脸庞,棱角分明。婉凝不觉看得呆住了,还从未这么近的,看着君颢的样貌。纵然是冰冷非同,却是给她一种,包含着深情的关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君颢说着,便伸出手来,轻轻为她掸了掸肩头的雪粒。还顺手为她系了系披风处的结带,婉凝看着他为自己俯下身子。心里暖暖的,此刻她好想,时光就此停留,不再游走。 婉凝轻声附在他耳畔道:“君颢,你还说,你不在乎我么?”她的话语,好似三月的阳光,清暖。君颢不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她。四目相对之间,周遭的一切仿佛不再存在。 很多年以后,婉凝依然记得这个画面。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了自己肯低下头来。为了自己,肯放弃所有的一切。只是楚君颢,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还在,那么一切的一切,可不可以,回到过去? “方才,梁王来过了,”君颢慢慢的说道,婉凝听了,赶忙问道:“皇上要怎样处置?”看到婉凝一脸关心的样子,君颢的心酸酸的。“皇上,怎么了?”婉凝见他眉头紧蹙,不觉关心道。 君颢这才沉声道:“他如今尚在府内,只不过,被软禁了起来。”“那,皇上会不会杀了他?”婉凝焦急的声音,更让君颢心头难受。他看了一眼婉凝,什么都没说。而是径自,往正阳殿走去。 “皇上,皇上——”婉凝立刻追了上去,她要弄明白君颢会对君琰怎样。还有汐月和元易斌,如果被丽妃听了去,她会更加难受的。可是君颢走的太快,婉凝根本就追不上。 路径处的积雪,被婉凝踩得咯吱咯响响。很快就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阳光辐射而过,淹没了这层厚厚的回忆。“楚君颢!你站住!”婉凝大声喊着,声音回荡在冬日的阳光里,甜美,温和。 袅袅青烟,拂动着半空中的微尘。婉凝站在一旁,慢慢的为他打理着桌案上的奏折。一切静谧如初,安稳平静。“给朕拟一份诏书,”君颢边说,边随手拿出一样白净的卷轴,递给婉凝。 “领朕旨意,宫女阿月被害一案,实属证据确凿,”他的话音刚落下,却不见婉凝动笔。他回身看着,那毛笔被婉凝拿在手中,却不知如何下笔。“婉凝,燕婉凝!”君颢忽然加大了语调。 婉凝这才收回回忆,重新蘸了一下墨水。方才举起笔来,找准了位置。慢慢的落笔,回峰,收笔。一个端端正正的“领”字,便映入君颢的眼帘。娟秀,干净,仿若三月的栀子花,纯美。 以前在江府,父亲也曾教授过自己练字。只是时日久了,未曾练习罢了。随后君颢便微微点头道:“清新雅致,自然纯净。不输大家风范,没看得出来,凝儿也很会写字的……” 听着他这么夸奖自己,婉凝的心里甜滋滋的。她笑着说道:“家父自小教导,奴婢也是学得一字半词,皇上过奖了。”“入宫这么久,朕还不知道你的身世,”君颢忽然问道,“你的父亲是谁?” 听闻君颢这么问,婉凝先是一愣。随后便莞尔一笑:“家父早已过世,进宫前在叔父家过活……”她没有说那么多,唯恐露出了自己与江苓嫣的关系。自然,也会被怀疑为细作的。 “皇上果然,要处置王爷么?”婉凝还是不放心,再次问道。君颢皱了皱眉,看着那篇诏书,对婉凝说道:“你希望,朕如何处置?”这番话,实在是,让婉凝无言以对。 她思虑了一会儿,便说道:“如今天下纵然安定,各路藩王却是蠢蠢欲动。若此时对梁王下手,必然会引起其他几路藩王躁动。所以奴婢认为,处置梁王固然不妥。”她的心,都在百姓身上。 “如此看来,你是有法子的,”君颢看着婉凝,想听听她的意见。婉凝知道后宫不可干政,却又不得不说。遂言简意赅道:“惩处必是有的,只是找个替罪羊。说王爷是被拉下水的,也好自圆其说。” 听了婉凝的话,君颢满意的点头:“一切,按照凝儿的意思办吧。”他说着,便重新坐在灯下。要婉凝再拟一份诏书,说明君琰是冤枉的。“皇上,”婉凝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丽妃哪里,奴婢想求一件事。” 提起丽妃,君颢早就已经不再记起。那时恩宠丽妃,也是顺了太后的意思。“你说,”君颢头也不抬道,婉凝小心翼翼道:“小银炭烟雾最小,是否可用在莲香苑?对丽妃的身子也好……” “什么时候,你也关心一下你自己?”君颢满篇言辞,透露着一番责备。可是婉凝听得出来,却是满满的关怀。她不觉咬着唇:“奴婢是御前侍女,自然是,要照顾好皇上了……” 君颢听了这话,不觉慢慢的看着她。如果婉凝心里有君琰,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他轻轻走到她跟前,抚着她的青丝,轻声说道:“可是朕,并没有时间,去照顾你……” 一番诏书传下去,君琰的软禁解除了。宫外各处,也都平息了下来。重华宫内,皇后甚是恼怒:“林一凡!你是怎么办事的?如今楚君琰倒是无罪释放!哼!”她气得拍着桌子,大声喊道。 原来皇后是要把阿月的死,推到梁王府。然后引起各路藩王行动,再伺机攻打他们。可是没想到,君琰非但无罪,还被释放了。皇后本来要邀功,却没有成功。自然恼恨。 “娘娘莫恼,”尺素见林一凡被责罚,忙跪在地上求情,“丽妃和萍贵人都知道了,她们如果此时有事。相信梁王和元易斌,不会袖手旁观的。”“你知道什么!”皇后忽然甩给她一个嘴巴,“你要本宫要挟他们么?” 尺素被皇后一个耳光,打的浑身一阵颤抖。她连连叩头:“娘娘,奴婢知错,奴婢知错……”看着她在地上不停的叩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遂问道:“将元易斌叫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出了重华宫,一阵冷吹过来,好似刀子一般。割在尺素被打的脸颊处,生疼生疼。林一凡看了她一眼,冷言道:“你这是自找苦吃!”捂着火辣辣的脸,尺素咬着牙道:“只有皇上,才可以替我报仇!” 尺素的父母,被皇后所害。她不得不依附君颢,她知道君颢才可帮她。所以,她才不得不假意帮助皇后。林一凡望着弯弯的月亮,叹气道:“一个人带着仇恨活下去,就已经失去了自我。” 他是在可怜尺素,为尺素不甘。“林公子,”尺素望着他面纱覆盖的脸,忽然说道,“公子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听了这话,冷冷的看着尺素,随后便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要我早死?” 林一凡出言顶撞太后,被发往岭南。所以如今是奉了君颢之命,从岭南赶来的。如果被太后发现,那么就是君颢也会受牵连的。所以林一凡总是蒙面而行,是为了掩人耳目。 尺素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公子误会了……”“以后若无他事,你还是不要见我的好,”林一凡说着,便要起身离去,“被人发现,要落人话柄的!”他冷冷的离去,让尺素好生失落。 当时光辗转二十年过矣,尺素尚且记得。林一凡冷冷的语气,还有他犀利的目光。她一直都记得,林一凡也曾明白告诉过她。在这深宫,一个奴婢只能服侍主子。将来,好等着离宫去。 一切安然如初,尺素只想着报得父仇。随后,便离宫度过余生。然而所想之事,常常事与愿违。当她站在梁王府的后门,看着阿月被自己所害。她才明白,原来就算平庸,也依然不得善终。 午夜梦回,她总是梦到阿月。梦到阿月从那口枯井里,慢慢的爬上来。浑身湿淋淋的走到自己跟前,悲凉的问一句为什么。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心怀愧疚。纵然二十年的流光,依然抹不去这层阴影。 “不好啦!萍贵人小产了!”远处传来小太监的喊声,尺素立刻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疾步走去,萍贵人何时有孕。尺素竟然不知,她这才明白,皇后为何要唤元易斌来的意思。 阴雨连绵,夹杂着纷扬的雪粒,拍打着木格窗子。元易斌被派遣至锦祥宫,为萍贵人诊脉用药。一时之间,太医院里的太医,纷纷赶往锦祥宫。皇后也闻讯而来,面色看着很是阴沉。 随后不久,君颢也跟着进来了。锦祥宫里忙进忙出,君颢便坐在外面,沉声质问皇后:“你是主管六宫之人,如何萍贵人身怀有孕,你竟是不知?”“回禀皇上,嫔妾委实不知!”皇后说着,冷言看着元易斌。 “倘或萍贵人,此番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就废去后位吧!”君颢毫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让皇后立刻浑身发冷。她忙点头应允,随后元易斌便走出来,对君颢说道:“皇上放心,萍贵人已经安然睡下了。” 元易斌的话音刚落,君颢便起身进了内室。这里,皇后冷冷的对元易斌说道:“元大人医术高超,怎么如今,连萍贵人有孕,都查不出来?”元易斌不慌不忙,拱手道:“娘娘恕罪,微臣此番疏忽了。” “你可知,你这一声疏忽,险些要萍贵人送了命!”皇后指着元易斌,话语里都是责备的言辞。可是元易斌却是看着,表情很是淡然:“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好在贵人无碍,娘娘放心便是。” 素闻元易斌说话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今日看来,果然不同。皇后低声对他说道:“如果萍贵人没事,那便好。如果有事,你可知你难逃罪责么?”“那就不劳皇后娘娘操心了,”元易斌这样说道。 他们正说的热闹,却看到王连瑛走过来,轻声说道:“皇上说了,如果无其他事。皇后就可以回去了,元大人要快些开药才是。”皇后听了,冷冷的看了一眼屋内,便拂袖而去。 不想她刚一迈出门槛,便看到了随之而来的婉凝。她奉了君颢的命令,私下里去见尺素。然后汇报王府的情况了,回来时听闻萍贵人的事儿。才忙忙的赶来,不想遇见了皇后。 大约是皇后还在气头上,只是冷眼瞪着婉凝,便愤恨的离开。她见元易斌正坐在桌案前,写着药方。便走过去问道:“大人,贵人怎样?”“无碍,”元易斌说着,递给她药方,“赶紧熬了,送过来吧。” 隔着细细的纱帐,婉凝可以看到,君颢正坐在榻前,为萍贵人轻轻的擦拭额头的汗水。她的心里,有些小小的嫉妒。忽然,她摸到了怀里的那只荷包。还是萍贵人托她,带给元易斌的。 只是时日久了,婉凝竟是忘了。这次偶然想起,她不觉捏了捏荷包。思虑了半晌,还是塞给了元易斌:“萍贵人的心意,大人务必收下。”一只小小荷包,承载着萍贵人的思念。 可是在婉凝看来,确是君颢关心萍贵人多一点。她索性撇过头去,转身离开了锦祥宫。她只怕,自己的泪水会忍不住。“采女?”婉凝刚走出屋子,便惊讶的发现,薛梓若在树下站着。 她的神情,看着有些呆滞。婉凝走过去,竟是发现了她脸上的红斑!“采女?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的心儿有些颤抖,初入宫廷,并不是这样啊。谁知元易斌忽然道:“姑娘赶紧走,采女这红斑,是会传染的……” 第二十一回 薛梓若伤心倾诉 江苓嫣又起歹心 雪落无痕,天地浩大。冰琼芳林,匝地荣枯草。玉阶生凉,回眸纤云。忘川一世,遨游天地广阔。梓若静静的站在梅花树下,看梅瓣或盛开,或凋零,或荣枯,或哭泣。 北风挟裹着雪粒,打在梓若的肩头、身上。她却丝毫没有在乎,一身碧绿色大氅,宛如早春的二月,迎着腊梅相辉映。几多烦忧,几多恼恨,尽数随风而去。婉凝忽然觉着,梓若甚是可怜。 她慢慢的走过去,轻声对梓若说道:“采女还是回去休息,这外头风雪大。”梓若听了这话,回身看着不同与往日的婉凝。一脸的轻蔑:“谁要你关心来着?燕婉凝,御前侍女,你还真是命好!” 那个“燕”字,在梓若的口中加重了语气。她是想强调,婉凝并不是姓“燕”的。不想婉凝却笑着道:“奴婢也是,关心采女。这锦祥宫地处偏僻,自然阴冷些。奴婢看着,还需多添炭火才是。” “我再也不会信你了,”梓若冷眼看着婉凝,想起当初进宫时的亲密,冷言道,“你说要皇上恩宠我,结果却是为你,做了一次嫁衣!哼!好在卖身契还在,我就让苓昭仪给了皇上……” 什么?婉凝听了这话,差点儿没站稳。她当初还奇怪,为什么君颢会拿着卖身契。原来是梓若在背后的做的手脚!她努力甩甩脑袋,想要自己清醒一会儿。却听得梓若又道:“怎么,恨我么?” 恨?在江苓嫣的心里,是对自己充满着恨意。没想到,梓若如今,也会用得着这个字来形容。有什么理由去恨,婉凝平复了一下心境,微微笑着:“采女想的多了,奴婢只是,关心采女而已。” “那就收起你的假慈悲!”梓若忽然大声喊着,眼眸里喊着一层泪花。她指着自己脸颊处的红斑,冲着婉凝大喊:“你满意了,你得意了!燕婉凝,你别忘了,你也是江家的人……“ 这句话,把婉凝的思绪,瞬间拉回了被表叔侮辱的日子。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表叔羞辱自己的那刻。所以当表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放了梓若的时候。婉凝丝毫没有留情,她不会再心软了。 “采女若无他事,奴婢这就告退了,”婉凝说着,便垂手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叮嘱元易斌:“采女脸上的红斑,我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是还要劳烦大人,多多照顾才是。” 元易斌拱手道:“这一点,燕姑娘尽管放心就是。”风雪弥漫了婉凝的思绪,她转身再次看了看婉凝,这才慢慢的离开了。王连瑛还在外面站着,由此可知,君颢仍然在萍贵人哪里。 王连瑛也看到了婉凝,便轻声说道:“燕姑娘不如,先回去的好。这里有老奴,纤云也在等着姑娘呢。”也罢,这里有王连瑛看着,婉凝也便放了心。回身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毕竟,婉凝本来想着看看萍贵人的。可是,这里有君颢,就足够了。她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心里想着如何把君琰的事情,说给君颢听。彼时一道寒冷,凛冽的刮在脸上,冻得人生疼生疼。 枝头的积雪,被风吹落,好似春日的柳絮。迎着单薄的阳光,泛着五彩的光圈儿。婉凝放慢了脚步,抬起头来,隔着微微的阳光。可以看得到,春日的气息。湖水里,隐约藏着一冬的秘密。 “朕何时说过,要你离开的?”君颢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婉凝不觉回过头去,看着日光穿过皑皑白雪。映照在君颢俊朗的脸庞上,好似棱角分明的石刻。他不是,在萍贵人哪里么。 而且婉凝,也没有听到过任何脚步声的。她怔了一怔,便屈膝行礼:“奴婢,不忍打扰皇上和贵人……”听了这话,君颢的心里有些小小的欣喜。这就说明了,婉凝其实是在乎自己的。 他轻轻的走到她跟前,微微撩起她的青丝,淡然道:“凝儿,你是不是,不希望朕在锦祥宫?”这话问得这么突然,婉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是望着他的眼眸,感觉到了那一束灼热的目光。 “贵人身子不适,理应皇上前去照顾,”她说的词不达意,面上有些惶惑的神色。却都被君颢捕捉到了,他浅浅的笑着:“你在说谎,你根本,就是在躲着朕,对么?” 她在躲着他么?婉凝慢慢的摇了摇头,连声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应该对六宫雨露均沾的……”这话才一说出口,婉凝便觉着自己说的不对。自己只是一名侍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番话,应该是有皇后说出口才对的。她一时脸儿发烫,接下来竟是支支吾吾的。他粗重的呼吸,萦绕在她的四周,让她无处躲藏。素日面对君颢,也从未有过如此感觉的。 “楚君琰哪里,可有什么动静?”君颢俯在她的耳畔,轻声问着。婉凝只觉着从耳垂,一直到脸颊、脖颈处,都是发烫的紧。听得君颢对自己说这句话,她一时脑子空白,什么都忘了。 其实君颢并没有,撤出御林军对王府的包围。这一点,婉凝和尺素看的很清楚。君颢的心里,也都知道。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来。不想君颢又道:“你的卖身契,还在朕的手里……” 说起卖身契,婉凝便对梓若充满了怨恨。若不是她,君颢怎么会拿卖身契作条件,要自己除去君琰的?她慢慢说道:“皇上都已成竹在胸,只怕是,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 “你是江家的人,”君颢说着,便回眸看了一眼婉凝。婉凝一时心儿乱跳,怎么,难道方才梓若说出的话,被他听了去。她顿了顿,只好点头道:“是,奴婢本来姓江。” 君颢听了,冷笑着:“果然不错,难怪要你去查探梁王,你竟是不肯去。”原来君颢误以为,自己不肯除去君琰。是因为远在边关的表兄萧易寒!萧易寒素来与君琰关系不错,是可以帮他拿到皇位的。 这其中的原因,就只是因为自己姓江!婉凝见君颢这么误会自己,她很是难过,仰起头来颤抖着声音问:“皇上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查出梁王与萧易寒往来的证据,”君颢淡淡的说道。 寒风席卷着松柏上的积雪,打起层层叠叠的雪粒。婉凝裹紧了衣衫,踱步来到长春宫。缓缓推开朱红色的大门,绕过松绿色大插屏,隔着一层茶色纱帐。婉凝便看到了,江苓嫣品着香茗。 “你来做什么?”江苓嫣头也不抬,慢慢的问道。婉凝也不绕弯子,径直说道:“萧易寒是谁,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你如果要对付我,就不要把王爷牵扯进来!” 她的话意思明白,是在提醒江苓嫣,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哼!”江苓嫣江茶杯,狠狠地甩在桌案上,冷哼道,“难道你认为,是我告诉了皇上你的身份?我江苓嫣虽然心眼不好,可到底,不会用卑鄙的手段!” 婉凝一直以为,是江苓嫣在背后,指使梓若说的。可是这次,婉凝真的是做错了。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直接将梓若送入了死亡之路,自己不幸,做了一次刽子手。 听了江苓嫣的话,婉凝却并不这么认同:“不管怎样,王爷哪里不能有事。江苓嫣,我此番只为提醒你!”看着婉凝转身离开的背影,江苓嫣气的浑身颤抖。她拍着桌案,要尺素将梓若带进来见她。 尺素见此,不觉犯了难:“娘娘,元大人说采女她,患了传染病。不能出锦祥宫的……”“那就让元易斌也跟着过来!”江苓嫣就是想要问问,到底是不是薛梓若,在败坏自己的名声。 正在尺素出门去的时候,皇后忽然驾临长春宫。她见地上碎了的茶杯,不禁要侍女收拾了去。这才笑着道:“妹妹这是跟谁怄气?怎么也不见尺素?莫不是这丫头,惹着了妹妹?” “皇后不知道,”江苓嫣心里怨恨,便将婉凝的话,一一说给了皇后。临了了,还继续抱怨道:“说来说去,都只怪那薛梓若!”皇后听了,奇怪的问道:“你怎么,就单只怀疑起她来?” 江苓嫣便说道:“上次,是我给她送了一串佛珠。结果她才得了什么传染病,她必是怀恨在心,才故意的。皇后你说,不是她还会有谁?”“这个薛梓若,也委实不像话,”皇后听了,也跟着说道。 上次珠花一事,让梓若逃了过去。这次又因为佛珠一事,让她占了先机。江苓嫣越发的不安起来:“她若是活着一天,就没有咱们的好日子!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教训她一番才是。” 皇后听了,也不觉想起起初梓若的样子。她身边有了一个江苓嫣,本就心有不快。所以薛梓若,绝对不能够留下。“不如这样吧,”皇后慢慢的说道,“先把她带了来,本宫自有一番主意。” 江苓嫣听了,喜不自胜。她很早就想除去梓若了,这样对婉凝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打击。可是她不知道,这其实也是皇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法子。她要全心,得到后位。 微微清风,拂动着瓦片上的积雪。散落的雪粒,仿若满天飞舞的思绪。梓若跟随者尺素,一起前往长春宫。元易斌也跟在后面,他的心里忐忑不安。他已经猜了出来,江苓嫣此番的用意。 暖暖的长春宫,却在梓若看来,是那么充满着寒意。凤榻上,端坐着皇后娘娘。另一旁,便坐着江苓嫣。尺素站在一边,好像是审问犯人似的。她进得屋来,便跪下行礼:“嫔妾梓若,见过皇后,昭仪娘娘!” “你的红斑,还未好么?”江苓嫣看着她的脸,不禁假意关怀。梓若轻笑着点头:“比对先前,好了许多……这都是元大人的功劳……”她说着,便看向了元易斌,江苓嫣也似乎看出了什么。 她又回头问道:“元御医,采女的病,可就有劳大人了——只是大人为她费心,怕是没有多少回报吧?”言外之意,是说元易斌从梓若身上,捞不到一点好处。而且梓若,怕以后无侍寝机会了。 “微臣身为御医,只为病者着想,”元易斌言行谨慎,让江苓嫣跳不出一点错处。皇后见了,不觉质问元易斌:“既然她得有传染病,大人又怎么,让她出来了?大人这是何意?” 梓若听了,忙忙的想要回答。却被元易斌挡了下来:“若非昭仪娘娘召见,采女自不敢私自出门。”梓若心里也很奇怪,明明是江苓嫣让她来的呀。她疑惑的眼神,却又不敢抬头。 “大胆!”皇后拍着桌案,指责元易斌道,“昭仪从未召见,你竟敢假传旨意!元易斌,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她若是将后宫传染,你担待得起么?”“微臣疏忽,”元易斌立刻起身道,“微臣这就带采女走。” 梓若心里迷惑不解,只好起身辞了皇后和江苓嫣。跟着元易斌出门去了,江苓嫣不明白:“皇后这是何意?难道只是教训一下?”“你没看见么?”皇后回忆着,“元易斌一直护着她,想必不会让她那么快好的。” 在元易斌的心里,只要将梓若关在锦祥宫。那么,就应该是很安全的了。“而且,阿月之死,起因皆有元汐月,”皇后解释着,“本宫未过问这事儿,所以元易斌自然,也对本宫感恩。他不会,让梓若接近皇上的。” 原来此番,皇后是想要试探元易斌的。果然,元易斌还是聪慧的。可是江苓嫣却气不过,她板着脸道:“可是薛梓若毁我清誉,我自不会善罢甘休!我才不管,中间的缘由!” 皇后不想动梓若,是想着用梓若来牵制元易斌。然后进而牵制王妃汐月,梁王楚君琰。元易斌再怎么孤傲,也不会不担心自己的妹妹的。可是江苓嫣却冷言道:“薛梓若,我自会有法子的!” 她唤来尺素,附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唯有你可以办得到。本宫对你,很有信心。”尺素微微点头,便换了衣服。消失在夜色里,江苓嫣暗暗咬牙,定然要梓若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十二回 燕婉凝亦喜亦忧 江苓嫣伤感一时 雪珠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却还是在阳光到来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隔空透明,仿佛罩着一层空灵毓秀的宝珠。干净的天,被几朵白云,点缀的宛如一幅画儿。小径处的雪,被光泽照耀的宛如金色。 婉凝推开窗子,看到了外面明亮的世界。心里很是欣喜,转身对纤云说道:“本以为这雪会化了,没想到还正下着……”她说着,便披了衣衫,漫步在小径处,看那雪染风霜,心情格外舒畅。 忽然,婉凝被远处一团雪,打在肩头。顿时,雪团散落在她的衣衫上。宛如天女散花,她正要恼怒是谁这么调皮。却听到了纤云咯咯的笑声:“哈哈哈,姑娘被我暗算了!” 原来是纤云在跟自己闹着玩儿,婉凝便转怒为喜。也蹲下身子,满把手攥着雪团,也顾不得掌心的冰凉。也朝着纤云扔了过去,可惜婉凝没有扔中。雪团被扔在了纤云的脚下,纤云一时喜得乱笑。 看着纤云笑得这么欢喜,婉凝一时又从松枝上,揉了一块儿雪团。对着纤云的肩头砸了过去,只见纤云的发梢上,顿时沾染了许多的雪屑。“让你笑我!看我的!”婉凝笑着说道,便又扔了一块儿雪团。 不消片刻,纤云便被婉凝打的浑身都是雪粒。她简单拍了拍身上的雪,左手一个雪团,右手又往那块儿雪团上,多多的抹了几层积雪。哈了两口气,直直的冲着婉凝哪里,扔了过去。 婉凝来不及躲闪,被雪团砸中。一时之间,她的肩头、胸口和腿上,都被雪屑沾染了一片。婉凝假意生气道:“好!纤云,咱们看看,谁先被砸中!”她的话音刚落,便从身后掷了一块儿雪团过去。 纤云尚未注意,绣鞋就被打湿了一块儿。她甩甩袖子,开始从四周的树下,累积许多的雪团,准备与婉凝开展一场“大战”。婉凝见状,也开始搜寻可用的雪团,唯恐落后了去。 看着纤云在弯着腰,婉凝暗暗欣喜。遂抱了一小团雪块儿,从纤云的身后扔了过去。正在她暗自得意时,却看着那雪团径自朝着那个玄色身影,狠狠飞了过去。那不是,那不是君颢么? 婉凝捂着嘴巴,半天没回过神来。纤云也愣在那里,忙扔下手里的雪团。垂下了脑袋,不再言语。婉凝也是收敛了许多,静静等着君颢的责罚。她只是看着,君颢的黑色靴子,停留在了自己眼前。 她本以为他会责骂自己,可是他走到她跟前。轻轻碰触着她的手,顿觉冰凉彻骨。他微微皱眉:“你难道不知,照顾自己么?”他的话好像冬日的阳光,这般温和,柔软。 “朕在书房等你,”君颢附耳轻言,好似一阵清风。君颢说话,从来都不曾这么温暖过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婉凝的心里,宛如一阵暖流流过。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纤云看的分外清楚。 这就说明,君颢是在乎婉凝的。纤云故意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说道:“皇上对你,是真的很上心呢……”“别这么说,”婉凝羞涩的回答,脸儿宛若夕阳后的云霞,红艳艳的。 幽静的书房,与外面欢乐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婉凝褪去肩头的大氅,慢慢走到桌案前。正要伸出手来,研磨的时候。却听到君颢说道:“先去烤烤火,你这双手,凉的可以。” 暖暖的火炉,烘烤着婉凝的双手。她边烤火边问道:“皇上找奴婢来,可有什么事儿?”“朕要你来,是要看一场好戏的。”君颢说着,便静静的坐在桌案前。他也不说话,周遭静寂了。 “皇上,梁王求见,”王连瑛的话音刚落,便见君琰一身宝蓝色长袍,缓步走进来。他的笑宛若秋日的暖阳,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皇兄唤臣弟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君颢慢慢的合上折子,对君琰笑着道:“才刚御膳房做了一道菜,朕尝着很新鲜。梁王也试试看……”他一面说着,一面命王连瑛端了上来。精致的食盒,飘逸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 可是,当君颢慢慢的掀开食盒时。却看到了君琰一脸的阴沉,好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婉凝偷眼望去,却是一只鲜嫩的乳鸽。在冬日里,能够上得如此佳肴,可谓是山珍海味了。 “琰弟不喜欢么?”君颢看着君琰,故意问道,“这可是朕特意命人,从边关带来的乳鸽。味道不错,朕记得没错,琰弟也很喜欢吧?”君琰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种恨恨的意思。 细细的青烟萦绕,安享静谧的四周。却在两人的四目之间,越发变得别有用意。看起来似乎不是一只乳鸽,而是一样的权利对接。不知过了多久,君琰才笑着道:“难为皇兄,还念着臣弟!” 他说着,便拿了筷子,轻轻的夹了一小块儿鸽肉。不断地嚼着,还笑着点头,不忘对君颢说一句:“果然是好味道!小凝,你要不要尝一口?”他举着手中的鸽肉,放在婉凝面前。 “凝儿只是侍女,”君颢挡在面前,说道,“何况她身子不好,这是朕赏赐于你的,梁王也便拿回家去。让王妃也尝尝鲜……”他的一番言辞,似乎都是对婉凝,无尽的关怀。 君琰看在心里,忽然想起了丽妃。那时的丽妃,也如婉凝一般清纯可人。他苦涩得笑着:“臣弟,替汐月多谢皇兄!”怎么在婉凝看来,君琰吃这鸽肉的时候。似乎很痛苦,难道这鸽肉有玄机? 莫不是,这鸽肉有毒吧?不然君颢怎么阻止自己品尝?她担心的看着君琰,却又不敢说一句。直到看着君琰提着食盒离开,才幽幽地问了一句:“皇上是否,一定要让他死?” “这信鸽,边关才有,”君颢慢慢的说道,“尺素在王府发现,可见萧易寒与他曾有来信。”原来烹饪乳鸽,是要君琰暴露自己的行踪。接着,君颢便拿出了一小张信笺。 只是信笺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婉凝拿在手里,想起那只乳鸽,大悟道:“难怪他会如此表情,这信笺原来,是从鸽子体内取出的……”“这是我东麓的兵符,”君颢说着,将信笺搁在炭火里烧了。 花开香雪海,梅树落纷纷。一地相思,一场风雪,一念执着,一段回忆。江苓嫣倚着橱窗,看着窗外静静的雪花飘落。心里很是伤感,好多天了,都未见君颢召见自己。 反倒是那个燕婉凝,听闻被君颢很是宠幸她呢。江苓嫣越发觉着心里不好受,而且尺素这会子也不在身边。越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而且最近,她总是听到有琴声,夜里也是睡不安稳。 “蝶儿!”江苓嫣懒懒的唤着她的名字,吩咐着,“你去看看,是谁在弹琴呢。本宫连一个懒觉,都睡不成了!”待蝶儿回来以后,便对江苓嫣说道:“回禀娘娘,是薛美人在弹琴呢……元御医也在……” 听闻是薛梓若在弹琴,江苓嫣不觉怒上火来。本来薛梓若,上次便毁了自己的清誉。自此以后,江苓嫣对薛梓若恨的咬牙切齿。何况她要对付梓若,皇后竟然是极力维护。所以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想到这里,江苓嫣更是恨得不得了。她眼珠子一转,便吩咐蝶儿:“去给本宫准备准备,还有那包燕窝。本宫要亲去看看薛采女……”紧接着,江苓嫣便亲自来到薛梓若的锦祥宫。 她笑着对梓若说道:“妹妹多日不见,竟是消瘦了许多!”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燕窝放在桌案上,“这是上好的燕窝,妹妹可用来调养身子。” 看着这一包燕窝,梓若不觉看着江苓嫣。面上笑着,心里却疑惑。怎么这会子,江苓嫣送什么燕窝来?元易斌见了江苓嫣,不觉拱手:“昭仪娘娘安好,微臣这就去给美人配药。” “且慢!”江苓嫣走到元易斌身边,笑着问道,“不知美人所患何病,大人可否方便告知?”“美人旧疾复发,”元易斌如实答道,“还需开一些清热去火之药,并无大碍……” 他素来说话如此,江苓嫣也并不在意:“若无大碍便好,别再是什么传染病什么的。”“娘娘这般关怀采女,可是采女的福气!”元易斌这番话里,江苓嫣听得出来,满满的都是对梓若的关心。 “微臣这就去取药,”元易斌说话之间,已经退了下去。看着元易斌渐渐离开,江苓嫣才走到那架古琴前。素手轻轻调试了几下,微微笑着道:“果然是好琴!只是妹妹身子不好,还需多加静养……” “若儿近来思乡心切,”梓若莞尔一笑,“听闻琴声可以遥寄相思,故在此弹琴排遣乡愁。若是扰了娘娘,若儿心中有愧。”“哪里的话!”江苓嫣说着,便轻轻抚着琴弦,顿时乐声慢慢升起。 她的纤纤素手,让梓若好生羡煞。梓若暗暗羡慕着,却不料江苓嫣的指尖。竟是被琴弦划破了血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江苓嫣立刻变了脸色:“薛梓若,你竟然,暗害本宫!”梓若一听,愣在那里。 暖暖的长春宫内,元易斌正在给江苓嫣包扎手指。看着元易斌细细的为自己包扎,江苓嫣越发的恨起薛梓若来。她咬着牙自语道:“薛梓若,你毁本宫清誉,本宫不与你计较,你竟然反咬本宫一口!” 看着江苓嫣咬牙切齿的样子,元易斌也未理会。而是收了小药枕,对江苓嫣说道:“娘娘气火攻心,尽量少发脾气才是。”听了元易斌的话,江苓嫣不觉冷笑着:“大人倒是,对薛采女甚是上心呢……” 说到梓若,元易斌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的色彩。江苓嫣细心的捕捉到了这一点,随后便对元易斌低声道:“元大人也要知道,薛采女可是皇上的人。大人莫要,忘了这一点才是。” “微臣多谢娘娘的提醒,”元易斌拱手道,“不过微臣也想告诉娘娘,皇上不仅是娘娘的丈夫,也是东麓的天子。掌管后宫自然是皇后娘娘,娘娘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听得出来,元易斌话语里,尽是对自己的告诫。也全都是对梓若的关心,江苓嫣不觉心生妒忌:“当初要大人做本宫的专职御医,大人不肯。本宫如何,也比不上那小小的采女……” 她一面说着,一面狠狠捏碎了手中的那盏茶杯。顿时,茶杯细碎的瓷片,宛如银针一般。深深地扎入江苓嫣的手心,她不甘心。为何元易斌会如此对待自己?血流如注,沾染了江苓嫣的心儿。 元易斌见了,忙打起热水。准备为江苓嫣重新包扎伤口,可是江苓嫣却是满面泪痕,夹杂着些许抱怨:“元大人,本宫哪里亏待了你?当初若不是本宫,汐月只怕,早就流落青楼楚馆……” 元易斌怎么会忘记,为了寻找失散的妹妹汐月。他日夜奔波于城中,许是天意。汐月从青楼逃跑的时候,恰逢遇见了从奉天寺回宫的江苓嫣。她可怜汐月,便将她收入长春宫。 也便是这份恩情,元易斌一直记在心里。所以此后在后宫,他一直对江苓嫣心存感激。徘徊在皇后与江苓嫣之间,恩情和道义并存,让元易斌迷失了方向。到底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如今却又为了一个薛梓若,他不想将这份恩情打碎。所以,慢慢的说道:“微臣并无此意,娘娘的恩情,微臣自然记得。只是娘娘肯手下留情,微臣也不会对娘娘怎样的。” 听了这话,江苓嫣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会救下汐月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元易斌说道:“不管怎样,本宫只要你记着,这份恩情便好。”说着,她便挥挥手,要元易斌退下了。 尺素从一旁走进来,安抚着江苓嫣道:“娘娘何必,为了这忘恩负义之人,伤心流泪呢?”“那架古琴,你处理了么?”江苓嫣抹了一把泪,想起古琴上的琴弦,不觉问尺素。 “琴尚在,琴弦已经烧了,”尺素将梓若的琴弦,换做了锯齿草的草丝。所以江苓嫣一碰触,便会十指划伤。这苦肉计,是对梓若的一次教训,江苓嫣要梓若记住。得罪她,不是什么好的下场。 第二十三回 薛梓若暗害婉凝 燕婉凝叮嘱纤云 漫漫雪路,映照多少岁月稠。婉凝如何也不明白,君琰怎么会拿东麓的兵符?这时纤云探着脑袋道:“姑娘要不要去锦祥宫,薛采女看着很不好呢。”听闻此言,婉凝的心里,咯噔一跳。 又曾记得,初入宫廷时,自己受尽凌辱。都是梓若帮着自己,替自己说好话的。如今她落得这个下场,许是命运的捉弄吧。婉凝左思右想,方才来到了锦祥宫。宫外,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这大冷天,怎么能这么做呢?婉凝立刻要纤云,饶了那些太监宫女。自己则轻轻走进内室,却见元易斌正在为梓若诊脉。婉凝才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她便自顾自的笑道:“采女近来,身子可好?” 梓若因为江苓嫣栽赃她的缘故,心里正不好受。冷眼也不看她,到是元易斌说道:“燕姑娘放心,采女的身子一直很好。”忽然,外间传来一阵浓烈的咳嗽。婉凝正疑惑,是谁在咳嗽。却听元易斌说道:“微臣去看看萍贵人。” 待元易斌离开后,梓若才冷哼道:“你自来都如此,如今又要怎样?”“采女,奴婢只是,来看看你,”婉凝想起当初的相扶相助,忽然觉着此刻的梓若,却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陌生。 婉凝看着梓若满面的红斑,有些愧疚:“皇上那里,奴婢会想法子,让他来看看采女的……而且我也,答应了你的……”“够了!”梓若说到这里,忽然怒道,“你难道,害我还不够么?” “奴婢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婉凝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却听得梓若冷笑着:“你的卖身契,是我给了皇上的。你的身份,也是我告知皇上的。本以为,皇上会就此不再信任你的……” 看着梓若说得这么认真,婉凝实在不敢相信,梓若果然是变了。也许后来的后来,婉凝才明白,身在后宫。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无所谓谁对谁错。 梓若只是后宫的一个牺牲品,直到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都已经晚了,再也回不到当初了。看着素来能说会道的婉凝,此时沉默片刻。梓若得意地笑了:“怎么?是不是恨我?想要杀了我?” “薛梓若,这只是你的臆想,”婉凝慢慢开口,“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妹妹看待。是你想的多了,若儿……”“哼!”梓若说着,便抽下鬓间的发簪,“你若不杀我,那么死的便是你。” 只见她拿着发簪,狠狠地对着她自己的手腕,用力的割了下去。瞬间,便有鲜红的血,沿着她的雪臂蔓延。很快便沾染了衣襟和被单,婉凝看着看着,越发觉这梓若有些可怕。 “你这是做什么?”婉凝不解的问着,忙要去找纱布和热水。不料梓若却冷哼道:“我说过,你既然不杀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她费力的将簪子,使劲儿扔在了婉凝的脚下。 就在婉凝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听得王连瑛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紧接着,便是君颢缓步而来。那一刻,婉凝才看到梓若一脸得意的坏笑。原来,原来梓若都已然算计好的! 一地的鲜血淋漓,一地的伤痛哀悼。多余的解释,也只会是掩饰而已。婉凝默默的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有说。只见梓若捂着流血的胳膊,小声的啜泣。君颢走过去,看着地上的簪子,便明白了什么。 他是来看萍贵人的,听闻婉凝也在。便来到了梓若这里,不想却看到了这样一幕场景。他看着梓若的眼泪,还有沉默的婉凝。才要开口说话,便听得梓若微弱到:“不要怪婉凝,想来,她是责怪我,说出了她的身份……” 这一番话,如何在婉凝听来,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她冷眼看着梓若,似乎看到了她邪魅的笑。当元易斌赶过来的时候,梓若已经歪在榻上。“皇上还是略站一站就离开,”元易斌道,“采女的病未好……” 不想元易斌的话未说完,便见梓若抹去了脸上的红斑。慢慢对君颢说道:“嫔妾的病已然痊愈,只是元大人想要嫔妾多多休息。这才骗了皇上的,皇上莫要责怪才是……” 许是未曾预料的事情,元易斌看着梓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的讶然。梓若却撇开他的目光,径自看向君颢:“起初嫔妾怠慢皇上,还望皇上恕罪。”她说这番话,像是准备了好久。 君颢能说什么,眼见为实而已。可他确抱有一丝希望,慢慢的看向婉凝。“奴婢相信,皇上乃明君。”婉凝垂首道,“只是奴婢来时,采女就已经受伤。其中缘由,奴婢委实不知缘故。” 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她看得梓若的眼睛。不再像入宫时的那般清澈,似乎多了一层清高。也许对于梓若而言,她是绝对不甘心,在这锦祥宫生活的。就算元易斌想要帮她,也是徒劳无功。 “既然如此,便罚俸三个月,”君颢慢慢的对婉凝说道,“贬逐浣衣局一个月,以示惩罚。”“皇上!”王连瑛忙拦了下来,“事情尚未有头绪,怎可轻易下旨?燕姑娘尽心侍奉皇上,也该有苦劳才是!” 在君颢的心里,何尝不是希望如此?可是婉凝不肯为自己做事,如今梓若又出了事儿。正好借这个档口,让婉凝离开正阳殿,好好清醒一番才是。婉凝本以为,君颢会维护自己的。 可是没有,他没有。看着他牵着梓若的手,婉凝的心儿在滴血。世间还有什么让人纠结?误会,那是一株摇曳着芳香的罂粟。不论何时,都会根深蒂固,直至无人解开。 “元大人也该罚!”连廊上,王连瑛发狠的冲着元易斌骂道,“采女早就好了,怎么不对皇上说?还要瞒着皇上?”“王公公,”婉凝见元易斌不言不语,遂打断了他的话,“元大人心里,也不好受的。” 其实元易斌这么做,是希望梓若离开后宫斗争。可是梓若不肯,偏偏要踏入其中。直至后来他亲手杀了她,心儿都是颤抖着的。每每回想,都是梓若的嫉妒心强。连婉凝,也觉着她越发的可恨。 一滴雪,滑落烛火摇曳。不堪回首,入夜已成空。毕竟会想,难免徒增感伤。夜未央,繁星满目。纤云看着烛火下的婉凝,越发觉这心有不甘:“这个薛采女,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 婉凝什么都没说,而是边收拾床榻,边对纤云嘱咐道:“每日午后,记得给皇上温上一壶米酒……帐子里熏的是栀子花香,墨汁要浓浓的……去皇后哪里要一些小银炭,才不会熏染房间的……” 这些都是君颢素来的习惯,如今要离开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感伤?婉凝走到桌案前,又拿起一些信笺。递到纤云手里:“皇上最喜欢写诗,也最喜欢用这浣花溪纸笺,他说这纸笺细腻柔滑……” “姑娘,”纤云听着婉凝说这些,一时眼圈儿红了,“我不舍得,让姑娘走……皇上怎么这么狠心!我这就去,求皇上,让他还要姑娘回来的好。那个浣衣局,万万是去不得的!” 看着纤云一直哭,婉凝也忍不住眼眶湿润了:“纤云,你听我说。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考虑,你记着服侍好皇上便可。苓昭仪和皇后,可能对皇上有不利,你要留神才好……” 婉凝说一句,纤云便含泪应一句。末了抽泣道:“姑娘要记着我,我回去看看姑娘的!”“浣衣局离这里不过在西苑,”婉凝抚着她的手,笑着道,“又离得不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是么,生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正阳殿。如今就要离开了,她走的很快,因为她不想看到君颢,这样才不会伤心难过。她将所有的事都交代好,却还是放心不下。不管君颢做出什么决定,婉凝都欣然接受,哪怕最后被逐出皇宫。 “薛美人到!”长长的声音,穿破了寂静的宫苑。所有的太监宫女一一后退,婉凝也垂首站立。不多时,便见一个身穿琉璃红猩猩毡的女子,站在自己跟前。这大约,便是薛美人了。 她精致的鞋子,在婉凝眼前晃了晃。得意的说道:“燕婉凝,本宫的鞋子脏了。给我擦一擦吧……”婉凝听得出来,这是梓若的声音。她已经做到了庶八品的美人了,很是春风得意。 “奴婢还要赶去浣衣局报到,”婉凝婉言谢绝了,“否则闫姑姑会责罚的,美人谅解!”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却不料梓若拦在她跟前,伸出脚来:“你始终都是下贱的奴婢,给我擦鞋是你的荣誉!” 躲也躲不开,婉凝也不想多事。遂弯下腰,用手里的绢帕给她擦鞋子。却不料梓若一脚将她踢倒在地:“混账奴才!谁要你用手帕了?用你的手!”什么?要用手么?婉凝疑惑自己听错了。 没法子,婉凝只好伸出手来,为梓若擦拭鞋子。梓若却是一阵哈哈大笑:“燕婉凝,你也有今日!我们走——”梓若大笑着离开,身后留下一串嘲讽的脚印。婉凝只觉着,天地间空剩下无助和悲凉。 当闫姑姑来看望婉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婉凝还在烛火下,细细的坐着针线。闫姑姑看到,那针脚极其细密。看得出来,下了许多的功夫。“还不睡啊?”闫姑姑对这个女子,充满了好奇。 记得当初,婉凝在浣衣局的时候。闫姑姑就看出来,君颢对她的情根深种。果然不假,可是却又从御前侍女来到了浣衣局。可见皇宫诡辩多变,婉凝倒是安然平淡,一点抱怨都没有。 “早些休息吧,”闫姑姑看着婉凝认真的样子,不觉说道,“如今宫里要赶制一批冬衣,怕是明日,有的忙了。”“姑姑先睡,”婉凝头也不抬,灯烛下的婉凝,好似安静的春风。 夜间很静,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婉凝睡不着,便起身披了衣衫绕过廊檐。花架那头,便是正阳殿了,只是一道低矮的宫墙。将婉凝的思念,阻隔了起来。她开始念叨着,君颢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此刻亥时将过,孤月悬于空中。照亮一帘幽梦,迷离着思念的味道。婉凝想起这个夜晚,想起灯下批阅折子的君颢。不觉生出许多感慨,不知君颢会不会,也一样的在念着自己。 早晨的时候,婉凝跟随者闫姑姑一起。将采摘的棉花一一拣择,然后又分别叠放在一处。却在这时,听得“薛美人”的声音传来。闫姑姑和婉凝,忙停下手里的活计,跪在一旁。 “如今天气冷了,给我做件夹袄,”梓若走到闫姑姑面前,随口说道。闫姑姑便说道:“各宫冬衣,奴婢是按照定例所做。美人若要做夹袄,还需禀告皇后娘娘。奴婢不敢,私自有违宫规。” 不料梓若听了这话,冷笑着:“我听说小银炭是太后专用,可是却有人私自取来。所以我做件夹袄,也没什么不妥吧?”她说这话的时候,冷冷地看向了婉凝。婉凝知道,梓若这话在说自己。 闫姑姑听了,仍旧说道:“奴婢乃浣衣局掌事,自当谨遵宫规。美人应该,体谅奴婢才是。”“体谅?”梓若慢慢的咀嚼着这两个字,“我也是后宫的主子!难道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么?” 听得出来,梓若明显是在找茬儿。闫姑姑在后宫多年,什么样的主子没有见过。所以面对梓若的蛮横无理,闫姑姑只是不作理会。梓若看着垂着脑袋的婉凝,冷哼道:“你们浣衣局,胆子还真大!” “妹妹这是说谁呢?”说话之间,便见江苓嫣满面春风的迎上来。她听闻婉凝被贬浣衣局,梓若被封美人。便立刻赶了来:“受了谁的委屈?跟我说说,”江苓嫣说着,便拍拍她的肩膀。 梓若便将闫姑姑,不肯做冬衣的话说了一遍。江苓嫣听了,心里早有成算。遂笑着道:“妹妹先走,皇上还等着妹妹呢,我来给妹妹出口气怎样?”打发走了梓若,江苓嫣才放下心来说话。 “只要你肯,我便帮你除掉薛梓若,”江苓嫣低声对婉凝道,“你也知道,我并不希望这宫里,多一个人与我争夺后位的……”她说话的声音,分外低沉。婉凝看着她的眼睛,读懂了其中的阴谋。 第二十四回 婉凝咽泪自装欢 尺素伤感旧时心 西风残,老枝枯木白草寒。立冬至,霜露及早冷气槃。一池清冷,难换憔悴容颜。谁念一夜枕相思,清泪难纠缠。无数悲欢,自是人生长恨。阳光很好,映照在水池边,婉凝的倩影疏疏。 风儿吹过,席卷着池中的一丝涟漪。离散着的愁绪,仿若三月的春雨。君琰轻轻走到一旁,静静的看着婉凝在搓洗着棉布。在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有君琰眼眸中的婉凝,仿佛是春日的栀子花。 不同于其他女子,婉凝被贬至浣衣局。没有抱怨,没有解释。只有安静的等候,等候命运的安排。与丽妃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王爷?”婉凝偶然间抬起头来,看到了阳光下的君琰。 宛如安静的夕阳,君琰浅浅的笑着走来:“你倒是,与别个女子不同。”他一面说着,一面坐在低矮的脚凳上。婉凝笑了笑,抚了抚额前的发丝,笑道:“有时候想的多了,反而是自寻烦恼。” 听着婉凝说这句话,君琰不觉间想起了丽妃。相对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倘或丽妃能够安静如婉凝,也许会有另一番结局。“王爷,这是上好的碧螺春,”说话之间,婉凝已经递了一杯茶。 茶香悠长,在这寒冷的冬日。散发着经久不息的清香,君琰看着茶杯。却是一盏通体莹绿的瓷杯,周遭雕刻着春日的竹叶。辅以碧螺春沏茶,最是恰当不过。“这碧螺春,果然有味儿,”君琰轻轻赞道。 “不过是隔年的旧雨水,”婉凝笑着道,“还是闫姑姑偷偷攒下来的,不然王爷怎会有缘,享用这上等的茶水?”她边说,边慢慢的坐下。重新卷起袖子,用力捶打着洗得发白的旧棉布。 君琰看着婉凝冻得发红的手,不觉放下茶杯。也蹲下身子,边卷袖子边说道:“让我也帮你一把!”“王爷还是歇着吧,”婉凝忙拦了下来,“这些粗活儿,要我们奴婢来做,王爷略坐一坐就走吧。” 不知为何,君琰忽然想起了上次。自己帮着婉凝洗衣服的时候,恰好被君颢看到了。结果被君颢误会了一番,他便也收了手。站在一边,帮着婉凝搭搭衣服什么的。不然,他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薛美人来过这里?”君琰想起进宫来,听一个小宫女说的。婉凝笑了:“不过是来看看奴婢,也没什么。”“小凝,”君琰走到她跟前,认真的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的。” 记得这句话,带给婉凝最深的印象。她站起身子,微笑着摇头:“王爷若果然带奴婢好,就应该离开这里。这地方,委实不是王爷来的地方……”看着婉凝弯下腰,浆洗着衣服,君琰心里很不好受。 他忽然想起了丽妃,刚刚进宫的时候。自己也要带丽妃离开,可是丽妃却是拒绝了。现在想来,他只想弥补,弥补对丽妃的愧疚。只是丽妃是丽妃,婉凝是婉凝。谁都不会是谁的替代品,他想错了。 晚间,婉凝觉着头有些昏沉,也没吃饭。就歪在榻上迷糊一会儿眼睛,不想却听到了外面激烈的争吵。她强撑着睁开眼睛,扶着墙根儿往外走去。隔着窗子,果然看到了梓若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觉着眼皮有些酸涩。她想要睡觉,却是头痛欲裂。闫姑姑在旁悉心照顾婉凝,还为她擦拭冷汗。婉凝的脑海里,尽是君颢的身影。她喃喃自语着君颢的名字,心儿在颤抖。 “觉着好些了么?”闫姑姑见她睁开眼睛,关心的问道。婉凝微微点头,忽又想起梓若来:“才刚,薛美人来过了?”“她已经走了,”闫姑姑宽慰她道,“放心,她不过是个美人,还没有资格来指使咱们。” 婉凝揉着发痛的脑袋,还是不放心,虚弱着问道:“是不是,还是为了夹袄?姑姑为何,不肯做?也算是平息干戈……”“你还是那么操心,”闫姑姑扶着她坐好,解释着,“宫里有规定,不许私自制作衣服的。” 这一点,婉凝还不知道。她只是在正阳殿做御前侍女久了,只会舞文弄墨什么的。其他的规矩,她还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闫姑姑笑了:“如今寒冬将至,边关将士也要御寒的呀……” 原来这批冬衣,是为了给边关将士所制。难怪闫姑姑宁可得罪梓若,也不肯私下用棉花在做什么夹袄。“冬衣的数量有限,棉花和棉布也都够数,”闫姑姑掰着指头说道,“怎么还可以,多做一件夹袄?” “我错怪了姑姑,”婉凝说着,低下头来。闫姑姑扶着她的青丝,笑着道:“这不怪你,每年初冬都要做冬衣的。其他各宫主子,是有司衣局来做的……你不用担心,一切都有皇后娘娘做主的。” 婉凝低头细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她正要开口说话,却是咳嗽了几声。闫姑姑拍了拍她的后背,从桌案上拿出一样小瓶来:“这是正阳殿的王公公送来的,他说你应该用得着。” 听闻是王连瑛所送,婉凝的心一下子欣喜如初。原来君颢还记得自己!她高兴的拿在手里,仿佛是捧着一件宝贝。闫姑姑见状,也替她高兴:“难得你笑了,王公公还说要你保重身子……” 她的话应刚落,便见一个人影,从后门跑进来。婉凝定睛去看,却是多日不见的纤云!她喜极而泣,搂着纤云低声啜泣:“你去了哪里?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忘了看我了呢……” 纤云也抹着眼泪道:“我怎么会,忘了姑娘?”主仆二人,互诉衷情。闫姑姑见了,遂悄悄退了出去。这里纤云抹去泪痕,低声对婉凝说道:“姑娘猜得不错,苓昭仪果然要对美人下手了!” “我在浣衣局,只是一个导火索,”婉凝深吸一口气,又道,“王府那里怎样?尺素怎么不见?”“尺素如今在皇后哪里,”纤云说道,“上次乳鸽一事,王府戒备森严。而且,皇上要将尺素给了王爷……” 寒风萧瑟,月亮,孤零零的照耀着宫墙。散发着凄冷的寒意,枯枝斑驳。夹杂着凄朦的月影,幻化出一片香雪海。婉凝想起纤云说起尺素的故事,心里很是难过。原来尺素,也是君颢手里的一枚棋子。 月色下的尺素,越发显得瘦小怜爱。婉凝望着她安静的样子,不觉想起了莲香苑的丽妃。只是许久不见,也不知丽妃怎样。而且尺素要嫁入王府,丽妃知道了会不会闹情绪? 不管怎样,这都已经成为了事实。“皇上没说什么?”婉凝看着尺素,总觉着她有许多的委屈。尺素只是沉默着:“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什么时候都得听主子的,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其实君颢要尺素入王府,无非是要尺素监视君琰的举动罢了。想起上次乳鸽一事,婉凝对尺素就有些看法:“难道乳鸽,果然是你,揭发了王爷么?”“那又怎样?何况皇上早就知道了。”尺素淡淡道。 木格窗子,洒落这月色的清辉。婉凝听了,想起君琰温暖的笑。想了想,遂缓缓开口:“尺素,你能不能。替我,向王爷问声安好?”薄薄的思念,在这一刻渐渐淡去。 尺素静静地看着婉凝,只觉着她,仿佛三月的栀子花,弥漫着芬芳。尺素微微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了那个他。她的千言万语,却在此刻不得说出口去。婉凝分外欣喜道:“那就先谢谢你了!” 林一凡,现在哪里呢?如今尺素就要出嫁。他却寻不的踪影,尺素的心口很疼,很疼。她希望自己,可以看得到一凡一眼。哪怕是,一个背影也是好的。原来报仇,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如果尺素知道,她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在尺素的回忆中,她总是念叨着“后悔”两个字。好似冬日里的腊梅,迎着风雪,却是让人如此此心疼。“薛美人明天要来,”尺素忽然道,“听说是,要做什么夹袄。” 真是可笑,为了做一件夹袄。闹到六宫上下,都知道了。婉凝不觉叹息着:“不怕实话对你说,她是我表叔家的女儿。我本以为,她会就此收敛的。”不想尺素听了这话,立刻冷笑起来。 原来后宫,本就无姐妹之说。尺素淡淡的说道:“从进宫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忘记,这所谓的姐妹之情……”“许是,她的个性太过刚烈,”婉凝希望梓若,有一天会改变的。 “皇上如今,对她理也不理,”尺素冷言,“昭仪娘娘哪里,要假借你们浣衣局。借此除掉她的,我想着应该找你说一声的。”她的话平静淡然,婉凝不曾想得到,江苓嫣的动作会这么快。 月光游走在天际,尺素起身,在她耳畔道:“明日你……”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婉凝听得很清晰。尺素的话,像是晴天霹雳,看着婉凝呆呆的样子。尺素便道:“昭仪娘娘要帮你,你应该感激她的……”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洒在枯枝虬干上。仿佛铺洒了一层细密的锦缎,柔和温暖。尺素踱着步子,徘徊在漪澜亭旁。她不时的回头望着,渴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光纤映照着她的脸,像是镀了一层金边。 “听说你要嫁入王府,恭喜!”林一凡的声音,沉沉的在尺素耳畔回响。尺素的心儿一阵乱跳,忙将身子扭过去。看着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尺素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林一凡! 是的,这次林一凡没有穿夜行衣,也没有蒙面纱。一身湖蓝色长衫,在阳光下显得宛如阴云般沉寂。尺素本来还很开心,却在听“恭喜”二字时,不觉怅然道:“圣旨难违,我也无奈。” 可是他似乎,并不理会尺素的话。而是神色淡然,看着似乎藏着什么心事。“有什么话快说,我还有事要办,”林一凡对尺素下了通牒,他不想有任何事情,牵绊着他的前程。 “皇上说,想要联合西戎之力,”尺素轻声道,“所以要在边关那边,做一些布置和防范。萧易寒是苓昭仪的堂兄,此番前去,你也要小心才是……”她的话语里,夹杂着一分细细的关怀。 不料林一凡却是冷笑着:“我的事情,自然轮不到你来操心。告辞!”他说完这句话,先是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尺素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心里随之跌落谷底。 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他的眼里只有他的任务!尺素的眼眶有些湿润,却还是忍了下来。她的眼泪,早在父亲临死之时已经流干了。她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流泪了。 可是她错了,如今她要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流着自己伤心的泪水,数着自己心酸的往事。尽管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可是,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她心里才好受一些。 “素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哭呢?”说话之间,走来一个干净俏丽的宫女。她是长春宫的宫女蝶儿。江苓嫣找不到尺素,便要蝶儿来找寻。蝶儿见尺素,一个人在这里伤心呢。 尺素笑着道:“你看错了,我路过这里,风沙迷了眼……你有什么事儿?”“昭仪娘娘说有要事,”蝶儿答道,“我也不知道,姐姐去了便知。”蝶儿总是会揣摩别人的心思。 “以后我走了,你可要好生照顾娘娘,”尺素抚着蝶儿的脑袋,笑着道。蝶儿嫣然道:“姐姐放心!”她们二人边说,边前往长春宫。一路上和风扑面,冷风在阳光的映衬下,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廊檐的拐角处,尺素元易斌挎着药箱缓步走来。尺素便问道:“元大人这是从哪里来,又上哪里诊脉?”“才刚从重华宫来,”元易斌站住脚,答道,“这便去锦祥宫,薛美人哪里不好呢。” “元大人对薛美人,很是上心,”尺素话里有话,元易斌自然也听的明白。他拱手道:“微臣这就告辞了。”“大人等一等,”尺素走上前去,问道,“美人不是好好的?怎么不好了?” 第二十五回 一番试探探虚心 十分心意意难忘 早晨的云层很薄,光线穿透了云端。间隙露出了细碎的金点,本以为是好好地天气。却在忽然之间,云层变作了乌色。逐渐变得厚实起来,瞬间竟是起了凉风。一阵一阵,压将下来。 随着一声“薛美人驾到——”的音调传来,婉凝便立刻同浣衣局众人。跪迎在门口,婉凝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那道门槛,终究是有些不放心。脚步声越来越紧,婉凝的心悬在半空。 “上次要你们洗的衣服,可是洗好了?”梓若边说,边大踏步跨了进来。就在那一刻,门槛上破损的小碎木,夹杂着点点倒刺儿,生硬的将梓若的衣裙刮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紧接着,不待梓若反身责备。却又被下一道倒刺儿,生生刺进了小腿上。婉凝知道,即便是寒冷的冬日,梓若也不肯穿厚实的衣服。这番试探,可见梓若说做夹袄的话,全是她没事儿找茬的。 很快,鲜血顺着梓若的小腿慢慢流下。瞬间便沾染了她的衣襟和鞋袜,看着着实让人心疼。“来人!”梓若顿时恼羞成怒,冲着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喊道,“快!把燕婉凝给我抓起来!快呀!” 他们知道,婉凝是御前侍女。所以自然不敢妄动,梓若见他们不肯动。更加恼恨了:“滚!你们都给我滚!”她大吼大叫的样子,把那两个小太监给吓跑了。闫姑姑见此,遂叩首道歉。 “你们浣衣局,这次一个都跑不了!”梓若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闫姑姑耐着心听完,便点头道:“美人还是找个御医要紧,不然这伤口可就要发炎,结痂了……” 听完闫姑姑的话,梓若才觉着小腿上一阵疼痛。她低下头来,看着被血沾染的衣襟,顿觉双腿好似万千根银针扎般。她冷眼瞪着婉凝,这才扶着侍女,一歪一歪的离开了这里。 看着梓若慢慢离开,闫姑姑才冷言:“跪下。”什么?跪下?婉凝不解的看着闫姑姑,摇了摇头。“私自暗害后宫嫔妃,该当何罪?”闫姑姑的这番话,让婉凝明白了尺素的用意。 她沉思了片刻,才跪在地上道:“我是该当罚,只是后宫如薛美人这般。只怕是,后宫永无宁日……相信皇后娘娘,也会这么做的……”她将这罪责,推到了皇后身上。 因为她听尺素说起过,皇后想要借以除去政敌。来保住皇后娘家的势力,不管对于谁,皇后始终都是幕后主使。江苓嫣不过是靠着萧易寒而已,萧易寒若然倒下,江苓嫣便不会抬起头来。 半刻,闫姑姑才思忖道:“你分析得很好,只是你这样会得罪皇后的。”“天下是楚氏皇族的天下,姑姑怎说,我会得罪皇后?”婉凝随口而言,让闫姑姑不禁对她,产生了别样的看法。 “你竟会有如此看法,”闫姑姑带着赞赏的目光,“将来必会有所作为!”至今这句话,仍在婉凝耳畔回响。她回望着那席桌案,还有那封墨迹未干的诏书。不禁感慨,自己的宏儿,将来又会怎样? 晚间用过饭食,便有江苓嫣过来,说是要为萧易寒,做一件貂绒披风。闫姑姑才要开口,便听得江苓嫣打断了:“姑姑的意思,本宫明白。但只是本宫近来浑身不适,难以做针线罢了……” 门帘子响动了一下,便看到了一身粗布麻衣的婉凝。举着一盏灯笼而来,江苓嫣见了她,立刻眉开眼笑:“好姐姐,妹妹我求你了……只要你肯为我做这件披风,我保证,让你离开这浣衣局,如何?” 听着她一口一个“姐姐”,让婉凝顿觉宛若在梦里。她从来都不会喊自己姐姐的,想来是为这件事儿求自己了。婉凝的脑海里,不觉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滚烫的炭火,灼伤了自己的脸颊。 当然,还有江苓嫣的那句话:“你的这张脸,怕是以后都别见人了!”好似滚烫的烙印,在她的心坎处,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好在她的目标,近来在梓若身上。婉凝也懒怠,理会她了。 哪知这次,她竟会亲自登门!并且还来恳求她!见婉凝不理会自己,江苓嫣便打发了闫姑姑,正色道:“本宫要得到后位,自然是斗不过皇后的。还需堂兄帮助,所以这披风……” 话听到这里,婉凝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必是要利用这披风,来传递消息的。而且可以将披风,同那批冬衣一起送至边关。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可以察觉到的。 可是婉凝忽然想到了君颢,记得她曾经说过。江苓嫣对君颢是有危险的,就是因为萧易寒可以联合西戎,或者是君琰。夺了君颢的江山,而正因自己也是姓江,与萧易寒,有关联。 所以,君颢才不会信任自己,除非,答应君颢,除掉君琰证明清白。那一瞬间,婉凝想了很多。假使她答应君颢,会失去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如果不答应,那么便会失去自己的挚爱。 世间之事,大多如此。周而复始的尘世,总归留有太多遗憾。当婉凝抱着君颢的牌位时,只恨自己当初太过心软。才给了江苓嫣,给了萧易寒一个机会。却让君琰,自觉愧疚远走他乡。 “听说薛梓若受了伤,”江苓嫣随口问道,“看得出来,你对她也是心怀恨意的。这次,你做的很好。”当初尺素领了江苓嫣之命,要婉凝试探梓若。婉凝犹豫了一会儿,才信了梓若的虚伪。 江苓嫣慢慢的饮着茶水,对婉凝说道:“只怕这会子,皇后哪里也正大动肝火。你可要小心防范……”婉凝将罪责推至皇后,相信皇后也不会饶了她的。她正想着,又听江苓嫣道:“若要离开浣衣局,本宫会帮你……” “奴婢有违宫规,自当甘愿受罚,”婉凝垂首道,“就不劳昭仪娘娘费心了。”“费心倒不值什么,”江苓嫣低声道,“本宫只是不希望,再看到薛梓若那个贱人!”她发狠咬牙,似乎要把梓若立刻杀掉。 这自然,也是梓若的命吧。婉凝替她感到惋惜,替梓若感到不值。原来所谓的后宫,就是一群女人在互相斗争。婉凝才晓得,也唯有御前侍女,才可长久陪伴帝王身侧。 冬雪飘飘,洒落尘世。粉妆玉砌,冰雕玉琢。芳林琼枝,梅香四溢。婉凝从司衣局,取了上好的料子。便坐在炉火旁,细细的缝制着这件披风。听闻边关时值八月,就会大雪纷飞。 而这批冬衣,也是第二批了。上一批冬衣不够用,这次才要加紧赶工。温软的气息,弥漫着阵间屋子。婉凝展开披风,左右端详了一阵。终觉这不妥,却是不晓得哪里不妥。 至今她还记得,初见萧易寒时的场景。还是她十三岁的时候,茫茫香雪海。淡荡着雪雾的迷蒙,点染着梅瓣的清新。给这寒冷的冬日,沉醉着春的气息。一身戎装的男子,站在这片香雪海下。 那便是萧易寒了,他是萧家的独子。也是朝廷的边关大将军,此番离乡去往边关。是来向婉凝的父亲辞行的,婉凝远远地望着他,只觉着他分外高大。沉毅的脸庞,像是钢铁铸成似的。 “婉凝,你的堂妹,”父亲这样介绍自己,婉凝眨巴着眼睛,对萧易寒充满了崇拜:“萧将军?很威风的!”她跑到萧易寒面前,可以看得到,他眼神里的孤傲之情。 她记着他的眼眸,漆黑如墨。也记着他的那番话:“阿凝,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那一刻起,婉凝便日夜望着,那片白雪纷飞的季节。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萧易寒所说的那句话。 日子年复一日的过着,婉凝的期待渐渐落空。从十三岁的那一年,婉凝便努力忘记。忘记萧易寒这个所谓的堂兄,如今要为他做披风,婉凝的思绪仿若回到了初雪。回到了,那个是十三岁的曾经。 “这披风做的真好,”她想的正出神儿,却听得一个声音传来。她的心儿微微跳动,眼前之人。不正是朝思夜想的君颢么?灯烛下,君颢的身影越发高大。可是婉凝却看着,瘦了许多。 只见君颢拿着披风,轻轻抚着肩头上得那绺貂绒,满意道:“朕如此罚你,你的心里,还是念着朕的……”看着君颢对这件披风十分喜欢,婉凝慢慢起身,说道:“皇上,这披风尚未做好,还是……” 不料君颢却拿在手里,微微点头:“那等你,做好了给朕送来。”君颢还以为,是自己给他做的呢。婉凝想要解释,却又欲言又止。她知道如果说出来,君颢定然会怀疑自己的。 本来因为自己的姓氏,婉凝已经受了责罚,不能在正阳殿服侍。此时若再火上浇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看着婉凝凝神苦思,君颢不觉轻笑:“想要回正阳殿么?那就答应朕的条件。” 他的条件,便是除掉楚君琰。上次乳鸽一事,便是君颢派遣尺素所为。“皇上有了成算,何苦要我做这些,”婉凝知道,君颢必然部署好了一切。君颢听了,正色道:“你的卖身契,大约是不想要了。” 说到卖身契,婉凝便想起薛梓若。是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要君颢信任自己。那么自然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江苓嫣便是自己最好的帮手。上次试探,婉凝便心有成算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映在尚未融化的白雪上。泛出好看的金色来,婉凝亲手为君颢,披上了那件貂绒披风。君颢低下头来,看着婉凝认真的为自己系上结带,心里一阵暖流流过。 “燕婉凝,”君颢忽然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你究竟怎样,才肯答应朕?难道朕,还不如一个梁王?不然,你为何迟迟不肯动手?”“皇上要我怎么做?”婉凝微微问道,她的眼眸里尽是疑惑。 清风拂来,婉凝的青丝,轻轻滑过她脸颊处的疤痕。君颢看了不觉心疼,遂缓缓抚着她的那道疤痕:“查出他与萧易寒,来往的信笺。”可是婉凝不明白,君颢不是已经派去了尺素么? 君颢轻轻笑着:“尺素还有别的任务,你素来与梁王最近。所以更容易拿到,那些乳鸽微不足道,重要的是信件。”难怪上次,君琰没有对自己提起过。原来乳鸽一事,只是君颢的试探。 “如果我不能呢?”婉凝他起头来,忽然问道。君颢的眼眸,逐渐变得犀利起来:“你会答应朕的,你一定会的。”他说的如此坚定,也无非是拿着那份卖身契而已。 不远处的小径,走来了一袭白衣的楚君琰。他缓步走到婉凝跟前,微微笑着:“小凝近来,过得可好?”他没有理会君颢,却是问起了婉凝。婉凝唯有微微点头,低声回了“安好”二字。 一旁嫉妒的君颢看在眼里,冷笑着:“朕说怎么,梁王会舍下娇妻,天天入宫?如今一个丽妃还不算,又多了一个侍女!梁王还真是多情之人!”“王爷并非,如皇上所想,”婉凝立刻回了一句。 看着婉凝为了君琰,如此顶撞自己。君颢更加恼怒:“燕婉凝!你可知你犯了死罪!从来没有人顶撞过朕!”“皇兄息怒,”君琰笑着道,“一个侍女,皇兄不可为了此事伤了龙体。” 谁知君颢竟是,将肩头的披风骤然解开。狠狠甩在雪地上,大发雷霆:“你的好意,朕无福领受!”那件可怜的披风,在雪地上低声哭泣。婉凝的心,像是戳到了痛处,一点一点的滴血。 “皇兄但凡生气,”君琰说着,便走过去,捡起了那件披风,边掸上面的雪痕,边说道,“只是小凝的心意,皇兄莫要辜负了才是。”看着君琰手里托着的披风,君颢越发生起气起来。 他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见披风的领口里。竟是飘落下一张字条来。君琰弯下腰捡起来,看了一眼便收在手里,笑着道:“大约是小凝不小心,缝了进去的。没什么好看的……” 可是君颢却面目冷淡,君琰只好将字条递过去。君颢展开来看,上面写着“萧郎,边关乃苦寒之地。阿凝素手缝制貂绒披风,赠与萧郎。唯愿萧郎安然度过寒冬,盼归。阿凝。” 边关,披风,阿凝,盼归。这八个字好似铁锤,重重的敲击在君颢的心头。那么一瞬,君颢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婉凝不答应自己,为什么婉凝不会在乎自己。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萧易寒。 第二十六回 丽妃难过怎么过 燕婉凝惨遭诬陷 莲香苑里,早已经是枯荷藕败。此时的丽妃,早已经是心如死灰。她唯一的女儿,已经被皇后抱去抚养。尽管她知道宫规,却还是十分担忧小公主。侍女过来告诉丽妃,小公主发了高烧。 丽妃再也坐不住了,她披了大红猩猩毡。冒着严寒前往重华宫,为了女儿,她必须要去重华宫找皇后问一问。重华宫内青烟萦绕,是丽妃熟悉的迷迭香。绕过大插屏,便是小公主的摇篮了。 她慢慢走过去,看到了摇篮里熟睡的小公主。不觉心里喜欢,伸出手来抚了抚小公主的脸颊。不料这时,皇后忽然走了进来。见到丽妃逗小公主,遂厉声道:“谁要你来的?” “皇后娘娘,”丽妃不觉退了一步,躬身道,“嫔妾念着小公主,这才来看看。”哪里知道,皇后听了这话,立刻横眉倒竖:“你难道没看到,小公主正在睡觉么?”她边说着,边走过去看小公主。 可是就在皇后看了一眼小公主时,立刻失声叫道:“来人呐!快来人!”于是便有两个小太监,立刻赶了过来。皇后指着小公主脸上的红斑,质问他们道:“谁来过重华宫?” “丽妃娘娘,”小太监口里吐出的字,让丽妃顿时疑惑不解。她忙着解释:“不可能!本宫是小公主的母后,怎么可能会,陷害自己的女儿?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小太监连连叩头,只说是丽妃没错。丽妃慌着摇头,声音都有些颤抖。皇后挥挥手,冷言道:“最毒不过妇人心,丽妃,你连自己的女儿都要陷害。本宫真不明白,你为了得到皇子,会这么做!” 什么?自己要为了得到皇子,而专程陷害小公主?丽妃真是越发慌乱,口也有些凌乱:“虎毒尚且不食子,嫔妾怎会,怎会……”“够了!”皇后打断了她的话,怒道,“你先回去,以后都不要接近小公主!” 不要接近小公主?丽妃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嫔妾,是小公主的母后,”丽妃的声音,越来越低。皇后却满是责备:“小公主有你这么狠心的母后,本宫怎会放心的下?” 听了这句话,丽妃几乎是走不动路。皇后见此,遂吩咐侍女:“好生扶着贵嫔娘娘,顺便让元御医给她诊脉。”本来还要说什么的丽妃,也只有将委屈生生咽下,颤抖着回了莲香苑。 一路上,丽妃因为心有所想。不小心滑了脚,摔在了地上。一旁的侍女因为是重华宫的,所以也没去理会。倒是君琰路过这里,看到了此情此景。遂责骂起那个侍女:“你没长眼睛?” 哪知那个侍女根本就看不起君琰,所以回身走了。君琰只好亲自扶起丽妃,那一瞬间,丽妃似乎觉着仿若梦境。“琰哥哥?”丽妃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她不敢相信,会是君琰。 “以后小心一点,”君琰轻声说着,又为她抚了抚凌乱的发丝。丽妃再也忍不住,放声哭倒在他怀里。君琰愣了一下,方才缓缓拍着她的后背。雪落人间,盘旋着优美的瞬间,此刻只为君琰所有。 淡然的雪花,轻轻飘落尘世。尺素奉了皇后之命,去了莲香苑看望丽妃,却遭到了丽妃的冷眼。丽妃隐隐约约听闻,尺素是要嫁入王府的。本来一个婉凝已心烦,如今又来了一个于尺素。再加上小公主患病,丽妃愈加的伤心难过。 “本宫好好地,无需皇后和昭仪忧心,”丽妃冷冷的说道,却是咳嗽了三两声。尺素上前关心道:“娘娘误会了,此番前来,奴婢是带了元御医给娘娘诊脉的……娘娘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 不一会儿,元易斌便将药箱放在一旁。要给丽妃诊脉,丽妃却轻蔑道:“是不是,皇后娘娘要看看我,什么时候才会死?”听了这番话,元易斌不觉劝解道:“娘娘多心了,皇后也是好心。” 丽妃不想说什么,她微微闭着双目。回忆着方才与君琰的相遇,只觉着恍如梦境。千言万语道不尽,那一刻的甜蜜相见。可惜君琰只是淡淡一句:“以后,好生照顾自己……” 那一句,轻轻地滑过丽妃的心头。她的眼角不觉湿润,却逃不过悉心的元易斌。他缓缓开口道:“娘娘还需安心养病,切莫再伤心落泪。”他说着便开了药方,要尺素前去抓药。 “你怎么还不走?”丽妃觉察到,周身还站着尺素,不觉心生厌恶。尺素听了,遂浅浅的笑着:“奴婢适才,遇见了王爷。”听闻这两个字,丽妃的心头微微一颤。她不觉睁开了眼,想要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看着丽妃期待的眼神,尺素才晓得丽妃对君琰的情感。可惜一个为妃,一个为臣。却终究,不能够在一起。就像是自己和林一凡,当初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林一凡,到底自己,究竟要怎样才好。 丽妃没有说话,尺素却在她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丝的渴求。“今日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却又什么都看见了,”尺素忽然这么说,让丽妃起了恼恨之心:“你这番什么意思?你都要做王妃了,还要怎样?” 做王妃?尺素这才无奈的笑着。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光鲜亮丽的代名词。她咽下辛酸苦楚,微微笑着:“奴婢不过是,想要娘娘的手帕一用……”丽妃忽然明白,她的用意。 “小公主夜里总是哭醒,她到底是娘娘的亲生女儿,”尺素慢慢说道,“所以皇后要用娘娘的帕子,放在小公主床头。小公主嗅着娘娘的味道,睡得一定很香。”听尺素说这些话,丽妃心里很难过。 可是想起白天里,皇后诬陷自己。丽妃便多了层警觉之心:“这次总不会,是皇后又要耍什么花招吧?”“娘娘若是不信,可以让元大人跟奴婢一起,送过去的,”尺素说着,看向了元易斌。 元易斌也点头道:“娘娘放心,微臣定然送到小公主身边。”后宫都知,元易斌为人稳妥。丽妃也放了心,遂将自己的帕子给了元易斌。可是丽妃隐隐觉着,那里有什么不对劲儿。 雪停风驻,老鸦盘桓。枝干苍劲,古柏悠悠。素手挽罗帐,昏暗停红烛。一席山河风尘间,谁人念着旧情殇。婉凝低着脑袋,跪在正阳殿的厅堂内,一言不发。周遭静寂了,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听到君颢走过来的脚步声。她微微抬起头来,看到了君颢那双犀利的眸子。“朕要听你说,”君颢淡淡的说道,随后便将那张字条,扔在了婉凝的脚下。 这怎么解释,开头的“阿凝”,除了自己和萧易寒以外。再无他人知道这个名字了,婉凝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啊!“奴婢没有,”婉凝咬着唇,终是说出了这四个字来。 看着婉凝如此回答,君颢的心很痛。以前看着婉凝和君琰一起,他就已经心生妒忌。他以为将她带在身边,或者是贬到浣衣局。就可以,断绝与君琰的往来。可是,这一个萧易寒,又该如何! “你与萧易寒,究竟是何关系?”君颢冷眼瞪着婉凝,渴求婉凝说一句“没有”。可是婉凝却如实回答:“他是奴婢的堂兄……”她没有说出其中的关系,她只怕再遭来君颢的疑心。 可惜这层关系,也许早已注定。君颢不信的摇头,继续问道:“仅仅是,堂兄这种关系,如此简单?”“是,”婉凝使劲儿点点头,“奴婢念着堂兄,要为他做一身披风的。” 很多年以后,她要为自己这句话付出代价。她没有说出江苓嫣来,也许她早就知道,是江苓嫣暗里做的手脚。却还是刻意隐瞒,隐瞒江苓嫣这个名字。如果说出来,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朕就知道,你为何不会,对君琰动手!原是这个缘故,”君颢说着,便将披风和那张字条,随手扔在了火堆里。看着跳跃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吞噬着那件披风,婉凝的心儿在滴血。 或许她想要保留证据,故而奋力起身,竟是扑向了那堆炭火。将披风从火堆里,硬是抱了出来。随后又使劲儿打灭了上面的火星儿,一旁的君颢不觉看呆了。他从来没有,见到婉凝如此担心一样事物。 就是自己送给她的血玉簪,她也从未带过。那一刻,君颢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长久以来,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自己以为可以带给婉凝幸福,才要处处维护她,才要不肯给她卖身契的。 他以为可以留得住她的心,可是他错了。半刻,他才慢慢的从衣袖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卖身契。缓缓对婉凝说道:“拿去,你自由了。”他说的很是平淡,丝毫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是婉凝分明看到,他的眼眸流露出丝丝伤感。如果君颢能多说一句,或者是,倾诉自己的情感。也许就不会,被江苓嫣所利用。以致惨死街头,让婉凝抱憾终身。也许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的。 重新回到冰冷的浣衣局,婉凝的心儿彻底碎了。她拿着那张卖身契,站在风口处。起初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开心,因为拿到了卖身契,可以离开皇宫,可以找寻自己的幸福。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开心。那张卖身契,带着君颢淡淡的体温。君颢说,自己可以随时离开皇宫。不必答应他除去君琰,也不必追查什么证据。她真的是,自由了。 冷清的水池,拂动着婉凝的脸颊。她轻轻从怀里抽出那根血玉簪,看着通体血红的簪子。她悲凉的笑着,他误会了自己。却又不肯,容许自己说一句解释的话。也罢,也罢! 她一松手,血玉簪便随之滑落在水池里。水池泛出淡淡的水波,吞没了血玉簪。不消片刻,便沉了下去。真好,没有了这样的牵绊,婉凝的心儿也干净了。卖身契被她,撕得粉碎。 仿佛是满天的飞絮,飘飘扬扬。“姑娘这是做什么?”纤云随手抓过来一片纸,疾步走过来问道。婉凝凄然的冷笑:“做什么?呵,纤云,我就要离开皇宫了,你说好不好?” “不好!”纤云抓着婉凝的肩膀,焦急地说道,“姑娘怎么不问问呢,皇上其实,是真心喜欢姑娘啊……”她努力解释着,“听王公公说,皇上夜里,总睡不安稳。总是唤着姑娘的名字呢。” 是么,婉凝慢慢看向了纤云。凄凉的笑着:“那是王公公听错了,皇上他,有皇后,有苓昭仪,有萍贵人,有薛美人……”“姑娘!”纤云晃着她的肩膀,“王公公说,让姑娘过去看看皇上呢!” 昨天才刚刚说明白,又要看什么?婉凝轻轻地摇了摇头,对纤云说道:“谢谢你,这一段时间一直照顾我。如今我就要走了,你要替我照顾好皇上……”婉凝说着,便呆呆的回了屋子。 纤云看到婉凝失魂落魄,越发担心起来。她忙忙的追过去,却看到了那一扇紧闭的大门。看来婉凝是真的死了心,纤云拍着大门,喊着:“皇上如今也病了,姑娘就真的忍心?” 许久,都未听到里面有回音。纤云慢慢推开门子,看到了婉凝伏在桌案上,不停地抽动着肩膀。她在低声哭泣,婉凝的心儿也被哭乱了。她拍着婉凝的肩,小声安慰:“姑娘莫哭,小心身子……” 这又如何,谁会在乎自己?婉凝抹了一把眼泪,对纤云说道:“皇上真心待我,是我不珍惜罢了。我这就走,皇上就放了心的。”她一面说,一面收拾行李包袱。她要离开,这是唯一的法子。 闫姑姑走过来,宽慰婉凝:“姑娘若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姑娘走到哪里,都一样逃离不开的。”这句话在多年以后,婉凝才晓得。可是如今,她真的不愿留下了。 回眸望一眼那座正阳殿,飞角欲空。婉凝才觉着那么遥远,却又那么陌生。离开这里,不是自己所想么?她苦楚的一笑,便背着包袱,从宫门口,一步回望一刻,终究是长叹一声。 第二十七回 弱丽妃孤苦泣血 苦尺素伤心出嫁 望不断高楼明月,天涯彼此各一方。此生唯愿一醉,盏酒一杯,清泪化为灰。恨过了,忘记了,从来不后悔。古柏青幽幽,老松翠展展。珠影清理,花落一片初冬时节。 丽妃心情沉重的走过长长的走廊,想起尺素所说:“皇后唤娘娘过去,说是有紧要之事。”丽妃越想越觉着后怕,她总觉着,会发生些什么。当初小公主满脸红斑,丽妃便忐忑不安。 这个时候,皇后又要唤自己过去,不知做些什么。她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慢慢的走进重华宫。皇后满面怒色,丽妃更觉着头脑发昏。而且没想到,君颢也在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君颢将一块旧帕子,扔在自己跟前,冷冷的质问:“这块帕子,可是你的?”地上的帕子,是一块儿石青色的手帕。丽妃定睛去看,正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 而且这块帕子,也是尺素说要带给小公主的。怎么会,到了君颢手里?丽妃抬起头来,看着君颢冷冷的面目,一时不知要说什么。遂微微点了点头,君颢冷笑着:“一个梁王还不够,你还要怎样?” 这番话,问的丽妃云里雾绕。她茫然的摇头,确实不知君颢要问些什么。却又听得皇后缓缓开口:“彦丽儿,你只要说明,与元易斌的关系便好,本宫自会稳妥处理的。” 听着皇后,唤着自己的名字。丽妃更觉浑身发汗,她只是摇着头:“嫔妾不知,娘娘究竟要嫔妾说些什么……”“元御医,你来说吧,”皇后说着,便要尺素将元易斌带了进来。 这时,只见元易斌从侧门走进来。皇后开口询问:“元大人,你是御药房的御医。医术高明,人尽皆知。你来说说,你与丽妃是如何相识的?”什么?丽妃听在耳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原来皇后误以为自己,和元易斌有不正当的关系。难怪,难怪皇后一直质问自己。听了会子,才听得元易斌拱手道:“医者父母心,微臣行医与后宫主子。自当尽心竭力,娘娘大约是误会了。” “这些客套话,本宫不想听,”皇后淡淡的说道,“本宫只想知道,这块旧帕子,如何解释?”看着尺素手里捧着的石青色帕子,元易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当时说的要自己带着帕子,给小公主,都是骗人的话! 真正是想要诬陷自己和丽妃,而且帕子又从自己身上所得。那么就更加说不清了,元易斌一直想要明哲保身。如今却是不经意间,卷入了这场是非场中。旧帕子,也代表着情人之间的定情信物。 看着皇后得意的面容,元易斌便知道,这是皇后自编自导的。如今他说什么,也是无用了。如实答道:“小公主夜里睡不着,尺素姑娘就要微臣,拿着丽妃娘娘的帕子,说是要给小公主的。” “朕听闻,元大人及善言辞,”君颢冷言道,“黑能说成白,你想怎样说都好。只是你与后宫妃嫔有染,是要受流放之刑的。”“皇上明鉴!”元易斌淡然道,“微臣只知,明君成大事者,从不计较小节。” 他所说的“大事”,便是君颢稳固君位。他看着元易斌淡然的神情,并不似皇后所言。倒是他说话言辞谨慎,君颢听了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但宫规不可违。罚俸半年,在家闭门思过一年!” 雪落无声,半空刮起了微微凉风。元易斌侥幸逃过了一劫,让皇后顿感意外。她以为,君颢会重重责罚他的。也罢,不过这次,元易斌也算是受了重重一击。相信他的妹妹元汐月,梁王王妃,也会有所反应的。 尺素点点头:“王妃那里,一定会有所动静。”“后日你便要嫁入王府了,”皇后慢慢的说道,“到了王府,一定要找出那些信件!”皇后是想着,暗里帮助君颢。那么就可以,稳住自己的后位了。 看着眼前跪着的丽妃,皇后冷笑着:“彦丽儿,你可知,后宫妃嫔与宫外男子私通,会有何后果?”听着皇后用了“私通”二字,丽妃分外伤心。她低着头,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 “虽然皇上不予追究,可是本宫掌管凤印,打理后宫,不会做事不理的!”皇后说着,又加重了语气。着实让丽妃,心头猛然一震。接着,皇后又说道:“念在你为皇上诞下小公主,本宫会从轻发落。” 不一会儿,便有尺素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姑。丽妃一看,立刻浑身颤抖起来。皇后对丽妃说道:“你既然犯了错处,就要接受惩罚。到善光殿处,罚抄写经书,面壁思过!” “娘娘,”丽妃含着眼泪,颤抖着声音道,“嫔妾,叩谢娘娘……”最终,她还是没有求饶。皇后早就知道,丽妃虽然贤淑,可是软弱的缺点却被皇后掌握着。皇后知道,丽妃就是死,也不会求饶的。 当丽妃站起身,只觉着浑身酸软无力。好在尺素及时扶住了她,她才勉强往前走着。“王爷?”丽妃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了,是君琰无疑。他微微笑着,正看着自己。 许是自己的幻觉,许是自己的痴念。丽妃再不奢求什么了,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憾事,那便是没有,见到小公主一面。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妻子。 五彩斑斓的梦境,在她的眼前不停地变换。仿佛是,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午后。君琰轻轻的笑着,告诉自己,说要迎娶自己为妻。可惜那一道高高的宫墙,将这段承诺,远远的阻隔在了外面。 原来承诺就像松果,经不住风吹雨打的袭击。丽妃微微闭上眼睛,只觉着心口闷闷的,喉头有些泛甜。她轻轻咳了两声,嗓子像是夹杂了许多的血丝。侍女展开帕子,却是一滩血迹。 环顾四周,丽妃这才看清楚。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莲香苑,而是善光殿,也就是后宫的佛堂。是为了太后,而修建的。只是太后到了冬至年下,才回到这里住一段时间。 也罢,离开了那红尘俗世。对丽妃来说,反倒不是一件坏事。她想要起身,却只觉着头重脚轻。侍女过来扶着她道:“娘娘,还需多加休息才是。”多加休息?丽妃望着那成堆的经书,无奈的苦笑着。 满城风雪,沾染一滴相思回忆。多年以后,每段故事,结局是否都相思。只影形单,问世间情是何物。大红嫁衣,渗透着尺素点点滴滴的相思。她回身望着,渴望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什么都没有。风雪掩埋了一切的一切,尺素回忆着这片风雪。只觉着心口微微作痛,她没有哭泣。只是将眼泪,生生咽了回去。自己只是一个侍女,对于主子的话,从来都只有“服从”二字。 眼泪算什么,委屈算什么。只要主子一句话,她都会去做。一切都只是为了替父报仇,而能够做到这一切,就只是楚君颢了。楚君颢是皇上,自然可以做到。而尺素,也甘愿做一枚棋子。 一抬花轿,缓缓朝着梁王府走去。风雪之间,一星绯红显得格外显眼。尺素紧紧握着手里的那半块儿玉佩,几乎要将与玉佩捏碎。“这是我随身的玉,”“如果有什么不测,你只需拿着这半块儿玉。来长春宫找我便可……我叫尺素,于尺素……” 很多年以后,尺素依然记着那个夜晚。夜色迷蒙,自己亲手将玉佩,交于林一凡。两块儿玉佩,便是一张虎符。君颢要尺素交给林一凡,就是为了要保护好虎符。以便落入,梁王君琰手中。 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尺素咬着唇。看着玉佩上奇怪的图案,想起林一凡淡然的神色。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痛。她正想着,忽然轿子停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儿?尺素只好掀开轿帘,看个究竟。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场景。林一凡静静地站在轿子前面,风雪在他周遭翻动。风儿卷动着他的长衫,好似一尊雕塑,站在尺素面前。安静的雪花,坠落在他的肩头。 那一刻,尺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许是做梦?她呆呆的站在雪地中,望着林一凡发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来找自己?梦,一定是做梦!尺素不敢向前走去,唯恐打碎了这个梦境。 “出嫁,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林一凡轻轻的说着,嘴角不带一丝表情,“我也好,送你一程。”这就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尺素分外失望。她以为,他会说出那句话来的。 她的以为,就这么破灭了。林一凡是君颢的贴身侍卫。所以个性冷淡,性格不外露。尺素自然也不敢奢望,林一凡会对自己有什么情愫。可是尺素分明觉着,他是在乎自己的。 片刻,尺素淡然笑着:“劳烦林大人送我,我还真是有福分。”他看得出来,她眼角的睫毛,有些湿润。不知道是被雪花沾湿的,还是因为泪水而浸染的。好像带着,丝丝的哀怨。 大红嫁衣在风雪间,好似一点红梅痕迹。两人互相对望,似乎隔着一道屏障,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尺素无法忘记,林一凡那双漆黑的眸子。真好,起码他还来送送自己。 花轿重新启程,尺素不忍再看。林一凡却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守护者尺素。厚实的雪地,很快落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回忆的味道,在此刻变得越发清晰。略微带着苦涩和辛酸。 光阴刹那,思念浊成酒酿,尽数饮下。一生一瞬,便成相思。尺素颤抖着的心儿,在此刻仿佛万千根银针,扎的分外疼痛。多少次,在后宫被打被骂,她都从未哭过。 只是这一次,她想要哭。想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当她回忆往事的时候,才会记得这场婚礼。竟然是为了复仇,而献出的牺牲。真可谓是不值,林一凡,此生唯有负你。 腊梅飘落一地,沾染了尺素乌黑的青丝。喜娘搀扶着她走下花轿,慢慢的走向石阶处:“梁王府”。模糊的眼帘,打湿了她的回忆。石阶上,站着淡然如风的男子,正是楚君琰。 她苦涩的笑着,这就是自己的夫君。就是君颢要自己,对付的仇人。她咬着唇,将所有的委屈,含泪咽下。任由君琰挽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喜堂。她没有回头,她只怕不忍离别。 “慢着!”正当尺素和君琰准备拜堂的时候,却听得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尺素心头一惊,他终是肯来了。只见林一凡慢慢走过去,轻轻看着尺素,说道:“素儿,给我一个机会。” 好像是无尽的嘲讽,尺素掀开盖头,看着林一凡云淡风轻的样子。还有那半块儿玉佩,不觉心头微微一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口是心非的尺素,唯有如此说,不然会被君琰发现他的身份。 似乎君琰并未觉察,而是笑着对林一凡说道:“公子若要参加婚礼,那就等我们拜完堂,可好?”不想林一凡并未理会,而是径自走到尺素跟前。冷冷的问道:“欲笺尺素寄天涯,你的天涯归期呢?” 他还记着这句话,尺素的心里,顿时暖暖的。他没有忘记,是真的在乎自己。可是为什么,在婚礼的路上,他就不肯带自己走呢?是不是,他还在犹豫?尺素看着他,满是感激的目光。 不管怎样,他还是念着自己的。如此便好,也不枉尺素的一番心意。半刻,她才轻启朱唇:“劳燕分飞几多愁,不忍离别随九州。公子的心意,小女记下了。”听得出来,尺素的声音在颤抖。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他忽然抓着她的手腕,进一步追问,“儿女私情无法成就大事。可是如今少了你,这所谓的大事。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他说的弦外之音,她都知道。 可是为了复仇,为了帮助君颢。尺素唯有如此,她含着委屈,强装笑颜:“公子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便可成功。”她说完这句话,便重新盖上红盖头。转过了身子,林一凡看着却是那么孤独。 那时的林一凡,从未在乎过这段感情。所以这场感情,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当他回身补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于尺素而言。是心中一个无法弥补的痛,如果他知道,就一定不会放手。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林一凡错过了一生最美好的场景。他的回忆里,满满的都是尺素的影子。那场风雪,淹没了他的痛楚。留下的只是萧瑟的雪夜,天地浩大时的满目凄凉。 第二十八回 楚君颢心系婉凝 薛梓若拉拢丽妃 雪花层层叠叠,交互堆叠在大青山谷。越发显得青山妩媚,雪迹窈窕。干净的天空,好似一块儿无瑕的翡翠。不掺杂丝毫的杂质,深深宫苑,再也看不到婉凝的身影,君颢只觉空落落的。 他慢慢的徘徊在长长的小径,不觉间,便来到了浣衣局。那道低矮的宫墙,好似一道无痕的屏障,阻隔着他与婉凝之间的距离。他念着婉凝,想要给予婉凝一点保护,仅此而已。 可是偏偏,却让他无意间伤害了婉凝。在他看到,婉凝紧张那件披风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想要忘记,却总是又在深夜里想起。所以他害怕黑夜,害怕被那种无尽的相思所折磨。 浣衣局依旧,清冷的池水,泛着寂静的颜色。好像是在嘲笑,嘲笑君颢的痴念。他轻轻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抚着旧日的桌案。仿佛,还带着婉凝的味道。妆镜台前,是那片小小的花钿。 拿在手里,却觉着分外沉重。君颢依稀可以看到,婉凝坐在椅子上。对镜梳妆,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花钿贴在脸颊上。再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他轻轻的笑着,随后便扶着门子,踱步而出。 水波泛着莹莹绿光,似乎还有点点红光。闫姑姑也在一旁,周遭围着一群宫女。君颢走过去,问明缘由。闫姑姑才说道:“回禀皇上,这水波有红光,奴婢也不知,究竟是何物。” “王连瑛,”君颢唤来王连瑛,要他派人下去打捞。不消片刻,便有小太监喊道:“皇上,是一根簪子!”当王连瑛拿在手里,递到君颢眼前时。君颢顿时愣在那里,这不是,不是血玉簪么? 他颤抖着手,轻轻托在掌心。看着通体血红的簪子,君颢无法想象,婉凝是如何下了狠心,将簪子扔在了水中的。燕婉凝,你究竟要怎样。君颢的心儿在滴血,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静静的漪澜亭,君颢反复看着那根血玉簪。仿佛看到了婉凝,决绝的样子。“凝儿?”君颢透过微弱的阳光,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婉凝?君颢慢慢的起身,看到了小径下的湖绿色身影。 所有的言语,到此为止。君颢只想着,告诉婉凝,他是真心念着她的。他只是想着,给予她最真的保护,最纯的爱恋。他的本意,并不像伤害她的。“薛梓若?”君颢看到了那双眸子,带着些许可怜。 可不就是梓若?她穿着与婉凝一样的绿色衣衫。徘徊在小径深处,只为静候君颢的一眼回眸。可是君颢的眼眸里,却夹杂着丝丝的怨恨。梓若躬身行礼,却看到了君颢愤恨离开的背影。 “皇上!”梓若柔柔的喊了一声,却是换不回君颢的一丝关怀。她虽然身为庶八品美人,却是独守空闺。一切,就只因为那个燕婉凝!梓若想着想着,浑身都在颤抖,拳头攥成了一团。 平静的宫苑,隐约传来丝缕琴音。时断时续,偶然夹杂着些微的伤感。君颢不觉紧皱眉头,问王连瑛:“谁在弹琴?”“回皇上,是薛美人,”王连瑛听纤云说,薛梓若每天都在练琴。 只是平日里,有婉凝在,所以君颢听不到罢了。今天边关传来消息,说是战败西戎,折损兵将十万。君颢的心情格外差,就连纤云和王连瑛,也不敢去打扰他。而这琴,正巧乱了他的心儿。 君颢立刻命王连瑛,要薛梓若停止弹琴。王连瑛忙不迭的应声而去,纤云则默默地站在一旁,唯恐发出任何声响,惹着了君颢。“朕的米酒呢?”君颢头也不抬的问道,纤云立刻端了过来。 不想君颢刚刚端起来,只是抿了一小口。便将米酒狠狠摔在地上,怒道:“这么凉的米酒,你是想要朕吃坏肚子么?滚——”这已经不是一次,纤云挨骂了。她苦笑着,无奈的收拾着破碎的茶杯。 看着纤云这么尽心,君颢才缓缓舒了口气:“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寂静的正阳殿,唯有滴答而过的滴漏。君颢看着一旁的坐席,仿佛是看到了含笑的婉凝。 自从婉凝离开正阳殿,离开皇宫后,君颢的生活变得杂乱无章。不是熏香没有熏好,就是桌案上的素笺找不到了。墨汁也时常被冻住,纵使是纤云,也没有婉凝照顾的周到。 君颢抬起头来,看着帘幕后的羊皮地图。缓缓算计着婉凝离开的日子,这个时候的婉凝,该走到哪里去了。她身边也没有一个人照顾,何况现在进入严冬。风雪将至,她又在哪里安身? 会不会,她回了自己家里?不可能的,她说过她父母离世,继母又不待见她。她不会回去的,她能去那里?君颢的思绪,仿佛是已经飞出了这幽幽深宫。他似乎可以看到,婉凝艰难的行走。 一身灰鼠云纹披风,一匹枣红快马。飞快的驶出了宫门,晨星寥寥。映照着这片纷飞的雪季,马蹄践踏着碎了的雪痕。一路向西,只朝着城门而去。守城卫士告诉他,婉凝离开,是三天前的事儿了。 茫茫原野,碧落苍穹。她会去哪里,新的雪花覆盖了久远的足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看着苍茫的夜色,心儿已经乱了许久。马儿也不停地来回走动,显得躁动不安。 许是两心相知,许是心有灵犀。他决定了沿着那条大道追去,婉凝一介女子,是不敢走小道的。夜里的豺狼虎豹,冰冷风雪。都在敲击着他的心弦,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度过这三天的。 夜里又起了风雪,渐渐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已经看不清路径,他不得不下马而来,艰难的行走着。似乎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与婉凝的相见。一线烛火,点染着他的希望。 他一路欢喜,重新骑上马儿,飞奔着朝着烛火的方向而去。可是很快,烛火被风雪打灭。许是他的幻想,他的希望顿时落空,此时的他,已经辨不清方向。风雪愈加紧凑,让他睁不开眼睛。 寂静的夜,被墨色渲染的无声无息。善光殿内,一星烛火,被北风刮得左右摇晃。丽妃起身,正准备将门窗紧闭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一脸坏笑的梓若,她看着丽妃,冷言道:“娘娘难道,不欢迎若儿么?” 丽妃缓缓开口:“妹妹说笑了,本宫如今受罚于此,怎么会,不欢迎妹妹?”她说着,便关上了窗子。又道:“只是这里简陋,无法为妹妹沏茶。”“那倒不必了,”梓若说着,左右环视了四周。 她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桌案上。干净的宣纸上,是丽妃一手秀丽的小楷。看起来,好像是春日的阳光。泛着透明的味道,梓若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微微点头道:“姐姐写的字,还真是好看。” “妹妹过奖了,”丽妃平静的说着,看着丽妃略带伤感的眼神。梓若便知道,她心里的苦。遂走到丽妃身边,低声说道:“仅凭姐姐之力,是无法与皇后娘娘相抗衡的……” 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丽妃并未往深处去想。只是淡然道:“皇后主管后宫,自然有她的主意。我们听就好了,没有必要的。”“可是姐姐不去争,那么受伤害的,只能是姐姐了,”梓若说着,语气又加重了许多。 丽妃没有理会,而是仍旧转身,坐在桌案前,静静地抄写着经书。看着丽妃这么认真,却又不肯与自己合作。梓若心里就来气,她以为丽妃会与自己一起。可是丽妃天性懦弱,怎会答应? 如果丽妃不肯,那么梓若也就没有力量对抗皇后。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让丽妃退出这个局。她这么想着,便慢慢走到桌案前,假意看着丽妃写字。随后用胳膊肘碰到了那盏烛火。 瞬间,烛火蔓延了整个桌案。丽妃惊恐的跳了起来。随后大声喊叫,可是喊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来,梓若也忙用衣袖,将火苗扑灭。好在火势不大,只是将那卷经文,烧了些许。 丽妃看着被烧得经书,还有自己辛辛苦苦抄写的经文。顿时傻了眼:“这可怎么办?皇后若是问起来,我要怎么说?”看着丽妃满脸的慌张,梓若倒是平静的很:“娘娘不怕,妹妹可以帮你的。” “你如何帮我?”丽妃看着梓若,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梓若指着这座善光殿,对丽妃说道:“一把大火,将这里烧光,便不会有人来问了。”什么?烧光这里?丽妃听了,连连摇头。 梓若边解释着:“如果这里被烧,那么皇上一定会追究。皇后自然逃脱不了干系,娘娘就可以免收责罚了。”“可是我,我,”丽妃想起,皇后说自己与元易斌有染的话,还是犹豫了。 看着丽妃左右摇摆不定,梓若便叹气道:“娘娘若不自救,又怎么办?依我看来,还是……”她正要说下去,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皇后驾到的声音,梓若神情复杂,丽妃则一脸惊恐。 烧黑的桌案,倾倒的火盆。还有那半截蜡烛,皇后看了不觉心生怒意。她走到丽妃跟前,大声呵斥:“本宫要你抄写经书,你竟然点燃大火。想要焚毁善光殿,彦丽儿,你究竟是何意?” 一时懦弱的丽妃,跪在地上连连哀求:“嫔妾一时失手,还望娘娘容量!”“来人!”皇后唤来侍女,左右开弓打了那个侍女,骂道:“贱婢!你就没有看你家主子?不然,怎会出此差错?” 那个侍女被打的脸颊出血,浑身都在颤抖。一旁的梓若见此,遂上前挽着皇后的手,笑着宽慰道:“娘娘仔细您的手!”她说着,便替皇后揉了揉手心。随后又随口道:“大约是丽妃娘娘,心里有怨恨吧。” “怨恨?”皇后立刻,冷眼瞪着丽妃一眼,冷哼道,“她的品阶仅此于本宫之下,又诞下了下公主。还有什么怨恨?难道,要害死本宫,自己坐上后位?”皇后的每一句话,句句刺伤着丽妃。 泪水打湿了她的眼眶,她不停地跪地求饶。可是皇后那里是那么好惹的,她不觉再次怒骂:“有本宫在一日,你就别想着攀上高枝儿!哼!”她说着,又让小太监,将火盆搬走了。 顿时,屋子里立刻被寒意侵袭。皇后冷笑着:“你犯了错处,是要受罚的。怎么还要在这里享受不成?”“娘娘消消气,”梓若抚着皇后的心口,低声道,“想来,丽妃也是一时糊涂。” 听了梓若的话,皇后不觉看了看丽妃。遂沉声道:“那就把《金刚经》和《摩珂婆罗经》各抄上三十遍,也好为小公主满月,做上准备吧。”她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善光殿。 直到皇后离开,丽妃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她浑身酸软的坐在地上,再也无力起身。皇后说的每句话,都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头。以前的皇后,从未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我说的没错吧?”梓若回身,重新将那些经书整理好,对她说道,“皇后自然是,不肯饶了你的。”“那是我的命,”丽妃半晌,才说出了这么一句。随后,她便默默的收拾着残破的书页。 看着丽妃孤单的影子,梓若越发觉着自己与她同病相怜。可是想起婉凝夺走她的一切,她便恨的咬牙切齿。眼下丽妃是不能够翻身了,除了苓昭仪,那就唯有一个萍贵人。梓若想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姐姐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火盆来,”梓若说着,便离开了这里。隔着窗户,可以看得到丽妃独自一人,静静地朝着经书。似乎,没有半点怨言。梓若轻声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向了锦祥宫。 夜很静,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梓若打着灯笼,小心翼翼的朝着锦祥宫走去。想来这个时候,萍贵人已经睡下了。残月悠悠,梓若甚至不仅为自己的主意,感到分外高兴。 “薛美人,”暗夜里,走出来一个身影。梓若定睛去看,原来是蝶儿,“找了你半晌,原来在这里。皇后娘娘要你过去呢!”“皇后,找我?”梓若有些不敢相信,半夜找自己做什么。 第二十九回 心心念念不能忘 皇后趁机保后位 当君颢见到婉凝时候,他一直都在后悔,后悔将婉凝赶出皇宫。哪怕是在浣衣局,也好比在宫外。那时的婉凝,正蹲在一堆篝火旁。自顾自的烤起火来,形容消瘦,让君颢顿觉怜惜之意。 仿佛,她已经觉察到了周遭有人过来。遂不觉回过头去,却看到了一身风尘的君颢!不是梦吧?婉凝揉了揉眼睛,缓缓起身。“皇上?你,你怎么来了?”婉凝说着,不觉又惊又喜。 他却什么都说,而是径自走到婉凝跟前。将她渐渐的揽在怀里,无声的怀抱。温暖的婉凝的心,果然不是梦,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畔。她犹觉恍如梦境,半晌才伸出手来,环着他的腰身。 风雪渐渐停了下来,似乎在怜惜着这次再别重逢。“朕离不开你,”他轻声说着,让她只觉着脸颊发烫。依偎在他的怀里,仿佛天地早已不复存在。婉凝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微微咧开嘴,笑着道:“我也离不开皇上……”释然了这段情怀,婉凝的心头终是松了一口气。马背上,他轻轻拦着她的腰身。慢慢的行走在粉妆玉砌的世界里,甜蜜温馨。 每每回忆这段场景,婉凝都会甜在心里。仿佛给自己孤独的夜,注入了新鲜的念想。“皇上,你不怨恨我了?”婉凝故意这么问,君颢想也没有想,便说道:“朕只是知道,朕离不开你。” “我会一直陪着皇上的,”婉凝高兴的笑着,被他怀抱的感觉,真的很好。像是三月的早春,泛着甜蜜的味道。“皇上,回头,我再给做一件披风吧,”婉凝觉着,关于那件披风,真的对不起君颢的。 然而那件披风,终究是没有做起来。这是婉凝唯一的遗憾之处,多年以后的灯烛下,她将做好的貂绒披风,放在牌位前。这是弥补对君颢的遗憾,是自己太过年轻,太过轻率了。 熟悉的正阳殿,熟悉的廊檐下。婉凝不觉分外开心,纤云看到婉凝重新回来。高兴的不得了:“我早就猜着了!姑娘早晚会回来的!”两人互相倾诉着,别离的苦思,主仆二人说个不停。 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婉凝的眼帘。是梓若,许久不见的梓若。愈发显得憔悴了许多,婉凝没有理会她。梓若却满腹怨恨:“我以为,你死在了外面!燕婉凝,你的命还真好!” 听了这番话,婉凝不觉心里很难过。却又想起上次梓若欺辱自己,遂沉声道:“我的命素来很好,薛美人说的极是!”她不想过多纠缠,便要离开。却被梓若拦下了:“你斗得过我,可你永远斗不过皇后!” “凝儿,朕有话要对你说,”是君颢在说话,婉凝便绕过梓若。径自走向了正阳殿,纤云则笑着道:“美人还是走吧,皇上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了。”梓若本欲琴声吸引君颢,却弄巧成拙,分外恼怒。 正阳殿内很安静,袅袅青烟,萦绕着片刻的安宁。婉凝静静的在一旁研磨,看着君颢在认真地批阅折子。时间仿佛,停留在了这一刻。窗外寒风呼啸,可是婉凝的心儿,却是暖暖的。 彼时王连瑛走进来,垂首指示:“皇上今夜,要谁落轿?”滴漏静静的碾过时间的痕迹,发出沉寂的声音。婉凝的心儿一颤,不觉微微望向君颢。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在时时在意。 “免了吧!”君颢头也不抬的说道,王连瑛这才退了出去。那一刻,婉凝的心儿像是石头落了地似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去给朕端一碗米酒,”君颢边埋头批折子,边对婉凝说着。 欢喜的婉凝,忙不迭的从小暖炉上,端下了热乎乎的米酒。君颢轻轻饮了一小口,微微点头自语道:“还是凝儿熬的有味道……”看着君颢一口气将米酒饮下,婉凝的心里知道,君颢许是原谅了自己。 “报——”一声长长的急报,打断了夜的沉寂。紧接着,便是王连瑛引了一个小士兵前来。那个小士兵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封书信:“禀报皇上,边关急报,萧将军在还朝途中,遭暗箭袭击!” 什么?萧易寒受了伤?婉凝的心儿顿时一沉。君颢微微瞥了她一眼,便要王连瑛递上书信。原来萧易寒在还朝时,路过江城遭人暗算。江城县丞将他救治,这才写了书信告知君颢的。 本来君颢要萧易寒还朝,是为了下一步如何用兵。细细探讨的,可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毕竟谁也不想的,听了会子。君颢才缓缓开口道:“那就让他好生静养,再带去一名御医。” 那个小士兵领命而去,王连瑛也退了出去。君颢早已觉察到,婉凝的神色不对了。心里又想起了那件披风,不觉吃起了醋:“王连瑛!吩咐苓儿准备准备,让她落轿吧……” 窗外的王连瑛应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倒是一旁的纤云见了,不觉疑惑。王连瑛低声道:“如今燕姑娘刚刚回来,皇上就要落轿侍寝。可见必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且再等等看。” 果然不假,婉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君颢的眼睛问道:“皇上既然,要苓昭仪陪着。又如何,召奴婢回宫?”自从离开宫,虽然不过三天。却让婉凝心里明白,她真正在乎的是君颢。 至于萧易寒,她不过是要问他一句。当年为何杳无信息,为何不行遵守诺言。那些“娶你为妻”的话语,不过是小儿女时的玩笑话罢了。有谁会记得,又有谁会真正执行过? “你身为御前侍女,不经朕的允许,私自出宫!”君颢一本正经道,“如今朕要罚你,做一辈子侍女!守在朕的身边!哪里也不许去!”“这可就奇了?”婉凝不禁笑着道,“当初,可是皇上要奴婢出宫的呀!” 君颢听了这话,冷眼看着她,忽然抓着她的手臂,认真的说道:“燕婉凝,朕要你一辈子做侍女,守着朕一辈子!”只为这一句话,后来的婉凝一直记着。恪尽职守,从未逾越半步。 雪落人间,像是人间的伞。皇后正坐在软榻上,悠悠的饮着茶水。尺素将梓若带来,便借故推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梓若和皇后。梓若很是疑惑,不知皇后要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才放下茶杯。缓缓对梓若说道:“薛梓若,适才在善光殿的那把火,可是你放的?”皇后的一番话,让梓若顿时心头一跳。奇怪,皇后怎么知道,这火是自己做的手脚? 看着梓若呆呆的目光,皇后轻轻笑着:“本宫的眼线遍布后宫,你自然也逃不过本宫的眼睛。”难怪,难怪善光殿一着火,皇后便立刻带了人过来。原来,一切都早已有了安排。 她回过神来,连声笑着:“嫔妾的小小把戏,自然难逃娘娘的法眼。”“你是一个聪明的人,”皇后慢慢的说着,“在这后宫,唯有聪明的人,才可以服侍皇上。而你,正是这样的人。” 这一番话,自然立刻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于是她便连忙跪在地上,干脆的说道:“娘娘,嫔妾愿意做娘娘的人。只要娘娘吩咐下去,嫔妾会赴汤蹈火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叩头。 看着梓若如此,皇后心里甚是满意:“你倒是明白本宫的用意,只是本宫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梓若听得出来,皇后是要利用自己。却又要自己,不要耍那么多心思。 起初梓若入宫,只想着姐妹情谊。可是她慢慢的才发现,原来哪一套生存法则,根本无法适应宫廷。如今燕婉凝一走,后宫便立刻沉寂下来。因为婉凝的离开,君颢再也未召见过其他妃嫔。 就是长春宫的苓昭仪,也很少见了。“江苓嫣那个狐媚子,整天只知道花了心思,”皇后提起江苓嫣,立刻心生厌恶,“正阳殿几乎,都快成了她的寝宫!”这几天,江苓嫣的确在哪里。 梓若听出了言外之意,皇后是要除去江苓嫣的。可是苦于江苓嫣背后的萧易寒将军,故而君颢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一个于尺素,已经嫁入王府了,”皇后叹气,本来她要拉拢江苓嫣身边的尺素的。 梓若听了,立刻笑着道:“娘娘无需担忧,尺素走了,嫔妾还是一样可以,照顾娘娘的。”听了梓若所言,皇后微微露出笑意:“夜深了,本宫就不扰你休息了,下去吧。”辞去了皇后,走出重华宫的时候,梓若遇见了尺素。 只是尺素的眼圈儿看起来,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梓若不明白,为何嫁入王府如此幸运之事。尺素都不肯,非要做后宫侍女。也许时间,才可以解释着一切吧。 不知不觉,梓若的脚步,竟是走到了御药房。她竟是想起了元易斌。许久都未曾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听闻他与丽妃有染。所以被君颢关在家里,闭门思过。这御药房,也没有他的身影。 轻轻拂过他的座椅,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真是世事变迁,素来明哲保身的元易斌。也会因为后宫之事受牵连。幸而君颢尚未责罚与他,否则元易斌真的是难逃死罪。 “妹妹怎么会来御药房?”一个声音传入耳内,梓若抬起头,却是江苓嫣。她笑意盈盈的走向梓若,让梓若忽然想起了那次之事。自此以后,梓若总是见了江苓嫣,也不理会一番。 看着梓若淡淡的,江苓嫣便坐在那张椅子上。自语道:“元大人在后宫多年,没想到会因为一块儿帕子。毁了一世英名,真是可悲!”“娘娘的意思,是要救出元大人?”梓若听出了言外之意。 江苓嫣摇了摇头,笑着道:“如今他不过是闭门思过,并无罪责。而且皇上也绝对不会动他的,因为这件事的幕后,都是皇后一人所为!”是了,皇后为保后位,自然要清除身为梁王妃的哥哥,元易斌。 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元易斌,元汐月,楚君琰,都会是皇后除掉的对象。她想要清除掉他们,让君颢感激与她。后位自然也就稳固了,“可是皇后这样做,皇上不会不知道的,”梓若有些不明白。 “皇上知不知道,本宫没兴趣,”江苓嫣忽然对梓若说道,“只是皇后一直在拉拢你,本宫倒是很想知道。”上次善光殿失火,便是梓若在暗中做了手脚。却被皇后识破,皇后借此要收她为心腹。 不然,善光殿失火一事,皇后完全可以告知君颢,惩处梓若的。而且皇后也可以帮助梓若得到皇宠,除掉江苓嫣等人。梓若自然愿意去做,没想到江苓嫣竟然会知道! 梓若淡然道:“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拉拢一个人很容易的。娘娘想的太简单了……”“本宫的手还未痊愈,”江苓嫣伸出手来,故意让梓若看,“本宫来御药房看看伤势,不知美人来做什么?” “娘娘果然蕙质兰心,”梓若嘲讽着,“这招苦肉计,把我也蒙骗了过去!”她冷冷的目光看向江苓嫣,可是江苓嫣却满不在乎。继续得意地说道:“你若为本宫所用,定然会大有作用。” 宫里少了尺素,对于江苓嫣来说,也是一大损失。她也在物色新的人选,当她得知梓若为皇后所用。也便立刻赶来,她也要用梓若控制元易斌。做皇后所做之事,以保住自己的地位。 “我若是不答应呢?”梓若反过来问道,“何况元大人在家思过,自然也不会同意的。”“你不会不同意的,”江苓嫣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指,“你有把柄在皇后手里,可本宫这里,也有你的把柄啊。” 皇后哪里,是自己擅自烧了善光殿。江苓嫣这里,却是自己伤了她的手指。原来自己与皇后和江苓嫣,都是一枚棋子。梓若暗暗嘲笑着自己,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搏一把。 第三十回 于尺素见招拆招 楚君琰别有用心 悄无声息的夜,慢慢的侵袭着尺素的回忆。她踱着步子,来到了君琰的书房。这里很是幽静,偶尔会听到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四周静极了,王妃汐月也睡下了。君琰今晚去了奉天寺,自然不会回来的。 尺素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书房的门。又轻轻地点燃了烛火,那星烛火宛如豌豆。照亮了一小片光明。婉凝蹑手蹑脚的走到桌案前,然后放下烛火。用最小的动静,轻轻地抽开了小抽屉。 抽屉里整齐的码放着各样书本,尺素一本一本的拿了出来。却都不是,她又重新放好。轻轻抽开了下一层抽屉,一页小小的画纸,吸引了她的注意。一时好奇,她展开了那幅画纸。 画上是一位绝代佳人,只是眼眸处,流露着淡淡的哀愁。初看,尺素还以为是婉凝。可是这个美人的鼻尖,有一点淡淡的雀斑。是了,是莲香苑的丽妃没错。尺素记得,丽妃就是如此神色。 由此看来,宫里传闻,丽妃与君琰之间的关系。可就是真的了,尺素不禁为发现这个消息,感到分外开心。紧接着,她轻轻折好画纸。放在原处,下面几叠信笺,似乎就是尺素要找的物件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放在桌案上,然后慢慢的打开来看。上面是工工整整的小楷字样:“萧兄:君颢将宫中女子赐我为妻,实则是为细作。上次乳鸽一事,即被发现。不知你那里,可与西戎说好?君琰。” 尺素看了,心头微微一颤。果然,君琰与萧易寒,还有西戎有紧密来往。她又打开另一封信笺:“萧兄:小凝与宫中为御前侍女。过得很好,你不必挂怀。我会想法子,将她带出宫的。君琰。” 原来之前,君琰一直说,要带婉凝出宫去。是为了萧易寒!尺素又将那些信笺,一一简单看了几遍。才慢慢整理出思绪来,大约是君琰要萧易寒作为引线。答应西戎条件,帮助君琰夺取皇位。 这些信件,也就是君颢所要得到的。尺素暗暗欣喜,遂将信笺偷偷塞入怀里。然后打起烛火,静静的打开门子,顺着墙根儿一溜烟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真是的,尺素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顺利。 有了这些信笺,君颢一定会满意,说不定会把自己接出王府的!尺素越想越觉着开心,以至于君琰坐在那里,她都不知道呢。“王爷?”她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不是说好的,今夜不回来么。 “不欢迎本王么?”君琰轻轻放下茶杯,轻轻走到尺素跟前,微笑着问道,“今夜是你我的新婚之夜,本王怎会舍下你?”他说着,不觉伸出手来,抚着尺素的额头,她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她嫁入了王府,可是她绝对不会背叛林一凡的。何况那些书信,也决不能让君琰发现的。正当君琰往前走了两步,她竟是举起了一把刀子,架在脖子上:“王爷若是过来,尺素就死在王爷面前!” 一盏清茶,冲洗着素日寂静的房间。君琰本想着试探一番尺素,看看尺素会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尺素竟然做此举动。君琰一时敬佩,敬佩尺素的为人。只是君琰还要试探一番,尺素到底是不是细作。 “汐月,你过来,”君琰向汐月招手,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汐月便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悄声与君琰说了几句话。君琰便笑着对尺素道:“月儿做了一身内衫,你看看合不合身。” 当尺素跟着汐月,来到内侵的时候。汐月便拿出了一件水红色的内衫,上面还绣着好看的花样儿。汐月笑着道:“这是我从娘家来时,哥哥送给我的。如今我舍不得穿,就送给你吧。” 她说的哥哥,应该就是元易斌了。尺素不觉问道:“元御医几日不见,是不是病了?”“上次阿月一事,哥哥就心生退隐之心,”汐月边说,边要尺素褪下外衣,“只是皇后不肯,哥哥不过在家养了几日。” 尺素听着汐月说的话,又看着汐月亲自为自己换上内衫。心里有些感激,她在宫里三年。唯有江苓嫣照顾自己,后来林一凡的到来,让她有了新的希望。可是她没有亲人,汐月的关怀是第一次。 “怎么样?”看着这件新的内衫,尺素感激涕零,跪下叩谢,“王妃,奴婢多谢王妃……”“好妹妹,快起来!”汐月扶她起身,抚了抚她的眼睛,笑着道,“你我是姐妹,你怎么还是奴婢呢?” 是了,尺素怎么忘了?半晌,汐月才笑着道:“你先等着,我去把那条汗巾子拿过来。”待汐月走后,尺素才左右看起了身上的内衫。忽然,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外衣,想起了那些书信。 糟糕!尺素连忙将衣服抱在怀里,来回翻看了几遍。那些书信,竟然一件也没有留下!看来,是汐月趁着自己换衣服,偷偷拿走了!尺素顿时浑身冒着冷汗,刚巧君琰走了进来。 她忙披上外衣,垂手侍立一旁。汐月笑着道:“王爷看着,妹妹这身衣服如何?”“甚好,”君琰笑着,看了一眼尺素,便说道,“月儿先出去,本王有话要对尺素说……” 门子被关上的瞬间,尺素第一次感到害怕。以前在宫里,就是君颢和太后。她都不曾害怕过。如今面对君琰,她竟是有了危险的感觉。“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君琰慢慢的坐在椅子上。 “王爷要说什么,尺素听着就是,”尺素平复了一下心境,到底是君颢培养出来的人。很快,就克服了自己的心魔。君琰微笑的眼眸,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你很聪明,那就来猜猜本王的意思。” 尺素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君琰的眼睛,淡然说道:“王爷是不会,让尺素轻易拿到那些证据的。”果然是很好的回答,君琰微微笑着:“明年春日之前,本王便会登上皇位。” 她吃了一惊,虽然在意料之中。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快。难怪,难怪君颢会要自己这么快,就到王府来拿证据的。她看着君琰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有关丽妃的画纸,顿时生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夜雪弥漫,散落着一片片的忧伤。“皇上,梁王求见,”王连瑛的话音刚落,便见君琰披着狐皮白腋裘,走了进来。王连瑛上前接了披风,随后便沏了壶茶。君琰慢慢地走过去,拱手对君颢笑着说道:“臣愿前往边关。” 君颢头也没抬,便问道:“前往边关需要三个月,敢问王爷。带兵多少,粮草所需几何,哪里埋伏。西戎对方实力如何?梁王殿下或许,想的太过简单了。”他说着,便将折子让婉凝递给君琰。 接过折子看的君琰,简单的浏览了几行字。便大概明白了群臣的意思,他微微点头:“皇兄所虑及是,是臣弟操之过急。”“如今正值严冬,”君颢深吸一口气,“我军正处下风,不如休养生息,来年春日再战。” 听着君颢说的话,君琰便笑着点头称赞。不过婉凝在一旁看着,却是捕捉到了君琰眼眸处的那丝不悦。“凝儿,给王爷赐座,”君颢说着,就吩咐婉凝给君琰搬了小凳子,又铺上了厚实的软垫。 “琰弟忧心军国大事,朕自然知道,”君颢合上折子,悠然对他说道,“只是在这个时候出兵,固然不妥。何况萧将军不日将要还朝,琰弟可以问问他,有关边关的战况,再拿主意岂不更妙?” 果然不错,君琰没有骗自己。只是为何,君琰会这么急着要前往边关?除非有一种目的,那就是君琰要趁此机会。联合西戎反击东麓,婉凝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出了这样的场景。 “臣弟认为,倒不如趁机,召集我东麓百姓,”君琰继续道,“以复仇为名,不出三日,必将召集十万大军!”听着君琰说的群情激奋,似乎胜利在望的样子。可是婉凝总觉着,这番话似乎欠缺了什么。 窗外的风雪呼呼作响,想来这几天,定然路途不会畅通的。君颢指了指窗外,对君琰说道:“这风雪,没个三五天。是不会停下来的,难道王爷要趁着风雪,去攻打西戎不成?” 屋子里静静地,唯有那盏淡雅的栀子花香,萦绕着柔柔的气息。君琰自顾自的笑着道:“皇兄之言固然有理,但是朝中许多大臣。都是同意召集兵马,为东麓重新报仇的……太后也有这个主意……” 君颢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后便嘲讽道:“太后在奉天寺静养,怎会知道此事?也劳烦太后,还要操心朝政之事。”太后是君琰的亲生母亲,自然是向着君琰哪里的。君颢怎会,猜不透他们母子的心思? 算算日子,太后也是时候回宫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太后会在旧历的年下,搬回到咸福宫静养。今年却不同了,太后是在等,等到君琰安排好了一切。所以君琰请旨去往西戎,君颢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长长的走廊上,散落的雪花,随着风儿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婉凝端着米酒,恰逢遇见了离宫的君琰。两人一见,不觉淡然一笑。侧殿里,婉凝为君琰沏了一壶香茗,四散飘逸。 君琰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味着:“这是碧螺春,辅以三分雪水熬制而成的,我说的对也不对?”“王爷果然好品味,”婉凝不觉轻轻一笑,“奴婢不过是,照着《茶经》上所熬制,班门弄斧罢了。” 看着婉凝微笑的面容,君琰不觉想起了丽妃。记得冬雪之夜,丽妃就是为自己亲手熬制香茗的。“王爷今日所言,可谓是句句在理,”婉凝慢慢坐下,对君琰说道,“只是王爷,有些操之过急了。” “西戎攻我东麓,我不能坐以待毙,”君琰慢慢开口,“何况,萧兄也受了伤,还在江城养伤……”听到这里,婉凝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她咬着唇,说道:“也不知道,如今他怎样了。” 君琰微微一笑:“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的笑,好像是冬日里的阳光。那么温暖,那么可人。缕缕茶香,散发着幽香的味道。像是淡淡的回忆,婉凝看得出来,君琰似乎有心事。 想起丽妃在善光殿抄写经书,婉凝欲言又止。她不想告诉君琰,是怕君琰伤心罢了。而且这个时候再说这件事儿,有些火上浇油的味道。婉凝索性掩埋心底,留给君琰一丝丝的念想。 “王爷,”婉凝忽然开口道,“太后每年,都会回宫过冬?”她很想知道,太后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她已经用了许多小银炭,她要想法子,来回应太后的话。太后什么脾气,她还真不知道。 君琰看了看她,回忆着说道:“自从先皇仙去,母后便一直居住在奉天寺。是为我东麓祈福,只有到了每年年下。才会回宫与宫眷一起,度过新年。”他的声音遥远,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对不起,让王爷想起了伤心事,”婉凝低声道,“奴婢不知道,还望王爷恕罪。”“没关系,”君琰淡然一笑,随后举起茶杯,慢慢的品味着。茶中的味道,酸涩甘苦,唯有自己知道。 “太后在奉天寺静养,怎会知道此事?也劳烦太后,还要操心朝政之事。”君颢说过的话,在婉凝耳畔回响。她细细的揣摩着这句话,像是觉着哪里不妥。太后回宫,倒像是不正常了。 说是为东麓祈福,倒不如说是在等。等到西戎哪里实力做大,再与君琰一起联手。太后也便等君琰做了皇帝,婉凝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大吃一惊。果然如此的话,君颢会有危险的! “听闻过了初十,胡族便会派公主来和亲,”君琰忽然说道,“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皇兄也没见准备。到时候可要失了礼数的……”什么?和亲?婉凝顿时愣在那里,有些不可置信。 倒是之前,皇后和江苓嫣,为了那封和亲书。而互相争斗,没想到三个月过去,和亲就真真切切的来临了。婉凝以为,这件事儿过去了呢。可是怎么没见,君颢有任何的举动呢?婉凝有些疑惑。 第三十一回 婉凝拒做宫中妃 苓嫣笑看戏中人 青山妩媚,重峦叠翠。雪落其间,沾染一点颜色。画角飞檐,编织一段美好梦境。婉凝将镂空笼火,轻轻用火钳撩拨了一会儿。才重新盖上镂空雕花,以至于小银炭的热气,不会那么快就散去。 一两小银炭,多则用上三五天。然而一般只能用三天,所以后宫只为太后预备下了。就连君颢和皇后,也是无法享用的。自从婉凝做了御前侍女,便争取这个机会,她为了君颢的身子着想。 毕竟小银炭耐烧,并且散热效果极好。她拿起用小水壶,照例浇了窗台上的栀子花。又用小手帕,细细的擦洗着叶片。栀子冬天就会停止生长,可是正阳殿的栀子,仍旧是开出了花朵儿。 这都有赖于婉凝的悉心照顾,看着婉凝如此认真,君颢的心里暖暖的。“皇上可知,栀子冬月开花,却是为何?”婉凝忽然这么一问,让君颢不觉停下了手里的笔。 他慢慢的走向婉凝,随后看着那些娇嫩的叶子。摇了摇头,婉凝便笑着道:“惜花怜花更爱花……只怕是,来年春日开的会更旺呢!”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抚着那片新开的叶子。 火炉里的炭火,斜斜的照映在婉凝的脸颊上。那片细小的花钿,像是永远抹不去的伤痛。在君颢的心口,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凝儿,谢谢你,”君颢看着她的神色,不觉缓缓开口道。 听了君颢的话,婉凝不觉浅浅一笑:“奴婢身为御前侍女,照顾这些花儿是应该的。”“朕说的不是这个,”君颢走到婉凝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一直都在照顾朕,朕想要说谢谢你。” “皇上今儿怎么了?”婉凝一面笑着,一面蹲下身子,用小剪刀轻轻的剪下那些枯萎的枝条。君颢遂慢慢的说道:“凝儿,朕想着,要你做个贵妃。好替朕分忧解难,你看如何?” 他的这句话刚落,婉凝拿着剪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也只是片刻,婉凝便收了那些枯萎的枝条。微微起身笑着:“皇上曾经说过,要奴婢一辈子做侍女。难道皇上忘了不曾?” 而且这番话,也不像是君颢的口吻。他说起话来,素来待人冷冷地,所以婉凝才会觉着是在开玩笑。也就没往心里去,仍旧是认真的梳理着那些花枝。不想君颢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让她愣在那里。 他的眼眸里,射出一道滚烫的目光。好像是,要将婉凝融入他的世界里。婉凝的脸儿不觉发烫,遂慢慢的低下了头去,“朕改变了主意!”君颢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认真地说道。 半刻,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了君颢满含期待的眼眸,一时心儿都失去了节律。直到君颢离开的那一晚,婉凝的梦里,总会出现君颢的眸子。期待着,等待着,却换来婉凝的一声拒绝。 “奴婢只想,终身侍奉皇上,”婉凝顿了顿,想起和亲的话来,不觉慢慢开口,“婉凝看惯了后宫争斗,不想卷入其中……”这是她的真心话,而且,这也是君颢说过的承诺。况且相对于妃子而言,侍女更容易长伴君侧。 一碗温热的米酒,暖着君颢的心儿。他细细的揣摩着婉凝的话,也觉着甚是有理。遂不再追问下去。这样也好,起码有婉凝在身边,他更容易安心做事。只是他从未想到,最后他会与婉凝阴阳两隔。 朱红色的毛笔,批阅着的折子,无不让君颢紧蹙眉头。看着被他扔得一地的折子,婉凝便知他心中有事。遂蹲下身子,将那些折子一一收拾整理。可是刚一放在桌案上,却又被君颢扔在了地上。 婉凝探口气,只得重新拾起来。眼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一份折子上。一时好奇,她便细细的看了起来。竟是要求君颢冬月发兵,向西戎讨回仇恨。婉凝一时大悟,又随手翻看了几本折子。 却都是一样的语调,难怪君颢会心里烦闷。他本不想再战,士兵死亡大半,粮草又短缺。若是再战下去,东麓怕是要亡国的。然而那些大臣,却像是受了君琰的蛊惑,都在吵着征兵再战。 “难道没有一个人,与皇上一心的?”婉凝将折子放好,随口问道。君颢将一本折子,递给婉凝道:“也就只有陈书阁了。”看着这份折子,条理清晰,晓畅明白。应该是一个,明辨是非的臣子。 婉凝看了一遍,便微微点头:“文采极高,只是不知,这个陈书阁却是何人?”“他的女儿是萍贵人,”君颢随口道,“想来他应该,是为了他的女儿,故而写这份折子罢了。” 听了君颢说的话,婉凝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了锦祥宫中,萍贵人的样子来。不逢萍贵人相见,已经有七八天了。也不知道她境况如何,倒是丽妃哪里,生出许多事端来。 可悲可叹之余,婉凝愈发觉着,自己的决断是正确的。以至于最后抱着君颢的牌位,看着惨死的萍贵人,还有孤苦而依的丽妃。她方才感慨着,后宫的妃嫔,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而互相争斗罢了。 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不过是个人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皇后是幕后的操控者,即便是得宠的苓昭仪,也最终难敌命运的轮回。“又或许,不是这样呢?”婉凝又看了一遍折子,对君颢说道。 听着婉凝的话语,君颢不觉来了兴趣:“你来说说,里面有什么原因?”“陈大人文笔极好,”婉凝分析着,“奴婢也听闻,他曾与西戎交战过。故此他绝不会为了儿女私情,与军国大事做权衡的。” 果然是说得妙,君颢心里有了欣慰之意:“没错,陈书阁在先皇时,就曾经带兵攻打西戎。而且,一举歼灭了他们二十万大军!此番他的陈词,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而且皇上,还在等一个人,”婉凝忽然说道,“那就是萧将军,奴婢说的对也不对?”听着婉凝的言辞,君颢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君琰一定以为,朕会责罚萧易寒的,可惜这次他错了……” 其实婉凝提起萧易寒,是想着问问君颢,有关他的消息。可是看到了君颢愁眉紧锁的样子,她便将话收了回去。为君颢沏了一壶热茶,大着胆子问道:“奴婢听闻胡族要来和亲,如何不见皇上有一丝的准备?” 梅瓣飘落,散落一地芬芳。天气向晚,风儿逐渐柔和下来。江苓嫣百无聊赖的撩拨着小手炉里的灰,慢慢的对一旁的侍女说道:“你是说,皇后正在准备和亲之事?薛美人也在那里?” 那名侍女点头道:“奴婢亲眼所见,并不差。”“知道了,”江苓嫣挥挥手,对蝶儿说道,“去那些银钱来,赏赐给她。”蝶儿捧着一贯钱,递给那名侍女。她见了,忙眉开眼笑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看着那名侍女回身而去,蝶儿便说道:“怎么和亲一事,奴婢从未听说?皇后倒是紧张得很。”“她是在奉承皇上,”江苓嫣挪了挪身子,歪在软榻上,“还记得上次,她诬陷本宫偷了和亲书么?” 蝶儿点头,慢慢的回忆着:“是尺素姐姐说的,可见皇后是有心要陷害娘娘呢。”江苓嫣捧着茶杯,缓缓的饮了口茶:“不管如何,这和亲一事,是板上钉钉的。本宫倒要看看,她柳皇后如何应对!” “奴婢认为,目前只需要静静的等待便好,”蝶儿拢了拢火盆,笑着道,“也不知道,那个胡族公主长得什么样子。”听闻胡族公主的事情以后,江苓嫣心里也很难过。毕竟,又会多了一个敌对之手。 然而她的夫君是天子,她从入宫开始,就必须要明白这个事实。听了会子,江苓嫣便说道:“你去拿来本宫的披风,本宫要去重华宫,拜见一下皇后。”她是想着,看看能不能从皇后哪里知道什么。 一路上,不时地有风雪飘过。蝶儿举着小伞,替江苓嫣遮挡风雪。却不想,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忽然有一道黑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忙往后退了两步,大着胆子问道:“谁?胆敢挡住本宫的去路!” 那个黑影便是林一凡,他想要证实一个问题。江苓嫣摇着头道:“本宫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尺素可是娘娘的侍女,”夜幕下的林一凡,一身黑衣蒙面,让人看了愈发神秘。 江苓嫣连连点头:“是又怎样?如今她已嫁入王府,你去王府找她好了!”“我只想知道,尺素是不是自愿的,”林一凡低声问道,“亦或是,有人在逼她……”在林一凡看来,尺素出嫁定然有人在指使。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还有他所说的那番话。江苓嫣立刻明白了八九分,她定了定神,笑着道:“本宫不过是小小昭仪,怎会有本事掌管侍女的离去?”她的一番话,让林一凡立刻想到了皇后。 毕竟后宫是皇后在打理,江苓嫣这话没有错。同样的,她也将尺素出嫁一事,推到了皇后身上。因为她看着这个黑衣男子,似乎与尺素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而且他又能出入后宫,身份定然不简单。 看着黑影消失,江苓嫣拍了拍胸口,冷哼道:“他在后宫还能来去自由,必定有个缘故!若是让他对付皇后,相信胜算会更大一些!”蝶儿也点头附和:“娘娘这一招,还真是高明。” 重华宫里,皇后正在笑着,与薛梓若攀谈着什么。宫人通报,江苓嫣驾到的消息。薛梓若立刻起身行礼,江苓嫣忙扶她起身:“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才好!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呢。” “看到你们姐妹如此,本宫甚是欣慰,”皇后见了,不觉满面笑意。江苓嫣走到皇后跟前,笑着道:“这也多亏了娘娘福荫后宫……才刚听说和亲一事,但不知娘娘准备的如何,妹妹我也好帮帮忙。” 皇后笑着摆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妹妹还真是客气……”她说着,便要江苓嫣坐下说话。又命侍女,给江苓嫣端了一杯茶水。江苓嫣笑着起身谢过,经过梓若的身边时,却假意失手。 片刻之间,那滚烫的茶水顿时溢出。烫的江苓嫣不觉“哎呦——”一声,一旁的蝶儿赶过来看,故意大声道:“娘娘,你的手……”“不妨事儿,”江苓嫣挥了挥手,笑着道,“一点小伤,也不值什么。” “快让本宫看看,”皇后说着,便抚了抚江苓嫣的手。只见她的手指通红,其中还有点滴血痕。想来应该是碎瓷片所划伤的,皇后立刻吩咐侍女:“快传御医,给苓昭仪看看才是。” 江苓嫣展颜一笑,看着梓若问道:“不知道方才,烫着妹妹没有?”“是本宫的错儿,”皇后竟然自责起来,“不应该给你们,沏那么烫的茶水。”听着皇后的自责,江苓嫣立刻心知肚明。 这必然是皇后故意的,她要用滚烫的茶水。来对付自己罢了,江苓嫣心里越想越气,遂又向蝶儿使了个眼色。蝶儿便跪在地上,对江苓嫣说道:“娘娘的手受了伤,奴婢还要娘娘来端茶,是奴婢的错儿!” “你的手不是茶水所烫伤?”皇后连忙追问道,“本宫就在想着,茶水怎会烫出血来?”“不过是上次,在锦祥宫弹琴划伤的,”江苓嫣淡然道,“是嫔妾自己不小心,不能怨恨他人。” 听闻是在锦祥宫所伤,皇后随即问向梓若:“可有此事?”梓若看到了暗自得意的江苓嫣,大约是怪自己帮了皇后。所以才对付自己的:“这要需要证据才好,嫔妾才可认罪。” 说到证据,江苓嫣心里漏跳了一拍。当时只顾销毁证据,却忘记了这一条。她不觉上前,笑着对梓若道:“妹妹误会了,是本宫自己不小心。”谁知这时,江苓嫣却忽然歪在了地上。 梓若还不知是何缘故,便听得江苓嫣连声委屈道:“本宫好心向你道歉,你竟然,竟然如此对我!”一招不成,又出一计。这是江苓嫣的主意,既然梓若不肯帮自己,那么就让梓若消失。 “薛美人,”皇后看出了门道,冷着脸道,“本宫还夸你贤惠,如今你竟为了此事。对付苓昭仪,你这就搬回锦祥宫!”“娘娘误会了,”梓若连声摆手,满脸写着委屈的字样。 第三十二回 萍贵人淡然如水 于尺素暗做手脚 冰天雪地,芳林玉琼。飞雪玉花雾纷纷,白草尽数是沧桑。萍贵人闭着眼睛养神,却是听到了旁边的房间。传来音弦急乱的声调,她不觉皱了皱眉,唤来侍女问道:“薛美人怎么回事?” 侍女回道:“从重华宫出来便是如此,奴婢也不敢过去。”自从梓若搬回了锦祥宫,心里越发的郁闷。也不顾一旁有病在身的萍贵人,总是疯乱的弹琴。惹人厌烦,让萍贵人总是睡不好觉。 “你去准备准备,”萍贵人慢慢起身,披了大红猩猩毡,“我想要出去走走。”她说着,便慢慢走出屋子。推开锦祥宫的大门,她不觉长叹一口气。有多少日子,没有出去过了?她自己也不晓得。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君颢对自己并不上心。遂隐去了这份心思,安心在锦祥宫养胎。她本以为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安慰。可是谁会想得到,孩子竟然没有了!而且元易斌也闭门思过,不在宫里。 顷刻之间,萍贵人顿觉有些落寞。她想起了还在善光殿的丽妃,想起昔日的姐妹情谊,便要过去看看,侍女却劝道:“贵人不要过去的好,没有皇上的命令。就是皇后,也不能够过去的……” 看着长廊外的侍卫把守,萍贵人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惜。她叹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开。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贵人既然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她一抬头,却是笑意盈盈的婉凝。 这是萍贵人第一次,与婉凝见面。以前虽然听说过婉凝的事情,可是也只是匆匆一见。今日倒是有缘,她细细的打量着婉凝。只见婉凝身着青绿色大氅,给这寒冷的冬日,平添了一份葱翠。 只是白净的脸颊上,却无故多了一道小小的花钿。像是冬日里的梅花,多了一份清丽的姿态来。婉凝笑着道:“难为贵人还念着丽妃娘娘,奴婢就代为引路。”她说着,便引了萍贵人进入善光殿。 寂静如初,淡荡如水。过了许久,萍贵人才从善光殿出来。看着萍贵人泪光点点的样子,婉凝不觉安慰了几句,并亲送萍贵人回锦祥宫后。萍贵人抹了抹泪水,感激的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只怕……” 婉凝轻轻笑着:“这是奴婢的应该做的,如今奴婢有一事相求,不知贵人可否答应?”“你只管说,”萍贵人慢慢的坐下来,轻声道,“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答应的。” “奴婢敢问贵人,中书令陈书阁,与贵人是何关系?”“那正是家父,”萍贵人淡淡的说道,“只是入宫这半年以来,尚未见过家父一面。”后宫有宫规,妃嫔可见母亲,至于父亲则是隔着珠帘相见。 而且私心话,也说不得几句。对于萍贵人而言,是很残忍的事情。这一点,婉凝倒是有所耳闻。听了会子,她方才开口道:“如今东麓兵败西戎,死伤大半。朝中都要今冬出兵,唯有陈大人合了皇上的心意……” 木格窗外,飘来丝丝缕缕的雪花。萍贵人听了婉凝说的一番话,立刻回应道:“你明知道,这件事儿,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为了陈大人的前程,贵人应该好好想一想的,”婉凝再次提醒道。 朝中上下,都知道君颢疑心过重。如今陈书阁提出“休养生息”的战略,却是怀疑是为了女儿萍贵人。所以婉凝想着,只要萍贵人与陈书阁断绝父女关系。那么一切,就应该迎刃而解了。 这明明是无法成立的事情,婉凝却还是想着。为了东麓,为了君颢,搏一把还是有必要的。可是萍贵人素来孝敬父母,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她慢慢的饮着茶水,问道:“难道,除了父亲,再无他人可用?” 婉凝细细的分析着:“东麓兵力损失大半,粮草短缺。今冬必是不能再战,如今朝中以梁王为首。要打这场硬战,是有亡国之危。陈大人力排众议,皇上却又疑心过重。贵人应该分清,孰轻孰重。” 听着婉凝颇有条理的分析,萍贵人微微点头道:“真是可惜了你是女子,不然也算是一代贤臣了……你说的固然有理,只是这件事儿,并非你我之力可以完成的。燕婉凝,你只是一名侍女而已……” 为着这句话,婉凝一直都无法忘记。似乎萍贵人对自己,颇有微词。不管怎样,如果没有陈书阁做引路人。那么朝中必然会唯君琰马首是瞻的,君颢便有了危险。他一定要有自己的臣子,这是必须的。 婉凝想起了元易斌,便对萍贵人说道:“贵人如果,还想着见元大人。就应该好生考虑才是……”听闻元易斌的名字,萍贵人果然变了脸色。她急着问道:“元大人如今怎样?” 看着她一脸的焦急,婉凝便拿出了一只精致的小荷包。“这是元大人让奴婢交给贵人的,”婉凝递给萍贵人,“大人说贵人身子不好,这荷包里是百合散。提神醒脑,希望贵人可以用得着。” 拿着这只精致的小荷包,萍贵人一时紧紧贴在胸口。转而又问道:“他还说什么没有?”“他要贵人保重身子,”婉凝继续编织着这个梦境,“皇上也说过,要元大人辞去御医房的职责。” 听闻这个消息,萍贵人立刻愣在那里。因为萍贵人一直深居简出,并不知晓君颢如何处罚的元易斌。婉凝便随意扯了谎话,其实是有原因的。“我要去看他,”萍贵人忙抓起衣衫就要走。 “贵人不想活了么?”婉凝忙拦住了她,“难道贵人忘了,丽妃就是被指责,与元大人有染的。贵人还要重蹈覆辙不成?”听了婉凝的话,萍贵人焦急地说道:“那,那我该怎么办?” 见萍贵人中了圈套,婉凝便低声道:“明日子时,贵人在宫门西侧等着,奴婢会让贵人见到元大人的。”到时候,只要陈书阁亲眼所见。那么必然会大发雷霆,接下来就会有好戏看的。 那么,陈书阁的战略。定然会被君颢采用,为了东麓,婉凝只好牺牲萍贵人。牺牲元易斌了,她希望萍贵人能够原谅自己。但愿一切顺利,她默默的合掌默念。希望明日的相见,不会出什么岔子。 苍茫原野,一片蘼芜。碧波如洗,淡荡尘埃。正阳殿内,君颢屏退了所有的随从,由王连瑛在外把守。方才慢慢开口道:“你是说,胡族公主早已被人所害。可是他们如今,已经入住驿馆了。” 尺素微微点头,说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真正的胡族公主和使臣。早已经被陷害。只怕是驿馆里的公主,是西戎假冒的,也未曾可知。”听了尺素的话,君颢略微思忖了片刻,问道:“你如何得知?” “是萧将军托人告诉奴婢的,”尺素说着,便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君颢说道,“萧将军在江城时,就已经发现了公主被人暗害。却不幸遭人毒手,幸而江城县丞及时救治……” 细细的看着那封书信,的确是萧易寒所写。由此看来,必是西戎打探到和亲一事。故而杀害胡族公主在先,而后假冒公主进宫。好趁此对东麓有所图谋,难怪君琰要亲自带兵去往西戎。 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们想要里应外合才是真的,君颢将书信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苗慢慢的吞噬了书信里的每个字码。随后便问尺素:“梁王府里,可有什么动静么?” 话问到这里,尺素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奴婢还求皇上责罚!本已经拿到手的书信,却被元汐月所得。”“这是朕早已料到之事,”君颢深深吸了口气,对尺素又道,“朕相信你的能力,你会办好此事的。” 因为君颢知道,只要元易斌还在宫里。元汐月就一定会进宫,那时宫里的消息定然会传到王府去的。好在元易斌与丽妃“有染”,君颢便借此借口。将元易斌遣返回家,汐月便没有机会进宫了。 而且,尺素是已经有了主意的。遂起身说道:“奴婢定然不负皇恩……只是,只是……”看着尺素吞吞吐吐的样子,君颢早已猜到了其中缘由。遂对她说道:“只要你肯为朕做事,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这几天,林一凡为了尺素出嫁一事。心烦意乱,又听闻江苓嫣说是皇后所为。心里对皇后,更加起了恨意。君颢不会不知道,所以他要利用林一凡,来对付实力过于强大的皇后。 王连瑛从旁边走来,对君颢说道:“皇上,燕姑娘已经备下了米酒,皇上要不要……”就在王连瑛说话之间,婉凝已经端着米酒走了进来。见此情景,王连瑛知趣儿的退了出去。 君颢随后慢慢的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看着书页。婉凝将米酒放在桌案上,笑着说道:“奴婢在外恭候多时,皇上喝杯米酒,暖暖身子吧!”可是君颢并不理会婉凝,反而继续看着书页。 “皇上是责怪奴婢,听了方才的言论吧?”婉凝笑着走到君颢身边,压低声音道,“如果奴婢告诉皇上,陈大人会成为皇上的心腹呢?”看着婉凝笑靥如花,君颢对她也起了好奇之心。 漪澜阁内,有丝丝的雪花飘落。婉凝捋了捋额前的发丝,看着尺素消瘦的脸庞。不觉有些心疼起她来:“且不管你是何身份,我只想知道,有关萧将军的消息。还有西戎的阴谋……” 听了婉凝所说的话,尺素自然明白,婉凝必然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婉凝所关心着的,是萧易寒,是有关任何威胁君颢的一切。尺素低头想了想,便对婉凝说道:“萧将军还好,所谓的阴谋,不过是夺取皇位。” “如果仅仅是夺取皇位,我也不会这么忧心,”婉凝慢慢的坐了下来,对尺素说道,“只怕是西戎到时候毁约,吞并东麓呢。”她说的话那么悠然,却在尺素听来,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婉凝浅浅的笑着:“我做御前侍女不过两个月,可跟着皇上也学了不少。依目前梁王的实力,怎会对付西戎?尺素,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在王府,也该明白怎么做才好。” 为了消除隐患,尺素听出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要她来杀掉君琰,不是不可能,是绝对不能的。尺素摇着头,直接拒绝了婉凝:“他是皇上的同胞兄弟,而且,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 “可若待他坐稳帝位,也就是引狼入室之时,”婉凝细细的分析着,“那时别说是他,就是皇上也无能为力。如此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的。”“据我所知,王爷与姑娘的关系也很好,”尺素忽然说道。 婉凝抚了抚小手炉,想起君琰温暖的笑意,还有他对丽妃的一片痴情。可惜到了权利面前,竟是变得如此脆弱。她唯一能够做的,是能够保住君琰的性命。她可不希望,东麓会有亡国之危。 “权利相交,唯有利益在前,”婉凝轻轻说道,“我也没说,一定要王爷失去性命……”原来婉凝的意思,就是尺素所想着的。她想起丽妃的那幅画像,不禁心中有了更完美的计划:“我知道怎么做了。” 关于丽妃,关于君琰。一起都已成为过往,婉凝每每回想此事,都会为此感到悔之不迭。其实从一开始,君琰就不应该动了皇位之心。当他临死的那一刻,丽妃的心也跟随着死去。 如果说婉凝是迫不得已,那么只能责怪君琰的心,太过贪婪。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的君琰,却有着一颗贪婪的心。尽管婉凝尽力保住他的命,却也是无能为力。相对于东麓的安危,君琰的命不值一钱。 来到莲香苑,仿佛是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尺素没有一丝的犹豫,她知道自己为君颢办事。其实就是为了报仇,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索要父亲的性命。这是她唯一,可以为父亲做的事情。 淡雅的檀香,弥漫着春日的气息。隔着窗子,尺素看到丽妃正歪在榻上睡得正熟。屋子里静静的,尺素轻轻走进屋子。将那页画纸放在桌案上的书本里,随后便悄悄地离开了。 夜很静,尺素回身看着莲香苑。不觉轻轻感慨着。为了要君琰给自己那些证据,她不得不堵上丽妃。在后宫里,要毁灭一个人。其实是很简单的。就像是丽妃和元易斌,丽妃一样逃不过宿命。 第三十三回 君颢责罚萍贵人 丽妃侥幸逃一劫 冬日暖阳,映日晴空。萍贵人吃过药后,便披了衣衫,独自前往西宫门。小径深处的雪,开始慢慢的融化。仿佛有春日的气息一般,微微的撩拨着她的心绪,想起元易斌,萍贵人的心儿开始跳动。 假山后,小亭旁,青石板路,雪后寂寥。萍贵人慢慢的停下了步子,看着时间还早。便欣赏起了周遭的景色,半空中起了薄薄的风。吹落着枝头的雪痕。丝丝缕缕的雪粒,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几粒雪丝,粘染着她的发梢。她伸出手来,看着雪花在她的掌心飘舞,直至消失不见。好似瞬息的美,也便在瞬息消散不见。多年以后的揽月亭旁,萍贵人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景致,这样的心情了。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萍贵人听到了脚步声响,不觉兴奋地喊着。却在转过身的瞬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那个身影。她不会忘记,一年前的冬至,是君颢亲自将自己接近了锦祥宫。 一点一滴的回忆,慢慢的袭上心头。风儿吹乱了她的发丝,吹乱了她的心情。她以为,会是元易斌的。等待的结果,往往不尽人如意。她不是不喜欢君颢,而是对君颢,已经再也无力去喜欢了。 倘或不是君颢,或许她的姐姐便不会死。她尚且记得,那个雪花飘落的冬夜。是君颢派人,将他们陈府团团包围。紧接着,便将她的姐姐狠狠困绑着,推进了那座暗无天日的牢狱中。 或许是她的姐姐走错了路,作为宫女,她不应该离开宫闱,去找寻家人的。小小的萍贵人,那时便对君颢产生了恨意。所以自入宫开始,萍贵人便刻意与君颢疏远关系,她想要忘记。 回忆,往往总是刻骨铭心。半晌,她才勉强笑着:“嫔妾,见过皇上!”“你是不是,对朕心怀恨意?”君颢冷不防这么一问,让萍贵人的心顿时一沉。她慢慢的摇头:“没有,嫔妾从未,怨恨过皇上……” “这封信,又如何解释?”君颢轻轻将一封信件,扔在了萍贵人的脚下。信?哪里来的信?萍贵人蹲下身子,慢慢的拆开来看。上面的字迹与自己如出一辙,那“罗夏红”三个字,戳痛到了她的心头。 但听得君颢冷笑着:“幸而陈书阁及时,将这封信送到朕的手里。否则,朕就会死在你和元易斌的手里!萍贵人,你的心思还真是深得很!”“嫔妾未曾写过这样的信,”萍贵人连连摆手,委屈的说道。 何况这罗夏红乃天下奇毒,萍贵人哪里会,有这个胆量去陷害君颢?她跪倒在地,满眼含泪:“皇上应该信我的,入宫一年,我从未有此心……”“你姐姐是朕所害,”君颢猛然抓着她的手,“这就是你的理由!” “不,我,我没有!”萍贵人痛哭流涕,连连在地上向君颢叩头。直到将额头叩的流出血来,君颢却仍旧是没有任何言语。如今再看额角的伤痕,萍贵人顿觉这段回忆,仿若噩梦,不堪回首。 最期待的人儿没有来,却是等来了一段责罚。萍贵人只觉着命运的不公,她不明白,婉凝为何要陷害自己。当初可是婉凝说好的,要自己在西宫门等候。难道这一切,是婉凝有所预谋的? “胡族公主要见皇兄,”一个声音传来,在萍贵人听来,像是救命的稻草。看着君琰一袭白衣,萍贵人不觉抓着他的衣襟。泪眼涟涟:“王爷,你信我,信我,我没有,没有陷害皇上……” 望着萍贵人泪眼朦胧,君琰忽然想起了丽妃。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子,一时也是杳无信息。他想要询问婉凝,却是因为那段出兵之事。与婉凝觉着生分了许多,也是许久未见着她了。 君琰不觉心里一动,冲着萍贵人微微笑着。遂转而对君颢说道:“萍贵人刚刚小产,身子不好,皇兄于心何忍?”“她要朕死!”君颢厉声道,“她的姐姐有违宫规,自然要处死。她却要置朕与死地!” 原来是因为这个,君琰听了以后,不觉笑着道:“皇兄是误会了萍贵人,想来贵人是要元易斌请脉的。皇兄还是,去驿馆看看公主要紧。”“此番朕便饶你,”君颢说着,便冷冷的拂袖而去。 “嫔妾多谢王爷,”萍贵人再次叩头道谢,却被君琰慢慢扶起。看着萍贵人湿润的眼眶,君琰不觉伸出手来,为她拂去泪痕。轻声说道:“贵人小心身子,本王送你回去吧……” 不经意间,萍贵人碰触到了君琰温暖的手心。竟是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她看着君琰充满暖意的双眸。不觉想起丽妃说过,这便是温润如玉的君琰了。难怪多少年后,丽妃仍然难以忘怀。 回到锦祥宫,君琰为她关了窗子。又点燃了炭火,为她铺上厚厚的褥子。又沏了一壶热茶,方才放心道:“贵人好好休息,元易斌哪里,我自会与皇兄说的。”他的这份体贴,让萍贵人甚是享受。 “王爷体贴入微,王妃定然,很幸福吧,”萍贵人随口说着,却让君琰的心顿觉愧疚。也许从一开始,汐月和尺素,都不应该嫁入王府的。不过是权利相交,都是一场政治婚姻罢了。 想起汐月的孤独,尺素的苦楚。君琰都会悔之不迭,所谓的权利,毁灭了本该有的风花雪月。那不过是一段,变质了的情感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无所谓胜负。那不过是,红尘之中的一幕折子戏。悲凉,凄楚。 君琰慢慢起身,勉强笑着:“贵人多多保重,本王多有打扰。”“王爷!”萍贵人忽然喊了一声,“好不容易进了宫,王爷难道,不去看看丽姐姐么?”提到丽妃,君琰不觉思绪万千。 “劳烦贵人前去,”君琰说完这六个字,便转身离开。萍贵人看到,君琰的身影落寞孤独。她想起了元易斌,他为何没有来。又或许,他正在接受君颢的责罚?萍贵人越想越觉着可气,对婉凝产生了恨意。 冬至雪月,皎洁如画。醉或梦着,一段传说。难逃一场喜悦的烦恼,是何烦扰。丽妃气喘微微的跪在地上,面对君颢的质疑询问。顿觉浑身直冒冷汗,她不知道自己的书册里,怎会有君琰所画自己的画像。 不管怎么样解释,都是苍白的掩饰。无力的言辞,在此刻都略显多余。只见君颢慢慢起身,对王连瑛说道:“传唤梁王,朕要知道真相。”“皇上,”丽妃颤巍巍的唤着,“一切的过错,就让嫔妾承担……” 君颢略停了停,头也未回道:“你好生休养便是!”话语越来越模糊,丽妃只觉着心口发闷。一时之间,气血上涌,竟是吐出一口血来!一旁的侍女忙将她扶到榻上,随后又要去传唤御医。 不想丽妃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臂,微微摇头:“快,快去告诉王爷……千万不要,不要让他进宫。他会有危险的,快去,快!”那个侍女听了,也只好含泪答应。丽妃微微闭着眼睛,喘息了一阵,心里方觉着略好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门轴声响动。丽妃也未睁眼,只是有气无力的问道:“去了王府么?王爷不能够进宫的……”“娘娘,”是婉凝的声音,丽妃勉强睁开眼睛,才看到了侍女身后的婉凝。 原来侍女刚一出宫门,便遇见了婉凝。婉凝从王连瑛哪里听闻此事,忙吩咐了纤云去往王府。自己则传唤御医来至莲香苑,看着丽妃虚弱的身子。不觉心里微微一颤:“娘娘好生歇着,让御医诊脉才是。” 看着御医为丽妃把脉,婉凝便退了出来。悄声问那个侍女:“皇上怎会看出来,那画像是王爷所画?”“画纸上有一句话,”侍女慢慢回忆着,“什么朝朝暮暮,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细细想来,却是君琰所写之词。记得上次丽妃拿丝帕给君琰,上面写的便是“朝朝暮暮”。不过君琰虽然心系丽妃,却也是远远望着。从不敢逾越半步。丽妃自上次与元易斌一事,也是循规蹈矩,小心谨慎。 岂料君琰又怎会,私下里给丽妃传递画纸,写诗词聊寄相思?难道是真有此事,还是有人暗做手脚?婉凝正想着,便听得里面王御医说道:“丽妃娘娘气质虚弱,加之忧伤过度,导致的气血两亏。” 听闻并无什么大碍,婉凝才放了心。吩咐王御医去熬药,自己则轻轻安慰着丽妃:“娘娘只管养病,其他的莫要操心。”“婉凝,”丽妃看着婉凝,一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你帮帮本宫,告诉王爷不要进宫!” “纤云已经去了,”婉凝抚着她的手,轻声道,“娘娘好好睡一觉,皇上哪里,奴婢自有主意的。”听着婉凝云淡风轻的话语,丽妃的心里,才觉着好受一些。她慢慢的躺了下来,顿觉着踏实了许多。 婉凝为她盖好被褥,笼上火盆。这才缓缓退了出来,对那个侍女道:“一会儿你来我这里一趟,取一些小银炭。对娘娘的身子也好……”那个侍女应承了一声儿,替丽妃向婉凝道了谢。 暖茶一盏,弥漫着淡雅的栀子花香。看着茶盏里,飘散着的栀子花瓣。君颢不觉轻轻笑着:“凝儿的心思,越发细腻。”说着,他便轻轻拂去花瓣。慢慢的抿上一口,仿若春日的味道。 婉凝将小火炉里的火,撩拨了一下。火苗越发旺了起来,她这才将茶壶放在火炉上。笑着对君颢道:“这栀子是才刚开的,奴婢看着鲜嫩。这才摘了来,给皇上添一些新鲜。” “说吧,是否有事相求,”君颢知道,婉凝这是有求于自己了。“凝儿的心思,总是瞒不过皇上,”婉凝放下茶壶,笑着道,“丽妃娘娘身子不好,而且上次皇后罚她抄写经书……皇上可否,宽恕了她?” 说完这句话,婉凝立刻把头低了下来。本以为君颢会责罚自己,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谁知君颢看着她娇羞的模样,不觉淡然一笑:“朕若是责罚与她,怎会让她安然在莲香苑?” “皇上的意思是,”婉凝抬起头来,看着略带笑意的君颢。不觉心里一松,从未见过君颢对自己笑,这是第一次。她不觉疑惑道:“皇上要王爷进宫,又是何意图?丽妃娘娘心里很难受呢。” 听了婉凝说的话,君颢便冷哼了一声:“她难受?哼!楚君琰正在招兵买马,若是得了帝位。她必是皇后!”“不然,皇上便是别有用意,”婉凝说道,“依奴婢看来,皇上绝不会轻易放过王爷的。” 看着婉凝认真的样子,他不觉越发欣赏起她来。“尺素在王府,自然要做些什么,”君颢慢慢的翻看着桌案上的折子,随口道,“不然朕如何,让尺素轻易拿到那些证据?” 听闻此言,婉凝立刻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一切,都是君颢指使尺素所为。难怪君颢会这么气定神闲,不然按照上次。丽妃定然难逃死罪,君琰也不会放手的。这次不过是,引蛇出洞而已。 从君颢身上,婉凝学会了什么是等待,什么是静观其变。其实在婉凝看来,君颢拥有帝王应有的气质:冷静,沉着,不喜形于色,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下一步的棋,会如何走下去。 与君颢对弈,是婉凝最纠结之事。君颢常常步起天险,让婉凝小获胜利。然而却是让婉凝放松了戒心而已。“知道朕为何,迟迟不肯召见胡族公主?”君颢把玩着手里的棋子,随口问道。 婉凝边手执白棋,思考走向哪里。边回应道:“那个胡族公主是假冒的,皇上若是贸然相见。会有危险的,不是么?”她的话音刚落,那枚白棋便落在了黑棋的左侧,与黑棋不相上下。 “这步棋,你走的很是顺理成章,”君颢紧接着落下一枚黑棋,“想来这个时候,楚君琰应该在来的路上了。”说话之间,棋盘上早已经是君颢遥遥领先。如此看来,还是婉凝思考了少一些。 看着婉凝紧皱眉头,君颢不觉说道:“三天了,他一定心内如焚。”他说着,便落下一枚黑子,对婉凝道,“所以你要学会等。”白棋黑子,婉凝显然是占了下风。这局棋,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三十四回 楚君琰陈词厉害 萍贵人哀其不幸 东麓京都驿馆,是胡族公主伊芙,和使臣突也其居住之地。林一凡奉命前去探视,却没有丝毫收获。只是第二天清晨,公主和突也其有东麓司礼监,引着进入皇宫。君颢安排他们,住进了西苑别墅。 三天已过,君颢还是没有召见公主的意思。突也其恼了,硬是要闯宫。好在林一凡及时拦了下来,冷冷道:“圣上有旨,要公主好生休养。等太后回宫,再一同接见。使臣莫要坏了规矩!” 胡族的使臣突也其见此,不觉站住了脚,上下打量着林一凡:“你是谁?胆敢惊扰公主的圣驾!”他的话语里,夹杂着些许的傲慢。林一凡听了他的话,淡然一笑,冷冷说道:“御前侍卫,林一凡!” 听闻林一凡的名字,突也其随即轻蔑一笑:“就是被太后,遣去海南的林一凡?呵,那我可是要恭喜你。这么快便从海南回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林一凡的利剑径自指向了使突也其的脖颈,让他顿时一愣。 寒光泛着丝丝冷意,反射出刀光剑影。突也其并不惊慌,反倒是冷笑着:“你若是杀了我,我们西戎,会让你们整个东麓陪葬!”林一凡却轻轻笑着,说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我会让你们东麓陪葬!”突也其再次大声喊着,却只看见一道剑影。公主唬的捂住了双眼,不敢再看下去。突也其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身再看,却被林一凡削去了一根长发。 他慢慢的收了剑,挡在正阳殿门口,突也其见了。不觉咬牙愤恨道:“哼!回头再与你算账!”他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一袭白衣的君琰走来。心里顿时起了希望之火,立刻行礼:“突也其见过梁王殿下!” “不必多礼,”君琰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了突也其身后的伊芙。但见她一身葱绿色装束,青丝上。挽着各式各样的珠宝,白净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看起来高贵,冷傲。 他对着伊芙微微一笑:“君琰见过公主殿下,连日我朝政务繁多。怠慢公主之处,还望公主见谅。”一番谦卑之词,伊芙听得多了。她正眼也不看君琰,便径自往前走去。 身后的突也其轻声问君琰:“皇上不召见我们,是不是起了疑心?”“皇上深居内宫,怎会知晓此事?”君琰安抚着他的心,提醒了他一句,“只是计划要紧,莫要伤了我皇兄才是。” 突也其冷笑着:“素来争夺皇权,怎会不伤人性命?只是王爷今日开口,我突也其自然会手下留情。”两人正说着,却见婉凝远远的走来。君琰忙躲过去,唯恐见着婉凝。 幸而婉凝没有看到,只是对突也其说道:“如今皇上在正阳殿,使臣这便可带公主过去。”一旁的突也其见了君琰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遂笑着回应道:“劳烦姑娘带路……” 阳光很好,映照在婉凝的身后。略带雪痕的小径,薄薄的雕刻着婉凝的脚步。君琰只是低着头,慢慢的跟在后面。突也其不觉碰触了一下他的胳膊:“王爷莫非,心仪这位姑娘不成?” 破晓黄昏,辉映这一场盛世烟花。沿着廊檐,看那松柏翠绿,淡雪薄凉。颇有安闲静雅之美,伊芙看着那些假山上的沟壑。仿若来的路上,那些深深的车辙。鸟雀飞来游戏,点缀了安静的画面。 掀开厚厚的毡帘,伊芙看得到一张翠色大插屏。上头描绘着的如玉斑竹,给这严寒的冬日,带来些许生机。婉凝笑着沏茶,对伊芙和突也其说道:“公主一路车马劳顿,喝杯清茶暖暖身子。” 碧螺春,这是伊芙第一次品味到的中原茶品。很多年以后,伊芙再次来到中原。来到东麓地界,却再也找寻不到当日的情景。也许这是她一辈子,品味到的最美的碧螺春。 幽幽栀子香,弥漫正阳殿内。却始终不见君颢的身影,君琰有些坐不住了:“燕姑娘,劳烦您去给通报一声。就说胡族公主已然来到,莫要皇兄失了礼数才是。”这后面的话,他说的轻轻巧巧。 婉凝去了一会儿,便过来回道:“真是不巧,皇上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够来见公主,不过皇上说了。公主一路辛苦,还是去往西苑别墅好生休息。”“这是藐视我们胡族!”突也其立刻拍案而起。 君琰缓缓走到婉凝身边,低声着问道:“我知道皇兄的意思,他是不想见公主而已。只是小凝你应该明白,这是两国邦交。若是坏了其中,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对于家国利益,君琰分析得头头是道。 因为丽妃一事,君琰始终不敢见婉凝。可是说到家国大事,君琰也便放下这件事儿。他要争取到君颢见到公主,那么他才会计划下一步。“王爷难道,不责怪奴婢害了丽妃娘娘?”婉凝忽然抬起问道。 原来,原来她都知道了。君琰不觉怔怔的看着她,随即笑着道:“聪明一如小凝,只是今日这事儿,不是你所想的。”“只是皇上,实在龙体欠安,”婉凝莞尔一笑,对伊芙说道,“公主还是请回吧……” “我自小略通医术,”伊芙忽然开口道,“如果皇上不介意的话,我来为皇上把脉如何?”听着伊芙的话,婉凝的心里不禁小看了她。她以为伊芙会偃旗息鼓,就这么会去的。 不过婉凝却反而笑着道:“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宫中御医照应,就不劳公主费心了。”“皇上是我的夫婿,”伊芙竟然说起这样的话来,让婉凝心里气不过,“照顾夫婿,理应如此。”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是伊芙说的话,让婉凝顿觉心塞。这个伊芙看着孤傲冷淡,又通晓医术。如果真如萧易寒心中所言,还会武功什么的,那么对于君颢,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婉凝正要接过话去,却听得君琰也附和着:“伊芙公主是皇兄的妻子,也是本王的皇嫂。燕姑娘如何不通融一番?”怎么看着略带暖意的君琰,会有如此心思。莫非他暗中,已经做好了部署不成? 浓浓的药香,浸染着莲香苑。婉凝在一旁静静的喂丽妃吃药,元易斌也被婉凝偷偷召进了宫。不然宫里那些个御医,婉凝实在放心不下。元易斌说什么也不肯,却看在婉凝的面子上,这才为丽妃把脉。 忽然,听得侍女禀告,说是萍贵人来了。婉凝忙垂首站在一旁,向萍贵人问安。萍贵人见把头一转,竟是看到了元易斌!她顿时气得浑身发颤,将那只荷包扔向元易斌怀里:“元大人的心意,我无福消受。” 榻上的丽妃见了,遂咳了两声,转而问向萍贵人:“妹妹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了妹妹?”“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在走出锦祥宫了,”萍贵人压下怒火,坐在椅子上,不觉又看向了婉凝。 “燕婉凝,你为何要骗我?”萍贵人满腹委屈,当初她对君颢有恨。又不想卷入后宫,恰逢身怀有孕。便躲在锦祥宫里,安心养胎。谁知小产过后,她越发的烦躁不安,原来她想逃避的一切,都是幻想而已。 人生有太多的不得已,萍贵人重新走出锦祥宫。也只为了问问婉凝,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奴婢确实不知,”婉凝淡然回道,“贵人要找出证据才好,不然可就是冤枉了奴婢。” 听了婉凝的话,萍贵人静下心来细细的想着。方才开口:“事出突然,你确实有嫌疑……元大人,罗夏红哪里可得?”其实萍贵人心里清楚,婉凝不像是对她下毒手之人,她只想知道真相。 “罗夏红生在江南,”元易斌回忆着医术上所记载,“微臣也未见过,只是在书上见过。贵人难道有幸一见?”“这事儿必有蹊跷,”婉凝说着,便要萍贵人将那封书信,给了元易斌。 婉凝对元易斌说道:“当日奴婢却是要贵人在西宫门等候,只是大人身染风寒。奴婢正要告知贵人的时候,就看见了皇上在那里……”萍贵人回忆着婉凝的话,与自己当日情形并无二致。 只是这幕后黑手,会是谁呢?“谁会有权利,挑拨贵人和燕姑娘的关系,”元易斌忽然话里有话,“那便是陷害贵人的人了。”六宫之中,除了君颢以外。那便是一个人,当今的皇后娘娘。 听闻此言,婉凝的心里猛然一动。自己为了要陈书阁替君颢办事,不惜牺牲萍贵人的清誉。这与皇后的陷害,又何尝不是一回事?不过这次,她的本意并不是如此。谁会晓得,事情会成这个样子? “贵人万不可,”元易斌拦住道,“皇后即便是做了,也不会承认的。她们柳家实力强大,皇上也要忌惮三分。”那该怎么办,萍贵人不想被冤枉。何况她只想安稳过日子,不想再起波澜。 看着萍贵人忧愁的面容,婉凝不觉低声说道:“如今后宫,唯有苓昭仪才有手段。”苓昭仪?萍贵人素来不喜欢她,如今却为了洗清冤屈,要去求她?萍贵人慢慢的摇头:“不,那我宁愿,等待皇上的责罚。” 关于萍贵人的性格,婉凝回忆的时候。只说了八个字“怒其不幸,哀其不争。”她可怜她的遭遇,却又悲哀她的不去争取。以至于到后来,被他人所陷害。什么都没有得到,可谓是一出悲剧收场。 重华宫里,皇后正在闭目养神。淡雅的暖香,柔和的散布着重华宫的每一个角落。忽听得侍女来报,说是御前侍女燕婉凝求见。皇后本是厌恶,却又无奈,只好让婉凝来相见。 看着皇后一身的雍容华贵,婉凝不觉轻轻叩首:“正阳殿御前侍女燕婉凝,叩拜皇后圣安!”她特意,加上了这一长串的称谓。是想让皇后明白,对于萍贵人一事,还是早些水落石出的好。 “你有何证据,证明那封信是本宫所为?”皇后慢慢的坐起来,缓缓的饮着茶水。婉凝笑着道:“奴婢只是想来向娘娘禀明,让娘娘暗里调查一番。并未指明,娘娘就是幕后……” “燕婉凝,”皇后放下茶杯,淡然道,“别以为你有皇上替你撑腰,你就可以藐视本宫。本宫走过的路,比你吃的盐还要多。”看着皇后这副神情,婉凝有理由相信,这件事并非皇后所为。 那么又会是谁呢?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婉凝抬起头来,是林一凡。那个在岭南被君颢传唤过来的侍卫,说是御前侍卫。只是他行踪不定,让婉凝无法捉摸。 大约也是因为,林一凡尚未到回京的日期。所以他才小心行事,唯恐被太后知晓,就连君琰也不知道。如何他会出现在重华宫?婉凝看着皇后紧皱的眉头,似乎觉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皇后挥手要林一凡离开。可是林一凡却是对皇后说道:“娘娘难道忘记了,属下曾跟随皇上,一起向魏先生学过书法……”这番话,倒像是对婉凝说的。因为魏先生的书法,是可以模仿任何人的笔迹。 林一凡明显是要告诉自己,是他受了皇后指使。才写了那封信,诬告萍贵人陷害君颢的。皇后立刻厉声道:“什么魏先生?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看得出来,皇后似乎心虚了。 婉凝心里虽有疑惑,却还是想着。倒不如把这罪责推至皇后身上,那么萍贵人就不会怨恨自己。陈书阁也会,乖乖的替君颢办事了。于是她便笑着说道:“奴婢还有事要办,这便就告辞!” 得到了应有的答案,婉凝虽然很是满意。心里仍旧有些愧疚,愧对于萍贵人。不管这样,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一切就以家国为要,“燕姑娘留步,”身后想起了林一凡的声音,婉凝不觉住了脚步。 “萍贵人一事,实属无奈,”林一凡的言辞虽然冷冷,确实有些许的愧疚。婉凝回身,看着林一凡的眼睛,慢慢的说道:“其中缘由,我并不想知道。只是林侍卫,你也不要忘记你的使命。” 看着婉凝渐渐离去的背影,林一凡似乎看到了尺素的身影。他无法忘记尺素,得知尺素出嫁实乃皇后安排。这才出此一计,没想到会害了萍贵人,他也不想的。“尺素她,还好么?”林一凡忽然问道。 这不像是林一凡的言辞,婉凝头也不回道:“林侍卫如此关心她,怎么不亲去看看?”微风吹动,林一凡不觉黯然失色。他素来行事果断,却遇到感情就会木讷不堪。面对尺素,他手足无措。 第三十五回 侍女婉凝护君心 昭仪娘娘挑是非 积雪成堆,画山成翠。一盏清风,抚动人心。往事如风,苦思相随。一路上,婉凝的心很乱。在听闻纤云告诉她,君颢准许了伊芙公主诊脉时。婉凝险些昏倒,她不敢相信,君颢会让伊芙诊脉。 且先抛开她深深依恋着君颢的心,那伊芙公主正如萧易寒所言。是西戎之人假冒,会不会对君颢对下毒手?素来谨慎如初的君颢,又怎会让伊芙诊脉?难道,难道是君琰又说了什么不成? 此时她越想越乱,脚步也变得不听使唤。脚下一个趔趄,便歪在了地上。纤云忙扶起她来:“姑娘这是怎么了?看着心神不定。”“没事儿,”婉凝扶着纤云起身,便急急地赶往正阳殿。 不想殿外的突也其正在守着,见了婉凝脚步匆忙。便拦了下来:“公主正在为皇上诊脉,还请姑娘这就回去。”“大胆!”纤云立刻呵斥道,“你不过是小小使臣,怎敢拦燕姑娘的大驾?” “她是正阳殿的御前侍女,”一旁的王连瑛走过来,对突也其说道,“你还真是胆子大,也不问问就出手拦下。”这突也其才看了婉凝一眼,忽然想起昨日在西宫门所见。大约,便是这个姑娘了。 他转而笑着道:“原来是燕姑娘,请恕下官适才看走了眼。”婉凝也没理会她,而是径自前往正阳殿。然而突也其却仍然是拦住道:“公主诊脉,不希望有旁人打扰。还请燕姑娘见谅才是……” 婉凝怒目圆瞪,冷言对突也其道:“皇上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担待得起么?”说着,她便硬要闯进去。谁知君琰,却不知从那里冒出来,阻拦住了婉凝:“皇上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包括燕姑娘。” 这可是君颢说的话?婉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气呼呼的指着君琰骂道:“楚君琰,只当是我燕婉凝认错了你!”她以往认识的君琰,温婉和顺,对待丽妃和自己,都是体贴入微。 谁知今日的君琰,竟然变得宛若两个人。如果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那么权利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姑娘若是硬要进去,那便可杀了我,”君琰忽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婉凝几乎都不认得他了。 “杀了你,是么?”婉凝一时气恼,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地对着君琰的胸口,深深地扎了下去。“这样,可以了么?”婉凝看也不看君琰的伤口,便拂袖进入殿内,她的心里记着君颢。 绕过大插屏,婉凝径自来至内寝。但见伊芙正坐在塌边,轻轻的吹动着碗里的汤药。然后便要用小汤匙,喂食君颢吃药。而君颢却双目微闭,似乎睡的很熟。伊芙公主身上的迷迭香,让婉凝心里一惊。 必定是君颢被迷迭香迷倒了,这才在榻上不省人事。婉凝嘲讽着说道:“公主还真是体贴,如今尚未进宫为妃,便这般照顾夫婿了?” “这就不劳姑娘操心了,”伊芙说着,便要将汤药给君颢喂下去。婉凝赶忙将汤药接在自己手里,对伊芙说道:“我们东麓后宫,为了主子的安危。是要奴婢亲自试药的……” 那伊芙尚未开口,便见婉凝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我费心所熬的药,如何治愈皇上的病?”伊芙顿时气恼之极,婉凝却抹了抹嘴,冷笑着:“公主有此心,大可再去熬一碗药来。” 落满积雪的长廊上,尽是满地的愁绪纷飞。婉凝暗自庆幸,替君颢打发了伊芙这个假公主。谁知道她会不会使什么花招?就在她准备去请御医时,却只觉着胸口发闷。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凝,小凝,”是君琰的声音,婉凝努力睁开眼睛。却怎奈宛若黑夜,她伸出手来胡乱摸着。竟是触到了一片黏糊糊的东西,是了,是自己方才刺伤的君琰的心口。血痕尚在,伤痛未及消散。 她甩开君琰的手,冷言道:“如果这碗药,被皇上喝了。那么后果可想而知……”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心里却很是欣慰。至少,保住了君颢的命。看着婉凝淡然如尘,君琰顿觉心生悔意。 “小凝,对不起,”君琰喃喃自语,“我不是,有意针对于你的。”“他是你的皇兄,”婉凝一字一句道,“你竟然如此害他,楚君琰,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丽妃如果知道,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君琰曾经说过,要保住君颢的命。但不代表君颢不可以受伤,伊芙公主的药里。夹杂了一些绮靡草,可以让人双目失明。至于有无解药,君琰便不得而知了。这一点,让婉凝更加觉着,君琰的虚伪心。 好在纤云一直陪伴着自己,度过人生最黑暗的岁月。纤云曾经告诉过自己,一定要坚强,不然就是她也会看不起自己的。“纤云,扶我回宫,”婉凝不想再听到,君琰对她说的话了。 “小凝,不要对丽妃说起,”君琰忽然开口道,“我怕她,会难过的。”婉凝没有回应,扶着纤云往正阳殿而去。纤云则去传唤元易斌,替婉凝诊脉。为了不打扰元易斌诊脉,纤云便退了出来。 守候在殿外的王连瑛,见了纤云便问道:“燕姑娘如今如何?”“看着很不好,”纤云连连摇头,又问起了君颢的状况。王连瑛便叹息着:“皇上倒没什么事儿,只是今日劳累,多睡了一会儿。” “那伊芙公主诊脉一事,皇上可否知道?”纤云想要告诉君颢,有关伊芙陷害婉凝一事。王连瑛摆手,低声道:“西戎之事让皇上烦忧,你若是说了,皇上会更加担忧的。” 纤云听了此言,不觉长叹一声:“有苦难言,才是最难的事情……”不消片刻,元易斌便走了出来。纤云忙上前问道:“姑娘究竟怎样?有没有事儿?”“她只是暂时失明,”元易斌安抚着纤云,“我会尽力的。” 当纤云来到寝殿,看到了榻上的婉凝。双目黯然失色,让纤云的心儿一沉。她慢慢的坐在旁边,轻声问道:“姑娘怎样?”“不妨事儿,”婉凝淡然的笑着,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纤云的心儿。 半晌,婉凝才说道:“我会离开一段日子,你会陪着我的,对么?”那段日子最是黑暗,而纤云就像是暗夜里的一根手杖。指引着婉凝,一点一点的往前走去。婉凝无法忘记纤云,她是自己在宫里最好的姐妹。 去往哪里最是安全?婉凝一时有些迷茫。纤云说道:“不如去往王府,尺素会照顾姑娘的,咱们也好随时观察王府举动。”这个建议不错,只是君琰害了自己。婉凝有些犹豫,从那一刻起,她便对君琰产生了隔阂。 幽静的锦祥宫,是萍贵人一颗平淡的心。自从上次“陷害”君颢一事,她便被君颢软禁于此。因祸得福,她的父亲很快,得到了君颢的重用。薛梓若也同样的,禁足此地。皇后不想再看到她,便将她关在了锦祥宫。常常是抚琴泄愤,扰的萍贵人难以入眠。 这天梓若又在撩拨琴弦,忽听得苓昭仪驾到的声音。她却好似没有听到,继续抚着琴弦。江苓嫣走到萍贵人的房间,看到了她正在绣花。遂笑着说道:“妹妹真有闲情雅致,绣的莲花栩栩如生!” “嫔妾不过是闲来无事,”萍贵人边说,边继续绣着。看着萍贵人淡然如水,江苓嫣便拍着她的肩,低声道:“皇后害你与此,你竟然还能坐得住,本宫不知道却是为何……” 她的心头猛然一沉,手里的绣花针,不觉戳到了指尖。一星血顿时冒涌出来,很快便浸染了绣帕。洁净的绣帕,忽然多了一片小小的血痕,看着很不搭调。萍贵人忙将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伤口。 看着萍贵人这般在意,江苓嫣不觉轻笑:“本宫知道,你其实还是很在乎的,不是么?倒不如本宫帮你一把,如何?”忽然,萍贵人的脑海里,闪现出了婉凝的那句话:“如今后宫,唯有苓昭仪才有手段。” 现在江苓嫣找自己,不过是问问自己的意思罢了。可是萍贵人素来不喜这种交易,她便淡然道:“若不是为了清誉,我怎会轻易走出锦祥宫?”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对面传来的琴音。 琴声哀怨绵长,清丽茹素。江苓嫣不觉看向薛梓若那里,她的满面怨恨,都写在了脸上。遂轻笑着对萍贵人道:“后宫如她这般,必然活不长久……她一直都是如此么?” 萍贵人叹息着点头:“从皇后罚她来锦祥宫,已经有三天了。她每天都会抚琴的,昨儿还把手弄伤了。”“是么?”江苓嫣想着,梓若必是为了上次,自己嫁祸与她。这个薛梓若,还真不是一般的蠢。 她鼻子里冷哼着,对萍贵人说道:“入宫伊始,她便偷了本宫的珠花。如此不安分之人,留在宫里又有何用?”萍贵人听了这话,心里对江苓嫣有些发憷。也没敢说出来,仍旧是低着头绣着花儿。 “她天天弹琴,你倒是夜里睡得安稳!”江苓嫣说着,便踱着步子,走到对面的房间里去了。萍贵人正要去劝阻,却被侍女蝶儿拦下了:“娘娘的脾气,贵人难道不知道?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就是因为萍贵人的“不争”,才导致后来梓若的离去。她开始懊恼起来,当年为何不鼓起勇气。守着梓若也好,不过还是婉凝说的没错。梓若这是自作孽,她种下的因果,自有她去承担。 隔着一道廊檐,江苓嫣走到古琴前。伸出手来,轻轻按住了琴弦。梓若双手也便停了下来,头也不抬道:“昭仪娘娘所为何事?”“本宫与萍贵人饮茶,你饶了本宫的清净,”江苓嫣慢慢的加重了语气。 本来因为拉拢丽妃不成,烧毁善光殿。被皇后责罚,后来又被江苓嫣欺侮,薛梓若的心里更加烦闷。她听了江苓嫣的话,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江苓嫣高傲的眼神,不觉冷笑:“这里是锦祥宫,不是娘娘的长春宫。” “后宫除了皇后娘娘,便是本宫的天下!”江苓嫣越说越发得意,“你一个小小的薛美人,也想要与本宫争斗?哼!你可真是太过天真!”梓若听得出来,这江苓嫣是来找茬的。 而且近日,她的堂兄,正在回京的路上。江苓嫣怎能不颐指气使?梓若按耐住内心的躁动,轻轻笑着:“昭仪娘娘说的没错,嫔妾是没这个本事。皇后娘娘,可就说不得了。” “你不用跟本宫耍嘴皮子,”江苓嫣轻蔑一笑,然后便将一枚玉佩,递到梓若手中,“不管怎样,你我都无法斗过皇后……这块儿玉,就只当是本宫的赔罪。妹妹可否与本宫,言归于好?” 看着江苓嫣前后判若两人,梓若真不明白。江苓嫣到底为了什么,她看着那块儿玉佩,不觉冷笑:“只怕我拿了这玉,娘娘又要禀告皇后,说是我偷了娘娘的玉。我还没有那么傻!” 听着梓若的话,江苓嫣立刻“咯咯”笑着:“妹妹如今,竟是聪明了许多!只是本宫这次,是真心的。”她说着,便将玉佩硬塞到了她的手里。随后,又轻轻的拍着她的肩:“梓若,本宫不育一事,便有皇后从中作梗。” 梓若顿时大惊失色,素来得宠的苓昭仪。无法生育一事,竟然是被皇后暗做手脚!难怪,难怪江苓嫣会这么嫉恨皇后。那么这次的江苓嫣,是不是也来拉拢自己?梓若胡乱猜想着。 果不其然,江苓嫣正是此意:“堂兄虽然身为将军,皇上对本宫有所忌惮。可是皇上也在暗里部署,皇后也要帮助皇上,将本宫打压下去的。”原来后宫争斗,竟然也如同朝堂一般。 但只是后宫一旦与权力相交,就会变了味道。梓若是一个单纯的人,她容易恨,容易受人恩惠。她得知婉凝骗了她,便心起恨意。被江苓嫣欺侮,便心起妒意。看到丽妃弱小,就便打压丽妃。 而江苓嫣也正是,看到了她的这一点。便要打算利用一番,相信更容易做自己的替罪羊。起码自己万一出事儿,会有梓若来替自己出头的。果不其然,梓若思索了片刻,便问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好处?” “本宫会让你承蒙圣宠,”江苓嫣信誓旦旦道,“其实后宫本来,就不是一个安稳之地。你在这里发牢骚,皇后又岂会知晓?倒不如奋起反击,给皇后一个致命的打击!” 梓若听了这话,不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皇后实力强大,皇上也忌惮三分的。”“树倒猢狲散,”江苓嫣轻轻笑着,“本宫有堂兄做靠山,怎会怕她?”其实江苓嫣还有君琰做后盾的。 第三十六回 正阳殿试探伊芙 梁王府小小悲伤 阴沉的天,压抑着西边的云彩。山岳潜形,耸立着北风的影子。冬至将袭,后宫上下,也都在为太后回宫做准备。这几天,为了查探君琰谋反的证据,他一直都在与尺素和林一凡,做着精心的准备。 也不知为何,晚间送米酒的人,竟然不是婉凝。君颢也曾问过王连瑛,可是他却只字不提。只说是婉凝家中生了事故,故而回了家去。君颢也便在没提起过,只是每晚吃不到米酒,心内烦忧。 “皇上不如,试一试我们胡族的奶茶,”说话之间,只见一个衣着藏青色的女子,笑意款款的向君颢走来。浓浓的奶茶味道,弥漫着清爽的味道。君颢看着伊芙,忽然想起了那天的迷迭香。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模糊之始。看到了一个身量苗条的女子,如果所猜不差。那么就是伊芙无疑了。她身上的迷迭香,让君颢顿时浑身酥软。至于后来婉凝的到来,君颢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奶茶被放在了桌案上,这不禁让君颢想起了婉凝。通常都是婉凝,将米酒放置一旁。静静的等候着自己,举目望着侧殿,漆黑一片。君颢的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是失去了方向的风筝。 “皇上?”伊芙轻声唤着,君颢这才回过神来。他淡然一笑:“劳烦公主殿下……”他没有去喝那碗奶茶,他记着萧易寒的话。眼前这个公主,是绝对不可能相信的。 伊芙看着君颢落寞的背影,忽然心里一颤。她轻轻走到君颢身边,问道:“皇上是否有心事?跟我说说,或许心里会好受一些。”听着伊芙所言,君颢不禁又想起了婉凝,那个可爱的女孩子。 “公主可否知道,舟山之约?”君颢慢慢的开口问道,他要知道,这个公主是否如萧易寒说的那般。看着伊芙气定神闲,淡然道:“便是两国相交。”君颢的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 所谓的舟山之约,其实是君颢随口说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舟山之约,伊芙大约也是信口胡诌。君颢继续说道:“听闻胡族公主伊芙,自小文采极高。又练得一手好字,不知朕可否有缘一试?” 说到文采,伊芙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丝的惊慌。君颢细细的捕捉到了,便拿出文房四宝,对伊芙说道:“请公主写一幅字,为我东麓增辉!”只见伊芙慢慢的拿起毛笔,握着毛笔的手,却是停在了半空。 “近日,我的手受了伤,”伊芙忽然放下笔杆,转而对君颢笑道,“待来日,我再来与皇上写这幅字的。”“也罢,”君颢忽然抽出一本书来,指着上面的诗词,问道,“素闻公主通晓中原文化,敢问这句,与何节令有关?” 这个问题,似乎更加难了。伊芙看着那些蝌蚪样的文字。不觉头疼起来,她从小最是厌烦读书写字。这可怎么办,突也其使臣来的时候,也未曾说起过呀。看着伊芙鼻尖上的冷汗,君颢不觉冷哼了一声。 午后的阳光,浅浅的流过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微微闭目,静听林间梅花盛开的声音。破碎,柔暖,完美。光泽布满正阳殿的花架上,均匀的洒落在那盆栀子花上。仿若跳动的音符,不觉让人疼惜。 细细的栀子花,在暖炉的烘焙下,已经生出了几片娇嫩的骨朵儿。君颢仿佛,可以看到婉凝,静静的站在栀子花旁。精心的呵护这纤弱的小生命,只是景色依旧,怜花之人,又在哪里? 与栀子花,他的眼眸再也不曾移开过。只是那么,看着光泽流动。不知多年后的婉凝,是否依然记得这盆小小的栀子花。君颢不觉拿着水壶,轻轻的为它们洒水,洗净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王连瑛才慢慢的回道:“皇上,伊芙公主求见。”“不见,”君颢淡然一句,却是听得伊芙的笑声:“我是皇上的妃嫔,皇上怎么不见芙儿?”她说着,便走上前去。 娇嫩的花瓣,因着一丝儿风微微晃动。晶莹的水珠,像是雨后初露。伊芙不觉轻声赞叹:“栀子春日开放,没想到严冬之日,竟也开的这样好!”她的一番话,让君颢又想起了婉凝:“凝儿会照顾得很好。” 伊芙没有听到,而是拿出一页纸。问君颢道:“皇上昨儿要芙儿写一幅字,不知要写些什么?”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君颢便知事有蹊跷。不可能一晚上,伊芙便可以通晓这些文字的。 “栀子开得正好,就赋诗一首,应该不会难到公主吧?”君颢丝毫未提,些什么字的话,他从伊芙的眼神里可以看到。昨晚应该是突也其出了什么主意,如果再提写字,一定会上当的。 听闻赋诗,伊芙果然皱起眉头来。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样子,君颢不觉冷哼:“朕还以为,公主一夜就学会了中原文化。”“我,我,”伊芙支吾了半天,没想到君颢会让自己写诗。 记得昨晚,突也其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教授自己写什么“洪福齐天”的话,怎么君颢会变了主意?伊芙咬着笔头,左思右想。也未想出什么好句子来,她咬着唇,暗里只恨突也其。 “怎么,公主的手伤还未痊愈?”君颢故意问道,“昨儿不是已经请了御医?难道手上还伤着?”伊芙听闻君颢如此问,索性丢下笔杆。心里固然有气,却还是为了利益忍了下去。 只见君颢走到栀子花旁,脱口而出:“淡若细烟罗,纤纤月婆娑。不见赏花人,伤心泪独落。”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说的那么细心,那么有情有义。伊芙听得出来,言辞间,夹杂着对一个人的念想。 君颢的眼眸,那么深邃,那么黝黑。像是寒夜里的星光,透露着细微的关心。伊芙忽然觉着,君颢的心里藏了许多事。这样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接触。真是不知道,那个女子被他挂念,会如此幸福。 暗夜星光,点缀无尽念想。萧瑟风声,静待一线天明。婉凝和纤云,一齐搬到了王府居住。一来可以精心养伤,二来也可以帮助尺素,在王府得到一些信息。尽管婉凝不愿,她还是听了纤云的话。 晚间,纤云送了晚饭。婉凝摇了摇头:“实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王公公会不会记得,给皇上温一碗米酒……”“姑娘还是记挂着皇上,”纤云说着,便端了一碗粥,送到她唇边,“姑娘要好身子,皇上也不会担心的。” 婉凝却是淡然一笑:“我这个样子,只怕是很难好的。时间长了,说不定,皇上就会忘了我。”听着婉凝说得如此凄凉,纤云忙打算了她的话:“怎么会?皇上疼惜姑娘还来不及呢!” 窗外有风声,婉凝侧耳细听。似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正朝着这里走来。“有人来了,”婉凝不觉自语道,纤云疑惑的左右看看,不解的问道:“姑娘看不见,怎会知道有人来了?” “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的耳朵却很灵,”婉凝说着,便听得门轴声响动。纤云回过头去,果然是有人进来。她起身相迎,却是君琰。“姑娘说的没错,”纤云笑着道,“是王爷来了呢。” 于是纤云便知趣儿的退了出去,这里婉凝冷冷笑着:“王爷来做什么?是来可怜我么?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昔日互为知己,今朝却是冷冷相对。世间的一切,变化的还真快。 君琰将手里的食盒放下,从中取出一碗红枣羹。对婉凝说道:“小凝,这是我亲自熬的,对你的眼睛有好处。”听闻他说这样的话,婉凝不觉反问道:“这就是王爷想要的?” “小凝,你还在怨我,”君琰说着,便放下了红枣羹。坐在婉凝的旁边,柔声说道:“我一直觉着对不起你,今后我来照顾你。就只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好么?”他的补偿,也不过如此。 婉凝听了他的话,总觉着甚是不妥:“许是我来王府,应该是在你意料之中……这样,你便可让伊芙公主在皇上身边,好下毒手,不是么?”“小凝,你误会了我,”君琰慢慢的解释着。 素来被冤枉之人,应该是尽力解释。可是听着君琰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如此。婉凝不觉叹息一声:“我还真是误会了王爷,不然我这双眼睛,只怕是永远也不会好了。” “不会的,”君琰连忙说道,“我会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让你重见光明的!”“如果我说,让元易斌来诊断,王爷同意么?”婉凝故意有此一问,她想要通过元易斌,打探宫里的消息。 虽然元易斌被软禁于家里,毕竟元汐月是他的妹妹,也是梁王妃。也会有机会进宫的,那么婉凝便很容易,得到有关君颢的消息。谁知,君琰听了,微微点头道:“只是他暂被贬官在家,如何给你诊脉?” 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要元易斌来了。婉凝冷冷的一笑:“王爷既然不愿,那奴婢也不勉强。王爷请回吧!”随后,婉凝便生气的躺在了榻上。看着婉凝如此,君琰的心里,越发的不好受。 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静谧安详。暖风吹拂着桃花,散发着回忆的味道。浓郁飘香,淡雅醇厚。宛如一壶老酒,散发着经久不息的味道。君琰静静的望着那架马车,目送着芳尘渐行渐远。 他没有去阻拦,只是看着丽儿,被马车无情的带走。直至后来的丽妃娘娘,他只能是拱手行礼。连一句“丽儿”,都无法叫出口去。如今的婉凝,一如当年的丽妃,叫人疼惜。 甚至于有时候,他会把婉凝当做丽妃。他要弥补丽妃的一切,都要在婉凝这里求得谅解。可惜婉凝终不是丽妃,丽妃也不能是其他人所替代的。元易斌还是来了,因为君琰不想,婉凝还对他怀恨在心。 有的时候,君琰会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为了皇位,不是为了权利。那么婉凝的眼睛就不会看不见,她还会和自己和平共处下去。汐月看到君琰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婉凝身上,不觉心儿一颤。 她被安插进王府,为的是保求哥哥元易斌的命。可是她却对君琰动了心,动心的代价,就是要失去哥哥。不论怎样,汐月都无法权衡下去。看着哥哥为婉凝诊病,君琰关怀的眼眸,她的心里有些疼。 “王爷还是休息要紧,”汐月轻声劝慰,“哥哥在这里,王爷可以放心的。”君琰听了汐月的话,不觉隔着窗子。又多看了一眼婉凝,才不忍着说道:“也好,也好……” 看着君琰如此神色,汐月便知道。君琰可以骗得过自己,却骗不了他的心。或许君琰与婉凝而言,已经不单单是知己了。汐月默默地跟在君琰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可安慰君琰。 小径深处,是尺素浅浅的脚步。君琰微微抬头,看到了尺素一袭桃红色夹袄,下身是一条同色棉裙。腰间系着水红色的汗巾子,远远望去,尺素好像是春日里的桃花,灼灼其华。 “正好,”君琰轻轻开口,“纤云去熬药了,小凝那里需要人照顾,你去照应一下,也是好的。”尺素微微颔首,方才远远远地走开了。看着尺素落寞的背影,汐月总觉着,她有什么心事。 一路上,君琰都沉默不语。汐月紧跟了两步,与君琰并肩道:“王爷不应让尺素去,她是皇上派来的人,而且婉凝也从宫里来……”或许,她们两个人会说些什么,汐月实在是不放心。 尤其是上次阿月之死,即便是皇后所指使。可到底对于王府,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汐月更怕,怕君琰会受牵连。她不免又道:“王爷还是小心为妙,尺素不是上次还拿了那些书信么……” “本王累了,”君琰忽然说道,“你也去小凝那里看看,需要什么帮助。”他说着,便已经大踏步的离开了。看着君琰的背影,汐月顿觉很是伤心。大约是,自己的话说的多了些。 回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婉凝的房间去。汐月忽然想起了那些书信,快步走到木格窗下。细细的纱窗,阻隔着汐月的视线。但听得里面尺素的声音:“他还好么?”四个字,让汐月顿觉世间情感,竟是这般悲情。 第三十七回 小公主喜庆满月 假公主颇有心计 老松翠柏,雪梅轻暖。枯枝上,在暖阳的照应下,竟也隐约生出了几穗新芽。在这严寒的冬日,散发着经久不息的梅香。似乎为这新生的婴儿,图一个好彩头。冬月初八,很好的日子。 这一天是小公主的满月之期,君颢早已经下了旨意。吩咐要皇后,在重华宫准备满月的庆典。丽妃的身子也好了些,满心欢喜的来到重华宫。彼时皇后衣着庆典的礼服,端坐在由大毛毡子铺就的梨花木椅上。慢慢的品着茶水。 当丽妃来到重华宫时,眼眸再也没离开过那只摇篮。她知道,她最爱的女儿,就睡在哪里。可惜,没有皇后的指令,她不能够过去。哪怕仅仅距离几步之遥,却依旧是远在天涯。 皇后看出了丽妃的慈母之心,不觉说道:“怎么,来了也不去看看小公主么?你到底是她的母妃……”有了皇后这一句话,丽妃喜得走近摇篮。小公主真可爱,小脸粉嘟嘟的,像是一颗嫩芽儿柔软。 一时母爱之心顿起,丽妃伸出手来,将小公主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小脸儿,越发的疼惜起来。小公主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被母妃抱着。也伸出小手,不断地摩挲着丽妃的脸庞。 只是丽妃没有想到,这一次见小公主,竟会是永别!狠心的皇后,将自己和小公主永远的隔离开了。以至于到最后,丽妃都未曾见到过小公主一面。这是她最母亲的失职,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一缕茶香,弥漫着重华宫的每处角落。侍女添了炭火,屋子里越发的暖和起来。“皇上今日有事要忙,所以本宫就代劳皇上了,”皇后说笑着,便要侍女拿来一只长命锁。亲自给熟睡的小公主,戴在了脖子上。 丽妃见了,便起身谢过:“娘娘的这份厚礼,嫔妾替小公主谢过娘娘!”看着皇后对小公主这么好,丽妃也便放了心。就在这时,听得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去,却是江苓嫣和薛梓若。 “真是该罚,”江苓嫣笑着对皇后道,“若不是路上滑的紧,可不早就来了么?快让我看看!”她说着,便看到了丽妃怀里的小公主。喜得从丽妃手里,接过小公主。小公主乖乖的样子,很是讨人喜欢。 江苓嫣一时欢喜,将自己的一只镯子,放在小公主的怀里:“这是我进宫时,我母亲送的。就只当是,本宫送给小公主的贺礼!”谁知这只镯子,竟是摔碎在地。一地悲伤,一地徒劳。 “蝶儿!”江苓嫣立刻吩咐蝶儿,大声质问,“你把本宫的镯子藏哪里去了?本宫的镯子,从来不会碎的!”蝶儿忙跪在地上,连连摇头:“奴婢冤枉!镯子一直都在府库里的……” 说到府库,江苓嫣又继续问道:“本宫要你收好的,你怎么收的?”“还是算了,”梓若拍着她的肩,故意道,“府库的掌管侍女,是重华宫的宫人……”听了梓若说的话,江苓嫣不觉将目光,投向了皇后。 渐渐寒风,席卷着宫苑深处的忧伤。梓若的一番话,让皇后顿觉要发生什么事端。果不其然,江苓嫣江小公主放在摇篮里,冷冷的质问皇后:“我素来不进府库,这镯子,如何会被人偷梁换柱?” “妹妹怎么知道,你的镯子被人换掉了?”皇后慢慢的蹲下身子,捡起了一片碎玉,转而问江苓嫣:“这玉看起来,像是江北的和田玉。易碎易裂,实属正常。妹妹不要冤枉了好人……” 江苓嫣反而冷哼一声:“可是嫔妾的玉镯儿,却是西域的翡翠玉。坚固的很,母亲告诉我,从来不会碎的。”“妹妹的意思,是本宫的宫人所偷?”皇后不屑的问了一句,江苓嫣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梓若也走过来,细细的看了看,点头对皇后道:“如果嫔妾没看错,那么上次嫔妾来重华宫。就在妆镜台上,看到了同样的玉镯儿。”“大胆!”皇后立刻高声喊着,“谁要你插话来着?” “娘娘切莫着急,”江苓嫣走到妆镜台前,一面对皇后道,“看一看,不就全都明白了?”一面已经伸了手去,打开了第一层小抽屉。果然,那枚镯子好好地躺在抽屉里,江苓嫣心中暗喜。 皇后见了,顿时一片迷茫。她立刻沉这声,对身旁的侍女道:“去!把红莲叫来!”红莲便是府库的掌管侍女,也是重华宫的宫人。她走进重华宫,看到了一脸怒色的皇后,立刻跪了下来。 “本宫何时,多了这只镯子?”皇后将镯子递到红莲跟前,要她细细的看着。红莲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才摇了摇头:“奴婢没见过,也不记得娘娘有这么一只镯子。” 淡淡一句话,皇后立刻变了脸色。梓若则在一旁看得清楚,不觉无心说道:“昭仪娘娘的镯子,在府库里保存。却又出现在重华宫,重华宫的宫人,又是府库的掌管侍女……不知是巧合,还是偶然?” “红莲,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皇后已经气得脑子混沌,指着红莲大声质问。红莲则不动声色,淡然回道:“奴婢只是府库的侍女,在重华宫,也只负责端茶递水。” 再没有多余的话语,皇后还要问下去。却听得江苓嫣冷笑:“如今出了内鬼,皇后娘娘还要她承认些什么?呵,重华宫也不过如此!”“江苓嫣!”皇后忽然指着她大骂,“你这是在,挑战本宫的耐性!” 第一次见到皇后对着自己发脾气,江苓嫣也不觉乐了:“娘娘何必这么生气?就不怕惊扰了小公主?若是被皇上知道,定然饶不过你的!”她说着,便大笑着走出了重华宫。 皇后素来与江苓嫣,只是小过摩擦。哪知道,这次的玉镯一事。竟是江苓嫣与她的正面交锋,而且还拉拢了薛梓若!本来梓若是自己身边的人,却被江苓嫣利用,皇后更加气恼。 “红莲,到司刑房领杖责二十!滚出重华宫!”皇后看得出来,红莲应该是被江苓嫣暗中收买了。当红莲离开的时候,没有一句怨言。只是皇后这次,真是冤枉了红莲。 入夜的月,薄如蝉翼。薄薄细细,软如露珠。映照在幽深宫苑,越发显得孤寂落寞。正阳殿内,灯烛微弱的摇晃。君颢习惯性的唤着婉凝的名字:“凝儿,朕的米酒呢?” 直到殿内无人答应,他才意识到,婉凝离开了。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空荡荡的殿宇。心里一片失落,婉凝会去哪里,君颢不觉望着那处偏殿。眼眸再也不曾离开,似乎那里还残存着婉凝的味道。 “皇上,奶茶——”伊芙端着一杯热乎乎的奶茶,递到了君颢面前。她看着君颢的眼眸里,充满着无尽的思念。心里也很是疑惑,那个燕婉凝,到底哪里吸引着君颢,让他魂不守舍。 半晌,君颢才回过神来。看着伊芙在自己跟前站着,对淡淡的说道:“入夜已深,公主何不早去休息?”“听王公公说,皇上还在忙,”伊芙边说,边抚了抚额角的青丝,笑道,“芙儿便过来看看。” 只见君颢慢慢的坐在桌案前,继续翻阅着奏折。口里对伊芙说道:“朕还有事要做,公主请回吧。”言罢,君颢便再也没去理会伊芙。伊芙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坐在桌岸旁,看着君颢在批折子。 烛火下,映照着君颢棱角分明的脸庞。仿佛是寒冰一般,让人难以靠近。这样的男子,伊芙还是第一次遇到过。似乎君颢的心里,藏着许多的秘密。周围很静,静到可以听到君颢的心跳。 “皇上,”是王连瑛的声音,他照例走进殿内,问君颢今夜落轿一事。君颢心里念着婉凝,挥挥手道:“罢了!王连瑛把公主送回去要紧!”“我不走,”伊芙倔强的说道,“我要陪着皇上!王公公出去吧!” 王连瑛听了这话,不觉犯了难。可是君颢的话到底不能违抗,王连瑛便笑着对伊芙道:“突也其还在等着公主,公主不要为难老奴才是。”他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你大胆!”伊芙起身,叉着腰指着王连瑛道,“我是你的主子,也是东麓未来的国母。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听了这番话,王连瑛不觉笑了:“皇上还未曾册封公主,这话言之过早……” 哪知道伊芙不依不饶:“册封我是早晚之事!王公公未免不把我们胡族,看在眼里了吧?”“很晚了,朕要休息了,”君颢不觉放好折子,起身对王连瑛说道:“公主既然不走,咱们便走。” 看着君颢和王连瑛离开殿内,伊芙不觉在心里冷笑。她不过是耍了一个小小的脾气,就让君颢厌恶至极。待君颢前脚刚走,伊芙便立刻,在桌案上和书柜里找东麓的另一半兵符。 本来君琰手里,是有一半的兵符。可是他却怎么,也拿不到另一半。于是便求助于伊芙公主,伊芙为了西戎,连声答应。当初君琰从宫里拿到的兵符,被君颢发现后,就被销毁了。 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拿到手。如此一来,便可以成功调动东麓大军。与边关的萧易寒一起,里应外合,夺取皇位更加容易。只是伊芙没想到,她的计谋,很快就被君颢识破,并且也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熟悉的温暖,无边思量写一半。婉凝的房间,温馨雅致。君颢每天都会派人,收拾婉凝的房间。一切摆设一如昨日,干净的桌案上,摆放着素净的桃花笺。是君颢最喜欢的,淡若烟罗,细如青烟。 桌案的一角,压着一叠厚厚的宣纸。君颢一时翻开来看,却是婉凝所练习的字迹。歪歪扭扭,好像是风中的柳枝。看起来柔若无骨,君颢不觉轻轻笑着。每一张上面,都写着许多的子。 由此可见,婉凝每天都在练习写字。君颢的心里甚是欣慰,忽然,一张字映入他的眼帘。让他的心儿微微一颤,是一个勉强算得上工整的“颢”字。只是左右结构脱离开来,像是仇人似的。 他不觉拿起这张字迹,仿佛是可以看到,婉凝很是用心的在写这个字。他的心儿一动,又翻看了下面的纸张,也都写着许多的“颢”字。每一笔,都是婉凝的心血。每一划,都是婉凝的情意。 “凝儿,你在哪里?”君颢开始习惯了婉凝在的日子,婉凝为她温米酒。为他铺床叠被,为他准备龙袍。他的墨汁,只有她才研的刚刚好;他房间里的熏香,只有她才知道,是淡雅的栀子花香…… 如今婉凝就这么走了,让君颢顿觉失落万分。当初他留下那份卖身契,就是希望留住婉凝。无奈,他留得住婉凝的人,留不住她的心。或许她已经去往边关的江城,找寻萧易寒了。 也许当初,自己追回婉凝,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开始回忆,回忆着与婉凝的点点滴滴。一切仿若昨日,对于婉凝而言。君颢更多的则是习惯,当他习惯了她在身旁,便再也离不开。 可是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君颢站在街头,望着婉凝熟悉的脸庞。才倏然明白,自己当年错怪了她。这份遗憾,是君颢无法弥补的。他被君琰赶下皇位,流落街头巷尾。是婉凝,依旧对自己不离不弃。 “谁?”君颢瞥见了一道黑影,就在窗子外面。只见伊芙衣着黑色长衫,笑意盈盈的走进来:“找了半日,王公公才说,皇上在这里。”她一面说着,一面顺势看到了桌案上的纸张。 她正要伸出手去,却被君颢拦下,他冷言道:“公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皇上这么说,倒像是我们很生分,”伊芙嘟着嘴,坐在椅子上,略带抱怨道,“我已入宫多日,皇上如何不册封与我?” 看着伊芙这张俏丽的笑脸,君颢更加觉着虚伪。他一把抓住伊芙的手腕,生硬着说道:“跟朕走!”伊芙被他抓的手臂都发红了,一路上不停地喊疼。可是君颢却丝毫,不理会伊芙。 直到走到正阳殿,君颢才拿出一张白纸,仍在伊芙的脚下:“这就是你进宫来的目的!”这是伊芙进宫前准备的,一张略带粘性的纸张。可以把兵符的图案,印在这张纸上。 伊芙大吃一惊,自己藏得好好的,怎么会被君颢发现?她顿时哑然失色:“皇上怎会发现?难道昨晚,皇上没走?”她惊讶的看着君颢,却见君颢冷笑道:“你是西戎的细作,朕怎会不知?” 第三十八回 楚君琰怜惜婉凝 于尺素再见一凡 苍茫原野,无尽情怀。冷风吹,冷风吹,一任东南西北。雪花飞舞,无声无息。“纤云,窗台上的栀子,还好么?”婉凝近来,总是梦到栀子花在枯萎。她慢慢的坐起身,茫然的问道。 一旁的纤云听了,不觉放下手里的食盒。思索了半刻,才对婉凝说道:“姑娘,这是在王府……”“是了,我怎么忘了,”婉凝自顾自的笑着,纤云揭开食盒,端来姜汤道,“我亲自熬的,说是要姑娘补补身子。” “没有胃口,”婉凝轻轻摇了摇头。她实在是没有心情,也不知道正阳殿的栀子花。是不是花开依旧,娇嫩如初。“尺素唤你过去,”是君琰的声音,纤云听了,看了看婉凝,便慢慢的退了出去。 片刻,君琰轻轻吹了吹姜汤。亲自递到婉凝面前,疼惜着说道:“趁热喝了吧,也好暖暖身子。”汤匙碰触到了婉凝的唇边,婉凝却冷言道:“王爷请回吧,我只是一个侍女,不劳王爷费心。” “小凝,”君琰看着她暗无色彩的眼睛,还有脸颊上得那道疤痕。不觉声音有些颤抖,“我要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听得出来,君琰的心里,似乎还残存着一丝丝的良知。 婉凝想也未想,便轻启朱唇:“放了楚君颢。”短短的五个字,却让君琰的心如刀割。素日笑颜依旧的婉凝,今朝却变得如此陌生。他摇着头,无奈的苦笑:“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听了这话,不觉冷笑:“那王爷,休要我原谅你。”“小凝,”君琰轻声唤着这个名字,想要多说什么,却还是忍了下来,“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你自己,好好珍惜身子……我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这句话,君琰便轻轻地离开了。再没有多余的言辞,唯有扼腕叹息的背影。婉凝看不到,却可以想象得到。君琰素日温婉如玉,对待丽妃也是温和有加。就是萍贵人,也对他心生爱慕。 如此细微如尘的男子,却是心怀野心之人。婉凝想着君颢,想着那个伊芙公主还在宫里。便觉者心有不安:“王爷请留步。”她的一声挽留,让君琰的心儿,顿起丝丝波澜。 “告诉我,你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婉凝开门见山的问着,却让君琰期待之心,再次降落。他以为,婉凝会原谅他的。可惜婉凝的心,一直都在君颢身上。对待他这个王爷,丝毫没有上心。 当年,看着丽妃进宫,他后悔不迭。丽妃在宫里过得如此凄苦,小公主也离她而去。君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君颢冷冷的对待婉凝,他实在不忍,婉凝再次走上丽妃的道路。 索性,他将这份遗憾,弥补在婉凝身上。无论他怎样努力,婉凝始终,都无法谅解自己。“我若告诉你,你会不会,留在王府,”君琰希望,婉凝可以过的幸福,“我会,是你的眼睛……” 时间久了,婉凝便可以根据周遭光线的强弱。来判断时辰了,只是多日已过,元易斌却尚未进府。不只是君琰有所顾忌,还是元易斌遇到了什么难事。相较而言,她更是担忧君颢,唯恐他会出什么意外。 彼时门轴声响动,婉凝以为是君琰。便淡淡的说道:“王爷无须多费心思,你若不可放了君颢。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听了会子,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但只听得熟悉的声音:“姑娘的眼睛,好些了么?” 是了,是元易斌。婉凝顿时展眉笑道:“原是元大人,我还以为,还以为……大人这几天不来府上,莫非是王爷有意为难吧?”“姑娘还真误会了王爷,”元易斌说着,便做下替婉凝诊脉,“我一直都在,找寻药引子。” 听闻元易斌如此说,婉凝只觉着脸颊发烫。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了他?自己在宫里受人欺侮,在浣衣局辛苦劳作。都是他在陪伴自己,细心照顾自己的。不,婉凝随即否认这个念想,一定是君琰在演戏。 墙上得自鸣钟,静静的行走着自己的轨迹。君琰素日喜欢西洋之物,尤其喜欢时钟。他常常说,世间最公平之事,莫过于钟盘上的刻钟。一天十二个时辰,分毫不差。 也是在君琰登临帝位,总是喜欢将怀表上得指针。一一往回拨弄,希望时间可以回到从前。可以回到自己,初次与婉凝相识之时。他对得起太后,对得起拥戴他的大臣。 却唯一对不起的,是丽妃,是婉凝,是自己那颗落寞的心。一眼回眸,辗转不见的念想。都在往日,尽数回味。他封锁着自己的心,渴望着求得婉凝的谅解。却不期然,痛恨自己的曾经。 “小凝,”君琰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婉凝立刻回过神来。大约是,君琰一直都在旁边。而自己只是看不到罢了,君琰慢慢的走近婉凝,轻声说道:“即便你的眼睛看不到了,我还是会照顾你的……” 元易斌把了脉以后,笑着对君琰说道:“王爷求得的药引子,下官已经寻了来。保证不出三个月,燕姑娘的眼睛,就一定会好的。”听闻如此,君琰喜得像个孩子:“那便好,那便好!” 随后,纤云便陪着元易斌去开药方,熬药去了。屋子里单只剩下婉凝和君琰,婉凝可以听得到,君琰深藏在内心的喜悦。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坐在软榻上。对于君琰,婉凝不想与他说太多的话。 “他很好,”君琰温婉的说着,又倒了一杯茶,递到婉凝手里,接着说道,“伊芙公主固然是我安排的,不过不会伤害他的性命。”“王爷似乎,话外有话,”婉凝慢慢的抿了口茶水。 君琰微微一笑,看着婉凝那双略带蔑视的眼睛,不觉说道:“我说得很清楚,怎会有弦外之音?”“如果不是,那此时躺在这里的,应该是君颢了,”婉凝唤着他的名字,让君琰的心头有些酸疼。 霜花遍地,洒落一地忧伤。一树梅花,纷纷扬扬。寂静廊檐,细细的雪粒。零落着一场盛世烟花。华丽盛开,却又凄然落幕。尺素捏着好容易得来的书信,悄悄的潜入深宫小径,正阳殿内。 曾经的长春宫,是自己暂时居住的地方。想起江苓嫣对自己的照顾,尺素的心里未免有些念想。尽管江苓嫣为人孤傲,得理不饶人。可是江苓嫣是可怜的,这一点,尺素比谁都清楚。 幽幽石板路,寂静岁月稠。尺素轻手轻脚的沿着廊檐下的小径,慢慢的移步正阳殿。这个时候,伊芙公主还在宫里。绝对不能让她发现,否则这封书信,可便是辜负了婉凝的一片苦心。 倘或不是婉凝,尺素或许就没那么容易,拿到被汐月藏着的书信。她正胡乱想着,却忽然被一道冷剑,挡住了脚步。她不觉抬起头来,凄冷的月色下,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没错,是林一凡没错!尺素的心里,泛起微微的喜悦。“一凡,竟然是你?”尺素不觉叫出了声儿。多日不见的尺素,在林一凡看来,似乎是那么陌生。他慢慢的收了冷剑,冷言道:“夜闯深宫,却是为何?” “我是来见皇上的,”尺素说着,话语里夹杂着喜悦,“已经得了证据,过不了多久,我便会离开王府的。”“皇上是不会让你离开的,”林一凡淡然说道,“除非,等到除去楚君琰的那一天。” 什么?尺素顿时失落起来,她以为自己得了证据,就可以恢复自由的。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胜利。而且君琰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一封小小的书信,就会承认与西戎有来往的。 她低估了君颢的心思,看着尺素垂头丧气的样子。一凡心里微微一动,他很想安慰尺素。可是他不能,君颢告诉过自己。儿女私情只会阻拦大事,若要成大事者,必然斩断儿女私情。 多年以后,一凡回忆起这件事。回忆起尺素很容易,得到了证据。才明白这一切,似乎都是君颢安排好的。府里有多少眼线,就好像是命运,从来都不曾有人逃离。尽管后来,君颢没有承认这一切。 亦或许,尺素也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利用。总归到底,都是为了东麓,为了稳固住皇位而已。“皇上在等你,”一凡退后一步,让出路来,“你可以进去,把证据交给皇上便可。” 原来幕后的一切,都逃不过君颢的计谋。他稳稳的坐在桌案前,操纵者一切的事件。“小小书信,不足以扳倒楚君琰,”君颢说着,便将书信交给王连瑛,随后又对尺素道,“接下来,你要密切注意萧易寒。” 尺素点头,问道:“只是这次,皇上要得到什么?”“萧易寒的人头,”君颢淡淡的说着,却让尺素心头一震。看着尺素惊慌的样子,君颢淡然一笑:“他死了,朕会让一凡,收拢边关将士,为朕所用。” 微风轻轻吹拂,将满树的梅瓣,系数吹落与她的肩头。她却只是没有察觉,慢慢的走在梅瓣飘落的小径上。血红的梅瓣,映衬着石板上散落的雪屑。颇有一种静若无骨的美感。 “皇上怎么说?”一凡看着尺素这般失落,心里也有些疼惜,唯恐君颢会欺负了尺素。听闻一凡如此问,尺素不觉停下了脚步。慢慢的开口道:“皇上要我,取下萧易寒的人头。” 尽管尺素是君颢培养出来的细作,可是尺素从未杀过人。她虽然个性冷静,却还是有良知的。再者说,萧易寒是婉凝的堂兄。而婉凝也帮助过自己,拿到了这最难得的书信。 这份恩情,尺素会记着。只是她没想到,君颢会让她这么做。她也是犹豫了,所以才会问问一凡。到底自己,应该怎么做。“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能够听命于主子,”一凡给出的答案,简单明了。 “燕婉凝与我有恩,”尺素慢慢说着,随后望向一凡,“我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凡,你也不希望我这样,不是么?”听着她唤自己的名字,一凡的心头,也有了一丝丝的暖意。 曾经的一凡,以为尺素不在乎自己的。上次出嫁,他亲送她嫁入王府。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心,他憎恨与皇后。却无意间,伤害了萍贵人。他的心里也很是纠结,这次的尺素,让他顿生希望之火。 “尺素,你大约忘记了你的仇恨,”一凡很清楚,尺素的父仇,唯有君颢可以助她,向皇后索要。如果是那样的话,尺素宁愿自己去向皇后复仇。她望着一凡眸如寒星,心里不断地挣扎。 北风渐起,一凡解下自己的披风,替尺素披在肩头。“回去吧,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看着一凡如此对待自己,尺素心头宛如一阵暖流。她微微的展开笑意:“一凡,你对我真好。” 梅瓣飘落在尺素的肩头和发丝上,一凡轻轻的为她拈起:“夜里风凉,这里又不太安全,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话语虽然冷漠,却是透露着丝丝的关怀。于是尺素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所疼惜关爱。 正阳殿内的烛火摇曳,隔着一层木格窗。君颢看到了这一幕温馨的场景,心里忽然不禁想起了婉凝。他的婉凝,此时会在哪里。是不是也同他一样,互相思念着对方?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而重新坐下。拿起手里的画笔,慢慢的勾勒出婉凝微笑的眸子。王连瑛轻轻走过来,看着君颢画着的婉凝画像。轻声赞叹:“这幅画,若是被姑娘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你说凝儿,会不会在王府?”君颢轻轻放下画笔,出神的看着画中的婉凝发呆。王连瑛听了,笑着摇头:“奴才愚钝,若是知道了,必然会告诉皇上的。”“你是愚钝,”君颢自语道,“只是你的好侄女儿纤云,总该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王连瑛立刻双膝跪地,连声求饶:“纤云失踪了几天,奴才也着急……她一直都跟着燕姑娘,只是,只是奴才确实不知……”“起来吧,”君颢慢慢起身,“朕应该,去看看君琰了。” 第三十九回 伊芙公主失颜面 君颢帝王顾佳人 温暖的午后,一片斜阳洒下来,映照着枯枝虬干。仿佛是,镀上了一层金子。因为君颢去往王府,对于伊芙公主而言,宫里也便少了些许生趣。不然,伊芙还可以,找君颢说说话。 柔和的光洒下来,她慢慢的踱步在小径上。将她的周身,浸染的仿佛夕阳下的新娘。突也其轻声对伊芙道:“公主应该,去见见太后。”“太后?”伊芙忽然停下脚步,细细想着,“也是,进宫多日,还未曾拜望。” “按照中原礼仪,觐见太后,是要先请示皇后娘娘的,”突也其在旁提醒,“上次楚君颢,考验公主诗词,公主却是露了马脚……这次万万不可再失礼仪,公主小心从事……” 伊芙听了,顿时柳眉倒竖:“哼!谅他也没那个本事!待我见了太后,她老人家,必然会帮我的!”“微臣听说,这个皇后娘娘心机颇深,”突也其细细的想着,对伊芙简单说了后宫的形势。 “原来她的柳家,对楚君颢也是一样的威胁,”伊芙说着说着,心里又有了一条妙计,“咱们可以,不用自己动手。咱们便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如此一想,心里更加有了底气。 华丽的重华宫,萦绕着淡淡的檀香。皇后正椅座在软榻上,悠闲的与江苓嫣闲话家常。忽然听闻伊芙公主觐见,遂挥挥手:“让她进来吧。”一旁的江苓嫣听了,心里也顿起嘲笑之心。 看来皇后说的没错,君颢一走,伊芙便按捺不住了。皇后说,要有一场好戏与江苓嫣看。江苓嫣也便放下与皇后的争斗,先来至重华宫。没想到,伊芙会这么快,就赶了来。 “芙儿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伊芙慢慢的行礼,皇后见了,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亲自扶了伊芙起身:“到底是胡族的公主,举手投足,透露着大家风范!” 伊芙被皇后说的满心喜悦,起身的瞬间,却看到了一旁,华丽衣装的江苓嫣。记得突也其说过,江苓嫣与皇后之间,素来不和的。怎么她会在这里?大约是来向皇后请安的吧。 “嫣儿,你也来看看,”皇后边说笑着,边招手要江苓嫣过来。江苓嫣听了,慢慢的走到伊芙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说道:“倒好个样貌,只是不知,公主会不会写诗作词?” 一说到写诗作词,伊芙立刻头大了起来。这几天,她拼命地练习写字。却还是不会做什么诗词,没想到这次,皇后又为难起自己来。伊芙勉强笑着:“芙儿近来,身子不适,所以……” “身子不适?”江苓嫣冷笑了一声,“宫里不是有御医么?难道公主,不信任我们东麓的御医?还是公主不屑与此?”“不是这样的,”突也其生冷的回绝,“公主金枝玉叶,怎会让御医诊脉?” 江苓嫣不觉冷笑:“莫非使臣之意,是有辱我东麓御医?”“微臣自然不敢,”突也其替伊芙辩护,“只是听闻元御医医术极其高明,为何御药房不见他?”这一番话,着实让皇后哑口无言。 淡雅的百合香,弥漫在重华宫的每一个角落。伊芙安稳的端坐在桌案前,端起茶杯来细细的品着茶水。茶水通体莹绿,一看便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只是吃着这茶,并没有碧螺春的淡雅。 “一味茗香悠韵长,采撷人间驻余杭。”皇后慢慢的开口说着,随后便看向了江苓嫣。江苓嫣会意,便笑着接口道:“慢火慢焙十分意,羡煞仙家无思量。”她话音刚落,便饮了一口茶水。 于是重华宫,立刻变得安静下来。皇后看着伊芙茫然的目光,笑着说道:“公主接着往下说,本宫听闻,公主的文采还是极高的。”“我不会,”伊芙立刻回绝了皇后,让皇后好没面子。 江苓嫣却端着茶水,走到伊芙跟前,低声笑着说道:“公主既然手受了伤,不能够写,那说一说总无妨吧?莫要惹了皇后娘娘……”听了江苓嫣的话,伊芙只好接过茶杯,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雨前龙井实在好!”伊芙只说了这一句,便要江苓嫣立刻捧腹大笑。一旁的皇后则轻咳了一声,江苓嫣这才忍住笑:“公主只管说,只管说……”看着江苓嫣的大笑,伊芙顿觉着满面通红。 她回身看看突也其,希望他能够救助自己。可惜突也其也不会,伊芙只好接着往下继续说:“杭州茗茶驻树梢!”“你还要学皇后娘娘?”江苓嫣不待她说完,就已经笑得肚子痛了。 “嫣儿,”皇后轻声示意了她一下,江苓嫣方觉自己失了礼仪。立时起身,回了内侵去整理了一下仪容。但听得皇后说道:“公主的诗词,通晓明白,竟然还能够押韵,实属难得!赏——”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蝶儿,端了一只楠木盒子。皇后拿在手里,对伊芙说道:“这是皇上赏赐给苓昭仪的七药香,本宫都无福享用。今日就赏赐给你,权当是本宫的见面礼。” “已经剩的不多了,”江苓嫣拢了拢耳边的青丝,掀开帘子从里间走出来,对伊芙说道,“七药香驻颜美容,公主可以试一试的。”如此上好的赏赐,伊芙受宠若惊,硬是不肯接下来。 江苓嫣听了,脸色一沉:“公主不要,莫不是看不起我们东麓?”一旁的突也其故意咳嗽了一声,伊芙回身看了看。便伸出手来,勉强笑着:“好,芙儿代西戎……不,是胡族,多谢皇后娘娘,昭仪娘娘!” 皇后听到她话语里的“西戎”一词,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不过却未说破,而是笑着道:“时间不早了,公主早些回去休息吧。”“皇后娘娘,”伊芙忽然开口,“芙儿要见太后,不知娘娘可否通融?” 这一层皇后不明白,太后的娘家,曾经是西戎族人。她一个胡族公主,如何要见太后?除非伊芙是西戎派来的,想要与太后暗中勾结罢了。她略想了一想,方才挥手道:“太后从不轻易见客,公主还是回去吧!” 一个人若是习惯了她的习惯,那么他就不会适应,没有她的日子。君颢就是这么一个人,起初他看着婉凝受苦,心里只是可怜她罢了。时间久了,习惯了婉凝的照顾,他的心里,也就多了对婉凝的念想。 尽管他嘴上不承认,可是他却总是暗暗的照顾婉凝。包括那瓶药膏,替婉凝疗伤。还有婉凝为萧易寒伤感,他吃了一回醋。心里酸酸的,这次婉凝忽然失踪,他明白自己的心,是在乎婉凝的。 推开王府的大门,立刻便有府内人出来相迎。君琰也笑着道:“皇兄若是有事,派人告诉琰弟一声,何苦亲自跑来。”“朕来你府上,还要告知与你么?”君颢冷冷的说着,便大踏步的走进了里间。 书房里,君颢看着满屋的书卷。不觉啧啧暗自赞叹,君琰读的书也不在少数,可见君琰的城府也是很深的。“王爷,姑娘发烧了,”就在君颢刚刚坐定的那一刻,纤云忽然推门而入。 她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君颢,便说请元易斌诊脉的话,也没往下说了。君颢见着了纤云,一切便心知肚明,他脸色阴沉的起身往外走。君琰笑着跟在后面,解释着:“小凝只怕皇兄担心,所以没有说罢了……” 纤云则在前面引路,不时地告诉君颢:“也不知怎么回事,姑娘一直高烧不退。奴婢想着,去请个御医给看看的。”一路上,君颢只是不说话。他的心里担忧着婉凝,不希望婉凝再受到任何伤害。 掀开******的薄暮纱帐,是婉凝通红的脸。君颢一时怔住了,才几日不见,婉凝竟是病到如此地步。他忙坐在婉凝身边,轻轻抚着婉凝的额头。果然是很烫,难怪她的脸会这么红。 “赶快去请御医!”君颢边对纤云说,边又找来毛巾,为婉凝敷上额头。君琰见了,不觉知趣儿的退了出去。屋子里静静地,只剩下婉凝微弱的呼吸,还有君颢那颗担忧着的心儿。 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浑身难受。婉凝竟是抽搐了一下,嘴里直喊着“娘”。许是隐约听到响动,婉凝微微睁开了眼睛。君颢满心欢喜的抚着她的脸颊,轻声问道:“凝儿,你醒了?” 大约是个梦吧,婉凝似乎听到了君颢的声音。怎么会是君颢呢?她在心里苦涩的笑着。君颢在宫里,他不可能来这里的。可是君颢身上,特有的栀子花香。让她顷刻间,仿若梦境。 “我是君颢,”君颢没有说那个高高在上的词语,他总觉着,与婉凝格格不入。“君颢来看凝儿了,凝儿,看看君颢一眼,好么?”君颢疼惜着的心,随着婉凝的情绪而变动。 婉凝不觉慢慢起身,口里欣喜的说着:“君颢?你来了么?真的是你?”“是我,”君颢为她抚了抚凌乱的青丝,看着她浑浊的眼神。心里猛然一沉,再也笑不出来了,“凝儿,你的眼睛……” “我没事的,”婉凝立刻意识到,君颢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失明了。她忙要起身下床,却是磕到了床沿上。君颢看着她如此,心里更加疼惜。狠劲儿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凝儿不怕,我会陪着你的。” 一滴泪,瞬息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婉凝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哭。依偎在君颢的怀里,她好像是漂泊已久的心,终有了温暖的归宿。君颢搂着她颤抖的双肩,心里一阵疼惜,一阵酸楚。 微弱的烛火,将满间屋子照应的宛如白昼。君颢点燃最后一根蜡烛,静静的走到婉凝跟前,轻声问道:“现在,还看得见么?”“君颢,别白费心思了,”婉凝茫然的摇着头,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 君颢坐在榻前,拉着她的手,软声安慰着:“凝儿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我会是你的眼睛,去往世界每一处角落。”听着君颢的话,婉凝的心里一阵暖意。她紧紧地贴在君颢的心口,感觉很是满足。 “君颢,”婉凝听着他的心跳,那么温暖有力,不觉想起了昔日的曾经,“那瓶药膏,是不是你送的?还有,我的手受了伤,你怎么会知道?在正阳殿,你为何给我卖身契?是不是因为你吃萧易寒的醋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君颢顿时回到了那段日子。他抚着婉凝的肩,轻轻笑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了。”“一个一个的说!”婉凝调皮的语调,让君颢看到了婉凝的另一面。 “药膏是让王连瑛送的,其实不论浣衣局,还是正阳殿,都有我的人,”君颢捏着她的小手,继续说道,“我很早就关注你了,可惜你不肯做我的妃子。我的心里,也很难受的。” 大约便是上一次,君颢说要自己做贵妃的话。听到这里,婉凝摇了摇头,摸索着君颢的脸颊:“可是君颢,你是天子。后宫妃嫔众多,我又怎能保证你。不会喜欢其他的女人?” 这番话语意思,略微夹杂着醋意。君颢听了,很是受用。“所以我想着,做御前侍女会更好,起码,可以天天看到你,”婉凝说着说着,忽然不高兴起来,“只是如今,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凝儿别灰心,”君颢忽然抓着她的肩,沙哑着声音道,“我会找最好的御医,哪怕你看不到了。我也一样,会陪着你的。我不会,喜欢其他的女人的……”他的话越来越低沉,气息萦绕在婉凝的脖颈。 一阵温热,婉凝顿觉浑身有些燥热。君颢看着她通红的小脸,越发可爱起来。不觉凑上前去,轻轻吻在了她的那道疤痕处。很轻很轻,像是花间的露水。婉凝的心儿微微一颤,薄如蝉翼。 “只是你要答应我,不可再提‘萧易寒’这个名字了,”君颢绵软的声音,在她的耳畔低声道,“不然,我会吃醋的……”她的心,竟是失去了节律的乱跳。只是感觉此刻的君颢,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觉抚着她小巧的耳垂,用鼻尖轻轻滑过她耳垂下的脖颈。锁骨,下巴。还有那一瓣温润的唇。婉凝只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撩拨着她的心绪。让她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一帘轻纱,一夜暧昧,一段故事,一幕苍白。她的羞涩,她的可人。无不是对于君颢而言,一个小小的诱惑。每每回忆于此,婉凝都会不自觉的笑着。她很清楚的知道,君颢是在乎自己,喜欢自己的。 第四十回 细心处得见君心 间隙中不忍下手 雪花纷飞,洒落人间。呼呼的北风,送来了东麓的腊月初八——东麓的“腊八节”。皇后早就预备下了君颢最喜欢腊八粥,还精心的在重华宫内,摆放了几盆单瓣水仙。 按照惯例,冬月初八是要放假三天的。所以君颢也乐的清闲,放下了朝政上的担子。撇去了一切事物烦忧,便赶往正阳殿。纤云见了君颢,也便找了个由头。静静地退了出去。 婉凝听得脚步声,便知道是君颢来了。遂笑着道:“皇上怎么不去重华宫,王公公说,皇后已经备下了腊八粥。单等着皇上去呢……”“长春宫和锦祥宫哪里,也都预备好了的,”君颢随口说道。 听着这些话,婉凝不觉后悔说出这句话来。忽又听得君颢故意说道:“朕还想着,究竟去往那宫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朕就去重华宫,省的皇后寂寞……”怎么听着君颢的话,似乎怪怪的,有些酸溜溜。 “君颢!”婉凝摸索着下了床,凭着直觉走到君颢跟前,伸出手来抚着君颢的脸,微微笑着,“我不过是说着玩笑的,你怎么就当了真?”君颢不觉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醋意道:“以后,不许把朕撵走了。” 婉凝听着他的心跳,似乎可以感觉得到,他内心的火热真情。“好,”婉凝轻声应了一句,君颢扶着她坐在桌案前。随后从食盒里,取出一小碗腊八粥。转而对婉凝道:“朕亲自熬的腊八粥,你尝尝看。” 小小的汤匙,承载着君颢满满的关怀。婉凝顺势张开嘴,咽下了腊八粥。顷刻间,便感觉那热乎乎的粥,在唇齿间滑动。“好吃么?”君颢看着她品尝的样子,还有些担心,婉凝不会喜欢他做的粥呢。 “嗯,”婉凝轻轻点头,“没想到,君颢也会这么细心……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不会笑,什么都不会呢!”“那朕岂不是,成了木头人?”君颢打趣儿的笑着,又细细的为婉凝,擦拭着嘴角的米渍。 窗外的风雪依旧,可是屋内却是满目春日。很快,婉凝便吃完了一碗粥。看着婉凝的胃口这么好,君颢很欣慰:“吃饱了么?如果还需要什么,只管说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了碗筷。 婉凝侧耳细听,君颢似乎在收拾着食盒。于是她便想要喊纤云,却被君颢按住了:“今晚是腊八,朕只想和你一人度过。你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朕留下吧?那朕可就走了,真的走了?” “君颢,”婉凝忽然顺势从身后,揽住了君颢的腰身,“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你若是走了,我会很孤单的。”听着婉凝说这样的话,君颢不觉回转过身。捧着婉凝的脸,深情道:“朕不会走,永远不会离开凝儿的……” 可是很多年以后,君颢还是撇下了婉凝一人。孤独的离开了,独独剩下婉凝。还在深宫高墙内,守着寂寞的曾经。如果他知道,就一定不会许下那句诺言。婉凝幸福地笑着,世间万物都只是模糊。 渐行渐远的落寞,游走在世间的边缘。婉凝正要睡下,却听得纤云在旁轻声唤着:“姑娘,皇上来了……“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朝这里走来。婉凝的心儿,不禁微微的砰砰乱跳。 看着婉凝通红的脸颊,君颢越发疼惜起来。他慢慢的坐在塌边,轻声抚了抚婉凝的额头,自语道:“已经不烫了,精神看着也好了很多。”随后,便又继续说道:“朕已经升任陈书阁,为左相了。” 听闻陈书阁终被君颢所用,婉凝甚是高兴,她拍着手笑道:“这样最好!朝中再不会有人,怂恿皇上今冬出战了!”“就只是害了萍贵人,”君颢边说,边故意叹息,还看着婉凝的神色。 果然,婉凝听了君颢所说的话。心里竟是有些不舒服起来,欢喜的脸庞也便的黯然失色:“皇上曾经说过,儿女私情难成大事。难道皇上忘了不曾?”“傻瓜!朕是骗你的!”君颢说着,刮了婉凝的鼻子一下。 “君颢——”婉凝不觉被他这般耍弄,不觉忽然叫了他的一声名字。看着婉凝娇憨的样子,君颢不觉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说道:“现在陈书阁力排众议,联合几名大臣,终是决定明年开春再战。” 这就是了,婉凝听了,心里也觉着自己为君颢所做的付出,是值得的。尽管,对萍贵人有所不公。可到底是为了东麓,为了君颢。“凝儿你说,这是不是你的主意?”君颢知道,若不是萍贵人退出,陈书阁不会出任左相。 依偎在君颢的怀里,婉凝感觉分外温暖。她听了君颢所说的话,便轻声说道:“只要是为了东麓,为了君颢。凝儿自会从旁协助……”他低下头来,看着婉凝温婉如睡莲般,不觉轻轻一吻,落在她的眉间。 “等过了冬至,朕想着,去往江城看一看,”君颢想着江城,萧易寒如今还在那里养伤。也不知道,他的伤势怎样了。去往江城,一则是因为江城是西戎与东麓交界之地。看看当地的百姓。 二则,却是为了顺道看看萧易寒。询问一下边关之地的情形,说不定,会引来君琰等人的行动。君颢就是为了要引蛇出洞,看看君琰会出什么花招。婉凝在他怀里,听闻“江城”二字,浑身不觉一颤。 怎会不激动,萧易寒就在那里!婉凝想也未想,便急着说道:“皇上什么时候去?凝儿也要去!”她的一句话,让君颢顿时心头一震。他不觉缓缓松开了婉凝,像是受了沉重的打击似的。 “君颢,君颢?”婉凝胡乱摸索着,却是找寻不到君颢的温度。看着婉凝在黑夜里游走,君颢的心里一疼,不觉淡然道:“你在宫里好好养伤。”随后,他便伤感的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婉凝顿时陷落在无边的黑暗中。她怎么能,还再提到那个名字呢?君颢已经向自己表明了心意,自己怎么,还会去伤了他的心?婉凝只觉后悔万分,半空里,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山岳隐没,潜伏其间。黑云压城,城池欲摧。北风怒吼,席卷尘世。尺素正要就寝,却忽然听到一阵“扑簌簌”的声音,是一只小白鸽。她左右看了看,并无他人。遂将鸽腿上的信笺取下,放飞了小鸽。 洁白的纸笺,需要尺素放在烛火上烘烤。方才看得见上面的字迹,这也是为了防止被他人偷窥。尤其是心细如尘的君琰和汐月,尺素关好门窗。这才放心的看了起来,这一看,心里猛然一沉。 原来十天后,君颢要微服江城。朝中事务,尽数交于陈书阁左相。需要尺素暗中去往江城,与林一凡部署军队和杀手。她又看了一遍,才确定是君颢的字迹无疑。如此看来,君颢等不及了。 莫非君颢是要亲自,取下萧易寒的人头不成?尺素想到这里,宛若晴天霹雳。暖暖的火炉里,是尺素烧掉的信笺。看着跳动的火焰,吞噬着那些所谓的命令。尺素只觉着,自己是一个刽子手。 “尺素睡了么?”是汐月的声音,尺素忙整理好心情。笑着开门道:“原是姐姐,快请进来,这外头风大。”汐月披着厚厚的会输大氅,搓着手走进屋子来。尺素这便为汐月沏茶。 炭火“哔啵哔啵”响,汐月不觉看了一眼炭火。却有一卷乌黑的痕迹,想来应该是尺素在烧什么东西吧。她不觉惊醒了一阵,指着炭火道:“这是烧的什么东——” “是我随手写的几张字,”尺素说着,便将桌案上的几张字。悉数丢入炭火中,很快,旺旺的炭火。连同原先的纸张,烧的一丝不留。汐月见了,心里很是不满。这明明是,尺素在心虚做假。 想起上次,她放在抽屉里的那些书信。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她就知道,定然是尺素暗里做的手脚。这次又不知尺素在捣什么鬼,她心有不满,却只好勉强笑着道:“这么晚了,还在练字呢。” 尺素走过来,递给汐月一杯清茶:“王妃辛苦,操持偌大王府,定然身心俱疲。这杯雨前龙井,只当是妹妹敬王妃的。”她的这番话,让汐月顿觉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唯有接过茶水,慢慢的品着。 很快,窗外雨雪夹杂。“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汐月起身看了看,不觉叹息着:“这雪不知多早晚会停……”“王妃还是再等等,”尺素向外望了望,说道,“这会子正大呢,不如等停了再走。” 谁知尺素的话音刚落,便听得门轴声动。是君琰来了,只见他披着绿蓑衣,举着一把小伞。尺素和汐月见了,不觉起身相迎。“这会儿哪里来的鸽子?”汐月注意到,君琰拿着一只小笼子,里面是一只小白鸽。 “他受了伤,在墙头上呢,”君琰说着,便放下鸽笼。汐月接过来,看着小白鸽带血的腿,很是心疼。尺素只看了一眼,立刻吃了一惊:这不是才刚,自己放出去的鸽子么? 她看着君琰淡然的神情,定然是君琰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会,将这只鸽子带给自己?“你好生养着吧,”君琰将鸽子给了尺素。尺素看着君琰的眼眸,竟是分外可怕。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夜里的一阵暴雨夹雪,打落了一地的梅花飘零。尺素走到鸽笼前,看着那只小鸽子。心里暗暗感慨起来:一个君颢城府颇深,一个君琰心思慎密。真不知道,这场争斗会何时休止? 一大早,君琰就被宣进了宫。汐月也回了府里探视哥哥,王府里,单只剩下了尺素一人。她百无聊赖的为小鸽包扎伤口,又准备了一些谷粒。看着小鸽吃的甚欢,她的心里也明朗起来。 “你还不行动?”一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尺素吃了一惊。她抬眼看着眼前的一凡,身影高大。丰神俊朗的脸颊上,写满了满是岁月的承担。她忙关上了门子,担忧道:“你就不怕,被王府的人发现?” 不知为何,看着尺素这般说话。一凡顿时觉着,尺素像是换了个人。以前的尺素,果敢决绝,做事毫不犹豫。如今却是胆小怕事,前怕狼后怕虎的。顾忌太多,这不是一个细作应有的素质。 他不觉将目光,移向了那只小鸽子。小鸽子的腿受了伤,不过已经被尺素包扎好了。小鸽正在欢快的吃着谷粒,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他却立刻抽出宝剑,手起剑落,小鸽惨死在他的剑下。 看着小鸽扑棱了几下,就死了过去。尺素立刻冲着一凡喊道:“你做什么?他与你无仇无怨!”“你变了,”一凡收起宝剑,冷目看向尺素,“细作是不会有感情的,你不适合去往江城。” “林一凡,你到底要做什么?”尺素为了一只小鸽,竟是向一凡发了脾气,折让一凡很是不解,“这只鸽子,不过是王府的信鸽。你上当了!”细细看去,这只鸽子的毛色,夹杂着胭脂红。 在宫里被训练出来的鸽子,浑身雪白。怎会有胭脂红?这不过是君琰用府中的信鸽,试探尺素罢了。尺素听了一凡的解释,愣在那里好久。一凡见了,不觉说道:“你若是还未忘记仇恨,这就跟我走。” “不!”尺素忽然喊了一声,“我不能,不能恩将仇报!”她所说的萧易寒,因为是婉凝的堂兄。所以才会不忍下手,一凡看着她如此。不禁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狠狠道:“于尺素!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她的手腕,被他抓的通红。却丝毫没有察觉,而是慢慢抬起头来,问道:“一凡,如果有人救了你。你还会杀她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她的声音慢慢提高,眼眸里含着无奈的泪水。 林一凡看到尺素含着泪花,心里微微一颤。不觉俯下身子,轻声说道:“尺素,我们生下来,都是奴才。不论主子说什么,我们都要去做。还有你的仇恨,你不想为父报仇了么?” “一凡,”尺素颤抖着声音,咬着唇道,“我不想做什么细作了,我想离开这里……一凡,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好么?”“不行,”一凡生冷的拒绝了,“当初太后贬我至海南,是皇上给了我生命,我不会忘记的!” 第四十一回 伊芙辛酸自苦楚 婉凝独落伤心泪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雪落无声自是愁,梅瓣朵朵、为谁回眸。只愿一世情深缘浅,奈何今生红颜瘦。西郊别苑,高楼深深。一抹倩影为谁候,无奈苦涩相思,随风相去。 精致的宫阁,对于伊芙来说。却是一座华美的坟,空空剩下淡淡的眼泪。她想起君颢那双漆黑的眸子,不觉怦然心动。一碗奶茶,是伊芙对君颢浅浅的期许。无奈她却是,一厢情愿。 独自椅座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那盏孤月。好像是君颢冰冷的心,却怎么也捂不热。突也其端热乎乎的奶茶,放在桌案上。正要悄悄退出去,却听得伊芙忽然说道:“也其,你说他会不会在乎我?” 忽然听得伊芙说这句话,突也其只当是做梦。他眼中的伊芙,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今夜听来,语气分外悲凉。突也其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慢慢走向伊芙,平静道:“公主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我也是女人,”伊芙转过头来,看着突也其说道,“也其,我想我是爱上了他——楚君颢。”“公主还是以国家大事为重,”突也其听了,心儿一疼,还是劝解着,“毕竟公主,不是真正的胡族公主……” 一片雪花,轻轻飘落进屋子里。却很快,被屋子里暖暖的火炉所融化。这个时候的伊芙,尚且不知。自己不过是将君颢,当做某个人的替身罢了。而那个人,却远在边关,让伊芙倍感失落。 “公主累了,”突也其不想伊芙,就此陷入情感危机。而且万一被君颢发现,胡族公主被暗杀的消息。那么他同伊芙,都不会有好下场的。“算了,”伊芙收回了眼眸,对突也其挥挥手,“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看着伊芙落寞的身影,突也其越发心痛起来。作为伊芙的贴身侍卫,突也其可谓是恪尽职守。因为伊芙是公主,突也其一直警告自己,也唯有默默守候。哪怕伊芙要他死,他也是无谓。 他只是希望伊芙幸福,仅此而已。回想起来那场大雪,看着伊芙的眼泪,他也很满足,毕竟这是伊芙为自己流的泪。他不会后悔的,“也其!你是个胆小的男人!”伊芙的这句话,突也其一直一直都记着。 伊芙满眼含泪,却希望换来他的一句“爱你”。无奈,突也其只是自觉卑微,不肯透露自己的半点心事。伊芙的泪水,随着雪花纷飞,带走了那场无尽的伤痛。一场旧梦,换来的,不过是突也其的忠诚罢了。 是的,他是个胆小的男人。他是伊芙的贴身侍卫,他配不上她。也无法,给予伊芙任何幸福。只有在一处角落里,看着伊芙或笑或哭。这样的初冬时节,这样的静默守候,也便足矣。 “明天就去觐见太后,”突也其又不免,提醒了一句。伊芙微微点头,突也其这才缓缓关上了门子。一壶暖酒,一把长剑。是突也其守候在伊芙身边,所携带着的仅有的物件。 早晨醒来,雪花洒落大地。伊芙推开窗子,看着满眼的粉妆玉砌,很是清爽宜人。她穿好衣服,披了厚厚的羊毡大氅。这才下得阁楼,招呼守候在一旁的突也其。赶往重华宫去。 一路上,伊芙边走边问:“你可打听清楚了?太后果然是在奉天寺?”“听闻过了冬至,就会回宫,”突也其淡淡的回着。路径旁,是高大的青松翠柏。在雪中,越发显得笔直挺拔。 重华宫的廊檐下,王连英正在外候着。伊芙便知道,是君颢在里面。她的心头一阵欣喜,昨夜还念着呢。可巧今儿就就来了!她掩饰住内心的喜悦,慢慢的掀了帘子进去。 “你在外守着吧!”伊芙忽然住了脚步,转身对突也其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他被她的话一下子惊住了,以前不论伊芙在哪里。就是在正阳殿,突也其都会追随左右的。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许伊芙,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尽管,她不是真正的胡族公主。但倘或君颢负了她,他突也其一定不会,饶过君颢的!寒风袭来,他却觉着心都是冷着的。 绕过大插屏,便是内室了。远远的,就可以听到皇后和君颢说话的声音。伊芙整理了一下妆容,这才缓步走进屋来。皇后见了伊芙,心儿一沉。却又因为君颢在旁,唯有带起笑意:“公主来了?快坐下吧!” 侍女扶着伊芙,坐在用皮褥子铺就的椅子上。又端了杯茶水,伊芙笑着对皇后说道:“娘娘上次说,要我见太后来着。只是不知,这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我也好回去准备准备……” “想是公主听错了,”皇后连声否认,“本宫并未许诺此言,况且太后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可是芙儿却听说,薛美人就去拜见了太后的,”伊芙记着突也其去调查过,不会有假的。 听了伊芙的话,皇后顿觉这个伊芙不简单。宫里的细小事情,她竟然都知道。绝对不能让她进宫,见了太后的。于是皇后莞尔一笑:“妹妹孝心可嘉,只是我东麓有宫规。册封为妃之人,才可觐见太后的。” “皇上,”伊芙忽然把脸转向君颢,希望君颢可以做主。果然,君颢起身,上前对伊芙说道:“公主既有此心,又入宫多日。那朕就封你为妃,也好,巩固我东麓与胡族之盟好……” 他的语气淡然,像是故意针对皇后似的。“慢着!”皇后忽然阻拦下来,慢慢的对君颢说道:“素来选妃入宫,必然要身心健康之人。公主如今身患恶疾,其能够入宫为妃?” 什么?有恶疾?伊芙顿时来了无名怒火:“皇后娘娘,芙儿自幼身体康健。怎会有恶疾?娘娘莫要无中生有!”“公主难道忘记了,”皇后慢慢的走向伊芙,低声道,“上次御医诊脉,就说公主恶疾缠身?” 听了皇后的话,伊芙满腹怨气。却又不能说什么,她看着皇后一脸的坏笑,顿时心中来气。刚要开口辩解,却被皇后抓起胳膊:“皇上请看!她已经恶疾染身,如何还能入宫为妃?” 那满胳膊的红斑,让君颢看了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如果君颢猜得不错,这必是天下奇毒——狼毒疮了。他冷眼看着伊芙,便对皇后吩咐道:“你是六宫之主,一切由你做主!” 北国的雪,总是悄无声息的下着。时间,也总是周而复始的旋转。王连英悄声告诉了婉凝,今天重华宫发生的一切。末了还低声说:“奴才看来,这个伊芙公主栽在皇后手里,可就真的完了!” “反正她不是真正的胡族公主,”一旁的纤云听了,随后接口道,“王公公也太大惊小怪了,这也要对姑娘说不成?”“不是这个,”王连英摆手,又说道,“若不是皇后揭发她的恶疾,皇上就要封她为妃了……” 这才是重点,不是么?婉凝听到这里,心里好似蜜蜂蜇了一下。分外疼痛,难怪,难怪这一整天。君颢都不来,原是在重华宫,与皇后讨论册封一事。她暗暗在心里嘲笑自己,还真是傻得可怜。 “皇上——”纤云见了君颢走进来,立刻停下了言语。收拾了一番,才与王连英慢慢的退了出去。屋子里,静静地,只剩下婉凝纤弱疼惜的心儿,君颢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儿,有些疼惜。 君颢慢慢的坐在塌边,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婉凝的小脸。虽然略微瘦弱了些,却看着比前几天,精神饱满了许多。他很是欣慰,尽管婉凝心心念念的是另一个人。 可是君颢,却还是放心不下。“奴婢要休息了,”婉凝忽然说出这一番话来,尤其是那个“奴婢”,更让君颢心痛不已。看着她慢慢的摸索着被褥,又对他理也不理的样子,君颢便以为是那个人的缘故。 “朕明日,就要封伊芙为妃,”君颢故意这么说,是要看看婉凝的举动如何。只是婉凝背对着他,让他无法看得见。虽然如此,君颢却还是看到了,婉凝微微颤抖的肩膀。 见婉凝没有理会自己,君颢又说道:“元易斌已经配好了药,今天下午就会进宫的。”他停了停,见婉凝还是赌气不见自己。遂继续说道:“后日,朕就会离开皇宫,去往江城……”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像是暗夜里的星光。躺在软榻上的婉凝,却对他的话语置之不理。他更是心情压抑,以为是自己不让婉凝见那个人。不幸,他绝对不可能,再让婉凝离开自己一步了。 就像上一次,上上一次。都是留下君颢一人,独自守着那清冷的正阳殿。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放走婉凝。哪怕婉凝苦苦哀求,他也不会心软。可是下了这样的决心,他竟是无法开的口去。 “等等,”婉凝忽然坐起身子,慢慢的开口道,“皇上若然要去往江城,那便带奴婢前去,不知可否?”她想着,既然君颢那么在乎伊芙。那自己,倒不如离开的好,在江城还可以自由的活着。 “凝儿!”君颢忽然坐下,抓着她的肩膀,心疼道,“朕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你为何,总是念着他?朕哪里不如他了?你说,你说啊!”他说的那么真诚,那么焦急,那么让人不忍听下去。 婉凝慢慢的抚开他的手,平静的说道:“皇上既然,决定了迎娶伊芙公主。她能够照顾皇上,这样奴婢也就放心了……”她的话语里,尽是淡淡的酸楚。暗淡的眼神,夹杂着些微的泪水。 风吹过,枉凝眉。一丝心痛一杯酒,百转千回,留下无尽憔悴。若只说北风迭起,但偏偏心冷如初。微微念着,那段******的回忆。还残存在脑海里,留下一念执着的伤痛。 窗子被纤云推开,一股清新的雪花味道,慢慢的散落房间。“姑娘,”纤云欲言又止,她看了看婉凝失神的眼睛,不觉又将那些话语,生生的咽了回去。她不想,说出君颢离开的消息,她怕婉凝会伤心。 彼时元易斌背着药箱,慢慢地走了进来。纤云不觉抹了一把泪水,笑着接过药箱:“大人辛苦了,今天就开始治疗了么?”“药已经配好了,”元易斌说着,便拿了一条白绫。 白绫子上面,是淡淡的药香味。婉凝闻着闻着,一时之间,想起了君颢周身,那淡雅的栀子花香。“姑娘只需,将这条白绫系在眼睛上,”元易斌说着,就示意纤云,为婉凝系在眼睛上。 “这条白绫上,是下官已经配置好的草药,”元易斌边说,边又拿出一味丸药,递给纤云道,”这是下官调配好的丸药,你记着分成三份,每天早晨、午后、晚间分别给姑娘服下就好。” 看着这颗黑黑的丸药,倒像是纤云之前吃过的山楂丸。她不觉笑着问道:“只需要吃一天么?”“剩下的,下官过会儿再送过来,”元易斌因为正在调配,所以只能够送来一味。 “纤云,送送元大人,”婉凝说着,便又转而对元易斌问道,“不知这要恢复多久,眼睛才能够看得见?”初次敷在眼睛上,她只觉双眼火辣辣的疼。像是辣椒进了眼睛似的,片刻之余,竟会有淡淡的薄凉。 她也是好想快些恢复眼睛,好赶到江城,找寻萧易寒。她要问一问他,当年为何不辞而别。为何舍下她,远去边关三年都杳无音信。她只想得到答案,仅此而已。似乎萧易寒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虚伪的承诺。 可是当婉凝赶到江城的时候,她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行径。险些害了君颢的性命,如果不是自己的私心,不是自己的贪念。她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君颢被西戎俘虏?而成为西戎的阶下囚? 萧易寒那副虚伪的面孔,彻底打碎了婉凝的幻念。她一直以为,萧易寒是有愧与她。可惜她错了,她以为萧易寒的心向着自己。可她哪里知道,人心都是复杂的。尤其是,面对权力和欲望。 回忆散发着后悔的味道,婉凝不觉抚着自己手腕上得伤口。一时恍如梦境,可笑的自己。竟是会相信萧易寒的谎言,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东麓的安宁!倘或回到二十年前,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纤云,”婉凝说着,边摸索着要起身。“扶我去正阳殿,我想去见一见皇上。”纤云见了,忙走过去扶她起来。看着她往前走的样子,纤云不觉停住了脚步。婉凝觉察到了纤云的异常,一时也住了脚步。 “姑娘还是,休息要紧,”纤云忽然说出这句话来,让婉凝很是生气:“我要见皇上,带我一起去往江城。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可是姑娘,”纤云支支吾吾道,“皇后娘娘,在那里呢……” 第四十二回 可怜人自怨自艾 论心计谁人比谁 西郊别墅,孤零零的兀立在宫苑外围。突也其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伊芙沉默不语。心里很是难过,他知道伊芙身上的狼毒疮,如果不及时救治。那么很快就会危及性命的。 可是他去往重华宫,请求皇后娘娘开恩,派去御医时。皇后却是冷冷的嘲讽,对伊芙丝毫没有半刻的关心。就连夜里送来的饭食,伊芙也是难以下咽。窗外风雪无声的下着,像是要淹没这个世界。 木格窗上,挂着微微的寒意。北风席卷着一阵哀伤,在这个漫长的冬夜,倾诉着自己心头的痛苦。难过,伤心,落泪。这些字眼,都不足以描述此刻伊芙的心情,她想要哭,却是哭不出来。 这是她来到东麓,第一次感到孤独。以前面对冷嘲热讽的时候,她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如此,才是一个合格的细作。可是如今,面对君颢。她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公主早些休息,”突也其才说出这句话来,便有内侍通报,说是皇后驾到的消息。没柰何,他只好站在一旁相迎。伊芙收了泪水,慢慢地收拾了一番心情,这才起身迎接皇后。 一身白狐皮大衣的皇后,还是看到了伊芙红红的眼圈儿。她慢慢的坐在椅子上,随手接过伊芙递过来的茶水。口里问道:“谁欺负了你?告诉本宫,本宫自会替你出气的。” 这话说的,委实过于虚假。很明显,是皇后来试探伊芙的。伊芙转而笑着道:“皇后娘娘看错了,芙儿怎会受人欺辱?不过是才刚,风雪迷了眼睛……娘娘这么晚了,还要造访西郊别墅么?” 皇后听了,不觉放下茶杯。上下打量了一番伊芙,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伊芙的袖口处。“本宫听闻,身患狼毒疮之人,如若超出七日,就会全身溃烂而死,”皇后说的很平淡,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 伊芙的手儿,不自觉的抚上了布满毒疮的胳膊。转而笑着道:“如今我已嫁入东麓为妃,作为和亲的附加条件。如果芙儿有什么意外,想来胡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以为这番话,对于皇后而言,应该是一个制约条件。可是皇后纵横后宫多年,怎会被这种小伎俩所打败?她微微一笑,继而压低声音道:“现如今,皇上正在调查萧将军受伤一事,你认为,你会活几天?” 伊芙心头一震,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当初杀害胡族公主时,伊芙记得那一夜,是有一个人影在晃动。好在突也其眼疾手快,射中了那个人影。后来才得知,那个人影,便是萧易寒将军。 唯一的目击证人,如果被查证出来。那么她这个假公主的身份,是早晚会拆穿的。果真到了那一天,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就是她的家人,也会无故受牵连的。她越发觉着,这个皇后心机果然够深。 “不过你也确实活不了几日了,”皇后说着,便起身说道,“夜深了,本宫就不多多打扰了……那一味七药香,公主用着还好?”说着,皇后便意味深长的笑着,慢慢的走出了西郊别墅。 最后那一句话里,怎么听着甚是不妥。七药香,皇后怎么忽然,会提起七药香来?伊芙的思绪,顿时受到了阻碍。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忙起身去开启小抽屉,一阵芳香扑鼻而来。 尚且记得,七药香还是皇后亲自赏赐的。说是有美颜功效,伊芙也有所耳闻。这才沐浴过后,涂抹在身上。“她在害我!”伊芙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咬着牙愤恨的说道。 突也其看向小盒里的七药香,与其他脂粉并无异样。怎么会,让伊芙长满狼毒疮呢?他走到廊檐上,被一阵冷风,吹得直打哆嗦。周遭静寂了,只剩下满树的腊梅花香。 西郊别墅的梅花最多,这里曾经是先皇为梅妃建筑而成。每年冬月时分,便会有许多的梅树绽放,梅香雅致。“我知道了,”突也其拈下一朵梅花,继而递到伊芙手里,说道:“这便是答案。” 淡雅的梅香,融汇了七药香中的红花成分。这才导致了伊芙身上的毒疮,就好像是当初在水阁里。梓若患了满脸的红斑一个样儿,这便是皇后送伊芙七药香的缘故,为的是要置伊芙于死地。 作为一个女人而言,皇后自然不会让宫里多一个竞争对手。作为六宫之主,她也绝对不允许,让一个胡族女子对于东麓有所图谋。所以皇后需要,先于君颢除掉伊芙。 想到这里,伊芙不禁攥紧了拳头。“明天,我是一定要见到太后的!”伊芙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志气。当初迫于西戎国君的压力,她不得不咽下所有的委屈,来到东麓和亲。 这份代价,便是置亲人与西戎国君之手。暗里陷害胡族公主,假冒胡族公主进宫。可是她所没有想到,东麓后宫,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何况如今毒疮发作,疼痛不已,她没有多少日子了。 “公主还是再等等,”突也其忽然这么说,让伊芙难于理解。要知道,当初提出见太后的人,可是突也其呢。怎么如今,却又打了退堂鼓。突也其便解释着:“太后冬至便回宫,我们不用太过焦急。” “等到冬至?”伊芙立刻高声叫嚷起来,“你是不是,打算带着我的尸身去见太后?突也其,我只有七天的时间!”她不想浪费太多唇舌,这个突也其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贴身侍从而已。 突也其触怒了伊芙,却仍旧是淡淡的说道:“公主不会有事的,我会想办法……只是如今,不可暴露目标。皇后多番试探,相信皇上也知道了公主的身份。所以我们只能够收敛锋芒……” 他的一番话,好像是一场浓烈的油。点燃了伊芙心头的怒火,她看着突也其这么淡然。想着皇后的冷嘲热讽,使劲儿抓着突也其的衣襟道:“突也其,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还能够活几天?” “公主,”突也其忽然跪在地上,略带自责道,“是属下保护不力,让公主受惊了。”“滚!”伊芙背对着突也其,愤恨的说出了这个字。她不想看到突也其,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正阳殿内,是一缕淡淡的枝子花香。君颢走到窗台前,静静地看着娇嫩的花瓣儿。仿佛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婉凝,正在向他款款走来。淡淡的味道,弥漫着君颢的心田。一缕暖阳,驻扎在他的心间。 很多年以后,他再也寻不到这幕情景。悲凉的雪花,飘落在这场苦涩的回忆之中。让他几乎淡忘,淡忘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或许当初,这只是一场错误。本不该开始,却在适当的时节,雕琢了这一段错误。 他不觉伸出手来,想要触摸这片花瓣,却是被王连英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只见皇后衣着那身白狐皮貂裘,缓步对着君颢行礼问安。君颢仍旧是看着那朵栀子,并未回头,淡然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皇上,嫔妾想着,应该将伊芙公主遣返回国。”皇后开门见山的说道,“且不说她所患狼毒疮,单是她冒充胡族公主一罪。就不应该留在东麓,于皇上于朝廷,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听着皇后分析得如此透彻,君颢不觉从心底里,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别样的看法。以前他总认为,皇后应该是在打理后宫上费心思。如今却是为了她自己的柳氏家族,而变得愈发势力起来。 其实君颢心知肚明,皇后是想要帮助自己铲除异己。然后要自己感激与他们柳氏一族,如此保住她皇后的地位。可是深宫之中,姑且不论“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单说后宫妃嫔,有多少是惨死于皇后之手? 如果说江苓嫣有萧易寒为后台,那么皇后的后台,也不过是她父亲——柳丞相在朝中的一手遮天。况且自从萍贵人之父,陈书阁升为左相之始。分解了柳丞相的权利,皇后便开始紧急策划,她认为的完美计划。 为了保护萍贵人,恰逢因为林一凡报复皇后开始。将萍贵人打压了下去,君颢便借此为契机,将萍贵人软禁在锦祥宫。皇后自然会以为,萍贵人会就此牵连到陈书阁,君颢却并不为之所动。 “皇后想的甚是周到,”君颢慢慢走向桌案,坐下品着茶水道,“倘或公主在半路出了意外,胡族就会怪罪于朕——这份罪责,皇后担待得起么?”言外之意,其实就是要找御医,给伊芙治病。 “皇上,”皇后向君颢走去,不觉压低声音道,“她是假冒的公主,难道皇上就没有觉察?如今正是个好时机,嫔妾再派一凡暗中跟着……”“一凡去了江城,”君颢淡淡的说道。 听闻此言,皇后的心,好似揪作一团。她本想着,可以先于君颢行动的。“朕怎会不知?”君颢反问道,“一则证据不足,二则,朕想要引蛇出洞。看看他们,在江城到底会有什么动作!” 原来,这才是君颢的意图。皇后担忧着的心,缓缓的落了地。可是她还是担心,自己的父亲大权旁落。何况一凡本就是君颢的人,皇后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皇上,兵符怎让一个小小左相掌管……”皇后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 一阵风雪而至,随着朱红色大门的开启。夹杂着呼啸的北风而落,王连英忙跑去关了门子。又替进屋的伊芙,接过了大红色披风。屏风后的炉火,也随之微微颤动。几星火苗儿,跳跃在了皇后的衣裙上。 “王连英!”皇后顿时高声喊着,王连英忙忙的丢下手里的茶盘。紧赶着来到皇后跟前,才听得皇后骂骂咧咧:“你没长眼睛?怎么进了屋,也不知道关好门窗?本宫的衣服都着了火!” 王连英不禁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皇后的衣角。被火星灼烧了一个拇指般的小洞,他连连叩头认错。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紧随着伊芙的声音:“皇后姐姐指桑骂槐,说的莫不是芙儿吧?” “才只几天的功夫,你的这个成语,用的还真是好,”皇后冷冷的嘲讽着,随后重新坐在软榻上。伊芙听了,心里暗暗窃喜。却见得君颢在此,故而不敢说太多的话语。 她只是挨着梨花木桌,慢慢的坐了。王连英准备去沏茶,却听得皇后随口说道:“王公公果然是健忘,公主是胡族人。他们这种野蛮人,也就只能喝奶茶了!”她把那个“胡族”,说得很重很重。 伊芙浑身的细胞,都在随之恼火。却见君颢对王连英说道:“去温一壶奶茶,朕一直都没有机会品尝呢。”这番话,倒像是故意说给皇后听得。皇后气得咬牙切齿,也只能是暗自瞪着伊芙。 “皇上不知道,这奶茶自有一股天然的奶香,”伊芙笑着向君颢说道,随后又转而向皇后道,“皇后姐姐,不如也尝一尝?只当是芙儿的赔罪。”看着伊芙如此得意,皇后怎会心里舒坦?可是她,到底是皇后,总会有法子的。 一碗奶茶,随着火炉的暖香飘逸而来。皇后看着眼前的这碗奶茶,不觉对王连英说道:“还是用本宫的杯子,本宫不习惯着用碗。”于是王连英将奶茶,尽数倒入那只青花瓷杯里。 “果然是好味道,”君颢轻轻抿了一小口,却在伊芙看来,是出于对自己的在乎。不管怎样,她都无法忘记,君颢对自己说过的那一句话:“朕一直都没有机会品尝呢。” 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伊芙都在心里,浅浅的笑着。此时她的心里,宛如春天般,透露着淡淡的喜悦和欣慰。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婉凝的时候。却无法掩饰,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深深挂念着另一个人。 一旁的皇后,不觉放下手里的茶杯。轻声说道:“本宫尝着,倒不如咱们的碧螺春,吃着好呢。”皇后的父亲是南方人,所以总是说“吃茶”二字。她说的很随意,可是伊芙听得出来,那不过一种嫉妒的掩饰。 “如果皇上喜欢,芙儿就天天给皇上送来,”伊芙笑着看向君颢,她以为自己会代替婉凝,代替那一碗温热的米酒。可是她却不知,婉凝在君颢心里。早已经是情根深种,不是谁可以替代的。 第四十三回 君琰探望燕婉凝 皇后联手江苓嫣 一场梦境,一场红尘是非。痛心扉,独剩容颜憔悴。随风飞,化为相思泪。纤云轻轻的,为婉凝解开眼睛上覆着的白绫。随后又换上了新的草药,这才慢慢的为婉凝敷在双眼上。 元易斌曾经说过,不到三个月,是绝对不可以让婉凝见到光纤的。不然对于恢复眼睛,很是有不利的。“纤云,米酒可曾送去?”婉凝照旧温一碗米酒,让纤云在午后送去正阳殿。 长此以往形成的习惯,又怎能忘记。很多年以后,婉凝徘徊在正阳殿前。似乎看到了桌案上,伏案阅读的君颢。桌案上,是一碗温热的米酒。窗外风雪依然,屋内却温热如春。温馨的一幕,静谧而安详。 即便君颢从前天开始,就未曾踏足过正阳殿的偏殿。可是婉凝依然记挂着,一切都让纤云代劳。纤云一面收拾了药酒,一面笑着道:“姑娘放心,我都准备好了,现在就送去。” 就在纤云预备离开时,却听得脚步声传来。纤云不觉笑着:“到底是皇上,还念着姑娘……”她的话音未落,便见一袭白衣的君琰,夹带着一抹笑意走了进来。纤云这才住了口,随后去往正阳殿。 “小凝,你的眼睛,好些了么?”君琰的话语,在耳畔回响。婉凝的心头顿时失落一片,她以为是君颢,以为是君颢愧对自己。可是她的以为,总是在瞬息破灭。也是,君颢怎会想起自己? 只怕是这个时候,君颢正在陪着伊芙公主吧。记得纤云曾经说过,君颢决定了要封伊芙为妃的。也好,这会子,还会有人记挂自己。“王爷来了?请恕奴婢不能相迎之礼。”婉凝的话语淡淡的,似乎隐藏着些微的悲伤。 床榻微微陷下去一点,是君琰坐在了旁边。他看着婉凝的双眼,已经被白绫覆住。而且他也听说,君颢已经让元易斌进宫,亲自为婉凝治眼睛了。这样最好,他的心里,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但只是,多日不见的婉凝,似乎瘦了许多。憔悴的面容,削瘦的身子。让君琰的心儿一动:“小凝,皇兄怎么没来看你?”“皇上在忙,”婉凝掩饰住内心的悲凉,笑着道,“王爷也知道,皇上还要操心西戎之战呢。” 自从上次,东麓战败西戎。朝中在君琰的带领下,无不叫嚷着“复仇”。好在陈书阁力排众议,与君颢站在了一起。这其中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了最爱的女儿——萍贵人。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君颢将兵符的另一半交给了陈书阁。没有后宫妃嫔做后台,君颢更加信任陈书阁。这也是婉凝,为打消君颢的疑心。才会让萍贵人与陈书阁断绝父女关系,一切以大局为要。 不管怎样,在家国大事上。儿女私情变得微不足道,这一点也是婉凝在双目失明后。才渐渐的明白了,一切感情在朝政上,像是极易破碎的琉璃盏。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空剩下悲哀的叹息。 屋子里的炭火,发出“毕波毕波”的声音。君琰轻轻地掀开镂空雕花笼盖,拨弄了一下火炉里的炭灰。竟是忽然打了一个破喷嚏:“上次我着人送来的小银炭,你怎么不用?这炭火对你的身子不好……” “我让纤云,送去了正阳殿,”婉凝平淡的说着,可是每次说起正阳殿的时候。她的心口,都会微微一疼。说好的有人替自己,照顾君颢的。为什么,她的心还会痛?难道,她还在乎他么? 婉凝不知道,就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君琰手里的笼盖,竟是掉落在地,发出“豁朗”的声响。显然,他也是为婉凝的这个举动,感到很是伤心。那是他的关心,她却将这份心思,送于了君颢。 当初为了要到小银炭,君琰动用了宫里所有的关系。才从库房里,要得一些小银炭。尽管只能够用小半个月,也算是君琰的心思。如今,却被婉凝全部送去正阳殿,好比在君琰的心口,剜去一道口子。 “王爷,怎么了?”婉凝不觉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君琰的举动。君琰楞了一下,继而笑着盖上了笼盖:“没有,是我自己失了手……”“王爷就不怕,将来太后怪罪下来?”婉凝忽然这么问道。 怎么会怪罪,太后毕竟是君琰的亲生母亲。倒是君颢非太后所出。“等到太后回宫,如果知晓小银炭被用在正阳殿,不知要气的怎样呢。”君琰微微笑着,在婉凝听来,总是一副淡然如尘的样子。 她很是欣赏君琰的气度,总是处乱不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若冬日的阳光,温暖却又关怀备至。但只是这幅笑容背后,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这颗心思,很不巧,被婉凝很早就洞悉了一切。 “王爷去了莲香苑么?”婉凝忽然说起丽妃,总感觉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也许从一开始,丽妃和君琰,注定就是一个悲剧。一如萍贵人、薛梓若和元易斌,既然是悲剧,当初就不应该开始的。 听到“莲香苑”这三个字,君琰的眼神,才会显示出一点点的不同。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忘记丽妃,会忘记这个地方。却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早已烙下深深地印记。挥之不去。 “丽妃娘娘有皇上照顾,”君琰口是心非的说着,却在婉凝听起来,是一句哀伤的回答。毕竟小公主在皇后手里,对于丽妃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丽妃依然在善光殿抄写经书。 要到何时才能够结束,君颢没有答案。婉凝也因双目失明,无法前往探视丽妃。本以为君琰不会知晓,可是君琰在宫里耳目众多。又怎会不知丽妃的处境,他却很狠下心来,不再去看丽妃一眼。 “丽妃生活的很苦,”婉凝叹息着,“半个月了,纤云说,她还在善光殿……王爷应该对皇上说一声,这样对丽妃的身子不好……”可是这样对丽妃而言,更是于事无补。因为君琰害怕,害怕看到丽妃伤心难过。 北雁南飞,徘徊青天。老鸦聒噪,盘旋树梢。北风呼啸,携卷尘埃。一树梅花落纷纷,小径荫深深。这天重华宫里静悄悄的,皇后正整备睡午觉。却听得一阵笑声传来,不用猜,便知道是江苓嫣。 记得上次见她,还是很多天前的事儿了。皇后还以为,有了伊芙,江苓嫣便心里有气,不会再来了。她懒散的歪在美人榻上,看着笑意盈盈的江苓嫣。便随口问道:“苓昭仪这几天不见,本宫还着实想念呢。” 江苓嫣笑着走向皇后,饮了一杯暖茶,笑着开口道:“娘娘不知道,苓儿的母亲才进宫。所以苓儿一直没有过来请安,如今母亲送来了家乡的特产。苓儿想着娘娘,所以特来带给娘娘品尝的。” 一听说她母亲带了特产,皇后不觉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蝶儿手里端着一只果盘,果盘里是三只硕大的鸭梨。看着黄澄澄的,好像是垂下来的小灯笼。皇后顿时没了兴致,慢慢起身道:“这不是梨子么?本宫还以为……” “娘娘不知道,”江苓嫣兴高采烈的介绍道,“这是苓儿的家乡,赣龙县出产的梨子。个儿大,果汁也多。娘娘且先尝一尝!”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让蝶儿端了梨子,递到皇后面前。 只见蝶儿用小刀,慢慢的切开了一小块儿。然后亲自递于皇后,她看着诱人的梨子,不觉拿在手里。轻轻咬一口,顿觉满口生香。在这干燥的冬季,梨子最是补充水分的。 先前宫里也有自己种的梨子,但却是在北国。梨子多是没有水分,如今这梨子。咬一口,便是甜在心坎里。皇后边用手绢擦拭唇角,边笑着道:“果然是好梨子,给皇上送去了么?” “苓儿想着,皇后娘娘尝着好,苓儿才去给皇上送,”江苓嫣开玩笑着道,“不然,苓儿可不敢送去!”尽管是玩笑话,可是在皇后听来。江苓嫣越发用心了,也不知道这两天,江苓嫣在忙些什么。 “薛美人还好么?”皇后也是多日不见,想要问问她的境况。毕竟当初,薛梓若如今是被自己打压下去了,她在锦祥宫,应该与萍贵人是惺惺相惜的。而且又是江苓嫣的人,只是不知,薛梓若如今怎样。 听了皇后的话,江苓嫣微微笑着:“她染了风寒,正在锦祥宫里调养身子……娘娘不必为此事操心,倒是那个伊芙公主。听闻皇上要封她为妃,娘娘应该多多提防她才是……” 是了,如今薛梓若已经不足为患。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除掉伊芙才对。她转而看着果盘里的梨子,还有江苓嫣淡然的笑意。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便慢慢说道:“苓昭仪,你的心思,本宫应该猜到了。” “聪明如皇后娘娘,”江苓嫣放下手里的茶杯,走到皇后跟前,低声道,“只要娘娘一声令下,苓儿自当辅助娘娘,除掉这个假公主!”“本宫很早就有此心,”皇后淡然道,“咱们唯有,待皇上离宫之时再动手……” 模糊月色,映照在宽敞的长春宫。蝶儿沏了杯茶,递到江苓嫣手里。又去收拾床铺,睡的很温暖。却在江苓嫣看来,分外清冷。自从婉凝入宫开始,她便很少落轿侍寝了。 有三个月了吧,三个月,是九百多个日日夜夜。江苓嫣苦苦守着孤独的长春宫,开始理解当初薛梓若的心。当初联手皇后,苦心对付薛梓若。如今失去了一个竞争对手,她却觉着有些孤独。 对于薛梓若而言,江苓嫣自然不会放弃。她的目标是后位,自然要联合薛梓若对抗皇后的。可是她知道,眼下是要除去伊芙。无暇顾及此事,唯有等到君颢离开皇宫,才可毫无顾忌的下手。 走到窗子边,看着凄冷的月色,她只觉着世事无常。不知道君颢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君颢何时离宫。忽然,她竟是想到了婉凝。自己的那个表姐,不知为何,她觉着婉凝对于她,威胁小了许多。 也是很多天,未曾见到了婉凝。听说婉凝双目失明,而且行动不便,就住在正阳殿的暖阁。梁王君琰也时常进宫来看她,这些小事不论真假。江苓嫣似乎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那个后位。 也许是时日久了,就会淡淡的忘却吧。可是江苓嫣想错了,她只是暂时放下了对婉凝的恨意。等到伊芙惨死,薛梓若赐死,皇后被废的时候。她才渐渐地看清楚,皇后的位置,依旧是留在婉凝哪里。 她一直记着君颢的那句话:“自朕之始,不再册立皇后之位。”这句话,就是对江苓嫣的一个警告。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江苓嫣费尽心机,却是得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后位。 “蝶儿,你去正阳殿看看燕婉凝,”江苓嫣想要弄清楚,那些结论,到底是真还是假。尽管现在的婉凝,处于劣势。蝶儿答应了一声儿,便要出门去。不料重华宫的侍女,忽然走了进来。 她对着江苓嫣行了一礼,才慢慢开口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告诉昭仪,才刚太后已经回宫了。昭仪明天去请安便好……”什么?太后回宫了?怎么还不到冬至,太后竟然提前回宫? “你可见了太后?”江苓嫣很想知道,这个太后到底要做什么。还是,更为确切的说,太后在等什么。侍女摇了摇头:“奴婢尚未见着,只是传了皇后娘娘的话。昭仪明天,就可以见到太后了。” 还真是奇怪呢,蝶儿见江苓嫣怔怔的站在窗前。不觉说道:“娘娘,夜深了,赶紧休息。明天去重华宫看看,不就知道了?”“皇上准备什么时候离宫?”江苓嫣忽然问了一句,这个消息,是她从其他小太监口里得知的。 “奴婢也说不好,”蝶儿道,“上次说是今天,可今儿皇上还在正阳殿的。娘娘怎么了?哪里不对么?”太后忽然提前回宫,君颢却是要离宫。还有,梁王楚君琰日夜进宫,说是探视婉凝来着。 一切,似乎每个人都在酝酿着一个阴谋。“下雪了,”蝶儿忽然指着窗外的月,奇怪道,“怎么还有月亮?这雪下的奇怪呢……”江苓嫣不觉往外看,雪花纷纷扬扬,下的酣畅淋漓。只是明天,会发生什么? 第四十四回 太后回宫心思重 君琰暗中寻兵符 北风紧,吹拂一夜雪花。粉妆玉砌,且看天地浩大。玉树琼花,纷落成蒹葭。冷风过处,拍打着木格寒窗。伊芙公主抬起头来,看着这座飞脚凌空殿宇。顿觉安详宁静“咸福宫”。 侍女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引着伊芙公主进了内厅。春日般的炭火,烘烤着伊芙的全身。她不觉解开肩头的大红猩猩毡,递给了一旁的侍女。这才缓步走到太后跟前,微微向太后行礼。 “平身吧,”太后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到底是一家子骨肉,别太见外了就是。”听这一句“一家子骨肉”,让伊芙感觉分外亲切。从小到大,她就只有突也其陪着。如今却有了自己的家人,真是让人着实感激。 眼前的太后雍容华贵,并不是像是垂暮的老太太。似乎像是一位风韵犹存的贵妇人,她穿着一件家常的灰鼠棉褂。歪在美人榻上,不住的抽着水烟。精致的妆容,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风姿绰约。 东麓上下谁人不知,太后可是当年西戎的一朵金花。一次偶然的机会,救下了刚刚继位的先皇。先皇即刻去往西戎求亲,抛开政治利益。这还算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太后很是满足。 幸福总是眷顾于这个小美人,先皇封她为皇后。在太后入宫的头一年。便诞下了一个可爱的皇子,便是后来的梁王楚君琰。就在她以为,先皇会封君琰为太子的时候。陈妃忽然去世了。 陈妃的去世,直接导致的结果是。要太后抚养陈妃之子楚君颢,并且在先皇弥留之际。封了君颢为新皇,太后当时不理解。她是六宫之主,自然要封她的儿子为新皇才对。这却是为何? 不是因为先皇多么宠爱陈妃,也不是因为君颢多么优秀。而是因为自己是西戎人,先皇惧怕自己娘家的势力。干脆只封君琰为王,这就算是放了心。每每想到于此,太后便心内对先皇产生恨意。 如果当初先皇存的这门心思,那又为何迎娶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拉拢西戎?太后不明白,不过她很清楚一件事。便是待君琰长大成人,一定要帮助君琰夺得帝位。 毕竟在太后眼里,君琰才是传统的继承人。因为君琰是嫡子,君颢则是妃嫔的儿子。仅此而已,何况让君琰做国君。一则报了先皇之仇,二则可以联合西戎。为统一天下,做准备。 天下之大,虽有东麓为一方强国。却残存着林林总总的一些小国,比如魏国,比如陈国,比如蜀国。想要统一天下,并不容易。所以太后才要想着这条路径,而且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太后娘娘近来,身体可好?”伊芙关切的问道,太后三个月前,就听闻伊芙远嫁东麓一事。心里很是高兴,如今见了伊芙,欣慰着点头:“倘或不是琰儿哪里,哀家早就回了宫……” 伊芙自然明白其中的用意,不觉吩咐突也其,端来一碗奶茶:“这是咱们西戎的奶茶……”奶香入口,太后一脸的享受,感慨着说道:“多少年了,还是家乡的奶茶吃着甚好!” 冬末旧日,时至严冬。北风挟裹着雪花纷扬,将路径处几处小水洼。冻得硬邦邦的,几个宫女出来打扫宫苑,还险些滑倒。咸福宫内,炭火散发着一阵幽香。太后懒懒的在美人榻上,安静的闭目养神。 模糊的梦境,在太后眼前若隐若现。她梦到一片辽阔的草原,马儿自在的奔驰。在斜阳的映衬下,好像是一幅静谧的油画。不知多少梦回西戎,太后手持缰绳,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好像是西戎骑士。 银铃般的笑声,穿透了云霄。那时的太后,也是少女情怀,也是美貌如花。自由的气息,充斥在草原的每一处角落。夕阳西下,染红了远处的天山山脉。将她的笑脸,染得仿佛一片飞霞。 “太后娘娘,燕婉凝求见,”侍女的声音刚落,便有纤云扶着婉凝,慢慢的摸索着往前走去。婉凝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响动。她便凭借着那一股华贵气息,慢慢的跪下向太后行礼。 燕婉凝,太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极尽搜肠刮肚,也未曾想到是谁。“燕婉凝是哪一个宫阁的?”太后一边问着,一边坐直了身子。婉凝微微抬起头来,回道:“奴婢乃正阳殿侍女,燕婉凝。”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将太后的思绪。拉回了三个月前的奉天寺,她记着那时君颢去往奉天寺时。便有一个姑娘也在,想来就是她了。还有君琰也向她提起过一个名字:“王爷口中的小凝,大约便是你吧?” “正是奴婢,”婉凝再次回道,不料太后听了这个名字。忽然问道:“皇后说,你擅自偷拿哀家的小银炭。给了各宫苑,可有此事?”“一切是奴婢一人所为,”婉凝不想,太后找君颢或者丽妃,或者萍贵人的麻烦。 太后听了此言,不觉心里对这个婉凝,有了异样的看法。以前从未有宫人,敢如此对自己说话。倒是君琰提起过一些,关于婉凝的事情。说婉凝敢作敢为,心思细腻。太后起初还不信,如今似乎信了一点点。 “你难道不知,小银炭是哀家才可使用的么?”太后想听听,婉凝的看法。婉凝叩了一个头,便平静的说道:“小银炭清新自然,炭烟也少。用在正阳殿,对皇上的身子也好些。” 没想到,这个婉凝想的倒是周到。“莲香苑和锦祥宫,也需要小银炭?”太后再次反问道。“丽妃娘娘诞下小公主不久,正在月子里。”婉凝一一解释给太后听,“萍贵人素来身子弱,自然受不得炭火之气。” “看来君琰说的没错,”太后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些满意,“你的确是一个善心的姑娘……只是皇后应该告诉你,小银炭唯有哀家可用。你如今不得哀家命令,私自动用皇家之物,你可知罪?” 早先婉凝就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便淡然一笑:“如果奴婢顶着这层罪,能够换来皇上的康健身体。可是东麓百姓最大的福气,奴婢宁愿受罚。”小小侍女,见解如此独到,太后不觉有了其他的想法。 雪终于停了下来,君琰从其他小太监哪里得知消息。君颢已经与昨晚子时,离开宫去往江城。他慢慢的踱步,来到正阳殿。想要打算从这里找到兵符,这是唯一的机会,而且太后也刚刚回来。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要君琰拿到兵符。那么就可以与西戎联手,夺取皇位指日可待。就这么简单,到时候他就可以重新兑现诺言。让丽妃生活的好一点,这是他的一点点心愿。 正阳殿的厅堂很大,君琰点燃一星烛火。开始慢慢的寻找,抽屉里,桌案下。书橱旁,他没有放过任何一寸角落,只是期望今夜找到。以免夜长梦多,窗外很安静,只可以听得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烛火微弱,摇晃着旧日的梦境。正当君琰左右找寻的时候,却听得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吱吱呀呀的门轴,在这空旷的厅堂里,越发显得寂寥沙哑。他忙起身,吹熄烛火,忽然听到了婉凝的声音。 这暗夜下,婉凝的脸色越发苍白。她伸出手来,摸索着往前走去:“君颢?是你么?你果然没有走?”看着她一脸的欣喜,君琰的心里有些疼。原来在婉凝的心里,自己终日的照顾,还不及君颢的一半。 沉重的叹息,夹杂着些许的无奈。“有人!”一旁的纤云忽然看到了烛台上,残温剩下的烛泪。她踱步走过去,重新点燃烛火。直到烛火慢慢的,将这黑夜驱散开来,纤云才看清屋内的一切。 静,没来由的安静。纤云左右巡视,确实没有任何发现,不过她可以肯定。这间屋子里一定有人来过!婉凝觉察到纤云没有在身边,不觉脸扭向一边:“纤云?你在做什么?他没有在么?” “姑娘,”纤云扶着婉凝,低声道,“咱们还是快走,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就这样,纤云扶着婉凝,一点一点的离开了正阳殿。随后被纤云吹熄的烛火,还散发着微微的白光。 许久,才听到门轴声关上的声音。看来,是婉凝她走了。君琰慢慢的探出头来,想着婉凝方才的话语。不觉坐在地上,借着窗外的雪色,忽然想起了尚在善光殿的丽妃。 似乎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丽妃为了家族利益,不惜顾忌自己的感情,远去皇宫为妃。却又让他遇到了另一个女子——燕婉凝。他想要把所有的遗憾,弥补在婉凝身上,却总是输给了那个人。 他曾经简单的以为,细心顾念,就可以感动婉凝。这样就可以让他对丽妃的缺憾,有了一丝丝的安慰。可是到了最后,他才慢慢的发现。悲苦的结局,似乎早已经注定。 雪色凄迷,朦胧着旧梦雕琢的痛。君琰望着窗外,算着日子。从京都到江城,快马需要一个月。他必须,在这一个月里,拿到兵符。并且先于君颢到达江城之前,登上皇位。 而他做作的一切,不过是将结局,提早了一点点。或者说,将结局变得更为悲惨。如果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出手。至少,这个结局会让自己好受一点。哪怕到了最后,他还可以笑得出来。 西郊别墅,周围一片梅林。将伊芙周身的毒疮,浸染的更加严重。为了不让太后担心,伊芙没有说出去。突也其告诉自己,如今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她掀开袖子,看着那些溃烂的皮肤,忽然很想哭。 她不过是士大夫家的女儿,却被选来作为细作。为此,西戎国君编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说是可以让自己的父母,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为了这个理由,她竟是冒充胡族公主,远嫁东麓。 如果为了这一点,她还真是傻。傻到可以丢掉自己的性命!每每想到此,想到自己所做的选择,她便会后悔不迭。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选择,她绝对会断然拒绝。带着父母,远离这是非之地。 “你在哭?”是君琰走了进来,他看着桌案上伊芙颤抖的双肩。慢慢的坐下来问道:“公主若是有难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楚君琰,”伊芙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道,“我想回家。” 这四个字,蕴含着伊芙对故土的留恋。也是对作为细作的后悔之处,她不想这么做。也不想去往江城,杀害君颢。那样对她而言,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何况,她对于君颢,开始有了点滴的情感。 “你若是回家,除非你不想活了,”君琰淡淡的说着,似乎局外人一般。伊芙忽然抓着他的衣袖,悲哀的祈求道:“那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总之我还可以活五天,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君琰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伊芙憔悴的面容。还有脖颈处,那一圈儿黑色的印记。便猜到了那毒素,早已是深入骨髓。可是他不能,不能放弃这最后的机会。否则功亏一篑,所有的辛苦都会付诸东流。 “给我一个理由,”君琰一字一顿的说道,“一个可以放你回家的理由。”他说的这句话,是不是有其他的含义?伊芙望着他的眼眸,深不可测。她吸了口气,平静的对君琰说道:“那就当我,对君颢动了真情吧。” 当她的话音刚落,君琰便看到突也其浑身一颤。竟忽然插了一句:“公主!细作是不能有感情的!”突兀的话语,在君琰看来,大约明白了八九分。突也其是西戎人,从不轻易或喜或怒。 刚才的举动,有失他的行为习惯。同时,也泄露了他的真性情。君琰看得出来,突也其对伊芙的关心胜过其他主仆。这点反常,于君琰复仇很不好的。只见伊芙冷笑着:“谁说细作,不可以有感情?” “属下也是,为了公主着想,”突也其的话语,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君琰不待伊芙回话,笑着扶起突也其:“公主没有那个意思,你也不必自责。”“属下,”突也其瞬间,竟是住了口,他怕惹伊芙生气。 “公主这就准备吧,”君琰没有问及伊芙的毒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伊芙的心儿更痛,自己被人利用,却最后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许,这是对自己的惩戒吧。 第四十五回 江苓嫣嘲讽婉凝 元易斌含泪救治 绵软的雪,覆盖着重峦山脉。迎来了入冬的时节——冬至之日。各宫在皇后的带领下,开始准备宫宴,捏小饽饽。插梅饮茶,打扫庭院。冬至在东麓一带,可谓是新年的预兆。 正阳殿传来话,说是君颢身子不适,不能够出席宫宴。要皇后照旧准备,太后的心里,自然明白了一些。只是淡淡的说要君颢养好身子,倒是惊动了暖阁的婉凝。她一心念着君颢,听闻君颢身子不适,忙赶去正阳殿。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墙头上,那自鸣钟咯吱咯吱的响声。婉凝摸索着走到桌案前,却是触到了砚台里,干涸的墨汁。那一刻,她彻底清醒了几分。原来君颢早就走了,他不在正阳殿的。 真是可笑,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君颢一直一直都在。是因为萧易寒的缘故,他才不肯理会自己的。她真傻,真的。即便君颢不来看望自己,王连英也会来的。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是君颢的痴心太过。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君颢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不告诉她一声?哪怕是误会,也要说清的呀?怎么君颢从来如此,什么都不肯对自己说?都不肯,让自己帮他承担一点点? 周遭很静,可以听得到泪水滑落的声音。她倚着桌案,慢慢的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想着平日里。都是自己在旁服侍,看着君颢批阅折子的。似乎,这里还残存着君颢的一点温度。 泪水,无声地滑落在脸颊上。浸染着脸颊处的疤痕,坚强的她在遇见君颢以后。一切都变了,变得疑心太过,变得精神恍惚。晶莹的泪滴,都是为了君颢而流。为了那一个人,婉凝几乎迷失了自我。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声音在婉凝耳畔响起,她沉陷在担忧君颢的漩涡里。自然是什么都没听到,只是默默的一个人伤心落泪。江苓嫣慢慢走过去,看着泪水充溢眼眶的婉凝,只觉着判若两人。 以前她认识的婉凝,是一个坚强的姑娘。从不肯轻易掉眼泪,就是在家里,受尽继母的百般辱骂。也能够应付自如,如今却是为了一个男人。变得着这般憔悴,江苓嫣应该是高兴呢,还是幸灾乐祸? 她慢慢蹲下身子,看着泪痕依旧的婉凝。竟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如果说是庆幸婉凝受了应有的惩戒,江苓嫣会很高兴,很开心的。怎么如今,一丝丝的开心都没有了? “皇上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江苓嫣想知道答案。虽然她比婉凝早进宫三个月,可是那三个月对她而言。却抵不过婉凝这九百多个日夜守候,婉凝对君颢的心,谁都看得出来。 婉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想着君颢。看着婉凝失魂落魄的样子,江苓嫣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去河边玩耍,险些落入河中,还是婉凝将自己救了上来。这算不算,是救命之恩呢? 看着婉凝落泪,看着婉凝脸颊的伤疤。许是那么一瞬,江苓嫣有些后悔。怎么说来,都是自己的姐姐。一个人的心,是不会狠到伤害自己的姐妹的。“燕婉凝,你活该!”江苓嫣咬着牙,狠狠说了一句。 记得初进宫廷,还是小心翼翼的应付一切。对于皇后的侮辱,婉凝都泰然自若。甚至不惜一切,保护那个薛梓若。哪怕最后,薛梓若背叛了她,她也一样原谅了她,包容了她。 一个人的心是有限的,可是江苓嫣却不信。她慢慢的抚着婉凝的脸颊,碰触到了那道疤痕,轻笑着:“如今你容颜尽毁,双目失明。你拿什么,来跟我争?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争?” 思念着一个人的心,会让人变得麻木。就连心,也会跟着一起伤痛流泪。哪怕千疮百孔,哪怕伤痕累累。“嫣儿,我们有多久,没好好,在一起说话了?”婉凝的一句话,让江苓嫣顿时愣在那里。 原来她知道,关于自己的到来,自己的想法。她都知道!但听得婉凝叹了口气,缓缓着开口:“我从未想过与你争,是你自己太过多心。”“那是你自己的一面之词,”江苓嫣冷冷的回道。 果然是一面之词,还是江苓嫣不肯去承认这个事实。哪怕到最后,婉凝给她一个机会,可以改变一切的机会。她还是不肯,抱着所谓的“后位”,不肯放手。以至于凄冷一生,孤苦一生。 如果说前尘旧梦,是一个人的伤痕记忆。那么来世之约,却是一个人的重新开始。江苓嫣从来不信什么报应,她只需要得到后位,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关于爱和不爱,她甚至无暇顾及。 “你很可怜,”婉凝忽然说了一句,“真的,因为在我看来。皇上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而你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喜欢。”这番话,至今想来。都是一把刀子,一把戳痛江苓嫣心口的刀子。 江苓嫣看着婉凝没有神色的眼睛,却总感觉,她可以看的到自己的内心。她开始有些害怕,害怕心事会被婉凝看穿:“皇上是喜欢我的!不然我怎会,冠宠六宫?哪怕我没有子嗣,也一样恩泽皇宠!” 她的叫嚣,只会让婉凝觉着,她是在掩盖什么。颤抖着的声音,恰好是江苓嫣内心,最最缺乏的一幕。还是婉凝说得好:“因为萧易寒,所以你才会在后宫。无所顾忌,所以皇上才会对你好。” “燕婉凝,”江苓嫣不觉慢慢站起身,指着她,颤声道,“本宫好心来看你,你竟然如此羞辱本宫!蝶儿,蝶儿——”她的声音回荡在厅堂内,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儿。 当蝶儿赶到的时候,却看到江苓嫣满目的惊恐。即便婉凝看不到,却还是可以看穿她的内心。那不是惊恐,而是一个可怜人的神情。一个人可以哭,可以笑。却是无法,掩饰内心的可怜。 当江苓嫣搀扶着蝶儿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扭过头去,看着一脸淡然的婉凝,轻笑了两声:“论口角,本宫自然比不得你……只是论心计,大约你是无法与本宫抗衡的……” 心计?什么心计?婉凝再细细的听着。却听到了江苓嫣离开的脚步声,她忽然来这里,又忽然对自己说一堆无关紧要的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君琰的阴谋里,也拉拢了江苓嫣不成。 回忆圈圈,勾勒成指纹。谁念谁的执着,又是谁最疼。苦苦等待,独独剩下一世繁华。遥望孤城,谁人在等,月下千帐灯。记着初见君颢,还是自己维护薛梓若的时候。二十杖责,痛彻心扉。 那种痛,痛到骨子里,还是君颢为自己涂抹伤痛。那暖暖的一瓶枫露膏药,温暖着婉凝的心扉。当江苓嫣诬陷自己,责罚自己跪在雨幕下时。那一道温暖的背影,出现在自己的眼帘里。 雪幕中,自己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然后默默地,踩着他留在雪地里的脚印,只为和他说一句话。一眼回眸的奢望,是婉凝难以忘怀的念想。看着他吃萧易寒的醋,她的心里一阵暖流流过。 第一次离开皇宫时,她心如刀割。辗转望着那道城墙,高大而又陌生。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回去的时候,却听得一阵马儿嘶鸣。马背上是君颢熟悉的身影,他的那句话,令她终身难忘:“朕离不开你。” 这句话只有短短的五个字,却让婉凝咀嚼半刻。它所承载着的分量,远远大过一切。清雅的栀子花,在阳光下散发着回忆的味道。君颢孩子似的问着婉凝:“朕想着,要你做个贵妃。好替朕分忧解难,你看如何?”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婉凝都会泪如雨下。这么多回忆,如今却要她与君颢生生分离。难道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使然?如果她知道结局,就不会说出见萧易寒的话,让君颢抱憾终身。 “姑娘,元大人来了,”纤云说着,元易斌便背了药箱走进来。上次他配制的药,算来应该是用完了的。这次,他要求君琰带他进宫。好为婉凝继续诊治眼睛,婉凝的脉象平稳,看来应该是没有问题。 元易斌将手里的草药,递给纤云,嘱咐道:“这些药,你要研碎了,再用药水浸泡十二个时辰。才可以给姑娘用……”“元大人,”婉凝忽然正色道,“我的眼睛,只有到了春分,才会看得见么?” 他点头,婉凝又问:“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重见光明?”元易斌笑着道:“姑娘玩笑了,姑娘中的是蘼芜草的毒。单是解毒就要两个半月,再加上治疗眼睛,最少也要四个月吧。” “不妨告诉你,皇上如今有危险,”婉凝毫不避讳的说道,“我必须要去江城,否则皇上有难,那便是东麓有难。大人明白么?”“是有一个法子,”元易斌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针灸疗法,是最快的办法。不过被治疗者,要忍受极致的痛苦。而且药效只有四个时辰,如果长时间治疗的话。眼睛会永久失明,就连记忆也会受损。所以医药界,并不推崇这种疗法。 “帮我扎针,”婉凝毫不犹豫的说道,“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大人若是帮了我。也便是帮了皇上,帮了东麓的百姓。”虽然说元易斌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可这件事,关乎性命,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一小盆热水,一条热毛巾。纤云站在一旁,为元易斌帮忙。元易斌洗净了手,拈起一根细长的针,放在火焰上消过毒后。方才对准婉凝脑后的穴位,慢慢的扎了进去。才只一根针扎下去,婉凝不觉疼的眉头紧蹙。 “嘶——”婉凝不觉疼的叫出了声儿,元易斌淡然道:“姑娘如果连这点耐力都没有,如何救得了皇上?还有黎民百姓?”话说得没错,婉凝咬紧牙关,不再呻吟,而是暗自握紧拳头。 不一会儿,婉凝便浑身大汗淋漓。连额角都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纤云都替她疼。不时地为婉凝擦拭冷汗,毛巾湿了一遍又一遍。纤云也哭了一阵又一阵,汗水顺着婉凝的眉毛、脸颊不住的往下滴。 她紧握的手心,指甲也不觉陷入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可是她仍旧没有喊一声疼。相比起来,她忽然想起了那二十杖责,还有雨下的罚跪。她都没有畏惧,都艰难的挺了过来。 一个人的意念,是需要心中的某种精神所支撑的。支撑婉凝活下去的理由,是君颢,是君颢爱恋自己的心。是东麓那千千万万的百姓,她不想看到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 渐渐地,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就连纤云说的话,也听不到了。她觉着自己很累,好像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永远都不要起来。梦里的栀子花淡淡的,仿佛是到了春天一般。 一幕幕画面,好像是记忆的片段。那个温暖的背影,站在栀子花的另一旁。他静静的望着自己,宛如寒夜里的星光。忽然,一道冷箭射入他的心口。他顿时血流如注,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姑娘,姑娘,”纤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着。很是遥远,却又那么近,那么近。婉凝微微动了动眼皮,眼前隐隐约约的,出现了纤云哭泣的小脸。是做梦吧?婉凝不觉又努力睁大了眼睛。 于是眼前的纤云和元易斌,还有屋里紫檀木桌椅。一张焦尾琴,一架书橱,一鼎小火炉。随着她视线的旋转,而渐渐的收入眼帘。“纤云,我,我看见了,”婉凝平淡的语气里,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喜悦。 纤云立刻抹了抹眼泪,紧紧的抓着婉凝的手,激动得流下泪来:“看见了就好,姑娘……”“这只是暂时的,”元易斌说着,便将那些针,还有一张针灸图。一一交给纤云,“每过四个时辰,都要针灸一次。” “不,”纤云木然的摇摇头,“元大人,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如果,如果……”看着元易斌微微摇着的头,纤云拼命地晃动着脑袋:“我不会害姑娘的!我绝对不会的!姑娘,是也不是?” “纤云,”婉凝看着她担心的样子,耐心解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皇上的安危?还有东麓的百姓?”“姑娘从来,都只顾别人,”纤云再次哭了,她真的不想婉凝再受伤害。 第四十六回 东麓军事告危机 太后恼怒要兵符 下雪了,雪花夹杂着纷飞的梅瓣。在阴沉的天空下,飘零着些许卑微的色彩。远处的山峦,透露着一股晦涩的味道。弱水涌动,翻飞一片浑浊的气息。正阳殿内的烛火,随着狂风不断的摇晃。 作为代理国政的楚君琰,正在细细的翻阅折子。这是他多年前的梦想,如今他随时都可以,坐在这里号令天下。唯一不同的是,他尚未找到另一半兵符。伊芙也是太过粗心,才会让皇后暗下毒手。 当婉凝扶着纤云,慢慢的站在君琰面前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君颢的影子,坐在桌案下,静静地批阅折子。“王爷,”婉凝缓缓开口,让君琰不觉微微抬起头来。眼前的婉凝,眸如清溪。 “小凝,你的眼睛看得见了?”君琰的话语里,夹杂着些许惊讶和欣喜,“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奖赏元易斌的!”有冷风从窗户缝儿吹过来,将炉火吹得越发通红旺盛起来。 思虑了片刻,婉凝终是决定,要将自己离宫去江城的消息。告诉君琰一声,毕竟他也曾,在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帮助过自己。不过关于君琰陷害君颢一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的。 这不过是,出于一种礼节罢了。正当她要开口时,却忽然见得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信件。焦急的跑进来对君琰说道:“王爷!贯川急件!”看他一身风尘仆仆,大汗淋漓,便知道跑了很远的路。 君琰一面接过信件来看,一面吩咐纤云,给这个小太监沏茶解渴。谁知君琰只展开信件,看了一眼。顿时眉头紧锁,抬眸吩咐道:“即刻传召陈书阁和柳子煜!”随后他便慢慢坐在桌案前,静静地看着那封书信。 许是事态的严重性,陈书阁掌管着另一半兵符。而柳皇后的哥哥,柳子煜则是朝中的平远大将军。如此重要的两个人,此时指引着一封书信召见。想来定是有重要之事,婉凝一时住了口。 本来她是想着辞别的,可是如今却是停了下来。“胡族大举入侵我朝,”君琰淡然的说着,随后便将那封书信,递给了婉凝,看着她说道,“他们的大军,已经到了贯川。距离京都就不远了……” 信中的一言一词,无不透露着事态的紧急性。难怪,难怪君琰要召见他们。没有册封伊芙为妃,只是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反而要大举出兵!婉凝反复看了信笺,又看着君琰,总觉着哪里不妥。 远在北方的胡族,又如何得知伊芙没有封妃?即便他们派人前来,也应该知道伊芙是假公主才对。怎么会找这么荒唐的借口,还有陈书阁只有一半的兵符。又怎会召集军队? 太多的疑虑,太多的疑惑。在婉凝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她暗暗对着纤云耳语了几句。纤云便微微点头退了出去,这里婉凝对君琰道:“王爷不必忧心,贯川自有虎牢关为屏障,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 “希望如此,”君琰长长的吁了口气,站在羊皮地图前。看着地图,久久没有回头。不知道他是在计算,此次胜算的几率,还是在算计,君颢去往江城的时日。婉凝默默祈祷,希望君颢已经到了江城,并且找到了萧易寒。 微微寒意,侵染着夜的萧瑟。一番冰寒彻骨,冰冻着婉凝的心儿。此时陈书阁和柳子煜,已经跪在了地上。听候君琰的调遣,他挥了挥手,要他们来到地图前。随后默默指着图纸上的虎牢关,道:“在这里,伏击便好。” 以前婉凝便听父亲说过,虎牢关环绕着东麓的小镇贯川。是一处天然的屏障,这里山高谷深,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要在这里设防,是最佳的考虑。所以几百年来,胡族一直都在与东麓,争夺虎牢关。 也就在东麓高祖时期,方才打败胡族。使得胡族年年朝贡东麓,并且还派公主和亲,以求百年之好。他们哪里会想到,公主会被西戎人截杀。却又被西戎人挑拨,说是“公主”受东麓的百般虐待。 姑且不论公主的真假,胡族自然怒火中烧。派兵一路南下,直驱东麓重镇:虎牢关。其实在婉凝看来,胡族不过是以此为借口,与西戎联手夺取虎牢关而已。只怕这才是,胡族此番的真正目的。 柳子煜看着虎牢关的地势,思虑了半刻。方才开口道:“王爷,虎牢关被弱水包围。现下又正直冬季,弱水必然结冰。胡族一定会渡河而上的……”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此番出兵必然失败。 “本王派兵三万,留守关口。”君琰并未理睬柳子煜的话,而是指着坐南朝东的关口道,“你带领敢死队的士兵,从关隘的西边伏击。”不知道君琰如何考虑,只是柳子煜并不肯去执行。 不是因为士兵太少,而是因为虎牢关已经被大雪覆盖,道路湿滑泥泞。一个不小心,便会坠下万丈深渊。弱水冰层深厚,有许多百姓都在冰面上行走。这岂不是,给了胡族一个安全通道么? 一旁的陈书阁也拱手道:“王爷还请三思,何况兵符并不在微臣手上。”而且柳子煜手上只有五万人马,还需要兵符调动御林军来支援。而且另一半兵符,却远在江城萧易寒哪里。 这也是当初,君颢为了防止君琰作乱。而特意将兵符一分为二的,就在他们商议探讨,便有士卒来报。说是胡族,已经在虎牢关三十里开外,安营扎寨了。此时大雪纷飞,他们也是无法进攻的。 “钦天监的人怎么说?”君琰看了一眼陈书阁,问道。陈书阁捋了捋胡须,算了一番,说道:“这场大雪,怕是要下上个三五天。”“这样便好,”君琰走到桌案前,对陈书阁道,“把兵符给我。” 说到交出兵符,陈书阁立刻变了脸色。他牢牢记得君颢曾经嘱咐过,没有他本人的命令。哪怕是一半的兵符,也不能够交出去的。“陈大人,现在东麓有难!”君琰怒道,“你要看着东麓亡国不成?” 无奈,固执的陈书阁似乎,对君琰有所偏见。硬是不肯交出去:“除非王爷,有另一半兵符。”本来君琰是要在雪停之前,要柳子煜在虎牢关部署好的。可是没有兵符,如何部署? “报——”一个士卒慌张的跑进来,连声禀告,“禀告王爷!京都附近忽然涌现大批商人,他们大肆抢劫!经过查证,都是西戎人!”眼下无法部署兵力,京都又出现骚乱。君琰心里顿时混沌,西戎到底是敌是友? 大雪阻塞了道路,弥漫着凄冷的味道。雪花夹杂着寒风,挟裹着一片片寒意。飞入咸福宫内,太后随手翻看了贯川急件。还有那些呈报上来的折子,立刻摔在地上,指着陈书阁骂道:“你当真,不肯交出兵符?” 陈书阁是两朝元老,他自然知道太后话里的意思。遂拱手笑着道:“太后有所不知,兵符需要两者合一才可……如今微臣手里只有一半,如何调取军队?太后拿去,也是徒劳……” “那你就忍心,看着胡族入侵京都?”太后恼羞成怒,站起身子。走到陈书阁面前,忽然低声道,“陈大人,不要忘了,你的女儿还在锦祥宫软禁着。”这应该是陈书阁的软肋,太后戳痛了他的心。 当初为了要君颢信任自己,陈书阁不得不听从婉凝之言。与女儿萍贵人划分关系,不然多疑的君颢,如何会让自己掌管兵符。他是一个正直的大臣,不希望东麓落入君琰手里。 谁会知道此番危机,会不会是君琰同太后,一手策划的。陈书阁要万分小心才是,而且昨日婉凝已经派了纤云。提前告知与他,他自然晓得该怎么做。遂平静的笑着:“微臣并未有此女儿,太后多虑了。” 太后是后来回宫的,自然不知其中的缘由。听着陈书阁这么说话,一时竟是软硬不吃。好像是跟元易斌一样,油盐不进。太后平复了心境,换了语气道:“陈大人,现在不是猜疑之时,大人是个明白人……” 陈书阁自来刚正不阿,他很明白朝中的关系。太后和君琰为西戎的势力,柳皇后、柳丞相和柳子煜将军为另一势力。于是后宫中,也划分出了明显的界限。明争暗斗,历来如此。 只是陈书阁并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卷入其中。对他而言,萍贵人软禁于锦祥宫,反倒是个不错的安全港湾。何况君颢在江城,有萧易寒帮助。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朝铲除这些人的。 “昨儿个,哀家去了锦祥宫,”太后缓缓地饮着茶水,她并不像去对陈书阁怎样。她知道陈书阁身为左相,是万不能够轻易碰触的。她想要以女人的敏感,来打消陈书阁对自己的疑虑。 其实在锦祥宫,陈书阁很清楚女儿的情况。因为纤云一直都在照顾着她,陈书阁对太后的陈词,并不为之所动。太后顿时将茶杯,愤怒的甩在桌案上:“陈大人要怎样,才肯交出兵符?” 本来太后在奉天寺,已经与西戎哪里交好了关系的。自己只要在陈书阁这里,要到兵符便可。可是她哪里会想到,胡族也竟然进攻东麓!一旁的君琰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这什么似的。 其实在君琰的心里,他是知道的。君颢一定会放着自己的,只是眼下形势危急。京都这里出现骚乱,也是他所未料想到的。“王爷,太后!”一个小士卒,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进得咸福宫。 “弱水旁边,忽然出现了一小队人马,”小士卒禀报道,“都是踩着冰过河来的……卑职看着,并不像是当地的百姓……”是了,这必然是胡族派来的人。君琰的心里陡然清晰:“传柳子煜将军。” 檀香幽幽,萦绕在咸福宫内。太后看着柳子煜,忽然想起了柳皇后。这个皇后是君颢的结发妻子。凭借着她父亲是宰相的关系,在宫里也是呼风唤雨。看来一个人要想在后宫活的精彩,有后台也是不错的。 就好像是陈书阁,他有君颢罩着。自然是不肯交不兵符的,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出那些踏冰而来的人。于是君琰吩咐柳子煜:“你立刻带上两个人,到虎牢关吩咐守城将士,严守关口!” 尽管如此,柳子煜竟然站着不动。他此番的理由和态度,竟然让君琰吃了一惊:“末将是将军,不是传话之人!自是要去京都,追查那些所谓的商人!”他说完这句话,便拱手退了出去。 此番作为,尽显柳子煜的大将之风。太后看到此情此景,立刻拍着桌子,不住的叹息恼怒:“反了反了!哀家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不是?”“太后息怒,”君琰转而安慰着,“儿臣自有主意的。” “你有什么主意?”太后本以为,此番回宫,一定可以成功的。谁想到,君琰竟然会受制于人。她顿时没有了先前的气势,恹恹的说道:“哀家累了,你们都走吧,哀家要休息了……” 陈书阁在一旁,听了此言。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遂告辞而去。君琰搀扶着太后,转而回了内阁休息。此时窗外风雪正紧,太后的心里乱乱的。君琰摈退了所有的内侍,这才安抚着太后的心。 听着“噼里啪啦”的风声,太后的心境,慢慢的平复下来。她看着君琰神色淡然,不免指责道:“琰儿是在做什么?哀家是越发不明白你了……一个小小左相,你怕他作甚?” 一盏清茶,温暖着太后的心。君琰慢慢解释着:“母后以为,儿臣是在怕他么?如果此时儿臣动了他,就是对柳丞相挑衅。他们柳家握有兵权,而咱们的兵远在江城……母后想想,儿臣应该如何?” 当时光驻足在此时,太后才慢慢明白。君琰在陈书阁面前,并不是所谓的懦弱。而是在暗暗韬光养晦,他是要等着。等着东麓千疮百孔的时候,再连同西戎一起,为东麓铲除祸害。 时机成熟的时候,百姓们必然会拥戴自己这个新皇。这比所谓的“弑君夺位”,编织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所以面对那些折子,他没有着急调兵,也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所做的所谓部署,不过是为了给群臣和百姓去看。 “哀家还奇怪,琰儿怎么不急着索要兵符,”太后顿时豁然开朗,微微点头道,“原是这个缘故……琰儿果然深思熟虑,但只是胡族哪里,如何应对?”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君琰有把握应对的。 不过有一点,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西戎会假扮商人,来京都打家劫舍。是给他的帮助,还是故意来东麓捣乱的。所谓与虎谋皮,就要万分小心谨慎。君琰没有想到这一点,才会导致后来的自食其果。 第四十七回 江苓嫣别有用心 薛梓若妄图逃离 苍穹原野,分辉素月。雪落高洁,最恨离别。梅花飘落,一袭伤心地。幽静的重华宫里,是一片静谧的色彩。茶香弥漫,篡改昔日多情的日子。小小一只梨子,道尽江苓嫣的心思细密。 本来在后宫里,想要一个人死。是很容易的事情,只是需要一只替罪羊罢了。眼下对于江苓嫣而言,不论她的背后是不是有靠山。她都要在宫里,依仗皇后才可。这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你很聪明,”皇后慢慢的饮着茶水,撩拨着自己的发丝,“知道靠拢本宫,你的堂兄还在江城,没有消息么?”“多谢娘娘关心,”江苓嫣说笑着,“谁不知道柳家势力庞大,就连王爷也不敢动娘娘呢。” 其实江苓嫣心里明白,堂兄萧易寒远在江城。根本无法帮助她,何况萧易寒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江苓嫣留在宫里,也不过是为了给萧易寒传递消息。传递有关宫中,楚君颢的消息。 所以在后来的某一天,君颢才忽然明白。为何君琰对自己,还有朝政了如指掌。尽管君琰不曾为官,原来还一直有人在帮着他。萧易寒的背叛,其实在江苓嫣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姑且不论萧易寒与君琰的关系如何,单是要帮助君琰这一点。换取的条件,便是她做君琰的皇后。作为交易来讲,明码标价。只是江苓嫣忘记了,君琰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丽妃一人。 在君琰登上帝位的那一刻,江苓嫣才恍然大悟。自己和萧易寒所做的,不过是为了给他人,做一件好看的嫁衣。诚如那句话:狡兔死,走狗烹。是一样的道理。她只是,暂且保住了性命而已。 看着江苓嫣如此亲近自己,皇后心里也通彻的很:“本宫并不知道,你要从本宫这里得到些什么……但是本宫要告诉你一句,后位你就永远不要去想。否则,本宫会让你死的很惨!” 六宫之主的后位,谁人不想。江苓嫣做梦都想,所以她才要暗里帮助君琰。或许从他这里,得到一点点的好处。何况远在江城的堂兄,萧易寒也是这么想的。皇后的话,点破了她的心思。 “听说昨天,王爷让柳将军去虎牢关把守关口,”江苓嫣对皇后道,“可是将军没有去,可把太后给气的大怒!”“哼!”皇后冷冷说道,“本宫的哥哥,岂会是任人摆布?他楚君琰想的太过简单!” 柳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依仗皇后,对于江苓嫣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她的目的,除了后位别无其他:“可是娘娘,胡族已经有人渡河了……咱们不如,将伊芙交出去,也好免去干戈……” 这是江苓嫣的有一计谋,也可以证实伊芙的身份。皇后听了,沉默不语,江苓嫣有道:“娘娘也可以,趁此除去这个心头之患。”而且伊芙身中剧毒,即便到时候,她死在半路,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么做,你是要把本宫,推上风间浪口么?”皇后顿时勃然大怒,“她若死了,本宫自然第一个遭殃!你是不是要做皇后,才故意这么做的?还是早由此心思?江苓嫣,你别自作聪明……” 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心,而不择手段。江苓嫣恰好,就是这么一个人。她似乎已经等不及,做上皇后了。可是事情,远不如她所想。柳家的势力,足可以让她们江家灭族。 碎石小径,飘落一季落梅芬芳。北风呼啸,席卷一袭淡荡落尘。腊月的雪,合着腊月的梅。在这片幽静的石板路上,演绎着一方沉寂与萧瑟。站在小径尽头,江苓嫣似乎看到了落幕的余晖。 倩影疏疏,夹杂着多少相思于其中。至今未知,零落一瓣花为尘。浊酒一杯,寂然无尽念想。“昭仪娘娘在看什么?”蝶儿调皮的语调,将江苓嫣的目光缓缓收回。 她指着西郊别墅上,那抹孤独寂寥的倩影。一时感慨道:“看到了么,如果皇后要一个人死,那她便看不到夕阳了。”飞鸟还巢,落霞孤鹜。凄凉寒鸦,盘旋枯枝虬干,倍增凄楚之意。 一切正如江苓嫣所言,伊芙的毒素,已经扩展全身了。而且即便她求助于皇后,却也是无济于事。这是皇后的本意,她逃不过去的。夕阳下的她,越发显得瘦弱凄凉。 那时的江苓嫣,尚且有时间哀婉叹息,别人的命运。却不知她自己所谓的计划,也是一串未知数。梅瓣纷扬,江苓嫣拈起一片残落的花瓣。轻声道:“萍贵人和薛美人哪里,怎样了?” 因为上次一事,薛梓若和萍贵人被君颢幽禁于锦祥宫。已经多日未曾见她们了,江苓嫣很想知道,她们在锦祥宫过得如何。蝶儿摇了摇头:“萍贵人每天都在做着刺绣,薛美人天天弹琴,满腹的抱怨……” 江苓嫣尚且记得,还是半个月前。去往锦祥宫探望薛梓若的,如今看来。她还是老样子:“萍贵人不足为虑,倒是那个薛梓若,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蝶儿,你一定要好好盯着她才是。” “奴婢一定照办,”蝶儿使劲儿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适才奴婢路过善光殿的时候,看见丽妃娘娘还在那里……”这倒是江苓嫣疏忽的一点,自从丽妃与元易斌“有染”,已经半个多月了。 莫非皇后还是不放心丽妃,存心要丽妃的性命不成?只是丽妃是君琰的红颜知己,皇后大约是仗着娘家的势力罢了。也好,不管最后君琰成功与否。皇后虐待丽妃已成事实,江苓嫣自不用费心铲除皇后了。 一切的一切,就交由君琰做主罢了。“你去传唤元大人,”江苓嫣望着西郊别墅,转而对蝶儿道,“不论伊芙是真公主也好,假公主也罢。本宫都要去看看才是,至少不会让君琰起了疑心……” 自然,作为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江苓嫣也绝对不会容许伊芙活着,如果将这一层罪责,推至皇后身上。想来君琰一定会对柳家,心存怨恨的。不论伊芙是真公主也好,假公主也罢,皇后都难逃罪责。 权力和欲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却改变不了,人心的初衷。江苓嫣始终无法忘记,自己所要的是一个后位。尽管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至少她也为此付出过,努力过。 梅花盛开,一世繁华。暗香扑鼻,洒落凡尘。世间如此淡然,谁还会记得曾经欠下的债。悠扬琴声,撩拨着梓若的心儿。犹记在府中花园,父亲给自己请来的琴师,认真地教授自己的琴艺。 那时栀子花开,一片无暇。琴师手把手,将琴弦一一拨动。梓若一直记着琴师的那句话:“琴可救人,亦可杀人。”这八个字,在梓若听来。甚是费解,那时的梓若只有八岁。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告诉过自己。宫里来人,要在一个月后接她入宫。小小的梓若,尚且还不知入宫为何意。直到那一天,那一个午后。她撩拨着琴弦,沉浸在琴声的包围之中。 蓦然回首,有一双浑浊的眸子。在那座低矮的草屋之中,透露着疲倦和懈怠。可是梓若看得出来,那分明是一张清澈的脸庞。她疑惑:“若儿怎会未见过她?”“你要安心练琴,”父亲正色道。 后来的后来,当梓若的小丫鬟不知去向的时候。父亲便将那个在草屋中的女孩子,安插到了自己身边。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姑娘唤作“江婉凝”。她唤自己的父亲为“表叔”,仅此而已。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梓若记住了婉凝,也记住了那双眸子。她虽然平日里软若怯懦,却在婉凝的帮助下,一步一步变得坚强。婉凝帮她渡过难关,在这凄凉后宫,梓若寻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就在她以为,自己被温暖包围着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婉凝被君颢拥着时的幸福。梓若愣住了,这个说过,要照顾自己的表姐。竟然会利用自己为跳板,来达到她自己所谓的目的! 皇后的打压,江苓嫣的嘲讽。君颢的不理睬,伊芙公主的到来。在她的心里划下深深的印痕,以至于后来被幽禁于锦祥宫。她才慢慢明白过来,在这后宫之中,谁都不可以相信的。 她恼恨,她伤心,她难过,她不甘。心里纷乱的思绪,宛如疯草一般蔓延。十指不断地在琴弦上,诉说着心中无尽的痛楚。园子里的梅瓣,凋零一地。老鸦哇哇叫着,飞向了云霄之外。 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散发着哀怨的气息,隔着一道围墙的萍贵人。听到了着不同寻常的琴声,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移步后院,却看到了梓若的十指尽是血泪,琴弦也被沾染一片。 “梓若,你疯了?”萍贵人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后便按下了跳动的琴弦。梓若的手指,也随后慢慢停在琴弦上,冷笑着:“果然,琴师没有骗我!这琴果然可以杀人!” 素日安静的梓若,此时变得眼神十分凌厉。萍贵人慢慢的坐在一旁,拿出绢帕来,细细的擦拭着梓若受伤的手儿,悲凉到:“我也曾恨过,怨过。回头想想,那不过是一场虚伪的欺骗,何苦来?” “可我不是你!”梓若忽然高声喊道,眼眸里尽是伤感的味道,“我进宫来,就是为着恩泽皇宠,给我们薛家带来荣耀。这有什么错?你说,有什么错?”何况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侍郎。 有的时候,这并不是一个人的错。不过是宿命轮回,你无法逃脱罢了。尽管梓若太多抱怨,太多委屈。也只会让世人,看她的笑话。然后当作笑柄传至他人,她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那一夜的伤感,来不及告别剩下的离别。回首处,尽是满目沧桑凄凉。窗外寒风声起,撩拨旧日的伤痛。梦醒午夜,一回首已是昔日恩怨,烟消云散。雪色迷蒙,凄迷着一片五彩的回忆。 若不是白日里的一番劝导,梓若的心里还是好受一些的。至少比起萍贵人,她还算是幸运的。她记着萍贵人曾经告诉过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寂寞的。就像丽妃和君琰,终究无法白首偕老。 大约世间情感,皆是甜蜜而又苦涩的。那时的梓若以为,一把琴便可网住君王的心。只是她太过单纯,将一切想的未免苍白。她尚且还不明白,元易斌的心儿,到底在谁的身上。 这与梓若而言,不过是一个医者对患者的关怀。何况元易斌的心里,是有萍贵人或者丽妃的。梓若很清楚,而且她也没办法。让君颢喜欢自己,因为在君颢的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在锦祥宫的半个月时间里,梓若沉下心来,既然没有人喜欢自己。那还不如趁此机会,离开皇宫。追回君颢最好,那样一来,君颢一定会感激自己。一定会重新喜欢上自己的! 如此主意已定,梓若穿好衣服,打好行李。这才悄悄熄了烛火,趁着宫里宵禁之时,方才轻手轻脚,沿着锦祥宫的前院走去。雪花飘落,映照着一片茫茫苍穹,辉映着好看的颜色来。 望着遥远的天际,梓若的心儿有些激动。早先她便隐隐听闻,君颢已经去往江城了。此时他最需要一个人的陪伴,而且婉凝也双目失明。这对于梓若而言,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北风呼呼,吹落一地的伤痛。梓若对着自己的小手,呵了两口气。方才觉着手心暖和一些,侧耳倾听。隔着宫门往外看去,不时地有巡视的小太监。他们提着灯笼,来回巡逻着。 幸而巡逻的小太监很少,那一星灯笼烛光。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夜色重新灰暗下来。唯独剩下空中的雪花,还在零零星星的散落着。梓若心中暗喜,赶忙抽开门栓,悄悄迈出了步子。 周遭很静,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望着那一片苍茫夜色,梓若既紧张又兴奋。从小到大,梓若还是第一次,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不过于她而言,她绝对不会后悔的。 真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弥漫着雪花的回忆,清新淡雅。在锦祥宫半个月了,梓若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味道。那一刻,她还不知道。关于自己的命运,似乎早就已经注定好了的。 “太后娘娘驾到——”一个小太监尖尖的声音,划破了夜色的宁静。梓若心里一惊,正想着往一旁的假山后跑去时。却忽然被一个小太监,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早就看见你了!出来!” 梓若的心儿,顿时一沉。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太后要小太监拿着灯笼照了一照,方才冷笑着:“哀家只当是谁呢!哼!薛梓若,入夜宵禁要禁足,你难道不知么?” “太后,我,我,”梓若一下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只见太后一挥手,对身后的太监道,“把她带下去,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她走出锦祥宫!”瞬间,梓若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第四十八回 皇后冤屈口难辨 太后打压萍贵人 想要逃离红尘俗世,寻一方静谧的时候。却总是难偿夙愿,尘世之事,大多如此。皇后也不例外,她面对君琰的质疑。咬着牙冷言道:“梁王殿下理应打理朝政,京都骚乱你不管,偏要来管本宫!” 从皇后愤恨的神色中,君琰似乎看出了端倪。他冷冷笑着,对皇后说道:“娘娘所做的事情,自然心里清楚!”他一面说着,一面要皇后向伊芙道歉,并请御医诊治。如此看来,君琰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这能怨皇后么,她还在重华宫里睡中觉的时候。便听见侍女回报,说是梁王有事请见她。当君琰振振有词的告诉自己,说伊芙目下昏迷不醒。定然是自己所下的毒手,并且说得有条有理。 平素君琰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怎会为了一个假冒的公主,而如此对待皇后?她的心里,知道君琰一定和这个伊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因为没有证据,而且君颢也不在宫里。 这几天,父亲柳丞相借故在家养病,闭门不出。哥哥又带兵,去往街头抓捕那些作乱的商人。宫闱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个柳家人。她忽然感觉少了什么似的,竟是变得如此慌乱和不堪。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皇后还不是那么容易倒下的人。她想着伊芙是胡族公主,便对君琰说道:“既然伊芙是胡族公主,那不如让她出去交涉。或许胡族能够退兵,王爷以为如何?” “即便如此,娘娘也应该,给公主请御医才是,”君琰慢慢开口道,“否则被胡族知晓,东麓不肯给公主治病。一定会大举进兵的……”本来伊芙身中剧毒,所剩性命无多。 午间的时候,忽然侍女来报,说是伊芙昏迷不醒。君琰一定拿这件事儿,来向自己说理的。皇后想不明白,为何伊芙又会忽然昏迷。平日里中了七药香的人,是绝对不会昏迷的。 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便是宫里另有人,对伊芙下毒手。君琰才会误会了自己,那个人是谁。皇后还不便查明,目前,是要应对了君琰这一边才好:“王爷放心,本宫自会请御医诊治……” 不是因为,皇后不请御医。而是御医查明症状后,一定会说出七药香来。那个时候,自己就难辞其咎。君琰更会以此为把柄,将他们柳家一网打尽的。“不过本宫要告诉王爷,伊芙昏迷,与本宫无关,”皇后冷言道。 君琰饮了口茶水,看着皇后平静的面色下,是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遂轻轻笑着:“本王并未言明,是皇后所为……不过是有人看见,皇后曾经赏赐给公主,七药香罢了。娘娘做没做,本王就不得而知了……” 当初自己赏赐给伊芙七药香的时候,身边并无他人。皇后一时尚未想到,便礼貌性的笑着:“王爷放心,本宫这就去请御医。别只怕到时候,公主无法让胡族退兵才好……” 君琰微微的笑着告辞,皇后却气的咬牙切齿,拍着桌子怒道:“去把江苓嫣叫来!本宫要好好问问她!”如果她记得没错,当初江苓嫣是在场的。而且她也长期服用七药香,必然与她有关。 北风呼啸,挟裹着雪粒,纷纷扬扬的落下。刮在人的脸上,宛如刀割一般。江苓嫣绕过大插屏,一眼便看到了神色不堪的皇后。心里也明白了几分,遂笑着上前行礼:“皇后娘娘唤嫔妾来,不知所谓何事?” “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皇后指着江苓嫣大骂,“江苓嫣,你告诉本宫,是不是你,陷害的伊芙?”开门见山,比绕弯子来的更加直截了当。江苓嫣却是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品着茶水。 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紧要似的。她慢慢的抚着茶盖上的青花,转而对蝶儿道:“你看着青花瓷杯,倒比咱们长春宫的,用着还好。”“奴婢觉着,还是白瓷最好,”蝶儿随声附和着。 看着她们主仆,一言一语的讨论者茶杯。皇后更加气恼,疾步上前,使劲儿将江苓嫣手里的青花瓷杯,狠狠摔碎在地:“你不要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后宫谁人不知,你一直在用七药香害人!” 看着青花瓷杯,被可怜的摔碎在地。江苓嫣啧啧叹息了一阵子,随后慢慢对皇后说道:“娘娘不问青红皂白,就无端指责我。我真不知道,哪里惹着了娘娘。娘娘说出来,我也好明白不是。” 平日在后宫,江苓嫣一直都是微笑待人。故此,后宫上下,无不对她赞赏有加。倒是对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后,口碑甚是不佳。江苓嫣抬眼,看着浑身颤抖的皇后。不禁轻轻笑着:“没错,是我,你能把我怎样?” 面对六宫之主的皇后,江苓嫣显得淡定从容。而且也从来不用“嫔妾”二字,似乎与皇后是平辈一样。皇后见她越发得意,不觉怒火中烧:“江苓嫣,本宫看错了你!你到底,还是要做皇后不成?” 这算是说到了江苓嫣的心坎里去了,她慢慢起身,笑着对皇后点头道:“皇后娘娘果然神机妙算,一下子,就猜到了我的心思。所以做皇后,除去伊芙这个假公主,你不肯下手,就让我来替你,岂不更妙。” 看着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女人。皇后从来不信她的心思之深,以前一同相处,只觉着江苓嫣的笑。软软的,暖暖的。似乎想要给与人,更多的一层保护罢了。如今却是觉着,甚是可怕。 或者说,后宫如果少了江苓嫣。那么就会少一份乐趣,她往往在后宫乏味枯燥的时候。总能够找些乐子,或者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虽然她时常说话高傲些,皇后还是十分喜欢她的。 只是皇后没有想到,江苓嫣的城府,会如此之深。她平复了一下愤怒的心绪,平静的对江苓嫣说道:“只是如今,皇上不在宫里。你怎样做都会是徒劳,本宫自会向皇上言明的……” “哼!”江苓嫣听了皇后的话,冷冷的笑道,“只怕是你,没有机会等到皇上回来了……我会是皇后,会是东麓新一代的皇后!”听闻此言,皇后不觉瞪大了眼睛。原来,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的。 风雪紧促,弥漫着夜色静谧如初。安静的烛火下,是一张惊恐不安的脸颊。似乎从未有人想到过,太后会在宵禁之时,来到锦祥宫。没有人知道,她来的目的,只是隐隐约约有一种紧张感。 这种氛围,如此紧张害怕,很多年以后,萍贵人都会梦回午夜。甚至有的时候,夜夜难眠。或许这就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此时想到了元易斌,那个温情脉脉的御医。 有多少日子,没有见到他了。萍贵人记着有小半个月了,记得最后一次,还是托婉凝送去自己的口信。自此以后,再没有他的消息。或许他也这样想着自己,也未曾可知。 只是对于君颢,有的仅是恨。她恨君颢,为何会杀了她的姐姐。她恨君颢,为何会将自己禁锢于深宫,还害了她腹中的骨肉!可是为何,最后搭救自己的人。却偏偏就是他。 当她看着元易斌垂死挣扎,葬身火海的时候。却是没有一点点的心疼,许是经历的太多,心儿早已麻木罢了。反倒是君颢,还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刻。帮助了自己一把,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愧疚。萍贵人都无法谅解,倘或不是君颢的狠心绝情。她又怎会看着姐姐丧命,又怎会将自己的青春,埋葬在深宫之中。任由他人来定夺,她自己的命运。 太后端坐在厅堂上,平静的面目下,是一双凌厉的眸子:“萍贵人,你若是答应哀家说服你父亲。哀家会让你,走出锦祥宫。”此番太后来的目的,便是要萍贵人说服她的父亲陈书阁,交出兵符。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萍贵人这里。她跪在地上,缓缓行礼道:“太后娘娘回宫之前,嫔妾就已经,与陈大人断绝了关系……还请太后宽恕,嫔妾不能够帮助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容量……” 她的眼里喊着泪花,让人看了不忍再问下去。素来萍贵人在宫里,都以娴静示人。甚至有的时候,君颢还时常来这里,与她交心倾诉。生死之间,才会见得最后的真情。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拒绝哀家,”太后缓缓的饮着茶水,转而对身后的小太监道,“薛梓若初触犯宫规,这就交由司刑房。”忽然,太后说起梓若来。让萍贵人疑惑:“等等!薛美人犯了什么罪?” 太后冷言道:“她才刚私下里,准备逃出宫去。被哀家发现,按照宫规,是要被杖刑的……怎么,你要帮她?”“是不是,嫔妾帮了她,太后就会放过我父亲的,对么?”萍贵人忽然,略带祈求的口吻。 “你肯承认,他是你父亲了?”太后低声道,“如今胡族侵犯我朝,朝中军队没有兵符,无法调遣。哀家希望你能明白。”话说到这里,萍贵人一时犯了难。她很清楚父亲的脾气,断然不肯的。 不过军国大事,父亲应该可以帮助的。毕竟太后所求,并不十分过分的。看着萍贵人半刻也为开口,太后拍着她的肩,轻声道:“你好好想想,明早给哀家答复……薛美人就暂押锦祥宫……” 被后宫遗忘的锦祥宫,忽然多了两个小太监。日夜把守,看得死死的。琴声悠扬,飘散在天之涯。窗前,洒落一片五彩云霞。回望曾经那片希冀,模糊了一层层栀子花的痕迹。 萍贵人绕过洞月门,看着缓缓抚琴的薛梓若。那般安静,无牵无挂。宛如倾诉一段故事,一幕伤感。“你是来可怜我么?”薛梓若一边弹着琴,一边头也不抬的对萍贵人道,“我就算死,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的话语虽然平淡,却夹杂着一段哀婉的忧伤。萍贵人慢慢的坐在旁边,对她劝慰道:“妹妹别这样,等皇上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你走吧,”薛梓若冷硬的拒绝了,“你可知道,你妨碍了我在弹琴。” 那一刻,萍贵人只觉着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她愣在那里,看着薛梓若受伤的指腹。很想关心她,很想保护她的。却总是一次次的,被薛梓若所伤害。大约在梓若心里,也是故作坚强吧。 “妹妹好生保重,”萍贵人缓缓起身,不放心的嘱咐道,“我就在前院,你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你自己的事情尚未解决,还要我找你,”薛梓若声音,在身后响起。 没有理由拒绝一个人,却也是没有理由,帮助一个人。想着自己的事情,萍贵人顿觉左右两难。如果不答应太后,太后一定会让梓若受罚的。她咬着唇,步履艰难的走向外间。 但听得梓若的琴声慢慢停下,紧接着是梓若的声音:“你不必顾念我,我本来就与你无关……我早晚会出去的,你应该关心一下你自己才好……”梓若总是如此,冷冷的拒绝他人的关心。 每个人,都渴望着唯一。可惜尘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希望可言。萍贵人扶着墙根儿,一遍一遍的回忆着。她在想,如何才会做到两全齐美。如何才会不伤害父亲的心,也不伤害梓若的情。 “让我进去!”门外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听着还是很高调的。萍贵人想着,这宫里除了皇后和江凌嫣以外,似乎没有这样的人了。她正想着,便见大门被推开,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婉凝! 听闻她的眼睛,已经失明多时。可是萍贵人看着,怎么清澈如水。想来宫里的流言,也不都是全对的。只见婉凝和纤云,笑意盈盈的向着萍贵人走来:“萍贵人安好!婉凝给萍贵人请安来了!” “你的眼睛……”萍贵人犹自不信,左右看了一遍,方才放心道,“到底是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些,我刚才还担心你的眼睛呢!快进屋坐!”“萍贵人,”婉凝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太后让你,交出兵符,可有此事?” 萍贵人吃了一惊,怎么婉凝会知道。是了,她是御前侍女。自然知道也是无妨的,她便点头道:“昨儿夜里来过,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你既然都知道了,快给我个主意,到底该怎么办?” 第四十九回 元易斌救治伊芙 燕婉凝顶撞太后 一番风雪,席卷昔日岁月。尘暗旧貂裘,浪打旧时秋。尚有一抹微凉的夜色,挂着星星点点的冬雪。炉火烘培着房间的暖意,将严寒驱散的无影无踪。唯有烧得通红的炭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燃烧。 昔日种种恩怨,尽数随风化去。皇后赦免了元易斌的罪责,暂且进宫为伊芙治病。“如今皇上不在宫里,可是伊芙也是胡族公主。本宫这就做主,让你入宫救治她。”想着皇后说的话,元易斌认真地点头回应。 本来想要摆脱后宫种种,却还是一不小心,踏入了万丈红尘之中。红尘俗世,却也无法避免不了的。元易斌背着药箱,跟着君琰,一步一步往西郊别墅走去。他的心里在犹豫,犹豫着皇后的话语。 平日里,他都要揣测一番。对于主子的话,如果只照着去做,怕是要出状况的。如今伊芙忽然病到,皇后又做主,让自己请脉。其中必是有缘由的,只是具体的方面,他还真没有想到。 “元大人,”君琰忽然止住了脚步,转而质问他,“汐月说,她想见你一面。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今昔不同往日,汐月贵为王妃。元易斌又怎会,如此唐突的去见她?纵然她是自己的妹妹。 君琰看元易斌如此为难,遂轻声笑着:“平日里,尚且有尺素作伴。如今尺素也走了,她自然孤单些。大人应该抽空去看看她的……”听了君琰的话,元易斌方才知道,尺素竟然也走了。 如果他猜测得不错,尺素应该被君颢,派往江城去了。不然怎么在边关,联络萧易寒呢。这还是君颢的先见之明,只是如今。君琰忽然要自己去往王府,元易斌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何用意。 去看望汐月只怕是借口,真正的用意,大约是要商议什么事情吧。“大人如果治好了公主,本王保证汐月会是正室,”君琰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一点,大人应该想清楚才是……” 本来对于元易斌来说,妹妹的命运,全在于她自己的掌控之中。可自从汐月做了君琰的侧室,似乎就已经完全脱离了这条定理。元易斌想着皇后的话,反复权衡了一番,终是点头应允了。 只是元易斌不曾想到,君琰最终的目的,会是九龙宝座。假使当初他真的帮助了君琰的话,那么君琰一定会让他们元家,一荣俱荣的。只是世事变迁,谁还会想得到,这其中的缘由。 床榻上的伊芙,紧闭双目。脸色苍白不说,单是额角和脖颈、手腕上的黑色印记。都已经让元易斌明白了八九分,这分明就是七药香之毒。虽然七药香本身无毒,但是却不能混合其他花香。 就好像当初,江苓嫣送给薛梓若的佛珠一般。佛珠掺杂了七药香,本是稀罕之物。却由于梓若住在水阁,廊檐下生了许多莲花。也便成了奇毒,使得梓若面颊生红斑。 而今西郊别墅四周,梅树环绕。梅香萦绕其间,弥漫着淡雅的味道。加之伊芙之前又中了狼毒疮,病症越发严重起来。单从脉象来看,伊芙可谓是凶多吉少。大约,这就是皇后的用意了。 一边是皇后的死命令,一边是妹妹的前程。元易斌的心里异常烦乱,换做是以前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听命与主子。只是如今,汐月还是君琰的侧妃。谁会晓得,君琰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一面拿出银针,一面对君琰说道:“还请王爷回避,不然下官无法施针。”他的话语平淡至极,听不出来什么名堂。君琰亦是微微一笑:“好,大人莫要忘了先前之约便好。” 层层纱帐,笼罩着这间房子。紧闭的大门,也栓紧了元易斌的心。他拿出银针,放在炭火上细细的消着毒。却又忽然想起了婉凝,多日不见,也不知道婉凝的眼睛有没有好一点。 如今君颢不在宫里,朝中大事俱是梁王做主。还有一个太后,在他背后帮衬着。他的野心,显而易见。虽然他没有什么行动,可是京都忽然出现的那些商人。算来,可不就是他暗里的帮手? 元易斌不懂朝政,却是深深体会,朝中兴盛给百姓带来的流离失所。他不希望如此,所以一直在尽力平衡着。皇后的哥哥柳子煜,在京都平息****。其实就是柳家与君琰在做争斗而已。 在家里的时候,他就听闻,胡族已经在虎牢关集结。君琰派了军队在驻守,如今哪里正下着雪。胡族还未有什么举动,倒是有小队士兵,暗里度过了弱水。却仍然不见,君琰有什么举动。 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君琰故意这么做的。不然,怎会不做任何的措施。想着想着,元易斌的目光。不觉看向了昏迷中的伊芙,其实只要把她交出去。便会退去胡兵的,只是君琰没有这么做。 那么,也就只有一个猜测:伊芙是假冒的公主。不然皇后怎会,要自己除去这个公主?不能够救,又不能不救。那索性就让她痛苦地活着,也算是自己尽了心,别人说不出什么来的。 一根一根的银针,细细的扎入伊芙的穴位。看着她抽搐的表情,元易斌终是停下了手。有些穴位,是断断扎不得的。否则伊芙活着,君琰不知要生出什么主意。皇后到底是皇后,元易斌不敢违逆。 “如何?”君琰有些紧张的看着伊芙,只见她的面色有些红润。想来,应该是缓和了气血的。元易斌收了银针,慢慢道:“王爷放心,明天公主就会醒来。下官也算是尽了力……” 君琰如此关心伊芙,元易斌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这必然是他们之间,有所交易。至于交易的内容,他就不得而知了。离开的时候,元易斌说出了胡族渡过弱水一事:“王爷应该,为百姓着想才是。” “大人倒是忧心国事,”君琰淡然笑着,“本王自有成算,不劳大人费心。”“恕下官多嘴,”元易斌拱手道,“虎牢关是东麓的屏障,万不可,让胡族翻过去……王爷心里应该明白……” 其实在君琰这里,十分清楚元易斌的担忧。不过君琰有他的计划,他要等着,等着胡族悉数入得京都。自己再出手相救,百姓定然会感激与他的。人在有的时候,学会偷懒一些会更好。 炭火淡淡,散发着清雅的味道。青花瓷瓶里,插着一只新鲜的梅花。趁着严寒的冬日,弥漫着回忆的味道。小银炭是太后的专属,却被婉凝私下拿来用。她对婉凝的态度,立刻大打折扣。 如今婉凝又来向她请安,还说要放了萍贵人的话。太后立刻恼羞成怒:“燕婉凝!不要以为你是御前侍女,哀家就不敢动你!你私自动用后宫财务,哀家还未治你的罪!来人!将这不懂事的奴才拉下去!” “太后娘娘,”婉凝面不改色道,“你才刚回宫不久,自然不知其中缘由。萍贵人本已小产,身子骨又弱。如今又与陈大人断绝了关系……太后如何让萍贵人,去向陈大人讨要兵符?” 她说得振振有词,太后却不管不顾:“如今胡族兵临城下!你若真是为了东麓着想,就应该晓得其中利害!”“可是这一半兵符,又有何用?”婉凝曾经听君颢说过,另一半兵符大约在君琰哪里。 如果交出这半兵符,谁会知道,太后会不会连同君琰一起,拥兵造反?如今君颢不在宫里,婉凝不得不慎重考虑。不然,君琰也不会派伊芙接近君颢。然后到暗里找寻兵符了。 就算是君琰没有哪一半兵符,婉凝作为御前侍女。也会尽力守着君颢所说过的话,绝对不会背叛他的。不然他就真的,没有可以信任之人了。尽管君琰曾经帮助过自己,可毕竟与这不同。 “好,”太后缓缓平息了心绪,慢慢说道,“兵符之事暂且放在一边。你如今动用后宫财物。也免不了受责罚……你去司刑房,领二十大板!算是惩戒!”呵,真是可笑。婉凝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挨板子了。 记得刚刚入宫的时候,是为了替梓若顶罪。后来被江苓嫣诬陷,还罚跪了一一通。再后来惹怒君颢,又被发配浣衣局。五个月过去,她的身上久未痊愈。不过已是无所谓了,不是么。 不过她想着那道兵符,却还是不肯放弃:“如果太后娘娘能够消气,就请饶过萍贵人。兵符一事,奴婢自有主意。”“你敢同哀家谈条件!”太后拍着桌子大怒,“你妄想!哼!” “可是太后也不想,胡兵进犯吧?”婉凝退了一步,委婉的说道。既然太后要不到兵符,那么不如要婉凝去。太后转念一想,遂不自信道:“你说话算话,哀家才会饶了萍贵人。” 其实这也是婉凝的缓兵之计,不然如何救得了萍贵人?她已经暗里派了纤云,传话给陈书阁。要他务必收好兵符,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交出兵符的。如今的婉凝,也只好慢慢的思虑主意了。 当婉凝慢慢起身,转而跟着小太监走向司刑房的时候。她顿觉着万分失落,以前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君颢替自己担着。他会为自己疗伤,会喂自己吃药。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 可是如今,君颢不在宫里。他的不辞而别,只是因为婉凝的一句“萧易寒”。他必然很伤心,很难过的。婉凝想着,等把朝里的事情略评一评。就立刻动身,去找寻君颢。她不想君颢误会自己,也不想如此的思念他。 “小凝!”君琰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像是一幕喜剧,发生在婉凝身上。在自己危难之时,还是君琰来救助自己。只是这份心思,婉凝只怕承受不起。她没有止步,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雪落无声,悄悄地飘落在她的肩头。在寂静的夜幕下,越发显得伤感落寞。在君琰看来,像是一株纯美的栀子花。干净,无暇,皎洁。“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君琰是在乞求,祈求婉凝的谅解。 可是婉凝无论也不会忘记,君琰是如何教授伊芙,陷害君颢的那一幕。倘或不是自己挡了下来,这会子,只怕是君颢便要双目失明了。其实世间,本无对错。不过是某些人的自以为是。 “我会去求太后,”君琰看着婉凝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让她免去对你的责罚。”“多谢王爷,”婉凝淡淡的语调,夹杂着一丝不屑。她转身要走,却被君琰拦了下来:“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 说到原谅这个字眼,婉凝反而觉着可笑。对于君琰而言,那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即便很多年过去,婉凝也不会原谅他。他对君颢的伤害,岂是“原谅”两个字,能够说得清楚。 “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君琰知道,婉凝已经下了决定。所以不肯更改的,他默默地看着婉凝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很是沉重。他的脚步,也不觉跟着婉凝走下去。 一堵冰冷的墙,隔着君琰对婉凝的深切关怀。他站在门外,看着婉凝趴在冰凉的地面上。任由宫女在狠劲儿的杖责,心里微微一疼。每一棍,打在婉凝的身上。却是痛在君琰的心里。 婉凝却是没有一丝丝的痛哭,只是紧紧的咬着牙,不吭一声儿。婉凝的心儿,早已麻木。她在念着君颢,不知道远在江城的君颢。过的是否安好,是否也在一样的思念着自己。 只要一想到君颢,婉凝就会觉着心里好受一些。君琰在门外看着,却又没有法子,违抗太后的懿旨。直到宫女收了棍子,婉凝才用尽全身力气,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君琰看到,她的嘴唇都在淌血。 “小凝……”君琰看着她一摇一晃的走出门槛,不觉走上前去,赶忙扶住了她。却被婉凝狠劲儿推开来,冷冷道:“奴婢用不着王爷的怜悯!”她扶着墙沿儿,步履艰难的往前挪着。 草丛下的一块儿小石头,绊住了婉凝的脚。她不由自主的歪在了地上,掌心也磨破了一层皮。却是艰难的按着地面,强撑着站起来。一旁的君琰伸出手来。却还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不想婉凝恨他,他只想着婉凝可以得到幸福。以前对于丽妃,他有太多的遗憾。如今面对婉凝,他只能够使弥补自己的过失。谁会料想得到,事实总是不尽人如意。 如果说他亏欠了丽妃,那么对于婉凝。他有的尽是悔恨,至少从婉凝离开东麓的那一刻。他不仅仅是,失去了丽妃对他的信任,也失去了婉凝。最后得到的皇位,又有何意义可言。 第五十回 燕婉凝当机立断 薛梓若嫉妒心起 明晃晃的太阳,映照着正阳殿。纤云看着昏迷中的婉凝,心里很是难过。元易斌安抚着:“云姑娘放心,燕姑娘不过是皮外之伤。并没有伤筋动骨,三五天便可痊愈。” 纤云微微点头:“劳烦大人了,奴婢这就送送大人。”就在纤云预备送元易斌出宫的时候,却忽然看到陈书阁,神色慌张的向这里跑来。元易斌见了,遂知趣儿的自行离开了。 只见陈书阁看了一眼离开的元易斌,又向屋子里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问纤云:“听闻燕姑娘顶撞了太后,受了责罚。如今怎样?”“大人放心,”纤云轻声道,“姑娘不过是,皮外伤……大人此番有何事?” 说到这里,陈书阁不觉一声长叹:“现如今,虎牢关大雪已经停了。胡兵现在开始度过弱水,先前那一小队士兵。混在京都那些西戎商人堆里,柳将军正在平息呢……王爷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按照常理,君颢要君琰暂代朝政。应该立即发兵才对,纤云想了一番,问道:“太后哪里呢?昨儿太后还要兵符来着。”“云姑娘哪里知道!”陈书阁拿出一本折子来,说道,“这是贯川急奏,本来是要拿给燕姑娘看的。” 埋伏在虎牢关的胡兵,一部分开始骚扰贯川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贯川县丞多次上折子,请求支援。可是朝廷却不肯发兵,京都又有大量西戎兵。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纤云,外面是谁?”病榻上的婉凝,隐约听到虎牢关这些话来。不觉颤颤巍巍的起身,纤云忙进屋扶着她,笑着摇头:“并没有什么,姑娘还是好生休息才是正经……” 可是婉凝分明看到,纤云的神色有些不妥。她往后看了一眼,便看到了陈书阁。她心下明白了几分,遂招手要他来:“陈大人不必多礼,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本来陈书阁也担心婉凝的身子,看着纤云的眼色,不肯开口。却被婉凝责罚一顿:“如今解决东麓危机要紧!快给我看看!”一封告急奏折,却被君琰拒之门外。婉凝看了,很是不解君琰的用意。 “这不过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婉凝慢慢的收了折子,轻轻笑着,“他们想要在贯川,分散我们的兵力。”眼下之际,最要紧的是解决京都之乱。柳子煜,作为柳皇后的哥哥,是婉凝最需要的力量。 她如此思量了一番,便将折子收好。然后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预备披了衣衫,去往重华宫觐见皇后。这个时候,只怕还有柳家的势力,才可以应付得来。不管成功与否,婉凝都需要尝试一番的。 冰冷的寒风,胡乱的拍打着窗户。时值腊月岁末,严冬之势,愈加接近。纤云扶着婉凝,慢慢的走到重华宫。此时皇后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婉凝求见。遂挥了挥手,要婉凝进来说话。 “奴婢想知道,柳将军是否已然,平息了****?”婉凝不想绕弯子,此时正值紧要之时。她需要知道,皇后此番到底是站在那一边的。皇后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婉凝的神色,似乎隐藏着重重担忧。 先前,江苓嫣用梨子来收买自己。要联手除去伊芙,这会子婉凝又过来说话。谁知道,存的是个什么心思。她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问道:“你要怎样?本宫告诉你,后宫不得干政!” “娘娘误会了,”婉凝平静的解释道,“奴婢只是,为了东麓着想……王爷既然不肯发兵,娘娘为何不做主。如果得了这个头功,想来娘娘这个后位,会做得更加稳妥。” 这个话题,引起了皇后的兴趣。她在后宫不论做什么,都是以稳坐后位为前提的。如今婉凝这么说来,她心里顿时觉着有些意思:“你说下去,本宫要怎么做?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看着皇后的眼眸里,放出光彩。婉凝便觉着事有转机,遂继续说道:“如果奴婢估计的不错,除了进入京都的一些胡兵外。剩下的,还在通往京都的路上。柳将军若能够腾出手来,将他们歼灭的话,娘娘必定声势大增。” “朝中之事,是有王爷做主的,”皇后虽然有哥哥撑腰,可还是不得不听从君琰。听着婉凝说的主意,的确是不错。这也正符合了自己的意思,替君颢铲除异己。那时自己的后位,必定更加稳固。 只是元易斌哪里,还未传来消息。所以对于伊芙的处置,皇后也觉着很是棘手。她不知道元易斌到底怎么想的,如今又来一个婉凝。她此时心绪很乱,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做。 如果父亲在身边,他一定会帮助自己的。一盏清茶,冲拂着皇后的心境。她慢慢平复了心境,转而对婉凝道:“好,本宫这就传令柳将军……燕婉凝,你的功劳,本宫会替你记着的。” 只是眼下,有关江苓嫣的阴谋。皇后还是不能够说出来,她想要看看这一次。如果婉凝成功,那么就会为自己所用的。“奴婢还有一个主意,不知娘娘肯不肯,”婉凝忽然想到了什么。 将伊芙交给胡族,既是两相联姻。胡族定然会收手的,也好验证伊芙的身份。另一方面,要柳子煜趁机攻打胡兵。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想来皇后不会拒绝的。婉凝如此分析了一番,皇后听后沉默不语。 “娘娘是个聪明之人,”婉凝知道,皇后一定会同意的。所以她才会如此肯定,如果君琰一人独大。对于皇后,也就是柳家。不会有好处的,何况皇后不是一直想除去伊芙么?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周遭很静,静到可以听得到岁月划过的痕迹。婉凝望着窗外的雪花,想着就快要到旧历的年下了,不知道君颢过得好不好。“你很会揣摩主子的心思,”皇后慢慢开口道,“知道本宫,想要做什么。” 下午的时候,夕阳正好。挂在半空,散发着落日的余晖。萍贵人听闻婉凝受罚的消息,十分担心。却因为锦祥宫被看守,自己出不去。她不停地踱着步子,望着门外,渴望得到一点有关婉凝的消息。 偏巧这时,门外有人进来。萍贵人一脸欣喜的走过去,只见纤云提着食盒过来。见了萍贵人,便笑着行礼问安。萍贵人急着问道:“婉凝怎样了?我这里出不去,一点消息都没有……” “萍贵人放心,”纤云说着,便放下食盒。安抚着萍贵人的心,“燕姑娘如今,正在重华宫,与皇后娘娘商讨对付胡兵的法子呢……”其实纤云没有告诉萍贵人,婉凝去找皇后,也是为了萍贵人。 而且当初,婉凝也答应了太后。在不索要兵符的前提下,让胡兵退去。最好的法子,在婉凝看来,便是联合柳家。不管怎样,婉凝都没事了。萍贵人长吁了一口气,合掌默念:“阿弥陀佛!” 纤云见了萍贵人这般,遂“噗嗤”一声笑了:“贵人如今,也信起佛来!奴婢记着贵人从不信佛的。”她一面说笑,一面从食盒里拿出几样糕点。这是婉凝亲自命御膳房做的,专程送给萍贵人的。 糕点小小巧巧,精致的很。萍贵人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到底是心思细腻!知道我喜欢这些!替我谢谢婉凝……”在她所认识的人里,待人最真诚的,也就只有婉凝了。 后院隔着水廊,隐隐约约的传来琴声。穿过水面,在这严冬之日。却又有些晦涩的味道,听着有些伤感和凄凉。仿佛是一个老者,在诉说着一段故事。哀婉悠长,夹杂着楚楚的栀子花香。 素来听闻,薛梓若与萍贵人都在锦祥宫的。想来这琴声,应该就是薛梓若了。纤云不觉轻声问道:“可是薛美人么?”萍贵人点头,可是纤云听着这琴声。却是满含着痛苦和愁绪。 也许这便是薛梓若的心了,她一直都在怨恨。怨恨命运的不公,怨恨自己为何,处处不如燕婉凝。当她听到纤云说起,婉凝在重华宫的时候。她满心的怒气,悉数倾泻于琴弦之上。 柔韧的琴弦,在她的十指下。快速的拨动着愤恨,撩拨着几个世纪以来的愁怨。翻飞出一串昔日的痛,今朝的恨。当一个人的嫉妒心,遮掩住她的本性的善良。那么也就演变成了恨。 带着恨意活下去的薛梓若,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情怀。她只恨当初,为何会与婉凝走到一起。难怪父亲对她,总是理也不理。不管怎样,薛梓若都无法改变,对婉凝的愤恨。 世间之事,大多如此。薛梓若无法面对现实,只能将这股气,压在心底。随着琴弦之下的十指,拨弄着内心的纷纷愁绪。琴声激昂,宛如碎石音烈。金箔声碎,新蝉咽高楼。 淋漓鲜血,顺着指缝间,缓缓的沿着琴弦滑落。她丝毫没有察觉,仍旧是来回撩拨着内心的恩怨。也许所有的是是非非,只能够见到婉凝。才可以解决,哪怕最后仍旧只是失败。 廊檐后的萍贵人,听出了梓若内心的怒气。遂将糕点重新装进食盒,对纤云说道:“咱们应该去看看她……”纤云看着萍贵人如此好心,也只好跟在后面。她还真不知道,梓若如今怎样了呢。 当纤云走进后院时,才看到琴弦上的点滴血痕。她吃了一惊,却看到气定神闲的梓若。萍贵人走进梓若,看着她如此颓废下去,不觉安抚她道:“妹妹,还是休息休息……这是婉凝为你准备的糕点……” 当梓若听到“婉凝”两个字时,立刻收了手。琴声也随即骤然停止,宛如疾风暴雨般停了下来。音色顿时哑然,梓若看着那盒糕点,冷哼道:“多谢!谁又会晓得,她会不会在这里面,做什么手脚。” “你怎么能这么说姑娘!”纤云立刻忍不住了,她冲到梓若的跟前。看着她平静的神色,不觉将食盒拿在自己手里,冷言道:“这本来是给萍贵人做的,是萍贵人看着你可怜,才给你送来……你别不知好歹!” 这番话,宛如火上加油似的。梓若慢慢起身,看了一眼纤云,冷笑了一声:“是么?我还真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快别说了,”萍贵人转而对纤云说道,她只想着息事宁人,遂又想要安抚梓若。 却不料梓若并不领情:“你们走吧,我这里并不适合你们。”嫉妒,已经占据了梓若的心。她想着方才,纤云说起的那番话来。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为什么她小小侍女,便能够与皇后一起。 好歹自己也是美人,为何皇后就不召唤自己?想来当初,拉拢丽妃的时候。皇后就开始对自己疏远了起来,而且当初进宫。还是皇后诬陷自己,偷了珠花一事。梓若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这件事的。 萍贵人见梓若如此决绝,又见她的手儿流了许多血,便关心道:“我这就让元大人过来,给你包扎伤口……”她说玩这句话,便拉着纤云离开了这里。看着萍贵人的离去,梓若有些许的失落。 自从自己住进锦祥宫,没有一个人来看过自己。也就只有萍贵人,还时常过来,与自己说话谈笑。可是自己对她,总是冷言冷语的。如此看来,自己还真是辜负了萍贵人的心。 吃过晚饭,便有元易斌亲自来为梓若请脉。不用说,这都是萍贵人的主意。她不想梓若受伤害,元易斌这才被请进宫来。说起请脉,他也是从西郊别墅出处来,顺道来到锦祥宫的。 看着元易斌为自己,细细的包扎手指。梓若的心里,宛如一阵暖流流过。她静静地看着元易斌,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比起君颢的冷漠自私,元易斌似乎更适合任何一个女人。 只是梓若想到丽妃那件事,便不觉微微抽动了一下手。元易斌还以为,她的手指在疼:“怎么,弄疼你了?”“没有,”梓若抚着手指上的那些纱布,微微笑着,“这么晚了,大人还是,回去的好……” 她没有说谢谢,她只想着与元易斌,保持一定的距离最好。不然重蹈丽妃的覆辙,她薛梓若可没有那个心,留着给皇后做把柄的。尽管梓若一再小心,却还是难逃宿命的轮回。 第五十一回 柳子煜大破胡兵 燕婉凝含泪决绝 浮动萍泽,撩拨千里星空。感慨徘徊,散落一粒尘埃。烟花易逝,独剩一城孤独。尘世之心,只怕独留空白等待。婉凝的等待,就是那一朵栀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栀子,残留着一颗心的无奈。 很多年过去,婉凝依旧记得。正阳殿的栀子花开得正好,她总是要纤云提醒她。每天亲自为栀子花浇水,然后看着栀子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跃动着好看的颜色来。 蓦然回首,是桌案旁的君颢。仍旧在伏案批阅折子,似乎他从来都不曾离开。一直一直,都守在婉凝的身边。时间越久,这份思念,越发厚重遥远。一场好梦,萦绕着婉凝的心儿。 如此痴心的等待,在黑暗之中,才会显得悠长弥漫。“姑娘,该扎针了,”纤云犹豫了半刻,却还是颤抖着声音问道。只是这次,婉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挥了挥手,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此时面对黑暗,婉凝都已经习惯了。仿佛黑暗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环境。至少,可以让她回忆起那片快乐的时光。她想着某一天,君颢会忽然回来。告诉她,他的心里只有她。 辗转而来,到如此却是毫无下落。反倒是君琰的阴谋,越发明显起来。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过来。紧接着是“皇后娘娘驾到——”的通报声,那么悠长,回荡在廊檐下。 “婉凝,你赢了,”皇后的声音,渐渐的向自己靠拢。果然不差,柳子煜已经在半道上,已经剿灭了大半胡兵。在贯川作乱的几个胡兵,已经四散逃开了。京都这里,也全部抓住了。 对于皇后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是她们柳家,在朝廷中的胜利。她自然要感谢婉凝,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会有如此胆识,她不得不暗暗佩服。或者说,拉拢一下婉凝也是好的。 她慢慢的坐在椅子上,笑着对婉凝说道:“柳将军听闻是你出的主意,所以特意要来看看你的……”皇后的话音未落,便听到另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想来,应该是柳将军柳子煜了。 眼前一片黑暗的婉凝,此时只好微微笑着。凭借感觉,向着那个方向行礼道:“可是柳将军?奴婢燕婉凝,见过将军!”好在纤云及时扶住了婉凝,她才不至于,险些歪了过去。 听了会子,便听到一个男声传来:“燕姑娘果然料事如神!末将佩服!”听得出来,他确实是对婉凝,心存敬意。听着他说话如此厚重,婉凝想着,他一定是一个风姿俊朗的将军。 好像是萧易寒一样的人,想到萧易寒。婉凝一时又愣在哪里,回忆慢慢的散开在江城。这个时候,君颢应该找到了萧易寒吧。或者,他们一定在一起坐着饮酒的。 “燕婉凝,”皇后慢慢走近她,压低声音道,“如果你跟着本宫,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与你的。”原来利用二字,在婉凝身上用的恰到好处。似乎在婉凝这里,除了利用,再也别无其他用途。 她顿了顿,展颜笑着:“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的荣幸。但只是奴婢如今,双目失明……”“本宫会让元易斌进宫,”皇后缓缓开口,“让他专职为你治眼睛的。你可愿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的风很大。刮得窗户啪啪作响,风雪也越加紧凑。婉凝听在耳里,心里不住的乱跳。仿佛这个世界,要发生什么似的。算算日子,君颢走了有半个多月了。 也不知道,这半个多月里。君颢过得怎样,他有没有记得夜里盖好被子。有没有记得,吃上温热的米酒。有没有,记起自己。离世的日子,在婉凝的脑海翻飞盘旋。她的泪水,流了一遍又一遍。 窗外阴云密布,尽管是午后时分。却像是深夜,铅块似的云朵儿,仿佛是浸染了许多委屈的泪水。压在半空,随着风声战战栗栗。门轴声动,是纤云抱着一叠被褥走进来:“姑娘怎么不点灯?” 点了灯又有何用,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她不想针灸了,就算看见了又如何?君颢又不在这里,她所能够看到的,也就只有空荡荡的正阳殿。还有案头,那方布满灰尘的烛台。 纤云走过来,放下被褥。然后用火匣子,重新点燃了烛火。随后一边细细的铺好被褥,一边对婉凝说道:“照我看,不一会儿就要下雪了。外头阴得很呢,姑娘还是盖的厚一些,万不可冻着了……” 可是身上暖和,心里依然是寒冷彻骨。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外头小太监传报,说是柳将军请见。“他来做什么?”纤云回身笼好烛火,转而对婉凝道,“姑娘先歇着,我就说姑娘睡下了。” “让他进来吧,”婉凝忽然说道,“外头果然下雪,让他冻着可不好的。”于是纤云只好让柳子煜进来。却又嘱咐说,只能够坐一会儿。柳子煜会意,纤云方才起身沏茶去了。 隔着一层朦胧的烛火,柳子煜可以看得到。一张憔悴的面容,像是秋风下的栀子花。片片凋零,片片枯萎。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初见婉凝时的那一刻。原来坚强的背后,是一段辛酸的过往。 本来在柳子煜看来,能够出此主意的人,一定是一个巾帼红颜。却如今,让他有些惊讶之色。他没想得到,会是如此一个柔弱女子。倘或是为男儿,一定要让他做军师的。 “不知柳将军前来,所为何事?”婉凝依旧笑意盈盈,她可以模糊看到一个轮廓。隐隐约约,应该也是一个飒爽男子。柳子煜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想着皇后所言,心里明白了几分。 这双眼睛,一定是一双清澈的眸子。柳子煜看着婉凝如此淡然,却仍隐约觉着,婉凝是需要一个人来保护的。至少,她是一个女子。柳子煜听了她的话,淡然一笑:“梁王有心夺位,我柳家何去何从?” 原来是来投石问路的,这必然是皇后的主意了。婉凝如此想了一番,遂轻轻笑着:“听闻将军大破胡兵,声势大增。却是将军的功劳,但不知将军是否听过。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在猎场狩到猎物,就会杀了帮助自己捕猎的兔子。如果放在东麓朝政,那么柳子煜就会很危险了。君琰一定不会放过他的,至少他手里有军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柳子煜明白,站在君颢哪里最是安全。 爆竹声声,烟花易逝。半空中,飘落的雪花,好似为庆祝这辞旧迎新的日子。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宫里就在准备着新年。不论宴席也好,唱戏也好,皇后都布置的井井有条。 有关于辞旧迎新,有关于守岁,有关于年夜饭。对于婉凝来说,只会是一场浩劫。说是浩劫,倒不如说是那一晚。婉凝已经没了任何念想,哪怕是纤云的安慰和劝解,全无用处。 尚且记得,她最后努力着,做了一次针灸。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盛开的烟花。飞逝的火花萦绕,转眼间烟消云散。她扶着纤云,来到重华宫的殿阁。只为庆祝,一年一次的守岁之夜。 灯火阑珊,雪夜迷蒙。婉凝看到了许多人:太后,皇后,江苓嫣,丽妃,萍贵人,薛梓若。人群里,还有楚君琰,元易斌。后面那个衣着青衣的人,看着飘逸俊朗。应该是昨夜前来的柳子煜吧,她暗暗想着。 真好,可以看到这么多人。哪怕自己真的失明了,也不枉费今夜所见了。做为御前侍女,她目前仍旧部署着后宫的一切。虽然君颢不在,可是在皇后的打理下。依然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庆贺之词,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婉凝只是站在君琰旁边。静静的看着这许多人,在灯烛下。展露笑颜,觥筹交错。婉凝代表君琰之意,端着酒壶为主子们敬酒,欢乐之言,不消细说。 只是这人多事多,当婉凝为梓若敬酒的时候。脚下不由自主的绊了一跤,身子也微微向前倾斜着。眼看就要倒在地上,柳子煜身手敏捷一般。跳到婉凝跟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身。 “姑娘没事吧?”纤云紧张着跑过去,看着婉凝被柳子煜救下。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梓若却是起身怒道:“燕婉凝!你就是这么敬酒的么?”原来哪壶酒,是烫过的暖酒,才刚撒到了梓若的衣袖上。 回身看着,梓若的衣袖上尽是酒水。婉凝正要上前道歉,却被柳子煜拦下。他走到梓若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裙。惊得梓若脸色都变了:“大胆奴才!你做什么!快放了我!” “薛美人这条裙子,似乎有些长了,”柳子煜嘲讽道,“倒不如,让末将为美人截取一些!”他的话音刚落,便抽出随身宝剑。手起剑落,梓若的裙角,立刻被柳子煜斩去了大半。 一旁的皇后看得明白,这必然是梓若故意的。她将裙子搁在桌案下,趁婉凝不注意。方才将婉凝绊倒,其实是想着要婉凝难堪的。却被柳子煜识破,倒真是一出好戏。 皇后没有说话,周围的人也是静默无言。戏码就此停住,看笑话的有之,担忧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不理不睬的有之。梓若宛如戏台上的戏子,被众人如此看着,心里越发恼火。 想着之前萍贵人说起,婉凝受到了皇后的恩宠。嫉妒之火,立刻窜上心头。她没法子冲着柳子煜发脾气,却是对着婉凝。“啪啪”两个巴掌,甩在了婉凝的脸颊上。很快,她的脸颊处,渗出了点滴血痕。 许是太不像话的缘故,柳子煜看着婉凝被打。正要教训梓若的时候,却看到了皇后给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自己,不要动手。不然好不容易立下的尺寸之功,就会被梓若尽数毁去。 没柰何,他也只好暗暗握紧拳头,将怒火压降下去。看着无人替婉凝出头,梓若更是得了意:“哼!你一个小小侍女,敢动我?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燕婉凝,你不想活了么?” 本来不想与梓若斗嘴,婉凝捂着脸颊。扶着纤云,平静的对她说道:“薛美人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这就为美人,重新敬酒便是。”“慢着,”正在她准备弯下身子时,却听到了江苓嫣的声音。 只见江苓嫣莞尔一笑,端着酒壶走到梓若跟前:“她服侍的不好,本宫服侍你如何?”素日江苓嫣对这个梓若,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印象。见她这么欺负婉凝,也倒还真坐不住了。 梓若见了她,竟还要还口。却见江苓嫣,忽然将酒壶一下子,洒在了自己的脸上。随后便是她的怒骂:“婉凝是本宫的姐姐,你欺负了她,便是欺负了本宫……薛梓若,你胆子还真不小!” 这可是什么情况,平日里,江苓嫣可不是这么对待婉凝的。婉凝一下子,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也许江苓嫣,有她自己的打算吧。至少,她不会为了自己,而去顶撞梓若的。 婉凝见了此情,正要上前劝解。却听得君琰忽然开口:“都住手!薛美人身为后宫嫔妃,不自重还要惹是生非……即刻贬为平民,逐出宫去!”他说的话语虽然平淡,却是那么有力。 婉凝回身看着他,眼眸里尽是对自己的关怀之情。梓若顿时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却又强词夺理道:“我要等皇上回来,王爷没有权利,逐我出宫的!”“皇上?”君琰冷哼道,“楚君颢早就走了,你还等着他么?” 是了,君颢果然是离开了。婉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眼神有些发呆。想着君琰说过的这番话,似乎哪里不妥。只是到底哪里不妥,婉凝总是觉不出来。她只是隐隐看出,君琰的眼眸里,有别样的意味。 安慰的话,说得太多。反倒是虚伪之词,梓若连连摇头。却见君琰挥手:“来人!将这等无理泼妇,立刻逐出宫!”自己是九品美人,怎么会是无理泼妇?梓若望着周遭,尽是冷漠的眼神。 “婉凝!救我!”梓若最后,将希望放在了婉凝身上。对着婉凝跪倒在地,又是哭又是哀求,抓着她的手臂晃动道:“我不对,是我不对!你看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救救我,求你……” 曾经?还会有曾经么?婉凝此时的脑海里,只有昔日表叔欺辱自己的画面。她的眼神呆呆的,看着梓若满眼含泪。不觉言辞平静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一刻,婉凝不想说太多。 也许对于梓若,这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婉凝没有想到,这个除夕之夜。会是一个开始,一个大肆杀戮的开始。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不过她很清楚,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了断的。 第五十二回 薛梓若自刎谢罪 萍贵人洒泪诉苦 下雪了,雪落凡尘。洁白无瑕,曲折幽深。天空忽然阴沉下来,狂风夹杂着雪花,胡乱地拍打着木格窗子。阴霾下,掩埋着一份凄楚和悲哀。谁也不会知道,命运究竟会作何抉择。 记忆仿佛,在嘲弄命运的不公。它总是带给你的那份甜蜜,让人不忍卒读。梓若哀求的眼神,像是在摇尾乞怜的流浪狗。泪花浸染着她的悲哀,将多年前的单纯、存在的以为,冲散的毫无影踪。 冰冷的寒风,透过随之而开启的大门。生硬的刮在人的脸上,刀割般的痛楚。却远比心底的那份撕扯,更加难过伤心。不知什么时候,表叔已经来到了殿阁上。他看着女儿被贬为平民,遂跪在了君琰跟前。 不论怎样的悲苦哀求,君琰都只是静默不答。他淡淡的,对这个中年男子说道:“你若是肯跪在小凝跟前,替你女儿赎罪。本王会考虑考虑……”说罢,他回眸看着婉凝,是希望婉凝可以做个决断。 有的时候,人们总是在失去了自己的珍爱,才追悔莫及。所有泪水,倾诉着自己的悔恨之意。在婉凝看来,不过是表叔的掩饰之词。她想着当初的欺辱,不堪回首,真是一场噩梦。 这个面目憔悴的中年男子,对着自己,终是承认当初的错处。可是如今,又有什么用。婉凝刚要开口,却忽然看到。人群中的元易斌,却也是并肩与表叔跪在一处。真是可笑,元易斌也要为梓若求情不成? “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求情?”一旁的皇后见了,不觉反问道,“元大人,你才刚刑满释放。如今又要为了这个女人,胆敢再次违背宫规!”她的本意,便是趁此机会,除去薛梓若。 好不容易得来的时机,皇后怎会放弃。哪知元易斌解释着:“薛美人不过心气高些,并无多大过错。微臣肯替美人求情,求王爷放了美人。”这番话,会从元易斌这个木头人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皇后先前之意,便是要留着梓若,用以牵制元易斌和他的妹妹。也就是现在的梁王妃,好为君颢做事。哪里知道,梓若会这么不争气,皇后也便随了君琰之意。除去梓若,也好过除去一个敌人。 不过对于梓若的惩处,君琰将她交给了婉凝。“小凝,她的命在你手上,”君琰看着婉凝,却是交给了婉凝这样的权利。且不说这番话背后的深意,只是面对梓若,她也只能是大义灭亲了。 “一切,但凭王爷做主……”婉凝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着。这番话一旦说出口去,便意味着梓若的结局,已然尘埃落定。皇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以为婉凝会手下留情的。 “燕婉凝,你没有权利处置我!”梓若狠狠地冲着婉凝喊道,眼眸却看向君琰。她借此暗喻君琰,婉凝是听得出来的。只是昔日种种,她不想再去回想。就让它随风化去,飘零而逝。 肆虐的寒风,在半空中愤怒的嘶吼,仿佛是要撕裂整片天空。梓若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忽然发出一阵冷笑。笑声传遍大殿,却有些让人惶恐。“燕婉凝,你会为此负出代价的!”梓若大声喊着。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婉凝才晓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那个时候,自己一直都没有听出君琰的言外之意。就是后来,梓若临死的那一刻。暗示自己的那番话里,她竟然也没听出来。 许是婉凝太过大意,她一直都陷入对梓若的自责之中。哪怕是一点点的错处,梓若也是自己的表妹。她是不是太过绝情,以至于让表叔抱憾终身。可是她不曾后悔,因为她对梓若,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在君琰处置梓若时,她应该已经知道。君琰部署好了一切,在后宫之中。唯有皇上才可以升降嫔妃,处置她们。君琰已经越权了,似乎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而梓若,却将这个阴谋提前了。 元易斌的哀求,最终得不到任何谅解。他看着梓若慢慢闭上眼睛,心里有些默然的失落感。那种淡淡的情怀,也许随着这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却是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萍贵人。 “表姐,你好狠的心!”梓若最后,还是叫了一声“表姐”。她在垂死挣扎之际,终是肯向婉凝低头认错。可惜为时已晚,斑驳的夜色,覆盖着一片凄凉寂寞。君琰安抚着婉凝:“放心,我会好好安葬她的。” 是的,这一切,君琰都会处理好的。最后的新年钟声敲响,却再也无人互道祝福。婉凝望着夜空中的烟花,此时也变得分外凄凉。君琰转而笑着:“本王的疏忽,这就向诸位敬酒一杯。” 疏忽,他疏忽了什么。是因为梓若的自刎,还是因为他要做些什么。他慢慢的走到婉凝跟前,略带歉意道:“小凝,让你受惊了……”他轻轻抚着婉凝的脸颊,眼眸尽是无尽的柔情。 “如果我是皇帝,你还会服侍我么?”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婉凝顿觉晴天霹雳一般。他说什么,他说,他要做皇帝。尽管声音很轻,可在婉凝听来,却是那么沉重。 想来梓若说的没有权利“处置”的话,是在暗示自己。君琰其实已经坐稳了帝位,不过是在等待什么。是那半块兵符吧,婉凝忽然这么想着。转而回身,看着君琰的微微笑意,心里不觉“咯噔”一跳。 “柳将军,”君琰举着酒杯,含着笑意向柳子煜走来,“此番大破胡兵,将军功不可没……只是将军未得诏令,便私下出兵。这份罪责,如何承担?”“事出突然,还望王爷恕罪!”柳子煜固然不服,也唯有低头“认错”。 君琰听了,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是告诉了他什么话。随后便踱步到皇后跟前,慢慢说道:“皇后娘娘动用兵符,未听本王诏令。理应承担责罚!按照宫规,娘娘就请暂居重华宫。” “皇上是让王爷,代行朝政,”皇后忽然意识到,君琰似乎有越俎代庖之意,冷言道,“至于这其中罪责,本宫自会待皇上回来后。自行向皇上请罪!”这个时候,皇后心里有些动摇,大约君琰早准备好了一切。 辗转难眠,无尽痛楚。寒风凛冽,肆意的拍打着窗户。只要一闭上眼睛,萍贵人的脑海里,便立刻浮现出梓若临死前的情形来。她喘着粗气,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琳琳。 一旁的侍女,端着茶水递来的时候。萍贵人的双手,都是颤抖着的。“贵人好些了么?”是元易斌的声音,他听婉凝说,萍贵人总睡不踏实,精神也不是很好的。 放下茶杯,萍贵人边紧紧抓着他的手,焦急着问道:“大人,梓若果然……死了么?我总是做梦,睡不下觉……王爷哪里真的要夺位?那,那我该怎么办?大人,大人!” 如此看来,君琰的所作所为。似乎传遍了后宫每一处角落,每个人都在纷纷猜测。君琰才是幕后杀害梓若的真凶,而婉凝,不过是一个刽子手而已。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看着萍贵人满脸冷汗,元易斌不觉伸出手来。拿出绢帕,为她细细的擦去汗水,安慰她道:“贵人放心,皇上自有安排。贵人安心养病才好,不然便是辜负了燕姑娘的一片心了……” 听着元易斌的安抚之言,萍贵人的心里好受了许多。她慢慢的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渐渐的安静下来。想着梓若之死,她还是心有余悸:“大人你说,王爷他,会不会对我们下毒手?” 素来在锦祥宫里,萍贵人是最安静的一个。不过是为了逃避现实,才要在这里寻一方安谧。只是如今,她再也找寻不到当年的静谧了。似乎一切,都早已然做好了安排。 命运不会偏袒一方,只会让你悔恨终身。萍贵人从来都在逃避,逃避世俗,逃避对君颢的爱慕。她以为她对君颢,只是满满的恨意。却不曾想到,看到元易斌为梓若付出时,才晓得自己,并不喜欢元易斌。 大约是过于羡慕,萍贵人这才,将这份爱慕之心,放在元易斌身上。只是对于君颢而言,她只需要远远的看着便好。就是在宫里,她也不曾走出锦祥宫。小公主的离去,让她愈发孤独。 逃避得了现实,却逃避不了自己的心。她只要看着君颢幸福,一切便都好说。她时常会做梦,梦到君颢与自己谈心。那个时候的雪月之夜,安恬静美。婉凝还没入宫,君颢还在为皇位忧心。 多年前的锦祥宫,就是一片安静的港湾。君颢时常会来到这里,对着萍贵人倾诉衷肠。哪怕是一句话都不说,也是最好的排遣。纵然心生恨意,却还是难以忘怀,君颢让人心疼的眼眸。 “明天,王爷要去奉天寺祭拜天地,”元易斌随口说道,“燕姑娘让贵人去一趟正阳殿,贵人万不可忘记才好。”真是可笑,历来新年祭祀,都是君王祭拜天地。哪里会轮到,一个小小的诸侯王爷。 有些事情,不用言明,便已知晓。萍贵人苦涩的笑着:“皇上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很伤心的。”她记得君颢说过,君琰是他最亲的弟弟。不论结果如何,受苦的都一定会是百姓。 安静的宫苑,鸦雀无声。走在幽深小径,不忍有些害怕。昔日热闹非凡的后宫,今朝却是如此凄楚。萍贵人沿着廊檐,看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她很是奇怪,怎么往日的宫人,如今全都不见。 幸而婉凝还在,幸而纤云还在。屋内栀子花香萦绕,婉凝正在静静地浇着那盆花。花瓣有些枯萎,这许多日子,还真是疏忽了这盆花儿。“贵人来了?”婉凝一边放下水壶,一边吩咐纤云去沏茶。 听得出来,婉凝的声音有些沙哑。萍贵人不觉又想起了梓若,顿时一阵心酸。婉凝轻声道:“贵人还是,多多保重身子……”一时千言万语,竟是无法说出口去。她的心儿,隐隐作痛。 从开始到现在,萍贵人从来都觉着。婉凝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哪里会想到,她竟然也是如此脆弱之人。“外面的人,我怎么都不认识?”萍贵人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太大声说话。 “你也看到了?”婉凝吸了吸鼻子,低声道,“王爷早先安排好的,此番去奉天寺,太后也去了。大约晚间才回来……”不曾想到,君琰会将所有的宫人,都换做他的人。 大约这是一个开始,萍贵人想着梓若的下场。顿觉浑身瑟缩:“婉凝,你,不害怕么?”“害怕什么?”婉凝看着萍贵人如此单薄,不觉冷冷一笑,“我又没做亏心事,难道害怕王爷不成?” 这还算是婉凝的作风,她虽然心里难过伤心。昔日柔情似水的君琰,竟会变作如此模样。可是婉凝毕竟记着君颢的话,她要保住东麓。不会让君琰得逞的,何况还有皇后的柳家势力。 微弱的阳光,映照在木格窗子上。在每一片花瓣上,跃动着耀眼的色彩。萍贵人不觉轻声问道:“你,很喜欢栀子花?”“是皇上,”婉凝抚着栀子花瓣,眼前似乎浮现出君颢的身影。 不知为何,萍贵人的心底。有些微微的痛楚,记得初登帝位的君颢。最喜欢到锦祥宫来,倾诉他自己的心事。世事变迁,君颢的心早就变了。被那朵栀子花,牵绊着心儿。 可是当时的萍贵人,还在怀疑君颢的用心。以为君颢是为了报复自己,才要故意让自己入宫的。日久生情的思念,让萍贵人的恨意,变作了春风般的情怀。只是可惜,君颢对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心。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自己痛苦。她不记得有多少日子,没有见到君颢了。可是她尚且记得,与君颢相处的那一个月。虽然短暂,却足以铭记终生。最后的最后,还是君颢救了自己。 “贵人也曾,喜欢过皇上,”婉凝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微的伤感。不禁半开玩笑着猜测,“不然怎会在这里,吃我的醋?”果然不差,萍贵人的脸颊微红。回忆最是让人沉醉。 “那我们一起等吧,”婉凝抚着萍贵人的心,笑着道,“等到来年的栀子花开,就可以见到君颢……你若信我,那便同我一起努力……”纵然婉凝会妒忌,可是她明白。自己喜欢的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第五十三回 楚君琰惩处皇后 燕婉凝暗做准备 天色昏暗,墨云翻卷。白雪乱纷纷,化作一场相思泪。窗外寒风作响,窗内人心泪亦凉。昨夜,婉凝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君颢。遍体鳞伤,痛苦之情溢于言表。醒来后,婉凝浑身冷汗淋漓。 与君颢分开,已经有四十五天了。婉凝记得很清楚,每一天的黄昏时分。她都会照例温一碗米酒,路过正阳殿的大厅。看栀子花开得颇有色彩,片片花瓣丝缕成单,是否君颢一样的思念着自己。 芳华尽,唯独剩下那一缕馨香。还在萦绕尘世,独倚小楼阁台。蓦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五个日日夜夜。日月悠长,还有谁会念着自己。“姑娘,王爷有请,”纤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这个时候的君琰,忽然唤自己,却不知又有何事情。她慢慢起身,走在熟悉的廊檐之下。不觉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那些太监宫女。那么陌生,如此看来,君琰都已经换掉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婉凝从来不可否认。君琰的政治才能,他的城府如此之深。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只是万事皆有因果,他的因果只能是小小的诸侯王爷。 来到重华宫,君琰俨然一副帝王模样。见到婉凝的一瞬间,眼眸透露出欣喜地色彩:“小凝?你来了?你身子不好,坐在这里吧。”他说着,便上前牵了婉凝的手,让她坐在了里间的皮褥上。 三足小鼎内,萦绕着的清香。弥漫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君琰慢慢的坐在楠木椅子上。他微笑的面容,流露着一丝丝的诡异。一盏清茶,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计划成算。 一旁的皇后淡淡的问道:“不知王爷来本宫这重华宫,有何指教?”指教二字,本意是谈不上的。不过君琰没有在正阳殿,而是在重华宫。必然是与皇后有关联的,婉凝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 “本王查阅东麓宫规,皇后娘娘却是犯了宫规,理应受到责罚,”君琰的话语平淡,想来这就是他的意思。婉凝果然猜的不错,君琰是想着借此机会。来铲除柳家势力,为他的帝位扫平障碍。 自从上次除夕之夜过后,梓若的死亡。给后宫带来极度的恐慌,皇后大约也隐隐才出了其中之意。不过她却以为,君琰不会动手的。便冷冷的说道:“王爷有何证据,证明本宫触犯宫规?” “前日本王已经说过,”君琰随意的把玩手里的茶杯,清淡的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未得本王诏令,出兵虎牢关一事。已然触犯宫规,所以皇后娘娘就请搬出重华宫……居于东阴宫……” 皆因前日乃除夕之夜,君琰给了皇后一个警告。在这两天的时间,他要找寻证据才好。只是有没有证据,一切自有君琰说了算的。说是居于东阴宫,不过是将皇后软禁罢了。 “王爷的证据在哪里,”婉凝忽然开口阻拦,她不想君琰的阴谋得逞。而尚且,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自从上次君颢的离开,君琰再未听到婉凝与他说话。此番之言辞,让君琰心头一喜。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婉凝看来,却成了“弑君夺位”的乱臣。“皇兄让我暂代朝政,皇后却私自横加干涉,这不是后宫干政么?”君琰说的振振有词,让婉凝顿时哑口无言。 如果说,一切皆是命运。婉凝自会承认,只是此时忽然发生的一切。让她措手不及,她想要动用御林军。却无奈陈书阁哪里,只有一半的兵符。听闻柳子煜也暂时被收了兵权。 缓步来到正阳殿,烛火下的君琰。透露着淡淡的心思,在平常人看来,定然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只是如今掺杂了欲望,也就变得贪婪无谓。“小凝?”君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婉凝。 他不曾想到,婉凝会来正阳殿的。他以为婉凝原谅了自己,立刻起身走向她,满含期许的问道:“你可是,原谅了我?”在婉凝看来,君琰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原谅的,至少在现在看来是如此。 婉凝没有理会他,而是径自问道:“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皇后?”她问的如此淡然,似乎没有一丝丝的祈求。君琰听在耳里,心里顿时一沉。原来在婉凝的心里,他一直一直,都未曾得到谅解。 其实这本不是谁的错,大约这便是自己的因果。君琰浅浅一笑,转而对婉凝说道:“小凝,你不是不知道。皇兄将朝政托付于我,我不能让皇兄失望的。”这是他的解释,还是他的掩饰之词。 换一个角度来想,君琰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如此。君王为了抑制后宫干政,做了许多的努力。时至今日,皇后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东麓而已,却成为君琰的一个借口。 “奴婢想要知道,王爷的想法,”婉凝知道,柳家对于君琰而言。应该是一个最大的障碍,如果除去皇后。那么柳家也就倒塌大半,可是婉凝不想,君琰这么做的。 君琰看着昔日谈笑的婉凝,今朝变得判若两人。或者说,婉凝长大了许多。这在君琰看来,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至少,她尽到了一个御前侍女的职责。君琰很欣慰,解释着:“我从未想过,要如何惩处她。” 他的眼眸里,满是婉凝愤怒的神色。他知道婉凝在怨恨,自己夺去了她的双目。当初的一个错误,造成了今日的误会重重。这本不是君琰的意思,他不过是,拿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渴望得到婉凝的谅解,对于君琰来说,是一种奢侈。“你既然不肯原谅我,至少也要,理我一理,”君琰平淡的语气,透露着对婉凝满满的期待。他已经辜负了丽妃,他不要再辜负一个婉凝。 看着婉凝怒气的眼神,君琰的心里很疼。他从未有过的心疼,以前面对丽妃。他也不曾有过的疼惜,这份情怀,许是开释以后才会渐渐消散。“其实,你不用如此对我,”婉凝冷冷说道。 北风呼啸,夹杂着悉数种种。芳魂不现,犹记当年初见。婉凝的一颦一笑,深深刻印在君琰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也难怪丽妃会妒忌,认为君琰是喜欢婉凝的。其实君琰只要婉凝开口,一句谅解便好。 风雪不减,白浪滔天。北风席卷,淡荡尘埃。烛火微微摇晃,流过书页上的每一个字符。尚且记得,君颢要自己读信。还要自己练字,虽然心存抱怨,却是甜蜜温馨的。 回忆总是如此让人哀伤,指腹轻轻拂过那枚血玉簪。思绪便飞回了那一场风雪中,君颢骑着马儿。“朕离不开你,”他的话语,回荡在耳畔,久久挥之不去。暖暖的回忆,铺洒在婉凝的心田。 一缕栀子花香,平抚着她的心儿。随手翻看着昔日书籍,那是君颢送给自己的《李青莲诗选》。恰逢翻到了《秋风词》: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西无穷极。 泪水模糊了双眼,怎会让人难以忘怀。“姑娘,柳将军和陈大人求见,”纤云不忍打扰,却还是微微开了口。也许多一些事情,可以让婉凝忘记这般痛楚。她抹干了眼泪,菱花镜里,重新上妆理了理云鬓。 挟裹寒风而来的,是一袭青衣的高大身影。柳子煜丰神俊朗的神采,让婉凝不觉想起了君颢。她看着柳子煜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赔笑着:“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记得柳子煜是被拘禁了的,怎么这会子忽然来见自己了?婉凝还未弄明白,就看到陈书阁,老泪纵横的跪在地上:“燕姑娘,救救东麓,救救皇上!老臣在此先替皇上和东麓百姓,谢过姑娘了!” 一旁的柳子煜也拱手道:“如今形势危急,还望燕姑娘早做决断。”听到这里,为难算是明白了几分。他他们是要自己,来挽救这场劫数的。可是自己有心无力,哪里会,拯救东麓的百姓? 她要纤云扶起陈书阁,又为他亲自沏了壶香茶。方才细细的问道:“大人所言,我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皇后都被拘禁起来……大人要我怎么做,我一切都听大人的。” 记得君颢说过,朝中之事可有陈书阁做决断的。至于柳丞相,君颢顾虑太多,所以早就将他软禁于家中。故此皇后才未等到父亲,君琰才会毫无顾忌的对待皇后。君颢当初的防范,却是无意间,给与了君琰一个帮助。 陈书阁慢慢的捋了捋胡须,对婉凝说道:“当务之急,是要顺着梁王的意思。我们暗中积蓄力量,等到皇上和萧将军带兵前来……”是了,釜底抽薪的计谋。应该是眼下,最为需要的。 只是婉凝没有想到,伊芙已经跟着突也其。提前离开了东麓,他们奉了君琰之命,到西戎去那另一半兵符的。到时候,就可以逼迫陈书阁交出这半兵符。调取御林军的那一刻,任君颢也是没有法子。 “柳将军,”婉凝思虑了半刻,抬眸对柳子煜道,“你此番能够逃出王爷的视线,这很好。目今将军应该听命与王爷,暗中做皇上的眼线。”面子上的事情,柳子煜还是应付得来的。 只要他们瞒过君琰,等着君颢前来。那么一切就有可能反败为胜,只是不知君颢在江城。是否已经找到了萧易寒,或者是否,在前往东麓的路途中。假使如此,胜利的几率会很大的。 辗转难眠,那一夜的相思离别。每每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君颢的身影。在风雪中步履蹒跚,浑身鲜血。许是梦魇,许是真实的预兆。孰真孰假,婉凝早已分辨不清。 午后的风雪弱了许多,现在正是正月初五。婉凝听得纤云说,君琰已于早晨五鼓时分,带着太后去往奉天寺祭拜天地。婉凝的心里,隐隐有一丝的不祥。祭拜天地,君琰的心思显而易见。 “纤云,纤云!”婉凝努力睁开眼睛,却是模糊一片。这几天大约是劳累的缘故,针灸了几次,也不见任何效果。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纤云去了哪里。婉凝便自己摸索着下了床,找寻茶水。 幸而接着窗外的雪光,隐约看得见桌案上的那壶茶水。她伸出手来,却是不小心触到了小火炉。被炭火灼伤的手指,迅速收了回来。却也被烫出了小小的燎泡,疼在心里,眼泪都在打转转。 忽然,门轴声响动。原来纤云去请了元易斌,看到婉凝站在火炉旁。满眼的泪水,忙跑过去看个究竟。“姑娘怎么不等我来呢?”纤云虽是抱怨,却是心疼得不得了。 元易斌用冷水为婉凝浸泡手指,这才上了药膏。半刻方开口:“听纤云说,姑娘只是针灸,并没有用草药敷眼睛。”“让大人费心了,”婉凝说着,便扶着纤云,慢慢的坐在了软榻上。 其实婉凝也认真的,敷过几次眼睛。只是效果不大,她又心急,这才多用了几次针灸的。何况陈书阁所言之事,让她更加担忧。元易斌诊了脉,便说道:“姑娘还是多休息,不然用药也是徒劳。” 听了元易斌的话,婉凝方才静下心来。他说的没错,君颢还在等着自己。她不能垮下去的,绝对不可以。坚定信念的那一刻,婉凝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她要治好眼睛,到江城去找寻君颢。 “王妃如今怎样?”婉凝忽然这么问了一句,其实是想知道。元易斌的心,到底是向着谁的。可以感受得到,元易斌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便谦卑道:“多谢燕姑娘关心,王妃自有王爷照料。” 他还是昔日,那个平淡无奇的御医。只是通过丽妃一事,他应该有所醒悟的。婉凝挥了挥手,要纤云退下。这才坦然对元易斌道:“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如今王爷有心称帝。大人究竟如何办?” 这番话问的明白透彻,元易斌一时不好开口回答。婉凝又道:“我知道大人在担忧什么,事到如今。薛美人已死,皇后也被拘禁。梁王妃是大人的妹妹,大人就不有所想法?” “王爷应该不会,对汐月有所图谋,”元易斌终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元家也没有什么价值,值得他来利用的。”“可是大人忘记了,汐月曾是皇上派去王府的人,”婉凝忽然提醒了一句。 这个事实,君琰应该不会忘记。即便汐月的心向着他,可谁会晓得。君琰会不会念着昔日,而对汐月有所顾忌?进而对元易斌下手?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只要君琰开口,元家就会遭此劫难。 元易斌的心儿,忽然撩动了一下。他看着婉凝成竹在胸,又想着婉凝如今的地位。不觉开口道:“倘或,我治好姑娘的眼睛,姑娘可否帮助下官?”言外之意,是要投向君颢这里,婉凝的心里很是欣慰。 第五十四回 彦丽妃哀伤悲痛 楚君琰相思介怀 岁月悠长,弥漫尘世。那一瓣栀子花,萦绕其间。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绽放出不同岁月的盛放。留在这里等待,看星辰在徘徊。谁又挽留谁的执念,正因如此。留在心底的那个人,才会永远记得。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假如当初,自己能够勇敢一些。是不是会有不同结局,是不是现在,与君琰一起过着琴瑟祥和的日子。人生是没有假如的,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走下去,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 守在清冷的莲香苑,丽妃的心里有些孤苦。她在善光殿的日子,因为皇后的被软禁而重获自由。本来皇后的责罚,不仅仅是因为“后宫干政”。其实还有君琰对丽妃的一种帮助,有些“公报私仇”的味道。 可是为什么,丽妃并不快乐。透过木格窗,她可以看得到。干涸的湖面上,还残留着一些枯叶荷柄。偶然间,会有雀儿过来造访。给这幽静的莲香苑,带了一丝丝的喜悦。 每每想起这样安详的日子,丽妃便会觉着很是孤独。即便君琰时常来看她,给她许多的绫罗绸缎。可是两人之间,相谈的话题。却多是离不开“婉凝”这个名字,似乎君琰的世界里,再也离不开那个女子。 她不是抱怨,也不是嫉恨。只是羡慕婉凝,可以有那么多人牵挂与她。许是婉凝的领导才能,许是婉凝的政治头脑吧。无论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婉凝都可以扛得下来。 小火炉内,是丽妃亲手暖的一壶醇酒。君琰缓缓饮着暖酒,转而问向丽妃:“如今你自由了,还想要些什么?”他淡淡的语调,仿佛一株纯美的栀子花。在细雨绵绵下,散发着悠韵绵长的味道。 丽妃静静的看着君琰,不觉将自己的心事渐渐掩埋,微微一笑:“琰哥哥对丽儿这么好,丽儿哪里还会有什么奢望。”在宫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丽妃已经看得很清楚。只要有君琰在,一切就都好办。 “你应该有所奢望的,”君琰放下酒杯,轻轻的抚着丽妃的小手,温婉的问道,“至少在我看来,你现在并不幸福。”“有你在的日子,就是幸福,”丽妃满含笑意,反手握住君琰的大手,感觉甚是温暖。 是的,有喜欢的人。有安然恬淡的日子,这就是幸福。丽妃想着会有一天,把所有的快乐都与他分享,所有的悲伤都告知于他。这也是幸福。这么简单的奢望,君琰却给不了她。 至少在现在看来,君琰还未坐稳帝位。所以他不肯轻易许诺,他只怕再次辜负了丽妃。弥漫着的酒香,充斥着屋内春日般的气息。丽妃轻轻依偎在君琰的怀里,感觉很是温暖、安全。 重新揽丽妃入怀,君琰只是觉着。等了好久好久的岁月,才等到与丽妃的倾诉情怀。以前他悔恨自己的作为,狠心将丽妃送入后宫。可是现在不会了,他要用后半生,来弥补对丽妃的所有亏欠。 时光易传,岁月已逝。丽妃安静的趴在桌案上,看着君琰静静的批阅折子。周遭的一切,仿佛不再存在。多少次午夜梦回,这都是丽妃所渴望着的画面。有些梦幻,让她不忍回首。 许是命运的安排,让孤苦多少年的丽妃。终是得到了最后的回馈,即便这是镜花水月。丽妃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这样看着君琰,喜欢君琰说的每一句话。 “丽儿,对不起,”君琰想了许久的话语,方才慢慢开口,“皇后固执的很,她并不肯,交出小公主。”当初君琰一直记着,就是皇后的手里。还有最后一个人质,就是丽妃的小公主。 自从皇后被关入锦祥宫的时候,她就一直没有说出小公主的下落。本来按照东麓宫规,只要是后宫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都会有奶妈抱养在重华阁的,可是重华阁并未有小公主的下落。 不论后宫妃嫔的孩子,都会交由皇后抚养的。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历来妃嫔,既是渴望得到皇子。亦是害怕,得到皇子。如今的情形,正是如此。皇后不肯说,君琰有些愧对丽妃。 看到君琰有些憔悴的面容,丽妃的心里很是感激。她不觉慢慢走到君琰跟前,淡淡的说道:“琰哥哥多费心了,丽儿感激不尽……”其实在丽妃的心里,也是一直都在担忧小公主。 她一直都没有提起过,是因为害怕君琰会恼怒皇后。不管怎样,那个女人还是皇后没错的。其实只要小公主健康平安,见不见得到,又有什么关系。即便皇后的心肠再不好,也纵然不会对小孩子下手的。 关于这一点,丽妃真的是想错了。在皇后的世界里,自己得不到的。其他的人也别想得到,所以自从,上次丽妃看过小公主后。皇后就命人,对小公主下了毒手。所以那一次,是丽妃最后一次见到小公主。 痛哭又有何用,伤心都会是徒劳。君琰的白百般劝解,都只会是苍白的安慰。丽妃只是想着,最后看一眼小公主的。可是这最后一次,也没有让她等到。她含泪的双眸,让君琰分外痛心。 “我会为你报仇的,”君琰搂着丽妃的双肩,安然的语调下,是一颗愤恨不已的心。单单是这一点,他就足以让皇后,付出生命的代价。其实从一开始,这个悲剧早已注定。 窗外白雪纷飞,淋淋漓漓。多少次,丽妃独倚着木格窗子。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寒梅绽放,好似飘零的命运。明年的春天,谁还会记得旧年的梅花。许是昔日的回忆,掩盖不住内心的痛楚。 北风起,相思无尽处。君琰端来一碗参汤,暖暖的说道:“已入深冬,你也应该珍重身子才好。”呆滞的丽妃,也只是被君琰喂一口,方才张一口。空洞的眼神,让人心碎不已。 其实这场结局,丽妃应该是早就想得到。只是所有的悲伤,她不想去经历罢了。过往的是是非非,不过是红尘间的一场游戏。她最终输了,输了自己,输了君琰,输的一无所有。 空荡荡的正阳殿,弥漫着栀子花的味道。略微看去,桌案上是君颢熟悉的身影。婉凝缓缓的坐在桌案旁,静静的看着君颢。他还是昔日的模样,冷峻潇洒。曾经的温婉,仿佛留在昨日。 一直都在做梦,时常会梦到他。但只是梦里的君颢,为何会鲜血淋漓。惊得她满身冷汗,辗转难眠。有脚步声朝这走来,婉凝的心儿略微跳动着。可是君颢回来了,她满怀欣喜的抬眸相望。 一袭白衣,温婉双眸。让婉凝不觉心儿微微颤抖,她缓缓起身。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君琰的脸颊。有些惊异道:“君颢,可是你么?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尘世间,总有一些事,一些人。让你难以割舍,无法释怀。恰逢婉凝对于君颢,她未曾忘记过。哪怕后来记忆消散,也还会记得心底的那个人。熟悉的眸子,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 “小凝,我是君琰,”君琰终是不忍,让婉凝的心儿错认自己。他不想婉凝那么难过,那么伤心。泪水模糊了双眼,谁还会记得。昔日的曾经,让某个人为某些事而牵绊。 一样的情怀,不一样的相思。婉凝伏在君琰的怀里,安静的微闭双目。她将君琰当做了君颢,才会这么快乐的。犹豫了一会儿,君琰方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低声的安抚着她的心。 不管怎样,也好过婉凝内心的伤痛。君琰只想着,给予婉凝最多的保护。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子。均匀的铺洒在两人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子。一场好梦过后,便是百般思念。 “对不起,”一阵冷风袭来,让婉凝顿时头脑发昏。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只觉着记忆一片空白。偏巧这时,纤云急匆匆走进来。看到婉凝紧皱的眉头,忙将她揽在怀里:“姑娘去了哪里,让云儿好生担忧……” 看着婉凝在纤云的怀里,显得如此孤苦无助。君琰心里一疼:“小凝的眼睛,不是已经好了么?”“那是姑娘为了安慰王爷,”说到这里,纤云的眼皮湿润了,“姑娘为了见到皇上,用了针灸的。” 针灸之痛,痛彻心扉。君琰以前见到过,伊芙就是如此。不过还好,伊芙的毒素暂时压制住了。不然他哪里会让伊芙离开,只是眼前婉凝的情形,让他分外担心。毕竟针灸双目,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何况这几天,婉凝的记忆也总归不好。时好时坏,这也是针灸所带来的副作用。尽管纤云已经停了针灸几天,却还是挡不住记忆的慢慢消散。方才许是伤痛太久,许是劳心伤神。 “你的意思,是小凝会失忆?”君琰不自然的问着,却还是看到了纤云微微点头。那一刻,君琰方才明白命运的不公。这场悲剧,于丽妃而言,是一个结束。于婉凝而言,却是一个开始。 不管怎样,君琰都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让婉凝离开的,他会为自己犯下的错。尽量弥补的,毕竟当初,是他害了婉凝。他淡淡的看着婉凝,心里十分难过。他会终止这幕悲剧的,他一定会的。 悠扬琴声,回荡在凄冷的走廊上。每一个跃动的音符,似乎都在诉说着一段伤心的过往。冷风飒飒,呼啸而过一地的沧桑。婉凝看着窗外的雪花飘落,不觉叹息着:“薛美人又在弹琴了……” 纤云轻声叹了口气,便放下水盆,走到婉凝跟前轻声道:“姑娘难道忘了,薛美人已经走了。”她刻意没有说起那个“死”字,是不想让婉凝太过伤心。这个时候的婉凝,是需要休息的。 听了纤云的话,婉凝想起了昔日。自己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小表妹,感慨道:“走了也好,留在宫里,总归不是她的命。”这个“走”字,对于婉凝来说。或许是离开皇宫吧。 这样也好,或许那些关于悲伤的记忆。都被抹杀,也是不错的。纤云心里微微一痛,便强打起笑容道:“姑娘是时候,该敷药了。”因为纤云不想,让针灸的痛楚来压抑着婉凝。 想着纤云说起的话,君琰的心里愈发愧疚。他踱步来到正阳殿的偏殿,特意熬了清心明目的菊花红枣汤。此时纤云正在为婉凝上药,君琰不便打扰。便将红枣汤放在桌案上,方才慢慢离开。 “是有人进来么?”婉凝觉察得到,是有人过来了。纤云随口答道:“王爷其实,对姑娘也是挺好的。只不过,他走错路罢了。”婉凝没有说话,不知道她没有听到,还是不想说起君琰。 凉凉的草药,浸染着婉凝的双目。现在是正月时分,元易斌说起过。只要过了春分,双目就会好起来的。想到这里,婉凝的心里暖暖的。她拉着纤云的手,忽然说道:“我想去江城,找寻君颢。” 记住一个人不是很难,难的是忘记一个人。在婉凝的记忆里,总归是留着君颢的位置。任谁也无法替代,就是后来见到萧易寒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心里念着的人是君颢。 “燕姑娘眼下,还不能够走,”是元易斌的声音,他待君琰离开后,方才悄悄来到这里。面对双目失明的婉凝,元易斌本不想说起“请求”的话语。无奈命运的角逐,已经让元易斌透不过气来。 汐月偷偷告诉他,说君琰已经备下了龙袍和诏书。太后也在奉天寺,祭拜了天地。所谓万事俱备,只欠半块儿兵符了。而且这后位,汐月心里明白。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因为一个丽妃还在。 婉凝听到元易斌的声音,很是高兴。他能够投向自己:“元大人到底是明白人,不过还是要委屈王妃。盯梢王爷的举动便好,大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只要是关于君颢,婉凝就会记忆深刻。 她想好了,部署好宫里的一切。就离开东麓,离开中原。出于政治目的也好,相思情怀也罢。她都要找到君颢,并且帮助君颢,夺回属于他的皇位。所以柳将军和陈书阁都会支持她,元易斌也一样的。 虽然她的眼睛看不到了,可是她却依然记得。朝中有陈书阁、柳子煜和元易斌、元汐月在,想来夺回皇位是很容易地事情。尽管后来未能如愿,她也付出了努力,为君颢挣回了一丝的希望。 第五十五回 江苓嫣心念后位 燕婉凝下定决心 阴沉着的天,演绎着昨日的无奈。一半栀子花,残留着回忆的味道。多少让人沉醉其中,泛着淡淡的清香。不管多少年,多少岁月。沧桑抚尽,尽是些微苦涩的痕迹,留下无尽的伤感气息。 一个人的心,如果被权力和欲望所蒙蔽。只会是被嘲弄的可怜,留下多少轻微叹息。接到边关萧易寒的来信,江苓嫣的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她将信笺放在炉火内,看着每一个字迹,都被火焰吞噬着。 冰冷的夜色,弥漫着长春宫的每一处角落。江苓嫣回望着那一幕天空,遥想当初初入宫廷。便被君颢恩宠有加,只是关于封后的事情。君颢却从未提起过,江苓嫣明白,是因为萧易寒的缘故。 历代帝王,从来都是畏惧后宫权势。通过某个男人证明了自己的魅力,于是就对这个男人开始眷顾。许多女子就是以这种方式去爱的吧。不要相信男人,但是要爱他们。 这是江苓嫣总结以来的经验,她从来都不会怀疑。君颢对她的感情,因为她相信日久生情。毕竟在后宫,她也时常帮助皇后打理后宫。德才兼备谈不上,但至少不让君颢担心忧虑。 在江苓嫣看来,真正所要警惕的人,是皇后柳氏才对。皇后的父亲身居相位,哥哥又是御林军侍卫。如此重要职位,相信君颢会更家倾心于她的。直到自己的表姐燕婉凝到来,才渐渐的疏远了自己。 如果得不到,那就毁灭。这是江苓嫣的为人处事之道,她得不到君颢。就毁了燕婉凝的容,毁了她的形象。无奈都只是徒劳无功,江苓嫣开始反思自己,反思后宫与权势相交的立场。 梁王楚君琰是一个不错的靠山,于是江苓嫣便开始精心谋划。一面在宫里与皇后和睦相处,打压所谓的伊芙公主,让皇后和君颢相信自己。另一方面,与萧易寒和君琰暗里来往,训练军队。 相互交换的条件,就是许诺她一个后位。并将萧易寒调回京都,保住君琰得来的帝位。关于这场阴谋,太后也是十分支持的。毕竟这个皇位,与太后而言,本就属于君琰的。 经过了半年的准备和酝酿,在岁末之际。薛梓若、萍贵人和皇后,分别被一一惩处。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江苓嫣需要的是铲除君颢的所有后宫。代之以君琰新的后宫,一切由她来定夺。 算算日子,现在距离元宵佳节还有十天。十天的时间里,足够她来计划。“蝶儿,准备准备,本宫要面见太后,”江苓嫣要做的最后准备,便是同太后商议。君琰的登基时日。 蝶儿笑着说道:“娘娘终于得偿夙愿,奴婢先提前恭喜娘娘了!”听着蝶儿的话语,不知怎么的,江苓嫣忽然想起了尺素。那个忠心的丫头,被嫁入王府充作细作。听闻又逃跑了,是跟着林一凡走的。 但是江苓嫣忽略了一点,她并不知道尺素的身份。还为尺素感到开心,可以和心爱的人一起离开。至少,不用留在宫里受苦。然而江苓嫣的心里,却还是尺素最是贴心。 落梅成阵,暗香萦绕。这一场雪,淋漓尽致。朱泥云纹紫,丝缕寸金门。几重相思,雪海飘摇,伶仃九泉,红豆不知过往,初芽发断。是谁执砚徽墨,起舞雪中空尘。是谁为谁守候,千年等待孤寂。 守候在清冷的长春宫,时而回想起那一夜。梅花盛开的时节,一顶小轿来至长春宫,将羞涩的江苓嫣抬入正阳殿。她的心儿跳动不已,也就是从那一夜,江苓嫣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尚且记得,君颢为自己写过的那一首词:梅朵寸寸压枝干,雪海蹁跹夜阑珊。朱砂一滴泪凄寒,千言不过脉脉然。蓦然回首,已是半年过矣。疏忽瞬间,芳华辗转,便到了岁月年初。 只是这一次,江苓嫣不会再等下去了。她已经等了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时候了。她为了君颢,做了太多。理所当然是要做皇后的,可是这一点小小的期许,都不肯满足于她。 果然是“一滴凄寒泪”,便都化作了“脉脉然”。似乎那首诗,已然成了谶语。后悔之余,江苓嫣则更多地希望,从君琰这里得到所失去的。所以在见到太后的时候,江苓嫣变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孤傲的女子。不觉淡然一笑:“你可曾知,琰儿心中所爱?”话语一出,江苓嫣的脑海里。隐隐约约闪现出,莲香苑里的那个女子。踌躇哀怨的眼眸,让人怜惜。 关于丽妃的故事,江苓嫣也略微有所耳闻。她所知道的丽妃,是一个苦苦等候的苦命女子。得不到自己所爱,却在回忆中度过平生。江苓嫣忽然,有些看不起丽妃,至少她没有足够的勇气。 其实不管怎样,丽妃一直都是君琰心中的痛。君琰曾经说过,丽妃是他心口的一粒朱砂。所以任凭最后的交易如何成功,江苓嫣都未曾成为皇后。她的有所希望,最终还是化为乌有。 重新走进正阳殿,江苓嫣看到了那一瓣栀子花。在温热的阳光下,散发着经久不息的味道。栀子花开得很好,她记得初入宫廷。栀子花还只是一只花苞,如今却盛开得如此凄美。 毕竟君颢心中所爱着的,是哪个叫做燕婉凝的女子。其实江苓嫣很是明白,她不过是心中嫉妒。想通过君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罢了。可她哪里知道,有些人,根本就无法替代。 “你要做皇后?”太后看着江苓嫣眼眸处,那一丝丝欲望的色彩,透露着渴求的目光。她微微点头,对太后说道:“嫣儿只是想着,让他心生悔意。无所谓,权利的手段与否。” 果然如此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江苓嫣的心里,忽然有些颤抖。对于君颢而言,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情感可言。似乎只有恨意,好像萍贵人一般的恨着君颢。大约这便是,由爱生恨的缘故吧。 不管君颢如何恩宠她,也只是因为萧易寒的关系。权利的恩宠,又有何意义。看到君颢对于婉凝,江苓嫣不觉握紧手心。原来这才是所谓的爱情,她只想得到后位,让君颢明白失去她的代价。 冬雪弥漫,席卷一帘寒梅绽放。倾听着窗外寒风呼啸,婉凝有些担心。担心正阳殿的栀子花,开的是否安好。这个时候的正阳殿,君颢不在那里。谁还会来照顾栀子花。 绑覆着白绫的双眼,让婉凝看不到周遭的一切。她只觉着心里空空的,如果君颢在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不再孤单,不再无助。“纤云,我的血玉簪,你放在了哪里?”婉凝不会忘记,这是君颢送给自己的。 这个时候的纤云,拿着木梳的双手。不觉抖动了一下,遂轻轻笑着:“姑娘怎的忘了,昨儿就已经收在了木匣子里。”“是么?”婉凝不觉自顾自的笑着,“我怎么忘了……这几天的记性,总归是不大好……” 她明明昨晚,亲自交给纤云放在木匣里。却如今,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呢。她拍了拍脑门,努力回忆着昨夜。纤云见了,忙上前拉着婉凝的手,泪流满面:“快别这样!姑娘会好起来的……” 无论忘记谁,婉凝都不会忘记。与君颢的点点滴滴,他的那句“封你为妃”,他的那句“朕想你了”。都深深地刻在婉凝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只是存在心底,在某个时候拿出来细细回忆体会。 扶着纤云,缓步来到正阳殿。婉凝可以听到君琰的训斥之声,她停住了脚步。就站在角落旁,细细的听着事情的始末。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婉凝方才弄清了来龙去脉,断断续续的了解了一些。 原来进入京都的那些西戎商人,是来做奴隶生意的。他们要将东麓的女人们,全部买到西戎去。这样一来,东麓也就少了生育来源。也就会人丁稀少,兵力也会减少,如此狠毒的招数。君琰自然,愤恨至极。 本来说好的,要西戎帮助自己。铲除在边关的隐患,可谁知道,西戎会借此消耗东麓的内力。如此看来,西戎真不是一个守信用的利用者。“王爷消消气,”婉凝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去。 君琰见了婉凝,眼前放出光彩来。他快步走上前,拉着婉凝的手,笑着道:“小凝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快坐下……”说着,还为婉凝垫上了厚厚的皮褥子。 婉凝顺势坐了下来,捧着君琰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问道:“方才王爷所言,我都听到了。但不知王爷,要作何应对?”说到这个,君琰不觉皱了眉头。到这个时候,他才后悔引狼入室。 事到如今,后悔晚矣。他看着婉凝气定神闲的模样,不觉长叹一声:“西戎毁我家园,还要将我东麓断子绝孙,这一招可真够毒的!”如果东麓失去了女人们,谁还会繁衍下一代,东麓便会亡国的。 “王爷信我么?”婉凝想着,如果趁此机会,将君琰称帝之心打压下去。也算是功德一件,但听得君琰说道:“如此看来,小凝是有主意的。但不知什么主意,本王很想听一听。” 如果一个人,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即便诱惑其他,他也不会接受。君琰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称帝之心已久。什么都做好了准备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轻易放弃。而且还是,亲自放了君颢。 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还要怎么做才最好。婉凝思虑了一番,认为还是从柳子煜这里下手最好。“柳将军应承下去,王爷应该知道的,”婉凝知道,这件事情,柳子煜一直在做。 只是柳子煜听闻,皇后姐姐被君琰软禁之后。便收了兵,这件事让君琰颇为恼恨至极。 没有听到君琰的回话,婉凝就知道。君琰有所顾忌,遂继续说道:“如果王爷肯放了皇后,想来柳将军一定会尽力的。”“不行,”君琰想也未想,断然拒绝道,“后宫干政,本王不会宽恕与她的。” 他的这番话语,让婉凝心头一震。如果放了皇后,柳子煜就会出兵。这样还算好的,不然东麓就会有危难。听到君琰的拒绝,婉凝知道这在意料之中。毕竟皇后如果复位,那么柳家也就不会对付了。 “如果王爷信我,那就让我见一见柳将军,”婉凝想着,可以跟柳子煜谈一谈的。关于东麓社稷,柳子煜不会拒绝的。但是放了皇后这件事,君琰这里是没有一点的通融之情。 听了婉凝的话,君琰微微点头:“好,你若能够说服他,也是极好的。”“但是王爷,要答应我一件事,”婉凝想着,办完这最后一件事,一定要去江城。离开君颢这么久,她真的想他了。 “什么事儿?”君琰其实心里明白,婉凝想要的是自由。他只是想要确定,最后婉凝会做什么决定。果不其然,婉凝的回答,让他意料之中:“放了我,让我去江城……” “江城据此,千里之遥,”君琰开口道,“你又双目失明,路上我不放心的。”他真的不放心,或者说不想让婉凝再受到伤害。可是婉凝去意已决,怎会留恋宫里的附属生活。 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无法阻断婉凝对君颢的思念之情。往后的日子,就算是再苦再累。她也从未抱怨过,哪怕记忆慢慢消散。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这大约就是的命运吧。 在情感面前,婉凝无法拒绝自己的心。她一直都想着,亲口告诉君颢。自己一直念着他,从未忘记过他们的曾经。当初的离开,只是一场误会。受伤的人,永远都只会是双方而已。 不管以后的生活怎样,婉凝都会熬下去的。她期待着与君颢的再次重逢,哪怕风雪阻隔,她都不会放弃。因为拥有一个人,真是太难太难了。看着婉凝的决心,君琰便漠然道:“那我,去送送你吧……” “多谢王爷,”婉凝婉言拒绝了,“王爷抽时间,还是多看看丽妃娘娘……她一直都在等王爷,我不希望王爷再次辜负与她。”至少在婉凝看来,丽妃是真的可怜,可悲。 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心中所爱。丽妃的执着,终是换回了最终的期许。只是没有谁想得到,有些悲剧,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宛如莲香苑的等候,终究成为东麓后宫,一段凄美的故事。 第五十六回 楚君琰趁势登位 萍贵人掩护婉凝 雪落人间,纷飞舞动。盘旋已久,影落夜空。薄雪绵绵,湿了一片伤心往事。琴弦响起,只为那一念执着。牵动心思,青铜镜上淡妆落。木格窗子上,隐约透着淡淡的思念。 这般熟悉的味道,在君琰看来,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尚且记得那时,丽妃静静的坐在栀子花下,安逸的翻看着诗集本子。柔暖的阳光,静谧的挥洒在她的周身,散发着宁静的意思。 书页上的每一个字符,在阳光的映衬下,跃动着生命的色彩。一抹倩丽身影,让年少的君琰,颇为心动。那时的丽妃唤作彦丽儿,是君琰最喜欢的名字。他常常会唤她“丽儿”。 许是那一刹那的错误,让丽儿与君琰阴差阳错。那一只轿子渐行渐远,在君琰的心底,留下莫名的伤感。栀子花下的诗词,在淡雅的花香中。残留着回忆的味道,弥漫着他的心田。 不管怎样,丽儿都是君琰心中,唯一的挂牵。他慢慢合上手中的书页,循着记忆的印痕。追忆过去的流年,冬日里的莲香苑,单调冷清。北风安静的停留在某段画卷,留恋着某一眼回眸。 辗转念想,尽是无以派遣的寂寞。隔着一道木格窗,君琰可以看到丽妃。她正在安静的翻看着书本。像是多年前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曾变过。屋内淡雅的甜梦香,散发着迷蒙的味道。 “不管以前怎样,不管今后如何,我都会好好待你,”君琰附耳丽妃,轻声许诺,“我会用后半生,弥补对你所有的亏欠。”多少次,这番话回荡在耳畔,让人不忍回忆,不忍念想。 许是一时的承诺,许是一时的歉意。在丽妃看来,君琰所给过自己的,无非是安心和道歉。他那里知道,自己所需要的是什么。有他的陪伴,这就够了。她不需要什么承诺,更不需要什么道歉的。 静谧的雪,在半空中倏然落下。像是精灵一般,飘落人间。她看着君琰漆黑的眸子,思虑了半刻,却还是不觉问道:“王爷果然,要做皇帝?”她要确定,确定君琰的心思如何。 其实君琰早已料想,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不想让丽妃太过难过,毕竟丽妃所失去的,已经太多太多了。他作出的承诺,从来都不会变过。就只是关于丽妃,他不得不抱憾终身。 一盏清茶,飘逸着雅致的芳香。慢火慢焙,掺杂着旧日雪水的味道。君琰轻轻抿上一口,微微向丽妃点头:“对不起,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最后的最后,君琰还是无法舍下这段权利。 “琰哥哥的决定,丽儿不会阻挠的,”在丽妃心里,只要君琰开心就好。无所谓做什么,哪怕是君琰做了皇帝。“只是琰哥哥,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有些担忧,毕竟夺位并不容易。 她所念的并不多,或者说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很多年前,她可以为了家族利益,入宫为妃。才导致如今后悔万分,这次的她,再也不会了。她只要君琰在身边,他做什么都已然无谓。 下了一夜的雪,在早晨慢慢停了下来。尽管半空,还飘散着些许的雪珠。随着阳光的喷薄而出,渲染着一片霓虹云彩。宫苑内很静,静到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似乎周遭的一切,不复存在。 远处奉天寺的钟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朝堂内。大臣们站在朝堂,互相议论着什么。也是奇怪,君颢连日尚未早朝。此番忽然召见,让众臣颇为疑惑。起先的“龙体欠安”,似乎有很多的破绽。 就在昨夜亥时,许多大臣都接到了宫中急报。故此前来朝堂,龙椅上并未见着君颢的身影。却是换做了另一个人的样貌,柳丞相和陈书阁看得清楚。不是楚君琰,还会是哪一个。 众位臣子,纷纷小声嘀咕。却又不敢倒出不满,因为太后就在一旁坐着。柳丞相不发话,谁也不敢动弹。很快,随着钟声的慢慢落下。小太监便颁布了登位诏书,诏书的内容,有些冠冕堂皇的意思。 记得当初,婉凝曾经说过。君琰的心思,这才被陈书阁记在心里。为了保全女儿萍贵人,保全东麓的安宁。他不得不记着婉凝的话,暂时保存实力。这个时候与君琰斗下去,无异于与虎谋皮。 左右查看,宫中侍女太监,也都换了一遍。太后又是君琰的母亲,这样的环境,也唯有收敛其中。他作为左相,也还是有义务保全东麓的。柳丞相看着道貌岸然的君琰,也是隐约猜出了八九分。 此时女儿柳皇后在君琰手里,柳丞相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也只是象征性的叩拜,并未有任何的不满。“西戎以为,劫持了一个楚君颢,就可以要挟我东麓!”君琰掷地有声,“那是西戎在妄想!” 不管君颢有没有被西戎劫持,或者君颢失踪下落不明。面对西戎在东麓采买奴隶时,君琰不可能不管。他要为自己的“引狼入室”,而做一个大家认为,可以打败西戎的方法。 这件事情上,无非是一个借口罢了。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至于那半块兵符。只要有萍贵人在后宫,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质。柳皇后的被软禁,也是牵制了柳丞相的权利,这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朝堂之上,臣子们也只是唯唯诺诺。历来夺取皇位,无非是一场腥风血雨。可是这一次,却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到理所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西戎进攻。而是因为东麓的一条宫规。 兄终弟及,兄若无子,弟可承袭。与君琰而言,君颢生死不明。在这风尖儿浪口上,自己继位有理有据。以此打退西戎,朝堂内更会认为自己的才能。之前所做的准备,也便水到渠成。 于是第一道诏书,也便顺理成章:着御林军侍卫柳子煜,搜查京都内西戎商人。以帝王口吻,相信柳子煜是不会断然拒绝的。何况柳丞相也并未有所动作。只是君琰没想到,却伤害了婉凝。 很多年以后,他静下心来想着。自己承袭皇位,是不是太过急躁了些。以至于让婉凝对自己心存恨意,追悔莫及。他可以换回婉凝的双眸,却无法弥补,对婉凝的再次伤害。 不过瞬间的功夫,君琰登基为帝的消息,传遍了宫苑的每一个角落。正在饮着茶水的婉凝,手儿一松,竟是将茶杯摔碎在地。随着“豁朗”一声,纤云忙打起帘子进来看。 满地的碎瓷片,还有杯中的茶水,也浸染了婉凝的衣衫。纤云忙拿过手巾,替婉凝擦拭衣衫上的水渍。只听得婉凝淡淡自语:“他还是,做了皇帝……”当初的许诺,似乎早已随风而逝。 苦涩的话语,在婉凝心里,泛着辛酸的味道。她慢慢的起身,摸索着触到了纤云的手。“姑娘,你的手……”纤云反手握着婉凝的指腹,顿觉冰凉异常。纤云可以看到,婉凝的双目黯淡无光。 才刚敷过药的婉凝,此时双目有些湿润。纤云看得清楚,一滴泪,滑过她的脸颊。夹杂着思念的味道,她说过要找柳子煜的。可是没想到,君琰这一次竟然是抢先在了自己前面。 模糊的记忆,在自己的脑海中画成一篇诗词。其实她本不应该相信他的,毕竟君琰当初给予丽妃的。都只是一场华丽梦境,许是在君琰的心里,只有权力交接才会是一切。 “我要去找他,”婉凝紧紧扶着纤云的手,想着找君琰问一问的。可是纤云却是连连摇头:“这万万不可!姑娘的眼睛尚未痊愈,又怎可……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王爷,姑娘何苦……” 似乎纤云的话语,于婉凝而言,只是耳旁风罢了。她只是呆呆的往前走着,眼前模糊的一切,让她失去了最初的目标与方向。她记得,君颢曾经说过,东麓的百姓一定要安宁祥和。 可是她没有做到,任凭西戎商人,将东麓女人买走。君琰也失去了最初的人性,这要让婉凝如何才好。幸而身边有柳子煜,有陈书阁,有柳丞相。他们是东麓的的顶梁柱,给予婉凝一丝希望。 “姑娘,”纤云慢慢劝解着,“不如咱们先缓一缓,看看萍贵人和汐月,或许从她们那里,可以得到一些消息的。”在纤云入宫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的女人们,应该是最好的情报机构。 萍贵人是陈书阁的女儿,汐月又是君琰的妻子,元易斌的妹妹。不管怎样,从她们口中,一定会有所收获的。这总比去君琰哪里问,更加真切一些。是了,自己怎么忘记了。 婉凝慢慢回过神来,轻轻拍着纤云的手,微微笑着:“是我糊涂了,还是你说的没错。”此时此刻,应该打起精神的。这样才不会辜负于君颢,辜负与东麓。她不能够倒下去的,绝对不可以。 耳畔处,隐约传来一阵凄凉琴声。婉凝忽然想起了梓若,自己的小表妹。“若儿不知过得怎样,”婉凝悲凉的话语,不只是在缅怀梓若,还是真的忘记,梓若早就已经魂归天外了。 一件披风,披在婉凝的肩头。她顿觉暖意融融,这个时候好在还有一个纤云。可以细心照顾她,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争气,至少在宫里,要为君颢夺回皇位做好准备。 窗外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萍贵人总是慨叹,今年的雪水怎么这么多。总也下不完,守着小暖炉,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暖炉内的灰。想着今早君琰登位的消息,心里很是沉重。 走过了三个冬天,这个冬天却是这么漫长。风雪弥漫着整个岁月,笼罩整片宫苑。似乎君琰登基为帝,与她而言并无多大关系。她只是担心父亲,能否在着诡谲的朝堂活下去。 当初为了得到君颢的信任,让父亲做左相,为东麓奉献自己。遂狠心与父亲断绝关系,如今想来,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年迈的父亲,不知父亲怎样,她望着窗外,越发担忧起来。 她想着有一个人,可以帮着自己的。只是如今,自己被软禁于锦祥宫,无法出去罢了。想着隔壁的梓若,在朝堂上自刎而死。她便浑身战栗,这几天也是噩梦连连的。 一阵寒风挟裹而过,吹得小暖炉内的炭火,来回摇摆。萍贵人忙起身去关门子,却惊喜的看到了婉凝。她喜得咧开嘴笑着:“才刚还念着你,你可就来了。这不是心有灵犀么?” 其实萍贵人知道,眼下只有婉凝,才可以帮得到她。尽管朝堂上,无人反驳君琰的夺位行为。那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君琰的军队,早就部署好了一切的。远处的西戎,也在周旋于君琰。 只是那另外一股势力,让人摸不着头脑。婉凝想着,大约会是西戎罢了。不过既是西戎,又为何到东麓做奴隶生意。前后矛盾的行径,无非是要告诉婉凝。哪一股势力,应该是君琰的人。 直到她去往西戎后,才晓得这股势力,竟然就是萧易寒!他与君琰关系甚好,面上答应帮助君颢。暗里却是与君琰一体,将君颢关押起来。这样的结局,让婉凝万万没有想得到的。 直到后来,她才开始相信君颢的话。为何当年,君颢会让自己去查证。有关萧易寒与君琰的来往信件,还有那只乳鸽。原来君颢早有察觉,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那时的婉凝,怎会相信萧易寒的所作所为。她一直都认为,萧易寒是一个正人君子。在江城养伤,保护君颢而已。也就只有眼见为实,婉凝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萧易寒的阴谋。 只是一切,太过迟缓。婉凝从未想过,萧易寒以为自己进宫为妃。想要通过这个阴谋,来报复自己罢了。这段凭空而来的仇恨,让婉凝欲哭无泪。她看着遍体鳞伤的君颢,只觉着世间化为乌有。 “婉凝,你放心,”萍贵人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着,“我会留在宫里,做你的眼线。前些日子,元大人和汐月也来看过我的。”这样便好,无论成功与否,婉凝都要赌一把。 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哭泣是最无用的法子,她要动用一切力量。来保全东麓的实力,不然可就真的是完了。她心中念着的君颢,是她的精神支柱。她相信君颢会活着,他答应过自己,决不会骗她的。 第五十七回 元汐月矛盾心绪 江苓嫣心怀不满 笔墨挥毫,写意山水之间。夜色阑珊,与君共话情长。遥望夜空华丽烟花,不过一场盛世繁华。倏忽而过的日子,在耀眼的烟火下,绽放出璀璨的魅力。街头巷尾,尽是无端的欢歌笑语。 正月十五的夜晚,绚烂霓虹。一道宫墙内,烟花与灯影,将整个宫苑点缀的如同白昼。将那夜空中的月,都遮掩住了一半清辉。此时后宫置办宴席,因为没有册封皇后,所以暂由汐月打理一切。 说到册封皇后,君琰尚且无暇顾忌。他也只是封了汐月为贵妃,丽儿仍旧为丽妃。还有那远去江城的尺素,也封了一个才人的封号。其实这不过是君琰的计谋,他只是要尺素记着她的身份。 不管尺素到哪里,都只会是他君琰的人。君琰想着,依着林一凡的脾性。一定会将这份罪责,推向君颢哪里的。到时候,自己也就多了一个帮手。这样的事情,岂不是与他有益。 然而当初,尺素嫁入君琰,这本不是她的意愿。不过是为了调查君琰,这才为了自己的心,为了东麓。使得林一凡误会了自己,她所不知道的,这次又会是一条无尽之路。 当尺素再入宫廷,她无法摆脱的,是那个虚无的“才人”封号。即便她含泪相诉,也只会是让一凡认为,那是在掩饰谎言而已。她以为自己离开皇宫,就可以与一凡双宿双飞的。 可是她的以为,却总是落空。她所期待着的幸福,早就在她嫁给君琰开始。被她自己亲手撕毁,她怨恨,她后悔。如果她知道事情的结局,一定不会嫁给君琰的。哪怕是放弃报仇。 每每回想此事,尺素都会悔之不迭。她静静的守着青灯古佛,聆听木鱼的沉寂。微微轻闭双目,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素日过往,尽数随风化去。嘶哑的钟声,回荡在浩大的雪地之中。 这是多年以后的正月十五,一袭冷风拂过。翻动着桌案上的信笺,那是尺素记下的那番话语:“玉槛尺素寄天涯……”这还是自己出嫁时,一凡质问自己的话语。一切的一切,宛如昨日。 泪水模糊了双眼,尺素唯有长叹一声。任凭冷风侵袭,将自己置身于痛苦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那页素笺,荡悠悠的随风飘去。她心酸的看着那行诗词,在风雪中痴笑。 不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将那段记忆抹除。蓦然回首,已是人间多少年。残留在脑海里的记忆片段,一直一直都未曾远离。如果有一天,还可以重新来过的话。尺素一定会跟随一凡,海角天涯。 木格窗外的烟花,绚烂多姿。辉映着晚空苍穹,送走最后一抹余晖。那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残冬的某个角落。剪不断万缕千丝,山水之间,留恋着柔肠千万千。这一夜的离别相思,尽数化为乌有。 隔着一道屏障,汐月可以看得到。君琰还正在批阅折子,在这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只有汐月晓得,尽管西戎商人被抓。暂时稳住京都安宁,却是断了西戎与东麓的军火生意。 梅瓣飘落,减字芳华。霜露湿滑,琉璃易碎。一盏碧螺春,温暖着君琰的心儿。他微微抬起头来,看到汐月含笑的眼眸。不觉回应着笑道:“辛苦了。”随后接过茶杯,慢慢的品味着。 从未这么安静过,至少在汐月如此看来。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守在府内。看着君琰早出晚归,或是在书房埋头苦读的样子。现在真好,可以这样守着他,也算是一种幸福可言了。 “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去吧,”君琰一边翻看着那些折子,一边头也不抬的对汐月道。可是汐月却微微摇头,静静地守在一旁。作为他的妻,汐月这才真切体会得到夫妻之情。 他做了皇帝,做了东麓的帝王。可是她却不是皇后,只是一个贵妃而已。名分地位,与她而言都无所谓。只要陪在君琰身边便好,她已心满意足。只是忽然想到哥哥元易斌的话语,心里就有些难过起来。 要她在君琰身边,留意君琰的一举一动。而且兵符之事,也要劳烦汐月了。先前尺素送给一凡的虎符,已经被一凡带到了江城。这块虎符只可调动御林军,真正调动边关军队的,还是君琰手里的兵符。 所以眼下,汐月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拿到君琰手里的兵符,到时候就可以找到陈书阁,要回另一半兵符。如果两块兵符都已到手,那么君颢夺回皇位指日可待。一切的一切,就只有汐月可以做得到。 就好像是当年的元易斌,本不想卷入这场宫廷斗争的。可是自从自己惨遭诬陷,君琰夺位开始。他就隐隐约约、莫名之间卷入其中。汐月是他的胞妹,他不可以不担心自己的妹妹。 君琰是在等,等一个机会。他知道那半块兵符,是属于他的。所以这才从容不迫的登上帝位,这也是很多年以后。汐月才晓得,原来是边关的萧易寒。一直都在,暗里帮助君琰而已。 可是此时的汐月,已经对君琰动了真情。她想着哥哥元易斌的话,心里顿时矛盾起来。兄妹之情不可不顾,夫妻情分也要的。汐月静静的想着,怎样才可以,权衡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让你得到利益的相拥,却又抛开自己心中所爱。她没有法子,在舍得面前放弃其中之一。所以这才一面找寻君琰的兵符,一面却又隐瞒君琰的言行。 窗外烟花盛开,汐月的心里却尽是苦涩。君琰看着汐月微皱的眉头,不觉伸出手来,轻轻地抚着她的小手,关切的问道:“月儿怎么了?看着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让皇上担心了,”汐月转而一笑,反手握着他的大手,摇着头道,“月儿无碍,只是……有些想哥哥罢了……”有多久,没有看到哥哥了。汐月还真是有些想他,或许哥哥可以帮助自己的。 君琰听了这话,不觉微微笑着:“如今你身为贵妃,他便是国舅。又是咱们东麓最好的御医。朕还想着,让他做太医院的院判呢。”言外之喜,却让汐月感到害怕。因为她知道,哥哥并非真心归顺。 白雪覆盖着远处的山峦,勾勒出明朗的线条。几株松柏,点缀着苍翠的颜色。宛如冬季的画卷,铺洒在柔暖的阳光下。簌簌落下的雪屑,裹着松针的树脂气息,打碎一冬的寂静。 远处才刚打扫过的小径处,一袭榴红大氅的江苓嫣。脚步匆匆的朝着正阳殿而去,身后卷起的雪沫。在晨风中微微荡漾,映照着光圈儿,泛出好看的色彩来。惊醒了林间的鸟雀,叽喳在枝头飞动。 当初的交易条件,说得信誓旦旦。只是为何,这个后位还一直空着。江苓嫣不明白,一个贵妃汐月,一个丽妃,一个才人尺素。皇后和萍贵人被软禁,那她江苓嫣算做什么? 若说是君琰的皇嫂,也要得到应有的待遇。可她仍旧居于长春宫,吩咐蝶儿去了多次。却也未曾见到,君琰的身影来。此番前去,江苓嫣一定要问个明白的。带着怒火,她只觉满腔怨恨。 却不曾想走得急了,迎头与元易斌撞个满怀。元易斌见了江苓嫣满脸怒色,遂拱手笑道:“下官冲撞娘娘,还望娘娘恕罪!”“你没长眼睛么?”江苓嫣立刻高声叫嚷起来,“滚——” 她的语气这么冲,让元易斌心头起了一层疑问。他本不想节外生枝,遂道了歉纪要离去。不料却被江苓嫣喊住了:“站住!元大人,恭喜恭喜!汐月已经做了贵妃娘娘,还真是你们元家的福气!” 听了这番话,元易斌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江苓嫣,是在恼怒这个。难怪她的脸色这么不好,元易斌便笑着摇头:“娘娘多心了,这贵妃上头,还压着一层皇后呢……” 这句话,恰好是戳到了江苓嫣的痛处。她一直认为,自己所应允的某件事。对于君琰而言,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是她忘记了,还有汐月,还有丽妃。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妄想而已。 转瞬之间,江苓嫣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她压下心头的怒火,平静的对元易斌说道:“大人说的对,看来,真的是我的痴心妄想……”平息下来,方才晓得世间权利,也不过是过眼烟云。 元易斌知道,江苓嫣与萧易寒的关系。遂想着,如果要江苓嫣弃暗投明的话。或者是,还会有一线的生机。哪里知道,江苓嫣连连摇头道:“不,你不会明白的,这个后位于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不管怎样,江苓嫣的心里。都无法放弃这个缥缈的梦,尽管到了故事的结局。她仍旧是旧梦难醒,只是期盼着最后一丝丝的渴望罢了。元易斌想着妹妹汐月,也便再没有问下去。 与其节外生枝,倒不如由着江苓嫣而去。他现在所念着的,只是要保住汐月罢了。至于其他的,他也只是在可怜的边缘之外。浅浅的笑着,残留最后一抹安慰,送走这片刻的回忆。 “元大人,”江苓嫣忽然,唤住了元易斌即将离去的脚步。她想着或许,元易斌可以帮得上她的忙。“大人可以帮我,守住这个秘密的。”江苓嫣的自以为是,只会让元易斌更加看不起她。 晨露薄凉,这般伤感。玉阶生凉,老鸦盘旋。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开启不可预知的未来。正阳殿的积雪残痕,落尽一冬的寂寥。江苓嫣的脚步,朝着正阳殿大踏步走去。 檐角处,惊醒了沉睡着的飞鸟。扑楞着翅膀,飞向了半空。小太监看到了脸色阴沉的江苓嫣,笑着上前阻拦:“皇上这会子还在休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谁知他的话应刚落,便被江苓嫣一把推至一边。 映入眼帘的,是汐月为君琰细细的研磨。江苓嫣顿时满心恼火,转身对着那个小太监“啪啪”两个耳光,随后骂道:“你不是说皇上在休息?不让任何人打扰的么?哼!” 手执砚台的汐月,慢慢放下砚端。微微抬起头来,对着江苓嫣低声道:“你且小声些,皇上正在忙……”“我不管!”江苓嫣立刻大声高喊,并且快步走到桌案前,冲着君琰大声质问,“楚君琰,你许我的后位呢?” 说到后位,汐月的心儿微微一颤。从来没有,君琰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有关封后的事宜,有的时候想起来。汐月只会想得到,是丽妃没错。可是丽妃所期待着的,最终没有得到回报。 其实江苓嫣早就该料到,这个后位是绝对不会属于她的。倘或不是因为萧易寒的帮助,君琰又哪里会,这么顺利登上皇位。不管怎样,君琰都不可以,对江苓嫣这般冷淡的。 “朕只需要,那另外一半兵符,”君琰一字一顿的回应道,“事到如今,他都未曾交付与朕,你要朕如何信他?”有关萧易寒,有关半块兵符。江苓嫣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唯一所知道的是,萧易寒哪里有兵符罢了。“你以为,朕会有什么兵符?”君琰忽然反问江苓嫣,“除了萧易寒哪里,剩下的一半,在陈书阁手里。江苓嫣,你太过自以为是了。” 原来江苓嫣以为的君琰,其实手里没有兵符。他不过是想着,要江苓嫣尽快拿到那半块兵符。好为他的帝位,做准备罢了。不仅仅是江苓嫣愣在那里,连汐月也怔怔的呆住了。当初的以为,都是君琰在利用她们而已。 其实君琰一直都在骗她,骗所有的人。江苓嫣还以为,只要自己手握萧易寒的半块兵符,就可以要挟君琰。得到她所期待的后位,哪里知道君琰在利用她。瞬息之后,是君琰的一声叹息。 “朕想着,拿到兵符后再兑现诺言的,”君琰缓缓起身,对江苓嫣说道,“江苓嫣,你太过急躁了些。”这句话后,是江苓嫣悔之不迭的心。她一直都在精心谋划,从未出过什么叉子的。 只是这一次,她哪里会想得到。是君琰在利用自己,利用萧易寒的权利罢了。她渐渐的平复心境,转而看着君琰那如墨双眸:“也就是说,即便等到了他。有陈书阁在,你也无法兑现诺言。” 这就是先前婉凝的高明之处,尽管她不知道萧易寒的阴谋,尽管君颢错信了萧易寒。至少还有陈书阁,一个中直的大臣。幸而虎符在林一凡手里,眼下就只有半块兵符的下落了。 第五十八回 楚君琰苦苦挽留 江苓嫣心有所谋 雪花晶莹无暇,散落人间每个角落。木格窗被北风吹开,顿时侵袭着房间每一处。婉凝摸索着走上前去,想要去关窗时。却有一滴雪,轻飘飘的滑落在掌心。冰冷,寒凉,轻薄。 “姑娘怎的下床了?”才刚进屋的纤云,惊呼一声的跑过来,“让奴婢来吧……姑娘快躺下,元大人说姑娘的眼睛,见不得光的!”于是婉凝被纤云扶着,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隐约可以看得见纤云的轮廓。婉凝不觉笑着道:“你不必太过小心,我这里真没有什么事儿……”“那可不成,”纤云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关窗户,“会有人担心姑娘的。” 担心?还会有人担心自己么?婉凝的思绪,慢慢的散回到了那个初冬。迷蒙的冬雪,荡漾在回忆之中。斑驳的岁月,留在婉凝的脑海里,尽是酸楚。她好想君颢,真的好想好想见到他。 泪水弥漫眼眶,在这寒冷的冬夜。越发绵延悠长,君颢的离开。对于婉凝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只是平日里,她不想让外人看到罢了。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随着思念漫涨。 “姑娘,”细心的纤云,还是发现了她的眼泪,百般安慰道,“才刚皇上来过……这是皇上送的草药……”“云儿!”婉凝忽然抓住了纤云的手,痛哭着说道,“我要去找他!我想他,我真的,很想他……” 一个人,即便再过坚强。也在有的时候,无法压抑内心的情感。其实从婉凝的双目失明开始,一切都在改变。伊芙公主、丽妃、汐月、萍贵人,她们与婉凝而言,似乎更多的则是阻隔。 阻隔了与君颢的相见,素日君颢与自己的一切。都已然无谓,只是她真的想他。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是痛苦的,是寂寞的,是伤心的。还是很多年以后,婉凝才晓得这样的念想,其实还可以是甜蜜的。 纤云紧紧地拥着她,低声宽慰着她的心:“姑娘,别哭了,你把云儿的心,都哭碎了……”嘶哑的声音,在婉凝耳畔回荡着。她搂着婉凝抖动的双肩,不觉心儿也为之痛楚。 还是多年后的那片初雪,安静如初。屋内炉火正旺,桌案上的米酒。散发着四溢的芬芳。一根栀子花,浸染在微微寒夜中。翻开一本诗集,眼眸处,尽是关于君颢的回忆。 婉凝的记忆,有些模糊。确是很清楚地记得,双目失明后的那个夜晚。自己离君颢越来越远,这般遥远的距离。仿佛水天之间,遥遥相望。千山万水的阻隔,总归离不开万万千的思念。 木格窗外的雪花,纷飞荡漾。透过一道黯淡烛光,君琰可以看到,婉凝那颗颤抖的心。他伸出手来,紧紧抓着门框处。纠结的心,千疮百孔。他以为可以求得婉凝的谅解,只是他错了。 对婉凝的伤害,两次。一次,导致婉凝双目失明。悉数毁去婉凝所有,两次。足以让他,扼腕痛惜。冷清一片天地,侵蚀着君琰的心。他紧紧攥紧手心,对于婉凝,他真的是无可奈何。 残月勾住过往,不知多年后的月儿。是否也同今夜般,迷蒙凄楚。门轴声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进来。君琰微微抬头,是婉凝进来了。她搀扶着纤云,颤颤巍巍的站在君琰面前。 尽管暗淡无神的眼光,却是在君琰看来,是一段无解的愁绪。他转而笑着:“小凝来了?快坐下……”一盏栀子花的淡雅清茶,将婉凝的思绪。带到了遥遥的,满是苦海的回忆之中。 其实不管怎样,对于君琰而言,这份遗憾他是无法弥补上的。婉凝没有坐下,也没有接过茶水。而是淡淡的对他说道:“我要去江城。”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将君琰期待的心,悉数打碎。 他一直以为,婉凝最终还是会原谅他的。只是他的想法太过简单,简单到无视婉凝心中的痛。婉凝要去江城的话,他听了许多遍。尽管他没有正面回应,可是他知道,他是无法左右婉凝的去留。 “小凝,你最终,还是要离开我,”君琰缓缓放下茶杯,悲凉的语气萦绕其间。像是薄凉的月,柔暖缓和。“皇上,”那声生硬的字眼,在君琰听来格外刺耳。仿佛一切,都在开始疏远。 许是在婉凝双目失明,这所有的期许。都随之改变,君琰的虚伪在婉凝看来。不过是一场谎言的掩饰,格外醒目。“你就算是,为了东麓的百姓,”君琰苦涩的找到了一个,可以挽留婉凝的理由。 这样的借口,如此的荒谬无端。如果说是为了东麓,那么君琰就要退位的。只是这一次,婉凝是真的要离开了。她实在无法忍受,失去君颢的痛苦。梦里醒着,都是想念君颢的泪水。 其实最后的最后,不过是君琰的一场幻想。他以为得到皇位,就可以弥补对丽妃,对婉凝的亏欠。他的自以为是,从来都是虚伪幻灭。这样的君琰,只会给婉凝厌恶的神情。 “你果真,要去往江城?”君琰缓缓的问着,却又暗里嘲笑自己。婉凝不是都说过了么,自己却还要问这个愚蠢的问题。真是可笑,可笑!“也罢,朕亲自送你……”他知道,再也留不住婉凝了。 听到君琰说这样的话,婉凝的心里泛起丝丝喜悦。她微微露出笑意的嘴角,转而向君琰道谢:“多谢皇上……奴婢自己走便好,不劳皇上费心……”看到婉凝的笑,君琰的心也随之欣喜。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随着她的高兴而高兴,随着她的悲伤而悲伤。天长日久的相处,君琰的心似乎也承载了一份思念。只是这份心的喜欢,对于丽妃,却是一个百口莫辩的误解。 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君琰才晓得自己的心。一直一直都在丽妃哪里,对于婉凝而言。他只是想着,得到婉凝的谅解。却被丽妃误以为喜欢,最终给丽妃一个悲凉的结局。 “小凝,”君琰望着婉凝,不觉提醒道,“此番路途千里之遥,你的眼睛又不好……路上要小心才是……”“好,”婉凝微微点头应允,让君琰的心有了些微安慰。只是这一去,又会有怎样的遇见。 暗夜凄迷,隐藏无尽遐想。回想着君琰最后的那番话语,江苓嫣辗转难眠。她送出去的信鸽,尚未飞回。让她有些焦躁不安,得到后位谈何容易。她开始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帮助了君琰。 表面上看着温婉如玉的君琰,却是心机深重的另外一个人。她开始细细的想着,这几天后宫的变化。皇后和萍贵人被软禁,汐月、丽妃、尺素都被册封。是一切变化的太快,还是她有些迟钝。 如果自己此时,反手帮助君颢,报复君琰的话。那么起初做的一切,就会前功尽弃。君颢复位,受益的就是婉凝了。可是,江苓嫣苦心经营的一切。怎会拱手交给燕婉凝? “娘娘,来信了,”蝶儿抱着那只信鸽,将鸽腿上的素笺递给江苓嫣。她忙不迭的拆开信笺,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再无多余的言语,让江苓嫣陷入寂静的沉默。 她将素笺扔进火炉中,看着火苗吞噬着那四个字。心里开始默默盘算,究竟那一边才是自己的受益最多。蝶儿看着江苓嫣淡漠的神色,不觉悄声道:“娘娘听说了么,燕姑娘要离开东麓了……” 离开?她怎会舍得离开东麓。是了,江苓嫣细细一想,一定是婉凝要去找君颢。其实江苓嫣早就料想得到,她只是不愿去承认罢了。她甚至于想过,要去江城找到君颢,可以让君颢感激与她。 不过这只是她的假想而已,即便她找到了君颢,也不可能取代婉凝的位置。一如丽妃在君琰心中的地位,仿若淡雅的清韵莲花。飘逸着似有若无的芳香,游离在这片蔚蓝之上。 “蝶儿,可是真的么?”江苓嫣再次确切的问道,得到的是很肯定的答案。蝶儿的微微点头,让江苓嫣的心里,顿时舒坦了一些。她略微定了定心神,转而笑着对蝶儿道:“这样真好,真好……” 蝶儿拢上绣花软帘,放下纱帐。铺好锦被,笑着对江苓嫣说道:“娘娘这次,可以安心睡觉了。”燕婉凝的离去,的确让江苓嫣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的后位终是一场空,让她无法定下心来。 再加上君琰的利用和欺骗,让江苓嫣倍感痛心。她辗转反侧,终不成眠。遂起身下床,写了一张字条。绑缚于鸽腿上,期望可以得到一丝丝的启发。寒夜凄冷,席卷离人的苦痛相思。 “咱们明天,也去送一送婉凝。”江苓嫣忽然这么说着,让蝶儿顿觉讶然。素日江苓嫣与婉凝的不合,后宫上下皆知。如今江苓嫣要去送婉凝,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看着蝶儿瞪得大大的眼睛,江苓嫣不觉“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本宫就不可以送送她?说到底,她还是本宫,同父异母的妹妹呢……”这层关系,除了纤云以外,并无他人知晓。 此番蝶儿听在耳里,也是大吃一惊。她跟了江苓嫣这么久,方才知道一切。出于姐妹之情,江苓嫣的所为。还是让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原来一个人,是可以隐瞒这么久,这么久的。 素手款款,一曲七弦琴,调动心内所思。几番思绪,翻飞木格窗外。桌案上的一枝梅花,老干虬枝。散发着纷飞的幽香,让心内躁动的江苓嫣。暂时安稳平静下来,她终是有了头绪。 窗外皑皑白雪,些微凉意。充斥着这片浩大天地,江苓嫣披着榴红大氅。举着小伞,缓步行走在幽深小径处。宫人已将雪痕清扫干净,小径处微微露出一条小路。远远望去,像是雪中的一株红梅。 有多长时间,没有来到这正阳殿了。五天,七天,十天,还是半个月?记不清了,只是君颢离开的那一天。除了找过君琰索要后位,江苓嫣便再也没有来过。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开始有些在乎君颢。 这份在乎,掺杂了多少利益权衡。江苓嫣从未如此想过,她只是要问一问婉凝。有关接下来的计划和打算,或者说,她已经决定留在宫里。等待信鸽带给她的消息,也许时机就快要成熟了。 小小偏殿,温暖如春。窗台上的栀子花,开的尚好。她看到婉凝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纤云则在一旁默默的收拾行李。暗淡无神的眼光,可以看出婉凝的双目。并无好转的迹象。 “你,果真要走了?”她慢慢走向婉凝,轻声问道。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模糊的视线。还是让婉凝认了出来,来人却是江苓嫣无疑。这就是了,婉凝早已料想得到。江苓嫣回来找她的,一定会的。 她微微点头,笑着道:“这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我走了,这后宫便是你的天下。”短短两句话,道出了江苓嫣的心思。她看着这个双目无光的女子,不觉嘲讽道:“没想到你的眼睛,还是可以洞察一切的。” 看着她沉默不语,江苓嫣不觉开口道:“你双目失明,行动不便。我还真有些担心……”“谁说姑娘的眼睛,看不见了?”纤云放下包袱,走到江苓嫣跟前道,“多谢昭仪娘娘的好心!” 几根银针,在婉凝的后脑勺缓缓刺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痛楚,只是微闭双目并不言语。冷汗浸透全身,她也只是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生生挺了过来,一旁的江苓嫣,顿觉有些可怕。 “这针灸之法,可是元易斌告诉你的……”江苓嫣不觉失声开口,“你的眼睛,早就好了,不是么?”“你害怕什么?”婉凝缓缓睁开双目,清晰的看到江苓嫣几近变色的脸。 这不可能的,江苓嫣还想着。婉凝双目失明,在路上一定会有意外的。那时君琰知道了,定会误以为是君颢所为。兄弟之间产生隔阂,江苓嫣就会坐收渔翁之利的。只是这一次,她真的是想错了。 “燕婉凝,你,什么时候开始针灸的?”江苓嫣的声音,有些颤抖。“放心,我不会揭发你的行径,”婉凝缓缓开口,“只是此番我走后,你在宫里。要好自为之……”出于姐妹之情,婉凝还是好心提醒着她。 一片风雪,席卷着这片幽深宫苑。君琰登位、薛梓若自刎、皇后与萍贵人被软禁、江苓嫣的算盘——这悉数种种,在婉凝心头挥之不去。幸而有陈书阁和柳子煜,可以在宫里做她的眼线。 这个时候,她只需要找到君颢。联络一切力量,助其夺回君位。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次的边关之行。会让她输尽所有,甚至于连回宫的力量,都失去了。最后,只有弥漫的风雪相伴而行…… 第一回 暗夜下偶遇伊芙 沙漠中也其心细 暗夜迷茫,沧澜夜色。琉璃婉转,嘶哑咽喉。婉凝和纤云换了男装,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要从西华门出宫。彼时纤云已经备好两匹快马,两人一前一后,快速疾驰与大道之上。 婉转的回忆,在婉凝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眼前的苍穹、原野、白雪、山峦。一一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现在已经看得很清楚,很清楚。想到太后和伊芙的阴谋,还有江苓嫣含糊的话语,婉凝愈发纠结。 她使劲儿挥动着手里的马鞭,抽打着的马儿,一阵仰天长嘶的叫唤。大道上,马蹄席卷着尘土合着雪泥,似乎要将这整个天地之间,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纤云紧紧的跟在后面,唯恐跟丢了婉凝。 西边的天空,忽然阴沉了一阵。像是铅灰色的云块,压抑着整片天空。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忽然,突如其来的风挟裹着沙尘。尽数刮入婉凝的眼眶内,她不觉勒紧马儿的缰绳,马儿立刻扬起马蹄,骤然停了下来。 烈烈的风,挟裹着翻飞的雪粒。宛如刀割一般,狠狠地割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婉凝揉了揉眼睛,只觉着双眼火辣辣的疼。纤云也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风雪,不觉大声喊道:“姑娘,今夜要起大风雪呢……” 于是主仆二人下得马来,牵着马儿,步履艰难的迎着大风。费力的走在大道的一边,这里地处荒凉。回身远远望着,已经离开京都有上百里路程了。四周一片黑暗,仿佛只剩下呼啸的寒风。 “我记得,前面有座破庙!”纤云明亮的眼睛,忽然闪现出光彩来。她以前每年都会出宫,找寻失散的妹妹。偶然经过这里,才会记得这里原有一座破庙。虽然破旧,却可以遮挡风雪。 婉凝急着往前多走了几步,却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儿石头绊住了脚。她没有防备,竟是崴了脚,歪在地上。掌心处瞬间,被擦破了一层皮。纤云忙栓住马儿,急忙赶来扶起婉凝。 手臂上伤痕累累的婉凝,此时只是淡然如水。多年前,婉凝为了逃避大胡子的追赶。跑了一天一夜,累的近乎昏厥过去。这点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我没事儿,进去吧,”婉凝说着,一瘸一拐的进了破庙。 庙宇很是破旧,却依稀可辨,匾额上题着“佛光普照”四个大字。细碎的稻草,还有那些布满灰尘的蛛网。紧紧的包围着斑驳的墙体,仿佛可以看得见,这座破庙之前的辉煌。 “咱们还有多远?”破庙里,一个女声如是问另一个人,那个人低沉着声音道:“快马加鞭,大约还需要五天。”随后便没有了任何声音,婉凝忙住了脚步。同纤云趴在窗户上,往里偷偷望去。 一堆篝火燃的旺旺的,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白狐皮套子的女子。另一边,却是一个衣着灰鼠褂的男子。从背后看着男子的装扮,不像是中原人士。就在婉凝疑惑之间,那个女子忽然站起了身子。 婉凝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不是伊芙公主,还会是谁?纤云忙拉了婉凝往外跑去,一直跑到一棵树下才停住。“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婉凝自语道,纤云忽然说道:“该不会,她要回西戎通风报信吧?” 雷声大作,将西边的天空撕裂了一个大口子。呼呼的北风,肆无忌惮的在这片净土上来回拍打。很快,离婉凝不远处,便有一个树干被风折断了。无情的滚落在地上,让纤云好不害怕。 这样的风雪夜,又不能躲到破庙里。可该怎么办?纤云忽然有些颤抖,却听得婉凝平静道:“我们继续赶路。”“可是姑娘……”纤云再次看了看那段枯木,心里多了几分害怕。 “你没听他们说,还有五天就要到了,”婉凝边说,边去牵马匹来。“所以我们要赶到他们之前……如果你害怕,你可以回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看着婉凝木然的往前走着,纤云紧紧的跟在后面。 就在没有时间考虑的时候,纤云做了一个决定:“姑娘,我不会回去的!我要跟着姑娘,一辈子都要跟着!”婉凝回身看,看着纤云在晦暗的夜色下,一副坚定的神情,微微露出了笑意。 于是北风呼啸中,两个瘦小的身影。跨上马儿,继续往西而去。因为有婉凝的鼓励,纤云变得不再害怕。她扬起马鞭,随着婉凝奔驰在风雪之中。似乎这一切,对于纤云而言,变得微不足道。 因着一个人的挂念,所以才会变的坚强起来。纤云也曾有些记忆,自己与妹妹失散,也是在边关地带的。如果这次去了江城,说不定会遇到自己的妹妹呢。她的心情,陡然之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不知走了多远,天空终是变得渐渐平静下来。黑色的云块儿,开始一点一点的消散。露出了朦胧的月色,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如此大风雪,还会有月亮出现。马儿累了,跑得越来越慢。 “姑娘,歇一歇吧,”纤云大口喘着气,系了系披风,上前扶着婉凝下马,“他们应该不会追过来的……如果这么跑下去,人不累,马也要累坏的。”她说着,便扶着婉凝坐在石头上歇着。 她则牵了两匹马儿,让它们到小溪边喝水,也歇一歇。随后,婉凝抹了一把头上得汗,微微喘着气,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妹妹就在边关吧?”“好像是吧,”纤云边回答,边从包袱里拿出水来,递给婉凝。 “这也算是福报,”婉凝喝了一口水,抹了一把嘴,笑着道,“如今才交三更天,咱们也歇一会儿……实话说,我也是累了呢……”她只觉着眼皮酸疼,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睁不开似的。 看着婉凝一脸的困倦,纤云忽然想起元易斌的话来。每隔四个时辰,都要针灸的。才刚婉凝说,现在是三更天。算起来,差不多快四个时辰了。她想要拿出针来,却还是收了手,她不想婉凝这么痛苦。 “纤云,你还在么?”婉凝忽然这么一问,让纤云浑身一阵激灵。她立刻走到婉凝身边,给予她一点点的温度。她的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纤云看着包袱里的针,还是咬了咬牙。 茫茫沙漠,弥漫着寒冷的气息。这里的冬日,干燥而且又缺乏水分。突也其牵着骆驼,带着伊芙,艰难的行走在碎石丛生的沙漠滩。远处一片霞光,仿佛是夕阳落后的境况。 沙漠上的白草,此时随着风儿微微吹动。不到瞬间的功夫,便刮起了地上的碎石子。伊芙伸出袖子来遮挡,却不巧,被一颗石子儿砸中了手背。她痛的一阵“哎呦——”叫了一声。 突也其忙停下了脚步,扶着伊芙从骆驼上下来。望着雪山哪里,一幕通红色的天际,还有这胡乱拍打的大风,突也其大声喊道:“公主,看着天儿,像是要起大风了!咱们要赶紧躲起来才好。” 在沙漠滩上,如果要是起了大风。那麻烦可就大了,大风会将整个驼队卷走的。此时只是一个前兆,风沙刮的伊芙睁不开眼睛。她勉强眯着眼睛,大声回应着:“那可怎么办?这儿离江城还远呢!” 突也其左右看了看,四周一片荒芜。此时正值冬季,沙漠滩上的草儿,也变的枯黄甚至结出了白凌。除了几棵枯草之外,就只剩下毫无生命的石头了。它们兀立在那里,千百年不曾动摇。 岁月侵蚀在石头的漩涡里,像是一圈圈的年轮。伊芙伏在这块儿石头下,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风儿渐渐变大,突也其却还在努力的牵着那头骆驼。她不觉冲着突也其喊着:“也其!快过来吧!马上要起风了——” 就在伊芙话音刚落时,远处的一阵风沙。挟裹着碎石子和沙粒,无情的向自己这边而来。伊芙赶紧弓着身子,缩在石头下。隔着一道缝隙,伊芙看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被突也其,抱在了怀里。 他高大的身子,替她遮挡住了这无情的风沙。烈烈的北风,肆虐的席卷着沙漠滩上得一切。唯有这块儿石头,岿然不动。而突也其魁梧的身材,便是给了伊芙一道温暖的屏障。 很多年以后,当伊芙再次来到中原,路过这片沙漠时。她的回忆,却是静静的刻在了这块儿石头上。她清晰地记着,那时有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不惜生命危险,替她挡下了所有的风沙和重重杀机。 后来的日子里,充满了无尽的嘲笑和谩骂。可在伊芙看来,无法难以敌过那段艰难的日子。有突也其陪着,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那份温情,却是他用命换来的。那一刻,伊芙从眼泪中读懂了他的情意。 这个男人,不懂得什么是爱和喜欢。却用行动,告诉了伊芙什么叫做牵肠挂肚,什么叫做关怀备至。只是可惜,这一切,当伊芙的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也其,”伊芙缩在他的怀里,小声说道,“我的胳膊好疼,头也好疼……”“你先忍一忍,”突也其轻声道,“等过了大风,我就带你去看郎中。”他虽然话语不多,却足以让伊芙记忆一生。 泪水弥漫了双眼,眼前模糊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峦越发高大巍峨。不知过了多久,大风才渐渐平息下来。突也其将身子虚弱的伊芙,慢慢的扶了出来。此时的伊芙,浑身都在发抖,脸色很是苍白。 突也其从骆驼身上解下行囊,拿出一条手巾。轻轻的为她擦拭汗水,看着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伊芙的心里一暖,她微弱的喘着气息,忽然抓住突也其的手臂,颤声问道:“我会不会,会不会死?” “公主想的多了,”突也其说着,又取来一杯水。却被伊芙一把推开,她冷冷地自嘲道:“公主?呵!我不过是,一个士大夫家的女儿。怎会是什么公主?如果不是犀浦,我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犀浦,是西戎国君的名字。突也其耐心的听着伊芙的抱怨,随后便淡然道:“公主无需忧心,待到了江城,我自会寻最好的大夫……”“也其!”伊芙忽然抓着他的衣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带我走!” 这三个字,包含着伊芙内心最期待的许诺。可是她不知道,这份冲动,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突也其听了这番话,心里微微一颤。随后便轻轻拿开伊芙的手,平静道:“公主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也其——”伊芙忽然伸出手来,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委屈的流泪道,“我真的不想回去,我也知道你喜欢我。不如你带我走,离开这里,好么?”寻一处世外桃源,让伊芙快乐的生活。 这不就是突也其多年前的梦想?可是这个梦想,只能是在心里想想罢了。果然要付诸行动,必然不会成功的。他感受得到伊芙的气息,他也很想带着伊芙离开,不再过问所谓的是非。 伊芙的衣袖,被风吹动开来。突也其看得很清楚,她的手臂,已经由红斑转而变成了黑色。突也其默默地算了算日子,还有两天。伊芙的生命,也就只剩下了这屈指可数的两天。 当初皇后试探伊芙,想要除去伊芙的时候。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成功了。可是这对于伊芙不公平,毕竟她也是受害者。她的初衷,本就不是冒充胡族公主。割裂与东麓的关系的。 “公主,咱们该出发了,”突也其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便轻轻拨开伊芙的手。扶她起身的时候,却被伊芙狠狠甩开手臂:“也其!你是个胆小鬼!我不要你帮我,我自己会走!” 伊芙瘦小的背影,在沙漠滩上,越发显得孤寂寥落。突也其牵了骆驼,一步一步的紧紧跟在伊芙身后。他什么都不想,只想着跟在伊芙身边。看着伊芙笑,看着伊芙幸福的样子,足矣。 风沙过后,沙漠上是一片荒芜。所有的枯草砂石,都被席卷一边。零零落落的散布在裸露的荒岩上,像是悲伤地岁月过往。凄冷的沙漠滩,一个女子艰难的行走。一个男子,默默地跟在后面。 是非恩怨,一腔柔情,尽数化为乌有。晚霞夕照,映红了整个天空。洒落在伊芙的周身,一如夕阳下的新娘。展眼望去,尽是荒芜一片。这一幕苍白,永远的刻在了伊芙的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 第二回 跋涉中感知温暖 江城下最是豪气 心随风飞,飞出一片悲伤包围。色彩斑斓,无谓眼泪,无谓痛苦。周遭尽数是平缓的山脉,一大片一大片皑皑白雪。浸染这座座绵延起伏的山峦,好像是冬日里的童话世界。 通化,是东麓国最西边的一座小镇。距离江城,不过两天的路程了。这里保留着最原始的风俗习惯,男女老幼,纷纷以打猎为生。尽管东麓每年,都会给予他们食物,可他们却摒弃“不劳而获”这种信念。 通化镇不大,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将镇子转一个圈儿。镇上得居民,不过四百户人家。却是东麓最大的盐铁加工厂,有着最精湛的加工手艺。婉凝和纤云,牵着马儿,一面走一面看。 看着那些精壮的汉子,在火光中捶打着钢铁铜器。着实让她们咋舌,镇子上得女人们,则守在家里的庭院,编制那些小玩意儿。比如蚱蜢,比如小鱼,比如蟋蟀,小小巧巧,精致非常。 婉凝看着那些小巧的玩意儿,开始羡慕起来这样的人家。午后的斜阳懒懒的,辉映在这个小镇上。所有的不快和痛苦,都会随之烟消云散。她忽然有一个想法,如果可以和君颢一起,留在这里生活该多好。 两人走到一家客栈,上面写着“玉池人家”四个字。比得那些所谓的“悦来客栈”、“龙门客栈”似乎更有诗意,更有回家的感觉。小小的客栈,倚着冰雕玉砌的雪山,仿佛是几个世纪里的城堡。 “二位客官,里面坐,”小二却是一个爽朗的姑娘家,看着笑靥如花。唤做初晨,很是热情,婉凝笑着坐了下来。纤云则带着马匹,前去找寻食草水源。婉凝环顾四周,看着客栈很是干净,来往人群也是很少的。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纤云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对着婉凝耳语了几句,婉凝顿时变了脸色。没想到,才不过一天的功夫,伊芙竟也是来到了这座小镇。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可要怎么办,婉凝一时没有了主意。纤云便示意婉凝,倒不如趁此快些离开的好。忽然,那个姑娘低声道:“看客官是遇到了麻烦事儿,这会子若是离开。岂不是更容易被他们发现?” 这倒是婉凝没有想到的,她慢慢的坐了下来。一时竟是思绪纷乱,只想着君颢的身影:“敢问姑娘,在此之前,是否有两名男子,来此投宿?”“不知姑娘,问的人是何样貌?”初晨笑着回道。 纤云正要开口说,却被婉凝拦了下来。这通化人生地不熟,而且又紧靠江城。时常会有西戎人来此做生意,谁知道这个初晨,会不会是西戎派来的细作。婉凝紧张兮兮的看着初晨,让初晨不觉嗤嗤的笑着。 “姑娘不必害怕,”初晨笑着说道,“咱们玉池人家,是通往西戎与中原的要道。如果要害姑娘,咱们这生意,岂不是就做不成了?”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 许是太累的缘故,婉凝头一挨枕头,便呼呼的睡下了。纤云则趴在桌案上,迷糊着眼睛。夜里很静,楼道里似乎有脚步的声音。纤云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迷迷糊糊中,纤云沉沉的睡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纤云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正要去唤醒婉凝的时候。却看到了床榻上空空如也!她糊了一跳,忙冲出门子下了楼。却见婉凝正同初晨饮茶,远远望去,倒像是老友交谈。 “纤云,你醒了?”婉凝抬起头来,看着纤云迷糊的眼睛,不觉伸出手来介绍着,“初晨是这玉池人家的老板,常年做着西戎与中原的生意……咱们昨晚真是误会了她呢……” 纤云看着初晨,一袭简单的松绿色外衫。遮掩不住初晨的温情笑意,纤云顿时也向婉凝道了歉:“真真对不起,昨儿晚上我,实在是太累了……”“你们奔波了这么久,怎会不累?”初晨说着,便端来一碗奶茶。 奶茶香四溢,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婉凝饮了一口,满齿生香。“昨晚真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只怕……”婉凝略带感激的说道,初晨则摆手道:“那倒不用,就是你们此去江城,一定会有危险的。” 原来昨夜伊芙本打算留宿这里,却被初晨发觉出了异常。将他们赶了出去,那昨夜的脚步声。大约就是伊芙和突也其了,难怪纤云没有察觉。婉凝知道,这份大恩没齿难忘。 尤其是她和君颢流落街头,悲惨异常的时候。还是初晨的玉池人家,收留了自己。所以说,平日里的恩德,一定要牢记心上。初晨捋了捋额前的发丝,问道:“那你们要怎么办?这里离江城,还需要经过一片沙漠滩的……” 茫茫沙漠滩,如果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是要死在哪里的,何况伊芙说不定,也在那片沙漠滩上。初晨见婉凝如此发愁,不觉开口道:“不如这样吧,我派出去几个随从,把你们送出沙漠滩如何?” “这样不行,”婉凝婉言谢绝了,“目标太过明显,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岂不是一样活不成?”听着婉凝平静的分析,初晨看得出来。婉凝必非常人,不然怎会如此冷静,如此淡然。 她望向窗外,一片火红的天色。“这样的天气,是告诉我们,沙漠滩上要变天了,”初晨慢慢说道,“到时候,会将整片林子卷进去的……咱们玉池人家,牢稳的很。不妨过了明日,我再想法子,将你们送到江城。” 不管如何,初晨是放心不下婉凝的。而且这主仆二人,看着那么羸弱。万一在沙漠滩上遇到什么危险,可就真是叫天天不灵了。初晨一生阅人无数,此番见到婉凝,才知婉凝定然是人中龙凤。 “好,”婉凝简单一个字,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心的交给了初晨,以至于很多年后。回望这座茫茫沙漠,她还会记着初晨。那个带自己,走出困境中的姑娘家。豪爽大方,侠义之心令人折服。 几层云霞,几段落幕。几声唏嘘,几许离愁。都在江城成为过往,这段回忆宛如一壶老酒。散发着经久不息的味道,越往西边。山峦越发高大绵延,仿佛是一幕幕苍山雪屋。 江城县丞的后花园,左右环绕着几道回廊。周遭映衬着几许水池和假山,将后花园点缀的精巧细致。在这边关一带,尚且还有如此佳境。让人万万所想不到的,小小县丞府,好似江南水乡。 晚妆亭内,一个衣着宝蓝色衣衫的男子。正端坐在石凳上,缓慢地抚琴自娱。衣袖下是一双修长的十指,来回撩拨琴弦。时而静如处子,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弱柳扶风,时而玉断声碎。 “公子,”小书童忽然急匆匆走进来,琴弦便被这个男子,轻轻按了下来。声调,也就停留在了那处高音弦上。像是骤然而停的瀑布,被堵在了高山夹缝之中。小书童自知来的不是时候,唯有低头不再言语。 “他来了,”蓝衫男子淡然的语调,让小书童瞪大了眼睛:“公子都知道了?”他慢慢的抬起头来,薄如蝶翼的睫毛。像是好看的桃花,白净的脸庞。给人温婉的感觉,却又夹杂着凄冷,严峻。 小书童向蓝衫男子走近了一步,低声道:“公子,现在就动手么?”“一切按计划行事,”蓝衫男子双手背后,望着那座起伏的雪山。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让他总是难以忘怀。 斜阳梳梳,闲闲的照映在晚妆亭下。像是给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微微的望着天际,那串用旧梦雕琢的痛。依稀停留在心间,斑驳了他的心绪。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握机会。 烟霞迷蒙,模糊了遥远的记忆。“寒哥哥!”一个调皮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身看去,是县丞家的小女儿。唤作穆巧巧的姑娘,她从长廊下走出来。看着他静默的神情,很是喜欢。 从他受伤,住进县丞府后。穆巧巧便会时常来照顾他,闲了的时候。还会带他到后花园转一转。听鸟儿鸣叫,看暮霭纷纭。安静闲适,巧巧总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自己的故事。 记得巧巧说过,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上头的两个哥哥,一个去了西戎,另一个去了东麓。此后再也杳无音信,她很寂寞。至少在遇到萧易寒之前,她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不过现在不同了,有萧易寒陪着自己。巧巧很快乐,她觉着萧易寒像是自己的哥哥。不过有的时候,却又觉着不像。看着萧易寒静默不语,巧巧也会逗他开心的。“在想什么?”巧巧歪着脑袋问道。 “记得楚君颢么?”萧易寒平静的提起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恨意。有的只是他自己内心的痛,他不想让自己再次后悔。巧巧点点头,却又忽然摇头,迷茫的说道:“不记得了,你再给说一说,好么?” 他迷蒙的眸子,在巧巧看来很是心疼。不觉为他感到疼惜,怜爱。他的一举一动,淡然如尘。比女子多一份安静,比男子多一份心计。斜阳下的萧易寒,更像是一尊雕塑,认真严肃。 冬月的边关,很早天就黑了。夜幕驱散着最后一缕余晖,也便轻轻的降临在这座边关小城。书房内,萧易寒安静的执笔作画。几笔勾勒,几幕回忆,几重片段。在他的笔墨下,挥洒着画中人物的清新淡雅。 巧巧端着食盒,轻轻走进了书房。偷眼望去,白净的画纸上,是一个巧笑盼兮的姑娘。明眸善睐,辉映着萧易寒的心。他的眼眸,再也离不开这画中的女子。连巧巧唤他,他都不予理睬。 一时好奇,巧巧疑惑的问道:“这画上的人是谁?看着很是漂亮呢。”“她叫阿凝,”萧易寒的眼眸,忽然闪现出光彩来。巧巧看得出来,这必然是萧易寒心中那份牵挂。 许是当初的皇命难违,让萧易寒出征三年有余。三年过后,当他跨入江家向婉凝提亲的时候。却被告知,婉凝已经入了宫闱。多少次,他都压抑自己内心的苦痛。告诉自己,一切还不是时候。 巧巧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作画。沉静寂然,烛火摇晃。画纸上的女子,让巧巧很是喜欢。她期盼着有一天可以见到,并且可以和她成为好朋友。巧巧从出生到现在的十七岁,就没有走出过江城。 除了跟着哥哥和父亲,再没有其他姐妹。如果这画中女子,可以来江城该有多好。那时巧巧就会不会再孤单落寞,不会总是缠着萧易寒了。那时的她单纯的以为,多多结识一个姐妹,会更好的。 却不曾想到,这其中掺杂了多少阴谋与利用。如果她知道萧易寒的城府,便会阻止婉凝入城。也不会看着婉凝伤心痛哭,与喜欢的人落得个悲惨的下场。一切的一切,都出乎巧巧的意料之外。 “这是你最喜欢的卷心酥!”巧巧说着,便从食盒里拿出一盘糕点。还有一小碗米粥,“还有这豆子粥,都是你喜欢的!”“烫一壶暖酒吧,”萧易寒边描摹最后一笔,边对巧巧说道。 桌案上,是一只小火炉。火炉上放着一只盛满温水的小盆,盆里便是青花瓷瓶的白酒了。旺旺的火焰,烘烤着冰凉的酒水。不一会儿,便四散飘逸着酒香。巧巧自小就常与哥哥们对饮,嗅着酒香很是受用。 当巧巧将酒壶拿出来,倒在小酒杯里的时候。萧易寒已经画完了,巧巧赶紧移步过去看。画中女子超凡脱俗,却又不失大家风范。“画固然好,可惜少了题词,”巧巧有些惋惜的说道,“若是题词在册,会更妙的。” 彼时,只见萧易寒饮一小口酒。便走到桌案前,拿起蘸了墨汁的毛笔。在画的左侧,顺手题了一首七言绝句:“三月桃花三月雨,飞落一阕成佳曲。擦肩回眸难相见,遥忆今生无复许。” “果然是好诗!”巧巧乐得拍手欢呼,“我最喜欢最后两句:擦肩回眸难相见,遥忆今生无复许!寒哥哥果然文采极高!我敬你一杯!”她一面说着,一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颇有西戎女子的大气豪爽。 第三回 伊芙难忘本初心 巧巧救助燕婉凝 风依旧在吹,拂动着边关城镇的落寞。细数着一圈圈年轮,修改一次次离分。悲剧的剧本,早就已然写好。回忆这般苦涩,让人不忍,将记忆封存。薄薄的雾气,撩起一段段如尘如雾。 筋疲力竭的伊芙,搀扶着突也其,慢慢的走近江城。这座让她毕生难忘的小镇,总也绕不开的回忆。虽说是严冬,伊芙却只觉着浑身都是冷汗。大约是毒素发作了的缘故,伊芙的眼前有些模糊。 一杯充满温情的水,却被伊芙冷冷的拒绝了。她不想看到突也其,更不想看到他对自己唯唯诺诺。在假扮胡族公主之前,突也其是西戎麾下的一名勇士。胆大心细,英勇气势。 “公主先歇一歇,属下这就去寻大夫,”突也其说着,便要起身离开。却听得伊芙冷冷的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你不用假惺惺的对我!我自己会走!”她一赌气,便自己一摇一晃的站起来。 哪里知道,只走了两步,她便双腿一软,歪在了路边。突也其忙上前想要扶住她,却被她狠狠推了一把:“滚!我不想看到你!”“公主……”突也其看着伊芙中毒颇深,很是担忧,欲言又止。 “不要叫我公主!”伊芙忽然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突也其。他看着她发狠的样子,却从未远离过她。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伊芙,是最需要人来陪着的。她的狠心,都只是演给他人看的。 早晨的风有些冰冷,伊芙摇摇晃晃的走在前面。突也其则默默的跟在后面,时刻保护着伊芙。他知道伊芙内心的软弱,也知道伊芙的孤独和伤心。他只希望伊芙平安,快乐。就是他最大的欣慰。 一座高大的牌坊下,是伊芙拉长的身影。她不停地询问过往行人,希望可以打听得到,有关君颢的消息。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突也其的心里默默地疼着。他不想看到伊芙不快乐。 有关君颢,伊芙只希望可以看到他一眼。哪怕一眼,也便足矣。即便她知道君颢不喜欢她,她也要去找寻君颢。君颢离开皇宫比她早一天,应该是住在这座小镇的某个客栈。 于是,她一间客栈一间客栈的挨着搜寻。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认真找寻,一个人一个人的耐心询问。从早晨到午后,仍旧是没有一点消息。江城镇比通化镇大不了多少,找人却是大海捞针。 “公主,”突也其忽然开口道,“这样子找下去,恐怕不是办法……不如去找江城县丞,他一定有法子的。”听闻突也其这么说,伊芙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嘴角露出开心的笑:“萧易寒也在那里呢!” 她笑得很是灿烂,在突也其看来,很是美丽。他喜欢看着她笑,这样也就是她开心快乐。萧易寒如今在县丞府上养伤,那么如果去了哪里。应该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君颢的。 事不宜迟,伊芙赶紧拉着突也其的手,焦急地说道:“快,快带我去县丞府!”她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心里一暖。哪怕是为了别的男人,突也其也很是欣慰。带着伊芙,走向县丞府。 行至县丞府,已经是日落黄昏。彩霞辉映,日落西山。将县丞府的屋顶,映照的灿烂辉煌。家仆将伊芙两人引至厅堂,这才通告了穆县丞。双方见面寒暄一阵,便有家仆带他们去休息了。 晚饭时候,一阵悠扬的琴声传入耳内。细细的侧耳听去,却又夹杂着哀伤的音调。凄冷,带着悲痛的寒意。让人不觉伤心落泪,突也其端了晚饭过来。伊芙却说道:“带我去书房,我要见那个弹琴的男子。” 书房的廊檐下,是萧易寒松绿色的衣衫。在这暗夜里,越发显得孤寂寥落。乌黑的长发,随意的落在琴弦上。有风吹过,一朵腊梅坠落在曲调上。萧易寒丝毫没有觉察,继续撩拨着琴弦。 修长的十指,白净的指尖拂过琴弦。传过一阵阵离殇,在这暗夜下,划出一道斑驳的痕迹。凄迷月色,模糊这一夜的无端思绪。周遭的一切,似乎早已不复存在。冬末的一刻,在这里微微泛起波澜。 “这么晚了,芙儿还不睡么?”他轻轻按下琴弦,将那支曲调,停留在这片刻的安详里。他总是叫她“芙儿”,不像突也其,生硬的唤她“公主”。这一声“芙儿”,让伊芙很是受用。 她浅浅的笑着,坐在一旁笑道:“公子果然城府极深,连芙儿来了也都知道。”在他们的约定中,只许唤萧易寒为“公子”,这样才不至于暴露了身份。萧易寒微微笑着:“我还知道,你是来寻一个人的。” “公子既已知晓,就应该帮帮我,”伊芙说着,便往前凑近了一些,抓着他的胳膊焦急地说道。她知道萧易寒一定会帮她的,就算是不为了那个交易。“你要见他,也应该治好你的伤,”萧易寒淡然的说道。 原来,原来萧易寒什么都知道。伊芙说着,便松开了他的手臂,慢慢的捋了捋袖子。她不希望,他看到她胳膊上的毒疮。萧易寒看着伊芙,比他刚见她的时候,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一个人,倘或不经历风雨。那么便很难立足于事,对于伊芙而言。去往东麓便是很好的锻炼,萧易寒不觉笑着道:“芙儿长大了许多……”听着他这么夸自己,伊芙不觉脸儿红了一片。 “他已经来了,”萧易寒淡淡的说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需要,治好你的伤才是。”“没关系的!”伊芙连声说着,“不过,我可不可以,见见他?”伊芙低声羞涩问道,“我知道,你会有法子的。” “好,”萧易寒从来不会拒绝伊芙,他知道做这桩交易,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而且楚君颢已经在萧易寒手里,不过他在等一个机会。等着婉凝到来而已,他要问婉凝一些话。 听着萧易寒的回答,伊芙心里有些淡淡的喜欢。其实她的心在萧易寒这里,从第一眼就开始了思念。对于君颢而言,不过是她作为细作应该完成的任务。她要见君颢,也不过是为了气一气突也其的。 有些事,有些人,不能够说得太过明白。伊芙以为自己在东麓,可以忘记萧易寒,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情感。可是面对君颢难以忘记的婉凝,她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一直都在念着另一个人。 下雨了,冬雨清净纯洁。安静的落在街道之上,巧巧举着一柄小伞,慢慢的行走在雨泥小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昨晚,萧易寒会对昨晚那个女子那么好。说是兄妹,却又不像。 比如今天下雨,巧巧实在在家里呆不下去了。才要出来散散心的,不是她喜欢下雨。而是她不喜欢家里的那个女子。回想起来,那个女子似乎中了毒。萧易寒正在想办法救治,巧巧的脑子很乱,很乱。 “姑娘,姑娘……”拐角处,是一个女声低声啜泣。在这雨下,很是哀婉凄楚。巧巧不觉回过头去,往前紧走了两步。才看到一处台阶上,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姑娘,正在抱着另一个姑娘痛哭。 真是可怜,巧巧想起了家里的那个女子。不觉感慨了一阵,她正要叹息着离开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瞥见了昏迷的姑娘的面庞。虽然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却掩盖不住她应有的风华。 很是奇怪,这个昏迷的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巧巧忽然记起来了,是前些日子,萧易寒在书房画的画儿。画上的姑娘,跟这个姑娘十分相似!巧巧不觉又多看了一眼。 果然不差!她忙丢下手里的雨伞。拍了拍正在哭泣的纤云,笑着道:“走吧,在这里只怕是要冻出病来的……”“多谢姑娘,”纤云一面哭,一面扶着昏迷的婉凝,跟着巧巧去往县丞府。 巧巧将婉凝带回自己的房间,本想着通知萧易寒的。却转念一想,倒不如救下这姑娘。萧易寒到时候,一定会感激自己的。巧巧心里越发喜悦,吩咐了丫鬟去请郎中。 郎中看病的空当儿,巧巧又拿出自己的衣服和首饰。为那个婉凝准备着,想着婉凝醒来,见到萧易寒时,巧巧便觉者心里欢喜。郎中从内侵走出来,对着巧巧说道:“穆姑娘大可放心,那位姑娘只是太过劳累……” 听了郎中的话,巧巧心里很是开心。吩咐了丫鬟去熬药,自己则守候在婉凝身边。纤云看着巧巧如此细心,不觉感激的跪在地上:“多谢恩人的救命之恩!纤云在此替我家姑娘,给恩人磕头了!” “快起来!”巧巧扶起纤云,笑着道,“爹爹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本地人吧?”“嗯,”纤云想了想,终是没有说出来身份。唯有微微点头,算是回答了。 巧巧倒了一杯茶,递到纤云手上,笑着道:“你不用怕的,我爹爹是江城的县丞。我不会害你们的!能告诉我,你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她跟我的一个故人,很是相像呢……” 一番善意的谎言,巧巧只希望确定,这个姑娘是不是萧易寒所念着的人。“我家姑娘……”纤云正要开口,却听到婉凝呢喃的声音。她忙走过去,抚着婉凝的额头,看着婉凝睡得很熟,才放下了心。 “我家姑娘唤作宁婉,”纤云故意将婉凝的名字反过来,她可不希望暴露婉凝的身份。宁婉,宁婉——婉凝,婉凝——阿凝,阿凝!巧巧的脑袋迅速转动着,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关系。 晚间,巧巧没有在房里。纤云便坐下来,细细的整理自己的包袱。包袱里都是一些平日里换洗的衣服,还有那一包银针。她慢慢的拿起银针来看,想着从婉凝昏迷开始,应该早就过了四个时辰。 “纤云,纤云……”婉凝模模糊糊的叫着,纤云忙丢下手里的包袱。走到床榻前,慢慢扶起婉凝,声音里夹杂着欢喜:“姑娘醒了?真好,我就知道姑娘不会有事的!” 婉凝的头脑很沉,眼睛也有些酸疼。模模糊糊的,好像是蒙上了一层砂纸。她望着纤云的脸颊,却是看的那么遥远。“纤云,”婉凝伸出手来,左右摸索着,“快给我扎针,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姑娘,”纤云的泪水,瞬间滑落脸颊,模糊眼帘,“你别吓我!我不想,不想给你施针!”因为元易斌说过,施针久了。不仅会双目失明,还会让人失去记忆。纤云不想这么做,她实在是担心婉凝。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婉凝的手腕上。她顺势抚着纤云的脸颊,浅浅的笑着:“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没的救了……你忘了,咱们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找到皇上,然后拯救东麓么?” 纤云哽咽着点头,慢慢的摸出那包银针。手儿都在颤抖,婉凝紧紧抓住她的手,坚定的说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只管施针!不然我会怨恨你一辈子的!纤云,我不怕!” 看着婉凝坚定的眼神,纤云只好一面抹干泪水,一面拿出银针。放在火焰上消毒后,方才对照着元易斌给她的施针穴位。缓缓对着婉凝的后脑,渐渐的扎了下去。一针扎进穴位,纤云的手心都是冷汗。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每一针,都深深的扎进婉凝的穴位,刺激着她的大脑。疼的她咬着牙,浑身不住的冒着冷汗,双手几乎攥紧了拳头。纤云便不去看婉凝,狠狠心,继续往下一个穴位扎去。 她的双眼开始有些微凉,眼皮不再那么沉重。脑子里,渐渐变得清凉起来。待最后一针扎下去后,婉凝顿觉浑身好似云中燕。纤云看着她的眼睫毛,变得渐渐湿润起来,应该是针灸起了作用。 ******的梦境,在婉凝的脑海里逐渐浮现。萧易寒微微笑着:“等我,我会娶你为妻……等我,我会娶你为妻……等我……”他的那句话,不断闪现在她的脑海中。似乎越来越清晰,离得越来越近。 “纤云,他好像就在附近!”婉凝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清晰的一片,望着纤云激动地说道。纤云以为,婉凝在说君颢,随后笑着道:“他比咱们早两天,自然在这里啊……” “我不是说君颢,”婉凝左右看了看,转而对纤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江城县丞府,”巧巧忽然从房门外走进来,笑着放下手里的食盒,对婉凝解释道,“我是县丞的小女儿,穆巧巧。” 江城县丞,记得君琰说过,萧易寒就是在这里受伤。然后被县丞府所救治的,婉凝忽然记起许多。一时心绪难以平定:“可有一个男子,在这里养伤?”她的眼神,告诉巧巧,她就是萧易寒念着的“阿凝”。 第四回 再次相见语凝噎 雪夜月下念相思 渔火孤烟细,老树虬干起。一场喜悦的烦恼,在此刻幻化出绚烂的色彩。晦暗一片,盛开一场繁世烟花。平地而起,落幕而谢的“飞天雨”。像是一片片春日的栀子花瓣,倾诉着离别的相思。 不知同一片天空下,君颢可曾见到此情此景。纤云望着夜幕中的烟花,慢慢说道:“现在是正月间,想来宫里也会很热闹的。”记得自己初入东麓皇宫,还是桂花盛开的八月时节。 那时花好月圆,恰逢中秋团圆。一派祥和之景,自己和梓若一起。抵抗来自江苓嫣和皇后的陷害,姐妹情深,难以言说。后来的变故,让她顿觉时间太快,快到无法用任何言辞来表达。 紧接着,便是后宫中的是非。将她逐渐拉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皇后想要保住后位的迫切心思。江苓嫣不为人知的阴谋,梓若渴求登上高枝儿的心愿。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 好像是这夜空中的烟花,华丽绽放,却又凄楚结局。一如君颢对自己的关怀照顾,婉凝都知道,她都知道。所以她才不想,君颢知晓她失明的消息。她怕他会伤心难过,悲哀痛苦。 “记得你曾说过,要等我回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婉凝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一时愣在那里,只觉着恍如梦境。这番话,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是做梦么?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阿凝,”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让婉凝的心儿猛然一颤。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慢慢的移步到她眼前来。欣长的身材,淡然的眸子,夹杂着些许微微的期待。 回转过头的瞬间,她仿若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午后。微微******,夹杂着苦涩的回忆。尽数收藏在那一季的落花时节,氤氲着回忆的气息。望着他熟悉眼眸,她不觉想起了那句话:“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 那时的她,傻傻的等了他三年。苦苦的盼了他三年,默默地候了他三年。却还是抵不过命运的嘲讽,将她推入了醉月楼这个深渊。有幸入宫,她才与命运抗争到底。才有机会,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寒哥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不是梦吧?”“如果是梦,我倒真愿意一梦不醒,”他平静的望着她,哀伤的语调,犹如飞逝的落红。她想着五年前的诺言,才慢慢的开口:“当年你为何,一去杳无音信?” 夜半有凉风拂过发梢,这句话在她的心底压了很久很久。她想要找寻到答案,一个可以让她有理由相信的答案。许久,他才反问道:“是我杳无音信,还是你的不辞而别?你为何不守承诺,入宫为妃?” 他的语调凄凉、怨恨、责备,悉数种种,让婉凝于他更觉误会之深。她不觉讶然,微微抬头道:“阿凝从未入宫为妃,萧郎误会了我。”“我要一个理由,”萧易寒淡然的语气,让婉凝顿觉委屈无处诉。 “如果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会信么?”婉凝委屈的看着他,渴望得到他一个谅解的眼神。可是从他的眸子里,婉凝只看得到责备和怨怒。这样的萧易寒,真的变了,变到婉凝几乎,不认识他了。 夜空中的烟花,绚烂多姿。纤云轻轻走过来,轻轻为婉凝披上厚厚的貂绒披风,关心道:“姑娘回放去吧,夜寒风凉……穆姑娘已经备下了饽饽,在屋子里等着咱们呢……” 再没有更多的言辞,婉凝不想对萧易寒说什么。她慢慢的回转过身子,扶着纤云回了房间。婉凝不明白的是,为何萧易寒会变成这个样子。变得让人不可理喻,连一丝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留给自己。 推开房门,炭火里的火焰,随着挟裹而来的寒风,被吹得左右摇晃。巧巧忙关上门子,亲自扶着婉凝坐下。大笑着说道:“怎样?有没有见到他?其实寒哥哥一直念着你,他说你是他这辈子的牵挂……” 这辈子的牵挂,一直念着自己?若是放在以前,婉凝会觉着幸福无比。如今却觉着甚是虚伪,好像于萧易寒而言,只有怜悯。她苦涩的笑着点头,慢慢的坐下来。巧巧才要继续说下去,觉察到了她的沉默。 巧巧以为,婉凝见到了萧易寒,一定会很开心的。可是却恰恰相反,婉凝不但不开心,反而心事重重。巧巧见了,不觉也静默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么?如果我可以帮你的话。” 素日话语极多的巧巧,此时也随着婉凝的伤感,而变得渐渐沉默。屋子里从未有过的鸦雀无声,炉子里的炭火,不时发出“哔啵哔啵”的声音。巧巧默默的饮着茶水,想着如何安慰婉凝才是。 就在这时,门子被一个人推了开来。是萧易寒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伊芙和突也其。巧巧见了,手里的茶杯顿时摔碎在地。她不想看到伊芙的,此时她认为,大约是因为伊芙,婉凝才不开心的。 “寒哥哥!”巧巧立刻站起了身子,指着他身后的伊芙大声道,“谁让她进来的?这里是我的房间!”“巧巧,不得无礼,”萧易寒低沉的声音,让巧巧的心里一阵委屈。只见他拉着伊芙的手,让她坐在了婉凝的一旁。 这是要怎样?巧巧总归是气不过的。却被纤云轻轻拉了拉衣袖,示意她要安静些。巧巧方才气呼呼的坐了下来,也不顾众人在场。拿起筷子,赌气一连吃了好几个饽饽,并大口大口的喝了一杯水。 “她是我常跟你提起过的阿凝,”他向伊芙介绍,随后又向婉凝介绍伊芙。却听得纤云打断了萧易寒的话:“公子不用介绍了,咱们在宫里,早就见过她了!”纤云的语调淡淡,巧巧不觉得意了一番。 婉凝抬眼,看着伊芙虚弱的样子。便知道她已是毒火攻心,先前在宫里听闻皇后对伊芙下毒。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她看着萧易寒与伊芙,暗暗揣测着,大约隐隐猜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这其中,萧易寒又与楚君琰关系极好。难道,是君琰授意萧易寒和伊芙?婉凝不敢再想下去,她印象里的萧易寒,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一定不会!当初还是萧易寒发现了假公主,才遭暗算的。 他又怎会,与这个假公主在一起?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一切的一切,都是君琰在幕后暗里操纵。萧易寒与伊芙,或者说还有其他人,都只是棋子。婉凝看着他的眼眸,透露出的深深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冬雪迷蒙,不忍卒读。尘嚣寂然,静默如出。梦里的桃花四月,一会儿交织成一篇华美的宋词。一会儿却又是沙漠滩上,那场大风沙。突也其为自己遮挡风沙,他高大的身影,在伊芙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窗外的雪光,照亮一方寂寞。伊芙慢慢的起身,辗转难眠。尽管此次她的目的是来寻找君颢,找寻萧易寒的。可是为什么,她的脑海里,尽是突也其的身影。孤寂,落寞,伤感。 木格窗外,是纷飞的雪花。辉映着落寞的日落,洒落出这一刻美丽的冬季。独倚西窗,夜色迷离。伊芙沏了一壶香茶,看着碧螺春,在滚烫的开水中来回翻动。最后变成一段一段的绿叶,娇嫩。 这碧螺春,还是伊芙离开东麓时。特意向御膳房要来的,她喜欢碧螺春的淡雅清香。喜欢嗅着一幕芬芳,只是她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味道。就好像是自己,无论怎样躲避,却躲不开自己的那颗心。 “公主睡了么?”突也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伊芙手里的茶杯微微一颤,心儿也在毫无节律的跳动。这个时候,他忽然敲门做什么。伊芙的心里,想起突也其的胆小,不觉怒火中烧。 黄昏日落,飞鸟还巢,青松老枝。突也其的身后,站着一袭宝蓝色长衫的萧易寒。他答应过伊芙,会替伊芙治病的。看着他淡然平静的模样,伊芙的的心里有些浅浅的喜欢。 “你下去吧,”伊芙对着突也其挥了挥手,她不想看到这个胆小的男人。纵然她知道,突也其的心思。可是他不肯说出口来,伊芙还是将这份心,放在了萧易寒的身上。 静静地阳光,均匀的透过木格窗,铺在桌案上。照应处一方,斜斜的木格窗的影子来。伊芙将那杯清茶,递到萧易寒面前,笑着道:“公子,这是芙儿沏的碧螺春,公子且尝一尝,味道如何?” 小小的一杯清茶,辉映着青花瓷杯。淡雅的味道,弥漫着整间屋子。萧易寒慢慢的抿了一小口,淡淡道:“芙儿还学会了沏茶,果然是学了不少。”听着他的再次谬赞,伊芙更觉得意万分。 只是衣袖之下,一双手臂早已是乌黑干瘦。萧易寒看着伊芙因为毒素,被侵蚀的手臂,慢慢开口道:“脱掉你的衣衫。”“什么?”伊芙顿时瞪大了眼睛,再次问了一句,“公子的意思,是要我,脱掉衣服?” 萧易寒慢慢的从衣袖里,拿出一枚银针。转而对伊芙说道:“施针时你会浑身发热,如果你不脱去衣衫,毒素便不会排出体外。”他的话语平静淡然,眼眸好像是夜幕下的星星。 周遭一片寂静,在这冬日的午后。绣花软帘被慢慢的拉拢,纱帐也一层一层的卷了起来。伊芙这才背对着萧易寒,缓缓的解开自己的外衫,衣裙,肚兜。羞红的脸颊,像是午后的夕阳。 她慢慢的走到他的眼前,娇羞着低声道:“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在说什么,伊芙完全听不进去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用银针小心翼翼的扎入自己胳膊上的穴位。很轻很轻,宛如露珠。 不知过了多久,伊芙才听得萧易寒说道:“你需要等一会儿,不然毒素会随之流入经脉……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给你施针……”他说着,便收了银针。并未看伊芙一眼,随后就起身离开了。 空空的房间,只剩下伊芙还在榻上坐着。她不能够立刻穿上衣服,必须要等半刻钟。所以她只能这么待着,连被褥也不能够用。一阵冷风吹过,刮得屋子里的炭火来回晃动。 “阿——嚏——”伊芙不禁被动的瑟瑟发抖,她正想着要不要裹上被褥时。门子却被突也其一下子撞开了,他大踏步走进来。因为担心伊芙,猛然掀开那些层层叠叠的纱帐。 眼前一丝不挂的伊芙,让突也其顿时头脑一片空白。他立刻会转过头,想起方才萧易寒刚刚出去。顿觉气血上涌,提起宝剑就要追出去。谁知伊芙用被褥裹着胸口,大声喊道:“突也其,你站住!” 他便立刻住了脚步,他很听话的。他一直都很听话,伊芙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去听,去做。只是这次,他不敢正视伊芙。只是背对着伊芙站着,低声问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伊芙看着他战在纱帐后面,便对他说道:“也其,你过来。”她的话语忽然变得平静,而且又带着些微的温柔。突也其这个西戎汉子,竟一下子愣在那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也其,我让你过来,”伊芙的话,再次在他耳畔响起。他此时一下子犹豫了,素日伊芙不论说什么,他都会去做的。“你如果不过来,我便告诉公子,说你欺负我!”伊芙故意提高音调,让突也其浑身一颤。 她是什么意思,突也其不明白。也只好慢慢的回转过身子,朝着伊芙哪里慢一步一步走去。脑袋垂得很低,很低。作为下属,他是不能够看主子的。他虽然喜欢伊芙,却也不能如此大不敬。 “也其,你去添炭火吧,我冷,”伊芙是真的很冷,她好不容易才看到有人进来。她也知道,突也其会听她的话的。果然,他走过去,拨弄了一下炭火。火炉变得旺盛起来,屋子里也暖和了许多。 他默默地低着头,站在一边。心里多么希望,伊芙可以说一句,让他离开的话。可是伊芙却偏偏,说了这么一句:“也其,帮我穿上衣服,好么?”她的衣服在一旁的衣架上,她的确是够不着的。 突也其楞了一下,随后便走到衣架上。取下伊芙的衣服,慢慢的走到床榻边。用双手托着这些衣服,对伊芙说道:“公主还是自己穿得好……”他的话语如此生硬,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我知道你喜欢我,”伊芙撩拨着自己的青丝,故意这么说,“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就抬起头来。”在西戎部族,如果一个男子看了这个女子的身子。那么就一定要娶这个女子,否则这个女子,就会被遗弃。 伊芙在等待,等待他的回应。她不是没有给他机会,只是他没有珍惜罢了。此时的他仍旧低着头。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侍卫,只要好好保护伊芙就好。只是这个喜欢,太过敏感,他最终还是让伊芙失望了。 第五回 燕婉凝难以忘怀 萧易寒心思颇深 旋转轮回,盛世烟花。一幕苍白,一场伤心泪。算尽多少离别苦,都只为那一刻的苦涩回忆。婉凝懒散的倚在床榻上,反复看着君颢送给自己的血玉簪。一时慨叹,一时落泪。 独倚西楼上苍穹,一声长叹一片心。婉凝望着翩翩飞舞的雪花,不觉想起了那一天午后。斜阳梳梳落落的洒落在小径深处,在雪痕上,映照出好看的颜色来。婉凝默默的跟在君颢身后,踩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足迹。 他的身影高大,却越发显得落寞孤寂。婉凝一步一步的跟在后面,将自己的小鞋足印,印在他宽大的皮靴足印上。那一刻的静谧安详,是一幕很好的画卷。至少在婉凝看来,是很好的回忆。 一份清然,一份醉意。婉凝的脑海里,不觉浮现出了许多画面。他送自己的血玉簪,他喂自己吃药,他倾诉自己的伤心事。串联起来的一段段,好像眼眶里那滴晶莹的泪珠,不断伤情处。 她微微收起回忆,慢慢的起身,转而对纤云说道:“纤云,备马,我要出去一趟。”“外头快要下雪了,”纤云看着阴暗的天色,不觉劝慰道。婉凝此番的目的,就是来找寻君颢的。 她不能够放弃,绝不。或许君颢会在江城的某个地方,又或许他就在这附近。“姑娘若是这么找下去,岂不是大海捞针?”纤云抱着哪叠披风,说道,“倒不如让公子帮忙也好……” 要萧易寒帮忙?婉凝想起了那场误会,不觉微微摇头:“还是算了,你如果不想陪我,我自己去便好。”看着婉凝悲情的神色,纤云怎会忍心,让她一个人去呢?她摇着婉凝的胳膊,笑着道:“我怎会舍下姑娘一人?” 窗外天色阴沉,不时刮起的冷风,拍打着木格窗子。晦暗的冬日,像是要撕裂整片天空。婉凝披上那件貂绒披风,便跟着纤云一起从后门出去了。两匹马儿,看到了主人,高兴的不停在抖动马蹄。 抓起马的缰绳,双腿夹紧马肚,一声“驾——”响彻云霄。很快,两匹马儿长啸着飞奔出了县丞府。暮色云起,翻飞起伏。后门处,是一袭宝蓝色长衫。他安静的眸子,一直望着那个身影。 “公子,要不要……”小书童做出了一个追出去的动作,却见他微微摇了摇手:“她会回来的,让她去吧。”是的,婉凝一定会回来的。萧易寒相信,因为他这里,有婉凝最想见的人。 他不想婉凝恨他,所以一直都没有对她说起。他知道婉凝会去找那个人。只是那个人,已经在江城失踪了好久。应该是在伊芙到来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萧易寒薄薄的嘴唇,带着一丝丝的怨恨。 下雪了,安静的雪花,无声的坠落在这段回忆之中。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身上。他只是静如处子,看着被雪花覆盖的马蹄印痕。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倒流在五年前的那一刻钟。 “寒哥哥,回屋去吧!”巧巧拿着一把小伞,替他挡去了即将飘落的雪花。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他的眸子,丝毫没有离开过那个方向。巧巧也望着那里,安慰着他:“燕姐姐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 雪花,坠落在人间的伞,飘散在天之涯。近看,洁净,无暇。谁人叹,谁又留下谁的遗憾。岁月披上风霜,再回头,尽是无限牵挂。模糊了一段荒芜岁月,那片苍凉的沙漠滩。 风沙挟裹一阵凄冷,驼铃声慢慢的由远及近。纤云第一个看清楚了驼队上的人,她大声喊道:“姑娘快看!那不是晚妆么?”一袭青衣,随风飘浮。像是夏日聚散的浮萍,清新雅致。 空空的沙漠滩,缓慢的驼队。唯独剩下晚妆那一袭青衣,给严寒的冬日,平添了一段夏日的气息。干燥的日头,在这严冬被削弱了大半。却也依然遮掩不住,沙漠滩上的阳光味道。 “晚妆——”纤云冲着那个方向喊去,声音在这空旷的谷地,回荡着经久不息的回音。一袭青衣的晚妆,一早就看到了沙漠滩上的两个人影。她拍了拍骆驼的头,骆驼便乖乖的卧了下来。 只见晚妆披着一袭青衣披风,大步向她们走来。晚妆是初晨的妹妹,也是玉池人家的帮手。纤云抹了一把汗,扶着婉凝慢慢走过来:“晚妆,你这是要去哪里?”“去往江城进货,”晚妆平静的说道。 记得当初,经过沙漠滩时。就是晚妆送自己的,那时的晚妆看起来淡然如尘。是一个话语不多的姑娘,她的素雅干净。给这片枯燥的沙漠,带来了一份静谧安详。仿若严冬下的一缕清风,拂动着北国的颜色。 纤云看了一眼婉凝,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晚妆道:“我们想要找一个人,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她问的很是焦急,像是很担心这个人。晚妆静静的看着纤云身后的婉凝,没有任何回话。 瑟瑟寒风,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婉凝渴求的眼神,透露着一幕伤感。晚妆尚且记得初见婉凝,是一个安静的黄昏。姐姐初晨让她去送一个人,她第一个看到了婉凝,便觉着她不是一个甘心屈服之人。 “我不能帮你们,”晚妆平平淡淡的说出了这六个字,没有丝毫的婉约之词。纤云一时急了:“你知道那个人,对我们姑娘有多重要?你那时可以送我们,为何今天就不帮了?” 看着纤云着急的样子,晚妆倒是安然的很多。此时天空飘起了雪花,间接地落在沙地上。交杂处一片好看的色彩来,风沙过处,尽是平芜凄凉。远处的山峦,覆盖着皑皑白雪,像是一层厚厚的云朵。 漫不经心地回答,很是随意的举动,在婉凝看来,那不过是晚妆的蓦然应许。她静静地看着晚妆,随后便对纤云道:“走吧,我们上路。”看着婉凝骑上了那只骆驼,纤云顿时觉着很是奇怪。 她才要张口问些什么,只见晚妆牵了一只骆驼,对纤云说道:“你若是不走,我们可就把你丢在这沙漠了。”“姑娘,”纤云看了看婉凝,又看了看晚妆。虽然晚妆的语气平静如此,她的眸子里,却还是带着一丝丝的温度。 一串串骆驼的蹄印,淡薄的雪花很快就覆盖了一片。缓慢的驼队,朝着通化的玉池人家走去。回望尽头,不知是一段故事的开头,还是一段故事的结尾。一切,都要有婉凝去填写这幕荒凉。 春去秋来的茂盛,荒草丛生的清晨。在这片刻静静等待,像是一幕安静的画卷。飘摇的云朵,徘徊着一次等待。它像是最初的故事,营造着一片安稳的氛围。尘封已久的大门,此时被来人推得“吱吱呀呀”作响。 几棵松树,将这落寞小院,辉映的凄凉萧条。落满松针的小径尽处,是一座孤独的小楼。楼上书着三个大字“望月楼”,他慢慢的抬步进去。小书童则默默地守在楼下,不敢逾越半步。 楼下的厅堂,空空剩下几张椅子,并着一张梨花木桌。墙壁上挂着“岁寒三友”的画卷,两边是一副对联:若与不羁,怎可回首。左侧是一张楼梯,他缓步而上,看到了正在饮酒的君颢。 “你倒也安稳自在,”萧易寒说着,便也坐下,自己倒了一杯酒。君颢淡然的拿起酒杯,对着他手里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便自顾自的一饮而尽,随后又拿起酒壶,倒满一只小酒杯。 看着君颢漆黑的眸子,萧易寒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清晨。他还朝回宫,第一眼见到的君颢。凄厉的眸子,带着帝王不容抗拒的霸气。素来话语不多的萧易寒,才真正明白“帝王”的含义。 此番在江城见到他,却已然变作了他的阶下囚。可是君颢从未有过慌乱,至少在这里三四天,都是安静如初。从不与自己,多说一句话。萧易寒看着他的神色平静安稳,不觉暗里感慨他的泰然自若。 “阿凝来了,”萧易寒轻轻的说了一句,看似随口一言。平素安静的君颢,此番手里的酒杯,竟是手儿一松。微微颤抖了一下,杯中的酒水泛起淡淡的涟漪。看得出来,君颢一定是动了心思。 窗外枝头,鸟雀的叽叽喳喳。此时竟是变作如此扰人,君颢不觉慢慢放下酒杯。微微抬头,看着萧易寒意味深长的笑意,问道:“你到底,要我怎样?”“把帝位,禅让给梁王殿下,”萧易寒说的轻轻巧巧。 果然不差,一切都被君颢猜了出来。他只是来江城探寻真相,却不曾料想。这幕真相到真让人生气难过,毕竟君琰是自己的兄弟。他本不想,与君琰有任何的摩擦。何况,君琰的母后也曾抚养过自己。 若说后悔之类的话,大约是太过早了些。只见萧易寒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略带不屑的口吻:“很可惜你的皇后,没有本事要芙儿死。”话说到这里,君颢不觉慢慢看向他,他的眼眸里,充满着平静下的愤恨。 原来萧易寒是故意放出谣言,说自己受伤,是因为获悉了伊芙是假公主的消息。才遭到西戎的毒手,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萧易寒在迷惑君颢。伊芙与萧易寒之间,很早就开始了一场交易。 以前是有这样的猜测,可是君颢一直都在给自己找理由。他告诉自己,萧易寒跟随自己多年,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哪怕是权力的欲望在诱惑着他,可笑这一切,竟然都只是自己的假象而已。 “我不会要你死,”他平静的对君颢说道,“只要等到梁王登上帝位,我便放你走……”想来后宫的君琰,都已经备好了一切。不论是帝位或是情感,君颢都输了,只是输的如此不甘。 很多年以后,当巧巧再次走进这座“望月楼”的时候。便会回想起那天与君颢的相遇,落霞满天。夕阳辉映着整片天空,给远处的山峦,还有院子里的亭台楼阁,涂抹上了一层好看的色彩。 日落西山的时候,巧巧刚好从屋子里出来。那一片蜿蜒流霞,流动在世间的每一处角落。飞鸟回巢,扑楞着翅膀,从望月楼下飞入远处的深林。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了望月楼的方向。 阁楼处,是一个衣着玄色衣袍的男子。他安静的站在那里,凝视着远处。初时,巧巧还以为是萧易寒。当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时,方才回转过身子,讶然道:“寒哥哥?我,我还以为,那个人是你……”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萧易寒看到了君颢孤独的身影。一如三年前的自己,孤苦的等着婉凝的归来。却等来婉凝入宫的消息,他的心儿,一下子沉入了谷底。那一刻,他便要想着见一见婉凝,问一问当初的诺言。 许是时间的流逝,许是人心的变故。萧易寒等来的不过是婉凝的“迫不得已”,似乎时间早已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尘世间太多的不舍,都会随着斑驳的岁月,而变得面目全非。 “寒哥哥,他是谁?”巧巧疑惑的问道,当初她以为世上。除了萧易寒这样的安静的男子外,再无他人。如今看来,却是她孤陋寡闻了。“楚君颢,东麓国国君,”萧易寒回答的云淡风轻。 这么一个隆重的字眼,在萧易寒的口里,竟是变得一文不值。巧巧不觉瞪大了双眼:“东麓国国君?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是我将他关起来的,”他不觉回身,坐在了梅花树下的石凳上。 听着他如此淡然的话语,平静的语调。巧巧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会这么做。她再次看着阁楼上的男子,在夕阳下,他就像一尊金光塑成的雕像。随后便连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关他?他犯了什么罪?你就不怕触犯王法……” 他安静的听着巧巧的问话,等到巧巧说得累了些。方才缓缓开口道:“你无需知道这些,以后你照顾他便好。”“那我岂不是等同于犯罪?”巧巧大声嚷嚷道,“你若不说清,我明日便禀告父亲!” “如果我猜得不错,东麓将要迎来新皇,”萧易寒微微闭上眼睛,用右手的拇指,轻轻的碰触着自己的中指。这是他的一个动作,巧巧很清楚。意思就是,萧易寒做事已经成竹在胸了。 直到此时,巧巧方才将萧易寒所言。一一串联起来,随后又回想这几天的种种。竟是猜到了什么,不觉低声道:“难道,难道,你要篡位?”她说的一字一顿,仿佛是希望他回答不是。 “你如果说出去,我也很难,保住你的命,”他看着巧巧惊恐的眸子,淡然道,“你要好好照顾他。”再没有多余的言辞,巧巧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危机感。不过现在,多少有一些味道罢了。 第六回 玉池人家遇尺素 望月楼里诉心事 车水马龙,沙尘依旧。风声萧瑟,凄凉过往。老树根下,一念执着。驼队被晚妆牵着,栓到了玉池人家的后院。随后,婉凝和纤云便跟着晚妆,从后门进了玉池人家的厅堂。 此时初晨正在低头算账,忽然抬起头来,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晚妆。还有她身后的婉凝和纤云,立刻笑吟吟的走上前去:“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们怎么遇到了一起?” 婉凝见了初晨,立刻跪在地上,低声哀求道:“我想要找寻一个人,希望初晨姑娘能够帮帮我。我知道在这里,唯有你才会有这样的本事。”“快起来说话,”初晨一边扶了婉凝,一边拉着她进入内室。 回首那些往事,初晨从婉凝的叙述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半刻,才轻声问道:“你到底,要找的是什么人?”“楚君颢,他是我的夫君,”婉凝含泪的双眸,凝视着初晨,带着一丝丝的哀怜。 在通化镇多年,初晨接触的人异常繁杂。如婉凝这样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何况那个叫“楚君颢”的人,她连样貌都没见过。婉凝抹抹眼泪,提起这个名字来,眼睛放出色彩:“他从不会笑。”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蕴含了婉凝满满的心事。初晨记在心里,转身看了一眼晚妆。晚妆没有任何回应,初晨却心里有许多疑问,方才略带歉意道:“让我先好好想一想,你们先休息休息……” 看着初晨转身离开,晚妆也走了出去。纤云有些担忧:“姑娘,你说她会不会,是哪个伊芙公主的人?这里又距离西戎,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派人抓我们?姑娘,咱们,咱们还是走吧。” 片刻之后,初晨便含笑走进来。抚着婉凝的手,笑着道:“如今天色已晚,我让晚妆给你们准备了一些晚饭,你们好好休息。”她再没有提起找人的事情,果然如纤云所说,初晨还是有所戒备。 “姑娘,”纤云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为难道,“我说的不错吧,她们是不会帮咱们的,咱们走吧……”既然初晨肯送自己度过沙漠,那么就不会是那种袖手旁边之人,婉凝深信这一点。 晚间,纤云看着婉凝吃了一碗粥。方才从拿起那包银针,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开口道:“入了夜,今天就别施针了……”“不行,”婉凝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一会儿,我还要去找初晨!” 烛火昏暗,照应着婉凝苍白的脸色。纤云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看着婉凝净了手,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自己施针的时候。纤云的心都要碎了,元易斌曾说过,施针的后果很严重的。 窗外,月色模糊了轮廓。绣花软帘透过月色,斑驳着薄薄的不舍。多年后的那个冬月,静静的守候在窗外。像是一块碧玉,淡荡如初。一番痛苦的挣扎,是因为心底的那个人,在默默地支撑着自己。 夜很静,楼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纤云立刻警觉起来,疾步走到了门口处。却听得初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燕姑娘,有人要见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谁还会念着自己? 安静的烛火,映照着这间房子。给这严寒的冬日,渲染了一片静谧的夜。婉凝不曾想到,尺素早自己三天离开东麓,却仍旧是停留在通化。林一凡在哪里,婉凝四下里环顾一圈儿,不见那个孤独的身影。 平日里话语不多的尺素,此时见着婉凝,宛如见到了亲人一般。眼泪立刻簌簌落下,哽咽着开口道:“燕姑娘,一凡,一凡他,他不见了……”一起离开的京都,又怎会忽然不见? 在宫里,尺素从来不会,以他人的喜怒为喜怒。作为君颢身边的细作,她懂得如何将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或者说,她的心底一片空白。丝毫没有杂念可言,直到遇到了林一凡。 那个眉星剑目,眼眸如漆的男子。尽管他从不轻易开口说话,尺素却感受得到,他带给自己的温暖。一如君颢的关怀,一旦爱上一个人,便再也不肯松开。哪怕最后遍体鳞伤,也要抓住不放。 世间男子,又岂如君颢。一样温情如玉的君琰,默默守候的突也其。对于心中所爱,岂是几句言辞,就能够说得完的?往事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像是一只渔网,网的住鱼儿,却无法网住鱼儿的那颗心。 圈圈年轮,记载着老树的心事。密密麻麻的永恒,却无法承载这片苦涩的回忆。不论承认与否,不论怎样都好。很多年以后,都会是心中永远的伤痛。原来初晨以为婉凝说的那个男子,就是尺素找的人。 因为君颢和林一凡,都不会笑。不过君颢收敛自己的喜怒,让众人摸不透他的脾性。也就只有面对婉凝的时候,才会微微一笑。至于林一凡,许是他背负的太多,许是他怕辜负了尺素。 这一腔爱与恨,都不过是自己的念想罢了。恩怨醉梦中,蓦然回首万事空。直到尺素言明真相,初晨才放下了戒备之心。婉凝轻轻安抚着尺素的心:“别怕,我会帮你的……” 真是可笑,自己找寻君颢一样的焦急。却又要安慰尺素,这大约便是白乐天所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吧。尺素咬着唇,含泪感激道:“燕姑娘,我会报答你的,我会为你赴汤蹈火!” “别这样说,”婉凝轻轻捂着她的唇,笑着道,“以后你我便是姐妹,我来做姐姐,照顾你,可好?”这是第一次,除了林一凡以外。还会有人关心自己,原来细作是可以有感情的。 尺素喜极而泣,端起茶杯递给婉凝:“燕姐姐,我就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想来君琰说的没错,后宫的确不可怕。唯有人心,才是可以得到谅解的。她笑着伸出手去接过茶杯,却是眼前一片漆黑。 尚未到手的茶杯,在顷刻间坠落在地。碎成一片琥珀,碎了尺素的那颗心。“姐姐,你怎么样?”尺素忙拉过婉凝的手,看看有没有烫伤。婉凝小心翼翼的收回了手,微笑着摇头。 “姐姐,你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眸子,在尺素看来,充满了伤感的气息。婉凝尽量不去哭泣,反而笑着面对众人。一旁的纤云哭着道:“姑娘的眼睛,一早就看不见了……都是王爷,是他,害了姑娘!” 再相见,是一次不忍的分别。修改着一次次的离分,道不尽的声声哀怨。梦里的雨落凡尘,淡淡哀伤让人憔悴。风吹过,席卷着九秋的雨夜。在君颢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旋往复。 无法忘记,雨夜下的婉凝受罚。孤寂荒凉,百转千回,心碎处纵然成回忆。婉凝离开自己的那一刻,他顿觉世间无所适从。原来这一切的习惯,竟然早已情根深种。只是后宫,有谁还会记得,那一丛淡然的栀子花开。 原来世间最毒的仇恨,并不是互相杀戮。而是残忍的有缘却无分。记得初见婉凝,尚且还在昨日,一切清晰历历在目。婉凝的笑,婉凝的哭,婉凝的哀,婉凝的怨,婉凝的恨,早已种在了君颢的心头。 独上高楼处,断肠离殇曲。一杯浊酒,化作相思泪。谁欠下了谁的债,谁又念着谁的泪痕。如果当初没有相遇,便不会有相思,不会有相爱。这大约是宿命的轮回,无法抗拒的夙世姻缘。 巧巧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独自饮酒的君颢。只觉着周遭静寂安然,如果说萧易寒的恬淡安稳,那么君颢则是冷峻的清高。那一份孤寂,想来应该是有一个红颜知己,那便是最好的了。 “咳——咳——咳——”君颢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好好的休息了。他总是独自一个人,站在高高的阁楼处。望着京都的方向,一看便是几个时辰。巧巧实在看不下去,便夺了她的酒杯:“公子应该,保重身子的。” 她的一番劝解,让陷入回忆的君颢,不觉心头一动。他慢慢的回转过头,看着巧巧凝视自己的眼神。不觉想起了那一晚,自己独自在亭中饮酒。还是婉凝走过来,“夜深天凉,皇上应该早些休息……” 那时的婉凝,一如巧巧这般。小心翼翼的规劝自己,只是那时的自己。除了王连英、尺素和林一凡以外,再无可信任之人。所以对于婉凝,他唯有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考验。却换来婉凝无尽的痛苦,还有一番遍体鳞伤。 “是他让你来的,”君颢凄冷的语调,却在巧巧听来,夹杂着些微的伤痛。那是一种回忆的苦涩,让人心里不觉一疼。她拿起酒壶,在君颢面前晃了晃,说道:“酒是穿肠毒,公子还是回房好好休息。” 梅花开了,在这冬雪时节,绽放的淋漓尽致。散发着扑鼻的幽香,君颢想要拿过巧巧手里的酒壶,酒壶却被巧巧握得紧紧,她心疼到:“我知道你有很多苦,你不妨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他苦涩的一笑,使劲儿夺过酒壶。任由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化作点滴相思血泪。又是一阵咳嗽,巧巧看了,越发替他担心:“公子,你别再喝了……这次是我自己来的,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心事……” 许是醉了,才可以忘却一切,忘却心中的那个人。他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望着纷飞的白雪。痛苦之情,让人不忍碰触。巧巧恼了,夺过他手里的酒壶,正色道:“我陪你喝!我穆巧巧不是什么怯懦之人!” 一片纷飞的荒芜岁月,尽数掩埋在那段,辛酸苦楚的回忆里。时光挡不住笔尖纸墨的流淌,栀子花依旧,盛开在微风吹拂的四月。翻开故事的结尾,如果没有那场相遇,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 袅袅青烟,淡荡了一幕苍白的回忆。君颢说起自己和婉凝的故事,眉眼都是带着笑意。巧巧从未见过,男子会笑得这么好看。就是萧易寒那般安静的男子,巧巧都很少,看到他的笑。 大约是一个人,在说起他的爱人时。才会笑得如此自然,如此开心吧。被思念,也是一种幸福。想来这个婉凝,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不然又怎会让君颢,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一杯清茶,是巧巧亲自沏的。淡然的茶香,弥漫着回忆的味道。以前伊芙是用一碗奶茶来收买自己,可是都无法取代婉凝。只需要一碗小小的米酒,足以温暖君颢的整个冬天。 看着君颢慢慢的品着茶水,神色淡然。透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凄冷,似乎还有一层隐隐的霸气。是了,他是国君。巧巧趴在桌案上,静静地看着君颢饮茶。他饮茶的样子,很想萧易寒,都是如此安静沉稳。 窗外北风声起,屋内却依然安享静谧。一缕茶香,将这间屋子弥漫的素雅,干净。“你不应该来这里的,”君颢缓缓放下茶杯,头也不抬的对巧巧说道。可是巧巧却眨巴着眼睛:“那你告诉我,你的婉凝,什么样子?” 君颢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婉凝微笑时的眼眸。她笑的时候很甜,还很调皮。她哭得时候,睫毛上夹带着泪珠。仿佛栀子花瓣上的露珠,薄薄的。她怒的时候……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对自己发怒过。 即便是她对自己发怒,对于君颢而言,也是她在哭。因为她的怒,常常会让君颢感到满足。因为这个时候,君颢才会知道。自己在她的心里,有多少分量。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乎自己。 “那这个婉凝,应该很幸福,”巧巧不觉,陷入了君颢的回忆中。仿佛是看到了栀子花旁,一个清丽的女子。“公子,”巧巧分外好奇,“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姑娘叫什么?或许我,能够帮得到你。” “燕环故塌,凝静娴婉,”君颢慢慢的说出了这八个字,茶杯里也是浮现着婉凝的样貌来。燕环故塌,凝静娴婉,燕环故塌,凝静娴婉,这八个字重复在巧巧的耳畔,她竟是想起了那个离开的姑娘。 可是那个姑娘,不是萧易寒心心念念的人么。怎么会,怎么会是她?巧巧不觉慢慢的捋了捋思绪,还有萧易寒所说的话。竟是悟出了一番道理:大约是他们二人,念着的是,同一个人! 如果为了情感,而将一个人幽禁。或许有些勉强,如果说公报私仇的话。那么就很有可能是这样了,巧巧不觉瞪大了眼睛。看着君颢,立刻感觉到了一股火药味儿。她要去问问萧易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七回 伊芙毒素再发作 纤云惊悉姐妹情 午后的阳光有些模糊,单薄的光圈儿,映照在湖面上,散发着一阵阵温馨的余热。冬日的阳光,温情脉脉。细细的交织成一片,淡淡的弥漫着这座小小庭院。一份情感,也许默默守候,才是最真的温暖。 连续几天的纷乱心绪,施针治疗。伊芙浑身酸软无力。醒来的时候,满眼都是金星。头脑发昏,有的时候还会气喘吁吁。看着眼前温热的莲子粥,她不觉浑身颤抖,使劲儿推了一把桌子,将莲子粥推撒在地。 一旁的突也其见了,什么也没说。而是默默地蹲下身子,收拾着那些残碎的瓷片。随后又摆好桌子,提着食盒弓着身子对伊芙说道:“属下再去熬一碗粥来,公主好生休息。”他的话语平静,听不出来任何悲喜。 他说完这句话,便背对着自己,转身慢慢离开了。伊芙忽然下得床榻来,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哭着道:“也其!也其你不要走,好不好?你如果走了,谁还陪我说话?也其,别走,好么?”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二次。伊芙向自己表明心迹,可是他不能,他只是一个小小侍卫。有什么资格,接受这段感情。又有什么资格,给予她幸福?他的心已经很乱,却不得不轻轻掰开她的小手。 可是伊芙的手儿,搂着他紧紧的。让他没有了力气,但听得伊芙低声哭泣:“也其,你不要赶我走……我会听话的,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她已经决定了,等身上的毒治好,她便会离开。 到时候,寻一处没有人的地方。跟突也其好好地生活,再也不想所谓的权力争斗。这是她早已经计划好的,她再也不想忍受,这无味的痛苦。许是宿命的轮回,无论你抗争与否,都无法抵抗命运。 直到突也其替她挡下那只毒箭,她才顿时醒悟。自己的任性妄为,害得突也其为自己献出了生命。她的泪水,她的哭诉,再也挽不回一段真挚的情感。所以这么多年,伊芙都是一个人。 她一直记着突也其说过的那句话:“芙儿,你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你也要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可是这样痛苦的活,对于伊芙而言,没有了他的陪伴,还能够做些什么。 许久,突也其才慢慢回转过身子。垂下脑袋,对伊芙略带歉意道:“还请公主自重……”他的话语,永远都是这番刻板。伊芙的泪水忽然停了下来,随后狠狠地甩给他一个嘴巴,高声道:“你滚!滚——” 其实在伊芙的心里,她一直都在给他机会。她希望他能够对他说一句喜欢,哪怕是,虚假的安慰也是好的。可是,他却残忍的拒绝了她。以至于,让她一生都在悔恨当中,痛苦地活着。 泪水,早已经是随风而逝。伊芙冷冷的嘲笑自己,大约是自己的多情。她那里是什么公主?不过是取代一个死人的位置,为了所谓的权力斗争,做了一枚有用的棋子罢了。 窗外爆竹声起,烟花盛开。快要到旧历的年下了,这一场盛世烟花。盛开得如此绚烂多姿,却是华丽谢幕。雪花飞舞,回旋着优雅的舞姿。伊芙倚在窗台边,慨叹着自己的悲苦命运。 门轴声响,有人走了进来。伊芙以为是突也其,悲凉的说道:“你还来做什么?倒不如死了的好!”“芙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悲观?”萧易寒说着,便回身关好门子。慢慢的坐下,拿出银针来。 “公子,”伊芙抹干自己的泪水,转而平静的说道,“实话告诉我,我到底,还能够活多久?”她看着炭火映照着的他的脸庞,略显寂寞无疑。虽然伊芙暗暗心仪这个男子,可是他的的心,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所以伊芙想着,也许自己对于他而言。可能是兄妹的情谊,真正对自己好的,便是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那个人吧。“萧易寒,”伊芙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你告诉我,我不怕的。” “你会长命百岁,”萧易寒一边说着,一边用炭火消了毒,淡淡道,“只要你认真治疗,按时吃药。不出明年春天,你定然会好的。”听着他说的话,伊芙觉着很温暖。至少,他没有骗过自己。 从一开始,自己接受任务见到萧易寒的那一刻。她就多了一份少女的情怀,一直隐藏在心底。她以为去往东麓,可以用一碗奶茶收买君颢。却是败在小小的米酒之上,而今再见到他,她的心里有些纠结。 “萧易寒,你有喜欢过我么?”伊芙问的这么直接,让萧易寒有些舌头打结。他看着伊芙疑惑的小脸,微微笑着:“你们西戎女子,都是如此胆大直接?”也许是吧,素来西戎人,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的。 那个时候,伊芙是喜欢萧易寒的。带着委屈来到东麓,满腹的冤屈。让她想要取代婉凝的位置,只是这并不是赌气,就能够解决的。直到再次见到某人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心,一直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连着几日的照顾,让伊芙渐生好感。她还是要确定,这段感情的存在与否。只是她错了,错在自己的多情。萧易寒慢慢开口:“我喜欢你,是哥哥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 果然,这就是他的真心话了。大约他的心,除了那个女子之外。再无他人,这样也好。至少断了伊芙的幻念。不然她又怎会,纠结着这段并不存在的感情。偶然之间的心动,只当是如梦一场。 伊芙听着听着,眼眶里不觉微微湿润了。这就是她要得到的答案,却怎么如此悲伤。萧易寒看着伊芙难过的样子,不觉轻轻抚着她的肩。给予她一份温暖,在这冬日颇多伤怀。 其实,伊芙早就知道了的。她怎么不知道,谁对她好。谁喜欢她,只是她想弄明白,萧易寒对于自己,到底存的是怎样的感情而已。就是上次施针疗毒,伊芙以为萧易寒,喜欢她的。 原来尘世间的感情,竟然是这么复杂。即便是深陷其中,也有无法自拔的时候。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也好,至少还有一个突也其。伊芙望着窗外的雪花,安静而又落寞。 盏茶一杯,看尽落霞飞虹。绚日多彩,迷蒙一季落梅。安静的安恬香,弥漫着整间屋子。纤云坐在床榻边,静静地做着刺绣。已经是几个时辰了。她回身看着床榻旁,婉凝睡得很安静。 彼时窗外,初晨朝着她招手。她便放下针线,轻轻走出去。一直跟着初晨,来到一道水廊上,问道:“可是有消息了?”“你要找的这个人,还真不好找呢!”听初晨说着,有些困难。 七年前的那场瘟疫,不知毁了多少家庭。纤云尚且记得,自己父母被瘟疫夺取的那一晚。有一队官兵忽然冲进家来,一把大火,烧去了这片温暖的港湾。美其名曰,斩草除根,不让瘟疫继续蔓延。 那时只有五岁的妹妹,不禁哇哇大哭。幸而奶妈及时赶到,将她们藏在了一口枯井里。这才逃过一劫,八岁的小纤云。目睹着一场火海浩劫,也唯有无助的呐喊与悲凉的痛哭。 当纤云拉着妹妹,跟着奶妈离开那片伤心之地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摆脱厄运。谁料想,半路上一群盗匪,将奶妈斩在血泊之下。她吓呆了,紧紧地攥着妹妹的手,双腿不觉软了下来,跑也跑不动。 她守在死去的奶妈身边,隐约听到奶妈含糊道:“快跑,离开这里……好好照顾妹妹,要活着,活着……”瘦小的纤云哭了一阵,方才鼓足勇气。拉着妹妹一口气跑出了好远,好远。 那天的雨好大好大,两个小孩子遭遇了这么多。早已经是又饿又累,一路上的担惊受怕。让纤云浑身颤抖,看着熟睡的妹妹。她咬紧牙关,想着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不会再让妹妹吃苦受累。 许是命运的纠缠,许是宿命的轮回。纤云只是迷糊了一小会儿,醒来以后。便再也找不到妹妹的身影了,她顿时大脑空白,心里很是害怕。后来的日子里,她走了许多地方,问了许多人,都没有找到。 雨水冲刷着她的悲痛,她顿觉孤苦无依。连最疼最爱的妹妹,都离自己而去。她不是一个好姐姐,她不配做一个好姐姐的。这让她如何,面对死去的父母,如何面对保护自己的奶妈。 当她以为山穷水尽的时候,却被宫外采办的小太监抓进了宫。开始的时候,她一直都在浣衣局。时常被姑姑们挨打,吃不饱饭的日子,她都熬得过去。有了空闲,她就偷跑出宫找寻妹妹的下落。 回来以后,不免又是一阵毒打。纤云咬了咬牙,都忍了下来。以后的日子,平静而又安详。花落花开,直到有一天。一个面目慈善的中年男子走来。他看着纤云吃苦拼命,不言不语的神情,很是满意。 “以后我便是你的叔父,你做我的侄女儿,”那个男子,便是君颢身边的王连英。他膝下无子女,一直想找一个宫女为他养老送终的。他找到了纤云,在这宫里,便是不需多言,仅此而已。 王连英将纤云带回后宫,要她在司衣局做事。一直到婉凝进宫,她才被派往婉凝身边。王连英对她很好,纤云都一一记在心里。也是王连英答应她,每月可以出宫一天,找寻妹妹的。 日子久了,纤云思念妹妹的心,也变得愈发厚重而又遥远。她时常会一个人,独自抱膝,守在清冷的正阳殿。望着孤寂的星空,就这样独自坐着。一坐便是一天,她不知道妹妹是不是还活着。 是不是同她一样的思念着对方,有的时候,纤云还会去庙里。求签祈福,尽管每次都是杳无音信。可是纤云相信,妹妹一定还活着。一定在时间的某个角落,等着自己找到她。 一阵冷风吹过,梅树下落着一片片梅瓣。凄冷,孤傲。初晨上前轻轻安慰着纤云:“你妹妹她,吉人自有天相,总会有一天找到她的。你放心,晚妆时常外出进货。走的地方也多,她一定会帮你的。” “可是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皇……不,是姑娘的夫君,”纤云焦急的望着初晨,恳求道,“我的事情,可以放一放的。因为,因为……”“因为她的夫君,是东麓国国君,”初晨一言,让纤云吃了一惊。 如今西戎正训练军队,不日将要攻打东麓。在通化招兵买马,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都说,是西戎要吞并东麓。东麓也要换新皇帝了,初晨岂会不知。纤云听了,更加难过伤心:“皇上他,他该不会,被人抓了去吧?” “你小声些,”初晨将食指放在唇边,然后回身看了看正在睡熟的婉凝,低声道,“你是想让她知道么?放心,晚妆才刚出去了。相信会有消息的……”两人正在小声说这话,却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 纤云抬头,却见尺素慢慢的往这里走来。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纤云忙走过去,安慰了一番,问道:“你且先别哭,初晨会有办法,帮你找到他的……” 一时之间,寻找林一凡和君颢的任务。都交到了初晨这里,纤云反到是觉着不好意思。初晨拍着她的肩,笑着道:“我最喜欢乐于助人,说不定这会子,晚妆已经找到他们了呢!” 纤云为尺素擦干眼泪,轻声安慰着:“你这么哭着,把我的心都哭乱了。”“一凡他,他,”尺素和林一凡一同离开京都的,路过一片大漠的时候。大风吹过,这便将他们二人吹散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尺素才更加担心的。“尺素,你的脖子里……”纤云替她擦拭泪痕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了她脖子里的一道红色印记。像是一片淡淡的云霞,不像是受伤所制。 “这是小时候就落下的,”尺素抚着脖子里的印痕,随口道。纤云不觉抚了抚自己的脖颈,那里也隐藏着一道印痕。记得母亲说过,这是胎里带来的。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莫非,莫非尺素会是自己的妹妹?纤云一时又惊又喜,却又不好确认。便试探着问了一番,尺素说她自己,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纤云有些失落,不过既然由此胎记,到时候回宫,问问领养的姑姑,就会清楚了。 “纤云,纤云——”婉凝在房间里唤着自己,纤云忙应了一声儿。便又安慰了尺素一番,方才进屋。为婉凝沏茶:“姑娘醒了?这还早呢,不然再睡会儿……”“不了,”婉凝记起那个梦,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第八回 巧巧安慰楚君颢 尺素独自寻一凡 午后的斜阳,慵懒的挥洒在望月楼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子,林间静谧,可以听得见花瓣落地的声音。那是梅花开始凋零,初春开始的预兆。幽深的路径,到处都是梅瓣散落。 桌案上的小暖炉,烘烤着一壶薄凉的酒。暖意融融的仿若春日,充斥着这座小小的阁楼。微风皱起,打碎一池的梅瓣纷飞。西边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平地还刮起了一阵风,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窗台上的栀子花,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东摇西晃,还是君颢初来望月楼。在房间的一角,偶然发现了这株栀子。他欣喜之余,将栀子重新培土浇水。渴望春天的来临,渴望再次的重逢。 回想着萧易寒所说的话,巧巧心里很是不快。萧易寒似乎变了,变到连她也不认识了。当初为萧易寒疗伤,听他说着他的故事。巧巧还以为,萧易寒是一个容易受伤的男子。 现如今想来,是巧巧错了。她错在不应该救治他的,以至于让君颢和婉凝。生生分离,却又无法遇见。悔恨之余,巧巧想着应该去看看君颢了。如今虽说是冬末,却仍旧是阴冷至极。 推开门子,浓郁的酒香,散布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巧巧上前掀开帘子,看到了伏案的君颢。周遭很是安静,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只是屋子里有些冷,巧巧看到地上的炉火,半明半黄的,快要熄灭的样子。 她轻轻走过去,用火钳撩拨着即将熄灭的炭火。不消片刻,就听到炭火“哔啵哔啵”的响声。还不时迸出火星,屋子里也渐渐有了些微暖意。看着君颢安静的样子,巧巧都有些不忍打扰。 多年之后,她再次来到望月楼的时候。方才晓得,这一切似乎只是梦境。她渴望着的那个人,其实早就心有所属。不管如何,至少她从曾经拥有过。她抱着双膝,不觉嘴角露出了笑意。 窗外寒风呼啸,挟裹着一层雪花纷飞而至。边关的冬天甚是漫长,从八月开始飘雪。一直到次年的三月,还飘着所谓的“桃花雪”。巧巧很喜欢下雪,尤其是那场淋漓尽致的桃花雪。 粉红色的桃花,盛开在皑皑白雪下。像是一幕绚烂的回忆,掩埋在内心深处。慢火慢焙的小酒,也在此刻四溢芬芳。巧巧慢慢起身,准备从暖炉上拿起酒壶的时候。却是被滚烫的炭火,烫的浑身一颤。 “怎么这么不小心?”君颢放下手里的笔,转而轻轻接过酒壶,“我看看,你伤的怎样?”那么随意的话语,却在巧巧心头。刻下了深深的记忆,她慢慢伸出手去,心儿竟是没来由的砰砰乱跳。 指腹处,一串明晃晃的燎泡。着实让人心疼,君颢看了看。便从衣袖处取下一瓶药膏,在她的指腹处。缓缓涂抹,清凉的药膏浸润着指腹。滋润着她的心田,她静静地看着君颢,心儿略有欢喜。 从未有人,如此对待与她。许是他在关心自己吧,巧巧在心里暗暗想着。不过后来巧巧才明白,那不过是兄长般的关心。那时的关怀,也只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罢了。 时光纤弱,游走在这片夜色之下。挥之不去的,是梦里的遇见。君颢醒来的时候,尚是次日清晨。他走到栀子花处,看着花瓣有些葳蕤。不觉伸手碰触,却是掉了一片花瓣。 他的心儿一惊,有些恍惚的看到。木格窗外有婉凝的身影,那是怎样的念想。便是梦里也好,君颢心头暗喜,赶忙打开尘封的大门。一袭杏子黄,一对如水瞳眸。这昭思暮念的人,可不就是婉凝。 “凝儿,”君颢叫着这个名字,半刻才伸出手来。却又不忍碰触,他只怕是那般栀子。掉落一地的忧伤,这样远远的看着。甚好,甚好。只是多日不见的婉凝,怎会如此遥远、陌生。 “公子,公子?”片刻之余,巧巧方才开口唤着。不知为何,她的脚步已经不听使唤的。朝着望月楼而去,想要敲门的时候。门子却是被打开了,一脸憔悴的君颢,让巧巧欢喜之余,有些疼惜。 飞鸟扑楞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惊醒了君颢的这番美梦,他望着巧巧期待的眼眸。不觉缓缓转身回屋,原来一切,果然是梦境。他的梦是时候该醒了,栀子花就是最好的征兆。 随后,巧巧也跟在他的身后。“此番前来,巧巧是为,感谢公子的……”巧巧细细的声音,满含着羞涩。她要找一个理由,这样方才不觉着突兀。只是面对君颢的那声“凝儿”,巧巧顿时回到了现实。 其实不管怎样,只要陪着君颢便好。巧巧见君颢独自站在窗前,遂走上前去。犹豫了会子,方才开口道:“公子应该相信,月有阴晴圆缺的道理……燕姐姐会回来的,公子要保重身子……” 可是奇怪,这并不是她要说的话。她只是想着,不要君颢那么难过。她不想看到君颢伤心的样子,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心里也不好受的,她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至少在君颢面前是这样。 有些事情无法预料,就连婉凝与君颢。同处一间府邸,却是擦肩而过。莫若说是命运的捉弄,倒不如说是因果的循环。巧巧很想告诉君颢,婉凝曾经就住在这里。可是,巧巧却做不到。 一个人是有私心的,如果她说了的话。那么萧易寒一定会阻止,那时的君颢会更加难过。素日伶俐的巧巧,此番也变的有些愚钝。“你来这里,可是他的意思?”君颢以为,巧巧是萧易寒派来的细作。 这在巧巧听来,甚是伤心难过。她颤抖着声音:“公子以为,我会是,会是监视你的么?我从未,有过此心……公子着实,冤枉了巧巧……”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让她无法抑制。 “你若不是细作,以后就少来这里,”君颢冷冷的言语,让巧巧顿觉无措。她只是想着,来安慰君颢的。可是君颢这么误会她,她简直是百口莫辩。或者说,是君颢嫌弃了她。 若是放在平常,巧巧一定会据理力争,然后讲出一番道理来的。只是面对君颢,她内心无比痛楚。即便说出那些解释,也会是多余的掩饰和谎言。原来在君颢心里,巧巧会是细作的角色! 茫茫沙漠,隐藏着一段悲伤的回忆。黄沙漫天,吹散着离人的苦思。就是在这里,尺素才和一凡走散的。自此以后,再没有了他的任何消息。她一个人悲凉的来到玉池人家,渴求初晨和晚妆的帮助。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尺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她从婉凝口中得知,君颢也消失不见的时候。尺素方才晓得,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计划好的,而这个人,也仿佛早就盯着她们了。 远处几重山峦,将这荒芜的沙漠,环绕了起来。尺素记得很清楚,君颢让他们提前来到江城。找到萧易寒,以备不时之需。可谁又曾料想,一凡就这样与自己走散了?尺素忽然有些害怕。 以前没有一凡的时候,她总是独自行动。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办事。只是自遇见一凡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孤单过。她知道会有一个人,陪着她的。不论生死,不论离别,一直一直在一起。 “一凡,你说我们,会在一起么?”尺素依偎在一凡肩头,满含期待着问道。夜空的星星,如此耀眼。安静如初的看着尘世一切,像是看透俗世。尺素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与一凡就这么坐着。 在尺素的心里,一凡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只是那次尺素的出嫁,一凡忽然出现。让尺素心里陡然明白,原来一凡的心里。还是在乎自己的,尺素的心里暗暗欣喜。 天地浩大,尺素却只愿。在一凡的怀里共度一生,哪里才是自己的天地。很久很久以前,尺素的心里就只有“仇恨”二字。只是一凡的忽然闯入,打乱了她的所有,那一刻的缘分就此开始。 有的时候,缘分是一份很奇妙的东西。痛苦,伤心,苦涩,却又夹杂着些许甜蜜。一如君琰和丽妃,伊芙和突也其,君颢和婉凝。还有星空下的尺素和一凡,在这沙漠****结生死。 只是这份缘,让尺素难以捉摸。她在苦苦挣扎,海角天涯的许诺。是否太过执着,太过徒劳,太过幻念。她常常在想,一凡是不是也在与自己一样。在同一片月空下,思念着对方。 半空中一声雁鸣,寂寥中倾斜长空。沙漠处的某个角落,已经开始有了草儿发芽的迹象。只是很微弱,窸窣做响的声音,让人不忍卒读。薄薄的绿意,已然悄悄蔓延整片沙漠。 浑身酸软的尺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倚坐在一堆乱石上,微微平息着自己的心。她在努力回忆,回忆着与一凡分散的细节。或许,能够发现一些什么。只是命运弄人,这份牵挂,只会是徒然。 忽然,远处的天色开始昏黄。像是夕阳揉碎了,在沙漠处倾洒一片。几行过往的大雁,宣告着春季的来临。尺素仰望天空,似乎可以看到一凡熟悉的脸。相偎相伴,聚散终有别。 晴朗的天色,渲染着很好的心情。雁鸣高歌,倾诉一曲心声。有风吹过,浮动尺素的脸颊。微微泛着些许凉意,夹杂着丝丝眷恋。睫毛在轻轻颤动,似乎这场梦境,可以让尺素开心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尺素才微微睁开双目。一轮昏黄的轮廓挂在半山腰,想来已是黄昏时分。她正要起身,却看到了石头上的一只信鸽。她先是一愣,随后便心有所动。忙打开鸽腿上的纸条,果然是一凡的字迹没错。 “吾身安好,奴莫念,凡。”短短八个字,道尽一凡所有。如此看来,一凡已经是来过的。尺素拿着纸条,来到玉池人家找到婉凝。却已是泣涕涟涟,她哭着说道:“一凡他,他还是走了……” 一盏清茶,温暖着尺素的心。婉凝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着:“我想林公子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他不会丢下你的,放心,放心……”一旁的纤云看了,不觉也默默安慰。似乎在纤云心里,已经将尺素当做了自己妹妹。 听着婉凝的安慰,尺素却还是忍不住伤心。她轻叹一声,不觉慨叹命运的不公。偏巧此时,晚妆进货回来。将途中所见一一告知初晨,初晨听了。忙赶过来寻找尺素,晚妆哪里有了消息。 听闻有了一凡的消息,尺素忙深吸了口气。紧紧抓着晚妆的手,焦急地问道:“晚妆姐姐,快告诉我,一凡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你先别慌,”初晨按着她的手,低声道,“晚妆会告诉你的。” “江城,”晚妆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住了口。似乎有关林一凡,是晚妆在江城遇见的。尺素还要问下去,初晨便上前接口:“既然他在江城,你们还是去哪里最好……晚妆已经很累了……” 本来晚妆话语就不多,她本不愿多说什么。初晨知道她的个性,所以这才租住了尺素继续问下去的。一旁的纤云见了,也悄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那么难过。 “等一等,”婉凝忽然唤住了晚妆,她想要知道,有关君颢的消息。这个问题,初晨其实早就知道了的。她上前低声道:“晚妆如果是知道,早就说了出来。燕姑娘何苦,急在这一时呢?” 可是婉凝却不信,她知道晚妆消息灵通。林一凡的下落都打听到了,那么对于君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看着婉凝一脸的伤心,晚妆也只是淡漠的说道:“同时天涯沦落人,你会找到他的。” “我不明白,”婉凝摇着头,有些迷茫,“你告诉我,君颢到底在哪里?”可是婉凝这样问下去,只会加快晚妆离开的脚步。有关于君颢,晚妆只口不提。看着晚妆离开,婉凝不觉快速跟了上去。 初晨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安慰着:“算了,姑娘还是好生安歇最好。”“不,不!”婉凝忽然感到悲伤难过,晚妆是她唯一的希望。看着晚妆离开,婉凝的心像是刀割一般难受。 只是那番话,让婉凝顿觉失落。她不明白,为何晚妆会闭口不提。她一定知道的,或许有她的难处,亦或许有她的理由。一凡在江城,是不是,君颢也在江城呢?婉凝的心头有了一丝丝的希望。 第九回 萧易寒关怀巧巧 燕婉凝再赴江城 挥洒着的翻飞白雪,一片苍白。覆盖着绵延起伏的山峦,仿佛是一排排雪白的浪花。巧巧独自坐在桌案前,随手翻看着素日所看的书籍。脑海里,却尽是君颢伤心难过的样子。 其实她本可以向君颢解释的,只是却在君颢眼前,舌头竟是打了结,再也没有任何话语。“你若不是细作,以后就少来这里,”这两句话,像是一把小小的刀子。顽着她的心口,不时地流着鲜血。 听着窗外的寒风肆虐,她的心很乱。彼时想起了敲门声,萧易寒走了进来。他听闻巧巧这两天,身子不好。所以特意吩咐厨房,熬了清新的莲子粥。巧巧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尚未理会。 “你去了望月楼,”萧易寒缓缓坐下,他的消息从来不会有错。巧巧心头一震,顿时展开笑颜:“寒哥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这么说来,你是应该见到他了,”萧易寒慢慢的饮着茶水。 他口中的“他”,应该就是君颢了。他将君颢囚禁望月楼,究竟所为何事。巧巧有些不解:“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大业?”如果巧巧料想的没错,那么对于君颢来说,这就有些危险了。 想到这里,巧巧不觉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这大约,就不是你所操心的事情了,”萧易寒缓缓放下酒杯,转而对巧巧道,“如今伊芙身子虚弱,你也该去看看她才是。” 记得上次,萧易寒将伊芙带来。巧巧就心有怨气,如果不是伊芙的话。婉凝哪里又会离开?或者说,君颢就已经见到了婉凝。现在忽然提起伊芙,巧巧颇有不满:“她是什么人?值得寒哥哥如此?” “她如今大病初愈,你照顾她,理所当然,”这就是萧易寒的回话,让巧巧顿觉可笑。她站起身来,指着伊芙住的隔壁那间屋子,大声道:“这里是我的家!我凭什么要照顾她?” 而且当初,巧巧也并未同意让伊芙住进来。若不是看在萧易寒的面子上,她早就将伊芙赶了出去。如今伊芙得寸进尺,想要自己照顾她,真是痴心妄想。看着巧巧气愤的离开,萧易寒有些生气。 “你要去哪里?”他平静的语气,让巧巧觉着浑身都不舒服。以前伊芙不在的时候,萧易寒对自己很好的。只是伊芙的到来,让巧巧似乎觉着。伊芙并不是什么省心的人,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于是,她没有理会萧易寒的话。便径自起身出门去了,不想萧易寒竟是挡在了自己跟前。他不容抗拒的气息,萦绕在巧巧周身。这还是巧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萧易寒。 “待时机成熟,我们就会离开,”萧易寒口中的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钻进巧巧的耳洞。她不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之间。巧巧可以看得出,萧易寒眼眸中的一丝丝歉意。 不过巧巧不会被动了,以前无论怎样。萧易寒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都是伊芙那个女人!巧巧对她,越发恨得咬牙切齿。她没有理会萧易寒,绕开他的身子,走出了房门。 晚间起了大雪,北风将雪沫,吹得四处纷飞。巧巧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披风。这会子被冻得浑身瑟缩。她抱紧双臂,抖动着双肩继续往前走去。她不想回家,因为有伊芙在。 很快,路径处被白雪覆盖。簌簌落下的雪花,坠落在她的发梢、肩头、身上。就连嘴里呼出的热气,也在此刻变得冰凉。她艰难的行走在雪地上,每挪动一步。双腿都很是僵硬,鞋子也完全湿透了。 她正要找个去处,好暖和一下身子。却被脚下的一块儿小石子,崴了一下脚。酸疼之余,她咬牙咒骂着。将所有的错处,尽数归于伊芙。疼痛,在她心头泛起极度的愤恨。 不知何时,一件厚实的貂绒披风。悄悄的披在了自己的肩头,一丝丝的暖意,充斥着全身。“回家吧,”萧易寒熟悉的话语,像是春风般,温暖着巧巧的心头。她微微抬起头来,却是萧易寒温婉的眼眸。 也只是瞬间,巧巧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够停留。雪花安静的落下帷幕,像是一轴丹青水墨,席卷着顷刻间的沉寂。他像是一棵大树,替巧巧挡下所有的风雪。给予巧巧,一种安逸的保护。 可是想起伊芙来,巧巧顿觉眉头紧皱:“不,我不回家!”她固执的转身,期望萧易寒可以有所说辞。可是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巧巧有些无措:“你如果就这么走了,还如何再见到他?” 相对于君颢而言,巧巧更多的是怜惜。她只是因为没有人陪,与萧易寒赌气。才找到君颢的,可是君颢的心除了婉凝,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或者说,巧巧希望看到君颢平安。 “这么说来,你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巧巧很早就看了出来,萧易寒其实是成竹在胸罢了。有的时候,巧巧多么希望,萧易寒也可以,像君颢那般关怀自己。只是萧易寒只有伊芙。 看着巧巧写满诸多情绪的脸,萧易寒不觉淡然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吹落她发梢的雪花。安静的说道:“伊芙只是一枚棋子,我一直都在利用她罢了……巧巧,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么?” 利用?巧巧仰起头来,看着他期待着的眸子。不觉半信半疑:“寒哥哥,没有骗我?”“自然。”他微笑的眼眸,像是冬日的阳光。陡然之间,巧巧像是开心的麻雀,展颜欢笑:“我们回家!” 有了萧易寒的这番话,巧巧的心头,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只是,她的脚被扭伤了。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萧易寒不觉蹲下了身子。巧巧顿时欢喜,扑在了他的后背上。 伏在他的后背上,就连冬日的雪花,也在此刻变得温情。巧巧顿觉,一股暖流流过心田。在巧巧看来,萧易寒就是他的天涯。周遭的寒风,彼此也安静下来,感受这一刻的静谧。 “寒哥哥,”巧巧轻声道,“我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这番话,不知道萧易寒听到没有。只是看到萧易寒微笑的眼角,深深刻在巧巧的心头。原来萧易寒对巧巧,是一样的心。 一柄小伞,悉数往昔。路径处,三个女子的脚步。缓缓踏足江城这个小镇,一样的伤感,不一样的情绪。只为找寻心中,那番执念。灯火阑珊处,是婉凝一颗追寻已久的心。 尚且记得多年后,婉凝回忆起这个冬天。残留在脑海里的,就只有那一滴泪。烛火凄然,映照在凋零的栀子花瓣处。朦胧的雪夜,深深烙印在婉凝的心头。她以为那一眼,会看到君颢的。 巧巧见到婉凝回来,开心的笑了:“我就知道,燕姐姐是不会离开的!这不就回来了?”她一面说笑,一面拉着婉凝的手。带着她穿过一道回廊,推开门子道:“燕姐姐还住这里吧!我都收拾好了!” 四下望了一番,婉凝不觉轻轻笑着:“还真是巧巧有心,多谢了……”一席话,说的巧巧脸都红了。忽然,她想起望月楼。想起君颢,还有君颢默默念着的婉凝。一时之间,思绪百转千回。 七弦琴响,肠断离别曲。琴声辗转萦绕,多少不忍离分。尽数回荡在这个雪夜,久久不能忘怀。萧易寒缓缓开口:“君颢在这里的消息,不可透露出去。不然,我很难保住你的性命。” 这番话,在耳畔处回荡着。让巧巧纠结着,她不想看到婉凝和君颢分开。也不想,看到萧易寒为难的样子。只好咬着牙,没有说出去。细心的尺素看在眼里,也只是隐约猜出了什么。 直到巧巧离开,尺素方才低声道:“这个穆巧巧,有问题。”平日在深宫里,也就只有尺素心细慎重。她说的这番话,让婉凝的心头有些疑问。早就按耐不住的纤云,不觉好奇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我想着,她一定知道,楚公子的下落,”尺素肯定的语气,让婉凝更加揪心:“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尺素回身,看着婉凝一脸的期待和焦急。不觉叹声:“大约,有她的不得已。”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对于婉凝而言,这份苦,岂是巧巧等人所能够理解的。只是婉凝不知道,巧巧和萧易寒彼此。已然相识,只是那份说不出口的苦楚,有谁会知晓。 没有谁会怜惜谁,也没有谁会理解谁。在婉凝心里,她只求与君颢在一起便好。只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自己的这份私心,险些害了巧巧。也险些将东麓王朝,推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 若不是与君颢的相遇,婉凝哪里会在心里挣扎许久。直到最后,沉默代替回答的话语。看不穿一段谎言,无奈花飞满天。她不愿做水中的落花,唯恐那颗心,在风中飘零天涯。 辗转月上东山,婉凝倚窗独坐。夜幕中那颗落寞的月,独自守望冷清一片天地。究竟是怎样的心怀,才可捂热那般冰冷的心。婉凝抱膝守着一幕月色,眼前却是渐渐模糊。 十里春风,尽是满山的栀子花开。清新淡雅,超凡脱俗。游走在茵茵绿地,盛开一片绚烂。一袭玄色衣袍,这般熟悉的身影。却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渐行渐远的脚步,足音茕茕。 一场白雪,仿若柳絮,浪漫旋律,纷飞独舞。轻尘凌波过处,席卷一层洁净雪沫。像是大海中挟裹而来的浪花,洁净无瑕。掌纹指尖,可以清晰地看得到,每一片雪花飞舞的样子。 周围很静,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碎裂,唯美,安逸。婉凝微闭双目,静静的感受着,天与地的落差。心是静的,雪是静的,天是静的,山是静的,就连呼吸也安静下来。 一道回廊,穿水而过。曲曲折折蜿蜒而望,雪花尽头一座阁楼。记得初来县丞府,并未看到这处阁楼。想来,那时尚未注意。此番这座阁楼,在风雪下显得有些突兀,有些孤寂。 “纤云,哪里是什么地方?”顺着婉凝手指的方向望去,纤云看到了那座兀立的阁楼。又回身看看婉凝,半刻方才开口:“姑娘怎的忘了,上次咱们还路过那里的……不是望月楼么……” 望月楼,望月楼,望月楼。这三个字萦绕在脑海,可是婉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却又那么陌生。看着婉凝努力回忆的样子,纤云不觉握紧了她的手,给予她一丝温暖。 为了一双清澈双眸,婉凝不惜用自己的记忆换取。也许是婉凝的天真,也许是她的痴心。总之近来,记忆如此之差。让纤云顿觉不妥,那一天总归是要来的。只不过,是迟与早罢了。 听了纤云的话,婉凝不觉婉转笑着:“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只是不知,哪里会是什么地方……”犹如幕色下的画卷,安静的挟裹在泼墨雪夜下。天与地之间,模糊一片寂静轮廓。 同一片天空下,君颢是否。也在同样,思念着自己。婉凝抱膝独坐,在烛火摇曳下沉思冥想。脑海里,却尽是一片翻飞的雪花。那时的君颢,神采奕奕。眼眸微笑着,宛如夜空下的星星。 冷风吹过,烛火被吹得东摇西晃。几粒雪飘散进来,有些薄凉。渐渐的,婉凝的眼前一片苍茫。她知道自己的双目,大约是永远也不会好了。关于元易斌的救治,也不过是在为她找寻君颢,争取时间而已。 离开皇宫,离开君颢。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到连她自己,也不知有多长时间。每个人在最孤单的时候,最害怕黑夜的到来。只是黑夜对于婉凝而言,早已经是习惯了的。 只是目前,她还不可以习惯黑夜。如果注定此生,与君颢分离的话。那么婉凝,情愿选择孤独一生。这份情怀,也唯有浩大的天地,才可承载下的相思。一滴泪滑落,浸染回忆的味道。 “纤云,”婉凝轻声对她说道,“我好像,听到了栀子花开的声音……”茫茫雪夜,夹杂着一丝细微的响动。想来,应该是风吹动窗子的声音。可是婉凝却固执地认为,那是栀子花在盛开。 “姑娘想是听错了,”纤云轻声安慰着,“这会子外头这下雪呢,哪里来的栀子花?”不知为何,在婉凝耳里听来。确乎真的有一丛栀子,在风雪中努力挣扎,向命运抗争着。 第十回 宴席上滋生事端 水廊处诉说心事 寒凉的雪,下了整整三天。凄迷着一冬的寂寞,在正月间化为乌有。因为府里有这么多人陪着,巧巧的生辰。不会随着父亲未在府上,而变得孤单落寞。最重要的是,有萧易寒在身边。 一扇翠绿色的大插屏,将冬季的寒阻隔门外。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许多人都在火炉旁围坐着。为正月的落幕,也为巧巧的生辰祝贺。这是巧巧最开心的日子,大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阁楼处的青花瓷瓶,插着晚妆水红梅。将这间屋子,熏染一片春色。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都摆着一只小酒盅。巧巧最善饮酒,她举起酒杯大笑:“此番生辰,我穆巧巧多谢各位捧场!” 一饮而尽的豪爽,颇有西戎女子的风度。在场之人也随之举杯庆贺,觥筹交错之间,却夹杂着一些说不出的感觉。一旁的尺素有所察觉,轻轻拿下了婉凝手里的酒杯,低声道:“小心有诈。” 几番欢乐过后,纤云也放下了酒杯。她相信尺素的感觉,也就没再去碰触那杯酒。反倒是坐在对面的伊芙,也就饮了一口酒。手里的酒杯,便随之摔碎在地。一滴鲜血,宛如血莲花盛开。 突也其忙蹲下身子,将伊芙抱在怀里。为她迅速点了穴道,方才暂时止住了内伤。眼前这一幕,巧巧从未想过。她错愕的看着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停了片刻,方才想起去唤郎中。 “莫要贼喊捉贼了,”突也其冷冷的看向巧巧,“把解药拿出来,我便不予追究。”“什么解药?”巧巧慌乱的说道,“突也其!你不要冤枉好人!”这酒是她自家酿的,怎会有毒。 也就不过片刻功夫,伊芙的脸色顿时发白。她紧紧的抓着突也其的手,颤抖着声音道:“也其,快,快走……酒里,酒里有毒……”他缓缓抚着伊芙凌乱的长发,心儿纠作一团。 一柄利剑,泛着一丝丝寒意。直冲着巧巧而去,巧巧顿时一身冷汗。只觉着天地都在黯淡,却在这转瞬之间,被眼前之人挡在身后。她看得很清楚,是萧易寒没错。 真好,在最危险的时候。萧易寒还会来关心自己,原来之前他的举动。果然都是在利用伊芙,巧巧不觉有些暗暗得意。却听得突也其嘲讽道:“难道萧将军,也想要做,杀死狡兔的猎人么?” 这番话听起来,并没有错处。却在婉凝听来,顿时愣在那里。“走狗烹,狡兔死”的道理她不是不知,只是关于伊芙为萧易寒、为君琰办事。起初所有的猜想,在此刻都得到了验证。 原来在边关的这股势力,或者说一直与江苓嫣联络的人。真的就是萧易寒!婉凝呆呆的怔在哪里,脑子里乱乱的。她一直不敢相信,萧易寒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她听错了吧,她总在为萧易寒辩解。 哪知萧易寒轻轻用右手,拿下了突也其手里的剑。随后淡然的说道:“你若想要伊芙活着,就必须信守诺言……”他口中的这个“诺言”,应该就是伊芙为君琰联络西戎军队。 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尽管突也其说的很隐晦,婉凝却依然可以料想。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君琰在幕后操纵。萧易寒不过是,一枚有用的棋子罢了。 惊恐之余,婉凝有些害怕。她所认识的萧易寒,不是这个样子的。片刻,门轴声动。有人进来了,纤云开门笑着:“穆姑娘来了?快请坐。”那份悲凉,一直蔓延在巧巧心间。 宴席散去,巧巧心头的阴霾一直尚未散去。她不明白,为何伊芙会中毒。那些佳酿,都是父亲亲自酿了埋在梅花树下的。如今却是变作致命的毒酒,巧巧的脑子总是浮现伊芙苍白的脸,她的思绪好乱。 纤云为巧巧沏上一壶茶水,轻声道:“喝杯茶压压惊。”当巧巧伸出手来,要接过茶杯的时候。却不小心,将茶杯打碎在地。碎裂的瓷片,发出痛苦的声音。巧巧却是未察觉,要去查询那些毒酒。 或许与她而言,只要找到毒酒。还有接触过毒酒的那些人,应该可以有所眉目的。看着巧巧失魂落魄的样子,纤云不觉劝慰道:“穆姑娘累了,应该回去,好好休息的才是……” “我必须要赶在父亲回来之前,把事情调查清楚,”巧巧回身,头脑清晰的对纤云说道。其实巧巧是害怕,害怕伊芙会将这份罪。归在自己头上,何况伊芙还是“公主”,谋害公主的罪名担待不起。 当她的脚步刚要迈出门槛时,却听得尺素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你不会找到凶手的。”她的声音低沉,让巧巧心头一颤。听尺素这番话,似乎她已经有了线索似的。 掀开帘子,尺素淡然的神色。隐藏着未曾可知的秘密,她素来心细如尘。从突也其与萧易寒的对话中,已然听出了端倪。必是萧易寒以此为要挟,要伊芙尽快联络西戎。 倘或伊芙不愿,那么“毒害公主”一事,便会推到穆家身上。作为柳家县丞的穆家,也便会因此遭逢劫难。那时萧易寒便会有理由,除去君颢身边的穆家。让君颢失去臂膀,孤身一人。 “不会的!”婉凝第一个大声喊着,“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尺素,你一定是看错了……”她一直都不相信,萧易寒不会是这样的小人。哪怕萧易寒背叛了君颢,可绝对不会下毒的。 当初认识的萧易寒,是一个儒雅有礼的男子。只是她不会想到,这份儒雅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什么原因,让他变得心狠手辣。尺素看着婉凝伤心的眼神,有些不忍说下去。 暮色迭起,风卷旧尘埃。那时雪夜,挽留一念痴心。婉凝咬着牙,颤颤巍巍的扶着纤云的手,断然道:“我去找他,问个清楚!”“难道王爷夺位,姑娘还不信么?”尺素再次提醒,希望婉凝可以清醒。 当初温婉的君琰,趁着君颢离宫之际。利用“兄终弟及”的宫规,谋得皇位。而今萧易寒为助君琰,竟也不惜残害无辜性命。这一幕幕,回忆于婉凝心头。她只需要,亲耳听到萧易寒的话,否则她不会信的。 潮湿的空气里,氤氲着一片雪色。散布在半空,夹杂着一丝春意。抬眸处,那座阁楼在雪幕下。有些伤感的气息,昨夜宴席间的情形。清晰的浮现在脑海,只是真相,果然如尺素所言么。 沿着一座石拱小桥,缓步石阶处。有隐约花香,一丛低矮的栀子,顽强的盛开在杂草中。那夜所听到的声音,恰逢便是这里的栀子了吧。婉凝缓缓俯下身子,静静地看着这春日的精灵。 素净雅然,脱尘俗世。在寒冷的冬日,依旧绽放着美丽。一份安然恬静,游走在这整个静谧的冬。一如那时的正阳殿处,栀子盛放。君颢安静的伏案,周遭鸦雀无声,却又安静如初。 桥下湖水,被初升的阳光。辉映的宛如仙境,一抹淡淡的色彩。笼罩在府内花园,有些薄薄的味道。婉凝回眸,那座阁楼更有些回忆。斑驳离落,悉数着过往的每一段故事。 倘或那时的婉凝,多一些好奇。是不是就会走进望月楼,与君颢久别重逢。只是婉凝而今,已然心疼如初。她时常会梦到君颢,梦到那丛淡然的栀子。在冬末初春之际,努力的绽放。 本意要去找寻一凡和君颢,却因为府上毒酒一事。穆家立刻封了府门,不许任何人外出,只为找到真相的那一天。雪花飘凌,散落一地的伤感。边关的冬特别漫长,似乎整个世界,都掩埋在这片冬雪下。 如果可以,婉凝一定会再次来到边关。感受这场曼妙的雪,只是时至今日。她已然再没有了其他心思,她只求着下辈子。再见到君颢一面,哪怕只有一天。她也会珍惜,这段难忘的旧时光。 “这里向阳,栀子自然开得好些,”萧易寒淡然的语调,与君琰如出一辙。却又比君琰多了一份清雅,也是难怪,二人关系极好。他雪色的衣衫,在这片苍茫的雪雾中,略显单薄。 若不是权力相争,若不是误会之深。哪里会有今朝,这般尴尬相遇。“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婉凝含着热泪,渴望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一份答案。不论答案如何,她只求他亲口告诉她。 冷风吹过,将无数雪粒交织缠绕。仿佛一轴画卷,安然甜美。萧易寒负手而立,沉默许久,继而微微点头:“恐是,让你失望了……阿凝,你要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 那一瞬间,婉凝顿觉心被掏空了一般。纵然她知道事情会是如此,却又不期望,萧易寒会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一番话语,打碎了婉凝所有的期许。她念着的寒哥哥,果然是变了。 也好,也好。起码让婉凝,不必再为多年前的情而忧心忡忡。“阿凝,”萧易寒伸出手来,抚着她脸颊处的疤痕,声音有些颤抖,“你的脸……”多年过去,萧易寒才晓得,自己对婉凝的伤害,远远不止这些。 “不要你管!”婉凝狠心,将他的手甩到一边。她咬牙,一字一顿道:“萧易寒,萧将军。我燕婉凝看错了你!”看着她愤然离去,萧易寒顿觉空落落的。他蹲下身子,将那朵栀子捧在手心。 烛火摇曳,晃动着凌乱的思绪。回想着脑海中,萧易寒的那番话语。着实让人愤恨心疼,想着君颢被人利用。她的心儿越发散乱,索性伸出手来。将桌案上的物品,尽数推至地上。 随着“哗啦”一声响,那些首饰、铜镜、木梳等抛弃在地。纤云和尺素听闻,忙赶过来看。却只见一地的铜镜碎片,还有那些碎了的茶杯瓷片。纤云不觉安慰道:“姑娘伤心,哭出来就好了……” 这个时候,说出这个“哭”字。倒颇有一番伤感,纤云轻轻抚着婉凝抖动的双肩。心里也是难过,不觉落下几滴泪来。唯有尺素默默地蹲在地上,静静地收拾着那些碎裂的瓷片。 “这个时候哭,还不如想一想,我们该如何办,”尺素一面扫了地,一面沉声道。素日平静的尺素,这会子是最冷静的一个。纵然她念着一凡,可是如今府门被关,谁也出不去的。 听着尺素说出这句话,纤云随口抱怨道:“你说的容易!现如今,我们都是被怀疑的对象!哪里能够逃出去!”平日在宫里,纤云还算是有主意的人。只是远在边关,让她乱了心神。 好在有尺素,这是纤云安慰自己的话。自从她看到了尺素,脖子后的那道红疤。便认定尺素是她妹妹,所以有尺素在身边,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她只是不想看到婉凝,伤心难过的样子。 “尺素你说,”婉凝抹了一把泪水,问道,“我要怎样,才可以离开这里?”这个时候,对于婉凝而言。也唯有尺素才可以,让她尽快离开这里。她不想,再看到萧易寒那副虚伪的嘴脸。 只是那时的婉凝,终抵不过命运的错处。两人隔着一道围墙,却终是未曾谋得一面。尺素慢慢开口:“现在还不可以,姑娘若要寻楚公子,就应该留下。如果我猜得不错,楚公子就在府上。而且……” 这番“而且”,让尺素有些迟疑:“穆巧巧时常去往望月楼,我想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这个阴谋,应该是与伊芙,或是君颢有关吧。婉凝暗暗思虑着,希望尺素可以到望月楼里走一遭。 “那个伊芙,究竟怎样?”婉凝慢慢静下心来,想着在玉池人家的时候。晚妆所说的话,有些隐晦。或许,君颢果真在府上;又或许,萧易寒知道君颢的下落。想到这一层,婉凝的心里陡然欣喜许多。 尺素看着婉凝平复的眼眸,心里也略微好受一些:“伊芙看着好了很多,姑娘不必担心……”也是奇怪,伊芙为何留置此地。而不是去往西戎,联络所谓的军队,这倒是有所疑惑。 又或者说,伊芙还有别的目的吧。想到这里,婉凝又开始担心起来。倘或君颢在府上,那么一定是与萧易寒有关了。她想着,一定要问个明白的。尽管萧易寒虚伪,作假,可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而有关尺素的话,婉凝从来都只信服。尺素的能力,绝不亚于萧易寒。因为从尺素的眼眸中,婉凝可以看得到一点希望。这比自己空空等待,要好很多。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第十一回 望月楼中多纠结 石拱桥处自伤感 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片天空。一阵阵寒意,挟裹着单薄的雪花。漫天飞舞在晦暗的正月,有些阴沉沉的压抑。一群乌鸦,叫嚣着盘旋半空。将这片暮色,渲染的有些沉郁。 有的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此刻唯一安慰,就是望月楼中的那一盏清酒。对于巧巧而言,她需要的是君颢的慰藉。从尺素那里得知,萧易寒就是幕后毒手。这样的事实,不知道也罢。 缓缓推门而入,痛苦的心情有些压抑。昔日调皮可爱的巧巧,今朝却变得容颜伤感。烛火下,桌案前,巧巧独自一人拿起酒杯。那双痛楚的眸子,像极了婉凝。一样的个性,一样的情怀。 许久,方才看到巧巧紧握的双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这番话未免有些虚假,否则眼眸里,怎会含着伤心的泪水。情非得已,巧巧又怎会对萧易寒狠下心来。 浑浊的酒,苦涩着昨夜的所见,浸染这段说不清的事实。君颢看着痛哭的巧巧,不觉伸出手来。轻轻取下她手里的酒杯,安慰着:“有些时候,你不得不面对事实……” 一汪泪水,夹杂着一份感激。仿若知遇的老友,可以有一个依靠的肩膀。像是那一夜,被萧易寒背着行走于雪中。只是那份回忆,留在巧巧心里,不过是萧易寒虚伪的言辞罢了。 而今看来,眼前的君颢。倒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漆黑如墨的眼眸。宛如夜空下的星星,透露着一丝丝的光明。静谧之间,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那一瞬间,巧巧忽然想到了婉凝。 如果这个时候,告诉君颢真相。君颢是不是,就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只是巧巧没有想到,君颢早已经知道婉凝到来的消息。只是尚且不知,婉凝这个时候在哪里,过得怎样。 尽管问了萧易寒,也还是一片迷茫。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何况眼下是什么情况,君颢还未完全摸清。幸而有巧巧,她这样个性鲜明的女子。应该会从她的口中,套出些什么来。 现在细细想来,萧易寒应该是等不及了。不然,也不会对伊芙下毒。继而除去东麓的又一朝臣:巧巧的父亲穆获知。慢慢理清思绪后,君颢猜想着。萧易寒下一步的任务,就应该是调集军队了。 这个时候的君颢,还尚且不知君琰哪里。早就登了帝位的,他还一直以为自己规划的很好。等到知道的时候,方才晓得他早已不是什么帝王,而是被君琰封为什么“晋阳王”。 一杯苦涩的酒,酝酿着几多愁绪。巧巧抹干泪水,笑着对君颢道:“今夜,咱们不醉不归!”看着她破涕而笑的样子,君颢的心儿也为之平复。看到巧巧笑的样子,君颢不觉想起了婉凝。 倘或苍天知晓,定要让他见到婉凝。他不喜欢这样思念的日子,太过悲苦。甚至于有的时候,常常夜不能寐。巧巧活得这么洒脱,颇让君颢有些羡慕。假如他的婉凝,也可以这么笑着,会有多好。 月上东山,点破那一星迷蒙暮色。烛火有些昏暗,摇曳着夜色如水。尽管半空,尚且还有薄薄的雪下着。却已经出了月亮,颇有一种风花雪月之感。蜡烛的烛芯,已经被巧巧轻轻剪下一截。 屋子里,越发亮的可以。这一夜,巧巧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觉着和君颢在一起,至少有一份安静的心。可以有闲暇功夫,畅聊自己的人生。“告诉我,有关婉凝的下落。”君颢忽然这么问,让巧巧顿时一愣。 只是她万没有想到,君颢会有此一问。难道是君颢知道了什么,还是他在试探着自己?瞬间的落寞,让君颢捕捉到了巧巧异样的眼神。如此看来,巧巧还是知道一些。君颢想的不差。 窗外的月色正好,照应着木格窗子。巧巧随即莞尔一笑:“公子真是看得起巧巧,巧巧纵然有心寻她。可也要寻得到才好……”辗转一杯酒,遮掩着内心的不安。因为,这是巧巧第一次说谎。 而且这个人,还是东麓国的国君。真是可笑,她为什么要说谎。难道,仅仅是因为萧易寒对她的威胁?她才不是怯懦的女子,对于萧易寒,似乎早已看透。如此看来,也就只有那份私心罢了。 尽管她知道,君颢心心念念着婉凝。两人相见,君颢也一定会感激与她的。只是在巧巧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想法。或许时间久了,君颢就渐渐的淡忘了。那时也可以,一样对自己好的。 自巧巧懂事开始,两个哥哥便远离家乡。巧巧时常会感到孤单,在见到萧易寒的时候,她心里是开心的。至少她可以,找寻得到失去哥哥的温暖。就连君颢也是,兄长般的关怀,巧巧越发珍惜。 所以对于伊芙的忽然闯入,巧巧才会生气拒绝。至于婉凝哪里,巧巧更不会说出口去的。哥哥已经离她而去,她不想再看到萧易寒,或者君颢其中一个。对其他的女子好,仅此而已。 不过直到后来,巧巧还是错了。君颢对于婉凝的情怀,是谁也不可取代的。看着君颢和婉凝紧紧相拥,巧巧哭了。是因为自己,没办法留住君颢的缘故。可更多的,则是为两人相见,感到开心快乐。 巧巧此时的心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君颢。看着巧巧踌躇的样子,君颢不觉缓缓开口:“萧易寒已经告诉了我,只是,我还没法子,离开望月楼……巧巧,希望你可以帮我……” 自然,这是君颢的一番试探。他要看看巧巧,是不是真的在骗她。听闻君颢获悉婉凝的消息,巧巧有些惊愕。惊愕之余,却又疑心萧易寒所言的真假。既然彼此都知晓,为何不让二人相见。 想来,这就是萧易寒软禁君颢的缘由吧。又或者说,是萧易寒“成就大业”的一部分而已。不管怎样,此刻的巧巧有些纠结。她刚刚得到哥哥的关怀,不想其他的女子,夺走她的快乐。 月光流进房间每一处角落,将夜空的雪,融化的别无二致。一杯苦酒入喉,辛辣苦涩。巧巧微闭着双目,终是不忍看到君颢难过的样子。遂点头答应:“好,我带你去见她……” 绵软的冬日,有一片阳光最是好的。微风渐起,浮动一池春水荡漾。这迷蒙的春色,在冬末之间,透露着隐隐绿意。冰冻的池水,有的部分已经开始融化。淡薄的绿色,悄悄蔓延在大地。 小石桥处,几株苍松兀立其中。点缀着冬日少有的翠绿,只是略显生硬。簌簌落下的雪粒,夹杂着松针随风飘落。萧易寒缓缓捡起一枚松针,不觉慨叹命运的无常,好像随时逝去的时光一般短暂。 彼时一只白鸽盘旋而落下,萧易寒伸出手来。将鸽子接在怀里,轻轻取下鸽腿上的一只信笺。也只是看了一眼,他便露出微微笑意。如此看来,楚君琰果然是做了帝王,他终是成功了。 只是朝中臣子陈书阁一党,并未交出半块兵符。所以君琰还需要萧易寒的力量,这才飞鸽传书给他的。只是伊芙这里的军队,迟迟不肯调集。萧易寒也曾对伊芙下毒,威胁她的。 哪里想得到,伊芙并不未所动。其实只要伊芙这里的军队到位,那么萧易寒便可以与西戎军队一起,攻入东麓的。等待,萧易寒还在等待中。他慢慢在脑海里思虑着,随后将那张字条,撕得粉碎。 不过他并未慌张,一则君琰已登大宝,二则君颢在他手里。想来东麓那些臣子,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他将君颢被软禁的消息,放了出去。希望可以让君琰放心,让那些臣子失去靠山。 一切,朝着他和君琰的计划进行着。没有丝毫的差错,只是萧易寒并未想到。这会给伊芙带来莫大的伤害,让伊芙对他失望万分。这次对伊芙下毒手,也是给伊芙一个警告才对。 “将军到底,要公主怎样?”突也其沉郁的声音,在萧易寒的身后响起。倘或不是为了伊芙,他也不会来找到萧易寒的。何况这次伊芙中毒,还是巧巧将萧易寒说了出去的。 那么关于萧易寒最初的印象,变得越发陌生起来。伊芙痛恨,为何萧易寒要救她,却又要她的性命。无非是关于权利,关于利用的理由。旧伤未愈,又添新痛。那一刻的伊芙,顿觉尘世无望。 本欲以为,在遇见萧易寒的那一刻。她想着可以,将自己托付于他的。只是谁曾想,这份情感却被当做怜悯。像是当初在东麓,面对君颢的时候。她也只是将君颢,当做了萧易寒的影子。 不然又怎会,面对萧易寒的时候,心儿还是那么激动。找寻君颢不过是一个借口,她真正要找的人是萧易寒。可是谁又会想到,他只是利用她,做权力交易的筹码,何曾在乎过她的感受? 伤心之余,也就只有突也其才会关心他。可是突也其那么怯懦胆小,连一句喜欢的话,也无法说出口。这让伊芙有些失望,可是不管怎样。他不会像萧易寒那样伤害自己,这一点无可否认。 伤心痛苦,在心中纠结不已。尽管毒酒未置人性命,却在伊芙的心头。烙下深深的印记,让她在今后的岁月里,再也挥之不去。萧易寒带给她的伤害,她一直都记着。只是,心儿有些疼。 北风起,卷起无边思绪。半空的云有些零乱,阴沉沉的挂在天际。面对突也其的质问,萧易寒也只是淡然道:“芙儿好些了么?”有的时候,面对某些问题。最好还是,不要说破。 只是此时的突也其,并不想看到伊芙难过伤心。他当初是想着,等到伊芙好一些的时候。再回到西戎,调取军队与萧易寒汇合。哪里曾想,萧易寒已然等不及了。还将君颢,软禁起来。 这与当初所认识的萧易寒,似乎变了许多。原来权力欲望,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树梢处,隐约浮动着绿的声音。窸窣作响,有些惊蛰的味道。突也其微微点头,问道:“也亏得将军手下留情……” 一番讽刺,在他耳边掠过。他也只是淡然一笑,转身对突也其道:“你若是还不动手,那么我便将你们,杀死胡族公主一事,告知与胡族……你猜,胡族将会对你们西戎怎样?” 既然下毒一事不成,那么就只有这么一招了。萧易寒素来,是政治场上的赢家。否则君琰又怎会,放心他留在边关联络西戎。这一招果然是狠毒,突也其不觉暗暗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这一小小举动,却被萧易寒收在眼里。他轻声笑着,像是天际传来的声音:“将军的忠心,我是相信的。只是如今,王爷已然做了皇帝。他相不相信,我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难怪萧易寒会如此惊慌。原来是君琰做了皇帝,突也其方才晓得其中利害。否则萧易寒隐藏这么久,忽然就要动手。看来一切都已计划好的,即便他们有所准备,也是无处躲藏。 枝头处,有几只麻雀飞来。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将这单调的冬日。平添了一份活跃,却在突也其听来,甚是撩人心思。此刻的萧易寒,已然变了,所以再对他说什么,他或许听不进去的。 可如果这个时候,要伊芙去往西戎。突也其无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的。况且伊芙体内的毒素,尚未完全清除。这里有受了内伤,江城到达西戎大帐。还需要几日的路程,伊芙怎受得了。 倘或不去的话,胡族公主被杀的消息。就会传到胡族哪里,胡族素来骁勇善战,一定会将西戎踏平的。思来想去,也唯有暂时答应他了。“只是,我要等到公主伤势痊愈,”突也其想着,两三天已然足够。 “好,”萧易寒轻轻点头,“三天后,就请将军动身……”狡诈的萧易寒,自然知道突也其的心思。他和伊芙一走,定然不会回来的。倒不如让突也其自己走,留下伊芙做人质也是好的。 是了,突也其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他冷眼看着萧易寒,忽然拔出剑来,架在他的脖颈处,狠狠道:“萧易寒!不要逼我!我是不会和公主分开的!”即便是要他死,也是不会放下伊芙一人。 何况在江城,在萧易寒身边。谁会知道他的心思,突也其没有那么傻。伊芙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生命。他的职责是保护伊芙,不会让伊芙受半点委屈。所以萧易寒的要求,他是不会答应的。 第十二回 久别重逢苦相思 咽泪装欢心事重 二月立春,百花萌动。却到了黄昏时分,便有一阵寒风,挟裹着湖水的刺骨,卷着一冬的寒凉。本欲透露着春意的气息,却在这场大风雪后。越发显得冬日漫长,时光似乎在逆流反转。 屋子里的炭火,将整间屋子熏染的宛如春日。桌案前的婉凝,百无聊赖的随意翻看着一本书。脑海里,却尽是君颢要自己学写字的场景。还有那封信,记得当时自己,读的磕磕巴巴,有些尴尬。 现而今想来,都是一幕很好的回忆。起码在孤独的日子里,还有一份执念。她拿着一支笔,在一页白纸上,反复写着“君颢”的名字。馥郁的墨香,在纸张间婉转反复。 孤苦无依的迷茫,在无望中渴求光明。像是一份无尽的嘲讽,苦笑着婉凝的痴念。来来回回,不知写了多少个字,也不知写了几页,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会怎的,婉凝的心儿,没来由的跳动。 有的时候,想念一个人太久。那个人就会出现,并且也会沉醉其中。这是婉凝心中的执念。许是心有灵犀的缘故,许是思念的太过深沉。让婉凝顿时有了一丝幻念,她的心儿有些颤抖。 熟悉的眸子,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婉凝眼前的时候,她只觉着恍如梦境。旧日的时光,开始慢慢的流转。那个时候的婉凝,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君颢,像是不可否认的这段缘分。 “你来做什么?”从不曾想到,婉凝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听在君颢耳里,顿觉疑惑,迷茫,更多的则是痛惜。话语间,尽是毫无理由的责备和质问。原来想念一个人,真的会醉。 炭火烧的劈啪作响,不时冒出几星火苗儿。婉凝毫无血色的脸,却在君颢看来满是疼惜。“想你了……”短短的三个字,恍惚之间。将婉凝的回忆拉回到几个月前,那个风雪的午后。 也是一样的风雪,也是一样的场景。君颢追回自己的时候,就只说了这三个字。素日尘世间的感动,无非是抱头痛哭。亦或是说一些,缠绵悱恻让人感动的话语,让后人为之唏嘘。 只是在君颢和婉凝的故事中,从来不乏这种感动。蓦然回首,婉凝才晓得。自己和君颢,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的。误会也好,离宫出走也好,拒做妃子也罢。都只是婉凝的真心,让君颢无法抗拒。 君颢缓缓伸出手去,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那一刻的温暖,抵过千言万语。从未想过哭泣的婉凝,却终是难抵这份相思的愁苦。她紧紧的抓着君颢的手,在他的怀里,低声呜咽着。 等待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也终是有了好一点的片段。婉凝可以放下所有的包袱,酣畅淋漓的大哭一场。她以为自己很坚强,却在见到君颢的那一刻。心里所有的防线,悉数摧毁。 风雪弥漫,掩埋多少离人的苦别相思。君颢拥着她,像是拥着整个世界。当初所有的误会,在彼时已然不重要。两人的苦苦思恋,到此刻为止。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这只是一段错误的开始。 悲伤在脑海中不断上演,微闭双目。就让他们随风化去,飘零在天尽头。人世间的是是非非,不过是一场酒醉。在微醺的岁月中,把酒忆念。花开花落,终究是一场繁华梦境。 曾经守望的孤独,也只是在今夜暂且收起。桌案上散乱的字迹,很好的说明着婉凝的心。君颢轻轻拿起一页纸,微微点头:“长进了不少……”难得他的夸奖,让婉凝心儿暖暖。 想着昔日写字,也只是心之所至。而今却是一颗心的执着,婉凝不觉莞尔一笑:“不过是信手所写,皇……”话语至此,婉凝忽然住了口。敛起笑容,想着现在的朝堂,已经是楚君琰的天下了。 大约,他没有听到吧。可在婉凝看来,君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默默的独倚西窗,仰望雪花飘零。似乎心有所想,君琰登位在君颢的意料之中。一时伤感,婉凝轻轻从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腰身。 那份孤独,婉凝只是希望着,从今夜开始,要与他一起分享的。轻轻的贴在他的后背,给与他一份温暖而已。婉凝轻轻开口:“君颢,我会与你一起。共度所有的难关……” 他慢慢回身,捧着她夹带疤痕的脸。深深的凝望着她的眼眸,心思深沉道:“我只是怕,你会受到伤害。”当初的冷言相待,也只是为了护她周全。谁知最后,却是婉凝伤害最深的一个。 “我不怕!”婉凝想也未想,便努力点头,“只要是,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我都不怕!”“嘘——”在说到死字的时候,君颢轻轻捂住了她的唇。这个字,从来不轻易说出口的。 有了这样的许诺,君颢很是满意的点头。俯下身子,轻轻吻着她的青丝。似乎要将所有的宠溺,赋予今夜的婉凝。这本是属于他们的夜晚,尽管窗外大雪纷飞。却依稀,留有春天的温暖。 依偎在他的怀里,却总是不够。“君颢你说,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下来?”他的胸膛厚实温暖,给予婉凝些许安全。分离些许日子,应该有许多的情话绵绵。却怎么,今夜如此的安静。 不管过去多少年,婉凝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静谧非常,安逸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像是当初在正阳殿,婉凝研磨,君颢伏案。这样的日子,让婉凝越发喜欢,越发欣慰。 “快了,”君颢静静的抚着她的小手,安静的说道,“今日立春,春天就快要到了……”两颗心的依偎,是互相慰藉的心思。君颢将脑袋,深深埋入她的脖颈。低声道:“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好,”婉凝微微点头,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偎着。只是她没有想到,君颢的这份承诺。会变得毫无意义,在狠心抛下她一个人的时候。让她孤注无望,独自一人守望回忆的温暖。 人世间的所有冷暖,交织在这片苦涩的回忆中。慢慢消散,终究是一段无法抹除的痕迹。像是这场风雪,留下蜿蜒的足迹。在多少年过后,依然清晰,依然无法忘怀。 窗外暮色苍茫,一片黑暗晦涩。远处隐约传来呼呼的风声,在半空来回翻卷。像是要将这个世界,卷入无尽的深渊。雪落无声,却是在最好看的季节。落下最美的暮色,安逸恬静。 只要一合上眼睛,脑海里却尽是,君颢和婉凝相拥的情境。她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也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就像一开始,伊芙的到来。她无法接受伊芙一样,此时她的心百转纠结。 其实巧巧应该为君颢感到高兴,毕竟他不再伤心难过。这是巧巧欣慰之处,可是为什么。她觉着婉凝像是夺走了君颢一般,自此以后。她所期盼着的哥哥,也会渐渐离自己而去。 因为从小,失去哥哥的庇佑。她才会将萧易寒和君颢,当做她的哥哥一般。她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们。只是她又不想,看着他们悲苦的样子。还好,君颢最终是和婉凝走在了一起。 她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前,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天色。不觉想着此时,君颢应该和婉凝在说悄悄话吧。本以为婉凝的到来,她可以多一个好姐妹的。眼下却看来,她真的是有些懊悔。 事实理应如此,不论是与君颢或是萧易寒。巧巧都只是一个小妹妹,需要人保护的。她的心思,自然无人知晓。小小的江城县丞府,忽然来了如此安静的男子。对自己,一如兄长般关怀。 这样的事情,让巧巧喜出望外。自然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只是巧巧错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挚爱。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私心,去成全他们。烛火微弱,照应着她的点点泪光,颇有些伤感。 关于巧巧的挚爱,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她似乎没有想过,也是在很多年以后。她才不得不回想,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也算是称得上“成人之美”。只是她的两个哥哥,未免太不争气了些。 她的大哥哥,远赴东麓为官。谁晓得东麓帝王更迭,大哥哥不懂审时度势。才只做了一个月的官职,便被逐出皇城。没有任何收益的大哥哥,在东麓街头身无分无,最后落得个乞讨的下场。 可怜的人,也唯有二哥哥了。起初跟一个富家小姐相恋,却怎知富家小姐与他人订婚。二哥哥伤心之余,便去闯荡江湖。这一走就是杳无音信,十几年过去了。巧巧还依然惦念,二哥哥是否过的安好。 关于两个哥哥的命运,巧巧分外担忧。所以才会暂时,将这份心思。放置于萧易寒和君颢身上,她以为他们会一直守护着自己。只是巧巧的以为,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当命运的年轮,开始无情的辗转。巧巧不得不远离家乡,踏上找寻哥哥的旅途。她害怕孤独,害怕离别。哪怕是出于虚假的安慰,对于巧巧而言。也是不忍的沉默之言,她不想看到太多的眼泪。 世间之事,大多如此。当一个人无法承载伤痛的时候,便会漠然离去。巧巧便是如此,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会再次与昔日的故人重逢,并且在这片广阔天地。演绎出一段凄美的故事,让人回味。 “怎么不生炉火?”一个温暖的声音,传入耳内。巧巧忙抹干泪水,回身看着萧易寒的眼睛,说道:“没了炭火,我正要去添呢。”她惶惑不安的掩饰着自己,期许不要让萧易寒看出来。 薄薄的烛光,映照着巧巧红红的眼圈儿。萧易寒早就听闻,巧巧已经将君颢放了出来。并且与婉凝重逢了,这份心思。也就只有巧巧,才能够做得出来。只是她的神色,多少有些伤感。 暖暖的炭火,烘照着整间屋子。宛如一袭春风,充斥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一壶暖茶,被巧巧沏的有滋有味。茶韵悠长,慢火慢焙。在这漫长的冬日,散发着经久不息的味道。 没有昔日的欢颜,却只有今朝的痛苦。在萧易寒看来,巧巧从未像今天这般伤心。也是当初伊芙来的时候,巧巧就曾如此过。这份私心,已然被细心的萧易寒看在眼里。 心有纠结的巧巧,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她的神色,一一被萧易寒收在心底。“你本不应,让他们相见的,”萧易寒淡淡的说道,他看得出来。巧巧似乎心有不甘,却又不忍君颢的孤独。 不管萧易寒如何看她,亦或者如此说辞。她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怨恨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希望,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这份难过和痛苦,就让巧巧独自一人承担。 压抑着悲苦的时候,是需要勇气的。七年前的午后,巧巧看着大哥哥辞别父亲。她只是感到难过,并未有多大的痛苦。她一直以为,大哥哥会回来的。毕竟入朝为官,还是有时间回家的。 那个时候的她,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大哥哥会回来将她带入东麓。看哪里的皇城宏伟,街道繁华。只是时隔半个月,二哥哥又要离开。巧巧忽然意识到,分离的痛苦。 泪水不听话的往下流,她只恨那个富家小姐。为何会抛弃哥哥,为何会不守诺言。回想着大哥哥离家,她不觉守望在那棵梅花树下。渴望着某一天,两个哥哥们,会忽然回来,给她惊喜。 时间久了,这段被封存的记忆。有些苦涩,在某个孤独的夜里。拿出来细细品味,只会让巧巧唏嘘悲伤。所以对于君颢和萧易寒,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私心。哪怕是,换来他们的一丝丝笑容。 萧易寒轻声说道:“等我回了宫,便寻你哥哥。”“真的?”巧巧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从未有人这么对她说过。即便是,一份虚假的抚慰也是好的。她顿时心起波澜,开始有了一点点期待。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巧巧才会明白当初的安慰。是她自己的心有所念,多少个日日夜夜。让她忘却离别的伤,却记下这个诺言。也罢,多一份期许。总归是好的,不至于让她心愿落空。 “那巧巧,多谢寒哥哥了!”她开心的笑着,就连窗外的风声,也在此刻安静沉寂下来。巧巧暗暗欣喜,幻想着那一天的到来。安慰也好,诺言也罢。也只是日后之事,眼下巧巧放了君颢,让萧易寒有些不满。 第十三回 伊芙决意回西戎 君颢深思谋布局 旧日时光,翻飞独舞。光阴流转,在黄昏的午后,流淌出一片好看的色彩。天空被斜阳,渲染的好似彩笔描绘的佳境。从未有过,如此安逸的午后。一群乌鸦盘旋,叫嚣着冲上云霄。 推开木格窗,清新的空气充斥其中。缓缓浮动的冬日气息,却带动不了弥漫着的委屈。静静的桌案前,一封封尚未写完的信件,也是伊芙凌乱的思绪。旺旺的炭火里,满是撕碎的信件。 那些字迹,在炭火中痛苦的挣扎着。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让人难以回望。本欲写信与自己的父母,只是信件已然写好,又要如何寄送出去。虽然如今穆府已然解禁,可是她还是走不掉的。 有的人,在有的时候,一旦踏入江湖,便再也无法回头。她想要离开,离开这座府邸,离开江城。去找寻自己的父母,却只因负伤在身。悲痛之余,她唯有将写好的书信,放入火中焚烧。 信纸在炭火里化为灰烬,像是堪比纸薄的人情。经不住尘世的缠绕,终究在岁月中荒芜一片。这一段日子,伊芙过得很难过。像是被人软禁了一般,就连说话也要顾忌许多。 那个时候的伊芙,多少有些悔意。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如果她知道的话,当初一定不会答应,做什么公主。而白白牺牲,胡族公主的性命不说,还葬送了自己的幸福。 “公主有什么事,说出来会好受一点,”突也其在旁守着,不忍看见伊芙这般难过的样子。可是作为守护她的侍卫,他能够做些什么。果然如伊芙所言,他是一个懦夫,伊芙骂得对。 声声滴漏,在平淡的日子里,砸出一个个小坑。那里是承载着一个人的苦痛,也是某段时日的印痕。突也其不冷不热的话语,对于伊芙而言。却也只是象征性的问候,她冷言道:“说出来?你会帮我么?” 她的语调虽然有些轻蔑,却是满腹辛酸。她与巧巧不同,巧巧是期许哥哥的关怀。她却渴望着一段情感,渴望着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带着她离开这片苦海。哪怕浪迹天涯,哪怕四海为家。 只是萧易寒对她的所为,让她失望了许多。她一直以来的期待,终究落空。原来她的自以为是,都只是欺骗自己的谎言。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一直都在身后,默默地守候着自己。 那份牵挂,也唯有突也其才可担待得起。无奈他太过胆小怯懦,让伊芙再次失望。可是伊芙唯一的希望,也就只有他了。她期盼的眼神,辗转望向他。期待着那份愿望:“也其,带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她的眼眸里含着泪花,那双瞳眸让人心疼。突也其不觉心儿颤抖,此刻夜色安静。他完全可以,将伊芙拥入怀中的。可是他不能,他的职责是保护伊芙。他不可以逾越这道鸿沟,绝对不可以的。 静默的时刻,在此处缓慢停留。万缕千丝的情怀,纠结的让人心碎。思念也好,痛楚也罢。突也其从来都只是循规蹈矩,听命于主子的。只要伊芙过得开心,过得快乐,这便就够了。 不过现如今,伊芙过得并不开心。突也其也实在没有什么法子,让伊芙露出笑容。他感到很是失败,守护伊芙的职责,他做的真的不够好。所以面对伊芙的指责和谩骂,他从不会回嘴的。 也许他的这番举动,对于伊芙而言是怯懦。可是在战场上,在危险面前。他所应有的气概让人羡煞,其实他并不想让伊芙为难的。不管怎样,他都要保护伊芙。不会让伊芙,受半点委屈的。 这次确乎自己错了,让伊芙在东麓被人下毒。转而来到江城,却又被人软禁。一路走下来,全都是自己的职责有误。如果被西戎首领知晓,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他的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好在伊芙并不是无情之人,她慢慢走到他的身后。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眸,疼惜道:“对不起……”转而是温暖的言语,让突也其在这寒夜。感受到了伊芙的心怀,她其实是在乎他的。 烛火微微摇动,摇晃着一夕之间的情怀。伊芙轻轻伸出手来。缓缓抚着他干瘦的脸颊,那是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她不觉踮起脚尖,在他的唇瓣处。深深的印上一处记号,留下最美的回忆。 这样的举动,着实让突也其吃了一惊。他惶惑的望着伊芙的睫毛,不觉浑身都在颤抖。可是伊芙却紧紧相拥,让他没有任何机会放手。也是在他的记忆里,不想伤害伊芙一般,所以他没有拒绝。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推开伊芙。伊芙很是欣慰,这是她渴求已久的情景。当伊芙慢慢离开他的嘴角时,他的心儿骤然间,失去了平日的节律。就连呼吸之间的距离,也变得急促不堪。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冒犯公主,死罪”!顿时像是烫手般,想要推开伊芙的怀抱。随之而后的,却是他跪在地上的自责:“属下冒犯公主……”这般温柔,终究还是抵不过他的这番态度。也罢,起码他没有拒绝自己。 这也算是一样回报吧,伊芙的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安慰。她缓缓扶起突也其,随口说道:“你若是赎罪,就带我走。”这样算是,一个小小的阴谋吧。她知道突也其不会拒绝的,也就只有让他觉着“冒犯”了自己。 解决的办法,就是让他带自己离开这里。看着伊芙满含的热泪,突也其顿时有些心碎不已。当初答应过君琰,要调动西戎军队的。可是如今,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还要怎么办。 “毕竟回去,也是死,”伊芙慢慢分析,“历来有功之臣,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我的结局,应该也会如此。”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就连萧易寒都想着,要伊芙性命,西戎首领又怎会放了她。 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结果也只是死路一条。望着伊芙沾染泪水的睫毛,突也其若有所思的回想着往昔。当初的承诺还在耳边,如今却是要性命抵押。这样的交易,还真是不划算。 或许离开,也算是有一丝希望吧。好歹可以活下来,突也其慢慢开口:“一切,听从公主吩咐……”真好,有了他的话。哪怕亡命天涯,伊芙也甘心认命。她所念着的自由,就只在眼前了。 一夜露水,花间月下。梦里也曾,化为蝶飞。一幕春色,薄如蝉翼。原来尘世间的缘分,果真如此奇妙。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感谢上苍,安排这场相遇。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如此美好。 只要心中想着那个人,他就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沧海桑田,阻隔不断思念如潮水。不管今后怎样,婉凝都会珍惜现在的重逢。君颢是她的唯一,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的生命。 其实只要相信心中所念,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有所可能。如果真的有一天,命运要盘旋辗转。那么就让此刻停留,留住这一幕美好。仿佛一切,重新回到在正阳殿的日子里。 一盏米酒,温热着君颢的心头。在这寒冷的冬夜,盛开出一丛栀子。淡然,安静,甜美。君颢饮下一口米酒,微笑着点头:“果然,还是凝儿熬的好些……”浓郁的米酒,飘逸着安静的味道。 一番软语温存,却终究是逃不过命运。想要逃离江城,重新夺回皇位。对于君颢和婉凝而言,都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记得高祖皇帝继位之前,被兄长流放大漠二十年,方才夺回皇位。 真的是难以想象,高祖皇帝是如何熬下那二十年的。不过如今想来,君颢便以高祖皇帝为榜样。来到江城才不过一个月,他不会放弃的。不论皇位属于谁,君琰篡位的事实,已然构成莫大的威胁。 尽管在望月楼的这段时日,让君颢心绪烦乱。不过还好,他还有一批忠臣良将。可以为他奔波效劳,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等待。好在能够与婉凝相逢,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了。 虽然他不愿,却不得不利用婉凝。因为萧易寒的心,一直都在婉凝哪里。如果这般利用成功的话,那么兵符很快就会到手的。只是,君颢也曾想过。这样以来,会对婉凝造成更深的伤害。 深思熟虑之间,他想着或许还有其他法子。看着他紧促的眉头,婉凝不觉拉着他的手,轻声道:“君颢,只要能够帮你拿回皇位。我什么都不怕,你要信我……”她坚定的语气,给予了君颢希望。 他望着她信任的眼眸,不觉从内心感激婉凝。他以为她会拒绝的,只是婉凝一直都在关怀着自己。同时也在关怀东麓的百姓,相较之下。个人情怀又算得了什么,婉凝的大义让君颢说不出的感动。 其实在婉凝到来之前,君颢早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他似乎知晓,君琰的阴谋。所以才会无所为之,让萧易寒以为他的无助。关于一凡的去向,还有那只虎符,也只是君颢的计划之一。 计划之中,林一凡要拿着虎符。亲自交给柳子煜将军,并且要让柳子煜拿着这只虎符。做御林军统领一职,表面上服从君琰。暗地里要训练军队,帮助君颢。最后的里应外合,一定要成功。 “可是他又怎会,让柳子煜做御林军统领?”婉凝有些不解,“我若是他,一定会拿走虎符的!”这也正是君颢的高明之处,他要君琰错误的以为。柳子煜手握兵权,然后暗里拉拢他,因为还有柳皇后做人质。 夜色迷茫,透露着风雪的无情。北风狠狠的摔打着玻璃窗子,发出啪啪作响的声音。就连屋子里的烛火,也被吹得东摇西晃。细细回味着君颢所说的话,婉凝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计。 原来作为帝王,所应有的计谋,都是不可缺少的。深思熟虑也好,胸有成竹也罢。对于君颢而言,婉凝是很有信心的。就连此刻窗外的明月,也变得颇有颜色。只是她不明白,这个计谋需要等待多久。 月色迷蒙着雪夜,浸染着一方冬日的苦楚。剪亮一星烛火,照应着黑暗的夜色。眼前模模糊糊的烛影,多少看得有些清晰。算算日子,距离春日只有一个月。此时的婉凝,很是开心。 记得以前,元易斌曾经说过。自己的眼睛恢复光明,是要到春天的时候。现在眼前有些模糊的印象,这就代表着自己的眼睛,距离光明那一天不远了。只愿时间过得快些,好尽早复明。 当纤云将浸染的草药,平铺在白绫上时。却只见君颢缓步走来,转手接过纤云手里的白绫。看着他默默的,为婉凝敷上双目。那份关怀安逸恬静,让人羡煞。纤云便知趣儿的退到了外边。 窗外月色正好,照应着半空的飘雪。颇有一些回忆的味道,旧日的时光慢慢游走。仿佛凝固在一团,散发出栀子花瓣的气息。虽然婉凝的眼睛被覆着药,可是她依然可以感受得到温暖。 草药凉凉的,浸润着她的双眸。像是春风一样,并没有火焰般的疼痛。看来眼睛就快要好了,元易斌的医术也极是高明的。“君颢,”婉凝轻声道,“等回了宫,一定要好好奖赏元大人!” 倘或不是元易斌,婉凝以后,都只怕是要生活在黑暗之中。幸而有元易斌,她想着自己欠了他一条命的。不过这条命,却始终是没有还上。多少让婉凝有些遗憾和痛楚,原来这条路很是艰辛。 君颢轻轻揽着婉凝的肩,微微点头:“赏赐一定要的,只是还不知道,这份赏赐,需要多久……”听得出来,君颢其实也在慢慢思虑。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最后,胜利究竟属于谁。 那个时候的君颢,自诩谋划布局天衣无缝。所以对于婉凝的许诺,也变得颇有味道。只是等到他沦落街头,他方才晓得。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君琰的权术罢了。尽管那时,还有小小的胜利在望。 西山渐渐隐没在夜幕下,婉凝依偎在他的怀里。均匀的呼吸着,周遭一片静谧。君颢轻轻的将她放在床榻,又为她掖好被角。抚着她的那道疤痕,不觉一吻落于其中。只是这道疤,让他心中颇有亏欠。 看不穿谁人的谎言,也唯有待黎明的到来。天地浩大,迎着一方风雪。似乎要吞并这世间,让人顿觉无望。“纤云,照顾好凝儿,”君颢轻声开口,随后便转身默默离开。 风雪依旧,岁月无痕。却总会留下丝缕痕迹,独自守望。纤云回应了一声,便回屋去了。屋内炭火还在燃烧,烛火还在摇晃。似乎方才的情景还在,却还不知明天的命运会怎样。 第十四回 尺素狠心拒恩情 萧郎苦心慰佳人 早晨的时候,雪光将半片天空。映照出一片无暇,墙角处的苔藓正在慢慢萌芽。枝头的麻雀,也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似乎要将这春天的气息,传递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窗外有钟声敲响,想来应该是有寺庙吧。只是从未曾想过,这个钟声会是尺素最终的劫数。青灯古佛前,是一颗心如沉寂。似乎尘世间,只剩下空落落的钟声,回荡在无尽苍穹。 佛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舍不得,放不下。因果的轮回,也便在这众生循环依旧。没有谁能够逃离,正如某些时候的因。却终是一个人最后的果,这就是尺素的命。 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然分明。孑然一身也倒无妨,只是身有牵绊。哪里会舍下,合掌默念。唯有祈求佛祖怜悯,可以让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再见得林一凡一面,哪怕只有短暂得一瞬。 关于君颢的谋略,婉凝简言相告。关于一凡的去处,婉凝亦相告与尺素。希望尺素可以放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一凡就会回来。听得婉凝的话,尺素也终是静静沉下心来。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君颢的计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任由他人摆布其中,却终不得自由可言。回想着昔日与一凡的画面,尺素只觉着恍如隔世。她好想一凡,真的好想,好想他。 按照君颢所说的计划,一凡此时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难怪上次,他在沙漠上给自己留言。原来就是去了皇宫的,随手翻看那张字条。尺素不觉温暖漾上心头,一凡的心里其实是在乎自己的。 哪怕他没有说出口,尺素也明白。自己的这份心思,其实一凡一直都记着。只是如今背负任务,一凡不得不去执行。且先不说此行路途遥远,单是入宫找到柳子煜,也是一样的危险。 谁会晓得,君琰会不会在暗中设下埋伏。尺素就这么胡乱想着,心里竟是对一凡颇多怨言。为何单单自己走了,怎么不告诉她一声。也好让自己帮衬一把,起码守在他的身边。 如今却是相隔千里,尺素对一凡的处境。越发的担忧起来,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有人关怀,即便是关怀,也是虚假的慰藉。她想着想着,便忽然站起身子,握紧了手里的剑。 她已然决定了,要去找寻一凡。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她都要去。这种苦苦的相思煎熬,她怎会忍受得了。不同于婉凝,她尺素是学武之人。自小果断的性格,让她更加坚定了信念。 “你去哪里?”婉凝看到了那把利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望着婉凝疑惑的眼神,尺素没有任何言语,便要走出门去。她不想婉凝替她担心,可是婉凝早已看出她的不安和忧心。 此时此刻,如果被萧易寒察觉的话。君颢的计划,一定会有疏漏的。婉凝决不允许这个时候,再有什么人出岔子。她拦下尺素,安慰的话说了一通。却唤不回尺素的脚步,看来尺素真的铁了心。 偏在此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纤云忽然开口:“你若走了,我和姑娘该怎么办?”自尺素与婉凝、纤云一起,便担负起了保护婉凝的职责。倘或婉凝有三长两短,如何向君颢交代。 哪里知道,这番话却是惹恼了尺素。她本不想多说什么,可是婉凝和纤云。一直拦着她,让她心里陡然来了火气:“如果不是他!一凡怎么会离开?”话一出口,纤云和婉凝顿时愣在那里。 她口里的“他”,正是君颢无疑。这番口气,是在埋怨君颢派了一凡回宫。这么看来,尺素果然是生气了,她从来不会这么说话的。听了会子,她方才意识到话语唐突,不觉站住了脚步。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婉凝和纤云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不是忧心一凡,尺素哪里会这般说话。她停了停,转而对婉凝道:“对不起,我因为担心一凡……不过姑娘放心,我会小心的……” 略带歉意的口吻,却还是有些冰冷。婉凝轻轻拍着她的肩,不觉轻声安慰着她。在婉凝看来,她分外同情尺素。如果不是尺素,她又怎会找到君颢,安然达到江城?不管怎么说,尺素此时最需要安静。 或许此时让尺素离开,也是一桩好事。说不定,她会帮得一凡成功归来。与其留在这里担心,倒不如让她出去。“你如果也要去,只会给林侍卫带来负累,”婉凝低声说道,她希望尺素可以明白。 可是这番话,在尺素听来。却像是一把刀子,在顽着她的心口。她本以为婉凝可以让她走的,可是却事与愿违。原来她心中的婉凝,也不过是一样的自私自利。容的她与君颢相见,却容不下自己与一凡! 此时的尺素,心里分外难过。她第一次感觉到心痛,根本听不得任何解释。关于计划中的每一步,如果走错了。也就全盘皆输,婉凝的苦口婆心,与尺素而言毫无用处,她只需要见到一凡。 “尺素,姑娘说的没错,”纤云见尺素这般难过,又听不进安慰。便好心劝解,希望尺素可以静下心来。等着一凡的消息,也是好的。只是此时的尺素,已经变得不再冷静了。 素日果断的尺素,此时有了俗世的牵绊。似乎将那仇恨,忘到了脑后。真是可笑,有些人在有些时候。却总是如此,舍不下心中的那份情。直到最后的那一刹那,方才明白,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看着此时决绝的尺素,婉凝所担忧的,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安危。她想要在说些什么,却晓得此时的言辞,都是苍白无力的。一旁的纤云见了,不觉忧心尺素。不管怎样,她都是自己的妹妹。 虽然没有证据,可是纤云已经在心里。默认了这个妹妹,她不会看着尺素有危险的。“不然,还是等一等,”纤云犹豫了会子,还是说出了口。可是她看得出来,尺素已经不再冷静了。 “一凡是不会等的!”尺素忽然冲着纤云大喊,随后便面色阴沉着,冲出了房间的大门。等到纤云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尺素的人影。暮色阴沉,慢慢遮掩了她的身影。 未来怎样安排,谁也不知道。纤云唯有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着尺素的平安。她只是不想,再次失去亲人罢了。所以关于尺素的身世,她也一直没说出去。还需等到回宫,再找姑姑们确定才好。 天色有些昏暗,压抑着些许从容的味道。在这白日间,涂抹着一层铜锈般的颜色。青山后的斜阳,也悄然隐没。一切像是旧时光,颇有些薄凉。迷蒙着昔日的岁月无痕,渐渐走向沉沦。 推开木格窗子,看着最后一抹余晖。散尽一夕光热,继而在林间淡荡尘埃。群鸟归巢,呼呼啦啦的扑楞着翅膀。颤动每一根老树枯枝。不消片刻,林间便寂静如初,安逸的分外沉稳。 枝头透露着微微绿意,却依然抵挡不住冬末的寒气。水塘边散发出的薄薄雾气,轻轻笼罩其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层轻纱。这个时候,纤云关上窗子。拉下纱帐,移过烛火,便开始笼上火盆。 炭火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将这暖意浸染房间各处。这是婉凝最喜欢的午后,安逸恬静。只是少了君颢的陪伴,多少有些遗憾。倘或是在宫里,或者说只有他们两个,该有多好呢。 单单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却在婉凝看来,也只能够是痴心妄想。她所做的就是等待,等到君颢的谋略成功。然后同君颢一起,返回皇宫。只是她不知道,这个等候还需要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亦或是十年,二十年?她苦涩的笑着,却又期待这一刻。不论时间有多久,她都会等下去的。至少这是一个希望,就像是尺素的离开,也是一种希冀吧。 彼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声音有些缓和。并不似君颢的清脆利落,婉凝正疑惑会是谁。纤云却已经开了门子,萧易寒熟悉的眸子映入眼帘。此时的婉凝,还是可以模糊地看到他的影像的。 依旧是那身墨绿色长衫,给这单薄的冬日,平添了一分生机。想着当初,就是为了萧易寒而来的。如今却是无言以对,着实让婉凝失望万分。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境。 可是却无法抵挡,耳畔听着那些真实的言语。于她而言,却是一把刀子。一点一点的戳痛着她的心,留下一道道血痕。那些伤口无法愈合,给婉凝带来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他轻轻走到婉凝跟前,看着她有些呆滞的眼睛。不觉心儿一疼:“阿凝,你的眼睛,好些了么?”这话如果放在三年前,婉凝一定会感激涕零的。可是现在,她不会了,她只会觉着虚伪。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要恨到骨子里去的。婉凝宁愿选择遗忘,也难怪君颢会吃醋。相比而言,婉凝更喜欢沉默的君颢。冷峻之下,却是一颗火热的心。较之于君琰和萧易寒的虚伪,君颢才是婉凝的选择。 其实面对萧易寒的时候,婉凝的心弦还在微微颤动。她知道自己,还是无法忘记。她也知道,君颢交给她的任务。所以这次再见,让她心生纠结。她还是希望着,他能够改变一些。 就像是当年的梓若,婉凝一直都在给她机会。只是她不懂得珍惜罢了,才会悲苦的结束自己的一生。只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萧易寒,只怕是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一切,都只从他对伊芙下毒开始。 菱花镜,梳妆台,青丝宛如瀑。凝眸一点,翠眉远山。白皙的脸颊处,却不和谐的生出一道疤痕来。细小的花钿,只会是虚伪的谎言。炭火灼伤在脸颊的那一幕,至今还残存在脑海之中。 相较于以前,她已经习惯了这道疤痕。习惯了孤独和黑暗,习惯了面对痛苦和眼泪。却怎么也不习惯分离,不习惯欺骗和谎言。这是她做人的基准,因为她不想看着她的亲人,就这么离她而去。 等待一个人的改变,需要很久很久。也许久到,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论结局如何,婉凝都会坚定自己的信念。可惜她终究等不到,心中的那份信念。至少现在看来,萧易寒还是这么固执。 大约此番他的前来,或许是为了什么目的。婉凝在心里隐约的猜测,不然他怎会专程来看她。至少他不会,告诉婉凝他的改变而已。流露在眼眸间的复杂,被萧易寒一一收在眼里。 他慢慢坐下,看着婉凝略带不屑的神色。不觉轻声道:“阿凝受苦了,我会带你走的。只要你肯留下……”这句话说得轻巧,留下做什么?密谋造反?还是跟他助纣为虐? 这绝对不会是他的实话,他必定有所求的。婉凝慢慢平复心境以后,便缓缓回应道:“公子前来,单是为了这件事?”她的话语平淡自然,却极尽嘲讽之意。话一出口,让萧易寒有些讶然。 平日间,婉凝并不是这个样子说话的。如今却怎样,难道是婉凝真的变了?他略带疑惑的眼神,多少有些吃惊。记得初见婉凝,她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还在等着,那一句承诺。 只是嫁娶之言,太过遥远。倏忽三年光景,悠悠而过。日夜交替的苦苦思念,说是匆忙也好,说是闲时也罢。对于萧易寒而言,月圆月缺的每一个瞬间。都会让他倍加思念,对于阿凝的那份心思。 哪里会曾想,婉凝竟是入了皇宫。还对他冷眼相看,他的这份心。如何让婉凝知晓?他不明白,自己苦苦守候。为了与婉凝的重逢,不惜联手君琰对抗君颢。这份心境,婉凝却是误会已久。 不论如何,他此番前来便是说明一切。即便婉凝怎样看他,都只会是以后的事情。“我只想听你说,”萧易寒轻轻的用右手食指,敲着桌子。熟悉的动作,忽而让婉凝想起了那时的遇见。 可惜昔日的一切,都有些变了。不仅仅是他变了,就连自己也变了。变得不再稚气,不再单纯。生活在乱世当下,多少有些理智罢了。听着萧易寒的所为原因,婉凝更坚信了他的改变。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从婉凝的耳畔匆匆而过,并未留下丝毫印痕。面对他的质问,婉凝只有一句:“不论误会与否,你我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瓜葛。”这番言语,说的已然很明白。 “这么说来,你是下了决心的,”他有些失望,他以为婉凝还会念着昔日。可惜他错了,错在他的自以为是。暮色渐渐降临,笼罩在一层晚妆瓦上。他的脚步有些沉重,有些恍惚。 第十五回 泪眼迷离心委屈 险象环生互关照 这一夜风影细碎,不时刮在脸上,有些生疼。远处的山谷缝隙,偶然迸发出呼啸的风声。发出呜呜的委屈,像极了低声呜咽的痛哭。隔着一层绣花软帘,却不时的看到软帘被吹动的样子。 从夹缝处钻进来的风,将桌案上的烛火,吹得东摇西晃。顺势滴落下来的烛泪,缓缓的滑落烛台,凝结成朱红色的蜡石。一层一层,几经岁月的剥离。荡漾着一圈儿斑驳的印痕。 有人曾经说过,岁月最是无情。当暮色下最后一声晚钟敲响,即便是浪迹天涯的心。也在此刻安详静谧,感受红尘里的一番安逸。俗世之下的浮躁,考验着离人的久经波折。 一把小剪刀,轻轻剪下小小的烛芯。继而微微摇晃片刻,便照亮这间房子。相互映衬着火炉里的炭火,颇有一些春天的味道。巧巧走过去,轻轻的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灰。 炭火忽明忽暗了一会儿,便发出通红的颜色,映照的房间宛如白昼。巧巧屏退侍女,便静静地伏在桌案上看书。书页上的每一个字符,每一行字迹。像是纷飞的雪沫,席卷着她纷乱的心。 还是下午的时候,萧易寒就来找过她。那时的巧巧,还以为他是来与她谈心的。可是他的脸色很难看,让巧巧的心儿顿时一紧。果然不错,他是向巧巧质问一些问题的,是关于伊芙。 说到这个名字,巧巧陡然收了笑容。她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萧易寒素来话语不多。但是面对巧巧,这份心还真是多余。原来伊芙和突也其走了,确切的说是离开了。 虽然说穆府守门不甚严,可到底也算是高门大户。伊芙余毒未祛,定然是突也其带着她走的。不过那时的萧易寒,还在花园里与婉凝一起。其实伊芙的离开,也在萧易寒的意料之中。 当初本欲以下毒为要挟,要伊芙尽快调取军队的。没想到,却反而是适得其反。让伊芙颇多误解,所以这才选择了离开的。这本不难解释,可是因为这件事,让巧巧与他瞬间生分了许多。 “难道你以为,是我放了他们?”巧巧不觉抬高了语调,带着满腹的委屈。大约是因为,巧巧本就与伊芙不合的缘故。所以他才误会了她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窗外的呼呼风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就连翻看的书籍,也随之掉落在地。仿佛每一个片段,都在变化无端。迷雾散漫,摸不到尽头。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慢慢滑落脸颊。 炭火温暖整间房子,却是融化不了她的心。落差之间,透露着隐隐的伤感。巧巧起身,将地上的那本书。毫不犹豫的丢入火中,旺盛的火焰,吞噬着每一个字迹。跳动着,撕裂着。 这本诗集,是萧易寒送给自己的。而今对于巧巧来说,却是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读着每一首诗,每一篇词。她都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人来,那个关怀自己,却又误会了自己的萧易寒。 北风漫卷,散尽冬末的孤寂。那些翻飞盘旋的雪花,尚在半空飞舞。这二月的早春,略微夹杂着微微寒意。园子里的青松古柏,依稀覆盖着些许白雪。安稳的时日,在冰冻溶解的小河中游动。 岸上的一些树木,开始生出了新芽。冒着淡淡的绿色,在这冬末负隅顽抗。争做春日的使者,为这单调的园子平添一抹春色。冷冷的风吹拂着枝头,却依旧抵挡不住春意的来临。 初升的太阳,将零落的雪花消散殆尽。淡淡的阳光,将园子涂抹的宛如仙境。荒芜丛生的堤岸旁,可以听得到花开的声音。就连窗台上的栀子,也在努力盛放。宣告着一冬的结束。 光线虽说还很单薄,却还是多了一些春日般的暖意。小亭内,是巧巧愤恨的眼眸。她回想着萧易寒的所言,不觉万分气恼。他怎可怀疑自己,明明知道那是伊芙的意思,而且他也知道的! 真是不明白,简单明了的事情,却被弄得如此复杂。此时的巧巧,脑子里**的。她索性举起面的酒杯,艰难的咽着苦涩的液体。悲苦,凄凉,愤怒,无奈。悉数种种,夹杂其中。 也许醉了,才会是真正的解脱吧。不想酒杯却被一只大手顺势拿下,巧巧眼神迷离的看着他。不觉泪如泉涌,所有的委屈袭上心头:“你走!我不想要看到你!你走——” 一时醉了,也还是好的。怕只怕是醉意全无,依稀惦念着眼前的这个人。可恨可恼,让她心绪烦乱。萧易寒恰逢路过这里,看到了独自饮酒的巧巧。周遭一片荒芜,颇有些单调。 虽说嫩芽已发,然而薄凉的味道还是有的。巧巧衣衫单薄,又饮着一壶凉酒。对身子很不好的,他想着昨日午后的话。顿觉有些突兀,遂转而坐在巧巧身边。想要解释一下,给她听得。 怎奈巧巧如何听得下去,她冷眼看着他。随后轻蔑的说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这番话语,虽是违心的。却让萧易寒蓦然间,顿觉已然伤害了巧巧。本欲解释的意思,却在顷刻间住了口。 那天午后的言辞,他本不该说出口的。巧巧与哥哥分离,本就可怜见的。被萧易寒的一番话,刺激的没了心情。巧巧的言行,他都理解。所以他只是看着巧巧,安慰道:“天寒地冻,当心身子……” 简单的八个字,多少有些略带歉意。关怀也好,道歉也罢。巧巧只是觉着他越发虚伪,她忽然想到了君颢。那个在望月楼的楚公子,东麓国的国君。他尽管言辞也少,却不甚虚假罢了。 一阵冷风吹来,巧巧不觉浑身颤抖。萧易寒见了,不觉将自己的外衫褪下。然后轻轻披在她的肩头,关怀的眸子。像是一缕春风,巧巧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暖意的目光,心儿忽然软了下来。 原来眼前这个男子,对自己这般关心。却又为何,昨日说出那样的话来。那时的巧巧不明白,却在很久很久之后。方才晓得,自己对萧易寒的情感。已然隐约有了心动之情,尽管那时自己还小。 或是喜欢,或是憎恨。都只在一瞬间而已,不过现在的巧巧。也就只有恨意,遂冷冷拒绝道:“多谢!”随后便转身离开,漠然的背影。在萧易寒看来,是无法挽回的一段情怀。 黄昏后的沙漠,略微带着苦涩的味道。黄昏后的夕阳,懒散地挂在半山腰。将茫茫沙漠,浸染成一片安详静谧。落霞弥漫天际,拉开一幕微寥春色。雁字回书,徘徊一行晴空。 冬末初春的沙漠滩,些微透露着春的意味。固然草儿稀疏,却依稀听得到。嫩芽努力生长的声音,几点微微绿意,将沙漠点缀的颇有些春天的味道。薄薄的雾气,袅娜的升腾在半空。 一处角落的春色,却不足以掩盖冬末的寒意。展眼望去,除了那几点绿意之外。还是大片的百草凋零,老树枯枝。冷风吹过,冻得人浑身发抖。抬眼望去,一群乌鸦在半空叫嚣。 西边的天空开始阴沉,渐渐的刮起了大风。风卷尘埃,漫天的黄沙随风而起。尺素用衣袖遮挡,却是被大风吹得止步不前。仿佛面前有一道墙,让她行进不得。风越来越大,似乎要将整片沙漠刮起。 原本绚烂的天色,此时变得黑云压抑,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尺素微微抬起头来,看得头顶上的那片云。好像一股巨大的黑洞,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卷入进去。耳畔处,尽是呼啸的风声。 此时的夕阳,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唯独剩下这幕阴霾,有些世界末日的味道。尺素刚要准备往回走,却被一阵大风吹得站不住脚。这还真是倒霉,距离玉池人家也还有好远的路程。 她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剑,弓着身子想要往前走。却是举步维艰,忽然一双大手将她拉着往旁边跑。一直跑到一块大石头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但听得那个声音说道:“风太大,还是躲这里安全一些!” 虽然风声很大,可是尺素却隐约听得到,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风沙刮进了双眼,她只好微眯起双眼。可以模糊地看到,眼前这个男子的身影。“你听到我说话了么?”男子大声问着尺素。 “听到了——”尺素也回应道,“谢谢你!”在这样荒无人烟的沙漠滩,尺素还能够遇到路人。也还算是幸运的,只是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子,会是自己日后最好的朋友。 那时的尺素,单纯的以为只是过路相救。又怎会知晓,以后会与他再度相遇。本不该发生的一切,却还是就此展开。而且因为这个男子,她与一凡之间的情感,会再度遇到危机。 百口莫辩的误会,理还乱的情愫。让尺素顿觉愧对一凡,直到一凡身负重伤。她才顿觉醒悟,原来自己的犹豫。害得一凡赔上了性命,面对那个男子的安慰和解释。她还是狠心拒绝,宁愿常伴佛前。 本欲果断决绝的尺素,却是在情感面前。这般裹足不前,这一点,与伊芙相比差得很远。伊芙敢于直面自己的心,尺素却总是犹犹豫豫。倘或她有做事的一半干脆,也不会与一凡生分。 不知过了多久,阴云方才渐渐散去,风声也逐渐小了许多。尺素揉了揉眼睛,可以看到昏暗的天色。几缕霞光,映照的天空宛如仙境。沙漠总是如此多风,所以她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 远处的青山,被暮色浸染的一片黝黑。绵延不绝的样子,像极了画纸上的水墨画。白日间的沙漠尚且荒芜,此时日落时分,更是人烟稀少。那个男子慢慢的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沙粒。 这个时候的沙漠,还算得上是最美的景致。“出来吧,大风过去了,”男子弯下腰,对着石头后的尺素伸出手来。看着他伸出的大手,尺素不觉犹豫了一阵。随后便自己扶着石头边沿,慢慢走了出来。 那个男子见了,遂自己笑着望向尺素:“姑娘要去哪里,我送送你吧。”听他说话的神情,倒还是一个热心肠。可是尺素却是摇了摇头,径自往前走去。此时脚下尽是沙粒,走的时候还真是艰难。 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那个男子便好心跟上前去:“此地距离最近的客栈,也要一段距离的。你一个孤身女子,万一再遇上大风怎么办?还是我带着你走吧,我经常穿越沙漠的。” 一路上,都是他一个人的唠叨话语。尺素只是静静地走着,从不回头去看他。听他的絮叨,尺素从未想过。一个男子,竟会这么多话语。她之前见过的一凡和君颢,都是沉默不语的。 想来这个男子,应该是与他们不同吧。即便是宫里的楚君琰,也是一副淡然神色。尺素边想边走,却不料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歪在了沙漠上,厚厚的沙子。很快将尺素的双腿掩埋。 “走的时候,要走这里,”男子一边指向沙漠的脊梁处,一边扶起尺素,“不然你是不会走出沙漠的。”此番的尺素,心儿惊了一跳。倘或不是他,自己只怕是要被流沙掩埋了。 既然如此,那就随着他吧。不然自己走不出沙漠,也怎会见到一凡。她便默默的跟在一边,男子见尺素跟着他。便开心的说道:“姑娘放心,我会送姑娘离开这里的……我叫穆辰轩,不知姑娘芳名?” 此时尺素想着方才的情境,还觉着有些后怕。哪里有心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总不说话。穆辰轩见尺素不理会他,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来:“姑娘怕我是个坏人,可以理解。只是一路上会很闷的……” 于是就这样,穆辰轩一路说个不停。尺素却是静默不语,从他的话语里。尺素知晓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更让她吃惊的是,穆辰轩竟然是穆巧巧的二哥!此番是回家去的。 这就是巧巧常常惦念的哥哥,尺素忽然替巧巧感到开心。毕竟她的哥哥回来了,所以她想着,一定要告诉穆辰轩。告诉巧巧的思念,让他早些回家。以免家人的挂牵,巧巧的念想。 晚间的沙漠很安静,比起城都中的闹市。更是别有风味,抬头看着寂寥的天空。甚至可以听到,云端移动的声音。这般安逸的景致,确实让尺素有些留恋。甚至幻想,可以与一凡一起。 她有些羡慕穆辰轩,可以天涯海角的到处跑。穆辰轩笑着说道:“天下很大,我走了很多地方,帮助了不同的人……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结伴而行……”他说的很是轻巧,让尺素愈发羡煞。 第十六回 穆巧巧决然出走 穆辰轩洒脱救助 早晨的薄雾,轻轻地笼罩在半空。清凉的风穿过湖水,略微带着春天的味道。乍暖还寒的时节,多少让人有些不适应。石拱桥处,正有一丛安静的栀子。静悄悄地开放,吮吸着甜美的甘露。 风抚枯枝,吹醒了枝头的嫩芽。将一冬的沉寂,掩埋在旧日的时光中。渐渐变凉的炉火中,尚且残留着被烧毁的书页。巧巧蹲下身子,轻轻拈起那些灰烬。脑海之中,尽是萧易寒的淡然的眼眸。 真是可笑,被伤害到遍体鳞伤的时候,却还是依然惦念。巧巧苦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太过执着。执着于对萧易寒的那份心,她一直把他当做哥哥。许是奢望太高,他并没有巧巧期待的那样。 或许巧巧错了,萧易寒不论怎样对她。都不会是自己的哥哥,她忽然想起了二哥哥穆辰轩。那个说要闯荡江湖的男子,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会在哪里,是不是像她一样的念着对方。 曾经也想过离开,去找寻哥哥的足迹。可惜父亲不允,只说世道无常。如今父亲去往东麓,巧巧便想着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出去寻一番,不然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 很快,这个想法就成立了。留在这里面对萧易寒,她实在是有些不愿。何况伊芙也走了,她本该高兴的。只是萧易寒对于她的误解,让她心里十分难过。所以她决定了,要出去散散心。 抬头望天,是一抹干净的蓝色。这是连日以来的第一次晴天,空气也变得暖和起来。如此看来,春天为时不远了。正好趁着现在,去看一看婉凝和君颢。顺便给他们道个别。 尽管巧巧很不愿,看到君颢和婉凝在一起。可是她终不忍,看到君颢思念痛苦之情。左右辗转,她才决定放了君颢的。至少在现在看来,君颢是幸福的。这对于巧巧而言,也是一桩美事。 也算是弥补,萧易寒对于自己的伤害。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便踱步来到回廊上的房间。这里是自己为婉凝安排的,特别幽静。正当她举起手来叩门时,却听得里面传来婉凝的笑声。 侧着耳朵去听,却是君颢也在里面。巧巧犹豫了一下,这个时候进去。会不会不是时候?她终是放下了手,轻轻转身离开。大约他们二人,现在很是幸福的。巧巧的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 回想当初,若不是婉凝的到来。或许她正在与君颢说着话,想着君颢忧伤的眼神。巧巧十分心疼,烛火下的君颢。是巧巧最喜欢的样子,可惜君颢的心。始终都在婉凝哪里。 不管怎样,现在听到君颢的笑声。也算是了了巧巧的心事,她慢慢放下心来。缓缓走下回廊,耳畔处,却还是两人的说笑。在巧巧心里,像是戳到了痛处。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离开了这里。 “穆姑娘来了?怎么不进去?”纤云从旁走来,看到巧巧背着一只小包袱。心里正自纳罕,却见巧巧回身,看着纤云手里,端着一只花盆。花盆里正是在望月楼处,那朵小小的栀子。 花盆里的栀子,看着有些单薄。细小的花瓣之间,夹杂着浅淡的芳香。一阵风儿吹过,将栀子吹得左右摇摆。纤云忙放在窗台上,小心用一只小铲子。为栀子培土加固,又添了一些水。 相信过不了多久,这盆栀子定然开得十分绚烂。看着纤云如此认真,巧巧不觉有些羡煞。一株栀子尚且如此,想来春天开的一定很好。俯下身子去看,却见花瓣处。略微带着一丝露水,很是有味道。 纤云轻轻放下水壶,笑着道:“春天来了,栀子就会开了……”也就是说,栀子开的时候便是春天。微风撩动离人的心思,让巧巧想起了两个哥哥。在外漂零的离人,最是让人担忧。 一封干净的信件,传递到纤云手上。这是巧巧写给婉凝的,她有许多话想要对婉凝说。却是因为君颢的缘故,让她略微有些怨言。她怨恨婉凝的到来,让她失去了君颢一样的哥哥。 也罢,她的二哥哥穆辰轩。是一个洒脱的男子,她应该去找寻他的。毕竟他才会真正关心自己,在乎自己的。看着巧巧忧伤的眼神,纤云不觉叹息一声。与巧巧接触的时间不长,却给纤云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大声说话,大口饮酒。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敢爱敢恨的巧巧,颇有西戎女子的风范。如今就这么离开,着实让纤云想不透。她会去哪里呢,大约是找寻她的哥哥吧。 记得以前,巧巧就曾说过。她所念着的唯一亲人,除了父亲,便是两个哥哥。这倒是让纤云羡煞,她有两个好哥哥。而自己,明明有一个妹妹的。却是在前几天走了,离她很远很远。 “我要去找哥哥,”巧巧缕一缕青丝,笑着道,“即便找不到,也只当是出去散散心。”阳光下,她的笑容很是明朗。就连一丝丝的阴郁,也随之消散。看来巧巧已然释怀了。 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辞,巧巧转身静静地离开。只是这个时候的巧巧,尚且不知,自己要面对怎样的江湖。常常听人说起过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斗争。 摆在她面前的路,又会怎样的崎岖不堪。她骑上快马,终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府门。十五年了,她是第一次离开家。并且还是独身一人,她也要学着坚强,学会独自一人生活。 看着巧巧渐行渐远的身影,纤云不仅仅是羡慕,更是想起了远在外地的尺素。也不知道尺素会怎样,那片大漠她是否过得去。本欲要说出姐妹关系,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多少年了,自己苦苦找寻的妹妹。竟然就在自己身边,也着实让纤云意外。不过尺素的父母,是被奸人所害。与纤云说的那场大火,有些格格不入。许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也未曾可知。 倚门独望,那一线斜阳照应着远处的青山,颇有一种回忆的味道。很多年以后,当纤云再次回忆往事。便会想起这幕画面,安静却又夹杂伤感。好像是自己的妹妹尺素,离开一样难过。 缥缈红尘,搁浅徘徊。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出来帮你,认真倾听你的心声。然后在默默的离开,至少在尺素的世界里。穆辰轩就是这么一个人。 漫漫黄沙,掩埋着数不尽的哀怨情仇。一轮昏黄的日头,模糊的挂在半空。映照在茫茫大漠,随着春天的到来。热辣辣的感觉愈发强烈,风沙虽不很大。却依旧是铺天盖地,有些让人分辨不清方向。 干燥,不论春夏秋冬。都客观存在着,尺素咽了最后一口唾沫。只觉着喉咙干涩,就连舌头都无法动弹。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阵风卷过黄沙,扑在她的身上,让她顿时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风沙弥漫着双目,她的眼前渐渐模糊。许是缺水的缘故,她开始觉着浑身都在发软。想要用尽力气站起,却是骨头都有些发酥。忽然,她的嘴皮有些湿润。像是有了水分的滋润,让她有些渴望。 想是下雨了吧,她脑子里正这样想着。嘴皮上却有些发苦发涩,她不觉微微睁开眼睛。方才看到穆辰轩手里的那只仙人掌。原来他用利剑折断仙人掌,然后用它们的汁液喂食自己。 也难怪,嘴皮上会这么苦涩。看到尺素睁开的双眼,穆辰轩一阵欣喜:“现在感觉怎么样?这沙漠里的植物不多,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株仙人掌的……”听着他这么说话,尺素心里一阵感激。 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在想着一凡。如果一凡也像他一样,对自己该有多少。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林一凡会在哪里。说不定在回来的路上,也不说定还在皇宫里。她的脑里子很乱,毫无头绪。 看着尺素呆滞的眼神,穆辰轩将她扶起来,轻声安慰道:“快了,就快要走出去了。明天日落之前,我们就会到达玉池人家的。”他的声音真好听,像是远处一缕缥缈的青烟。 听着他的话语,在耳畔处,感觉很是舒坦。尺素微微点头,依偎在他怀里笑着道:“公子,谢谢你……”在沙漠里两天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与自己说话。穆辰轩的心里,很是高兴。 恍惚之间,眼帘内尽是林一凡熟悉的眸子。她一时泪眼迷蒙,缓缓的抚着穆辰轩的脸颊,喃喃自语道:“一凡,是你来了么?真好,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一凡,一凡……” 这个名字,想来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吧。穆辰轩看着她一脸的苦涩,不觉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大约是那个男子太过狠心,抛下尺素了吧。他轻轻握住尺素的手,问道:“一凡是谁?我去找他!” 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尺素的意识渐渐迷失。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穆辰轩揽着她的肩。却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额头。那么烫,原是发烧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一时有些发愁。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荒无人烟。那里去寻绿洲或是人家,找一个郎中也是好的。可惜除了连绵不绝的黄沙,便是挂在空中的日头。最近的玉池人家,也还有一天的路程。 他看着熟睡的尺素,不觉蹲下身子。轻轻将她背在后背,以他目前的气力。应该可以尽快离开大漠的,他绝对不可能扔下尺素。风遮日头,遮掩住了飘来的云朵。黄沙上的脚印,很快便被风尘掩盖。 矗立在大漠旁的唯一客栈,是颇具诗意的玉池人家。一边是繁华的小镇,一边是无垠的黄沙大漠。许多过路客商,还有官府众人,都会路过此地。因此这里鱼龙混杂,却也暗暗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尽管如此,这里依旧车水马龙。除了客栈的几个伙计,便是一个女老板娘。就是初晨,她还有一个妹妹唤作晚妆。姐妹二人接手玉池人家,已经有些年岁了。传闻说,那时她们家祖上留下的。 不管怎样,初晨的察言观色,加上晚妆的经商才能。方才使得客栈生意兴隆,过往客商也对这里甚是满意。何况在大漠之间,有这样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已经是很不错了,她们不会奢求什么。 只是随着穆辰轩的到来,却是改变了玉池人家的命运。谁也不能预知未来,只是在静静的黄沙中。守候着一轮又一轮的岁月,将青春尽数掩埋。回忆苦涩,尽是苍芜的时光。 黄昏日落,将大漠浸染的宛如江南水墨。点缀一段画轴,提笔一首诗词。意境超然,倘或不是权力象征。这里会是一份安逸的角落,无人打扰。朝霞辉映晨曦,孤雁落于平沙。 当穆辰轩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时,众人便回头望去。却见他满脸汗水,后背背着一位姑娘。那个姑娘看着脸色苍白,微闭双目。初晨见了,忙招呼晚妆:“帮穆公子找一间上房!” 听闻是穆辰轩来了,晚妆随口应了声。便带着穆辰轩来到楼上,直到安置好了尺素。他才抹了把汗,笑着向晚妆道谢:“多谢晚妆姑娘!只是还希望姑娘给找个郎中,回头我再付你钱。” 面对眼前这个常来的客人,晚妆总是不言不语。她不知道穆辰轩所为何事,却总是看到他微笑的眸子。只是榻上的那个姑娘,却让晚妆顿觉不悦。她想着,定然是穆辰轩的心上人。 回想起第一次,穆辰轩来到玉池人家的时候。一脸的疲倦之色,却还是面露笑意。不论是对初晨还是自己,他还特别喜欢说笑。不论多少困难,到了他这里。他都会解决的,似乎他就是“神”。 不过他的心思,依然与她无关。她知道穆辰轩接近自己,是想要追求自己的。可是她并喜欢这样的男子,有些滑头。她喜欢安静的男子,那便是一年前,曾经来过自己这里的那个公子。 不记得那个公子姓甚名谁,只记得他面颊之间。略微带着淡然,看起来让人心疼。时至今日,晚妆都不会忘记。一年过去了,晚妆已然在等待。她出去进货,也是为了打探他的下落。 可惜常常事与愿违,晚妆总是失望而归。面对穆辰轩的追求,她甚至有些厌烦。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便出门去了。桌案前,初晨在扒拉着算盘算账。穆辰轩便过来问道:“她还在等那个人?” “怎么,你等不及了?”初晨边低头算账,边取笑道,“也难为公子痴心,晚妆就是这么固执,倒是苦了公子。”“那是她的个性,”穆辰轩耸耸肩,望着初晨手下的算盘,扒拉着啪啪响,不觉暗暗佩服。 停了会子,便见初晨放下算盘。对他说道:“公子放心,晚妆已经去请郎中了。这账记在我这里便好……”不论饮酒或是住宿,都是记在初晨的账上了。他似乎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十七回 婉凝冷对昔日情 伊芙月下心独舞 连绵雨丝,浸润着江城这座古老的城镇。玉阶青石板,愈发显得翠色如玉。二月的雨,略微夹杂着暖意。荒芜的院子,也被点缀的宛如画卷。一轴水墨丹青,便在此处铺展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幽深小径处。沾染着几点苔痕,一抹冷绿的色调。在乍暖还寒的瞬间,渲染成一幕沉醉的时节。碎石小径,是一段苍白的记忆。仿佛可以看得到,那时的相许诺言。 有的时候,耐心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只是这份许诺太过脆弱,终抵不过时光的流逝。静静地翻看着书籍,脑海里却尽是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巧巧、伊芙、尺素都走了,君颢被软禁,萧易寒正想法子调兵。 是不是一切太过突然,让婉凝有些措手不及。当初来江城的时候,她是想着要见一面萧易寒的。可谁知道,一切物是人非。经过好些日子,婉凝才回转过来。告诉自己,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只是如今,所有相关的人都走了。萧易寒还会做什么举动?婉凝不知道,但是至少君颢在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似乎有些茫然。她也曾想过,趁着夜色带着君颢就此离开。 可是江城城关守卫森严,如果要绕道而行的话。就只有像尺素和巧巧一样,穿过大漠才可以的。只是浩瀚大漠,加之春天风沙甚大,这又如何前行。左思右想,婉凝终是觉着不妥。 倘或留在穆府,也只是形同软禁。她不能够离开的,虽然君颢在府里可以自由行走。到底是无法出去的,何况君颢还在等待,等待着一凡的到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尺素有没有走出大漠。 就在婉凝胡乱想着的时候,却听得门轴声动。是有人进来了,纤云去开门。却是萧易寒,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纤云借口沏茶出去了,独独剩下婉凝和萧易寒。她有些不悦,只好沉默相对。 只见萧易寒慢慢走过来,然后便推开了窗子。随口问道:“屋子里要时常通风才好……”屋子里,顿时一股清新的草芽味道迎面而来。婉凝听在耳里,却并没有答话。而是静静的看着书。 转身而望,但见多日不见的婉凝。身穿一件水红色大氅,颇有雪中红梅之感。一番淡然的情境,有些恍惚无法辨识。曾经在边关,日思夜想的人。如今近在眼前的时候,却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窗外有微风拂过,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雨丝。带着春日的温暖,打湿在窗台上的那株栀子花瓣上。小小的栀子,在风中滋润着雨露,顽强地生长着。这倒是让萧易寒想到,自己的命运。 自己与婉凝又何尝不是,在凄风苦雨中。苦苦挨着命运的流逝,却最终陌路相逢。他只想告诉婉凝,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而已。只是这份解释,只会是欺瞒的谎言罢了。 “阿凝,”萧易寒嚅动着嘴唇,慢慢坐在她的对面,轻声道,“你如果肯跟我走,我会放了楚君颢……东麓的一切,我都可以不管的……”他说的那么诚恳,像是在祈求婉凝的谅解。 如果五年前,他肯这么说出来。那么婉凝一定会答应他,随他海角天涯。而今是非难辨,婉凝早就已经不是五年前了。她慢慢的学会了长大,学会了在苦海中追求自己的幸福。 寒风席卷着纷飞的雨潮,落在桌案翻开的书页上。打湿了一片回忆的印痕,像是昔日的旧时光。慢慢的流淌,终究无法回转命运。婉凝静静起身,关上窗子。随后,又将栀子花安然的放在一角。 在很久很久之后,萧易寒回想着这段相遇。唯独剩下风中的栀子,那一脉花瓣,无法经历风吹雨打。有的时候,他甚至于想着。如果没有这次相遇,或者当初他放弃参军,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 只是人世间,没有如果两个字。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要硬着头皮走下去。萧易寒素来不求什么,他只渴求婉凝的原谅。哪怕婉凝说一句话,就是不要不理他。 “公子的好意,小女心领了,”婉凝微微抬起头来,转而冷冷说道,“人各有志,公子还请回吧。”简短的两句话,打碎了萧易寒所有的期许。虽然他知道,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在他的心里,他还是希望听到婉凝亲口告诉他。事实如此,不用质疑的。他看着婉凝冷冷的眼神,不觉心如刀绞。“除非我死心,”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连他自己都觉着突兀。 对于婉凝而言,萧易寒从来都不会要求她什么。死心二字,又从何说起。他蓦然的愣在那里,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多少次的追问质疑,只会让自己徒增悲凉。真是可笑,可笑! 爱一个人太深,便会恨得越久。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念想,而今悉数成空。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试着忘记,却在面对婉凝的时候。终究是无法忘怀,他忘不掉的。 现而今伊芙的忽然离开,让他有些错愕。他以为威胁伊芙,在边关设防关卡。可以阻拦伊芙,谁晓得她会选择横穿大漠。去往西戎调去军队,也只好再往后拖了。毕竟西戎许诺,见到伊芙才会出兵的。 没有了伊芙,他有些失望。不过还好,最后的筹码还在。那便是楚君颢,他可以用楚君颢做人质的。也是奇怪,以前的自己。从来不会做这样的想法,而今却是怎么了。 “给我另一半兵符,”婉凝忽然说道,“我便会和君颢离开,不再争夺皇位。”摆在眼前的这条路,让萧易寒颇觉闹心。倘或他帮助君琰稳固皇位,会得到更为威风的职位,光耀门楣。 如果放弃这次的计划,那么他就会失去所有。其实不论怎样,他都会失去婉凝的。婉凝在他的眼里,已经是似有若无了。“你知道,我是做不到的,”萧易寒实言相告,心里也很是纠结。 听着他所说的话,婉凝分外恼火。她不明白,为何萧易寒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他,从来都只是淡然如尘。不会在乎功名利禄的,婉凝似乎觉着。眼前的寒哥哥,早就变了。 也许是吧,在这几年间。婉凝的忽然入宫,让他没有防备。只是他的这份报复才刚刚开始,竟然就有些举步维艰。婉凝回想起昔日的画面,只觉着恍如隔世。原来仇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风沙很大,席卷着尘世间每一个角落。满天都是黄沙,在干净的空中。透露着一抹阳光的味道,让人顿生舒坦之感。每一步印在滚滚黄沙处,却很快被黄沙覆盖。就连那只骆驼,也实在是走得缓慢。 日头开始模糊,映照在身上,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牵着骆驼的缰绳,双手掌心处,已然磨出了一道血痕。可是骆驼却是懒怠行动,让人恨不得抽它一鞭子。风沙弥漫双目,很快就看不清路途。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黄沙纷飞。再也找寻不到任何标记,或者是一些活着的物件。哪怕是一只仙人掌也是好的,无奈在这大漠之间。什么都找不到,只有凭借日出的方向走去。 本来通过江城边卡,不到三天的功夫就可到达通化小镇。可惜哪里设防甚严,到处都是萧易寒的人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绕道这片大漠。如果有水和食物,并且有了方向,就会很容易走出的。 只是如今,皮囊里的水一滴不剩。包袱里只剩下几个干硬的馒头,而眼前却是无尽大漠。这要何时走出去?突也其也不知道。他只是牵着骆驼一直往东,希望可以走出大漠。 一阵大风,将遍地黄沙吹得满天飞。突也其用衣袖遮挡,却只觉着手里的缰绳松动。他忙努力睁开眼,却看到骆驼已经要回转过头去。他便使劲儿拽着缰绳,顾不得手上的血痕了。 可惜风沙太大,人都举步维艰,何况骆驼。缰绳勒的骆驼一阵疼痛,它便一仰头。缰绳随之把突也其给甩了出去,眼看着骆驼转身离开。而伊芙却还坐在驼鞍上,突也其便快速起身抓住缰绳。 “也其,救我——”伊芙很快被骆驼甩了出去,看着她滚落下来。突也其忙松开缰绳,趁着黄沙滚到了伊芙身边。一双大手,紧紧地抓着伊芙的小手。任凭风沙再大,他也只是抓的越紧。 耳畔处,似乎有呼呼的风声。伊芙可以感觉得到,浑身上下仿佛都塞满了黄沙。可是她不怕,因为她有突也其保护着。那一刻,尽管风沙漫天。可是她却依然温暖如初,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才慢慢停下。伊芙恍惚可以听得到,突也其焦急的声音。“也其,我还好,”伊芙慢慢的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听到她的声音,突也其顿觉安心了许多。 只是牵着她的那只手,让她心里一惊。但见突也其的掌心,布满了鲜红的血口子。甚至于都磨出了血泡,这一定是一路上。牵着骆驼缰绳的缘故!顷刻之间,伊芙的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感动。 对于伊芙而言,突也其其实是喜欢自己的。而自己也一直都再给他机会,他却总是推脱。让伊芙心生纠结,当初走进大漠。就是他要自己骑上骆驼,带着自己离开江城的。 倘或不是真心,他又怎会如此对待自己?伊芙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她轻轻的抚着他的手,颤声道:“为了我,值得么?”这一瞬间,她看到了突也其发呆的眼神。或许,他是否依然承认了。 不管怎样,这份心都让伊芙感受到了他的情谊。伊芙看着他淡漠的神色,不觉扑入他的怀中,轻声道:“也其,谢谢你救了我……”她伏在他的肩头,安静的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沙漠的月色很静谧,迷蒙的月色映照整片大漠。宛如银子一般,流过每一粒沙尘。洒落在人世间,留下斑驳的岁月痕迹。广阔无垠的沙漠,在夜色下,变得越发安静起来。 白日间的狂风大作,却在此刻变得寂寥。除了突也其点燃的一堆篝火外,沙漠上什么都没有。月光洒在伊芙的身上,像是落下凡尘的仙女。突也其看着她,像是一位神圣的女仙。 假如伊芙不是公主,他也不是什么侍卫。或许他会和她一起,共度天涯。只是可惜,他们还有没有完成的任务。不过好像这次离开,就是对命运的一种抗争吧,是了,是抗争没错。 其实人活一辈子,总要与命运都在一次的。哪怕一瞬也好,比如说现在。浩瀚大漠只有他们两个,再加上一段优美的月色。的确是很美的意境,有的时候在想,一直该这样多好。 生活本就这么简单,可惜因为尘世种种。却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来,颇有一种庸人自扰的感觉。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就很好理解命运的含义。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其,我给你跳一支舞,好么?”伊芙甜美的笑容,深深的刻在了突也其的脑海中。他听得明白,伊芙是在给他跳舞,这里在没有其他人。有的只是,两颗心的互相依偎。 月光下的伊芙,瞬间倾城。她舒展腰肢,踮起脚尖。回旋一段最美的舞姿,用美丽在跳舞。如此佳人,独立西楼,遥望渺渺人间,尽管没有乐曲,没有绚烂霓虹,却是伊芙在用生命舞蹈。 不论过去多少年,每当伊芙想起这个夜晚。想起和突也其在大漠的日子,都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伊芙最快乐的日子,是她一生当中,最难忘怀的时刻。这段回忆,就让它封存起来吧。 蓦然回首,万事皆成空。伊芙唯有空对着那块墓碑,来怀念对突也其的相思。她也是后悔,后悔为何没有与他在一起。但愿来世,不要让他遇见自己。否则这份相思的苦楚,会让他更加难受。 有微风拂过,拂动着伊芙的发丝。她慢慢停下脚步,坐在他的身边。歪着头问道:“也其,我跳的好看么?”看着他沉迷其中,伊芙的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喜悦。这是第一次,突也其重视她。 真好,在这瞬间。伊芙得到了最好的满足,她很是受用。起初所有的不快,都在月色下变得淡荡如初。她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可以让她有时间,来享受这段安逸的静谧。 苍穹太高,撩拨着月的心弦。有轻柔的风吹过,拂动着月色的呢喃。在大漠之下,越发显得凄美。也就是在这样的月夜,突也其才可以好好的看着伊芙。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短暂的奢望。 他慢慢的回转过头,看着身边清秀娇美的伊芙。让他不觉怦然心动,当初的一眼回眸,让他情根深种。无奈身份迥异,他不得不时刻告诉自己。万不可逾越,这才酿就了而今的发展。 “也其,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么?”伊芙清澈的眸子望着他,渴求得到一份许诺。哪怕谎言也好,可以让她有一段念想。周围很静,静到可以听到月光流动的声音。 第十八回 尺素心悦自释怀 一凡复命回江城 二月的早春,来得有些迟。至少在通化镇上,看不到初春的印痕。不过倒是满城的飞絮,沾惹着离人的脚步。起初还以为,那是飘渺的雪花。后来沾在发梢,才晓得是柳絮。 也是难怪,来到通化的这几天。总是看到有漫天飞舞的柳絮,自由散漫的飘在半空。许多小孩子,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然后开始抓柳絮,追逐着赛跑。一长串欢笑声,响彻街头巷尾。 听在耳里,颇觉心里特别舒坦。在通化镇,有一种世外桃源之感。在这里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尺素常常在想,如果能够和一凡,在这里过一辈子。该有多好! 无奈,这只是一种奢望。女人最简单的相夫教子,她一样都做不到。她所藏在心底的,就只有仇恨。而今多了一份牵挂,那便是林一凡。此时他会在哪里,吃的怎样,穿得怎样? 相思是一种苦苦的煎熬,尺素所期盼着的。是自己快些恢复身子,然后借一匹马去往东麓。可惜那时的她,哪里会想到一凡的误解。她所不知道的是,一凡从宫里回来以后,就再也不理会她了。 不是她做的不够好,而是她的身份,让一凡无法接受。早先在东麓的时候,为了打探消息。尺素奉命嫁入王府,做了楚君琰的侧室。后来君琰做了皇帝,便封了尺素为才人。 不论尺素走到哪里,都只会这样一个身份。起初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这样的羁绊,让林一凡颇多怨言。只是该去怨恨谁,是楚君颢么?是他当初下的圣旨,理应怨恨他才对。 可是如果没有楚君颢,自己却还在岭南流放。难道怨恨尺素么,她也是一枚棋子。怎么会左右自己的命运?一凡苦恼之际,唯有斩断情丝。让尺素独自一人,活在相思的苦海中。 他不是没有说明白,也不是怨恨尺素。只是有些事情,是在是难以说清。身为奴才,就只能够听命于主子。尺素如此,林一凡亦如此。就好像是尺素的“才人”身份,正好符合了楚君颢的意思。 那就是让尺素借这个身份,到君琰哪里做一名细作。不管怎样,尺素都无法摆脱这个身份。除非像伊芙和突也其那样,敢于反抗命运。可惜林一凡不是突也其,楚君颢与他有恩,他不会忘恩负义的。 所以牺牲的代价,也就只有委屈尺素。让她误解自己,怨恨自己。因为他不想让尺素,看到自己左右为难的样子。即便将来后悔,也只会是自己一个人难过伤心,绝不会牵连到尺素。 “于姑娘,吃饭了,”是穆辰轩的声音,他轻轻叩了门。尺素抹干泪水,方才开门笑道:“穆公子不必亲自上来,要小二来就好。”“那怎么可以?”穆辰轩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儿,心里明白了几分。 他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初晨做了一桌子好菜,我就专程来请姑娘了。”看着他这么诚恳的样子,尺素不觉扑哧一声笑了。至少在现在,也就只有穆辰轩,最是能逗自己开心了。 好像在尺素的意识里,穆辰轩就没有伤心过。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子,跟他妹妹巧巧一样。总是看不到他们的伤心,或许藏起来了吧。不过穆辰轩的生活,一定很精彩。尺素不觉更加羡慕起他来。 寂寥长天,鸿雁北飞。青杨绿柳吐新芽,絮染晨风暖。柔和的气息,充斥着周在每一处角落。春天的味道,在此刻,颇显世外桃源般的静谧。倘或不是命运的轮回,或许尺素会留下。 沿着红木楼梯,缓缓走到一楼大厅。楼下很乱,许多都是过往客商,他们三五一群的坐在一起。或饮酒,或高谈。夹杂之声不绝于耳,此时初晨笑意盈盈的走来。引着尺素和穆辰轩,来到了一处雅间。 虽说雅间也在一楼,却是隔着一道回廊。穿过一道洞月门,便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嘈杂声了。打起门帘,便是一间干净朴素的房间。初晨笑着道:“这是穆公子特别为你安排的。” 该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尺素不觉站在那里。看着尺素没有动弹,穆辰轩便拉出了一张凳子,说道:“于姑娘,请坐。”他说的那么萧重其事,让尺素以为是在梦里一样。 从未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到目前为止。除了林一凡,也就只有眼前。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可不是么。如果不是在沙漠遇到他,自己只怕是要葬身沙漠的。而今他要请自己,可不是错了么。 应该是自己感谢他来着,尺素还有些犹豫。却早已被一旁的初晨,拉着坐在了椅子上。随后,便有穆辰轩端着酒杯。对尺素说道:“没能救回姑娘,是在下的错失……就先自罚一杯!” 这是何道理,尺素看着穆辰轩饮酒。并不知道,他这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初晨紧接着,又为穆辰轩倒了一杯酒,随后解释道:“公子的意思,是没让姑娘心情好起来,姑娘不必介怀。” 原是这个缘故,尺素方才明白过来。穆辰轩所说的意思,是救了自己的命,却没有救回自己的心。还真是一个心细的男子,尺素不觉暗暗欣慰。她微微露出笑意:“多谢公子,肯为花费这么多心思。” 她的一笑,让穆辰轩的心头,多少有了一丝喜悦。他哈哈一笑,拍手道:“你我乃是朋友,倘或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就是了!”真好,尺素生平第一次多了一个朋友。 记得以前,教引姑姑说。身在深宫是不会有朋友的,现而今尺素却有了朋友。还是一个贴心的朋友,让她很开心。看着她已然释怀,穆辰轩总算是放了心。他不希望看到尺素伤心。 就好像是小时候,巧巧每次哭起来。他作为哥哥,都会千方百计的哄着她。逗她开心,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巧巧。只是不知这个时候,巧巧过得怎样。他想着,待他安顿好了尺素,就会立刻回家。 人生最幸福的时候,是遇到知心好友。对于尺素而言,也是一样的。她开始渐渐的吃一些饭了,还有穆辰轩和初晨陪着。着实是一种快乐,三个人互相对饮。真可谓是一生一大快事! 并且沉稳的性格,也是在宫里才形成的。那时姑姑告诉她,喜怒不形于色,才能够在深宫活下去。现在回想起来,一个人如果没有了喜怒。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开始有了离开皇宫的打算。 不过至少到现在,她要决意找回一凡。然后与他一起退隐山林,这样才不会活得辛苦。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林一凡已经到达了江城。而且还带来了宫里的消息,只是与她而言,是最坏的。 策马扬鞭,尘土飞扬。干净的天空,不时传来鸿雁鸣叫的声音。马儿嘶鸣,扬起高高的马蹄。在宽阔的大道上,极速的奔驰起来。手握缰绳的手,也在瞬间变得越来越紧。 回想着进入皇宫的时候,在正阳殿外听到的那段对话。让他心生怨恨,苦涩。个中滋味,夹杂心头。当他费尽心思,找到柳子煜和陈书阁的时候。还是楚君琰的那番话,让他陡然心里一惊。 如今在宫里,尺素是被封为了“贵人”。这是正五品的品阶,并且还向外传递消息。说是尺素回家探亲,不消个把月便能够回宫。不管怎样,这都是君琰亲口所说,也是他亲耳听到的。 当这个消息,被林一凡听到的时候。他竟是愣在那里,好大会子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的确是需要时间,来考量思绪的。那个时候,他冲动到想要跑到楚君琰面前。 然后怒声质问,为何要册封尺素。为何要放出什么消息,这一切所为,都只是为了什么。还是柳子煜按住了自己,只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这句话在他的心里,压抑了许久。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将眼泪和委屈。生生咽下,林一凡虽然话语不多。确实对尺素分外上心,若不是那次尺素出嫁。他只怕都会默默守护,绝不会透露自己得情感半分。 可是每个人,都会有底线的。尺素便是他的底线,为了尺素他什么都可以做。却又不得不丢下楚君颢。恩情和爱情,摆在他的心头。让他纠结万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去选择。 在宫里部署好了一切,他便立刻返回江城。一路上,他都在不断地回想着。有关事态的严重性,还有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终是做出了一个,令自己终生痛苦的决定。无法挽回,更是无法原谅。 江山社稷,家国利益。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儿女私情却总抵不过国家的分量。也许历来所牺牲的,便是所谓的情感罢。可是他的脑海,却又时不时的浮现出。尺素微笑的眸子。 他握紧手里的马鞭,狠劲儿抽了马背。马儿痛声嘶鸣,风一般的朝这西边飞奔。这一刻,他只想着尽快回到江城。然后见到君颢。问一问下一步的计划。只是如何面对尺素,他还没有成算。 下雨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雨腥味儿。恰逢路过玉池人家,他下得马儿,唤来小二尽快换马。他这才进得屋内,有一息喘息的机会。一杯暖茶,融化着他的心。只是他不知道,尺素也在这里。 那时的尺素,正在回廊后与穆辰轩对饮。与这里的林一凡,仅仅隔着一道围墙。如此近距离的位置,却让二人互不相知。如果在哪里见到尺素,然后说明一切。紧接着离开这里,寻一处自己的天堂。 尘世之事,从来都不是圆满的。就好像是天空的月,圆缺皆有定数。他饮完茶水,便牵着换来的马匹。重新上路了。他所念着的。却还是家国社稷,他必须要告诉君颢。君琰现在的行动,这是他对君颢的报恩。 对于尺素的情感,他想着尺素会谅解他的。因为尺素不是一个有私心的人,可惜这次,他错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决定,会让尺素痛苦一生。并且亲手将她,送入了那片古佛青灯。 早晨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街道上很是安静,看来许多人家都没有起身。枝头挂着清凉的露水,偶尔一滴滴入泥土中。混合着雨后的芬芳,在街头散发出清新的味道来。 马儿喘息着粗气,在空旷的街道格外沉重。他松了缰绳,放走了马匹。转而来到穆府后门,他翻墙而入。否则会惹萧易寒怀疑的,现在的穆府可以说。已经是萧易寒的地方了,至少在县丞没有回来以前。 望月楼处,他见到了楚君颢。当年自己的救命恩人,到现在为止。楚君琰都不知道自己从岭南回来的消息,连太后都被蒙在鼓里。所以林一凡对君颢甚是感激,他要做的便是报恩。 只是这份恩情,让他付出了幸福的代价。当君颢听闻,尺素被封为才人的那一刻。缓缓开口道:“那便顺水推舟,让尺素留在宫里做内应。”还能说些什么,林一凡默然的立在那里。 这就是他所担心的结果,他一早就知道。君颢一定会这么做的,而今果然如此。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也只是点头回应。宫里的情况,依旧还是老样子,只是除了江苓嫣。 本欲靠着楚君琰的力量,做到皇后的江苓嫣。此番计划,全盘落空。她要萧易寒尽快调取西戎兵,好获取君琰的信任。然后她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做到后位。所以,她一定要给萧易寒送信的。 飞鸽传书,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不过这两天,并未见到有鸽子飞来。想来江苓嫣还为行动,不过也是快了。听着林一凡的汇报,君颢的心里有了一些成算。这与他的计划,大略不差。 因为伊芙和突也其的离开,延迟了萧易寒调取军队的时间。这样对于君颢而言,是最好不过的。“柳子煜已经做了御林军统领,”林一凡将虎符交给了柳子煜,获得了君琰的信任。 这样一来,御林军的统领便是君颢的人了。他又多了一层把握,不觉拍拍他的肩:“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待我重返皇宫。你就是功臣了!”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听在耳里,觉着很是不舒坦。 “不知公子下一步,该当如何?”他想要询问尺素的下落,却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还真的是他口不由心,还是因为他不想再纠结下去了。只需一个“等”字,等到另一半兵符。 因为接下来,便是婉凝哪里的消息了。君颢似乎胜利在握,却不知道萧易寒哪里。已经备下了一个陷阱,等着君颢往里跳。原来每个人,都在计划之中。都是他人的棋子,被他人所利用。 春天的气息,传遍每一方晴空。君颢终是露出笑意,他要林一凡尽快找到尺素。然后护送她进宫,做好宫里的内应就好。瞬间,林一凡的脑袋懵了。他的任务,竟然会是这个! 看着林一凡默然离开,随后而来的婉凝。不觉叹息着:“要他送自己的最爱入宫,岂不是,比杀了他还难受?”虽是一时的感慨,却像是自己为命运在呐喊。那时的风风雨雨,都是黑暗的。 第十九回 穆巧巧遇合兄长 燕婉凝痛哭命运 青杨飞絮,沾惹着离人的相思。模糊的光圈儿,映照着这一片苍茫大漠。随着夏日的来临,大漠也会随后变为炽热。空中不见一只飞鸟,偶尔会听得到,大雁鸣叫的声音响彻天空。 在大漠中,如果没有骆驼的话。就只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动,刚刚印下的脚印。随后便会被流沙掩埋,巧巧回身,看着细软的流沙。不觉感到分外害怕,她没有马匹,更没有骆驼。 想要逃离家门,找寻哥哥是她唯一的念想。她咬了咬牙,拎着宝剑艰难的行走。不知走了多少天,她才可以看得到满天的飞絮。这就意味着,离通化镇不远了,在哪里可以换得一匹马来骑的。 烈烈的风,吹袭着她的脸庞。将她的青丝,吹得来回拂动。她挽一挽头发,打好小背包,继续往前行走。她不是一个懦弱的女子,她从来都只会是坚强的。纵然沙漠中会有大风,会有流沙。 既然经历了那么多,就应该离春天不远了。只是才走了几步,就觉着眼前发黑。她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仅有的半杯水,也被她饮的一干二净。遥望着飞絮漫天,她觉着快要走出大漠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巧巧还是坚持了下来。毕竟这个时候放弃,只会前功尽弃的。这样想着,她便弓着身子,一步一步的艰难行走。她相信,只要每走一步,就会离哥哥近一步的。 事实果然如此,当她气喘吁吁的来到小镇。眼前出现的,是那座小巧的玉池人家。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起过,玉池人家是大漠上的一家客栈。这里来往人员虽然繁杂,却是客商们的歇脚之地。 在这里,应该可以打听到,有关哥哥的下落吧。她跨过门槛,巧巧可以听得到里面嘈杂的声音。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正在柜台后算账。一个店小二,在热情的招呼着客人。 “来一壶茶!”巧巧坐在椅子上,高声喊了一句。初晨此时刚刚从后院回来,看到巧巧一身风尘仆仆。便知是从大漠而来,遂笑着道:“姑娘一路辛苦,一杯茶润润嗓子……” 她一时口渴得厉害,直接拿着水壶往嘴里灌。一旁的初晨看见了,不觉佩服她的豪爽之气。忙又换了一壶:“姑娘小心,慢慢喝。”巧巧喝了两大壶茶水,便抹了一把嘴,张口询问哥哥的下落。 本来她是想着,初晨一定会告诉她的。可是她不知道,因为这里比较繁杂。所以初晨为了保障客人的安全,绝口不提所知道的事。除非是亲近之人,或者是能够提供什么线索出来。 如此一来,巧巧这里的线索便断了。她拿出一叠银票,交给初晨道:“他是我的哥哥,离家好多年了。希望老板娘,可以帮帮我……”看着巧巧渴求的眼神,初晨却还是收了手。 听着巧巧讲述她哥哥是样貌,聪明的初晨,自然想到了穆辰轩。记得以前,穆辰轩就对自己说过。他有一个妹妹的事情,只是初晨还不确定。她便推辞了一番,转身回去问个究竟。事关客人的隐私,她不能够自作主张的。 午后的时光,慵懒悠长。单薄的阳光,照映在客栈的窗子上。像是一卷泛黄的诗集,安然的游走在这片蔚蓝色的回忆中。昏黄的天空,涂抹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仿佛一轴珍藏多年的画卷。 泼墨几点,柳絮静默。客栈点缀出画卷的动态,几只飞鸟,欢呼着回巢。一切如此恬淡,让人不忍呼吸。生怕打破这片,安逸的生活画卷。巧巧也从未,见到过这么美丽的大漠之境。 倘或不是大风或是流沙,她真希望和哥哥生活在这里。可惜她的哥哥在哪里,她都不知道。初晨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独剩巧巧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桌案前,托着腮打发时间。 有的时候,她会想起望月楼,想起楚君颢。还有那个伤害自己的萧易寒,但不管怎样,他们都不可能,代替哥哥在她心中的地位。正在她想的出神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果然是小妹来了么?我这不是做梦吧?”寻声而望,果然是哥哥穆辰轩无疑!巧巧顿时来了精神,陡然之间跳到穆辰轩身边,开心地像是一只鸟儿。 兄妹再次相见,虽是时隔多年。却是分外亲切,巧巧搂着穆辰轩撒娇道:“哥哥走了这么多年,让巧巧好生挂念……”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妹,穆辰轩笑着点头,很是快乐满足。 以前总是想起小妹,想起家乡。他本想着安置好尺素,这便回家去看看的。没想到巧巧来找自己了,也还真是巧合。穆辰轩抚着她的小脸,爱怜的说道:“这几年过得可好?父亲呢?” “不好不好!”巧巧撅着小嘴,摇着穆辰轩的手道,“哥哥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咱们家变化可大了……”听着巧巧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旁的尺素很是羡慕,羡慕巧巧能有个知心的人。 本来安静的客栈,此时被巧巧的笑声打破。阳光下,巧巧笑得很快乐,穆辰轩也是快乐的不知所以。世间最幸福的事,便是亲人相逢。可不是么,就连尺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个时候,初晨端着酒壶走过来。笑着说道:“既然你们兄妹重逢,咱就应该好好庆祝一番的。”她说着,便又要小二烧了几个小菜。又吩咐下人,去唤来晚妆,大家好热闹一下。 于是小小的桌子,围着坐了五个人:巧巧,穆辰轩,初晨,尺素和晚妆。觥筹交错,笑声不断。玉池人家这里,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初晨和巧巧,还有穆辰轩举杯豪饮,让人羡煞。 “这是我妹妹晚妆,一直在外面接货,”初晨一边饮酒,一边不忘给巧巧介绍,“她是穆公子救下的,唤作尺素。”“我们认识的!”巧巧端着酒杯,起身站在尺素旁边,一脸醉醺醺的样子。 怎会不认识呢,那个时候在穆府。巧巧见过尺素,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她拍了拍尺素的肩,晃着脑袋道:“素姐姐,你怎么不喝酒?”她说着,就要给尺素倒酒。却被穆辰轩拦下了。 “小妹醉了,尺素她最近心情不好,你就不要让她喝酒了,”穆辰轩说着,扶着巧巧坐下。巧巧从没见过,哥哥会对陌生女子这么好。心里不觉有了微微妒意,自己竟是连着饮了四五杯酒。 蓦然回首,每一段回忆。一一浮现眼前,像是一本故事集。将每一幕故事,串联的恰到好处。遥望一幕斜阳,辉映着整片天空。染红了正在看书的婉凝,那时的她,伤心的以泪洗面。 桃花树下,轻轻萌芽着一春的魅力。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在婉凝听来,却是那么羡慕它们。至少它们还拥有飞翔的自由,想去哪里都可以的。不像她,只能够听从君颢的安排。 因为君颢说过,他会跟着林一凡提前回到东麓。要她留在江城,拿到兵符在说的。而且萧易寒也不会怀疑,毕竟他所真正希望,是婉凝留下的。对于这样的决策,让婉凝有些害怕。 才刚刚体会了重逢的喜悦,怎么又要与君颢分开。她不想这样,她希望可以和君颢一起离开的。就算不可以,也不要把她一个人留下。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暮色微微照应着水池,园子里很安静。可以听到花瓣落地的声音,她轻轻拈起一片落梅。不觉叹息命运的不公,曾几何时。她也在宫里苦苦挣扎,被他人欺压至深的。好不容易,她才逃离命运的不公。 而今又要重蹈覆辙,她微微闭着双目。只觉着脑袋有些昏沉,身后一双大手。轻轻揽着自己的腰身:“凝儿,我会陪着你,一辈子……我们再也不要分开……”这句话真好听,婉凝有些陶醉。 尽管是一段虚假的安慰,婉凝还是喜欢听。这样的许诺,像是冬末的残枝。终究要被春风吹落,作为大地的养分。她知道,知道君颢是安慰自己的。所以她不想拆穿,只想用心去聆听。 耳畔处,是他粗重的呼吸。他将脑袋,深深埋入她的脖颈。吮吸着她的一片芳泽,让她浑身一阵酥麻。在初春的暮后,她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停留。停留在这一刹那,哪怕一刻钟也好。 回身看着君颢深情的眸子,她不觉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她感觉很是温暖。“君颢,我不想跟你分开,”婉凝实话说出口,希望君颢可以改变主意。可是为了家国社稷,君颢主意定下了。 因为宫里的江苓嫣来信了,她要萧易寒尽快。不然君琰,就要做那个斩杀功臣的皇帝了。这个消息,被林一凡打探而来。所以君颢才临时做了决定的,他希望婉凝可以理解自己。 听着君颢的分析,婉凝慢慢平复心绪:“好,既然你有了主意,我也不便强求。但只是此番前去,你要小心才是。”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没有了先前的喜悦,心情降到了零点。 从她的话语中,君颢可以听到她的心碎。可是为了江山,君颢不得不这么做。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否则便会前功尽弃。不想婉凝忽然甩开他的手,冷语道:“江山社稷!难道比我还重要么?” 她真的生气了,君颢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的样子。心里也很是不舒坦:“凝儿,你是要一个识大体的人。我答应你,等我坐稳帝位。便与你白首偕老,可好……” 一生之中的许诺很多,却总是难以实现。婉凝咽下苦涩的泪,转身离开。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婉凝的心儿漏跳了几拍。纠结着心儿,慢慢的抽身回房去了。只怕是待君颢夺回皇位,她就真的失明了吧。 青山绵延,剪不断思念如水。苍山斜阳,画不尽一方完美画卷。提笔欲写词,一字一伤心。素手撩拨琵琶弦,弦弦让人肠断。肠断伤心处,花落水流红。园子里,有梅花落下,纷纷扬扬。 随风交织,翩然凌空,惊飞花无数。琴弦处,流淌成一片伤心河流。指尖下尽是回忆味道,悠远绵长。回想着那天在园子里的对话,着实让人心里难受。难道作为一个女子,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么。 苦苦痛痛,爱恨纠葛。都只会让人心碎如初,琴弦下的相思。像是一壶老酒,散发着苦楚的回忆。确是让婉凝,想起了后宫中的那片莲香苑。暗香纷飞,似乎要将记忆,带回几个月前。 微闭双目,想着君琰与丽妃之间的纠葛。不觉让人心生憾意,世间之情也不过如此。当一个人,无法挽留这段感情的时候。都只会是扼腕叹息,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君琰和丽妃,又会怎样。 “在权力面前,大约只有舍弃****,”这是君颢对自己的回答,每次想着这句话。婉凝都会心如刀割,这就是她的付出么。真是可笑,原来为了权利。真的是可以让人变心。 难道萧易寒也是如此,婉凝不相信。不相信权利和欲望,真的是沟壑难填!她手指下的琴弦,拨弄的越来越快,将落下的梅花花瓣。划破的几剩全无,空留下一抹暗香还在游荡。 一滴血,在琴弦和指尖处,缓慢滑落。随着微风荡漾,像是尘世间最悲痛的苦涩。她不信,为何世间****。在权力面前,会变得分文不值。难道就没有人,肯为了情感付出一切的么。 微风撩动着她的心思,让她难以平复心境。一滴晶莹的泪,滑过忧伤的面孔。宛如一株甜美的栀子,纯净安逸。君颢让她接近萧易寒,无非是要拿到兵符。这样,算不算是一种利用。 一旁的纤云看得不觉心疼,婉凝的纤纤十指。被琴弦划破,渗出点滴血痕。沾染了血泪,染红了梅花。君颢说要她留守江城,直到拿到兵符为止。难道她所期待着的,竟会是与君颢的再次分离? “凝儿,”君颢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婉凝不觉双手按住琴弦,只闻得琴弦发出低沉的沙哑。像是冰泉冷涩一般,戛然而止。她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望着君颢的瞳眸。 那一双眸子,好像寒夜里的星星。却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究竟哪一颗才是自己的思念。其实已然无谓,至少在婉凝看来,她什么都看不到了,等待自然皆已成空。在君颢的心里,自己终究敌不过权利二字。 起初可以为了与他相遇,她苦苦熬过了漫长的等待。本以为可以,得到君颢的温暖怀抱。却不曾想过,幸福来的太快。快到她连抓住的机会,都不曾拥有。梦境一般,消散久久。 他伸出手来,缓缓擦拭她脸颊处的泪滴。眼眸处,尽是不曾有过的关怀。婉凝看着他如此深情,不觉上前抓住他的手,含泪问道:“君颢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 模糊的泪水,萦绕在婉凝的心头。她的脑袋有些昏,眼皮也有些发涩。哭着哭着,眼前的景色。竟是变成了一圈儿白光。她努力睁大眼睛,却是眼帘发昏。刹那间,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 第二十回 尺素苦思念郎君 纤云宽心抚离人 落絮纷飞,迷雾天晴。天涯尽头,无端思绪零乱。痴人自有自烦恼,缘分难求迟与早。倘或没有那一瞬的相遇,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相思。相知相识,只会是凭添烦忧。 如果孑然一身,反倒是过得更好。至少不会有那么多愁苦,折磨的心儿憔悴。又岂会像是现在,在情感纠葛中苦苦挣扎。无奈这漫天的飞絮,惹得离人思绪烦乱。天地浩大,却终是没有落脚之地。 不想做情感的落花,只想着跟随心儿浪迹天涯。如此简单的生活,却总是难以实现。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自己的要求甚高。彼此牵挂对方,不论幸福也好,痛苦也罢,只会是庸人自扰。 远处的青山,慢慢的隐没在斜阳下。飞鸟扑楞着翅膀,转而回到了自己的巢中。周遭的一切,变得安静如初。大漠的夜,来得很早很早。似乎要将人间的一切,笼罩在这片苍穹之下。 没有谁可以,逃得过自己的心。一如刚强的尺素,来到玉池人家已经有些日子了。每每看到巧巧开怀大笑的样子,尺素都会很羡慕。她羡慕巧巧,可以有一个穆辰轩一样的哥哥。 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脑海里尽是林一凡黝黑的眸子。她无法忘记,林一凡刚毅的面庞。更无法忘记,他在自己的花轿面前。眼眸中流露出的不舍,那是一种情感的在乎。 两颗心的依偎,可以没有甜言蜜语,可以没有花前月下。但是彼此间的挂念,或是一样小小的举动。都会让那颗飘零的心,在风中找到归宿。其实尺素也渴望如此,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思念。 她想要见到一凡,并且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已经安然到达江城。大漠一片荒芜,她一直都在做梦。只是梦里的林一凡,总是冷眼对待自己。这只是梦,她在安慰着自己。 不消几天功夫,尺素便瘦了一圈儿。她本想着趁此机会,尽快赶往京都的。可是穆辰轩一直守着她,片刻不离。所以她根本没有法子离开,所以也是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的天。 这时,初晨端着一碗红枣粥进来,笑着道:“听穆公子说,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这是我让厨子,特意给你熬的粥。”看着这一碗红枣粥,尺素很是感激。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朋友。 也是奇怪,当初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感恩。为什么后来,再见到姐姐纤云的时候。尺素会忽然态度冷淡。是在责怪纤云的无情,当年将她一人抛下么?尺素有点不明白,却又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自己,一直都念着姐姐。也在暗里找寻,只是忽然见到纤云。她的记忆里,也只剩下大雨中的孤独。那时的纤云把她留在风雨中,再也没有回来过。每每回想至此,尺素便会微闭双目。 不管怎样,纤云都是她的姐姐。这是无法争辩的事实,当年的一切。又何须去再解释,只要现在过得安好。又有什么关系,对于尺素来说。她此生唯一遗憾,是没有亲口,叫纤云一声“姐姐”。 在踏入佛门那一刻,她所有的心事悉数放下。除了林一凡以外,便是这件事情了。她合掌默念,希望佛祖可以谅解她。以后的故事,就让时光替她书写。这段故事,也便隐没在茫茫大漠。 孤影零落,散尽天涯。雁鸣大地,唤来一幕春色。远处的记忆,慢慢变老。那曾经熟悉的微笑,也在一点一滴的蔓延。好想回到那个初秋,哪里有尺素的记忆。有她,和一凡的故事。 听着尺素那时的相遇,仿佛是在酝酿一壶老酒。散发着经久不息的味道,许是时光太过匆忙。尚未来得及回想,旧日的曾经开始模糊。一段一段,在树头下的落花,开始慢慢扩散。 在那个初秋,是尺素的第一次遇见。尽管那双冰冷的眸子,却是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自此以后的牵挂,便慢慢开始。关于尺素和林一凡的故事,还正在慢慢上演。 “你放心,我让晚妆出去找了,”初晨轻轻拍着她的肩,心里却是无尽的忧伤。因为昨天的时候,晚妆告诉初晨。说是东麓贴出皇榜,寻找失踪的“玉才人”。仔细打听而来,正是尺素无疑。 紧接下来的消息,着实让初晨吃了一惊。那些关于尺素的身份,都在晚妆的口中慢慢说出。许是阴谋的利用,许是权利的争斗。但不管怎样,矛头都指向尺素。这个消息,让初晨很是吃惊。 不过对于初晨而言,她从不过问朝廷之事。她只希望她的过客,可以满意而归。这样便好,只是而今尺素这么可怜。思虑万分,初晨还是决定隐瞒这件事。或许是晚妆弄错了,又或许是重名重姓而已。 初晨便吩咐晚妆,将这个消息隐瞒下去。隐瞒多久都好,就是不要尺素知道。所以,初晨才要穆辰轩拖住尺素。眼前看到的尺素,确实形容消瘦。让初晨不觉为此唏嘘。如果消息被她得知,又不知会怎样。 不过唯一的担忧,林一凡会不会已然知晓。若然如此,可怜的尺素又将何去何从。看着初晨紧皱的眉头,尺素知她。是在担忧自己,不觉强笑道:“初晨姐姐来看我,我很高兴。” 可以听得出来,她说的话很是勉强。而且眼窝深陷下去,让人分外忧心。初晨抚着她冰凉的手,安慰着:“好好休息……”她不想再问什么,有关身份的事情了,相比之下,尺素的身子最为重要。 “初晨姐姐!”尺素喊了一声,抚了抚青丝,说道,“叨扰了这么多天,是时候该走了。明天我就动身,这里离京都也不远的。”“这里住着,不好么?”初晨正思考,如何留住尺素。 许是初晨说的太过客气,尺素有些不好意思。从京都出来,除了婉凝和林一凡以外。就数初晨对她最好了,初晨便微微一笑:“出门在外,靠的就是朋友。你如今身子虚弱,多休养几天最好。” 曾几何时,自己在深宫听得最多的话。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多年的培训让她忘记了什么叫做友情。真好,能够识得一二好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这是令尺素最高兴的事情。 可是尺素挂念着一凡,故而不得不告辞离开。心中有所念,便无法放下。这是红尘俗世的牵绊,谁人也无法摆脱。既然固执到如此,初晨也没有办法劝解。只好道一声珍重。 日暖风轻,白云自徘徊。风移影动,树影斑驳。星星点点的栀子,在一片荒芜中。绽放着自己的青春,那片刻的思念,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回忆之中。一扇木格窗,映照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回想着去年初秋入宫,那时的遇见尚在眼前。楚君颢对自己的情感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有的时候温婉如玉,有的时候确实冷若冰霜。彼此牵挂的那颗心,也在浮沉之中。 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君颢,会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准备着去往京都了。是了,一定是的。为了皇位相争,他动用了所有的手段。包括牺牲尺素和一凡的情感,也包括辜负了婉凝的痴心。 其实婉凝是念着君颢的,要她做一枚棋子。她认了,只是要她留在江城。再次与君颢分离,她实在是难以接受。如果说是命运使然,还算做罢。如果说是君颢亲口所言,的确让婉凝分为伤神。 推开窗子,暖暖的风伴着和煦的阳光。泼洒一缕清新的气息,吹拂着一冬的离散。眼前的景色,却在婉凝看来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睛,竟然是一片白光。即便在努力些,也只是一抹光圈儿。 她自然晓得,那是春天的太阳。映照着湖水发出来的影子,可惜她看不到。想来,那定然是一幕美好的春色了。风拂青丝,伴随着栀子花的味道。侵袭着周身,她可以感觉得到的。 轻轻闭上眼睛,美美的深吸一口气。那夹杂着栀子花的甜甜气息,充斥着周身每一个细胞。这样的感觉真好,可以让婉凝,暂时忘却烦恼种种。身后响起脚步声,是纤云端着米酒走过来。 早晨的米酒,略微带着露水的味道。可是却少了黄昏的厚重,记得那时在正阳殿。浸泡的米酒,颇有怀恋的感觉。昔日曾经,都随之东流。尽管君颢许诺自己,然都已然无谓。 当她转身,伸出手去接过米酒的时候。却是因为眼睛看的模糊,碰触到了米酒的边缘。随着“豁朗”一声响,米酒尽数撒去。婉凝心里一惊,方才晓得原来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脑袋有些空白,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觉着浑身有些发软。四周仿佛,飘散着轻盈的气泡。她可以看得到去年的初秋,栀子微微落。又好想看到,五年前的桃花绚烂如霞。 “姑娘没事儿吧?”纤云也顾不得收拾碎了的瓷碗,转而焦急的抓着婉凝的手。好还没有烫伤,纤云轻轻舒了口气。这才俯下身子来,一边收拾碎瓷片,一边安慰婉凝,“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儿?” 没有听到婉凝的回答,只是看到她的双目有些呆滞。纤云唬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将婉凝扶到了软榻上,轻轻拍着她的肩,关心的问道:“姑娘到底怎么了?快告诉云儿,姑娘……” 此时的婉凝,耳畔尽是嗡嗡作响的声音。她隐约可以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只是听得不大清楚,脑袋里满是四散纷落的栀子花瓣。她茫然的望着发白的天,心里有些害怕。 记得先前的时候,自己为了尽快找到君颢。而要求元易斌给自己针灸,而这针灸的代价,便是一双眼睛和一段记忆。难道,难道是时间到了么。不,不会的,不会的!婉凝有些惊恐的摇着脑袋。 淡然的栀子花香,弥漫在四周每一个角落。绚烂的晚霞,将天空浸染的一片明丽。飞鸟刺破残阳,找寻着自己的归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映照着暮色,颇为秀丽。 当婉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也就是说,她睡了整整两天。纤云不忍打扰,又怕婉凝出什么事儿。便一直守在旁边,去往望月楼找君颢的时候。也没有找到,萧易寒那里也没有人。 于是偌大的一个穆府,单只剩下了婉凝和纤云二人。纤云又没法子离开,于是便让家丁去找大夫,自己则静静地坐在旁边描着花样子。又不时的站起身子,合掌默念,希望婉凝可以及早醒来。 “姑娘醒了?”纤云看着婉凝慢慢从榻上坐起,不觉又惊又喜。忙去沏茶,一杯暖茶抚慰着婉凝的心。飘零已久,散落天涯。纤云扶着婉凝倚着睡榻,方才亲自为她吃茶。 许是睡得久了,许是做的噩梦。但见婉凝也不说话,也不看纤云。就顺势吃着茶水,这反倒是让纤云越发担忧起来。这个时候,按理说应该是清醒了的。可是怎么,婉凝看着这么糊涂。 于是纤云轻轻晃着她的肩膀,不断地喊着婉凝的名字。渴望着婉凝,会有一声答应。不知叫了多少声,纤云的眼泪都流了不少。却仍然不见婉凝,有任何的反应,纤云急哭了。 其实婉凝不是不答应,而是根本听不到。直到纤云晃着她的肩膀,她才慢慢回了一声:“纤云?是你么?”听到婉凝忽然问了一句,纤云喜极而泣。搂着婉凝,用力的点头。 真好,婉凝可以说话了。此时日落时分,大夫终是来了。诊了半天脉象,方才摇头叹息,背着药箱走了。任凭纤云苦苦哀求,大夫只是不予理睬。转身看着呆滞的婉凝,纤云的心里十分难过。 当初叔父让她好生照顾婉凝,如今自己却是失了职责。纤云有些羞愧,她的反应。却被婉凝细细的收在耳里:“云儿莫要伤心……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其实,是早晚的事情……” 是啊,当初的针灸所带来的后果。如今也都一一应验了,还能够说些什么呢。是自己的自找苦吃罢了,如果听从元易斌的话。那么而今,眼睛就会好的差不多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不管怎样,好在有纤云在身边,好在自己的记忆还未消散。一切还只是最好的,她不断的安慰着自己。她自然会知道,今后的路还很长。所以她一定要坚强起来,绝不会被困难打到。 窗台上的栀子,安静的盛放出甜美。在初春之际,欣赏自己的芬芳。岁月悠长,回荡在周身的是一段长长的路。那些逝去的曾经,就在轻微叹息中一一远离。转眼间,却又各奔东西。 滚滚红尘里,栀子花还在,抹不去的记忆还在,帮助过自己的人也在。婉凝不会太过软弱,她努力睁开眼睛。渴望追寻着光明,在茫茫黑暗中。找寻一线希冀,渴望着得到那份安慰。 第二十一回 巧巧失言遇颜卿 萧郎痴心守寒夜 风尘路上,席卷一幕黄沙漫漫。过往客商,将马匹或是骆驼。拴在玉池人家的后院内,彼时一道夕阳泼洒进来。映照在后院矮墙处,像是一段慵懒的旧时光。伴随着夕阳西下,游走其中。 酒旗招展,在春风中微微摆动。这是玉池人家的酒肆,曾是初晨的祖上秘方酿造。酒香醇厚悠长,宛如通化镇的老霖雨。芬芳四溢,甘之如饴。春季的风绵软无力,有些陶醉的意思。 巧巧趴在楼上,隔着窗子,望着那些过往的客商。他们将马匹交给小二,随后便大踏步进入客栈,人来人往。他们或是大声说笑,或是小心谨慎,或是严肃沉稳,或是大大咧咧。 酒桌上的热闹,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依着巧巧的目光,掠过那些粗布麻衫的客商。看到了角落处,一个身穿雪青色衣衫的男子。远远看着,男子安静沉稳。让巧巧不觉,想起了大哥哥。 记得小时候,大哥哥也是喜欢坐在桌角。静静的品着香茗,然后笑着看着巧巧。时隔多年,巧巧也会遇到一样的男子。他端着酒杯,纤纤玉指宛如女子。雪青色衣衫,衬托着他越发高贵。 那个时候,巧巧还不知道。这个男子,便是晚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一年前,他来到玉池人家。没有任何理由的,坐在哪里安然的饮酒。也便是一刻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样的一幕场景,让晚妆深深印在心头。巧巧回头看着晚妆,一双美目盯着那个男子只是不动。这让巧巧顿时,分外羡慕起晚妆来。至少,她还有一个可以等待的依托。而她的大哥哥,却是杳无音信。 不知道这一年里,那个男子去了哪里。晚妆只是望眼欲穿,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也算是没有让她白费心思,可以想象得到。在晚妆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情感寄托。 好事的巧巧,心头浮出一个想法来。她要帮助晚妆,即便是那个男子不喜欢晚妆。也算是以后,多了一个朋友。她便冲着晚妆微微一笑,随后便疾步下了楼去,晚妆只是静静地看着。 在巧巧所认识的男子当中,大哥哥安静沉稳。二哥哥风流倜傥,萧易寒的优雅娴静。楚君颢的丰神俊朗。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超凡脱俗,像是天上的神。想了半天,那些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不足以形容他。 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带着深不可测的味道。薄薄的嘴唇,带着一种自然的弧度。让人不觉叹息世间,怎会有,生的如此好看的男子。莫要说晚妆,就是巧巧也顿时面红心跳。 看着他雪青色的衣衫,腰间系着玉色的汗巾。佩着一块儿价值不菲的羊脂玉,巧巧曾经听闻。羊脂玉乃皇家所有,想来这个男子的身份。一定是非常尊贵的,至少应与皇家沾亲带故吧。 巧巧慢慢走过去,看着他一个人在独酌。眉间处,略微带着一丝忧愁。想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巧巧不觉心里越发好奇起来,究竟什么样的男子。会让晚妆等了一年的时间。 木格窗子上,微微透露出一线夕阳。辉映着这张孤寂的小桌,衬托着男子的孤独心境。“姑娘挡住我的夕阳了,麻烦姑娘让一让,”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是在对巧巧说么,巧巧不觉站在那里。 云淡淡,风轻轻。杜鹃声声不忍闻,歌声犹在。独剩一轮黄昏,尚在游荡。这尘世的景致,让窗外的飞鸟不觉动容。栖息在树枝上,留恋着最后一抹夕阳。梦里相寻,花落无主。 一盏小小的白瓷酒杯,在他的玉指下。显得更加精致,这时巧巧才看见。他的左手拇指处,带着一方翡翠玉扳指。扳指上,似乎还雕刻着什么。“可是奇了,”巧巧想了一会儿,没好气道,“我哪里挡了斜阳?” 听了会子,才看到他扬起手指。指着旁边一张桌子,说道:“姑娘可以坐在那里。”这可就是让巧巧不明白,他这个样子。似乎有些主人翁的意思了,于是巧巧便抱着手臂,故意坐在他的对面。 而且她还高声叫了一壶酒,轻笑着:“我偏要坐在这里!”她也倒上一杯酒,轻轻碰着男子的酒杯。随后自己便饮了一杯酒,大声笑着。男子似乎并未理会他,仍旧自顾自的饮酒。 这样的举动,颇让巧巧心头泛起一阵怒火。她上前将窗子关了严实,于是最后一抹夕阳,也被遮挡在一旁。独独留下,照映在窗户上的斑驳影子来。风儿吹动,影子也随之晃动。 只见他慢慢的放下酒杯,抬起头来,看着巧巧说道:“姑娘未免,说话太过分了,理应道歉才是。”听着他的话语,不咸不淡。似乎有一种,嘲讽的意味。好像是比作生气,更为听了心里不舒坦。 日落西山,窗外已然起了凉风。拂过男子的乌发,隐约露出嘴角得意地笑。轻微的举动,却被巧巧捕捉在眼里。她“啪”的拍了桌子,不觉冷笑。在她看来,从未有人这么对她说话。 就是萧易寒也不会如此,而今眼前这个男子。未免太嚣张了,她冷哼了一声,说道:“除非公子说一个理由,否则我不会向你道歉的!”没来缘由的,两人像是剑拔弩张的弓,气氛很是紧张。 什么理由,道歉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在巧巧以为自己,得了很大的便宜之后。却忽然听得那个男子,淡然道:“大理寺卿颜舜祁,这个理由,可算?”声音不大,却是极其震惊。 说起这个大理寺卿,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做到大理寺卿,不过十八岁的年纪。还是一个极其清高之人,是东麓朝唯一一个,不在职的闲散寺卿。他将所有的事务,尽数交付大理主事。 在朝廷中,他是一个喜好游山玩水的人。可是在百姓眼中,却是一个替民伸冤的清官。他看似随意的游山,实则是私下探访民情。他这几年走过的地方,百姓纷纷称赞叫好。 也有好事者,说他其实为母报仇,在暗地里,替楚君琰积蓄力量。更有甚者,说他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找到另一块羊脂玉,这才四处游走。不管怎样,他的身份都让巧巧吃了一惊。 行云流水,月下门推。一卷纸笺,书写相思情意。提笔写词,一字一断肠。辗转泪眼回望,那一年的执着守候。尽付无声的岁月之中,在细碎的月色下。流动着时光的痕迹,一点一滴。 昏黄的烛火,随着月光慢慢摇曳。蔓延在这片旧日时光,缓缓流动。这无所不在的愁思,叫人心里愈发难过。这个时候,婉凝应该睡下了吧。望望天色,萧易寒还是不放心。 凄美月色,不属于自己这颗落寞的心。百无聊赖的辗转反侧,回想着与婉凝的点点滴滴。不觉让萧易寒伤感叹息,一路走来。究竟是谁的执着,或者是谁的错处。走至如今,接下来又该如何。 情深几万重,那份相逢的喜悦尚在昨日。却不得不面对婉凝的冷淡,听闻婉凝病了的消息。他的心儿,像是有一把刀子剜着心口。他不知道,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是否经受得住这份痛楚。 如果时光倒流,他一定会阻止婉凝。那时的他想着,去往边关,立功后迎娶婉凝。他就可以与婉凝携手山水,浪迹天涯。可是后来,再次踏足中原大地时。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高处不胜寒的深宫,还是无法抵抗当初的私心。自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萧易寒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没有选择,没有退路。迎着刺骨的寒风,一步一步走向那处深渊。自由怎样,已然无谓。 彼时门外有叩门之声,只是三两下的低沉。婉凝的心儿一动:她终究还是在乎我的。纤云前去开门,却是一脸憔悴的萧易寒。他听闻婉凝的双目,又变得模糊不清。心里惦念,所以就过来看看。 侧耳听着,脚步声如此缓慢。婉凝便知不是君颢,心儿好似跌入万丈深渊。再次失落的想要哭,“想哭就哭出来吧,”萧易寒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 她苦涩的笑着,蕴含着几多无奈。没有理会他的话语,翻身躺在了里面。面对婉凝的这般行为,颇让他顿觉无措。以前认识的婉凝,很是坚强。在别人面前,也从来不会掉眼泪的。 只是这次,君颢的默然离开。的确是伤透了她的心,让她在黑暗中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哪怕一声虚假的问候,也会让她展开笑颜。笼上火盆,添几点炭火。屋子里开始慢慢地,变得温暖起来。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萧易寒可以看到。婉凝抖动的双肩,想来她是在哭吧。低声的呜咽,不停地揪着他的心。如果换做是他,他一定不会让婉凝如此痛苦。起码,他不会让她哭得。 或者,当初他没有软禁君颢。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从宫里得来江苓嫣的信函,他要想尽方法,调取西戎军队,保住君琰的帝位。否则这次君颢的逃离,很快就可以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的。 虽然伊芙逃走了,他无法去往西戎调兵。可他还可以,以迎娶西戎郡主为交换条件。这样的代价,他思虑了多日,却是犹豫不决。当他看着婉凝的眼泪时,他便下定了决心。 雨水时节,降至频仍。一树栀子凄迷绽放,夹带着薄薄的雨丝。宣告着春天的将近,三分春色中,弥漫着二分尘土。淡淡的桃花,也在此刻微微含笑。在这寂寥暮色下,映照着木格窗上的流水。 推开窗子,清凉的雨丝,挟裹着淡淡的栀子扑面而来。细细望去,软榻上的婉凝睡得正熟。长长的睫毛处,沾染着委屈的泪水。绣花枕上,也是一片泪痕。仿佛,还残留着昨日的苦楚。 他唤来纤云,沏茶备饭。自己则起身,也未敢打扰,正要转身离开时。却看见婉凝翻身,将那一床被子,压在身下了。周围很静,静到可以听到婉凝的呼吸。她睡得很好,就只是不安稳。 记得有一次,他去找她玩耍。那时正值午后,栀子花睡得正熟。他便悄悄在旁边等着,等着她醒来。可是一阵窸窣声过,他看到了掉在了地上的褥子。而婉凝却是安静地睡着,丝毫没有察觉。 他轻轻的笑了,随后蹑手蹑脚的走进去。为她盖好褥子,这才坐在软榻边。看着她睡觉的样子,像极了午后的栀子。原来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样睡得不踏实。他不觉轻轻一笑,仿佛找回了以前的记忆。 微风吹过,拂动着窗台上的栀子。他起身关上窗子,便轻轻为婉凝盖好被褥。此时正值雨水时节,空气还是很薄凉的。看着婉凝睡觉的样子,萧易寒感觉很是满足。他只要这一刻,就此停留。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婉凝的眼皮微微跳动。想来,她是在梦了。常常听得母亲说起过,眼皮跳动就会有梦境。不知此时的婉凝,会做什么好梦呢?萧易寒不觉伸出手来,爱恋的抚着她的脸颊。 “君颢,君颢……不要走,不要……”她的喃喃梦呓,让萧易寒的心儿微微抖动。原来在婉凝的记忆深处,还是那么在乎那个人。即便君颢抛弃她,离她而去,她却还是无法忘记。 落地生根的栀子,攀扶着一角顽强生长。吮吸着阳光雨露,却再也不肯离开那片土地。大约婉凝的记忆,也便停留在君颢哪里。从未远离过,只是他一直都在骗自己,告诉自己婉凝是在乎他的。 去年的时候,在边关看到一棵古树。早已没有了叶子的滋养,古树变得愈发凄凉。可是那屹立不倒的虬干,还有那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年轮。却在黄沙漫天中,向世人诉说过往的故事。 或许在自己的心头,也有这么一圈年轮。哪怕所有的记忆消散,却无法抹除与婉凝的相知相识。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心中所爱。可是他哪里会想到,五年的时光,不过是加深了那圈年轮。 多少岁月,多少过往。都只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也唯有婉凝的出现。才会让他的生活,变得光亮起来。可是婉凝并不快乐,他要怎样做。才可以让婉凝不再痛苦,不再留着伤心的泪。 “阿凝,”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疼惜的抚着她面颊处的疤痕。不觉为自己当初的离开,感到悔之不迭。这次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放手,让婉凝独自一人承受这份痛楚。 第二十二回 玉池人家寄情怀 江城月下诉情长 岁月悠长,弥漫着栀子的芬芳。在这温情的午后,散溢着回忆的味道。茫茫大漠,碧落苍穹。鸿雁哀鸣,柳絮纷飞。晨风轻轻扫,将一地飞絮。尽数堆积树根下,滋养着来年的养分。 生长在大漠边缘的古柳,颇有西风胡杨的味道。千年不倒的顽强生命,给这片贫瘠的土地。赋予一层新的生命,新的含义。独倚高高栏杆,看夕阳慢慢西沉。一片安逸,一份清然。 以前就是在江城的时候,也未曾见到如此景致。飞鸟熙攘着,返回林间月下。随后带来的,是一片灿烂的晚霞弥漫。巧巧静静地坐在石阶上,感受着这一刻的氛围。安静到,不忍打扰。 忽然,楼下一声马儿的嘶鸣。将她的目光,带回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午后的长发,映衬着雪青色的长衫。越发丰神俊朗,可不就是昨日的那个人。什么大理寺卿颜舜祁?这会子他要去哪里? 巧巧静静地看着他,只见他牵了马匹。便辞了初晨,转身悠然离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像是一段无解的风尘岁月。他会去哪里呢,是不是向世人所说。继续游荡天涯,解决民间疾苦? 或者是,完成他母亲的遗愿。也是奇怪,巧巧还是第一次担心一个人。担心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以前她念着两个哥哥,责怪哥哥没有陪伴她。而今却是没来由的,想着另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巧巧,尚且不知自己。在心里偷偷对颜舜祁有了好感,她只是很好奇,好奇颜舜祁的身份。虽然没有多想的她,那情分早在心里慢慢生根。有关巧巧和颜舜祁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因为这里,还有一个叫做晚妆的姑娘。那个早在一年前,就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的夜晚。巧巧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放弃的人。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晚妆站在一起,是以“情敌”的身份。 许是宿命,许是因果。但不管怎样,巧巧都不会忘记。在风沙淡荡的午后,有一个男子在玉池人家。寂静的饮酒,并且毫不客气的说着那番,略带艺术的话。遮挡了他的夕阳,有趣,有趣! “小妹有了心事,也不与哥哥说,”穆辰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巧巧身后,看着渐行渐远的哪个身影。不觉心底明白八九分,才开口说出了那句话。因为巧巧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情怀。 素来说话大大咧咧的巧巧,面上一红。转而皱眉道:“二哥哥误会了!我就是,就是……”一连几声,也说不上来下一个词语。晚风拂过,映照着栏杆酒旗。芳径幽深,仿若江南水乡。 回身坐在桌案上,却还是不经意间。望着那座空落落的坐席,脑海里,尽是颜舜祁放肆的神情。“放肆”这个词,闪现在巧巧脑海。她忽然笑了,如此男子还是第一个。 悠远琴声,倾诉着离人的苦思。荒凉大漠,会是谁在拨弄琵琶。撩拨着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将月下的每一段故事,串联成曲。唱成一幕最美好的回忆,岁月不堪,渐渐掩埋其中。 淅淅沥沥,春雨细软。笼罩一帘三月春色,空气里蕴含着湿润的味道。夹杂着微微栀子花香,轻轻游离在这段苦涩的回忆中。谁人付一阕别离,书写旧词新曲。无关诗书,无关风月。 辗转反侧,雨水才过的三月,最是长夜难眠。巧巧随手翻看着书籍,耳畔处尽是回荡着那句话“你挡住了我的夕阳”,“姑娘说话,未免太过分了些,”“大理寺卿,颜舜祁”…… 短暂的一次相遇,竟是让巧巧彻夜难眠。就是见着哥哥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体会。罢了,想他作甚?巧巧自嘲了一番,便卸妆预备休息。忽听得窗外滴答之声,雨水下的有些大了。 这无解的雨水,像是天地之间的无根水。记得以前听过一句话,相思便是无根水。想来这昼夜的雨,来的恰到好处。梦里的三月,也曾雨雾朦胧吧。书写一页相思,只为今年相遇。 不管今后怎样,亦不管往后如何。巧巧本欲回家的心,也便的渐渐淡漠。有哥哥的陪伴,身在玉池人家。加之一段黄昏的回忆,让巧巧顿觉满足之感。睡在梦里的时候,都会笑的很是甜美。 阴云沉沉,醒来的时候已近正午。天色却还是分外阴沉,西边飘来一阵乌云。仿佛是要下雨的样子,这三月的时节。最是多雨的时刻,将这片荒凉的大漠。渲染的湿漉漉的,一片潮湿。 懒懒的起身梳妆,菱花镜里的巧巧。眉如远山,眼眸如画。却不自觉地想起了颜舜祁,那个对自己说话如此“放肆”的人。可是奇了,自己缘何一直念叨着这个人。窗外雨声淅沥,像是躁动不安的心。 忽然,门外传叩门声。顿时打断了巧巧的思绪,她起身开门,是哥哥穆辰轩。他一脸凝重的走进来,倒是把巧巧弄得很是疑惑。素日的哥哥,总是一脸纯净的笑,给人感觉很是单纯。如今这般神情,却是让巧巧有些害怕。 她害怕,哥哥会发生什么事情。果然,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穆辰轩坐在桌案前,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像极了萧易寒的样子,看得出来。穆辰轩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平常的穆辰轩,是不会这个样子的。巧巧索性先开了口:“到底发生了什么?”巧巧很想知道,她不想哥哥一个人,承担那这份痛苦。既然哥哥肯来找自己,那么就一定不会隐瞒的。 穆辰轩看着巧巧,半晌才低声道:“我们必须要回家去。”这个声音,听着很是沉重。似乎隐藏着什么,巧巧有些迷糊了。虽然穆辰轩个性耿直,可是办事也极其小心谨慎的。 这几年说是闯荡江湖,其实也是在替父亲,暗暗察访民情。昨日玉池人家的那个神秘男子,还有萧易寒。还有当今圣上楚君琰,以及逃走了的楚君颢。所有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在印证着什么。 如果穆辰轩猜测的不错,那么接下来。朝廷会发生一场腥风血雨,此番父亲前去东麓。一定会有所牵连的,所以他必须赶回家去。太平盛世之下,却是掩埋着岁月的流沙。 “所以,我们必须离开,”穆辰轩警告巧巧,因为颜舜祁的身份神秘。还有玉池人家的人员繁杂,都让穆辰轩感到心慌。烟花三月,却是如此凄冷。满载着疑惑和质疑,两人连夜离开了玉池人家。 荒凉的月色,映照着一片苍茫大地。小小竹伞,遮挡此去经年的离别。有微雨落下,打湿了离人的苦思。这段回忆,残存脑海不曾远离。低矮的后院,拴马的木桩,开始变的凄凉,略带寒意。 空荡荡的马厩,早已没有了那匹汗血宝马。真是讽刺,当时的蓦然离别。却化为满天的相思雨,独留下婉凝一人泪眼迷茫。憔悴容颜,悉数掩埋今夜凄冷月色。寥寥九州,思念又当如此。 梦也阑珊,夜也清寒。最是相思苦回忆,没有君颢在的日子。变得漫长苦涩,就连这薄薄的月,也在嘲讽着那颗凌乱的心。一朝离别,叮咛嘱咐,尚且还在耳畔。转眼却是花落无主,暗香如故。 老树根处,生出几点细碎的苔藓。在这潮湿的雨季,夹杂着多少岁月的悠长。回想着雨后与君颢的漫步,宛如浮现眼前。可知如今,却是形单影只。这是他做出的选择,婉凝是知道的。 何况当初的离别,也是婉凝与萧易寒做出的交易。否则君颢哪里会,轻易逃出江城关口。身后响起微微脚步声,是萧易寒慢慢走来。他托着一件水红披风,披在婉凝肩头,给予她雨中的温暖。 “虽是春天,到底冷些,”他伸出手来,替婉凝打着竹伞。与她缓步走在碎石小径,那份安逸像是五年前。周而复始的辗转,却是物是人非。婉凝不觉看着他薄薄的眸子,心里一阵感激。 这个时候的婉凝,依然想了许多。对于萧易寒而言,更多的则是感激。像是在幽幽深宫,君琰默默关怀自己一般。她淡然一笑:“谢谢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此时婉凝孤独的心境。 萧易寒知道,是婉凝答应了自己留下。他才肯放走楚君颢的,这份交易得之不易。那个时候,他想着回放弃与戎狄的协议。可是雨幕下的婉凝,眼神迷离。满满心思,都只在远去的人影身上。 但不管怎样,这个时候的婉凝。是属于他的,他也答应了婉凝。会放弃所谓的权利,这自然是暂时的。想来婉凝是不知道的吧,他看着身边的婉凝。心里略微欣慰,到底是留下了婉凝。 可是他明白,留得住她的人,确是留不住她的心。所以与戎狄那边,他还是暗暗交换意见。因为他想要婉凝,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到最后,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直到后来,他才慢慢发现。自己心底的这份感情,竟然随着权利的相争而变得不可估量。以至于失去了婉凝,也失去了自己最初的心。就像当初的栀子花旁,自己远去边关一样。 一把小小竹伞,却是两颗孤寂落寞的心。在风中天涯飘零,却不知何处是归期。玉阶下,婉凝缓缓抬头道:“不必送了。”看着她默默迈开步子,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时,他不觉唤了她的名字。 像是五年前,一声“阿凝,”足以让婉凝怦然心动。只是时隔多年,自己的心早已淡然无味。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希望你可以,信守你的诺言。” 雨幕迷蒙,遮掩着茫茫苍穹。一页素笺,提笔写下尽数相思。一字一断肠的苦苦思念,只会让婉凝以泪洗面。妆镜台前,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颊。模糊的眼帘,却是昏暗的烛火摇曳。 慢慢伸出手来,映在菱花镜里的自己。却是触不到悲凉的气息,只剩下孤独的凄冷。指尖下的琴弦,流淌着一段没有结局的故事。无关风月,无关诗书。一片苍茫的黑暗,将心思尽数掩埋。 想来这是对自己的惩处,否则怎会。双目恰在此时昏暗模糊,看不到一丝光亮。广阔无涯,是婉凝对君颢深深的思念。记得那时初遇,是在秋雨迷蒙时节。那时的婉凝,早已芳心暗许。 只是不曾想到,这份芳心。却被君颢反复利用,感情的真真假假,让婉凝感觉好累。有的时候,君颢会对婉凝软语温存。有的时候,却又拿婉凝的感情,换取什么交易和代价。 不管怎样,此时的婉凝只想着。一睡方休,东麓如何,已然与她毫无相关了。说好的要放弃,却怎奈归程路途。遥遥天涯是无尽回忆,相诉离别之苦。虽然她甘心被利用,却无法忍受虚假的真心。 窗外雨声萧瑟,略微夹杂着些微寒意。婉凝挪动了身子,却是不小心碰触到了脚下的火炉。她惊恐的喊了一声,惊得萧易寒赶忙跑来。只见婉凝衣裙下摆,被炭火烧了一个大洞。 还好没有伤及皮肉,萧易寒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才要开口询问,却见婉凝的双目黯淡无光。心里一片凄楚:“阿凝,你还好吧?”她淡淡的点头,心里却又泛起疑问。难道,他一直都在外面么。 如此凄寒的天气,他就这么候在自己身边。这份关怀,着实让婉凝分外感激。可是婉凝却只是轻轻一笑:“公子这般为小女,不值。”她的话语虽然清淡,确实让萧易寒的心儿再次一颤。 原来在婉凝的心头,自己早就被那个人所取代。不管怎样,她只会念着那个人。即便自己留着婉凝,却又能怎样。萧易寒不觉暗暗握着拳头,越发加深了对君颢的怨恨。 他从来不是一个,计较个人恩怨的人。可是面对这份感情,他足足等了五年。难道五年的时间,还不够足以,挽回婉凝的心?若说是宿命,也便罢了。倘或是自己争取的幸福,这几天他心里明白。 看着婉凝憔悴的面容,他想着一定要婉凝幸福的。他心中有怨,有恨。却又无处诉说,哪怕是最后付出生命的代价。独独剩下自己,他也要等到婉凝。听婉凝唤他一句“萧郎!” 桌案旁,袅袅青烟熏染每一处角落。素净的栀子花笺,书写着一份断肠相思。“君颢”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是婉凝双目模糊时。紧握毛笔写下的名字,看得出来这份心是真诚的。 真是讽刺,想来自己在边关的五年。重是抵不过短暂得月余,他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会选择远赴边关,为何不肯提前迎娶她?这一夜的雨,淋漓尽致。似乎要点醒,一个痴心的自己。 第二十三回 大漠间轻叹命运 暮色下再见一凡 潮湿的气息,弥漫在广阔大漠。点燃着一幕苍茫,笼着这片广袤。茫茫黄沙遮掩岁月,却无法遮掩那片柳林。暮春将至,柳树早已吐出新芽。那些飞絮,在空旷之地扎下根来,慢慢生出一方天地。 经年之间,抬头仰望连绵不绝的山峦。跟着斜阳走去,就快要离开大漠了。伊芙抹了一把汗,笑得愈发灿烂。爽朗的笑声,给这片孤寂的大漠,注入了新鲜的色彩。 一行大雁,鸣叫着穿过柳林。不再是冬日般的寒凉,却是初春的诸多颜色。绿黄之间,夹杂着多少绵长的日子。虽然没有骆驼,可是有突也其在身边。让伊芙的心里,偷偷添了许多喜悦。 一路上的水粮很少很少,可是突也其总有法子。让伊芙不至于受苦,前些日子降临在大漠的一场雨水。让他们有了足够的水分,只是干粮太少。突也其便尽数留给伊芙,自己宁肯饿着肚子。 习惯了突也其的照顾,忽然要走出大漠的时候。伊芙竟是有些迷茫,出了大漠一路往东。便是东麓地界,他们要去往哪里呢?东麓的话,定然会被东麓士兵所抓住的,东麓是没法子去的。 而且回到西戎也不安全,西戎首领也会问罪的。那便往西南而行,听闻哪里的蜀国很是安稳。虽然国小人少,可是足够他们安身立命。然而当她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却被突也其漠然拒绝了。 理由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即便是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杀害胡族公主的事实。毕竟当初,是伊芙假冒胡族公主入宫的。而且也杀害了胡族公主和使者,胡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了,伊芙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呆呆的愣在那里,原来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份交易。她本以为,只要离开江城。就可以和突也其浪迹天涯,或者是去往无人知晓的地方。平静的过完一生,如此看来,这只是一种痴想。 自从她和东麓签了协议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变作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的人生从此变得没有意义。她是一个不甘于向命运低头的人,如今却是被命运所累。真是可笑,只怪当初的一时念想。 想着父母还在西戎首领哪里,她便心又纠结。不管回不回去,她都是难逃宿命。看着她悲伤的样子,突也其不觉安慰:“公主不必忧伤,总会有法子的。”安慰的话听得多了,也会厌烦。 伊芙扬起小脸,看着突也其幽深的眸子。不觉轻声问道:“难道,我们就没有了退路?”退路,哪里还会有退路。一切的一切,似乎早就奠定了悲苦的结局。不过伊芙不愿,她要与命运抗争。 “也其,我想好了,”伊芙一脸决绝,“咱们先到蜀国躲一阵子,然后再去把我父母救出来,你看怎样?”这个主意,听上去还是不错的。不过需要时间,而且还会有危险。 但不管如何,只要伊芙说的话。突也其都会照着做,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便默许了这个主意,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这个默许,却最终让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暮色微微寥,苍穹一片月。雨后的大漠,在月色下月发凄冷。一阵没有来由的风,刮得浑身都在发抖。尽管是暮春三月,却还是抵不过夜色的微寒。暮色西沉,凄凄冷冷。 几处奈何,只剩下一夜的凄凉无助。没有任何御寒的衣服,只有单薄的衣衫。伊芙不觉抱紧了双臂,却仍然觉着瑟瑟发抖。突也其便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肩头。一阵暖意,流遍她的全身。 她回身望着他的眼眸,顿觉一阵欣喜。“也其,你对我真好,”伊芙浅浅的笑着,依偎在他的怀里。淡淡的月色,笼罩在每一颗沙粒上。在隐隐约约的眼帘下,生出许多白色的花朵。 还是第一次,感受突也其的温暖。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至少对于伊芙不是。在大漠的这段日子,让伊芙毕生难忘。世上有两件事,让伊芙最为难忘。一样是东麓皇宫的碧螺春,清香弥漫。 另一样,便是大漠的月,大漠的人。她总不会忘记,在那个凄冷的雨夜。是突也其温暖着自己。所以后来,在面对突也其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哇哇大哭,像是要为他流尽所有眼泪。 以后的日子,开始变得愈加漫长。轻轻抚着墓碑上“突也其”三个字,她便会觉着有些许愧疚。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去什么蜀国,哪里会让他命归黄泉。或许,这就是宿命。 世间之事总难预料,当他们带着期许。去往蜀国的路途中时,恰被巡城的士兵看到。那时西戎向城里下了命令,务必抓回伊芙和突也其。毕竟他们,没有完成任务还连累了西戎。 面对东麓强大的军队,西戎首领方才明白。是伊芙泄露了西戎机密,即便是误会。也还是突也其挡在了前面,他望着伊芙的泪眼。只是微微一笑,便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伊芙愣在那里,脑子里都是空白的。她哪里会想得到,自己会害了他!半晌,她才颤抖着双手。将他揽在怀里,泪眼迷离的问道:“也其,你答应过我,要带我离开的,也其,也其……”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却是伊芙万分悔恨。她抱着突也其的尸身,眼神散乱,口里喃喃自语着:“也其,我们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雨雾迷蒙,笼罩着这片九州烟土。 梦里,伊芙看到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多很多,模模糊糊的连成一片。最后竟是连城一片火海,将伊芙从梦境中惊醒。“也其!”伊芙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冒着冷汗。 好险,是一个梦。伊芙咽了口唾沫,转而望着突也其的眼眸,问道:“我们明天就走,好么?”在大漠里,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或者说,她要尽快离开这里。或许,蜀国才是最安全的吧。 明天会有新的太阳,也会有新的大雁飞过这里。只是伊芙的心,却想着尽早离开的好,或者到玉池人家也是好的。主意已定,两人便趁着暮色动身。只是却在大漠边缘,遇到了穆巧巧。 本不该相遇的时候,却还是遇见了。似乎命运的齿轮,将他们送在一起。在那个叫做玉池人家的地方,开始新的征程。为了黎民百姓,也为了自己的宿命。伊芙开始,学会了抗争命运。 百转千回数高楼,孤雁徘徊久。岁月不堪数,最是人间留不住。倏忽时光辗转,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九秋烟雨,一片苍茫。三千红尘路,寥寥九州土。蜿蜒处,空剩一抹栀子花香还在游荡。 如果结局可以改变,如果故事可以改写。那么尺素一定会勇敢的拒绝,拒绝那场所谓的政治婚姻。然后与一凡携手天涯,共度此生。只是此生太短,短暂到无法去追忆,去弥补。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似乎苍天安排好了一切。又好像是命运,在不停地阻拦着前进的道路。就是尺素想要改变,却已是无能为力。只好追逐着命运的脚步,木然的行走。 即便是她想要改变什么,却是有心无力。林一凡的话语,还回荡在耳畔。让她不忍去听:“你这就去往皇宫,我会很快与你会合的。”言外之意,便是在宫里做内应。 记得以前,她为了替父母报仇。不惜掩埋喜怒,为楚君颢做事。多年以来,她杀了许多人。双手染满鲜血的她,已然想着自己或许走错了。毕竟她并未见过父母,为这个虚无的恨,活着好累。 直到见到林一凡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心。她想着要放弃,放弃这所谓的仇恨。随着林一凡海角天涯,只是这却是自己的痴念。原来她的命运,早就有人为她安排好了。 眼下皇城内外,四处找寻着“玉才人”。也便就是尺素,她若是此刻前往。那么一定会放松君琰的警惕,这便是林一凡的计划。那时与宫里的御林军汇合,再恰当不过了。 不管怎样,尺素都无法拒绝。她看着眼前这个冷漠的男子,心里一阵揪心的痛。她明明看到,他眼角处一滴清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终是忍住了悲痛。他的心事,从来不外露的。 夕阳下的背影,高大却落寞。无端生出许多烦恼,那时的尺素。忽然产生了恨意,她恨那个拆散他们的人——楚君颢。她甚至开始,想着如何脱离他。这样一来,他们才可以走在一起。 事实却并没有那么简单,林一凡听着尺素的抱怨,半晌才微微开口:“你不明白,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对于一个失败的人,他必然想着如何爬起来。如何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直到生命的终结,他才明白有些事情。是权利无法取代的,比如说情感。篝火旁,是一颗落寞的心。君颢对一凡有恩,尺素对一凡有情。恩情,爱情纠纠结结。让人犹豫不决。 “那你就想着,放弃了我?”尺素瞪着一双大眼睛,大声质问道。那份质问声中,却是满腹的委屈和怨言。她本想着终是找到了一凡,可以就此远离是非的。劝说无益,改变不了什么。 当尺素好不容易,才从冷冰冰的皇宫中逃离。以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却还是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弄。她苦笑着,嘲讽着。为何世间总是与自己不公!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里渐渐充斥着暖意。仰望苍穹,是一片孤寂的月色。千百年不曾改变的月,冰冷如水。像是林一凡的心,如何也捂不热。大约是,自己太过多情了吧。 如果说是自己多情,那么为何那天。自己出嫁的时候,他还会来看自己?难道是为了所谓的权力相争?是了,一定是这样的。尺素想着想着,更加伤心起来。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却一次次的流泪。 泪水在空气中,弥漫着委屈的气息。潮湿的风,夹杂着一片伤感。在遇到林一凡以前,尺素从未流过眼泪的。本欲想着,为这样的人不值得。眼泪却总是不争气的往下流,眼皮子湿润了一片。 空中的月儿,也在伤心落泪吧。不然,怎么会偷偷躲起来?云朵儿此时移动着影子,在半空洒下斑驳泪痕。自小生在深宫的尺素,第一次把真心托付一个人。这也是她,真心的相信一个人。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把这份信念狠狠打碎。让尺素一人在风中落泪,她忽然想起了伊芙公主,她是一个有主心骨的人。从来不会犹豫不决,还有穆巧巧。也是一个洒脱的女子。 还有玉池人家的初晨,言谈间令人羡煞。回头再想着自己,仿佛此生只为“细作”这两个字而活着。从踏入仇恨的那一刻起,她便再无退路。倘或她也像伊芙一样,勇敢的走出去,或许会是另一番结局吧。 篝火渐渐的小了下来,周围也变得有些寒意。尺素慢慢起身,看着一旁熟睡的林一凡。不觉心生感慨,既然此生无缘在一起。那么便来世吧,来世一定要在一起。不,不要让他们相遇。 微微笑着,她写下一份书信。便牵着马儿走了,她的脚步不曾停下。一直往东走去,那里是东麓的皇宫宫苑。她不想要为难林一凡,也不想林一凡揪心。命运使然,那便坚强的面对吧。 月色渐渐淹没,山峦也开始变得模糊。隐约透露着东方的鱼肚白,她再没有回头。狠下心来,跨上马背,马鞭挥一挥。马儿嘶鸣,这便就跑出了十几里开外,一路的雨泥花落,马蹄四散。 缘分是一种很巧妙的东西,他总是不经意间。将尘世之人,拉拢一处。却又在尘埃缝隙中,辗转命运的轮回。爱也好,恨也罢。对于尺素而言,都只留在回忆之中。她含着热泪,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直到后来,面对着青灯古佛时。尺素才渐渐明白,即便是入了佛门。也无法消弭心中所痛,不过是在佛经中忏悔。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魂罢了,也好,也好。随着一声木鱼,一切也便尘封于此。 其实那天尺素的离开,林一凡是知道的。他不想尺素伤心,所以只是静静地目送着尺素。直到尺素的身影渐渐消失,方才在心底默默祈祷。他只愿尺素可以,谅解他所做的一切。 滚滚红尘,从来都只是无关诗书。岁月迷离,唯有一段伤感的故事。留在佛前,轻轻飘荡在苦海之中。原来红尘纠葛,不过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幻象丛生罢了。道一声珍重,告别这片苦海。 第二十四回 伊芙辛酸倒苦楚 辰轩聪慧识计谋 半空中,天色一直阴沉着。不时刮来几阵冷风,冻得几株干枯的小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本已生出的新芽。也在颤巍巍的抖动着,这凄冷的暮春。在边关地带,越发明显。 早晨的时候,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这片苍茫大地,周遭安静到颇有一份冷清。漫长的雨水时节,弥漫着委屈的气息。蜿蜒流连,远处几层山峦的轮廓,在露水中显得有些模糊,隐隐约约。 薄薄的云浮游长空,留下几缕阳光的味道。渐渐烘干这潮湿的气息,将边关大地渲染的略带暖意。当玉池人家的客栈招牌,出现在伊芙面前的时候。她不觉露出微微笑意,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她轻轻的拍了拍突也其的肩,他便慢慢蹲下身子。将伊芙从后背上轻轻放下,在看到玉池人家的时候,也是欣慰不已。他和伊芙在大漠中走了十天,整整十天的时间。终于,看到了希望。当伊芙顾不得浑身的疲惫,便要上前踏入客栈的大门时。却被突也其拦了下来,只见他伸出手来。认真的为伊芙拂去面颊上的汗珠儿,为她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又为了抚平褶皱的衣襟。 他的眼神充满着关怀,似乎经过这次大漠之行。让突也其转变了不少,伊芙分外开心。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露出一丝浅淡的笑。随后,这才与他站在一起。两人并肩,一起踏入大门。 世人都说患难见真情,原来是真的。伊芙在心底偷偷地乐着,将自己的小手。轻轻挽着他的臂弯,那一刻的甜美。是伊芙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突也其并没有拒绝。 再次来到玉池人家,这里仍旧是车水马龙,客商云集。伊芙走到柜台前,笑着说道:“初晨姐姐,好久不见?”才要低头扒拉算盘的初晨,还以为是穆辰轩又回来了,心里泛起丝丝喜悦。 当她刚要开口唤穆辰轩的名字时,却瞥见了眼含笑意的伊芙。许久不见,伊芙似乎变了,变得比原来快乐许多。只是并不是穆辰轩,初晨在心底有些微微的失落。尽管她知道,穆辰轩喜欢的是妹妹晚妆。 也罢,终究是自己多情了。她转而笑着,将伊芙和突也其带到了一处雅间。便去张罗饭菜了,雅间隔着一道屏风。环境很是不错,伊芙回身看着突也其。不觉招收道:“也其,你也坐下!” 不管怎样,终究是尊卑有别。突也其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并没有坐下。伊芙顿时变了脸色,她冷着脸道:“我现在命令你,坐在这里!”她不明白,既然突也其喜欢自己,为何还要这般疏远。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融化了他的那颗心。可谁知道,突也其还是木头一个。难道,难道他之前的所为。不过是为了哄骗自己,让自己开心么?伊芙越想越气,不觉拿起酒壶,便发狠饮了两杯。 “公主小心身子,”突也其在一旁劝慰,哪知伊芙冷声:“你既不在乎我,又何必来劝我?我偏要喝!”看着伊芙这般,突也其的心也在发痛。两颗心想要依偎,却终究是无法天涯。 边关的夜幕,越发厚重。笼罩着这片苍茫,像是要吞没尘世一切。木格窗子上,尚且还听得夜风呼啸。时值暮春时节的日子,还是冻的人浑身发抖。烛火也在此刻,来回摇晃了几下。 桌案上,燃着一只小暖炉。暖炉上烫着一壶暖酒,虽说是春季。可是在边关地带,春天来得太迟。总是要等到五月初的时候,才能够感觉到暖意来袭。这个时候的夜,最是凄寒。 一壶小酒,温暖着内心那颗孤独。在风中飘零的太久,总归是要得到短暂休息的。伊芙此时辗转难眠,她的脑海里,却尽是大漠中的情形。那时是她最美好的回忆,突也其也并未拒绝与她。 然而两人之间,总归是越不过那道鸿沟。像是两道平行线,总是走不到交集的地方。一杯酒下肚,夹杂着苦涩的回忆。人生长长短短,却总是无法躲过韶光的浮华流动。 忽然,耳畔处传来低声呜咽。是谁在这寒夜,哭诉悲伤苦痛。在这寂寥的夜色下,越发凄凉。疑惑之际,伊芙推开门子探出脑袋。却看到了柜台后,那袭水红色的衣衫,不住的在颤抖。 这不是初晨么,这么晚了。她尚未休息,难道是有什么伤心事?伊芙缓缓走下楼梯,想要问一问她的心事。伊芙其实心里明白,初晨一定是有心事的。只是无处诉说,唯有伤心流泪。 但不管怎样,初晨还是咽下苦涩的泪。她不想,让别人看穿她的心事。原来在初晨的心里,还是念着那个穆辰轩的。只是穆辰轩的心里,唯有晚妆一人。初晨听着穆辰轩念叨着妹妹的名字,心里感到分外难过。 在妹妹和客商面前,初晨从来不把心事外露。即便是妹妹晚妆,也会认为这是一个爱说爱笑的姐姐。就在伊芙和突也其,进得玉池人家的那个夜晚。初晨还是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看错了,”初晨揉了揉眼睛,并未对伊芙说出心事,转而笑着,“我最近身子不舒服……你怎么也不休息?”本欲安慰初晨的,转而说到这里的同时。伊芙顿时,淌出许多泪水。 两颗心的孤寂零乱,在此刻得到了一丝丝的慰藉。伊芙委屈的诉说着自己的苦楚,一时难以抑制。便伏在初晨肩头,辛酸的哭了起来。揽着伊芙的肩头,初晨不觉想起了自己,还有穆辰轩。 也罢,自己只是一个随风飘零之人。只要照顾好妹妹,寻得良人便可。至于自己就留待以后了,毕竟妹妹才是自己的亲人。她会守着玉池人家,以后的事情她还真没有多想。 收回自己怦然而动的心,初晨软语安慰着伊芙。还告诉她一定要学会等待,等到那个人的心回转。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回到了穆辰轩哪里。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那个男子了? 只是心里觉着舒坦,与他无话不谈而已。可是他仅仅把自己,当做了朋友。即便如此,朋友也好。他是县丞公子,自己怎样也高攀不上的。多少年了,她一直把这份思念藏在心底。 袅袅青烟,映照着夕阳盘桓而上。颇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几点橘黄色的晚妆瓦片,在余晖之下愈发显得孤寂落寞。每到傍晚时分,玉池人家就会闭门谢客。 这便是与其他客栈不同之处,这也是玉池人家为了客商的安全着想。不过后院倒是整晚敞开着,给予夜晚赶路的人,一处歇脚的地方。如此安逸的客栈,自然是客商们的首选。 因为从伊芙的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权利的消息。所以穆辰轩这便又回到了玉池人家,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他想着或许,可以从伊芙的口中,套出有关父亲的下落。 这几天在玉池人家,忽然住进了不少的官兵。看他们的装扮,应该是从东麓而来的。穆辰轩便安静的坐在一旁,细细的听着他们的对话。只是这些官兵似乎很谨慎,说话也是很小声。 尽管如此,穆辰轩也还是听出了端倪。原来这群官兵,是朝廷派来找寻楚君颢的人。并且暗地里,将他抓获回京。另一方面,还负责找寻所谓的“玉才人”。便是尺素,这些应该就是他们的任务了。 听到这里,穆辰轩不觉吃了一惊。原来他所救下的尺素,竟然会是朝廷的贵人!也还真是巧合,不过从官兵们的神情来看。其中应该是有蹊跷的,只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妥罢了。 好在此时,尺素已经离开了。穆辰轩正暗暗长舒一口气,却忽然看见了官兵们留下的一只包袱。他左右看了看,官兵们早已离开。这只包袱里会有些什么,穆辰轩疑心暗生。 鬼使神差之下,穆辰轩不觉拆开包袱来看。里面无非是一些换洗的衣服,他忽然有些失望。偏巧左手摸到了一个小本子。他便拿出来看,竟是当朝皇帝的圣谕!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边关军队,格杀勿论! 这是什么意思?素来边关军队,是朝廷的在西部的屏障。这个皇帝为何要斩杀边关将士?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不成?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那个在穆府的“边关大将军”——萧易寒。 难道是因为,萧易寒是楚君颢的人?还是楚君琰要斩草除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穆辰轩都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听巧巧说起过,楚君颢便是原来的东麓国国君!这其中,一定隐藏着阴谋! 左思右想,他将那本圣谕藏在了袖子里。他要暗里查探,或者说要阻止这场谋杀。毕竟杀了一个萧易寒,会引来更多的西戎兵。边关也就会空虚,到时候百姓的安危谁来负责? 不管出于谁的利益,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穆辰轩想着一切还来得及,至少他看到了这本圣谕。他现在要做的,是要找一个可靠的人。然后通知萧易寒尽快离开,这个任务就交给巧巧了。 那时的穆辰轩,年轻气盛。哪里知道其中的权利相争,有哪里会想到,此番一去,竟是把巧巧推向了死亡的边缘。不过还好,有一个人及时出手相救。才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 落霞满天,辉映着一方晴空。在这苍茫大漠,渲染出一道好看的颜色来。像是泼墨般的画卷,在画轴的末端收尾。独独留下几点斑驳的夕阳,荡漾在暮春时节,让人不忍卒读一份安逸。 夜色来得很早,将玉池人家涂抹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按照惯例,玉池人家是要在戌时,方才上锁关门的。只给后院留下一扇小门,以供来人方便。此时厅堂内一处角落,晃动着一星烛火。 一脸神秘兮兮的穆辰轩,悄声对初晨说道:“我想向你借一匹快马,你看看方便么?”如果常年来玉池人家的话,就一定知道。在后院内,是有几匹汗血宝马的。那时初晨特意,从西戎客商购置下来的。 在这片荒凉之地,总要有紧要的客人。所以汗血宝马,还是有多少用处的。穆辰轩想着,不如趁此机会。让巧巧带着圣谕前往江城,告知那个边关大将军。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至于他自己,则留在玉池人家。与那几个官兵周旋一番,让巧巧有机会返回。或许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让官兵们离开呢。他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分外满意。所以,这才向初晨借马来着。 一阵冷风吹过,透过木格窗的缝隙。吹得烛火左右摇晃,初晨忙伸出手来。微微遮挡了一下烛火,方才笑着道:“公子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不管以前如何,今后怎样,初晨都会帮他的。 即便是穆辰轩不会在乎自己,不会喜欢自己。初晨依然无条件支持他,只要是他提出的任何条件。初晨都会尽力满足,她不想看着穆辰轩为难。只要是他快乐,初晨就很知足了。 所以一匹汗血宝马,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听他说话的神情,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初晨还以为,他要再次离开。所以心里多少有些不愿,至少让她有机会,再看他一眼也好。 “你想的多了,”穆辰轩嘿嘿一笑,扯谎道,“是我要巧巧回家看看,她不愿意,我就做主了。”“那你自己,怎么不回去?”初晨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问道,“此去路途遥远,你倒也放心她。” 如果是穆辰轩回去的话,一定会惹人怀疑。巧巧则不然,她认识萧易寒。自然不会有什么误会和波折,这便是他的想法。只是初晨的这番话,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却是忽略了这个。 他转而一笑,挠了挠头,无奈的笑着:“这倒是我疏忽了,那你说怎么办?”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初晨不觉莞尔一笑:“那就让晚妆去吧,反正她是要送货去江城……” 自从穆辰轩三年前,来到玉池人家认识初晨开始。似乎再大的困难,只要有初晨在,就一定能够解决的。这次也一样,初晨没有问明原因。却自愿帮助自己,让他心里分外感激。 自然,他留下来还有一层用意。他要赶走那群官兵,并且识破当朝皇帝的阴谋。至少给予远走的尺素,一点点生还的自由时间。他没有告诉初晨,只是笑着说声感谢。 第二十五回 送别归程离人泪 月色迷离心苦楚 寂寥孤雁,徘徊天际。苍穹之昂,青云彷徨。老树虬干上,已经生出了更多的新芽。在寒风中战栗,仿佛要将春的信息。传递世间每一处,这暮春的雨。将一缕缕暖意,捎带而来。 远处有风拂过,乍暖还寒。一杯暖酒,却是抵不过晨曦的薄薄寒意。倘或是在中原地带,大约就可以看到栀子花开。只是不知,东麓京都,正阳殿的那片栀子。开的是否安好? 一段归程,路途遥遥。怎堪离人苦楚,两行清泪梨花带雨。此时玉池人家的门口,是穆辰轩目送着巧巧离开的情形,他不断安慰着巧巧。并悄声告诉了她的任务。在那一刻,穆辰轩感觉到自己的伟大。 或者说,他相信巧巧,一定会成功的。才要体会重逢的喜悦,却又要分离。对于巧巧而言,很是难过。她哽咽着,咬着唇点头道:“哥哥放心,巧巧一定带到!”纵然巧巧,很不想要见到那个人。 可是对于哥哥要做的事情,巧巧定然会竭尽全力。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哥哥穆辰轩了。在外说是闯荡江湖,却是放任自己的心。在风中飘零,此番若不是为了父亲,也不会与巧巧相遇。 自小与哥哥分离的痛苦,巧巧深有体会。她与父亲的话语不多,却是最喜欢两个哥哥。小的时候,总是坐在栀子花丛旁。听着哥哥讲故事,跟着哥哥一起转街。冬天的时候,还会一起堆雪人。 那个时候,大哥哥走得早。就只有二哥哥穆辰轩带着她,那一段时日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不论春夏秋冬,他们兄妹二人。总会有许多的乐子,或是在凉亭里喂鱼,或是在草窝里捉蚂蚱。 记得哥哥曾经说过,以后不论怎样。都会把巧巧带在身边,一刻也不分离。因为他们,是世间最亲密的兄妹。谁也比不过他们,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只是岁月太过无情,终是悄无声息的带走了哥哥。 刚刚离开哥哥的巧巧,仿佛在生命里。一下子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在面对萧易寒和楚君颢的时候。她总会不自然的,把他们当做哥哥一样对待。而今与哥哥相遇,她本以为痛苦就此结束的。 然而事实总归是残酷的,哥哥即便再宠爱她。也是会离开的,这一点是在很多年以后。巧巧才明白过来,原来就是最亲密的人。也会离自己而去,好比栀子花忽然凋零在春季里。 芳华转瞬,只剩下脑海里的回忆,还在游荡。其实巧巧是幸运的,至少在哥哥离开自己的时候。还会有一个人陪伴自己,代替哥哥照顾自己。那一刻,她会让哥哥在天之灵,感到万分欣慰的。 “巧巧乖,”穆辰轩宠溺般,安慰着她道,“你在江城等着,等我回去接你。”真好,这是巧巧听过最好听的话语。即便后来,她在没有看到哥哥。也会认真的记得,有那样的诺言存在。 她伏在穆辰轩的肩头,不住的哭泣。像是要将所有的辛酸,都哭给哥哥听。穆辰轩轻声安慰,心里也很是不忍。对于这个妹妹,他所能做的。是保证她的安全,至少在江城不会有危险。 清晨的雾,多少有些薄凉的意思。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一直阴沉着天。不时还刮起几阵冷风。穆辰轩给巧巧披上厚实的披风,轻声道:“走吧,记住我说过的话。一定要小心才是……” 痛哭也好,倾诉也罢。最终都是要离开的,巧巧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方才骑上马儿。她知道前方路途崎岖,既然哥哥信任自己。那么自己就一定会办好,不让哥哥操心的。 晨风微微,有些凉。另一边,是初晨和晚妆姐妹二人互相道别。多少告别抚慰之言,说了不少。是时候离开了,不然就会延误到达江城的时间。马儿嘶鸣,叫嚣着一方尘埃。 穆辰轩走到晚妆跟前,低声笑着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跟我说话,可是我还是要说的……巧巧有些任性,希望你能够照顾好她……”说完之后,穆辰轩还作了一个揖。 不管如何,晚妆总是对他冷淡至极。她只是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对于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晚妆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她甚至不明白,为何姐姐会如此深情。其实姐姐,可以不去做出选择的。 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不会如此痛苦。像是自己所喜欢的那个人,像是安稳的磐石。只是晚妆没有想到,那个人会如此蛮不讲理。甚至于,当面拒绝自己的感情,选择了穆巧巧。 那一刻的晚妆,顿觉颜面无存。她一时气恼,便转身愤然离开。直至后来的岁月里,方才回转大漠。看到姐姐一人,独守玉池人家的时候。她才幡然醒悟,原来真正关心她的人,还是姐姐。 红尘之间的是是非非,尽数掩埋黄沙之间。只有玉池人家,还在风尘中矗立存在。多少恩怨,也会随之消散不见。在很多年之后,她独自一人来到中原。终是寻觅到,那个等待自己的人。 蓦然回首,自己在大漠间的情感。竟是如此脆弱不堪,唯有两人间的互相依偎,才是真正的关怀备至。直到踏进中原开始,晚妆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开始学会,敞开自己的心扉。 只是关于姐姐的故事,却还在多年后的玉池人家。尘封一段过往,坐看云起云落。或许,姐姐还在等待那个。叫做穆辰轩的男子,在某个时光回转的午后。可以看到,两人携手的画面。 马鞭抽动着马背,随着马蹄高高扬起。两人便挥鞭而去,顷刻之间只剩下遍地尘埃。那渐行渐远的思念,也变得长久。晚妆此去最担心的,却还是姐姐。唯有默默祝福,但愿姐姐可以平安。 “你哭了?”穆辰轩忽然看到,初晨的眼圈儿有些红。他不觉伸出手去,拂去她眼角的泪渍,安慰着:“放心,她们会平安无事的……”不是因为这个,初晨只是忽然想到了孤独。 以前晚妆走得再远,也会回来。此去要替穆辰轩办事,却要月余之久!她顿时有些伤感,心里微微失落。“我会陪着你的,”穆辰轩的话语,像是最好的良药,给予初晨最真的安慰。 月色凄迷,淡若烟罗。袅袅飘散在这片蔚蓝之上,回荡着苦涩的回忆。缤纷的色彩,像是绚烂的晚霞。弥漫在天际,一片孤冷。灯火阑珊处,是独倚小楼处的伤心和难过。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总会让人想起东麓,想起正阳殿。不知哪里的栀子开的怎样,更不知道君颢身在何方。是不是他已经,到达了皇宫?没有人知道,不过好在有林一凡陪伴。 这几天的眼睛,看东西越来越模糊。甚至于有的时候,眼前竟会是一片黑暗。她不想要这样,她还要再看一眼君颢。而且他也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回来的。她要等着,等到君颢的到来。 目今唯一法子,便是每天的针灸了。那番苦楚,的确是让人痛彻心扉。每次针灸的时候,头皮上就好像是有万千根银针。不停地刺入大脑皮层,让她顿觉呼吸难受。可是再难受,也难抵相思苦楚。 细细的在心里算了算,这个时候的君颢。大约是要开展他的计划了,真好。婉凝在心里笑着,只要自己在这里。便可以拖住萧易寒,给予君颢更多的时间。她的本意如此,似乎一切都明朗起来。 门轴声动,是纤云走了进来。婉凝努力睁大眼睛,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只见纤云疾步走来,话语里尽是无尽担忧:“宫里,来信了……”要纤云去打探消息,只是这个消息似乎有些打击。 不过还好,宫里传来的信笺。已经纤云给截了下来,她按照婉凝的意思。将信笺展开来,一一读给婉凝听。只是信笺中的每一字,都是“调取戎兵”的意思。似乎这封信,应该是江苓嫣所写。 信中没有提到君颢,想来君颢是不会轻易露面的。这个江苓嫣,应该是有些坐不住了。幸而这封信在纤云手里,不然萧易寒便要行动也说不准。炭火吞噬着每一段话,燃尽了不应该有的消息。 接下来婉凝要做的,就是想法子。拖延时间,虽然萧易寒答应过自己。暂时不会去调兵的,可是谁又会想到,他下一步的计划?婉凝唯有让纤云紧紧盯着,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何况现在的萧易寒,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似乎利欲熏心,也似乎是权利相争吧。不管怎样,婉凝都不会让萧易寒得逞的。其实那时的婉凝,满心在君颢身上。哪里还会在乎,他人的心思。 事情已然到了结局之后,她才渐渐明白。这份误会,竟是延续甚久。以至于将东麓百姓席卷其中,倘或一个谅解的眼神。或许便会缓解遮掩的尴尬,只是萧易寒的心,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这世间的恩恩怨怨,纠缠到何时才可了结?悠远的钟声回响,那是古佛旁的安逸。婉凝左右思忖了一阵,便附在纤云耳畔耳语几句。方才点头道:“兵符一定要拿到手,不可让他发现!” 为了东麓的安宁,婉凝是绝对不会让戎兵进京的。她答应过君颢,一定会阻止萧易寒。至于萧易寒作何想法,她并不想知道。她只是等待一个承诺,一个可以换取天下安宁的诺言。 午后的阳光,慵懒安逸。几缕鹅黄色的柳芽,在风中微微摆动。颇有春天的气息,尽管夜里还是凉的可以。纤云扶着婉凝散步,累了便坐在小凳子上休息。从湖面上夹杂的藻荇香味,让她想起了廖汀阁。 还是桂花飘香的八月,初入皇宫之时,她作为小丫鬟。跟随主子薛梓若住进了廖汀阁,那时的水阁桂香四溢。充斥着甜甜的味道,就连做的梦也是甜的。即便那时有皇后的为难,却还是很快乐。 因为有薛梓若,有萍贵人,有丽妃。大家彼此说笑,畅所欲言。更有楚君琰的关怀备至,还有元易斌的贴心问候。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闭上眼睛,尽是开心的回忆。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薛梓若不再单纯善良,楚君琰不再安逸如晨,萧易寒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正直的将军了。他们像是一群过客,在婉凝的人生中匆匆而过。 薛梓若的死,宣告着皇宫黑暗生涯的结束。本是快乐的进宫,却最终难逃命运的捉弄。深宫重重,到底谁才是真凶。在婉凝看来,应该是看不见的血腥权利。吞噬着一切,把人心都变了。 “那封信呢?”萧易寒昨晚见到了信鸽,却并未见到信笺。想来,应该是被婉凝拿去了。他看着婉凝一脸的淡然,忽然对她生出了许多疑惑。本来深深相爱的两个人,却到头来仇恨相对。 他本不愿与朝廷为敌,却怎奈一步一步走向深渊。无法回头,他不忍看到婉凝痛苦的样子。光洁的脸颊处,却毫不和谐的多了一道疤痕。双目暗淡无光,这不是自己认识的婉凝。 如果要结束这一切,就必须沿着既定的路线走下去。宫里的信笺,至少可以让他了解一些情况。至少他与江苓嫣,互为利益的。而今却被婉凝拿去,他不相信会是真的。 而且当初,婉凝也答应过他。只要自己留下,就可以延缓进京的时日。或者说,放了君颢。怎么说好的,就要变?萧易寒不相信,却不得不迈着步子。来到院子里,质问婉凝。 “我只是想要看看,有关君颢的消息,”婉凝淡淡的语调,像是一阵冷风。冰冻着他的心,他顿觉婉凝变了许多。尽管说好的留下,却是念着另一个人。那么曾经的许诺,只怕早已随风而逝。 虽然她的话语有些冷漠,萧易寒却是明白的很。他看着婉凝云淡风轻,慢慢低声道:“阿凝,对不起……你若跟我走,我便放弃这个计划……你看可好?”这是他想了许久,才说出口的。 本来打算着,等到婉凝忘了那个人。可是不管怎样,婉凝都无法忘怀。他便只好,要求婉凝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得不到她的心,日子久了也会好的。可他哪里想到,自己错了。 婉凝忽然说道:“我不是已经,留了下来?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还要怎样?萧易寒听着这番质问,不觉暗暗握紧了拳头。更加重了他的心思,他不会再犹豫,不会让婉凝再过伤心了。 第二十六回 初晨咽泪装笑颜 纤云宽心慰离人 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拍打在窗户上,敲击出一层一层的水花。玉池人家早早地关了门子,尚且可以听得到,后院门子被风吹动的声音。搅扰的人睡不下觉,辗转难眠。 风动花落,淋漓尽致。隔着窗子听去,唯有满天满地的灰色水花,在地上拍击出无声的色调。回身正要关上门子,忽见楼下一点烛火摇晃。初晨一时疑惑,便披了衣衫下楼去看。 柜台一角,只见一袭单薄衣衫的穆辰轩。正拿着一壶酒,自斟自酌的饮着。楼下很冷,没有生炭火。而且从门缝儿里刮进来的风,冻得人瑟瑟发抖。烛火也被吹得微微摇晃,可是穆辰轩却是毫无察觉。 烛影被拉得悠长,冰凉的酒水灌入喉中。辛辣,酸苦,却是难抵内心的思念。这个时候的巧巧,会是到了那里?还有同去的晚妆,她可是带足了衣衫?远去的尺素,是否达到了东麓? 听闻,那群官兵明天就要出发。目的地好像是江城,此时距离巧巧和晚妆离开,只有两天的时间。他们官兵快马加鞭,必然会超过巧巧的。如果一旦被他们提前达到江城,那么一切便会前功尽弃。 “公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么?”初晨笑意盈盈的走过来,轻声问着。她看得出来,穆辰轩的眉头紧锁,定然是有了心事。这段心事,在初晨看来。大约是在担忧晚妆吧。 想到这里,初晨的心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不断地剜着心口,不停地流着鲜血。虽然她知道,穆辰轩是不会喜欢自己的。自己又何苦,对他念念不忘呢?也罢,只要能够看到他,便好。 可是如今,他不快乐。初晨心里也很难过,看着他一杯一杯的饮酒,她的心里很不好受。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穆辰轩如此伤感。以前就是再大的困难,也没见到他如此消沉。 初晨静静的陪在一边,为他燃上炭火。与他一起饮酒,虽然穆辰轩不会喜欢自己。可是只要陪着他,初晨已然心满意足。她的要求不够高,看到他快乐就好。因为初晨,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可谁想到,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未曾满足于她。让她看到信封上,那个大大的“殁”字的时候,心儿碎了一地。她颤抖的双手,如何也承载不住,这张薄薄的信笺。 有的时候,期许太多,总归是要落空的。对于初晨而言,这样的结局让她不曾想到。她望着空中徘徊的大雁,划破长空时的凄婉。让人心里分外难过,她想哭,确是掉不下一滴泪来。 是因为她的泪水,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流干了。她不想让穆辰轩看到自己伤心,她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快乐无忧的。仰望苍穹,那片湛蓝的天空,掩埋着对穆辰轩之间深深地思念。 她是因为相信,相信穆辰轩是会回来的的。这份相信,一直支撑着初晨。多年后的大漠,在玉池人家旁。总能够看到一袭红衣,在风口处静静的等待。她在等那个人的归来。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这片大漠。宛如一段仙境,呈现在人们面前。推开窗子,呼吸里尽是春天的味道。仿佛还可以听得到,春天栀子花开的声音。 蓝蓝的天空,飘荡着几缕白云。悠然自得,颇有一种画卷的感觉。南风拂面,吹动着杨树的嫩芽。这边关的春,才略带醉意姗姗来迟。大漠两旁的绿杨,生的高大挺拔。 迎着风沙,他们将一切浮华虚名,让给了牡丹,让给了桃花。倘或没有这绿杨的遮挡,大风便会席卷而来。所以初晨,很是喜欢这些绿杨。即便是没有水分,他们也会伸出二十多米的根茎,寻找水源。 如此坚定不移的树,让初晨明白了许多。她也要做一棵这样的树,执着的等候穆辰轩归来。或早或晚,都已然无谓。多年后的初晨,还在大漠边缘等待。这份情怀,成为大漠一段美丽的传说。 楼梯口,一段悲伤弥漫于此。初晨缓缓走来,看着穆辰轩悲苦的饮酒。心里愈发悲凉,还是因为妹妹么?初晨没有问,昨天的时候,就已经喝了很多酒的。这次,会发生什么。 只是此时的初晨哪里想到,为了安全起见,穆辰轩将那份圣谕交给巧巧。可是他哪里会想到,官兵们会在半路将巧巧拦下。不仅拿走了圣谕,还抓住了巧巧!突如其来的危险,令所有人都不会想得到。 本欲要巧巧尽快到达江城的,如今却是害得巧巧被抓。穆辰轩这个做哥哥的,真是后悔的牙疼。如果他知道结果,就一定不会让巧巧单独去的。不过好在,还有一个晚妆跑走了。 也好,总比都被抓住的好。幸而晚妆带去了消息,多少让穆辰轩欣慰几分。可是巧巧却下落不明,他气愤的想要寻找。偏巧在此时,空中盘旋的信鸽,让穆辰轩顿时安心了不少。 是那个大理寺卿救了巧巧,并且专程写信要穆辰轩放心。虽然巧巧逃出了魔掌,可是穆辰轩的心还是不安。他至今不知,所谓的大理寺卿究竟真假。所以心里很是担心,夜里也睡不下。 可怜的巧巧,长到十六岁。第一次走出江城,第一次远离家人独自生存。让穆辰轩很是忧虑,尤其是跟一个陌生男子。谁知道,那个大理寺卿会是什么样的人。此时他们踪迹全无,去哪里寻找呢? 这个时候,穆辰轩忽然想到了初晨。每次遇到困哪的时候,初晨总会有法子的。当他无助的眼神,望向初晨的时候。初晨的心里泛起暖意,原来自己还是有用处的。只是如今,她真的是有心无力。 以前的时候,有妹妹晚妆在身边帮衬。而今晚妆下落不明,初晨也是忧心忡忡。她很想帮助穆辰轩,也不想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便笑着安慰道:“放心,之前晚妆打探过,大理寺卿人品不错。” 这一段谎言,希望可以安抚他的心。看着他慢慢平复的眉头,初晨的心里也随之放下。她要看到他不再忧心,才会安下心来。暮色尽,窗外云霞满天。铺满了天地,一片广阔无痕。 风拂柳叶摇动,花落小径几重重。幽深小巷,郁郁葱葱。水池旁,已经生出了许多野草野花。在暖风的吹拂下,撩拨着春天的气息。远远望去,接连着一片苔藓的绿意。 有几株小小的栀子,顽强地向上而生。这不禁让婉凝,想起了正阳殿的栀子。不知哪里的栀子,是否安好。微闭双目,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苦涩回忆。人心微寒,却总是难以释怀。 不管以前如何,今后怎样。婉凝都只相信自己的心,她从来没有想过。萧易寒与她而言,是太多的愧疚。他不过是要快乐,平安。可是这样的念想,确是让人误会重重。 以至于在今后的征程中,始终未能得到婉凝的谅解。就是在多年以后,婉凝安静的浇灌着栀子。面对等候已久的小太监,方才应允。要将萧易寒的尸骨运回京都,恢复他大将军的职称。 抛开一切的权利斗争,萧易寒却是一个很好的男子。风度翩翩,不失优雅。为了一个承诺,痴痴等候了五年之久。如果换做他人的话,一定会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为他的执着感激涕零。 然而再回东麓,一切变得太快。让他无法接受,于是与婉凝误会深深。本欲好好对待婉凝的那颗心,也随着权利而变得毫无意义。就是最后战死沙场,也未能得到婉凝的一声谅解。 此生唯一遗憾,是没有解除与萧易寒的误会。痛苦,伤心,难过,压抑。所有心情袭上心头,让婉凝陡然心儿颤抖。她知道萧易寒的心,如何不知呢?难道那五年,终究是白白而过了? 大约权利太过伤人,让尺素和林一凡陌路。拆散了君琰和丽妃,挽不回一段曾经的情感。这份失落,又有谁去填补?扪心问自觉,直到婉凝看到了故事的结局。方才明白,身不由已的意思。 “姑娘,该吃药了,”这几天,一直都是纤云在照顾自己。真好,至少自己有一个伴儿。也不会那么孤单,只是这药难以下咽。没柰何,为了君颢,也为了自己,婉凝还是硬着头皮咽下。 若不是当初为了君颢,哪里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她本可以,告诉萧易寒真相,说双目失明为君琰所害。也许会化解这场斗争,然而又会引起另外的纷争。罢了,罢了。 看着婉凝吃下药,纤云算是放了心。就只是夜里做梦,总是梦到尺素。那个对自己充满怨恨的妹妹,自己如何做,才要化解她的心。纤云很是苦恼,却又不好对婉凝说,这样会更让婉凝担心的。 许是对尺素的亏欠,纤云更希望尺素会幸福。她默默祈祷着,可以让尺素平安。不管她的身份如何,也不管她为谁做事。只要安全,对于纤云来说便是最好的安慰。 因为小的时候,没有好好照顾妹妹。而今姐妹相见,却又是无法相认。这份苦楚,纤云唯有自叹怜惜。其实她本可以,告诉尺素一切的。只是纤云不想,这场斗争把尺素也牵连进来。 暮色微寥,鸿雁来时,几多思量。惆怅无语对黄昏,总归何处是他乡。不知今夜月明处,但见昨夜泪痕湿。独倚小楼醉彷徨,尽是无限悲伤。双目极尽处,只是一片模糊的印记。 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清周围的世界。却总是悲苦无常,那里才是自己的归宿。婉凝有些叹气,她知道此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却总是想着,可以为他做些什么。至少,自己不会那么无聊。 一杯暖暖的茶,温暖着婉凝的心房。她想着昨夜,萧易寒说过的话。心里无限委屈,怎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不问青红皂白,便冷冷质问:“你可知那封信,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那是江苓嫣从宫里寄来的,起初被纤云收了来。婉凝心里清楚的很,宫里目今情况复杂。而且楚君琰的心思捉摸不透,哪里会知道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就连那道“格杀勿论”的圣谕,也令她大吃一惊。 只是好在一切,还来得及。命运似乎走入了一个分岔路口,到底往左还是往右,皆无定论。婉凝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坐着。她需要知道,现在的萧易寒到底需要什么。 许是话语重了些,萧易寒慢慢平复了心境:“阿凝,我从未要求过你什么。只是这一次,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儿上,暂且收手的好……”妹妹?呵!真是可笑。似乎印象中,并未有何关联。 大约除了一份血缘关系,再无任何牵连了。这番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婉凝便忽然想起了九月份。江苓嫣找自己做冬衣,还诬陷自己是为了他人而做。那时的委屈,现在才明白。 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计划,每一步都是棋子上的格局。输赢似乎早就分出了,无奈婉凝却还是糊里糊涂。不管怎样,婉凝对江苓嫣这个妹妹。已然不会,再有什么好的印象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萧易寒会忽然说起这个。难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不成?又或者说,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看她如此伤感,纤云不觉安慰着:“姑娘保重身子要紧……” 如今她眼睛有些模糊,记忆也总是不大好。上次还问起纤云,有关薛梓若的事情。也是好笑,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到底还是念着那个人的。毕竟她是表叔的女儿,心里多少有些念想。 现在回想那封信,似乎宫里等不及。要萧易寒尽快调取戎兵,难道会是君颢在暗做准备?婉凝心里很是欣慰,至少君颢是安全的。可她哪里会想到,信笺是楚君琰发出去的! 楚君琰要萧易寒带着戎兵回京,说是“护卫皇位”。其实是想借此机会,除去萧易寒。理由便是萧易寒私下勾结西戎,如此好的借口,再恰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又派去士兵诛杀萧易寒。 这样的结局,让婉凝顿时哑然。她若知道,一定会护他周全。不会要他离开江城的,只是一切太过迟缓。让婉凝,连一丝丝的后悔,都来不及。以至于最后,只剩下满地的落红还在悲痛。 第二十七回 巧巧遇难被人救 伊芙离开通化镇 一段烛光,点亮暮色将近。几行孤雁云天路,在空中哀鸣几声,便飞入远处的老林中。在半空留下一湾浅浅的痕迹,像是流星划过的刹那。正值雨水的时节,夜里还是有些薄凉。 潮湿的空气里,氤氲着凉凉的气息。不过夹杂着些许的暖意,总归不是太过凄楚。荒山老林,时不时会听到乌鸦的叫声。有些凄凉,倘或不是透过枝桠间的几点月色,还真是有些让人害怕。 在树林里时,天会黑得很早。尤其是在边关地带,夜幕过早的降临下来。周遭唯有斑驳的树影,纵横交错。点缀着淡淡的月影,像是湖水里的藻荇左右摇摆。澄澈空明,淡荡如水。 连续疾驰了三天,巧巧和晚妆才下得马来休息片刻。她们只是害怕,延误了时间。所以一直都在赶路,若不是下午的时候一场大雨。这会子她们已经离开了通化镇,才不会到这片老林。 两个姑娘家,牵着马儿在林间行走。一缕月色挥洒林间,颇有童话的意境。巧巧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迷蒙的月色。以前在江城的时候,见到的月亮都是一弯残月。 走得累了,便将马儿拴在树上。巧巧捡了一块儿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指着那轮月,对晚妆说道:“晚妆你看,今晚的月很漂亮呢……”像是牛奶一般,泼洒世间每一处。 仰望夜空中的月,仿佛是看到了孤独的自己。自己苦苦等候的那个人,却终是选择了巧巧。这个并不出众,却是爱说爱笑的姑娘。伤心,难过。晚妆唯有将泪水,深深掩埋心底。 这一点,她跟姐姐初晨一样。总是将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即便是伤心难过,也从未挂在脸上。她只是不明白,为何他会喜欢巧巧,而不是自己。也许,这便是缘分吧。 忽然,密林深处响起哒哒马蹄。紧接着像是有马队的样子,还有许多火把朝这里移动。晚妆第一个看到,立刻起身拉起巧巧便走。常年奔波在外,晚妆自然知道,那伙人一定冲着她们而来。 翻身上马,扬鞭疾驰。很快便飞奔出了好几里路,巧巧不明所以。但见晚妆神色紧张,也唯有紧紧跟在后面。此时月色明亮起来,照亮了林间的每一条路径。似乎,要穿透红尘。 岂料这时,跟在后面的巧巧。马蹄忽然打滑,竟是一下子把巧巧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巧巧,便一个跟头载下马去。她只觉满脑子一片空白,眼前顿时模糊。 圣谕?巧巧忙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圣谕。还好圣谕还在,她刚要长长舒一口气。却听得身后的马蹄声,离得越发的近了。晚妆扶着巧巧起身,却被巧巧拦下:“圣谕你拿到江城,不用管我!” 巧巧说的这般干脆,因为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晚妆被抓,导致哥哥交给的任务不能够完成。她穆巧巧不是一个懦弱的女孩儿!晚妆还是不放心,却被巧巧推了一把,咬牙道:“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有风拂过,吹动着林间新生的嫩芽。发出一阵清新的味道,夹带着月色的凄迷。仿若一段纯美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太过完美。有些瑕疵,也会让人不忍卒读。马蹄声近,一对官兵跳下马来。 很快,巧巧被这队官兵团团围住。领头的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将领,他一把揪住巧巧的衣领,狠狠道:“圣谕呢?快交出来!”他的声音很是可怕,却在巧巧听来。甚是可笑,不过也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原来这队官兵,便是从玉池人家连夜赶来的。他们是朝廷精心挑选的,怎会疏忽大意。这才晓得圣谕被偷,又有两人离开玉池人家。所以这才追过来,一切果然不错。 看着这个将领,巧巧顿时冷笑:“什么圣谕?我不知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个将领抽出腰刀,在巧巧的脸颊处比划着。紧接着嘲笑着:“你若不说,我就毁了你的脸!” 刀刃锋利,反射着月光,颇有些寒意。巧巧的心里有些害怕,却还是咬了咬牙,一声儿也不言语。她不能辜负哥哥,绝对不能!紧闭双眼,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因为她是穆巧巧。 偏在此时,但听得耳畔处一声“当啷”的响声。像是石头打落了那把腰刀,随后便感觉四周顿时静寂。巧巧不觉大着胆子,睁开眼来。却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颜舜祁还会是谁。 本欲前往江城的颜舜祁,也恰逢路过此地。眼见巧巧落入虎口,方才出手相救。那个将领看到颜舜祁,竟是收了腰刀。冷哼了一声:“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便饶了她!咱们走!” 不管怎么说,颜舜祁都是朝廷的大理寺卿。但凡朝中人,也会给他个薄面。何况他的父亲,还服侍过两代帝王。不论是以前的楚君颢,或是现在的楚君琰,也不敢动他分毫。 看着那群士兵离开,巧巧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她正要起身,却听到一个声音道:“走吧,这里还是危险的。”巧巧微微抬起头,看到月色下的颜舜祁。一袭干净的松绿衣衫,越发俊朗。 他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就只是说话太过嚣张,巧巧有些不喜欢。她哪里知道,就是这份嚣张放肆。才会最终俘获自己的芳心,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追寻一处,属于自己的幸福。 “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暂且不会计较,你对我说过的话,”巧巧说的,是上次在玉池人家的事情。甚是可笑,他怎会计较那些?巧巧不觉心里暗暗发笑,自己还真是有些多心了。 她用双手撑着地面,艰难的站起来。当她拉着马儿的缰绳,想要离开的时候。但听得颜舜祁忽然说道:“你还没谢我呢,怎么就走了?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一些?”颇有些,嚣张霸道的味道。 巧巧顿时一愣,心里有些不痛快。可人家毕竟救了自己,遂道谢着:“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这番话说的有些生硬,在颜舜祁听来。甚是满意,他第一次感觉巧巧,会是这般可爱的姑娘。 风若寂寞,也便月下独舞。尚且记得昨日诺言,却如枝头花瓣,风吹而落。纷纷扬扬,只剩一地忧伤。叶子在窗外,轻轻摇动。晃动着一纸寂寞,摇曳着夜色凄迷,凉若秋风。 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某个暮色将近的午后。也是如此的安逸,寂静无声。伊芙打起小小的包袱,然后关好门窗。留下一张字条,便来到后院。但听得一声马儿嘶鸣,是突也其在那里等着自己。 说好的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所以这便做好安排,就在静谧的午后。谁也不要打扰,只要安静的离开。其实在伊芙的心里,她想着去往蜀国的愿望。也只是突发奇想,一切还未做准备。 不过眼下之际,离开这通化镇最好。想着前些日子的时候,玉池人家的一对官兵。看着来势汹汹,就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个什么大理寺卿,身份那么神秘。留在这里,会更加危险的。 说不定哪一天,会忽然出现一队官兵。将她抓回去。毕竟她不仅冒充胡族公主,还杀了一条命呀!她越想心里越怕,索性翻身上马。连夜离开这里,这天夜里的风很凉。 记得以前在边关的时候,伊芙最喜欢这里的月色。碧海青天,一泻千里的月色。很是迷蒙,可是如今的伊芙。却是最怕见到月色,似乎月亮照到的地方。就要把伊芙的心思,全部拿出来似的。 她不喜欢现在的月,她喜欢在大漠的时候。周围一望无际,广阔无垠。唯有流动的月色,在大漠间渲染出好看的色彩。马蹄声在这片寂静的夜,发出毫不和谐的哒哒声,敲打着伊芙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伊芙会觉着害怕。似乎身后有一个人,一直在跟着她。像是要把她抓回去,然后杀了她。她晃了晃脑袋,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耳畔处,尽是呼呼的风声。 渐渐的,她想要离开的心思。仿佛是变作了一种逃避,并不是所谓的海角天涯。她无法躲避心里的阴影,想起那个胡族公主。还有朝廷派来的官兵。一切的一切,都在纠缠着她的心。 那些安慰的话,对于她而言已然无用。她回头看着突也其,他紧紧跟在身后。真好,有他陪在身边,就是最好的安慰。伊芙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到达蜀国。那么就要隐姓埋名,然后低调生活一辈子。 这样的想法有些单纯,也是在很多年后才会明白的。其实她本可以,与突也其到达胡族。然后告知一切的,只是一切太迟了。所有的这一切,都要突也其的性命偿还,这不是伊芙所希望的。 忽然,她勒紧缰绳,马儿在长空嘶鸣一声。顿时停了下来,身后突也其的马匹也跟着停了下来。极目远眺,四周空旷无人。只剩下漆黑的远山,还有头顶那轮苍白的月。 “也其,”伊芙回身,看着突也其深邃的眼眸,忽然开口道,“跟我到蜀国,背叛西戎王,你会后悔么?”“不会,”突也其干脆地回答,让伊芙心生暖意。她是知道他的心,却还要再问一遍,方觉心安。 再看到突也其的时候,伊芙楞了一下。方才回转过神来,扑到他的怀里哇哇大哭着。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是可怜的。可是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突也其陪着她的。 这样的孤独,也只会是在梦里。她和突也其的故事,也不过短短月余。却还是抵不过岁月的无痕,看着突也其倒在血泊中。伊芙顿时恍如梦境,原来她是那么自私,从未在乎过他的感受。薄薄的阳光,穿透云层。 映射出万点霞光,一缕一缕渲染白云。像是一块儿色彩斑斓的调色板,很好的将云朵挑染。林间的风,夹杂着泥土的芳香。恍惚间才觉着,昨夜是下了雨的。 许是太累的缘故,伊芙有些头脑昏沉。迷迷糊糊之中,她看到了许多人都在追她。她便拼命的跑,却总是逃不开那道阴影。直到一枝利箭,“嗖”的一下射中她的心口,她方才惊呼着醒来。 “公主怎样了?”突也其从外面采野果子,听到了伊芙的声音。慌得疾步跑进来,但见伊芙额头一层冷汗。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觉心儿微微发痛。这一路上,让伊芙受了很多苦,他有些羞愧。 一点点,哪怕给予她一点点的时间。让她可以,好好跟突也其谈一谈。也不至于遗憾终生,守着那方墓碑。孤独一生,凄苦一生。好过那些花前月下,正日间以泪洗面的人儿。 面对伊芙突如其来的举动,突也其有些不适。他想要推开她,却感触到伊芙浑身都在颤抖。她在哭,哭得那么伤心。自己又怎推开她?短短一瞬,让突也其感受到了自己怦然跳动的心。 原来自己,是喜欢伊芙的。只是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无法给予伊芙幸福。以前是,现在也是。至于将来,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伊芙幸福便好。守护着伊芙,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快乐。 怀里的伊芙,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兔。突也其的手儿颤抖了一下,却还是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拦住了她的腰身。此时此刻,时光过得分外缓慢。突也其轻声道:“公主莫哭,一切会过去的。” “也其,”伊芙抹了一把泪水,望着他的眼眸,说道,“不要再叫我公主了,我本就不是公主……叫我芙儿吧,我们以后,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这份许诺,听在耳里,甚好。 那时的突也其,何尝又不想,将伊芙拥入怀里,倾诉相思情谊。只是突也其没有,他一直恪守那条底线。从未逾越,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也只是微微一笑,转而离开了这片红尘。 不管怎样,只要伊芙明白自己的心便好。只是唯一遗憾,没有照顾好伊芙。独独留下她一人,面对尘世。花落花飞,一片暮春时节。淡淡忧伤,让人无限憔悴。“也其,叫我的名字。”她满含期许。 “芙儿,”他轻声答应,让伊芙欣慰的露出笑容。她伏在他的怀里,微闭双目。感受着他的心,感受着他的情。一声“芙儿”,包含着几多甜蜜。在以后的日子里,伊芙偷偷开心了好几天。 第二十八回 颜舜祁撩动心绪 燕婉凝欣喜至极 月色模糊,一片荒芜路。缥缈乐声,拨动离人心弦。远处青山渐渐隐没,掩埋在暮色下。几片栀子花瓣,在眼前依稀呈现。一星遥遥烛火,照亮一方小小的桌案。苦酒一杯,谈笑风生。 薄凉的酒入喉,辛辣中略带苦涩。细细想来,从江城到通化的玉池人家。辛酸路程一路走来,一切随着哥哥的笑意。尽数化为风飞,在回忆中飘散着哥哥的模样。只是可恨,辜负了哥哥的一颗心。 唯一一点欣慰,圣谕交给了晚妆。由她带到江城,应该不会有错的。在巧巧的心里,晚妆是一个谨慎小心的女子。自然不会出错的,而今自己确实没有颜面。再回到玉池人家,去见哥哥了。 展颜苦涩的笑着,一杯接一杯的饮酒。这一幕被颜舜祁看在眼里,顿时对巧巧多了几分好奇。比如她的身份,不然为何会被官兵追赶。比如她和她的哥哥之间,那份浓厚的兄妹情谊。 也许,在每个人心里,都会有那么一份情怀。深深掩埋心底,一如巧巧和哥哥之间。总也斩不断的血缘,让颜舜祁越发羡煞。毕竟在颜舜祁家中,从未有过如此情感。仅有的亲人母亲,也于六年前病逝。 用了很久的时间,颜舜祁才从那份悲痛中走出来。他走遍大江南北,为百姓惩奸除恶。顺便暗暗找寻另一半羊脂玉,以备完成母亲的遗愿。传闻羊脂玉成双成对,他要找到另一半。 许是缘分,许是宿命。他苦苦找寻的另一半,竟然就在巧巧身上。起初以为,是巧巧偷走了他的玉。他顿时起了戒心,指责巧巧道:“你要什么都可以,但只是请还给我,这是我母亲留下的。” 他的话语里,一口咬定是巧巧拿走了羊脂玉。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这让巧巧分外气愤。她也并不解释,只是从脖子上摘下羊脂玉。放在桌案上,怒道:“这是我的羊脂玉!何苦偷你的?” 细细看去,两块儿雪白的羊脂玉。像是天然的纯美,一段微妙的情感。在颜舜祁的心底慢慢荡漾,他再次确定的看了看。方才慢慢将两块玉合在一起,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便是缘分了。 果然不错,大约这便是自己找寻的另一半。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羊脂玉本为阴阳一对儿。她还说过,另一半便是颜舜祁的因缘。他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怒色的巧巧。心里有些欢喜,有些欣慰。 毕竟羊脂玉被他找到了,真好。只是巧巧为何,会有这块羊脂玉。颜舜祁有些难于理解,满腹狐疑。不过此时,颜舜祁竟是有了别样心绪。他将合并的羊脂玉,在巧巧眼前晃了晃。 他颇有些得意之色:“这就证明了,的确是你拿了我的玉。现在,物归原主!”熟料巧巧双手叉着腰,高声愤恨道:“颜舜祁!你是故意的!你冤枉我!”听着她如此生气,看着他将玉捏在手心,巧巧顿时恼了。 只见她顾不得什么,便上前伸手。要拿走那块羊脂玉,便趁势扑倒了颜舜祁,想要掰开他的手。无奈他左右摇晃手儿,让巧巧触摸不得。“你欺负我!”巧巧满面通红,急的大声喊道。 屋子里,炭火燃得很足。将房间点燃的宛如春天,一阵阵暖意袭上心头。窗外一缕沁心的风,拂动着桌案上的烛火。来回摇晃,摇曳着一春的迷离。此时桌案上酒席散乱,杯盘狼藉。 而桌案旁的巧巧,伏在颜舜祁身上。一双怒目,瞪着他的眼睛。柔和的风儿,拂动着巧巧的青丝。撩拨着颜舜祁的脸颊,让他的心儿微微一颤。他定睛看去,这个发怒的巧巧甚是可爱。 “你很有趣,”颜舜祁深深凝望着巧巧的眼眸,不觉露出微微笑意。熟料这句话刚刚说完,但见巧巧面如飞霞,一直红到脖子根儿。是生气,还是害羞。颜舜祁只是觉着,很是亲切。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心在意巧巧了。颜舜祁想着在玉池人家的时候,巧巧故意与自己拌嘴。还有白日间在树林的时候,巧巧被人欺负。那一刻,他只是觉着巧巧需要一个人保护。 短短两次见面,便挑动了他的心儿。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动心的人。只是因为这块儿羊脂玉,让他不禁对巧巧多了一份在意。其实仔细看着,巧巧也不是一个品质很差的姑娘。 他故意说这句话,一直在看着巧巧的眼睛。看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此时巧巧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趴在他的身上,只为那块儿玉。却是忘了自己的女儿身,她赶忙站起身子。 推开窗子,任凭冷风吹拂心境。方才慢慢的平复心绪,转而回身看着颜舜祁。顿觉这个男子,霸道得紧:“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理寺卿。就可以随意欺负我!好歹,我也是县丞千金!” 巧巧素来,都是一个心直口快之人。不懂得什么隐晦的话,不过也好。起码让颜舜祁认识了巧巧,以前就听闻。江城县丞家,有一个小姐颇为俏皮。如今看来,俏皮是有一些,更多的则是泼辣。 脾气是有一些不好,不过颜舜祁还是可以接受的。他笑着将玉放在桌案上,转而问道:“那你说,你的玉怎么来的?”关于羊脂玉的出处,巧巧真的是不知道。只是模糊记得,是父亲送的。 记得当年,母亲遇难时,被一个商人救起。为了报恩,母亲便将羊脂玉的一半相赠答谢。这个商人有些为难,便将自己十岁的小女儿互为婚姻。莫非那个商人,便是江城县丞?所谓的婚姻,也是那时定下的? 不然母亲怎会,让自己寻遍大地。也要找到那半块玉,总归不是因为羊脂玉多么珍贵。而是这份恩情,让母亲无法忘怀。当时听上去,颜舜祁只是微微一笑。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一句许诺,哪里会作数? 谁想到六年后,他会遇到恩人的女儿。真是缘分!想到这里,颜舜祁不觉露出欣慰的笑。母亲的遗愿,总算是完成了。只是不知眼前这个巧巧,对自己是怎样的情怀? “你笑什么?”巧巧撩拨着发丝,看着颜舜祁自己发笑,感到很是疑惑。她从未见到他笑的这么真,看到巧巧好奇的眼神。颜舜祁慢慢收敛自己的笑容,拿着羊脂玉,认真道:“这是定情信物,你且收好。” 晨雾薄霜,清淡微凉。风儿拂动着枝头的嫩芽,发出窸窣做响的声音。那是新芽在努力生长,夹杂着清新的味道。墙角之下,是一丛小小的栀子。在南风的吹动下,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枝头的柳芽,被南风吹得绵延悠长。鹅黄色的柳芽,开始有些慢慢泛青的迹象。像是一支江南画笔,渲染着春日的颜色。小小水榭旁,风雅亭处。不时飘来淡雅的米酒香,颇有些味道。 素手顺势触到茶杯,慢慢端起一杯念想。细细品味,这略带回忆的米酒。记得每逢黄昏时刻,婉凝都会为君颢温一壶米酒。然后站在一旁,默默地守着。那方小小的烛火,也在微微摇晃。 而今时间有些淡忘,回忆却在逐渐变得蔓延。她的眼睛有些模糊,记忆力也变得也有些差。有时候明明记得,血玉簪就在枕旁。却总是找不到,因为这根血玉簪。是君颢送给她的,她没办法忘记。 还好,有纤云替她收着。就在妆镜台下,那方小小的抽屉里。她轻轻捧在手心,感受血玉簪的温度。仿佛,哪里残存着君颢的思念。不管怎样,只要有血玉簪在,婉凝便会觉着分外安心。 那时的婉凝,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自然丢弃了血玉簪,还是君颢拿在手心。替她挽在发鬓间,一双眼眸告诉婉凝。对于这根血玉簪,一定要万分珍惜。回首想来,到底是自己的不对。 彼时微风荡漾湖水,泛着阳光的晕圈儿。在池塘里,打出一层层涟漪。如果细细看去,周围还夹杂着好看的颜色。可惜婉凝的眼睛不太好,不能够看得到。听着纤云所说,感觉很美。 忽然半空有鸽子的哨音,很是熟悉。不知怎么,婉凝听着听着心里有些微微颤动。鸽子扑楞着翅膀,盘旋了一阵。便落在了婉凝身边,它不停的用小嘴。轻轻啄着婉凝的手儿。 似乎,鸽子要有什么话,对婉凝说吧。纤云抱着这只鸽子,果然在它的腿上看到了一封信笺。纤云立刻认了出来,是君颢素日所用的栀子花笺!再看这只鸽子,浑身雪白,正是宫中的信鸽! 一时之间,纤云满心欢喜。她将信笺塞在婉凝手心,激动着说道:“姑娘,这是公子送来的信……云儿就说,公子不会忘了姑娘的!”有那么一瞬,婉凝的指尖感触到了,栀子花笺的温度。 许是心心相知,许是君颢果然念着自己。婉凝忙坐直身子,用她那双并不清晰的眼眸,看着纤云,颤抖着说道:“快,读给我听……”“好!”纤云用力点点头,忙不迭的拆开信笺。 尚且记得,君颢最喜干净的栀子花笺。他说那是春天的味道,栀子花一开,春天就来了。淡淡的墨香,回荡在婉凝心头。她听着纤云口中的每一个字,心儿开始轻轻跳动,有多久,没有听到君颢的消息了。 好像有很久很久了吧,自从江城一别。君颢连一声“珍重”的话,都未曾说起过。婉凝只好留在江城,为了君颢的那一番话。作为一枚棋子,任凭君颢利用自己。仿佛,月亮圆了三次吧。 一段迷离岁月,一方晴空叹息,一层执着念想。从来都只为,这江城伤心之地。伤心么,那么就让伤心继续下去吧。初入皇宫的时候,不也是被表叔利用?大约自己,也便是这样的命。 躺在榻上,满脑子里尽是君颢的身影。许是在某个黄昏时刻,君颢提起毛笔。饱蘸相思之情,写下对自己的念想。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夹杂着无限的回忆。真好,他还念着自己。 只是不知,君颢现而今在东麓什么地方。他过得怎样,究竟有没有被朝廷发现。或者是,跟柳子煜、陈书阁联系上了么?当初自己离开皇宫的时候,都已经安排好了的,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一段红烛落下清泪,被纤云重新换了去。她看着坐在妆镜台前,愣愣出神的婉凝。不觉有些纳罕,怎么君颢来了消息。婉凝还是不开心呢?这几次萧易寒过来的时候,都被纤云赶走了。 她是害怕,害怕萧易寒会伤害婉凝。自从自己被派到婉凝身边,纤云便与婉凝成为知己。早已超越主仆之情的她,自然十分忧心婉凝的身子。不觉轻轻安慰着:“姑娘不想,给公子回信么?” 锦罗翠倚画屏幽,孤月遥寄苦做舟。经年憔悴总难留,红烛落泪为谁愁。一段七言绝句,倒出婉凝的深深思念。她相信君颢,也会在此等候。可是那时的她,哪里会懂得那封信的别有深意。 栀子花笺上的思念,并非君颢所写。而是君琰以君颢的口吻,为安抚婉凝的心思才写的。他听派去的官兵说,婉凝形容消瘦。一时动了心思,却又不忍婉凝再度受到伤害。 这样是最好的法子,而且婉凝双目模糊。自然认不得字迹究竟是谁,但是那只鸽子的样貌。总归是宫里的,这一点婉凝却是不知。假使她冷静一点,自然会知晓。君颢怎会,为念自己而动用这些鸽子。 如果真要那样做的话,被朝廷发现之后,岂不是自寻死路。可惜婉凝心心念念着的人儿,此时又怎会平复心绪。她一心期待着,有一天君颢会忽然回来。或者亲自来接她,接她回宫。 然而婉凝是等不到的,她在返回宫里。由元易斌治好眼睛的一瞬,果然是看到了君颢的。只是眼前的君颢,遍体鳞伤。看起来神色憔悴,面颊消瘦。但一双眼眸,却是充斥着满满的恨意。 后来婉凝才晓得,君颢和林一凡回东麓后。才刚联系到柳子煜,便被潜伏的官兵抓住。于是君颢误会柳子煜,以为是柳子煜背叛自己。误会也便由此而生,那时的君颢恨的咬牙切齿。 自然一切,是君琰的计谋。婉凝怒目圆瞪,只恨君琰的太过狠心,太过绝情。更恨柳子煜的背叛,似乎权利到此。都会把人心变作一种贪念,一种痴迷。可她哪里又知,自己所写的信也成了误解的证据! 君琰拿出自己的信,让君颢误以为自己。早就移情别恋,这样便可从心理打击君颢。看到这里,婉凝顿时愣在那里。原来是自己,亲手把君颢推向了死亡的边缘。那一刻,她真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第二十九回 巧巧心动颜舜祁 晚妆送信到江城 笛声悠扬,缥缈乐声。穿透林间每条小径,四散飞扬在暮春时节。薄薄的露水,沾湿了发梢。点点滴滴,湿了寸寸芳径。细碎的阳光,透过昏暗的云层,投射出几缕柔暖的色彩来。 听得林间鸟儿欢唱,方才晓得却是天晴了。栀子花上,还夹带着湿润的露水。湿了小径,湿了春天,湿了整片春天。缓步行于青石板路,耳畔处回荡着悠扬的笛声。巧巧听着,很是受用。 转而细细的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松绿衣衫的男子。眉宇间,夹杂着一些放肆的味道。这份放肆,却偏偏让巧巧沉陷其中。沉醉在这阵笛声中,像是漫步于缥缈的江南烟雨,滋润万分。 林间的栀子花,生出细细的嫩芽。在这雨后,努力生长。巧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笛韵。仿佛每段音符,都浮动在雨后天空。被春雨洗涤的天色,变得澄澈透明。 本欲愧对于哥哥的嘱咐,也并不想让哥哥担心的。可是颜舜祁却说,穆辰轩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于是巧巧便随着颜舜祁,重新返回玉池人家。毕竟这里,不是很安全的。 这几天,一直都是颜舜祁在跟自己顶嘴。与其说是顶嘴,倒不如说是无理取闹。什么“定情信物,”什么羊脂玉,什么订婚约会。让巧巧很是恼火,不过想着还需他的帮助,也就压下怒火来。 至于那个什么婚约,巧巧从未听父亲说起过。如此只有问了哥哥,方才知道答案吧。不管怎样,颜舜祁除了救过自己一命。除了“恩人”这层关系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吧。 现如今,沉迷于笛声中的巧巧。再次看着颜舜祁,不觉对他的感觉好了许多。是出于那份恩情吧,就在巧巧听得极其痴迷的时候。笛声忽然慢慢停了下来,半空中却还是留有余音。 盈盈绕绕,不绝于耳。颜舜祁看着巧巧沉醉的样子,心里微微欣喜。嘴上却纠缠不清:“我既救了你,又送你回去。你总要报答我什么才好。”他说的很是干脆,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这说的是什么道理,巧巧从笛声中回过神来。看着颜舜祁清澈的眸子,不觉感到可笑万分:“可是奇了,是你自己救了我,又要送我回去。是你的一厢情愿,还是我逼着你去的?” 巧巧的话语高扬着,但确实是没有道理的。这在颜舜祁听来,不觉冷笑了几声。拿出那块儿羊脂玉,淡然的说道:“我等着和你回去完婚,又怎会舍下你——我的未婚妻?” 许是缘分的注定,许是宿命的因缘。不管怎样,颜舜祁都对这个巧巧。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要试探一番。看看巧巧的心,到底有没有在乎着自己。想到这里,颜舜祁不觉笑了。 若是放在以前,颜舜祁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这次,对于巧巧的“无理取闹”,他倒是觉着甚是有趣。哪里知道巧巧听了这话,顿时满面通红。指着颜舜祁大喊:“谁是你的妻子了?你,你欺负我!” 更深露重,打湿晚妆瓦片。深沉夜幕,隐隐约约传来柔缓笛声。轻轻巧巧,飘落在暮春时节。空气里,氤氲着潮湿的味道。模糊之间,似乎夹杂着泥土的芳香。这潮湿的雨夜,让人有些伤感。 微闭双目,脑海里却是初次相遇的情景。那时的巧巧,故意与颜舜祁搭讪。他却是不理会自己,而今却是说话如此放肆。让她有些疑惑不解,忽然她想起了羊脂玉。难道,他真的是未婚夫么? 巧巧抱着双膝,想着这几天颜舜祁对自己说过的话。似乎有一种,不容违抗的意思。回味着他说的每个字,仿佛都牢牢地掌握着自己的心。又或者说,他已经知晓了巧巧的一切。 该不会是,他一直都在关注自己吧?想到这里,巧巧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即便是自己的心事,他也会了如指掌。不会是巧合吧,不然就是自己想的多了。他是大理寺卿,怎会在乎自己呢? 可是他说的话,那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而且羊脂玉又怎会有假。想着他的玉扳指,还有他风度翩翩的样子。都让巧巧有些沉迷,她托着腮帮子。静静地听着笛声,仿若天籁般。 自小就跟着哥哥一起,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只是除了楚君颢和萧易寒,也唯有这个颜舜祁。才会对自己,说什么“命令”的话。若是换做以前的巧巧,一定会反抗到底的。 细雨绵绵,纠缠不清。滋润大地,仿佛依稀听得到。心儿跳动的声音,略带痴痴的味道。后来的巧巧,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不禁感谢上苍,安排这场相遇。让她认识了颜舜祁,认识了自己心中的那段念想。 伸出手心,任凭雨滴聚散掌心。然后慢慢滑落,缀成一串透明的珍珠。倒映着晚妆瓦,倒映着苍穹夜幕。轻轻浅浅,宛如雪花飞舞。巧巧尚且记得,还是多年前的郊外。是颜舜祁,一直陪着自己。 他浅笑着向自己走来,说是要自己报答他。“你是大理寺卿,自然不稀罕什么,你说要什么报答?”巧巧望着他略带暖意的眼眸,眨巴着眼睛问道。然而颜舜祁的回答,让她顿时张大了嘴巴。 大约巧巧,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句话:“我要你做我的妻,这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他忽然说起这句话,让巧巧有些猝不及防。她立刻站起身,指着他反问道:“那你当初,还为何拒我千里?” 记得初次遇见,颜舜祁便冷冷的与巧巧说话。而今却要做他的妻,他说的话前后不符。巧巧心里还有气呢,如何会答应他?谁知他的心里在想什么,纵然巧巧心里念着他,却仍然是拒绝了。 “可我到底救了你,”颜舜祁不假思索的说,“你必须要报答,而且你我也有婚约。嫁给我,也是你履行了诺言而已。”真是一份很好的说辞,巧巧听在耳里,更觉恼火。 什么报答,上次要她向他道歉。她违逆心思道了歉,而今又要她嫁给他。美其名曰“报答”!她恼怒道:“你一个堂堂大理寺卿,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你真是……真是……” 直到后来,巧巧才晓得颜舜祁的苦心。羊脂玉的缘分,恰好改变了颜舜祁。让他对巧巧多了一份关怀,多了一份心思。许是那时,颜舜祁也才真正在乎巧巧。娶她为妻,不仅仅是一份许诺。 一场大雨过后,风儿愈发暖和了起来。吹拂着道路两旁的青杨,催生着一片片新的生命。于是一幕娇嫩的绿色,翻飞在这片毫无生命的大漠上。迎风送爽,尽是暮春时节的味道。 轻烟轻雾,马蹄扬尘。席卷着一段尘埃,素手挥动马鞭。一匹汗血宝马,正向着江城方向疾驰而来。常年在外进货的晚妆,绕过江城城楼。绕过茫茫大漠,从一条密林小径,横穿了过去。 这条路很是隐蔽,除了过往某些客商外。无人知晓,而那某些客商。却是为了躲过官府的盘查,与西戎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交易。树林很密,到处是蝮蛇小虫,常人进去根本无法出来。 所以官府对这里,也是疏于管辖。然而晚妆却是轻车熟路,她绕过层层林子。不过半天的路程。便穿越了林子,来至江城地界。此时已将近午后,夕阳模糊的照映在地面,晚妆松了口气。 一路从玉池人家骑马而来,若不是路途中。为了躲避官兵们的追查,她哪里会遮遮掩掩,走那些曲曲折折的小路。所以这才延误了两天,想着巧巧的事情。晚妆觉着,有些愧对与她。 歇息了半晌,晚妆方才进城去。牵着马儿,到处打听江城县丞府衙。还好,就在城里的东南角。听闻附近的百姓说,县丞去往东麓办事了。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来了,府上确是住着其他人。 是了,这“其他人”一定就是那个边关大将军了。只是这门口,为何站着一队士兵?看起来,并不像是县丞府的样子。难道是那个将军,为了加强戒备?正在晚妆疑惑时,却看到门子开了。 从朱红色大门走出来的,却是一袭湖色的纤云!晚妆不觉暗暗吃惊,但见纤云与那个士兵交涉了一阵。过了好久,纤云方才走下台阶。晚妆忙躲在墙角后,待纤云走出士兵的视线时,才招手叫她。 在江城,看到了昔日自己的恩人。纤云喜不自胜,她趁士兵们不注意。偷偷走到了晚妆身边,喜的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似乎多少话语,也说不尽这几天的委屈来。 听着纤云简单的相诉,晚妆确乎明白了一些。她转而问道:“燕姑娘呢?她也在里面……这么说来,是萧将军把她软禁了……”何止是软禁,就连这县丞府衙,也快变作了将军府。 纤云说着说着,不觉眼圈儿红了:“晚妆,你来的正好。快帮帮我和姑娘吧,我们在这里半个月了,萧易寒都不让出门呢。”是了,半个月来。萧易寒是在尝试联系戎狄。 何况伊芙和突也其的离开,让萧易寒措手不及罢了。婉凝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晚妆,我求求你,”纤云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打听一下东麓的情况,可好?” 说到这里,晚妆可是为难了。她本欲拿着圣谕,是要救出萧易寒的。哪里想到,萧易寒会是这样的人。晚妆一时紧紧握住怀里的圣谕,有些纠结。略微思虑了一阵,想着还是见一见婉凝最好。 寂静的夜,一段烛火点燃着静谧安逸。窗外的月,朦胧凄迷。有些伤感,却又夹杂着凄迷的过往。桌案上,是数不尽的小小纸笺。那是一层层相思血泪,是婉凝对君颢的深深思念。 几缕回忆,萦绕在婉凝心头。看着这样消瘦的婉凝,晚妆一阵心酸。记得婉凝来玉池人家的时候,还是有些精神的。怎么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晚妆想着,一定是萧易寒的缘故。 如此这般,还要这份圣谕作甚?她不觉话在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好不容易进得府内,她一定要说清楚的。只是可怜的婉凝,又该如何?晚妆不觉暗暗叹息。然而对于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此时窗外的月色,明朗了起来。透露过木格窗,照射进房间来。像是千年的咏叹调,缓缓流动每一处角落。倾诉者每一段过往,每一幕故事。“你想说什么?”婉凝虽然看不到,却还是感觉到了晚妆的不安。 看着她暗淡的眼神,晚妆的心里有些难过。听到她这么问起来,便平静的说道:“就是来看看你……”她开始担心,担心婉凝的身子。担心那个萧易寒,或许在外偷听。 不管怎样,晚妆都会想法子。把婉凝救出去的,然而却是遭到了婉凝的拒绝。理由便是,她要拖延时日。多久都好,只要哪里的君颢顺利登位。如此痴心,如此痴念。让晚妆很是感动。 从未有人,让自己如此思念。大约晚妆的心事,与婉凝而言早已听出了什么,她还是淡然笑着:“放心,外面有纤云看着,你只管说就是了。”思来想去很久,晚妆还是说了出来。 毕竟,这份圣谕对于萧易寒。亦或者对于婉凝,都是一个重要的物件。晚妆答应过巧巧,一定要平安送达的。不然那些官兵不会这么善罢甘休,或许婉凝有更好的法子。 听到圣谕上的“格杀勿论”,婉凝顿时楞了一下。她从未想到,楚君琰会是如此狠心绝情之人。在得到皇位之后,便会舍弃助他的萧易寒。何况认真想想,萧易寒也确实没帮过他什么。 只是除了那半块兵符,可以让朝廷有延缓的时机。或者说,给予楚君琰一点夺位的时间罢了。不然除了那些,萧易寒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难怪,楚君琰会下这样的圣谕。 她拿着圣谕,却像是重若千斤。如果对萧易寒说了,岂不就是对君颢的不公。如果不说的话,那么就是要萧易寒死。左右权衡之下,婉凝终是为了家国利益。暂时做了一个决定。 以圣谕为要挟,要萧易寒放了君颢。然后不予计较,对于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或许这样一来,还可以拉拢萧易寒。可是她哪里想到,最终的结果,是要萧易寒无路可退。 倘或当初,没有权力的制约。谁都可以过得轻松一点,又岂会走到如此地步。婉凝拿着圣谕,笑着向晚妆道谢。她会有法子的,至少在不伤害两人的情况下。最后,她还是告诉了萧易寒。 第三十回 巧巧获悉往昔事 婉凝辛酸一把泪 暮色低沉,渲染一段沧桑往事。流霞凄迷,执着一念彷徨。耳畔处,飘散而过的是熟悉的笛声。可是穿过林间,直上青云端。惊扰飞花相无数,看遍尘世浮华。一念执着,为谁倾诉。 小楼下,一袭雪青色衣衫。被夕阳拉的长长,似乎有些孤独的味道。火烧云将世间万物,点燃一片华彩。笛声悠扬,像是大漠间流动的霞光。缓慢轻拂,这暮色下的玉池人家。 每每回想这一幕的颜色,巧巧耳畔总会回荡着一阵笛声。她无法忘记,这段熟悉的笛声。伴她度过漫漫长夜,她无法忘记,那块儿雪白的羊脂玉。这段缘分,皆因羊脂玉而起。 从哥哥穆辰轩口中得知,原来十年前。父亲果然救下一名妇人,并且以羊脂玉为媒,将当时只有十岁的巧巧,许给了颜舜祁。世间之事,周而复始,却是如此巧妙。 谁也不会想到,六年后苍天会安排这次相遇。此时的巧巧,尚且不知是福还是祸。她只是知道,自己无法忘记那个人。就连夜里做梦,也会听到那阵缥缈的笛声,缱倦优雅。 许是命运的安排,许是因缘的际遇。让巧巧的遇见,在这个暮春时节的雨季。变得凄迷温暖,夹杂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飘散在天之涯,此后与颜舜祁携手共度。这一段缘,巧巧甚是感激。 夕阳西下,辉映着单薄的颜色。穆辰轩回身看着巧巧,那双眸子直直望着楼下那个雪青衣衫。一时之间,不觉笑道:“还真是一段奇缘,父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说到这里,巧巧的脸儿红了一片。若是在平日里,巧巧一定会跟哥哥理论一番。而今她知晓了这段故事,心里自然欢喜。原来颜舜祁所说的,都是真的。真好,巧巧还以为他在欺骗自己呢。 只是欢喜过后,巧巧顿时皱了眉头。颜舜祁是大理寺卿,是朝廷的二品官员。想来,身边一定会有不少的姬妾吧。他说要娶自己为妻,大约是在履行诺言吧。想到这里,巧巧有些难过。 若果然如此,这段缘分就此作罢。看着巧巧踌躇的样子,穆辰轩安慰着:“小妹只管放心,待我去询问一番。他若是欺骗你的感情,我自然是不许的!”自小,穆辰轩就很是疼惜这个妹妹。 谁知巧巧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红着脸摇头:“还是别了……我,我……”她从来说话,都是不带标点符号的。而今却是吞吞吐吐,她不想颜舜祁说自己。攀上高枝儿的话。 何况这一路上,都是自己与他顶嘴。他若是记恨在心里,到时候一定会嘲笑自己的。巧巧可不希望,将来被颜舜祁嘲讽。因为她知道,颜舜祁说话很是不受用。听了心里很不舒坦。 第一次,为这样的事情纠结烦闷。巧巧的心里乱乱的,在穆辰轩看来。巧巧总算是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了,以前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这回总归有人管住她了。以后,穆辰轩也会放心的。 远处的青山,绵延不绝。在夕阳的映射下,越发显得厚重深沉。飞鸟在林间叽叽叽喳了几声,也便慢慢的安静下来。玉池人家的前门,也随之而紧闭。只听得后院,不时传来马儿吃草的声音。 周围安静极了,街道上偶尔会传来脚步声。仔细听着,却又消散了。再过几天,便是惊蛰时分。所以会有许多小昆虫,从草丛间钻出来。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艾草熏香,驱除蛇鼠。 玉池人家的大门上,也挂着几枝艾草。这个习俗,颇与中原的端午极其相似。只是这里的艾草,是要一直挂到五月方可。因为边关地带,总是蛇鼠甚多。好在玉池人家,搭建了一个高高的平台。 客栈里的客房,也都建在第二层。巧巧因为屋子里有了蚊子,被搅扰的睡不着觉。她打算找初晨,要几枝艾草熏一熏。谁知刚刚走到楼下,便看到了烛火后的颜舜祁。 他独自坐在那里,还是第一次遇见时的那张桌子。同样的角落,同样的地点。心情却与初次不同,巧巧顿时住了脚步。五味陈杂,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哥哥说起这段缘,她便觉着有些隔阂。 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果然是自己的未婚夫。再加上巧巧也确实动了心,所以总不好意思面对他。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颜舜祁的声音:“你还未报答我呢。” 怎么,难道在他的心里。就只是除了这句话么,巧巧心里顿时来了气。她疾步走到他的面前,恼了:“若是为了报答,我自不会嫁给你!我穆巧巧不是物件!”她说的振振有词,连她自己都呆住了。 或者说,此时的巧巧,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怔怔的站在颜舜祁面前,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颜舜祁看着她这么不自在,想着方才。穆辰轩与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有些欢喜。 记得穆辰轩说过,他这个妹妹素日宠溺一些。脾气也不是很好,但是心地还是很善良的。“你该不会,为了那句诺言才要娶她的吧?”穆辰轩有些担心,怕颜舜祁会辜负了巧巧的心。 “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颜舜祁认真道,“只除了穆姑娘,穆公子放心。我会一生一世,照顾巧巧。”从他的话语里,穆辰轩读出了认真和负责。至少他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 于是穆辰轩点头,萧重说道:“我希望,你可以代替我照顾她。”不仅仅是代替,而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想到这里,颜舜祁又看着巧巧生气的样子。不觉对她那句话,感到可笑。 他慢慢饮着杯中酒,随后便淡然道:“这么说来,如果不是为了报答,你便肯嫁给我?”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夹杂着些微的期待。这时的巧巧,方才晓得自己的确说错了。 不,不是说错。而是她每次说的话,都会被颜舜祁巧妙破解。甚至奇怪,似乎他能够洞悉自己的心事。不觉之间,巧巧望着他的眼眸。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好像没有开玩笑。 青杨树下,太湖石旁,小桥池水。一丛栀子迎风绽放,在南风的拂动下,散发着一阵阵幽幽味道。四散飘来,似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尚且记得,家乡处仍有这片淡雅的栀子。 撩拨琴弦,指尖下缓缓流动的乐曲。流淌过每一段岁月,游动在这片昏黄午后。仿若浮生流年,轮回辗转。似乎婉凝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挑动着萧易寒的心弦。 仿佛,他从未想到,朝廷会这般对待自己。当初所言所谓,不过是为了得到婉凝而已。他怎会料想,一切竟会变得不可收拾。是他的太过执着,还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是是非非,早已说道不清。又何须去在乎,朝廷所下达的旨意。只是朝廷要他死,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所要计划中的下一步,究竟要不要继续。如果还要继续的话,那便是与朝廷对抗。 回首想来,如果违抗朝廷的话,也便就是甘愿放弃了婉凝。他是不会这么做的,早在五年前。他便为自己的所为,悔之不迭。而今他不会舍下婉凝一人,留下她独自伤心落泪。 然而世间之事,难以预料。正如他跟随婉凝预备返回中原时,在半路上便遇到了截杀。奋勇抵抗的结局,不过是以牺牲为代价。换取了婉凝的自由,这样的结局,让他有些嘲讽。 仔细想来,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苦苦等候五年之久的执念,最终破碎一地。像是一只琥珀,碎裂千年之外。只是他这一生,唯一遗憾是没有得到婉凝的谅解。 昔日的情感,早就化为纷飞的栀子。飘散在苦海之中,早已寻他不着。他也只能看着婉凝,淡然笑着:“你终于,肯在乎我了……”话语微弱,让婉凝顿时失声痛哭。 一瞬间,萧易寒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一身戎装的他,在栀子花丛旁,笑着对婉凝说道:“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那时的诺言,已然变得泛黄,成为刻骨铭心的回忆。 而今想来,不过是一场梦境。触不到那时的温暖,只剩下半空潮湿的气息。看着婉凝眼眶里,那一滴晶莹的泪花。他很是欣慰,原来婉凝是在为自己落泪。真好,真好,真好。 只恐以后,再也无法陪伴婉凝。无法兑现当年的诺言了,他眼眸带着笑意。转而带着遗憾,慢慢离开了这片红尘。雨潮纷飞,氤氲了一地忧伤。婉凝哭着哭着,顿觉心存愧疚。 他走了,萧易寒走了。她的寒哥哥就这样离开了自己,这就是结局。婉凝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轻声唤着:“寒哥哥,寒哥哥……阿凝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来……娶我为妻……” 话语凄楚,在薄薄的雨幕下。飘逸着一阵伤感的气息,婉凝伏在他的怀里。想着那时的诺言,只恨自己为何会离开。纵然以后,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婉凝的心里,她依然是她的阿凝。 阿凝,阿凝。是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唤自己这个名字了。君颢唤自己“凝儿”,君琰唤自己“小凝”。却都不及这一声“阿凝”来得真切,多少年后都无法忘怀。 枯藤老树,开始慢慢生出新芽。在雨水的浸润下,努力的生长着。每一片绿叶,都在雨幕下闪闪发亮。有的时候,不是没有耐心。不是没有等待,而是没有缘分。正如这场雨,对于枯树来说甚是及时。 其实人生不过如此,只是一世太过匆匆。总归无法把握,这逝去的流年。桌案旁,婉凝可以听得到。对面坐着的萧易寒,一直都在沉默。他似乎在想,有关下一步的计划如何。 不管怎样,婉凝都只要萧易寒安全便好。所以为了他平安,婉凝便要确保他远离朝廷。或许萧易寒可以想得开,像伊芙一样离开。远走天涯,过自己的生活。大约,这样可以保住他的命。 然而世事总归不如人愿,朝廷岂会放走萧易寒。他在帮助朝廷的时候,已经掌握了不少军情。何况他还拿着半块儿兵符,朝廷不会放过他的。本欲劝他投向君颢,却还是作罢。 他们二人自然不会联手,倒不如此时要萧易寒逃走。这样想着,婉凝便开口道:“你若活命,现在便走。”短短八个字,却是婉凝的真切心意。可她哪里想到,萧易寒不是苟且偷安之人。 窗外雨丝细密,随着暖风的吹拂。将春日的气息,飘荡在尘世每一个角落。婉凝听得到,萧易寒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她很是熟悉,这分明是萧易寒成竹在胸的意思。 再熟悉不过的动作,让婉凝很是担忧。她想不明白,萧易寒为何要深入虎穴。非要对抗朝廷,简单的活着不是更好。或者说,萧易寒决定的事情。没有谁可以改变,就是婉凝也不可。 雨点开始变得大了些,可以听得到雨打窗户的声音,噼噼啪啪,颇有节奏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萧易寒的声音:“阿凝,我要回中原。”他所说的中原,便是东麓京都了。 东麓的百姓,把通化镇以西唤作“边关”。一道高大的城墙,一片荒凉的大漠。阻隔着边关和中原的来往,于是过往客商。骑着骆驼,随着驼铃声声。慢悠悠的来往其间,做着各样生意。 或许萧易寒打算好了的,又或许他有别的计划。不管怎样,婉凝都是不允许的。她已经失去了君颢的消息,此时又怎能再失去萧易寒。曾经的一句诺言,将萧易寒送入痛苦的深渊。 这次婉凝怎会,让萧易寒再受伤害。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到萧易寒的面庞。却是模糊一片,只有昏暗的烛火。在眼前摇晃,婉凝轻叹了口气。自己这双眼睛,委实已然无用。 “我跟你一起去!”婉凝断然说道,却是被萧易寒生生拒绝:“不可,你的眼睛不是很好,还是留在这里,我才会放心。”他说的不假,自己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服药也好,针灸也罢。总归是没有任何效用,反倒是越来越模糊。记忆里也大不如前,总是想着君颢还在身边。偶尔回过神来,方才晓得君颢已然离开。周围有些凄凉,风儿颇多无奈。 第三十一回 慧辰轩救助初晨 敏晚妆获知真相 朝霞满天,辉映处大漠好看的颜色来。夕阳渲染着一春的落寞,半空飞来的大雁。也在凄凉的哀鸣,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远处的山峦,绵延不绝。似乎隐藏着了几个世纪的秘密。 暮色将近,有凉风吹过。虽然时值暮春,到了夜里却还是有些凉意。乍暖还寒的时候,最难将息。后院的马儿,也有些躁动不安。马蹄跺得地面一直响,那些不好的预感,没来由的袭上心头。 果然,一群官兵忽然闯入玉池人家。领头的一个将领,大踏步的走到柜台前。然后声音粗俗的说道:“掌柜呢?让他出来见我!”似乎话语里,尽是无理取闹的意思。 桌案上的烛火摇曳,晃动着正在算账的初晨的身影。她停下手里的算盘,放下账本正要开口答话。却看到一个身影,瞬间挡在了自己面前。是了,是穆辰轩没错。难道,他一直都在? 正当初晨疑惑的时候,但听得他低声附耳:“不用怕,一切有我。”真好,这七个字在初晨听来。是最好听的安慰,让她的心里泛起丝丝暖意。正是这句话,才支撑着初晨一直等下去。 很多年以后,当夕阳西下。初晨便会想起那一天黄昏,有一个男子。默默地守候在自己身边,纵然他从未喜欢过自己。可是在初晨的心里,却早已芳心暗许。有穆辰轩在,初晨不会害怕的。 眼前的这位将领,初晨其实是认识的。就是上次住在客栈里的人,好在穆辰轩及时让巧巧拿了圣谕提前离开。转而想来,他应该就是来找圣谕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此时的巧巧和颜舜祁,还在楼上休息。初晨望了望楼上,期许着此时他们不会露面。相信穆辰轩,会摆平他们的。这一点初晨是知道的,哪怕最后苦苦守候玉池人家,她也心甘情愿。 当她听闻穆辰轩的死讯时,竟是丝毫不信。明明她知道,那时远在京都的晚妆,是不会骗她的。她却还是依然相信,这份缘会继续下去。每天的朝起暮落,她一直都在等待。 因为她相信,那一份执着会在不远处等候。不管怎样,穆辰轩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每年春节时分,茫茫大漠便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初晨浅浅的笑着,一壶香酒等待着他。 “我掉了一样东西!”那个将领,说话甚是用力。似乎很是肯定,让初晨心里不禁一动。这样东西,想来便是圣谕了吧。但此话说的不可明显,所以他们便把矛头直指玉池人家。 其中的理由,便是他们掉了圣谕。并且还是在玉池人家这里,如果被追问起来,定然是要受罚的。不管如何,他们总要将这份罪责,推到玉池人家这里。即便将来有个万一,也有个替罪羊。 其实要杀萧易寒,何须一道圣谕?只是害怕边关将士不服罢了,这只是一份说辞而已。好在晚妆已经送了出去,没有证据是无法定罪的。说道了半天,却还只是“无理取闹”。 “如果你们不交出来,我们便不走了!”他说话倒是硬气,索性住了下来。此时初晨望了一眼穆辰轩,渴望着有一个主意才是。不然被发现巧巧在这里,只怕便会有祸事。 窗外风声渐起,刮起遍地的黄沙。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就连后院的门子,也被吹得来回晃动。不论在边关或是京都,春天的总是有的。只是在边关,有些大而已。 何况这其中,还夹杂着黄沙落叶。在这干燥的暮春,越发显得瘦弱凄凉。花厅后堂,烛火来回晃动。搅扰着初晨的心,她不是一个慌乱之人。却在穆辰轩面前,显得有些慌张。 一壶香茗,温暖着初晨的心。穆辰轩轻轻拍着她的肩,淡淡的笑着:“放心,他们一会儿便会走的。”“你该不会……”初晨以为,他是要做出什么来。哪样,就是谋害朝廷命官的。 不管怎样都好,就是这一条不好用。谁知穆辰轩笑了笑,告诉她不用担心。这便走到将领面前,笑着道:“如今客房已满,将军还是另谋客栈。”这番话,说的委实谦卑了些。 谁知那个将领恼羞成怒,拍着桌子怒吼:“你们若不说出,我立刻铲平了这玉池人家!”声音这般粗暴,让初晨的心儿猛然一跳。却是暗地里,触到了穆辰轩温暖的手指。 像是抚慰着她的心,让她不再害怕惊慌。不管初晨是什么掌柜,总归是一个柔弱女子,也是需要保护的。穆辰轩轻轻握着她的小手,转而陪笑道:“那就委屈将军,到后院屈居。” 随着穆辰轩一路来到后院,便是拴马的马棚。味道有些不好受,条件也顿时简陋了不少。因为是在第一层,故而蛇虫鼠蚁不少。适才一起来到后院的时候,穆辰轩就放了好多蜂蜜。 于是那些蚂蚁,便立刻朝着这群官兵蜂拥而至。更有玉池人家养的蜜蜂,也跟着飞了过来。不消片刻的功夫,官兵们便被团团包围,浑身上下都被蛰了。乱哄哄的,都跑散了。 好话说着不听,那便就要承受教训吧。穆辰轩无奈的撇撇嘴:“这里湿气重,难免会有蚂蚁的,将军不如……”“好小子!有你的!”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穆辰轩则在后面嘻嘻笑着。 随后穆辰轩便吩咐,紧闭前后院的大门。并且亲自查夜,要确保玉池人家的安全。谁会知道,这群官兵会不会再来呢。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还要追查圣谕。自然暂时,不会来的。 为了确保万一,穆辰轩还要尽快,将巧巧送到京都去。不然被官兵们查到,又会落入虎口了。不过好在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巧巧,让穆辰轩可以放下心来。如此便好,他很满意自己的打算。 “对不起,”穆辰轩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初晨的小手,一时忙不好意思的松开了。初晨的手心,顿时凉了一半儿。她多么希望,穆辰轩可以一直牵着自己的手,直到永远。 可惜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幻念。如今他救了自己,救了玉池人家。也算是一种在乎吧,初晨这般安慰自己。今后如何,也就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只是眼下,与朝廷结下了梁子。 这要怎么办才好,初晨不禁有些担忧。她的这份担忧,却在半年后成了现实。浓烟滚滚,烧毁了玉池人家的所有。那一刻的初晨,好想好想穆辰轩在身边。只是那时的穆辰轩,早已不在人间。 几段回忆之后,是初晨连日来的念想。深深埋在心底,含着泪水,在婉凝的帮助下。重新修建玉池人家,至少,还会有人陪着自己。可是当初的人儿,却是远在天之涯。 初春的雨水,滋润着干燥的大漠。将这烈烈的风沙,变得柔弱迷离。辗转化为尘埃,终是淡荡无果。朱红色的大门,尘封着一夜的别离。久违的相逢,在这一刻变得耐人寻味。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黄昏后。那时的雨落京都,纷然无存。坠落一地的栀子花瓣,淡雅安逸。确乎在也找不到,昔日的温暖如初了。昔日的往事,萦绕在心头。 不知怎么的,望着窗外迷离的雨雾。晚妆竟是想到了那个男子,一年前他还在玉池人家饮酒。再回来的时候,却是与另一个女子牵手而归。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穆巧巧。 且不说身份如何,单是其中的缘由,便让晚妆有些疑惑。如何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就吸引住了他。让他甘愿在以后的岁月里,共度一生。晚妆不善言辞,心里确是有些发痛。 云儿的心,雨儿的愿。皆在此刻纷纷而落,人间沧海桑田。无法预料今后如何,只能将这份悲苦,深埋心底。也许时间久了,才会渐渐淡忘。那时的晚妆,又怎会知晓她的缘,并不在这里。 其实有些事情,苍天早已有了安排。只是每个人的命运宛如花苞,有的花苞开得早些。有的花苞开的迟缓,像是晚妆一样。她的缘分,是在中原,在京都。需要一个漫长的等待。 不过还好,还好晚妆的那份缘。一直都在某个角落,静静的等待。至少不会让人悲伤,不会让人失落。桌案上,眼前的一星烛火,还在微微摇摆。像是一段悲苦的命运,让人唏嘘叹息。 窗台上的鸽子,还在咕咕的叫着。那时从京都飞来的信鸽,寄送着君颢深深的思念。一张干净的栀子花笺,书写着一字一行的念想。听着纤云一一读给婉凝听的样子,颇有些伤感。 晚妆看得明白,这只信鸽看着很是熟悉。倒像是江城哪里的鸽子,浑身雪白,夹杂着一点灰色的羽毛。以前她到江城进货,就常见到这样的鸽子。而且最近,空中忽然多了这样的鸽子。 若是在平日还好,说是边关联络京都并不过分。只是如今,萧易寒的忽然介入。楚君琰夺了君位,楚君颢下落不明。其中的缘由多多少少,让人产生怀疑。若然如此,定有什么阴谋的。 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晚妆还猜想不到。不过既然楚君颢忽然失踪,又怎会写信给婉凝?即便是出于思念,也不会明目张胆。用宫里的栀子花笺,这样岂不是暴露了目标么? 种种不安,种种猜测袭上心头。让晚妆不得不怀疑,这几天飞鸽传来的栀子花笺。一定是楚君琰所写,大约他是为了要婉凝安心吧。可是他又怎知,楚君颢平日常用的言辞呢。 那么就只有一个猜想,便是楚君琰将君颢软禁了起来。起初君颢被关押江城,其实是利用萧易寒来争取时间。最终为君琰登上皇位,来做准备的。而今目的达到,君琰自然要斩草除根。 这其中,包括了萧易寒和楚君颢。素日察言观色的晚妆,依然猜到了君琰的阴谋。如果不出岔子的话,他是要将婉凝引入京都。想到这里,晚妆顿时一惊。原来君琰的城府,会是这么深! 半夜时分,雨停了。天边挂起一轮明亮的月,月色如洗。照映着街道旁的柳树,和着叶上的露珠。发出轻柔的色彩,亮晶晶的。荡漾着晨日的尘土,洗净一春的孤寂。 月光流动,在木格窗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闭上眼睛,就会想着这个猜想。究竟要不要告诉婉凝,晚妆辗转反侧了半晌。本来晚妆就是一个,不问世事之人。安心守在玉池人家。 她从来不喜多管闲事,除了姐姐的事情以外。在晚妆的心里,世间之事大多太过烦扰。她不想掺杂其中,更不想有所纠葛。所以平日里,总是冷冷的对着每一个人。 本欲躲着世间之事,可是她哪里知道。自从婉凝到来玉池人家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晚妆幻想着的逃离红尘,根本只是一个幻想。是她自己太过孤傲,不想牵扯其中。 然而一切,却在不经意间,将她拉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玉池人家也好,萧易寒也好,穆家也罢。都会卷进去,原来尘世总归如此。却又不得你选择,似乎命运再次捉弄。 不然江城县丞怎会去往京都,再也没有回来过。还有伊芙的忽然离开,朝廷怎会不去追究。因为这些事情,对于朝廷而言。皆不过小事一桩,只要楚君颢,萧易寒还在,一切都好办。 翻身轻轻下床,窗台上的鸽子早已不见。想来是婉凝回了信,它去往京都方向了。晚妆来得晚了,她本应该阻止婉凝的。毕竟这封信,是君琰所写。谁会知道,他会怎样对待婉凝。 “你怎么还不睡?”纤云掀了门帘,看到了晚妆站在门外的廊檐上。转而将她让进屋子里,虽说是暮春,夜里到底有凉风。借着月色,纤云可以看到。晚妆的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此时婉凝已经睡下,纤云便悄悄拉她。来到屋子后面,询问缘由来。晚妆听了这番问话,心里终是放不下:“楚君颢已经被抓,那封信是楚君琰所写。你要告诉燕姑娘,万不可去往京都……” 不管如何,晚妆的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的。也是因为她的这份如实相告,才会让烧毁的玉池人家。日后在婉凝的帮助下,重新修建起来。何况晚妆的心,也并不是孤冷无情的。 因为这一次,她对纤云的救命之恩,更加感激不尽。先时横穿大漠,便是晚妆相助。而后的岁月中,逃难路过通化。也是玉池人家救了婉凝,虽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妹妹,纤云却还是对她心存感激。 思虑了晚妆所说的话,纤云有些吃惊。因为她知道,晚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这一点纤云深信不疑。不过之后的路,要怎么走下去。还要婉凝来定夺才是。 跟着婉凝这么久,纤云也学会了沉下心来思考。毕竟此时的婉凝,念着君颢的缘故,才会对那封信激动不已。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思虑有关事情。这自然,是可以体谅的。 “晚妆,谢谢你,”纤云抚着她的手,笑着道,“日后若是有空,一定要到中原来。”走了那么多地方,中原对于晚妆而言。也还是走马观花,繁华富丽留不住她的心。 也许她不会知道,自己的缘就在这繁华之中。好在听了纤云的话,让晚妆寻得一生知己。尽管那个男子,贫困潦倒。却还是让晚妆,感受到了前所谓有的温暖。 第三十二回 初晨月下心酸楚 婉凝决意赴京都 月色很好,辉映着一幕苍穹。在这段夜幕之下,显得越发光亮。像是把所有的爱恋,洒向这片大漠。多少年以后,往事如云般随走。月色游走在木格窗,印在了每一段回忆中。 轻轻地栀子花,飘散在旧日时光。离开的每一段烛火,都在纷然中寂寞徘徊。风儿缓缓吹动,柜台后的初晨一头青丝。撩拨着她小巧的脸庞,一袭艳丽的红衫,在昏暗的夜色下格外醒目。 每天的账簿,初晨都要亲自查看盘算。总要到很晚的时候,这份安然的寂然。只有那时的晚妆来陪伴,只是如今晚妆不在。就只剩下初晨一人,孤独地守着这片天空。 不过还好,好在有穆辰轩陪着。虽然他不曾在意自己,不曾喜欢过自己。但只要有他在,初晨已然满足。安下心来,静静地盘算着账本。不时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桌案后的他。 烛火晃动,将他的身影拉得悠远绵长。像是久远的回忆,在此刻几经寻觅。终是找到归宿,滴漏滴答。碾平一段岁月的痕迹,荒芜。半空中忽然想起了一阵笛声。是了,定是颜舜祁在吹笛子。 记得巧巧曾说过,她最喜欢听他吹笛。初晨抬眼看着穆辰轩,想着自己最喜欢的。便是看着穆辰轩坐在那里,哪怕不说话也好。忽然她转而笑着,为自己的胡乱猜想感到可笑。 毕竟在穆辰轩的心里,是有晚妆的。怎会念着自己的,初晨轻轻笑着。低下头去继续扒拉着算盘,周围静寂了。只有风儿吹动的声音,还有算盘发出的“啪啪”声。 “你说晚妆,这会子回来了么?”穆辰轩举着酒杯,走到初晨跟前问道。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初晨的心尽数打乱了。本欲拨上去的算盘珠子,却忽然停在了半空。 看得出来,初晨是有心事的。本来想着,穆辰轩早就忘了晚妆的。不管怎么样,晚妆是不喜欢他的。他不应该自讨没趣儿,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穆辰轩见初晨没有答话,便又问了一遍。 此时初晨才微微抬起头来,看着穆辰轩眼眸中的期许。心儿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酸疼酸疼的。有风吹过,将初晨而后的发丝。随意的吹到了肩头,飘散而来的乌发,甚是美丽。 如果说晚妆是一朵寂然的昙花,那么初晨便是一朵纯美的芙蓉。她爽朗的性格,正巧契合了大漠间的荒芜。过往客商,无人不晓的。在这大漠上,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女子。 可是他们哪里又知道,在初晨的心里。其实是渴望被人疼惜的,除了妹妹晚妆以外。她便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穆辰轩哪里。就是昨天,穆辰轩替自己解围的时候,她很是开心。 就是在梦里,她也会笑的出声儿来。可是她不会忘记,穆辰轩说过的那句话:“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我只把你当做朋友,仅此而已。”这句话犹如烙铁,灼伤着初晨的心。 如此一来,也是很好的结局。不然让初晨一人糊涂,却是很难过。如今把话说开了,倒也轻松的很。即便很久很久以后,她还是会等待。等待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归人。 清晨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雾。雾气很浓,三米以外都看不清人影。玉池人家被笼罩起来,像是一处仙境。许多客商,便都停留至此,等待大雾的散去。于是此时的玉池人家,分外热闹。 若是有了忙头,初晨便不会那么伤心。毕竟她还需要照顾生意,只有到了夜里,才会拿出这份心细细品味。这几天不知怎么了,穆辰轩总是一人,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想来,应该是为了晚妆吧。初晨的脑海里,尽是这样的猜测。她伸出手来,挡下了那一杯苦酒。然后代之以一杯清茶,轻轻笑着:“公子当心身子,这杯清茶就只当醒酒好了。” 他顺势接在手里,确是放在了桌案上。随后抬起头道:“借我一匹马,我要去找晚妆!”到底,他还是不放心。初晨的心儿微微一颤,转而点头笑道:“好,我这就去牵马。” 自从穆辰轩来到玉池人家,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是初晨在贴心的帮着他,毫无理由的。就是巧巧在一旁看了,也觉着不甘心。想要出去理论一番,却还是被初晨拦下了。 她苦涩的笑着,只当是没有关系。反倒是催促着巧巧和颜舜祁,早些出发。毕竟留在这里,不是办法的。“他怎能这样对初晨姐姐!”巧巧愤怒道,“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还是走吧,”一旁的颜舜祁拉着巧巧的手,低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是时候离开了。”本欲要说些什么的巧巧,被颜舜祁拉走了。听着方才巧巧所言,初晨的心里更加难受。 曾经说服过自己,要放下的。却最终,为了那个不爱自己的人,等了一辈子。来到后院,初晨亲自挑了一匹马。抚了抚马背,然后这才放心的将马儿,交给了穆辰轩。 是真的放心了么,还是因为舍不下。初晨拿着缰绳的手,竟是停在了半空。今后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次,穆辰轩又要走了。就好像婉凝与君颢的分分合合,总也走不到一起。 看着穆辰轩向自己走来,初晨赶忙收回了神色。正要将缰绳递出去时,忽然听得外头小二的声音:“晚妆姑娘回来啦!”紧接着,便时穆辰轩惊喜的眼眸。他转身跑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以前听到妹妹回来的消息。她总是第一个出去,这次确实站在了原地,怎么也挪不动步子。是因为嫉恨妹妹,夺走了这个男子?不,她初晨不是那样的人。 从小她就与妹妹相依为命,是最要好的姐妹。可她哪里会想到,因为感情之事。让她与妹妹有了些许生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妹妹呀!她努力告诉自己,方才挪着步子走出去。 可不是回来了,老远就听得穆辰轩的声音。他从来都是如此,对晚妆的爱恋也是这么坦白。让初晨委实伤心了好久,那些马儿累的不停喘气。小二牵了马匹去休息,毕竟跑了这么久。 “穆公子,我不负众望。”是晚妆在对穆辰轩说话,看着他们这般亲密。初晨的心儿纠作一团,虽然初晨知道。晚妆喜欢的人,并不是穆辰轩。可是看着他们一起,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远处的山峦连绵不绝,被夕阳渲染的变作了红色。满天的彩霞,宛如织锦一般绮丽。悠长绵软,像是一段悲凉的岁月。大漠很安静,静到可以听到脚下沙子,窸窣做响的声音。 那是沙粒与风儿之间的交响乐,很是有节奏感。抬头望天,确乎已经是暮色降临的时候了。牵着马儿,艰难地行走在大漠上。婉凝只觉步履沉重,因为她的眼神不是很好。 起初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她就有些担心,萧易寒走的很是难受。于是这才下得马来,与萧易寒一起并肩行走。不管怎样,她是不会让萧易寒这么辛苦的。左手牵着马儿的缰绳,右手牵着他的手。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隐约之间,还可看到模糊的夕阳。却也只是轮廓而已,婉凝紧紧抓着萧易寒的手。可以感受到,来自掌心的温度。至少,她不会再迷茫和无助了。 就这样,沙漠上出现了两匹瘦马。还有三个人的身影:那是萧易寒和婉凝,还有紧跟着的纤云。他们走得缓慢,所以跟在了晚妆身后。在大漠上,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必须要加快脚步。 果然,当他们看到了,迎风招展的“玉池人家”的酒旗时。夕阳已经完全隐没下来,四周倏然变得万分静寂。就连白日间的虫鸣鸟叫,也没有了声息。还好,他们已经来到了玉池人家。 此时晚妆就站在门口,她一直都在等着婉凝。一个时辰,不算太长。马儿被小二前到后院休息,晚妆便引着他们来到了花厅。掀开绣花软帘,婉凝顿觉浑身暖和了许多。 借着模糊的烛火,婉凝隐约看到。这屋子里有许多人,忽而听到初晨的声音传来:“燕姑娘快坐下!我们可把你们等来了!”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拉住婉凝的手儿,让她坐在软榻上。 慢慢坐下来的时候,才听得身旁的纤云低声道:“穆姑娘和穆公子,还有颜公子都在这里呢……”原来一切的故事,都是要在玉池人家成为起点的。只是这个开头,还需婉凝来书写才是。 一阵寒暄之后,穆辰轩便将近日所有事端。一一告诉了婉凝诸人,随后便开口道:“眼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想尽法子,尽快到达京都才是。”听着他说的话,婉凝的心儿一颤。 京都,那里是东麓的都城。也是最大的城池,周围所有的小国都归顺于东麓。就是后来伊芙去往的蜀国,也是臣服于东麓的。难道,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要在京都,重新开始么。 一杯暖茶,让她想起了黄昏后的那碗米酒。当她再次回转正阳殿,吩咐侍从熬制米酒的时候。方才慢慢回味,与君颢的点点滴滴。窗台前的那株栀子花,开得正好,这般绚丽。 回头想想,原来一切像是一场梦境。似乎从她入宫开始,她的命运便开始改变。让她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成为一个心机深重的人。一片萧瑟秋色,让她顿觉命运无措。 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将大漠笼罩在一片迷离境界,很是梦幻。四散飘溢开来的栀子,残留着暮春的味道。惊蛰时分的到来,让一切变得不可捉摸。这边关的春,来得有些迟缓。 耳畔处,可以听到春的气息。寒凉,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的暖意。看着婉凝呆滞的眼神,萧易寒不觉轻轻抚着她的手。给予她一点温度,让她感觉到安全的存在。可是此时,婉凝的手很是冰凉。 过不了几天,她就要去往京都了。就要见到君颢了,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插一双翅膀飞回去。有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其实不多短短半月。 却足以,让婉凝度日如年。她缓缓移开萧易寒的手,紧紧捏着怀里的那封信笺。似乎君颢就在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还有昨天寄来的草药,都包含着君颢深深的关怀。 对了,还有两件冬衣,一双鞋袜。君颢在信上说,边关不同于中原,春天来得迟。所以准备了一些,让婉凝挡一挡寒气。手腕儿上的翡翠镯子,也是他送来的。才几天,就送了好多。 想来君颢在宫里,已经站稳了脚跟吧。不然,怎会送这么贵重的镯子。尽管婉凝看不到,却是可以感受到。镯子间带着的一份暖意,其实君颢送什么不重要。只要他还记着自己,那便很好。 她轻轻抚着手腕上的镯子,在萧易寒看来。颇为心疼,也颇为后悔。后悔当初,为何没留住婉凝的心。他送过耳坠子,送过衣服,送过镯子。也还送过其他小玩意儿,却还是没有娶到婉凝。 是的,他不是一个,适合做丈夫的人。他一直以为,送些东西就好。可他最后才知道,婉凝所需要的是陪伴。一个可以陪她,过日子的人。那些金银首饰,充其量只算是取悦她。 而今君颢的一副镯子,让婉凝欣慰了好几天。或许,君颢才是她喜欢的人。他越想心里越难过,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婉凝说:“咱们明天就出发,我一定要找到楚君颢。” 她说的这么坚定,像是在萧易寒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以为,软禁了君颢。就可以赢得婉凝的心,却又不明白而今时事。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当年的燕婉凝了。 袖口下,是一双握得紧紧的拳头。却又被纤云轻轻按下,示意他不要恼怒。萧易寒这才收了火气,点头同意了。那一刻,他的心已经被灼伤。却又不想,看到婉凝伤心难过的样子。 “我们分开来走!”穆辰轩得到了婉凝的答案,便认真道,“我和妹妹去找大哥和父亲,颜公子也跟着。燕姑娘,你和纤云还有萧公子一路。我们就到京都汇合,如何?”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如此。 于是众人点头认可,也便纷纷回房休息。萧易寒扶着婉凝正要回房,却听得晚妆低声道:“燕姑娘,你等一等,我有话要对你说。”关于朝廷的阴谋,晚妆想着是要婉凝知道的。 不然对于晚妆而言,她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毕竟此去京都,凶多吉少。所以她必须,要确保众人的安全。按照她的猜测,总归是不会错的。不管怎样,玉池人家还算是安全。 第三十三回 巧巧失踪心焦虑 婉凝心念楚君颢 阳光沉入山谷,将一抹余晖散落林子里。甚至于,给枝头的鸟儿也涂抹上了金色。往日叽叽喳喳的热闹,这会子全然不见。就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踏在松软的泥土上,颇像一幅悠然的画卷。 倘或不是行路匆匆,巧巧一定会驻足赏析。这必然是一幕很好的景致,只是她现在要做的事,尽快赶到京都。然后找寻父亲,所以不得不挥动着手里的鞭子。马儿嘶鸣,疾步而驰。 本来是要穿越城头的,可是临行前为了不引人注意。就听从了晚妆的意见,从这片老林穿过。还好,身边有哥哥和颜舜祁在。她并不觉着害怕,只是四周有些凄凉。 不知走了有多远,前方忽然起了一层雾气。穆辰轩便下得马儿,大声喊道:“如今雾气太大,咱们应该等一等再走。”于是颜舜祁也随后下了马,顺道去往旁边,找寻松木枝烤火。 在山头林子里,暮色来得更早。何况又起了大雾,路径更加不好走。穆辰轩便建议在山间过一晚,明早再走也不迟。幸而来的路上,带足了干粮和水分。不然,深山老林,真不知道怎么办。 “巧巧,看哥哥给你烤鸡翅膀!”穆辰轩一面喊着,一面用竹签串了鸡翅。放在火上,慢慢的烤着。不消片刻的功夫,鸡翅的香味四散飘逸。他欣喜的拿着鸡翅膀,很是得意。 小的时候,穆辰轩最喜欢给巧巧烤鸡翅。文火慢慢烤着,让鸡翅的肉皮,随着火焰的温度,锁住里面的肉汁。这样烤出来的鸡翅,才会外焦里嫩,酥软可口。尤其是在野外,最是有味。 听着穆辰轩这番得意的说着,颜舜祁不觉淡然笑着。小小一只鸡翅,竟是被他烤的这番有味。看来巧巧小时候,过得很是滋润。“我是在教你,”穆辰轩忽然敛起笑意,“以后,你来给她烤……” 不知为什么,听到穆辰轩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伤感。以后,他就不能在照顾巧巧了。一切,还需交给颜舜祁。他拍着穆辰轩的肩,点头应允:“放心,我不会让巧巧吃苦的。” 真好,有了颜舜祁的许诺。穆辰轩的心里好受许多,至少他不用操心妹妹了。很快,鸡翅便烤好了。只是没有见到巧巧的身影,穆辰轩还以为她在玩耍。所以又喊了一声,仍然没有听到回应。 忽然,林间响起马蹄声。循声而望,是巧巧骑得枣红马儿。只是马背上的人呢?怎么没有了?穆辰轩的心儿一沉,总觉着要发生什么事儿。以前巧巧从来,不会离开马匹的。 她会去哪里,穆辰轩慌忙起身去看。他希望,可以从马背上,得到些什么。可是除了一袋干粮,别无他物。他顿时慌了神儿,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巧巧,巧巧——”他大声喊着妹妹的名字。 除了空荡荡的深谷回音,什么都没有。忽然,颜舜祁发现了马蹄上的黑色泥土。那是山谷里的悬崖边,才会有的呀!他忙转身跨上马背,朝着东边飞奔而去。他的意识告诉他,巧巧有危险! 此时暮色将近,天边微微挂起几点星辰。仿佛点滴回忆,在此刻变得颇为温馨。只是如此美景,穆辰轩和颜舜祁,并无心欣赏。他们一人一匹快马,朝着东边的山谷飞奔。 如果没有起雾气还好,走不了多久就能达到。可是茫茫雾气,淹没了所有的一切。像是一片烟云雪海,流淌出一片悲苦颜色。东边的山谷,唤作陈谷。那里山高路陡,临着一片悬崖。 马儿在此处,顿时住了步子。望着山谷下,滚落的几点碎石,穆辰轩顿时胆战心惊。他不敢想象,巧巧会在这里失踪的。心底的那个声音,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不会发生的。 可是现场状况,不由得让人这般想像。穆辰轩的手心都在出汗,旁边寂静的林子,渲染出可怖的场景。他咬咬牙,便要跳下山崖。他要找到巧巧,一定要找到她! “你要干什么?”颜舜祁伸出手来,拦下穆辰轩,“这里山高谷深,一旦下去便会粉身碎骨!你不要命了?”但见得颜舜祁翻身下马,沿着悬崖边来回看了看。羊脂玉的缀子,静静的躺在那里。 细小的红色缀子,被颜舜祁轻轻捧在手心。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与巧巧的故事。因为一块儿羊脂玉,将他们的命运,牢牢栓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穆巧巧是他心中的唯一牵挂。 这样想着,他便将红色缀子放在怀里。然后预备沿着旁边的山路,绕到山谷下面。下面应该是一片湖水,以前,是听晚妆说起过的。山谷上,本就没有通往悬崖下的道路。 山谷雾气潮湿,将道路浸染的颇为湿滑。而且每走一步,松软的泥土顿时往下落。细小石子儿,顿时滚落谷下。纷纷扬扬,荡起一层尘埃。“我陪你一起去!”穆辰轩也随后跟上。 谁知颜舜祁扭过头,看着穆辰轩,寂然说道:“她是我的妻子,理应我去救她。你还需到京都找寻穆大人,不可耽误了才是。”他的话语淡然,却是让穆辰轩的心头,顿时安静了不少。 看着颜舜祁挽起袖管,抓着路径上的松树枝,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去。他不觉放心不下,却又担心老父,便嘱咐道:“颜公子,那你要小心。我会尽快找到父亲,来跟你汇合的!”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颜舜祁担忧着谷下的巧巧。所以打起火把,趁着夜色下得深谷。他常夜间走山路,是有把握的。此时周围万籁俱寂,偶尔会听到虫鸣声。再细细听去,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还好,此时的雾气慢慢散去。借着空中的月色,可以隐约看到谷下那片湖水。果然晚妆说的不错,谷下的确有一片湖水的。颜舜祁心下欢喜,不觉加快了脚步。 因为只顾念着巧巧的安危,颜舜祁的脚下。竟是踩空了!于是他整个身子,便顺着谷底滑去。他赶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边的树枝。却是没有抓住,他只觉着周围在快速往下落。 他忙抽出身上的宝剑,狠狠扎入泥土上。还好,还好,一棵老松树将他挂在半空。他往下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这里距离谷底,还有好远的路。巧巧,穆巧巧,颜舜祁一直念着这个名字。 昏暗的烛火,摇曳着夜的漫长。周围一片寂然,群山也变得沉默无言。归巢的鸟儿,此时也歇息在树杈间。于是天地之间,分外空旷。半空中飘洒下的雨滴,萦绕一片伤感气息。 本欲出发的婉凝,却在听了晚妆的分析之后。便静静的坐在桌案旁,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若是在以前,她一定会不顾一切找寻君颢。可是她知道,这其中定然会有阴谋的。 岁月无痕,将婉凝慢慢变成了一个成熟的人。少女时的任性冲动,早已变得分外平缓。她静下心来,想着晚妆说过的话。还有晚妆送去的圣谕,以及出现在玉池人家的官兵。 一切,仿佛都在编织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有着他们这些人,纷纷往下跳而已。只是这时的婉凝,能够预料到这个阴谋。却是无法预知,君颢最终的命运是什么。 当她到达京都,由着宫人将君颢带出的时候。她顿时愣在那里,眼前之人会是君颢么。憔悴的神色,不仅让婉凝心疼许久。被关押在天牢里,时日甚久的君颢,不觉回转过头去。 婉凝知道,他必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落魄的样子。那样会让自己伤心难过的,可是她错了。婉凝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怔怔的,向着君颢走去。那一刻,她的心在作痛。 “君颢,你怎么了?”婉凝颤抖着声音,上前追问,渴望得到君颢的一眸关怀。只是君颢似乎,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婉凝心里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君颢这般对待自己。 直到后来,婉凝才晓得原是那几封信。她哭着向君颢解释:“这些草药,可不是你送的么?还有这些冬衣……君颢,你骗我,不然,我怎会收到你的栀子花笺?君颢,君颢,你信我……” 可是此时,任何的解释都只是苍白无力。婉凝看着君颢冷峻的眸子,一时之间百口莫辩。她本以为,会是君颢给自己寄去的信笺。哪里会知道,是君琰以此为由,让君颢误会她的。 她咬着唇,愤恨的看着君琰,一字一句道:“楚君琰,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那个时候的婉凝,恨不得将君琰千刀万剐。因为君琰,她和君颢的缘到此终结。 听着这份话语,君颢只是对婉凝说了一句:“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句话没有任何温度,却是在婉凝的心头,烙上深刻的印记。永远也抹不掉,让婉凝欲哭无泪。 即使在以前误会的时候,也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然而这次,婉凝已经无力去辩白什么。因为君琰算计好了,她燕婉凝便是有心无力了。既然来到京都,见到了君颢,婉凝无悔了。 哪怕君颢误会自己,她都要坚强的活下去。为自己,也为死去的人儿报仇。她将所有的委屈,烟入喉中。转而对君颢认真的说道:“君颢,你等着,我会来救你,救你出去,等我……” 她说的很是深情,不觉触动了君颢心底的那根弦。他本不想让婉凝牵涉其中,也不想婉凝伤心难过的。可是婉凝却是力争到底,这样的结局,不是君颢所希望的。他期盼着,婉凝快些离开。 天空陡然之间,飘落下漫天烟雨。雨雾迷蒙,在这迷离的世界里看不清彼此。婉凝轻轻抚着君颢的脸颊,深吸一口气,坚定着说道:“楚君颢,你记着。我燕婉凝不会抛下夫君不顾的!” 凄冷的雨,弥漫着春季的温度。一点一滴,打湿了这段苦涩的回忆。眼前模糊的印象,有些支离破碎。婉凝轻轻的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来,凭借着记忆。一一描摹君颢的样貌。 一枝梨花木笔,在她的手指尖游走。单纯明朗的线条,勾勒出君颢昔日的情怀。她只怕有一天会忘记,忘记楚君颢这个人。记得昨天的血玉簪,她都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是不是她的记忆有所衰退,她要将君颢画下来。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只是在后来的某一天。她也不会遗忘,这份淡然忧伤的感情。只是无奈,再见君颢的时候却是判若两人。 他不仅冷若冰霜,更是沉默寡言。婉凝知道,他必是在牢里关押许久的缘故。她没有怨恨,也没有恼火。只是静静的等待,等待救走他的时机。可惜一切太过迟缓,让婉凝捉摸不透。 许是命运的离散,让她与君颢再次分开。直至君颢流落街头,她竟是失去了些许记忆。这段空白,让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轻轻抚着那副画卷,让她顿觉怅然若失。 生命里,似乎少了什么。君颢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心里疼了一下。与其看着婉凝痛苦,倒不如离开她的好。不管怎样,她都已经记不起自己了。何况自己沦为乞丐,又怎么养活婉凝。 也罢,大约是命运的使然吧。君颢终是没有搭讪婉凝,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其实喜欢一个人,只要她过得快乐就好,何必在乎其他。只是他不知道,婉凝并不快乐。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婉凝拼命地捶打着墓碑,泪水好似珠子簌簌落下。她将一切计划好的时候,却不见了君颢。当她失忆的时候,却又与君颢擦肩而过。她不明白,到底所为何。 再也不会有人,陪着她在雪地漫步。在黄昏的时候,她也不用去熬米酒了。可是她宁愿这么辛苦,也不要君颢离开。“凝儿,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他的许诺,尚在耳畔。 天边的云朵,绚烂无暇。还记得君颢将自己揽在怀里,爱抚着软语:“凝儿真好看,我们要这样一辈子。”好,一辈子都是如此。婉凝依偎在他的怀里,感觉温暖如春。 正阳殿的那盆栀子,在他们两个人的照料下。开出了许多细小的花瓣,婉凝笑的很是灿烂。那时的她以为,会和君颢一直一直在一起。而今想来,却不过是一段无解的回忆。 “凝儿,等我,”他走的时候,是这样对婉凝说的。可他有说过,面对权力便要舍弃****。楚君颢到底,是怎样的心思。婉凝已经无暇去想,她已然决定了,哪怕龙潭虎穴也要闯! 窗外雨停风驻,婉凝微微揉了揉手腕。方才放下木笔,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戌时,”一旁的纤云答道,“姑娘要不要休息?云儿已经铺好了床铺。” “好,”婉凝点点头,慢悠悠道,“明儿早些叫我,咱们这就往京都。”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有危险。却总归要往前行走,这不过是源于对君颢的痴念。即便君颢不理会她。 第三十四回 笛声幽怨寻爱妻 雨夜迷茫见君琰 蓝莹莹的湖水,在山谷下颇为壮观。早晨的时候,氤氲一层迷离的雾气。笼罩着整片山谷,有一些神秘的味道。一些鸟儿叽叽喳喳的穿梭林间,给这林子添了不少快乐。 此时距离谷底,已经有四五米高了。颜舜祁抓紧旁边的岩石,猛然向下一跃。恰好跳到了松软的泥土上,只是掌心划破了一层皮。他也顾不上疼痛,左右揉搓了一阵,便找寻巧巧的下落。 展眼望去,四周到处都是青松丛生。更有悬崖陡壁,飞瀑流泉。让人看了不觉心惊胆颤,颜舜祁细细的搜寻着每一处。生怕漏掉了什么,越是焦急,心里越是担忧。他开始变得有些焦躁。 回想着当初,初识巧巧的时候。巧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着实吸引了他的目光。本欲以为,这会是一段无缘的遇合。谁知却是缘分的开始,让颜舜祁对巧巧多了一层关心。 “报答的方式有很多,我并不想嫁给你,”巧巧一本正经的回答,让颜舜祁顿觉好笑。这是来的路上,休息的时候巧巧说给他的。林间雾气萦绕,将巧巧包围的像是仙女一般。 颜舜祁坐在一块儿岩石上,认真道:“我们是定过婚的,何况我也没有打算退婚。”当时的巧巧,其实是在担心,颜舜祁家中会不会有什么姨太太。所以,她才要这么说的。 像颜舜祁这样的官员,家中必然会有妻室的。可是巧巧真的向错了,颜舜祁常年在外。并没有成婚的打算,或者说,没有对谁动过心。只是这一次,对巧巧而言是一个例外。 后来跟着颜舜祁回到府上,他果然单身。并且对巧巧关怀备至,一生只对巧巧一个人好,再没有娶其他的女子。这样的结局,还算是好的。与其说是缘分,到不说是羊脂玉的功劳。 此时颜舜祁紧紧握着红色缀子,唯恐巧巧会出意外。太阳升起,将四周渲染成了金色。颜舜祁慢慢的坐在一旁,从衣袖间。拿出那支翠玉笛子,缓缓的吹奏起来。 或许,巧巧听到了这笛声。也来找寻他的,这是个好办法。何况巧巧对这个笛声,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一段悠扬的笛声,随着音符的跳动。在湖畔处,回荡起袅袅不觉的乐声。 山谷寂静如初,偶尔会听到泉水流动的声音。蝴蝶不时,也会在这里翻飞舞蹈。周边的青苔,也浸润着湿漉漉的气息。这山谷的春,略微带着一丝暖意。笛声悠远,萦绕谷底。 像是一段凄美的诉说,“颜舜祁,我在这里!”一个女声,忽然回荡在他的耳畔。笛声戛然而止,颜舜祁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面色憔悴的巧巧,仿若梦境。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你难道不知,我一直都在找你,”颜舜祁虽然话语抱怨,却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巧巧找到了,他可以放下心来的。眼前的巧巧,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精神却是很好。 哪知巧巧低下头来,看着颜舜祁担忧的眼神,不觉问道:“怎么,你是在,担心我么?”那一刻,巧巧体会到了除哥哥以外。那份独有的关怀,颜舜祁就是那个人。 谷间小溪水淙淙,满眼绿色,流动着一春的颜色。偶尔有几条小鱼,在清澈的湖底来回穿梭。这般美丽的景致,让人陶醉。问起巧巧的下落,说出来的理由甚是有些不可置信。 “晚妆姐姐说过,谷底有一种植物,吃了可以恢复视力的,”巧巧解释着,“看着燕姐姐这么痛苦,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就去找了……”其实她不想让颜舜祁和哥哥担心的。 所以她才趁着那天大雾,偷着下了山谷。听着她说的话,颜舜祁才了解到,她内心乐于助人的念想。如此看来,巧巧还真是一个好姑娘。只是她如何下得山谷,又该怎么说。 问到这里,巧巧顿时乐不可支:“也是晚妆姐姐对我说的,东边有一条小路!”看着她这么开心,颜舜祁心里的阴云,也渐渐的散开了。只是她这么任性,让她哥哥可是担心坏了。 颜舜祁不免说道:“你可知道,你哥哥都快急死了。我劝他先走,我这就来找你的。”“是哥哥要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找我的?”巧巧眨巴着大眼睛,渴望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你找到那植物了么?”颜舜祁故意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他从未听说,还有这样的植物。说到这里,巧巧从怀里拿出一株草儿。但见这株草浑身黑白相间,好像珍珠一般。 找到也好,总比没有找到的强。巧巧放好这株草儿,自语道:“我要赶快送给燕姐姐,让她的眼睛,快些好起来!”虽然曾经,巧巧因为君颢的缘故,而对婉凝有偏见。 不过回头想想,婉凝和君颢本就是一对儿。何苦拆散人家呢?她细心收好,便要转身上得山头。不料颜舜祁忽然道:“我又救了你,这次,你该怎样报答我?”其实想想,的确如此。 若是说相救的话,颜舜祁救了巧巧三次。这份恩情,让巧巧如何报答。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涨红了脸:“昔日我母亲救了你父亲,这份情早就报过了!”她的这番理由,有些牵强。 “可是也定了婚约的,”颜舜祁淡然道,“等到了京都,我便会娶你为妻。穆巧巧,我喜欢你——”这最后一句,听在耳里,让巧巧不觉浑身一颤。她从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是她哥哥喜欢晚妆,也没有这么说出去。真是让人羞死了!她转而撇撇嘴,对颜舜祁道:“颜舜祁!你,你到底怎样?”她一直以为,颜舜祁是在耍弄她的情感,所以一直没有答应。 也是到了后来,她才慢慢晓得。颜舜祁是真心在乎自己的,那块羊脂玉,还是他们的媒人呢。“我只想,娶你为妻,”颜舜祁轻轻开口,那份炽热的目光,一直看着巧巧。 被注视得久了,巧巧只觉不好意思起来。她转身要离开,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住了脚。于是她便不由自主的往前歪去,恰好被颜舜祁环住了腰身。四目相对之间,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颜舜祁,你,你欺负我!”巧巧实在是,说不上来任何脏话。倒是她的脸颊,红到了耳根子。原来爱说爱笑的巧巧,也会有害羞的时候。颜舜祁看着,不觉越发喜欢起来。 时空旋转,雨夜模糊。天空一道闪电,将半空撕开一道血红色的大口子。风儿席卷着一袭无奈,将这片天空,渲染着一份悲凉和无奈。这样的场景,不觉让婉凝想起了一个月前。 初来江城,便是如此天气。风声紧,雷声吼。将人的心儿,带入一片荒芜境界。风声零乱,搅扰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前途迷离,谁也不知道。前方究竟会是如何,会发生什么。 不知奔波了几天几夜,方才进入京都地界。当婉凝再次回到京都的时候,心里不觉感慨万千。昔日的柔情种种,后宫险恶。尽数消散在回忆之中,让她顿觉物是人非。 随着时光的脚步,将婉凝带入曾经的回忆中。那份甜美的记忆,在淡然的栀子花中,飘零出一段相思味道。“楚君颢,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这番话语,总是回荡在脑海。 遥想当初看着君颢离开,婉凝的心头万般不舍。而今细细想来,却是一样的苦涩。“京都”两个大字,向婉凝展示着此刻的距离。雨水冲淡了字迹的一角,将它们变得模糊不堪。 宫苑长廊,被风雨遮掩的颇为黑暗。厚重的帷幕,随着风儿来回摇摆。隔着远处看去,像是几许幽灵穿梭其间。似乎,给人害怕的感觉。跟随着王连瑛公公一路前行,便来到了正阳殿。 “燕姑娘近来,过得可好?”沿着熟悉的路径,听着王连瑛问自己这番话。让婉凝顿觉恍如隔世。记得初入正阳殿,还是王连瑛带着自己的。再次见到他,有些沧桑的味道。 她的步伐如此微弱,却在君琰听来,分外用力。好像,还夹杂着几许抱怨。掀开帷帘,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烛火下,婉凝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眼眸,黯淡无光,让君琰心头一颤。 这双眼睛,还是拜自己所赐。不然婉凝怎会,失去光明。对于这件事情,君琰一直心存愧疚。即便是过去多少年,他都不知如何弥补。求得婉凝的谅解,是他此生唯一遗憾。 “小凝,”他沙哑着声音,慢慢的走到她的跟前。看着她呆滞的目光,不觉伸出手来。想要轻触这双眼睛,却还是慢慢地放下了手。“这半年,你都去了哪里?吃的怎样,过的怎样?” 原来不知不觉间,半年的时光疏忽过矣。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都在指缝间悄然流逝。时间都去了哪里,是在思念君颢吧。她现在的脑海里,都是君颢的影子。她一直念着,怕有一天会忘记。 停了半刻,她只觉着脑袋有些疼。似乎脑海里一片空白,双目发昏。却不得不回应君琰:“王爷,楚君颢在哪里?我来找他的。”不知怎么,一声“王爷”王君琰顿时愣在那里。 自己做了皇位的,婉凝不可能不知道的。他微怔:“小凝,你难道,不认得我了么?”有一个念头,在君琰心头萦绕。看着婉凝的神色,有些疲倦之意。似乎,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一旁的君琰正要开口问个究竟,却忽然见纤云转身进来,低声道:“皇上息怒,姑娘的记忆力不是太好……”这是针灸的缘故,而今果是如此。君琰此刻只觉着,心口像是压了块儿石头般沉重。 空旷的正阳殿,因为少了欢乐,而变得分外苍凉。窗外呼啸的风声,将这样的环境,渲染得更加凄楚。一壶醇香的米酒,散发着温热的味道。将婉凝的心绪,一下子拉回到了七个月前。 那时的婉凝,细细记下了君颢的喜好。总是惦念着,要在黄昏时刻温一碗米还有正阳殿的那盆栀子,也是要浇灌的。纵使她忘记了所有,却无法忘记这些习惯。 在她的记忆力,总是不忘黄昏时刻的米酒。这已然成了习惯,还要记着随时浇灌栀子。这样的事情,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安静的黄昏,洒下一片静谧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得有脚步声响。随后便有君琰的声音:“小凝,我给你请了元御医,让他给你把把脉。”不消片刻,便有元易斌坐了下来。看着婉凝的神色,元易斌心里十分清楚。 就是吃了草药,许是好转的几率也很小。当初婉凝离开宫里的时候,元易斌便十分担心针灸的副作用。而今看来,婉凝的记忆出了点问题。这是正常的,怕只怕双目无法复原。 虽是如此,元易斌还是认真的把了脉。再次看着婉凝的神情,比起在宫里时。更是多了一层岁月的沧桑,还有成熟之中的执着。“燕姑娘吉人天相,”元易斌收了小药枕,笑着说道。 眼前模模糊糊,映出两个人影。应该是君琰在身边,婉凝又不好问什么。便趁着一个不注意,塞给了元易斌一个纸团。婉凝早就想到,自己来到宫里后。君琰必然会找元易斌给自己诊治,方才做好的准备。 然后她便笑着回应:“有劳元御医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知道。”随后君琰又问了元易斌一些话,方才送走了他。回来后,看着婉凝淡漠的神情,不觉说道:“小凝放心,朕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他说的是真心话,毕竟这是他对婉凝造成的伤害。此时风雨声紧,使劲儿拍打着窗户。像是要将整片天地,吞噬一番。君琰看了看,不觉对婉凝道:“一路车马劳顿,不如就在宫里安歇吧。” 早在婉凝来之前,君琰派出去的探子。就做了汇报,说是婉凝一行人要进京都。君琰便吩咐了宫人,将洛水阁打扫了一番。这洛水阁距离正阳殿很近,可以很方便的照顾婉凝。 本想着要收拾正阳殿的偏殿,哪里曾是婉凝的住所。可是君琰却说哪里潮湿,不适合婉凝居住。方才细细收拾了一番,门前种了许多栀子。他很满意自己的行为:“小凝安心住下,我会好好照顾你。” 听着君琰说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婉凝一定会感激涕零。只是这一次,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一定要见到君颢,救走他的。至于其他,她已无暇再去顾及。但愿一切顺利。 “纤云,”婉凝坐在在椅子上,慢慢说大,“我想着明天,去看看萍贵人。”她记着这个可怜的女子,当然还有被废的柳皇后。这些人,她都要去看一看的。即便君琰怀疑她。 或许,从他们身上,可以打探到君颢的下落。那时的婉凝想得简单,却又疏忽了君琰派出去的宫人。他们都听命于君琰,这让婉凝形同软禁。所以,她必须赶快救出君颢来。 第三十五回 一生许诺一世情 半段回忆半怜惜 夜里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将这片密林,渲染的越发神秘起来。偶然间吹过来的风,冻得巧巧浑身发抖。虽说是暮春,到底夜里还是冷一些。大约这便是民间说的“倒春寒”吧。 半空中不时飘洒下来的雨丝,有些薄凉。虽说巧巧穿了很厚的衣服,却还是难以抵御,这黄昏时刻的雨。茫茫一片水花,将整片天地遮掩。目前,是要赶紧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还好,前方的一间破庙适时出现了。巧巧喜得往前跑去,却不料被脚下的石头绊住了脚。她不觉“哎呦”一声,身子已经往前倒去。于是地上的泥土和雨水,毫不留情的溅到了她身上。 她只觉着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似的。脚上火辣辣的疼,她咬着牙正要起身。却又被一旁的碎石子,划破了手掌。看着掌心中间,流出的一道道血痕。她真想哭出来。 “怎么了,你想就这么坐在地上么?”颜舜祁拴好马后,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巧巧,随口问道。这是很不负责任的关心!巧巧恨恨瞪了他一样,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不料又摔倒了。 此时一双大手,伸到她的面前。像是一股春风,融化着她的心扉。她抬起头来,看着颜舜祁眸子里的暖意。便将自己的小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大手里。像是,把一生都交付于了他。 后来回忆那幕场景时,巧巧不觉浅浅笑着。她一直以为,颜舜祁会是一个自私的人。而今一袭暖意,充斥着巧巧的心儿。婚后的生活,甜美如蜜。巧巧很是感激,感激羊脂玉的功劳。 不仅仅是让她等到了那个人,更是让她学会了疼惜别人。以前总是需要哥哥的照顾,而今她也学会了照顾别人。在后来的日子里,颜舜祁因为朝政上的关系,病了大半年。 旧日的时光,悄然游走在四周。像是将昔日种种,一一回放。不论怎样,一切不会停留。辗转轮回,在尘世之间来回旋转。就好像是雨夜下,尽管凄冷,巧巧却还是温暖许多。本来还手足无措的巧巧,慢慢地学会照顾他。 因为他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的天。记得当初,才刚学会熬药。竟是将药熬糊了,药罐子也烧了。后来还是颜舜祁拖着病体,替她收拾摊子。 可是颜舜祁却从来,都不曾怨过巧巧。“连药都不会熬,你还真算不上,一个好媳妇儿,”颜舜祁一边笑着,一边重新装好草药。虽然他这么说着,心里其实还是很在乎巧巧的。 “那你去,找一个好媳妇儿啊!”每当这个时候,巧巧就会故意说道,“谁让你当初娶我来着?哼!”她耍起脾气来,让颜舜祁愈发喜欢。两人像是欢喜冤家,吵闹中夹杂着甜美。 这个时候,颜舜祁便会两手一摊,假装叹气:“哎!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听到这里,巧巧便会转怒为喜。上前扶着颜舜祁,贴在他的怀里。悄声道:“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颜舜祁轻轻抚着她的脑袋,俯身一吻:“好,我们就这么一辈子,白首偕老。”周围的栀子安静的盛放,像是一场华丽的烟花。在凄风苦雨中,品尝着一份甜蜜,一份快乐欣慰。 坐在火堆旁,看着颜舜祁熟练的拿出一小瓶药膏。然后捋了捋袖子,便要向自己走来。巧巧唬的往后挪了挪,恼了:“你做什么?你若是敢碰我,小心我让我哥哥杀了你!” “好,”颜舜祁将药膏收了回去,起身说道,“如果明天,你的脚没有烂掉的话,我们就继续赶路。”他说的这般淡然,确实让巧巧慌了:“等等!”好像,他说的也蛮有道理。 于是她只好低声道:“那好——不过,你可不许乱来!”她警惕似的对他说道,随后这才慢慢坐下来。掀开裙角,露出一对儿小脚。只见颜舜祁将自己的鞋子,轻轻脱下来放在旁边。 罗袜褪下,一双洁白的玉足露在外面。巧巧不觉红了脸,脚儿也不觉抽搐了一下。“你看你的脚,都出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药膏洒在伤口上。然后,方才轻轻揉搓着。 还是第一次,在陌生男子面前这样。此时的巧巧,哪里还会在意自己的伤口。直到颜舜祁这么说了,她才别过头来,看着脚踝处,果然是流了好多血。药膏浸染,她疼的“嘶嘶”乱叫。 这药膏,还真是疼的厉害。蛰的巧巧浑身都在颤,脚也抖动了几下。随着颜舜祁不断的揉搓,药膏方才慢慢浸入伤口。巧巧也只觉着,没有方才那么疼了。倒是凉丝丝的,挺舒服。 这时,他才给她穿上袜子。然后便道:“伤口还未愈合,鞋子就先别穿了。先用火烤着,明天就会好的。”看着他拍了拍手心,坐在火堆旁的样子。巧巧不觉开口道:“颜舜祁,谢谢你。” 这是她的真诚感谢,除了父亲和哥哥。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自己。她回头看着自己脚踝,被他细心的照顾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头游走。原来颜舜祁,也会有这么体贴的一面。 “你是不是,经常给女孩子包扎伤口?”巧巧忽然这么问,因为她看到颜舜祁随身,带着膏药。而且还包扎的如此熟练,一定是这样的,她猜测着。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免有些醋味儿。 听了会子,方才听得颜舜祁说道:“我时常外出,难免会摩擦碰伤,带上膏药很正常……你为何忽然这么问?”他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的巧巧浑身发烫。一颗心儿,砰砰乱跳。 是啊,为什么这么问。巧巧也不知道,她想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但听得颜舜祁开口:“我只给我的妻子,包扎过伤口。”他的妻子?巧巧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有些迷茫。 偏巧此时,巧巧只觉一束灼热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她顿时低下头来。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看,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要怎样报答?”颜舜祁指着她的脚踝,浅笑着。 天色阴沉,不时刮起阵阵凄冷的风。几分凄凉,几分悲苦,几分执着,都在此刻集聚累加。一切走向遥不可知的命运,思念最是遥遥无期。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黑乎乎的。接着微弱的烛火,隐约可以看得到。木格窗子上,被雨水打湿的几道痕迹。像是心口上的疤痕,一层一层,再也抹除不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婉凝只觉脑袋有些疼。 “姑娘怎么起来?”纤云刚迈进屋子,便看到了婉凝要下床来,快步走到婉凝跟前,搀扶着她。婉凝的手心冰凉,唬了纤云一跳:“不如把元御医请来吧,姑娘这个样子,可怎么好?” 听着纤云的话语,略微带着哭腔。婉凝不觉反手拍着她的肩,笑着道:“不妨事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她只是觉着眼前模糊,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着婉凝发怔的眼神,纤云顿时慌了:“姑娘,姑娘!你不要吓我,姑娘到底怎么了?不然,不然把皇上叫来——”她慌乱的扶着婉凝,又笼上了火盆,只恐冻着婉凝的身子。 可是接下来,婉凝的一句话,让纤云更是手足无措:“我不想让君颢,看到我这个样子。云儿,不要告诉君颢,好么……米酒可是送去了?”原来此时婉凝的回忆,回到了半年前。 她一直以为,君颢还在正阳殿。自己仍旧是御前侍女,每天给君颢送去一碗温热的米酒。似乎她的脑海里,也就只剩下这么些影像了。尽管她忘记了一些事情,这样的习惯总归难以忘怀。 就是在后来,记忆全无的时候。在某一天的街角,看到流落的君颢时。熟悉的印象萦绕心头,想不起来君颢是谁。却总觉着在哪里见过,夜里做梦还不忘米酒的温暖。 怀里揣着的那幅画像,是她唯一的记忆。“楚君颢”三个字,多少有些印象。只是与她什么关系,似乎说不出来的感觉。而后在寂静的秋天,秋叶飘零。两人一东一西,擦肩而过。 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织的时刻。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一个人等着自己。那个人会是谁,婉凝想着就会觉着头脑发昏。看着她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纤云看了心里更加难过。 “楚君颢在哪里?”婉凝忽然抬起头来,抓着纤云的手问道,“我说过,要去救他的!”才刚说过,要去给君颢送米酒。这会子又说去救他,看来婉凝的记忆,像是有些错乱。 纤云抚着婉凝的手儿,压抑着苦涩:“姑娘等着,云儿这就去找他!”她实在是不忍,看着婉凝这么痛苦。索性去找元易斌和君琰,或许他们有法子。至少,比在这里等着要好。 树有根,水有源。事情的源头,总归是在君颢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番话一点都没有错。纤云抚了抚婉凝的青丝,然后让她好生等着。方才疾步出了宫门,找寻元易斌。 冷雨拍打着肩头,纤云却是顾不得这些。脚步慌乱的朝着太医院走去,可是当她走到岔路口。却是住了脚步,一边是正阳殿,一边是太医院。该去哪里才好?她一时又犹豫了。 冷冷的风,吹动着宫苑里的草木。每一处,都氤氲着伤感的气息。雨水在湖面上,旋转出几朵涟漪。随后便慢慢沉下,在湖心处,留下一段平静的回忆。正阳殿,太医院,都要去的。 屋子里被炭火,熏得温暖如春。可是守护在一旁的君琰,却是不住的来回踱着步子。他知道婉凝的病情,丢下手里的折子,快步而来。元易斌也随后赶到,这一夜似乎很乱。 其实在来的路上,元易斌都已经知道。在婉凝的心里,是最需要那一个人的。心病还须心药医,那些草药根本就不顶用。他也只是照例把脉,然后开药方子。这样的法子,总归是不妥。 “元大人,”纤云低声道,“到底有没有消息?姑娘这病,不可再拖了。”此时君琰在门外,所以元易斌也只是附耳道:“他在东阴宫,被软禁起来了……”果然不假,君颢被关了起来。 世间之事总难预料,正如君颢一般进京。本欲想着,一切可以顺利的。谁可曾知晓,君琰早就部署好了一切。他只等着君颢过来,跳入这个陷阱。如果不是君颢的意气用事,怎会落入其中。 “是你和柳子煜,”君颢冷冷的看着婉凝,不觉愤恨,“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挖的陷阱。燕婉凝,我恨你!”误会由此而生,着实让婉凝吃了一惊。她离宫前做的准备,都已然无用。 与其说是误会,倒不如说是君琰暗做手脚。他让御林军埋伏宫门口,抓到君颢的时候。自然会误以为,是柳子煜也在其中。简单的一番布置,就可让君颢跌入深谷,无法爬上来。 栀子花笺上的相思词句,断肠伤心。不料君颢却是冷眼相对,一副辛酸苦楚的样子:“你若喜欢楚君琰,大可不必如此。做他的细作,真真是辛苦了。”虽然是满不在乎的口吻,却是分外伤心。 一队御林军,几封书信,将这份误会逐层加深。婉凝听着听着,一股怒火袭上心头。她甩给君颢一个嘴巴,大声骂道:“楚君颢!你无耻!难为我为你做了这许多,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嘴巴,着实将君颢扇的清醒了许多。他鼻子里冷哼道:“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了取我性命而已。我若知道,当初便会杀了你。只恨我当初,有眼无珠。错认了你……”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把刀子,不断地戳痛婉凝的心。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就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为何,他要误会如此之深。“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婉凝颤抖着声音。 “没有,”君颢干脆的回答,让婉凝顿觉失望无助。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一厢情愿。大约是君颢,抬高了自己。双目失明,记忆全无。这都不足以,代替此刻的绝情伤心。 而今细细回想,婉凝方才晓得。那时的君颢,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方才狠心说出那样的话,误会却在不断蔓延。她的泪水,却是再也流不出来了。此时君颢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越发高大。 第三十六回 辰轩进京寻父兄 婉凝再见萍贵人 细雨绵绵,清扫这一季的暮春滋味。风儿吹过脸颊,一阵柔暖的感觉袭上心头。京都到底比边关暖和些,半空飘落下的雨滴,也变得分外和暖。街道两旁的柳树,已经吐出了许多新芽。 周围一片湿漉漉的景象,浸润着穆辰轩的心头。最近的一次,还是上个月来过的。可是没有找到哥哥,也没有找到父亲。这次他一定要找到,而且在玉池人家的时候,听闻京都会有政变。 当初父亲离开家的时候,自己正在回乡的路途上。后来还是听了巧巧说,父亲被当朝皇帝宣诏回京。究竟是何用意,穆辰轩是猜不到的。不管发什么事儿,他都要找到父兄。 小的时候,哥哥总是舍不得吃鸡翅。把最好吃的鸡翅让给自己和小妹,每到这个时候,穆辰轩都会感觉很快乐。“大哥真的不吃么?”穆辰轩举着鸡翅问道,那时的他才只十岁。 虽然两个人相差不过三岁,可哥哥对自己微笑着:“辰轩乖,哥哥不喜欢吃鸡翅。”听着哥哥这么说,穆辰轩还以为是真的。便和小妹分了鸡翅,欢乐声充斥着府里每一个角落。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巧巧嚷着要吃鸡翅。哥哥那时,已经去往京都谋差事了。父亲也不在家,就只有穆辰轩和巧巧在。于是穆辰轩便学着哥哥的样子,用小火给巧巧烤鸡翅。 鸡翅的味道很美,仅仅是闻着就已经垂涎三尺了。看着巧巧大快朵颐的样子,穆辰轩笑了。“二哥哥不吃?”巧巧忽然问道,不知怎么的。让穆辰轩想起了那时的自己,也是这个问大哥哥的。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情境,人儿却依然分隔两地。穆辰轩微笑着摇头:“巧巧先吃,哥哥不饿。”说这句话的时候,穆辰轩方才体会得到。当年哥哥的心绪,只是为了爱护自己和巧巧。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常常一人喝闷酒。总不与他们兄妹三人说话,就是在大哥哥远走京都。诺大的府里,也便剩下了穆辰轩和巧巧。他时常会想起哥哥,那个关怀备至的哥哥。 在他的印象里,哥哥穆辰宇是一个体贴的人。总是不经意间,将这份关爱给予他和巧巧。也是在多年后的一天,穆辰轩看到。哥哥身边,多了一个贤惠的嫂嫂。大约这便是福报。 只是后来的哥哥,精神已然完全崩溃。生活全然不能自理的时候,还会有那样的女人,不离不弃的陪着他。而那个女子,正是玉池人家的晚妆。偶然间在街头,相遇了而已。 不管怎样,晚妆是一个稳重的人。穆辰轩总觉着,自己不能喜欢她。却又让她遇到了哥哥,像是委屈了她。“晚妆,你会后悔么?”穆辰轩知道,跟着哥哥这样的人,一定会很委屈的。 反倒是晚妆不这么认为,她抚着穆辰宇的手,淡然道:“辰宇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这辈子既然我嫁给了他,就不会离开他。”真好,穆辰轩听着晚妆这番言辞,心里甚是欣慰。 “大哥能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分,”穆辰轩知道,哥哥近乎一个废人。晚妆能这么守着他,也算是最好的结局。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任性。又怎会害得哥哥,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黄昏的时候,雨停了。半空中是一阵清新的味道,仿佛还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草丛里,不时传来几声虫叫。京都的春,比边关多了一份恬淡。穆辰轩来到宫门口,仿佛离父亲又近了些。 多少次,望着皇宫大门。穆辰轩都会感慨叹息,自己怎样才可进入皇宫。那时才可见到父亲,白天的时候。还向店小二打听,说是江城县丞触怒龙颜。被关押天牢,而今都有半个月了。 每每想到这里,穆辰轩便会焦急不已。他去过天牢,那里把守严密,不让靠近。所以他总是徘徊于宫门,渴望着能够见到当朝天子。这却又是谈何容易!而今哥哥找不到,父亲又见不到。 这一切对于穆辰轩而言,甚是无可奈何。“皇上要招募天下名医!”一个人说道,另一个摇头道,“谈何容易,听说宫里的御医都不行,江湖郎中更不可信!”几个人的议论纷纷,被穆辰轩听在耳里。 踏着步子,穆辰轩看到了张贴皇榜的地方。他望着皇榜上的字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不如假扮郎中,然后再蒙混进宫,朝见当朝天子!想到这里,他立刻揭了皇榜。 因为担忧父亲的安危,他不可再等下去了。拿着皇榜,他便随同其他郎中,被送往皇宫的偏殿。皇宫很大,他走的是西华门。一条长长的甬道,仿佛未曾可知的命运痕迹。 “前面就是太医院了,”王连瑛提醒道,“到了太医院,一切听元御医的。不可在宫里随意走动,否则就是掉脑袋的事儿!”这句话说着很是轻松,却在穆辰轩听来,像是很害怕的样子。 那时的穆辰轩,还不知道朝廷招募郎中。究竟所为何事,只是知道进了宫便好。哪里还会知道,哥哥穆辰宇也在宫里!而且有小半个月了。也是为了营救父亲,方才进宫来的。 虽说苦寻无果,到底是在宫里遇见了。穆辰轩甚是开心,他乐不可支:“哥哥可知,我和巧巧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你只小声些,”穆辰宇低声道,“你赶快走,这里有我在就好。” 因为君琰的脾气,让许多郎中丢了性命。为了治好那一双眼睛,不知赔了多少命根子。穆辰轩是害怕,害怕弟弟也会受苦。到时候,不仅救不出父亲。更是保不住自己的命。 谁知道,穆辰轩拍着胸脯道:“哥哥莫怕!小弟在这儿呢。咱们只要救出父亲,然后就离开这里!”他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又怎会想到,其中的危险存在呢。 不管怎样劝说,穆辰轩就是不听。穆辰宇便悄声告诉他:“皇上为了一个失明的女子,费了多少心思。你可要小心,明白么?”哥哥从来是一个稳妥之人,而今这番话,让他有些思虑。 他点点头,说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让哥哥为难的。”话虽说如此,可是其中的危险。倘或是杀头也便算了,可是“试药”一事害了多少人。这一点,穆辰宇没有对他说起。 于是穆辰轩这就入了宫,作为郎中的身份。他在这里,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是他悔恨的源头。后宫纷争,却成了他死亡的华美坟茔。这份任性,也害了父亲和哥哥。 夜幕降临,可以听得到窗外的风声。窸窸窣窣,是风拂动草叶的声音。间隙的时候,尚且能听到虫子的叫唤。是了,惊蛰十分已过,虫子早就出来了。打碎了这寂静的时节。 月色正好,辉映着一方晴空。流动在木格窗子上,绣花软帘勾住一阕心事。让人心里顿生无限感慨,仿佛一切还停留在半年前。那时的萍贵人,还是怀着心事的小儿女。 如今时过境迁,自从君琰做了皇帝。将她软禁于锦祥宫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了。或者说,自从她看到薛梓若自刎的那一刻。萍贵人顿觉生活无望,后宫不过是华美的寂寞。 虽然曾经君颢不喜欢她,到底有元易斌陪着她。而今锦祥宫里,淡然如水。除了被废的柳皇后外,别无他人。就是平日间送饭的侍女,也是一副淡漠的神色。“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她悲苦的说道。 “别这样,”婉凝抓着她的手,安慰着,“你看看丽妃娘娘,不也是在宫里熬了几年?终是熬到了最后么?一个盼头,总归是有希望的。”来看望萍贵人,也是婉凝据理力争的结果。 其实在婉凝的心里,是希望到锦祥宫来。顺便打探一些相关消息,比如萍贵人和柳皇后。她们背后的柳子煜和陈书阁,是她们的哥哥和父亲。到底,是有一些收获的。 抱着这样的希望,婉凝才会让纤云带她来的。如今虽说眼睛有些模糊,却还是可以看到影像的。萍贵人不觉替婉凝感到伤心:“他这样待你,你竟然,还要留在宫里?” “我若走了,君颢怎么办?”婉凝紧接着一句话,让萍贵人不觉长叹。婉凝的这份执着,着实让她心头一颤。假如她像婉凝一样,是不是就可以,和元易斌在一起了? 重复着每一天单调的日子,即便是记忆全无的时候。婉凝还不会忘记,在黄昏时刻温一碗米酒。天空温暖的星光,让婉凝的回忆慢慢模糊。“云儿,栀子开的还好么?”婉凝此时,有些疲倦。 这是很多年后,婉凝独自一人来到正阳殿。轻轻碰触那些字迹,像是残留着君颢的温度。夜里的风轻轻吹过,撩拨着她那颗空白的心。这份执着里,还要坚持着什么。 月色如洗,单薄无力。渲染一池寂寞,婉凝扶着纤云。来到窗台前,拿着放大镜,弯下身子细细端详那盆栀子。花瓣肥厚,在她精心照料下开得很是旺盛。“到底是姑娘照料得好,”纤云不觉笑着说道。 “我就说这栀子,水不能浇的太多,”婉凝慢慢放下放大镜,慢慢站直身子到,“前儿在锦祥宫,哪里的栀子,开的就没这里的好。”她的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而今听着萍贵人诉说往昔,可谓是辛酸委屈。“我父亲来过一次,”萍贵人抹了抹眼泪,说道,“他说君颢冤枉了柳将军,那是楚君琰的计谋……”这本就是不难猜到的,君颢却怎么糊涂了。 走的时候,安排好了的。柳子煜怎会背叛君颢?难道就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柳皇后么?可是在婉凝看来,柳子煜并不是一个私心极重之人。如此看来,楚君琰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一壶碧螺春,弥漫着江南烟雨的味道。还是初入宫廷,婉凝就喜欢碧螺春。是从去岁的梅枝上,取下来的残雪。慢慢品着,像是一壶过往回忆。在齿颊中慢慢体会,慢慢品尝。 窗外起了大风,纤云轻轻拍着婉凝的肩。示意她天色不早,应该回去了。自然,为了君颢。婉凝必须留在宫里,可她尚且不知。君琰为了找人试药,害死了不少的人,冥冥中婉凝成了杀人凶手。 直至后来,这样的消息不断传来。婉凝方才一点一点的知晓,那时的她吓坏了,慌着念佛什么的。而且对君琰的印象,也渐渐的出现了隔膜。这样的结果,让她难以接受。 “豁朗——”隔壁宫苑,传来茶壶摔碎的声音。婉凝便住了脚步,转而循声而问:“怎么了?”“没事儿,”萍贵人连连摆手,笑着道,“不过是柳姐姐摔碎了茶壶,燕姑娘不必害怕。” 原来自从柳皇后被废,软禁在锦祥宫后。精神变得恍惚起来,起初还是吃一些饭的。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君琰也不给请御医,高烧退了,柳皇后也便就疯了。 后来的日子里,变得漫长难熬。有的时候,半夜里就忽然见她跑出来。那么冷的天气,却是衣衫单薄。若不是萍贵人在这里照顾,柳皇后说不定会被冻死的。可悲,可叹,可怜。 昔日种种,慢慢浮上心头。那个时候的柳皇后,曾是因为一朵珠花。而对自己和宫人,趾高气扬。那时的傲慢孤高,在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华丽梦境,随着时光慢慢消散。 原来世间之事,最难预料。谁也不会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会落得如此下场,就是在晚春来临的那一刻。她终是含笑而去,那一树的栀子花开。灿烂弥漫,却又多了一份凄苦。 回首想来,不过短短三千多个日夜。枝头绚烂的刹那,终是滑入深谷。时光一去不再,心事淡淡究竟为何。看着宫人将柳皇后的尸身,草草收了之后。萍贵人忽然感到很是害怕。 那个时候,她想起了薛梓若。仿佛也是这样的下场,不仅没有被葬入王陵。反倒是被拖往乱葬岗,任凭野狗和野鸦啄食。这一幕幕的场景,不断交织在她的心头。惊恐中,是一颗想要逃离的心。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往往渴求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这一切,对于萍贵人而言。已经是太过奢望,就是在葬身火海的时候。还会有人记得自己,那一刻的她心有慰藉,却最终跳入火海。 忽然之间,西边的云彩压将过来。将这一幕美好的天色,转而变作了怒怨。“婉凝,”萍贵人忽然唤着她的名字,低声说道,“如果你见到君颢,一定要告诉他,误会了我父亲。” “好,”婉凝反手握着她冰凉的手,点头道,“你也要答应我,好好保重身子……我走了,闲时再来看你……”随着风声细碎的影子,纤云挽着婉凝的手,一步一步的离开了锦祥宫。 泪眼朦胧的萍贵人,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为止,她还在怔怔的望着。期盼着下一次,会再见到婉凝。可是她哪里知道,此次一别,竟是成为了最后的永别! 雨落凡尘,静若心弦。像是一张透明的珠帘,挂在这片苍茫的世间。万籁俱寂,承载着一份孤独的苦楚。浮生若此,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夜雾迷蒙,笼罩着一片静谧安详。 这几天天气阴沉的很,婉凝身子又不是很好,所以就派了纤云去往锦祥宫。或是送一些小点心,或是嘱咐之类的话。日子就这么过得不紧不慢,在接连几场雨之后,闲闲散散。 走廊上的几株栀子,已经开出了几朵小花。淡雅纯洁,弥漫着淡淡的味道。像是温柔的语言,萦绕在心头。“你冷眼看着,萍贵人究竟怎样?”婉凝虽然眼睛看不到,却感受到了一阵羸弱。 前些日子看她的时候,听她说话很是微弱。像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婉凝才要这么问的。纤云慢慢起了一杯香茗,递到婉凝手中:“老实说,还真是不怎么好……不然,去把元御医请来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婉凝也知道萍贵人的心思。对元易斌也是有些情谊的,让他去一趟锦祥宫,说不定会好的。然而事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纤云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宫里不许。 原来此时,君琰为了婉凝的双目。让元易斌在三个月内,一定要找出药方子。而且这期间,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其他应诊。听了此言,婉凝顿时皱起眉头。楚君琰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单单是为了赎罪,那么对于婉凝而言,大可不必如此。关于试药一事,纤云也是隐约知晓,却还是不肯开口。她只是害怕,害怕婉凝会伤心难过。然而世间,怎会有不透风的墙。 一朵梦境,笼罩着婉凝的心头。她从梦中惊醒,梦里一会儿是鲜血淋漓的君颢,一会儿又是哭泣不住的萍贵人。她忽然抓住纤云的手:“带我去太医院!我要区间元易斌!” 此时此刻,她最容易见到的,应该就是元易斌了。柳子煜是御林军统领,陈书阁又不在宫里。大约只有元易斌,才肯帮助自己。那时的她,自然是忧心忡忡。哪里会顾及,自己的身体呢。 幸而一场大雨,阻隔了前行的脚步。她静静地守在火炉旁,只觉着头脑发昏。或者说,满心都是君颢的影子。忽然门子响了,她忙忙起身,一把抓住纤云的手:“君颢,是你么?君颢,君颢……” “是我,”纤云慢慢的说着,心里却是辛酸苦楚。但见婉凝的手儿,慢慢滑落下来。她的希望,为何每次都要落空。只是见一见君颢,如此简单的事情。却要她,饱受相思之苦。 原本以为,到达京都皇宫。会很容易见到君颢,谁会知晓其中曲折。大约这便是宿命,即便是后来相见,也是一番误会深深。纤云轻声安慰:“姑娘不必难过,总会有法子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关好门窗,放下绣花软帘。仔仔细细的铺好床铺,笼上熏香。方才轻声道:“姑娘早些休息,天阴雨湿,很容易着凉的。”体贴的纤云,此时是婉凝唯一的寄托。 “小凝睡了么?”是君琰的声音,他站在外面叩门。纤云正要开门,却被婉凝按住了手。她不想见到君琰,何况又是深夜。哪知君琰又道:“朕带你去见君颢,你也要答应朕,好好治眼睛……” 第三十七回 元易斌试药失败 楚君颢误会深深 一袭风雨,一卷烟云,一阕别离,一段时光。流连在此刻,不曾离去。窗外风雨潇潇,淋漓尽致。在这暮春时节,打湿一片晚妆瓦。长廊甬道上,除了上夜的小太监,就只剩下几盏宫灯还在摇曳。 宫苑东侧的太医院,已经由元易斌所掌管。尽管他不想,却还是由朝廷硬塞给他的。不然他的妹妹汐月在后宫,可又怎么活。他本不想,让别人说他吃软饭。那样子,会让汐月更为难堪。 不管怎样,在宫里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不错的了,前些日子得知婉凝回宫。元易斌很是高兴,当初的许诺看来就要实现。可是当他见到婉凝的时候,却是愣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当初婉凝离宫的时候,针灸一法用了好久。双目失明加深了一层,而且听说记忆也不是太好。这全都怪自己,不然婉凝也不会如此下场。谁又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心里难过伤心,也只能压在心底。想要对汐月说起,可又怕汐月担忧。而今朝廷又要他配药,尤其是中间试药的过程。便是害了许多人,虽不至于死。却是半个残废人了。 这般苦楚,对谁说起才好。本来想着,这药既是自己所配。那么也会有解药的,怎会知晓婉凝在外时日久了。眼睛被灼伤的利害了些,而且记忆里也有些下降。如此,还真是有些难度。 此时御药房烟雾缭绕,各位御医都开始各自忙活。正房内,只见元易斌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转而对身边那些人道:“药已经熬好,至于药效如何,还需一位人来试药……” 这一番话一说出,四周的人纷纷议论。原来此次招募郎中,一则是为了帮忙。二则其实是为了试药。到这个时候,便有人明白了几分。几个人吵吵嚷嚷,非说要出宫去。 “皇上有言,倘或试药成功,赐赠百金!试药失败,也会赐金。”元易斌深沉的语音,在众人间留下震慑的力量。不管试药成功与否,都会有赏赐的。只是这份赏赐,怕是无人能够领受。 毕竟曾经听人说起过,有人试药已经导致身残。谁还会冒这个险?纵然会有赏赐,又如何?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他将目光转了一圈儿,然后停留在了一袭青衣的穆辰宇身上。 第一次见到的穆辰宇,这般清秀飘逸。元易斌对他的印象还不错,是一个稳重的男子。想来让他来试药,至少不会出错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念头,确是将穆辰宇葬送了青春年华。 若不是所谓的试药,穆辰宇还会是一个闲雅的男儿。救出父亲和小弟一起回家,为何这样的愿望,都无法满足。当他的精神近乎崩溃,疯疯傻傻着跑出皇宫时,元易斌悔之不迭。 为了一份皇恩,为了妹妹汐月在宫里的生活。元易斌不得不委曲求全,好不容易盼来的婉凝。却是因为试药,而将昔日情分生生分开。原来世间之事,总归是不能够如愿。 窗外雷雨声起,在半空撕开一道血口子。不消片刻,就将世界渲染出一片灰色。几朵小水花,点缀出平淡的气氛。这本是一个平静的尘世,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变得凄凉一些。 小小试药房,是一张低矮的桌椅。这里除了安静就只有安静,安静到有些死气沉沉。这里是试药人休息的地方,试药过后,需要等一天十二时辰后。方才见的效果,但愿这次会成功。 没有拒绝,没有理由。穆辰宇面对这碗汤药,很是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丝的疑惑,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不去试药,那么接下来可能会是其他人。亦或者,是自己的弟弟穆辰轩。 他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小他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懂得照顾这个家庭,照料弟弟妹妹。如今好容易见到弟弟,他怎会容许弟弟有危险。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先行最好。 端着药碗,他没有犹豫的一饮而尽。汤药很苦,苦到骨子里。可是药再苦,也是苦不过亲人离分。穆辰宇只希望,弟弟可以救出父亲。然后离开这里,寻一处静谧之地过往下半生。 “哥哥?!”穆辰轩得知试药的事情,竟是慌了心神。推门而入的瞬间,他看到了微笑的穆辰宇。最终,他还是来得迟了。那一碗药,已经被穆辰宇喝了下去。无法挽回,无法回去。 只见穆辰宇淡然道:“元御医说了,这次会成功的。放心,如果有意外,记得找回父亲。”说的很是轻巧的穆辰宇,却让穆辰轩心里愈发不踏实。他若早知道,就会带着哥哥走的。 也是这次试药,不仅害了穆辰宇。也害了穆辰轩和婉凝之间的友谊,仿佛冥冥之中。婉凝成了无形杀手,穆辰轩对于她的印象,顿时大打折扣。他愣在那里,半天才去找元易斌。 “皇命难违,”元易斌平静道,一句皇命难违。让穆辰轩顿时哑然,他怎么会忘记。身在天子脚下,有那个人会违抗皇命。除非不想活了,就算是逃,又能够逃到哪里去呢?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穆辰宇,转而问元易斌:“如果,如果失败,会怎样?”这是最坏的问话,穆辰轩也希望能够得到一个答案。尽管他知道,后果会很严重。可是有多严重,他还是不知。 此时元易斌摇摇头,他不想告诉穆辰轩。至少,也不会让他那么难过。于是便摇头道:“这次几率很高,你们就等着领赏便是。”若果然如此,也便算了。只是,结局却让穆辰轩伤心欲绝。 再见到哥哥穆辰宇的时候,穆辰轩吓坏了。一副呆滞的眼神,一脸憔悴的样貌。也不与人说话,最糟糕的是。竟是记不起来自己是谁!只是痴痴的笑着,然后跑出皇宫。 “元易斌,你害了我大哥!我不会饶过你的!”穆辰轩咬牙切齿,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满是凄楚的神色,元易斌愣在那里。好半天,方才抓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我究竟,做了什么……” 是了,这一次的悔恨。却再也追不回来,元易斌曾经以为。只要遵照君琰之意,就会换回汐月的自有。可是他错了,错在不应该相信一个人。曾经他不理世事,却最终牵绊其中。 时过境迁,春分将至。百花萌动枝头,绿意盎然其间。干枯的老树干上,渐渐的萌发出新的栀子来。清清淡淡,开出一片绚烂的美丽。正阳殿后窗台上,那盆栀子像是得到了召唤,开得分外好。 隐隐约约,可还嗅得到昔日的味道。只是曾经,却再也回不去了。一碗米酒,将回忆淡淡带入昔日。展眼望去,尽是模糊的印痕。那时的婉凝,笑靥如花。默默守候桌案旁,静看花开花落。 而今努力回忆,却是残留在脑海中的,悉数种种。却尽是飘零散乱的栀子,半颗心儿已然冷淡。为了见到君颢,婉凝强忍着疼痛,做了一次针灸。方才勉强睁开双眸,看清一切。 原来世间模糊的片段,却在此刻一点一点串联。君颢苍白的面容,紧抿的薄唇。却依然掩盖不住,他内心仇恨分明的意思。此时此刻,婉凝的心里悲喜交加。她慢慢走向他,却不晓得如何开口。 “君颢,”婉凝颤抖着声音,唤着这个名字。许久,许久都未曾,这么叫过他了。可是做梦?她慢慢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削瘦的脸颊。谁知他却将头扭向一边,仿佛陌路之人。 这是怎么了,婉凝愣在那里。手儿停在半空,却是抓住了那份失落。半刻方才缓缓笑着:“君颢难道,不认识凝儿了?你曾说过,要接我回宫的。”她说的很是伤感,眼眸里含着泪花。 本欲是一场欢喜的相见,却看到君颢如此冷淡。婉凝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从纤云手里,拿过一件冬衣和几件衣衫,略带期待着笑道:“这些衣物,多谢你送到边关……” “我从未送过这些,”君颢瞥了一眼,便冷言道,“如今我已为阶下囚,怎会有此闲工夫,送什么冬衣?是你太过抬举我了,燕姑娘——”这最后一声,着实让婉凝浑身一颤。 不是往昔的“凝儿”,更不是曾经的关怀体贴。他竟然,说自己抬举了他。竟然否认,这些冬衣!婉凝犹自不信,索性拿出一叠信笺:“我要你来说,这些词句究竟为何?” 熟悉的栀子花笺,出现在君颢眼前。他有些小小的吃惊,自己被软禁月余。如何会写什么信笺?如此看来,定然是楚君琰的阴谋!他便冷哼道:“你若喜欢楚君琰,自然不必如此。” 这话究竟怎么说,婉凝手儿一颤,手里的栀子花笺便纷纷落地。像是一地散落的桃花,飘出一季桃粉色的落寞。她日思夜想的相见,千言万语的柔肠。如今竟是化为乌有,这不是她所想要的。 记得以前,君颢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哪怕那个时候,中间隔了一层萧易寒。君颢也能够原谅自己的,那么这次也会是的。婉凝相信,不会有错的。因为君颢,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君颢,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婉凝坚定着说道,“告诉我,告诉凝儿。凝儿一定帮你……这次我来就是为了救你出去,君颢,你信我……”她说的如此肯定,心儿却在不断滴血。 绿蜡插屏,萦绕房中。将春意的几分,带入屋内。这淡淡的暗香,充斥着每一处角落。插屏上的花儿蝶儿,栩栩如生。翩翩起舞在花园中,把这十分的春意,分做了几瓣暖意。 回身看着那些冬衣,还有许多包草药。婉凝顿觉苦笑,倘或君颢不喜欢她。又如何千里迢迢给她寄去?可惜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其中的故事。所以这才误会君颢,误会了君颢的情意。 炉火很旺,婉凝转而捡起栀子花笺。一张一张丢入火炉内,看着炭火将信笺吞噬。那些词句,在不断地挣扎哭喊。在婉凝的心头,留下永不磨灭的记忆。他都不喜欢自己了,留着做何用。 血玉簪,血玉簪。还是昔日自己生辰,君颢送给自己的。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开皇宫的时候,将簪子丢入池水中。后来还是君颢捡回来,还给自己的。那次的场景,婉凝这被辈子不会忘记。 那时大雪纷飞,不远处的一匹白色马儿,马蹄声哒哒。雪花模糊了视线,渐行渐近的时候。婉凝看清楚了来人,正是一袭玄色衣袍的君颢。他翻身下马,伸出手来说道:“朕离不开你……”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婉凝感动得湿润了眼眶。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只有这样的告白,却让婉凝铭记一生。记忆中的大风雪,从未停止过。仿佛进入皇宫开始,雪花就一直在下。 转眼熬过冬天的时候,婉凝以为可以迎来暮春。谁知春季虽好,却是多了几分无奈和爱恨。天涯海角的许诺还在耳畔,转瞬却又不再相见。楚君颢,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 “你走吧,我不想看不到你,”君颢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像是在为难的心头,划出一道鲜红的血口子。那么疼,那么疼。疼在骨子里,疼在心坎上。最脆弱的时候,却也是最痛苦的时候。 本来以为,可以救出君颢,过一段属于自己生活。哪里想到,世间之事怎会如此捉弄于人!婉凝眼含热泪,颤抖着声音,再次问道:“君颢,你只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那份渴求,那份眼神让人心碎。却换来君颢生冷的回应:“没有。”简短地回答,彻底碎了婉凝的梦。真好,这样对于婉凝而言。也算是,另一种结局了吧。她苦涩的笑着。 既然如此,血玉簪还留着作甚。婉凝紧紧握在手中,转而轻笑着:“好,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声音有些低沉,因为她的话语里,满含着许多的不忍和无可奈何。 就让昔日情分,随着血玉簪的离去,而就此分别吧。她咬着牙,将血玉簪对准君颢的心头。然后猛然刺去,悲苦的说道:“你我从此,两不相欠。”话说的分外沉重,就连手儿也变的颤抖。 她很清楚,看到君颢的衣襟被血染红。浸染着血玉簪,像是枯萎的栀子。安逸淡然,四散飘零。她只觉着头脑发昏,双眼也有些模糊。 心儿有些累,是因为君颢的误会吧。忽然,婉凝想到了楚君琰。莫非这一切,都是他在暗做手脚?潜意识告诉她,幕后黑手应该就是君琰。咽下泪水,她要为君颢,也为自己,向命运抗争到底。 第三十八回 穆辰轩感知世事 燕婉凝振作精神 晚霞绚烂,弥漫着半空,将远处的青山。涂抹成一片灿烂的色彩,宫苑处的晚妆瓦,发出一层柔和的光芒。风声细碎,辗转一夜的温暖。任生命穿梭,这世间的角落。 飘零在空中的暗香,四散洒落。这座孤寂的城楼内,是一颗落寞的心。静静的守候在御药房,穆辰轩只希望。一切顺利才好,否则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对父亲,面对巧巧的期许。 这本欲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如今却在那一碗草药中。渐渐的失去了原来的味道,穆辰轩实在是不明白,究竟是为了试药?那个人势必对新皇尤为重要,不然怎会动用江湖郎中? 其实不管怎样,穆辰轩都要试一试的。他走出御药房,抬头看着西边的火烧云。不觉眯起眼睛,似乎可以看到。家乡的山峦,飞鸟还巢。静谧的小径,轻轻巧巧的掩映在花木丛中。 熟悉的味道,让穆辰轩想起了望月楼的那盆栀子。安逸淡然,轻轻飘飘。左右都是小径,究竟那里才是正阳殿。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也是缘分,让他在这里遇到了尺素。 记得当初尺素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而今在宫里见到她,穆辰轩分外开心。他知道尺素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正要与她说话的时候,却忽然瞥见了她,一身华丽的衣装。 鹅黄色的宫装,映衬着尺素雪白的肌肤。高高挽起的发髻,一支凤头钗跃然发间。一展远山眉下,是一双淡漠的眼神。睫毛上隐约,还带着薄薄的雾气。是露水的缘故,还是她才刚哭过。 在穆辰轩的记忆里,尺素坚强勇敢。不是轻易流泪的人,只是如今她的身份。不得不让穆辰轩,对她拱手叩拜:“草民叩见玉才人!”昔日的好友,如今却是变作繁文缛节。 这样的情景转换,对于尺素而言,早已经是习惯了的。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从踏入花轿的那一刻,自己的命运就已然注定。与林一凡之间,许是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何况现在身为贵人,也是她作为细作的最后一步棋。尺素很是清楚,所以在宫里总不说话,处事也很谨慎。她要想尽法子,拿到另一半兵符。到时候,就可以连同御林军救出君颢。 即便是后来,在宫里遇见林一凡的时候。她也只是陌路相逢,强忍着心痛擦肩而过。而今有缘再见穆辰轩,尺素感到很是亲切。在宫里还能遇到好友,她感到很是欣慰。 可是她不能,不能对穆辰轩说话的。因为她知道,她的四周会有其他双眼睛。万一祸及他人,她心里会很难受的。索性便微微点头,这便绕开来。“敢问玉才人,正阳殿在哪里?”穆辰轩开门见山的问道。 转而看着那些侍女,穆辰轩自然十分清楚。于是便将问题抛出,这一点尺素总不会拒绝。果然,尺素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侍女道:“带这位公子,去往正阳殿。”她的话语里,清然恬静。 微风浮动湖面,掠过丝丝暖意。穆辰轩将脚步放慢,看着尺素一脸的愁苦。心里也很是难过,尺素与林一凡分离已然辛苦。如今身为贵人,也会很苦的吧?花儿纷飞,舞动仲春时节。 回廊萦绕,环绕一池春水。曲曲折折,回转着宫苑深处的神秘。穿过长廊甬道,跨过洞月门,度过绿藤萝。方才看到一座高大的宫殿,四周环护着许多的苍松翠柏。 本来肃穆盎然的正阳殿,更加显得庄重起来。反倒是宫苑另一侧的栀子,散发着丝丝的甜美。“你等一等!”看到那个侍女离开,穆辰轩忽然唤住了她。或许,能够打听到尺素的消息。 她垂手侍立,一句话也不多说。穆辰轩看着她这么严谨,不觉低声道:“玉才人进宫有多久了?一直是你在服侍么?她住在哪个宫殿?可曾,奉旨侍寝?”一连串的问题,立刻脱口而出。 对于穆辰轩而言,尺素固然坚强,内心却是极其脆弱。自从尺素离开玉池人家,穆辰轩便十分担忧。而今辗转见到了她,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的。像是失散多年的老友,离别的话很多。 谁知听了这些话,那个侍女只是摇头道:“奴婢一概不知。”看着她这般沉稳,穆辰轩也实在是笑着自语:“罢了罢了!你回去吧!”看着那个侍女转身离开,穆辰轩却是感到很奇怪。 如何跟着的侍女,却不是贴身侍女?莫非,会是楚君琰派去的人?想到这里,穆辰轩不觉傻傻的笑了。大约是他想的多了,宫里总不会是处处陷阱吧。这样想着,他便缓步走入正阳殿。 宫殿门口,是王连瑛在把守。他看到不远处的穆辰轩,一副很随意的样子。不觉疑惑,口里却怒道:“你是谁?胆敢在前殿行走?你是在那里当差的?”看他的样子,很是可笑。 穆辰轩紧走两步,抱拳笑道:“公公息怒,草民穆辰轩。在御药房当差……元御医说,他没有时间。所以让草民送来草药……”他说着,便从身后拿出一包草药来。 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骗人的。王连瑛却又怕有什么叉子,便伸出手来,说道:“交给我就好了,你回去吧。”这可倒好,一句话将穆辰轩打发了。想想也是,对自己有防备也是应该的。 何况自己才入宫,王连瑛自然不认识自己。想到这里,穆辰轩便笑着道:“元御医说了,一定要草民亲自送进去的,您看……”本来还没有什么想法的王连瑛,这次不觉多看了他几眼。 只见穆辰轩穿着一袭灰色长衫,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给人一种潇洒不羁,爽朗豪放之感。细想来,这宫里并没有这样的御医。是了,一定是前几天,宫里招募进的郎中罢了。 “你就是招募的郎中?”王连瑛意味深长问道,让穆辰轩很是摸不着头脑。这个王连瑛,笑得时候有些不怀好意。毕竟,正阳殿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入的。他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午后的阳光,被风儿吹的慢慢散开。暮色将至,渲染出一片好看的颜色。穆辰轩的笑,像是一抹干净的阳光。即便如此,王连瑛却还是看出了其中端倪。至少他的眼眸,有些黯然。 而且也从未听说,御药房会派郎中来送药。一般都是元易斌亲自来的,这个穆辰轩口中,一句实话都没有。王连瑛细细想着,便冷哼道:“杂家连你的名姓都不知,怎会让你见皇上?” 细密的雨丝,网住了春天的迷蒙。辗转黄莺,啼叫声声断肠。深宫幽幽,这座华美的坟,埋葬了多少青春年华。无力抗争的命运,唯有低下头来静静思索。而今何去何从,索然无味。 早晨的时候,推开窗子,可以嗅到雨后泥土的芳香。残留在雨后,夹杂着一层朦胧的意境。婉凝的眼前,是迷迷蒙蒙的一片仙境。记得昨夜梦回,还是和君颢漫步雪后小径。 梦醒之后,却是斑斑泪痕。沾染昨夜梦境,可是君曾来过。婉凝望着外面的潮湿的意境,寂静无语。想着离开的时候,宫里的一切还算是好的。再次回转皇宫,却是物是人非。 柳皇后的痴傻,萍贵人的凄苦,元易斌的敢怒不敢言。都让婉凝分外难过,尤其是君颢的冷言冷语,着实把自己的心都伤透了。此时此刻,还要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午后。静谧安详,再无世事纷争。“萧易寒可有消息?”婉凝随口问道,她记得他随自己一起进京的。而今却是无他踪迹,难道是被君琰捉走了。 总归不是那个样子的,君琰曾派去追杀萧易寒。他本不应,来京都的。婉凝忽然后悔起来,可怜他还要讨什么说法,真是可笑。终到最后,为了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每每回想起来,婉凝心里都会难过伤心。五年前她负了他的佳期许诺,五年后却又亲手将他杀死。尘世之间的辗转轮回,让她措手不及。如果可以,如有来世,她一定偿还这欠下的债。 “萧公子没见着,倒是见着了玉才人,”纤云回忆着说道,“不过看着精神不太好,姑娘要不要去看看?”话音未落,婉凝的脑海里,便立刻浮现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不知怎么的,婉凝终是觉着。这一切的悲剧,竟都是自己一手酿造的。倘或不是自己做主离开皇宫,哪里会让宫里乱作一团。至少朝廷不会易主的,婉凝一定会极力阻止的。 犹记那时风雨飘摇,还是尺素冒着风雨,给自己送药。温暖一片,让婉凝终身无法忘记。尺素的谨慎,谁知最后却换来的一盏。婉凝想到这里,不觉皱了皱眉头:“好,明天我们便去。” 其实去看尺素,也还有一层意思。婉凝要亲自问问,尺素在宫里到底做了多少准备。而今所要做的事情,是要全力救出君颢。然后找到另一半兵符,这样才可有夺位的可能。 不管君颢怎样误会自己,婉凝都要咬紧牙关。她不会放弃的,她记着君颢的说过。天下百姓的安危才最重要,可是眼下胡族军队入得京都。搅扰百姓生活,朝廷却是置之不理。 或许这是君琰的计谋,但不管怎样,顾得百姓安宁才算是明君。细细想着,她的心里筹划出一条路子。她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君颢。窗外风声细碎,将雨点携带入窗,丝丝凉意。 而今遥想后宫诸人,婉凝有些扼腕叹息。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必须为了东麓而活。咽下最后一碗药,婉凝便对纤云道:“明天我去看玉才人,你去锦祥宫,替我问候萍贵人。” 萍贵人的父亲陈书阁,当朝左相。婉凝势必要拉拢他,并且得到他手里的兵符。那时才可拥有兵权,一切才刚刚开始。远处的山峦,渐渐掩埋。雨雾迷蒙,似乎发生什么不可预知之事。 残云一卷,落花无数。看飞鸟归巢,雨后泥土芬芳。湿润的气息,浸染尘世每一处角落。静听林间鸟语,坐看云起云落。好一幕春意绚烂!婉凝缓步小径之中,一切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这条小径的尽头。是自己与君颢满满的回忆,化作一瓣小小的栀子。飘散在空中,散溢着思念的味道。原来昔日种种,还曾隐于脑海,挥之不去。一幕薄薄的气息,将玉轩宫遮掩。 当她再次见到尺素的时候,竟是有一种“时日久矣”的感觉。像是,过了好久似的。她怔在哪里,半晌才开口问道:“玉才人安好?”千言万语,在此刻却只是化作了这五个字。 心里有许多的话要说,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的。不过这简短的五个字,却也让尺素感受到了温暖。在宫里月余,除了每天要留心君琰的举动。还要忍受与林一凡的思念之苦,她心里很是酸楚。 满腹心事与谁诉说,何况每天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着许多的宫人,她知道楚君琰在防备着她。也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可以得一息喘息。似乎连月以来,就没有安生过。 再见到婉凝,尺素自然满心欢喜。早先隐约听闻婉凝回宫,自己也是受制于人。没法子去探视,现在可算是来了。尺素压抑住内心的喜悦,转而对身后的宫人道:“本宫与燕姑娘谈谈心。” 还好,宫人们起先知晓婉凝。也知道君琰的意思,不要为难婉凝。所以关好门子,纷纷退了出去。真好,没有宫人的束缚。尺素感到很是轻松,来至内室,她喜得拉着婉凝的手儿。 “你若早些来,我也不必如此了,”尺素一边让着婉凝坐下,一边去沏茶。看着尺素放松下来,婉凝也是感到十分愉悦:“我还以为,你不认我了呢……快告诉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桌案两旁,两杯清茶。尺素的回忆,从自己离开玉池人家开始。慢慢的向婉凝说起,每一句话。都包含着尺素内心的辛酸,可以听得出来,她过得着实不易。一路走来,委屈了尺素。 原来尺素到达皇宫,便被迎入玉轩宫。身为“玉才人”的她,人身自由受制。为了能够与林一凡早些见到,便答应楚君颢。找到君琰的另一半兵符,于是自己便学会忍耐。 可惜连着几十天,不论她找什么理由。楚君琰从不让她进入正阳殿,而且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君琰知晓。尺素顿觉无奈得很,“我会拿到兵符的,”尺素认真道,“为了一凡,我一定会的。” 因为某种信念,才会支撑着尺素走下去。不然婉凝想象不到,如果没有了林一凡,尺素究竟会怎样。只是此时的两人尚且不知,林一凡就在御林军中。帮助训练军队,这件事儿做的很隐秘。 每天擦肩而过的错过,像是平行线一般。也只有在某个时段,林一凡才会望着玉轩宫出神。他默默期盼着,或许有一天他们会相见的。直到他见到一个男子,与尺素在一起的时候,彻底心碎了。 那本是帮助过尺素的穆辰轩,却被误以为情感之事。也就从那时起,林一凡对尺素的感情渐渐淡薄。甚至于,怨恨声起。也许再多的解释,也会让林一凡觉着尺素欺骗了他。 第三十九回 于尺素计上心来 楚君琰细心呵护 一颗晨星,几多寂寥。暮色深沉,万千苍穹。晚春的夜色,显得越发神秘。草木丛中,依稀可以听得到,虫儿鸣叫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一曲伴奏。正阳殿前的小径处,是一个寂静的女子。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映衬出一张干净的脸庞。白日间与婉凝商议,她从中得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便趁着夜间,来到了正阳殿前。不过此时,她却住了脚步。因为殿前,也站着一个人。 一袭素净衣衫,欣长身影如此熟悉。这般执着的精神,让尺素顿感疑惑。从那个背影可以依稀判断出,这个男子便是穆辰轩。只是他为何此时前来,难道也是有其他要紧事。 月色移过云朵,照出一寸光亮来。她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候了许久一般。这个时候的尺素,还不知道。远处一双眼睛,正在悄悄望向自己。那正是林一凡每天,都在暗暗的关心着自己。 只是今夜,却让林一凡仿若心头霹雷。他看着尺素的眼眸,似乎只是隐藏着另一个人。原来曾经的一切,都只是虚假谎言。他握紧了手里的腰刀,咬着牙消失在夜色中。 自己努力训练军队,只为有朝一日帮助君颢。拿回皇位,然后携手尺素归隐山林。这样的愿望,而今却是无法实现。原来他的苦心,全都白费。可是一切于尺素而言,却是一场深深误会。 解释也好,哭诉也罢。最终唤不回他的痴心,看着他悲苦的背影。尺素的手心渐渐空落,这样的结局也便早已注定。她泪眼朦胧,耳畔处传来木鱼单调的声音。心儿寂静,香烟袅袅。 夜雾弥漫,渐渐升起薄凉之意。她转身对身旁的宫人道:“给皇上的米酒,可是预备下了?”说话之间,那个宫人便点点头,举起手里的食盒。可是尺素看了一眼,便摇头:“再热一热吧。” 看着那个宫人离去的背影,尺素方才慢慢走向穆辰轩。想要支开这些跟着的宫人,对于尺素而言是很容易的事情。她的脚步,随着月光游走,在小径处悄无声息。 偶然间浮动的风儿,撩拨着她的发丝。她不明白,为何穆辰轩会站在这里。莫不是,有什么紧要之事?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江城县丞来。他入宫月余,微未曾看到踪影。 是了,一定是穆辰轩为了他父亲,而才要入宫的。这样的情形,大约是楚君琰不待见他吧。想到这里,尺素想着或许自己,可以帮一帮他的。“不知本宫,能够帮到穆公子么?”尺素慢慢开口。 直到这时,穆辰轩方才慢慢回转过身子。看着月色下的尺素,一袭素净的米黄大氅。倒是显趁着她的淡漠娴静,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感。听得出来,尺素已然知晓自己的来意。 他不觉裂开嘴笑了,挠挠脑袋:“就是想要见一见皇上,让他赦免我的父亲。”果然不假,还是尺素猜着了的。她看着穆辰轩一脸的纯情,忽然想起在大漠的时候。还是他,救了自己的。 倘或当初,不是穆辰轩的话。那么尺素早就葬身大漠了,她淡然笑着:“本宫会让你如愿的。”这份恩情,她是要还上的。这便是一个机会,她扬起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空旷的天空,反衬着夜的静谧。半空的云朵儿,也偷懒似的躲在了一边。此时此刻,就连风儿也睡觉去了。周围的寂静,让人不觉安逸舒适。熟悉的味道,飘散在正阳殿的长廊上。 以前当值的时候,便会嗅到这淡然的栀子花。自然,这还是婉凝入了宫以后。栀子便开始在正阳殿生根发芽,就是这小小的栀子。才会掀开故事的开端,一字一行,书写相思情谊。 这本是一段权利相争,而今却掺杂了些许悲苦。比如玉池人家,比如大漠行程。恩恩怨怨,何时才会到头。一碗温热的米酒,唤起君琰内心的回忆。他缓缓放下毛笔,喜得起身相迎。 他以为,会是婉凝的。他以为婉凝原谅了他,可惜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表情淡漠的尺素,而今的玉才人。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原来他的以为都是幻想。 夜半有风,吹拂着夜的惆怅。尺素缓缓放下米酒,转而说道:“皇上连日身子不好,有一江湖郎中,可治好陛下的病。”“明日再来,”君琰挥挥手,不耐烦道,“朕要歇息了。” 看得出来,君琰其实心情很差。怎能不差呢,如今不说宫外军队无法调集。单说婉凝这里的误解,就让君琰分外焦虑。他甚至于后悔,怎会当初信任萧易寒。杀他不得,却又让他跑了。 “依草民判断,皇上应该是心病,”穆辰轩拱手说着,便注意到了君琰眼神里的光彩。果然,君琰来了一些兴趣。便要穆辰轩详细说一说,他一边解释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尺素。 这时的尺素,方才慢慢退至烛台后,哪里光线暗淡。根本看不到尺素的身影,只要以穆辰轩为幌子,那么尺素会很容易。在正阳殿找到另一半兵符的,即便找不到,起码熟悉了位置。 两人各取所需,对于穆辰轩和尺素而言,其实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正阳殿很大,达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尺素摸索着往前走去,似乎走了很远的路。依稀可以听得到,两人的对话。 此时此刻,尺素的心里。竟是想起了林一凡,如果这个时候。他会在身边,那么一切的事情,将会变得十分容易。比如现在,他一直游走正阳殿。至少,可以告诉她详细的位置。 正阳殿的偏殿,其实是一间书房。古朴的一张书架,整齐的码放着史册典籍。一张小小的桌案,是干净的笔墨纸砚。借着窗外依稀的星辰,可以看得到一叠栀子花笺,泼墨着思念的味道。 “一字一句断肠时,总归离人是相思。”“泪痕染枕前,不见卿已还。”“犹记当时忆初见,菱花烛火夜阑珊。而今梦里身是客,只恐夜凉花已眠。”“世人都道相思苦,我念相思路殊途。” 字里行间,隐约透露着淡淡的思念。一笔一划,仿佛都很用力。尺素的脑海里,像是一个女子。独倚西窗木格下,书写着片刻的情怀。在尺素的脑海里,也就只有婉凝了。 雨落凡尘,淡扫尘埃。轻轻缓缓,下得人间。一干二净的黎明,在此刻露出了些微的暖意。这样干净的清晨,还是从未有过的。小径深深,点滴苍冷,细碎绿苔痕。 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给这平静的早晨,增添了些许的喧闹。楚君琰穿着一身碎底青花袍子,沿着小径缓步向洛水阁而去。洛水阁,因为“洛神”的名字方才取的。 这里一泓清池,将一座太湖石环绕起来。四周的绿藤萝,遮掩出一片凉荫来。长廊上传来扫地的声音,是纤云在哪里忙活。君琰轻轻走过去,低声问道:“小凝可是醒了么?” “姑娘还睡着呢,”纤云回应着,“等姑娘醒了,奴婢再让她去正阳殿。”谁知君琰却摆摆手,静静的坐在廊檐下。一声儿也不言语,他在等着婉凝醒来。这份心意,着实让人感动。 可是才刚下过雨,不时会有露水,沿着晚妆瓦往下滴。不经意间滑入他的脖颈,让他不觉浑身一颤。这薄凉的早晨,丝毫觉不到夏日的来临。他回身望着,却露出微微笑意。 可见婉凝习惯了,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吧。不管怎样,只要婉凝需要什么。他楚君琰都会给她,他只求一夕谅解。只是不知,上次让她去看望君颢。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他还不知道。 “姑娘醒了,”纤云走过来说道,“皇上快进屋吧,喝杯茶暖暖身子。”此时君琰喜得三步并作两步,掀开翠绿色的门帘。绕过一张大插屏,便来到了内室。屋子里,还散溢着慵懒的味道。 只是婉凝已经坐在桌案旁,静静地翻着书本。她又针灸了几次,眼睛还算是勉强看得见。她不允许自己失明,至少在救出君颢为止。哪怕最后记忆全无,她也要坚持针灸。 君琰看着她的样子,像是下凡的仙女。不觉走到她跟前,从身后拿出一只小瓶子。微笑着说道:“这是南海珍珠磨的珍珠粉,吃了以后对眼睛很好的。”一只小小青花瓷瓶,满载着希望。 看着这只小小瓶子,还有君琰眼眸中的期待。婉凝的回忆,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的遇见。那个时候的君琰,眼眸中透露着关怀的温情。每次自己受到委屈的时候,都会是他陪在身边。 伤心难过,哭泣无助的时候。也总会是他,宽慰着自己的心。对于自己而言,他就像是一个朋友,一个异性知己而已。甚至于有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给他听。 那样寒冷的冬天,也会变得温暖如春。即便那个时候,有许多的烦恼。也会在见到君琰的那一刻,全部抛之脑后。于是在浣衣局,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欢乐的笑声。 种种回忆,慢慢袭上心头。只是随着时日的流逝,一切都在权力面前。已然毫无意义,将这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婉凝不明白,为何君琰会苦苦挣扎。即便是最后,得到了权利还不肯放手。 “因为我,你的眼睛才会失明,”君琰看着婉凝淡然的眼神,不觉略带歉意道,“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或者说,他祈求婉凝的谅解。至少,一个机会也是好的。 阳光暖暖,流过世间每一个角落。干枯的老树,开始生出新的芽穗。仔细聆听,仿佛可以感受到。每一寸的生命,在枝头慢慢绽放。几缕叶脉,衬托着几多栀子,开得正好。 行走在碎石小径,周围的一切静如止水。琴弦处,缓缓流出一段莲花落。随风而落,指尖处尽是无限回忆。没有谁会记得谁,也没有谁会忘记谁。只是那昔日的曾经,让人不觉心生悲苦。 苍天辽阔,一行孤雁寂寥徘徊。这样和暖的春天,却夹杂些许悲凉。君琰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乐曲声中的回忆。不觉心生慨叹:“小凝的琴艺,越发高深。”记得以前,婉凝连琴都不曾碰触过。 “放了楚君颢,你要我怎样都好,”婉凝总是时刻提醒自己,这件事情万不可忘记。就是才刚,她险些忘记这个名字,忘记此番进宫的目的。只是觉着,要完成某件事。 琴声戛然而止,像是流泉哽咽在山间。她慢慢按住琴弦,方才仰起头来,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期许。原来在婉凝的心里,还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君琰的心里,有些痛:“他勾结萧易寒,联合西戎背叛东麓。” 干脆生硬的话语,从君琰口中说出。着实是有些为难,可他想着倒不如说明白一些。这样荒谬的理由,未免有些牵强。婉凝慢慢起身,冷冷看着君琰:“而今胡族南下,皇上怎么做事不理?” 原来胡族一方,已经知晓他们公主遇害的消息。虽然已经迟了几个月,但是他们暗暗积蓄力量。派了大批精兵,正在往东麓前进。如此因隐蔽的消息,婉凝怎会知晓。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婉凝不觉冷笑一声:“难道你以为,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就会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耳朵可是灵的很!”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来说,听力却是极好的。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婉凝虽然看着闲来无事。却是让纤云暗暗打听,有关宫里的任何消息。她也会时常,走出洛水阁。借着仅有的一点点光明,猜度着君琰的一些心思。 何况纤云的叔父王连瑛,又是正阳殿的内侍总管。听来的消息,还算是可靠的。不然君琰登位之初,王连瑛怎会没有离开。他的后半生要靠着纤云,所以自然也便暗暗靠拢婉凝这里。 “你的心思,还真是多,”君琰不觉轻轻笑着,“那你,还知道什么?”他一直以为,婉凝只是一个深闺女子。哪里会想到,婉凝竟然几多心思。或许,从她进入正阳殿开始,就已经学会了不少吧。 这到底是夸奖,还是嘲讽。婉凝已经辨不清,遂只是淡淡道:“你说君颢和萧易寒勾结,背叛东麓。我只是想看看,证据在哪里?”这一点,当初是君琰算好了的。 本欲让萧易寒带西戎兵进京,说是助君琰登位。实则是要借此,诬陷萧易寒和西戎合谋。再加上被捕的君颢,到时候“证据确凿”,君琰便可名正言顺除掉萧易寒和君颢。 可是他哪里想到,萧易寒会提前回京。并且也没有带回戎狄兵。而这一切,因为伊芙的失职(伊芙掌管调兵)。将君琰的计划全盘打乱,关于这一点。到底感情胜过了权利,尽管失败,却还是摆脱了命运。 第四十回 昔日情怀变误会 今朝情分集恩怨 一场春雨过后,愈发和暖起来。鸟儿欢快的叫声,暂时消散了宫里的阴霾。栀子开的硕大,还露出了细小的花蕊。丝丝缕缕的花香,弥漫整片御花园。那道低矮的宫墙,重新布满绿藤萝。 朝朝暮暮,似乎从未离开这样的轨迹,日复一日的活着。空旷的正阳殿,尽管是在白日间,却还是有些凄冷。宽大的帷幔,在朱红色的石柱间飘荡。与这暖暖的春日,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还好,总归是摸清了正阳殿内的摆设。尺素也算是有些收获,并且还猜测到了栀子花笺的秘密。原来一直都是君琰寄信于婉凝,实则是挑拨君颢和婉凝的关系。误会,也便由此开始。 她拿着栀子花笺,不觉替婉凝感到惋惜。当初温和的楚君琰,竟在权力面前判若两人。只是不知,那时的婉凝是何样心情。尺素慢慢的走出正阳殿,却觉察到了一束目光,正在看着她。 抬起头来,那是一个英俊的御林军。熟悉的面庞,清冷的眸子。让尺素的心头一阵窃喜:不是林一凡,还会是谁?她连连跑向他,那一份激动的心绪,无可言喻。 “一凡,是你么?”尺素轻声问着,不觉慢慢伸出手来。她以为他会回应,她以为他会说声想你,她以为他会唤自己的名字。可是她的以为,都只会是幻念。让她,顿觉失落万分。 但见林一凡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道:“卑职见过玉才人!”他的声音那么冷,那么陌生。好像是,从未见过自己一般。尺素一愣,以为他在乎自己的身份,便忽然抓住他的手。 她转而期待着说道:“天涯归期,你的尺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擅抖。只是那时的尺素,哪里会知道。林一凡早就误认为,自己和穆辰轩的关系。所以,才会自己不理不睬。 有那么一瞬,尺素可以感受得到。林一凡的手心有些回应,只是片刻之间。他便狠心松开手来,生硬着回绝:“贵人认错了人!”一番话过后,他便决绝的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凄然。在花林从中,孤独寂然。尺素连忙追了上去,她不想就这么放弃。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低声哽咽着:“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背影,一凡……” 心痛么,那就让心继续痛下去吧。他轻轻掰开她的手,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有,这便离开了。他走了,走得那么决然。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人,还是他有苦衷,不肯开口呢。 站在树荫下,尺素只觉着眼眸有些湿润。以前做任务,就是被人责罚,她也从未掉过眼泪。只是自遇见了他,她心底的那处柔软。便再也无法掩埋,这片充满着欲望的土地。 “素儿,我带你走。”还是当初自己出嫁,林一凡说出这番话来。让她多少年后,仍然无法忘记。这样的温暖,给与了她多少期待。只是现实太过残忍。终将他们,生生分离。 忽然,她想起了婉凝。或许她能够帮助自己,何况这件事情。其中还牵涉着许多,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她抹干了泪水,抽身离开了。鸟儿在枝头扑楞着翅膀,飞向了云端。 煦暖南风,轻轻飘飘。将春的气息,带入一种全新的境界。枝头新生的嫩芽,环绕着栀子的花瓣,在春雨中滋润生长。一切的回忆,被三月的暮春烟雨。融化着,融化在这段字里行间。 独倚一扇木格窗,回想着晌午的时候。在正阳殿所见到的林一凡,那是一双悲苦的眼神。虽然凄冷,却带着多少怨恨和无奈。可是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皇宫。并且,还穿着御林军的衣服。 难道,他是在执行什么任务。记得刚刚离开大漠,林一凡告诉过自己。说是要回宫做一些事情,大约这些事情,是君颢要他做的吧。不然他的身份,又怎会这么隐蔽。 可是反复思虑,尺素始终不明白。他为何会看到自己,不与自己说一句话。“他一定是怕暴露行踪,”婉凝轻声说道,“否则便是你真的认错了人,是你想的太多了。” 她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林一凡的眼眸。还有他的那般冷硬的拒绝,都让尺素总不甘心。她咬着牙,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怎么会认错人?一凡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得。” 昔日情分,而今却变作这般。着实让尺素万万想不到,她如何也不会信。林一凡不会理自己,哪怕是有苦衷,也要告知一声也是好的。只是这次,为何会这样。难道,真如婉凝所言。 “别想那么多了,”婉凝轻轻抚着她的手,低声说道,“怎样,兵符找到了么?”这句话在尺素听来,像是没有入耳一般。她的眼神有些呆滞,眼圈儿也有些红红的。 看得出来,林一凡对她的打击。真的挺大的,只是不知这样的误会。还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终止。窗外有风吹过来,拂动着绣花软帘。送来阵阵暖意,尺素的眼泪,一滴一滴滑落脸颊。 从来没有过,或者说在她身上。从来没有过如此心伤,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痛。哪里会有甚心情,去听婉凝的问话。看到车吃素这么难过,婉凝不觉微微点头,抚着她的肩给她安慰。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婉凝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你听我说,而今你要继续你的任务。只有坚守到最后,我们才会获知真相……你也不希望,看到百姓遭殃吧……” 此时的婉凝,真的不想就这么放弃。一路从大漠,苦苦支撑到了最后。就是君颢误解她,怨恨她。她也艰难的熬了过来,因为她知道。曾经君颢对她说过,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她花费了好多心思,方才慢慢平复心境。如今身处皇宫,想要救出君颢简直是难上加难。何况她也不想,看着君颢失去江山的痛苦。亦或许,他有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定。 尺素抹抹眼泪,望着婉凝,哽咽着问道:“燕姑娘,你难道,就不想……”“想,”婉凝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宽慰着,“可我更想着,天下太平。如此我们的小家,才会安稳,你明白么?” 有了国,才会有家。家是国的家,国是家的国。这样的道理,也是婉凝细细捉摸出来的。这一段时间,她靠着模糊的视线。还是读了不少书的,至少应该以家国为重。 一个伟大的君王,自是不会计较什么。直到后来,婉凝才终于明白君颢的苦心。不过这份苦心,却是以牺牲儿女情长为代价。固然沉重,却换来天下太平。值与不值,便留待后世评断。 半空忽然阴沉下来,像是坍塌了一样。另一半天空,却是被夕阳染做了鲜红。几朵云彩,随意的飘散在空中。像是四处游走的行者,自由自在,让人羡煞。婉凝坐在水廊处,随意的翻看着书页。 不多会儿功夫,夕阳就把这些色彩,泼墨在了字里行间。每一个字里,都是一点一点的回忆。记得昔日,还是君颢教授自己读书写字。每一幕,都浮现在脑海,不曾远离。 她要记着,一定要记着。哪怕最后陌路相见,她也要记着这个名字——楚君颢。就是忘了天下,忘了自己,也要记下这个人。那幅画像,她一直收着,在某一天的时候细细端详。 清冷的早晨,独身一人的婉凝行于街头。迎面而来的一个人,面容消瘦。眉眼间,却是一般的凄冷。眼眸中满含着失望,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细细看着,仿佛刻于脑海深处。 却偏偏,记不起来。她可以感受得到,那个人一直回眸看她。“你认识我么?”婉凝转而问道,她希望可以得到一个回答。然而那个人却摇摇头,漠然的离开了。那本是两人的再次重逢,却不得不擦肩而过。 转身而过的瞬间,让婉凝一阵心痛。为什么会心痛,怎么会心痛呢?婉凝回身,一轴画像掉落。画像上的男子,清浅一笑。“君颢?君颢,楚,君,颢——”她的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名字,她连忙回身去追。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街角,只剩下淡淡的思念。婉凝有些失望,喃喃自语:“楚君颢,你在哪里?凝儿来了,凝儿不会忘记你的,君颢……”半空中,有乌鸦盘旋而过。 蹲在一角的君颢,却是凄然一笑。他知道婉凝在找他,可他宁愿不再相见。那曾经的不可一世,让他失去了自我。一壶冷酒,苦涩着他的回忆。真是嘲讽,江山这便拱手相让。 “燕婉凝,是你杀了君颢!”一个女声在她耳畔叫嚷,她慢慢抬起头来。却是看到了许久,都不曾看到的脸庞。是了,这不是自己的表妹。江苓嫣,昔日的苓贵妃么。 一脸怒色,却遮掩不住她内心的悲哀。可不是么,而今君颢已经走了。是死是活,尚且都不知道呢。如何,她会这么伤心。只见她叉着腰,指着自己责骂:“我会让你,给君颢偿命的!” 可是谁又会想到,这一切的一切,会是一念之间。听着江苓嫣的责骂,婉凝平心静气道:“如果当初,不是你从中作梗。君颢哪里会死?江苓嫣,若说偿命,也是你去。” 是了,起初若不是江苓嫣的一念之间,要做什么皇后的话。怎会答应君琰做皇帝,联合什么边关的军队。把所有人的欲望,纠合一起。却最终,换来一场镜花水月。 这样算下来的话,江苓嫣真的该死。又怎会让婉凝,对她恨之入骨。一次一次给与她机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江苓嫣,你真的该死,”婉凝咬牙切齿,手里紧紧握着那根火钳。 炭火发出通红的光,灼热了火钳。江苓嫣此时才慌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惜一切为时已晚,随着她的失声尖叫。她的脸颊,也被灼伤一块儿印记。万事皆有因果,这就是江苓嫣的因果。 辗转梦回,可曾是有人在敲打心门。耳畔处,像是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骤然醒来,却只觉头脑发昏。菱花镜前,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脸颊处的疤痕,是婉凝一辈子的耻辱。 忽然,她双手使劲儿挥动。将妆镜台上的物件,全部推倒在地。碎了一地的镜子,仿佛是在嘲讽着她。真是可笑,当初怎会轻信她?江苓嫣,总归是做梦,也逃不出那个噩梦。 “姑娘怎样了?”纤云慌张的跑进来,见了此景。心中亦明白了几分,遂蹲下身子慢慢收拾。边收拾边对婉凝道:“适才奴婢听王公公说,苓贵妃回乡祭奠父亲,才刚刚回宫。” 难怪,难怪这几天在宫里。没有她的消息,原来她回去祭奠父亲了。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婉凝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个表叔,他对自己还真是“好心”。让自己受尽屈辱。 不过还好,倘或没有表叔。她又怎会走到如今的底部。婉凝本想着,还是要去找江苓嫣的。也罢,暂时算了。她又随口问道:“还打探到了什么?”虽然身在深宫,婉凝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就只当是,为了给君颢,打通一条路子,营救成功也好,复位失败也罢。都是必须的,纤云四下里看了看,便低声道:“如今有了萧公子的下落,他就在城外十里庙……” “还有,柳皇后像是得了失心疯,可把柳将军急坏了,”纤云又说道,“萍贵人哪里,倒是没什么事情。不过陈左相前些日子去了哪里……还有就是,皇上说是要为元贵妃做寿呢。” 这么多事情,绝对不会是偶然,婉凝在脑海中一一思虑着。柳皇后大约是命不久矣,柳子煜接下来一定要动手的。那么陈书阁去往锦祥宫,想来也是为此事。顺便以探视女儿萍贵人为由。 元贵妃要做寿,那么宫里一定热闹非常。难道,难道柳子煜他们。是要等这个机会?婉凝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这么一个念头。“不好!”婉凝忙转身对纤云道,“快准备,去锦祥宫!” 如果婉凝记得没错,元贵妃汐月的生辰。是在下个月的初九,也就是半个月以后。虽然时间不短,可是那时要动手的话。绝对不会有成功的机会,毕竟还未拿到兵符。 而且远在郊外的萧易寒,也不知道可否联系上了伊芙。如果联系上了,那么就可通过伊芙,及时阻止西戎入京。只是婉凝尚且不知,伊芙已是亡命之徒。西戎抓她还来不及呢,怎会听她的。 一切都未做好准备,柳子煜怎可这么冒失。婉凝披了厚厚的衣衫,随着纤云快往王锦祥宫走去。一路上,她的脑子乱乱的。柳子煜怎会不找自己商议,就会独自动手。 忽然,一张小纸团落在她脚下。她机敏的看了四周,却只见一个黑影闪过。再去看时,却已然不见了踪影。会是谁呢,婉凝一面想着一面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西华门见,柳子煜。” 第四十一回 尺素疏忽被关押 婉凝苦心劝子煜 晴空万里,碧云遥遥。一丝儿风也没有,和暖的阳光辉映着宫苑。仿佛要融化一切,走入晚春的季节。一株栀子花,正在安静的晒着太阳。眯着眼睛,沐浴着春风的味道。 虽说春季的来的迟些,到底滋润了京都皇宫。玉轩宫的廊檐下,一袭碎花晚妆底子的尺素,正坐在廊下发怔,昨儿一晚上,她想了一夜。关于婉凝的话,关于那些所谓的值与不值。 如果说一凡还在,那么还要计较什么。尺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她想着那番话,心里却还是隐隐作痛。一袭阴影,遮住了她的阳光。她的心头微微一怔,担忧的事情终要发生。 昨天进正阳殿的事情,大约楚君琰已经知道了。她本想着可能会迟一些的,可是只过了一晚,楚君琰便来了。现在,他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眸子望着自己,像是来问罪的。 她的双手不停抖动,尽管她要努力镇定。心儿却还在颤着,以前跟踪楚君琰的时候。她自然知道他的手段,何况这皇位他都拿到了。那么这块小小的兵符,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昨夜,因为天气暗了一些。尺素终是没有找到兵符,反倒是将那些栀子花笺拿了出来。当时她是想着,要告诉婉凝的。可是看着婉凝心痛麻木的样子,便还是忍了下来。 “看得出来,你的心情很好,”楚君琰忽然微微笑着,像是一抹春风。融化在此刻,让尺素不觉醉了。常听得婉凝说起过,楚君琰最喜欢笑。笑得时候淡然如风,纯纯的。 但那是做皇帝以前,而今做了皇帝。他的笑,似乎掺杂了不该有的欲望。让尺素顿觉,有些莫名的惶恐。面对他的问话,尺素忙起身行礼。再没有多余的话,她实在是不知说些什么。 但见楚君琰轻轻走向尺素,忽然俯下身子。他的这一举动,唬的尺素正想着往后退的时候。却见君琰从她肩头,拈起一片花瓣,自笑着:“栀子花,也很喜欢你,尺素,于尺素……” 原是如此,尺素不觉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以为君琰要对自己……罢了,是自己想的多了些。不过听着他唤自己的名字,颇有些怪怪的感觉,总觉有些不妥。 “小凝不肯见朕,”君琰的话语有些无奈,他望着尺素,略带期许道:“更不肯用药,朕希望你,可以帮助朕……任何条件,朕都会答应……”果然是有所求,不过这个任何条件,有些过分了。 比如说这个时候,尺素最想着跟林一凡在一起。那是不可能的,会暴露目标,让君颢的计谋功亏一篑。又比如说,她要拿到另一半兵符。自然,这一点是想都不要想的。 所以她便微微点头:“嫔妾自会劝说。”“穆辰轩,你可认得?”楚君琰忽然问了一句,看似随口问着,却像是有什么目的。大约是,君琰昨天看到尺素和他在一起的。 “是太医院招募的郎中,”尺素一脸淡然,假意道,“专为燕姑娘治眼睛的,听闻医术极高。”还好,楚君琰没有问起其他的事来。尺素看着他的背影,不觉拍了拍胸口。 不过他既然有此一问,那么想来是有所觉察的。她必须要赶在元贵妃寿诞前,拿到兵符才可。不管怎样,不管为了谁。尺素都会搏一把,就只当是。为了能够,见到林一凡吧。 风乍起,吹起一池春水。涟漪圈圈,圈出无限留恋。花木影里,碎石小径。渐渐地,打出一片凉荫来。枝头的绿叶,像是在高歌一曲。丝丝叶脉,弹奏着春末的曲调。 来到正阳殿的时候,尺素的脑海里。不觉又想起了林一凡。那双眸子里,确乎含着几多仇恨。像是,对待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尺素心里万分忧虑。只期望着,再次见到他。 脚步声响,尺素一心念着林一凡。并不顾来人是谁,竟是含着喜悦道:“一凡!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刚刚转身的瞬间,却看到了一袭白衣的楚君琰。他站在那里,丰神俊朗。 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尺素的心头“砰砰”乱跳,一直低着头。连行礼问安的话语,也小到自己也听不见。“昨夜的米酒,是你送的?”他笑着问道。这一问,让尺素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君琰会这么问话,她唯有把头低得更低:“嫔妾担忧皇上,这才送去。”“米酒里有迷药,”君琰最后这几个字,说得很重。这着实,让尺素吃了一惊。 虽然尺素要拿兵符,可到底没有放什么迷药的。何况她一直在宫里,怎会有什么迷药。莫非是,有人要暗算自己。她平静的说道:“嫔妾并无迷药,像是皇上弄错了也未尝可知。” 这个时候,不为自己辩白,可就真的是没有机会了。可她哪里知道,这是君琰在试探自己。迷药在御药房可以得到,而昨夜的穆辰轩就是御药房的。他跟尺素的关系,便被君琰一下子猜到了。 “必是昨夜,你同穆辰轩合谋!”君琰忽然加大了声音力度,彼时尺素顿觉无言以对。她这才意识到,是君琰用了小小计谋。就很容易,得到自己同穆辰轩的关系了。 而所谓的迷药,根本就子虚乌有。那么君琰就会以此为由,将自己逐出皇宫。或者说,软禁起来。自己便很难靠近正阳殿,又怎会拿到兵符?想到这里,尺素越发恨起来。 素闻楚君琰的计谋高明,而今看来,果然不假。他的确是有些手段的,只是有些太过卑劣。像是这一次,他用谎言来验证。让尺素觉着,楚君琰还真是可怕。他做皇帝,后果会怎样呢。 面对这样荒谬的责骂,尺素没有还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言语。忽见楚君琰拍了拍手,便走来两个太监。他压低声音对尺素道:“想要拿到兵符,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哼!” 原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尺素早该想到的,她真是笨!是了,还有穆辰轩。他的下场会怎样?尺素不觉有些担忧,曾经的恩人就这么被自己连累。尺素顿觉,没有了颜面。 “告诉我,你要把穆辰轩怎样?”尺素忽然变了脸色,她要得到一个答案。不然,她不会安心的。君琰笑了笑,淡然道:“放心,他父亲还在牢里。所以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听了这番话,尺素才恍然大悟。楚君琰的手段高明之处,在于让你意想不到。这对于君颢来说,的确是一个挑战。尺素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发狠的走开了。廊檐后的君琰,一脸得意的坏笑。 四月,京都宫苑内的河流开始融化。一切,宣告着春天的来临。夜里开始变得漫长,一钩残月挂在半空。夜的静谧,安详沉稳。婉凝一个人来到西华门,她腰间到柳子煜问个明白。 这局棋盘,已经下了将近半年。接下来的棋局,又该如何走向。婉凝必须铭记在心,她的心里还惦念着君颢的安危。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东麓着想的。她抬起头来,可以看得见月的孤寂。 一缕薄薄的云,将月儿遮掩起来。一切变得朦胧宛如轻纱,四周万籁俱寂。还有上夜的小太监,还有巡夜的几队士兵。婉凝靠着一棵大柳树,见到了面色憔悴的柳子煜。 他的面色苍白,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怎能不担忧呢,他的姐姐柳皇后而今无药可医。他是要为姐姐报仇的,下个月便是最好的机会。他看着婉凝,顿时跪在地上哀求:“燕姑娘,要靠你了!” 记得那时的薛梓若还活着,她欺负自己的时候,便是柳子煜帮了自己。而今他遇到了困难,自己也应当还他这个人情。只是他这次的帮忙,关乎国家社稷。贸然行事,会为危险的。 “将军打算怎么办?”婉凝要听一听,关于他的计划。这样的话,她的心里才会有所准备。只见柳子煜慢慢起身,低声道:“林侍卫现在御林军,已经做好了准备,燕姑娘无需忧心。” 当婉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是这几天尺素为何恍恍惚惚,照这么想着。她一定是见到了林一凡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只是为何尺素会如此伤心,让人费解。 儿女情长,在什么时候都会有的。并且纠缠其中,斩不断的青丝,流不完的泪水。只是眼下,并不是伤心的时候。婉凝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那你们究竟,要怎么做?” 既然御林军方面,做好了准备。那么下一步,便是应该等着半块兵符的下落了,只是尺素被软禁。似乎已经,引起了楚君琰的怀疑。这便打乱了柳子煜的计划,他也显得力不从心。 “楚君琰对尺素有了戒心,”柳子煜提起这件事来,竟是有些发狠。不觉望向婉凝,说道,“接下来,就希望燕姑娘能够搭一把手。”他的计谋,总算是在婉凝的意料之中。 如果她猜想的不错,那么身在十里庙的萧易寒。应该就是在哪里,接应边关军队的。一切还只等着那块兵符,时间不长,如今只剩下了不到十天。不过婉凝还是有所顾虑。 成功便可,倘或失败便是害了许多人的。自然,这也是婉凝在很多年后。细细想来的,她念着君颢。当时也就点头答应了,她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可是谁知道,最后竟会是一败涂地呢? “我只想知道,具体计划是什么?”婉凝是一个谨慎的人,她不希望中间出什么岔子。一步错了都不可以,比如说边关军队会临阵倒戈,比如说拿不到兵符,又比如说会有人临阵退缩。 所有的可能,都要考虑进去。只见柳子煜轻声道:“宫里有林一凡,宫外有萧易寒。想来不会出错的,燕姑娘大可放心去拿兵符。”他说的很是坚定,婉凝听了也是略微放心。 晌午的时候,下了一小阵雨。雨丝细密,滋润着大地。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雨停云住。空中的云朵儿,被清洗得分外干净。像是一块儿无暇的翡翠,透亮透亮。 再次踏进锦祥宫,一阵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担忧着萍贵人了。而是隔壁的柳皇后,听闻她被废后。就变得精神恍惚,甚至于有的时候,半夜时跑出锦祥宫来。 闲了的时候,柳子煜便会陪着姐姐。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不希望看到姐姐受委屈。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就是父亲也无法代替。而今姐姐深陷困境,柳子煜便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婉凝身上了。 “你是一个大度的人,”柳子煜知道,当初若不是柳皇后欺负婉凝。婉凝哪里会被责罚,还被贬为御前侍女。柳皇后的所作所为,都是让人憎恨的。像是她的嘲讽,她的冷笑。 那是因为,当初她的父亲——柳丞相在位的时候。可是今非昔比,她的父亲缠绵病榻。怎会顾忌儿女?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柳丞相便辞了官。他本以为,可以保住女儿的命的。 还好,朝廷念在他立了功的份上。饶过了柳家,算是保的命来。只是柳皇后便没那么幸运了,婉凝半晌才开口:“我不会计较的,柳将军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而今之计,便是拿到兵符,然后救出尺素。小小的锦祥宫,便是他们的聚居地。萍贵人却仍然心有余悸:“虽然他做了皇帝,可是好歹给咱们,留下了一条命……现在若要反他,岂不是……” “萍贵人,”婉凝握着她的手,给予她坚定的信心,“命运由我不由天,你在宫里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么?难道你甘心,一辈子留在宫里?你的父亲怎么办?你是你们陈家的希望!” 从来没有人,给萍贵人说过这句话。她万分感激,咬着牙使劲儿点头。虽然最后,她没有冲破命运的牢笼。但至少,她曾经为此努力过。不会在死后,有许多的悔意了。 柳子煜听着萍贵人的话语,还有婉凝说过的承诺。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也应该为此一搏。遂拱手道:“燕姑娘的这份恩情,卑职铭记在心!但只是姐姐的病症……” “让燕姑娘去拿兵符要紧,”萍贵人接口道,“柳皇后着实可怜,我会请来元御医替她诊治的,柳将军放心做事吧。”三个人之间,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周围的气息,变得慢慢和谐起来。 只是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回想起来。不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那时的她还是有些年少轻狂,虽然比进宫时多了份成熟。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说,她有些自私了。 为了营救君颢,不惜答应柳子煜的要求。也成为了计划中的一份子,可惜最终势单力薄。将柳家推入牢狱之中,害得萍贵人引火****。这一切的一切,让婉凝欲哭无泪。 还是寒冬时候的街头,多了一个孤独的流浪者。那是兵败的楚君颢,若不是婉凝的一意孤行,怎会害得君颢流落街头。她无望地哭泣,流泪,伤心,难过。终是大病一场后,再也记不起来任何人,任何事。 第四十二回 于尺素偶救一凡 燕婉凝问明君颢 天色有些昏暗,半空中弥漫着一阵伤感的气息。花木丛里,有几株栀子耷拉下脑袋。看起来萎靡不振的样子,柳丝开始变得灰暗,将世间一切,慢慢拉拢起来。小径深处,是一段似曾相识的回忆。 一阵冷风吹来,将烛火的悠长。吹得左右摇晃,有些发昏。守着这处凄然的烛火,尺素不觉哑然失笑。而今的结果,便是自己所得来的。为了一块小小兵符,葬送了自由。 尽管对于她来说,自由算不得什么。可是她想着林一凡,想着那个日思夜念的人儿。心头不觉生出万分感慨,今日这般下场,全都要怪自己了。也难怪,当初林一凡不愿理会自己。 剪亮烛芯,烛火有了隐约的光亮。借着烛火,她久久注视着掌心间的那枚玉佩。脑海里,不觉浮现出林一凡的样貌来。记得初见林一凡,他是那么孤傲。仿佛一座冰山,让人无法靠近。 大约是为君颢办事,所以才会如此吧。又因为他是御前侍卫,所以才会这么冷傲的。尺素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会遮住脸庞。直到有一次,林间月下的瞬间。尺素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样子。 精致的五官,生的恰到好处。比君颢多一份冷傲,比君琰多一份细心。这是尺素从未有过的感觉,也便是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儿,便刻上了“林一凡”这三个字,再也没有忘记过。 就是后来远离红尘,守着青灯古佛。她的心还算是清净的,只是一到了晚上,她便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回忆中的林一凡,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中。记住一个人容易,忘记一个人却是很难。 “一凡?”尺素看得清楚,窗外的那个身影。如此熟悉,不是他还会是谁?她不觉几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子望去。那张俊朗的脸庞,那双幽深的瞳眸。除了林一凡,还会是谁。 她的心儿一阵欣慰,忙跑到他跟前。望着他的眼眸,笑着说道:“一凡,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她一面说着,一面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可是没想到,林一凡却是往后退了几步。 但听得他俯首道:“玉才人还请自重!”一声“玉才人”,让尺素顿时愣在那里。她从未想过,林一凡会这么唤自己。记得以前,伊芙和突也其之间,就是因为身份悬殊而无法一处的。 难道,自己也走上了这条路?不,不会的,尺素摇着头。她不相信,自己和林一凡互生情愫。与伊芙不同,尺素与林一凡两情相悦。只是因为“仇恨”二字,才将二人生生分开。 其实这本不是尺素的错,当初为了调查君琰。她才不得不嫁给他,可是谁又会想到。楚君琰会利用这个身份,将自己牢牢栓住呢?尺素从未想过,纵使她谨慎如初,却还是难逃宿命。 “一凡,”尺素忽然抓住他的衣袖,满脸委屈道,“你知道,我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一凡,你信我,你信我……”她满含怨腔,眼眸里尽是泪光点点。原来在林一凡的眼里,自己是这样的人! 清冷月光,挂在半空中。周围的星星,也略显单薄,被风儿吹得摇摇欲坠。这春末夏初的时节,说不清到底是气候。一阵雨过后,冷的时候还有些暖意。风儿吹来,还是有些凉。 想来这样的天气,还是要几天方可回转过来。许是到了夏季,才要暖和一些的。偏巧此时的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星星点点的火光,朝着这里走来。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尺素心存疑虑的时候,忽见林一凡跳进来。一把拉住尺素的手,沿着廊檐下的小路。躲在了几株矮冬青后,此时火光靠近。“一定要抓住那个侍卫!”“他是来救玉才人的!”…… 紧接着,便听到许多的脚步声。匆匆进了玉轩宫,很快便传来嘈杂的声音。隔着矮冬青,尺素可以隐约看到。那个侍卫头领,好像并不是柳子煜。怎么回事,御林军不是柳子煜领着? 难道,难道这些人,是楚君琰派来的?他是不是,已经打探到了林一凡的下落。料定他会来救自己,所以才要大张旗鼓的,在玉轩宫抓他?一切疑问,在尺素脑海很快闪过。 不管什么样的原因,至少现在。林一凡在自己身边,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儿。给予她最多的温暖,最真的保护。靠在林一凡的怀里,尺素感觉很是安全。她多么希望,这一刻可以停留下来。 她回身看着林一凡,他焦虑的望着外面。手儿却紧紧的抓着自己,尺素很是满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才慢慢退去,乱了许久的玉轩宫,也终是安静下来。“一凡,谢谢你,”尺素莞尔一笑。 当尺素的话音刚落,林一凡便很快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尺素忙上前拉着他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是有我的。当我拿到兵符,很快就会离开……你要等着我……” 她以为,林一凡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哪里知道,其实是林一凡误会了尺素。这样的误会,尺素当初是不知道的。她傻傻的认为,拿到兵符就好。林一凡掰开她的手,还是漠然的离开了。 没有一句安慰的话,没有一句解释的话。毫无缘由的,独独把尺素仍在风中。从不掉泪的尺素,此刻却是泪眼不断。正如后来在回忆中说,她从不觉着,自己是一个很好的细作。 因为细作必须要感情的,在没有遇到林一凡之前。尺素也是这样的人,可是细作也是人。总归是走入滚滚红尘的,这一点尺素最终还是明白的。月光下,林一凡的背影很是凄凉。 尺素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玉轩宫。在她看来,玉轩宫就是一个牢笼。或者说,是一座华美的坟。望着渐行渐远的林一凡,她忽然住了脚步。才刚林一凡来过这里,而且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想来不到明日,自己便会被传唤进宫的。是了,一定是林一凡假扮侍卫。被人发现,所以才会被抓的。可他却又忽然离开,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尺素想要帮他,毕竟自己也是被软禁了的。 是了,这个时候应该去找婉凝的。她想了想,便写了一张字条。然后飞鸽传到了洛水阁,此时的月儿隐没下去。尺素默默祈祷着,渴望得到婉凝的一点帮助。木格窗子上的月光如水,安静如初。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随着清冷的月光,游走在这片孤寂的蔚蓝之上。世间之事,宛如栀子花瓣,点缀其中。总有几片花瓣,或是凋零,或是褪色。留在风中,四散飘零。 回想着与君颢的点点滴滴,婉凝便觉尚在昨日。晌午的时候,她去看了君颢。窄窄的房间,是君颢憔悴的容颜。曾几何时,婉凝与君颢走过风风雨雨。而今却是随风而去,寻他不见。 心里有许多话,都想要对君颢说起。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千言万语却是化作点滴泪珠。划过脸颊的瞬间,被风儿轻轻拂去。每一滴晶莹的泪花,都是婉凝与君颢的曾经。 她要认字,他悉心教授;她受了伤,他为他遮风挡雨:她被冤枉,他努力为她辩白;她含恨离宫,他想念将她追回。这一幕幕回忆,这一段段昔日。如何让她忘得了?微闭双目,心儿一阵阵酸痛。 自入宫后,她学会了读书写字,学会了为人处世,学会了隐忍大度。可是,她却没有学会忘记,因为遗忘一个人,真的很难。“君颢,我会来救你的,”婉凝轻声说着。 近在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对自己不冷不热。她自顾自的笑着:“如今天气,虽说暖和了些,到底夜里还是凉……这是我拿来的锦被,你记得夜里盖着,别着凉了……米酒我也带了来。” 她一面说着,一面咽下苦涩的泪。抱着铺盖,为君颢铺床叠被。桌案上,仍旧是一碗温热的米酒。一切,仿佛回到了往昔。看着婉凝这么忙活,君颢想起了以前。婉凝也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光阴易逝,却带不走一个人的习惯。那时的婉凝,将褥子垫的厚厚的。唯恐君颢受凉,她拿出一叠栀子花笺。浅浅笑着:“你喜欢的信笺,闲了,可以写写字的……” 还有什么没有做呢,婉凝左右看了看。总觉着,还有一样东西,却就是想不起来。她努力晃了晃脑袋,空白一片。让她很是痛苦,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你若要救我,倒不如少犯些罪孽,”君颢忽然开口道,“你看不见了没有关系,可不要葬送了无辜百姓。”那时的君颢,早就知道试药的时候。其实已经害死了许多人。 婉凝听了这话,有些迷茫的摇摇头。她疑惑的问明缘由,却看到君颢冰冷的背影。她细细咀嚼这番话,终是没有头绪。直到很多年以后,方才晓得这一切,却是自己的罪孽。 干净的桌案旁,是一方小小烛台。烛台上的烛泪,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想来,君颢在这里的时日不短。婉凝好恨自己,为何没有本事,救出君颢来。不然,她怎会答应半个月后动手。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君颢冷言道,可是婉凝却丝毫不在意。她一直都认为,是君颢有苦衷的。所以,她才笑着回应:“让我再坐一会儿,君颢,你不希望看到我么?” 真是嘲讽,记得上次君颢就曾说过。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婉凝却又要再问一遍。“我希望能够记住你,”婉凝看着君颢的脸庞,苦涩的笑着,“你也知道,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 午后的暖风醉人,栀子花香弥漫四周。将宫苑的花木,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梦境。努力想了好久,婉凝才想着,君颢哪里是少了一盆栀子。她不顾虚弱的身子,抱着一盆栀子,去看君颢。 来到廊檐下的时候,婉凝忽然看到。门口处站了两个小医徒,细细看着。其中有一个,竟然是穆辰轩!是了,他现在是太医院的郎中。其实,是为了他父亲的事情而进宫的。 这么看来,屋子里应该是元易斌了。婉凝悄悄放下花盆,想着坐在这里等一等再进去。却偏偏,听到了君颢的一句话:“你这样,会害了小凝的。”不知为何,这番话听来甚是温暖。 原来君颢,心底里还是在乎自己的。婉凝不觉偷偷乐着,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屋里的元易斌却有些无奈:“如今皇上有旨,下官也是,也是被迫的……不然,两个月后,燕姑娘可就……”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这是君颢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担忧。好久,好久,屋子里都没有回声。姑且不论这两个月会怎样,尽管元易斌没有说出来。婉凝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 大约,自己的眼睛若不及时救治。两个月后,就真的完全失明了。这几天,她为了见到君颢。再次用了针灸,就是害怕那一天的到来。难道,难道说自己以后,真的会双目失明?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虽然她做好了准备。却依然是,有些不可置信。她捂着自己的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不敢哭,害怕君颢会看到自己。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又听到了这样的话。 “试药会有危险,我知道,”元易斌的话语有些低沉,他也不想这样子。左右两难,对于元易斌而言,真的很难。一面要应付君琰,保住妹妹汐月。一方面又要救治婉凝,投向君颢这里。 记得以前的元易斌,很会揣摩主子心思。可是在害了丽妃这件事上,让元易斌明白一件事。常常在河边走,总会有掉下河的时候。眼下便是如此,所以他也很是纠结。 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半个月后,元汐月寿诞那一天。婉凝听着听着,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声音不大,却还是惊动了屋里的君颢。推开门子,是婉凝哭得红肿的眼睛。 看着她的样子,像是什么都听到了。君颢才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婉凝扑入他的怀里:“君颢,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不治眼睛了,我们走吧……”她哭得伤心欲绝,让君颢有些为难。 其实婉凝,是很坚强的一个人。不过这一次,她真的是难过伤心。她从未想过,因为君琰要弥补自己。不惜用“招募郎中”的法子,让百姓入宫。然后用他们试药,让那些无辜的百姓丢了性命。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难怪,难怪君颢说自己“造孽”。并且最后害得那个人,还是穆辰轩的哥哥!让穆辰宇尝尽病痛折磨。这样的结果,不是婉凝所想要的。 楚君琰,楚君琰,楚君琰。此刻婉凝的脑海里,尽是这个名字。她擦干眼泪,转身对元易斌道:“元御医放了那些百姓吧,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话语坚定,让元易斌心生敬佩。 “君颢,我不管你怎样看我,总之你要信我,我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婉凝说出了内心的话,便愤然离开。她要去找楚君琰,看看他到底要怎样。相信半个月后,一切会有分晓的。 第四十三回 穆辰轩误会婉凝 楚君琰下旨废妃 薄薄的云朵儿,飘散在空中。风儿一吹,将它们吹得摇摇晃晃。辉映着宫苑里的每一寸土地,几片栀子花。荡悠悠的漫步四周,像是悠闲的行者。花木影里,小径深处,像是一副安闲的画卷。 尚且记得,还是在玉池人家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穆辰轩,一个洒脱的男子。谈笑风生之间,透露着大漠男子的万丈豪情。纵然是得不到晚妆的心,却依然活得潇洒自如。 这样的男子,像是草原上的雄鹰,总能够自由翱翔。哪里像是君颢和君琰,为了所谓的虚假权利。明争暗斗,不惜撕毁兄弟情义。现在,穆辰轩就站在自己面前。 听闻他为了父亲,不惜入宫为郎中的。看着他穿着一袭白衣,颇有一种超凡脱俗之感。婉凝拢了拢发梢,不觉笑着:“我是应该唤你穆公子,还是穆御医呢?”在宫里遇见故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不过她哪里会想到,这次遇见。却是加深了她与君颢之间的裂痕,她从未想过。楚君琰借着为自己治眼睛,用“试药”来屠戮无辜百姓。假使婉凝知晓,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哪怕后来,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她也不要,看着君琰就这么错下去。穆辰轩狠狠盯着自己,让婉凝心头一冷:“穆公子不会以为,是我执意要他们试药的吧……” 其实不管怎样,事情已然发生,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穆辰轩冷笑一声,说道:“我从未想过,你会是这样一个人!燕婉凝,只当我穆辰轩看错了人!是你害得我大哥,我会记住你的!” 毫无来由的一番指责,让婉凝有些迷茫。不过细想来,她也理清了一些思绪。必是试药的人当中,一定是有穆辰轩的哥哥。不然这么长时间,怎会找不到他兄长的下落。 而今再次相见,却是这般模样,怎会不让人心痛。这本不是婉凝的意思,却无意之间,成了君琰的帮凶。这件事情,是婉凝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往后退了一步,连连摇着头。 委屈的眼泪,不断地滑落脸颊。她咬着牙,为自己辩解:“你确实误会了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何用?”穆辰轩有些难过,指着婉凝大声质问。 从小到大,婉凝连一只蚂蚁都没有踩过。她一直以为,自己唯一做的一件错事。是没有履行对萧易寒的承诺,让他苦苦守候五年之久。可是面对穆辰轩的指责,她真的是无言以对。 “你带我去,看看你哥哥,”婉凝模糊着眼睛,哽咽着说道,“这样算是,算是我对他的弥补,好不好?”此时的婉凝,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可是她越这样说,让穆辰轩越发误会了她的心虚。 世人常说,掩盖谎言,便是掩盖真相。而今婉凝的情形,便是这个样子的。她知道,此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人听。她只想着,到太医院看一看。或者说,求一求元易斌,或许会有法子的。 可是穆辰轩哪里会信,他冷眼看着婉凝:“你不要在这里装好人了!燕婉凝,你这般自私自利!不过还好,楚君颢已经不喜欢你了。不然,你会害了他也说不定呢……” 也许,他说得对。婉凝慢慢静下心来,想着穆辰轩的这一番话。在很多年后,却成为了一句谶语。自己果然,间接害死了君颢。这样的结局,像是被命运操纵着一切。 春末夏初,雨水逐渐频繁起来。总是在夜半时分,淅淅沥沥。打湿了芭蕉重重,淋漓了栀子花丛。昔日一切,在脑海中渐渐模糊。夜里睡觉的时候,婉凝忽然想到了什么。 尽管她的脑袋些昏沉,却还是挣扎着下了床。望着窗外绵绵细雨,不觉打了一把小伞。披了蓑衣便悄悄出门去了,她的动作很轻。所以连纤云都还睡着,因为婉凝要去正阳殿。 记得这个时候,君颢总是会读一些书的。现在雨这么大,他睡了没有。有没有饿着,夜里风冷,他有没有带足衣衫?种种关怀让婉凝忧心。她便举着小伞,朝着正阳殿而去。 雨水随着风势,逐渐加大。婉凝紧紧握着油纸伞,加快脚步往正阳殿而去。直到拐过一道洞月门,却被一道身影遮挡下来。借着昏暗的湖水光亮,婉凝看到了穆辰轩冰冷的脸庞。 “你不是说,跟楚君琰没有纠葛么?”穆辰轩偷偷跟着婉凝,果然看到她去往正阳殿。这就说明,婉凝确实与君琰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次被穆辰轩看到,他一定要问清楚的。 湖水上的涟漪,被雨点敲打的荡出层层波纹。倒映着湖边柳树的影子来,婉凝听着穆辰轩所言,不觉摇了摇头,木然的问道:“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如果没有事情,奴婢便退下了。” 公子?奴婢?退下?穆辰轩不觉瞪大眼睛,再次看着婉凝的眼眸。那是一双浑浊的眸子,看起来丝毫没有光彩可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辰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了,一定是婉凝在躲避自己。他便冷笑道:“燕婉凝,做了错事就要承认。你害了那么多人,就不怕阴司报应?”这番话,说得有些过重。可是穆辰轩希望,婉凝可以就此清醒。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认识婉凝。穆辰轩想着哥哥的样子,很是伤心难过。现在婉凝却要联合君琰,对他们大肆杀戮。这不禁让穆辰感到害怕,更让他感到婉凝的可恨。 可是那时的穆辰轩,哪里会想到。婉凝的记忆里早就模糊了,并且在那一晚。还发着高烧,没有一个人知道。婉凝冒着冷风站在廊檐下,满脑子里想着都是“楚君颢”的名字。 若不是君颢在支撑着,只怕婉凝早就倒下去了。岁月的枷锁,不断的敲打着婉凝千疮百孔的心。在风雨中飘摇,最终却换来一方孤独的牌位。剩下的日子,只能够活在回忆之中。 不然,婉凝怎会在那一晚。前往正阳殿,她是想着君颢还是皇帝。还在正阳殿批阅折子的,怎会料想。穆辰轩对自己的误会加深,而且一发不可收拾。风雨淋湿了肩头,淋湿了身上。 “皇上还等着我,”婉凝忽然仰起头来,对穆辰轩说道,“米酒,对了……我怎么忘记了呢?”只见她丢下伞,便抓着穆辰轩的手,哀求道:“公子,帮我去看看那从栀子……” 她的话语尚未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怎么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穆辰轩抓抓脑袋,想着可能是婉凝的把戏呢。可是细想想,却又有些不对劲儿。他便疾步跟在后面,看看婉凝到底要做什么。 绵绵夜雨,点染着一页红妆。正阳殿外的廊檐上,几盏大红宫灯来回摇摆。在风雨中,像是嘲讽着命运的不公。玉阶石凉,颇有几丝寒意。乍暖还寒的春末,捉摸不透阴晴时节。 桌案上的一份诏书,写着“废妃”的话语。字里行间的牵强理由,不断敲击着君琰的心。他尚且记得,那时的元汐月笑靥如花。权利也好,联姻也罢。对于元汐月,只有名分罢了。 元贵妃,那高高在上的荣誉。与六宫后位,仅仅只差一步之遥。这份荣耀,恰到好处的被元汐月得到了。仔细想来,她不过是一个御医的妹妹。而且,还是江苓嫣手下的小宫女。 因为某种机缘,才嫁给了君琰而已。说她是君颢的眼线也好,说她真的喜欢君琰也罢。当初的情分,早已随风而去。君琰只是想着,以此来拉拢元易斌。这样,可以治好婉凝的眼睛。 不然,缘何他心爱的丽妃。却仍旧只是一个妃子,算起来比汐月低了一个等级。似乎所有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然而对于君琰,好像并没有这么想过。他念着婉凝,渴望求得谅解。 想着白日间,婉凝来找过他,苦苦哀求:“我愿用一双眼睛,换得天下安宁!”言外之意,是要君琰放了那些试药之人。与此同时,也放了太医院所有人,包括元易斌和元汐月。 “小凝,你以后,会什么都看不到的,”君琰有些忧心,他给予元易斌院判的地位。还封他妹妹汐月,做到了贵妃。不过是为了要元易斌,可以安心治好婉凝的眼睛。可是婉凝并不领情,还跑来这么对他说话。 为了婉凝,他放弃了昔日的丽妃。为了婉凝,他不惜用“试药”暗害百姓。一切的一切,为何婉凝都不理解。君琰抓着婉凝的肩膀,有些无奈:“小凝,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对于曾经的皇位,君琰可以不顾兄弟情义,将君颢关押软禁。对于昔日情人丽妃,他可以重新封她为妃,换来万般柔情。唯独对于婉凝,他真的是束手无策。不多,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放了君颢,放了元易斌,放了汐月,放了所有人,”婉凝淡然开口,“皇上不要辜负了丽妃才是。”她只是渴望,君琰能够及时回头。因为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不仅仅是胡族来犯,还有西戎也会来的。 如果这个时候,因为为自己“试药”治眼。而激怒百姓,定然会自砸脚跟。再加上到时候,胡族知道是君琰害了伊芙公主,反过来诬陷西戎的话。一定会对东麓,大开杀戒的。 很难想象,天怒人怨的时候。楚君琰是否真的可以,招架得住。婉凝也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着想而已。早晨的时候,王连瑛宣读诏书。废除元汐月的贵妃之位,丽妃端庄贤惠,册封六宫后位,执掌凤印。 这份诏书,也是为了求得婉凝的谅解。对于君琰来说,此时只要婉凝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但只是皇位,他却仍然有些犹豫。或许,废除元汐月的贵妃之位。婉凝可以,有些欣慰的吧。 小小油纸伞,一份叮咛嘱咐。正阳殿里的清香,萦绕着几分不舍。千头万绪的回忆,在心头久久回荡着。点燃一只红烛,充斥着一份暖意。不知怎么的,今年的夏天来得很迟。 记得以前这个时候,宫苑里的栀子开的已然很足。并且石榴花也出了花苞,而今看来。御花园里的栀子,开的还不足一半。其他的花枝,也有些衰败。荷塘里的莲花,也只是空剩几片莲叶。 “皇上果然,要放嫔妾出宫?”汐月捧着那份诏书,看了又看。却又仍然不信,转而来到正阳殿问君琰。自从昨天听到“废妃”的消息,让她难过了好久。虽然,她曾经是细作。 记得嫁入王府开始,便是楚君颢的一个局。要汐月做一个细作,随时关注君琰的一举一动。而且以她当时侍女身份,自然也不会惹人怀疑的。那时的汐月,自然是为了哥哥,听信君颢之言。 然而时间久了,她对君琰也是暗生情愫。平日里对君琰,也是体贴关怀。虽然她也知道,君琰并不喜欢她。她只是,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直到君琰做了皇帝,她也到了应有的回报。 只是这次忽然废妃,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于开始怀疑,是不是君琰得了地位。要杀了那些功臣?或者是,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时日已久,为何现在才动手? 看着汐月疑惑的眼神,君琰不觉点头道:“你不开心?离开皇宫,你可以自由了。”他说的话很是平淡,看不出来丝毫悲喜。却是让汐月心儿隐隐作痛,她以为她感动了君琰的。 到头来,却是换不回一片君心。汐月跪在地上哀求:“皇上可以把我关进冷宫,但是,但是不要赶我走……嫔妾还想着,照顾皇上……”这么长时间,总会是有一点感情的。 “你走吧,”君琰挥了挥手,看着有些不耐烦。尽管他的心里,对于汐月有一点点的情分的。可是想着婉凝说的那些话,君琰唯有如此。他哪里知道,他已经伤了汐月的心。 为了一份原谅,却负了一颗痴心。这件事让君琰后悔好久,像是当初对于丽妃一样。“嫔妾想知道,是什么原因……”汐月想听君琰说一遍,或许亲耳听到,她才会相信的。 烛火摇晃,晃动着一夕离别。君琰转身,看着曾经与他共度难关的爱妻。不忍开口,却又咬牙狠心道:“狡兔死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的!”是了,历代帝王都会屠戮功臣的。 那是因为,帝王害怕功臣会谋反。他们才不得不这么准备,在汐月看来,君琰同样是这样一个人。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其中缘由。守着那方小小的坟,算是一点最后的欣慰。 “楚君琰!你忘恩负义!”汐月站起身,怒声指责,“我只恨当初,为何没有听哥哥的话,拿走你的兵符……我只恨,为何当初,会爱上你?”最后一句话,充满着愤怒和不舍。 第四十四回 元易斌诊断婉凝 楚君琰探视君颢 淡淡云儿,淡淡心绪。一片晴好天气,几场细雨过后。天空变得澄澈起来,颇有初夏的感觉。墙根儿下的栀子,安静的盛放。宫苑之间,漂浮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浮云过后,是一缕薄薄的阳光。像是要将所有的光和热,都散布在尘世之间。本欲提笔写些诗词,婉凝却只觉着头脑发昏。纤云见了,忙上前搀扶着。自从三天前从正阳殿而来,婉凝的精神变得很不好。 梦境中,总会出现一些凌乱的画面。一会儿是薛梓若苍白的脸,一会儿又是江苓嫣狰狞的笑。忽而一阵风吹过,全都变作鲜血淋漓。但见君颢遍体鳞伤,她不觉惊呼一声。 “燕姑娘这是心力交瘁,”元易斌细细把了脉,便收好药枕,说道,“开几副方子,好生休养便可。”这番话语,在婉凝听来在平常不过。她紧紧抓着元易斌的手,像是要说些什么。 纤云扶着婉凝躺好,这便明白了婉凝的意思。遂转身对元易斌说道:“姑娘的意思,试药问问元大人。宫里招募的那些试药的郎中,可都放出了宫去?”她回身看着,但见婉凝微微点头。 元易斌也是猜着了,遂微笑着对婉凝道:“姑娘放心,昨儿下午都遣散走了。”虽然还有一部分,正在试药期间。可是元易斌不想让婉凝操心,也便都说出宫了。他知道婉凝的心。 果然,听了元易斌说的话,婉凝不觉微闭双目。纤云晓得,这是放心的意思。不觉俯下身子,低声问道:“姑娘若没有其他事,就让元大人先走了。”直到看着婉凝点头,纤云方才起身。 看着纤云细细的收拾药箱,元易斌不禁觉着。纤云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至少不会像妹妹汐月一样。虽然身份高贵了些,却到底被废出宫。尽管他也知道,一切都为了婉凝。 他曾经想着,要妹妹拿到兵符立刻回来的的。可世间之事总难预料,当汐月说喜欢君琰的时候。元易斌就知道,这是一段孽缘。且先不说君琰对汐月如何,单是君琰的脾性,就很难掌握。 也罢,而今汐月在家里。伤心也好,难过也罢。相信世间会抚平一切,时日久了。汐月也就会忘了吧,元易斌但愿时间快些。可他哪里会晓得,汐月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当汐月得知真相之后,立刻恼羞成怒。大声指责元易斌:“兄长为父,你竟然亲手,毁掉我的幸福!”那时的元易斌,心有愧疚,唯有垂首不语。他不希望因为婉凝,让他们兄妹产生隔阂。 所以他宁愿汐月误会他,也不要汐月对婉凝发恨。否则因此得罪的,不仅仅是君琰和君颢,还会有边关将军萧易寒的。仔细想着,元易斌还真是一个好哥哥。他想着,息事宁人便好。 素来元易斌左右权衡,总不会差。而今却是甘愿退居一边,谁都不去理会。只要元家无事,这是他的处世哲学。无奈汐月怎会甘心,这才与婉凝生出许多缘由。让元家最后,毁于一旦。 不过还好,至少汐月知道喜欢谁。敢爱敢恨的一个人,比他这个哥哥好很多。元易斌的心,便随着萍贵人而去。他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却又无力抵抗。让自己一生,悔恨于此。 一夜之间的露水,薄如蝉翼。早晨醒来的时候,宫苑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云开雾散了。枝头的鸟儿,扑楞着翅膀欢歌。几片花瓣,随着沟渠漂流。 一座小桥,连接着那颗久违的回忆。元易斌挎着药箱,才要离开洛水阁。却听得后面纤云的声音。他住了脚步,看到纤云大步跑来。遂轻笑问道:“若不是燕姑娘哪里,还有什么事儿?” 纤云止了脚步,喘了几口气。一面从衣袖间拿出一根簪子,一面对元易斌低声说道:“姑娘说,这两天辛苦元大人了,这是姑娘的一点心意……姑娘想见穆辰宇,不知元大人可否通融?” 看着那根蝴蝶簪子,元易斌顿时愣在那里。他自进了太医院,从未收过任何珠宝。就是现在的太医院判,他也是委婉拒之。而今婉凝的心意,他不知究竟该怎么办。 “你就拿着吧!”纤云硬塞到他手里,悄声道,“你再不收,小心被其他人看见!就只当是,我们姑娘送给元姑娘的……”这个理由,还算是有点说服力。他只得收了,点头答应。 自然,他想着此时已经为婉凝做事。何况汐月的性命,还在君琰手里。虽说在家里,却仍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如果真要让汐月自有,唯有投靠婉凝了。元易斌最终的打算,还是投向君颢。 纤云看着他复杂的表情,不觉开口笑着:“元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将来帮楚公子复位。一定是大功臣!”“纤云姑娘倒是心直口快,”元易斌背好药箱,不觉拱手道,“若无他事,下官这便告辞。” 他低着头去了,心里却还是上下打鼓。以前他权衡利弊,如鱼得水。而今却因为汐月,不得不思虑再三。相比之下,在权力面前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君颢哪里更为可靠一些。 踏着清早的晨日,听着鸟儿的叫声。元易斌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只是当他走到漪澜亭的时候,忽然停了脚步。往东去是太医院,往西去是锦祥宫。很是奇怪,以前他从不会犹豫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的,元易斌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时,薛梓若还在的时候。萍贵人身子弱,都是他前去诊脉。时间久了,自然产生情分。可她是萍贵人,怎会在乎他一个太医? 索性他便有意疏远萍贵人,与薛梓若走得近了些。没想到,却让萍贵人误会了自己。那份心绪,无人知晓。也就只有婉凝知道了吧,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元易斌想着,还会有些难过。 锦祥宫,锦祥宫。如今哪里,还关押着被废的柳皇后。听闻柳皇后得了失心疯,如果以诊脉理由,看望萍贵人,想来不会惹人怀疑吧。只是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萍贵人被软禁,可到底身份悬殊。他若去了,必然惹人怀疑的。怀着一份叹息,一份惋惜。他还是往东去了,谁知刚要迈出步子。便见纤云追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荷包:“元大人收好。” 他正在疑惑,却听得纤云笑道:“还是萍贵人做的,要姑娘送去。可是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儿,就忘了……是姑娘的疏忽,现在想着,还是元大人收着吧……”岁月悠长,他慢慢读懂了萍贵人的心。 风雨飘摇,夜夜入梦。辗转反侧,总难入眠。那份牵挂,常常会随着无情的黑夜,慢慢侵袭而来。从此君颢最怕入夜,那是他思念的味道。只有每天黄昏的时候,尚可看见婉凝一面。 不知为何,黄昏时的夕阳如此绚烂。却总看到婉凝,提着一只食盒,前往正阳殿的方向而去。世人常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约婉凝,也是一样的人吧。 只是那时的君颢,还不知道婉凝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她总不会忘记,在黄昏时刻。温一碗米酒送去正阳殿,那份淡淡的思念,从来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不过君颢却并不知晓这一切。 他总是暗里嘲讽自己,何苦为这样一个见异思迁的女子,伤心难过呢?也罢,抛却儿女私情,却能够更好的策划未来。以前孤独的日子,而今却又要周而复始。君颢不觉,有些害怕。 没有来由的,他害怕婉凝会离开她。害怕自己斗不过君琰,害怕朝中的大臣。像是萧易寒一样背叛自己。那种滋味,他疼在心里。“这里还习惯吧?”君琰的声音,透露着丝丝寒意。 君颢低下头来翻看书页,没有去理会他。他不想在君琰面前,失去自己的颜面。至少,他还有一丝机会的。可是他怎会想到,君琰的到来,将他最后的希望,都一一打碎。 干净的栀子花笺,工工整整的书写着一行诗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熟悉的自己,熟悉的味道。一一萦绕在君颢心头,他不觉浑身微微一颤。是了,这是婉凝的字迹。 犹记以前,君颢最喜欢栀子花笺的味道。淡淡的芳馨,淡淡的心儿。还是后来婉凝来到正阳殿的时候,便为自己备好一叠。那时的栀子花笺,便带着婉凝的微笑。 提笔书写,诗词也好,圣诏也罢。总离不开婉凝微笑的眼角,他在心里偷偷开心了好久。这是他在离开母亲后,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在乎的感觉。他教授婉凝读书,写字,很是温馨。 他总以为,虽然现在自己被软禁。可到底,还有婉凝的支持。当初离开江城的时候,婉凝说过要等他接她的。然而人生太过滑稽,一切的一切只在片刻间,变得虚无仅有。 “小凝近来的记忆,越来越差,”君琰慢慢放下信笺,颇有些无奈,“当初是我害了她,现在我要弥补她。可是她把试药的人,全部放出了宫。说什么也不肯医治眼睛……” 怎么,凝儿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如何君颢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心儿一紧,恨不得立刻飞到婉凝身边。可是双目,又触及到了那张信笺。 他便慢慢定下心神,随口说道:“一道圣旨,谁会挡你?”“小凝!”君琰唤着婉凝的名字,让君颢的心宛如刀割。往昔就时常看到,君琰和婉凝走得很近。现在看来,果然是了。 如此看来,君琰此番来的目的。便是要君颢劝说婉凝,配合治疗眼睛的。君颢的心里酸酸的,及至后来见到君琰。心里就有一股无名怒火:“皇上有本事拿到皇位,却对她没法子了?” 只见君琰慢慢拿出半道兵符,转而对君颢说道:“天下之大,唯独对她。这是交换的条件,我们公平竞争。”为了婉凝,君琰拿出了另一半兵符。君颢顿时浑身颤抖,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世悲欢,辛酸苦甜。当一切的记忆,在轮回之中慢慢回转。千头万绪的纠缠,便在此刻缓慢展开。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打败君颢的。就是君琰也不可以,却偏偏,是他最爱的女子。 尚且记得,第一次见到婉凝的情境。她被司刑房打得奄奄一息,却是不出一声儿。还要努力维护她的主子,这不觉让君颢有些小小震撼。夜里婉凝的一声关怀,让他颇觉感激。 那时的他,对于婉凝只是感激和同情。就是暗暗给婉凝送药膏,也是出于怜悯吧。及至婉凝贬去浣衣局的时候,他也只是想着。如何惩罚这个犯了错的宫女,其他念想并没有。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婉凝的?君颢似乎记不清了,只是隐隐记得婉凝在洗衣。君琰也在旁边,两人说笑着。这一幕场景,让他顿起无名之火。他不明白,为何婉凝会这么乐观。 继而婉凝进了正阳殿,做了御前侍女的时候。君颢才慢慢明白,婉凝软弱之心下的坚强。就是面对皇后的陷害,她竟然也能够应付自如。不过那时,他想着倒不如利用她。 “大哥放心,小凝现在过得很好,”君琰破例唤一声大哥,转而笑着,“陈书阁和柳子煜,都在宫里做事,我从未亏待过他们。”听着君琰说话的口气,似乎是隐藏着什么。 自始至终,君颢一句未回。他只是想听听看,君琰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难道仅仅是,为了婉凝的事情?总归不会如此,不然君琰怎会。轻易拿出另一半兵符,还说什么公平竞争。 君颢速来心高气傲,对于周围的人。也只是小心防范,不敢有半寸疏忽。只是遇见了婉凝,一切都变了。出于对婉凝的保护,他做事更加谨慎。然而千算万算,总抵不过萧易寒的背叛。 “其实江苓嫣,也在帮助我,”君琰微微笑着,解释道,“她本就是萧易寒的表妹,先前你在王府查出的信鸽。的确是我与萧易寒在通信……”这些事情,君颢一早就知道了。 淡雅的栀子花香,弥漫整间屋子的时候。君颢不觉心在滴血,不耐烦道:“你究竟,要说什么?”“才刚不是说了?”君琰晃了晃手里的兵符,认真道,“我不会再重复的。” “楚君琰,你果然,喜欢凝儿?”君颢犹豫了半刻,终是问了这个问题。他甚至想着,君琰不会回答的。至少,不会说得那么明白。不然,彦皇后(昔日丽妃)可怎么办?那是君琰心中的痛。 可是君琰却笑着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再没有多余的话语,更让君颢心痛不已。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对他说道:“好,你若做不到。我会拿你是问!”他说着,将兵符还给了君琰。 他不希望这样得到兵符,会有一种怜惜之感。“这样的胜利,即便得来也胜之不武。楚君琰,我总有一天,会拿走属于我的东西!”他说的有些发狠,字字掷地有声。 桌案上的栀子花笺,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入他的心口,又像一把盐洒在心口。心儿,几乎快要停止跳动。四周一片灰暗,他痛苦的微闭双目。握紧拳头,发誓定要洗雪仇恨。 第四十五回 婉凝冷言拒温情 巧巧恼怒对往昔 天涯之边,青天之外。散落着片片安静的栀子花,在风雨之中,四散飘摇。仰望天空,可以看得到。风中那滴晶莹的泪,像是一株千年的琥珀。少了另一个人的陪伴,是多么寂寞。 每个人都是一个圆,降落到凡尘之间。跌落两半,在寻寻觅觅的人海之中,只为找寻失去的另一半。可是这一切对于婉凝而言,似乎更加困难。她想着君颢,这种思念从未停止。 门轴声动,但见君琰一袭白衣。丰神俊朗的向她走来,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尊好看的雕像,沉稳安逸。倘或没有权利相争,或许婉凝会和君琰。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可惜在权力面前,所谓的情感。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像是君颢曾经说过得那句话:“关于****,在权利面前失去所有。”而今想着,这句话果然很有道理。那时的婉凝,若有所思。 “小凝,这一半兵符你拿好,”君琰伸出手来,托着那半块儿兵符。他不想,看到婉凝伤心难过的样子。倒不如借着婉凝的手,把兵符给了君颢。这样一来,他也能赢得名正言顺。 兵符是一块儿半透明的玉,中间玲珑剔透。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了另一半。临出宫前,君颢把那一半给了陈书阁。只要将两块儿兵符合拢,便可调动边关大军。 眼下柳子煜靠着虎符,顺利拿到了御林军的兵权。就只剩下这半块兵符,对于婉凝而言。这可谓是来之容易,看着这块兵符。婉凝顿时想起了什么,警觉地问道:“你怎么不亲自给君颢?” “你也知道,大哥的脾气,”君琰颇有些无奈的耸耸肩,说道,“我希望你会,帮我这个忙。至少,你也会自由了不是?”听着他说话的口气,婉凝只觉着甚是虚伪。 既然君颢不肯接受,那么就说明他打定主意,要自己做主的。可是他被软禁,又没有法子出宫。可又怎么办呢?本来说好的,是要定在元汐月的生辰的。可惜,汐月被废,如何是好? 回望着窗外蓝湛湛的天空,婉凝只觉着此刻的脑袋有些发昏。眼前竟也有些发黑,君琰的身影看着越来越模糊。她往后靠了靠,倚在一张椅子上。微闭着双目,方觉脑子清醒了一些。 此刻间,她竟是嗅到了一阵淡雅的栀子花香。熟悉的味道,让她仿若回到了君颢身边。慢慢睁开双眼,却是一杯清茶。但见君琰温婉的笑着:“这是我泡的栀子花,味道特别好。” 青花白底儿的茶杯里,是一抹夕阳的颜色。茶水上面,漂浮着几瓣栀子花。微风拂过,略微夹杂着青草的味道。世间茶类繁多:碧螺春,铁观音,西湖龙井。却从未听过,栀子花茶。 “你收好兵符,君颢便可自由,你也可以安心养身子了,”君琰轻声说着,便将茶杯递到她面前。这番话说的委实让婉凝难过,她没有想过。君琰会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之人。 她揉了揉太阳穴,轻笑着摇头:“君颢都不会要的,皇上怎会认为,我便会收下?皇上的心意,奴婢心领了。”听着她说的话,君琰的心里顿觉愧疚至极。让君颢离开,也是为了婉凝开心。 “有君颢在,奴婢并不觉着难过,”婉凝冷冷的回着,“不管怎样,你都不要白费心思了。”此刻茶面上的栀子花,像是一颗落寞的心。君琰失落的放下茶杯,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总会有这样的下午,安静的桌案后。摆放着笔墨纸砚,古琴烛台。窗外不时会有鸟儿飞过,叽叽喳喳。在这平静的黄昏,增添一丝乐趣。每当这个时候,婉凝便会望着正阳殿的方向发呆。 那是一种难以忘记的情怀,看着桌案上的兵符。婉凝想着昨天,君琰还是将兵符放在自己这里。无法抗拒的事情,让婉凝左右两难。倘或给了君颢兵符,他一定会误会自己的。 可若是不给的话,他又怎会复位?本欲与柳子煜商量好了,要在汐月生辰动手的。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的时机只怕又要失去。那个时候,谁还会记着自己的心思。 不知不觉间,落日已经慢慢沉入山谷。彼时纤云满脸喜悦的走进来。低声对婉凝道:“元姑娘的生辰不变,日子也定好了。就在十天后,姑娘应该知道怎么做。” 适才还在担心的事情,现在竟会有了转机。婉凝有些疑惑,终是明白了其中缘由。因为纤云是王连瑛的侄女儿,他虽说现在侍奉君琰。可到底要站在纤云这里,毕竟纤云是他的亲人。 更进一步说,便是王连英现在充当“细作”身份。观察君琰的举动,然后告诉给纤云,再通传给婉凝。不管怎样,王连英总不会害了纤云的。这么想着,这个消息确实可靠了。 记得君琰后来告诉婉凝,他说他对不起汐月。所以,这次的生辰还是不变。“算是对她的弥补,”君琰略带歉意,“比起丽儿,其实她要幸运很多。”真是可笑,其实谁也不比谁好很多。 后来的日子,变得漫长不可捉摸。婉凝从元易斌口中得知,汐月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在家打骂。摔桌子凳子,有的时候,还会跑到宫里吵闹。说是要见君琰一面,哪怕背影也是好的。 可是汐月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被逐出宫。与其说是因为婉凝,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倒不如说她曾经是细作,君琰为了提防她而已。恰逢此时,婉凝说要放了汐月,君琰才顺水推舟。 让汐月误以为是婉凝挑唆,也是君琰的一样心思。使得汐月对婉凝抱有怨恨,时常冷眼相对。“燕婉凝!是你!我恨你!”汐月指着婉凝大骂,“如果不是你,我怎会被废掉?” 此时的婉凝,也渐渐明白。君琰其实一直都在,时刻提防着每一个人。比起做梁王的时候,君琰更显得谨慎有加。“小凝,也是无可奈何,”君琰总会替婉凝说好话,却让婉凝觉着虚伪。 “纤云,把兵符收好,明天我们就去锦祥宫,”婉凝平静的话语下,其实是一颗躁动的心。她已经想好,如何对付君琰了。她对着纤云又悄声嘱咐,方才放下心来。 可是谁会想到,就是这样的决定。让婉凝把所有人,甚至于东麓,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以至于后来的二十年间,婉凝都要费尽心思。重新拯救这个,千疮百孔的东麓。 月影萦绕,周而复始。单调的生活,在离开春天的记忆之下。慢慢的游走,像是空中一道灿烂的霞光。当一个人停下脚步的时候,才会欣赏周围的风景。不至于,让自己的生活乏味。 如花的岁月,随着风中暖暖的味道。一点一点逝去,消散在这个初夏的季节。不过十天的功夫,便会迎来新的黎明。那时会是怎样的,婉凝不知道。她只是知道,现在她需要给予君颢支持。 从纤云口中得知,太医院已经释放了那些郎中。“就只是穆公子……”纤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看起来痴痴傻傻,大约是试药的缘故。”果然,还是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尽管婉凝如何挽回,她都无法改变现实。不过还好,随后赶来的巧巧。让婉凝顿觉生活有了颜色,还是在玉池人家。见得最后一面呢,而今在宫里重逢。真是缘分。 听闻宫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试药的经过。巧巧的脸色变得很是难过,她苦心从江城赶来。却不想,听到如此消息。此刻她的心儿,宛如坠了千斤石头。婉凝愧疚道:“巧巧,对不起……” 本来到京都好好的一个人,却会变作痴傻。这样的事实,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谅解的。她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转而问道:“我要见大哥一面,至少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说到这里,婉凝更觉对不住巧巧。因为昨天的时候,就听闻王连瑛说。穆辰宇已经被出了宫去,穆辰轩也在焦急地寻找。这突如起来的消息,让巧巧顿时恼羞成怒:“燕婉凝!枉我把你当亲姐姐看!” 早先在江城的时候,自从婉凝的到来。似乎将一切都改变了,如果没有婉凝。是不是,一切终将回到原点。巧巧那时好恨,恨自己为何帮助婉凝。而今却是害了大哥,害了穆家。 窗外的月色凄迷,朦胧着一层神秘的色彩。婉凝看着巧巧,气得发红的脸颊。不觉上千,挽着她的小手,低声道:“巧巧,我知道你很恨我。眼下之计,是要尽快找到你哥哥才是……” 哪知巧巧甩开婉凝的手,冷言道:“你究竟要怎样?燕婉凝,我穆巧巧不会任你摆布的!”她说的咬牙切齿,在婉凝的心口,划上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毕竟这样的结局,谁也不想的。 倘或不是君琰说什么“试药”,穆辰宇岂会遭此横祸?而今他又失踪人海,京都这么大。去那里找寻呢?婉凝顿时满心愧疚,对于她而言。除却对萧易寒的毁约,也便是欠了穆家。 她不明白,上天为何要捉弄与她。大约,这便是命运吧。听着叶子在窗外轻轻摇动的声音,婉凝的心口一阵一阵刺疼。她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对巧巧说才是。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穆姑娘这话就不对了,”纤云实在看不下去,便插嘴道,“我们姑娘吃了多少苦,你知道么?你实在是误会了姑娘!”不知怎么,听着纤云帮她说话。婉凝只觉,鼻子酸酸的。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像是导火索。巧巧顿时火了:“我误会她?若不是她到江城,我怎会千里来到京都……早知如此,也就不必费心了!”她说着,便从袖中扔下了一包珍珠草。 烛火微微摇,晃动着一朝离散。两行清泪,洗涤着心里凄楚的酸苦。木格窗上的月色,渐渐隐退下去。露出一丝丝天晴,遮掩着婉凝此刻的心,她蹲下身子,一一捡起那些珍珠草,方才理解巧巧的苦心。 珍珠草素来生在谷底,并且喜阴不喜阳。若不是行走于山崖水涧,又怎会摘取珍珠草。而且珍珠草的药性极好,尤其是对双目,有点睛之功效。将珍珠草蒸煮,敷在眼睛上是最好的。 看着这些珍珠草,婉凝甚至于,可以想象得到巧巧的心思。她必是为了自己的双目,才下的谷底的。这份超越友谊的情感,婉凝顿觉感激万分。只是因为穆辰宇的缘故,她与巧巧彻底生分了。 本以为来到京都,一切都会好转的。哪里会想到,一切都变了,变到如此陌生。就连去看望萍贵人,都要有侍女陪着。她知道,那定然是君琰嘱咐的。这样的生活,过得很是无谓。 “你不要怪巧巧,”颜舜祁把巧巧拉了过来,特意对婉凝道歉,“她性子直,说话从来都是这样。燕姑娘大人大量,不会计较这些事儿的。”他说着,就要巧巧向婉凝道歉。 可是谁知道,巧巧狠狠瞪了她一眼,立刻回道:“除非,她能够把我哥哥找回来!”“我答应你,”婉凝忙忙接口,转而笑对颜舜祁,“颜公子,真是要谢谢你了,不然我……” 其实这个时候,巧巧和颜舜祁的到来。虽是一个小小插曲,对于婉凝和君颢,却是一件恰到好处的事情。直到后来,婉凝才晓得。颜舜祁作为大理寺卿,曾经常年在外寻访。 并且当初他奉的命令,也都是君颢指派的。颜舜祁关心民间疾苦,赢得民心的事情,人尽皆知。那时的颜舜祁,所代表的自然是君颢的利益。百姓们也都交口称赞,对君颢予以肯定。 可如今他要面对新的皇帝,自然也要进宫来的。因为他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所以他便跟着巧巧,一路来到京都。沿途所经各地,尽是逃难民众。因为有胡族兵和西戎兵来了。 “他们要把谋害公主的罪责,推到东麓身上,”颜舜祁淡淡开口,“此番进宫,我只为请皇上下旨,赶走那些蛮夷人。”不过这确乎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君琰默许来的。 假如婉凝猜得不错,颜舜祁应该是有备而来。不然,他又怎会信誓旦旦的说出这番话。游走天下的日子,颜舜祁不仅是帮助百姓。还结交了许多江湖好友,可以说,对君颢复位很有好处。 婉凝听了这些话,喜得感激不胜:“颜公子果然,要帮助君颢?我就先替君颢谢谢你了……”原来这才是颜舜祁进宫的目的,至于劝说君琰出兵,也只是缓兵之计。他对君颢忠心,自然是要救出君颢的。 “我要见一见柳将军和林侍卫,不置可否方便?”颜舜祁压低声音,期望与他们一见。毕竟,他们掌握着真正的兵权。婉凝点头之余,有些犹豫。因为还有半块兵符,不知如何办。 但见颜舜祁轻轻笑着:“还有七天,寿宴之上,我自有法子……”听了这些话,婉凝顿觉在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亮。相信在七天之后,自会云拨雾开。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希望。 第四十六回 楚君颢冷对关切 元易斌探视往日 匆匆岁月,牵绊其间。往昔种种柔情,尽数随风化去。而今只剩下一抹笑容,一瓣栀子花。迷蒙在沧海桑田,就是在很多年以后,也无法忘记。究竟谁对谁错,已然无谓。 桌案上的米酒,氤氲着甜美的味道。将所有的回忆,慢慢拉回半年前,就像是悠远绵长的夕阳,荡漾在苦海之中。“这块兵符,你拿着,”婉凝将兵符放在桌案上,希望君颢可以接受。 然而君颢却看也不看,便冷言嘲讽:“我还只当是你好心,送什么米酒!原是为了替他做事!”尚未来得及说清楚,便听到了这些言辞。对于婉凝而言,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过还好,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知道君颢必然会误解,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着端起米酒:“好些时候没有熬米酒了,这是早上熬的,你且先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话语。在君颢眼前的米酒,像是一道诱惑的笑靥。然而他的脑海里,却忽然想到了楚君琰。那个虚伪的人儿,让君颢不觉冷哼一声。并未理会她。 “君颢,”婉凝将米酒举到他眼前,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也要保重身子……这样也好,有精神对付他……还有就是,颜舜祁也进了宫,他说是来救你出去的……” 不知怎么,这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却是婉凝想了许久,听得出来。她的言语里,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期许。她渴望着君颢,可以理解她的苦心。哪怕是说一句,虚假的安慰也好。 无奈两人之间,似乎已经隔了一层屏障。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互相倾诉衷肠。婉凝此时举着米酒,从未放下。她知道君颢,不会是那种绝情之人。一碗米酒,总归是可以解决的。 可是她想错了,她不知道的事。自己因为记忆有些模糊,所以黄昏时候。就会端着米酒去往正阳殿。这样的场景,便被君颢看在眼里。于是误会由此而生,让君颢心碎如初。 “君颢,就只当是,体谅一下我的苦心,”婉凝近乎祈求,其实也不必如此。当初在宫里,她本就是侍女。服侍君颢,早已习惯了他的脾性。然而此番不同,君颢的表情淡淡的。 或者说,君颢此时根本无暇,对婉凝在生出什么好感。他想着楚君琰,不觉有些酸酸地:“他让你来做说客,你倒也听他的话。”“君颢,你还是记着我的,”婉凝明白,君颢是故意的。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君颢在想不出来什么话,对婉凝说起。他甚至是,出于一种嫉妒。这就不仅仅是误会了,既然如此。婉凝还能够说些什么,多了只是无益。 看着婉凝慢慢放下米酒,一脸失落的神色。君颢的心儿忽然疼了一下,疼么。那就让它继续疼下去,好歹,此时婉凝还在自己身边。风儿浮动,湖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桌子的一角,被风吹落几叠信笺。是熟悉的栀子花笺,婉凝不觉弯下腰去捡起。却看到了哪行熟悉的字迹,可不是自己寄往江城的么。如今怎么,出现在这里?婉凝顿时疑惑万分。 湖水荡漾着清冷的颜色,衬托着一朵朵白莲花。在初夏时节,略带一种骄傲的色彩。岁月如初,静谧安详。孤寂,冷落,沉稳。所有的词语,在这里都显得有些多余。 关于婉凝,关于君颢,关于君琰。三个人的故事,从去年的初秋便开始书写。本以为那次离宫,便是故事的结局。谁曾想到,会忽然横生枝节。“你真的,没有给我寄过信?”婉凝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甚至于不敢相信,给自己写信的人。竟然会是楚君琰!那个虚伪的男子,利用栀子花笺。以此来挑拨自己与君颢的关系!她实在是不敢想象,那些冬衣、鞋袜、草药都不是君颢送的。 曾经的以为,都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加深,婉凝拿在手中的信笺。慢慢滑落地面,她也终于知道。为何君颢不理会自己,想来这就是原因了。真是讽刺,上天真的会捉弄她。 “君颢,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婉凝满腹委屈,渴求着君颢的谅解。可惜为时已晚,君颢自不会再看她一眼。只是狠狠咬牙道:“自作孽,不可恕!”他骂得对,骂得对。 此时的婉凝,慢慢垂下脑袋。看着地上散落的纸笺,不觉用力捡起。然后双手颤抖着,想要撕碎那些纸笺。却也只是发狠的用力,手上哪里半分力气。细细去看,她早已是泪光点点。 撕碎了如何,误会已然产生。像是一张宣纸,被点染一滴墨迹。怎么样擦拭,都无法变得干净如初。她倚坐在地上,泪眼朦胧的望向君颢:“我犯下的罪孽,我来承受,可是君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有那么一瞬。君颢有一种冲动,想着将她拥入怀里。给予她安慰,告诉她原谅了她的。心儿在滴血,双手都在紧握拳头。不,他不能。因为婉凝背叛了他。 “我楚君颢最恨背叛,”他咬着牙说了一句,“燕婉凝,这辈子,我都不想要看见你!”也是这样一句话,将婉凝逼上了绝境。那一天晚上,她发了高烧。并且噩梦连连,持续了三天。 醒来的时候,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看到窗外的夕阳,想着还有米酒没有送。这才要下床来,却不料头脑发昏。好在纤云及时赶来:“姑娘要去哪里?还是回床上躺着休息吧……” “该送米酒了,”婉凝望了望窗外,对纤云道,“黄昏时刻,君颢已经下了朝的。”看着她精神恍惚的样子,纤云顿时心里十分难过。君颢依然这样对她,她还念着他。 纤云不觉晃着她的肩膀,大声道:“楚君颢,楚君颢!姑娘什么时候,关心一下自己?”说着说着,有两行清泪滑落脸颊。其实纤云也是,着实担忧婉凝。这才说了这些话。 毕竟事情发生了,就应该想着如何解决。一味的伤心,只会给予君琰更多机会。倒不如去想想,七天之后如何办。或许是一个新的开始,又或许是周而复始的生活。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去努力的,”纤云不断的鼓励婉凝,希望她能够振作。那一刻的婉凝,满心复杂沉郁。君颢的话语,像是烙印。烫着她的心口,火辣辣的疼痛。原来喜欢一个人,好难。 宫苑深深,锁不住宫人的离愁别绪。蝶儿飞舞,在花间不断翩翩。回首遥望,是一段消散的回忆。多年过后,望眼欲穿的是曲终人散。当栀子花瓣凋零,飘落在天之涯的时候,一切都会走向尽头。 似曾记得,还是刚刚进入锦祥宫,为萍贵人诊脉的时候。是一个晚春凋零的时节,那时的萍贵人。染了风寒,身子很是虚弱。苍白的面容,遮掩不住她旧日的容颜如花。 宫苑旁的老树根,像回忆般延伸。一双近乎绝望的眸子,给予元易斌不一样的触动。那一刻,听着萍贵人哭诉心绪。他只是静静听着,像是一个安静的听众。路径两旁,开出了许多的栀子花。 “你说过,会来看我的,”萍贵人伤感的语调,久久回绕在他的脑海中。他什么都没有说,平静的放下药箱,取出小药枕。然后低声道:“下官为贵人诊脉,贵人还要保重身子……” 那一块小小玉佩,在他的怀里安静地躺着。虽然冰凉,却像是一颗火热的心。不断地贴着他的心口,让他无法安下心来。当他的手指,搭上萍贵人的手腕时。一阵冰凉,刺透心房。 萍贵人的手腕这般冰凉,着实让元易斌心儿疼了一下。怎么才几天不见,萍贵人便如此虚弱。他不觉皱了皱眉头,慢慢收回手来。一面拿出纸笔,一面说道:“贵人理应,多吃些补品。” 是了,这是他说过唯一关怀的话语。先前在宫里,与丽妃娘娘的事情。让他有些后怕,所以对于萍贵人的情怀。唯有深埋心底,就是那块玉佩。也在后来的故事中,渐渐掩埋。 很多年后,元易斌再次走进锦祥宫旁,看着人去楼空的场景。不觉心生感慨,他将玉佩深深埋在栀子花旁。希望萍贵人的在天之灵,可以看得到。他对于萍贵人的情感,唯有如此。 其实关于元易斌和萍贵人的故事,本就是微不足道。却夹杂着多少悲情,纵然见面也唯有压抑情怀。在这幽深后宫,逐渐成为尘封往事,无人提及。也就只有锦祥宫安在,栀子花依旧开放。 倘或不是那块玉佩,元易斌或许,不会去往锦祥宫。却因为愧疚,因为疼惜,因为念想。他还是见了萍贵人,他也从未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看到萍贵人微笑的眼眸。 他没有答应过她什么,也没有许诺过什么。最多的时候,也只是听听萍贵人的心事罢了。两人之间,更像是无声的诉说。命运来回转,彼此之间的情感,也唯有来世再续。 “元大人,”萍贵人忽然唤道,“如今柳皇后哪里,不是很好,大人要不要去看一看?”在萍贵人看来,至少这样,会让元易斌留在锦祥宫多一点时间。这个理由,也还算是可以的。 元易斌看着萍贵人期许的目光,忙低下了头。他不敢去看她,是出于君臣之间的礼仪。却让萍贵人失望许多,唯有跟着元易斌进了内堂。园子里的花儿开了,却是红色的栀子花。 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见了元易斌和萍贵人。顿时哭着跪在地上:“娘娘她,她没了……”于是整个锦祥宫,淹没在沉寂之中。元易斌到底,还是来得迟了些。 往昔岁月,寻他不见。一幕灿烂的云霞,弥漫在空中。交织成一片,轻薄透明的珠帘。那些思念的味道,在宫里开出许多的栀子花。一丛一丛,比得前几年开的更加茂盛。 一杯暖暖的清茶,是元易斌的一点心意。他看着柳子煜疲惫的神色,还有他沉默的神情。心里也多少不好过,如果他能够早些为柳皇后治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是他错了。 “元大人不必自责,”柳子煜心里很是清楚,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自然是篡夺了皇位的楚君琰。本来他得知姐姐离开的消息,疯了似的赶往锦祥宫。然而想要看姐姐最后一面,却是被告知。姐姐已经被宫里,送往钦陵了。 而今这样的事实,让柳子煜既伤心,又气恼。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宫里要这么着急,把姐姐送走。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是楚君琰暗里做了手脚。想到这里,柳子煜恨的咬牙切齿。 想着姐姐昔日掌管六宫,何等威风。而今却是凄凉落幕,他们柳家也一败涂地。大约,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吧。也怪姐姐当初,对待后宫诸人太过狠心。柳子煜一时,无法接受。 窗外的风声,吹动着枝头的叶子。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像是蚕宝宝在吃桑叶。这夏日的炎热,正在悄然临近。却在锦祥宫里,寻不到一丝丝的温暖。元易斌拍着他的肩,给与他安慰。 “楚君琰!”柳子煜忽然抽出腰间的宝剑,厉声喝道,“我柳子煜让你血债血偿!”“嘘——”一旁的萍贵人听了,忙跑去关门,小声道,“将军只小声,当心隔墙有耳。” 素来萍贵人谨慎,而今自然更加小心。哪知柳子煜甚是气愤,大声道:“他害了我姐姐,我又岂会怕他?”风中,回荡着柳皇后的身影。让柳子煜愈发难过,他不觉握紧了手里的剑。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元易斌,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柳皇后的死,应该是一个导火索。点燃了权利相争的最高权限,否则柳子煜怎会有理由。帮助君颢复位,向楚君琰报仇? 这个时候,柳皇后的死就恰到好处。不管如何,却是加速了君颢夺位的契机。他在软禁其间,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现在就很好了,柳子煜纵然痛苦。确实很好的筹码。 于是锦祥宫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柳皇后的死,引来后宫众人前来凭吊。这是很好的机会,元易斌看得出来。柳子煜心中的怒火,都只在楚君琰身上。不过,他们还是要等的。 “他来的正是时候,”元易斌在人群中,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颜舜祁。他知道颜舜祁素来游山玩水,并不在朝中。而今忽然回宫,定然是得到了君颢的信息。元易斌的心里,忽然欣慰许多。 毕竟,颜舜祁曾经,救过君颢的性命。生死之交的君臣,总归是不会错的。元易斌轻轻拍着柳子煜的手,微笑着道:“柳将军耐心一些,咱们总归是有法子的……” 那个时候的元易斌,自然不知道五天后会发生什么。腥风血雨也好,尸横遍野也罢。只要君颢复位,他们元家也会是功臣的。阳光折射进来,照应着他的脸颊。让一旁的萍贵人,不觉心生暖意。 第四十七回 君琰温婉对佳人 君颢冷静出对策 朝霞满天,辉映着一片片晴朗的天空。鸟儿扑楞着翅膀,飞向了古老的苍林。玫瑰色的云朵,一块儿一块儿的浮在半空。风儿吹着,像是把云朵儿,撕成了寸寸丝缕。 静静的时光,游走在四周。周围安静到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栀子花开出了红色的花。正阳殿内,丝丝寒意纠缠其间。君琰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不觉慢慢抬起头来。 只见烛火下的婉凝,正在朝着自己走来。如今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又来正阳殿做什么?难道,是来看望自己的么。君琰心头一阵欣喜,他以为是婉凝想通了,所以这才来的。 可是他想错了,婉凝并不是一个可以认输的人。而且在就算是世道如何,婉凝也都不会放弃。烛火微微晃,晃动着一朝离散。暖风细细,将暮色渲染的一段温婉。潇潇夏夜,洇染着江波影。 “小凝,你来了?”君琰说着,便笑着迎上前去。却不料看到了一双恼恨的眸子,像是给君琰的心口。撒了一把盐似的,但听得她冷声问道:“皇后为何,要葬在钦陵?” 东麓朝的宫规是皇后和皇帝,必须都要葬在王陵。而那个钦陵,只是用来埋葬王公贵胄之地。缘何如此,婉凝很想知道。她的脑子里,尽是柳子煜痛心的神色。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最后柳子煜一定会提前动手。 如此一来,不仅会暴露了行踪,更会让君颢的计划前功尽弃。这样的思路,让婉凝有了一丝轨迹。婉凝心里很是清楚,所以她此番前来,是希望君琰能够收手,放了柳皇后。 可是她并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君琰究竟为何。竟是不惜改变宫规。但是不管怎样,将柳皇后葬在钦陵,本就是违逆了先皇祖制。“我只想知道原因,”婉凝并不希望,再挑起事端。 或者说,只需要君琰的一道圣旨。那么就可以将柳子煜的心,暂时压将下来。也不至于打乱计划,何况于谁都不是好的。此时窗外有些喧闹,那是风儿荡漾着湖水,游荡其间的声音。 涟漪依旧,小池摇晃。木格窗子上,映照着模糊的烛光。君琰看到那双眸子,不曾带有丝毫暖意。犹记以前,婉凝最喜欢笑。那时的君琰,最喜欢看着婉凝笑,笑起来笑靥如花。 岁月流逝,再也找寻不到当年的温暖。一个人的初心,早就被权力所取代。如何奢求他人的谅解,这也是君琰在临死前。方才明白的一点,如果早一些知道,会不会有不同结局。 关于将柳皇后葬入钦陵一事,君琰早就有了主意的。尽管有“兄终弟及”的祖制,但到底宫里还是有一个小皇子的。不过那时的小皇子,因为母亲是一个宫女。自然不受人瞩目罢了,也没有人说起过。 所以就尘封在后宫,就连太后也不知晓。而且这个小皇子,才不过一岁。也许这是君颢的另一打算。自然,这就是当初为何。君琰要着急登位的原因,所以这才将柳皇后葬入钦陵。 因为在后宫,只有拥有子嗣的妃嫔。才会入王陵的,何况柳皇后也确实,抚养过小皇子一段时间。如果贸然将柳皇后葬入王陵,天下皆知,自己的帝位得来不妥。 竹篱笆,拱桥下。一丛灿烂的栀子,开得安静却又热烈。红的似火,白的似雪。挨着挤着,好不热闹。风儿吹过,可以听到得到她们嬉笑的声音。烛火依旧,栀子花笺依旧。 不知不觉的时光流逝,将君琰的回忆慢慢淡出。伤心之余,他看着婉凝认真的样子,不觉淡然道:“作为皇后,她无所出。”是了,东麓朝宫规。后妃没有子嗣的话,就会被当做贵胄葬入钦陵。 何况君琰知道,婉凝不会知晓小皇子一事。所以就胡乱应承,让婉凝以为理所当然。所以直至后来的某一天,婉凝再入宫廷后。才在掖庭找到那个小皇子,方才明白当时的疑惑。 也就是说,婉凝在宫里一年多的时间。也并未知道,君颢还会有一个小皇子的存在。那时的心情虽然不好过,怨恨君颢的隐瞒不说。却还是依照宫规,辅佐小皇子登位。 “还是皇兄做太子时,就有了这个小皇子,”君琰垂死挣扎之际,告诉了婉凝一切。他是在希望,可以减少自己的罪孽。至少,可以让婉凝对自己的态度。可以好一点。 冲进茫茫火海,四下寻找所谓的小皇子。却是寻他不见,想要找寻君颢和萍贵人。也总归是无望,转眼间的火焰。吞噬着宫廷的每一处角落,及至那根石柱塌下来,还带着烈烈火焰。 那时的婉凝,尚未来得及闪躲。便被一个身影,狠狠推向了一边。她顿觉满脑子空白,及至努力回过神来。却看到了被石柱压着的君琰,他浑身脏兮兮的,脑袋上尽是血污。 看着君琰的身子,被石柱压着。并且浑身鲜血淋漓的样子,她吓坏了。当时,她什么也顾不得,婉凝努力推着石柱,却是丝毫动弹不得。不得,咬着牙想要扳开石柱。却听得君琰的微微声音:“快走,快……走……” 他说的很是用力,却是极尽痛苦之声。婉凝蹲在他身边,抚着他的脸颊,咬牙道:“放心,我会救你出来!等我!”当她转身找人帮忙时,却看到了君琰微微摇着头。 也许一切都晚了,君琰抓着婉凝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此生唯一错事,是害你双目失明……对不起,小凝,我错了……你肯,原谅我么?”临死之前,还能有什么,不能够释然? 泪水,悔恨,恼怒。都不足以表达那时的心情,究竟哪里错了,究竟是谁的错。都已经归入尘土,展眼望去。一片火海茫茫。宫女太监拎着包袱四处逃散,再也寻不到当年的繁华。 风虽然温暖,却是寒如初冬。婉凝也才知道为何,君颢误会了自己。她愤然,难过,伤心。将眼泪生生咽下,咬着唇反问君琰:“你假借君颢给我写信,只为了让我回宫?” 这是君琰的心里话,被婉凝猜到了。他很是开心,以为婉凝终是理解了他的苦心。却看到了婉凝眼眸里的泪水:“楚君琰,你这样做,我会更加恨你的!”她把那个“恨”字,说的很重。 “小凝,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君琰放下帝王的架子,凑到婉凝跟前低声问道。他的话语满怀期待,却又满怀怨恨。他不明白,自己为婉凝治眼睛。只为求得谅解,为何就那么难。 也是在那场火海中,君琰才渐渐明白。栀子花灿烂的眼眸,盛开在天暮之中。他终于可以安然离去,却留下一声悲凉的叹息。期许着的目光,却终究唤不回一声原谅,一个淡然的眸子。 清风徐徐,诉说着一段伤心往事。宫苑的小小幽径,还在夏日时节慢慢拉长。蝉儿已经在枝头嘶叫,努力渲染着更加热闹的炎夏。几回寒暑,几回黎明。都在这段岁月中,迷失了方向。 千万情绪,离别情思。此刻在安静的东阴宫,因为柳皇后的逝去。而变得渐渐寂然,桌案上的烛台,累积了厚厚一层烛泪。那是昨晚的念想,仿佛将一切,都慢慢联系起来。 “你的意思,究竟怎样?”柳子煜的声音,多少带有许多抱怨。他因为姐姐被葬入钦陵,而不被追封的缘故,感到很是气恼。这几天总想着,要带领御林军将正阳殿包围起来。 可是这样的结果,没有得到婉凝和君颢的同意。所以柳子煜也只是,暗暗紧握拳头。五月的风暖暖的,吹得人有些微醺。早晨五更天的时候,君琰就带领着群臣,去往奉天寺打醮祈福。 这就算是一个机会了吧,柳子煜匆匆来到东阴宫,想要问一问君颢的意思。但见君颢敲着桌子,半晌才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其实在君颢的心里,他又何尝不希望。 因为思念亲人的缘故,柳子煜变得焦躁起来。他起身踱着方步,不时的望着窗外。就在他以为,君颢是在等林一凡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 看起来风流潇洒的男子,正是归来皇宫不久的颜舜祁。他一直都在宫外活动,关注民间疾苦。可以说是一个清官,只是可惜宫廷发生政变。皇位易主,颜舜祁这才忙忙赶回宫中。 他笑着拱手道:“楚公子安好?”随后他便坐在君颢身边,看起来与君颢的关系很近的样子。君颢看到了颜舜祁,不觉露出微微笑意:“颜兄一路辛苦,不妨坐下来饮一杯茶。” 听着君颢所说的“颜兄”,柳子煜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大理寺卿”这四个字,一时之间。赶忙凑到跟前,略带歉意的笑道:“原来公子便是大理寺卿,久仰大名!” 颜舜祁回身,看着眼前这个白净的魁梧男子。不觉回应道:“看你的装扮,应该就是御林军统领了……林侍卫没有来么?”说话之间,只见一个面色淡漠的男子,轻声走了进来。 如此便好,君颢缓缓放下茶杯。拉开帷幕后的一张羊皮地图,转而对颜舜祁说道:“玉池人家荒无人烟,你便在玉池人家接应我们。”顺着君颢手指的方向,仿佛可以看到,玉池人家的缥缈轻雾。 宫里如今已经做好安排,宫外也要加强防御。谁会知道,那些西戎部族究竟怎样。君颢还是留有一手准备的,尽管他知道十里亭外。有萧易寒在接应,但是以备万一,他在玉池人家也有军队。 此时,颜舜祁听着君颢的分析。不觉点头赞成:“这些年我在宫外,认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他们也会帮助我们的……”事实证明,那些人不论贩卖粮草,还是打造兵器,还是有用的。 “柳子煜,”君颢想他招手,说道,“你仍旧留在宫里,与林一凡假意追随朝廷。等到了四天后的寿宴上,再见机行事。”这里说的见机行事,其实就是定在汐月生辰这一天。 当柳子煜听到这番话,立刻领会了其中含义。那时西戎会攻入京都,便趁着寿宴上的人乱复位。如果西戎退兵便好,如果不退兵。那么他们就要掩护君颢,一直逃往玉池人家。 窗外雨声细碎,烛影摇晃。花落无声,空剩一地忧伤。一杯碧螺春,氤氲着一寸寸回忆的味道。五月中旬的时候,栀子花便开始凋零。虽然还有盛放如霞,却不过是垂死挣扎。 回头想想当时的计谋,君颢还真是为此感到后悔。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宫里有柳子煜和林一凡,帮助趁势拿下皇位。宫外有颜舜祁在玉池人家,可以防备万一,让他有机会存活。 很是完美的策略,却还是难以抵挡住西戎的千军万马。并且那些边关军队,也在萧易寒的带领下。忽然冲入皇宫,一时之间。宫里宫外,到处都是各为利益的代表军队。 答应帮助君琰稳固皇位的西戎军,还有萧易寒的边关军队,加上柳子煜的御林军。互相厮杀,互相打压。究竟谁对谁错,早就已经分不清方向。只是知道,为了那个缥缈的皇位。 西戎的意思,是要拿下东麓故土。萧易寒的本意,是要用来弥补对婉凝的亏欠,这才要帮助君颢的。可他哪里知道,边关军队早就已经换成了君琰的人。结果到头来,竟是攻打向御林军。 至于柳子煜的军队,也是为了柳皇后的死,而愈发激烈起来。于是这三方势力,杀的红了眼睛。在皇宫里的每一寸角落,都留下了无尽的哭喊声。鲜血淋漓,尸横遍野。 更为遭殃的便是后宫,不少西戎士兵闯入后宫。对那些妃嫔宫女,开始了为所欲为的行径。于是宫女们跑的跑,哭的哭,躲得躲。乱糟糟的一片,再也找不到婉凝的身影了。 “婉凝!燕婉凝——”君颢扯着嗓子高声叫喊,却只是听到一片哭喊声。当初策划的好好的,怎么会出了岔子的。还不容君颢思虑,便有柳子煜拉住君颢。“快走!这里有我!” 可是找不到婉凝,君颢哪里肯走。他甩开柳子煜的手臂,正要拿着刀往里冲去。却忽然看到,正阳殿的方向一片浓烟。不消片刻,随着东南风的风向。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苗儿蹿得老高,很快便引燃了其他宫苑。君颢楞了一下,婉凝的洛水阁便在正阳殿旁!他疯了似的朝着洛水阁跑去。眼前大火蔓延,根本找寻不到出口。“萍贵人在这里……”柳子煜的声音飘在耳畔。 回身望去,富丽堂皇的宫殿。顷刻间坍塌,像是一场盛世烟花,终究是归了尘土。当君颢跑进锦祥宫的时候,萍贵人正抱着一只枕头哭着。于是君颢想也未想,便背着萍贵人跑了出去。 “凝儿在哪里?你有没有见到?”君颢红着眼睛,抓着萍贵人的肩膀,不停地问道。那时的君颢,方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一直都在婉凝哪里。只是因为误解,才会彼此分离。 微微闭上双眼,感受着火苗吞噬的声音。顷刻之间的宁静,终是在玉池人家散尽声息。凌乱的思绪,忐忑的心儿。在今后的岁月中,无法遗忘这场大火。原来是自己,一直是自以为是。 “我会为她报仇的,”君颢轻轻拍着柳子煜的肩膀,说道,“毕竟,她也曾是我的结发妻子……”关于柳皇后,君颢的心里是有些愧疚。不管怎样,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道理,无法抹除。 那时的柳子煜也相信,君颢可以做好一切。于是他就等着,等到那个寿宴开始。未曾可知的未来,就这样打开了悲剧的大门。一场大火,毁去了所有人的希望。只听到有淡淡的哭泣声,还在呜咽。 第四十八回 婉凝求助元易斌 萍贵人偶遇苓妃 天晴一片,鸟鸣声声。花木林里,珠花淡荡。一点一点的栀子花瓣,尚且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掩面哭泣。那是对淡然的春天,留恋不舍的缘故罢了。随着蝉儿的嘶鸣,夏日愈发悠长。 绵软的阳光,轻轻浅浅的辉映着每一处。廊檐下,却是一幕剑拔弩张的气氛。看着怒目而视的穆辰轩,婉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代表对他的歉意。穆辰轩生气,也是应该的。 如果当初,自己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阻止君琰的行径,不然也不会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而今想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她在心里想了许久,方才慢慢开口问道:“元大人在么?” 此番来太医院,婉凝是要找元易斌的。她从柳子煜口中已经知晓,君颢下一步的计划。那么宫里的行动,也应该由她一分才是。她想着元易斌或许,可以帮助到自己。 可是她没有想到,元易斌竟是神色无奈的道:“汐月现在家里,动不动就生气……她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你的身上……所以我想着,就不能够帮助你了,燕姑娘,对不起……” 原来汐月被废,竟然也是婉凝的缘故!她一时怔在哪里,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当初,她求着君琰放了元家,她才肯答应治疗眼睛的。但是这样的结果,却是让自己,无立足之地。 本来的好意,却被汐月误会之深。好久好久,婉凝才慢慢回转过神来,转而看着元易斌道:“这么说来,你不肯帮我了?”她只想着,如何救出君颢。谁会知道,这条路这么艰难。 窗外竹影摇晃,打出一片斑驳的凉荫。婉凝只觉着头脑有些发昏,双眼也有些疼。耳畔处,却忽然传来穆辰轩的冷笑声:“这回,你尝到了世态炎凉的味道。燕婉凝,你这是自作孽!” 呵,这句话说的很是恰当。记得当初君颢也曾说过,仿佛自己真的是这么一个人。只要跟自己接触过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对不起,”婉凝轻声说道,话语里尽是愧疚。 当很多年以后,婉凝坐在万寿宫里,回想着当时的所作所为。不觉对当初的行动,感到悔之不迭。年轻时的莽撞,只会让自己悔恨终生。对于元易斌和穆辰轩,她负了他们太多。 还有守候自己的萧易寒,而今想来,确乎都是婉凝的错。假使当初,婉凝没有入宫的话。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至少她不会左右为难,得罪很多人。“一句对不起就完了?”穆辰轩冷言。 穆辰轩看着面色苍白的婉凝,不觉冷哼一声:“谁会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害死了我大哥,我不会放过你的!燕婉凝,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说到代价,婉凝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是想不起来,她是不愿去想。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就是她所付出的代价。当初她以为,是西戎部族放的火。谁知道,却是穆辰轩推翻了火炉。在盛夏之日,点燃整座皇宫。 她苦涩的笑着,终是流下了悔恨的泪水。而今眼下之际,是要征得元易斌的帮助:“元大人,我会向元姑娘解释的。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孰是孰非,便在三天后分晓。 柔和的房间内,点燃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清新优雅,只是房间内没有点燃烛火。透过窗户,可以看得见空中的明月。一片清辉,像是缥缈的音乐。静静地趴在一旁,享受夜的静谧。 微闭双目,回想着午后探视君颢的场景。不觉让婉凝难过伤心,她看到君颢坐在桌案前。被木格窗上的阳光流过,像是一尊安静的雕像。有多久,没有看到君颢这样子了。 日日夜夜的念想,让婉凝不忍。“君颢,我能做些什么?”她知道了其中的计划,渴望着出一份力。毕竟那块兵符,她还未拿到手。关于这一点,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办。 光影柔和,疏疏离离。但见得君颢头也不抬:“你连半块兵符都拿不到手,还能做些什么?”虽然看不到君颢的神情,但是听他的话语。似乎多少有些毫不介意,婉凝的心有些疼。 她走到君颢跟前,低声道:“你放心,我会在明天拿到兵符,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说的很是诚恳,却得不到君颢的一点称赞。因为这个,所以她才要求元易斌的。 不管怎样,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对于元易斌,她还是有把握的。“元姑娘仍旧是妃嫔,”婉凝坚定道,“寿诞那一天,我自会有法子。现在只要元大人肯帮我……” 思虑许久,婉凝终是想到了对策。相信作为交易,元易斌不会不答应的。而且,这也是关乎元汐月。听着婉凝的话语,元易斌有些为难。当初他的权衡态度,害了许多人。 怎么办,是要继续帮助婉凝么。他想着如果帮的话,就会化解汐月和婉凝的矛盾。如果不帮的话,那么汐月就会记恨一辈子。左右思虑之下,元易斌终是开了口:“为了汐月,你要我怎么办?” “元大人!”穆辰轩从旁边大踏步走来,立刻制止道,“切莫上她的当!她要谋反!元大人要三思!”怎么这个时候,穆辰轩会忽然出现。而且还会说出“谋反”二字,婉凝有些吃惊。 看着婉凝惊讶的神色,穆辰轩有些得意:“我不管中间渊源如何,但只是你要谋反这件事。我要禀告当朝圣上……”“穆公子是不想见到父亲了,”婉凝一声言语,让穆辰轩无言以对。 当初进宫,就是为了救出父亲。如今却被眼前之事蒙蔽,穆辰轩一时微怔。半刻才道:“你这话,究竟是何意?”在宫里这些日子,他对婉凝已有所耳闻。知道她冰雪聪敏。 原来婉凝曾经做过御前侍女,也帮助过君颢起草诏书。这么说来,她的见识必然不少。见穆辰轩沉默不语,元易斌为了汐月,便附和道:“燕姑娘或许,可以帮助你的。” 丝缕栀子花香,萦绕房间。将炎炎夏日,渲染出一片清凉。可是他的兄长这份恨,又将如何。婉凝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不觉问道:“我若救出穆大人,穆公子可否原谅我?” 当时的处境,婉凝只能如此应对。缓兵之计也好,真心实意也罢。不然怎么堵住他的嘴?不过后来的大火付之一炬,再也找不到任何人影。不过还好,婉凝最后还是找到了。 暖风细细,半空中的云朵儿卷成一团,像是一块儿棉花。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儿风。仰头望天,甚至可以看得到清澈透明的底色。那是夏日间,难得的好天气。 推开窗子,可以看得到园子里的栀子花。虽然已经衰败,却残留着干枯的花径。顽强屹立,似乎从未倒下过。记得婉凝曾经说过,栀子是一种很坚强的花,从来不会因为风雨而倒下。 从前天开始,元易斌来给自己诊脉的时候。可以断断续续的猜测到,就在汐月寿诞那一天,会有一件大事要发生。萍贵人知道,那必是筹谋已久的计划。如何实施,她也无从得知。 本来她是不用关心这回事情的,可是她的父亲陈书阁,也参与其中。她就不得不要探听一点,元易斌说的也很是隐晦:“贵人安心在宫里,哪里都不要去。到时候自会有人救你……” 那个人会是谁,萍贵人不得而知。只是听到元易斌这么说着,她的心里像是石头落地似的安稳。关于父亲陈书阁,也是无暇来看她。或者说,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而已。 “皇后姐姐!”随着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便传来那个熟悉的音调。萍贵人放下书本,忙起身去开门子看。却是多日不见的江苓嫣,这个时候她来锦祥宫做什么? 记得三个月前,婉凝离宫不久。江苓嫣便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她就离开了皇宫。本欲打算着照顾几天,谁又知道母亲竟是去世了。她又写了信,这才带着母亲的棺木,回了南翔老家。 来回路途遥远,加之她的精神不太好。这才耽搁了这么久,回来的时候便听闻柳皇后病逝的消息。她也便赶忙来锦祥宫,想要看一看怎么回事。只是这哭声,在萍贵人听来甚是虚假。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江苓嫣就时常会奉承柳皇后。但是暗地里却互相较劲儿,甚至于想要扳倒皇后。由此可见,江苓嫣的心思多么深远。眼下可好,柳皇后的死正合了她意。 “什么时候的事儿?”江苓嫣一面抹着泪水,一面问萍贵人,“我这连皇上都没见,就先来看望她,谁想到……”说着说着,江苓嫣又止不住的落下泪来。看的萍贵人,也忍不住眼眶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江苓嫣才止住哭泣。转而又问道:“我想去拜祭,以表达我的心意,妹妹可否一同前往?”这番话究竟何意,萍贵人实在是不知。一时之间,她有些无措。 到底定在什么时候,当萍贵人问起的时候。江苓嫣竟是说道:“后天如何?”后天的时候,不就是元易斌所说的“大事”么?这个时候,江苓嫣忽然提出拜祭柳皇后,是何居心? 她低着头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恕妹妹不能前去,我身子最近不好……”说话之间,萍贵人已经咳了几声。其实她是不想,看到父亲出什么意外。毕竟自己留在宫里,也好有个照应。 江苓嫣便端起茶水,递到萍贵人手边,说道:“如今虽说天气热,夜里却凉一些。你也要好生保重身子……”三个月不见,江苓嫣变得如此体贴。让萍贵人有些讶然。 微风拂动,卷起池塘上的一圈圈涟漪。疏疏离离,淡荡出一层层岁月的年轮。碎石小径,花木影里。生出一阵隐隐的暗香,轻轻袅袅。隔着小径望去,却是一院墙的绿藤萝。 风乍起,吹起遍地藤萝香。像是瀑布似的藤萝,流淌在低矮的院墙处。那深深浅浅的绿色,来回翻动。每一个生命的色彩,都在叶脉之间悦动。这夏日的绿藤萝,让人流连忘返。 “昭仪娘娘的这份心,相信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会感受到的,”萍贵人说着,不觉双手合十。她实在不明白,江苓嫣找她做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聊天而已。 不过在火海蔓延皇宫的时候,萍贵人方才晓得。似乎这一切,都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操纵着。当初她的回答,像是给与了江苓嫣一些消息。她顿时颇多后悔,怨恨当初所言。 记得江苓嫣随着自己,一起走过那道低矮的宫墙。回身遥望,是一道朱红色的大门。上面写着“西华门”三个字,威武严肃。这道门,是宫人探亲时的地方。也是在这里,萍贵人认识了江苓嫣。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江苓嫣会联合边关军队。当初在宫里的时候,江苓嫣可是一个争风吃醋的小女子。大约是,自己认错了她吧。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也便是如此。 “你父亲他,还好吧?”江苓嫣无意识的问话,其实是想要从萍贵人口中打探消息。此番回宫,一则是向朝廷争取为她亡母追封名分。二则,是要帮助萧易寒等到军队到来。 只是萧易寒的弃暗投明,让她顿生失望之感。这才暗里告诉了君琰,将边关军队全部调换。说是后天祭拜柳皇后,其实是想着支开萍贵人。以此为人质,这样陈书阁就不会动手了。 “因为你很单纯,”后来在当萍贵人问起的时候,江苓嫣如是说。不过也确实如此,萍贵人即使后来逃离火海。却还是逃不过自己的软弱,她学不会坚强。更学不会,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就是面对元易斌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心里偷偷开心。因为她知道“身份悬殊”这四个字,她没有伊芙的勇气。不过到头来,她被江苓嫣所害的时候。方才大彻大悟,这便是醒悟。 原来想要坚强,其实只是命运所迫。一如后来的婉凝,或者是逃离在外的伊芙。萍贵人嗫嚅着道:“你若是放了我父亲,我会答应你的要求。”就这样一句话,将所有人葬身火海。 听着萍贵人的话,江苓嫣的心里颇为得意:“那好,把陈书阁手里的半块兵符给我。边关的军队,我留着还有用。”“好,”萍贵人为了父亲,不惜答应了她的要求。 因为江苓嫣知道萧易寒的转变,倒不如自己拿着兵符。或许君琰会感激自己,封自己为皇后也说不定。“彦丽儿要做皇后,简直痴心妄想!”江苓嫣只为后位,却终究败给了彦丽儿。 第四十九回 纤云被抓有玄机 婉凝苦心谋策略 后半夜,一阵乌云忽然压将下来。半空中闪出一道霹雳,像是要将天空撕成两半。不知从哪里起来的风,将园子里的花木,都刮断了。于是在屋内,便听得树枝噼噼啪啪断裂的声音。 那些上夜的小太监,也都纷纷躲在了廊檐下。看着黑夜下的宫苑,立刻变得阴沉沉的。将近六月的时节,怎么会忽然变天了。正在这个小太监暗自疑惑时,却忽然看到一道红光滑过。 展眼再望过去,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彼时纤云提着灯笼,从廊檐下走过。那个小太监见了纤云,立刻跑过来说道:“云姐姐!方才我见到了一道红光。就落在哪里……” 顺着小太监手指的方向,正是宫苑的东北角。纤云细细思量着,那里恰好是朝阳宫。那里,正是江苓嫣所在的寝宫。难道这里面,藏着什么蹊跷?也是恰到好处的,江苓嫣也才刚回宫。 一是之间,纤云也没有了主意。便想着应该对婉凝说起,转而对那个小太监板着面孔道:“今日之事,不可对外人说起。小心你的脑袋!”那个小太监听了,使劲儿点了点头。 一路上,纤云走得很快。风儿吹得她手中的灯笼,来回摇摆。像是要打翻世间一切,纤云不觉加快了脚步。黄昏的时候,王连瑛唤她去一趟正阳殿。说是兵符之事,有了下落。 于是纤云便辞了婉凝,从侧门进了正阳殿。看到王连瑛的时候,纤云很想哭。当初是王连瑛收留的她,自然是她唯一的念想。不论王连瑛怎么想,总之纤云很是依赖他这个叔父。 而且自她入宫后,王连瑛也确实对她很好。随着王连瑛入宫,这一走便是十年。怎么不让纤云思念呢?王连瑛见了纤云,不觉感慨着岁月如梭。当初的千言万语,而今却是彼此相望。 “兵符不见了,”王连瑛说的有些无奈,这也是他今天早上的时候。忽然听到君琰说什么,要找寻兵符一事。如此看来,兵符真的是不翼而飞。这个秘密,也是王连瑛偶然所得。今后他要依靠纤云,便是暗里向君颢和婉凝靠拢。 得知这个消息后,纤云感到很是苦恼。也难怪当初,尺素和婉凝来过正阳殿。却都找不到兵符,这就是原因。王连瑛又低声提醒道:“今夜恐会有变,你赶快回燕姑娘身边!” 没有办法拿到兵符,也就只好先回去。跨过洞月门,纤云正要往西而行。却忽然看到一道黑影,闪到东边去了。一是出于好奇,纤云便放下灯笼。趁着夜色跟了过去,看个究竟。 木格窗子紧闭,却是可以依稀看到微弱的烛火。纤云轻轻贴着墙壁,弓着身子。用食指指尖戳破窗户纸,凑近细细的看着。但见一袭红衣的江苓嫣,正在与另一个人说些什么。 看那个人的身形,很是瘦小。但因为穿着夜行衣,又隔着一层大插屏。所以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不过纤云看得清楚,江苓嫣将半块儿玉,递到了黑影手里。 莫非,这就是兵符不成?果然是兵符的话,江苓嫣又拿它做什么?那个黑影究竟是谁?正当纤云疑惑不解的时候,却只觉着脖颈处一道冰凉。那是一把利剑!“得罪了!”一个男声,干脆利索。 风雨交加之夜,似乎更加适应这个时候的气氛。屋子里的烛火有些昏暗,桌案旁的纸笺,被窗户缝儿透过来的风,吹得窸窣作响。窗外的风声似乎又大了起来,可以听到树叶哗啦啦的声音。 很多年过去以后,纤云无法忘记这样的夜晚。本来六月份,天气多变是常事。可是她被江苓嫣所抓,也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她被一把利剑,逼迫着跪在江苓嫣面前,像是一个囚犯。 “纤云姑娘,别来无恙?”江苓嫣慢慢的饮着茶水,悠闲的问道,“时隔三个月之久,你是越发漂亮许多……”这些客套话,听在纤云的耳朵里。无非是话外有话,只是不知究竟要怎样。 她仰起头来,看着江苓嫣安闲的样子。不觉冷硬的说道:“昭仪娘娘怎样责罚奴婢都好,但只是放过我家姑娘。”这般语气,不像是祈求,倒像是一种命令。跟着王连瑛,说话果然是不同。 江苓嫣放下茶杯,慢慢起身。走到纤云跟前说道:“兵符我已经拿到手,消息也放了出去,相信今夜边关大军就会到达。”直到此时,纤云才明白为何那道红光。会从朝阳宫处来,原来那是信号。 这么说来,江苓嫣拿到兵符后。就可调动大军,直接摧毁君颢所布置的防线了。这一招棋子,还真是高明。纤云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许多人:婉凝,尺素、萍贵人、元易斌。 这些人的命运,难道都在此刻交给江苓嫣么。不过纤云却不信,她冷哼道:“素来都是萧将军指挥,如何轮得到娘娘?”“哈哈哈——”江苓嫣大声笑着,颇有些小人得志。 “萧易寒是本宫的堂兄,难道你忘了不成?”江苓嫣忽然沉下脸来,“而且御膳房的食材,本宫也都下了药。不出五鼓时分,他们都会死!”她的声音沉闷着,像是压抑在纤云心头。 这确乎,也是纤云万万没有想得到。就在她看着后宫那些宫人,全部倒下的时候。她顿时愣在那里,她不知道江苓嫣会如此狠心。“彦丽儿要做皇后?妄想!”江苓嫣咬牙切齿。 原来所有的阴谋,不过是江苓嫣的一时贪念。她要做皇后,无论怎样不择手段,她都不在乎的。以至于后来,害死了君琰的时候。她方才有一点点的醒悟之心,不过已经为时已晚。 “我要你留在本宫这里,”江苓嫣拍着她的肩,慢悠悠道,“不知道婉凝看到你在这里,会怎么想呢?”大约这就是误会了,想来婉凝会很伤心的。纤云本来,可以侍奉婉凝一辈子的。 而今被抓了起来,她也确实想不到。这也难怪,王连瑛所说的有变是真的。只是应在自己身上,她顿时无措。何况明天就是生死关头,她不想这个时候,让婉凝伤心难过。 左思右想,她忽然拔下发簪。深深刺入自己的喉头,瞬间的功夫便是鲜血淋漓。江苓嫣慌了,忙要黑影拦下:“易水寒!快拦住她!她不能死!”紧张之余,纤云记下了那个名字:易水寒。 夜半丑时时分,风停雨住。夜色静谧,只听得到虫儿唧唧之声,反衬着寂静的月色。越发显得周围安详,偶尔会有树叶沙沙响的声音。侧耳细听,却又消失不见。点亮烛火,照映苍茫夜幕。 梦境中的一声笛韵,她看得清楚。昔日巍峨高大的皇宫,竟然化为一片烟火海。婉凝惊呼一声,猛然坐起了身子。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上浸染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儿。 这是自入宫以来,不断梦见的一幕场景。究竟是太过担忧,还是果真如此。她慢慢平复心经,掀开被褥。习惯性的唤着:“云儿,给我倒一杯茶……”可是唤了几声,却不见纤云的回应。 她怔了一下,忙忙的起身打起灯笼。走到纤云的床铺前,床铺干净整洁。可见纤云并没有回来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记得晌午的时候,纤云说要去正阳殿找王连瑛,难道没有回来? 是不是纤云被王连瑛留了下来?还是被君琰发现了?亦或是,遭遇到了什么事情?而且第二天,就要实行计划了。今夜必然不会安稳的,纤云失踪就是很好的证据,婉凝忙出去找寻。 此时宫苑深深,夜色沉沉。除了上夜的小太监,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人。上夜?婉凝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这个词语。“站住!”婉凝在廊檐下,看到了那个上夜的小太监。 “可有看见过纤云?”婉凝焦急地问道。她很想知道纤云的下落,或者说她很担忧纤云。及至后来看到纤云站在江苓嫣身边时,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纤云会背叛自己。 那时的婉凝,心里很是难过。她多么担心纤云,甚至于将纤云当做亲妹妹。谁知纤云会背叛自己,她咬着唇忍住眼泪。终是冷语质问:“你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的?” 纵然纤云开口澄清,却依然无事于补。她唯有垂下头来,任凭婉凝的冷嘲热讽。毕竟在纤云的心里,婉凝说的是对的。这大约,也便是江苓嫣所希望看到的。往事随云走,再也无法回头。 辗转回到洛水阁,婉凝坐下来细细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方才慢慢理清一条思绪,来到正阳殿的时候,王连瑛正在打着盹儿。听闻婉凝所言,王连瑛也变了脸色。 “王公公不希望,纤云有事吧?”婉凝的话外之意,其实是要王连瑛帮忙的。她拿出一碗米酒,忽然摔碎在地。随后便将一块碎瓷片,狠狠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儿。她要趁着这会儿,拿到兵符。 她转而笑着:“王公公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这个时候的王连瑛,看着婉凝被献血染红的手腕,顿时唬了一跳。他不知道,婉凝竟然会想到,用自残这个方式。 一片迷蒙月色,凄冷的照映在小径深处。王连瑛立刻大惊失色:“皇上,皇上——”他的叫喊声很大,惊动了正在熟睡的君琰。汩汩流动的血液,还有苍白的面容,越发显得婉凝可怜。 “我在这里拖住君琰,你赶快去找君颢!”婉凝希望此时,自己能够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然后要王连瑛通知君颢,今夜有变。随后要柳子煜准备做好防范工作,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月亮周围,忽然多了一层晕圈儿。将月色渲染出一片迷离,黝黑色的夜空。笼罩着整片宫苑,似乎像是一个巨大漩涡。明亮的烛火,将屋子里点燃的宛如白昼。此时婉凝的脑海里,有些昏乱。 这个时候,无论怎样都要挺下去的。她躺在榻上,只待元易斌为自己包扎伤口。方才轻启朱唇:“劳烦元御医了。”如果一切还顺利的话,那么今夜所受的伤,还算是值得的。 此时君琰守候在厅外,婉凝不觉轻声道:“等会儿,你只说我病得很重。想法子把楚君琰支开,我就好拿兵符,由你交给君颢了……”其实这次冒险一试,婉凝也只希望成功。 关于兵符一事,元易斌昨天去锦祥宫探视萍贵人的时候。就得知兵符被江苓嫣拿走了,并且还得到了萍贵人的许诺。听着婉凝的策划,倒还真是完美如初。只是一时,元易斌不知如何开口。 如果他说出来的话,婉凝一定会怨恨自己。或者说谁也不会想到,江苓嫣会在此时忽然插手进来。而且萍贵人也不允许元易斌说出来,否则难保陈书阁会遭殃的。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即便这件事上,萍贵人私下背叛了婉凝。最后也落得葬身火海,这大约就是她的报应。纵然最后活着走出来,也还是背负着良心的谴责。 元易斌又何尝不是,他为妹妹汐月担心。倘或不是婉凝的一番话,汐月怎会被废妃。不过回头想想,婉凝也是对的。汐月曾是细作,在君琰手下终究是不安全的。 左思右想,终究是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平衡这件事的。“元大人可有难处?”婉凝见他许久不语,方才轻声道,“大人只需照我的说的做,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因为念着君颢,因为念着东麓。婉凝心里信心满满,不过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江苓嫣的忽然出现。还有萍贵人和纤云的背叛,那些出于无奈的话语,不过苍白的掩饰罢了。 此时宫里的御林军,在柳子煜和林一凡的带领下,早就已经将宫里的四扇大门包围住。宫苑里的各条路径,也都安插了人手。宫外的萧易寒,只待兵符一到,便入宫支援。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柳子煜还在西华门留了出口。久经沙场的他知道,任何政变都会有失败。纵然几率为零,也要做好逃离准备。玉池人家也有颜舜祁在接应,一切部署安排就绪。 “燕姑娘,”元易斌忽然开口道,“放手吧……”他希望一切恢复如初,并且也打算了就此离开皇宫。这里的权力斗争,太过残酷了一些。因为他知道其中缘由,并不希望婉凝深陷其中。 听着元易斌的话,婉凝顿时怒火中烧。她和君颢苦心经营的一切,怎会轻易放手。只是现实太过残酷,直到大火蔓延皇宫之时。婉凝方才明白,元易斌所说的话的道理。 所谓权力,所谓斗争,所谓皇位。不过一场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不如安稳自在,料理朝政。安抚民众,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最为稳妥。经过岁月的洗礼,婉凝终是大彻大悟。 第五十回 寿宴上惊悉真相 江苓嫣自作自受 云儿淡淡,风儿轻轻。这六月的时节,随着风和日丽的苍穹。辉映出一片灿烂的回忆,拥着温暖星光,一路追随逝去的曾经。那些属于某些人的美好,都在一点一点的消散不见。 六月二十三日,这个日子在婉凝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纵然最后她的记忆全无,也会始终记得这一天。晴朗的日子里,欢声笑语中,竟是蕴藏着如此阴谋,让她再也无法忘记。 当她沿着昔日熟悉的路径,去往正阳殿的时候。四周茂密的花林下,竟是隐藏着太多的不为人知。她的目光慢慢移开,不觉想起了纤云。如果这个时候,纤云在的话该有多好。 那时的婉凝,心心念念着君颢。所以对于自己的安危,几乎全然不顾。窸窸窣窣的草丛间,究竟埋伏着多少士兵。婉凝不知道,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御林军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出岔子的。 其实最后的失败,都只是怪罪于的婉凝自以为是。她总以为,不会有人看透她,不会有人背叛她。太多的借口和理由,让她无法适从。即便是在正阳殿前,看到了昔日的纤云。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相信纤云的背叛。还有萍贵人交出的兵符,这些事实摆在眼前。让她顿觉世间之事,简直是无法预料。“纤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婉凝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着曾经服侍的主子,纤云的眼泪洇湿了眼眶。她的眼圈儿红红的,浑身都在颤抖着。她知道此时,向婉凝解释什么,都没有任何用了。索性别过头去,看不到婉凝或许心里会好受一点。 “本宫很喜欢纤云,”江苓嫣看着婉凝的神色,不觉有些得意,“起初尺素离开的时候,本宫一直想找一个人代替。如今看着纤云不错,并且她也愿意服侍本宫……” 谎言,谎言!一切都是谎言!婉凝听着江苓嫣说的话,心里气的无处发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会是三个月不见的江苓嫣!她得意的坏笑,让婉凝气得浑身颤抖。 起初入宫的时候,两人相见的时候。就开始了各种争斗,本以为可以念在姐妹之情,江苓嫣会放了自己的。可是为了争宠,为了宫里的地位。江苓嫣不惜对自己狠下毒手,让自己逝去容颜。 如果说此时,还不足以恨她的话。那么她拿走兵符,调动边关大军这件事。着实让婉凝恨之入骨,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只是为了自己的所谓后位,“江苓嫣,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婉凝咬牙道。 “是么?”江苓嫣慢慢走向婉凝,看着她脸颊处小小疤痕,不觉冷笑,“我的下场如何?不是有这么多人与我一起陪葬?呵!我觉着很好呀!”仿佛三个月不见,她变得更加狠毒了。 似乎命运的洗礼,将江苓嫣推向了不可回头的彼岸。她一心想着求死,无非是母亲不在人世。失败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燕婉凝,我会让你跟我一起死!”江苓嫣高声叫嚷道。 窗外起了风,刮的树叶哗啦啦响。天空也多了一丝丝的云彩,很快遮掩住了太阳的光辉。鸟儿扑楞着翅膀,飞向了他们自己的天空,这一份命运,无人知晓。大约,一切才刚刚开始。 “够了!”君琰狠狠拍了拍桌子,要江苓嫣退下。听到君琰这么说,江苓嫣方才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口舌之争不算什么,倒是让寿宴变得更加冷清。四周顷刻间,变得寂然无声。 本是快乐的寿宴,却在江苓嫣的冷语中,变了味道。惹得君琰满脸不悦,一旁的彦丽儿见了,不觉轻声劝慰:“苓昭仪还是少说一些,今天是元姑娘的寿宴。莫要扰了兴致才是……” 听着熟悉的声音,婉凝不觉抬起头来。看着曾经在莲香苑,备受冷落的彦丽儿。而今变作六宫之主,却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孤寂。这是君琰做出的许诺,却是给予彦丽儿一生的痛苦。 此时江苓嫣面上,愤恨的神色显示出内心的不满。不过彦丽儿到底是皇后,江苓嫣不管怎样,都要让着她的。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满上一杯酒,笑着向彦丽儿道歉:“这一杯,是嫣儿向娘娘道歉!” 素来不会饮酒的彦丽儿,此时也唯有回敬一杯。微微笑着,显出一份雍容气度。多年后的一天下午,婉凝端坐咸福宫,看着群臣为自己敬酒。她不觉想起了彦丽儿,那个曾经的微笑。 其实彦丽儿给婉凝的感觉,一直都是哀伤痛苦的。她从来不会抱怨什么,这一点与萍贵人很像。只是彦丽儿还有一个人,照顾自己。不过这样的照顾,却比不过萍贵人的自在思念。 一杯酒水,算是歉意。假意也好,真心也罢。座下之人也都纷纷敬酒,那时的婉凝,也坐在下首。她记得很是清楚,贺寿的人似乎都与自己有关:元易斌,尺素,柳子煜。唯独差了萍贵人。 此时寿宴在欢乐的氛围中展开,觥筹交错之间。婉凝并没有饮下酒水,她身子不好。何况治疗眼睛的时候,总要忌食一些辛辣食物。只是为了尊重汐月,所以假意饮酒,实则是倒了酒水的。 “你怎么,把酒都倒了?”眼尖的江苓嫣看到,婉凝把剩下的酒水,一一倒入了一个小碗里。她像是抓住了把柄,立刻对君琰道,“燕婉凝这是不尊重皇上!元姑娘也会伤心的!” 本来因为婉凝的原因,汐月才会被逐出皇宫。而今听闻江苓嫣所言,立刻恼羞成怒:“燕婉凝!你要做什么?你难道看不起我?还是因为,我不配坐在这里?”她的愤怒,让江苓嫣很是满意。 “小凝的身子不好,元御医说不可饮酒,”君琰冷着脸对汐月说道,这番话染汐月动怒,让江苓嫣也有些酸酸的。更是让高高在上的彦丽儿,心里不觉生出一种嫉妒之心。 于是三个女人的愤恨,全部压在了婉凝身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些灼热的目光,像是要点燃自己一样。不过清者自清,她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们的地方。反倒是彦丽儿,多了一些愧疚。 “皇上,这个女人……”汐月指着婉凝,可怜兮兮的想要状告。却只觉一阵头昏,甚至听不到君琰的声音。怎么回事,她眼前渐渐模糊。四周的声音,也有些嘈杂不堪。 阴云密布,雨点顷刻间砸了下来。噼噼啪啪的拍打在琉璃瓦上,不消片刻的功夫。便可以看得到,从瓦片上垂落下来的水滴。一滴一滴,很快汇成一条细小的流水。 才只一盏茶的时间,外面已经是大雨滂沱。晦暗的天色,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在大家纷纷叫嚷着,要元易斌为昏倒的汐月诊脉时。忽然看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不,不好了!”那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声音都有些颤抖,“许多兵,朝这里来了……”这番话不像是玩笑话,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宫里的人,也都连连站起了身。 纷纷议论之声,很快淹没了外面的雷雨声。“柳子煜,你出去看看究竟何事?”君琰沉稳的声音,响彻在大殿。其实这个时候的君琰,心里很是清楚。自己指派江苓嫣调来的军队,已经来了。 只是他万没有想到,这军队竟会是西戎大军!当柳子煜率领着御林军拼死抵抗的时候,君琰还在奢望,渴求边关军队早些到来。却是等到了一众胡兵,胡军将领一番话,让他无言以对。 “楚君琰,我们胡族将公主下嫁与你们东麓,你竟然暗下毒手!”他恶狠狠的职责君琰,没有好好善待公主。其实这个公主,是被西戎所杀。又指派人冒充了去,只是胡族不知道而已。 不过这个时候,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君琰淡淡的解释:“其中缘由,相信西戎会知道的更多。”“天下谁人不知?你楚君琰弑兄夺位!”胡族将领轻蔑的说道:“你如此嫁祸他人,不怕报应?” 弑兄夺位?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不过这个皇位,本就是属于自己的。如何来夺位一说?何况君颢尚且活着,这时与他们解释依然无济于事。君琰慢慢起身,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 于是隐藏在宫殿内的御林军,立刻上前来救助。谁想那些御林军竟是,将自己团团围住。君琰一时愣住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昨天夜里究竟埋伏了好些人,怎么会背叛自己? “楚君琰,没有人会帮你了!”胡族将领不觉哈哈大笑,却在笑过之后,被一把利剑抵住了喉头。眼前之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林一凡。他寒彻的目光,像是要将这个人刺穿一般。 如果说事情到此戛然而止,也就只有君琰疑惑不解。却忽然看到了一旁,得意的江苓嫣。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你做了手脚?江苓嫣,是你换了那些人的?汐月也是你害的!” 话说到这里,江苓嫣方才抚了抚青丝。平静的走到君琰跟前,说道:“我不惜背叛萧易寒,骗来他的信任。得到他的军队,你竟然如此污蔑我!楚君琰,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梁王殿下,这是你付出的代价,”熟悉的声音,让君琰看清了来人。正是被软禁的尺素!原来她一直都在暗中帮助林一凡,并且协助他将埋伏的士兵。全部抓走,才造成今天这般。 不再是皇帝,不再是九五之尊。反倒是原来的“梁王殿下”!君琰的心里,顿时有些小小的失落。只是他的脑海里,忽然想着江苓嫣说过的话。边关军队,是了!这是唯一的希望! 世间之事,总归难以预料。窗外的雨声小了些,窗子上也都浸染了许多雨水。那株小小的栀子,也在雨水的打击下,变得有些萎靡不振。像是积蓄了多日的力量,已然消耗殆尽。 “失火啦!失火啦——”随着宫人们的高喊声,那些军队有了些许松懈。君琰见了,立刻顺势抽出座椅下的宝剑。冲着那些士兵,左右挥舞着。想要杀开一条血路的同时,还不忘拉住彦丽儿。 那一刻,彦丽儿紧紧握着君琰的手。虽然此时周围乱作一团,却在彦丽儿的心里,甚是温暖。“江苓嫣,那些军队怎么还不到?”君琰一边挥舞利剑,一边回头大声问江苓嫣。 嘈杂声太大,江苓嫣只好高声回应着:“应该是快了,皇上还是快躲一躲吧!”环顾四周,再也寻不见那时的安逸。只看得到四散逃离的宫人,还有杀得红了眼的胡族士兵。 人群中的挣扎声,痛哭声,纷纷扰扰纠缠一起。江苓嫣跟君琰和彦丽儿,看到了门口,正要欣喜着冲出去的时候。却忽然被林一凡堵在了门口,他紧抿的嘴唇,让人看了不觉害怕。 “皇上快跑!”江苓嫣忽然抓住了林一凡的双臂,此时对于她而言。这会子要撑到最后,哪怕有一丝希望可言。相信边关军队就快要来了,那时萧易寒就会来救自己的。 林一凡看着这个疯了的女人,想起自己和尺素。就是因为江苓嫣,才最后不得不分开来的。心里顿时生出一阵恨意,他一脚将她踹倒在地。随后赶紧去追逃跑的君琰。 看着远去的君琰和彦丽儿,江苓嫣的心里甚是欣慰。她抹抹嘴角的血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转而看着四周,厮杀的人们。不禁一阵哈哈大笑:“杀吧!杀吧!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那时的江苓嫣,满脑子里尽是仇恨。她相信总归有一天,自己会回到这里的。只是她却不曾料到,会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凤塌,她不觉嘻嘻哈哈着朝那里走去。 东麓皇宫一旁,会在节日庆典增设凤塌。是为对皇后的尊敬,精雕细琢的凤凰。象征着九天之上的神凤,那是六宫之后。多少女子为了这个位置,不惜用尽一生的青春年华。 而今江苓嫣不惜费尽心机,引狼入室。只为求得一个后位,起初死了一个柳皇后。又多了一个彦丽儿,可惜她也走了。真好,这是上天对她的机会!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激动。 “你不配得到这个后位!”尺素严苛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江苓嫣回身望着,这个曾经服侍自己的宫人。如今也是做到了才人的位置,真可谓是今非昔比,不同往日。 “你算什么东西?”江苓嫣冷眼瞪着她,狠狠道,“柳皇后死了,彦丽儿也走了,这个后位就属于我!难道你也要做皇后?”此刻在江苓嫣的心里,看谁都不顺眼。 哪知这时,尺素忽然甩给她一个巴掌,恼怒道:“你可知道,不仅胡族攻入皇宫,西戎也派兵前来!眼下性命都保不住了,你还要做什么皇后?快跟我走!性命最重要!” “我不走!”江苓嫣死死抱住凤塌,眼神透露着深深的恐惧。本来尺素恨着她,却还是念着婉凝的意思。决意将她救走,这个时候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什么恩怨,还是放下最好。 第五十一回 西戎兵攻入皇宫 御林军难抵敌军 栀子枯萎,残瓣凋零。花雾纷纷,寂寥彷徨。刹那间云开雾散,晴朗的天空露出微笑的眼角。尘世之间的每一处角落,充斥着温暖的气息。那曾经逝去的回忆,在生命之间来回穿梭。 巍峨高大的皇城,在雨后的沐浴下,变得愈发朦胧剔透。晶莹的水珠从刀刃上滑过,落下一滴鲜红的血滴。摔碎在九龙汉白玉上,碎裂成两半。遥遥望去,宛如一朵血莲花。 本是肃穆威严的皇宫,而今却变作两军屠戮的场地。写着“含元乾坤”的牌匾,此刻也摔落在地。一队又一队的西戎士兵,踩踏着这块昔日的辉煌,破城而入。仿佛可以听到,低声的呜咽。 刀剑碰撞之声,哭喊痛苦之声,尽数交杂与耳畔。往日的欢乐气氛全然不见,唯独剩下这刀剑厮杀的戾气。婉凝望着大殿上,还在为凤塌执着的江苓嫣。一时有些伤感,有些慨叹。 “是你——”眼尖的江苓嫣,一眼看到了躲在石柱后的婉凝。立刻冲她而来,大声指责,“燕婉凝!是你一手造成的!”她拼命嘶喊的声音,在婉凝听来,不过是哀痛时的惋惜。 那时任凭尺素和婉凝如何诉说,江苓嫣却是不肯离开。她始终相信,会有人来救她。如此固执的一个人,终是让婉凝失望之极:“好!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做你的皇后!尺素,我们走!” 两人手拉着手,绕过朱红色的石柱。躲过那些西戎士兵,想要趁势逃离的时候。却忽然之间,看到了另一队兵马。不是西戎兵,不是御林军。浑身披着甲胄的士兵,看起来骁勇善战。 “萧易寒?”江苓嫣的一声高喊,让婉凝顿时明白了几分。原来这队兵马,竟然是萧易寒所率领的边关军队!可是为什么,兵符从何而来?一半在君琰身上还好说,另一半可是在陈书阁哪里呀! 难道说,萧易寒还是本性不改?或者说,是陈书阁背叛了自己?满脑子的疑惑,在此刻缠缠绕绕。也是后来的时候,在找到萍贵人的时候。她方才嗫嚅着开口,是她给了江苓嫣。 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已然都晚了。还说那些有什么用,难道是要弥补一些什么?“你要做什么?”婉凝呆滞的往前走去,尺素忙拉住了她的手。这个时候如此混乱,还有何处去说理。 这本就是无法说清楚,即便再多的解释也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婉凝只想着,问一问萧易寒。或许他是被逼无奈,又或许他真的是在骗自己。不论出于哪种原因,婉凝都要问清楚的。 “他会杀了你的!”尺素死死拉住她的手,不肯松开,“外面王公公在接应咱们,咱们赶紧逃吧!不然连命都保不住了!”正在说话的当口儿,一枝利箭“嗖”的一下子,射到了她的脚下。 见到这样的场景,尺素忙将婉凝拉至一边。抓着她的肩,狠狠说道:“你看清楚了!这里是战场!燕婉凝!你不要命了么?君颢还在等着你呢——”她此刻只想着,尽快把婉凝拉走。 远处传来厮杀的声音,看着满地的鲜血淋漓。不时还有带火的箭头,没有方向的乱射一通。稍微有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尺素知道婉凝的心思,心里也颇多无奈纠结。 宫苑内外,此刻已经被团团包围。到处都是折损的箭头,还有满是血痕的花木。曾经快乐的生活,在此刻竟是变得甚为可怖。没有谁会想到,这里会变作狼藉一片。 辗转逃出那座小小殿阁,沿着回廊上的路径。一路东躲西藏,方才看到守在这里的王连瑛。他见到婉凝和尺素,立刻小声道:“柳将军让咱家在这里等着,你们随咱家来……” 三个人弓着身子,利用一路的矮冬青作掩护。平日里短短的路程,怎么今天却变得格外漫长。并且耳畔处,尽是哭喊的声音。就是在很多年后的夜里,婉凝也都无法忘怀。 也是这样安静的夜,微闭双目的时候。婉凝的脑海里,忽然多了一些嘈杂之声。到了后来,就是夜里也睡得不安稳。不过还好,有那盆小小的栀子。淡雅的清香散开,安抚着她的心。 本就是喜好操心的婉凝,此时更加担忧。她一会儿想着萧易寒,一会儿又想着君颢。脑子里乱极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君颢会在哪里,会做些什么。他要应对萧易寒的,该怎么办。 东麓皇宫的西南角,有一道小门。哪里曾是宫女们,私下里偷偷出宫的地方。后来被人发现,就索性用绿藤萝遮掩住了。好在王连瑛为自己留了一条路,他匆匆拨开藤萝。 “出了这里一直往东走,就到了西市口,”王连瑛低声道,“你们俩快走吧!外面有两匹快马,你们去往玉池人家就安全了……”玉池人家哪里,也会有人接应的。就是颜舜祁在哪里,看来都有准备。 听着王连瑛顺利的安排,婉凝竟是不肯离开。她不知道宫里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萧易寒是敌是友。而且,如果此时,她真的走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也是在后来的某一刻,婉凝才晓得自己留在宫里。就真的一辈子,都留在了宫里。她本欲摆脱命运,却又甘心受命的驱使。哪怕到了最后,仍旧是不忘初衷,也还算是好的。 此刻她没有犹豫,她要去找寻君颢。那个曾经心狠的男子,就是他要抛弃自己。也要一个理由!守候在这里,总好过逃离此地一人独活要好。这样的想法,让王连瑛很是不解。 其实最后不管怎样,结局是悲是喜,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婉凝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方才找到了君颢。即便后来陌路相逢,她也总觉似曾相识。命运使然,她无法改变什么。 “可是你的身子,”尺素有些担心,她本就不愿离开。因为这里有她最爱的人,她不可以离开的。如果命运不让她和一凡一起,那么尺素就要创造条件。不管今后怎样,不管结局如何。 眼下为一所担心的,是婉凝的双目。来的时候,她就觉着头脑发昏,眼前也有些模糊。眼前之物渐渐发白,这样的事情总要发生。出了宫会有一个好大夫的,这是尺素的意思。 “君颢还在等我,”婉凝咬着牙,随后便撒开尺素的手。转而一个人,跑向了那片厮杀之地。她不想在双目失明前,看不到君颢的身影。她更加不信,命运就会如此残酷不堪。 黄昏的午后,映照西天的晚霞。安逸的风景,却在一阵阵厮杀屠戮中,变成夜里醒来的时候,总会梦见同样的黄昏。没有欢笑,没有飞鸟,连一丝云也没有。时常会萦绕其间,让人无法入眠。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会冷汗涔涔。望着西天的一抹残月,婉凝想着昔日此时。自己会在正阳殿,静静的守候着君颢。为他沏茶,为他剪烛。而今却是独独剩下回忆,还在风中摇荡。 “柳将军,林一凡呢?”当婉凝和尺素,找到柳子煜的时候。他正在奋力厮杀,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婉凝可以感受得到,他内心的愤怒。怎会不生气,小小御林军,怎可抵挡西戎大军。 再加上从边关来的军队,柳子煜几乎快要疯掉了。他哪里会想得到,萧易寒会反咬自己一口。要知道在朝廷,萧易寒可是边关的门户。他的忽然叛变,让柳子煜措手不及。 听着尺素的声音,柳子煜不觉回道:“他在后宫呢……你怎么还没有走?”说话之间,已经有许多的西戎兵。赶着拿起了刀剑,朝着这里挥舞过来。柳子煜唯有将她们挡在身后。 “这里危险!你们快走吧!”不论柳子煜怎么劝说,尺素就是不肯。反倒是挣脱开婉凝的手,径自跑向了大火弥漫的后宫。彼时一道利剑射来,柳子煜眼疾手快,斩断了箭头。 一时不见了尺素,柳子煜更加担忧。记得起事之前,林一凡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安全带走尺素的。如今却是形势迫人,柳子煜只好对婉凝喊道:“快去找她,后宫起火了……” 起先也是听说,后宫起火的消息。婉凝也并没有在意,谁知听了柳子煜的话。眼前便立刻冒出浓烟滚滚,看起来火势很大的样子。是了,一定是西戎兵在后宫作乱! 糟糕!尺素和萍贵人还在后宫!婉凝脑海里尽是可怕的念头,她紧声对柳子煜道:“好,我这就去找她,这里就劳烦柳将军了——”话未说完,婉凝便已经冲进了后宫之中。 顺着廊檐下的快速跑去。一路尽是残花败柳,伤病利器,还有横尸遍野。昔日娴静的皇宫,此刻竟是变作了一座坟场。廊檐下的水池子里,不断的有人落入水中,嘶喊声不绝于耳。 这本应是一次完美的计划,却在如今全盘打乱。婉凝一路跑着,一路念着君颢的名字。她没有问起君颢的消息,是害怕听到些什么。不管是好是坏,只要是见到他就好。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动着池塘里的涟漪。却在婉凝看来,不过是命运的叹息,一圈一圈辗转轮回。其实婉凝并不是害怕战争,而是因为害怕君颢的离开。浓烟朝这里飘来,让婉凝的心儿一沉。 东南偏西一点,正是东阴宫和正阳殿的方向。虽然那里仅仅是隔了一道围墙,却已经让婉凝心头突突乱跳了。东阴宫是软禁君颢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逃离。此时此刻,婉凝只想着快些见到他。 夏日漫长,干燥的天气。燥热的气息,更是点燃了火势的威猛。趁着几点风声,火苗窜得更高。一间殿阁连着一座长廊,又连着宫苑里的花草。于是好似一条火龙,蔓延成一片火海。 当婉凝,想要跨过一道洞月门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一棵大树,被火烧的折了树干,倒在了小径上。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如果从这里过的话。一定会有危险的,她不觉抚了抚胸口。 回过头去,转而看着一座小小亭子。婉凝便回身翻越了过去,哪里曾是宫妃们散步时。常常驻足歇息的地方,如今却是石柱断裂,往昔不再。不过此时不是唏嘘之时,婉凝要尽快到达火源地。 “小姑娘?这是哪里去呀?”忽然,一个嘻嘻大笑的戎兵,挡住了她的去路。婉凝不觉往后紧紧退两步,双手反握着一块儿石头。四下里望去,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婉凝有些害怕。 救命的话已经来不及说,就在那个西戎兵向婉凝扑来时。婉凝忽然掷出手里的石头,狠狠朝着他额头砸去。顿时他捂着脑袋,翻滚在地乱叫。婉凝立刻撒腿就跑,不想却被他抓住了双腿。 那一刻,婉凝只觉着浑身都在发冷。就在她挣扎的时候,身后突然多了几队戎狄兵,他们都是外族打扮。看起来凶神恶煞,一定要趁这时候逃走!婉凝抓起身边一块石头,向他身上砸去。 “追——”随着一声令下,婉凝成了被追捕的对象。她挣脱开来,毫不犹豫的往火源方向跑去。他们追的预紧,婉凝的心儿越发紧张。这不禁让她忽然想起了被大胡子追赶的情形。 那时自己从醉月楼逃出,大胡子就追着自己不放。“君颢,你等着,我来救你,”婉凝秉着这样的心念,拼命往前跑。风势越发,浓烟越大。但听得后面的脚步声渐小,许是不追了吧。 当婉凝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她正思虑哪里发的声音。却不觉往上看了看,只见房梁上的一根横木被火舌吞没。说时迟,那时快,婉凝刚退了两步,横木就掉了下来。 还好,还好婉凝躲得及时。不然被这根横木砸中,自己真就一命呜呼了。东阴宫的匾额上,燃着细小的火苗。却是不见君颢的影子,他去了哪里?婉凝一寸一寸的寻找,皆不见人影。 看着火苗渐大,她对这群戎狄兵,感到分外可恶。或者说,对君琰更多的怨恨。试想当初,如果不是君琰的话,又岂会引狼入室。不管怎么说,东麓的江山不可以丢掉的。 记得自己再见君颢,他独自一人流落街头。熟悉的背影,熟悉的眸子。让她顿觉心疼不已,只是记忆全部消散的她。也唯有伤感命运的不公,轮回的宿命罢了。 这本就是一场皇权争斗,而今却变作江山覆灭。一切后果,皆有自己承担罢了。往事随风散去的时候,谁还会记得这场内战。谁还会,孤独地守着这片,曾经的温暖。 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付诸东流。当柳子煜带着两个士兵,突出重围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疲惫:“输了,我们输了……”这场战斗终究落下帷幕,御林军全军覆灭。 第五十二回 欲说还休心苦楚 获知真相痛哭时 夕阳遥遥,山峦临晚照。苍穹渺渺,老鸦盘环绕。满城飞絮,尽染一夕离别。飞鸟刺破残阳,划断长空。本欲是醉意淡淡的午后,而今却是变作鲜血淋漓的战场,尸横遍野让人心颤。 昔日殿宇恢弘的正阳殿,如今却是残垣断壁。不时有火星,还在吞噬着最后的希望。婉凝慢慢走上前去,轻轻抚着那熟悉的桌案。不觉想起了往日岁月,自己总是静静候在一边。 依稀之间,婉凝的眼前慢慢浮现出君颢的身影。他淡然的神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越发高大落寞。其实只要君颢还在,一切就都有希望。一瓣栀子落在眼前,像是叹息命运。 窗台上的栀子花,侥幸逃过了大火的吞噬。只是勉强的留下了残枝枯叶,还在风中垂死挣扎。这些年不在宫里,回忆渐渐消散。也就只有这株栀子,还在静静的守着这方静谧。 “燕婉凝,这是你所付出的代价!”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又夹杂着狠狠地意味来。婉凝回转过身子,却是看到了那个叫做穆辰轩的男子。原来他始终,无法忘记仇恨。 他的眼眸里透露出轻蔑和得意,让婉凝仿佛之间,明白了一些什么。有因必有果,当初若不是为婉凝试药,怎么会有这场大火?无论怎样,也算是最好的报复了。 冷清的宫苑,任由漂散的烟灰来回游动。沾染在婉凝的青丝上,隐隐浮现出一段伤感的气息。本应是一场欣慰的相遇,而今却是仇人相见。这不是婉凝的本意,她没想过事情会如此。 她的脑海里,想着在玉池人家,初遇穆辰轩的情境。还是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穆辰轩热情地接待了自己。那时自然没有什么杂心,只是单纯的相助而已。世事难料,人心叵测。 “对不起,”婉凝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子的,如果我知道太医院试药的话。就是赔上这双眼,也不会让他们这么样做的——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简单的三个字,从婉凝口中说出略带愧疚。可是对于穆辰轩而言,却是永生的痛苦。“我只恨当初,你为何不死在大漠!”穆辰轩说的咬牙切齿,对她恨之入骨。 “你别这样,”婉凝平复心境后,略带歉意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的……究竟是我的错,你也不用,在宫里放火,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这是婉凝的真心话,掏心肺腑的。 事情已然发生,怨恨谁都没有用。穆辰轩听了,不觉冷笑一声:“我就是让你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言罢便拂袖而去,空剩下坍塌的正阳殿,还有燃成灰烬的匾额。 故事的发展,到此为止算作一段小小结局。却有婉凝亲自填写,挥笔处尽是血泪相和。记得当初计划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失去亲人的痛苦?这番话让婉凝顿时警醒了一番。 来不及流下泪水去伤感,婉凝此时想着要尽快找到君颢。转身快步往东阴宫走去,躲开廊檐上的残兵碎石。婉凝高声唤着君颢的名字,然而一只小小的血玉簪,却静静的躺在地上,触目惊心。 风卷尘埃,淡荡一季。夏日的余晖,洒落在这片寂静宫苑。风过水流处,是一圈圈涟漪。一层一层,圈出岁月的痕迹。夕阳落下的时候,周围有些凉意。今年的夏季,似乎尤为短暂。 尚且记得当初,愤恨离宫的时候。还是君颢将自己追回,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就只是温暖的眼眸。足以让婉凝,对他付出一生的真心。“君颢你说,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么?” 墙角下的栀子,开的安静甜美。风中飘散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回忆的味道。栀子花盛开的时候,就是春天到来的季节。“好,”君颢轻轻搂着她,轻声许诺,“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熟悉的话语还在耳畔,风中的誓言还在游荡。却又怎知,命运的如此残酷。那是婉凝和君颢的故事,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有的只是互相扶助,却也难抵命运的捉弄。 身在深宫,命不由己。萧易寒的忽然介入,将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开。从那一刻开始,猜忌和多疑蔓延开来。于是单纯的情怀,开始掺杂着利益和权衡。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温暖了。 “楚君颢死了!”穆辰轩恶狠狠的话语,让婉凝心碎一地。不然这断裂的血玉簪,怎会摔碎在地。婉凝不会相信他的话,他一定是为了要自己伤心而已。血玉簪,会有破镜重圆的时日。 她慢慢弯下身子,将血玉簪捧在掌心。血玉中丝丝缕缕的晶莹,慢慢滑动。像是怒放的血红栀子,盛开在枝头从不凋落。冰凉的血玉,在婉凝的掌心逐渐温暖起来。 穆辰轩见她如此,不觉嘴角上扬道:“哼!这把火是我放的!这是你所得的报应!燕婉凝,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不知为何,听着穆辰轩的这番话。反倒是更多的自嘲,让婉凝不觉轻笑。 没错,这是她所得的报应。如果不是她当初贸然进宫,又怎会惹来身后这些事。或许大家也都相安无事,玉池人家也会静静地在大漠中。如今事情发生到这般田地,她又能怎样。 一滴泪,映照着夕阳的余晖。摔碎在风里的湖水中。这本应是一段完美的故事,却在婉凝离开皇宫后。继续着故事的发展,是悲是喜,依然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飘飘渺渺的雾气,在此刻慢慢升腾起来。穆辰轩的声音,还在身后回荡。婉凝却是收好血玉簪,怔怔的往回走去。四周烟火缭绕,到处都是沙哑的嘶喊。究竟何去何从,婉凝有些迷茫。 即便找到了君颢,又能如何。展眼望去,这偌大的皇宫,已经被西戎军洗劫一空。独独剩下哀婉的栀子,还在风中摇摆。“君颢,你会在哪里?”婉凝的脑海里,满是君颢的眼眸。 那一刻,她甚至于想到,就这么一走了之。可是回廊上传来的哭声,将她拉回到现实中。这是东麓皇宫,是君颢曾经生活的地方。如果被他知道,一定会很伤心的。 “三年,”婉凝回望着那块“韩元乾坤”的匾额,自信道,“我定会回来的!”这份许诺,似乎给与自己诺大的安慰。飞鸟从老林中扑楞着翅膀,扑簌簌的飞向了山峦那里。 山峦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揭开了些微的暮色,几缕晨星也在半空,若隐若现的。半弯残月,尚且挂在空中。周围静极了,依稀可以听得到。湖面被风儿吹着,荡漾出涟漪的声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西戎军到底撤了没有。总之宫苑里此刻分外清净,也许是因为清晨的缘故。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可以隐约听到,火苗烧毁物件的声音,噼噼啪啪,像是烧了一夜。 躲藏了一夜的婉凝,从石柱后面探出头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有黎明时分的雾气,还在湖面上飘荡着。大约是昨夜疲倦的缘故,婉凝在废墟下面睡着了。 就连昨夜残兵厮打的声音,她都没有听到。睡得很沉,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放亮了。婉凝猛然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睡迷糊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血玉簪,还在怀里。 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人,确实让婉凝有些害怕。空荡荡的回廊上,不时地飘荡着被烧毁的帷幔。疏忽飘过来,到是让人颇为害怕。她捏捏怀里的血玉簪,鼓足了勇气继续往前走去。 “君琰?”当婉凝走到一处台阶上时,忽然看到了一身藏青色衣袍的君琰。婉凝不太确定,便走近了去看。果然是他,楚君琰!只是他被一根石柱子,重重的压在了下面。 看他的样子,像是昨晚就被压在了这里。可是昨天,明明看到他和彦丽儿一起逃走的呀。难道,难道没有逃出去?各种思虑萦绕心头,婉凝也顾不得多少。便推了推他的身子,唤着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君琰,你醒醒!”婉凝大声喊着,声音里满是担忧,“我是婉凝,你看看我……君琰,君琰!你不要吓我!”连声都没有任何反应,婉凝方才颤抖着手,试探他的鼻息。 还好,他还有一丝呼吸。只是太过微弱,想来昨晚是昏死过去,这会子缓过来气了。可是不管婉凝怎么呼喊,也不见君琰醒来,如果这时元易斌在就好了。婉凝的心,有些凌乱。 虽说是君琰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东麓。说到底,起初也是帮过自己的。如果没有君琰,当初自己在浣衣局是熬不下去的。“小凝,”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小。却是极尽力气,说出来的。 “君琰,你还好吧?”婉凝听到了那声小凝,不觉蹲下身子。轻轻抚着君琰的脸颊,心里酸酸的,“你不是,跟皇后娘娘逃走了么?怎么,怎么又回来了?皇后娘娘呢?” 一朵栀子,偶然间飘散在空中。恍恍惚惚,坠落在婉凝的眼前。本欲是花落花开的时节,却变作大梦一场。让婉凝欲哭无泪:“君琰你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他听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暖暖的。不觉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指,微微摇着头,勉强笑着:“陪我一会儿,好么?我想跟你,说说话……”“好,”婉凝强忍着泪水,轻轻点头。 伤心断肠,一直都在蔓延如初。如烟往事,一一回荡在脑海。很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栀子花开的时节。栀子花一开,春天就来了。于是岁月的痕迹,也就在此时慢慢移动。 太阳出来了,喷薄出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间的暮霭。顷刻之间,点染了飘零的云朵。细碎的光影摇动,像是一个个灵动的生命。跃动期间,给这片苍穹一抹悦动的生机。 薄薄的雾气散去,湖面上也渐渐清晰。那些被火烧的花木,全部折断在水里。还有碎了的箭头、兵器。甚至于,漂浮着几具不知名的尸首,让人看了不觉心生恐惧。 “你,肯原谅我么?”君琰用力的问着这个问题,他想知道答案。毕竟当初,是他有错在先。本来夺取皇位,就是极尽危险之事。他却要剑走偏锋,与西戎军达成什么协议。 如今引狼入室,他后悔不迭。紧紧抓着婉凝的手,也变得颤抖不堪。说话之间,已是喘不上气来。“我留着,这,最后一口气,就是,要,要问你,”君琰断断续续的说着这句话,让人不忍听去。 此时的婉凝,早已是眼圈儿微红。却又怕君琰难过,强打起笑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这怕是安慰之词吧,君琰的心里很是清楚。 他呵呵的干笑了两声,自嘲道:“我楚君琰唯一遗憾,就是无法得到你的谅解!”他费力的咬着牙,用尽力气说出这番话来。却是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阳光充斥着每一处角落,照耀在这快小小的空地上。冰冷的气息萦绕周边,婉凝抱着君琰失声痛哭:“君琰?君琰——”再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向一个人倾诉了。 曾经的恩恩怨怨,也都化为尘土,随风飘落。很多年过去以后,有谁还会记得昔日的曾经。谁还会记得今年的今天?只是在随后的日子里,翻阅宫廷事迹的时候,才会看到一行小字。 “梁王殿下楚君琰,太后独子,骁勇善战。夺位败,卒于天元三年。”简短的几句话,将君琰的一生几乎概括,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也是在这样的清晨,也是在这样的地方。 多年后的清晨,安静的正阳殿。婉凝抱着小宏儿,教他读诗识字。宏儿三岁诵诗书,五岁读论语,聪颖机智。立刻指出这段话来:“皇叔战功卓著,理应追封与他,着令史官撰写皇叔战绩!” 不过六岁宏儿,竟有如此远见,让婉凝不觉点头微笑。这也不枉君琰临终前,将君颢的独子宏儿交付于她。起初婉凝伤心难过,恨君颢为何不说出宏儿的事情。让她蒙在鼓里。 “楚君颢!你无耻!”那时的婉凝,不明白为何君颢要隐瞒实情。当她找到君颢的时候,冲着他甩了一个嘴巴。就是面对,当时只有两岁的宏儿,也是恨之入骨。 一曲高歌,诉尽伤痛离别。“凝儿,”君颢颇多无奈,“我不希望宏儿卷入战斗,你应该明白……”“你就忍心,看着我受苦?”婉凝肆意的痛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凝儿,对不起,”君颢搂着宏儿,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宏儿无错,你不要跟小孩子生气。”那时的君颢,愧对于婉凝的心,就是在误会重重中不断累加,及至于后来无法解释。 后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周而复始。泪水打湿曾曾回忆,这座寂寥的皇宫。终究是一座华美的坟,让婉凝夜夜难眠的,是往昔抹不去的伤痛。钟声悠远,晃动着一夕离别。 第五十三回 宫门外痛哭流涕 廊檐下擦肩而过 枯萎的栀子,伴随着清风,撩动着炎炎夏日。昔日高达巍峨的宫苑,已经全然不见威严。空空剩下一堵宫墙,还在风雨中苟延残喘。这幕悲凉的结局,终是在风中飘零。 倘或说结局,或许还早一些。当婉凝轻轻抹干泪水,最后看了一眼君琰之后。方才目光呆滞的站起身子,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而今她的脑子里,空荡荡的,眼神也也有些模糊。 不知不觉间,她竟是来到了洛水阁。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殿阁,还好这里只是烧掉了几片碎瓦,匾额虽也完好无损。可到底略显出几分悲凉,几分凄楚。婉凝静静地站在一旁,回忆着往日的岁月。 天空中,忽然飘落下几滴雨。点点滴滴,湿了绿瓦,湿了婉凝的心。彼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及至走近看了,才发现竟是纤云!她一脸焦急,看到婉凝却万分欣喜:“姑娘?” 看到纤云的那一刻,婉凝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纤云背叛自己的那一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纤云不再关心自己了。婉凝并不想看到她,只是轻声叹一口气,随后便转身离开。 “姑娘错怪了云儿,”纤云委屈的落下泪水来,“前几天,云儿就被江苓嫣抓走了……她是想要离间我们,姑娘怎么不好好想一想?如今我容易找到姑娘,姑娘就真的不信我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夹杂着满腹的委屈。对于纤云而言,从她服侍婉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认定,婉凝是自己的主子,是自己的姐姐。她从未想过背叛的话,就是这一次也是死里逃生。 哪怕是后来,没有追随婉凝一起离开东麓。也全都是在乎妹妹尺素的缘故,纤云如今就只希望,把婉凝送出京都。然后再找寻尺素,这是她的夙愿。至于她自己,就交由命运吧。 纤云就如她的名字一样,飘飘零零,随风游荡。一如多年后的黎明,纤云还在宫门口守望。期许着可以,得到婉凝的一丝谅解。尽管当时,婉凝答应了自己,离开皇宫的。 “我不想看到你,”婉凝淡然的语调,让纤云顿觉无语。记得当时,她就是因为疏忽大意,才和妹妹走散的。个中缘由,而今说也说不明白。眼下对于婉凝,大约也是同样的情况吧。 其实纤云也是有苦衷的,她只是想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遂大声喊道:“难道姑娘,不想见到萧将军么?他如今正在宫门外厮杀,已经两天了……姑娘就一点,真的不在乎?” 听到萧易寒的名字,婉凝忽然住了脚步。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记得当初离开大漠,萧易寒说好的要在十里亭。迎接所谓的边关军队,与御林军里应外合的。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他就那么守在宫门外?为何不与自己见上一面?许是害怕当时的君琰发现吧,只是如今他还在格斗,让婉凝的心儿,顿时猛然颤抖一下。 “你说的可是真的?”婉凝慢慢回过头去,看着纤云萧重地点了点头。方才明白一切,对于萧易寒,婉凝更多的则是愧疚。她想也未想,便冲出了宫门外。那一刻,她只想见到萧易寒。 雨水浸润了土地,滋养着这片生机。世人常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今这片广袤土地,却被西戎军队这般蹂躏。像是一块儿墨迹,永远也抹除不掉。阴云席卷,雨丝细密。 本来还晴朗的天空,而今却忽然变了。像是老天,也要为凉都死伤的将领痛哭。映入婉凝眼帘的瞬间,让她久久无法忘怀。那是尸横遍野的场景,那是哀婉痛惜的一幕。 且先不说老树虬干上,那些被鲜血染红的枝桠。也不说护城河外,散布着鲜血淋漓的尸身。单是这块土地上,就躺倒着许多阵亡的将士。他们有的紧握拳头,有的死不瞑目。 而且更为怪异的是,他们的死伤全都在胸口。像是拼尽了所有的气力,与西戎军队拼死相抗。到底是怎样大的勇气,让他们如此英勇。是对于东麓的忠诚,亦或是保护百姓的职责。 婉凝无法想象,昨夜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战争。她捂着双目,不忍直视这些悲惨的画面。就是以后再梦中醒来,也会梦到这一幕。“姑娘,现在不是哭得时候,”纤云轻轻拍着她的肩。 是了,诸多死尸,怎会不见萧易寒?他该不会是,也死了吧?婉凝的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其实战斗持续到现在,也算是可以告一段落。看样子,西戎军也都大部分退去了。 “萧将军——”纤云大声喊着,希望可以找到萧易寒。她扶着婉凝,一步一步的在人群里找寻着。此时婉凝已经无力,再去想着会发生什么。从她见到破碎的血玉镯开始,一切的悲剧就此拉开帷幕。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片被血染红的土地,顷刻间汇成小溪,缓缓流向护城河哪里去了。“萧将军?”眼尖的纤云,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只旗子。虽然破裂,却还在风中摇动。 没错,旗子一旁便是死去多时的萧易寒。他临死前一刻,还不忘紧握手中军旗。另一只手里,是一把带血的尖刀。只是血水已然凝固,看起来已经过去了好久。他的铠甲,也是血淋淋的。 “萧郎……萧郎?萧郎!萧郎——”即便眼前的是萧易寒本人,婉凝依旧是不信。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拼命的大声喊着。却是再也唤不回,曾经的那份温暖了。 犹记那株栀子花,盛开在暮春的午后。萧易寒期许着说道:“阿凝,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五年前的诺言,尚在耳畔回响。如今再见,却是阴阳两隔! “萧易寒!你不许死!”婉凝忽然严声呵斥,眼眸里喊着泪花,“你曾说过,要娶我为妻的!你答应过我的!你的许诺呢?”枝头的一只乌鸦,嘶哑着声音盘旋枝头,飞向了云端。 雨水冲刷着昨天的无奈和悲痛,婉凝轻轻抚着那张熟悉的脸。一遍又一百年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却终究等不到那一声“阿凝”。爱恨交织之间,雨水淋在脸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命运真是可悲,让婉凝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个最可亲的人,一个许自己为妻,一个许自己欢乐。却终究躲不过,所谓的命运。伤心,难过,悲痛交织一起,雨水迷蒙着看不清未来。 远处山峦,被夕阳点染的一片昏黄。几只飞鸟,点缀其间,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那几株老树,在初秋时节分外唯美。秋风起,雨声碎。炎炎夏日尚未离去,便迎来了淡淡的初秋。 仿佛今年的秋天,来的十分早。许是因为这场杀戮,许是因为命运的缘故。树枝上的叶子,开始慢慢飘零。恋恋不舍枝头的留念,打着旋儿慢悠悠的落下。细腻,伤感,清雅。 故事从一开始,便奠定了悲哀基调。婉凝站在宫门口,望着落寞高大的城墙。顿觉万分落寞,这会子何去何从,她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或许当初,从她踏入这座宫墙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悲剧的开始。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恋念,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泪水。都在此刻慢慢聚散,婉凝捂着双颊,忍不住的痛哭起来。如果不是她,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她是罪魁祸首! “姑娘,”纤云抚着她的肩,低声安慰道,“这会子不是伤心的时候,咱们不如先回宫去。看看是否,还有幸存的人……”距离昨天的杀戮,已经过去了一天。怎么还会,有幸存的人? 是了,还有君颢!婉凝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这么一个名字来。记得他曾说过,要与萧易寒里应外合的。这么说来,君颢理应还在宫里。婉凝抹干泪水,便拼命往宫里跑去。 因为早晨的一阵烟雨,将路径浸染的湿滑不堪。婉凝心里焦急,竟是险些歪倒在地。幸而纤云紧紧跟在后面,不时给与她安慰。那些逝去的曾经,都在此刻如云般溜走。 正阳殿没有,洛水阁没有,咸福宫没有,锦祥宫没有,万寿宫没有,东阴宫没有。揽月亭、漪澜亭、廖汀阁。这所有的殿阁水廊,被婉凝一一摸索。却都不见半个人影,空余一片废墟瓦砾。 “君颢!君颢——”婉凝痛苦的失声叫喊,只盼望着可以,能够得到一点回音。可是没有,半空里只剩下她的回音。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她的脑海里,尽是满地的尸身。 不会的,不会的,君颢说过要等自己回来的。那时的婉凝,怎会知晓自己的命运。其实在找寻锦祥宫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君颢。只是隔着一堵墙,并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 因为焦急,因为心有牵挂。婉凝唯恐漏下一处地方,却还是忽略了锦祥宫的偏厅。只不过那时的君颢,因为急着救出萍贵人。所以这一切,也都只是源于“无缘”二字罢了。 当君颢背着奄奄一息的萍贵人,从侧门跑出去的时候。恰是与婉凝背道而驰,如今近距离的相处,却都没有察觉。是命运的捉弄,亦或是宿命的不公。婉凝再去追寻,却已不见人影。 为什么每一次的相见,都是要他们生生分离。就是在后来的街头,君颢与婉凝擦肩而过。也只是因为婉凝的记忆全无,她只是觉着熟悉而已。这分缘,本就是一段无解的方程。 绵绵秋雨,在黄昏时候湿了天空。像是一段绵绸的宣纸,饱蘸了浓浓的墨汁,洒在天空中几缕乌云。又起了一阵冷风,席卷着地上的尘土,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婉凝继续找寻,双眼却布满血丝。 “救我——”一段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婉凝凑近了看过去。却是被压在凤塌下面的江苓嫣。隔着一道小小缝隙,婉凝可以看得到。她布满灰尘的脸颊,还有浑身的鲜血淋漓。 这可以说是报应么,记得当初入宫。江苓嫣便联合皇后,不择手段的打压下去。还毁去了自己的容貌,并且暗里联合萧易寒。最终的结果,竟然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 得到了又如何,最后不也是命丧黄泉。“不要走!”江苓嫣冲着婉凝的背影,带着哭腔喊道,“我求你救救我!婉凝!萧易寒带着兵马就快来了……他们会成功的……” 听到这里,听到萧易寒的名字。婉凝顿时阴沉着脸,回转过身子。冷声笑着:“萧易寒已经死了!他是被你害死的!君琰也死了!君颢下落不明,江苓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 在江苓嫣的印象里,她从未看到婉凝这幅样子。看起来有些害怕,婉凝说的每句话重重敲击在她的心头。她顿时摇着头,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会?表兄答应了我,会来救援的……” 这个时候的江苓嫣,还在幻想着那个计划。或者说从一开始,江苓嫣就一直相信。所以她才在宴席上的酒水里,下了迷药。她是害怕有人会反抗,哪里知道却是害了这些人。 本来有机会逃命的人,却丧生在她下的迷药里。加上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挥之殆尽。这样的结果,让江苓嫣万万所想不到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没有骗我?” “是你的自私,害死了所有的人!”婉凝指着她,厉声呵斥,“江苓嫣,这就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她的厉声指责,响彻在大殿上。再去看看抱着凤塌的江苓嫣,显得那么可怜。 “不,我要做皇后,”江苓嫣紧紧抱着凤塌,却不相信婉凝的话语,“你救我出去,表兄在外面等着我……”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江苓嫣还要想着,这个皇后的美梦。 看着她这么痴迷,婉凝不觉甩给她一个嘴巴。指着遍地的尸身,狠狠道:“你睁开眼看看!他们都是死在你的手下!你开心了?”此时大殿上,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声。 窗外雨丝细雨,遮掩了天空。像是一方巨大的天幕,笼罩着这座空空的殿阁。也是在后来重新修建的时候,婉凝依稀可以听得到。那些来自杀戮的声音,痛哭,嘶喊,泪水,血水。 “姑娘,不好了!”纤云匆匆赶过来,低声道,“外面来了一队兵马,看样子来势汹汹,咱们快走吧……”难道,是西戎兵的残余部队?就在婉凝犹豫的时候,却被江苓嫣抓住了衣袖。 “那是表兄救我了!”她还在痴迷着,“救我,救我出去!”此时此刻,婉凝也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狠狠跺了江苓嫣一脚,冷言道:“我要去找君颢,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于是素来善心的婉凝,终是在宫里学会了处世之道。面对江苓嫣的怜悯,她终是相信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是如此,婉凝才会躲开那些西戎兵,免遭他们的欺负。 第一回 君颢潜逃往玉池 婉凝街头无处去 冷雨凄凄,秋风瑟瑟。半山腰处,尽染一袭淡漠色彩,有飞鸟盘旋。老林深处,升起一层袅娜薄薄烟雾。瞬息之间,笼罩着整片天地。马蹄扬尘,荡起湿漉漉的尘土,汇入最后一抹余晖。 没有谁看得见,眼眸中隐藏的一滴泪花。马背之上,只听得见此刻萧萧风声。一路往西,去王玉池人家找寻颜舜祁。那里是自己的短暂归宿,至少不会被西戎兵抓住,这是君颢唯一的机会。 只是他的脑海里,却满是婉凝的倩影。那时的君颢,从浓烟滚滚中,救出可怜兮兮的萍贵人的时候。转而又冲进火海中,想要找寻婉凝的时候。却总是找不到她的身影,像是凭空是失踪了一般。 其实君颢尚且不知,自己背着萍贵人往西边走的时候。正好与往东而来的婉凝,擦肩而过。短短的距离,却是将二人生生分离。君颢也曾回转过头,想要再去找一找的。 然而守在宫门口的西戎士兵,看着来势汹汹。柳子煜劝解道:“燕姑娘有王公公和尺素姑娘照顾,会和我们汇合的。”这一点说得倒是没错,当初就是这么计划来着。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婉凝放心不下萧易寒。这才与尺素和王连瑛失散了,并且半道上,也确实不知了去向的。直到后来,在玉池人家再次相遇的时候。君颢方才,再次见到婉凝。 风尘仆仆的神色,在君颢看来,婉凝却是瘦了不少。苍白的面容,深陷的眼窝,凌乱的青丝。更为可恼的是,纤云竟是没有跟过来。这么说来,从京都到达玉池人家,千里路程唯有婉凝一人! “凝儿,”半晌,君颢方才颤抖着声音。慢慢走向她的时候,却是不知如何说出第一句话。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为了保全婉凝的安危,君颢只好冷言相待。却不知道,早就伤透了婉凝的心。 其实有些事情,在这个时候说开便好。只是这些事情,过的时间久了,也就真的说不清楚了。误会由此而生,并且不断累积。“凝儿,我回去找过你的,可是没有找到。”君颢满腹委屈。 此时此刻,说什么已经晚了。君颢不知道,从京都逃出来以后,婉凝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所以才导致的精神恍惚,就是说话也变的陌生:“告诉我,楚君颢在哪里?” 君颢愣住了,不觉走上前。深深凝视着婉凝的双眸,缓缓伸出手来,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你怎么了?凝儿?我就是君颢,你不认识我了么?凝儿,你看着我,看着我……” 目光呆滞的婉凝,此时的脑海里。尽是夕阳后的一碗米酒,还有大火毁之殆尽的正阳殿。一时之间,将眼前之人当做了君琰。忽然抓住他的衣襟,狠狠质问:“是你杀了君颢?楚君琰,我恨你!” 本欲是快乐相聚,却在君颢看来。婉凝确乎变了,变得不在认识自己了。那时的君颢,又怎会知晓。婉凝的记忆,已经随着那场大火,慢慢消散。一如后来的相见,眼眸中尽是空洞和无助。 残月一抹,老林深深。潮湿的雾气打下来,很快便洇湿了身边的空气。随着几场秋雨过后,将这幕时节,渲染的愈发厚重。此时的夜里,忽然起了一阵风。将这堆篝火,吹得来回摇晃。 “君颢……”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这寒凉的夜,忽然变得温暖起来。君颢此时心头一喜,以为是婉凝在身旁。不觉回转过身子,一把将她揽入怀内:“凝儿,我找了你许久……” 此时夜风慢慢平静下来,萍贵人在君颢的怀里。感觉很是温暖,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被君颢拥着,就是昨天被君颢救下的时候。她也觉着仿若梦境,纵然她对君颢还是颇有恨意。 也是因为当初,姐姐被迫入宫的缘故。她才对君颢产生疏远之意,直到后来怀了孩子,她才稍稍松了心来。不管怎么说,君颢是自己的夫君。可是世事难料,小产过后君颢便再未看过她。 也是在这个时候,元易斌走入了她的生命中。即便二人身份悬殊,却也依然淡然相处。那时的萍贵人,是欢喜幸福的。或者说她以为,一辈子都会如此。然而命运坎坷,总是无法预见。 萍贵人的内心,是很矛盾的人。对君颢恨着爱着,却又恋着一个元易斌。似乎她的心,很容易被感动。比如现在,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纵然,被当做是婉凝的替代品,她愿意。 也许对于萍贵人而言,落难时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怎么是你?”君颢此时才反应过来,将萍贵人狠狠推了一把。将她的回忆,拉回到残酷的现实生活中。这就是命运,无法抵抗。 “当初在锦祥宫,是你救了我……”萍贵人的声音娇小,让人听着很是舒坦。可是君颢的心,却被另一个人所占据。他无法忘记,婉凝的样貌。与婉凝相处的点点滴滴,慢慢浮上心头。 其实一个人一生当中,难得遇见喜欢的人。一旦遇见了,就会努力去爱。将她困在自己的回忆里,再也挥之不去。即便是陌路相逢,也会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深深珍藏着。 君颢看着萍贵人期待的眼眸,不觉叹息:“我知道你喜欢元易斌,现在你自由了。可以去找他,不必跟着我的……”话说到这里,萍贵人该是高兴的。可为何,却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玉池人家千里迢迢,你跟着我也不会有好日子,”君颢起身,慢慢开口道,“何况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君颢,”萍贵人忽然抓住他的手,哀求道,“带我走吧,我不怕吃苦受累的。” 这样的话语,出自萍贵人口中。倒是让君颢诧异,素日在宫里的时候,萍贵人都是软弱的一面。如此看来她是真的变了,大约这就是人心吧。“我不会喜欢你的,你跟着我,又有何意义?” 在没有更多的理由,可以让萍贵人留下了。她慢慢松开君颢的手,终是明白了这番话的含义:“可不可以,再叫一次,我的名字?”这句话深埋心底,让她久久期待。 “你会找到幸福的,”君颢望着萍贵人,认真道,“邵萍,相信我。”陈绍萍,是萍贵人的闺名。月色如洗,洒落一席清空。原来在一个人的心底,是无法代替另一个人的。 燕婉凝,是君颢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后来的相遇,让二人彼此生分的时候。也会依然,守着心中那份牵挂。记忆消散如何,只要还是黄昏时刻。一碗米酒,一瓣栀子,足以让二人记忆一生。 天空阴沉下来,半空中还不时的飘散着几多乌云。看样子,像是要下雨得前奏了。进入立秋以来,每逢雨水时节,就会变得格外阴沉。以至于人的心情,也会变的压抑伤感。 转眼望去,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此时竟是变得沧桑荒凉,让人感觉分外孤独害怕。站在白玉桥上,婉凝终是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几天前,这里还是歌舞升平。 而今却是一片狼藉,宫门口处处都有西戎兵把守。每隔半柱香的时间,就来回巡逻一阵。婉凝很不明白,为何那批边关军队的调动,会落入江苓嫣手中?并且迟迟不肯来救驾? “军队的将领,早就换了人!”尚且记得,江苓嫣冷笑着一声,“本来想着对付楚君颢的,谁知道却是战前倒戈。成为了西戎兵的刀下亡魂!报应!报应啊——” 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江苓嫣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婉凝想要拉她离开。却是遭到了江苓嫣的拒绝,没奈何的婉凝。只好趁乱逃出了皇宫,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看着有些可怜。 现在回想起来,江苓嫣固然可恨,到底是自己的表妹。纵然恨着,却斩不断这血缘关系。起码有人陪着自己,可是到最后,谁还会站在自己身边?是楚君琰?还是萧易寒?还是楚君颢? 其实这本就是一场可笑的厮杀,让最亲最亲的人离她而去。就是江苓嫣也不例外,她宁可死死守着那个凤塌,也不肯离开一步。婉凝叹息之余,只得放弃这个所谓的表妹。 然而时时跟在自己身边的纤云,却是让婉凝心生落寞。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小丫头,做起事来很是细心。然而却在离宫的时候,没有跟着婉凝一起。这多少,让婉凝感到有些伤心。 记得当初,刚刚进入正阳殿的时候。便有纤云来照顾自己,并且两人在一起已经有些许日子,早就已经胜过主仆之情。就是自己平日里受了委屈,也是纤云在一旁默默安慰着。 如果说纤云也是一枚棋子的话,这盘棋的主人,已经换作了婉凝。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姐妹。“姑娘,对不起,”纤云含着泪花,低下头来,“我要找我妹妹,所以,就没法子跟这姑娘了……” 关于这一点,婉凝是早就知道了的。所以也没有反对:“你跟着我,是一样的,我会帮助你的。”“可是姑娘,”纤云忽然仰起头来,踟蹰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尺素她,就是我的妹妹呀——” 本想着可以隐瞒下去的,可是纤云并不想欺骗婉凝。何况尺素对于婉凝而言,也算是救命恩人。相信婉凝会同意的,纤云有一些把握。毕竟找到尺素,纤云还要澄清一些事情的。 “尺素一定跟林一凡在一起,”婉凝建议道,“我们一起去玉池人家,说不定他们都在那里的。”这一点应该不会错的,根据婉凝的推测。应该都会在玉池人家汇合,林一凡也回去的。 只是婉凝并不知道尺素的为人,也忽略了纤云和尺素间的误会。所以这个建议就此作罢,纤云却还有些愧疚:“姑娘,以后云儿不能陪你,还望姑娘保重……”雨水淡淡,冲散着相思的味道。 那一刻,婉凝站在风雨下。看着纤云离开的背影,还有江苓嫣在大殿肆无忌惮的笑着。心里忽然充满了伤感和落寞,这就是自己所要的结局。还是因为,上天要执意如此。 雨停了,乌云渐渐消散。云开雾绕的京都,此时因为夕阳的缘故,而变得温情起来。夕阳的余晖,将落叶点缀的宛如仙境。秋风卷起层层落叶,交织在夕阳之下,像是一张美丽的绣花软帘。 从京都门口一路走来,婉凝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她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儿。独自走在街头,任凭秋风吹散着青丝。却是眼神散漫,脑子里很是零乱。想着以后,纤云都不在身边,她很难过。 以前的婉凝,在宫里虽然受人欺负,身边却还是会有很多人照顾自己。比如楚君琰,比如楚君颢,比如萧易寒,比如柳子煜,比如纤云,比如尺素,比如萍贵人。可是这些人,都走了。 是什么缘故,让他们离自己而去,就在仅仅一天的时间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婉凝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是当初的自己,想要拼命逃离醉月楼,努力与命运抗争。 或者说一开始入宫,就已然是一个错误。一个错误的开端,发生在一个不应该发生的地点。于是开始了一场错误的命运之旅,让她的命运与其他人一起,慢慢交织一处。 远去的记忆尚在脑海,而今那场大火。让她至今难以忘怀,每逢夜里时分。她都会被噩梦惊醒。或者是在宫里,再也见不到任何火苗,她是害怕。这种害怕一直残存脑海,挥之不去。 抬起脚步,是去往哪里呢?此时她孤身一人,连一件像样儿的衣服都没有。像是去年的九月,自己逃离在外一样的。果然是命运的巧合么,一年以后又要她继续以前的生活。 不过那时的生活虽苦,可到底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而今她要去那里,望着夕阳渐渐西沉。她的脑子里,有了一个米酒的印象。是了,以往这个时候,都要去送米酒的。 回望着坍塌的宫殿,哪里还会有正阳殿的影子。婉凝叹息一声,想着不知道哪里的栀子是否安好。她牵着马儿的缰绳,迈着沉重的步子往西走去。玉池人家,她的脑海里,有这么一个地方。 只是玉池人家在哪里,她印象里似乎是在西边吧。这个时候有凉风吹来,她只觉着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于是她找了一个街角,慢慢坐下来。恍惚之间,却又看到了一线光明。 “先喝杯茶暖暖身子,”一个温暖的声音,让婉凝顿觉燃起希望之火。原来是元易斌,他为汐月置办药材,回来的时候恰好遇到婉凝。这应该算是,婉凝欠下元易斌的人情吧。 接过那杯暖茶,婉凝只觉热泪盈眶。都说元易斌冷心,而今看来却不是这样的。婉凝在那一晚,感觉到了他的关怀。这也难怪,当初薛梓若和萍贵人对他,都有好感的。 “燕婉凝,你给我滚——”忽然,只见元汐月大吼大叫着,从里屋冲出来。她挥舞着拳头,朝着婉凝重重砸去。还好元易斌挡在前面,汐月见了愈发愤怒:“是你害死了君琰,是你,是你!” 这番话让婉凝心生歉意,当初若不是她治眼睛。怎会让君琰放走元汐月,本来婉凝以为君琰会杀掉汐月的,因为当初汐月也是细作。这样的“帮忙”,却是害了汐月,害了君琰。 第二回 林一凡找寻尺素 燕婉凝巧遇丽儿 一场秋雨,冲刷着这片废墟。似乎要将每一处角落,冲洗着淋漓尽致。这早晨的雨水,弥漫着一季的迷离。风声疏狂,流年何妨。火光燃尽了一世的富丽,却只留下无尽的伤痛。 本欲是一场爱恨纠葛,而今却变作权利杀伐的战场。仿佛一夜之间,宫苑里的所有树木,叶子全部凋谢了。时间也在慢慢流走,只是光阴易逝,谁还会记得当年的那场浩劫。 很多年以后,当林一凡辗转回到这里的时候。回忆慢慢浮上心头,那天接到任务回宫后。第一眼便看到,站在殿阁一旁的尺素。那时的尺素,一袭黄色纱衣。让他不觉,眼前一亮。 此前作为御前侍卫,平素在宫里走动,也常会遇到攀龙附凤的宫女。可是眼前的尺素,垂首低眉。看起来像是一朵水莲花,低调的模样惹人怜爱。即便是尺素为了复仇,双手沾染了鲜血。 不过林一凡知道,一切对于尺素而言,只是无奈之举。她只好做她的细作,以求赢得君颢的信任,依靠君颢助她复仇罢了。似乎一切进行得恰到好处,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只是却在小径尽头,两人相遇的那一刻,命运也便由此改变。至今他还记得,尺素对他喊着:“尺素,我叫于尺素……”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一个隐匿于宋词中的名字,唯美伤感。 那一瞬间,林一凡便记住了这个姑娘。他怎么会忘记,尺素出嫁的那一天。风沙弥漫,他得知消息后匆忙拦轿。只是临行前,君颢曾告诉过他,如果救出尺素,那么计划就会失败。 让尺素去做君琰的妾,实则是继续细作的身份。这一点林一凡是知道的,苦苦在心里挣扎了许久,他才决定向尺素说明。然而一切没有那么简单,尺素终究还是,随着花轿而去。 那一天的血红色,在林一凡的脑海中辗转反侧。他没有睡意,翻身下床独自挥舞利剑。还暗中找寻,逼迫尺素出嫁的人。他知道是君颢,却又没办法质问。毕竟当年,是君颢救了他。 在恩情和爱情之间做抉择,的确是很难。到底林一凡是忠心的,他终是舍下尺素,选择了恩情。“如此看来,这是我们的命,”尺素苦苦的笑着,却在林一凡的心头,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山色水韵,淹没在昨天的初春时节。花絮纷飞,尽染一袭离别。还是栀子花凋零的时候,尺素便对林一凡笑道:“我们一起等吧,等到明年的栀子花盛开。就一起走,离开这里……” 而今栀子花开了又败,他们却是错过了佳期如梦。林一凡伸出手来,看着掌心间的栀子花瓣。不觉自语道:“素儿,我会记得我们的许诺。”风儿吹动,吹散他纷扰的思绪。 于是每一条路径,每一处宫苑。林一凡都细细的找寻,生怕漏掉了什么地方。以前尺素在正阳殿,而今那里却是有西戎兵把守。隔着窗子看去,殿阁很大,那里什么都没有。 林一凡有些落寞,他紧紧握了握手里的剑。想着要不要冲进去看个究竟,却忽然被一个人,拍了一下肩膀:“林侍卫是不是,在找尺素姑娘?”他猛然回头,却发现是王连瑛。 太阳升了起来,冲散着潮湿的雾气。于是空气开始变得干燥起来,这一刻的城墙也变得渐渐高大。只是看着,多少有些凄楚。残枝枯叶,花木凋零。湖水里的浮萍,也都一点一点死去。 正阳殿的小小角落,是平日里宫人们休息的房间。王连瑛带着林一凡来到这里,然后悄声道:“林侍卫莫慌,老奴看见过尺素姑娘……”“她在哪儿?”林一凡听了,立刻揪着他的衣领问道。 此时此刻,林一凡只是渴望着。快些见到尺素,对于他而言。尺素是他的全部,如果不是他的所谓忠心,又怎会让尺素忍受诸多苦难。只是一切太过迟缓,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尚且记得,尺素坚定地笑意,让林一凡顿觉她超凡脱俗。尺素平日里谨慎小心,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却在相遇的最后,走向了暮鼓晨钟。这样的结局,让林一凡着实没有想到。 至今林一凡还记得,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他站在寺庙门口,怔怔的等着尺素出来。哪里知道站了一天,雨水淋湿了他的全身。他都未见到,尺素的身影。“于尺素!我喜欢你!林一凡喜欢于尺素——” 对于压抑在内心许久的林一凡,他真的是愧对于尺素。在听到钟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心彻底碎了。那是僧家为尺素剃度,他此时顾不得什么礼法。闯入山门,飞奔到尺素面前。 “给我一个理由!”林一凡看着眼前,这个灰色袈裟的尺素。不敢相信,她竟是这般绝情。窗外风声大作,不时的拍打着窗户。与此同时,也敲击着林一凡的心儿。 还需要什么理由么,尺素合掌默默念叨着:“贫尼此生,杀戮过重,罪孽深重。唯有长伴青灯,舍弃红尘。”这些所谓的理由,不过是尺素为了掩饰自己,那悲苦的一生。 他一把抓着尺素的肩膀,焦急的着祈求一个答案:“我也杀了许多人,只要心中有佛,就可以赎罪……素儿,我想你,跟我走吧……”其实有那么一瞬,尺素是软了心的。 只是想着因为自己的复仇,害了整个东麓。就是夜里也睡不安稳,这样的生活让她心灰意冷。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也就唯有对林一凡的情怀了。她缓缓推开林一凡,笑着:“公子不必挂怀。” “可那不是你的错,”林一凡继续说道,“是江苓嫣的楚君琰的阴谋,你只是做了一枚棋子而已!”此时林一凡喋喋不休的说着,只希望可以,能够唤回尺素的心儿。 月上东山,夜风习习。林一凡拿着尺素起初,送给他的半块儿玉,紧紧握在手心。然后望了最后一眼山门,骑上马儿挥鞭而去。只是那时他并不知,尺素也同他一样,对着半块儿玉落泪。 “林侍卫,林侍卫,”王连瑛连叫两声,林一凡才回过神来。王连瑛见他精神不太好,遂安慰着:“本来安排好的一起走,可是却不见了尺素姑娘……”原来王连瑛在等着,告诉林一凡这个消息。 是了,在玉池人家汇合。林一凡顿时有了主意,转而对王连瑛道:“王公公跟我一起走吧,这里很危险!”“我还要找纤云,”王连瑛神色有些落寞,望着远处的大雁,心里一阵悲凉。 晚霞依旧,山峦苍茫。北雁南飞,老林幽深。看着远处的夕阳,渐渐隐没山头的时候,世间万物方才安静下来。如此静谧、安详的午后。却与几个月前,大不相同了。 想来这便是“物是人非”了吧,就连枝头的乌鸦,也翻飞盘旋不再留下。是了,这片曾经的故土,富丽喧哗的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婉凝仰起头来,可以看得见夕阳下的泪滴,只是浑浊了一些。 连着走了一天半,因为处于战乱时代。所以没有客栈,肯给予她方便。从宫苑里牵来的马匹,也饥饿的走不动路。多少次,婉凝都要放走那匹马。可是马儿不肯,非要跟着婉凝不可。 搂着马儿,婉凝顿觉有些欣慰:好在这个时候,还有这个伙伴陪着自己。总好过那一些离去的人,在权力和欲望面前,失去了自我的本真。于是夕阳西下,一人一马缓步行走。 本欲想着,可以留在元易斌哪里的。可是汐月对自己误会颇深,婉凝只好离开。去往玉池人家,那个千里之遥的地方。不管怎样,也算是最好的打算了。只是后来的遇见,让婉凝更觉命运可悲。 还是在一处荒庙之中,婉凝为了躲避风雨。被迫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虽然如此,婉凝还是认出了眼前之人。可不就是失踪了许久的彦丽儿? “你不是,逃走了么?”记得当天宫中大乱,丽儿是和君琰一起走的。只是不知为何分开了,而且君琰竟是命丧黄泉。这件事情,想来丽儿还不知道吧。她看得出来,丽儿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年前,莲香苑,盏茶一杯,温婉贤惠,苦苦守候。这便是丽儿给予婉凝,最初的印象。一个可以,为了心爱之人等候的女子。耗尽她的青春,只为等待一个回眸的眼神。 然而世间之事总难如愿,这故事发展到最后。却让丽儿和君琰阴阳两隔,一如多年后的婉凝。孤独的行走在熟悉的宫苑,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回忆了。丽儿苦笑着:“这是我的命……” 其实“人定胜天”这四个字,婉凝起初也是相信的。只是经历了这么多分分合合,她才晓得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丽儿,我们都错了,”婉凝颇多感慨,“只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方才是人生的大彻大悟。婉凝握着丽儿的手,轻声安慰着:“不过还好,至少我们都还活着……”在大火中,在战乱中逃离处来,也算是幸运的了。 只是婉凝不知,她的这番话,着实让丽儿浑身颤抖了一下。原来君琰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丽儿的声音有些颤抖:“琰哥哥,他,他死了?”看着她迷茫的眼神,婉凝不觉微微点头。 此时窗外升起了一轮孤月,周围还打着一层晕圈儿。薄薄的,像是一层轻纱。婉凝抚着丽儿的脸颊,渴望她能够接受着一切。可是丽儿却是无奈的笑着:“我才刚刚,嫁给他呀……他怎么,就走了……” 凄迷月色,孤冷烟云。这样漫长的夜色,如何捱得下去。记得以前在莲香苑的时候,虽然看不到君琰,可至少他还在宫里,自己还能够看到他。那时的二人,共同守望着一片月色。 “玉池人家,”婉凝望着丽儿,轻声道,“君颢在哪里,我们可以去找他的。”大约关于玉池人家,是有一个故事的开始吧。婉凝尚且不知,未来路途在哪里。不过至少,还有一丝丝的盼头。 听着婉凝说的话,丽儿竟是有些羡慕。羡慕婉凝还有君颢陪着,羡慕婉凝的人生可以如此。可是丽儿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了。那一把大火,将丽儿的希望付之一炬。 “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丽儿的声音有些悲切,“跟琰哥哥在一起,他总会提起你——”记得丽儿受罚抄写经书,君琰也从未去看过她。就是丽儿难产时,也只在门口徘徊。 这样的情感,算是默默守候了吧。婉凝的脑海里,却只记得那场雪后。自己跟在君颢身边,踩着他的脚印一路跟着。其实君颢对于自己,也没有说什么甜言蜜语的话。 后来想想,何必去在乎呢。“我把他暂时按葬在了后山,”婉凝拍着她的肩,说道,“并且在哪里,立了一个小小木牌做标记。等西戎兵撤走后,你再去把他葬回王陵。他毕竟也算做过皇帝……” 纵使君琰害了自己,纵使丽儿也不喜欢自己。可是婉凝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她不奢求什么谅解,只是渴求天下太平。如此,便可让君颢早些回来。这样的气度,让丽儿很是佩服。 “你会有一番作为的,”丽儿看着她的眼眸如此坚定,不觉赞道,“燕婉凝,东麓全都靠你了!”这番话说得有些过头,不过事情到了后来。也还算是婉凝一个人,辅助着飘摇的东麓朝。 也还是多年后的月夜,婉凝望着那盆栀子。回想着当初丽儿的话,竟是觉着分外欣慰。假使那时丽儿还活着,自己也会多一个老姐妹。她时常会一个人,对着栀子花说话。 旁人可能不知,唯有守候在旁的栀子明白。从一个懵懂丫头,到一个胸有丘壑的成熟,总归是岁月的的磨练。“你还记得,当时还有谁逃了出来?”婉凝这个时候,需要知道一些幸存者。 丽儿细细想了一阵子,方才说道:“当时只记得,元易斌和他妹妹逃了出来。剩下的,就不知道了……”“萍贵人呢?”婉凝很是担忧,这个软弱的小女子。说到这里,丽儿只是茫然摇头。 “那陈大人和穆大人呢?”一个是萍贵人的父亲,一个是穆辰轩的父亲。两人年迈,不知究竟怎样了。关于陈书阁,当初他也帮了不少忙。这会子他若与萍贵人失散,定然会很难过的。 穆大人,婉凝亏欠的最多。如果不是她,穆大人的两位公子也不会出走。可是丽儿当时顾着逃命,什么都不记得了。轻叹一声,感慨万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婉凝问着丽儿,自己也是纠结着。 第三回 满城风雨百姓苦 孤苦相依终离散 夜色微澜,潇潇暮雨凉。风卷淡淡墨痕,徒留一星孤影遥遥。彼此之间的距离,随着时间的消散,而变得渐渐迷离。隔空相望,却是烛台上的一层泪痕。那些回忆宛如浮云,慢慢飘散。 从西华门处来,只是看到西边的天空有些灰暗。林一凡牵着马儿,想着尺素的清丽笑意,心里多少有些落寞。玉池人家据此千里之遥,尺素孤身一人,如果要去的话应该不会走太远。 林一凡心里想着,便立刻飞身上马。转而拉紧马的缰绳,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紧接着飞奔出了东大街,马蹄声哒哒,像是紧锣密鼓的节奏。因为是下雨天,又正直战乱,所以街头空无一人。 然而就在林一凡拐了一个街角时,却看到对面的桥头上。走来一队士兵,士兵身后,绑覆着许多的老百姓。那些老百姓,多半儿是女孩儿居多。林一凡看到这里,不觉握紧了拳头。 看那些士兵的样子,应该是把这些女孩儿,送往皇宫了。何况这会子的皇宫,被西戎兵占领了。然而最遭殃的,也就是老百姓了。可是起初的计划,却并没有这一部分呀。 想到这里,林一凡的心里很是难过。他怔怔的看着那些女孩儿,衣衫褴褛。满身血痕的往前走着,还不时被士兵抽打。想要哭却又不敢哭的悲惨,深深的刻在了林一凡的脑海里。 当初富庶的京都城,而今却是变作人间炼狱。楚君琰和萧易寒走了,君颢也带着残余部队,逃亡玉池人家。留下偌大一个京都城,让多少百姓牵连其中。若不是亲眼目睹,林一凡也不会有此感慨。 元朝诗人张养浩说得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个国家无论是兴盛,或是衰败,百姓才是最终的受害者。自古以来皆如此,哪些权力争斗的砝码,最终还是输给了百姓。 林一凡跳下马来,随口问了旁边一个大叔:“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哎——”那个大叔不住的摇头叹息,“听说端木瑞平要选妃,让把女孩儿们都送去。谁家要是不送,就杀头……” “难道就没有人管一管?”林一凡问完这句话,就自觉失言了。而今京都无人,连楚君琰也都走了。谁还会来理会,这些百姓的死活?听到林一凡这么问,大叔不觉冷哼:“皇帝都跑了!” 在百姓们眼中,东麓的皇帝是自己跑掉了。并且逃往大漠,把整个京都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任由西戎兵纵火皇宫。于是京都城,在顷刻之间,变成了另一个无间地狱。 那时的林一凡,本想着上前拦住的。不料却被大叔劝阻:“你去了也没有用,如果被端木瑞平知道,这些女孩儿都要死的!”原来西戎首领嗜杀成性,听说陪他过夜的女孩儿,第二天都死了。 听着大叔这么说,林一凡更加担忧了。如此下去,东麓以后就会无人了。他不觉握了握手里的宝剑,然后左右挥舞一番,拦在士兵面前。剑锋出鞘,辉映着闪闪银光。 一阵秋雨,断断续续。连绵不绝的季节,让人不觉心生厌恶。这样的天气,总归是带来不好的预感。雨水打湿在剑身,不时泛着丝丝寒意。此时林一凡横眉冷对,让那些士兵一阵心慌。 于是西戎兵们开始纷纷拿起武器,摆出各种招式应付。凄风苦雨,林一凡手握利剑。左右两下子,便将两个士兵砍倒在地。喷溅出来的血痕,立刻与水混合在一处。 “哪里来的臭小子?”士兵中立刻出现骚动,所有的人开始于林一凡对阵。与此同时,那些女孩儿便趁乱逃跑。“抓住那些女孩儿!”雨水、嘶喊声、兵器接触声,各种声音交织一处,已经分辨不清了。 此时的林一凡,利剑上已经多了许多血痕。他拎着利剑,每走一步便以闪电般的速度,斩杀一人。很快,这队士兵便被他杀的一个不剩。雨越下越大,四处溅起来的血水格外显眼。 “快跑吧,离开这里——”林一凡边为女孩儿们松绑,边让她们逃跑。谁知此时,从街口处又来了许多的的士兵。他们看到林一凡和这些女孩儿,不觉一挥手,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 西戎兵高大威猛,几乎要将林一凡压降下去。其中一个大胡子士兵,当着林一凡的面儿,斩杀了一个女孩儿。随后冷笑着:“你若是不住手,我便杀了这里所有的女孩儿!”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又有一个女孩儿惨死在他的刀下。其他女孩儿,纷纷吓得往后退,还有的不住的低声呜咽。此时雨随风大,模糊着林一凡的视线。他可以嗅到,血腥的味道。 雨声不断,风声不断。血水和着雨水,顺着地面流动。林一凡紧抿嘴唇,不肯放下利剑。谁知这时,随着一声惨叫,又有一个女孩儿死了。“哼!”大胡子得意地笑着,“看你怎么办!” 当大胡子又要举起刀来,林一凡果断喝道:“住手!”因为在林一凡看来,他也着实不想,让女孩儿惨死。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还不足以抵抗这群西戎兵。来日方长,还是退一步要好。 “放下你的刀,”大胡子又说道,“不然,我杀了她!”随着刀口的力度加深,女孩儿的脖颈处,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尺素?许是幻梦,许是自己想的多了,林一凡真的看到了尺素。 眼前的女孩儿,看起来那么熟悉。只是被大胡子用刀抵着喉咙,渗出许多血口子。林一凡咬紧牙关,狠狠踢向大胡子的手臂。随着大胡子一声嘶喊,林一凡搂住了那个女孩儿。 “纤云?”这时,林一凡才发现这个人是纤云。只是为何,纤云与尺素的容貌如此相似。还来不及他多想,便听得纤云一阵哭泣:“林侍卫……尺素姐姐让他们,抓进了宫……” 听闻尺素被抓的消息,林一凡顿时心里一沉。他昨天和王连瑛在宫里找了,并没有找到的。纤云却说她们都被抓了,尺素不听话,所以被关了起来。是了,宫里的司刑房没有去过! 得知这个消息,林一凡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不觉点头谢过纤云,便不顾西戎兵的追赶,飞奔回宫里去。此时此刻,他满心装着尺素,却并不知道尺素遭受着多大的苦楚。 “王公公在找你,”临走之前,林一凡不忘对纤云说道。突然,天空中一声闷雷,将天空斩做两半。一半灰暗,一半黎明。林一凡的心,正在牵挂着尺素。纤云也紧随其后。 红尘漫漫,世间之事总难如愿。岁月无痕,在这片晴朗的天空,散落着一地的栀子花瓣。枯萎了,凋谢了,再也找寻不见。而今的热闹喧哗,却已然成空。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 “好冷,”丽儿不觉抱着双臂,嘴唇颤抖着说道。怎会不冷呢,当初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只是穿了一件礼服。连一件像样的外套,都没有。加上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让秋天来的更早了。 苍天太高,时而飞来一排大雁。哀鸣着飞向遥远的南方,也会偶有一只孤雁。在离群后拼命的挥动着翅膀,却终究是游走在孤独边缘。婉凝轻轻握着丽儿的小手,安慰着:“到了玉池人家,一切会好起来的……” 玉池人家远在千里之外,想要徒步到达,估计要走上至少半年。而且往西边而来,路途便更加难走。何况昨天的时候,就有一队士兵出城。听说是追君颢而来的,唬的婉凝和丽儿心惊肉跳。 尽管她们没有看到那些女孩儿,却也隐约听闻了她们的遭遇。心里更是害怕,不觉连着走了两天。唯恐被追兵赶上,到时候被抓走可就不好办了。风很大,丽儿的身子有些冰冷。 小小破庙,暂且可做容身之所。婉凝点燃篝火,给予丽儿一点温暖。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不觉更加担忧。“婉凝,我们会死么?”丽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很害怕。 从来丽儿给婉凝的感觉,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不过柔弱的背后,却是比萍贵人多一份坚强。至少丽儿会执着的守着,心中的那份爱恋。“天无绝人之路,”婉凝抚着她的肩说道。 还是很多年以后,婉凝再次来到这座破庙前。想着那天晚上的风雨之夜,真可谓是长夜漫漫。潮湿的空气里,氤氲着悲凉、惊恐的气氛。她挥挥手,吩咐宫人重新修葺这座小庙。 与人方便,也变与己方便。后来得知尺素落发为尼,婉凝便想着要尺素来这里。可惜尺素遁入空门,自觉无心再见。婉凝叹息之余,唯有任凭尺素自去。其实这样的事情,谁都不会想到的。 只是眼前的丽儿,不同于尺素罢了。她生在深宫,怎可忍受这样的辛苦。虽然有篝火,可也是杯水车薪。婉凝关好门窗,多多点燃了几只柴火。又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丽儿身上。 那时的丽儿,感动得流下热泪:“婉凝,一直以来,我很讨厌你的……你却对我,对我这么好……”“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婉凝轻轻安慰着丽儿,渴望着丽儿能够好好休息。 莲香苑的莲花依旧,暗香依旧,曲园依旧。只是丽儿不在了,俯身看着锦鲤游戏的间隙。依稀可辨,当年丽儿的华丽风采。岁月经久,丽儿本可拥有一段情爱,相夫教子的。 怎奈命运无常,将她推向后宫这片波澜中间。柔弱的丽儿,孤独地守着曾经的誓言。多少眼泪,多少委屈,多少怨恨从未闪躲。只是当她好不容易,等到那份许诺的时候,竟是一场镜花水月。 “依照皇后之礼,与楚君琰合葬王陵。”一道圣谕,满载着婉凝心中沉重的痛楚。她要宏儿下此诏书,将丽儿与君琰合葬。天随人愿,终归是一段完美的缘。曾经的诺言,究竟兑现了。 后半夜的时候,起了一阵瓢泼大雨。雨水顺着破窗户泼洒进来,冰凉的刺骨。还不到十一月的天气,竟会这般寒冷。婉凝被冻醒了,回身看着丽儿睡得正熟。她放下心来,预备下床去关窗。 岂料隔着窗子望去,竟会有点点星火朝这里而来。婉凝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追兵来了。她立刻唤醒丽儿,低声道:“西戎兵来了,咱们赶紧跑吧!”话音刚落,两人便迅速推门逃走。 十月的雨水,混合着北风的呼呼声。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才只走了两步远。丽儿就摔倒了,婉凝拉她起来。在黑夜中,只听得耳畔雨声紧密,风声呼啸。那一刻,婉凝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自己逃离命运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雨夜。只是现在,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她要和丽儿一起,逃离这片可怖的地方。忽然,半空中撕开一道血口子,闪电劈断了一棵树。 丽儿惊呼一声,脚下一软,竟是重重摔倒在地。婉凝抓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跑着。可是一路的风声雨声,让丽儿很是害怕。她自幼生长于深闺,怎会见过此种情景。 “站住!”这是,身后竟是隐约响起了追兵的声音。婉凝回望了一眼,模模糊糊的有些火把。如果这会子不逃的话,那么就没有机会了。可是丽儿却停了下来,搂着一棵大树喘着粗气。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婉凝不断催促着,丽儿也只好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耗尽全力跑着。可是丽儿浑身酸软,已经没有了任何气力。脚下的石子,将她重重绊倒在地。 地上的石头,毫不留情的划破她的衣衫。留下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她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不觉哭着到:“婉凝,我们怎么办?呜呜呜——”看着丽儿哭泣的样子,婉凝的心里有些难过。 往前望去,雨水模糊了道路。雨泥路滑,山路崎岖。后面又有追兵,那一刻婉凝也想着放弃了。那时的命运,掌握在其他人手中的。丽儿的哭声,搅扰着婉凝的心绪,她也想着哭。 “凝儿,我会在玉池等你,”君颢的话语,在她耳畔回想着。她慢慢回过神来,扶起丽儿道,“如果你信我,就跟我一起走。”风雨之夜的困难面前,没有谁会给你坚强。 像是枯萎凋零的栀子,在大火纷飞中寻他不见。只是没有谁会知晓,多年后的正阳殿,仍然是那株栀子花。仍然是每天黄昏时刻,仍然是安静的花开花落。有的时候,坚强是自己的内心。 婉凝蹲下身子,将丽儿背在身后。丽儿很轻很轻,在婉凝的后背上感觉很不过意不去:“是我没用!婉凝,你别管我了——”风雨声淹没了她的声音,让她可以感受到一丝温暖。 脚步声越来越紧,婉凝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雨中行走,前方的道路一片黑暗。像是无尽的黑洞,嘲笑着婉凝的无能。不管怎样,都要坚持下去的。 不知怎么的,婉凝的眼前有些模糊。头脑也有些昏沉,脚步都开始有些颤抖。她刚要站一站,却是一头栽倒在地。丽儿从她背上跌落,心里越发的惊恐起来。雷声大作,雨声肆虐。 第四回 悲情一凡断一指 幸运婉凝被救起 暗夜苍茫,风移影动。风儿席卷着窗外的树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听在耳里,颇有些害怕。剪亮烛芯,依稀可以看得到,窗台上残留的栀子。枯萎凋零,像是一段沉重的叹息。 深深地宫苑小径,在此刻越发显得凄楚。林一凡猫着腰,沿着廊檐下的房间,一间一间的搜寻着尺素。既然尺素被抓,那么就一定被关了起来。只是被关在何处,他尚且不得而知。 弯弯绕绕的路径,对于林一凡而言再熟悉不过。可是找了半个时辰,也未找到尺素的下落。望望远处的天空,有些微的寒意。林一凡感觉世间苍茫,像是要捉弄他和尺素。 当他再次见到尺素,见到昔日的思念时。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幽远的古寺佛声,回荡在脑海。敲击的木鱼声,镇定着纷乱的思绪。看不到未来在哪里,更加让他迷茫。 “素儿,跟我走吧,”林一凡伸出手来,渴望给予尺素一点温暖。浪迹天涯的日子固然不好过,总归比一个人孤独要好很多。林一凡不会在乎尺素的过去,他只想着和尺素一起。 半晌,尺素方才慢慢开口:“我们,回不去了……”有那么一瞬,林一凡看到尺素的手儿微微颤动。也就是说明,尺素还是在乎他的。只是林一凡始终不会知道,尺素为何不跟他走。 杀戮过重?那不过是尺素的借口罢了,她所经历过的欺辱,林一凡终究还是没有知晓。她只是想着,给林一凡一个完整的爱恋。却无法,给予他最纯的贞洁。这是尺素的悲哀。 与其如此,倒不如遁入空门。诵读佛经,让佛祖原谅她的罪过。“素儿,”林一凡有些伤感的唤着她的名字,“没有你,剩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在没有更多的话语,可以让他宽慰。 看着尺素离去的背影,林一凡的心头一阵落寞。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手,那根断了的小指,让他万分难过。想着方才是夜晚,尺素并没有见到自己的断指。也罢,算是对尺素的亏欠。 “你是什么人?”端木瑞平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感觉很是奇怪,如今京都都没有了人,怎还会有人夜闯皇宫。不料林一凡冷冷回到:“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端木瑞平听了,心里顿时明白几分。不觉呵呵冷笑着:“宫里的人都死了,你还来做什么?莫不是来寻死的?”当初端木瑞平下令,要追剿东麓皇族后裔,并且要赶尽杀绝的。 看来这个林一凡,应该是来替他主子办事的。“我的妻子被你们抓走了,”林一凡开门见山道,“我要带她走!”此时在林一凡的心里,尺素早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不论如何,尺素都会牵挂着他的心,左右着他的情绪。林一凡要带走尺素,而且今晚必须成功。端木瑞平听着他说的话,不觉哈哈大笑:“你的妻子会在这里?你找错了地方吧?” “赶快交出来!”林一凡抽出利剑,目光冰冷道,“不然我让你命丧黄泉!”谁知端木瑞平并不为所动,反而嘲笑着林一凡:“你杀了我,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你自断一指,我会让你见到她!” 风雨飘摇,摇晃着大红宫灯。倾听着凄风苦雨的声音,颇有些让人害怕。正阳殿的烛火,晃动着一朝离散。端木瑞平的笑声,像是无尽的嘲讽。林一凡停下手,慢慢收回了利剑。 对于尺素,林一凡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是这次,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为了尺素的安全,他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听闻东麓有一个侍卫,出手极快,”端木瑞平大笑着,“我要看看你的手,到底有多快!” 笑声淹没了风声雨声,在林一凡听来极尽讽刺之意。他颤抖着握着利剑,一咬牙,一狠心,剁掉了自己的小手指。瞬间的功夫,血流如注。林一凡痛的丢下了宝剑,浑身浸满了冷汗。 都说十指连心,而今这般痛楚对于林一凡而言,更是钻心刺骨的疼。他紧紧捂着自己的伤口,几近昏厥。却忽然看到殿前,站着一脸焦急的尺素。真好,在昏迷之前可以看到她。 那时的尺素,在宫里偶然见到王连瑛。方才得知林一凡来找她,当她辗转跑到大殿时,却是看到了浑身虚脱的林一凡。她惊呼一声,快步跑上前。揽着林一凡的身子,失声痛哭。 “一凡,你这是做什么?”尺素看着他断了的小指,血肉模糊。不觉疼惜着连声哭泣,“你怎么这么傻?一凡,一凡——”窗外风声呼啸,拍打着窗子,发出咚咚之声。 听到尺素哭泣的声音,林一凡慢慢睁开眼眸。终是见到了她,于尺素。“素儿,”林一凡颤抖着嘴唇,轻声唤着她,“我以为,见不到,见不到你了……素儿,素儿,素儿——” 他的每一声呼唤,在尺素听来都那么痴情。她第一次,感受得到林一凡带给自己的快乐。只是这种快乐,如今却是那么痛苦。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经历那么多磨难的话,尺素宁愿不要。 于是尺素跪在地上,祈求着端木瑞平的原谅。可是尺素哪里知道,端木瑞平根本就是不会同意的。“你若跟了我,我便会放过他,”端木瑞平阴沉着脸,走到尺素身边,狠狠抓着她的手腕。 “你,无耻!”林一凡耗尽力气,冲着端木瑞平吼道。他看到尺素被端木瑞平抓着,心里一阵气恼。费尽力气拎起宝剑,却被端木瑞平重重踢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那声得意的冷笑。 曾经杀人如麻的御前侍卫林一凡,竟然也会有,被他人欺负的一天。真是可笑至极,林一凡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却是浑身酸软的摔了下去。 “一凡!”尺素甩开端木瑞平的手臂,上前搂着一凡痛哭。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林一凡分开。与其如此,到不如让她和林一凡一起死。风声猎猎,搅扰的人心惶惶。 端木瑞平一挥手,便立刻有侍卫赶来。生生将尺素和林一凡分开,任凭他们如何哭喊求饶。林一凡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尺素就此分离。他想要使出力气,却是浑身无力。 随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重重的关上的时候。林一凡只是听得到,尺素撕心裂肺的哭声。迟了,他见不到尺素了。那一刻,他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只恨自己太过无能。 雨声凄厉,仿佛嘲笑着他的软弱。雨水冲刷着他的伤口,遍体鳞伤的同时,却是心口在滴血。为了东麓,更加为了尺素。林一凡狠下决心,一定要报仇!将西戎赶出东麓! 风声细碎,竹影摇晃。窗外的树叶,被风儿吹得哗啦哗啦作响。那些逝去的日子,在此刻缓缓袭上心头。像是一般枯萎的栀子,安静的讲述着过往的故事。或喜或悲,或忧或哀。 浓密的老林,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把婉凝和丽儿,一股脑儿的全部席卷进去。然后一点一点被吞噬,似乎再也找寻不到。婉凝只觉着脑子有些沉,浑身有些酸软无力。 模糊的光圈儿,在她的回忆中慢慢扩散。逐渐映出一个人的人影来,那么熟悉,却又那么模糊。这种感觉很美好,仿佛一只泡沫,随时有可能碎裂,然后消失不见。 “凝儿,凝儿……”耳畔处,传来轻轻地声音。这个声音,像是一只温暖的手。将婉凝从可怖的黑暗中,拉回到现实里。这个声音很熟悉,似乎唤醒了婉凝沉睡中的意识。 看着婉凝的眼皮微微有些颤抖,君颢激动的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从他见到婉凝的那一刻,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的是可以见到她,但有的却是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本来急着往玉池人家赶路的,却偏偏遇上了大风大雨。不得已之下,君颢只好下得马儿,来至一间破庙避雨。许是命运的巧合,让他在一处老树下,见到了昏迷多时的婉凝。 浑身被泥浆和雨水浸染的婉凝,脸色有些苍白。君颢抱着她来至破庙,点燃篝火为她取暖。因为担忧着婉凝,所以君颢一刻也不敢合眼。他要婉凝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自己。 “君颢?”婉凝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君颢的脸庞。可不就是君颢么,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双暗淡无神的眸子。不过在看到自己醒来的时候,那双眸子变得有了色彩。 如果说命运要将两人生生分离,那么巧合便会让两人再次重逢。不管以前如何,不管今后怎样。君颢揽着婉凝的肩头,感觉那份温暖很是真实。他不想错过,这样的相遇。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婉凝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倾听着那颗有力的心跳。一时高兴的不知说些什么,她将头深深埋入这个温暖的怀抱。只恐再次分开。 “凝儿别怕,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君颢轻轻吻着她的发丝,轻轻拍着她的肩。此时此刻,惟愿时间停留,永恒这一瞬。蓦然之间,仿佛是回到了一年前的日子。 安静的黄昏,淡然的栀子花香。久久弥漫空中,散溢着清新的回忆。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慢慢收回泪水。依偎着他的胸口,轻声说道:“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君颢听着婉凝说起,不觉心头涌起一阵暖流。他也曾回宫,找寻婉凝的下落。“凝儿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命?”君颢想着当初,与婉凝的分分合合。不觉感慨命运,多少有些怨恨。 “不会,”婉凝轻轻摇头,“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么?”这番话说的真好,君颢听着很是受用。他低下头来,看着婉凝渐渐红润的脸颊,还有脸颊处的那道疤痕,有些爱怜,有些疼惜。 往昔岁月,已不复存在。像是飘零天之涯的栀子,随她而去,天各一方。那些散落的回忆,也都纷纷消失不见。宛如秋天的落叶,唯美伤感。数着曾经的美好,让人不觉心生慰藉。 一间破庙,一堆篝火。还有相依相偎的两个人,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段温暖。寒夜下的这一晚,对于婉凝来说。是最珍贵的回忆,她不会忘记,有一个人陪着自己。 “只是可惜了丽儿,”婉凝叹息着,“我跟她一起逃出来的,却不见了她,哎——”此前一直和丽儿在一起的,而且丽儿的身子不好。也是婉凝背着她走来,谁知却是失散了。 关于丽儿,婉凝觉着有些愧疚。且先不说这件事,就是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自己也未曾照顾过丽儿,还让丽儿误会了自己和君琰。本就很可怜的丽儿,现在更加的孤独了。 君颢静静地听着婉凝的自责,不觉抚着她的青丝,软声安慰:“本不是你的错儿,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着想呢?”仔细想来,从入宫那一刻开始。婉凝就不属于自己了。 起初是为了薛梓若,而后又为了萍贵人,现如今又为了丽儿。她们一个刁蛮任性,一个软弱无能,一个可怜娇柔。却都是婉凝一一忍让,那时的婉凝,活着真累。 “君颢,”婉凝仰起头来,看着君颢柔和的眸子。不觉伸出手来,有些颤抖。她的眼睛有些模糊,看着君颢的样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起来。她想要记住他,永远都不会忘。 篝火暖暖,映照着婉凝单薄的身子。君颢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婉凝的肩上。随后轻轻握着她冰凉的小手,说道:“劳累了一天,你也累了。不如先歇会儿,明天我们一起赶路。” 婉凝却是笑着摇头,久久凝望着他的眼眸,半晌才道:“我要好好看看你,记住你的眼睛,你的眉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你,君颢,君颢——” 不知为什么,听着婉凝说这番话的时候。君颢感到十分难过,借着火光。他隐约看到婉凝眼角的泪痕,那么不忍的神色。那一刻,君颢只是以为婉凝太累了。所以,也并没有在意。 就是因为那番“以为”,才会让后来的君颢和婉凝,擦肩而过。就是因为那番“以为”,让君颢和婉凝误会深深。也是过了很多年以后,婉凝才对着那方牌位,轻轻说出自己的心事。 “君颢,”婉凝一时忍不住,泪水溢满了眼眶。她一头埋进他的胸膛,禁不住低声抽泣起来。她这么一哭,让君颢心里分外难过。他将她紧紧搂着,渴望着见到光明的那一天。 其实婉凝和君颢之间,本没有什么误会。只是因为某些时候,某句话,某段情分而已。所以这场悲剧,才会席卷而来。此刻的婉凝,恨不得与君颢离开这个尘世,天涯海角。 可是她不能,她知道君颢还要复位。关于东麓的家国社稷,远比儿女私情来的实在。何况婉凝也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只是想着,在眼睛完全失明之前,可以帮助君颢做一些事情。 第五回 陈绍萍纠结心绪 楚君颢决心复位 小小月牙,勾住过往。淡淡心事,谁人知晓。曾经的岁月,一去不复返。筝已断,弦已凉,泪已尽。谁还会记着,夏末的栀子花开。还是微雨落花的时节,萍贵人入宫了。 那时的萍贵人,闺名唤作陈绍萍。这个名字有些阳刚之气,这是父亲陈书阁特意取得。这是期盼着,她能够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坚强。可是萍贵人却偏偏,是一个安静的小女子。 倘或说是往年的选秀入宫,萍贵人也不便多想什么。只是自己此番入宫,却是为了那可怜的姐姐。因为姐姐的离开,萍贵人感到很是难过。她对这道宫墙,产生了深深的恨意。 住进锦祥宫,被封为“贵人”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再也未曾离开,这里属于自己的华美坟墓。多少次,她都想着要替姐姐报仇。无奈她的性格太过软弱,总归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温暖的午后,阳光绮丽。萍贵人倚在美人榻上看书,透过木格窗洒下来的光线,笼罩着她的全身。刚好推门进来的君颢见了,顿觉此时的萍贵人,像是凡尘仙子,超凡脱俗。 她静静地看着书本,安逸的时光游走其间。从那一刻起,君颢才慢慢走进了锦祥宫,走进了萍贵人的心。如果这样还好,如果只是平常的谈话也罢。日久生情的缘分,谁也无法阻隔。 “楚君颢,我恨你,”萍贵人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情感的边缘便是恨。带着恨意活下去,并不是萍贵人所想要的。偏要动了心魔,腹中的小皇子便能够说明一切。 那时的萍贵人和君颢,仿佛形成了某种默契。似乎所有心事,萍贵人都能够猜得透。于是君颢下朝之后,最喜欢到锦祥宫。只是后来,随着婉凝的出现。这一切变了,打碎了原来的宁静。 她自恃有小皇子,自恃可以揣摩心事。可是君颢的心,却被婉凝一点一点占据着。萍贵人不得不承认,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花容月貌远远是不够的,还要有婉凝的勇气和坚强。 于是慢慢的,锦祥宫失去了原来的光彩。也就只有派来的御医,才会与萍贵人多说一句话。这个御医便是元易斌,一个很是贴心的男人。“元大人,”萍贵人的眼眸里,含着泪花。 她好不容易,从火海中被君颢救起的时候。却又被君颢所遗弃,这种感觉真不好受。直到见到元易斌,萍贵人泪水再也止不住。她以为自己的飘零命运,就此可以结束的。 只是她忘记了,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元易斌看着曾经,安静的萍贵人。现在风尘仆仆,浑身都是伤痕的萍贵人。让元易斌有些讶然,从来没有见过萍贵人这般,坚强隐忍。 “你一个人,走回来的?”元易斌再次问道,“没有见到把守的西戎兵?”“我好累,”萍贵人微微点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险些歪倒在地,幸而元易斌扶住了她。 四目相对之间,是两颗漂泊的心儿。萍贵人看得出,元易斌眼眸中的怜悯和疼惜。她笑着说道:“元大人,你我还算有缘……”一阵风吹过,她只觉眼前发黑,慢慢模糊了下去。 小小一间厢房,几只微弱红烛。摇晃着几星光明,几点温暖。一张古琴台,桌案上的笔墨。还有那满屋的书卷,散溢着浓浓的书香气息。缓步走来,窗台上的月色正好。 绕过一道隔间,便是一笼床榻。元易斌招呼陈绍萍,笑道:“今夜你就暂时睡在这里吧,明天我再另外安排你。”看着元易斌为自己铺床叠被,邵萍忽然感觉自己很幸福。 至少在寒冷的秋夜,可以找到一间房子。并且还可以,睡得很安稳。这对于萍贵人来说,算是命运的恩赐了。她轻轻抚着满屋的书卷,不觉微微笑着:“元大人的藏书,还真不少。” “这是我的书房,”元易斌从旁走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也有其他房间,只是没有收拾……”听着元易斌这么说,萍贵人很是欣慰。看得出来,元易斌对自己很是上心。 一阵冷风吹过,元易斌忙关好窗子。又拉上帘子,随后对萍贵人道:“萍贵人早些休息,下官这就告退。”“元大人,”萍贵人唤住了即将离开的元易斌,说道,“以后,叫我的名字吧。”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很是难过的样子。怎会不难过呢,她已经离开了皇宫。再也不是那个什么“萍贵人”了,她想着要做回自己。那这个称呼,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元易斌楞了一下,转而笑着:“好,陈姑娘。”真是不明白,元易斌当真是糊涂呢。萍贵人想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可是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了许久。 就这样,元易斌慢慢退出了房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邵萍只觉着有些陌生。不知为什么,当她真正面对元易斌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和他之间有些隔膜。那层隔膜,怎么也捅不破。 究竟怎么样,才可以说出来呢。何况在这个时候,战乱纷飞。大约也不是什么适当的时机吧,邵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合上眼睛的时候,满脑子里尽是元易斌的身影。 梦里血溅桃花,六军高呼站台。一时之间战旗纷扬,嘶喊声沙哑。干枯的老树在此刻越发苍老,几只乌鸦在枝头盘旋着。叫声凄厉,像是把人带入一种可怖的梦境之中。 就在此时,一枝利箭深深刺入邵萍的肩窝。她惊呼着坐起身子,才发现原是一场梦。她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只觉着浑身冰冷。抬起头来,看着窗外夜色深沉,月明星稀。 只是这个梦境,为何却又那么真实。邵萍下得床来,缓步来到桌案前,想着找本书来看。却忽然听到窗外,似乎有人在悄声说话。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邵萍一时好奇,贴着耳朵细细听着。 “让她走!”是一个女声,像是元汐月的声音。满腹的委屈,在夜色下听的很是清晰。邵萍吃了一惊,怎么自己来了,元汐月却是这般态度。不知为何,邵萍感觉有些孤独。 也是元汐月的这一句话,让邵萍才离开了元易斌,离开了京都。此后的命运不管怎样,都不会再与元易斌有任何纠葛了。陈绍萍虽然软弱,但却绝不是一个任人欺辱的人! 风声呼呼,叫嚣着嘶哑,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隔着一层木格窗子,便可以感受得到,这世间的渺小沧桑。天地空旷,笼盖四野。那些逝去的日子,早就已经随风散去。 一路肆意流浪,旧日时光已不复存在。当时间重复的走过,枯萎的栀子花,却还在安静的守候着。它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消失不见。至少现在不会,因为一种执念。 “我会报仇,”君颢望着京都的方向,眼眸里满是恨意。怎会没有恨呢,西戎现在在京都横行,百姓们早就苦不堪言。君颢当初离开京都之时,留下了林一凡在京都暗暗观察。 得来的消息,却是京都城中空无一人。曾经富庶之地,已然变得十分苍凉。那么旧日宫人,也纷纷离散不知去向。说到这里的时候,君颢的心里很是难过。他不希望,东麓到他手里坍塌。 小小一方烛台,映照着夜色的苍茫。君颢深深吸一口气,转而对婉凝道:“凝儿,你说我们还会再回来么?”“会的,”婉凝坚定的点点头,随后将一杯茶水放在他的面前。 还是婉凝外出寻找吃的,在山头发现了一些茶叶尖。这才才摘了来,就用适才的雨水,简单为君颢泡了茶水。自然的味道,散逸期间。似乎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体会在里面。 “如果是米酒就好了,”君颢说着,不觉苦涩的笑着,“罢了,有你在身边,就是幸福……”他说着,轻轻端起茶水慢慢抿着。齿颊生香,在这凄风苦雨中。别有一番味道。 偏巧此时,窗外传来一阵鸽子的叫声。君颢起身来至窗前,手里托着一只雪白的信鸽。随后笑着道:“看来颜舜祁哪里,应该是准备好了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拆开字条。 字条上的内容,应该是好消息吧。不然君颢怎会露出欣慰的笑:“太好了!凝儿,咱们明天就上路!”不知为什么,看着君颢在笑。婉凝也觉着很开心,紧绷的心弦总算松懈下来。 那时派遣颜舜祁在玉池人家做准备,看来是正确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计划。可以让君颢笑逐颜开,看来颜舜祁却是有一些手段的。也是到后来,婉凝才知晓其中缘由。 颜舜祁常年在外奔波,自然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他已经联系了几个人,有贩卖粮草的,有打造兵器的。更为可贵的是,还有一批边关将士的旧部。如此看来,似乎胜利在望了。 这样也好,至少君颢不会那么伤心难过。婉凝很高兴,连睡觉也不曾离开过君颢。其实她是害怕,害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再也看不到君颢了。拥着君颢的腰身,婉凝感觉很是幸福。 “凝儿,”君颢满怀希望地说道,“等我回到京都,便会娶你为妻。”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场景。让婉凝的思绪,飞回到了五年前的午后。只是那时的誓言还在,人儿却是再也不见。 是不是誓言太过缥缈,总让婉凝空空等待。诚如君颢的这番许诺,婉凝实在是不忍去听。她只是偎依着君颢,紧紧地。她不要什么许诺和誓言,只要现在在一起就好。 云朵儿四散开来,飘逸着甜美的味道。破庙里,烛火已经累积了厚厚的一层烛泪。房间里的篝火,也是变作了灰烬。那张字条,也随着昨夜的风雨消失。两匹快马,迅速奔向玉池人家。 玉池人家远在西面,如果此时快马加鞭,应该在十天之后达到。只是中途人马都要休息,至少要在十五天的时间里了。不管怎样,现在得到一些消息。对于君颢而言,不用太过担心。 “林一凡?”看到林一凡的时候,君颢忙下得马儿。只见林一凡面色苍白,神色有些恍惚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林一凡如此。至少在目前为止,除了尺素一个人而已。 当初将林一凡从岭南救回的时候,他便誓死追随君颢。就是在宫里行动,也总是不露面目。冷峻的眼眸,让林一凡做御前侍卫更加合适。只是因为与尺素的相遇,改变了他的一生。 往事如烟,随云流水。林一凡可以为了君颢,不惜对敌人痛下杀手。甚至可以为了这份恩情,而放弃一段可贵的情感。只是这一次,林一凡彻底输了。他竟然,输在西戎人手上。 落寞的眼神,让人看了不觉心疼。君颢正要问他有关京都的情形,却被婉凝轻轻拦了下来。看着林一凡的样子,婉凝隐约猜出了几分:“林公子是不是,还没有找到尺素?” 听到这个名字,林一凡的眼眸里,顿时有些色彩。只是随后,便又神色黯淡下来。他轻轻摇着头,看起来无可奈何。这并不像是以前的林一凡,他似乎变了,变得有些情愫了。 “如果是为了儿女私情,你大可不必如此,”君颢听着婉凝的意思,心里也猜到了缘故,“你大约是忘记,你如何走到今天的!”这番话说的有意思,暗里是要林一凡不要忘记君颢的恩情。 在林一凡的心里,是忠诚于君颢的,不过那是在遇见尺素之前。而今却不同了,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只是他为了尺素的安全,并没有对西戎下手。他会来的目的,是希望君颢可以帮助。 “你的手怎么了?”婉凝不经意间,看到了林一凡血肉模糊的小指。心里一惊,赶忙问道,“是不是西戎?难道他们对尺素……”那一刻,婉凝的心里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假使尺素真的落在西戎人哪里,是真的很危险的。也就是说,林一凡此番前来的目的是救尺素。婉凝抓着君颢的手,试探着问道:“君颢,你说该怎么办?我怕尺素她,她——” “尺素是一个很好的细作,”君颢云淡风轻的说着,“是我让她留在哪里做内应的,待我们与颜舜祁汇合之后,便可进攻京都。到时候,尺素就是大功臣了!”这话说的真真假假。 且先不论君颢所言的真假,只是林一凡听了。心里总算是安慰了些,长吁一口气道:“即是如此,一凡便安心了!”听着林一凡说这句话,君颢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一旁的婉凝随时看的模糊,却是听得出来。两人之间的对话,似乎隐藏着另一番含义。尤其是君颢说的什么“细作”,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还是为了,要林一凡安心呢?婉凝迷糊了。 第六回 陈绍萍失落离去 燕婉凝痴心追随 花絮湮灭,秋雨未歇。连绵的雨点,不断的敲击着暗夜的心房。飘飘渺渺,依稀之中,可以分辨得到冬日的气息。那时的温暖尚存,记忆还在。只是剩下了一地的落英缤纷。 一夕惋惜,尚在昨夜的烟雨下。倚着木格窗子,回想着昨天汐月说过的那番话。邵萍心里很是难过,自己已经被君颢赶了回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今却是被人这么说道。 有的时候,她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讨厌她。而今细细想着曾经的每一天,竟然都是白白度过。那些人对自己所谓的好,不过是虚伪的安慰之词罢了。 记得小时候,父亲就常常说自己,一点骨气都没有。面对困难和挫折,她从来都只会安静的躲在一角。不会与人相争,不会面对困难。是的,她什么都不会,只会一个人独自落泪。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离开?”汐月指着邵萍的鼻子,大声问道,“如今西戎正在搜寻皇族下落,你是不是想要连累我们元家?”她双手插着腰,说的理直气壮。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邵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低下头来,不停地揉搓着衣角。多么希望,此时元易斌可以站出来。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听说元易斌冒险回宫,要取回一些药材。 于是整个元家,就只剩下了邵萍和汐月。然而汐月对于邵萍,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她一早就知道,邵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不像她自己,对于君琰的感情这么直白。 何况现在西戎端木瑞平已经下令,各家各户搜查皇族下落。汐月也是为了元家着想,这才不让邵萍留下的。她想着要赶邵萍走,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且哥哥元易斌也在,便无可奈何了。 不过眼下,倒是一个好时机。元易斌不在家,如果这时把陈绍萍赶走,元易斌就不会知道的。到时候若是问起来,就说她自己走了。汐月想到这里,不觉心里甚是开心。 看着邵萍委屈的神色,汐月不觉越发厌烦:“如果我和哥哥都死了,你才开心是不是?赶紧走吧,如果被发现可就真的完了!”这番话,已经没有先前的客气了,邵萍听得出来。 她望望大门口,仍旧是没有元易斌的身影。她有些失落,本来以为找到元易斌,就可以找到幸福的。然而她想的太过完美,总是让人失落。“可,元大人说,”邵萍低声道,“可以让我,住在这里的……” “那是我哥哥看你可怜,才留下的,你懂么?”汐月拍着桌子,冲着邵萍大喊,“他怎好意思开口赶你走?陈绍萍,你别在这里给我添麻烦,赶紧走吧!我们惹不起西戎的——” 汐月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着实让邵萍纠结了一会儿。她想着元易斌,不觉开口道:“等元大人回来,我要听他的意思。”“你别不识抬举!滚!”汐月这会子恼了,竟然大吼起来。 本来汐月被废妃,已经让她很是难过。后来君琰的离去,更加让她失望之极。不过还好,她还有一个哥哥。她不想失去哥哥,面对陈绍萍,她只有这么做。何况,她根本就不喜欢陈邵萍。 看着愤怒的汐月,邵萍终是咬着唇,嗫嚅着说道:“我,我,我这就走……告诉元大人,保重!”虽然心里难过不舍,却无法再留下来。推开门子,烟雨迷离的世界让她顿觉生活无望。 夜半二更天的时候,寒意愈发重了起来。加上细密的雨丝,摇晃着周围的树木。将四周的一切,渲染的这般凄凉。最后望一眼,那座熟悉的府邸。“元宅”两个大字,倒像是万分不舍。 其实她可以在坚持下去的,只是她无法忍受汐月。不过仔细想着,汐月说的也没错。她陈绍萍总不会,连累元家的。只要看到元易斌安好,那么就在没有什么牵挂了。 当她背着包袱,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时。心里有些恍恍惚惚,她不经意间,还是在拐角处,看到了伞下的元易斌。仍旧是那一袭青衫,仍旧是单薄的身子,仍旧是熟悉的眼眸。 但见他手里拿着一包药材,还举着一柄小伞。看来,他是拿到了药的。真好,在离开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元易斌。邵萍感到很是满足,许是最后一次相见,也罢,也罢。 “陈姑娘那里去?”还是元易斌先开了口,他举过小伞。替邵萍遮挡风雨,这一刻的温馨宁静。让邵萍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这样的男子,为自己撑伞。 还能说些什么呢,邵萍望着他期待的眼神。不觉微微笑着:“元大人的这份恩情,小女不会忘记。只是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话说得如此谦卑,她的心里却在希望着可以留下。 然而想着汐月的话,邵萍终是狠下了心。她不可以,连累自己喜欢的人。何况这个元易斌,还曾为自己把脉看病。不管是出于什么关系,邵萍都不可以留下的,即便是那一份挽留。 雨声越来越大,雨水顺着伞沿儿。连成一条线,往下滑落。然后坠在地面,汇聚成一朵小小的水花。继而消失不见,在这样的雨季之下。“这么大雨,你去哪里呢?”元易斌想要挽留。 或者说,那时的两人,谁都没有说出心中的期待。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读懂了心中的那份渴求罢了。其实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的。只要那个人幸福,也便就够了。 还能期待着什么,邵萍不觉在心里苦笑着。元易斌望着邵萍清澈的眸子,不觉轻声道:“有什么事儿,等回去再说……”他的语气渐渐平和下来,似乎对邵萍多了一份关怀。 “多谢元大人关心,”邵萍强颜欢笑,“我真的,该走了——”咬着牙,最后再看一眼喜欢的人。邵萍方才狠心转身离开,直到夜色将雨声吞没。她的泪水慢慢滑落,随着雨水一起。 雨中的伞,还在静静的守护着。元易斌没有追过去,而是在伞下静静地望着那个方向。渴求着邵萍的回头,只是她没有。连最后一次机会,也不给自己。许是,这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吧。 因为心中始终留着一个念想,陈绍萍是楚君颢的妻子。不论怎样,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元易斌也曾幻想过,可惜他无法面对。只好默默地看着,看着那个背影一点一点的消失。 于是雨声夜色下,两个背影各自离开。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也没有相交的时候。似乎命运注定了的,谁也无法改变什么。雨声将这一段悲哀,打湿在深深的回忆中。 雨停风驻,残花凋零。那些枯萎的回忆,在昔日的岁月中,泛着些微昏黄的颜色。这些似曾相识的回忆,残留在脑海中,让人们分不清是真还是假。清晨的阳光,有些薄凉。 风儿轻轻吹过,将屋檐上的雨滴,吹散在婉凝的发丝上。她伸出手来,看着掌心间那滑落的水滴。确是有些模糊,究竟是浑浊了一些,还是自己的眼睛看的不大清楚呢。 此时君颢慢慢走来,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她的肩头,轻声道:“进屋去吧,等中午天气暖和的时候,咱们再出发。”这会子正直清晨,林间尚且还飘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阳光虽然看着很好,却是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到底是到了深秋时节,婉凝不觉回过头去。看着眼前君颢的脸庞,已经变得不甚清晰。大约是,她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 用药也好,针灸也罢。似乎都已经不管用了,何况元易斌也不在这里。婉凝的眼睛究竟是好不了了的。可是她不能,她必须要在双目失明前。为君颢做一些事情,好让他放心。 忽然,她想到了巧巧说起的“珍珠草”。似乎有明目的功效,也就是找到了巧巧,就会找到珍珠草的!巧巧一定是跟颜舜祁在一起!那一刻,婉凝似乎又有了新的希望。 “公子!”是林一凡的声音,他紧张兮兮的跑回来,对君颢说道,“据此三十里之外,有西戎兵驻扎过的痕迹。我想着他们一定朝这里来了!”昨晚的时候,林一凡为了尺素又回宫去了。 然而在回来的路上,却发现了许多马蹄印记和篝火灰烬。他这才急着赶回来,告诉君颢这些情况。“咱们要快些走!”林一凡又催促道。实在是耽误不得了,他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因为心里着急,所以婉凝也是有些慌乱。谁知脚下打滑,眼睛又看的不甚清楚。便重重的摔倒在地,膝盖儿都磨破了。她不觉“哎呦”一声,只觉着右胳膊肘火辣辣的疼痛。 “凝儿,凝儿!”君颢忙将她扶起来,忧心道,“怎样,还能走么?”望着眼前熟悉的这个男人,婉凝只觉着自己很无用。她咬着牙摇头,想要努力站起来。却又不小心,扭伤了脚。 心里越是着急,便越没有办法。婉凝刚要开口,说自己留下的话。却只见君颢蹲下身子,轻声道:“我来背你……”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蕴含着无限的关怀,婉凝顿觉很是感动。 以前从来都是她照顾别人,而今却是君颢来背她。君颢的后背,像是一张巨大的屏风。将她牢牢的挡在身后,似乎世间风雨,都奈她不何。她依偎在他的背上,感觉很是安全,温暖。 当林一凡牵来马儿的时候,君颢将婉凝轻轻托上马。然后方才跨上马匹,紧紧地将婉凝环了起来。被君颢抓着的小手,此刻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这是婉凝第一次,被君颢这么拥着。 “君颢,”婉凝有些担心,一匹马承载着两个人,是很难走远的,“放我下来吧,他们又不抓我,我可以引开他们的……”“胡闹!”君颢轻声斥责,“我们说好的,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林间的小路有些湿滑,马蹄几次都站不稳。好在君颢紧紧握着马的缰绳,马儿才不至于滑到。婉凝都有些担心,却在君颢的怀里这般安逸。不知走了多久,马儿方才停了下来。 抬起头看着发白的天空,阳光的光线有些模糊。君颢将婉凝抱下马,然后扶她坐在一块儿石头上休息。此刻的风有些和暖的味道,比起早晨的时候,多少带一点暖意。 君颢轻轻拍着婉凝的肩,笑着安慰:“走了这么远,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回头望望,是一条幽深的小路。君颢绕过官道,从这条小路往西而来。婉凝看着君颢微笑的眼眸,心里也很是欣慰。 她不觉伸出手来,替君颢拭去汗水:“你也歇一歇吧,一会儿好有精神赶路。”其实那个时候,君颢并不知道婉凝的眼睛看不见了。他一直以为,婉凝的眼睛已经治好了的。 所以一路上,婉凝也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靠着模糊的视线,来判断世间一切。好在她的记忆好未消散,虽然有时候忘记一些事情。但是却并不严重,君颢也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林一凡向君颢请辞的时候,婉凝的心里却有些空空的。她有些迷茫的指着林一凡,向君颢问道:“他是谁?”一双明眸此刻这般模糊,让君颢迷惑不解。原来婉凝的记忆,开始出现空白。 刚开始,君颢以为是玩笑话。后来看着那双眸子,有些空洞和暗淡。君颢方才有些后怕,想起了那次,婉凝为自己挡下那碗毒药的事情。顿觉心里有些愧疚:“凝儿,你的眼睛,你的记忆……” 此时的婉凝,眼眸还是可以看得见的。只是记忆有些时断时续,看着林一凡的眉眼。只觉着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不过还好,她这时还记得君颢,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那是曾经,婉凝为了君颢。而舍命牺牲了自己,不仅仅是一双眼睛的问题,更是记忆的空白片段。谁也无法预料,今后会发生什么。至少现在,婉凝还算是好的。 脸颊上的伤疤,可以遮掩。只是心里的伤疤,又如何掩饰。君颢捧着婉凝的脸颊,疼惜着:“凝儿,是我,负了你……”直到这时,君颢方才体会得到。婉凝为他,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如果没有婉凝,或许失明的会是自己。然而君颢对于婉凝,却只有无限的利用。他轻轻揽着婉凝的肩,许诺着:“我会是你的眼睛,凝儿,你信我——到了玉池人家,我便寻访名医……” 耳畔处,有微微清风拂过。婉凝方才回过神来,似乎忘记适才的一切。她被君颢拥在怀里,心里充斥着温暖。如果可以,她宁愿放弃一切。与君颢天涯海角,从此不再理会世事。 “我不能丢下尺素,”林一凡的态度很坚定,他想着告诉君颢。自己暂时离开的话,等找到了尺素一起去玉池人家。到底是辜负了尺素的心,但是现在不会了。 听着林一凡说的话,君颢颇为生气。他蹙起眉头,正要开口训斥的时候。却被婉凝拦了下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位公子决意离开。为何不肯呢?”婉凝的意思,还是不认识林一凡。 第七回 一段缘情起此时 两颗心儿互相知 朝露一点,轻轻浅浅。长夜难眠,冬夜漫漫。时值黎明时分,一寸光阴流露云脚。还是冲破了雾气的弥漫,喷薄出新的希望。高大的京都城头,此刻却变得分外荒凉。 几道栅栏,阻隔着来往的人群。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被检查一番。仔细看着那些士兵,却不像是中原人士。晚妆牵着马儿,左右看了看情况。正要进城去,却被一个士兵挡下了。 “说!进城来做什么?”那个士兵很是凶狠,还推了晚妆一把。没防备的晚妆,被重重的推倒在地。时至十月的天气,变得分外寒冷。晚妆的手掌,被磨破了一层皮。 幸而没有流血,晚妆从地面上爬起来。然后掸了掸身上的灰,刚要开口还嘴。却被一旁的大叔拉住了:“姑娘要进城?那就必须等到午时,中间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呢……” 原来西戎部族封锁了京都城,只有午时才可进城。晚妆望着天空,太阳才只出了一点点。距离午时,还有三个时辰呢。这会子做什么好呢,此时城外聚集了许多的百姓。 当初在玉池人家的时候,姐姐初晨放心不下穆辰轩。所以,就决定让晚妆去往京都一趟。本来晚妆是不愿意的,可是初晨那双渴望的眸子。让晚妆很是心疼,她不想让姐姐难过的。 只是那时的晚妆,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缘分。其实就在京都,这份迟来的情分,让晚妆感觉很幸福。其实无论早晚,都会在那里等着自己。那时在玉池人家的等待,不过是为了他人,做一件嫁衣而已。 她不会抱怨任何人,只是怨恨自己的命运。为何会如此,有的时候她宁愿一辈子在玉池人家。像是这一次,姐姐初晨想念的心,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不管晚妆喜不喜欢,总是为了姐姐。 风中起了一层薄雾,笼罩整座京都城。像是一段梦幻仙境,交织其间。晚妆站在一棵枯萎的柳树下,望着歇脚的人群。感觉人生如梦,自己像是一粒尘土,在这尘世间游走。 这棵柳树,看起来很是苍老的样子。细碎的斑驳岁月,残留在几段柳叶上。或是枯黄,或是青葱。在这迷离的岁月中,恍惚了一段模糊的回忆。像是晚妆初见那个人,总觉是上天的安排。 还是午后的阳光暖暖,晚妆正在饮一杯茶水。隔着一段低矮的城墙,晚妆可以看得到。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在那里坐着晒太阳。看样子,像是街头的乞丐。 本来那个乞丐,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却在最后,做了自己的丈夫。这样的情分,也算是缘分吧。世人常常说,缘分天注定的。晚妆看得到,那个乞丐正在被一群官兵殴打。 素来不理世事的晚妆,却无法容忍西戎人这般胡闹。本来夺取中原已经不对,而今又要欺负平常百姓。这样的情境,晚妆实在是看不下去的。“住手!”晚妆大声喝道,唬了那群官兵一跳。 只是自己势单力薄,如何斗得过这群官兵。他们见晚妆有几分姿色,便嘻嘻笑着对晚妆动起手来。晚妆扬起手中马鞭,冲着他们狠狠抽打过去。瞬间,只听得到他们痛苦的惨叫声。 秋风迭起,卷起秋意万重云。刚刚露头的太阳,又慢慢地退了回去。像是嫌弃天气的寒冷,更不愿挂在天空中了。那个乞丐不觉抱紧双臂,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看样子很冷。 此刻城门大开,百姓们纷纷涌入城门。晚妆也牵着马儿,随着人流进了城。她的任务是帮助姐姐,找到穆辰轩。即便是穆辰轩不喜欢姐姐,那也要将他带回去,才不辜负了姐姐的心。 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晚妆总觉着会有人跟着自己。她回过头来,确是看到了那个乞丐。他见了晚妆的样子,不觉嘻嘻一笑,站在原地不走了。待晚妆继续往前走去的时候,他还是偷偷跟着。 小小客栈里,一杯茶水温暖着整个秋季。晚妆才要起身,却看到了门口的那个乞丐。这么说来,他一路上都在跟着自己。“走走走!”店小二将乞丐赶走,还不忘踢了他一脚。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只是晚妆不想在中原,节外生枝罢了。她起身上楼,预备在这里暂时住下,明天再去找寻。夜里下起了雨,秋夜寒凉,很快浸染着一片天空。 纷纷凋零的黄叶,在雨中无情被打落下来。它们在雨水中,就这么失去了最初的性命。大约,这便是人生吧。晚妆简单收拾了一饭,正要睡下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瞥见了楼下的乞丐。 他就这么站在雨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避。任凭九秋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他到底要做什么,自己都已经救了他的。晚妆关好窗子,想着还是不要理会他的好。只是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毕竟,他是跟着自己来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晚妆还真过意不去。想着白天的时候,那群士兵恶狠狠的样子,晚妆再也放心不下。她拿了一柄小伞,飞身下楼去了。 一柄小红伞,遮挡着冰凉的雨水。晚妆看得到,这个乞丐头发蓬乱,眼神也有些散漫。她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脸上的雨水。半晌才说道:“这么大雨,你还是走吧,不然会被他们欺负的……” 可是乞丐却不肯,硬是抓着晚妆的手。苦苦哀求的眼神,让晚妆很是为难。她不知道他的底细,又害怕他会是什么坏人。正在她纠结的时候,乞丐竟然昏倒了,晚妆更是不知所措。 其实这本是与晚妆没有关系的,无奈的晚妆,也唯有将乞丐带回客栈。不管怎么说,乞丐也是一条人命。她只好自认倒霉了,不然她这一晚可就真睡不安稳。这样的遭遇,还是头一次。 当初的晚妆,想着救了一个人,也算是积了善德。哪里知道,当店小二为乞丐擦洗完身子,让晚妆过去的时候。却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小伙子!晚妆惊呆了,她从未想到的。 “公子,公子……”她轻声唤着,却不见他醒来的迹象。这样的人,怎会沦为乞丐。晚妆尚且不知,他便是穆辰轩的大哥穆辰宇!是当初试药的时候,精神有些恍惚,被赶出了宫的。 倘或不是晚妆,也许穆辰宇要被冻死在街头的。回想当初的相遇,晚妆颇多感慨。尽管穆辰宇现在,还是有些痴痴傻傻。但是对于晚妆,却是极好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午后的阳光,分外和暖。天空也变得蓝湛湛的,偶尔飘过几缕白云。果然是秋高云淡,和煦风清。高声嘶鸣的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列,往南飞去。哪里,可曾是最长的旅途。 一路走来,累了就停下歇歇脚。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远处的天空,顿觉时空久远。有的时候,君颢常常在想。如果没有权利相争,如果没有欲望渴求。是不是,他会跟着婉凝一辈子。 当他看着婉凝发呆的样子,心里越发愧疚起来。当初若不是婉凝救了他,或许今天失去记忆的人,就会是他。尽管楚君琰死了,尽管萧易寒也不在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婉凝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凝儿,该出发了,”君颢说着,便要牵来马匹。好在婉凝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在关心着自己。君颢此时也只是想着,早些到达玉池人家,好找大夫为婉凝治病。 两个人走在落叶铺满小径的深山中,像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记得当初,在皇宫内苑的时候,也是深秋时节。不过那时,他们彼此还不太熟悉。有谁会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 他回身看着婉凝,眼神有些呆滞。只是默然的跟在后面,也不说话。本来昨天还好好的,也就一晚的功夫。其实那个时候,婉凝心里是清楚的。她不想让君颢难过,只好选择了沉默。 也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时光静默下来。婉凝沉下心思,想着与君颢在一起的岁月。颇多回忆:“我怕,我会连累了你。”她以为,自己的眼睛治不好。她以为,自己会连累君颢的。 “不会的,”君颢望着她的眼眸,坚定地说道,“相信我,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没用的,”婉凝躲开他的目光,站在风里。此时身在玉池人家,婉凝只觉自己是累赘。 毕竟当初的许诺,太过天真。她以为自己,会义无反顾地帮助君颢。可是她的记忆,时断时续,眼睛也越来越模糊。如果再这么下去,可就真的会连累了君颢的,她不会心安理得。 君颢紧紧抓着她的肩,认真说道:“凝儿,你这么说,就是不信我……我还等着接你回去,共享江山……”现在回想起来,只觉着那时甚为可笑。只是以后的事情,谁能够预料得到。 快要达到玉池人家的时候,便有几个黑衣人追来。他们凶神恶煞,对着君颢和婉凝以死相逼。婉凝想要躲开的时候,却是眼前一阵模糊。她只可以听得到,四周兵器互博的声音。 “君颢,你受伤了?”婉凝不经意间,触到了君颢流血的胳膊。她的心里一阵惊慌,连声音都在颤抖。如果当时,林一凡在就好了。可惜林一凡回宫,去找寻自己的尺素了。 风吹动落叶,很快便被利剑划成两半。叶片碎裂的声音,糅合着泥土的气息。很快,融化其间。君颢推了一把婉凝,高声道:“凝儿快跑!”随后,君颢便挥舞利剑,与那群人厮杀开来。 婉凝被推倒在地,只觉着浑身酸疼。她咬着牙站起身,却是掌心间钻心的疼。应该是被树枝划破了。“君颢,君颢?君颢——”婉凝可以看得到,一片模糊的轮廓,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起风了,风儿卷动着树叶。和着浓浓的潮气,充斥在这片树林间。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婉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站起身子。摇晃着往前走去,她可以感受得到君颢在哪里。 “君颢,君颢……”婉凝一边往前走,一边焦急地喊着。那一刻,她只觉着四周黑暗下来。自己从未有过的孤单,就在这一瞬间开始。冷风袭来,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温暖。 忽然,她脚下踢到了一个东西。软软的,她的心里一惊。忙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来碰触着。会是君颢么,她的心里悬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君颢的声音:“凝儿,凝儿,我在这里——” 是了,是君颢没错!婉凝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流着泪喊着:“君颢,我是凝儿,我是凝儿!君颢,你没事吧?”扶着婉凝的手臂,君颢艰难的从地上坐起来。他已经很累了,费劲了力气。 幸而他当时,昏死过去。不然还真打不过那帮人,直到那群人离开的时候。君颢方才气喘吁吁的睁开眼睛,他要看到婉凝是否安全。“君颢!”婉凝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失而复得。 “都怪我,”婉凝狠狠自责道,“都怪我!如果我可以看见,就好了……君颢,君颢……”她哭着哭着,不觉扑入他的怀里。半空中,忽然飘下一阵绵绵细雨,薄薄的。 拥着婉凝,君颢感觉很是满足。他喘了会子气,轻声安慰着:“我在,我在。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的……”此时风声也安静下来,林间的树叶,慢慢飘落。这一刻,很是静谧安详。 自从离开京都,那些追兵一直都没有停下过。想来应该是西戎派来的,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这次也还算是幸运,两人相依相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原来,活着才会有希望。 因为是荒郊野外,也没有避雨的地方。他们只好勉强找到一个山洞,躲在里面。婉凝很是难过,君颢受了伤,流了很多血的。看着婉凝不停落泪,君颢不觉为她拭去泪水。 “凝儿莫哭,”君颢拍着她的肩,安慰着,“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会走到的。相信我!”安慰的话听了许多,婉凝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凭借着一点光线,简单为君颢包扎了伤口。 “那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婉凝因为看不太清楚,所以这才问道。君颢叹了口气,回忆着:“定然是西戎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管怎样,这个地方非久留之地。婉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十分担心君颢的伤势:“你的胳膊,可又怎么办?如果就这么走下去,被雨淋湿了,伤口又要感染了的。” “我没事,”君颢轻轻笑着,“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倒是你的眼睛……”说话到这里,君颢忽然住了口。他看着婉凝缓缓低下头去,显然是自己方才,说了伤婉凝的话。 篝火冉冉,温暖着一寸心房。君颢看着婉凝躺在自己的怀里,睡得正熟。心里想要复仇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就算不为天下,也要为了婉凝。几天下来,婉凝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 第八回 乞丐公子逢真心 贴心君颢顾佳人 深秋时节,落叶纷纭。几段唏嘘,几分离别。在这多雨的秋季,难得会遇见如此晴朗的天空。忧郁的天空,飘着一片片黄色的叶子。像是一段终结,在天地间肆意的纷飞。 一泓秋日私语,飘零在秋末冬初。原来所有的缘分,似乎都是上天注定的。像是一把水红色的小伞,尚且还在风中摇晃。每走一步的街道,都铺满了忧伤的落叶。 仿佛尘世间,只剩下晚妆和穆辰宇。晚妆回过头去,看到他还在跟着自己。看到晚妆回头的时候,他却在傻傻的笑着。晚妆可以看得出来,那一双眸子中。似乎,蕴含着一种期待。 有的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晚妆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往前走去。一间酒家处,停下来歇息的片刻。他还在门口守着,一直望着晚妆。于是一路下来,街道上总能看到他们二人。 一个姑娘牵着马儿,一个痴傻公子跟在后面。晚霞流动在尘世间,像是一道蜿蜒的彩虹。“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晚妆有些生气,都连着三天了,他还是跟着自己。 且不说他有什么错,就是他一直跟着,也让晚妆不知如何解释。倘或是在街头,遇见了熟人该作何解释。赶了多少次,都赶不走。还真是摆脱不了,晚妆一时对他无可奈何。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又是一间客栈。他仍然守在门口,吃着路上讨来的馒头。隔着窗子,晚妆可以看到。馒头又凉又硬,而且一阵风吹来,冻得他浑身发抖。说句实在话,他还真是可怜。 晚妆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只是她不喜欢与陌生人,说太多的话。时常在外地进货的她,总是要谨言慎行。不然,可怎么在江湖上行走。危险总会有的,只是这次应该不算是了吧。 暖暖的房间,熏着热乎乎的炭火。晚妆坐在一旁,看着他大口的吃着面条。一时之间,心里多少有些欣慰。他跟着自己好多天了,却一直没有吃过一段热乎的饭。 算起来,好像是晚妆的错。如果晚妆早些让他进屋,也许就不会如此了。再看看他,许是吃的急了些。脸上竟然还沾了饭粒。晚妆微微一笑,拿出绢帕替他擦拭:“慢些吃,别慌……” 瞬间的小小举动,让晚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看得到,他的眼眸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思念。第一次,晚妆有了异样的感觉。她忙收回手,继而说道:“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他放下饭碗,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算是有良心的,晚妆想着想着,心里竟然感觉着一丝丝的快乐。曾经,她耗尽一年的时间,来等待那个人,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罢了,算是自己积累的善缘。她没有接话,转而出了屋子。回到隔壁的房间,晚妆不觉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心儿竟然砰砰乱跳,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脸颊也微微发红,怎么回事呢。 推开窗子,秋风缓缓吹入。慢慢抚平她的心绪,她不觉自顾自的笑着。许是自己想的多了,他不过是一个乞丐。月亮正好,映照着整片天空。这般澄澈,这般清辉。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累加,落叶也在一片一片的落下。随着风儿的寒意加重,距离冬天越来越近了。转而在京都有十天了,也未找到穆辰轩的下落。晚妆有些焦急,可怎么向姐姐交代呢。 何况,又收留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他看着很是干净俊朗,说话确是颠三倒四。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午后和他一起漫步街头,找寻穆辰轩时。夕阳铺满了整条街,安逸祥和。 “你叫什么名字?”晚妆问了这个问题,不下数十遍。可是每次,他都嬉笑着摇头。晚妆不觉两手一摊,质问他道:“你不说你的名字,我以后怎么叫你?难道叫你‘喂’,还是‘公子’?” 说完这句话,晚妆忽然后悔了。她说的“以后”,似乎还是要决定收留他的。可是她并没有这个打算,还谈什么以后?她忙住了口,不再说话了。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他却抓了抓头,还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反而追问晚妆:“不然,你给我起个名字吧!”那时的晚妆,哪里知道穆辰宇的身份。也是后来,带到玉池人家的时候,才知晓真相。 只是因为试药的事情,才会让穆辰宇精神失常的。不过还好,穆辰宇至少对晚妆是真心的。这份情缘,算是恩德换来的。不管怎么说,穆辰宇的情商还算是没有失常。 说到起名字,晚妆慢慢停下脚步。细细考量了一会儿,方才说道:“看你的样子气宇轩昂,非常人家。而我又是在清晨时,遇见的你。不如就叫……辰宇,辰宇可好?” 因为有了名字,他显得异常兴奋。围着晚妆来回绕圈子:“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看着他像一个孩子那么快乐,晚妆也感到高兴。这是许久以来,才有过的体会。 也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晚妆得知穆辰宇的身份。竟然愣在哪里,她不曾想到。当初她所起的名字,竟然就是辰宇!大约,这就是缘分了吧。不然,怎会如出一辙,怎会两人这么相遇。 在后来的回忆中,晚妆望着熟睡的穆辰宇。心里一阵温暖,她只觉着一切仿若梦境。从前在大漠的时候,除了姐姐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关心过自己。一切,都是她坚强的活着。 就是遇见穆辰宇的时候,她也一样与他互相扶持。好在经过大夫的调理,穆辰宇颇有好转。记得有一次,晚妆进货回来已经很晚了。门口的那盏灯笼,还在风中等待。 那是穆辰宇,不论多晚都会等着她的。一碗姜汤,温暖着晚妆的心房。“辰宇,”晚妆一时感激,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穆辰宇都会抚着她的肩,给予她一份温暖。过多的言辞,也抵不过此刻的相守。 “辰宇,我们这次要找一个人,”晚妆拿出手中的画像,指着上面的人对他说道,“就找他,你要记着!”不知为什么,穆辰宇看着画像中的人。竟是沉默许久,像是熟悉一般。 尽管穆辰宇的精神不好,可到底对于弟弟穆辰轩,是有些印象的。所以才会盯着,看了那么久,那么久。半晌,他才开口道:“宫里,太医院,大火……”断断续续的话语,有些模糊。 这就是了,穆辰宇一定还有些印象的。晚妆很是高兴,忙卷起画像。拉着穆辰宇的手往皇宫走去。于是小小的京都城,承载着两个人的相依相守。即便是寒冷的北风,也抵不过此刻的温情。 十月中旬的天气,有些阴沉。一路走来半月有余,也未见到太阳的影子。偶尔会有几缕薄云,也会遮挡住轻缓的阳光。然而看上去,却有些薄凉的味道。君颢扶着婉凝,来到了一座小小的村庄。 村镇不大,却看起来分外干净整洁。回想起来路过的界碑,应该是“桃源镇”无疑了。桃源镇隶属于鄂州管辖,当地百姓和睦相处。单是看着来往人群就知道了,由此可见当地镇长的能力了。 走了一天的路,终于能在日落时分赶到村镇。君颢甚至欣慰,他扶着婉凝进了一家客栈。随后就去让小二准备房间,可是小二却说只有一间房了。而且这附近,也的确在没有其他的客栈。 看着君颢来回奔波,婉凝不觉轻声道:“算了,又不是长住在这里。明儿一早我们就走了,暂且将就一晚吧。”如今身在外地,如果一不小心,就会被西戎的追兵追到的。 到了这会子,一切还是从简的好。上了楼层的天字一号房,君颢安顿好婉凝。方才下楼去,叫了些饭菜。小小烛火,映照着房间里的温馨气氛。一张大屏风,一张大床塌,一张桌案,再无他物。 “洗洗手,准备吃饭了,”君颢说着,便将脸盆端到婉凝跟前。然后挽起袖子,细细的为婉凝擦拭手心。这一幕场景,到时让婉凝想起了在浣衣局的日子。记得那时的午后,夕阳漫天。 浣衣局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好在有人来看望自己。不过那时的人,却不是君颢。那个昔日害了自己双目失明的人,而今却是悲惨下场。想到这里,婉凝的心里一阵难过,脸色也有些难看。 君颢拿着毛巾,细细的擦干她的小手。方才说道:“你先吃饭,然后早些休息。”不知道为什么,婉凝被君颢这么照顾着。心里一阵暖流,她从未想过。一个东麓帝王,会如此细致低微。 “可是,你怎么办呢?”婉凝的意思,是这里只有一张床。晚上休息的时候,可要怎么睡。何况赶了两天的路,君颢一定累坏了。即便此刻身在外地,也要相互照顾的。 君颢看着婉凝担忧的神色,不觉指了指那张椅子,笑着道:“我睡那里就好,你不用担心我的。”“这怎么可以?”婉凝立刻皱起眉头来,摇着脑袋道,“天气又冷,椅子又硬……” 其实婉凝的本意,是希望君颢好好休息的。可是事实却很无奈,婉凝也是没有法子。她随后低声道:“不如,不如你也睡这里吧……”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连婉凝自己都听不见了。 “凝儿,”君颢笑着对她道,“没有娶你为妻之前,我是不会对你怎样的。你还是好好休息,这样才有精神赶路。”看着他椅座在门外的椅子上,婉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不过她的心里,其实也还是甜蜜蜜的。因为君颢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他能说的出来这样的话,婉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虽然最后,她只能看着那方牌位哭泣伤心。 那番承诺,也还是在风中飘零。已经无所谓了,不是么。只要心有灵犀,总会有相见的一天。哪怕是,在梦中遥遥相依。不管怎样,总之这一夜,婉凝觉着分外漫长。 薄薄的雾气,升腾在半空。很快,弥漫在整个桃源镇。像是笼罩的巨大天幕,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却又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夜色很静,只剩下空中的月还在守候,偶尔还会听到犬吠声。 梦里的那片栀子花,开得分外灿烂。只是一星血迹,让婉凝惊呼着坐起来。她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方才知道是一场噩梦。她喘息了一会儿气,随口叫道:“纤云,给我沏一杯茶。” 连着唤了了两声,也未听到回应。倒是越发衬托得房间有些空荡,月光透过窗子来,静静地游动着。婉凝方才记起,自己是在宫外。纤云早就去找寻她的妹妹了,婉凝不觉自己笑了一阵。 “君颢,君颢……”婉凝轻轻推了推君颢,并未有任何动静。想来赶路十分辛苦,而且路上婉凝的精神也不大好。想到这里,婉凝有些愧疚。她拿出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给他披在肩上。 不知为何,一看到披风时。婉凝不自觉的想起了萧易寒,那个等候自己五年的男子。最终的下场,却是如此凄凉。如果不是自己,萧易寒哪里会命丧黄泉。她的手有些颤抖,眼泪在不停的打转。 也是在后来的岁月中,回忆起来那场宫廷政变。婉凝终是觉着罪孽深重,无法弥补这一切。她守望者那尊佛堂,敲击着小木鱼。渴望着可以,向佛祖赎罪,减轻曾经的那些罪孽。 熟睡中的君颢,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俊朗英气。只是眉宇间,有些憔悴的意思。婉凝的眼睛虽然模糊,却还是依稀可辨。她伸出手来,颤抖着抚着他的脸颊,心里一阵酸疼。 是不是自己的任性妄为,才会导致如今这般下场。君颢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难。不过好在,到了玉池人家一切会有希望的。从桃源镇到玉池人家,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了。 回忆起那片大漠,婉凝便觉者遥遥无期。离开玉池人家,已经有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初晨怎样了。或许,她正在等待着自己呢。“凝儿?”君颢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婉凝红红的眼圈儿。 “你哭了?”他轻轻为她拭去泪痕,疼惜道,“我说过,我会照顾好你的。你总不能够哭的,不然你的眼睛……”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婉凝忙按住了他的唇,一双眼睛凝望着他。 那双眸子里,掺杂着多少渴望与期待。而今却是泪水涟涟,君颢不觉握着她的小手,将她揽入怀里。感受这一刻夜的静谧,和着月光的甜美。也是很多年后,成为了婉凝最美好的回忆。 被君颢揽在怀里,婉凝的心里温暖依旧。“君颢,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么?”婉凝其实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自己记不得君颢了。而且关于失忆这件事,她也一直没告诉君颢。 就是后来在街头相遇,也是转瞬即逝的擦肩而过。望着那张清澈的眸子,却只是觉着熟悉。究竟在哪里见过,确乎记不得了。黄昏的余晖,洒遍大地。婉凝记得,那一碗米酒。 第九回 苦心晚妆何处诉 伤心婉凝再离开 午后的夕阳,一排大雁哀鸣着划过长空。翻飞着一片栀子花的优美,还是曾经的记忆相随。或许这就是命运,让人无法琢磨。像是往昔的岁月,再也回不到从前。 站在京都街头,晚妆可以看得到。街头上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西戎士兵。在来往着盘查过往行人。偶然还会看到,街头上的人被抓去。听说是要给端木瑞平,盖什么宫殿。 是了,当初大火吞噬了一切。皇宫也仅仅剩下残垣断壁,端木瑞平自然是要重建的。只是苦了百姓,稍微有一些抱怨声,便会遭受一顿毒打。看着他们消瘦的面容,晚妆心里甚是难过。 犹记当时初进京都,还是十五岁的时候。那时的京都城繁华富丽,人声鼎沸。处处透露着一片繁华景象,不可用言语来形容。时隔五年之久,却是这般凄楚,让人不忍卒读。 “救命,给点吃的吧——”一个乞丐端着破碗,苦苦哀求着过往行人。晚妆一时看不过去,遂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馒头递了过去。看着那个乞丐狼吞虎咽的吃着,晚妆甚是欣慰。 只是她的馒头,救得了这一个人。却无法救下这许多人,根本问题还在于当朝者。只是不知道,谁能够救得了东麓的百姓。叹息之余,她无可奈何的摇着头,继续往前走去。 谁知走着走着,却是与迎头而来的一队官兵,撞了个满怀。那个领头的官兵,立刻冲着晚妆大骂道:“死丫头!走路没长眼睛么?敢冲撞本大爷!不想活了?”他满口脏话,令人生厌。 晚妆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往回走。却不料辰宇忍不住了,上前推了那个官兵一把。竟然同他打了起来,嘴里叫嚷个不停。晚妆见了,忙要上前拉开辰宇。却听辰宇道:“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这是辰宇对自己,说的话么?晚妆登时愣在那里,以前除了姐姐。从未有人,会说这样的话来。眼前这个辰宇,不过自己救了他的命。他说要跟着自己,短短的几天时间,竟然…… “辰宇!不许胡闹!”晚妆拉下脸来,唯恐惹怒了西戎。辰宇见晚妆生气了,不觉松开了手。上前拉着晚妆的衣角,低声道:“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听你的话就好……” 看着辰宇这样,晚妆对他的心,竟是多了一份好感。虽然辰宇精神不好,说话也有些错乱。可到底,对自己是真心的。晚妆总不会,让辰宇受到一点委屈的。还好,辰宇是听话的。 “我找到了!”忽然,辰宇像发现了似的,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兴奋地喊道。才刚刚夸过他听话,这会子竟然又开始胡闹。晚妆不觉变了脸色,此时此刻,她只想着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无论晚妆如何,辰宇就是不肯走。还非要拉着晚妆的手,走向人群中:“姐姐你看!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么?”因为辰宇的智商,还是一个小孩子。所以一直,都叫晚妆“姐姐”的。 阳光有些暗淡,挥洒下来的影子。恰好投射在街道上,像是一条金色的毯子。铺满了所有的街道,倒是有一种别样的味道。还是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一些。天高云淡,薄薄浅浅。 当晚妆慢慢走过去,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只是昔日,打托的模样不见了踪影。可不就是穆辰轩么,离开大漠那么久了。再次相见,却是这般憔悴容颜。 难怪辰宇不肯离开,原来是找到了穆辰轩!“跟我走!”晚妆上前,斩钉截铁的说道。她知道,姐姐一直都在等他。此番进京,也只为了他而已。如果会去大漠,姐姐定然很开心的。 可是穆辰轩却忙低下头来,不肯看向晚妆的眼眸。许是害怕,许是内疚。一切对于穆辰轩来说,不认识晚妆这个人,会更好。那场大火,是他所放的。如果没有那场大火,或许一切都不会变。 大约,会有更多的人逃离皇宫。可是他竟然为了替大哥报仇,纵火皇宫。让婉凝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却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却是让更多的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这是报应!”穆辰轩不觉冷冷自嘲,“你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的好!”“姐姐还在大漠等着你!”晚妆咬着牙,狠狠说出这几个字来。她的眼眶里,是为姐姐流的泪水。 多少年后,姐姐初晨还在大漠苦苦等候。等待的值与不值,都在虚无的岁月中慢慢消散。不知不觉中,那些思念的人,一点都没有改变。晚妆只恨当初,为何没有带走穆辰轩。 听到晚妆这么说,穆辰轩淡然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你知道,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晚妆。”他的眼眸里,透露出渴望与期待。关于这一点,晚妆一直都知道。 只是那时她的心,一直都在另一个人身上。不过后来,被穆巧巧抢了先。晚妆方才死了心思,一直到遇见辰宇为止。她看着一旁的辰宇,轻声自语:“他对我很好,你不必挂怀的。” “大哥?”许久,穆辰轩方才认出了辰宇。只是辰宇的眉眼,看起来有一丝丝的忧郁。往昔辰宇精神失常,跑出了皇宫。穆辰轩一直在找,还好,被晚妆最终找到了。 这是一份情缘,无法改变。穆辰轩看着晚妆和辰宇,不觉呵呵笑了两声:“这是上天在捉弄我么?”他其实是想说,苦苦恋着的人,却成为了自己的大嫂。真是可笑,可笑! 辰宇看着晚妆复杂的脸色,还有穆辰轩大笑的样子。不觉很是害怕,他躲在晚妆身后,轻声问道:“姐姐,我们是不是,找错了人?他怎么一直都在笑?看起来好害怕……” “既然他是你大哥,正好,我们一起走!”晚妆不曾想到,自己救下的人会是穆辰轩的哥哥。这便是缘分了吧,她的心里还有一点点的欣慰。她回身,安慰了辰宇几声,方才安静下来。 看着两人如此,穆辰轩虽然难过伤心。却还算是,有些欣慰的是。至少,晚妆救了他的哥哥。让晚妆来照顾哥哥,相信会更好的。他在这里,总归是多余的。最终,还是默默的离开了。 “他会回来么?”辰宇望着穆辰轩的背影,问道。夕阳慢慢西沉,映照着远处的山峦。一个人的背影这般落寞,晚妆不知道该怎么向姐姐交代。街道旁,辰宇轻轻拉着晚妆的手:“姐姐,我们回家……” 干净明朗的黎明,在秋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安闲。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朵,衬托的苍穹宛如一块明镜。偶尔会看到一点痕迹,却不知究竟是何时的雁过。徘徊着,久久不肯离去。 还是在桃源镇的客栈中,婉凝再次遇见了陈绍萍。这个曾经脆弱的女子,在宫中总是安静的存在着。即便是在那场大火中,她也很幸运的被救起。只是她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婉凝静静的站在楼上,看着楼下的陈绍萍和君颢聊天。不知为何,在婉凝看来,好似很悠闲的画面。陈绍萍一身素朴衣衫,与君颢的青绿色长袍。恰到好处,倒是很匹配似的。 从一个女子的角度出发,婉凝很清醒的知道。陈绍萍曾经是君颢的妻,尽管大火烧毁了一切。却无法抹出这个事实,这是婉凝无法否认的。可是自己,却仍然是服侍君颢的小丫头。 其实不管怎样,婉凝都无法留在君颢身边。虽然当初,说的斩钉截铁。一定要记住君颢,记住他的样貌。可是陈绍萍的突然而至,让婉凝措手不及。“我不想看到她,”婉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要赶她走么,自己却又算做什么。婉凝忽然住了口,缓缓的坐在桌案前默不作声。看着婉凝如此,君颢不觉上前安慰着:“她会离开的,放心……”话虽如此,可婉凝的心里却不好受。 连着三天,婉凝都没有出门。她不想看到陈绍萍,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是很喜欢她的。而今,却是这般讨厌她。回头想想,自己好不容易与君颢一起,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婉凝?原来你在这里?”陈绍萍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她上前拉着婉凝的手。感觉离别这么久,再次重逢的感觉,真的很不错。以前陈绍萍听说,婉凝的眼睛不太好,现在有君颢照顾还算放心。 虽然婉凝看事物模糊,却在触到陈绍萍手的那一瞬间。却慢慢的抽开了手,转而淡淡的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会在哪里。”也是后来,婉凝才知道当初。君颢救了陈绍萍,才与自己错开的。 以至于婉凝对陈绍萍的印象,总归是不大好的。说什么不在乎的话,都是自欺欺人。婉凝平心静气的问道:“你到底,要拿她怎么办?”“凝儿,”君颢握着她的手,“上次我已经,把她赶走了的。” 只是他们不知,陈绍萍后来也是走投无路,连她最喜欢的元易斌,也不肯收留与她的。其实知道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婉凝有些生气:“你如果要留下她,我这就走!” “凝儿!”君颢赶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我们明天就出发!不会让她知道的!”他说的很是坚定,那一刻的婉凝,也便信了这番话。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吃醋也罢,总之不许陈绍萍跟着的。 然而那天晚上,婉凝和君颢休息的时候。陈绍萍忽然发起了高烧,呢喃中唤着君颢的名字。“邵萍,我在这里……”君颢轻轻抚着她的额角,为她拭去冷汗,“放心,我已经去请了大夫,你等着——” 于是这个夜晚,分外漫长。婉凝隔着窗子去看,烛火燃了一夜。烛光后面,是君颢悉心照顾陈绍萍的情境。婉凝的心儿,疼了一下。她恍惚想起,君颢从未这样照顾过自己。 温暖如春的房间,尚且还点燃着一星炭火。帘子也未挂好,桌案前的纸笺还在凌乱的摆着。一定要找个好大夫!君颢暗暗想着,要治好婉凝的眼睛。那时才可以,不要婉凝那么痛苦。 为了不影响婉凝休息,他悄悄的走上前。准备为婉凝盖好被褥,方才发现床榻上并无一人!只是这一瞬间,君颢的心头突突乱跳。他慌忙四下找寻:“凝儿,凝儿,凝儿……” 单薄的纸笺,书写着婉凝满腔的哀怨。她本不想,就这么狠心离开君颢的。只是看到君颢和陈绍萍在一起,她的心里很是难过。她想了好久,方才提起笔来,靠着仅有的一点光明,艰难的写下这封信。 君颢:萍乃贤惠之人,又为君之妻。互相扶持,当为最佳。妾思之,遂离开最妙。君不必追寻,当自保重千万!切莫忘怀,东麓之耻辱。东麓收复之时,妾自当与君相见,婉凝留书。 言辞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婉凝对君颢的一番痴心。然而,她并没有写出自己对邵萍的埋怨。她不想,君颢就这么误解她。世间之事总难预料,婉凝一直期盼着的愿望,还是要落空的。 看着这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还有几行字,被泪水打湿过的痕迹。君颢的手儿在颤抖,他苦心找回的婉凝。竟然就这么狠心离开!他忽然想起昨夜,婉凝说过的那些话,不觉暗暗伤心。 扔下这封纸笺,君颢疯了似的追了出去。此时外面风声很大,夜幕也很黑。四周的旷野,低垂下许多的星辰。“凝儿,凝儿!”君颢四下里高声喊着,话语里满是期待,“你在哪里,凝儿……” 那时的君颢,尚且不知。婉凝并没有离开,她只是躲在不远处的丛林中。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她虽然看得不甚清楚。却是听到了君颢的声音,她的心儿在颤抖。 君颢,我在这里,你的凝儿在这里。婉凝不停地低声呼唤着,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呜咽。风声渐紧,君颢的声音越发清晰。像是黑夜里的一星光明,召唤者婉凝那颗沉沦的心。 不,不!婉凝不能回去的!她的脑海里,尽是君颢照顾陈绍萍的画面!君颢,为何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又为何,留下一个陈绍萍?到底你的心,有没有在乎过我?有没有…… 她捂着即将哭出声的泪水,转而掉头跑开了。在夜色中摇摇晃晃的婉凝,头脑还是有些发昏。凭借着一点知觉,她努力的倚在一棵老松旁。大口的喘着粗气,“燕婉凝,你不可以倒下的!” 从前被人追杀,在宫里被人诬陷,被人毁容。她从未被打到,这一次也不会,绝对不会!她已经渡过了那么多难关,难道还会害怕这一点么?她擦干泪水,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站了起来。 想着楚君琰和萧易寒,纷纷离自己而去。现在,君颢也不在身边。婉凝的心里宛如刀割,可事情已然发生。伤心已是徒劳,她要做的事情。是要赶到玉池人家,尽快找大夫治眼睛。 化茧成蝶,从来都是婉凝的信念支撑。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不过好在,命运也还算是青睐与她的。“燕婉凝,东麓靠你了!”这番话,她一直都记着。即便没有楚君颢,她一样活得精彩! 第十回 逃离中患难相知 路途上暗下毒手 山色水韵,满城飞絮尽染。霞光柳色里,氤氲着安静的气息。一路肆意流浪,在这静谧的午后。每一处时光,都在此刻慢慢沉淀。累积一段岁月,尘封过往的曾经。 还是深秋时节,秋雨渐渐浓烈的时候。满城尽是潮湿的气息,却在这座高大的皇宫里,沾染着一片委屈的眼泪。不论尺素如何逃离,却也依然逃不出,这个阴暗的天地。 她蜷缩在房间一角,想着方才。端木瑞平派了许多人,四下找寻端木蓉的下落。她的心里,便觉着愈发不安:“公主,是我,连累了你……”在尺素的心里,她并不想着欠别人的人情。 若不是端木蓉为了救自己,也不会东躲西藏的。想到这里,尺素便低下头来。看着尺素这副样子,端木蓉不禁软声安慰:“于姑娘放心,是父汗有错在先,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抬起头来,尺素发现这里是一件库房。堆满了累积灰尘的杂物,想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尺素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慌张。即便以前,她从来都不会害怕的。 不过她也是一名女子,也是需要别人保护的。会武功又如何,不还是被人软禁与此。想着林一凡为此,断了一根手指。尺素更加难过伤心,如果可以见到林一凡,她宁可放弃为楚君颢做事。 不知过了多久,但见暮色渐渐隐没。山峦也几乎看不到任何色彩,高大的松柏遮挡住了她们。端木蓉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跟我来,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出宫去……” 于是两人猫着腰,沿着廊檐下的花木。蹑手蹑脚的趁着夜色,往西华门走去。只要出了西华门,一切就很容易了。此时夜幕降临,宫里除了巡逻的士兵外,再无其他人。 此时,尺素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肯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么就说明端木蓉的心底是善良的。所以尺素绝对不会,因此而连累她的。想到这里,尺素不觉住了脚步。 “公主,”尺素感激的说道,“谢谢你救了我,我不想连累你——”在尺素的心里,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即便才认识端木蓉没几天,可是她一直帮助自己,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听着尺素这么说,端木蓉不觉心头一热。转而笑着:“别说那么多了,赶紧走吧。不然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她说的很是平淡,随后便转过身去带路。此时此刻,端木蓉只希望尺素平安。 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尺素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几点星星火把,朝着这里移动着。端木蓉忙蹲下身子,顺势将尺素也拉至身边。隔着一丛花木,尺素看到那些火把越来越近。 “给我仔细搜!”像是端木瑞平的声音,尺素的心里砰砰乱跳。却在暗夜下,触到了端木蓉的小手。温暖,安全。她不觉转过脸来,看着端木蓉认真的神情。像是看到了林一凡,场景如此熟悉。 皇宫里,是林一凡给与自己情怀。大漠中,是穆辰轩给与自己希望。如今的廊檐下,是端木蓉给与自己温暖。此时此刻,尺素忽然觉着自己并不孤单。哪怕后来,独守青灯古佛。 点点斑驳岁月,迷离此刻瞬间。廊檐旁的栀子枯藤,攀沿着老树根。像是最初的回忆,慢慢延长。这样的一幕景致,像极了正阳殿内的栀子。坚强,柔韧。隔空画影,月转回廊。 那些搜寻的士兵,拿着灯笼四下照着。手中还持着利剑,左右乱插一通。若是被利剑刺伤,将会被容易发现的。尺素的手心浸出了汗水,却被端木蓉抓的越紧,给予她一颗安定的心。 就在此时,有一个士兵拿着灯笼照了过来。那刺眼的光芒,近乎要照进这株花木里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士兵喊道:“刺客在哪里!”于是随着话音的消失,那些士兵转而朝着另一方而去。 转瞬之间,廊檐下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寂寥的风声,和着水波的涟漪之声。原来,端木瑞平派人搜查的是刺客。尺素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还好,还好他们走了。 “你还好吧?”端木蓉扶着尺素慢慢站起,随后坐在石阶上。清风吹来,抚平尺素这颗躁动的心。端木蓉抬眼望去,远处暮色寂寥。想来端木瑞平应该不会,再派人搜查了。 只是宫里出现了刺客,如果趁这个时候出宫。恐怕是不方便,也很容易被搜查到的。端木蓉有些愧疚:“真对不起,是我没用……”以前在大漠,端木蓉一直都是乐善好施的一个人。 眼下,这次没有帮助尺素。反而要尺素受了惊吓,端木蓉确实是有责任的。看着他略带歉意的神情,尺素莞尔一笑:“我并没有责怪你呀,你一直都在帮我,我还没有谢谢你呢。” 看着尺素展露笑颜,端木蓉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她站起身,对尺素说道:“宫里也不安全,不如你先跟我回府,明天我亲自送你离开京都。”她诚心诚意的说着,尺素也不好拒绝。 此时月上东山,渲染一片清辉色彩。尺素站在月色下,想着林一凡还不知所踪。心里顿觉伤心难过,明天,明天她一定要找到林一凡!不知怎么的,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刺客”两个字。 难道,难道是林一凡?她的心头“咯噔”一跳,心儿不觉微微颤动。如果林一凡进宫来救自己,一定会趁天黑的。说不定,会被端木瑞平当做刺客。想到这里,尺素忙去找寻端木蓉。 “公主,你一定要救救他,”尺素苦苦哀求,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见端木蓉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那个刺客?万一不是的话,可就热惹恼了父汗。” 那时的尺素,满脑子里尽是林一凡的身影。她一口咬定道:“一定是他!一定是的!公主,我求你救救他,我求你!”看着尺素坚定的神色,端木蓉的心里有些犹豫。 她并不是怕父汗,而是担心刺客另有他人。倘或被端木瑞平发现,查出来尺素一定难逃干系的。一时之间,她难以做下决定。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叩门。 “公主,王爷说,要公主带着于姑娘去正阳殿。”外面士兵的话语说的很是清楚,端木蓉心头一惊。原来,父汗什么都知道了。她看着尺素惊恐的神情,一时心情分外沉重。 黎明晓寒旁,碧波秋叶凉。可怜落尽秋色黄,天涯尽处是彷徨。谁人肯听处,寂寥冬意重重。原来尘世间,尚且还残留着一点秋意。举目遥望高空苍穹,颇有一种天高云淡之感。 一路走来,伴随着丝缕凉意。南飞的大雁,是否是多年前的老友。谁还会记得曾经,谁还会记得往昔岁月。犹记当初初入宫廷,也是这样寒冷的季节。只是,而今却多了一层凄凉。 彼时,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婉凝肩头,她回过头去。却是江苓嫣不屑的目光:“你不要这么看我!我对你好,只是希望你,能带我找到君颢。”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么? 婉凝不觉低下头来,想着君颢和陈绍萍,心里一阵伤心难过。说好的要忘记,却偏偏记得如此深刻。这本是一场错误,却由婉凝去承担。她的眼眸中,含着点点泪光。 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被江苓嫣捕捉到了:“怎么,你没有跟君颢在一起?还是,你们之间……”“我累了,”婉凝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转而慢慢摸索着往前走去。 她说的如此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过江苓嫣听得出来,婉凝似乎有难言之隐。莫非是,两人之间有了误会。不然,婉凝也不会这样的。想到这里,江苓嫣心里似乎有了一些主意。 那时的江苓嫣,尽管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却在听到婉凝这么说的时候,江苓嫣的心底顿时起了希望之火。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比不过婉凝呢。如果趁此机会,那么一定会成功的。 “那你,还喜欢他么?”江苓嫣直截了当的问着,却还是看到了婉凝纠结的样子。不管怎样,她的心底还是对君颢,残留着一份痴心的。天空中,有雁群飞过,发出翁翁的声音。 接近十一月,天气变得很快。阴沉沉的样子,像是要下雨的情形。江苓嫣转而拉着婉凝的手,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一个地方投宿要紧。不然天黑了,可就不好办了。” 还好,在日落之前找到了一家客栈。许是江苓嫣的良心发现,许是她还谋划着什么。不断安慰婉凝的心,一点都没有停止过。比如说给她端饭,比如说为她铺床叠被。 其实如果没有阴谋,没有权利相争。这一切对于婉凝而言,会是最美好的回忆。不管怎么说,江苓嫣都是自己的表姐。割不断的的血缘关系,总归是无法否认的。 只是在后来的经历中,江苓嫣的所作所为。让婉凝对她,再也原谅不起来。如果不是江苓嫣,君颢怎么会离自己而去。如果不是江苓嫣,东麓怎么会,沦陷西戎之手? “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再睡,”江苓嫣说着,便端来热乎乎的姜汤,递到婉凝手中。感动之余,婉凝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那一幕来:江苓嫣踢倒火炉,火星喷溅到自己的脸颊上。 她的手,也因此而停了下来。江苓嫣怎会,无缘无故的对自己这么好。就是在宫里的时候,她也从未如此。真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之间,婉凝的手儿有些颤抖。 夜雾迷蒙,霜月朦胧。干枯的枝桠,在风中来回摇晃。斑驳的碎影,像是月光中的藻荇,飘飘摇摇。梦境中,婉凝看到江苓嫣手持一柄利剑。然后对着君颢,狠狠刺去。 鲜血染红了一片月色,像是一朵娇艳的血莲花。魅惑着浮生的微笑,辗转轮回。“君颢——”婉凝惊呼着,从梦中醒过来。她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一缕清风拂过,慢慢吹散了惊恐的梦魇。婉凝的心绪,也渐渐的平复下来。她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慢慢翻身下床。走到窗户旁,缓缓推开窗子。可以看得到,窗外一片皎洁的月光。 她伸出手来,看着月光在掌心间流动。然后从指缝间,轻轻浅浅的消失不见。方才明白,原来尘世间的美好,都只是昙花一现。眼前依稀可见,君颢微笑的眼眸。那一场雪,淋漓尽致。 “你又梦到他了,”江苓嫣听到婉凝的惊呼声,方才从隔壁房间走来。她看着婉凝忧伤的面容,心里更多的竟是仇恨。她恨婉凝,为何双目失明,为何毁了容,君颢还会喜欢她! 想着当初,因为占据后位。所以才会,对婉凝这般下毒手。“为什么!”江苓嫣死死揪着婉凝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你?燕婉凝,我恨你,我恨你!我要你死!” 突如其来的情境,着实把婉凝唬了一跳。她一只手抓着江苓嫣的手臂,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窗户沿儿。耳畔处,是呼呼的风声。她撇过去看,模糊可以看到,楼下是一片坚硬的青苔路。 “江苓嫣,你,你疯了……”她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来。可以看得出来,此时的江苓嫣双目发红。似乎,似乎要置婉凝于死地。那么一瞬,婉凝近乎喘不上气来。 她试图,想要挽回江苓嫣的疯狂举动。却也只是断断续续,虚弱的说道:“你,你不想,不想见到,君颢了么……”这番话说的轻微,江苓嫣却还是慢慢收了手。她还要留着婉凝的命。待她去找寻君颢,才是最要紧的。 她缓缓松开婉凝,转而冷冷的说道:“是我错了,你早些休息吧。”月光流动在婉凝的脸颊处,江苓嫣看见那道伤疤。好似胭脂般大小,却这般触目惊心。江苓嫣什么都没说,转而离开了。 婉凝好不容易,才从窗户口挣扎出来,只觉着浑身的力气,都快要虚脱了。她浑身酸软的瘫倒在床榻上,顿觉一场噩梦。先时还对自己嘘寒问暖,此时却是要自己去死。 这个江苓嫣,着实不好相处。如果被她找到君颢,那还得了。幸而萧易寒被彦丽儿照顾,不然被江苓嫣照顾,可就真不好办了。此刻的婉凝,喘息了会子,想着应该先趁夜逃走。 不然跟着这个喜怒无常的江苓嫣,她哪里会顾及姐妹情谊。如此想来,婉凝便收拾了包袱,轻手轻脚的下了楼梯。夜色很静,稍微一点响动都会听到。婉凝便打翻烛台,烧毁了整间房间。 一时火海四起,婉凝便趁乱逃走了。幸而自己的眼睛,尚且看见一点轮廓。她沿着楼梯飞快的逃离了客栈,虽然心儿有些惶恐,脚步却还是轻松的。也罢,总算摆脱了江苓嫣。 第十一回 护君心切断情爱 路遇晚妆心欣喜 晚霞初升,露出层层云彩。打出一点光芒来,从来都是一圈圈涟漪。栀子花的暗香,萦绕着一点点的回忆。黄昏午后,模糊一点夕阳。映照着廊檐上的花木,恍惚之间,可以看到游走的时光。 沿着幽深的廊檐,慢慢的走向正阳殿。模糊的光圈儿,辉映着整座皇宫。琉璃瓦上,便是一片暗淡的明黄色。抬头仰望,高大的正阳殿在此刻,却显得分外凄楚。尺素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彼时,端木蓉轻轻挽着她的手。给予她一份温暖和安慰,随后两人才一同进入大殿。殿内燃着许多蜡烛,每一寸光烛,都在微弱的摇晃着。尺素看得到,端木瑞平就在桌案后。 西戎首领端木瑞平,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汉子。古铜色的皮肤,显示着常年在外征战的样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随时都能看穿他人心事。就是以前的楚君颢,也不曾有过如此。 “父汗!”端木蓉一声呼唤,便飞奔到端木瑞平身边,撒娇道,“你让于姑娘来做什么?她身子不好,女儿正要带着她去休息的。”“没你的事!”端木瑞平的声音,分外低沉。 但听得一声掌声过后,便有两个侍卫。将那个所谓的刺客,带入殿堂内。此时尺素的心儿,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觉咽了口唾沫,浑身都在冒着冷汗。瞥眼过去一看,不是林一凡还会是谁。 借着明亮的烛火,尺素可以清楚地看到。林一凡用左手捂着胸口,鲜血不停地往外流动。洇染了衣襟,沾红了地面。“一凡?”尺素一时忍不住,赶忙扑到他的身边,柔声呼唤着。 一支锋利的箭头,深深的刺入林一凡的胸口。只是箭头被他斩断了一半,另一半还留在皮肉里。不断涌出来的鲜血,瞬息之间染红了双手。尺素的心儿在颤抖,她知道林一凡不会放弃自己的。 可是这样的代价,太过沉重了些。她拿出绢帕来,不停地为他擦拭伤口。却还是难抑止住,那汩汩流动的血液。尺素从来没有这般伤心,也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端木瑞平。 林一凡看着她的眼泪,不觉微微咧开嘴笑着:“你是为了,为了我,流泪么?素儿,素儿……”此时此刻,能够看到尺素在乎自己。这对于林一凡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又何必在乎什么天长地久,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听着林一凡说这番话,尺素的心儿都在滴血。她轻轻抚着林一凡的脸颊,忽而听到端木瑞平冷冷的笑声。心里真恨不得,杀了端木瑞平! 只是杀了端木瑞平,还会有另一个端木瑞平。何况楚君颢临走之前,还吩咐自己,一定要在宫内做好“美人计”的准备。先时君颢救过自己的命,所以尺素不可以,忘记君颢的命令。 倘或为此和端木瑞平闹翻,自己也会被处斩。她并不是怕死,而是怕远在玉池的楚君颢,得不到自己的帮助。转眼看着林一凡冒着的冷汗,她的心里纠结许久。跟着林一凡走,是对君颢的不忠。 人生要面对许多选择,正如当初尺素嫁给楚君琰一样。为了忠诚二字,她不得不背弃林一凡。“放了他,我留在宫里,”尺素收了泪水,平静的语气下,是一颗悲伤依旧的心。 窗外的月色,慢慢的照射进窗子来。恰与暗淡的烛光,形成鲜明的对比。悲伤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大殿。尺素淡淡的话语,像是一把刀子。深深的刺入林一凡的心口,那么痛,那么痛。 脑海中,还残留着尺素微笑的眼眸。怎么转眼间,却是冷言相对。林一凡抓着尺素的衣角,断断续续道:“素儿,你,你说,说什么……”他用力的说出每一个字,却是胸口疼得厉害。 怎么会不痛呢,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心口。尺素的那番话,更像是一把尖刀。剜着林一凡的心房,他只觉着头脑有些发昏。大约是,自己快要死了。就是临死之前,也要问清楚的。 “王爷会给我荣华富贵,你能给我什么?”尺素忽然别过头去,冷冷的说道,“要我跟着你,浪迹天涯不成?”一个人的心,怎会变得如此之快。不只是林一凡不信,端木蓉也不信。 起初还是柔情款款,互相挂怀的人儿。怎么,会在片刻之间变了一个人。是了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林一凡慢慢的趴起来,看着尺素,一字一顿的笑着:“素儿,你,你骗我……” 当初二人不明心迹,却已经是互为关怀了。而今尺素忽然这么说,林一凡便知定然有什么苦衷的。只是在这里,不方便说而已。哪里知道,尺素听了这番话,似乎更加厌烦:“你走吧!” 望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林一凡顿觉有些失落。可是他仍然不信,不信尺素会如此对待自己。即便是如此,也要有个理由。何况尺素本就不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素儿,我,不会走的,”林一凡咬着牙,硬撑着说道,“除非,除非你跟我一起走。不然,我就是死要死在这里——”他说的很是认真,每个字都说很是清楚,尤其是那个“死”字。 作为一个御前侍卫,林一凡是不怕死的。只是他怕尺素不再理会他,他怕就此孤单一人。果然,尺素不觉住了脚步,回过身子道:“好,那你就死在这里,与我毫无干系。” 生死从来要忌讳的,只是如今却对于尺素而言,说的这般轻巧。林一凡见尺素这么说,遂抽出腰间利剑,毫不犹豫的对着胸口刺去。却被端木蓉一把抢了过来,还好,没有刺下去。 “于尺素!”端木蓉气恼地说道,“林大哥肯为你死,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真是看错了你!”她一边说着,一边扶起林一凡。心里对尺素的作为,感到分外恼怒。 尺素回身,看着林一凡浑身的鲜血。心儿在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也不对。然而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是必须的。为了重新复国,尺素不得不选择牺牲这段情感。 哪怕后来林一凡恨她,她也终是无谓后悔。长痛不如短痛,斩断情丝是最好的。如此想来,尺素一把夺过端木蓉手里的利剑。趁势狠狠刺入林一凡的心口,尚未愈合的伤口处。 “从此你我,两不相欠!”尺素咬着牙发狠说着,同时也加大了受手上的力度。有那么一瞬,尺素好像着自己随林一凡而去。只是她不能,面对情爱和恩情,她还是选择了恩情。 十一月的天气,有些阴沉。不时刮来冷冷的西风,像是刀子一般。尚且还有几段碎裂的叶子,在初冬的时节打着旋儿,飘零在半空。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落入最终的归宿。 天地茫茫,渲染一片低调时光。还是去年冬季的时候,宫里一片热闹喧哗。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旧历的年下。而今想来,却是最美好的时光。短短一年过去,却走到这般田地。 究竟谁错了,究竟是哪里错了。婉凝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为了活命。无意之间闯入皇宫,闯入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可是为何,事情到了最后,却还是一无所有呢。 望着压抑的天,婉凝只觉着眼前都是模糊的。她只觉着好累,好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再也不用面对,每天的虚伪生活。冬天的时候,天气黑的比较早。还未到酉时,暮色便降临了。 婉凝实在是走不动了,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连一间破庙也没有,如果这个时候,纤云在身边就好了。纤云时常在外,总会找到的。只是不知此时,纤云在哪里,是否过得安好。 对于纤云的“背叛,”婉凝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总觉着哪里不妥。只是她当时太过冲动罢了。苦衷总会有的,怕是当时不方便说明而已。一阵冷风吹来,冻得婉凝浑身发抖。 怎么会不冷呢,逃离皇宫的时候,一件衣服什么都没有带。她不觉抱紧双肩,却觉着更冷了。此处距离玉池人家,尚有一个月的路程,可要怎么办。“燕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真好,在自己落难的时候,还会有人记起自己。婉凝的脑子有些模糊,借着凄冷的夜光。她可以看到,眼前之人的轮廓有些熟悉。像是纤云,又像是江苓嫣,还好像是初晨。 一个人如果就此孤单下去,那么她一生都不会快乐。不过婉凝还算是幸运的,逃离火场,摆脱江苓嫣的折磨。远离红尘俗世,还可以算是一种解脱。所以,当她醒来的时候,心里轻松了许多。 因为她还可以,看到初升的太阳。还可以,听到窗外的鸟叫声。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还记得自己是谁。也就是说,她的记忆一点也没有变。一旁的晚妆见了,心里也颇多欣喜。 “怎么不见楚公子?”晚妆一面倒茶水,一面随口问道。本欲开心的面容,却因为这个名字,而变得淡漠下来。细心的晚妆,还是发现了婉凝的表情。一时之间,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 几缕单薄的阳光,穿过木格窗子。可以依稀看到,颇有希望的未来。只是陈绍萍的笑声,尚在耳畔。婉凝捂着耳朵,有些惊恐。“燕姑娘若是有了难处,可以对我说说的,” 在大漠中,晚妆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熟悉她的人,也都知道她其实也是热心肠的。只是这次,婉凝并不想提起“楚君颢”这个名字了。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伤心二字。 北风吹,夜风冷。空剩一地暗香芬芳,水中落花。可曾是岁月的痕迹,在旧日的回忆中挣扎不休。捧着一杯热茶,婉凝的心里静了好多。她开始慢慢地诉说,自己与楚君颢的故事。 或许这段故事,本不该书写其间。既然已知是悲剧的开始,却还要一如反顾的去追寻。如何,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相遇在九月栀子花凋零的时节,命运却亦如此,从未改变什么。 停了片刻,晚妆方才抚着婉凝的手,轻声道:“安慰之词听得多了,反倒是厌恶。燕姑娘此时理应坚强,改变你的宿命才可。”这番言辞,在婉凝听来,还是挺新鲜的。 到底是常年在外奔波,见过世面的人。晚妆说出来的话,跟其他人总不一样。她说的没错,自己如果想要放弃了,还会有谁给自己一根支柱。其实纠结的婉凝,此时方才慢慢释怀。 此时的婉凝,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女孩儿了。她已经十八岁了,学会了什么叫做隐忍,什么叫做大度。离开小儿女的纷纷扰扰,离开权利相争的俗世。她也可以,活的一样洒脱。 “你要去哪里?”晚妆有些担心,婉凝的身子太弱。“玉池人家,”婉凝的回答,让晚妆一阵欣喜。她拉起婉凝的手,笑着说道:“正好,你跟我们一路。我也好路上,照顾你!” 听着晚妆的话,婉凝顿觉心里舒坦许多。她笑着回应:“那就多谢你了——”其实婉凝本不愿,再去玉池人家的。在哪里会遇到楚君颢和陈绍萍,那时她的心里会不好受的。 可若是不去,她的眼睛又怎么办。听闻玉池人家有许多名医,婉凝才要决定去的。为此纠结好久,却不得不选择面对。不管怎样,她总不能活在模糊的世界里吧。 “你说的‘你们’,还有谁?”婉凝听到这个词,也觉察到了屋子里,确实多了一个男子。也还算是“冤家路窄”,被婉凝陷害的穆辰宇,恰好也跟着晚妆过来了。 却听得晚妆淡然道:“也是缘分,偏遇见了穆公子的哥哥。所以,就带了他一起……”只是此时,晚妆还什么都不知道。婉凝也有些戒备,恐怕被穆辰宇发现。所以多少,有些紧张。 可是穆辰宇的痴傻,让婉凝却觉着有些愧疚。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道如何对晚妆说起。如果在路上遇到穆辰轩的话,婉凝更加有口难言了。她的神色沉重,看起来甚是担忧。 晚妆见了,还以为婉凝劳累的缘故。方才说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赶路……”听着晚妆离开的脚步声,婉凝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 “等一等,”婉凝还是叫住了晚妆,她总觉着如果不说出来的话,会对不起穆辰宇的。于是,她还是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晚妆。烛火微微摇晃,晃动着一夕离散。 有的时候,说出实情不一定是坏事。正如此时,婉凝的坦诚相告。反倒是让晚妆对她另眼相看:“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道歉?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燕姑娘放心,我会找最好的大夫……” 真好,晚妆没有责怪自己。婉凝的心里,如释重负一般。大漠中的女子,从来都是这般豪气。这天夜里,婉凝睡得很是安详。似乎好久,都没有这么安稳了。 第十二回 尺素被迫狠下心 邵萍泪眼心纠结 午后的夕阳,有些慵懒的洒照着大地。给京都城渲染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只是有些太过悲凉。大约,这便是故事的结局。尽管,还未翻看到书页的最后。一切,还在继续之中。 暗淡的房间,没有一点光亮。无尽的黑暗,倒是让尺素头脑更加清醒一些。想着白日间,林一凡那双凄婉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随之而来的是端木蓉的指责:“枉费林大哥,对你的一片真心!” 面对端木蓉的发狠,尺素唯有孤苦的笑着。事到如今,还能怎样?端木瑞平要她前去侍寝,她借口自己不舒服,所以没有去。此刻,她宁愿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见,才可躲避这样的碎言。 她只觉着好累,好像就此睡上一觉。只是每每闭上眼睛,脑海中便闪现出林一凡悲苦的眼眸,还有端木蓉狠狠的指责。尺素只好重新燃起蜡烛,沏了一壶香茗,慢慢的平复自己的心境。 “纤云?”尺素吃惊的发现,自己还会在皇宫,见到昔日的好友。当初与纤云一起在宫里做事,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且,纤云还一直这么照顾自己。甚至有时候,尺素都会把她当做姐姐。 自然,尺素本来就是纤云的妹妹。只是她不知道罢了,也是后来的谈话中。纤云一一告诉了尺素,希望得到她的谅解。本以为尺素会感激涕零,谁知却是冷眼相对。 “你若是我姐姐,就不会当初在雨夜下,弃我而去了!”尺素发狠的说着,回忆着十二年前的雨夜。若不是姐姐纤云的离开,自己又怎会被卖到宫里。那时的尺素,对姐姐恨之入骨。 所以纤云告诉她真相时,她自然无法接受。倘或没有这层关系,尺素还会一直把纤云当做姐姐的。“我一直都在找你,”纤云焦急的解释着,“也只是偶然之间,才得知了你是我妹妹……” 或许人在有的时候,解释更多的话,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就是掩饰。尺素听了这番话,不觉冷哼着:“怎么,你是来这里看我笑话的?还是你想要弥补,当年你的过失?” 纵然以前,尺素说话不多。毕竟也是一个热心肠的女子,而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让纤云的心里,好不难过。她咬着唇,略带愧疚和歉意道:“尺素,是我的错……我希望现在,可以来得及弥补……” 弥补过错,像是一盆倾覆的水,又如何挽回得了。尺素背对着纤云,淡然说道:“你走吧,我就只当是,没有见到过你。”“我是来救你的,”纤云悄声说道,“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同样的话语,在次回荡在耳畔。当初是林一凡要带自己走,现在却是自己的姐姐。不管怎样,他们的心都是好的。可是尺素想着自己的任务,不觉狠狠心,开口道:“你莫要枉费心机了。” 这一番话从尺素口中说出,若不是亲耳听到。纤云如何,也不会想到。此前她潜伏在宫里,听宫人说起尺素狠心拒绝林一凡的事情。现在看来,的确是真的了。可是究竟为何。 一时之间,纤云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自己的妹妹竟然这般冷漠,究竟要怎样才能救了她。纤云一直都在等,等到这个好时机。却又被尺素拒绝了,个中缘由颇多费解。 此时窗外暮色降临,渐渐的升起了月色。纤云不觉再次开口:“可是,你也要对林一凡,有一个交代才是……”自己不管怎样,总不能让林一凡再次伤心。纤云不想尺素后悔。 皓月千里,清辉一片。十一月的中旬,难得见到如此凄美月色。映照着宫苑里,每一处花木。像是一层水波,环绕期间。听到林一凡的名字,尺素的心儿猛然抖动了一下。 怎么,自己刺了他一剑,他竟然没有走么。他会在哪里,伤势怎样了,他会不会误会自己?一连串的问题,在尺素的脑海中盘旋。或者说此刻,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到林一凡身边。 是的,他为自己吃得苦太多了。单单是断了一指的情分上,就让尺素颇多感动。虽然自己一直都在执行任务,却总是因为他的缘故,而不得不放弃。不过这次,她总不会放弃的。 毕竟她也是热血女子,西戎侵犯她也不会容许的。因此她只好忍痛,斩断与林一凡的情爱罢了。“怎么,他还在京都?”尺素脱口而出,却又掩饰不了内心的担忧之色。 看得出来,尺素对于林一凡,还是留有情感的。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罢了,纤云遂点点头,说道:“他现在在公主府,由三公主在照顾她,你放心好了。”一句话,打消了尺素的内心的焦虑。 那时的尺素,本以为会让林一凡退却的。不想却是加深了林一凡的念想,林一凡哪里会肯放弃。听纤云说,他一直住在公主府上,想尽一切法子进宫探视自己。如此,还不甘心。 “给他一个理由,”纤云慢慢开口,“否则他不会放弃的。”是了,当初的理由就是刺他一剑。只是林一凡如此固执,总不会轻易放弃。尺素轻轻叹息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后来的日子里,平静的岁月加深了思念的味道。每逢日暮时分,尺素都会看到端木蓉的身影。自然,林一凡也会跟在后面。不管怎样,尺素都会避而不见。她不想,在横生枝节。 “你也走吧,”尺素轻声对纤云说道,“而今这宫里不比往常,自然危险。如果被他们发现,我很难保你的性命。”说到底,尺素总归是纤云的妹妹。两人的关系,还是不一般的。 本欲是一场姐妹相见,却在纤云看来无所谓了。尺素不肯跟自己走,如何说辞都不肯。“就只当是,我贪恋荣华富贵,”尺素转过身子,望着纤云说道,“带着一凡,尽快离开这里。” 也是在往后的岁月中,往事渐渐成蹉跎。那时的尺素,方才慢慢明白自己的心。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在做一件错事。但不管怎样,事情过去很久了,久到她都忘记有多久了。 守候青灯古佛,单调的木鱼声。一切对于尺素而言,再也回不去了。每每隔着窗子望去,便是林一凡高大的身影。他一直都在,在寺院的围墙下。安静的品着香茗,陪伴尺素一生。 当初是尺素辜负了林一凡,辜负了纤云。只是她的迫不得已,却换来了东麓的太平天下。也总算是,一件功德吧。回头想想,儿女私情倒算不上什么大事了。想到这里,尺素不觉露出笑意。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这是纤云离开的时候,说的一句话。至今尺素还记得,纤云离开的那一天。墨云翻卷,流云不断。有一个男子陪在身边,于是关于纤云和他的故事,慢慢拉开帷幕…… 流云无痕,半空忽然阴暗下来。遥望远处一片青山,苍茫悠远。偶然传来一阵寒鸦叫声,颇为凄楚。行走在老林深处,顿觉一阵惶恐。这初冬的天气,有一种凄寒悲凉之意。 一间小小的驿站,暂时可做容身之所。君颢回身看了看陈绍萍,便招呼她一起走进客栈。穿过一道小小回廊,便来到驿站的客房。展眼看去,客房很是潮湿,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想来这里人少的缘故,陈绍萍捂着鼻子。不时地皱着眉头:“这可怎么睡?这么潮湿的地方!”“我们这本就是驿站,平常也只是衙差过路歇脚的地方,两位将就一下,”店小二赔笑着。 原来这里是桃源镇和河源镇的交界处,并没有什么村庄。这是唯一的驿站,平常会有骑快马的衙差,途经此地暂作休息。而且河源镇临着一条河滩,所以空气自然潮湿一些。 回过头去,望着桃源镇的方向。君颢不觉想起了婉凝,她还在哪个镇子上吧。或者是,已经离开了。想着婉凝的不辞而别,君颢的心里就很难过。他不知道为何,婉凝会离他而去。 怀里的那封信,已经被君颢细心地收了起来。而今再次细看,仍旧是婉凝熟悉的字迹。想着当初,婉凝还不识字的时候。写的字歪七扭八,现在却是这般秀丽,却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老鼠!”陈绍萍看的清楚,昏暗的烛火下,一直硕大的老鼠正摇头晃脑的从她眼前走过。大约是这里人烟稀少,所以老鼠才会肆无忌惮的走来走去。平常的宫里,哪里会见到老鼠呢。 看着陈绍萍惊恐的样子,君颢不觉淡然道:“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陈绍萍紧紧抓住了手臂。她无辜的眼神,看着君颢,自然是希望君颢留下。 因为在陈绍萍的心里,君颢仍然是她的夫君。她不希望君颢此时离开,何况又是在这样荒僻之地。她以为婉凝不在了,君颢会忘记那个人的。只是君颢轻轻拂开她的手:“我很累……” 短短三个字,将陈绍萍的梦想彻底打碎了。想着自己在雨夜中,被元易斌赶出府的场景。她的鼻子一酸,眼泪不觉滑落脸颊。而今又要被君颢所遗弃,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可怜。 “君颢,”陈绍萍轻声唤着,“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她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不只是对于老鼠的恐惧。而偏偏是对孤独的害怕,所以说她永远学不会长大成人。 没错,陈绍萍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人。当初为了摆脱孤独,才会移情元易斌。心里却始终承认,自己是楚君颢的妻子。只是眼下被迫离宫,她却成了风中的栀子,无人问津。 “元大人不肯要我,连你,你不肯理我了?”陈绍萍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内心的苦楚,“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妻子,楚君颢,你不可以不要我……”她说的这般楚楚可怜,希望君颢可以明白。 君颢转过头去,看着陈绍萍期待的眼眸。不觉开口:“我始终,都不是你的归宿。”话说的很清楚,君颢慢慢的转身离去。独独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让陈绍萍不觉心如刀割。 到了夜里,寒风猛劲儿的吹着。吹得窗户不时发出“啪啪”声响,像是有人在叩门似的。陈绍萍平素最怕风雨之夜,以前在宫里好在有侍女陪着。可是如今,身边只有凄冷的雨声。 “君颢,君颢!”陈绍萍惊恐的叫了出来,一时披了外衣来至隔壁。推门而入,看到了正在熟睡的君颢。他安静的呼吸着,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睫毛那么长,看着很是俊朗。 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副永远不会笑的眸子。不,他不是不会笑,而是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笑。陈绍萍想起来了,自己见过君颢笑。不过是对着婉凝在笑,笑的那么甜,那么真。 她不觉伸出手来,冰凉的十指划过君颢的脸颊。最后,停在他的心口上。那颗跳动的心,强劲有力。她慢慢的贴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这一刻的静谧。真好,还可以被君颢拥着。 当初入宫,是为了替姐姐报仇。却偏偏对这个仇人,实在是恨不起来。说是喜欢,却又因着仇恨慢慢疏远。她的一腔愁绪,唯有诉与当时的元易斌了。从那时起,她的心就变了。 可是为何,在火海中被君颢救起的时候。她还是满心欢喜,渴望着君颢的点滴在乎。可是在自己有难的时候,却又想起了元易斌。她的心绪是矛盾的,究竟是偏向了哪一方多一点。 世人常说,两个相爱的人是可以共患难的。君颢和婉凝经历那么多,结局还不知会怎样。自己和元易斌之间,也算是相互喜欢么?“凝儿,凝儿……”君颢迷迷糊糊中,唤着婉凝的名字。 陈绍萍听着君颢的梦话,不觉心儿抖动了一下。原来在君颢的内心深处,还是在乎婉凝多一点的,哪怕婉凝不在身边。倘或有一个男子,也会如此这般,照顾自己该有多好。 正如后来的日子里,陈绍萍已经下定了决心,找寻元易斌的。可是在回转的路途中,却是遇见了江苓嫣——这个改变她一生的人。如果没有江苓嫣,楚君颢就不会死。 于是,嫉妒心开始在陈绍萍的心里生根发芽。她不希望看到,有的人比她幸福。大约,这也是江苓嫣的谋略之一。她只是利用了陈绍萍的嫉妒心理,巧妙的给予一点好处。 让陈绍萍得到得不到的东西,却最终害人害己。她站在冷冷夜风中,感觉生活毫无意义。“绍萍,我,我不会怪你的,”君颢临死前,还在微微笑着,“人的欲望,总不会填满……” 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才会心生妒忌,然后狠心破坏。想来陈绍萍从那一天开始,才慢慢的变了,变得性格有些怪异。她尤其讨厌下雨天,讨厌看到那些微笑的人。 “君颢,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陈绍萍大声哭喊,终是挽不回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凄冷雨夜,她慢慢走向沉沦。想来那一片幽深的湖水,才是她最终归宿所在。 几片黄叶打着旋儿,飘零在冰凉的湖面上。陈绍萍想着自己做过的事,心里后悔不迭。她走向湖水深处,只觉着寒意刺入骨髓。芳华减尽,栀子花的凋谢挽不回春天的黎明。 第十三回 纤云孤苦心惊恐 君颢偶遇江苓嫣 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压将下来。虽然半空中,还挂着一轮红日。可是看着确实这般凄冷,颇有沧桑之感。木格窗子上,恍惚打出一点光圈儿。却在片刻之间,慢慢消失不见。 其实仔细想来,尺素说的这番话也是对的。她如今身在西戎人手中,如果为了一己私欲逃出宫中。那么,便会连带着京都的百姓。此刻在纤云的眼里,尺素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起初刚刚认识尺素的时候,还是初春时节。那时的栀子花,开的安静甜美。纤云在宫苑内看到尺素,一袭淡淡的藕荷色衣裙。反衬着如水般的尺素,安逸静谧,宛如雨后的栀子花。 许是父仇的缘故,许是细作的缘故。尺素总是不言不语,眉眼间却总是带着犀利的目光。也只是在某个午后,才会露出属于她自己的悲伤情绪。纤云也是知道,尺素从未表露过她的心绪。 也只是遇见了那个人,才撩拨了她的心绪。原来尺素的心,并不是一潭死水。“那我就先走了,”纤云踟蹰了会子,却又放不下心来,“你千万,要保重……林公子哪里,我会安排好的……” 是了,想来在端木蓉这个三公主哪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其他事情。有那么一瞬,尺素的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与纤云的点点滴滴,心儿不觉软了下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脚步声朝这里走来。 “快跑!”尺素一个激灵,便将纤云推向了后门。随后冲她狠狠点头,意思是要她放心。纤云唯有含泪而去,不想她刚推开后门。却看到了大队的士兵,还有一脸得意的端木瑞平。 此时月色凄迷,看来端木瑞平都已经算计好了的。他看着目光淡然的尺素,不觉嘿嘿一笑:“我说你最近,怎么一直推辞不来见我。原是这个缘故……来人!把她抓进牢里!” 未待纤云反应过来,早有侍卫将纤云死死按住手腕。她左右挣扎了几下,却被他们抓的越紧。尺素见了此景,想着先前林一凡的事情。不觉慢悠悠的开口:“我不并不认识她。” 倘或说认识,就一定会重蹈林一凡的覆辙。尺素不想纤云受苦,所以才会这么说的。哪里知道,端木瑞平却是勃然大怒:“她是楚君颢派来的人,你以为我是傻子?哼!” 这一番举动,却是尺素万万想不到的。端木瑞平这么聪明,定然会有此心思的。尺素的心里一时没有了主意,眼巴巴的看着纤云被带走了。那一刻,她看到了纤云愤恨的眼神。 怎会没有恨呢,纤云只希望尺素此时。能够站起来,说上一句话也好。可是没有,尺素没有说话。月光下的她越发孤独,倒是纤云不停地冲她使眼色。却也依然,看不到尺素的任何表示。 “尺素,我是你的姐姐,”纤云在心里,伤心的念叨着。她多么希望,尺素可以走过来拦下那些士兵。大约人心是善变的,或是尺素有苦衷吧。纤云被带入夜色中,再也寻她不见。 看不到蓝天,看不到白云,更看不到小鸟。潮湿阴暗的牢房,像是一张巨大的结网。将纤云的自由,牢牢地绑缚其间。纤云站起身,朝着外面张望却也是漆黑一片,似乎一点光明也没有。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总是听人说起。宫中牢狱多么可怖,如今自己却被抓了进来。真是可笑,可笑之极。她大声的喊着:“有人么?有人在么——”回答她的,就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没有人,这里除了她,连一点活着的东西,都没有了。哪怕是一只老鼠,或是一只蟑螂也好。她孤独的慢慢坐下,想着暮色下尺素说的那句话。她忽然说不认识自己,语句那么淡然。 是了,她是有苦衷的。而且尺素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是她姐姐的事实罢了。纤云不断的安慰自己,却又想着“自欺欺人”这个词言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尺素。 “谁?”纤云忽然,听到了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似乎,还有一阵脚步声。那么沉重,却又那么清晰。纤云的心儿,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觉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往后退了几步。 借着窗户口拿朦胧的月色,纤云可以看得到。眼前之人一袭黑衣,倒是与起初的林一凡有几分相似。仔细看去,但见这个男子眉目清淡,目光中的哀愁与林一凡和楚君颢大有不同。 只是林一凡的哀愁来自尺素,楚君颢的哀愁来自国仇家恨。眼前之人却是这般清淡,有些给人摸不透。纤云更觉着疑惑起来,她都已经退到了墙根儿。只恨不得,立刻钻进去。 “如果不想死,就跟我走。”他的口吻,似乎比楚君颢和林一凡,更胜一筹。命令?不可抗拒?似乎都无法形容。他虽然目光清和,却是有一种恐惧的感觉。纤云更加拼命的摇头。她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男子,姓甚名谁。只是恍惚觉着,有些眼熟。在哪里看到过呢,纤云一时想不起来。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却忽然被他拎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了出去。 还是第一次,被陌生男子这般对待。纤云不觉狠狠捶打着他,口里放肆的喊着:“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左右来回乱晃,只希望可以早些脱离他的掌控。 “再喊,我便杀了你。”他低沉的声音,让纤云顿时止住了口。低沉的夜色,慢慢的涌上来。纤云便安静的被她扛着,心里却是极不情愿。于是冲着他的肩头,用力的咬了一口。 那么用劲的力度,纤云都咬出了血。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还真是冷血动物。纤云见过许多男子:楚君颢的戏谑,楚君琰的虚伪,萧易寒的优雅,林一凡的痴心。独不见,他这般霸道的有些随和。 当他停下步子的时候,将纤云慢慢放了下来。纤云方才看清,这里是公主府——端木蓉的府邸。他怎么,带自己来了这里。正自疑惑的时候,却听他说道:“三公主会帮你的。” 似乎,自己的所有目的和身份。他都知道,关于东麓复国一事。他也好像是有意助之,他到底是谁呢。“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你是谁?”纤云故意大声说了一句。 “风萧萧兮易水寒。”他的声音,像是来自风中。只是这么一句,纤云的脑海中,顿时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萧易寒。这个名字,倒是与他的个性相似。别人的冷,都挂在脸上。 偏偏是他,骨子里的冷。但是,眉目间的哀愁让人心疼,却又让人害怕。纤云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心里顿时生出无数问号。她望着公主府的大门,想着一定是与端木蓉有关。 白驹过隙的日子里,阴沉的天气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虽然是有些太阳,可到底是光线模糊了一些。就连枯树枝上的叶子,也翻飞盘旋,最终飞入那片荒芜的岁月之中。 早晨醒来的时候,推开窗子。是一阵泥土的芳香,想来是昨夜下雨的缘故。君颢懒懒的起身,然后便要下楼去结账。不想小二说道:“今儿早上,有一个姑娘已经结了账的。” 直到这个时候,君颢方才醒悟过来。怎么一早上,也没有看到陈绍萍的影子。难道,难道她不辞而别了不成?他赶忙细细询问了一番,方才骑了匹快马追了出去。想来,应该不会走太远的。 君颢不明白的是,怎么陈绍萍也要离开自己。当初婉凝的离开,让他心生愧疚。而今陈绍萍也走了,究竟是这么回事。莫非是他的身份落魄,或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苦楚。 早晨的风有些寒凉,吹动着路旁的青松古柏。发出沙沙的声音,君颢的马儿跑得颇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穿过了这片林子。眼前一道岔路口,让君颢犯难起来。 左边的是小路,右边的是官道。陈绍萍一个弱女子,会走那条路呢。君颢不觉左右四下里看了看,终是沿着官道而行。小路这会子有些湿滑,而起也不安全。哒哒的马蹄声,惊扰了林间的鸟儿。 只是此时君颢所不知道的是,陈绍萍真的是没有走远。她就躲在一棵老松后,静静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君颢。她知道自己,总不能跟过去的。因为不论怎样,君颢都不会喜欢她的。 自己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邵萍,你没有走?”就在陈绍萍胡乱想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君颢的声音。她不觉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君颢的脸庞。怎么,他不是已经走了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君颢。满腹疑惑的时候,却又夹杂着几多欣喜。泪水慢慢滑落脸颊,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激动。“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陈绍萍的声音,有些颤抖。 像是当初的刚刚相识,两人互相对望了一阵子。彼此都有些开心,毕竟能够逃离火场。活着重逢一起的话,还算是一样的幸运。陈绍萍不觉扑入君颢的怀抱,小声的呜咽起来。 “果然是圆满!”一个女声一面高声喊着,一面拍着手大笑。两人循声而望,却是一袭青花布衣的女子。再细看去,竟是多日不见的江苓嫣!她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却看起来份外精神。 也算是昔日的妻子,不管怎么说,这层关系无法抹除的。陈绍萍想着江苓嫣素日在宫里的作为,不觉往君颢身后靠了靠。不想江苓嫣见了,遂哈哈大笑着:“倘或没有我,你又怎会见到他?” 原来从桃源镇出来后,江苓嫣发现逃跑了的婉凝,心里分外恼恨。她以前听说大漠中的玉池人家,便往西一路走来。许是巧合,在河源镇就住在了驿站。关于陈绍萍的心,江苓嫣摸得一清二楚。 “这么说来,那些百合香是你洒的?”君颢之所以找到陈绍萍,是因为在路上嗅到了百合香。却偏偏这百合香,是陈绍萍平日间所用的熏香。也难怪,君颢会这么容易找到陈绍萍。 不过对于江苓嫣的用意,君颢实在是不知道。他颇有戒心的看着江苓嫣,想着昔日她的所作所为,心里顿生警惕之心。只是君颢尚且不知,这次“相遇”便是江苓嫣的计划之一。 雨夹雪,天阴雨湿。一路往西而来,沿途尽是茫茫黄沙。还有那些看起来颇为渗人的高大山头,尤其是天阴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可怕。三人加紧脚步,希望能够遇到一户人家。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老伯却偏偏叹气摇头:“你们走错了方向,去玉池应该往西北而行……”西北方向?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发愁。 根据老伯相告,这里是河源镇的一个村落,唤作黑峰村。因为附近的山峰,都是高大黝黑的。也是祖上为了躲避战乱,才找到这里的。目前村子里,还有几十户人家,都是自给自足生活着。 也是过年过节时,才会到河源镇上采办些食品。“远客不如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路,”老伯说着,便起身带他们去客房。山里黑的早一些,而且还总是有野兽出没,所以老伯让他们不要外出。 夜里躺在榻上,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君颢刚要闭上眼睛,却忽然看到窗外一星烛火的亮光。这么晚了,难道老伯还没有休息?当下君颢没有在意,却不经意间,听到了陌生人的声音。 “都准备好了?”是江苓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所行动。接下来便听到老伯的赞同之声:“姑娘放心,一切安置妥当,今晚便可动手!”随后再没有任何声响,一切归于沉寂。 行动?计划?江苓嫣?老伯?黑峰村?这几个词语,在君颢脑海中不断闪现。难道江苓嫣要有什么阴谋?君颢翻身下床,摸黑出了门子。天空中的暮色沉沉,看不到一点星光。 或者说从一开始,江苓嫣就计划好了一切。倘或夺位成功,她便顺利登位皇后。如果一切失败的话,那么她就利用楚君颢。源于对她“救命”的感激之情,好册封她为后。 燕婉凝是她的绊脚石,只是却让她溜走了。而今又遇见了陈绍萍,江苓嫣怎会轻易放过她?这所谓的“走错路”,也是她故意安排的。老伯是萧易寒的旧部,于是一切,朝着计划中施行。 “救命,救命——”是陈绍萍的声音,君颢一个箭步朝着东屋而行。猛然推门而入的瞬间,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但见老伯手持利剑,插入江苓嫣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而一旁的陈绍萍,却吓得昏厥过去。“君颢,你快走!”江苓嫣咬着牙,望着君颢狠狠说道。她的眼眸中,含着几分期许。愣在那里的君颢,方才一刀,将那个老伯砍死在地。 究竟是怎么回事,君颢的脑子有些凌乱。他上前抱着命在旦夕的江苓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按照方才所言,不是要刺杀自己?怎么会,忽然要刺杀江苓嫣。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君颢,你,你快走,”江苓嫣气息微弱的对他说道,“这里,危,危险……”话未说完,但见江苓嫣已经昏了过去。鲜血淋漓,很快沾染了她的衣襟。此时窗外,风声也停了下来。 第十四回 端木蓉好心救助 江苓嫣再出计谋 天气阴沉,不时还刮着凄冷的风。那些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摇摆不定。几盏府门前的大红灯笼,也在风中来回摇晃。隔着一层木格窗子,可以看到外面呼呼的风声。 窗外随是大风呼啸,窗内却是温暖如春。一只炉火燃得旺旺的,还可以听得到炭火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端木蓉起身,将窗子重新关严实了。这才拉上绣花软帘,屋子里陡然温暖了许多。 小小清茶,是端木蓉的一番心意。她看着憔悴的纤云,心里对父汗越发发恨。纵然父汗夺取了城池,可到底对百姓大肆屠戮。这样得来的城池,又会有怎样的结果?真是难以想象。 “关于尺素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端木蓉说起尺素,不觉向里间努了努嘴,低声道,“林大哥就在我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是了,纤云起初听林一凡说起过,救不回尺素绝不会走的。 原来事情果然如此,纤云方才料想得到。为何萧易寒会说,只有三公主端木蓉肯帮她了。眼下看这个端木蓉,还算是有善心的。纤云不觉问起林一凡的状况,端木蓉却是无奈的摇头。 “还请三公主,救出尺素!”纤云说着说着,竟是跪了下来。毕竟尺素对于她而言,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呀。自己也不可能,看着尺素在西戎人手里,受苦受难的。 可是说到这里,端木蓉便皱起了眉头:“是她自己不肯走的……再说,她也确实,是不像话……”于是端木蓉便把尺素那天,对林一凡说的绝情话,包括刺了他一剑一一说了出来。 话音落定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任何言辞,似乎所有的话语都在此刻凝固下来。这件事对于纤云而言,万万没有想到的。她立刻摇头否认:“尺素不会的,她不会那么做的!” 说到这里,端木蓉不觉叹息一口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难怪,你不会相信的。”只是不论端木蓉如何说,纤云总之是不会信的。她苦苦哀求端木蓉,希望可以救出尺素。 自然,这个时候的纤云不会知道。尺素还会有另一层任务,如果在此时离开的话。那么复国的机会,就会功败垂成。其实不管怎样,大家都希望尺素可以平安,可以尽快离开这里。 也是在后来的日子里,纤云才慢慢理解了尺素的苦心。只是这份苦心,却是在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之后。才会换来后来的复国任务,代价却是常伴青灯古佛。如此代价,太过沉重。 有的时候,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没有说错,就像是尺素和林一凡之间。因为一层“忠诚”的关系,所以才会一直一直都没有在一起。终是隔着那道低矮的寺院佛墙,默默的守望着。 “我答应你,你快起来,”端木蓉的心儿软了下来,她不希望看到纤云再次落泪。虽然她也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但是纤云总不会骗她的,于是她才答应了。 “只是,她若是再次伤害林大哥,我必然不会饶了她的,”端木蓉说着,脑海里想起林一凡受伤的情形。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不会让林一凡再受伤。哪怕最后,误会了尺素也无所谓。 后院的腊梅开花了,还只是单薄的花骨朵儿。远远望去,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纱。笼罩在长廊上,宛如一道温暖的春季。还是十一月的黎明,腊梅便开始悄悄绽放。 细细看来,偶有几点零星露水,沾染花瓣。像是清晨的露水,那么轻盈,那么滋润,那么透亮。没有风,它们安稳的衬托着花瓣。“怎么这么早?”端木蓉看到纤云在梅花树下,不觉问道。 因为担忧尺素的缘故,所以纤云早早的起身了。不过既然已经托付于端木蓉,就不能再多说什么。遂转而笑着:“平素在宫里,习惯了早起……”说到这里,纤云顿时愣在那里。 以前这个时候在宫里,她便会为婉凝打水。然后给婉凝梳洗打扮,再一同前往正阳殿。安静的清晨,婉凝在正阳殿内,纤云便在殿外服侍。两人互相慰藉,情同姐妹,从未远离。 一场大火,不仅仅是烧毁了宫苑,更是加深了纤云和婉凝之间的距离。想着往西千里之遥的路途,只剩婉凝一人独行。纤云的心里,更加不好受。如果不是为了尺素,她决然不会离开婉凝的。 一定要尽快救出尺素,纤云才会追上婉凝。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几乎每晚都是彻夜难眠的。“乐观一些,一切会过去的,”端木蓉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着。但愿一切如她所言。 在外面站得久了些,纤云只觉着头脑有些昏沉。端木蓉笑着道:“你们平常在宫里,怎么经得起寒风?不像我们在草原上!快些进屋吧!”于是她们二人,一面说笑一面往屋内走去。 公主府内到底不同,处处都是廊檐相通。更妙的是,还有一池碧绿的湖水。看着着实喜欢,纤云不知道的是。这里本是陈绍萍的家,却被换做了所谓的公主府。还真是时过境迁啊! 许是等得久了些,许是太过担忧。纤云看到林一凡预备穿衣,正要出门的样子。她忙拦住道:“你若是这个时候出去的话,会没命的!”听着纤云的话,林一凡更是冷眼相看。 “你怕死,我不怕,”林一凡看着纤云和端木蓉一起,不觉冷笑,“我说你怎会在这里,原是屈服了西戎,哼!”他对纤云的看不起,越发轻蔑起来。如此看来,的确是林一凡误会了纤云。 纤云忙上前,焦急的解释着:“三公主会救尺素的,你信我。”“她的话你也信?”林一凡瞥了端木蓉一眼,不屑的说道,“她若是肯出手,素儿早就回来了,何苦,等到现在?” 在这里做口舌之争,也争论不出来什么。倒是把纤云急的欲辩还休,一头大汗。端木蓉抚着纤云的手,慢慢对林一凡说道:“我知道你的心,只是还需从长计议方可……” 从长计议?到那时可就真的看不到尺素了。林一凡正要与端木蓉争辩,却忽然听得家仆禀报,说是小王爷来了,还带着一队士兵。端木蓉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色。 “他可不好惹,”端木蓉忙低声对纤云道,“你带着林大哥先去躲一躲,我这里自有应付的法子。”如果不是林一凡受了伤,自然是要见一见这个小王爷的。可是眼下,真的不是时候。 梅花树随风摇荡,飘散着缕缕清香。夹杂着些微苦涩的回忆,像是春天的栀子,开在黎明时分。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要她进宫。端木蓉只得再次叮嘱纤云,莫要与端木康起冲突才好。 夕阳西沉,将世间万物涂抹成一片江南的韵调。轻柔缓慢,在这古老的山谷之中。时光回转,当一切辗转轮回的时候。是否还会,看到曾经的夕阳日暮,看到曾经的晚霞余晖。 推开窗子,呼吸着山谷中的新鲜气息。的确是与京都中有所不同,确乎多了一些乡野气息。一缕清风缓缓吹进窗子,吹动着屋子里的紧张气氛。当江苓嫣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那双渴求的眸子。 这曾经是自己,最是渴望的眼眸。如今就在眼前,君颢焦急关怀的眼神。此刻让她心里涌进一股暖流,原来被人关心竟是这样的感觉。江苓嫣盼了这一刻,好久,好久。 记得当初入宫之时,她费尽心思才爬上九品昭仪的位置。却是无论怎样,都得不到君颢的心。尽管她恩宠六宫,却感受不到君颢的一颗真心。仿佛那样的恩宠,只是为了应付而已。 江苓嫣知道,君颢其实,是为了拉拢自己的堂兄萧易寒。因为是边关大将军,所以这样的恩宠,总算是有所利用吧。在深宫之中,江苓嫣还要面对皇后娘娘。她只觉着,自己太过危险。 其实一切都好,只要君颢在自己身边。却偏偏又多了一个燕婉凝,一个陈绍萍。尽管最后逃离皇宫,却也依然无法摆脱。于是江苓嫣唯有,用这个“苦肉计”来换取所谓的同情。 她冲着君颢微微一笑,希望君颢能够安心。可是她不曾想到,君颢却是向她伸出手来,口里呢喃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凝儿,凝儿,你终是肯,回来了……”燕婉凝,燕婉凝! 那一刻,江苓嫣只恨当初,为何不在桃源镇的时候。直接杀死婉凝,总好过现在的痛苦。“君颢,我是苓儿,我是江苓嫣,君颢,君颢……”她泪眼朦胧,期盼君颢停驻的目光。 一声呼唤,将君颢的思绪唤了回来。他看着面色苍白的江苓嫣,不觉起身轻声道:“好生休息,过些时候我们再走。”“君颢,”江苓嫣忽然抓住他的手,含着泪唤着。 “你有没有,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哪怕有那么一瞬?”江苓嫣的这句话,在心底压了好长时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她要亲耳听到君颢的回答,才会按下心来。 无奈君颢却是冷硬的回道:“没有。”简短的两个字,把江苓嫣所有的期许,打碎的一地狼藉。她不曾想到,自己与君颢两年夫妻,却换来如此结果。那一瞬间,江苓嫣的心在滴血。 “你好狠的心!”江苓嫣趁势,猛然揪住一旁的陈绍萍,转而对君颢恶狠狠道,“楚君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便杀了她!”此时此刻,江苓嫣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那个虚无的后位,对于她来说格外重要。或者说,她已经被迷失了本性。陈绍萍惊恐的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望着君颢不停地哭着。但见江苓嫣拿着一把匕首,轻笑着:“你说你死了,谁还会记着你?” 匕首用力,陈绍萍的脖颈出现了血痕。“你要我怎么做?”君颢不曾想到,江苓嫣会变的如此。晚霞流动,蜿蜒着血红的色彩。此刻却显得有些可怕,氛围更加紧张。 一片苍茫暮色,浸染回忆色彩。脚步如此遥远,就在冬月的暮色降临之际。其实江苓嫣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楚君颢复国,给她一个皇后之位。却要以陈绍萍为要挟,倒是有些胁迫的意思。 “如今西戎王爷在京,你大可做他的王妃,”君颢沉稳的声音,看起来很是镇静。他知道江苓嫣在乎的,不过是权利和富贵而已。哪怕是牺牲再多,也是无所谓的。 听着君颢说的话,江苓嫣不觉冷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做好了复国的准备!倒时将西戎一举歼灭,我不一样两手空空?不管怎样,跟着你总归是没有错的……” 在这一点上,江苓嫣还算是聪明了一回。她不远千里追随楚君颢,也是为了用真心打动他。不论结果如何,江苓嫣都还要试一试的。早先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培养了一批人手。 比如说后来的萧易寒,就是江苓嫣的部下。本是边关部队的人,后来从哪里分支开来。江苓嫣暗中安排了一切,运用各种手段。将楚君颢身边的人截杀,而自己则当做救护之人。 相信一路走来,楚君颢必会感念的“救命之恩,”会让自己做上皇后的。只是君颢并不吃这一套,却是让江苓嫣分外头疼。她所性拿出匕首,准备杀了陈绍萍,以此来做要挟。 “难怪你会,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君颢细细想来,这一路上的所谓巧遇,不过是江苓嫣的安排罢了。看得出来,江苓嫣的心思很是缜密。不愧是从小,在兵营里长大的。 看着陈绍萍脖颈上,慢慢加深的印痕。楚君颢不觉攥紧了拳头,他本欲阻止。却转念一想,如果此时上前阻止,可能会上了江苓嫣的当。说不定江苓嫣在此,故意耽搁自己的行程。 毕竟多耽搁一天,江苓嫣的部下,可能会提前到玉池人家,要哪里的人做要挟也不好说。如此一来,陈绍萍会更加危险。想到这里,君颢不觉慢慢开口:“你杀了她吧。” 当这个“杀”字吐出口的时候,倒是让江苓嫣和陈绍萍吃了一惊。平素不管怎样,君颢对陈绍萍还算不错的。尤其是陈绍萍,顿时愣在那里:“你,你说什么?君颢,你,你要我,死……” 刹那间,陈绍萍的头脑有些发昏。“难道是,为了姐姐的事情?”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么多年,我岂会是记仇之人?君颢,你还忘不了,对不对——也罢,也罢,我,死不足惜!” 话音刚刚说完的瞬间,陈绍萍便夺过江苓嫣手里的匕首。狠狠心,在自己的脖颈处使劲儿划了一刀。那么用力,那么毫不犹豫。一切仿佛都在旋转,像是昔日的时光还在重复。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陈绍萍的软弱最终葬送了自己,葬送了君颢,葬送了整个东麓。她所谓的自杀,却是给了江苓嫣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人若要死,会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诚如陈绍萍的愚蠢行径,成了江苓嫣的利用对象。她将那份嫉妒心,无限放大。然后与误会一起,让陈绍萍成为杀人的工具。一切如常,却又在计划之中。江苓嫣的出现,把悲剧再次放大。 第十五回 端木康初遇纤云 江苓嫣利用邵萍 暖阳一缕,辉映整座京都城。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辉煌。可是乍一看去,却是颇显凄凉。原来的京都城,在现在看来确是变了。一切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隔着一道高高的城墙,似乎还可以听到。宫苑内墙里的呼喊哭泣,哪里传来的悲惨痛苦之声。像是正阳殿的内的小小栀子,尚且还残留在哪里,静静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公主府门口,当纤云刚刚绕过那道雕花围墙时。便看到一个紫衣男子,带着一队士兵,大踏步的往里面走来。不用猜,纤云便知道他应该就是端木康了。素来听端木蓉说,端木康坏透了。 起初在草原上的时候,端木康就暗中与胡族交往。竟是为了稳坐王位,还私下里割让给胡族三座城池!这件事端木瑞平尚且不知道,唯有端木蓉知道。她看着端木康哄得团团转,心里很是恼恨。 因为端木康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也是出类拔萃的英雄。父汗端木瑞平有意传位与哥哥,端木康自然要做一番准备的。此次端木瑞平夺了京都,端木康立刻带着士兵从草原赶回来。 想着自己的傻哥哥,还在草原上守着的时候。端木康就很是得意,如果趁此时机拿下王位的话。那么京都城就是他的了,到时候做一个皇帝也不错的。想着想着,端木康越发得意起来。 “端木蓉呢?”端木康没有看到端木蓉,只是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要找出那个所谓的林一凡。除掉这个祸根,端木瑞平一定会感激于他的。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生的眉星剑目。身姿英俊挺拔,腰间还配带着一把宝剑。只是说起话来,多少带着些傲慢的语调。纤云想着端木蓉所说的话,便知道端木康的性格了。 “你是谁?”端木康瞥了一眼纤云,不屑的说道,“让你们公主出来!不然,我立刻搜查公主府!”“大胆!”纤云高声喝了一句,着实让端木康震惊。还从未,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 他不觉多看了一眼纤云,但见这个女子一袭白衣。水灵灵的大眼睛,蕴含着几多少女风情。微红的脸颊处,还带着一点小小的酒窝。如此俏丽的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这么豪气。 “小小侍女,也敢与本王这么说话?你不想活了么?”端木康说着,遂放下身段。慢慢走近纤云,细细的看着纤云愤怒的眼神,不禁竟是暗暗佩服着她。纤云的个性,颇有草原儿女的豪爽。 只是面对这么多士兵,端木康还须找回几分面子。遂背着手,左右看了一番纤云。她鬓发如云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琉璃镂空发钗。映衬着纤云的小脸,越发让人印象深刻。 于是端木康趁其不备,随手将那根发钗收在袖里。只是一瞬间,纤云的发丝便如瀑布般垂下。原来那根发钗是挽发用的,这下子被端木拿走了。纤云立刻变了脸色:“还给我!” 看着她伸出的小手,端木康冷哼一声:“被本王拿走的东西,还有还回去的可能么?”阳光下的纤云,生气的样子颇为鲜活。至少此刻,在端木康心里留下了最初的印象。 阳光升起来了,透过那层淡淡的云端。在这初冬的时刻,散发着柔缓的余晖。还是冬日的阳光,最会体贴人。他们将光芒洒向大地,在枯树之间密密麻麻的交织一层温暖如春。 端木康将发钗收好,然后轻轻地放在胸前。像是安了一层心似的,他满意的偷偷笑着。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脸愤怒的纤云,正站在自己面前。似乎,不会善罢甘休似的。 “还给我!”仍然是那一句话,仍然是那个不变的动作。纤云阴沉着脸,几乎很是委屈的样子。看着纤云这副模样,端木康不觉越发喜欢,面上却是漫不经心道:“就与我留个纪念吧。” 这话说的有些随意,纤云竟是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狠狠说道:“小王爷如果这么仗势欺人,我纤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这根发钗,是她母亲的遗物。她自然是要追回来的。 何况,这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记得妹妹尺素,也有一根的。也是因为这个,纤云才会认得尺素来。可惜尺素对她误会多多,纤云也唯有默默守护着。发钗很重要的,怎可被人拿走? 此刻之间,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四目相对下,端木康可以看得到。纤云清澈的眼眸,那里蕴含着几分期许。他不觉看着纤云,一时发证起来。四周的一起,仿佛也不复存在。 好像是尘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端木康第一次,与一个侍女这般接触。第一次,会对一个侍女而动心。本来他并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只是这次,他真的信了,并且很是认真。 平素男女之间的情怀,不是两情相悦,便是欢喜冤家。或者是日久生情,或是一厢情愿。关于一见钟情的话,端木康也终于信了。“你抓着我做什么?”纤云这才意识到,忙松开了端木康。 “是你抓着我的,”他缓缓展开笑意,露出了略带善意的微笑。他的这番话,听起来不像方才傲慢了。纤云的脸颊,顿时红的宛如一片云霞。她低下头来,此刻宛如少女般娇羞。 后来每每回忆此事,端木康就会想起这片天空。关于他和纤云的故事,已经成为了一段往事。微风扬起,却再也找寻不到当年的情怀。他苦涩的笑着,望着那根发钗出神。 在这乱世之下,好容易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却因为权力和欲望,不得不放弃这段情缘。这对于端木康来说,决计是很难做到了。他不会忘记,纤云愤怒的样子,更不会忘记与她的初遇。 “姑娘这般小气,”端木康嘻嘻笑着,“明天我送一支好的金钗,亲自送来这里,与姑娘谢罪,如何?”这与他初进府时的情形,大有不同。方才还是怒气冲冲,这会子却又和气相待。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不过想着端木蓉说他坏透了的话。纤云又有所戒心,转而抬起头来,认真的说道:“此钗为家母遗物,希望小王爷能够还给奴婢……”她说的很是诚恳。 “把林一凡交出来,这是交换的条件。”端木康想也未想,便开口说道。此刻他尚且不知,这里面的关系。也是后来才会知晓,却也只是漠然相视,伤透了纤云的心。 “且慢,”另一个男声传来,纤云看到了萧易寒的身影。顿时喜上眉梢,忙站在萧易寒旁边。这一幕场景,被端木康牢牢记在心里。于是另一幕悲剧,缓缓拉开帷幕。 一米暖阳,温暖着整片天空。湛蓝湛蓝,澄澈透明。像是一块儿干净的玻璃,偶有几朵白云轻轻飘过。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一路往西的路途中,还算是不让人生厌的阴雨天气。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陈绍萍。看着她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江苓嫣便把熬好的草药,递给她说道,“诺,把药吃了吧。”看得出来,这份关心应该是别有用心的。 其实不论怎样,江苓嫣这会子也还算是有这份心的。可是陈绍萍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觉摇了摇头,痛哭着呢喃:“你让我死了算了,君颢讨厌我,元大人也不喜欢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着陈绍萍自言自语,江苓嫣似乎听出了什么端倪。记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就曾经疯传,说宫里的萍贵人和御医元易斌之间,有着一层说不清的关系。如此听来,果真如传闻一样。 本来还打算着,怎样利用陈绍萍的江苓嫣。此时越发欣喜起来,若不是陈绍萍自己说出口。江苓嫣哪里会想到,中间多了一个元易斌,这件事会更加容易呢。“先养好身子,”江苓嫣又道。 可是想到自己的悲惨身世,陈绍萍不觉再次流着泪,失落的摇头:“罢了,你让我自生自灭的好,不要管我……”她脸色苍白,看着神情有些憔悴。阳光虽好,气温确是很低。 时间在慢慢流逝,江苓嫣可不想耽误,去往玉池人家的路途。于是她便再次劝慰,说尽好话。这陈绍萍方才感激涕零:“这会子,也就只有你,肯对我这么好了……谢谢……” 这个时候的陈绍萍,哪里知道江苓嫣的计谋。只是听话的喝了碗里的药,并且还说道:“都说你心肠不好,我看都是唬人的。身在深宫,谁不是为自己着想呢,何况是你——” 看着碗里的药,被喝的一干二净。江苓嫣总算是放下了心,不然可就辜负了她几个时辰的功夫呢。药效很好,不出半个时辰,就发作了。“你,你在药里下,下了毒?”陈绍萍捂着胸口,只觉着一阵发闷,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适才还说江苓嫣的心好呢,这片刻功夫可就原形毕露了。陈绍萍真是后悔的牙疼。但见江苓嫣抱着双臂,冷笑着:“你说的没错,身在深宫都要为自己着想。而今大家逃亡在外,自然更要顾着自己!” 不过好在,碗里并不是毒药。只是一种蛊毒罢了,偶然服下只是让陈绍萍更加听话而已。然而九九八十一天后,服食者会七窍流血而亡。“只要你听我的,我便会给你解药!”江苓嫣顿时变了脸色。 事到如今,陈绍萍还能说些什么。而且此时君颢也不在身边,这个江苓嫣果然心肠歹毒。“我就说,你,你,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心,让我,吃什么药?”陈绍萍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就直说了,”江苓嫣贴在她的耳畔,低声道,“杀了燕婉凝,助我登上后位。我也会让你和元易斌,得偿夙愿!”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至少双方都不会有损失的。 此时此刻,唯有燕婉凝对江苓嫣的威胁最大。她要陈绍萍动手,同时也要中午诶的人产生误会。到时候水到渠成,江苓嫣不做皇后都不可以了。她的笑声,竟是让人害怕。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色阴沉下来。东边的半空,还有一大块儿乌云。才只晴朗了半天的功夫,就变了天。而且还打着闷雷,对于陈绍萍而言,像是江苓嫣的脸,变得还真是快。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后来,陈绍萍才慢慢醒悟。起初在江苓嫣的言辞下,她的确对燕婉凝产生了恨意。于是她不顾一切,拿起了匕首。直到君颢挡了下来的时候,陈绍萍方才浑身一颤。 “你疯了!”婉凝一声惊呼,将陈绍萍拉回到现实中。原来恨一个人久了,就会变成疯子。最后谁也不会认识,这是陈绍萍最终的悔过。她的懦弱,她的妒忌,恰好成为了利用的把柄。 此时但见江苓嫣大踏步跑来,一把夺过那把匕首。冲着陈绍萍甩了两个巴掌,怒气冲冲道:“你毁了我,毁了整个东麓朝!”苦心经营的一切,却被这一把匕首所摧毁。 其实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过是江苓嫣的咎由自取。她看着君颢倒在血泊中,近乎疯狂。她不曾想到,自己会亲手害死君颢。不管怎样,君颢都是自己的夫君,这不是她所想要的。 “是你,都是你,江苓嫣!”婉凝抓着江苓嫣的衣襟,大声嘶吼着。仿佛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天空忽然下起雨来。在这腊月时节,阴冷无比。世间还会有谁,给予一个悔过的机会。 时光倏然过矣,江苓嫣看着惊恐的陈绍萍。不觉淡然说道:“你不用怕,你若听话,蛊毒就不会发作的。”她安抚着陈绍萍的心,脑海里计划着下一步棋子。此时,距离玉池人家只有十天的路程了。 因为一直下雨,所以也就在这村子里耽搁了几天。找不到任何食物吃,江苓嫣就只好把马杀了来吃。苦苦撑到了第三天雨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与陈绍萍一起,继续西行。 没有马匹,没有水源,没有食物。两人只好徒步而行,只是陈绍萍总是想法子逃跑。她不想被控制,那样会成为一个杀人的工具。“难道你不想,和元易斌在一起?”江苓嫣再次质问。 何况眼下又没有代步工具,陈绍萍的身子又弱。她妄图自杀,可是想到君颢和元易斌,只好含泪忍住了。一路上,她只觉浑身有千万只小虫,来回爬动。蛊毒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你若是没有解药,就只有死路一条,”江苓嫣转过身子,看着停下步子的陈绍萍,不觉提醒道。看得出来,陈绍萍是想再次逃跑。自己要怎么办,她一时纠结的想要哭。 从小到大,陈绍萍都是靠着父亲而活。而今父亲不知去向,君颢又不知所踪。独独剩下她一人,还忍受蛊毒之苦。她越发觉着,世间对她甚是不公。是不是她,不够坚强呢。 漫天黄沙,挟裹着岁月的沧桑扑面而来。陈绍萍越发觉着时间难熬,她的脚步绵软。每走一步,像灌了铅似的。一个石头,将她绊倒在地。她用了用力,竟是瘫软在地上。 原来是赶上大风暴了,她微微抬起头来。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江苓嫣。这是一个逃跑的机会,她趁其不备往回溜走了。只是她没有想到,此次回去,竟是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因为身中蛊毒,所以没法子控制自己。于是陈绍萍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江苓嫣在幕后操控。此时陈绍萍方才悔之晚矣,不仅没有见到元易斌。还与他产生了生疏感。 第十六回 言辞初衷度心思 逃亡途中遇婉凝 回廊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清风。吹动着廊檐上挂着的帘幕,晃动着今朝岁月的无痕。萧易寒的忽然出现,让端木康吃了一惊。他看着眼前这个,身穿枣红色衣装的男子,顿觉一种无穷的力量。 “你是谁?可以替她做出决定?”端木康说着,便望着一旁的纤云。末了,不忘冲着纤云露出一丝微笑。这番话在纤云听起来,却是很难为情。她不觉在心里,暗暗咒骂着端木康的轻佻。 有冷风吹过,拂动着纤云的青丝。萧易寒平静的说道:“总之你不可以,带走林一凡。”他说的很是平静,像是一个老友在诉说故事。只是端木康看着,却觉出了一丝异样。 至少在萧易寒的眼眸中,除了生冷之外,再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若说是兄弟,怎可没有焦急之色。若说是君臣,怎可没有敬畏之心。倘或如此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很危险了。 看着纤云还在那里站着,端木康更觉担忧。看来他要好好调查这个男子,并且还要确保纤云的安全。“若要拿回簪子,便来王府找我,”端木康笑对纤云,却不想与萧易寒,有过多的纠缠。 这最后一句话,是希望让纤云来到王府。这样端木康便可保护她,至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把簪子拿过来,”萧易寒忽然开口说道。大约便是这句话,让纤云心生感激吧。 “你是什么人?敢对本王这么说话?”端木康不觉怒火中烧,从未有人这么对他讲话。但见萧易寒反手从腰间抽出利剑,直直的抵着端木康的喉咙。清冷的光线,让人顿觉心生寒意。 忽然府门大开,但见一众士兵团团包围上来。端木康则慢慢往后退,冷哼道:“你敢刺杀西戎小王,看来你是不想活了……”不论端木康说什么,萧易寒都只是不断的往前走着。 利剑越来越近,甚至于都划破了端木康的脖颈。纤云唬了一跳,赶忙跑上前去,站在萧易寒跟前劝阻道:“算了,他是小王爷,你惹不起的。”只是萧易寒的利剑,却从未停住。 因为此时此刻,对于萧易寒来说,是刺杀端木康最好的时机。他要从根本上,瓦解西戎的势力。也好,为江苓嫣再入京都大开方便之门。可是纤云哪里知道,她以为只是单纯的发恨。 “小王爷!”纤云看得分明,端木康的勃颈处。已经被划上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缓缓的流了下来。纤云惊呼一声,立刻闪身挡在了端木康跟前。冲着利剑的时候,纤云有些心生恨意。 为什么萧易寒要置端木康于死地,为什么他极尽力度。“究竟却是为何?”纤云很想知道原因,她虽然也要赶走西戎。只是她并不想着,与西戎结仇而已。萧易寒的所为,让她很是费解。 不曾想到,纤云会忽然站出来。萧易寒犹豫了一下,方才缓缓放下利剑。“我不想伤及无辜,”他撂下一句话,便默默离开了。这就是救下自己的萧易寒么,纤云的心里有些伤心。 她忽然很想哭,这个救了自己的男子。为什么忽然这么对待自己,不是已经有了默契么?“云妹,”端木康颤抖着声音,渴求着望向纤云,“这根簪子,可否,送给我……” 初冬的天气,尚且还显露出一丝阳光。不过看起来,却是显得有些薄凉。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归如此,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这一切的一切,就在这座水廊处慢慢开始。 隔着一道不可琢磨的力度,纤云看得出来。萧易寒的眼眸中,透露着别样的目光。萧易寒看起来总是那么沉稳,虽然没有萧易寒的优雅。却在她看来,确实有不一样的感觉。 虽然在接下来的几天相处中,萧易寒从不与自己多说什么。却总是在暗中默默的守护自己,这多少让纤云感动不已。只是纤云还不知道,萧易寒接近于她的目的何在。 于是小儿女情态,在纤云心中慢慢滋长。她以为萧易寒是喜欢她的,所以满心欢喜的急于告白。却不想听到了萧易寒这般回答:“我救你,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仅此而已——” 这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不是么。纤云恼了:“不会的,不会的!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呢?”那时的纤云,单纯的以为。自己和萧易寒之间,好像是有误会的。 原来自己苦苦暗恋着的这个人,却一直在利用自己。纤云素来爱恨分明,不觉厉声指责萧易寒:“卑鄙小人!枉我这么信任你!”纵然他没有害过人,却给纤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是了,萧易寒就是江苓嫣培养的“死士”。曾经是流浪街头的小乞丐,被江苓嫣收容军中。经过长达十年的培训中,萧易寒早就忘记什么是喜怒哀乐,只记得心中一个“报恩”而已。 “你会害死楚君颢的!”纤云抓着他的肩,渴望着能够唤醒萧易寒的内心。可是他却安然沉静:“不然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终止计划。”这番话在纤云听来,顿觉分外寒心。 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萧易寒身上。最终却是镜花水月,两手空空。若说报恩的话,林一凡不也如此么。怎么他就能痴心对尺素,偏偏萧易寒就不可以。想到这里,纤云的心很难过。 眼泪在这个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萧易寒只是在等待,等候一个时机的成熟。既然楚君颢可以派尺素在京都,那么江苓嫣也可以派她的人手。萧易寒恰好,就是这么一个人选。 “原来,你,也是细作……”纤云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样的结果,跟尺素的境况如出一辙。究竟是可怜呢,还是可恨。回头细细想来,果然是身不由己。大约,这便是宿命吧。 几片云朵,不合时宜的遮挡住了阳光。于是天色黯淡下来,萧易寒挡在纤云面前。这一幕场景,让纤云难以忘记。当端木康欺辱自己的时候,还是萧易寒救下了自己。 只是这一切,却要告诉她都是演戏。纤云一时难以接受,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爱慕的男子,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像是被剜了一块肉,生疼生疼的。 “告诉我,江苓嫣的计划。”纤云深吸一口气,她要保证远在玉池的楚君颢和婉凝,安全才好。既然不可以爱,那就同样以利益疑惑吧。因为纤云不想自己,一错再错下去。 越往西而来,风沙愈重。迎面而来的黄沙,似乎要将天地席卷。抬眼望去,那么高大的山峦也在此刻不见。是了,西边总归是茫茫大漠,哪里还会寻到什么山峦莽川。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陈绍萍方才慢慢抬起头来。隔着薄薄的岁月痕迹,她甚至可以看得到自己悲苦的命运。可怜?抑或是可恨?陈绍萍不知道,她只是知道,一切的悲剧在遇到婉凝就开始了。 许是命运的安排,许是宿命的轮回。让陈绍萍在饥渴难耐的状态下,还是遇到了婉凝。昔日与自己在宫中,最好的姐妹。只是她忘记了,在这个世间,从未有“姐妹”一说。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起初她以为是江苓嫣,唬的连连起身想要逃离。却听得婉凝轻声道:“醒了?先喝口水吧。”眼前的水袋,让陈绍萍想起了那碗药。 若不是自己如此信任江苓嫣,怎会喝下那碗药,而身中蛊毒?她一时思绪零乱,慌乱中将水袋当做了药碗。将水袋扬翻在地,口里还喃喃自语:“你别想着害我,我不会上当的!” 看着地上被打翻的水,婉凝颇有些生气。她不觉想起那天,陈绍萍和君颢在一起的场景,心里正是无处撒气,遂张口指责:“你怎么回事?谁要害你来着?我看你是疯了!” 婉凝一时气恼,捡起地上的水袋。然后细细收好,方才背起包袱愤恨的离开。她从未想过,陈绍萍会如此对待自己。枉费自己当初,在宫里对她的一片好心。还真是不知好歹。 她一边暗里咒骂着陈绍萍,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儿。却不料陈绍萍竟是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看起来她的样子可怕极了。单是她的那双眼眸,就透露着可怖的神色,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要做什么?”婉凝抱紧包袱,往后退了几步。她注意到陈绍萍的眼神有些不妥,脸色都是苍白的。尽管婉凝看着陈绍萍有些模糊,可还是感觉到了其中异样的气氛。 但见陈绍萍紧闭双唇,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她。瘦弱的身影,在此刻看来分外高大。婉凝被逼着,退到了一颗枯树之下。旁边尽是石子小路,她从腰间摸索出一把匕首,藏在袖子里。 果不其然,陈绍萍忽然扑向了婉凝。然后伸出双手来,死死掐住了婉凝的脖子。眼眸中尽是满满的恨意:“燕婉凝!你去死吧!”可以感受得到,陈绍萍手上的力度在慢慢加大。 婉凝顿觉脖颈生疼生疼,她用一只手狠狠抓着陈绍萍的手臂。另一只手费力的握紧匕首,然后趁其不备,使劲儿朝着陈绍萍的手臂处刺去。不料陈绍萍身子一歪,却是只划伤了一道血口子。 尽管如此,却还是有汩汩流动的血液,顺着衣襟慢慢流着。很快,浸染了她那雪白的手臂。婉凝使劲儿将她推开,方才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好险,方才差点儿就被陈绍萍掐死了。 转眼看去,陈绍萍捂着流血的胳膊。疼的不停呻吟,婉凝冷哼一声:“活该!想要我死,你好去找君颢?你真是痴心妄想!”那一刻,婉凝对陈绍萍满满的恨意。 西边的天气黑的早些,很快便夕阳西斜。这里是大漠和中原的交界地,人烟荒芜,很少有人来往。这会子又是黄昏时分,婉凝可以看到,有一道模糊的夕阳,隐隐约约的挂在山头。 好在这里距离玉池人家,已经很近了。她的眼睛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离开了君颢,摆脱了江苓嫣,连着半个月以来,都是她一个人摸索着前行。幸而路途好走,却不料在这里险些丧命。 喘过气来,婉凝找到了一根树枝。当作一根拐杖,慢慢的起身。但见陈绍萍已经昏死过去,右手手臂上的血液也都凝固了。整个人有一半儿,都被黄沙掩盖起来。半空,还盘旋着几只乌鸦。 她不会,死了吧?婉凝的心里有些凌乱,虽然恨着陈绍萍,可是婉凝的本意却并是要她死的。于是婉凝撂下树枝拐杖,上前将陈绍萍扶起来。又为她拂去身上的黄沙,替她操了擦脸。 “邵萍,邵萍?醒醒,快醒醒!”婉凝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还轻轻碰触她的鼻息。还好,还算是有一口气在。只是天空的乌鸦来回环绕,叫嚷着不停。婉凝便扶着她,去往附近的一间山洞了。 起初一路走来的时候,婉凝注意到这里到处都是怪石嶙峋。偶然会看到几只山洞,也还可以躲避风沙。更妙的是,山洞里会有山泉水。可以做解渴之用,现在是派上用场了。 “现在好些了么?”婉凝看到陈绍萍的眼皮子,微微动了一下。欣喜之余,陈绍萍终于是醒了过来。婉凝终是长吁一口气,看来她是熬过去了。真好,陈绍萍没有死。 当陈绍萍微微蠕动着嘴唇,说出“谢谢”两个字的时候。婉凝不觉松开手来,慢慢起身道:“你不必谢我,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是了,婉凝怎会忘记陈绍萍和君颢的事情呢? 不管怎样,她总归是君颢的妻子。而自己算什么,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哪里有什么资格管她呢?“真好,”陈绍萍微弱这声音,“我们可以,一起去,玉池人家找,找君颢的——” 这番话本不该多说,只是陈绍萍无意之中说起。倒是伤了婉凝的心,她越发对陈绍萍冷淡了起来:“我只是去治眼睛的,你我并不同路。”听得出来,婉凝在吃醋。 “婉凝,你到底是怎么了?”陈绍萍一脸茫然,实在是不知道婉凝究竟为何所恼。想来她是不知道,方才她自己做了些什么的。算了,说那些做什么?婉凝也不想挑起事端。 不过在婉凝看来,她实在是难以接受陈绍萍的存在。“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而已,”婉凝远远的站着,甚至于开始后悔,为何会救起陈绍萍。是不是自己,太过心软了一些。 但见陈绍萍扶着墙根儿,慢慢站起来。然后颤颤巍巍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一个多余的人……”元易斌抛弃她,君颢也不要她,而今连好姐妹也要离开她。 现如今看来,自己果然是一个漏网之鱼。陈绍萍苦苦笑着,也不再勉强什么。她只是想着过了今夜,就离开这里。省得他人看着碍眼,反正自己中了蛊毒,时日不多了。 晚霞落幕,洒下一片回忆的味道。每每想起这样的夜晚,婉凝便心里分外难过。不知道君颢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她回身看着睡熟的陈绍萍,竟然对她产生了十分的厌烦感。 第十七回 无辜纤云遭讥讽 狠心婉凝对君颢 十一月的中旬,阴沉而又郁闷。枯树枝上,盘旋着几只乌鸦。不断的叫嚣着,半空中天气十分潮湿,像是沉甸甸的水分一般。整个人的感觉,很是不好。守着木格窗子下,纤云只觉着昨日仿佛梦境。 是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多次救了自己的男子。怎么会是江苓嫣的手下,怎么会,利用自己。想要哭么,当初和妹妹分散,被人卖到皇宫的时候。还未曾流过一滴泪。 难道,是自己想的错了。独自坐在窗子下,聆听着清风细语。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孤独的心声。现在救不出尺素,对于纤云而言就是一种痛苦。还有萧易寒对端木康做的一切。 想到这里,纤云的心里有些不好受。她来到王府,亲自去探视端木康。希望可以,得到一丝丝的谅解。但见榻上的端木康脸色苍白,脖颈处看得出来,明显带着一道伤痕。 她看着一旁的大夫准备上药,不觉伸出手来,说道:“让我来吧,有劳大夫到偏厅等候。”小小一瓶药粉,满载着纤云对端木康的一份情谊。她轻轻的将药粉涂抹手心,然后缓缓的涂在他的伤痕处。 周围静静地,只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纤云这才细细的看着端木康,只见他脸庞俊美,是一个十足的美貌男子。也难怪之前,端木蓉说端木康是一个“坏透了”的男子。 药粉浸润着伤口,颇有丝丝凉意。纤云看着伤痕慢慢退去,只剩了淡淡的淤青,心里也略微宽了心。看来这药粉,还是挺管用的。她轻轻将药粉涂抹均匀,好使的伤口可以更快愈合。 “你是要我死么?”端木康醒来,看见纤云拿着药。也不问青红皂白,便狠劲儿将纤云推倒在地。纤云没有防备,被狠狠的摔到了桌子角。她的手心火辣辣的疼,胳膊肘被碰的有些麻木。 才刚还好好的,这会子怎么回事。纤云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皱眉道:“小王爷这是何意?我好生为你上药,你竟然这么对我!”她捂着发痛的胳膊,张口为自己辩解起来。 哪里知道,端木康并不听在耳里。反倒是指着纤云,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替我治病,就是为了救走尺素!哼!我不会上你的当!”端木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真是好笑,这是哪里说来的言辞。想着昨天的时候,自己救了他一命。他还微笑着谢过自己。而今却是这般态度,这个端木康真是喜怒无常。“你还真不是好歹!”纤云说完便甩门而去。 不想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她转而恼怒的看着端木康,质问道:“端木康!你到底要作什么?我救你你不感恩,反而这般对我。三公主说的没错,你真是坏蛋!” “那又如何?”端木康挣扎着坐起来,一脸坏笑,“我还没有追究,你和萧易寒同谋害我的罪过。这笔账,可又如何算?”直到现在,纤云才知道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思虑了一会儿,纤云方才明白。为何端木康这么对待自己,原来是把自己和萧易寒当做一样的人了。此时就算如何辩解,也只是徒劳而已。“端木康,你冤枉我!”纤云涨红了脸。 中午的时候,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只见露出了太阳的小半边脸,辉映着几片云朵儿,颇有一种水墨江南的味道。每逢到了冬季,四周就会一片寂静。唯独剩下干枯的种子,还在拼命挣扎。 桌案上,摆放着鸡鸭鱼肉。还有一壶美酒,纤云看着四周不停来往的侍女。一时之间,不知却是为何。她不时地望望外面,那些士兵守着从未离开。纤云不觉有些担心,担心萧易寒。 怎么会,怎么会担心其他来。萧易寒是江苓嫣的手下,同时也是细作。不值得自己如此。纤云甩甩脑袋,刚要坐下。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来,但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走来。 欣长身材,俊朗潇洒。一袭枣红色衣装,将他完美的身姿,衬托的越发英俊。一双迷离的桃花眼,似乎随时蕴含着笑意。之前并不觉着端木康有如此容貌,而今看来,却是风流倜傥。 “你看着我做什么?”端木康和气地说道,“这桌酒席是我特意为你准备,就只当是我向你赔罪的——”他说着,便端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这般举动让纤云有些不解。 端木康看着纤云还站着,不觉向她招呼:“坐吧,别客气了……”一连说了几声,却还不见纤云坐下。端木康便自己起身,反向纤云说道:“你若是不坐的话,我也陪着你站着好了。” 一时之间,纤云被眼前这个多变的端木康,搞得有些糊涂了。一会儿对自己破口大骂,一会儿又对自己这般和顺。她实在是不明白,究竟哪一个端木康,才是真正的他。 “小王爷仅仅是,向我赔罪的?”纤云试探着问道。话语刚落,便看到端木康使劲点头。看着他颇有些诚恳,纤云便趁机说道:“若要我接受道歉,就请小王爷放出尺素来……” 因为尺素是自己的妹妹,纤云不可以放弃的。不仅仅是自己担心,还有一个林一凡。至少保住林一凡,才可以让远在玉池的楚君颢,有一个复仇的机会。千丝万缕的联系,都不可以断掉的。 然而这个条件,确实有些难度。端木康默默地饮着酒,随后便为难道:“你也知道父汗的意思,他要我去公主府,就是为了抓到林一凡。好断了尺素的念想——如今,你要我怎么办?” 原来昨天在公主府上,端木康的来意便是这个理由啊。纤云不曾想到,端木康会告诉自己真相。不由得细想,纤云便对端木康多了几分信任。她跪在地上,恳求道:“尺素是我的妹妹,小王爷一定要帮我!” 回身看着下跪的纤云,端木康忙将她扶起来。叹气道:“若要我帮你,除非,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听这番话的意思,似乎他已经有了极好的主意。纤云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 他看着纤云发红的脸颊,认真地说道:“做我的王妃,这样救走尺素,也就名正言顺了。”如此一来,尺素和林一凡,理所当然成了端木康的妹妹妹夫。这样的关系,不怕端木瑞平不答应。 “小王爷,你,在开玩笑吧?”纤云不曾想到,端木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呢。纤云往后退了几步,不停的摇着头。她不会答应,也不可能答应的。 “云妹,你听我说,”端木康赶忙解释着,“嫁给我,可是委屈了你?我是真心待你,你不明白我的心么?到时候水到渠成,趁着父汗高兴,尺素和林一凡就会被释放的。我也不会追究,你和萧易寒的事情……” 他说的很是认真,却是将纤云对他的信任。又折去了一半,原来端木康打的是这个主意。纤云的脑子很乱,却又不知究竟该怎么办。窗外圆月,迷离朦胧,映照着今夜的美好。 天空的云朵儿,翻卷着每一份精致的图案。宛如祥云,又好似浪花翻卷。清风吹过,便有一片云飞走,像是大海深处卷来的一枚贝壳。尤其是在大漠偏西之地,越发纯洁。 薄薄的太阳,一脸娇羞的躲在云朵后面。随着余晖洒下来的光泽,在云朵上晕染出一片细碎的回忆。似乎好久,都没有欣赏到如此美景了。婉凝伸了伸懒腰,望着日落有些欢喜。 “邵萍?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君颢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夕阳之下。可否是那个孤寂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多了一层岁月的枷锁。旧时故梦,在模糊的轮廓中慢慢消散。 是欣喜,亦或是悲苦。婉凝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她。好不容易与君颢相见,却又偏偏多了一个陈绍萍。这本不应该多出的一个人,纵然那个人是君颢的妻子。 “我怎么会知道?”婉凝忍住泪水,咬着牙狠狠回道,“昨天我救下的她,她却还要杀了我!”她实在是难以接受,君颢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态度。假使如此,倒不如各奔天涯。又何必,在此处相遇。 其实君颢一直都没有走远,他一直都在等着婉凝。辗转几步,总离不开这条道路。他始终都相信,婉凝会路过这里的。果不其然,婉凝和陈绍萍都来了。君颢的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 只是听着婉凝如此回答自己,君颢颇有些没有头脑:“她为何要杀你?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从见到婉凝时候,君颢只看得到婉凝满脸的伤悲。空中一排大雁哀鸣着飞过,划过一道长空。 留下一阕大漠古曲,尚且还在半空摇晃。“邵萍,邵萍!”婉凝望着君颢茫然的脸色,不觉一字一顿道,“楚君颢!你的心里,就只有陈绍萍——”她的声音满是委屈,蕴含着几多泪水。 话已至此,君颢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听得出来,婉凝其实是在乎他的。不然怎会,当初离开河源镇。不过是为了陈绍萍吃醋而已,此时此刻的君颢。只是感到内心无比的满足。 “凝儿,”君颢的声音柔缓下来,“这会儿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我这里有话要对你说呢……”若不是因为某些事情,君颢断然不会留在这里。他轻轻抚着婉凝的肩膀,给予她一点安慰。 回身看着君颢坚定的眼神,婉凝的心儿渐渐平静。她虽然是嫉妒,可她还是明白应该以大局为重。“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婉凝深吸一口气,说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关于在路上见到江苓嫣一事,两人不觉颇有些吃惊。江苓嫣自离开皇宫开始,就变得神出鬼没。好像一路上的事情,她都了如指掌。而且从郊外的老树林往西,再无追兵出现。 西戎素来手脚利落,怎会对楚君颢等人手下留情。想着在桃源镇的时候,江苓嫣的忽然出现。君颢感到颇有些蹊跷:“听闻江苓嫣手下有一批死士,想来这就是原因。” 几多岁月,几度蹉跎。几度春秋彷徨,都隐藏在不言中。在西边的时候,可以看得到干净的天色。辽阔,深远。心胸也为之豁然开朗,平静的日子,宛如流水一般潺潺而过。 有的时候,婉凝总会幻想这样的日子。纵然后来,宏儿在西郊建了别墅。婉凝却依旧感觉不妥,晚年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到玉池人家坐一坐,这成了她每年的惯例。 即便路途千里,婉凝也要去看看。玉池人家是大漠中的一片绿洲,被主人收拾的宛如塞上江南。也是在这里,婉凝遇见了“死而复生”的萧易寒。于是一切的谜底,都被揭开了。 原来在江苓嫣尚未入宫之前,就时常到堂兄萧易寒的军营里嬉闹。所以也就懂了不少领兵作战的谋略,后来有一支部队叛乱。被萧易寒逐出了边关,不知何故却被江苓嫣偷偷收留下来。 “萧易寒,”君颢念着这个,许久不曾提起过的名字,“他是判将的将军,只是如今五年过去了,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如果君颢说的没错,那么江苓嫣的计划也就被婉凝猜中了。 必然是江苓嫣见萧易寒不肯帮助自己,方才暗暗通知萧易寒部下。在沿途设下埋伏,为楚君颢清除沿途追兵。这样她就可以顺利找到楚君颢,然后借此成为皇后。 至于她的那些部下,也可以以“勤王”为名,册封一个名分什么的。“也就说是,萧易寒在京都,”婉凝慢慢说出心中所想,却被这所谓的计划唬了一跳。谁也不会想到,会是如此缜密。 大约每个人这场斗争中,都做了精心的准备的。只是可惜了楚君琰,他以为有江苓嫣的帮助。一切会很顺利的,只是没有想到江苓嫣也会自身不保。于是所有计划,化为泡影。 幸而江苓嫣提前做了准备,方才在萧易寒的保护下,安全的逃出皇宫。在她看来,楚君琰和楚君颢,不过是一枚棋子。如果成功,那就投靠楚君琰。如果失败,那就找寻楚君颢,仅此而已。 “你说陈绍萍要杀你,也是计划之一,”楚君颢回身,看着脸色苍白而又憔悴的陈绍萍,低声道,“听闻,西域蛊毒可摄取人心,想来,她是被江苓嫣所控制了……” 难怪,难怪昨天的时候。看着陈邵萍的眼睛,都有些可怕。婉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忽然紧张道:“糟糕!尺素还在宫里!会不会有危险?”她记得君颢说过,尺素被派去做细作的。 如果被那个所谓的萧易寒发现,会不会下毒手或者灭口?婉凝同时想到了纤云,林一凡。这么多人,也不知道究竟怎样了。原来权利相争,却是用性命在做赌博。 “权力斗争,总是会有人牺牲的,”君颢负手而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听这番话的意思,许是君颢都知道了的。原来这一切,都在君颢的掌握之中。成功也好,失败也好。 婉凝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也终是明白君颢的苦心。或者说从一开始,君颢便做好了打算的。也难怪他,即便被软禁也会泰然自若。君颢的隐忍,的确是一个帝王应有的品格。 第十八回 犹豫不决下定论 徘徊不前遭追杀 旧日时光,散布着余香渺渺的泛黄回忆。木格窗子前,依稀可以听得到花落的声音。可是到了春天么,可是栀子花盛放的声音。独自坐在窗子前,纤云总会想起窗台前的栀子。 记得才刚进入正阳殿的时候,栀子开得正旺。迎着朝阳,似乎要将生命绽放。纤云总会小心侍弄,就是后来再回到皇宫的时候。她还是回想起,曾经与栀子分离的日子。 想起婉凝,想起栀子花。记忆里的褶皱,便会重新被磨平。纤云此番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出尺素,好尽快与婉凝汇合。毕竟婉凝待她如亲姐妹,她又怎会舍下婉凝一人。 只是想着端木康的话语,纤云又有些犹豫了。一则害怕端木康骗她,一个阴谋而已。二则,她也确实摸不透尺素的心思。倘或又会出现,像是林一凡的场景,纤云真不知如何办。 “怎么起这么早?太阳还没有出来呢,”端木蓉端着一碗早茶,笑盈盈的走过来。这几天为了保证纤云的安全,端木蓉便为她收拾了一间房。听丫鬟说,纤云很早就起来了。 一碗早茶,是端木蓉的心思。也是在很多年以后,纤云看着泪眼涟涟的端木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东麓复国后,将西戎赶往了西北大漠。曾经繁荣的西戎,也渐渐的衰退下去。 其实端木蓉并不恨纤云,她只是恨着自己的父亲。为何在草原不安分守己,非要夺取中原城池。到头来,不过浮生一场梦。唯一可惜的是,她不能够再见到纤云了。 “这是早就料想到的,”端木蓉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勉强笑着,“不过是,对父汗的报应罢了……”转身离去,却是一袭落寞的身影。在京都被占领的几个月,都是端木蓉一直在照顾自己。 暂且抛开所谓的权利,端木蓉绝对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友。只是凡尘故梦,是是非非总难分辨。比如说营救尺素的代价,纤云纠结了半刻,还是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在纤云的心里,此刻救出尺素最为重要。何况端木蓉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得上忙的人。而且对于端木康的为人,也比较了解。说到娶亲,端木蓉立刻把头摇得宛如拨浪鼓。 “救尺素是一回事,嫁给他是另一回事,”端木蓉坐下来,细细的为纤云解释着,“我二哥在草原上,品行很是恶劣。且不说他对王位心怀不轨,单是他的花言巧语,就曾迷惑父汗呢……” 说到这里,纤云立刻想起了昨天探视的时候。端木康的脾性,的确很是摸不准。可是他说的这个主意,也还算是比较容易的。姑且为了尺素,暂时牺牲自己的幸福罢了。 “你还不知道吧?”端木蓉悄悄告诉纤云,“我大哥已经带了兵马,往这里来了。到时候定然会有一场恶战,你想想看,二哥他会善罢甘休么?再加上你们的国恨,谁会从中受害?” 这个消息,对于端木康而言是坏消息。对于纤云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他们西戎挑起内战,那么东麓自会不攻自破。到时候复国自然是容易多了,从中渔利之人自会是楚君颢。 至于从中受害的人,理应是纤云了。如果纤云成为王妃,到时候自然也会成为楚君颢的阶下囚。端木蓉说的一点没错,看得出来。端木蓉还是一个,比较有谋略的女子。 缥缈烟云,洇染一片彩霞。潇潇临晚意,满城烟霞自婆娑。万水千山,踏遍余下的一年四季,总归是许多岁月。小小桌案前,盈盈绕绕的是一缕青烟。慢慢散去的,是不尽的情意。 在后来的日子里,纤云也的确感受到了端木康的真心。她潜入皇宫探视尺素的时候,被西戎军包围。那是一片阴雨天气,纤云看着四周冰冷的铁骑,心里只觉着满世界都是灰色的。 恰在此时,端木康手持利剑冲了出来。顷刻间,随着雨水和血水的四散飞溅。那是士兵纷纷倒下,端木康抓着纤云的手,紧紧地。被端木康抓着手儿,看着他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那一刻,纤云满心都是暖意。尽管雨若瓢泼,尽管雷声隆隆。可是有端木康在身边,纤云感觉踏实了许多。至少,还会有一个人在关心自己。本来她以为,离开婉凝就不会有人在乎自己了。 一个端木蓉,让她体会互相扶持的味道。一个端木康,给予她更多的关怀。“云妹,有我在,你不用怕,”他微笑的眼角,深深的刻在了纤云的心里。从此以后,再也无法忘怀。 所以在大婚那天,纤云还是选择嫁给了他。记得朱红门外,是萧易寒淡然的眼神。不知为什么,这个利用了自己的男子。却始终,让纤云恨不起来。她只是觉着,萧易寒是可怜的。 掀开红盖头,她看着满怀期许的萧易寒。转过身子,却是紧紧抓着自己手心的端木康。时间在此刻凝固,仿佛再也无法回转。最终,纤云还是走向了端木康。那一刻,她的心是幸福的。 因为她不想,连累端木康成为楚君颢的阶下囚。或许成为端木康的王妃,一家人的情分上,楚君颢还会放过他的。“纤云,你就不怕,二哥连累了你?”端木蓉想着,声音有些迟疑。 “我喜欢他,”纤云笑着望向端木康,嫁给他是她的选择,她不会后悔的。端木康浅浅的笑着,轻轻握着纤云的手。王妃只是一个名分,更为重要的是,两人真心相待才好。 关于萧易寒的故事,纤云不想知道太多。她只是吩咐端木蓉转告,让萧易寒安心做事。为了东麓复国,尽一份责任。只是不要,再跟着江苓嫣了。不然也会成为楚君颢的刀下亡魂。 “我会救出尺素,相信我,”这是萧易寒给予纤云的一个理由,不然怎会选择,嫁给端木康。其实于萧易寒而言,似乎已经开始心有所动。不管如何,总归是要争取的。 没有再见到萧易寒,纤云一直都在王府。她不希望萧易寒难过,窗外寒风萧瑟。她听端木蓉说起,萧易寒这几天总在王府周围。“三公主,你,让他走吧,”纤云不想被端木康看到。 关于误会,其实一世都存在。不过是有的时候,不好解释罢了。有句话说得好,解释就是掩饰。也是在后来的日子里,纤云总算是体会到了这一点。夜色沉寂,月光尚未休息。 萧瑟风声,吹痛着离人的眼眸。老树枯藤,延伸着曾经的记忆。岁月如梭,偷偷在每一段路径深处。留下或深或浅的印痕,只是谁都没有看到,却又匆匆长离,再也不复返回。 一段光阴,一份情深缘浅。皆在此刻再次拉开帷幕,本以为一场大火可以结束这一切。然而却不料,是另一幕故事的开端。或喜或悲,都已然开启。婉凝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影,心里别有一翻滋味。 “三天,”君颢慢慢回身,话语里透露欣喜,“我们便可到达玉池了,想来颜兄在那里等我们呢。”真好,从大火中逃离处来。躲过了官兵的追赶,还有江苓嫣的暗害,总算是看到了光明。 时间长长,似乎将这一天的日子。折做了两端,一段送与婉凝和君颢,另一段送与昏迷的陈绍萍。周围的枯树枝在风中摇摆,打下一层暗暗的黑影来。在婉凝看来,有君颢,足矣。 “燕婉凝,我要杀了你!”不待婉凝反应过来,但见陈绍萍登时睁开眼来。举着手里的一把匕首,朝着婉凝便狠狠刺过去。还好君颢反应灵敏,他一把将婉凝拉至身后。 匕首被陈绍萍划破了君颢的衣袖,好险!婉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她赶忙抓着君颢的手臂,焦急的问着:“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还是刚离开京都时受的伤,尚未愈合。 君颢轻轻拍着婉凝的手,意思是要她放心。然后便慢慢走向陈绍萍,试探着说道:“邵萍,是我,我是君颢……把刀放下来,我来带你回家……听话,邵萍,放下刀子……” 果然,陈绍萍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君颢刚要放下心来,却不料陈绍萍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刀子,冲着婉凝便用力刺去。那一刻,她的眼眸中充满了恨意。“我要你死——” 虽然婉凝的眼睛看的不甚清晰,却还是依稀看得到那把刀子。在黄昏下,泛着清冷的寒意。婉凝慌了神儿,左右来回闪躲,却还是被陈绍萍划破了手臂。刹那间,鲜血顺着手臂直流。 “凝儿!”君颢一掌将陈绍萍打昏过去,这才赶来看婉凝的伤势。还好,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听到君颢的声音,婉凝的心儿彻底崩塌。她扑在君颢的怀里,伤心的痛哭起来。 昔日姐妹,怎会如此相待。婉凝实在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陈绍萍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说东麓被毁,是自己所造成的话。那么自己也受到了惩罚呀——毁容,失明,记忆消散。 只是每个人,都在误会着自己。婉凝好不容易,才从悲痛中挣脱开来。却又在陈绍萍这里,失去了最初的自我。试着学会坚强,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凝儿,不要怕,”君颢轻声道。 有君颢在的日子里,变得短暂而温暖。君颢曾经说过,陈绍萍是中了蛊毒的。幕后操控者,应该就是江苓嫣了。婉凝深吸一口气,慢慢回想着路途中的一切。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大约君颢说的没错,他们正在一步一步走入江苓嫣的圈套。陈绍萍只是一枚棋子,“我们不能带她走,”婉凝模糊地看到,陈绍萍昏倒在地。心里对陈绍萍,更多的则是仇恨,而不是同情。 夜幕降临,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是一片沉寂的云天,压抑在心头。时光开始走向腊月,冬天临近,春天就不远了。婉凝希望,治好眼睛的那一刻。看到栀子花开,看到君颢的笑。 这样简单的梦想,却也只是梦想罢了。多年后的黄昏,她拿着小水壶,亲自为栀子花浇水。看着栀子在余晖的辉映下,显得越发蓬勃生机。栀子花开,便是一年春天的到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纤云过来了:“太后娘娘,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那一天,是君颢的忌日。是江苓嫣杀死君颢的,是她杀死他的。婉凝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所以她要江苓嫣付出代价。 路径两旁,是几丛稀疏的栀子。淡雅花香,弥漫尘世。王陵内的高大坟冢,承载不动相思的分量。晚风迭起,送走晚霞夕阳。满城栀子花落,是婉凝内心孤独的寂寞罢了。 只是没曾想到,在这片荒凉之地。君颢竟然执意,要带走陈绍萍。理由是四周危险,并且还要治好陈绍萍的蛊毒。“我不同意!”婉凝冲着君颢喊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与婉凝相处时间久了,君颢第一次听到婉凝如此说话。并且满满的醋意十足,这倒是让君颢分外开心。“凝儿不是小气的人,”君颢故意,重复着婉凝之前的话语,“怎么如今,就又变了?” “把她带在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婉凝指着陈绍萍,静下心来分析着,“蛊毒随时可能发作,如果我们没有防备,被她伤了怎么办?我受伤无碍,若是你受了伤,东麓又将如何办?” 原来,原来在婉凝的心里。到底是装着天下的,听着婉凝的话语。君颢越发是佩服起她来,“单是为了此?就没有一点,儿女私情?”君颢凑近婉凝的耳根,呼出的热气有些发痒。 婉凝的耳根子一红,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正色道:“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此时此刻,婉凝虽然气愤,可是应该以大局为重。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沉默了许久,君颢方才慢慢开口:“三天的路程,我们只需小心便可。这里渺无人烟,留她一人在这,我是在是放心不下。”是了,到底陈绍萍是君颢的妻子。自己有什么资格,替他做主呢。 想到这里,婉凝的鼻子有些发酸。她想哭,却又怕君颢担心。而今细细想着,君颢对自己的情感。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那些情话,那些诺言。婉凝似乎都听着,有些不耐烦了。 楚君颢是帝王,他要继续他的复国大任。她——燕婉凝,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女。只需要服侍他便可,何必在乎这些。不过这是以前的婉凝,现在的婉凝却变了:“依我之言,不能带她走!” 听着婉凝的话语,君颢有那一瞬,觉着婉凝有些无理取闹。不过紧接着身后传来的马蹄之声,让君颢的心里一惊。隔着大石头,可以清楚地听到东边的声音。是朝着这里来的! 用蛊毒刺杀婉凝,然后借此拖延时间。好让西戎军队,搜查到楚君颢的下落!如此歹毒至极,让君颢感到有些可怕。“不会是江苓嫣的,”婉凝喃喃自语,“她还要靠你做皇后呢,怎会派人来杀你?” 第十九回 悲苦纤云被挨打 可怜邵萍弃荒漠 朝霞映照着整片天空,辉映一片苍茫岁月。昔日过往,已经成为曾经烟云。谁还会记得,曾经的栀子花开,春风淡荡。轮回更迭的时光,一世烟花皆在此刻绽放。 梦中醒来,脑海中一会儿是婉凝悲苦的神色,一会儿又是尺素在宫里受苦的情形。纤云不觉猛然惊醒,额上浸出一层冷汗。醒来时天色露出鱼肚白,因为天气阴沉,所以没有太阳。 嫁入王府已经有些日子了,纤云总是要找个时机。要进宫去找寻尺素的,可是端木康总是把她关在王府里,不让她离开半步。有那么一刻,纤云觉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牺牲自己的幸福,就只为换来妹妹尺素的自由。好让她和林一凡早日相聚,就只当是,为赎当年的罪过。不然如何为何,让尺素一人独自在宫里。不论如何,都要探视尺素的。 只是纤云后来,从宫内沿着碎石小径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是被大批西戎兵包围,想来是把她当做了刺客。“大胆!”端木康一声吼道,“本王的王妃,你们也敢拦下!不想活了么?” 没曾想到,其中一个士兵道:“王爷下的命令,说是要追查刺客。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小王爷见谅。”听着他说话的声音,端木康便知道,这一定是端木瑞平做的手脚。 端木康看着这许多士兵,不觉想着不可硬来。遂收回利剑,正色道:“好,我这就跟你们走。”他一面说着,一面牵了纤云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士兵们见此,不觉慢慢散开来。 眼看着四周无人,一条大道就在眼前。端木康遂抓紧了纤云的手,快速的离开了这个地方。直到士兵们反应过来,端木康和纤云,早就跑出了皇宫。再去追,只怕是追不上了。 当端木康回身看去,方才发现已经跑了很远很远。遂慢慢停下来,看着端木康如此对待自己。纤云越发觉着心里温暖:“康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只怕是……” 本以为会是一副宽心的安慰,却不曾想到。端木康竟是甩给纤云一个嘴巴,恶狠狠的骂道:“混账!谁让你进宫来着?我不是说过,我会有法子的么?你怎么回事?” 一瞬间,纤云只觉着脸颊火辣辣的疼。不,此刻更疼痛的是心儿。纤云没有料到,端木康会打自己。并且还这样说话,她含泪委屈道:“尺素是我妹妹,我看看她,有何不妥?” 姐妹情深,纵然当时纤云的苦口婆心,没有劝得动尺素离开。可到底,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心。纤云不过是,要弥补当年的过错。尺素不肯给自己,就连夫君端木康也不肯理解自己。 “你可知道,现在寒查将军正在宫里,”端木康愤恨道,“他和父汗正在商议政事,你如果这会子进宫惹事。必然会惹怒父汗,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会被杀死的!” 耐着性子听完这番话,纤云的心里顿时怒意全无。反而低着头,拽着端木康的衣袖,低声道:“康哥,对不起……是我心太急,康哥,你原谅我这一次,可不可以?康哥?” 看着温柔的纤云这般道歉,端木康不觉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问道:“打疼了你吧?云妹,对不起。我这也是,完全为了你好——”他将她揽入怀里,安享一方静谧。 飞鸟还巢,落霞徘徊。几点过往,被点缀的如诗如画。王府偌大,本为侍女的纤云。而今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上的康王妃。不论怎样,端木康对她的心,还是最好的。 只是他的脾气太差,动不动就对纤云大打出手。自然,一切都是为了尺素。比如这天夜里,纤云等到端木康很晚。直到端木康醉醺醺的回来,纤云方才忙着为他宽衣休息。 哪里知道,端木康吃醉了酒。一把将纤云推倒在地,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指着她冷笑:“端木蓉!你休想与端木焜那个混蛋害死我!我,端木康还要,还要继承王位呢……” 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纤云却是明白了一些。恰逢那晚,端木蓉也来过。于是一切缘由浮出水面,端木焜与端木康,皆为端木瑞平之子。虽然为一个母亲。然而两人性情截然不同。 一个端木焜成熟稳重,富有仁义之心。是西戎的最佳继承人,而端木康却是宵小之辈。不仅脾气不好,而且还暗中勾结外族。一切都是为了王位,手段如此卑劣,端木蓉都看在眼里。 “所以二哥总是防着我,”端木蓉苦笑着,“他的心里,其实是害怕我向父汗说出他的那些勾当。哼!我才不屑呢。但只是希望,大哥可以快些赶来……好久,都没有见到大哥了……” 听着端木蓉的诉说,倒是让纤云想起了穆巧巧。一个后来在玉池人家,偶然遇到的女子。不过巧巧豪爽大气,敢爱敢恨。这一点让人佩服,不像端木蓉隐忍为之,瞻前顾后。 世间儿女之多,精华所在个个与众不同。燕婉凝的坚强大度,尺素的痴心执念,陈绍萍的敏感柔婉,彦丽儿的苦心守候。还有去了的伊芙公主,胆大心细。不然如何与心爱之人远离红尘。 自然,除了那个权力欲极强的江苓嫣。倘或不是她的一手策划,东麓后宫哪里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只是苦了你,”端木蓉拉着纤云的手,不禁为之惋惜,“换做大哥,一定不会如此待你。” 其实不管怎么说,纤云都是自愿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生出了情感。端木蓉算着日子,不觉悄声告诉纤云:“待大哥回来,二哥自然要想法子对付。那时,咱们再趁机救出尺素来……” 这倒是一个极好的主意,在纤云看来。一则可以救出尺素,二则也可趁乱拿下东麓皇宫。夜深人静的时刻,她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放飞白鸽,护佑着白鸽尽快飞到玉池人家。 “你私自传递信物,还见端木蓉!”端木康狠狠踹了纤云一脚,满脸的怒色让人害怕。纤云蜷缩在一个角落,半刻方才微微开口:“康哥,我只是,找公主闲话家常而已——” 昔日纤云身为侍女,说话走路皆是小心谨慎。也是只有到了婉凝这里,方才敢放声说笑。而今嫁入王府,身份虽然尊贵了些,却已然低声低语。她的柔情,融化了端木康的心。 “云妹,”端木康收回了手,转而扶起纤云,道歉着,“是我不好,我没问明白就动手……不然,你打我吧?”看着他俊美的双眸,闪耀着歉意的色彩,纤云一时,伤心的哭了起来。 流云遣镌,光线薄弱。西边的天空,不时的刮起呼呼的北风。自从进入冬季以来,天气就一直不好。不是刮风,便是下起小雨,有的时候还会卷来一阵乌云。如此看来,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 山洞里,隔着一道缝隙看去。外面果然有大批的西戎兵马,看样子像是冲他们来的。不过却不见江苓嫣的身影,大约与他们猜想的不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哪些士兵才渐渐的离开了。 “你也看到了,”婉凝摊开手,然后对君颢说道,“咱们逃命还来不及,再加上一个她——”目前陈绍萍身中蛊毒,并且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倘或一路带着她,的确是不方便。 君颢低着头,默默地思虑着。婉凝却是恼了:“实话说,如今天气又不好。又有追兵……咱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山洞去了。君颢见此,便也跟着追了出去。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了。陈绍萍方才慢慢苏醒,她揉着发痛的脑袋。只觉着头脑昏沉,眼前一片模糊。适才还听到君颢和婉凝的声音,怎么一会儿的功夫,都消失了。 她挣扎着起身,稍稍喘了会子气。脑子里的意识,方才慢慢清醒。是了,大约是他们怕受自己连累,所以才走了吧。不然怎么这么久,还不见回来呢?陈绍萍有些不太确定。 直到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挪着走出洞外时。才看到拴着的马儿不见了,路途上的马蹄印痕。延伸着往西去,如此看来,他们真的是走了。那一刻,陈绍萍的心里有些失落。 她本以为,找到婉凝和君颢,可以有一个安身之所。至少,有人作伴。可谁会知道,半路上杀出一个江苓嫣。自己身中蛊毒还不算,还要自己杀了婉凝。眼下婉凝走了,真好。 不然到时候,自己真的下了毒手。那时被君颢误会,可就无可挽回了。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好受了一些。望着发白的天空,像是要下雪的样子。西边——她是不能够去了。 回京都?找寻元易斌?他可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不知为何。陈绍萍总是在最无助的时候,想起这个男子。虽然她在君颢和元易斌两边徘徊,其实她的心里,也最是清楚在意的那个人。 人在后悔时,总会念起往昔岁月。却如陈绍萍这般,她总不会知道。自己这次返回京都,却是和元易斌之间,生分了许多。不仅如此,还害死了元汐月。关于这一点,陈绍萍更是悔之不迭。 她若是知晓如此,宁可与大漠中孤影相随。她只是想要一个人陪伴,只是她忘记了元汐月的存在。元易斌只有这一个妹妹,却被她所陷害。如此结局,的确是让人扼腕叹息。 “元大人,我,我……”陈绍萍在雪夜下,看到元易斌苍白的面色。大雪纷飞,淋漓尽致。却掩盖不住,陈绍萍本应犯下的罪过。她不住的落泪,却也只是无人怜惜。 风起雪粒,挟裹着一份悲哀。在暮色中微微卷起,四散纷飞。看着元易斌抱着汐月的尸身,神情如此悲切。陈绍萍忍不住含泪道:“元大人,我错了,你可否原谅我……” 没有回答,只剩下漫天的雪花飘落。纷然无声,坠落无痕。雪夜下的元易斌,只是默默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模糊了一片回忆,陈绍萍的哭声。终是挽不回,这一段悲凉结局。 一线光芒,微微渺渺。轻轻拂动着红色瓦上的一段故事,举目四望。方才晓得,辗转又回到了河源镇。如今镇上正值黄昏,空中尚且还有一层淡淡的雾气。飘飘荡荡,缓缓轻柔。 轻轻走过镇子上的小巷,仿若穿越千年。半个月前路过这里,只是匆忙一瞥。而今再回到这里,陈绍萍才发现。这座小镇颇有江南味道,或者说在这荒凉之地,让人眼前一亮。 纵然路两旁的杨柳依然枯萎,可到底还透露着一线生机。她抚了抚饥肠辘辘的肚子,还真是饿了。一家小小客栈,勾起了陈绍萍的食欲。然而囊中羞涩的她,却也只好咽了口唾沫。 再加上蛊毒侵蚀内脏,让她浑身的骨头都是酸软的。“姑娘请进,”店小二笑意相迎,让陈绍萍颇觉意外。怎么,这店小二认识自己?陈绍萍不知何故,只好摇了摇头:“我没钱的……” 可是店小二却是热情的带她进去,上了二楼雅间。陈绍萍才看到,桌案上摆了许多的美味佳肴。一缕米粥的味道,让陈绍萍动了食欲之心。她也没有多想,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都说宫中萍贵人心地善良,没有一点防备之心,而今看来果然不错,”说话之间,只见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女子走出来。陈绍萍定睛看去,不是江苓嫣还会是哪个? 那一瞬间,陈绍萍竟是唬了一跳。她忙丢下手里的筷子,慌忙站在一边,还不时地往后退了几步。她不曾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江苓嫣!或者说,江苓嫣一直都在河源镇。 可是江苓嫣,又怎会知晓自己的行踪?难道她派了人跟踪自己?陈绍萍一脑子的疑惑,全在此刻钻了出来。想起方才的饭食,还有上次的蛊毒事件。她顿觉一阵惊慌,唯恐再次中毒。 “放心,我可没有下毒。”江苓嫣笑着坐下,夹起一块儿牛肉放进口中,缓缓开口,“相反,这里是解药而已。可惜,你不肯领我的情……我就只好,自己享用了……” 原来江苓嫣算准了日期,方才在这里等候陈绍萍的。她不会要她死,毕竟还有一点利用的价值。“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陈绍萍颤抖着声音,浑身都在颤抖起来。 看着陈绍萍这般样子,江苓嫣不觉放下筷子。叹气摇头道:“我让你杀了燕婉凝,你怎么不肯动手?陈绍萍,你可真是无药可救了……罢了,待过了今晚,我便同你一起去玉池。” 好不容易,从江苓嫣的手下逃出来。而今怎么又落到她手里?陈绍萍真是后悔,怎会来到这间客栈。不然,就算是露宿街头也是好的。陈绍萍不断的怨恨自己,只怪自己心底太过单纯。 夜里辗转难眠,起来推开窗子。却只见有人守在楼下,陈绍萍不住的踱着方步。她本就性情软弱,拿不定主意。就是后来面对元易斌,质问心中情感时,她也是摇摆不定,手足无措。 “你逃不掉的,”江苓嫣微微笑着,“一路都是我的人,你若是要逃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何况,只有我才有解药。”在江苓嫣看来,她是拿捏着陈绍萍的懦弱,方才利用她罢了。 第二十回 纤云焦急心忧愁 邵萍设法再逃离 一夜北风,吹遍了荒凉的京都城。边荒外的夕阳,渐渐隐没下去。一段凄美的晚霞,缓缓付上这片孤寂的岁月。谁还会记得,当年的车水马龙。而今眼前,只剩下一段曾经还在等。 来到皇宫内苑,纤云更是焦急万分。昨天晚上,就得知萧易寒入狱的消息。好不容易等了一晚,这才求着端木蓉一起进宫来。自然,这件事情是瞒着端木康的,不然又是一场误会。 不知为何,萧易寒会入狱。他不是应该,去找寻他的主子才是。忽然,纤云的脑海里回想着他的话语:“我会救出尺素的……”是了,她怎么会忘记,萧易寒定然是去找尺素的。 怎会如此莽撞冒失?本来端木康就已经对他很是厌恶,这会子更是惹是生非。纤云在原地踱着方步,不时地望着司刑房的方向。都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怎么还不见端木蓉。 “卑职见过康王妃!”一个侍卫见了她,拱手问安。同时还不忘介绍身后的那个男子:“安王爷,才刚从草原归来,这便拜见王爷!”安王爷,便是端木蓉的大哥——端木焜了。 在纤云的眼里看去,他是一个儒雅的男子。一身豆绿色便装,腰间佩戴着一只精致的翡翠。如果起初不是端木蓉说,他是大将军的话。纤云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文气的书生。 看他的样子,倒是与端木康完全不同。端木蓉说的没错,她的这个大哥果然有气质。纤云也便不慌不忙的行了礼,口里唤着“大哥”。毕竟她是他的弟妹,理应如此称呼。 “你就是康弟的妻子?”端木焜看着纤云,随口笑着,“果然与众不同。”在端木焜看来,端木康素来眼光极高,而且又很挑剔。能够被他看上的姑娘,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因为急着救出萧易寒,所以纤云也并未特意着装。只是简单的穿了件白狐皮小袄,出来的急了,也没有带上披风。随意的在脑后挽了发髻,并无金钗装点。倒是衬得纤云端庄大方。 只是她的眼神,此时流露出焦急之色。端木焜不觉左右看了看,转而笑着问道:“弟妹可是在等康弟?”听闻端木焜如此问,纤云连忙摇了摇头。却又忽然点了点头,她不想节外生枝。 假使这件事被端木焜知道,又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故事。倒不如不说的好,她摇头道:“康哥去往正阳殿,尚未回来。妾身便在这里等候……”她安抚了自己的心绪,以免让端木焜看出来。 然而心细如尘的端木焜,却早已是看在眼里。只是纤云没有说出口,端木焜就是想要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倘或是他们两口子之间,端木焜更是怕产生误会了。 一阵冷风吹来,冻得纤云瑟瑟发抖。她不觉抱紧了双臂,还打了一个喷嚏。端木焜见了,遂解下自己的灰鼠披风。然后递到纤云面前,说道:“先穿着,倘或冻出病来,康弟会心疼的。” 一件灰鼠披风,是端木焜的心意。尽管他与端木康同岁,却只比他大了两个月。到底比端木康会疼惜人,难怪端木蓉会喜欢他。也难怪,后来的端木康会吃他的醋。 “大哥回来也不说一声,”端木康从廊檐下经过,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无名的怒火升起,疾走两步醋意道,“云妹是我的妻子,父汗亲封的康王妃——大哥理应明白才是……” 宫苑此刻,被流光渲染一道回忆味道。不知正阳殿的栀子花,是否看的安好。那曾经的春天气息,尚且还残存其间。甚至可以听得到,栀子花盛开的声音。纤云望着端木康,似有阵阵醋意。 “是我求了蓉儿的,”纤云替端木蓉辩解,“让我见一见易大哥,毕竟他是为了我,才被抓的——”急于辩解,却说错了话。什么叫做为了自己,让端木康听了更加难以接受。 他看着纤云委屈的样子,立刻怒火中烧。上前一把揪住她的手腕,狠狠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让你进宫。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你可知道,若是被父汗知道,是要掉脑袋的!” 也许端木康说的没错,可是纤云放心不下尺素和萧易寒。“当初嫁与你,便是要救出尺素的,”纤云也恼了,咬着牙道,“你不但不帮我,反而拿我发脾气。我只好自己进宫来了!” 说到这里,端木康不觉慢慢放开纤云。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当我没有求父汗么?我也是说了好话,可是父汗总不允许……而且最近,父汗的身子也不太好,还要尺素服侍的……” 听了这些话,看着端木康认真的样子。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纤云也便低下了头:“康哥,我错了。只是易大哥可怎么办?”关于尺素的事情,可以放一放。可是萧易寒呢? 望着纤云渴求的眼神,端木康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手,说道:“尺素是你的妹妹,我可以帮她。萧易寒与你无关,就随他去吧。”不知为何,纤云总不愿看到端木康为难的样子。 纤云在宫里也是看惯了人是情分,自然也是明白。端木康定然是在敷衍她的,可是纤云就是不忍拆穿。因为她真的,对端木康动了心的。纵然端木蓉如何说,纤云就是不愿相信。 “不好啦,不好啦!”端木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也顾不得端木康在场,便大声嚷嚷着,“适才路过正阳殿,听闻三天后,要处斩易大哥!说是,私自闯入后宫,犯了死罪的……”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么,还是纤云听错了。她先是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回过神来:“蓉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么?”故此,三天后要在宫外处斩萧易寒。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尽管,萧易寒是江苓嫣派在京都的细作。可到底,他也曾救过自己的命。纤云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她望着端木康,终是跪在地上:“我从未求过你,只这一次,康哥……” 为了其他不相干的男子,端木康怎能忍受?他撂开纤云的手,气愤道:“我说过,除了尺素以外。其他事情我不会帮你的!你求我也没有用!”此时此刻,纤云像是无助的人儿。 暮色将至,宫苑内燃起了许多烛火。端木蓉见了,心里也很是着急:“既然二哥不肯帮咱们,那就求大哥好了。大哥会帮我们的!”早前就听说,端木焜来到了宫里,端木蓉如此说。 一旁的端木焜听了个八九分,他本不想插手这件事。毕竟才刚回宫,他还要觐见父汗。为了王位,他也并不想与端木康起冲突。然而端木蓉开口,便由不得他重新考虑了。 展眼望去,灰白的天空毫无生气。记得以往在宫里,这个时候就开始为新年做准备了。而今却是流落他乡,还要被他人所挟持。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眼前之路有些望不到尽头。 推开窗子,透过单薄的暮色。陈绍萍可以看得到,下面除了几株古老的松柏,便只是一潭清冷的湖水。她想着江苓嫣对自己的恶语相向,不觉咬了咬牙。终是站在窗台上,投向了那池湖水。 湖水冰冷,寒意渐渐聚拢开来。刺痛陈绍萍的每一寸肌肤,像是万年寒彻的冰窖。只是比起江苓嫣的威胁,这点苦痛算不得什么。她一个激灵,浑身的骨头都在瑟瑟发抖。 “陈绍萍跑了!快追——”楼上传来江苓嫣的声音,随后传来一阵紧紧的脚步声。听得出来,江苓嫣一定是发现了自己。湖水里的陈绍萍,脑子里竟是惊恐之色,竟是手足无措。 不过潜意识里,还是在提醒着她,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否则被江苓嫣抓住,不知又要对她做什么。此时夜色深重,北风呼呼吹来。浸染着冰冷的湖水,几乎要把陈绍萍冻死。 “我不要死,不要死……”这个意识一直都在支撑着她,告诉她要活下去。就像后来婉凝告诉她的,在这个世界。无所谓生活的好坏,只要活下去,一切就都有希望。 挣扎在湖水里,陈绍萍的浑身都麻木的失去了知觉。她却还是强忍着往前划着水,眼前开始有些模糊。东边,她坚定了这个方向。加上身后江苓嫣的声音,让她加快了速度。 因为穿的厚实,所以游动起来极不方便。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得到,岸上一阵阵脚步声。恍惚中,还可以听到江苓嫣的声音。此时陈绍萍握紧了拳头,硬是将身上的外套全部脱掉。 还好,浸染了水分的外套可以减少载重。陈绍萍忍着冰冷刺骨的湖水,硬着头皮往东划水而去。她的心里,此刻也像是灌了湖水,沉甸甸的。冰冷,刺骨,伤痛,悲哀。 当初在火海中,看到君颢的那一刹那。陈绍萍以为自己,就此可以摆脱命运的束缚。哪里知道会被君颢所遗弃,婉凝也怕受连累,元易斌为了元家,更是不肯收留她。 好不容易遇到江苓嫣,却还是被她所利用。身中蛊毒不说,还要被她所挟持。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运?陈绍萍自入宫开始,便秉持了为姐姐报仇的信念。却无法抵挡,自己内心那颗孤独的心。 如果说对君颢动心,是日久生情的话。那便是,对姐姐的不负责任。如果说对元易斌动情,大约是自己太过寂寞。只是可惜,两个男子对自己。皆是流水无情,这让陈绍萍分外心寒。 “是你自己,自作多情!”记得江苓嫣是这么,教训自己的。也许她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单相思。生活在深宫,见一面父亲也要遵循宫规。对于陈绍萍来说,是深宫把她变了。 姑且不论怎样,按照后来江苓嫣的说法。陈绍萍懦弱无心,单纯的有些苍白。这样的个性,如何生活在深宫之中。又如何,赢得君颢的恩宠。大约元易斌对她,也只是单纯的同情罢了。 旷野苍穹,凄凉过往。簌簌杳然而坠的枯叶,打着旋儿,在空中做着最后一番争斗。尽管最后,还是沉入无望的深渊之中。究竟是,在春季绚丽过。寒风渐渐散了,可以感受到太阳的温度。 四周万籁俱寂,甚至可以看到飘散的泡沫。在空中轻盈地飞舞,闪现出五彩的颜色。透明,空灵,澄澈,婉转。湖水似乎不再那么刺骨,倒是颇有一种温情的情怀了。 “醒了?快去告诉大人!”是一个丫鬟的声音,听着很是遥远。陈绍萍想要起身,却只觉着浑身的骨头,酸软无力。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微微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缕遥遥清香。 很是熟悉的味道,陈绍萍记得在宫里的时候。就会嗅到这个味道,好像是有一个名字,是了,唤作“甜梦香”。元易斌给自己诊断的时候,说自己脾肺虚弱,需要好好静养。 恰好元易斌带来了甜梦香,这种熏香混合了淡雅的桂花。配上江南的茉莉粉,又辅之以特殊的草药。晚间点染,可以让陈绍萍睡得安稳。她怎会忘记,怎会忘记这甜梦香呢。 如果陈绍萍猜测得没有错,那么这里应该就是元府了!不然怎会有甜梦香,不然怎会听闻丫鬟唤“大人”?欣喜之色充斥着陈绍萍的脑海,她努力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关怀的眼神,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元易斌么?陈绍萍犹自不信,遂瞪大了眼睛望着元易斌许久。“元大人?果然,是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分开了这么久,她甚至觉着是在做梦。 “好生躺着,且先别动,”元易斌轻轻扶着她躺下,然后方才慢慢开口,“你的身子太过虚弱,加之又受了风寒。高烧还未退下,怎可好随意乱动?”听着他的言语,陈绍萍觉着分外温暖。 看着他细心的照顾自己,陈绍萍顿觉好生幸福。如果时间在此刻停留,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易斌,”陈绍萍轻声唤着这个名字,感觉一下子和他的距离,亲近了不少。 窗外的余晖,随着时间的转移。慢慢的流动在房间内,给每一寸光阴镀上了时间的印痕。陈绍萍多么希望,元易斌可以回应一下。可是没有,他连一声也没有回答。 似乎,陈绍萍的心都白费了。所有的真心,也都付诸东流。也罢,陈绍萍不觉暗暗在心里叹息。看来江苓嫣说的不假,自己真的是单相思。还能奢望什么,还能希望什么。 “多谢元大人,救命之恩,”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明显是加重了语气。更似乎,是在疏远两人的距离。许是陈绍萍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人家救治自己,是出于怜悯罢了。 她将脸扭向里面,却是止不住的泪流满面。到这个时候,谁还会关心自己?是君颢,婉凝,还是元易斌?他们曾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爱人。却如今,都这般冷漠的离开自己。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外面元汐月的声音:“怎么又回来了?大哥真是自找苦吃,明知道西戎正在抓她……”听见了么,元家,也不是自己的长留之地。她能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第二十一回 端木康醋意大发 燕婉凝暖意如春 茫茫苍穹,一点胭脂色。映照山峦,辉映一方寂寞。一路走来,是否还会记得曾经的欢笑荣耀。打开心灵的窗户,尚且还可以看的见去年的栀子花开。皎洁的岁月,恍惚了纤云的记忆。 想着白日间劫法场的事情,纤云从不觉着后悔。况且萧易寒,也曾救过自己。纤云不是一个,亏欠别人人情的人。何况当初对于萧易寒,她还是把他当做朋友一样的。尽管,他是江苓嫣的手下。 “你不救尺素也便算了!易大哥可是救过我的命!”纤云冲着端木康大吼,她的眼眸里含着泪花。看着端木康一脸的怒色,纤云终是忍不住发了脾气。而今等了许久,端木康果然是没有回来。 如此看来,端木康真的是生气了。纤云想着自己做的事情,无愧于心。只是她却忽略了端木康,一个男子怎会让心爱的女子,去营救其他的男子。说是毫无瓜葛,谁会相信。 还是忘不了,端木康酸溜溜的话语:“易大哥?叫得还挺亲热!云妹只记得所谓的恩情,却忘了你的身份了吧?大哥那里还理不清,又跟那个萧易寒扯不清关系。纤云,你几个意思?” “端木康,”纤云咬着牙,握紧了拳头生气的吼着,“我是你的妻子,你怎么会怀疑我?”她高高举着手掌,却被端木康紧紧抓着。他的手劲儿那么大,抓的纤云的胳膊都麻木了。 面对这个脾性古怪的男子,纤云实在是爱恨不得。从他的眼眸中,可以看得出深邃的目光。端木康,这个男子让纤云无法忘却。“我还怀疑你,是楚君颢派来的细作。”端木康如是说。 他说的不卑不亢,语气平缓。还真就冤枉了纤云,他的目光中流动着冷笑之意。随后放下纤云的手臂,转而冷冷离去。暮色微凉,独独剩下端木康消失的背影。纤云的泪,在风中氤氲。 记得五鼓时分,纤云就趁着端木康熟睡的时候。偷偷溜出了王府,此时端木焜已经在门外等候,他看着一袭蝶衣的纤云。温婉玩笑:“康弟若是知道,会生气的,你就不怕?” 那个时候的纤云,一心只想着萧易寒。哪里顾得上端木康?遂摇了摇头,赶忙骑上一匹快马,跟着端木焜往宫内牢狱而去。此时时间尚早,依稀可以看得到几点星光。 街道上分外安静,只可以听得到马蹄哒哒的声音。好在有端木焜,纤云方才顺利到达牢狱。见到萧易寒的那一刻,纤云霎时呆住了。才几天不见,萧易寒就已经瘦了不少。 “你当真为了我,去找尺素?”纤云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以为萧易寒当初,只是说说而已。谁会想得到,萧易寒果然是去营救尺素了。结果如何,纤云自然可想而知。 莫说萧易寒和纤云,就是林一凡亲自前来。尺素也没有跟他离开皇宫,还将林一凡刺成重伤。现在公主府调养,也不知道伤势怎样了。以前没有嫁入王府的时候,纤云还可以看一看。 可是被禁锢在王府,端木康从来不让她出府。纤云也就只好老是呆在府里,也就只有到了端木康进宫时。才会有端木蓉来看她,告诉她林一凡安好。这个消息,也就只有端木蓉带给尺素了。 “你真傻,”半晌,纤云方才说出这三个字来。为了她,还真是不值得。不过此时,纤云不会想到萧易寒的用意。作为江苓嫣的手下,萧易寒怎会让尺素呆在宫里?毕竟尺素是楚君颢的人。 这也是,为了江苓嫣登上后位。为自己安排亲信,所做的准备而已。萧易寒的心,从来都只装着“忠心”二字。这点心思,瞒过了纤云。却是瞒不过端木焜和端木康。 空中升起淡淡的雾气,萦绕在王府四周。举目四望,只剩下寒风瑟瑟,青松古柏。天涯望断处,且是一时荏苒岁月。王府前的大红灯笼,随着寒风来回摇晃。像是在叹息,在感慨。 王府厅堂,是端木康轻微的叹气声:“萧易寒在蓉儿府上?”早已窥透萧易寒心思的端木康,自然不希望节外生枝。他找来端木焜,也并不是单纯的问罪。毕竟,这是预料之外的事。 “当下也就只有蓉儿哪里,还算是安全的,”端木焜想了一会儿,方才回道,“弟妹也是好心,康弟莫要怪罪于她——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这个萧易寒的身份,和最终目的。” 好在没有救出尺素,好在尺素没有事。好在纤云平安,好在端木蓉无碍。这一切的幸好,都让端木康甚觉放下了心。不过往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他终是觉着,留着萧易寒是个祸害。 月光流转,端木焜默默起身:“留他在蓉儿哪里,一则打消他的疑虑,二则我还派了人暗中跟踪他。总之蓉儿和弟妹,都不会有事的。”这便是端木焜的打算,何况当初,的确不忍伤害纤云。 听着端木焜的打算,端木康点头表示赞同。暗暗更是佩服端木焜的手段,不禁为自己以后的王位之争,颇为忧心。何况端木瑞平身子很差,这儿当口儿可不要再发生什么事儿了。 “纤云,是个好姑娘,”端木焜离开的时候,好心对端木康说道,“康弟要好好珍惜——”“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大哥费心了,”端木康冷言,不觉想起了那天的情景。 就是因为端木焜送给纤云一件披风,让端木康不舒服了好多天。这件事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让人生气。这会子又平白无故关心纤云,端木康更是犹如掉进了醋缸子里。 随着端木康脚步的渐进,推开门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伏在桌案上睡着的纤云,桌案旁的蜡烛,已经燃尽。烛台上,已经累积了一层烛泪。看起来,应该是昨晚纤云等了自己一夜。 还真是个傻姑娘,端木康的心里暖暖的。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为纤云披上一条褥子。然后坐下来,趴在纤云跟前,静静的凝视着纤云。但见她微闭双目,均匀的呼吸着。 一时之间,端木康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如今回想初遇纤云,还真是颇有一见钟情之感。自己这般欺负她,她却总是柔情相待。如此想来,自己还真是有错在先了。 “康哥?”纤云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端木康正在看这自己。心里砰砰乱跳,赶忙坐起身子。本欲开口问他昨夜之事,她以为他要问罪的,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我不想欠他人情的……” “嘘——”端木康用一根食指,轻轻堵住了她的唇,然后低声道,“你闻一闻,这屋子里什么味道?”味道?纤云一时有些疑惑,用力嗅了嗅。然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但见端木康附耳柔声道:“满屋子里的醋味儿,你没有闻到么?”他呼出的气息,萦绕在纤云脖颈。此时纤云方才会意,不觉微微展开笑意。此时房间里,氤氲着甜美的味道。 下午的时候,天气还是阳光尚好。然而随着夕阳的落幕,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半空中,还不时刮起一阵阵冷风。看样子,是要下雪的节奏。此时远处的山峦,已然变得十分遥远。 茫茫荒漠,一块儿斑驳的界碑。告诉着过往的客商,这里便是“玉池”了。到了玉池,那么距离玉池的府衙——江城便不远了。此时寒风萧萧,在此刻颇显悲伤之意。 岁月的痕迹,残留在去岁的曾经。犹记当时,追随君颢来到这里。承蒙穆家兄妹照顾,自己方才寻得君颢。而今辗转回到这里,却是物是人非。似乎,一切还在风中倾诉。 高高飘扬的酒家旗帜,老远就可以看得见。玉池人家独有的酒楼,在大漠中显得越发新巧。沿着荒漠小径,一路便可来到玉池人家。此时有风吹过,婉凝不觉抚了抚脸颊。 是雪粒,细小的雪粒。夹杂着风沙,在尘埃处飘荡。还为踏进玉池人家的大门,便看到了许多骆驼或者马匹。想来是过往的客商,而且还嗅到了飘散的酒香。将至晚间,是做晚饭的时候了。 “还有房间么?”婉凝和君颢再次踏入此地,轻轻问着柜台后的那个姑娘。此时她正在低头扒拉着算盘,口中还答应着另外客商的回答。看起来很是忙碌,便随口答道,“几间?” “两间上房,”婉凝轻声回应,像是许久,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了。待柜台后的眼眸,微微抬起的时候。恰是看到了故人:“燕姑娘?”初晨惊喜的语音中,夹杂着更多的欣喜之色。 记得初见初晨,也是一个暮色微凉的时节。那时的初晨,热情大方。还是婉凝的救命恩人,不管怎么说,婉凝都欠着她一份人情。隔着明亮的烛火,婉凝可以辨得初晨的面色,有些憔悴。 初晨忙从柜台后走到前面,拉着婉凝的手,笑着问道:“我莫不是做梦吧?你快打我一下!”“你这个老板娘,该不是疯了吧?”婉凝轻轻抚着初晨的手,不禁噗嗤一笑。 “他就是楚君颢,”婉凝向初晨介绍,随后又低声道,“此番前来,只为逃命。希望你能给与方便……”话音未落,但见一袭玄色衣袍的男子。微微向自己投射一道目光,有些清冷。 这倒是让初晨想起了穆辰轩,那个让自己牵挂了一生的男子。“你真是找对了人,”初晨轻声说道,“安心住在我这里,一切由我来安排!”她说着,便带了婉凝和君颢进了内厢房。 两边回廊相连,中间一道水池环湖。颇有江南风情,在这荒漠之中。尚有如此绿洲,看来初晨把玉池人家经营的很有味道。以前婉凝也来过这里,只是没有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大的院子。 就是后来听闻,玉池人家衰落的时候。远在京都的婉凝,便要宏儿下旨重新修葺。这才保住了玉池人家,对于婉凝而言。玉池人家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生命的起点征程。 一点烛火,在木格窗子下显得越发凄冷。窗外的风声怒吼,在荒漠地带越发空旷。像是要把世间之物卷走,可是玉池人家却是岿然屹立。甚至可以,抵得过十级的大风。 只是最终,却无法抵抗岁月的流逝。好在婉凝还记着恩情,记着玉池人家。也是这样的恩情,才让玉池人家最终保存下去。不管以后如何,婉凝都会到这里小住一段时日。 “初晨姑娘这么帮我们,只怕是会连累她,”君颢推开门子,颇有些担心,“怎么不见颜舜祁?说好的在这里接应,难道……”“不会的!”婉凝不希望,再出什么事情,“我们找初晨问问就好。” 君颢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还是悠悠吐出一句:“但愿如此……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还有事要做呢……”他说得颇为伤感,倒是把婉凝疑惑了。 后来婉凝仔细想着,大约没有见到颜舜祁。对于君颢而言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当初的约定。应该是算数的,或者说萧易寒当初的背叛,让君颢多了一份戒心。也许他是害怕,害怕会重蹈覆辙。 这一点,婉凝自然是知道的。她轻轻的安慰着:“你也说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知道的。”这个时候理所当然。每个人都是防备的对象,也怨不得君颢这般多心。 诚如第二天黎明,便可听到打扫庭院的声音。婉凝睡得很轻,揉揉眼睛起身。推开窗子的刹那,确实被眼前白茫茫的雪景惊呆了。一晚上的功夫,雪竟然是下的有一寸厚了。 当时还真是庆幸,提前到达了玉池人家。婉凝最喜欢雪,因为她和君颢就是在雪中互生情愫的。那时雪落空中,簌簌坠落的声音。像是桑蚕沙沙,又像是落叶飘落水面。 身为御前侍女的婉凝,默默的跟在君颢身后。踩着他的大脚印,然而却一不小心险些歪倒。好在君颢及时扶住了她,淡然的眸子里,婉凝看得出来那份关怀,还有那份在乎和疼惜。 “凝儿?”当婉凝回过头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听见门子的声响,也听到了身后君颢的声音。却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反倒是一片雪白的景象,一瞬间,婉凝有些惊恐。 双目失明,不会是这么快,就到了这个时候吧?记得当初离开京都,元易斌告诉自己。说是三个月的时间,而今细细算来。差不多有两个半月了,想到里,婉凝不觉一阵心凉。 “没关系,这只是雪盲症,吃几服药就会好,”初晨把了把脉,笑着告诉君颢。本欲要君颢和婉凝安心,却是被君颢看出了其中隐语。初晨方才有些迟疑,告诉了君颢实话。 当初的七星草,剧毒加重。加上后来的针灸疗法已然刺激大脑,似乎双目失明,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雪盲症。听闻此说,君颢的大脑一下子变的空白。 “楚公子放心,我一生阅人无数,恰逢有郎中路过这里,”初晨眼见君颢这般伤心,遂微微开口,“不敢说医术高明,却也是妙手回春。”此时此刻,初晨的恩情让君颢难以忘怀。 第二十二回 尺素含泪完任务 初晨伤痛悲命运 晚霞漫天,承载一份哀愁的怨恨。一群大雁徘徊期间,还是午后的黄昏。然而高大的京都城,却已经变得这般陌生。让人不敢回想,曾经的繁华富庶。无关往昔,无关岁月的侵蚀。 独自徘徊在凄冷小径,尺素依然会记得。在这里初遇林一凡的情境,那时也是夕阳日落时分。往事犹如余晖一般,满满的洒在心头。本是一次无意的相遇,只因为两人同为细作。 一个为父报仇,一个为报君恩。其实仔细想来,不过是为了那虚无的生活。假如真的能够放弃一切,那么这个时候,应该是和林一凡在林间快乐的生活。无所谓,世人的看法。 只因为那一次相遇,只因同样的任务和目的。却让尺素,付出了一生的等待。不敢说这份情感惊天动地。但是对于尺素而言,她此生活着的唯一,便是等待,无尽的等待。 其实这本是可以改变的宿命,却被尺素生生咽下这般苦痛。在后来的古佛寺旁,尺素唯有苦笑着。在单调的木鱼声中,一遍一遍的回忆着往昔。抗拒命运么,却已然晚矣。 林间鸟儿,送走了又一个黄昏。铜镜旁,青丝乱。尺素已经好久,都没与听到过林一凡的消息了。还是前些时候,端木蓉进宫告诉自己。说林一凡的精神很是颓靡,并且还憔悴了许多。 听了这个消息,尺素面上还是微微笑着。其实心里分外难过。为了完成自己这个细作的任务,她只能是咽泪装欢。从未流过泪的她,现在却总是在夜里,抹不干的泪痕。 “你怎么还不休息?”是端木瑞平,他满身酒气的推门而入。一双充满饥渴的双眸,让尺素的内心充满了恐惧。若是以前,尺素绝对不会害怕,只是现在她的心里多了一份挂牵。 擦干眼泪,平复心绪,笑脸相迎:“听闻安王爷骁勇善战,恰逢从草原回来。正是大汗的好帮手呢……”每说一个字,尺素都会往后退一小步。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几乎浸出了汗水。 匕首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进宫许多时日,端木瑞平要她侍寝。她都一口回绝了,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回绝的余地。再往后退,便一下子歪在了床榻上。 忽然,端木瑞平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枚匕首,“当啷”一声坠落在地。此时尺素更是惊出一身冷汗。许是太过慌张,许是端木瑞平已然知晓什么。”你敢杀我?“端木瑞平高声问道。 “你们西戎夺占我东麓城池,我自然要杀你!”尺素咬牙屏住呼吸,迅速捡起匕首。然后冲着端木瑞平狠狠刺去,却不料被端木瑞平一把手抓住了匕首。手过刀刃处,鲜血淋漓不尽。 看着他抓着匕首的手,顷刻间血留不住。他的眼眸里,射出一道犀利的目光。像是,要将尺素吃掉似的。“只怕是,你还没有这个本事!”他狠狠将匕首扔了出去,然后便将尺素按在了床榻上。 暗夜侵袭,冷风摇摆不定。桌案上的烛火,被风儿吹得来回晃荡。屋内的炭火,也是哔啵哔啵响个不停。一帘百合香,弥漫在整间屋子里。于是,在这寒冷的冬夜。充斥着一分暧昧。 当端木瑞平安然的系好衣服,然后下得床来,颇有些得意:“如今你已是残花败柳,林一凡怎会要你?哼!”他扬起坏坏的笑意,然后大踏步的离开了尺素的寝宫。 此时此刻,尺素可以听得到。自己内心愤怒的心跳,她本想着可以刺杀端木瑞平。这自然是其中一条路子,至于献出自己却是第二条路子。她用被褥紧紧地裹着自己,任凭泪水打湿青丝。 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尺素才会走入青灯古佛。她再也没有任何颜面,去面对林一凡了。何况关于这件事情,倘或被林一凡知晓,定然会打乱计划。所以尺素没有说,只是说自己杀戮过重。 不过还好,方才尺素已经在端木瑞平的身上。下了准备好的伤毒,这种伤毒毒性极强。就是通过血液,然后慢慢种在人的身体里。不同于蛊毒的是,伤毒更难被人觉察得到。 “端木瑞平,不出一个月,我便让你葬身于此!”尺素忍住眼泪,默默的在心底发誓。她凄苦的微闭双目,只觉着上苍的如此不公。起初是忍辱嫁给楚君琰,而今又要嫁做西戎妃。 尺素的一生,正如后来的婉凝所言。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总是被他人操纵着命运。为了他人,可以付出所有。可是连自己最简单的情感,也只有深埋心底。对于尺素和林一凡,不公。 青松古柏的寺院旁,尺素默默地合掌默念。却还是听得到,寺院外林一凡踱着方步的声音。木鱼声,诵经声,怎么听起来分外饶人。唯有道一声:“一凡,我们今生无缘……” 本欲是简单的情感,却总是掺杂了不少的权力和欲望。是楚君颢的错么?他不也是为了东麓,为了东麓的百姓?是林一凡的错么,他是为了报答楚君颢的救命之恩的。 罢了,这份缘本就不该开始。如今由尺素亲手开启,却又要她狠心斩断。所以直到后来,总会看到寺院旁有一男子徘徊。寺院内,一个孤苦女尼默然诵经,偶然还会遥望山下。 “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你是不是,很开心?”端木瑞平不断的咳嗽着,他紧紧地抓着尺素的手,瞪着一双大眼睛,“昨晚,你到底让我喝了什么?”他的胸脯不断起伏,看着很难受的样子。 这还真是报应!尺素冷冷的甩开他的手:“你是应该,要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了。不然,就等着你儿子为你收尸要紧。”因为昨晚时分,尺素还派了人,给端木瑞平送去过一杯茶水。 茶水混合着伤毒,只会加重伤势。每时每刻,都会有万千股子寒气。在端木瑞平的浑身游走,并且让他的血液变得逐渐失去温度。端木瑞平请了御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你若是不给我解药,我便让林一凡死!”他怒吼着甩给尺素一个巴掌,却顿觉浑身寒冷无力,只得蜷缩在火炉旁。尺素冷眼看着,发出一阵冷笑。她的计划,终是要实现了。 在大漠里看雪,着实是一种享受。飘飘渺渺的雪花,点缀在细细的黄沙之上。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层淡薄的雾气。轻轻的笼罩着,颇有一种江南烟雨的味道。如此景象,中原是看不到的。 如今来到玉池人家,已经有些日子了。初晨口中所说的郎中并没有来,反倒是她的妹妹,晚妆一脸倦意的回来了。风雪归程,当晚妆出现在玉池人家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微寥的时候了。 姐妹分别月余,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语。然而初晨此时,最关心的还是穆辰轩。她让晚妆前去京都,其实就是为了穆辰轩。如今她看着晚妆身后的那个男子,顿时喜上眉梢。 可是晚妆却是微微摇头:“穆辰宇,他叫穆辰宇,是穆辰轩的哥哥。”难怪,难怪他的眉眼和穆辰轩如此想像。初晨的心里,顿时失落了一大截。她从未,如此渴求见过一个人。 “究竟怎么样了?”初晨焦急的问晚妆,可以看得出来。晚妆的眼眸中,透露着一丝丝的悲切。如果初晨猜的没有错,穆辰轩应该是遭遇不测了。不然,如何不告诉自己呢。 沉默了许久,方才看到晚妆浅笑着点头:“才刚进京都,就看到他了。不过他说为了救出父亲,还是要等些时候的。姐姐不必担心,相信过不了多久,穆公子就会回来的!” 这倒是一句实话,穆辰轩果然是进宫救父亲了。只是中间的具体细节,晚妆真的不想告诉初晨。她不希望看到初晨,为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而提心吊胆,日夜担忧。 正如穆辰轩不喜欢初晨的话,又怎么告诉初晨呢。晚妆轻轻握着初晨的手,轻声安慰着:“如今西戎占据京都城,救人自然也就难上加难。姐姐总得,给他一些时间才是……” 这就是苦苦盼来的消息,不过还好。至少在初晨听来,还算是比较好的一个消息了。人没有事,还在京都。自己的等候,总算是没有白费。她的内心,此时更是多了一份期盼。 只是她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如此。关于穆辰轩的事情,晚妆只是不想初晨难过。所以没有细细说来,反倒是那个痴痴傻傻的穆辰宇。一脸疑惑的问道:“姐姐怎么,不说出真相呢?” 其实在晚妆的衣袖里,藏着一封书信。那是穆县丞要晚妆寄往家乡的信函,信上详细叙述了自己的所见。包括西戎的罪恶行径,还有穆辰轩已经逝去的消息。原来晚妆,什么都知道。 原来西戎想要一统中原,他们将穆县丞囚禁。然后要他说出调动边关的兵符,否则就要一命相抵。穆县丞忠君爱国,怎会背叛东麓。他和穆辰轩宁死不屈,这封信函也便是遗书了。 “为国而亡,壮哉!”初晨重重的说着这六个字,心里为穆辰轩的行为感到欣慰。她没有哭,却是看着书信上的“殁”字。陡然不敢相信,一切的根源,不过还是为了家国利益。 还能怎么样呢,初晨将信函细细收好。然后拉着穆辰宇的手,轻轻说着:“姐姐告诉你,一个有关英雄的故事……”远处夜微微凉,传来几声寒鸦的叫嚣。初晨可以听得到,马蹄声的渐行渐远。 夜色阑珊,晚意重重。边疆下的暮色,看着很是惬意。只是关于家国利益,关于权利相争。一切就变得破朔迷离,甚至于让人捉摸不透。这样的故事,发生在与世无争的玉池人家。 本来迎来送往的客栈,总会牵绊不少俗事。只是初晨专心经营生意,一切又有妹妹晚妆在外周旋。对于初晨而言,她过得很快乐。只是如今,却因为穆辰轩的突然离开,将她拉入了一场权力漩涡。 “那封信拿来我看,其中定有蹊跷。”其实当一切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便由不得初晨了。如果是这么简单的话,又怎会让晚妆捎来书信。婉凝让初晨读来听听,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然而初晨却是放下书信,轻轻叹一口气:“燕姑娘不必为了我,编这样一个谎言……等明天的时候,郎中就回来给姑娘把脉。此时燕姑娘应该,早些休息养养精神才是。” 这算是推托之词么,还是初晨太过伤心。既然晚妆所言,一切由于西戎有关。那么婉凝就一定会追查到底的,因为有一点她很清楚:萧易寒如江苓嫣所言,还活着的话,就一定会有危险的! 因为西戎要夺取兵符,因为兵符在萧易寒手里。如果西戎知道这一切,那么很快就会找到萧易寒,对他下毒手的。倘或不是晚妆所言,婉凝一定不会这么想的。此时此刻,她越发担忧起来。 当一切都变成事实的时候,君颢的复位计划就会前功尽弃。那么尺素所做的牺牲,也就白白浪费了。原来这就是西戎的另一个计划,夺取京都只是第一步。他们也知道,兵符调动边关将领。 不过还有一点是婉凝担心的,那就是害怕江苓嫣留在京都的细作。如果告诉了西戎,有关萧易寒的下落。那么楚君颢和萧易寒这里,就更加危险了。所以此时,婉凝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一切或可如楚君琰那时,只是此时换做了西戎。凶残成性,屠戮百姓的西戎士卒。“难道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婉凝细细的为初晨分析了时局,她是希望得到初晨的帮助。 初晨思虑了一会儿,方才拿出书信道:“我有些不舒坦,这就先去休息了……”接过那份书信,婉凝可以看到初晨模糊的脸庞。现在如果不准备,想来婉凝的眼睛是再也看不到了。 伤心,难过的儿女私情。便在此刻变得无足轻重,初晨又怎会料想得到。这其中,会有一个不可预知的阴谋呢。原来她想着,只要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必然不会,牵连其中。 只是可惜,她喜欢上了一个县城之子。县城穆家素来在边疆,为东麓守卫疆土。而今却是为了家国,献出了生命。如何要初晨,接受这样的事实。以后的日子,连期待的支柱,也没有了。 一层朦胧的月光,笼罩着浩瀚天地。倘或月光有知,那就让她快快进入梦乡。哪怕在梦里,也可以见到穆辰轩一面。似乎当初就不应该,对穆辰轩动了真心。以至于后来,守候在这里一生。 第二十三回 端木蓉质问尺素 楚君颢照顾婉凝 光芒柔软,铺洒一片斜斜的余晖。宛如一段锦绣岁月,精心的编织着每一寸梦境。冬日的阳光,温和的聆听着尘世间的故事。如此和顺,如何清秀。只是时光太过无情,让尺素顿觉恍惚。 那些流逝的岁月,都去了哪里。尺素慵懒的倚在软榻上,微闭着双目。任凭光阴流转,流动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她不会忘记,与林一凡的初见,更不会忘记,林一凡为了自己,断掉一指。 这份仇恨,这份孽债。总归是要偿还的,还好端木瑞平的时日无多。她昨晚便书信传于玉池,道清前因后果。年后便可要楚君颢动手,算来不过短短月余。时间正好,尺素的心静如水。 “你到底,对父汗做了些什么?”端木蓉寂走两步,狠狠推开门子。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尺素跟前质问。早晨的时候,就听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端木瑞平忽然昏厥过去,浑身冰冷。 更为蹊跷的是,昨晚是尺素服侍的。这么说来,定然是尺素做的手脚。端木蓉便冲进宫来,大声质问,想要听听尺素的解释。以往,她一直对尺素都很好。还时常,传递与林一凡的信笺。 “公主此话何意?”尺素缓缓睁开双目,看着端木蓉怒气冲冲的脸色,慢慢开口问着。其实关于结局如何,尺素都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她可以,为了林一凡和家国利益,牺牲自已也无妨。 墙上挂着的西洋时钟,发出一声“当当当”的音调。沉重,低调。此时已经是晌午十点,而通常这个时候。端木蓉都会拿着信笺,为尺素和林一凡做红娘的时候。 不过此番前来,端木蓉可不是为此而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有些犹自不信:“于尺素,枉我拿你当亲姐妹!你竟然,竟然对我父汗下此毒手!我真是看错了你!” 她委屈的眼泪,晃动在尺素的眼前。尺素的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为了那个所谓的任务,她不得不牺牲自己。刺杀端木瑞平,却伤了端木蓉的心。尺素一时,真的是手足无措。 然而答应了为楚君颢做事,便要忠心为君。她轻轻地敲击着椅子边缘,冷笑一声:“你不过是端木瑞平的庶女,得不到大汗的宠爱。你这个公主,也就是傀儡而已。你如何,还要管他的死活?” 听着尺素的冷言冷语,端木蓉如何也想不到。尺素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倒是不禁,让她想起了林一凡就她的时候。她板着的面孔,让林一凡心碎如初。本以为冤枉了尺素,而今看来果然不错。 “他是我的父汗!”端木蓉泪眼婆娑,“不管怎样,我都求你放了他。如果,如果你肯放了他的话,我定然说服父汗即刻退兵……”站在端木蓉的角度来看,她并不希望节外生枝。 何况端木瑞平的身子越来越差,自己的两个哥哥也在暗里争斗。为了那个缥缈的王位,谁也不肯相让。端木蓉并不想起内讧,那样不仅让楚君颢渔利。更会让西戎的势力,变得更加弱小。 于是她想着求一求尺素,或许尺素会放手的。可是没想到,尺素并没有松口:“你会劝说西戎退兵?一直退到草原?哼!只怕你的父汗肯,就怕你的哥哥们不同意!我又如何相信你?” 一朵雪花,飘落在琉璃瓦上。随着夜幕的降临,风声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慢慢滑落在这片安逸的红尘。一路风尘仆仆,可否记起一年前的那场初雪。尺素细细体会,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味道。 “我不过是小小侍女,如何对你父汗下毒手?”尺素微微撩起青丝,说出的话语,没有一丝一毫的收口之言,“即便是我有机会,早被你父汗发现了。公主的这般请求,请恕奴婢无法答应!” 听了尺素说出的理由,端木蓉也便只好说出了林一凡三个字。林一凡一直都在端木蓉哪里养伤,只等到纤云哪里找到时机。等到救出尺素,便会和林一凡一起归老山林。 然而当初的计划,却早已变质。尺素不肯与林一凡走,却又舍不下这般情缘。如今被端木蓉拿来,还满口的诸多威胁:“你可别忘了,林一凡还在我府上!假使你不肯答应,我不会让林一凡活着!” 端木蓉身为西戎堂堂三公主,委曲求全哀求尺素。一个小小侍女,已然放下了尊严的。可是尺素竟然不理不睬,反倒是反唇相讥。端木蓉气急,只好搬出了林一凡。 只是听到林一凡的这三个字,尺素竟然漠然道:“我与他,已然没有任何关系。他的死活,全凭公主做主。”没有悲伤,没有悲切。甚至于,一点伤感的语调都没有。 无怪乎,后来的婉凝说尺素,是一个很好的细作。曾经的尺素,为了林一凡而害了楚君颢,害了楚君琰。以至于,让东麓付之一炬。如今她深入西戎,又怎会再次重蹈覆辙。 这番道理,还好尺素明白得早一些。原来身怀情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难怪当初,楚君颢千叮万嘱要她掩埋情绪。风雨悲凉,她慢慢站起身,还是那个很谨慎的于尺素。 如果一切还可回到曾经,尺素不会选择用“细作”为代价,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而今想来,还真是可笑之极。父亲未曾谋面,却要听信楚君颢的一面之词。答应为他效忠,为父报仇的话。 如此那般,她便可做一个安静的小宫女。静看庭前花开花落,闲看空中云卷云舒。怎会认识林一凡,怎会与他又这般纠葛。又怎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那时只需安静等待,等到二十五岁安静出宫。 至少那样,还可以找一个农人嫁了。安静的度过一辈子,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而今却要,忍受如此委屈。她只得轻言感慨,命运的无情。“这么说来,你是不肯答应了?” 端木蓉纵然对父汗心存怨恨,却无法割舍那份亲情。她只是希望一切安好,或者是退回草原,重新过那种安逸的生活。只是父汗贪图权利,却最终惨死其间,到了最后,伤心还能怎样。 “我知道你是楚君颢派来的人,”端木蓉一字一顿道,“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眼下父汗提防楚君颢。要哥哥派人找寻边关兵符,以期拿下兵权。到时候楚君颢背腹受敌,再无还手之力……” 端木蓉是把尺素当做姐姐看待,才要告诉她的。不管尺素做出如何决定,也不管端木瑞平如何。端木蓉都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她努力周旋,却终是徒劳无功。 雪花飘落人间,好像是人间的伞。坠落在琉璃瓦顶,宛如铺上了一层轻软的白纱。迎着暮色,又像是一地银子。将整片天空,渲染得如同白昼。远处响起了爆竹声,颇有年下的味道。 当出入得皇宫,是丹桂飘香的八月。而今细细算来,已然过去了两年的光景。六千多个日日夜夜,都在岁月之中缓慢流逝。想要挽留时间的尾巴,却总是有心无力。 还记得去年的那场大雪,下的酣畅淋漓。自己跟在君颢身后,踩着他的大脚印。那个时候,楚君琰还在。是他带着自己,聆听雪花坠落的声音。宛如落花,簌簌而下。 韶光易逝,记忆却无法消散。她不会忘记,那个江湖郎中的话语:“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只怕是难以康复……”只是包了几剂草药,方才辗转离去。楚君颢怒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君颢,”婉凝慢慢伸出手来,触到了君颢冰凉的手指,轻声笑着,“算了,离开京都的时候,元大人已经告诉了我的。”她的眼睛,其实她很早就知道了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看着婉凝呆滞的眼神,君颢不觉疼惜万分。他点燃了许多烛火,几乎照亮了整间屋子。可是对于婉凝而言,却只是一片白光。“不过还好,”婉凝自我安慰着,“至少,我还可以看得见你……”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不想要君颢担心。君颢紧紧握着她的手,软言安慰她:“凝儿放心,我会,治好你的眼睛——”这几天下来,婉凝的头脑有些昏沉,眼前总是一片模糊。 “君颢,我想看雪,”她可以感受得到,窗外凉凉的雪花味道。君颢拉着她的手,移步到窗前。推开木格窗子,一阵冷风扑面。吹拂着屋内的温暖气息,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气流。 婉凝轻轻伸出手去,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而下。沾湿了她的手掌心,顺着掌心脉络渐渐融化。这便是雪花的宿命,盛开在寒凉的冬日。却终将随着北风,消散于天之涯。 空气中,氤氲着爆竹的味道。夹杂着雪花一起传来,婉凝的思绪顿时飞到了去年那场大雪下。雪花飘落,迎来了新的一年。“快要过年了,”婉凝轻声开口,顿时感慨万分。 去年这个时候,还在宫里守岁呢。今年竟然在外漂泊,还真是讽刺。婉凝缓缓收回手来,转而对君颢说道:“你说我们,还会回到京都么?”“会,”君颢望着暮色下的雪花,眼神十分坚定。 忽然,窗外响起了一阵“咕咕”的声音。很是熟悉,听着方向像是朝他们而来的。果然,但见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窗沿下。红红的鸽腿上,还绑着一张字条。来自京都,应该是尺素传来的。 “君颢,可是京都来的消息?”自从上次从穆县丞信中,得知西戎的阴谋后,婉凝便更加夜不能寐。一则担忧萧易寒被找到,二则担忧尺素在宫里是否安好。而今飞鸽传书,多少算是有些慰藉。 听了一会儿,便听到君颢轻声说道:“端木瑞平中了寒毒,没有多少日子活了。他的两个儿子,目下正在争夺王位……”“这是最好的时机!”婉凝听后,立刻接口道。 “可是纤云,为了救出尺素,嫁给了端木康为妃……”君颢的声音低沉,难怪,难怪他不肯继续往下说了。想来这就是尺素的顾虑,所以这才飞鸽传书,要君颢拿主意的。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雪花也在一寸一寸的下着。才只一晚上的功夫,就将整片大漠,变作了一片童话世界。浮生若梦,魅力初成。遥遥望去,苍茫大漠不见一列驼队。 记得初晨曾经说过,大漠上下雪至少要半个月。并且这里比中原的冬天来得早,而且一到冬天,玉池人家就很少来生意了。如今看来,事情果然不假。婉凝听得君颢所言,心里也颇多担忧。 的确,现在还不是时候。颜舜祁没有见着,而且纤云又做了王妃。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计划不符。就算是等到了颜舜祁,攻打京都的时候。纤云可怎么办,这是最棘手的一点。 “初晨说,最近似乎多了一些人,”君颢本不想着婉凝担心的,可是从昨天开始。客栈里就多了一些人,他们都牵着马匹。并且看起来,像是生意人。君颢要去查一查,告诉婉凝要小心。 这个消息对于婉凝而言,或许是在意料之中。一路上,追杀之人还少么。只是如今冬日时分,与初晨所说的生意少格格不入。那些书信,她早就烧了的。只怕是西戎追兵,忽然追赶过来。 她的担忧成了现实,却反倒是措手不及。如果她可以看得见,就可以帮助君颢了。君颢看着她担忧的神色,遂轻轻抚着她的脑袋,要她放心:“郎中说了,要你好好养身子呢……” 一说到郎中,婉凝的心里就不好受。都是些骗人的鬼话,不然又怎会连累穆辰宇疯癫呢。因为这个缘故,婉凝就不好意思再去见晚妆了。不过还好,听初晨说穆辰宇的精神比先前好了不少。 于是婉凝便听话的点点头,还不忘吩咐一声“小心”的话。没有君颢在的日子,婉凝更觉无聊至极。她坐在睡榻前,望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景象。一时之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若不是那场大雪,她相信君颢不会表明他的心迹。雪花像是精灵,给予婉凝最真的问候。“我就要这一间房了,”忽然,耳畔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婉凝的心头咯噔一跳:江苓嫣。 雪花纷乱,北风呼啸。婉凝本欲平和的心境,也被这一声彻底打碎了。她慢慢回过神来,方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子跟前,想要隔着门缝去看。却只见一个模糊的背影,什么都看不到。 真是可恼,如果自己看得见。就一定可以的,婉凝顿时悔恨起来楚君琰。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会双目失明!好在现在,记忆一直存在。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了。 到了晚间,君颢回来的时候。看到婉凝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遂轻轻走过去为她披上褥子。却不料触到了她滚烫的额头,赶忙下楼取了热水毛巾。然后为婉凝敷上额头,又推开门窗散散热气。 那一刻,君颢真的是担心婉凝的身子。自己走了不过四个时辰,婉凝便发起了高烧。他真不知道,自己如何要照顾婉凝。守在她的身边,君颢的心里愧疚万分。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看到婉凝微微皱起的眉头。君颢欣喜,忙凑上前去问道:“凝儿?现在感觉如何?”听着这个声音,婉凝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有些茫然:“你是谁?” 第二十四回 于尺素掩埋心声 燕婉凝记忆模糊 点滴风声,细碎无言。雪花纷飞,在这岁末的尾巴上。残留着一抹晚霞的余晖,流动着完美的色彩。他年旧好,可知今后岁月如何度过。徘徊在西窗下,尺素的心里颇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三天前传递的书信,也不知道到了玉池没有。加上端木蓉对她的质问和威胁,让她更觉对端木蓉愧疚。眼下宫里许多御医对端木瑞平束手无措,纷纷乱个不停。 更有甚者,昨晚尺素便听说。端木康已经调集了兵马,将皇宫内苑团团围住。并且端木焜把守京都内外,对来往行人盘查甚严。关于追查那块兵符的下落,也在暗地里悄悄排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不知道玉池那边怎么样了。尺素焦躁的踱着方步,不时的望着西边的天空。尺素一方面担心,这里会找到兵符。另一方面,担心楚君颢被抓,担心林一凡的安危。 以前在楚君琰的身边,尺素从未有此担忧之处。只是而今不同了,她所面对的是草原上剽悍的西戎部族。素来听闻,西戎部族能征善战。就在尺素左右担忧之际,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 莫不是端木蓉?还是端木瑞平派了人来?亦或者是端木康?尺素一时竟然有些就紧张,毕竟她还未得到下一步的计划。“尺素,”门子被推开来,却是许久不见的纤云。 但见她身着一身白袍,还戴着一顶白色的狐皮小帽。若是走在雪地里,一定会认不出来的。屋子里温暖如春,却在尺素看来,却是分外紧张。她并不想与纤云有太多纠葛,只怕是会连累了她。 “还多亏了三公主,”纤云一面说着,一面关好门子,悄声对尺素道,“我听说萧易寒还活着,端木焜已经派人去搜查了……”纤云也是趁着府里没有人,方才求了端木蓉进宫的。 不管怎么说,端木蓉都还算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可惜却是西戎人,不然尺素会和她结交的。听得纤云如此说,尺素才想起端木蓉说的话来。西戎要夺取边关军队的兵符,自然是真实的。 试想当初楚君琰还活着的时候,便是掌握了边关军队的权利。不然怎会如此容易,拿到帝位?而今西戎也要效仿,可惜一场大火将边关军队尽数销毁。死的死,散的散。 据听闻,也就只有那快兵符才可调动。并且还有一部分兵马,不论要多久,西戎都要决心找下去的。“这件事,与我有何相关?”尺素漠然说道,“你费尽心思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这个消息对于尺素而言,更加危险。本来她有把握,对付端木瑞平的。可是却又多了这样一道消息,看来端木蓉没有骗她。她唯有按兵不动,等着玉池传来的书信。 纤云好不容易,方才进得宫来。听着尺素不冷不热的话语,心里顿时恼了起来:“你不认我这个姐姐,也便算了。只是眼下危机重重,如果他们找到兵符。玉池就很危险了,你听不明白?” 这番话,说的尺素一身冷汗。她想起了林一凡,尚且还在端木蓉府上。如果真要要挟她,还真就不好办了。“玉池已然知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尺素回身一楞,方才微微开口。 屋内的炭火,被燃烧的噼啪噼啪作响。小小桌案上的暖炉内,温着一小壶茶水。多年以后,尺素回味着这个冬天。回味着这场大雪,终是为当初自己所做的决定,从未后悔过。 只是唯一愧疚之事,是没有叫出一声“姐姐”。这个藏在心底的声音,让她此生无颜再见纤云。当初是怨恨,怨恨纤云对她的抛弃。后来再见纤云,却已是隔着一道青灯古佛。 “端木瑞平的伤毒,是你下的?”纤云的这番话,让尺素心如刀绞。为此付出的牺牲,此生也休要再提。眼中没有泪水,哭泣是最没有价值。看着尺素这般,纤云不觉轻轻拍着她的肩。 只是在尺素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已把纤云当做了姐姐。无奈深处虎穴,又如何再以感情牵绊。她将目光移向别处,唯恐纤云看出了她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气,转而点头:“只是没想到,还会再生波澜。” 眼下唯一的计划,也便是找到萧易寒,将他保护起来。然后继续尺素这里的行动,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这是三公主要我交给你的,”纤云从袖子里,拿出一叠信笺。 是林一凡写的信笺,本欲要托端木蓉交给尺素的。只是两人之间,产生了误会而已。端木蓉不想再见尺素,只好交给了纤云。纤云看得出来,尺素的眼眸中,含着一丝丝的泪花。 起初在皇宫,与尺素相处的时候。尽管尺素这般冷言,可对于纤云而言。到底是热心肠的女子,却被“细作”这个身份禁锢。难道她们姐妹二人,终生都要为了忠诚而活么。 还会有那一天,要为了自己而活。“其实,三公主对我们还是很好的,”纤云回想着端木蓉对自己的好,不觉替她说起话来,“只是她身为西戎公主,有不得已的苦衷……” 耳畔处,是纤云安慰之词。尺素缓缓展开信笺,看到熟悉的字迹。心里顿时温暖如初,看到林一凡安好,对于她来说是此生最好。她将信笺细细收好,放在一只小锦盒里。 这般温暖,这般细心。看得出来,尺素对林一凡还真是上心的。只是可惜,二人却无法走在一起。一个苦守青灯,一个徘徊院墙。感叹着命运的不公,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你放心,我会提前找到萧易寒的,”纤云不想看到尺素难过,也不想林一凡受他人威胁。她可以借助端木蓉的力量,细细寻找。尺素这里,只需要在宫里对付端木家族就好。 尺素慢慢回转过身子,看着纤云坚定的眼神。一时之间,心里颇多感激。于是姐妹二人,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各自做着自己的任务,只是尺素没有想到,会这样牺牲了纤云安定的生活。 当一切再次辗转入宫时,尺素对纤云更是多了一份愧疚之心。反倒是纤云苦涩的笑着:“你在宫里的时候,到底不方便……何况你已经,付出了自己的幸福,你要和林一凡一起……” 因为这个阴谋,因为这样的任务。终是让纤云和端木康,陌路相逢。由此而想来,尺素才觉自己当初。是害了纤云的人,不然纤云怎会被端木康遗弃。那年岁月的往事,终是遗漏一段时光。 曾经的岁月,曾经的光阴,曾经的往昔。都在旧日的痕迹中,慢慢游走其间。来不及感慨命运的无端,唯有感慨今夕的宿命。没有谁会记得,那年的大雪纷飞,北风呼啸。 还是曾经的互相利用,却终究难以抵过心底的那份情怀。其实婉凝还记得,记得君颢是谁,记得君颢的样貌。只是依稀看着模糊,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却是再也认不出来了。 她的头脑很痛,意识也渐渐的模糊起来。她抓着君颢的手,渴求能够记起来什么。然而除了那根血玉簪,一切都随着风雪飞走了。如果还要剩下些什么,就只有心里的那份过往。 “你只不过是,病了而已,”君颢轻轻抚着她的手,像是哄骗一个孩童。毕竟这双明眸,当初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失明的。不管今后怎样,君颢都会是婉凝的眼睛,一辈子。 耳畔处是轻声的安慰,逐渐抚平着婉凝内心躁动的心。她安静的躺在君颢的怀里,均匀的呼吸着。“你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君颢从来不知,有关婉凝失明的事情。 也是在郎中诊脉之后,说了这件事情的。君颢颤抖着手儿,终是紧紧攥成拳头。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婉凝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他伤心,他难过,他愧对于婉凝。 很快,窗子外面又是一阵鸽哨声。大约是尺素等得急了些,这才有催促了吧。君颢望着站在窗沿上鸽子,轻轻解下鸽腿上的信笺。但见上面写着:端木瑞平身中奇毒,吾等找寻兵符,公子可尽快发兵。 这是尺素和纤云商量的结果,总是要君颢知道的才好。可是现如今婉凝意识模糊,记忆也断断续续。君颢慢慢走至桌案前,提笔写了一行字迹,仍旧要鸽子带回京都去了。 的确,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惜目下找不到颜舜祁,更别提什么复国了。君颢给婉凝掖好被角,便出门去了。上次要初晨打听颜舜祁的消息,如今却是没有下文了。 “君颢?”恰好出门的江苓嫣,与正要关门的君颢四目相对。如今分别数月,再次相见的江苓嫣。心里一阵欣喜,她正想着君颢,偏巧就遇见了。还真是缘分呢。 更为碰巧的是,江苓嫣住的厢房就在君颢房间的对面。本欲是曾经的帝王妃嫔,现而今却是落魄之人。人世间之事,总难预料得到。诚如江苓嫣为了后位,费尽心机而已。 如果不是她的私心,又怎会引西戎攻占京都。又怎会,害得宫人四散逃离。又怎会,将自己逼入绝境。她苦心得到的后位,却最终镜花水月。雪花纷纷,平添几分悲凉。 许是君颢也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苓嫣。只是他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而是转身下楼去了。任凭江苓嫣在身后唤着他的名字,却也只能看到一个冷漠的背影。 “楚君颢!”江苓嫣一时气得咬牙切齿,本以为自己的这份“苦心”,可以打动君颢的。她气愤之极,忽而一眼瞥见了那处房间。既然君颢在这里,那么是不是,燕婉凝也在呢? 萧萧风声,迷离一段岁月。淡荡尘埃,遮掩着往昔的恩怨。风雪洇染一片故事的结局,让人捉摸不透。微微睁开眼睛的瞬间,婉凝看到了一个蓝衣女子。高傲的神情,如此熟悉。 “别来无恙?”江苓嫣冷冷的笑着,却是看到了一脸迷茫的婉凝。方才回过神来,自己笑着道,“是了,我怎么忘了,你什么都看不到了呢……”她的心里,满满的是幸灾乐祸。 眼前模糊之处,这个女子说的话,让婉凝顿觉头脑发痛。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慢慢开口询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眼睛看不到了?你有法子治好我么?” 这番话问的奇怪,在江苓嫣听了去。倒像是一个无辜之人,她以为婉凝是在故意这般。遂冷哼一声,说道:“燕婉凝!你莫要在这里装可怜!我告诉你,我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说来说去,江苓嫣始终不忘这个位置。正如后来的东麓宫史记载:高祖皇帝时,有昭仪江氏。因兄(萧易寒)为将之故,颇得皇宠。然终不得为后,实乃帝恐其借兄之力,掌控后宫。 后来的宫廷政变,也实属意料之外。“昭仪江氏妒忌心强,为得后位,不择手段。毒皇后,逐侍女,害梁王。引西戎入都,终至宫城被占。”多少年后,这段历史为人所不耻。 转而看着婉凝的苍白脸色,江苓嫣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也曾听闻,说是婉凝针灸治疗眼睛,是以牺牲记忆为代价的。如此看来,好像是这么回事了。不知为何,江苓嫣竟是有些难过。 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表姐,好歹也是骨血相连。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么多人喜欢婉凝。江苓嫣实在是,妒忌的要命。她真害怕,有一天婉凝做了皇后。然后对她,是以惩戒。 为了以防万一,倒不如提前下手。她一面想着,一面抽下发鬓间的簪子。慢慢对着婉凝的脖颈而去:“别怪我不顾姐妹之情,是你逼我的!”她想着,只要婉凝死了一切就好办了。 那天晚上的风雪特别大,风声也在广袤的大漠上,来回奔波。听在耳里,还会觉着有些害怕。江苓嫣的手儿,刚刚要靠近婉凝。却忽然听得门子被打开,是楚君颢回来了。 随着一阵冷冷的夜风吹来,江苓嫣手里的簪子,“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但见君颢大踏步走过来,一把将江苓嫣揪起来。然后重重的甩给她一个耳光:“再让我看到你,你不会活着的。” “我千里迢迢来到玉池,就是为了要救你的!”江苓嫣忽然大声哭喊着,“君颢你知道么,我带了一部分兵马,就在外面守着……我们可以重新再来的,君颢,你怎么一点都不体谅我?” 这番话语,对于君颢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他只是转身,将婉凝揽在怀里。那双温婉的眼眸,让一旁的江苓嫣嫉妒的要死。从婉凝进宫开始,君颢再也没有看过自己。 那么一刻,江苓嫣顿觉怒火中烧。她紧紧握起来的拳头,骨节在衣袖下被攥的咔咔作响。摔门而去,冷风吹着她的思绪,她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因为一切,对于她来说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五回 可怜纤云被冤枉 沉默君颢细盘算 天空苍白的没有一点色彩,就连挂在山峦后的太阳,也是无精打采。虽然没有风,却是冷的浸到骨子里。纤云向手中呵了两口气,方才觉着手心里有些温度。不过对于此时的她,莫不过内心的冰冷。 站在书房外面,已经有几个时辰了。她早已经是冻得浑身麻木,眼前景物有些模糊。这是端木康对她的惩戒,无怪于她出了府门。并且还暗暗与尺素相见,找寻萧易寒的下落。 其实并不怪端木康的狠心,只是纤云太过大意。她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着了。只是没有察觉,而是去往元家打探消息。她知道元易斌尚且还在京都,这便去了。 无奈元家只知自保,并不肯帮助纤云。记得汐月冷言抱怨了一声:“才刚来了一个,怎么又来了一个棘手的?”那时纤云还不知道,陈绍萍已经被元易斌救了出来,就在元家养伤。 所以对于纤云的话语,元易斌并没有接受。本来妹妹汐月就很不乐意帮助陈绍萍,现在又来了一个纤云。更让他有心无力,出于对汐月的弥补,元易斌便不打算,帮助任何人了。 就是眼下的陈绍萍,也只是等她伤好以后,就立刻送她离开这里。以前对妹妹汐月太过忽视,而今好容易逃离皇宫。他要用余下的日子,来照顾妹妹。同时,也是对元家的保护。 “都说元大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看来,果然不错!”纤云略带讽刺道,“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大人怎会帮助燕姑娘?想来大人的心,还算是有一点点的良知的……” 这里的纤云,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汐月怒气冲冲的跑出来,指着纤云大骂道:“你难道不知,西戎正在追捕东麓宫人?你现在过来找我们,岂不是把我们推至风间浪口?” 听着汐月的话,纤云一时也气恼之际:“如果不是燕姑娘在宫里照顾你,只怕是你也要遭受牵连的!”纤云所说的帮助,是要汐月废去贵妃之位。代价便是一双明眸,恰恰也保住了汐月的命。 现在想来,颇有些因祸得福的味道。如果汐月执意留在宫里,只怕也是要与宫中大火一起化为灰烬了。何况让汐月为平民,也是元易斌自己的意思。如此交换的条件,终不过是保住了汐月的命。 不论纤云怎么解释,汐月只是不肯去听。“大人要燕姑娘做这桩交易,其实是为了你好,”纤云耐着性子道,“有多少宫妃善终的?”倘或楚君琰不死,那么没有子嗣的汐月也是要殉葬的。这是东麓宫规,谁也无法抵抗。 其实不管怎么,活着就好,活着就会有希望。听着纤云说完这番话以后,汐月仍旧是记恨着婉凝:“大约是燕婉凝要你来的吧?纤云,我告诉你!赶快离开元家!越远越好!” 正在气头上的夕阳,谁的话也不肯听。纤云只好辞了元易斌,低声道:“大人保重,如果看到了郑将军或是兵符。一定要告诉我,这是关乎到楚公子的复国大任,希望大人能够施以援手……” 元易斌此时,只是想着照顾陈绍萍和汐月。并无其他想法,而今听了纤云的话。他忽然想起了失明的婉凝,一时之间难以决策。他本欲置身事外,却终究是躲不过权利的漩涡。 冷风吹来,拂动着廊檐间的珠帘。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重重叠叠,很是好听。北风像刀子一样割在纤云的脸上。尽管穿着厚厚的绒毛大衣,却还是冻得双脚冰凉。指尖处,没有一点温度。 其实在纤云的心底,明明知道端木康是骗她的。明明知道,端木康并没有营救尺素的心。而且还找寻兵符下落,这一切纤云都是知道的。却冷冷看着从不插手,都是因为她喜欢他。 不要过还好,听端木蓉说,端木瑞平近来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所以他们的计划,应该就快要实现了。只是不知道,玉池哪里可是准备好了没有。纤云只希望,尽快与尺素相逢。 不管尺素认不认她这个姐姐,也不管尺素怎样冷言冷语。纤云的温柔心绪,还是愿意相信尺素的心。难怪后来的史册记载:高祖时,有宫人纤云,温婉和顺。于正阳殿君前,颇得君心。 虽随是短短数语,却道尽了纤云的性格特点。后来的宫人常常聚在一起,议论着前朝宫人的故事。关于纤云和端木康,却是最津津乐道。只是可惜了纤云,这样温婉的一个女子。 此时有侍女走过,悄悄塞给了纤云一封信笺,转而低声道:“元大人转交王妃的,王妃还可小心才是。”衣袖下,纤云顺手将信笺收在手心。便冲着这个侍女点了点头,一切好办。 不过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还是被屋子里的端木康看到了。他立刻冲出门外,抓着纤云的手腕,恶狠狠道:“拿出来!胆敢私通王府外人,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他的眼神,此时分外可怕。 纤云紧紧握着手心,含着泪花微微摇头。她不想因为这个信笺,而与端木康生分了。她只是想要知道,托元易斌找寻萧易寒的下落。她只是想要,救出尺素。一切的根源,还是必须助楚君颢复国。 至于与端木康的婚姻,也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已。可是端木康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又是恐吓又是冷言:“我不是说过了?等到父汗病好了之后,就要他放了你妹妹?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康哥……”纤云一声温柔的语调,让端木康本欲恼怒的心,顷刻间土崩瓦解。外表看起来坚强的纤云,确是对于端木康万分温柔。他顿时怒火消了大半儿,慢慢放下纤云的手腕。 看着她雪白的手腕上,被自己抓红的印痕。一时后悔许多:“云妹,你是康王妃。何必要与宫外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互相来往呢?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就好了。” 原来是端木康派了人的,不然又怎会知道,纤云去了元家?纤云从端木康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丝的异样。她知道又是端木康,遂有些生气:“端木康!你跟踪我?我是你的妻子……” “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端木康恢复了孤傲的神色,看着纤云紧握的手心,不觉冷冷一笑,“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从今往后,不许走出王府半步!端木蓉也不允许!”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纤云一时忍不住,捂着双颊呜呜的哭了起来。端木康骗她也便算了,还欺负她。没有一点体贴的心,纤云顿时孤立无援。不过还好,元易斌写的信笺还在。 阴冷的天,显露出悲凉的意味来。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不时刮来的冷风。这冬月的天气,从冬至开始便更加寒冷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都会吃热乎乎的饽饽的。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君颢亲自为婉凝捏的饽饽。那时婉凝巧笑着对君颢说道:“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分开。”这句话,君颢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过,只是诺言终抵不过岁月的变迁。 转而看着榻上熟睡的婉凝,君颢不觉疼惜不已。倘或不是方才他早些回来,只怕婉凝险些糟了江苓嫣的毒手。现在细细想来,江苓嫣所说的话。大约是她在宫里,也有自己的人吧。 毕竟她要坐上皇后,定然会培养自己的心腹。如果君颢猜得不错,那么心腹就是藏匿在京都的萧易寒。曾经是萧易寒的手下败将,后来背叛了萧易寒。这才被江苓嫣收至麾下。 来到玉池人家,有好些日子了。却依然不见颜舜祁的身影,望着窗外苍白的天空,君颢只是期望着,萧易寒不要在京都惹什么是非。不然自己派去的尺素,会被发现的。 一切都还在遥不可知当中,不过按照君颢的计划。想来明年开春,就是时候发兵京都了。两个月的时间,足矣。可是谁会想到,婉凝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失忆。这份计划,忽然耽搁下来。 初晨也请了好些郎中,皆不见效。日夜守候在婉凝身边,君颢也不敢离开半步。生怕江苓嫣再下毒手,不然君颢也可以出去打探颜舜祁的消息。飞鸽传过去的信笺,不知尺素收到了没有。 “你又来做什么?”江苓嫣看着眼前的君颢,这个曾经与自己耳鬓厮磨的男子。也曾是自己的夫君,她顿时颇感气恼。事情已然到了这般田地,江苓嫣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来找自己。 本来找江苓嫣谈一笔交易的,可是君颢思来想去,终觉不妥。他慢慢踱步,来到江苓嫣的房中。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不冷不热道:“萧易寒可是你,安排在京都的?” 聪明一如楚君颢,江苓嫣做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在意料之中。江苓嫣也只是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你大可放心,他是绝对不会揭发萧易寒的。” 这番话让君颢感到意外,毕竟他也是才知道,萧易寒还活着的消息。尺素传递来的书信,也只是说有关兵符的下落。萧易寒还活着,这个名字在君颢的心头萦绕着。 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江苓嫣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她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君颢。就是要君颢与婉凝生分的,这就是所谓的误会。挑拨离间,是江苓嫣的拿手把戏。 “我有个主意,”江苓嫣笑意盈盈的凑上前去,”你既然如此喜欢婉凝,又不想让她见到萧易寒。索性,我派人把他杀了如何?到时候,我将兵符双手奉上?如此不更容易拿到兵权?” 谁知君颢听了,立刻反驳道:“你若敢下手,小心你的脑袋!”他此番前来,是为了打探一些消息的。不想却听到了萧易寒活着的消息,这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醋意来。 晚间,风声停了下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却又飘下了鹅毛般的大雪。被风儿一吹,刮在人的脸上。冰凉冰凉,却又多了一层苦涩的味道。君颢揉了揉眼角,他是第一次落下了泪水。 本来君颢就是妃嫔独子,没有继承皇位的机会。尤其是母妃病逝,他更是毫无机会可言。许是苍天的怜悯,许是命运的青睐。先皇怜惜,将他过继给了当时的皇后娘娘。 恰逢先皇后的皇子君琰,却又因顶撞先皇,而被排挤一边。于是君颢的皇位,来的全不费功夫。只是如此一来,他身边的危险更加多了。不仅他的侍卫被调走了,而且楚君琰对皇位虎视眈眈。 皇位得来不易,君颢小心翼翼的应付着。对于宫中每一个人,他都机敏的周旋。除了被他救回来的林一凡,他从未相信任何一个人。他派出去的细作,自然也要警惕身边的人。 可是他从未后悔过,再见到燕婉凝之前。本欲利用婉凝一番,挑起后宫争斗,继而收回后宫背后的靠山。可是这份利用,却偏偏躲不过自己的真心。他许下的承诺,不知还可作数。 因为看到婉凝和君琰在一起,他才晓得在乎。因为看到婉凝为萧易寒缝衣,他才知道吃醋。然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又如何流露自己的情怀,所以每一次伤害都让他痛苦不已。 转而看着熟睡的婉凝,君颢不觉紧握手心。他发誓要夺回京都,兑现自己对婉凝的诺言。泠泠风雪,吹袭着夜的孤寂。忽然天空一阵鸽哨,君颢疾步走向窗台边沿。 “此处不便细言,君可至陈戈岭相见。颜舜祁留书。”干净的字迹,透露着一份淡然傲骨。原来颜舜祁已经来过了玉池,只是因为江苓嫣的缘故。以防万一,所以才留了书信。 得此书信,君颢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是等到了颜舜祁,也就可以有复国的机会了。他折好书信,放在炉火内燃烧。看着火光下模糊的字迹,君颢不经意间,瞥见了沉睡的婉凝。 陈戈岭乃丘陵地带,算来不过三十里路。但是因为地势险要,所以路途不太好走。颜舜祁选择在此处,应该是自己的原因的。毕竟江苓嫣在沿途,也不下了不少的眼线。 以前是君颢小看了江苓嫣,以为她只是一个争风吃醋的小女子。却不曾想,她也是跟随了堂兄萧易寒,在军营里长大的女子。莫说领兵打仗,单是这份谋略也还有一些的。 她的伪装,她的计谋。全在颜舜祁的掌握之中,这多少让君颢感到欣慰。不过仔细想想,方才江苓嫣所说的话。如果杀了萧易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则轻易收回了兵符。 二则,便是不知不觉,除掉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这个边关大将军的差事,派给颜舜祁或是林一凡,恰到好处。不管怎么说,边关的权力过于强大。江苓嫣的建议,还算是有些价值的。 如此想着,他便提笔一张字条。交付给远在京都的尺素,要她看着处置萧易寒。如他肯交出兵符,与楚君颢一起复国,还好说。若是不肯交出兵符,就杀了他。见机行事! 第二十六回 夜色下探视萧郎 黄昏后遇见故人 晚间起了一层薄雾,不到片刻间,便笼罩着整片天空。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味道。不知为什么,确是多了一层伤感。也好在感谢这场大雾来得及时,不然纤云如何离开王府。 幸而起初那个递信的侍女,是端木蓉身边的人。纤云感激的看了一眼那个侍女,转而出了门子。如果说当初端木蓉的心,一直都是在指责尺素的话。那么端木蓉对于尺素的姐姐纤云,也还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果此事被端木康发现,一定又是一阵毒打。反而那个侍女只是要纤云放心,给了纤云一个坚定的眼神。匆忙之际,纤云也并没有问明,那个侍女的名字。只记得她眼眸清冷。 出了王府后门,往东一直走到柳林坡。纤云方才止住了脚步,此时雾气甚大。林子里泛着丝丝寒意,纤云不觉向手心呵了两口热气。这才继续往前走去,直到看到一点烛火才敲响了大门。 很快,木门被打开了。迎头而来的是一盏灯笼,待纤云探过脑袋问的时候,方才看到此人竟然是彦丽儿!曾经的丽妃娘娘!但见她面色憔悴,一身素衣长衫,脸上也并无妆容。 是了,纤云几乎忘记。彦丽儿是在悼念逝去的楚君琰,那是她内心的唯一一点牵挂。“彦姑娘,”纤云迟疑了一刻,方才开口唤了这个名字,“节哀顺变……郑公子可在?” 没有任何回答,彦丽儿便将灯笼压下了一点儿。给纤云让出了一条路,随后便轻轻关上了门字。纤云回身,看着沉默之际的彦丽儿,一时感慨万千,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转而进了房间。 穿行过一道大插屏,便来到了内寝。寝室内药香弥漫,被炉火熏染的有些透不过气来。纤云缓了一会儿,方才抑制住房间内的气味儿。此时彦丽儿挑亮烛火,屋子里立刻变得亮了许多。 一盏茶水,温暖着纤云的心。但见彦丽儿慢慢坐下,低声对纤云道:“那天的火好大,我跟着琰哥哥一路逃亡,却是最终走散了……幸而得遇郑将军,可惜他也负了伤……” 这番话语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温婉和顺。似乎,有的只是低沉的悲哀。楚君琰的死,对于彦丽儿来说的确是沉重的打击。她轻微的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了一句:“小心,江苓嫣来过这里的。” 听到这个名字,纤云的心里一阵乱跳。怎么,江苓嫣没有被烧死么。她本以为那场大火,会烧毁了一切的。纤云犹疑的眼神看着彦丽儿,却见她神色疲惫。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而出了门子。 当初坚持守候的彦丽儿,如今却是这般形容消瘦。如果不是她开口,纤云定然是认不出来了。还有那个江苓嫣,她难道是又有什么计划不成?纤云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拂过一道纱帐,纤云看到了熟睡的萧易寒。还是初见他时的样子,干净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血色。听着彦丽儿说过,萧易寒受了重伤。幸而命大,彦丽儿就在楚君琰的坟旁,搭了一个简易的房子。 多少个日日夜夜,彦丽儿都会陪伴着楚君琰。说来奇怪,坟上在这寒冬之日。竟是绽放出了几株栀子。用来泡茶,竟然是缓解了萧易寒的箭伤。纤云听罢沉默不言,这又是一个无望的期许。 月已过半,遮掩着远山。在寒冬时节洒下一片难得的清辉,隔着一层木格窗子上,流动过来的月光。宛如一首飘渺的音乐,轻轻盈盈的撒落着。纤云听闻有轻微咳嗽声,不觉睁开朦胧的眼睛。 纱帐后的萧易寒缓缓起身,却是咳嗽的更厉害了。纤云赶忙上前,递上一杯茶水。却是被萧易寒紧紧的握着双手,满含着期许的问道:“阿凝,真的是你?我可是,在做梦么?” 被萧易寒的一双大手,握的这么紧。纤云想要抽出手来,却被萧易寒抓的更紧。不待纤云开口辩解,便被他一把揽在怀里。手中的茶杯,也顺势摔碎在地。只是,却掩盖不住萧易寒的相思之情。 这是纤云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拥在怀里。而且还是在夜里,就是在王府内,端木康也从未这般对待自己。此时她有些羡慕婉凝,可以赢得这么多人的喜欢:楚君颢,楚君琰,萧易寒。 只是这三个男子,皆以权利相争而最终离散。对于婉凝而言,纤云似乎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她有一个端木康,一个疼惜自己的夫君。纵然端木康的脾气不好,可是纤云还是付出了真心。 因为纤云始终相信,只要用真心去换取真心,总要会被感动的。此时此刻,纤云多么希望,眼前之人就是端木康啊!无奈,这个男子只是低声耳语:“阿凝,跟我回边关,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温婉风雅的萧易寒,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大将军。也许这样的情怀,也只有对婉凝才是如此吧。此时窗外有风声吹过,将纤云的思绪彻底打乱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将军,”纤云这一个生硬的叫声,将萧易寒的回忆拉回到了现实。他不觉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不觉长叹一声,道歉着:“适才,是我失礼了……” 看着他落寞的眼神,纤云这才晓得。为何当初他会如此深爱婉凝,不然怎会守着她五年。最终却又因为婉凝入宫,方才答应楚君琰出兵,攻打楚君颢的。为了一个女子,不惜挑起权利相争。 大约,在纤云认识过的男子之中。萧易寒是唯一的一个人,楚君琰应该算是一个。只是楚君颢不会,端木康更不会了。他是一个嫉贤妒能之辈,心里只有他自己的利益罢了。 羡慕,羡慕——在纤云的眼里,只是羡慕这份情感。倘或婉凝和萧易寒在一起,说不定会很幸福的。“你找我来,所为何事?”萧易寒低沉的语调,与方才的温婉判若两人。 纤云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将军可否知道,眼下西戎派人搜查兵符和将军的下落?实则是想要利用将军,重新聚拢边关军队。给远在玉池的楚公子,一个沉重的打击……” 对于纤云的出现,萧易寒感到有些意外。他有好些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的。比如纤云如何知道他的下落,比如纤云说的西戎利用他的消息,是否属实。于是他有些警惕的看着纤云。 何况他现在身负重伤,更是没有法子打探消息。如果被纤云骗了,还真是危险重重。加上一个彦丽儿,萧易寒更是背负不起。“楚公子派了尺素为细作,而我,便是尺素的姐姐,”她索性,挑明了身份。 黄昏后,白雪纷纷。飘散在空中,很快便铺满了苍穹。远远望去,整片天地颇有一种童话境界。半空中,迎着风雪倒像是交织成一张透明的珠帘。在这样空旷的地界,天地静谧。 陈戈岭地势险要,并且道路崎岖。君颢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午后便悄然离开。他将婉凝托付给了初晨,相信会很安全的。如果此时被婉凝知道,君颢一定走不开的。 几点山峦,点缀着茫茫风雪征程。飘散在天之涯的雪花,轻轻巧巧的覆盖了君颢的脚印。他深一脚浅一脚的道路中行走,耳畔处尽是呼呼的风声。他裹紧了衣衫,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确是不觉,回忆起了去年时节的风雪。那时的自己,恰逢从正阳殿出来。便看到了在一旁嬉戏的婉凝,她银铃般的笑声,让他感到很是满足。 当婉凝为他系上披风,低下头来的一瞬间。他才晓得自己,其实是喜欢婉凝的。当初的利用,已然变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的?婉凝被挨打?还是婉凝在浣衣局?亦或是婉凝为萧易寒缝制披风? 至少现在,婉凝在自己身边。他复国的时候,就可以给予婉凝幸福的。想到这里,他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楚兄想什么这么入迷?”耳畔处,忽然想起了颜舜祁的声音。 可是到了地方么?君颢从回忆中走出来,才看到了一脸微笑的颜舜祁。但见他穿着银白色长衫,外面披着一件白色披风。站在风雪中,还真是看不出来呢。果然隐蔽得很好,君颢暗暗想着。 “都做好了准备?”君颢开门见山的问着,看起来很是焦急的样子。因为江苓嫣在玉池,因为西戎正在搜寻萧易寒的下落。所以对于君颢而言,他更是担心的,如何做好复国的准备。 此时起了风,卷起地上的雪沫。交织在两人之间,像是仙境一般。颜舜祁露出一抹微笑:“楚兄未免,太过焦急了些。”相对于颜舜祁而言,君颢此时竟是有些安奈不住了。 于是君颢便将近日来,所发生的事情通通说了。听着他一通絮絮叨叨的话语,颜舜祁竟是觉着,以前那个沉稳的楚君颢不见了。若是放在从前,君颢定然是气定神闲,慢慢蕴酿着。 大约是,而今有了婉凝的缘故吧。一个人在面对感情的时候,爱的太过深沉。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的。淡然如尘的颜舜祁,拍了拍君颢的肩膀,笑着安慰:“我来带你,见一个人。” 翻越这道小丘陵,便来到一处低洼之地。这里相对来说,温暖了不少。而且还有一间小木屋,木屋很是简陋。倒像是平日间,山间猎户打猎时居住的地方。眼下是冬天,房子自然也就空了下来。 房间内虽然小,却是温暖如春。墙上挂着许多的弓箭,还有一些狐狸毛啦、兔子毛啦之类的猎物。就在君颢不解何意的时候,却看到颜舜祁引着一个猎户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眼前之人穿着厚厚的棉袍,头上还带着一顶小皮帽。身材魁梧,目光炯炯有神。他见了君颢和颜舜祁,礼貌性的抱拳问好:“草民拜见颜公子、楚公子!”说话掷地有声,雄厚有力。 烛火如豆,却在安然的风雪下。静静地照亮着一方静谧,每扇窗子都用棉布条封住了。所以屋子里根本就进不来风的,坐在炉火前品茶。倒颇有一种安闲的境界,淡然。 猎户人家怎会有茶水,还会有如此精致的茶杯。君颢不觉有意的问道:“小小猎户,怎会有此宫中之物?”是了,茶杯的确是宫中的青花瓷器。这里远离京都,这个猎户莫非常人。 原来这里面有一段故事,当年楚君颢继位的时候。柳皇后便将御林军,全部换做了自己的人,由哥哥柳子煜统领。于是那些被遣散了的御林军,也都纷纷出宫,各自寻出路去了。 这些御林军中的人,害怕柳皇后会赶尽杀绝。纷纷回乡避难去了,有的则是躲到了这里的深山大泽。这个猎户,就是当年的御林军副统领——王启波。看起来生的粗犷,却是心细如尘。 而今细想来,当年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时,自己的权力还在太后手中。也是在迎娶了柳皇后,才慢慢拿回了权力。听到这里,君颢不觉拍手称赞,颜舜祁竟然能够找到这样的人! 王启波说到这里,不觉怒火中烧:“若说其他的事儿,我还真办不到。若是这件事儿,我是管定了的!”因为他的妻子儿女,全部被当年的太后所杀害。报仇,他似乎等了很多年。 好在颜舜祁常年奔波各地,也交了不少的朋友。这个王启波就是其中之一,他感念颜舜祁的兄弟情义,又急着这段仇恨。所以决定放手一搏:“不过楚公子,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交换的条件,便是找到太后和柳皇后的哥哥柳子煜。王启波要亲自报仇,他无法忘记的。事情就难在这里,君颢看着颜舜祁。一时没了主意,因为那场大火,太后和柳子煜不知所踪。 “报仇之事,且先放下,”他慢慢的开口,“颜公子乃我义弟,我自然会帮助你的——”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热心的人。于是君颢便答应了这个条件,接下里就要商讨所谓的计划了。 颜舜祁相信的说了他的所见,还有自己的想法。现在所要解决的事情,不外乎两件:京都方面,仍旧由尺素把控西戎,保护萧易寒和兵符印信。玉池方面,加紧监视江苓嫣。 长夜漫漫,窗外寒风呼啸。吹袭着夜幕的凄冷,王启波听着他们的分析。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他低声对君颢说道:“楚公子可否知道,成大事者,毕竟要学会一个等字?” 学会等候,学会忍耐,学会静观其变。起初君颢对付君琰的时候,就是一个都在等这个时机。眼下王启波说的没错,他们不能有所动作的。不然被江苓嫣知晓,她是一定会通知京都的人。 王启波回忆起往事,不觉说起东麓太祖皇帝时期。太祖皇帝在外流亡三十年,受尽屈辱和谩骂。最后才在四十三岁那一年,攻入京都拿回皇位。杀死自己的异母兄弟,稳做了江山。 相较于太祖皇帝,君颢的这点子困难不算什么。他慢慢沉下心来,陷入了沉思之中。但听得王启波又道:“公子仍旧回玉池,我这里正在收拢兵马……”此时雪停了,将天地映照的如同白昼。 第二十七回 风雪夜辜负真心 暮色下又生隔阂 雪花,像是天地之间的精灵。在空中翻转,跳跃。继而淋淋漓漓的洒向大地,最终走向他们各自命运的终结。微凉的风,拂过苦涩的回忆。对于纤云而言,怎会忘记那番宿命的初遇。 如果不是自己找寻妹妹,也就不会遇到端木康。这个让自己又是爱又是恨的男子,他对自己的好,自己都记得。可是他的脾气真的不好,动不动就对纤云非打即骂,让她满含委屈。 想要逃离命运的纠葛,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是喜欢他的,她是他的妻子。同时,她也要为了妹妹尺素,而利用他罢了。诸多借口,牵绊着她。让她没有法子,再去与端木康说什么了。 昨夜从柳林坡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三更天了。她可以看得见,府门上亮着的烛火。侍女告诉她说,端木康等了她一夜。那一刻,感动,疼惜感激于此。纤云是幸福的。 褪下厚厚的貂绒披风,为他披在肩头的时候。却是惊醒了他,憔悴的面色,让纤云心里微微一颤。油灯下的端木康,此时看起来却是让纤云多了一层愧疚之感。 “康哥,怎么不去休息?”她柔缓的语调,像是一缕温暖的春风。只是看着柔情似水的纤云,想着她擅离王府的事情。端木康立刻火冒三丈,上前抓着她的手腕:“说!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他恶狠狠的语调,将纤云唬了一跳。她眸中含泪,委屈道:“我只是,只是进宫去了……”虚假的言辞,却是骗不过端木康。他看着纤云闪烁的延伸,便知道她是在撒谎。 上次因为私自进宫,同端木蓉一起回来的。便被罚在雪地站了半晌,这次竟然又是如此。端木康怎会不生气?他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子,想不明白,为何她要一次一次的欺骗自己。 除非,除非纤云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端木康不觉慢慢松开了手。平息怒气道:“云妹,眼下父汗身子不好。我没法子说尺素的事情,你还需要等一等。” 还好,还好他没有怀疑自己出门的事情。不过不管怎样,最终都是被发现的。正如后来纤云站在一旁,看着端木康逃离草原的时候。喃喃自语道:“康哥,我们,我们回不去了——” 烛火下,端木康将纤云拉至怀里。轻轻的为她拂去泪滴,暖心宽慰着:“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么?云妹,咱们还是要等一等的。等到明年的春暖花开,就会有希望的。” 偎依在端木康温暖的怀中,纤云感觉最是安全。可是她的脑海中,却还是忘不了那场大火。眼前这个男子,既是自己的丈夫,又是自己的仇人。两个人的故事,究竟还要如何发展下去。 窗外北风呼啸,似乎将天地渲染成一块儿巨大的冰窖。屋内却是散发着浓浓的炭火,萦绕着春风般的气息。等到很多年以后,纤云独自来到这座王府的时候。依稀可以看到,当年的往事随风。 拂去尘封的记忆,将往事慢慢拉回。纤云始终放不下,这段短暂的情分。只是比起家国利益,她还是舍弃了儿女私情。最终守候在清冷的正阳殿,与那株栀子花,静看人世沧桑。 寒风吹了一夜,连窗子都冻住了。枝头的最后几片枯叶,也终是被埋葬其间。倒是那几棵顽强的松柏,还在傲然的站立着。给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翠绿的色彩。 此时纤云懒散的起身,却看到端木康已然不在身边。唤了一声侍女,仍旧是那个眼眸清冷的女子。她悄声告诉纤云,说是端木焜来了。两人正在偏厅,不知谈论些什么。 天色这么早,端木焜来这里做什么?纤云一面洗漱,一面细细想着昨夜的事情。忽然,她的心儿漏跳了几拍。“快去告诉三公主,”纤云招手,低声吩咐道,“让她派人去柳林坡!” 如果纤云猜得没错,端木焜应该是找到了萧易寒。何况他是奉了命令,在城外搜寻的。不然怎会这么早就来?不管是不是,都要证实一番。想到这里,纤云不觉蹑手蹑脚的去往偏厅。 但听得里面的端木焜道:“她是你的妻子,你还是先想一想。”听他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可是端木康却是恼羞成怒,狠狠拍着桌子道:“哼!她竟敢骗我!” 他的怒火很大,把窗外的纤云震住了。她所担心的事情,终是要来了。不忍再听下去,她要赶快去找端木蓉。这件事情,端木蓉或许会帮得上忙。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可是刚要离开的时候,却又听到端木焜说:“康弟且先别动怒,想来她也是楚君颢派来的人,也未曾可知。我们还是按兵不动,待我去探探虚实。还有那个于尺素,千万不要放出来!” 大约端木焜猜得出来,端木瑞平是中了尺素下的毒。如果放走尺素的话,端木瑞平就不会有解药了。眼下御医虽多,却也是束手无措。反倒是端木焜提醒了一句:“元易斌,东麓名医,康弟可否知晓?” “他是东麓的人,怎会帮我们?”端木康疑惑的问道,他还害怕元易斌暗中再下毒手呢。可是端木焜却不以为然,他要端木康去请元易斌,许以高官厚禄。而他自己则赶去柳林坡。 原来,原来端木焜一直都在跟踪自己!纤云顿时感到万分惊恐,那么端木康让自己待在王府,其实是在保护自己的。有那么一刻,她感到了端木康的真心。却又感到害怕,这个端木焜的虚心。 听着两人的对话,似乎要将元易斌也牵扯进来。这样不好,元易斌哪里还有元汐月和陈绍萍呢。假使如此,这件事情就会很麻烦的。那么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阻拦这件事情。 别看端木焜温婉尔雅,其实也是和楚君琰一样虚伪的人。她低下头来,细细想来,一个极好的主意已在脑海中。她故意踢翻了一旁的花盆,弄出很大的响动来,这才假装昏在地上。 果然,端木焜和端木康听到响动,立刻出来看个究竟。但见纤云昏倒在地,身上还披着一件貂绒披风。端木康慌了神儿,将纤云揽在怀里不停唤着她的名字。端木焜也在旁安慰。 端木康正要用披风裹住纤云,却发现这件披风并不是府里的。是了,他怎么忘记了,上次在宫里还是端木焜送给纤云的。他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疑虑:昨夜纤云归来时的披风,不就是这件么。 莫非,她昨夜去见了端木焜?“你看着我做什么?”端木焜不知道,此事误会正在慢慢萌芽。但见端木康冷言道:“端木焜!你若是对云妹有图谋,小心我会将你千刀万剐!” 原来纤云就是要他们两兄弟产生误会,然后他们的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端木康自然会相信,端木焜是要利用纤云的。那么一切到头来,还会有缓和的余地。她能够腾出手来,营救萧易寒。 陈戈岭荒原,高高低低的山谷,被白雪所覆盖。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幕苍白的画卷。偶有一点风儿吹过,像是给这幅画卷,点缀上一丝灵动的色彩。边荒城外,几株枯藤尚在雪中兀立。 携裹着风雪,踏着疲倦之色的回到玉池的君颢。便迫不及待的看望婉凝,好在初晨还在。她静静地守候在一边,不时为婉凝擦拭冷汗。看得出来,初晨是一个极其心细的女子。 君颢没有打扰婉凝,而是悄悄的退了出来。独自坐在一张桌案上,慢慢的饮着茶水。他的脑海里,细细的想着在王启波说过的话。又将眼下之情形,一一分析了一番,方才慢慢定下论断。 按照王启波的说法,还需静观其变才可。一则要等着京都方面,二则还要给予时间,来招兵买马。而今时值冬日,大雪纷飞。何况路途也被冻住了,调运粮草也要消耗许多时间。 那么,就应该在这冬天,厚积薄发才对。他将思绪一一整理,嘴角不觉露出微微笑意。王启波说的没错,他还是需要等一个时机的。偏巧近来风雪正大,西戎也不会有所动作。 一壶暖暖的青花白底儿小酒杯,出现在自己眼前。君颢不觉慢慢抬起头来,却是一脸笑意的江苓嫣。但见她将酒壶泡在热水里,然后用小火慢慢的焙着。这样,才不至于酒水变冷。 “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她笑着,为他倒上一杯酒来。看着递来的酒水,还冒着温热的气息。君颢不觉,想起了黄昏时分的米酒。那是带着婉凝融融的情意,融化在这个冬天。 渐渐地,他的眼前迷离一片。仿若看到婉凝正在含着笑意,向她招手而来。君颢微微眯着双眼,竟是上前牵着江苓嫣的手,情不自禁道:“凝儿,还是你沏的米酒,好喝一些……” 本以为,可以温暖君颢的心。本以为,可以得到他的。可是江苓嫣还是没有想到,君颢的口中,喃喃自语着还是“凝儿”这个名字,一时之间,江苓嫣的火气顿时冒了起来。 她也顾不得在外面,却是一把将火炉推翻,酒杯也打碎了。然后含着眼泪,质问君颢道:“我江苓嫣不远千里,来此处寻你。还给你带来许多兵马!助你复国,你竟然,竟然毫不领情!” 原来江苓嫣逃离皇宫,追寻君颢的缘故。一则是为了躲避西戎人的欺负,二则还是要皇后的位置。她将自己平常训练的人马,也都带了来玉池。就是希望,可以帮助君颢。 就是在逃亡的路上,她也暗中为君颢击退西戎追兵。如此处心积虑,却最终唤不回君颢的一片真心!江苓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君颢就是不领情呢? 直到后来,她泪眼婆娑的跪在君颢的灵位前,听着婉凝说起往事的时候。方才明白过来,君颢不是不领情。只是惧怕将来复国后,江苓嫣会手握兵权,独占整个东麓。 其实作为一代君王,他所担心着的。不过是手中无权罢了,所以历代君王。都会掌控兵权,并且不会让将军们拥兵自重的。当初不封江苓嫣为后,也是因为她的堂兄兵权太大。 至于她要助的复国路,自然也是君颢所担忧的。如果此时依靠她,那么就是间接给予她兵权。还不如利用一番,最后再一网打击。酒醉微醺,君颢望着弥漫的天际,心里生出了一个主意。 暮色沉沉,冷风萧萧。吹拂着遍地的雪花,散尽一地的凄凉之意。客栈的院子里,回廊交错,亭台楼阁颇具江南画风。几层高高撑起的石柱,将地面的潮气隔离了起来。 客栈的每一间房,都布置的特色典雅。加上后院的一片香雪海,更是将过往旅人,拉入了宾至如归的感觉来。黄昏的时候,起了一层雾气。薄薄的,隔着一层雪花,透过好看的色彩来。 君颢轻轻抚着婉凝额头,放心的点头对初晨道:“烧已经退了不少,劳烦初晨姑娘照顾。”如果不是初晨的照顾,君颢实在难以想象。江苓嫣会对婉凝做出什么来。 移过烛火,点亮烛芯。初晨微微笑着:“公子早些休息,我这就去准备炭火。”如今外面风雪正紧,可是君颢却觉着温暖如春。他对着初晨,报以感激的一笑。能够在冬日,遇见这般好友,真好。 “敢问初晨姑娘,”君颢安抚了婉凝一番,方才走出里间,低声道,“给你寄来的那封信,可是有信封么?”这本不是该提起的事情,可是君颢想着,应该会有线索的。 冒昧一问,却是勾起了初晨的悲凉回忆。君颢见了,不觉略带愧疚道:“如果可以,我会帮助姑娘报仇的。”说到报仇,初晨更是从未想过。她无奈的一笑,便将信封给了君颢。 因为在初晨看来,穆辰轩并没有离开自己。他只是,到某个地方远游去了。或许某一天,他还会回来的。无所谓报仇,无所谓念想。信封上,还带着穆辰轩淡淡的体温。 这封信被晚妆带回来,已经有十几天了。初晨一直留着,就是里面被婉凝看过的信笺,也被她细细收好。对于她而言,这是唯一的念想了。她捏着那信封,哀伤道:“公子看过,可否还我?” “姑娘还是节哀顺变,”君颢轻声安慰了一番,便慢慢打开那信封。但见信封是普通的厚实纸质,上面除了几个字迹以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 至今君颢还记得,上次自己读信的时候。里面还曾写到,说是西戎要穆家父子交出兵符印信。那么现在看来,穆辰轩一定会有所指示的。将信封前后翻了一遍,皆不见任何字迹。 如果兵符在这信封上,那么君颢就不必担心京都方面。正如江苓嫣所言,萧易寒死了正合了自己的心意。边关的兵权,也收归自己所有。还真是不用费太多功夫的。 “过几天,我自会亲自还于姑娘,”君颢收在袖子里,要带给颜舜祁去看的。这样一来,要是多一个人商量。初晨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满腔委屈,还是含泪答应了。 细心地君颢,觉察到初晨悲凉的心意。不觉上前宽慰着:“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般安慰的话语,在初晨听来虽是虚伪。也还算是好的,她强打起笑容来。 临走之前,还不忘低声嘱咐一句:“公子走后,有一个人曾经来过。”好心的初晨,提醒了君颢。君颢猛然回想起来,昨夜自己见过江苓嫣。想到这里,他不觉皱了皱眉。 第二十八回 纤云计划有进展 婉凝茫然忆往昔 木格窗子,停留着昨日的烛火洇染。桌案前的烛火,早已经是累积了一层厚厚的烛泪。炭炉里的炉火,还散发着微醺的暖意。几丝通红的炭火,尚在炉内顽强的燃烧着。 脑海里,还是一阵甜甜的栀子花香。微微睁开眼睛的瞬间,却是看到了在一旁睡熟的端木康。纤云心里一阵暖意,她轻轻的俯下身子。看着睡梦中的端木康,温婉恬静,像是熟睡的婴儿。 于是往事种种,纷纷扰扰在纤云的脑海里。若不是她执意留下,寻找妹妹尺素。又怎会,遇到端木康。他对自己的好,她都记得。尽管有时候,他会打骂自己,可是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她不觉伸出手来,轻轻抚着他俊逸的脸庞。疼惜的为他披上厚厚的褥子,他照顾了她一晚,可见他的真心所在。半梦半醒之间,端木康揉揉眼睛,看到了醒来的纤云,喜得眉开眼笑。 “云妹?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对我说一声?怎么样?想要吃些什么?快告诉我,我好让下人去准备!”他轻轻握着她的手,说了一连串的话语,还不忘抚了抚她的额头。 还好,高烧已经退了下去。他微微笑着:“只要烧退了,病就好的快些。”他一面说着,一面又要纤云躺下。细心嘱咐:“你的病才刚好,别着了凉气!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东西吃。” 看着他又要去忙着,纤云一时感激的热泪盈眶。她上前揽着端木康的腰身,柔声细语道:“康哥,我只想要你陪着我……”此时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穿透了云层,露出丝缕光芒。 屋内的气息,越发显得暖如春季。端木康回身,搂着纤云的肩膀。微闭着双眼,享受着这一刻的甜蜜静怡。在西戎皇宫,他一直都在计划着,如何与端木焜争夺王位。 也只有到了王府,到了纤云这里,他才会抛下一切顾虑。体会得到家的温暖,纤云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精神支柱。此时与纤云在一起,就是全世界。窗外风声凄寒,却是抵不过万般柔情。 “那天晚上,是端木焜让我出去的,”纤云虽是身子虚弱,可是头脑还是清醒的。她知道尺素在等着她的营救,也知道远在玉池的楚君颢,还在等候这样一个挑拨离间的时机。 尽管复国计划之中,并没有纤云的名字。可她不会忘记,自己是尺素的姐姐。他们的父母,皆是死于战火。不论敌人是谁,纤云都不希望百姓受苦。她想着,还是要试探一下端木康的口气。 “我知道,”他软绵的声音,让纤云陷入其间。看着他好不容易,才会对自己产生依赖感。纤云便要抓住时机,让他们兄弟二人产生隔阂。虽然之前是有矛盾,可是她需要的是正面交锋。 像是那天夜里,私下里见萧易寒的事情。不管端木康知不知道,端木焜总算是知道的。干脆把端木焜拉下水,这样说起来也还有一个好的理由。端木康的心思,总会怀疑到的。 这样想着,纤云便轻声对他说道:“如果我说,端木焜其实是找到了萧易寒的?你会怎么办?”自然,这也是纤云偷听来的话语。她不想端木康怀疑自己,便推向了端木焜。 妆镜台前,一帘红妆。蛾眉远山,翠黛如画。几点云朵,流连驻足。徘徊天际之间,弥漫整个冬日的晴空。小小屏风后,是纤云和端木康沉默的时刻。纤云只希望,端木康可以说出一些什么。 这件事情,对于端木康来说。极其严肃谨慎,一则牵涉了纤云的清誉。二则牵涉到了端木康的王权归属问题,他不得不细细考虑。像是那天晚上,端木焜说纤云去了柳林坡的事情。 现而今,纤云却又告诉他说。柳林坡其实是端木焜指使的,究竟谁对谁错,还真是难以定下结论。如果相信纤云,那么便可保住纤云,失去王位。如果听信端木焜,就会失去纤云的。 青烟萦绕,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暖意。纤云见端木康眉头微皱,不觉轻声问道:“康哥若不是,有什么难处?”等待着这个答复,对于纤云来说太过重要。也好传递与玉池,早做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一杯暖茶已然凉透。纤云见状,便要起身去重新沏茶。不料却是被端木康唤住了:“你是我的妻子,我自会为你做主……不过这件事情,还需要找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听着他沉稳的声音,纤云的心里算是定下了心。至少端木康的心里,其实是相信自己的。也就是说,接下来只需编一个可靠的理由即可。此时纤云的心里,多少有些喜悦之色。 “如今大汗要你和端木焜共同寻找兵符,却单单给他派兵,究竟是何用意?”纤云随意扯谎道,“他知道我与萧易寒相识,就让我跟他去认一认的……我本不想去的……” 纤云说的话,一字一个坑。不由得让端木康心生疑虑,他犹自不信的看着纤云。半晌才问道:“你这样,是在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么?”真是可笑,纤云不觉捂着小嘴咯咯笑起来。 “兄弟”二字从端木康口中说出,让纤云哑然失笑。端木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私欲心重,脾气古怪。并且为了王位,还曾暗暗与端木焜做较量。此番端木焜回宫,让他更多提防了。 关于这件事情,纤云其实是知道的。她使劲儿拍起手来,故意大声道:“我们的西戎康王爷,竟然说起兄弟!真是天下奇闻也!”先时还是紧张的气氛,竟是被纤云的一番话,逗得端木康噗嗤一声笑了。 他扬手直指纤云,哈哈笑个不停:“你这么说来,就不许我提兄弟了?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同母哥哥呀——”话虽如此,可是端木康的心里,可就真的不是这么想的了。 不过是念在同母的份上,而且端木瑞平也是身子不好。他知道自己脾性暴躁,又不是嫡长子。只好暗中做准备了,纤云跟着他这一段时间。早就摸清了,所以才会这么打趣儿的。 “康哥,你果真不信?”纤云抓着他的手,撒娇似的说道,“难道你想着,让端木焜继续欺负我么?”看着她迷离的眼神,病中的纤云更是惹人怜爱。被晕染的脸颊,通红如桃花。 此时时值正午,阳光正好。纤云看得出来,端木康似乎与自己心照不宣了。她微微笑着,迎向接下来的计划。虽然有些迟缓,可对于她来说。已经算是一个进步了,只是对端木康,有些愧疚的意思。 残月一弯,勾不住往事的一片过往。洒向大地,与半空中飞舞的雪花,遥相辉映。点点滴滴,淋漓尽致。仿佛是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抹印痕,究竟是去年的旧日雪花,还是今年的新雪飘散? 屋内的暖炉,熏染着一方春日的晴空。当婉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时,却是看到了满屋的初春景象。可是盛开在春日的栀子么?不然怎会生的如此绚丽?一朵一朵,笑靥如花。 她恍如觉着是梦境一般,硬撑着身子下得塌来。摇摇晃晃着走到窗子前,可不就是栀子?细嫩如初,清新淡雅。小小的花盆里,是新鲜的故土。窗外寒风呼啸,窗内却是盛开着栀子。 可是正阳殿的栀子吧,她一时伸出手来。将栀子环绕起来,唯恐是梦境。梦醒了,可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云儿,云儿,”婉凝迷迷糊糊的唤着这个名字,想要唤来纤云一起观赏。 忽然,她的手心多了一层温暖。是君颢走了过来,他轻轻挽着她的小手。轻声耳语:“喜欢么?栀子花开……”耳畔处熟悉的声音,至今萦绕在前。婉凝眼眸含泪,慢慢回转过头。 仍然是那张俊朗的脸庞,仍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仍然是待自己真心的君颢。尽管没有在宫里,尽管时间走了好远的路。但是心儿,总归是要回归到这里的。婉凝记得,她一直都记得。 从婉凝的双眸中,君颢可以感受得到。其中慢慢清醒的意识,他费尽心思要晚妆弄来这些栀子花。就是为了要婉凝苏醒,可以恢复期某些记忆。不管怎么说,婉凝至少还记得自己。 土黄色的花盆里,一株小小的栀子傲然绽放。颇有一些梅花的品格来,婉凝想着正阳殿哪里。也是有栀子的,只是不知道,那里的栀子开的如何。“谢谢你,”婉凝轻声开口。 “你我之间,还用言谢?”君颢抚着她脸颊处的疤痕,欣喜道,“你若喜欢,我便与你,哪怕江山拱手相让……”这番话说的委实让婉凝心生感激,似乎君颢的承诺,没有一个是作数的。 放眼天下,有哪一代帝王,肯为了心爱的女子放弃江山?后来的婉凝翻遍东麓国史,才在里面找到一个东麓“废帝”的名号。细细数来,不过是东麓的第十六代帝王,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 就是这个废帝,曾经为了心爱的张淑仪,修建了高大的宫殿。仅此而已,就是后来的羌族攻打过来,索要张淑仪的时候。这个废帝竟然是杀了张淑仪,自己也投河自尽了。 转而想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抛弃江山。合上史册,婉凝回想君颢说过的话。顿觉哑然失笑,所谓的承诺。在权力面前不过是一句谎言,风儿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依稀烟雨笼罩京都城,东麓建国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传至楚君颢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代帝王了。不过里面,还是加上了楚君琰的名字。被后代定为“东麓谨恭大圣皇帝”,意为为人恭敬做事谨慎。 不过其中的是是非非,都已经尽数随风化去。留待后人评说,至于楚君琰弑君夺位,引入西戎之罪名。还是被抹杀了,因为他还曾大破胡兵,百姓们还是记得的。 玉池,大漠上最动听的名字。生在一片绿洲之中,宛如大漠中的一颗明珠。璀璨夺目,过往客商络绎不绝。就是到了寒冷冬季,还都做着热闹的生意。驼队,马队来往不停。 尤其是最近几天,玉池忽然来了许多人马。看起来虽然都是常人装扮,却是行动颇有组织纪律。初晨自然乐不可支,暂且将穆辰轩的悲伤往事,放置一边,料理生意了。 因为人群复杂,所以君颢这两天也没有出门。一直守在婉凝身边,细心的照顾婉凝。好在婉凝的精神,也慢慢的恢复了差不多。时常给栀子浇浇水,晒晒太阳,日子有些小惬意。 只是一连四五天,都没有到陈戈岭见颜舜祁。君颢不知道,如何将信封交给颜舜祁。或许从信封上,得到某些重要信息的。推开窗子,可以看得见院子里,到处都是马队驼队。 “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初晨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儿腰牌,递到了君颢手心。腰牌是一方窄窄的椭圆形,上面刻着一个篆体“江”字。看到这里,君颢顿时全部明白了。 真是小看了江苓嫣,她能够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召集这么多人马,可见她的影响力有多么大。看着君颢沉思的样子,初晨便又低声道:“公子还需小心,我这就先出去了,以免惹人怀疑。” 幸而初晨及时传递了消息,不然君颢还真就上了当。他应该猜得到,是江苓嫣派了大批人马,帮助自己复国的。听得初晨说起,路上也有不少的人,朝着玉池方向而来。 也就是说,自己不想复国也不行了。等到江苓嫣的人来齐,就一定会说出去的。那自己还怎么联系颜舜祁?他可不想将来复国后,宫里都是江苓嫣的人。一时之间,他愁眉紧锁。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婉凝慢慢走近君颢,轻轻为他抚平眉头,关心着说道,“我现在还可以看得到一点,记得一些事情……你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的……” 听着婉凝平缓的语调,君颢慌乱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他微微笑着,告诉婉凝一切安好的话语。脑海里,却是想起了颜舜祁说过的话。他需要等待,需要静观其变。 也好,如果自己此时出门。就一定会被江苓嫣所盯梢的,到不如趁此机会,找个郎中好好治疗婉凝的眼睛。到时候回到京都,也好安心。如此想来,君颢将信封细细收好。 “凝儿,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要治好你的眼睛,”君颢抚着她的脑袋,心疼着,“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我如何复国的……”将婉凝揽在怀里,君颢感到十分满足。 在后来的日子里,婉凝的记忆时断时续。不过却还记得,在玉池发生的一切。正如后来的史册上所记载:侍女燕氏,逃亡玉池。得遇圣祖时,大病。然终不忘圣祖之事,社稷之事。 把酒言欢,唱着有关婉凝的故事。回荡在宫中的,是一段哀婉的情爱落幕。不论悲喜,都已经结束了。帘外清风,吹拂着记忆的往事。婉凝是在玉池,学会了如何坚强,如何保住江山。 第二十九回 端木焜百口莫辨 穆巧巧明白事理 孤夜阑珊,好梦清寒。一夜风雪,席卷苍穹星辰。小巷又几更,油灯尽,辗转夜夜难眠。独自守候着这片凄冷天地,因为念着端木瑞平的病症。所以端木焜整夜,都守在正阳殿前。 从昨天黄昏的时候,宫里便传来消息。说是端木瑞平高烧不退,连药也喂不进去了。几名御医也是忙着号脉熬药。却无丝毫效果,端木焜索性派人去元府,打算请来元易斌。 只是不知元易斌会不会答应,这都三个时辰了。左右回望,看不到元易斌的人影。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呢?他不觉迈起步子,准备亲自去元府请元易斌,也算是一个礼貌。 可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说是端木瑞平已经醒来,要他立刻进去。听闻父汗醒来的消息,端木焜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飞身前往正阳殿,此时月影西沉,已经是戌时了。 正阳殿内帘幕重重,遮掩着屋内昏暗的烛火。有风吹过,掀起层层叠叠的往事。在此刻慢慢回转,唯有窗台上的栀子,安静甜美。静静的守候着一方静谧,书写着此时的故事。 绕过茶色纱帐,穿过一道紫檀色屏风。方才是正阳殿的内室,端木焜平复了心境。便慢慢踱着步子,唯恐惊扰了父汗的休息。与软榻之间,尚且隔着一道透明的珠帘。 映着烛火,珠帘忽明忽暗的色彩。在此时竟是透露出一种压抑之感,珠帘后面,可是自己疼惜的父汗。小的时候,是父汗亲自教授自己骑马射箭。十五岁的时候,还是第一次上战场的。 而今光阴疏忽过矣,父汗渐渐苍老。尤其是这次攻占京都,时常会听到父汗厚重的咳嗽声。岁月的离去,带给父汗的却是无尽的伤痛。父汗的梦想,就是要统一天下。 听闻楚君颢方面,在玉池有所动作。父汗自然是日夜操劳,常常是整夜不眠。在端木焜看来,很想替父汗分解忧愁。所以才会努力追查,有关萧易寒的下落。如果夺占边关军权,会事半功倍的。 只是端木焜没有想到的是,父汗竟然会误会他。误会他手握重兵,拥兵自重。还搬出了纤云来,说自己贪图纤云美色。让端木康府上不得安宁的话语,一时之间,端木焜百口莫辩。 他跪倒在珠帘前面,只是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再多的解释,也只是掩饰而已。具体的情节,应该是端木康在幕后策划罢了。何况父汗身子不好,王位归属问题,早晚都会发生的。 “父汗保重身子……”端木焜沉声安慰,他很清楚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提出什么关于王位继承的话。除非自己,真的不想要王位了。三个月前,他赶来京都就是为了王位的。 何况他又是嫡长子,这样的位置得天独厚。然而端木瑞平最讨厌欺骗和背叛,诚如端木焜“欺负”纤云这样的事情。并且还有所谓的认证,一切恰到好处。还怎么解释呢。 “你只需要,向你父汗道歉便好,”珠帘后面,传一个女子的声音。仔细看去,珠帘后面。正是那个叫做于尺素的女子,她被父汗虏来做妃子。已经有几个月了,她的身份却让端木焜怀疑。 明月皎洁,穿透云层的瞬间,倾洒出一片光亮的色彩。清风一缕,吹拂着往日的故事。珠帘晃动着烛火,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沉默之间,是端木瑞平一阵沉重的咳嗽声。 有那么一瞬,端木焜好想上前去。可是既然有于尺素在,那么端木焜就不便过去了。关于他“欺负”纤云的事情,势必与端木康有关。可是他不能说,那样只会让端木瑞平以为他造谣诽谤。 窗外流水般的月光,淙淙而过。他唯有低下头来,轻声说道:“若是早日取得边关兵符,父汗也不会,如此辛苦。”他说的是实话,何况他也确实找到了萧易寒的人。 就在柳林坡这个地方,他已经派去了好多官兵守着。只恐萧易寒会逃跑,本想着告诉端木瑞平一声,再去拿人会很容易。岂知道纤云会暗中生事,端木康还要帮着她! 如果抛开个人利益,那么就很容易想到了家国问题。端木焜时常说道端木康,他这个小弟脾气暴躁,而且固执己见。认准了一件事,绝对不会回头的。而且纤云,又是他最喜欢的女子。 不管怎么样,端木焜都要试一试的。他见珠帘后没有任何动静,便继续解释着:“萧易寒已经找到,只需父汗一声令下……儿臣请来了东麓最好的御医,元易斌,会治好父汗的病的……” 重要的事情,端木焜一连说了两遍。他是希望此时此刻,什么才是主次。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墙上的自鸣钟。咯吱咯吱,跳动了几下。是了,这是西洋的钟表,已经是四更天了。 帘外有寒风吹过,渲染着一片苍茫大地。珠帘后传来端木瑞平的声音:“康王妃是你的弟妹,你怎能,怎能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咳咳咳——你真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等了许久,方才等到端木瑞平这样一句话。充满着责备和怒意,就连桌案上的烛火,也开始摇晃不定。这是早就料到的事情,不曾想会传到父汗耳朵里。于是一切计划,全部搁置。 或者说,他再也不敢提起“兵符”或是“萧易寒”了。唯恐惹来端木瑞平的疑心,此刻他只好准备离开。事已至此,多说反倒是无益。如果此事就此搁置,也就只好用非常手段了。 “逆子——”珠帘后,是端木瑞平恼羞成怒的怒骂。他搀扶着尺素,气喘吁吁的走到端木焜跟前,使劲浑身力气甩给他一个嘴巴。随后,颤抖着声音:“端木焜,即日起收归兵权!” 什么?收归兵权?端木焜不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未想过,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他以为最多会被辱骂,或者是软禁几天。他的想法太天真了,太过单纯。 站在端木瑞平的角度上来看,他不希望一个拥兵自重的儿子。那样只会残害宗室子孙,西戎也就没有希望了。恰好端木康告密,说是王妃纤云被端木焜欺辱。于是一切,水到渠成了。 “我会助王爷登位,”长廊后面,传来尺素的低缓语调。她安抚好端木瑞平,便来找端木焜。既然纤云的挑拨之计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是尺素暗中努力。彻底把端木焜打倒,看着端木瑞平死去的时候了。 细雪纷纷,明烛映南天。皎洁如霜,夜凉如水。玉池的暮色,是静谧的。连日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将玉池渲染的宛如仙境。飞华琼林,点缀着一方美好人间。栀子沉睡,安稳甜甜梦境。 木格窗子上,隐约可以看得见,那些坠落在人间的雪花。点点滴滴,淋淋漓漓。精心的编织着一张透明的珠帘,罗网在天地之间,透彻纯净。就是在京都的时候,也从未有此景象。 只是可惜,自己的双目模糊不堪。也只是看得大概罢了,因为留着这样一段遗憾。所以在后来的几年中,婉凝总会来到玉池。欣赏这里的冬雪,而且常常一住便是整个冬季。 明眸所看见到的,是一片粉妆玉砌的世界。皑皑白雪,天地浩大。真可谓是“十里玉带砌,万方竟无人。”而今雪花依旧,却是再也寻不到当年的情怀了,一切便是物是人非。 当冰冷的北风,挟裹着雪花飘落人间的时候。婉凝始终不会忘记,有一个叫做穆巧巧的女子,指着自己骂了一通。因为眼睛看不甚清晰,也只是隐约听得到她骂的言语。 是了,婉凝怎会忘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穆辰轩才会丢失性命。穆辰宇更是精神失常,也难怪穆巧巧会如此责怪自己。她揉了揉发痛的脑袋,茫然的道歉:“楚君琰已经死了……” 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恩怨过往。对于婉凝来说,早就是难以分辨了。当初若不是楚君琰要百姓“试药”,又怎会害了穆辰宇?若不是穆辰轩忠君爱国,以死抵抗对西戎的不满,复国哪会如此容易。 事情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穆巧巧的指责和抱怨。也只能是徒劳:“不管怎样,燕婉凝,是你害了我们穆家!我穆巧巧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对于巧巧来说,她也不便去寻什么珍珠草了。 当初是为了可怜婉凝,才会帮着婉凝的。可谁会想到,婉凝会如此对待穆家。巧巧跟着颜舜祁来到陈戈岭的时候,就听到婉凝在玉池的消息。她顾不得颜舜祁阻拦,便要找婉凝兴师问罪。 万事皆有因果,大约婉凝就是凶手吧。她的脑海里,不断的闪现着那场酣畅淋漓的大火。还有穆辰轩得意地笑着:“这把火是我放的!这是你所得的报应!燕婉凝,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因为穆辰宇的精神失常,穆辰轩便放火烧了皇宫。要婉凝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那一幕婉凝至今难以忘怀。在这场争斗中,她也是受害者。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失去了所有。 她痛苦的捂着双颊,只觉着双目发涩。泪水在眼眶里不断聚集,像是随时要喷涌而出。她不明白,为何所有的罪责,都指向她一人。无意之间,她成了所有人的众矢之的。 “穆家为国而亡,可敬可叹,”婉凝强忍着苦痛,压抑住内心的伤感。于是这十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竟然显得分外淡然大气。一时之间,巧巧对眼前这个女子,竟是多了几分敬佩。 雪落无痕,淡荡无声。偶有一阵风儿吹过,便将雪花席卷半空。薄薄的雪沫,飞扬在空中,好像是一层淡薄的岁月。在微微红尘之中,盛开最好看的颜色。马蹄声响,很快便消失不见。 一盏烛火忽明忽暗,巧巧起身剪亮烛芯。屋子里,方才显得分外明亮一些。窗台上的栀子,也在此刻略微清醒。初来玉池寻找婉凝,本是一肚子的怨气和愤怒,却在此刻荡然无存。 烛火下的这个女子,虽是憔悴面容。却是很好的将悲伤遮掩而去,面对自己的谩骂丝毫没有反击之词。反倒是赞扬穆家,是为国捐躯的。如此借口,还真是让巧巧大感意外。 也是在后来的相处中,巧巧方才明白婉凝内心的苦。穆家虽然败落,可是对于婉凝和整个东麓来说。穆家也是罪魁祸首,出于报复的目的。穆辰轩才会放火皇宫,给予西戎夺宫机会。 因果轮回,循环报应。尘世之间大多如此,诚如楚君琰夺位后,还带兵大破胡兵。如何评论孰是孰非,众说纷纭。巧巧拉着婉凝的手,愧疚的道歉:“原是我们穆家,欠了你……” 穆巧巧本为大漠女子,豪爽不羁。敢爱敢恨,是非恩怨也很明白。此番前来知晓前因后果,反倒是为哥哥们不耻。好在婉凝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她微微笑着给予巧巧安慰。 此时窗外的风声已停,唯独剩下空中的月。还在冷风中孤零零的站着,看起来分外凄寒。巧巧添了几块儿炭火,熏染了屋内的温度。又体贴的安置好栀子,转而笑着:“我会寻得珍珠草,为姐姐治好眼睛的……” 当初寻来的珍珠草,已经不知所踪了。巧巧颇为后悔,何况珍珠草只是生长在谷底,很不容易寻得。不过既然穆家亏欠婉凝,巧巧便义不容辞。想来颜舜祁哪里,会有法子的。 “听初晨说,你哥哥已经好很多了,”婉凝安抚着巧巧,笑着说道,“而且你又多了一个嫂嫂——是晚妆把他救了回来的,一直在照顾他呢。”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巧巧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因为念着大哥穆辰宇,巧巧便要立刻去寻。却被婉凝拦下了,如今江苓嫣就在附近。而且她还安插了许多眼线,巧巧不便出去的。“她不认识我的,”巧巧昨天来时,也未见着江苓嫣。 纵然两人互不相识,可是江苓嫣知道穆家。知道穆家曾救过萧易寒,知道穆家可能握有兵符。一连串的问题交织于此,让巧巧的脑子有些迷糊。她也方才明白,为何颜舜祁不让她来玉池。 这么说来,自己来玉池见婉凝还是很危险的。她不觉担忧着:“那可怎么办?姐姐在这里,不就等同于被软禁?还可怎么复国?”这样的情景,倒是让她想起了萧易寒,将君颢软禁的日子。 不过还好,巧巧对于这一带很是熟悉。带着婉凝离开不是问题,问题是婉凝的眼睛不太好,走路自然不太方便。一时之间,巧巧有些急躁。此时,却见婉凝拿出一样信封。 “将这个带给颜公子,”婉凝记得君颢说过,信封可能藏有兵符印信,“他看了之后,会想法子的……”此时此刻,巧巧来得正好。不然君颢还在想法子,怎么将信封带出去呢。 不过此番巧巧的这个任务,会惹来江苓嫣的怀疑和盯梢。有些危险和难度,熟料巧巧拍着胸脯,自信道:“燕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她穆巧巧,要为哥哥赎罪的。 第三十回 互为交易夺王位 陈戈岭处闹生分 阴沉着的天,不时刮来几阵冷风。不消半日的功夫,便飘来几粒雪珠。铺洒在空中,密密麻麻的很快遍布整个夜空。遮挡了风声的萧瑟,凄凉。坐在屋子里,还真是幸福的感觉。 至少此刻的玉池,应该是大雪纷飞了。相比较来说,京都还算是稍稍有些和暖。守着一处烛火凄然,尺素不觉触到了衣袖间,曾经林一凡写来的信笺。而今已有小半个月,着实有些念想。 只是身在深宫,又是要随时盯梢端木家族的动静。即便是端木蓉肯来帮忙,尺素也是有些戒心。也是有一点日子,没有见到纤云了。听闻纤云在家,总是备受欺负,尺素的心里也不好受。 恰逢此时,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纤云哪里轻而易举,骗过了端木康和端木瑞平。自己这里,只需要拉拢助端木焜即可。墙头上的西洋中,摇摇晃晃已经过了亥时,才听到门外有脚步声。 偌大的皇宫内苑,却也是不允许皇子留宿的。也是过了宵禁时分,趁着下雪的时节。端木焜才来至内苑,与尺素相见。一则提防宫中他人,二则也要小心从事,以免坏了尺素的清誉。 “王爷委实,太过小心,”说到“清誉”二字的时候,尺素顿觉苦涩失望。这两个字对于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本为侍女的她,只为复仇。先后侍奉两个男子,早已经是残花败柳了。 也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尺素方才抛弃红尘,削发为尼。她已经与世间格格不入,又如何与林一凡白首偕老。一个女子的清誉,她早就已经失去了的。却还要编制一个理由,让林一凡死心。 其实不管怎样,尺素都不想林一凡为自己担心。如今在端木焜说起“清誉”时,尺素的心都在颤抖。吹雪漫过流霜,尚且记得那时的白雪纷扬,一季北风吹。往事不堪回首,却也忆忆。 一杯暖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了许多。尺素看的出来,端木焜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不想端木康那般大大咧咧,想来应该是有所想法之人。何况又是嫡长子,的确是不错的。 白天的时候,端木瑞平说起“收归兵权”的话语,的确是让端木焜浑身一怔。仅仅是因为欺负了纤云,才会早知如此么?而今细细想来,却是因为自己手握重兵的缘故罢了。 不过还好,端木焜仍然是王爵。这一点不可抹杀,又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可见端木瑞平还是疼惜他的。所以收归兵权,也只是暂时的。只是他布下的兵马,便无法盯梢萧易寒了。 其实这一点,对于尺素来说是极好的。这样也好给予纤云救助萧易寒的时机,这么说来,一切就会变得简单。她要做的事情,是要将端木焜打垮。彻彻底底的将他逐出京都。 “端木瑞平活不过十天,”尺素轻声提醒着,“所以王爷只需忍下这几天便可,到时候自然轻易拿到王位,何苦在乎这几天?十天过后,我自会助王爷顺利登位……” 听着她如此清爽的语气,端木焜不觉多看了尺素几眼。尺素的眼眸中,似乎已经透露出了什么信息。不然怎会如此肯定,一时之间的端木焜,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一切,都是你做的手脚!” 这番话说的委实有些听不下去,尺素不觉莞尔一笑,低声道:“王爷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虽是做了手脚。可是不也随了王爷的心?你我之间,其实都是一样的——” 寒风凄迷,将白雪渲染的迷迷离离。潮湿的气息弥漫天际,悲凉,伤感。一帘落幕,将往昔故事纷纷尘封。谁还会记得,那年的雪花飘落。黯然浮生一半,执着中还念着往昔风华。 桌案上,细细的平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梨花木笔悬在半空,却是始终落不下一个字来。于是一滴墨,顺着笔尖缓缓滑落。在宣纸上慢慢洇染,像是一副泼墨的山水画卷。 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却在此刻再也没有了。似乎都已经随风化去,再也寻他不见。这个时候,林一凡会做什么?许久都未听到他的消息了。如今寒冬将至,他是否过的安好。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虽然短暂,确是快乐的。现在想来,都已经成为了往昔回忆。是不是端木蓉有所察觉,还是她不肯帮助自己了。左思右想之际,她还是将纸团揉作一团,扔在了地上。 “我答应你的条件,”端木焜慢慢蹲下身子,将纸团捡起来,然后细细的展开来,铺在桌案上。转而对尺素说道,“写封信,也好让林公子放宽心。”他说的顺其自然,毫无做作。 原来自己的一切,都被端木焜看在眼里。这个细心的西戎王爷,却原来也这般会体贴人。有着楚君琰的温润,还有萧易寒的贴心。却是少了一份狠心,这不是一个王应有的品质。 荒原星晨,凄冷的与白雪辉映其间。闪耀着令人动容的色彩,翻阅着曾经的回忆。尺素有些想哭,第一次会有人关心自己。尽管出于利用,尽管只是一份虚假的安慰。 除却宫中的婉凝和君颢,江苓嫣。再就是大漠中遇到的穆辰轩,他们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惜却都化为往事,林一凡也在这次往事中慢慢消散。是事情的无奈,亦或是命运的不公。 手中握着的毛笔,终是放在了笔架上。她平息了一下心绪,转而笑着对端木焜说道:“王爷真会揣摩心思,知道我想着的是什么……但只是这件事情,还要王爷缄口不提最好。” 关于尺素和林一凡,除了端木瑞平、端木蓉和端木焜。再无他人知晓,尺素也不想节外生枝。她只想想知道,有关林一凡的任何消息。只是此刻,她并不知晓有关公主府上的一些事情。 如果她知道,端木蓉是因为爱恋着林一凡,而羞于见她的时候。一定会狠心,不再与林一凡有任何纠葛了。世间之事总难预料,她含泪与木鱼相伴。相信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蓉儿也是,迫不得已?”这是端木焜对于尺素的疑惑,他不想看到尺素难过。也不曾想,端木蓉会如此辜负尺素。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不管是对于谁,都是一样的沉痛打击。 咽下苦涩的泪水,尺素不觉有些被欺骗的感觉。她微闭着双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平心静气道:“元易斌,让他进宫请脉。让宫人以为王爷孝心,自然也不会怀疑王爷了……” 雪落凡尘,几度春秋。月儿隐没在风雪中,独独剩下满天飞雪尚在飘洒。那些不堪的回忆,尽数萦绕在脑海中。现下是十一月的月底,就快要步入新的一年了。却丝毫,没有喜悦可言。 周围潮湿的气息,不断的捶打着巧巧的肩头。她握紧了手里的信封,快马扬鞭朝着陈戈岭飞奔而去。马蹄扬起的雪沫,纷纷扬扬。随后飘来的白雪,却又很快覆盖住了马蹄印痕。 转过一道山谷,风雪渐渐小了下来。一处小木屋里亮着灯火,巧巧便下得马来,迅速钻入小屋中。屋内的炭火,将外面的寒风阻隔在外。王启波见巧巧来了,立刻上前为她接过披风。 “姑娘去了哪里?让颜公子好生担忧,”王启波一面去沏茶,一面笑着问道。自从巧巧离开陈戈岭之后,颜舜祁是坐立不安。却又因为风雪太大,只好在这里等着。 直到听到有门子声响时,他才晓得是巧巧回来了。但见巧巧风尘仆仆,面色有些疲倦。便知道她是安全的,那颗心儿也放了下来。房间虽小,却是温暖如春。小小烛火,映照着颜舜祁淡雅的神色。 事到如今,他还能够坐在这里不动神色饮茶。而且看起来泰然处之的样子,巧巧顿时有些恼火。她上前夺过茶杯,狠狠道:“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回不来了?还有心思在这里饮茶?” 这番话问的有些发冲,颜舜祁听了,不觉冷笑一声:“你不是已经回来了么?我还能问些什么?难不成,要为你端茶递水,服侍你?我可不是你的佣人!”他说的,未免有些嚣张。 记得当初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脾气。好像是故意气巧巧的,还总是如此,让巧巧面子上很过不去。一旁的王启波见了,不觉赔笑,替颜舜祁说好话:“姑娘是误会了公子的……” “你住口!”巧巧立刻回嘴道,“若不是祁哥哥将你救回,你哪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我说话?哼!”一时气急说出的话,还真是有些不太好听。可是守着颜舜祁,王启波便不好发脾气。 本以为见了面,颜舜祁会好好宽慰自己一番的。可是每次见面,都要先争吵一番才罢休。巧巧的暴脾气,还真是有些无法忍受。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与颜舜祁有婚约。 吵吵闹闹的生活,让她有些厌烦了。也许时间久了,两人磨合的差不多了,就会好了吧。气恼之际,巧巧将信封甩在桌案上,怒道:“这是燕姐姐让带回来的!”言罢愤恨的离开了。 谁想到她刚要迈开步子时,却被颜舜祁拦了下来。他看着巧巧满面的怒色,不觉轻轻笑着:“王将军是我苦心寻回,你这般怠慢。可要亲自,想他道个歉才是……” 道歉?巧巧本以为颜舜祁会安慰自己的。可是颜舜祁总是如此,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她撇撇嘴,含着热泪一个人冲了出去。外面风雪正大,巧巧却是一件厚实的披风也没穿。 委屈的眼泪,过往的一幕幕。或是甜蜜,或是争吵。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是这次让她道歉。还是一个外人,巧巧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骑上快马,她只觉着北风是在为她哭泣。 寒风凛冽,将雪花尽数留在了天际之间。茫茫苍穹之中,只剩下了凄冷的月光。宛如缥缈的乐声,游走在陈戈岭处。茫茫旷野之间,只看得到一片枣红色快马,疾驰而过。 穆巧巧身着一身大红衣衫,牵着缰绳疾驰在大道之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只是觉着,颜舜祁对她不公平。她压抑着苦痛的泪水,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 耳畔处,传来呼呼的风声。宛如刀割,她早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冷了。此时风雪已停,更加显出夜色的凄迷。忽然,她听得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是了,是颜舜祁追了过来。 此时此刻,巧巧便挥动着手里的马鞭。抽打着马儿高声嘶鸣,驮着巧巧飞奔的更快了。她的红色衣衫,像是雪中红梅傲然绽放。为什么想要摆脱命运,却偏偏沉陷其中。 不会忘记,初遇颜舜祁时的情境。他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却又处处透露着体贴入微的关护。对于巧巧来说,颜舜祁其实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只是可惜,却从不会哄自己开心。 似乎总是,以“欺负”自己为目的似的。巧巧只想着,要颜舜祁一个安慰的话语。虽然是虚假的,那样也好啊。不过直到很多年以后,巧巧才明白,是自己太过执着了一些。 也许互相迁就,互相包容会更好。也不至于,一路上吵吵嚷嚷的。有的时候,还会有些欢喜冤家的味道。“穆巧巧!”不知何时,颜舜祁已经骑着马儿,与巧巧并肩而行了。 到底是心疼巧巧,颜舜祁大声说道:“快跟我回去吧!道个歉就好,这里这么冷,冻坏了身子可就吃亏了!”他的声音淹没在风里,巧巧听也未听,继续往前飞奔而去。 眼见着巧巧的马儿,似乎有些疯了似的意思。颜舜祁更加担忧,他勒紧马的缰绳,掉头拐了回去。然后在一棵树下,拦截住了巧巧。巧巧不觉往下看去,树下恰是万丈悬崖。 几粒碎石子,噼里啪啦的往下坠落。巧巧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儿一慌,身子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颜舜祁见了,赶忙趁势抱住了巧巧。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儿,终是停了下来。 “你放开我!”巧巧有些恼怒,不肯与颜舜祁好好说话。可是颜舜祁却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疼惜着说道:“我若放开你,这辈子怕是不得安生了……巧巧,听听我的解释好么?” 月光渺渺,辉映着这里的万方净土。一堆篝火,温暖着巧巧的心房。她细细的看着颜舜祁的眼眸,听着他的解释:“王启波此时正在召集兵马,我们需要他帮助,切不可得罪了……” 原因如此,巧巧方才觉着自己的举动。有些无理取闹,结果险些掉落悬崖。她羞愧地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来颜舜祁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最后的复国任务。 “差点儿忘了!”巧巧忽然想起,自己是来送信封的。她赶忙对颜舜祁说道,“信封是穆公子从京都寄来的,说不定会有兵符的线索……江苓嫣守在玉池,燕姐姐才让我送来的!” 得了这个消息,颜舜祁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挽着巧巧的手,飞身上马前往陈戈岭。如果信封上有兵符印信,那么就等于拿到了兵权。颜舜祁就可以,想法子救出楚君颢和燕婉凝了。 第三十一回 端木焜耐心说教 颜舜祁有所发现 寒冬腊月的时节,玉池早已经是大雪纷飞。京都却还是阴沉沉的天,偶有几粒雪飘洒下来,却也是象征性的下了些许。还不足以覆盖房顶,一阵寒风吹来,便会吹得毫无影踪。 黄昏的时候,一抹斜阳的余晖,将才刚落下来的雪花融化殆尽。似乎今年的雪,在十一月的时候已经下的酣畅淋漓了。不管怎样,天气还是干冷干冷的。彼时便可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穿过长长回廊,掀开厚厚的棉门帘。便顿觉一阵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端木焜将脱下的披风递给仆人。随口问道:“公主呢?怎么不见?”若是以往,端木蓉一定会笑意盈盈地相迎。 而今却是来了这许久,都不见端木蓉的人影。想来是有别的事情吧,就在端木焜疑惑之际的时候。却见仆人引他入内室,然后沏茶笑道:“小的这就去唤公主,王爷稍候片刻。” 仆人退下的时候,屋子里更加显得冷清了许多。反倒是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分外旺盛。端木焜饮着茶水,伸出手来烤着炭火。他想要做西戎的王,那么就要答应尺素,代为照顾林一凡。 这第一点就要来见端木蓉,他的这个小妹。素来豪爽,热情奔放。记得自己常常打趣儿她,说她这样的个性将来不会有人要的。只是端木蓉不同于巧巧,虽为大漠女子,却各有不同。 穆巧巧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就算是激起矛盾来,也会很快就明白其中理由的。做起事来毫不含糊。相反的是,端木蓉脾气虽也随和,却到底是遇到事情有些糊涂。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心。 以至于后来在遇见尺素,端木蓉都有些抬不起头来。她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并且差点害了尺素。故而在得知父汗被尺素所害时,说出的理由也有些牵强。因为愧疚,所以才会哑口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门帘子响动。但见端木蓉身着银红衣袍,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平素爱说爱笑的端木蓉,此刻却好似打了霜的茄子。看起来恹恹的,就连眼圈儿,也是红红的。 “是谁给了蓉儿气受?”端木焜见状,不忘玩笑道,“告诉大哥一声,大哥一定替你做主!”说到这里,端木蓉更是气的不知所以。大声骂道:“除了林毅夫,还会有谁?” 看着她气得鼓鼓的腮帮子,端木焜只觉着很好笑。却又不忍伤了端木蓉的心,不觉故意说道:“他不过是我西戎败将,如何敢欺负公主殿下?他若有那个胆子,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越是如此说,越然端木蓉心里难过。她气的坐也坐不住,指着窗外林一凡的房间愤恨说道:“我说让他好生养伤,他非要进宫!大哥你说,于尺素都已经不喜欢他了,他还进宫做什么?” 满是抱怨的语气,在端木焜听来。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在端木蓉的心里。已经对林一凡,有了别样的情思。其实仔细想想,林一凡住在府上这么久了。也难怪,端木蓉的儿女心思活络了。 可是对于这样的事情,端木焜是不可能让她继续下去的。为了自己的王位,他必须要端木蓉收了这份心思。于是他悄声告诉端木蓉,只需要十天。还给尺素一个健康的林一凡,一切便可以了。 晚间起了寒风,吹动着窗外干枯的树枝。府门口的大红灯笼,在寒夜下来回摇晃。让人看了,都不觉生出寒意。跟着端木蓉走进那间房,端木焜看到了一个,面色清冷的男子。 以前时常听闻,东麓有一个御前侍卫,生性孤傲不近人情。而且做事心狠手辣,可是眼前这个男子,却很难与之前传闻对上号。也许端木焜不知,在遇到尺素之后,林一凡就彻底变了。 虽然面子上看着冷冷的,其实对待尺素绝对痴心。曾经为了尺素,拦截花轿。也为了留住尺素,斩断一指。哪怕生生挨了尺素的一刀,却也依然不改初心。如此执着,让人疼惜。 这样的性格,倒是让端木焜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昔日也曾爱慕一个女子,为了那个女子倾尽所有。却终是因为红颜薄命,无法挽留那段情感。端木焜唏嘘,是因为有些同病相怜。 烛火下的林一凡,眼眸中透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也是因为如此,端木焜才会对他有些怜惜。不待他开口询问,却听得端木蓉抱怨声开始了:“你看看!若不是我来照顾他,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哪知道林一凡冷言:“不劳公主费心,在下这便离开!”他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思,也只是为了尺素才屈居公主府邸。听惯了端木蓉的埋怨,林一凡只默默祈祷着,尺素平安便可。 不懂事的端木蓉,却是上前狠狠捶打着林一凡的后背。边哭边大骂:“你还真是忘恩负义!我如此照顾你,你竟然毫不领情!就算是街头的狗,也知道摇尾乞怜——” 这番话,说的未免有些难听了些。端木蓉素来说话不经过大脑,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情感方面。不懂得收放自如,不懂得在乎别人的心。所以这才会孤独一生,寂寥一生。 似乎她所要的东西,都必须是她的。这一点倒不如穆巧巧的脾***恨自如。当下端木焜见了,忙拉开端木蓉。沉声教训了一番:“尺素可以助我夺得王位,只为见到林一凡,你莫要添乱!” 说到“添乱”二字,端木蓉立刻放声大哭。并且还高声喊着:“我如何添乱?你做你的王,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大哥,你也向着他?哼!”她含着委屈的泪水,冲出了大门口。 如此不懂事的端木蓉,倒比穆巧巧差了许多。至少巧巧明白事理,不会扰了大局意识。这样的端木蓉,端木焜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也许,自己说的重了一些。只是无奈,端木焜只好如此。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了端木焜和林一凡。他看着林一凡阴沉的脸色,不觉上前赔笑着说道:“林公子大人大量,蓉儿素来如此。林公子不必介怀……”由此观之,林一凡在府上过得并不快乐。 房间里,氤氲着炭火的味道。有薄薄的火星味儿,将林一凡的思绪,拉回到了那场大火之中。他不会忘记,西戎与他们东麓的仇恨,所以面对眼前这个端木焜,并没有什么好意。 只是涉及到尺素的事情,林一凡倒是愿意帮助。“公子还需再等等,”端木焜低声道,“十天后,我登临王位之时。便立刻放公子和尺素离开……”有的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淋淋漓漓的雪花,纷纷扬扬在漫天苍穹之中。像是纯美的栀子,盛开在不败的冬季。挂在枝头的雪花,趁着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凌。像是一株冰花,晶莹剔透,分外美丽。 尽管寒风呼啸,却在巧巧看来。很是温暖,因为有颜舜祁在。他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一生一世的守护,在巧巧的记忆里。似乎除了晚妆和穆辰轩外,再没有一个人比自己幸福。 或者说,她算是比较幸运的了。看着颜舜祁高大的身影,巧巧只觉自己今生的遇见无错。到达小木屋前,颜舜祁将巧巧抱下马来。然后去拴马,却也不忘拉着巧巧一同进屋。 本来还担忧着巧巧和颜舜祁,王启波见了两人平安归来。心里也好似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自己得遇颜舜祁的知遇之恩。倘或没有颜舜祁的帮助,王启波这辈子都会是一个猎人了。 只是人生的际遇不同,让王启波见到了颜舜祁。以至于在后来的复国路上,走得相当艰难。不过还好,最后的自己,总算是为了家人报了仇。来到京都的时候,仍旧做了御林军首领。 其实本不算什么,王启波在外面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加深了对家乡的思念,重新返回京都的时候,他不会忘记颜舜祁。所以就是那时,巧巧对他的职责,他也从未还口。 眼下时值深冬,王启波见两人回来后。立刻陪着笑,为他们沏茶。燃烧起炭火来,很快屋子里就温暖如春。暖茶一盏,更让巧巧感觉羞愧。她想着颜舜祁的话,想着自己的确怠慢了王启波。 于是她便大大方方的起身,对王启波行了礼道:“王将军还望见谅,小女适才有所怠慢。以茶代酒,万望将军容量!”她一面说着,一面举杯饮茶。举手投足间,尽显大漠女儿的豪情。 这还是王启波第一次,看到女儿家如此。于是也收了一时怒气,看在颜舜祁的面子上。起身回应道:“穆姑娘如此说,可真就是折煞我了!我哪里还是什么将军?姑娘唤我名字便可。” 不管怎样,不管今后如何,总之是冰释前嫌了。就是后来在京都,遇见巧巧的时候。王启波也会礼让三分,这点礼貌,王启波还是晓得的。毕竟自己的命运,是颜舜祁换来的。 客套话说了一些,便有巧巧说起了那封信的来由。信笺简单,是普通的牛皮封套。上面写着“玉池初晨亲启”的字样,如此说来,的确是穆辰轩从京都寄来的,没有错。 自然,穆辰轩寄来这封信的目的。一则是为了提醒玉池那边,有关西戎的阴谋。二则,必然是有缘故的。不然怎会以死相抵,却仅仅是为了一分忠心么?信封上,究竟有什么? 边官兵符印信,谁会见过。就是颜舜祁也没有见过,如何肯定这信封上会有端倪。映着烛火,三个人逐渐沉默下来。“玉池哪里,有何动静?”颜舜祁不知,江苓嫣到底带了多少人。 一个弱女子,却在此刻带领许多兵马,将玉池悄悄包围。表面上说是为了护楚君颢复国,实则是江苓嫣在暗中壮大自己的实力。然后,在玉池将君颢的人马尽数杀尽。所以,颜舜祁不敢轻举妄动。 风吹一季,将昔日所有化为乌有。西陲荒野,只有两排干枯的柳树,虽然看着萧瑟。却是因为挂了几层雪花的缘故,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致。颇有“雪柳融融”的景致。 关于玉池的故事,很早以前就存在了。传说是天女下凡路过此地,不忍见此处荒芜。便拂袖一挥,留下一片绿洲来。绿洲之中,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客栈——玉池人家。 往事清冷,玉池依旧。岁月清风,掩埋不过一指流砂。许是时间的流逝,许是物是人非的纠葛。当巧巧离开玉池的时候,竟是有着万分不舍。因为在这里,有她和颜舜祁的故事。 自幼生长在大漠,巧巧的骨子里蕴蓄着执念。她始终都相信,自己的缘分就在这里开始。每每翻阅这段故事,巧巧都不会忘记。光阴疏忽过矣,已经是巧巧成婚十年有余。 似乎冥冥之中,已经有了这段缘。站在玉池人家的楼头,巧巧可以看得到,陈戈岭处的栀子盛开。什么权利,什么争斗,就让它随风而逝。“陪你天涯,”颜舜祁的许诺,更加真实。 透过时光,捡起那年的信封。巧巧只觉着颇为伤透脑筋,她托着腮帮子。想了许久,都未曾想明白。不觉拿在手里,喃喃自语着:“这封信上,会有什么兵符印信?我看不大可能……” 忽然,听得颜舜祁大喊一声:“别动!”倒是唬的巧巧手儿一松,信封掉落在地。但见颜舜祁捡起信封,要巧巧像刚才那个样子。将信封倒着拿,似乎看出了什么似的。 烛火微弱,晃动着信封上的那一排字迹。可是奇怪,“玉池初晨亲启”这六个字怎么倒像是一幅画呢?颜舜祁赶忙找来纸笔,然后比照着细细的画了一遍。来回修改,如此了五六遍。 “果然是兵符!”巧巧指着那幅画像,有些兴奋的喊着。可不是么,将这六个字的笔顺拆开来。果然是兵符图案了!干净的画纸上,就是楚君颢昭思暮念的兵符图案。 以前楚君颢最是担忧的,就是怕边关萧易寒拥兵自重。只想着收回兵符,本想着萧易寒死了的。也好,兵符到手了的。“难道郑将军身上没有么?”巧巧很是奇怪,“直接找他不就好了?” 平素里,巧巧想的就是很多。倒是让颜舜祁多了一层疑虑,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萧易寒临死前,要穆辰轩将兵符带到玉池。一种可能是萧易寒被抓,受了胁迫的。 于是没有法子的情况下,他只好暗里托穆辰轩带回来。这两种可能,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萧易寒有危险,他宁可毁掉兵符。也不会让西戎拿到的,于是信封里就是兵符了。 如此想法,还真是算得上“忠军报国”了。颜舜祁细细收好兵符,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穆公子,倘或复国有望,定要封他们为烈士的。”他说着,便将兵符交给巧巧。 “楚兄会很高兴的,”颜舜祁轻轻握着巧巧的手,放心道,“眼下玉池危险,可是为了复国,我相信你能办到……”要自己的妻子冒险,颜舜祁也着实为难。他还要在陈戈岭,等候王启波的人马。 巧巧看着颜舜祁的眼眸,不觉轻轻点头:“祁哥哥放心,我会办到的!”信任的语气,让颜舜祁倍感欣慰。今后无论何事,都是他们夫妻共同度过。彼此之间,信任有加,从未远离。 第三十二回 燕婉凝沉默应对 于尺素颇有心计 早晨的时候,空气有些薄凉。半空中,飘散着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苍穹之昂,看不到一丝太阳的光辉。一切变得寡淡无味,就连平日里温暖的回忆,也在此刻渐渐淡漠下去。 因为天气的缘故,婉凝又染上了风寒。不住的咳嗽,让她本来虚弱的身子。变得更加酸软无力,又恰逢巧巧来找君颢。两人已经去往陈戈岭,所以玉池只留下了婉凝一人。 幸而初晨找了一个郎中,每天为婉凝把脉熬药。接着咳嗽了四五天,婉凝只觉着头脑发昏。眼睛酸疼的紧,看东西来本来就不甚清晰。而今更觉模糊一片,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尽管君颢临走前,交代了初晨好生照顾婉凝的。可是初晨还要顾及店面,而且晚妆哪里也要照看穆辰宇。于是白天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了婉凝自己。她醒来的时候,只觉着嗓子里都在冒火。 这个时候,婉凝第一个想到是纤云。以往自己生病的时候,都是纤云在照顾自己。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纤云过得如何。她反倒是不希望君颢过来,那样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会更让君颢伤心的。 一连喊了几声,不见半个人影。她也很是明白,自己到底在别人家的。初晨还有自己的活儿,怎会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倒不如一切自己动手的好,她便强撑着身子,准备起身自己倒水。 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这里走来。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还真是可怜……”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眼前,让婉凝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暖意。就在她准备接过茶杯时,却忽然住了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顿时想起了初入宫廷。自己在浣衣局的时候,那个被踢翻的小火炉。喷溅出来的火花,像是噩梦一般烙在自己脸颊处。那一幕场景,她今生无法忘记。 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敲击在婉凝的心头。她顿时怔在哪里,然后慢慢的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回过神来,茫然的问道:“你是,江,苓,嫣?”这个名字,许久不曾唤过了。 明知故问的话题,却在婉凝听来甚是可能。她并不希望如此,到底还是见到了江苓嫣。在摇川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逃出她的手掌心。如今怎么,又落在了她的手里? 或者说,她怎会来到玉池?直到此时,婉凝才明白过来。江苓嫣为何要追杀自己,其实也是为了她的所谓后位。唯恐君颢复国以后,将自己册封。那么对于江苓嫣来说,一切都是徒劳。 好有心机的江苓嫣,她此番来到玉池。便是趁着君颢不在,对自己下毒手的吧。想到这里,婉凝不觉心儿一紧。果然如此的话,那么自己就很危险了。左思右想,婉凝不觉握紧了手里的金簪。 “喝点茶润润嗓子吧,”江苓嫣一面说着,一面将茶水放在桌案上,随后和气地说道,“我不会在茶里下毒,不然君颢来了,定然会怀疑我呢……我怎会自找苦吃……” 听着江苓嫣说的话语,婉凝更觉口渴难耐。可是她咽了口唾沫,终究还是忍住了。“你要做皇后,没有人拦着你,”婉凝平缓了语气,说道,“我只是,可怜你而已……” 时间流逝的很快,在寂静的日子里。唯有窗台上的栀子,开的安然恬静。还是君颢离开的时候,为婉凝备下的。日子仿佛回到了正阳殿的时候,阳光正好,挥洒其间。 安静的坐在床榻上,听着栀子合着阳光破碎的声音。婉凝只觉着光阴漫长,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旧的岁月。斑驳的影子,残留在墙头。她本不想与江苓嫣多说什么,却还是无意间听出了一些端倪。 “幸而我在兵营里呆过,”江苓嫣说到这里,颇有些得意,“不然怎会召集兵马?对于君颢来说,复国有望!到时候宫里宫外,可都是我的人。相信萧易寒,会摆平一切的!” 这番话听在婉凝的耳里,顿觉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这个“萧易寒”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分外耳熟。是了,君颢曾经提起过的。记得萧易寒是一个判将,也曾在萧易寒的麾下效力。 至于是何缘故离开兵营,有的说法是萧易寒不满萧易寒,有的说法是萧易寒的家人被萧易寒所杀。更有甚至,说是萧易寒本就喜欢江苓嫣。所以,这才帮助江苓嫣的。 众说纷纭的说辞,已经分辨不清了。不过至少肯定一点,就是萧易寒在京都。做的是江苓嫣的眼线,那么之前君颢的分析没有错。他们都在等,等到西戎内部叛乱的时刻。 于是各自为主,各自找寻出路罢了。即便复国后,江苓嫣也会有自己的人。这就是她的打算,可惜江苓嫣为人太过得意忘形。比如说这次见婉凝,便说破了自己的计划。 以至于到后来,江苓嫣的一败涂地。皆因为自己太过大意,她总是如此。在宫里的时候,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逃亡途中,却渐渐显露出自己的所谓“军事天才”来。 可惜水满则盈,月满则亏。江苓嫣始终没有明白,为何自己会败在君颢手上。正如婉凝曾经说过:“君王喜欢漂亮的女子,喜欢聪明的女子。却不喜欢,既聪明又漂亮的女子……” 是了,女子漂亮则魅惑君王,女子聪明则蛊惑君心。倘或是聪明漂亮的女子,则会祸国殃民的。这是婉凝总结下来的定例,似乎颇有一番道理。而江苓嫣,恰恰碰触了这条红线。 “婉凝,救我……”江苓嫣苦苦哀求的神色,与当初得意自满之情形大有不同。此时此刻,江苓嫣才晓得什么是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于是那枚烙印,深深烙在江苓嫣的脸颊处。 时光飘零辗转,婉凝回想着江苓嫣的所谓计划。不觉冷冷笑着:“我若死了,还要有你陪着。咱们姐妹,还真是殊途同归。”夜雾下,甚至可以听得到寒风瑟瑟的声音。 当江苓嫣离开的时候,婉凝方才不慌不忙的找来初晨。于是一封书信,交付远在京都的尺素。要她小心萧易寒,然后尽快最好准备。茫茫天际,回荡着希望的曙光。 小楼微寒,依稀可辨当年的情境。隔着长廊上的纱帐,甚至可以看得到,去年的此时此刻。小径深处,第一次见到林一凡的场景。夜色阑珊,只记得那个冷漠的身影。 因为有着共同的任务,共同的命运也便由此开始。当自己坐着大红花轿,回望着那个守护自己的男子时。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她不会忘记。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是林一凡陪伴着自己。 对于尺素而言,林一凡是一个固执的人。固执到,非要带自己离开京都的那个人。只是自己的任务即便完成,也无法与他在一起。她已经是风中凋零的花朵,谁还会在乎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林一凡不在乎。可是尺素却总觉自己,再也无法与林一凡一起。往昔的美好,再也不复存在了。黄昏后的夕阳,慵懒的挂在山头。灰暗的色彩,有些无精打采。 展眼望去,却不见任何希望可言。反倒是屋子里,不时传出沉重的咳嗽声。算起来,端木瑞平的伤毒已入肺腑。只需要静心等候,一切便可安好。只是不知道,林一凡那里怎么样了。 很快,屋外传来脚步声。是端木焜走了进来,但见他眉头紧皱,看起来似乎有不好的事情似的。不过随后,端木焜便展颜笑着:“姑娘大可放心,林公子在府内过得甚好。” 适才端木焜紧皱的眉头,怎会骗得过尺素。她有些焦急,却又冷言笑着:“王爷怎可,如此欺骗与我?倘或如此,这个王位也便只有给端木康了!”平素心细的尺素,一眼便看透了。 暮色微微寥,将白日间的一丝丝暖意,尽数散尽。独独剩下凄冷的北风,尚在空荡荡的苍穹中来回游荡。对于尺素来说,端木焜是骗不过她的。只是这番说辞,又该如何。 起初在来的路上,就是想了许久。要不要说起端木蓉的事情,而今被尺素看穿。端木焜更觉尺素很会揣摩心思,一时不敢大意。何况要父汗死,其实也本不是自己的意思。 不过事已至此,也由不得端木焜说什么了。他笑着摇头,对尺素说道:“林公子说要找姑娘来着,我怕暴露目标,这才拦了下来……”他说着,拿了一封书信,递于尺素看。 是了,干净秀丽的字体。的确是林一凡的手笔,尺素捏在手心,顿觉温暖如春。她知道,要想和林一凡再见面。唯有等着端木瑞平死去的那一天,于是这种守候,变得愈发漫长。 窗外的枯木,被风儿吹得左右摇晃。映照在木格窗子上,晃动着斑驳的碎影。宛如岁月的痕迹,残留在一本叫做命运的书本上。诚如后来,尺素在寺庙里的日子,可谓是淡然如水。 “元易斌明天便会进宫。”端木焜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可是他不会知道,元易斌是东麓的人。这层所谓的“孝心”,同时也会被怀疑,端木焜和东麓勾结。尺素的用心,他不会猜得到。 翌日清晨,干枯的老树之上,覆盖着一层雪白的霜露。被冷风凝固在枝头,像是好看的薄薄雾气。这种景象被称作“雾凇”,只有在北国才看得到。尤其是到了白天,更觉宛如仙境。 仿佛无意之间,大自然在冬日间。精心编织着一幅美丽的图画,有些冰冻的美丽。加上一层又一层的北风呼啸,更是增添了一份情趣。渲染着腊月的颜色,颇有粉妆玉砌之感。 仔细聆听,还会听得到霜露瑟瑟的响动。像是低声的呜咽,又像是呼呼啦啦的风声。这一片美景,倒真是让人醉了。不远处,元易斌穿着医装,跟随着内侍来之宫内。 这是西戎占据皇宫后的第三个月,也是元易斌再入皇宫。曾经大火纷飞的回忆,在他脑海里留下抹不去的痕迹。而今再去看来,皇宫虽然经过修葺,却到底多了一份凄凉。 迎接他的是于尺素,她莞尔一笑:“元大人,别来无恙?元姑娘和陈姑娘怎样了?”一连串的问题,倒是让元易斌更觉光阴易逝。以前在宫里见到的尺素,现在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只是这份所谓的荣耀,却是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尺素引着元易斌进入内室,然后悄然对他说道:“玉池还在等时机,还望元大人能够搭把手……”她说着,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曾经在宫里,元易斌一直都是置身事外之人。直到遇到彦丽儿那件事,他才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去。比如说后来逃离皇宫,汐月为庶人时。他也以为就此可以摆脱命运的。 哪里会想得到,陈绍萍会忽然出现。并且还身中蛊毒,精神有些失常。再加上西戎找他进宫,为端木瑞平请脉。元易斌本不想来的,却还是安顿好了陈绍萍,再入宫廷。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此番入宫,确实与妹妹汐月的永别!陈绍萍的孤独发作,自然对汐月起了杀机。后来回头想想,汐月不让留下陈绍萍其实是对的。元易斌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元大人放心,”尺素安慰着他,说道,“即便是出了事情,一切后果由端木焜承担。大人只管把脉开药,其余之事不用管的。”明明是无可救药的伤毒,却也依然开药诊治。 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过程如何。依着元易斌的医术,相信让端木瑞平死去,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不过还需几天的时间,不然怀疑的目光,会集中在尺素身上的。 时日久了,自然也就引起了宫人的怀疑。尤其是端木康哪里,本就不同意让元易斌治病的。再加上端木焜“欺负”纤云在先,于是一切矛盾,就从端木瑞平离开人世激发。 平素端木焜沉稳,却在最后关头,被尺素蒙骗了过去。这件事情对于尺素来说,终究算是一个很好的交代了。以前到楚君琰哪里做事,没有成功。这次将功补过,果然是成功了。 由此看来,斩断儿女情丝还是有必要的。不然成大事者,必成牵绊。虽然失去了挚爱,失去了自己的幸福,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是尺素不会后悔,至少她没有辜负自己的心。 第三十三回 江苓嫣自作多情 端木康安抚纤云 天气晴好,一缕薄薄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终是肯露出了小半边脸。尽管看起来有些淡漠,却在寒冷的冬日,却是温暖的印记。覆盖在瓦顶的积雪,也渐渐的开始融化。 隔着窗子可以听到,院子里扫雪的声音。还有积雪融化的细碎之身,看起来寒冷的冬季就快要过去了。不过远处的山峦,还顶着一层皑皑白雪。加上附近的几处山谷,依旧是茫茫一片洁白。 窗台上的栀子,隐约可以听得到,破土而动的声音。仔细凑上前去看,模糊可辨一枝稚嫩的芽儿,正在努力向上生长。似乎要探寻第一缕阳光,找寻属于自己的天地。 似乎一切,都在号召着春的来临。只是尚在寒冬腊月,偶尔的阳光,只会给人带来错觉。像是眼下复国路途艰辛,说是联合兵马。趁着西戎叛乱夺回京都,然而岂会如此容易! 像是当年高祖皇帝在外流亡二十年,方才夺回皇位。可见复国这条路子,的确是千难万险。比如说楚君颢从京都来到玉池,已经有三四个月了。却依旧不见,有任何进展。 不过若说没有进展,也还算是有些误会了他。至少在玉池的这段世间,君颢也是做了些努力的。找到了颜舜祁,还有曾经的御林军将领王启波。并且还发现了兵符印信的存在。 这些细小的发现,却也只能暗里进行。何况江苓嫣还在玉池,她趁着君颢不在,总是来找婉凝谈话。所说话题,不是她的计划要成功,便是她如何坐稳后位。总之,离不开这些。 由此看来,江苓嫣的这些计划。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只等着京都的萧易寒哪里动手才可。有的时候,站在江苓嫣的角度去考虑。还真是有那么一点胜利的喜悦,却不知中间的过程会如何。 一个汐月是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一个元易斌从此隐姓埋名。还有一个于尺素和林一凡,从此以后生生分离。不过现在仔细想来,复国必是要牺牲许多人,许多事。 至于那些微妙的人,似乎已经是复国路途的牺牲品。对于整个东麓来说,已然是无所谓了。“我说过,再让我见到你,你不会活着离开。”君颢看到江苓嫣,顿时无名怒火而起。 当初离开玉池人家,君颢最是担心江苓嫣。而今看来,他的担忧的确是正确的。江苓嫣慢慢的起身,看着君颢冷冷的目光。一时之间,心底颇多委屈:“我为了你做这么多,你一点都不感动?” 在江苓嫣看来,至少自己带了许多兵马。也是可以帮助君颢的,只是她忘记了。素来君王最是忌惮手握兵权之人,不然君颢如何会想尽方法,夺走萧易寒的兵符印信,乃至于牺牲萧易寒? 直到后来,机关算尽的江苓嫣方才晓得。历代君王身边,是容不下兵权过重之人的。因为那样的话,只会让君王感到害怕。江苓嫣的失败,也就是在于此。她本以为,可以感动君颢的。 “他们曾是萧易寒的旧部,”江苓嫣苦苦解释,“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会效忠与你的。而且,萧易寒在京都也会有所接应……”在江苓嫣看来,这队人马是她最后的希望。 小小一盏烛火,照亮着整间房子。白日间的暖意,也在夜幕降临之下渐渐消散。炭火燃尽一半,君颢便又从初晨哪里要了一些。然后又用绣花盖子轻轻盖上,不至于热气消散。 看着炭火里跳动的火焰,君颢不觉想起了在正阳殿的时候。若不是婉凝关乎自己,怎会从库房,要到极其珍贵的小银炭?那可是供给太后专用,就是当朝帝王也不会允许的。 到底是婉凝作为御前侍女,为君颢争取这么一点利益。如此关怀,让君颢甚是感激。那一刻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给予婉凝温暖回报。可是后来,不管他怎么做,总是伤了婉凝的心。 就是因为萧易寒的存在,才让他与婉凝生分的。对于萧易寒的惩处,也是他的心头大患。一则是为了婉凝,二则是为了收回兵权。恰好颜舜祁得来的兵符,也全仗着婉凝的功劳。 “君颢,”江苓嫣没有敲门,轻轻推门便进来了。她看着屋子里还亮着烛火,便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她想要问清楚,到底君颢是什么意思。时间不短了,江苓嫣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此时睡榻上的婉凝,已经睡下了。刚刚吃过药,出了一身的冷汗。君颢正在为她擦拭冷汗,又为她轻轻掖好被角。拂去她额角的汗水,又将绣花软帘缓缓放下,方才退出内室。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不需要太过的爱抚。如此轻微的举动,让江苓嫣真是羡煞嫉妒。自己何曾,受过君颢的这般关怀。就是看刚刚进宫的几个月里,那样的恩宠也不过是忌惮着萧易寒罢了。 那样的恩宠,对于江苓嫣来说,根本就是虚伪的。也唯有君颢对婉凝这般,饭菜是真心真意的。江苓嫣费尽心机,所得来的一切。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握紧了手里的拳头。 当君颢准备用温水洗手的时候,却看到江苓嫣赶忙起身。然后亲自倒了热水,为君颢准备好皂角、毛巾。转而微微笑着:“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你。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 她一面陪着笑,一面倒好了热水。然后为君颢挽起袖子,轻轻的撩起水来,为君颢清洗手掌。还是第一次,如此亲近的为君颢洗手。君颢的手掌很是厚实,让人有一种安全之感。 皂角的清香,氤氲在此时此刻。让江苓嫣顿觉小小的满足之感,因为君颢没有拒绝自己。是不是说明了,他接受自己了?由此可见,自己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到底,是结发妻子。 “等将来复国后,我就这样照顾你,”江苓嫣含笑着自语,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洗完手后,她又用毛巾细细的为君颢擦手。整个过程很是短暂,却在江苓嫣心里,留下了深深地印痕。 君颢并未理会这些,这些天来回奔波,他也是极尽疲倦之色。他要看看,江苓嫣究竟要做什么。诚如方才之言,他已经听出了大意。萧易寒果然在京都,是江苓嫣的眼线。 如果君颢猜得没错,江苓嫣是要萧易寒在京都做内应。然后接应他自己的人马,并且以”复国“为名。要自己对她及其萧易寒等人,进行封赏。如此后宫朝堂,变成江苓嫣的人了。 如此想着,江苓嫣还算是一个有城府的人。那么君颢这里,就应该要尺素再拖些时日。给颜舜祁和王启波调兵,一些时间才好。不过所幸,婉凝已经飞鸽传书过去了。如此,君颢才可安心。 腊月中旬,寒潮来袭。聆听着夜里刮来的冷风,便是将天地冻结。那些好容易随着阳光融化的雪水,最终还是来不及躲闪。被凝固在枝头,早晨的时候。迎着朝霞,闪耀着阳光的色彩。 王府内每一个房间,都燃着炭火。火炉内的炭火,从未熄灭过。烘的屋子里暖洋洋的,还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加上一层厚厚的棉帘子,还有窗户上被紧紧封住的缝沿儿。 就是偶尔从外面进来,也会感受得到,这屋子里的温暖如春。桌案上静静的摆放着一排笔砚,干净的宣纸上,是即将写下的一些信息。再次望着手里的字条,纤云不觉眉头紧锁。 玉池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江苓嫣那里有大批人马。已经将君颢等人软禁起来,并且颜舜祁哪里,也进不来玉池。他们似乎还在等着残余旧部,所以希望纤云能够说服林一凡帮助一下。 只是林一凡尚在公主府内,纤云又不得出府。这几天一直都在府里,对外界的消息一概不通。只是隐约听闻,宫里的尺素已经将端木焜控制了起来。如此便可,单只剩下了纤云这里。 不过要林一凡调兵帮忙,恐怕是一件难事了。而且林一凡的心思,现在全部在尺素这里。如何要对他说呢?纤云不时的踱着方步,左思右想终觉不妥。忽然窗外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于是手里的字条,被纤云丢入火盆中燃尽。直到端木康进来的时候,也只是看到纤云守着火炉烤火的情形。这几天因为在宫里,所以端木康并没有闲暇时间,来照看纤云。 此番早晨进宫,而今再次回来的时候。反倒是像遇见了什么好事,眉眼间都透露着笑意。“父汗收了端木焜的兵权,”端木康一面褪下外面的大毛披风,一面笑着说道。 大约这个消息,对于端木康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也就说是,柳林坡那里暂时撤去了兵力。于是那块兵符,也就向着端木康招手。他的心情,看起来格外晴好。 “云妹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端木康看着纤云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觉伸出手来,抚着她的额角,摇头自语,“不像是生病,云妹究竟是这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事关林一凡的事情,纤云自然说不得的。于是只好计上心来,紧紧抓着端木康的手,焦急地说道:“难道你没有听说,尺素整日照顾大汗,已经病了么?我想要进宫看看她……” 姐妹情深,当初纤云嫁给他就是为了尺素。眼下尺素“生病”的消息,对于纤云而言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如此以来,她可以借此进宫去同尺素商议。接下来究竟如何。 从未见过纤云如此愁苦,端木康不觉轻轻抚着她的眉头。温婉的说道:“听闻元易斌已经进宫为父汗诊病,正好让他给尺素看看。元易斌医术高明,又是你们东麓之人,你应该放心了……” 言外之意,便是不要纤云进宫。端木康其实也是不放心纤云,因为他还听说尺素和端木焜走的很近。他是担忧,纤云会因此受到牵连,到时候就是百口莫辩了。 凛冽寒风肆虐的拍打着窗户,似乎要将天地之间吞噬。院子里的几株枯木,已经被冻得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因为念着玉池那里的安全,念着如何见到林一凡,如何与尺素商议的事情。 连日以来不断萦绕在纤云的心头,她想尽了各种法子,却还是无法入宫。就是先前的哪个是侍女,纤云也有些不放心。她已经让侍女去了端木蓉那里,谁知端木蓉正与林一凡闹矛盾呢。 由此看来,端木蓉那里只怕是指望不上了。于是纤云只好另想法子,无奈端木康却总是宽严以待。王府的大门,她是出不去了。大约是连着几天的操劳,纤云竟然是病倒了。 浑身冰冷,高烧不退,双眼发涩,喉咙嘶哑。就是鼻子里,也是不通气。说起话来含混不清,就连眼前也是模糊一片。那一刻,纤云总算是体会到了婉凝的痛苦之所在。 躺在榻上,不住的咳嗽让她顿觉生活无望。为了找寻妹妹尺素,不惜抛下婉凝一人。却又稀里糊涂,为了所谓的复国,嫁给了这个西戎的小王爷。欺骗,挨打,她都挨了过来。 究竟端木康藏着怎样的心思,让纤云都捉摸不透。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是大火焚烧的皇宫,一会儿是婉凝泪眼涟涟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端木康关怀的神情,一会儿又是端木康发狠的样子。 “云妹,云妹……”有人在小声唤她,她强撑着精神睁开眼来。是一张熟悉的脸,是了,不是端木看还会是谁。他轻轻的用热毛巾,为自己敷上额角。关怀之处,点滴透露。 一时感激,纤云竟是泪流满面。通红的脸颊,在病中更是艳若桃花。看着纤云楚楚可怜的模样,端木康更是怜惜更甚。他用绢帕为纤云拭泪,转而安慰着:“不哭,我会守着你的……” 那一刻,纤云顿觉天地万物不复存在。眼中只有一个端木康,她却无法忘记,自己还有重要的任务。于是纤云和妹妹尺素一样,一生都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就是对于自己的事情,却不是很在意。 她紧紧的抓着端木康的手,费劲的说道:“康哥,我,我想进宫,看看,看尺素,好不好?”病到如此地步,却还是念着自己的妹妹。这份情感,也倒是让人动容。 倘或是普通的女子,也便算了。只是纤云不同于她人,她是东麓的人。端木康对于她的真心,自是不必怀疑的。只是他更加担忧纤云的清誉,在他没有拿到兵权以前,是不能让纤云冒险的。 可惜这番心思,如何对纤云说起。端木康只恨自己,为何不能够给与纤云幸福。不过眼下还好,端木焜已经失去了兵权。那么一切对于端木康而言,倒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琉璃灯火,照应着一方真心真意。纤云温热的眼泪,打湿了端木康那颗疼惜的心。他将纤云揽在怀里,低声附耳:“我其实,是为了你好……云妹应该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再担心了……” 第三十四回 北风吹落婉凝静 断鸿声里纤云愁 腊月中旬,时值大寒。天寒地冻,枝头挂着的几点零星雪花,也被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雕。仔细看去,还会有六角形的细微纹路。斑驳的印痕,像是岁月的足迹,聚成一本叫做命运的书。 边荒城外,尚且不见行程归影。唯有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还在风雪中呐喊嘶吼。然后逐渐被北风掩埋,这一刻的行迹踪影。守候着这一方苍茫天地,顿觉天地万物浩大如斯。 飘泊如浮萍的渺小的人类,还在自怨命运的不公。却多半是忽略了,掌中命运的罗盘。诚如婉凝挣扎着醒来的时候,却是不见君颢的人影。她直着脖子叫了几声,也未见回应。 大约是君颢不在房间里吧,她努力甩甩脑袋。然后咬着牙狠命起身寻水,却是在大插屏后,听到了君颢和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难么一瞬,婉凝的脑袋里立刻清醒了许多。 于是许多关于君颢的记忆,关于江苓嫣的故事,纷纷扰扰在脑海中。越发的清晰起来,她几乎有些不信。那场大火,她本以为江苓嫣会放下一起的。可是谁又会想到,江苓嫣会有如此心思。 趁着复国之际,让君颢倚重起她来。如此心思,如此计谋。倘或有朝一日成功复国,江苓嫣便是最大的祸患。左思右想之际,婉凝便忽然站了出来。指着江苓嫣大骂:“妖言惑众!” 婉凝说的这四个字,理直气壮。仿佛是每一个字,掷地有声。重重的砸在江苓嫣的心头,本来还好生说话的江苓嫣。此刻冷不防听到这四个字,也是愣住了。怔怔的站在那里。 及至回过神来,才看到是婉凝站在那里。昏暗的烛火下,越发显得婉凝清瘦憔悴了。尽管面容苍白的婉凝,却在江苓嫣看来。如此的有气魄,有毅力。这样的女子,还真不多见。 看着她茫然的眸子,江苓嫣便知道。她的眼睛还是没有治愈的,于是也便理了理思绪,反问道:“我不过是为了替君颢分忧,早日复国而已。如何妖言惑众?还请说出道理来。” 曾经的一场言语相斗,在婉凝的脑海中尽数出现。她只觉此刻,头脑有些发痛。眼前也是一会儿黑一阵,一会儿白一阵的。也只是模糊看到,灯烛下江苓嫣那个模糊的轮廓来。 挑衅的言辞,翻到的火炉,喷溅的炭火,浣衣局冰冷的惩罚。那些曾经记忆的片段,此刻在婉凝的大脑中。反反复复出现,她的眼前,甚至出现了江苓嫣狰狞的笑意。 “将来入住后宫,还不都是你的天下?”婉凝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这番话来。虽然现在头脑混沌,可是婉凝的心里却是清晰的。她也十分的用心要自己记得,玉池这里尚未做好准备。 烛台上,已经摇曳了一层厚厚的烛泪。江苓嫣听了婉凝的话,不觉轻轻拍手笑着:“看来你还没有糊涂到如此!那就让我们一起等,等到京都内乱的时候。看最后,谁才是胜者!” 作为一个成功的王者,倘或没有足够的耐心。是不能够堪称为王的,为王者。必当深谋远虑,必当忍辱负重,必当隐忍大度,必当宽容相待。于是楚君颢,才能成为东麓的王。 几遍冷风吹下来,将天地万物吹得生硬冰冷。就是窗户也被冻住了,花盆里的栀子。也被提前移到了桌案上,还好有炭火烘着,方才不至于冻掉嫩芽儿,说好的春天,却还是冰冷如水。 随着门轴声动,是楚君颢回来了。婉凝一时之间内心激动,却总不好显露出来。于是静静的端坐在桌案前,与江苓嫣对茶而坐。如此情景,倒是让君颢顿感诧异万分。 “君颢?你可算回来了!”江苓嫣故意撒娇,扑入君颢的怀中。她知道婉凝看不见,却总归是可以听得到的。如此这般,时日久了。婉凝自当会离开的,江苓嫣也本不想让君颢为难。 试想一下,如果江苓嫣害了婉凝。君颢必不会饶了她的,那时记住一个死人,会比记住一个活人更加长久。倒不如让这层误会生根,从此定下了君颢的心。江苓嫣素来,都是软硬兼施的。 她一面拉着君颢的衣袖,一面为他褪去披风。然后又亲自沏了茶水,为他准备好了小手炉。江苓嫣不会忘记,前些日子她照顾君颢的时候。君颢都没有反驳,可见君颢似乎已经接受了她。 不管怎么说,江苓嫣还是暗暗欣喜的。她偷偷瞥见了婉凝,但见婉凝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与她总无关系。就在江苓嫣偷着乐的时候,却忽然觉着肩头一阵疼痛,痛彻心扉。 她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却看到了自己的肩头。已经深深扎上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匕首虽然小,却很是锋利。刀刃处的血口子,已经浸染了衣襟。“你若不走,会死的,”楚君颢的声音有些沉重。 那一刻,江苓嫣好似觉着做梦。她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君颢会对她如此!难怪,难怪婉凝会毫不在意。原来都是已经计划好的。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随后狠狠抽出了匕首。 “我还要感谢你,”江苓嫣冷冷的笑着,“没有刺穿我的心口!楚君颢,不论你是否愿意,我都要,助你复国……萧易寒哪里,早已布置好了。你不要,妄想逃离我的掌心……” 一阵冷风吹来,很快将屋内的暖意驱逐殆尽。挟裹而来的是江苓嫣沉重的脚步,还有她那声嘲讽阴沉的笑。而今在夜里听来,却甚是可怖。因为权力,江苓嫣变得失去了本性。 一阵轻微的叹息,让婉凝顿觉有些可怜。但是她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正如当初的薛梓若,因为一次小小的嫉妒。却是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江苓嫣不幸的走上了这条路子。 “幸而初晨及早告诉了我,”君颢慢慢走到婉凝身后,轻轻揽着她的腰身,低声道,“方才可是吓着了你?念及往后权利相争,还有姐妹之情。我没有刺中要害,你,不会恨我吧?” 婉凝轻笑着摇头,她怎么会生出恨意呢?当初江苓嫣是怎样对她的?原来后宫之中,是真的没有“姐妹”之说的。她只觉着好累,好想美美的睡上一觉。永远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快了,”君颢轻声安慰着,“只要端木瑞平一死,再寻得林一凡。颜舜祁这里再里应外合,复国有望……”窗外雪花尚且飘落,北风呼呼吹过。婉凝却只要,天下太平便可。 落日下,夕阳斜。九曲桥畔雪柳融融,沾染一袭北风呼啸。宛如春日飞絮,扑入旧历的年下。一道即将褪去的余晖,在飘着浮冰的湖面上,晃动着最后一点生机的色彩。 转眼算来,那场大火距离现在。已经足足四个月有余,却总是不断的徘徊在纤云的脑海中。每次午夜梦回,总会冷汗涔涔。她记得那场大火的斑驳岁月,记得流离失所的百姓。 只是每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与自己朝暮相盼的男子。却是东麓的敌人,而自己却是嫁给了他。并且还是毫无缘由的,对他恋恋不舍。尽管知道,他是不会救出尺素的。 事到如今,纤云也唯有甘心被他欺骗,因为她是喜欢他的。就是上一次的事情,挑拨他与端木焜的关系。到了现在,纤云的心里还是分外愧疚。然而从玉池寄来的信,她总要有所回复的。 无法进入皇宫见到尺素,结果自己还染上了风寒。没柰何,她也只好安心的养病。偏偏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接连几天高烧不退。头晕眼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看着端木康为自己悉心的熬药,纤云的心里一阵感激:“大汗也病着,你也应该进宫去看看他。毕竟,他是你的父亲……”本欲支开端木康,好让那个侍女再次传递消息的。 只是端木康却摇了摇头,一面喂纤云吃药,一面笑着道:“我总不能丢下云妹?我可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呢。父汗哪里,自有元易斌和尺素照料。总归是不用担心,我只是想着你要快些好起来……” 出自真心的话语,让纤云倍感温暖。不过体贴是一方面,纤云这里总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想着明天,一定要见到尺素的。那怕是商议一下,也是好的。不然,如何与玉池哪里交代。 只是纤云并不曾想到,林一凡的心思全在尺素哪里。对于所谓的复国,竟然也是淡去了心思。其实只要抓住尺素,那么这一切就很容易办了。“听说元易斌是端木焜请去的,”纤云漫不经心道。 关于这一点,其实端木康是知道的。他慢慢放下药碗,缓缓坐下道:“你是是不想说,端木焜与东麓有来往?”他的这般问话,恰是问到了纤云的心声。她不觉心里一惊,却是不住的咳嗽起来。 一时之间,咳嗽了四五声的纤云。脸颊红的宛如午后夕阳,又像是熟透的番茄。在端木康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他赶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地给她一杯茶来:“你还是少操心了,多休息才是。” 纤云举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方觉嗓子才好些。她的“挑拨离间”已然见了成效,却不能因此放弃。也不知道端木康说那番话,是故意的。还是早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这件事对于康哥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纤云想了想,顺着他的话继续分析下去,“端木焜想着尽孝道,却不知道朝中人说他谋害大汗。不然,怎会请了东麓的元易斌?” 听着纤云这番话语,端木康一时望着她的眼睛。似乎看出了她隐藏的智慧,不觉拍手大笑:“知我者,云妹也!到时我便以此为由,继承王位轻而易举!”于是一切,在纤云的计划中慢慢进行着。 暮色微微寥,拨动着湖面上的寒冷水气。笼罩在其间的薄薄轻纱,像是朦胧的境界。围绕着一圈圈回忆,一寸寸的长短相思。此时这个时候,端木康已经回来了的。可是今天没有。 记得早晨的时候,端木康说过要进宫的。大约是,要去探寻端木焜近来的情境吧。这番行程,恰是合了纤云的心思。于是半天时间,端木康都不在府上。纤云方才有时机,详细的问那个侍女。 且不说这个侍女相貌如何,单只给纤云的印象。便是“清冷”二字,她是端木蓉府上的人。被委派给纤云使唤,因为知道端木蓉与纤云关系甚好。所以也总是暗中帮助纤云。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青衫,安静的垂手侍立。从不肯多言一句,就是纤云问了她的名字,她也只是回应两个字:“蝶衣。”蝶衣,蝶衣。也算是与她这个人,合上了性格的。 躺在榻上,想着昨天的事情。纤云的脑子才慢慢清醒,她深思熟虑了一番。方才将一份信笺,交付蝶衣:“宫里的于尺素,一定要交付她手。准备准备,这几天我要去公主府。” 对于蝶衣的信任,其实是出于上次的相救。如果不是蝶衣及时通传,纤云计谋只怕是要被拆穿了。但见蝶衣收好信笺,便应声而去。望着蝶衣单薄的身影,纤云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也是凑巧,这里蝶衣才走。端木康便赶着进了门子,边进屋边骂骂咧咧:“该死的丫头!见了本王也不行礼!真是没礼教!”还好,还好端木康没有发现。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蝶衣的。 不仅仅是因为,蝶衣是端木蓉哪里的人。更因为蝶衣为人孤傲,从来不把主子看在眼里。但是念在服侍纤云的份上,端木康也就忍下来。对于蝶衣的某些举动,也从来不问。 纤云见了,不觉伸出手来,替她解开外面的大毛衣衫。笑着说道:“蝶衣素来如此,王爷不必生气。改天我亲自教训她,让她给王爷赔礼道歉。”她一面说着,一面递了茶水。 接过温热的茶水,端木康立刻抚着纤云的手。然后上下端详了一番,自言自语道:“看这样子,比昨天好了不少……今儿上午,大夫可曾来过?药吃了不曾?有没有受凉?”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纤云听来,不觉咯咯发笑。笑得时候还咳嗽了几声,心里却还是轻松的。大约是,在宫里的端木康也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吧。不然,也不会如此关怀自己的。 “父汗的病越来越重,”端木康的脸色一沉,“你说的还真没有错,元易斌照例开药,还都是端木焜亲自熬药的。”由此看来,尺素在宫里利用端木焜,也算是小小成功了一半儿。 不管如何,事情还是有进展的。眼下之际,是要尽快见到尺素。然后商议下一步的计划,想到这里,纤云的思绪越发清晰起来。“只是这件事,莫要连累了尺素,”纤云好心提醒道。 对于纤云而言,她不想因为所谓的权利。将尺素拉下水了,毕竟尺素为了复国,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望着纤云哀求的目光,端木康不觉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我答应过你,会放了她的……” 第三十五回 偶然救起柳子煜 满腹怨恨于尺素 天气晴好,久违的阳光辉映着大地。像是要把所有的爱恋,都洒向世间每一处角落。微风掠过之处,夹杂着丝丝暖意。推开窗子,便会有柔和的光线,缓缓流过屋角。 岁月,曾经无情的剥夺了人生的长短。却终究无法改变,残留在脑海中的某些记忆片段。比如那场大火,依然挥之不去。蔓延在记忆里的,总归是有青史执笔;宝庆十年,东麓皇宫毁于战火。 短暂的一行小字,将那段屈辱的历史,暂时封存在昨天的年轮中。茫茫原野,展眼望不尽的是阳光下的皑皑白雪。此时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子,安静的卧在这片边荒城外。 天涯海角,寻不到曾经的痕迹。然而对于巧巧而言,遇到一个叫做柳子煜的男子。却是她的幸运,至少对于颜舜祁是有好处的。那个时候的巧巧,才刚出了门子,就遇见了。 还是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巧巧路过一个山坳子里的时候。枯木柳树下,似乎有一个东西软软的。巧巧吓坏了,惊呼一声便要跑开。却还是不经意间,触到了那个东西。 是个活物!还是一个人!巧巧顿时明白过来,大约是这个人冻僵了,才会在树下蜷成一团的吧。巧巧眯起眼睛,看着渐渐落幕的夕阳。便咬起牙关,使劲浑身解数,将这个人扶了起来。 幸而这里离住的地方不远,巧巧还暗自庆幸,一会儿颜舜祁就会来帮忙的。谁知道这个人已然冻透,将整个身子的力气,都压在了巧巧这里。加上山坳子里的积雪又厚,路途还真是艰难。 冷风吹过,把山头后的夕阳慢慢送走。巧巧不觉一阵瑟缩,双手一松,脚下一软,却是摔了个趔趄。于是连带这个被救起的男子,和巧巧一起滚下山谷去了。雪团冰冷,寒风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巧巧被一块儿石头挡住了。她费力的站起身,顾不上掸自己身上的雪粒,便立刻去寻那个男子。此时正值落幕,四周尽是空旷的荒野,还有干枯的枝桠。 偶有几只老鸦,盘桓半空,叫嚣着然后离开。那么一瞬,巧巧多么希望颜舜祁可以在身边。至少可以,给予她一点点的鼓励。哇,哇,哇。老鸦的叫声沙哑苍老。 忽然,巧巧望着那个方向出了一会儿神。便立即往那里走去,常听得父亲说过,山林老鸦最喜腐肉。如果她猜测得没有错,那个男子就在不远处。如此想着,她的脚步不觉加快。 翻过几处瘦骨嶙峋的石头,可以看到几株苍松。果然,苍松下便是那个男子。真好,巧巧不觉松了一口气。却又赶忙扶他起来,用手儿试了试鼻息。气若游丝,还算有救。 “喂,喂!你醒醒,快醒醒!听得到我说话么?”巧巧高声喊着。却听不到任何回应,唯有半空中的风声还在游动。苍穹之中,点缀着夜的深邃。巧巧已没有任何力气,只好暂时休息。 隔着夜的清辉,巧巧可以看到。被救起的男子,面容清秀。单只是高大的身材,就让人联想得到,一定是一个习武之人。柳子煜,他的腰间缀着一块腰牌。这定然,是他的名字了。 陈戈岭这里,因为是山谷。白日里还好一些,尤其是到了夜半时分。更是起了寒冷的北风,吹在人的脸上,宛如刀割般疼痛。此时旷野低垂,可以看得见天空中渗透的蓝色夜幕。 本来与颜舜祁争吵,心里就很窝火的巧巧。此时遇见了这个叫做柳子煜的男子,更是心里纠结万分。她可以选择不去营救的,只是她却不忍下心。看得柳子煜一人,在风中一人度过。 没柰何,巧巧想着还是再等一等。等到黎明时分,趁着暖和一些的时候。等到柳子煜有了意识,在一起走出这山坳子,不然她是没有法子,带着柳子煜一起走开的。 “巧巧?你果然在这里?”是颜舜祁的声音,他看到了巧巧在一株枯木下。立刻欣喜万分,上前抓着她的手,又是关切又是焦急,“你去了哪里?我们寻了你一宿呢……” 说着,另一边的王启波也举着火把。随声附和着:“公子担心你,翻遍了几个山岭,穆姑娘没事儿吧?”这也只是关心而已,可是对于巧巧来说。一切的矛盾,都因为王启波而开始。 有的时候她真不明白,为何颜舜祁会对王启波这么好。有的时候,她又似乎明白了一些。因为王启波是复国的关键人物,只有王启波才会召集人马。如此想着,巧巧也便安下了心。 尤其是现在,孤冷的夜色下。看到了一丝丝希望,巧巧内心开始温暖起来。眼角凝聚着一种叫做眼泪的液体,却是看到了王启波之后。终究是忍住了:“我的死活,与你何干?你来做甚!” 本来就内心愧疚的颜舜祁,听了巧巧所言,看着她流下的泪水。不觉心儿一软,上前为她拭去泪痕,宽慰道:“是我错了,巧巧,跟我回去吧……你哪怕骂我打我,就只别不理我……”颜舜祁平素为人张狂,可是到了巧巧这里。立刻变得温顺起来,说的话也让巧巧忍不住发笑:“我打你做什么?祁哥哥说话,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此时的月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气氛缓和了好多,颜舜祁也便不再担心。他要赶紧回去,因为早晨的时候。楚君颢已经来到了陈戈岭,若不是寻找巧巧。颜舜祁就将兵符交了出去,这样对于君颢也算是有交代的。 看着巧巧单薄的衣衫,颜舜祁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披在肩头,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得巧巧开口道:“我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呢!”说话之间,火把下出现了柳子煜的脸庞。 许是冻得久了的缘故,柳子煜的脸色,看起来已经面黄如纸。嘴唇都发紫了,眉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颜舜祁一眼便认了出来,一面问巧巧经过,一面要王启波帮忙抬走。 谁知王启波得知此人是柳子煜的时候,立刻大发雷霆:“就是他们柳家!害得我妻离子散!我如何还会救他?”本来答应帮助颜舜祁的条件,就是找寻柳子煜报仇来着。 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启波的内心,被仇恨塞得满满的。颜舜祁见状,不觉轻轻拍着他的肩:“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眼下之计,我们留着他还有用……” 飘飘渺渺一阵烟雨,夹杂着寒凉的北风。在半空中,席卷出来一层烟雾,薄薄的景象,看起来宛如春日。空气中,氤氲着新年的味道。是了,算算日子,还有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往常在宫里的时候,御膳房都会备下丰厚的宴席。然后到了旧历的年夜,便会祭祀宗祠,平安守岁。后宫女眷团聚一起,守望新的一年的到来。看夜空中烟花盛开,渲染绽放。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推开窗子,遥遥望着空中冰冷的夜色。尺素顿觉孤寂落寞,此时此刻的林一凡,会在做些什么。他是否,过的安好。尺素想到这里,不觉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如今林一凡身在公主府上,自然是锦衣华服,良辰美酒。怎会过得不好?而且这几天端木焜一直去探视,回来都说林一凡平安。可是不知为什么,从端木焜的眼神中,尺素看到的不是“平安”。 烛火昏暗了一些,尺素不觉起身剪了一小截。此时房间里,变得有些亮堂。转而听着隔壁房中,端木瑞平沉重的咳嗽声。尺素的心里,越发的焦急起来。不知何时,端木瑞平才会死去。 记得上次元易斌来的时候,就已经告知了元易斌。相信元易斌不会治好端木瑞平的,但只是伤毒之症,还是慢慢浸染内脏的。所以尺素还是在等待,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墙上的自鸣钟,敲击了十一下。是时候该休息了,尺素关好窗子。转身的瞬间,看到了桌案上的一封书信。什么时候的事情?谁送来的?是了,尺素怎么忘了,是蝶衣送来的信呢。 还是晌午她预备休息的时候,蝶衣走了进来。然后送了信后,什么话也都说便走了。想是自己太过疲倦,所以也没有在意。如此想着,尺素便随手拆开信笺。细细的阅读起来。 是纤云寄来的,上面说玉池要求林一凡在京都,负责召集原来的御林军。而今林一凡被端木蓉软禁,所以要尺素帮忙。仔细看去,的确是纤云的字迹无疑。看到这里,尺素瞬间明白了。 原来她一直顿觉着,端木焜在欺骗自己。果然如此,林一凡过得并不好。再次看了几遍信笺上的每个字迹,尺素的心里像是插了把刀子。端木焜,如果林一凡被公主欺负,便要休想坐稳西戎王位! “你在骗我,”尺素看着端木焜平静的说道,在尺素看来,端木焜并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可事实上,纤云并没有理由要去骗她。此时此刻,对于尺素来说,一定要去看看林一凡的。 然而她哪里知道,端木蓉对林一凡的那份情怀。而且端木焜害怕尺素不会帮他,害怕得不到王位。所以才会对尺素有所隐瞒的,他可不想尺素知道真相。不然,这王位可就不是他了。 “过几天,”端木焜安慰着尺素,“我会亲自带着你,去看望他的。如今父汗病着,你若是此时离开的话。父汗定然不允,不如你暂且等一等……”“端木焜!”尺素立刻冲他大吼。 “我一刻也坐不住!”尺素忽然沉下声来,抓着端木焜的手,似有哀求似有命令般的语气,“明天,我要见到林一凡。不然,你就等着,给端木瑞平收尸吧……”此时,尺素只要见到林一凡。 暮色渲染了天空,琉璃点缀了一方美景。晴和的天气,温暖着整个冬日。仿佛,要将尘世带入春天的气息。尽管阳光有点单薄,却还是穿透了云层。在尘世间,寻寻觅觅了许久。 “公主府”三个大字,在黄昏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落寞起来,尺素记得这里。这里曾经是一处荒田。后来却被西戎占领,为端木蓉修起了公主府。也难怪,百姓们怨声载道。 府门前的石狮子,加上两盏大红宫灯,尚在风中摇摆。尺素推开门子的时候,可以听得到有人在哭泣。是岁月的斑驳,侵蚀了血泪吧。不然这里的府邸,怎会沾染委屈的热泪。 如果说端木蓉还算是有点良心,也就不会霸占良田,盖什么府邸了。叹息,悲伤,唏嘘。尺素还真是有些可怜,那些肥沃良田。若是放在平常百姓家,定然会大丰收的。 只是这一切,由不得她做主。跟着端木焜进入府邸,沿着回廊一路往东。便来到了东厢房内,炭火熏染了屋子。如沐春风,左手边坐着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 端木蓉,一定是西戎的三公主端木蓉了。尺素暗暗猜测着,然后以额叩地。口里称呼“公主千岁”,纵然心里担忧林一凡,却不能失了礼数。这个端木蓉,看着应该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尺素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得端木蓉说道:“你就是于尺素?我父汗纳的妃子?听说你以前,还曾经是楚君琰的女人……林一凡也喜欢你,你到底是有手段的。” 这番话,着实让尺素愣在那里。什么叫做“有手段”?当初嫁给楚君琰,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今被俘虏来,服侍端木瑞平,也是为了复国而已。与林一凡的情感,才是真心的。 听着端木蓉在这里随意说着,尺素的心里,顿时有些窝火。她立刻打断了端木蓉絮絮叨叨的话语,正色道:“林一凡乃我东麓御前侍卫,而今他在公主府上养伤。我来探视,如何有错?” 如此义正言辞的说辞,倒是让端木蓉对尺素另眼相看。她以为尺素,会是一个争风吃醋的小女人。没想到,会是如此的长远目光。其实端木蓉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听闻尺素要来府上,她只是害怕。害怕尺素发现了她喜欢林一凡,会对她下毒手的人。而今看来,是端木蓉自己想的多了。她立刻站起身,抚着尺素的手,笑着道:“放心,他过得很好。” “我要亲眼,见到他,”尺素的话语里,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端木蓉本欲好心相劝,留住林一凡。假使留住了林一凡,也还算是对于西戎,有所帮助的。只是,那时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在东厢房里,隔着窗子看着尺素照顾林一凡。端木蓉的心里,起了无名的醋意。“大哥不该带她来,”她还埋怨着端木焜,“林一凡若是做了西戎驸马,会帮助大哥的……” 这自然是端木蓉的想法,在端木焜听来。连连摇头表示反对:“什么西戎驸马?你莫要痴心妄想!我还要利用尺素,坐稳王位呢……”这是端木焜的打算,为了王位,他必须反对端木蓉。 第三十六回 欢喜巧巧自满足 冷心汐月满抱怨 几朵云彩,在空中悠闲的飘荡着。好像是在为才刚阴沉着的天,擦拭着委屈一般。透过云层的阳光,在半晌的时候越发温和。流动的旧日时光,在此刻缓慢停留驻足。 陈戈岭上的山谷里,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化作一条条细小的溪流,在山谷间穿梭流动。给这片孤寂的山林,增添了几分灵动的色彩。今年的年下一过,可就是立春了呢。 尽管有些阳光,却还是显得太过单薄。外面的冷风吹来,还是冻得人瑟瑟发抖。巧巧出去转了一圈儿,便被冻得笔尖发红。她慌忙走进屋子,却被房间里的热气,熏染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冷热交替,最易感染风寒。颜舜祁见了,立刻为巧巧披了衣衫,口里带着埋怨的关切道:“说好的在屋子里待着,怎么又一个人跑出去了?倘或冻着了,可怎么好呢?” “没那么娇弱,”巧巧揉了揉鼻子,转而低声道,“现下楚君颢在咱们这里,我得出去看看,有没有人盯梢才是。”她一面说着,一面疾步走进里屋。她很想知道,楚君颢究竟怎样了。 大插屏后,是一张干净的梨花桌案。还是王启波为君颢特意准备的,小小的一支毛笔,蘸染着浓浓的墨香。阳光透过木格窗子上,混合着墨香氤氲而来。好像是,春天的气息。 但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端在桌案后,静静地打量着桌案上的那封信笺。淡淡的阳光,映照在君颢俊朗的面庞上。宛如一尊雕塑般严肃,远远看去却又不可亲近。 尚且记得,第一次见到楚君颢的样子。还是在江城的府上,自己无意之间闯入望月楼。然后,便看到了独自饮酒的君颢。那时的君颢因为思念婉凝的缘故,看起来甚为疼惜。 窗台上的栀子,恰到好处的被阳光照顾。折射近来的丝缕关切,渗透着纷纷而来的几许苍凉。只是不知,江城的栀子开的怎样了。离开江城的时候,已经枯萎了的。 冷吹风来,拂动着巧巧的思绪。她抚了抚额前的发丝,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却被随后而来的颜舜祁拉了回来。两人走至廊檐上,悄声对巧巧说道:“楚兄最不喜人打扰,你要怎样?” 这话说的极是,巧巧记得以前和君颢交谈时。便被他身上特有的气质,深深地折服了。到底是东麓的国君,沉稳不可测的气质。还真的是让人叹服,想来他的脾性,也是不好相处的吧。 半空中忽然卷过一片乌云,将日头遮了起来。于是光线一下子便黯淡下来,又恢复了前几天,阴沉晦暗的天气。现在看来,到底是冬天没有走远。巧巧裹着一件披风,还是觉着刺骨。 “我们还是到厢房去,看看柳子煜要紧,”颜舜祁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王启波的身影。前几天,王启波召集人马去了。尚未回来,加上柳子煜又病着。暂时被安置在了厢房内。 看着床榻上的柳子煜,安静的睡得正熟。脸色也恢复了不少,只是昏迷了三天。还不知道何时能够醒来,而楚君颢哪里正在研究兵符。大约等到柳子煜醒来,便会有新的行动了吧。 山谷里的天气,很快便星夜低垂。周遭刮来的寒风,凛冽着整个冬季。就是人在房间里,也会听到从山谷口。刮来的呼啸北风,还带着口哨的声响。若是在半夜听了,还会感到害怕呢。 房间里虽小,炭火却是烧的旺旺的。巧巧端来红枣粥的时候,颜舜祁正在为柳子煜把脉。在巧巧看来,颜舜祁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子。面容清秀不说,还有一手的看病本领。 也是后来,据颜舜祁自己说。常年奔波在外,学了些许皮毛而已。把脉,看相,抓药,熬药等药理知识,颜舜祁还是略懂一些的。比如说柳子煜病倒昏迷,还是颜舜祁救下的。 “楚公子?”门被人推开,夹杂着些许寒气。好在有一道棉门帘,不然这屋子可谓是要透风了。此时的君颢,已经换了一身墨绿色衣衫。在淡薄的冬季,显得越发清新起来。 尚未挽起的乌发,随意在脑后披散。又仿佛,是有一种洒脱不羁的神态。楚君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就在巧巧想的入迷的时候,忽听得颜舜祁要她倒茶的声音。 茶水被端了上来,巧巧不经意间。触到了君颢深邃的眸子,还是与半年前一年的神态。只不过此番相见,却是多了一层聪慧和敏锐。那些本来应有的伤感,已被恰到好处的掩埋了起来。 只见君颢走至榻前,细细的看了看柳子煜。随后微微皱眉,转而问道:“何时会醒?”简单的四个字,却已经让旁边的巧巧。觉着君颢话外有话了,有的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已然足够。 停了一会儿,便见颜舜祁缓缓替柳子煜盖好被褥。方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要同君颢在外面说话。临走之前,还不忘吩咐巧巧,好生照顾柳子煜。巧巧应声答应,方才坐在椅子上。 隔着一道门子,巧巧可以看到他们两个。就站在门外的廊檐下,此时没有月亮。只有冰冷刺骨的风,没日没夜的刮个不停。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巧巧也没有兴趣去听。 守着炭火,穿透而来的热气,熏染的巧巧头脑发昏。她用单手支撑着脑袋,歪在床榻边小憩。连着几天来的奔波,为柳子煜取药熬药。让巧巧已经困倦不堪,而且还要提防着江苓嫣呢。 在巧巧的印象里,好像是从遇到了颜舜祁开始。她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开始了漂泊天涯的日子。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在玉池。她从未好好休息过一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国”。 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为自己取名“巧巧”。是因为自己出生在“乞巧节”,同时希望自己,可以平安在江城度过一生。好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得一双巧手,在家相夫教子。 只是事与愿违,就像是与颜舜祁的姻缘一样。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在初秋时节便开始了。颠沛流离也好,天涯海角也罢。巧巧都习惯了,她从未抱怨过。因为她知道,自己喜欢颜舜祁。 人在有的时候,应该懂得知足才对。比如说初晨苦恋的穆辰轩,到底是阴阳两隔。即使穆辰轩还活着,初晨也要忍受单相思之苦。相比较来说,巧巧的所谓漂泊又算得上什么。 “水……”是柳子煜微弱的声音,巧巧方才慢慢从回忆中醒来。她见柳子煜的眼皮微微颤动,立刻欣喜万分。赶忙倒了水来,一面喂他喝水。一面唤来外面的颜舜祁和楚君颢,这番照顾真是值了。 光阴辗转,很快便到了腊月的月底。天空依旧是那么阴沉,看不到丝毫太阳的痕迹。展眼望去,苍茫的天空上。有的尽是一番苍凉和凄楚,留住了有关岁月的足迹,流动着一份悲伤。 晚间,廊檐上亮起了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晃动着几许孤寂。汐月站在廊檐下,望着门口出神。都已经时值亥时,却还不见哥哥元易斌回来。早晨鸡鸣时分就进宫去了,汐月很是担心。 因为在汐月的心里,她知道西戎正在搜捕东麓余孽。此时此刻,却被忽然召进宫。元汐月自然猜到了什么,本来汐月并不想着哥哥卷入其中。可是西戎以尺素为要挟,元易斌没有选择。 其实汐月曾经劝解,说是不如明哲保身要紧。尺素自有她的命运,何必在乎她的生死。这也算是元易斌的意思,只是西戎派兵去了柳林坡。那里是萧易寒和彦丽儿的藏身之所,元易斌彻底没有了法子。 曾经愧对于彦丽儿,让她失去了挚爱。而今彦丽儿性命堪忧,姑且不论个人恩怨。就是家国利益,元易斌深思熟虑了一番。终究还是选择了入宫,与尺素在宫里共同施展计划。 同时,这也是汐月担心的地方。不管治好治不好端木瑞平,元易斌都会有危险的。汐月从来都只在乎自己,她不想元家卷入是非。曾经的楚君琰离去,让她满腹怨恨。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冷眼旁观也罢。汐月都只是想着,保住元家。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比如说这几天。元易斌都会按时进宫,就算是回来的晚了一些。也不会再与汐月说话了。 汐月不想抱怨什么,她只是乞求着元易斌平安。元家平安,如此便好。而今入夜更深,寒风迭起。汐月焦躁不安的踱着步子,不时的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脚步声而来,汐月心里一阵喜悦。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让她厌恶的脸。是陈绍萍,那个被元易斌救回来的女子。曾经的萍贵人,为了替姐姐复仇的女子。可惜在汐月看来,陈绍萍却是极其懦弱。 从陈绍萍进入元家的那一刻起,汐月就满腹抱怨。无奈哥哥在旁,加上陈绍萍又病着。汐月并不予以计较,只是派了一个小丫头,暗中留意陈绍萍的一举一动。 烛火下,夜色中。陈绍萍苍白的脸,宛如一只鬼魅。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衫,在萧瑟的北风中出现在汐月眼前。让汐月唬了一跳:“你要死呀!大半夜的,乱跑出来做什么?” 陈绍萍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语,反而问道:“易斌呢?我,我想要见他……”言辞之间,透露着一份关怀备至。只是这番话,让汐月听了去。顿觉虚假厌恶,她索性拂袖而去。 本以为陈绍萍会就此离开,谁知她也跟着汐月进了房间。屋子里的热气,熏染的陈绍萍浑身发抖。一时没忍住,竟是打了个喷嚏。汐月回过头去看着她,更是没有好脸色。 “哥哥若是不会为了你,怎么会进宫,替贼人把什么脉?”汐月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生死尚且不知,你还要见他?哼!我告诉你,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拿你是问!” 连着几天躺在房间里,陈绍萍的意识有些模糊。她的脑海里,残存着自己被元易斌救回来的画面。只是元易斌进宫后,再没有闲暇时间照顾自己了。听着汐月的抱怨,陈绍萍更觉着自己是多余的。 四更天的时候,风声已经停了下来。房间里的炭火,也渐渐的熄灭了。守候着一方期许的时候,汐月已经很是疲倦了。此时她椅座在炭火旁,已经微微的睡去了。 梦里是微微栀子花色,小径深处。是哥哥元易斌熟悉的身影,那个时候的哥哥。时常带着自己,去往栀子花丛里玩耍。小小巧巧的栀子花,宛如蒲公英一样,被风儿吹散在空中。 “它们要去哪里?”只有十岁的汐月指着栀子花瓣,好奇地问哥哥。没有听到哥哥的回话,确是看到哥哥凝神的眼眸。停留在一朵栀子花瓣上,像是要看穿所有的一切。 “像是哥哥带着小月,此后不再分开,”元易斌的话语,尚且还在耳畔回响。因为小的时候,曾经抛下妹妹学医而去。只是今后不会了,元易斌要带着汐月。兄妹情深,不会分开了。 光阴荏苒,倏忽七年过矣。那时的许诺,不知还作不作数。在汐月的心里,哥哥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他说过要陪着自己,就一定不会抛下自己的。哪怕是十个陈绍萍呢。 烛火微寥,晃动着昨夜的黎明。有栀子花瓣入梦来,汐月不觉缓缓醒来。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陈绍萍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庞。汐月立刻大吼起来:“你来我房里做什么?快滚——” 言语之间,尽是对陈绍萍的厌恶之意。汐月不喜欢陈绍萍,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软弱。更是因为,她的到来破坏了汐月的心情。或者说,夺走了哥哥对汐月的细心照顾。 昨夜夜半时分,陈绍萍都来过这里。难道一夜都没有走?汐月不觉站起身子,指着门口的方向,不耐烦的说道:“别怪我轰你走!趁着我这会子心情尚好,赶紧消失在我眼前!” 对于陈绍萍,汐月素来都是如此态度。所以府上的仆人,也不是很待见陈绍萍的。此时只见陈绍萍的眼神有些呆滞,她仍旧是穿着那身白色的衣衫。披着头发,还光着一双脚丫! “你,你要做什么?”汐月这才惊恐地发现,陈绍萍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略微带着寒意,在这样孤寂的冬夜。汐月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心儿,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这么想来,前半夜陈绍萍来找自己。就是为了摸准时机,趁自己熟睡的时候杀死自己?想到这里,汐月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她为什么杀自己?莫非是因为,自己对她言语上的嘲讽。 真是没有想到,平素看着软弱无能的陈绍萍。却是如此歹毒的一个人,汐月越想下去。越觉着陈绍萍是一个可怕的人,当初就不应该,留她在府上!汐月开始想着,如何躲开她。 推算下来,陈绍萍来到府上,就是为了杀自己,然后占得一个“元夫人”的位置。可还算是心计叵测之人,怎么之前的汐月,就没有看出来呢?留下陈绍萍,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你若杀了我,哥哥必不会饶你!”汐月一面要强的喊着,一面往后紧紧的退两步。不经意间,她触到了一方烛台。颤抖的手儿,在此刻变得不听使唤。就在瞬间功夫,她闭紧眼睛,抓起了烛台,朝着陈绍萍的额头砸去。 第三十七回 柳子煜悔恨往昔 元汐月惨遭诬陷 一片雪花,随风飘散。宛如人间的伞,坠落在红尘之中。轻盈,婉转。夹杂着继续冬季的脚步,轻轻缓缓的迈入陈戈岭。于是山谷中尚未融化的积雪,便又被重新覆盖期间。 飞华琼林,粉妆玉砌。似乎都不足以比喻此刻的美景,只是记得那年的雪花飘落,记忆深刻。醒来的时候,只觉着头脑发昏。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直到饮下一杯暖暖的茶水,方觉清醒一些。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眼前的姑娘,看起来甚是陌生。白皙的脸颊上,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笑着的眼眸,让柳子煜此刻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尽管,姐姐只比自己大半个月。 还是柳絮纷飞的时节,暮春将近。是姐姐带着自己,穿过林间小径。来到一片清澈的湖水旁,泛舟荡漾其间。令人难以忘怀,可是柳子煜看得出,姐姐并不快乐。 柳絮沾染了姐姐的发丝,却是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泪珠有些浑浊,夹杂着深深的思念之情。那时的姐姐年芳十六,被掖庭选入皇宫做秀女。过些日子要入宫去了,姐姐想着要带他最后一次泛舟。 以往每年春季,姐姐都会带着自己来到这里。泛舟小湖,倾诉心事。然而这却是最后一次了,明年的春天,再也不会有人带自己玩了。想到这里,柳子煜的心里一阵酸酸的。 “姐姐不在身边,小弟要学会照顾自己,”姐姐颤抖着声音,压抑住内心的苦楚。她爱怜的抚着柳子煜的肩,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小弟。自小姐弟二人一处长大,如今怎忍分离。 柳子煜伸出小手,抚去姐姐眼角的泪痕。拍拍胸脯道:“姐姐放心,我已经长大了!父亲还说,等到我十八岁,就让我进宫做侍卫呢……”那时的柳子煜,信誓旦旦的以为,自己可以进宫保护姐姐。 应该,算是幸运吧。柳家姐姐入宫不到一年,便坐到了皇后。还看到了入宫为侍卫的柳子煜,加上父亲在朝为宰相。于是柳家在宫里,变成了一手遮天。为了保住柳家,柳家父亲大肆屠戮御林军。 一切所做的目的,都是为了柳家的地位。好让柳子煜做御林军统领,从那一刻起。柳家才真正站稳脚跟,那一年柳子煜十八岁。柳皇后本欲劝阻父亲,却只能是顺应所谓的形势。 若说是无奈也好,变了人心也罢。柳皇后面对身边的妃嫔,利用手边的权利。将她们一个一个打压下去,总之有柳子煜和父亲在。柳皇后什么都不怕了,只是她从未想过后果会如何。 因为江苓嫣的一场阴谋,因为楚君琰的引狼入室。柳皇后最终难逃厄运,奄奄一息的时候。连柳子煜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大约,这就是报应。是苍天,对柳家的惩罚。 就是当年对御林军的屠戮,让柳皇后心有余悸。更是让柳子煜难以忘怀,这段往事深埋心底。却总归,在夜里让他睡不安稳。尤其是姐姐死后,柳子煜越发觉这,是冤魂索命而来。 薄薄的乌云,压抑在半空,苍穹之中,悬着几颗寂寥的心儿。究竟是夜幕的孤独,还是心儿的凄楚。划在空中的北风,像是一道伤口。深深地刻在曾经的回忆中,让人不忍卒读。 如果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的话,柳子煜希望。可以在春天的黎明,看到湖边停着的那艘小船。还有姐姐熟悉的面容,微笑的眼角。他宁可不要什么地位,他只要和姐姐团聚就好。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那些悔恨的话语。只会在回忆中,慢慢消磨着他的心扉。面对前来质问的王启波,他真的没有任何言辞。是他们柳家,害得王启波家破人亡,柳子煜无言以对。 还能说些什么,多说了也是无谓的借口。王启波上前抓着他的肩,恶狠狠的骂道:“你还我妻子,你还我女儿!柳子煜,我寻你十数载,你却还活着!当真是苍天无眼?” 言辞之间,透露着王启波满满的怨恨。只是此时对于柳子煜来说,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场大火中,他费劲全力逃了出来。寻得父亲的时候,却已经是满目疮痍。 失去了姐姐,失去了父亲。怀着内疚的心,柳子煜当真是想着,当时被冻死在山谷罢了。“活着才有希望,”颜舜祁的话语,轻飘飘的在他耳畔响起。他最厌烦,听到这种垂头丧气的话。 何况眼下这种情况,是不容许出现内讧的。不然复国这样的任务,如何完成。看得出来,王启波满腔的怨恨都发在了柳子煜身上。他抓着柳子煜的身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窗外风声依旧,偶有几株树枝被大风雪压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王启波怒目瞪着柳子煜,似乎要将他吃了似的。“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颜舜祁伸出手来,拦住了王启波。 房间里此时,除了巧巧以外。柳子煜,王启波,颜舜祁和楚君颢都在这里了由此看来,复国的任务在他们之间。尽管王启波和柳子煜有些仇恨,却终究抵不过国仇家恨。 颜舜祁慢慢坐下,抿了一口茶水。转而对王启波说道:“如果复国后,让王兄再做报仇打算,王兄以为如何?”他一面说着,一面放下茶盏。屋子里静静地,只有炭火发出噼啪声。 榻上的柳子煜因为并未痊愈,发出了几声咳嗽。他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里越发觉这自己愧疚。遂拖着病体下榻,对着王启波跪倒:“我替父亲,替柳家向你赎罪……” 本来还要拉拢柳子煜,怎奈他竟然如此软弱。这倒是与昔日的果断,全然不同。颜舜祁看得出来,柳子煜似有退隐之意。只是失去了柳子煜,会失去一半的力量。 毕竟曾经,柳子煜是御林军统领。如果他能够召集原来的御林军,与宫里的林一凡汇合,会比较轻车熟路的。王启波哪里,只负责外围的兵马就好。柳子煜这里,断然不可放弃。 “柳将军如果要赎罪,不如听听我和楚兄的看法,”颜舜祁说着,便使眼色与楚君颢。一直沉默寡言的君颢,这才走到柳子煜身边。借着昏暗的烛火,将那封信件拿了出来。 天色阴沉,几朵铅灰色的云朵游弋空中。渲染出一份悲凉曲调,将冬季的寒意,增添了意味十足。经年憔悴,岁月不堪留恋痕迹。往事还如曾经,寥寥寒风浸染一夜沧桑。 小小的烛火,映照着房间里的一点光亮。没有炭火,屋子里分外冰冷。不时有寒风,钻入窗户。将本来单薄的房子,吹得愈发透骨了。烛火左右晃动着,仿佛是在叹息一段过往。 回想着白日间的事情,汐月哭了一遍又一遍。委屈的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来回打转。然后鼻子一酸,好似珍珠一般滚落脸颊。是因为元易斌冤枉了她,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坚强。 此时窗外月隐西山,渐渐远去的岁月,尚且还在徘徊。当汐月手中的烛台还在,当她的怒火还未完全消散的时候。却看到哥哥元易斌站在门口,已经在冷冷的看着她了。 汐月手儿一松,烛台被摔落在地。随后便看到元易斌大步走来,转而抱起被汐月砸昏过去的陈绍萍,默默的转身离开。他的眼眸中,透露着一份怒意。是对于汐月的抱怨,还有无言的指责。 烛台上的血渍,昏倒在地的陈绍萍,还有汐月脚下的那把匕首。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元易斌。都是汐月所为,汐月想要对陈绍萍下手。匕首和烛台,说明了一切。 看着元易斌离去的背影,汐月顿时泪如泉涌。她赶忙跑上前,拦住了元易斌,含泪问道:“哥哥是在怀疑我,对她下的毒手?真是可笑,我为什么要害她?哥哥你从来,都只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的汐月,很想要解释给元易斌听。其实是陈绍萍对她下手,汐月方才要自我保护的。只是元易斌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听汐月解释什么。他看都没看汐月一眼,便径直往厢房走去。 起风了,吹袭着院子里的枯枝老藤。像是在嘲讽汐月的无助,这到底算做什么?汐月什么都没有做过,却平白无故被元易斌误会。难道她和哥哥间的兄妹情谊,还抵不过一个外人? 倘或还是在皇宫,元易斌哪里会顾及陈绍萍?一个妃嫔,一个御医。而今不知算做好事还是坏事,因为所谓的宫廷政变。而将陈绍萍送到了元易斌这里,却是害得汐月如此辛苦。 时间过得不紧不慢,却像是一把刀子。时时刻刻,在剜着汐月的心口。她不明白,为何元易斌会如此对待自己。她的脑子里乱乱的,只想着尽快赶走陈绍萍。留下她,只会是祸害。 想到这里,汐月便起身去往书房。她知道元易斌在为陈绍萍治病,原先陈绍萍身子虚弱,这回又受了寒意。元易斌定然会在旁照顾的,汐月的脚步越走越快。心儿,却是滴血般疼痛。 曾几何时,哥哥答应过自己。要照顾自己一辈子,就是当初自己被贬为庶民。哪怕后来知道,这件事是哥哥暗中所为。汐月也才知道,是哥哥在保护自己。如果自己没有贬为庶民,相信火海中,会有自己的尸身。 其实仔细想来,哥哥对自己还是最好的。只是这个可恶的陈绍萍,三番两次的打扰自己的生活。本来以为,大火会烧去一切的。可是谁知道,陈绍萍还会活得好好的。 半夜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户,搅扰的人们睡不下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天空中又刮起了一阵冷风。风雨交加,更是将寒意渲染了层层叠叠。 廊檐下的灯笼,在风雨下来回摇摆。透过丝缕灯光,汐月看得出来。细密的雨丝中,还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粒。看样子,天气更加冷了起来。她不觉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加快了脚步。 厢房内静悄悄的,虽然有些单薄的味道。却是晕染无限温暖,比起外面的风雪夜,倒是显得宛如春日了。汐月掀开门帘子,绕过大插屏。便看到一座大火炉,正在燃着旺旺的炭火。 炭火内的火苗儿,虽然蹿得老高。却是被细笼花盖子,盖的严严实实。如此才不会让炭火喷出,由此可见元易斌的用心。想着自己在冰冷的房间内,还用不上这么贵重的炭火,汐月顿时怒火中烧。 当初元易斌在宫内做御医,每年冬季可以领到一些炭火。而今西戎霸占皇宫,元府的炭火,更是难求。就是汐月这里,炭火用的也很节省。她为了让元易斌夜里读书,都省给了他。 炭火本来极其普通,只是西戎入住皇宫。加上端木瑞平病体加重,便将京都城内的炭火全部买断。只供应给宫内西戎皇族,于是今年冬天显得特别难熬。汐月也是能省则省。 可是自从陈绍萍进了元府,那些炭火都给了她用。汐月更是对她愤恨的紧,看着炭火烧的噼噼啪啪。汐月便冲着外面喊着:“来人!把炭火挪到书房!”书房内,是元易斌常去之所。 有的时候,元易斌读书到深夜。这么冷的天,没有炭火怎么可以?汐月到底是心疼哥哥的,为了一个陈绍萍,还真是不值得。当小丫鬟预备来抬走火炉的时候,却是被元易斌挡了下来。 “她如今病着,”元易斌低声道,“莫要胡闹了,赶紧回屋休息吧。”“我胡闹?”汐月扬声高喊,委屈道,“我都是为了哥哥你!你宁可冻着也要给她添炭火,她算什么?” 在元易斌听来,汐月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可是陈绍萍的病情不容耽搁,在元易斌看来,照顾病人理所当然。只是汐月的不理解,让他很是苦恼。何况汐月又对陈绍萍下手,着实让元易斌无奈何。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元易斌并没有说出什么来。他只想着好生照顾陈绍萍,用以弥补汐月对陈绍萍的亏欠。可是元易斌究竟是错了,错在不应该轻信自己的眼睛,最终害了汐月。 “身为大夫,自然要治好病人,”元易斌耐心对汐月道,“等她醒来,我自会向她解释。你以后要收收你的性子,何况她已经很不容易了……”疼惜陈绍萍的心,开始在元易斌心里慢慢生根。 姑且不论昔日的陈绍萍身份如何,眼下她的处境让人可怜。怜悯之际,元易斌却是多了一层关心之外的情怀。他甚至希望,照顾陈绍萍一辈子。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解释?解释什么?”汐月立刻反驳道,“是她拿了匕首要杀我,我才把她打昏的!哥哥怎么就不信我?还要救她?”误会,委屈,伤心。此时此刻的汐月,恨不得将陈绍萍千刀万剐。 第三十八回 商议复国弃仇恨 命丧黄泉心怜惜 暮色沉沉,氤氲一季冬雪迷蒙。才刚晴好的天气,又开始飘落雪花。无声无息的坠落半空,宛如春日的柳絮一般。幸而没有风,雪花才会如此安静。像是诉说一段凄惘的故事,如此悲情。 夜色阑珊,无声的岁月,将旧日的时光很好的遮掩。冬雪很快覆盖了陈戈岭,于是山谷处的沟壑下,也都被皑皑白雪填满。唯有谷中的一座小房子,透过灯火的渲染,多了一层温暖在其间。 灯烛下的信笺处,是一些奇怪的符号。直到楚君颢拿出来一张白纸时,柳子煜方才看到。纸上绘着的,正是边关的兵符印信!这道兵符印信,柳子煜是见过的,绝对不会有错。 换句话说,穆辰轩临死之前寄过来的这封信。其实是要告诉君颢,不可让兵符印信落入西戎手中。由此推测,穆辰轩是见过萧易寒的,不然怎会将兵符印信,印在信笺上。 那么之前从京都传来的消息,的确是真实可信了。西戎果然要找到边关兵符,然后控制兵权才是。也难怪萧易寒会如此紧张,赶快将兵符交付穆辰轩。虽然送走了兵符,却是葬送了穆辰轩的性命。 不管怎样,兵符顺利到达玉池。也还算是一件功德,不然落入西戎之手,后果就很难设想了。只是君颢一直不明白,当初京都大乱。边关军队也伤亡大半,还会找到那些幸存的士兵么? 看着君颢愁眉紧锁的样子,柳子煜不觉回忆道:“当初逃离皇宫的时候,御林军和边关军的确伤亡惨重。现场很是混乱,大家都纷纷逃命去了……”而今过去半年,希望很是渺茫。 实话说,半年来的时间里。柳子煜东躲西藏,一路往西而来。本欲前往玉池找寻君颢的,却又偶然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意志消沉之下,柳子煜便误打误撞来到陈戈岭,昏倒过去。 幸而得到巧巧的救助,不然怕是要冻死山谷了。眼下见到君颢,还有兵符印信,柳子煜似乎重新见到了希望。在柳子煜的心里,他要为父亲和姐姐报仇,此时便是很好的机会。 只是复国这条路子,怎可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兵符印信到手了,可以确保东麓的安全。但是那些幸存的士兵,又怎么寻找。“王启波,”君颢回身,看着沉默不语的王启波,渴望着一丝新的消息。 当时雪花纷飞,君颢跟着巧巧来到陈戈岭的时候。王启波就已经出门去了,据颜舜祁说起,可能是召集兵马去了。本来可以拉拢王启波,可是谁知道王启波会和柳子煜有私仇呢。 “这里是宣城,”王启波什么都没有说,他是看在颜舜祁的面子上。才会对柳子煜暂时平息仇恨的,而且颜舜祁说的也对,没有了东麓。如果不去复国,哪里还会谈论报仇一说。 此时的王启波,明白顾全大局的意识。他拿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展在桌案上。借着昏暗的烛火,指着一处小小的城池。对君颢等人说:“宣城府衙与我熟识,此地粮草充盈,可做战事府库之用。” 宣城位于京都东南,是一处极小的城池。却是享有“天下粮仓”的美誉,而且此地道路平坦,若作为府库很是便捷。更为重要的是,宣城是陈国的城池,更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雪花,坠落在人间精灵。跃动着轻盈的舞姿,辗转来到人间。荡涤着红尘一切罪责,留住一片芬芳的色彩。细细算来,已经是腊月十五了。距离年下也就不过十五天的功夫。 这样的时节,如果实在京都皇城。一定是热闹非凡了,以往在京都的时候。只要一过农历腊月,京都就会放烟花。沿途街道上,小商小贩沿街叫卖。各色美食佳肴,让人垂涎欲滴。 更为美妙的事,街头巷尾挂起大红灯笼。枯树枝上,也会挂满小灯笼。或者用彩纸剪成各色花朵,粘在树杈上。远远望去,像是春日一般。万紫千红,流岚虹霓,叫人看也看不够。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不知此时的京都城会是怎样,是否会如往年一般热闹。在陈戈岭这里,只能够看窗外的雪花纷飞。然后精心谋划着下一步的计划,为后来的复国做准备。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很是有道理。王启波的粮草已经到位,君颢听了眉头舒展开来。随后便指着蕉野这个位置,转而对王启波吩咐:“告诉陈国国君,复国成功。此地归他——” 在君颢看来,就是抛却王启波和宣城府衙的关系。借用宣城为粮草,作为复国的府库这个条件。陈国一定会有所顾虑,害怕引狼入室。所以一定要给予陈国好处,让陈国安下心来。 何况蕉野这座城池地处险要,是陈国和东麓的交接处。同时也是东麓的“金矿之乡”,陈国觊觎已久。倘或遂了陈国的意思,那么陈国不仅借用宣城,更会派兵帮助东麓的。 这番话让王启波未敢答应,他知道君颢已非东麓国君。就是复国这个任务,也不置可否成功。反之看着颜舜祁,似乎在等着他拿主意。“楚兄乃日后国君,会为你报仇的。”颜舜祁意味深长道。 王启波听出了弦外之音,想也未想,便立刻跪在地上拱手道:“小人领命!明日便出发陈国!”王启波顿时明白过来,如果复国成功。他便会是第一功臣,报仇小事怎会在话下。 这样的好处,也是从颜舜祁哪里慢慢参透过来的。本来王启波还想着,效忠于颜舜祁麾下。只是听了君颢一番论述,王启波更是定了心思。在权力面前,仇恨似乎就要往后靠一靠了。 烛火晃动着夜色痕迹,一番探讨过后。君颢的心里明朗了许多,由王启波负责陈国方面。于是复国的计划,又往前走了一步。君颢满心喜悦,端起茶杯慢慢思虑着下一步棋子。 “还要麻烦颜兄,去往玉池了,”君颢心里想了许久,终是觉着在玉池动手的那个人,非颜舜祁莫属了。因为玉池方面,还有江苓嫣在。那些兵马如果被颜舜祁所用,会多一点机会的。 毕竟从玉池返回京都,路途遥远。颜舜祁素来手段高明,相信对付一个江苓嫣,不在话下的。其实只要那些兵马就好,至于江苓嫣的命,留着作为人质。用以应对京都的萧易寒。 “柳子煜联络京都,”君颢沉思了会子,方才说道,“待你的伤养好后,即刻汇合林一凡和尺素……”三路人马,被君颢细细谋划。他紧紧握着兵符印信,终是可以收回兵权,免去复国后的后顾之忧了。 一夜的北风,吹熄了雪花的飘落。阳光安逸的映照在皑皑白雪上,像是渲染了一层薄薄的色彩。半空中没有风的搅扰,显得越发静谧。边荒城外,枯藤荡涤着一份甜美。 相比起半年前的时光,京都城分外安静。静到可以听到,阳光破碎的声音。流动的旧日时光,在雪地上印下串串足迹。青松翠柏之间,覆盖着一层皎洁的积雪,偶尔被风吹过,簌簌落在地上。 已经有三天了,元易斌进宫还未见回来。汐月有些闷闷的,自从上次被元易斌误会后。她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儿,这次又是匆忙进宫。更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汐月更觉委曲。 推开门子,望着院子里累积的雪团。还有阳光四射的色彩,颇有春日的气息。汐月却是没有功夫欣赏,她沿着碎石小径慢慢的往门口走去。或许这个时候,元易斌正在来的路上。 小径上铺着许多鹅卵石,加上积雪的融化,使得路面越发湿滑。汐月小心翼翼的走着,唯恐绊倒。好在仆人将积雪打扫干净,汐月也只是绕了开来。还是一个不小心,险些滑倒。 身后忽然,却有一个身影将自己扶起。汐月的头脑立刻警觉起来,果然是陈绍萍!今天的陈绍萍穿着水红色小袄,披着大红色披风。乌黑的长发被金簪挽起,看起来分外喜庆。 真是可恼,元易斌尚未回府。陈绍萍可倒好,究竟是养好了身子。这才用来喜庆的么?还是在嘲讽自己?汐月越想越来气,正要发作的时候。却有小心翼翼,看了看陈绍萍的手心。 还好,还好她手心里没有匕首之类的物件。汐月不觉松了口气,轻轻拂去陈绍萍的手臂。口里冷哼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要陈姑娘这般打扮?你难道不知,哥哥祸福难知么?” 本来汐月这两天心情就不好,看到陈绍萍这样子,更是火冒三丈。元易斌进宫为端木瑞平把脉,治好了,会被诬陷和西戎勾结。如果治不好,连命都会丢掉。汐月能不担心么。 她的一席话,说的委实过分了些。但见陈绍萍的眼神有些呆滞,风儿过处,吹动着她的长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汐月便知道。大约以前陈绍萍对于元易斌,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然,元易斌怎会迷恋她。“你若要做元夫人,除非我死了!”汐月又添上一句,狠狠嘲讽道,“否则有我元汐月在一天,你别痴心妄想!想入我元家,还真是异想天开……” 起风了,吹动着四周的雪粒来回飞散。汐月絮絮叨叨的抱怨声,还在一旁响起。却是没有看到,陈绍萍早已经抽下发间的金簪。轻轻走到汐月跟前,然后对着她的胸口,猛然刺了下去。 鲜血像是水流一般,瞬间浸染了汐月橘黄色的衣衫。像是盛开在山谷间的血莲花,不断喷涌出来的血迹,宛如层层绽放的花瓣。汐月惊讶着看着这把金簪,还有陈绍萍得意的坏笑。 冬月腊梅盛开,覆盖了百花萌动。却依然掩盖不住,墙角下那株小小的栀子。深埋在雪地下,蕴蓄了一冬的温暖。只待来年春日,便破土而出。而今静默的气息,留给了腊梅的芬芳。 是不是坚强如栀子,才可活在红尘之间。汐月已经很小心了,却依旧没有躲过这根金簪。簪子被陈绍萍如此用力,正中心口的位置。汐月可以感受得到,心儿已经开始破裂。 淋淋漓漓的鲜血,很快掏空了汐月的精神。她脚下一软,歪倒在雪地上。右手捂着的伤口上的血渍,蔓延到了白雪间。一滴一滴的血,如此鲜红,如此凄婉,如此悲凉,如此伤感。 像是日落后的余晖,挥洒在雪地山一样。汐月颤抖着声音,却是犹自不信:“告诉我,究竟是,为,为什么?”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对不起陈绍萍。还是因为,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 可是不管怎样,依着陈绍萍软弱的性格。怎会对自己下手?汐月始终不会相信,陈绍萍的背后定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可是这些事情,已经容不得她思考了。她只是觉着,心口处撕扯般的痛。 雪地上很是冰凉,慢慢的冰冻着汐月的心。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绍萍会穿红色的衣服。她要杀了自己,红色衣服会掩盖鲜血的。这一点陈绍萍倒是不糊涂,看来她计划了好久。 蓝盈盈的天空下,偶尔飘来一丝白云。如此澄澈的天气,映照着一方白雪。颇有一种仙界的感觉,汐月觉着眼前一片模糊。头脑有些昏沉,她不可以睡的。汐月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等到元易斌。 “哥哥会带着小月,不会离开小月的……”元易斌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汐月仿佛看到,童年时的自己。跟在元易斌身后,一起看着四散纷飞的栀子花。然后快乐的笑着。 是不是自己,快要死了?汐月拼命的晃动着脑袋,急促的呼吸之间。她看到了一抹诡异笑意的陈绍萍,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慢慢的往回走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清晰的足迹。 因为一念执着的信念,因为想着哥哥的安危。汐月不可以闭上眼睛的,她要撑到最后。低下头来,看到心口上的金簪时。汐月咬了咬牙,握紧了金簪努力往外拔去。 疼,疼到骨子里。簪子被拔了出来,却是满手鲜血。鲜血流的更是多了,汐月浑身出了一层冷汗。眼皮有些发酸发涩,汐月好像睡一觉。自从离开楚君琰,她好久都没有睡安稳了。 可是这次她不能,她知道如果这次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元易斌了,汐月咽了口唾沫。然后费力的掏出绢帕,按在了伤口上面。不管如何,也要等到元易斌回来。 “小月?”可是元易斌么,汐月还是听错了。她微微抖动着眼皮,却只觉困难无比。好困呀,汐月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她可以看到哥哥,可以听到哥哥的声音了,于是便幸福的安然睡下了。 第三十九回 燕婉凝识破诡计 萧易寒心有城府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祭灶。每逢这个时候,宫里都会准备祭奠灶王爷的准备。供奉果品,燃香祈福。祈求来年的平安生活,祈求人人幸福快乐。京都城中的年味儿,愈加浓厚了。 虽然天气阴郁,见不到一丝太阳。却也依然阻挡不住家家户户的祭灶活动,尤其是厨房中的贡品,丰厚的紧。而今岁月无痕,辗转又是一年。不知道京都的人们,过得怎样。 此时的婉凝,虽说是躺在榻上休息。却还是惦念着京都,惦念着君颢的计划。她要知道,下一年的祭灶会在哪里度过。因为她的母亲燕氏,就是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去世的。 就是这个缘故,婉凝最是厌恶小年。在人们欢乐的时刻,她要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关于这一点,她一直都没有对君颢说起。其实是不想君颢跟着难过,再说现在君颢在哪里还都不知。 以往这个时候,婉凝都会瞒着君颢,同纤云一起去往城外,为母亲祭奠上香。毕竟宫里的宫规,是不允许烧纸钱的。而今再逢小年时分,婉凝却是卧病在床。她很想,为母亲烧些元宝的。 晌午的时候,初晨来过这里。说是小年就要热闹一些,还送来了许多好吃的。婉凝颇为感激,想起孤苦无依的母亲。心里却是更加难过,可怜的母亲生前受苦,死后更是无人惦念。 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炮声,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在婉凝听来,却是像一把把刀子,在剜着她的心口。平素在宫里的时候,她要面对所谓的应酬。一副笑脸,却是掩埋着内心的苦楚。 她本想着,告诉初晨这件事情,让她代为帮忙。只是这几天,婉凝的眼睛上刚敷过草药。大夫说不可以见风,也不可以流泪。没奈何的婉凝,只好咽泪枉自痛苦。 门轴声动,似乎有人进来了。婉凝的耳根子细细听去,脚步轻盈。君颢的脚步声沉重,更不像是初晨。初晨每次来的时候,都会高声叫自己的名字。是江苓嫣,婉凝再熟悉不过了。 尚未入宫的时候,将领来找自己。总是点着脚尖,像是燕儿轻盈的身影。由此可见江苓嫣的心思缜密,不然她怎会如此小心。不知她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隔着一层绣花软帘,婉凝听到倾倒茶水的声音。接着便是脚步声朝着内室而来,随后便是江苓嫣的声音:“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我一直记着。不知你祭奠过了没有?我也想着上一炷香。” 她的语气平淡无味,还渗透着一丝丝的伤感。若是在旁人听来,定然会答应的。只是婉凝听得出来,这番语气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江苓嫣是在打探,打探自己联络京都那边的消息吧。 毕竟京都那里,端木瑞平不死。江苓嫣也不会动手的,或者说她一直得不到萧易寒的消息。倒是希望,从婉凝这里得到些什么。这一点,婉凝早就洞悉了。她没有理会,仍旧是沉默不语。 “昨儿个我梦见了你母亲,”江苓嫣慢慢坐下,想要用真情打动婉凝,“她说要见见你,所以才托了我来……”“我已让初晨上过了香,”婉凝淡然道,“我很累,想要休息了——” 黄昏时分,鞭炮声已经小了许多。夕阳的余晖,挥洒在玉池人家的时候。一群小雀儿叽叽喳喳落在房顶,像是在讨论什么似的。林间起了凉风,雀儿扑楞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白日间的热闹景象,婉凝虽未见着。却可以听得到,想来一定十分有趣。本来初晨邀请了自己,可是婉凝心里伤感,婉言谢绝了。一个人独自歪在榻上,强忍着泪水的滋味更不好受。 不知怎么的,从下午的时候。婉凝就觉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头脑一片空白。眼睛本来敷过药时凉丝丝的,此时却是宛如火烧。嘴巴和喉咙分外干渴,甚至还有些发酸发苦。 记得大夫用药的时候,说过草药会有清凉的感觉。怎么现在却是如此,才只敷了两天而已,不会是元易斌说的副作用吧。就在婉凝疑惑万分之时,却是嗅到了一阵甜甜的香味。 “老远就听到了你的咳嗽声,”是江苓嫣的声音,她捧着茶水对婉凝道,“喝口茶润润嗓子,我还特意熬了米粥。”茶水被婉凝接在手里,刚要碰触嘴唇的时候。婉凝将茶杯摔碎在地。 是的,婉凝什么都看不到。却是可以听到,可以嗅到。她听到了江苓嫣的得意之笑,她嗅到了奇怪的熏香味道。婉凝平素不喜熏香,也只是在平时偶尔点染栀子花香。 此时此刻的熏香,婉凝如果猜测的不错。应该就是七药香了,曾经是逝去的柳皇后所有。只因身子不好,就赏赐给了江苓嫣。据说七药香驻颜美容,确实含有大量麝香。 更有甚者,说是当年的柳皇后故意给江苓嫣。好让江苓嫣不会生育,这个说法的确也被人所证实。后来的薛梓若,也是因为七药香的缘故,而满身生了疹子。只是关于七药香,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了吧,七药香已经尘封记忆之中。并且还被明令禁止,不允许后宫诸人使用。如果此时江苓嫣所携带,也就不足为奇了。何况七药香与水分融合,会要人性命的。 七药香,茶水。不断的萦绕在婉凝的脑海中,所以她才会果断的推开茶水,否则她的这双眼睛,可就真的是失明了。好容易模糊地看到,江苓嫣冷冷的笑意,却是意味深长。 “如此费尽心思,倒不如杀了我,岂不更妙,”婉凝知道,江苓嫣不会动手。不然君颢定然会把所有罪责,推到江苓嫣身上。关于这一点,江苓嫣早就知道了的。 其实使用七药香,不过是江苓嫣一种嫁祸手段。她一早就知道,七药香产自玉池附近的玉峰山。即便是君颢追问起来,也只会问到玉池人家。如此这般,却是让人怀疑。 “你若是告诉我,有关萧易寒的消息,有关端木瑞平的病情,我自会放了你,放了初晨,”江苓嫣说得出,做得到。而且萧易寒被关公主府,若要施救必要于尺素,因为尺素还算是公主的朋友。 不知为什么,萧易寒不再传递消息。江苓嫣颇有些焦躁,她只好要挟婉凝。想问一问究竟萧易寒哪里,出了什么纰漏。确是不知道,自己的这番做法,将萧易寒推入了绝境。 冬天的夜晚,没有星星。偶然飘过来的一朵阴云,颇多压抑沉痛。风儿寂寥的停留在枯树枝上,聆听着整个冬夜的孤独。窗台上的栀子花,安然的沉睡于泥土之中,等待着来年的美丽绽放。 冰凉的夜里,透露着说不出来的伤感。桌案上的几张字条,让萧易寒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进入腊月开始,江苓嫣便不断的给他来往书信。要他拉拢尺素,将尺素彻底打压下去。 如此这般的做法,也只是为江苓嫣日后入得京都。做好充分的准备,她要京都所有的人变成她的心腹。即便君颢为国君,到时候还不都是江苓嫣一人说了算。这是她的计划。 只是萧易寒始终不明白,为何江苓嫣不要自己做皇帝。一个女皇岂不是更加威风,江苓嫣却是很明白。自己做皇帝,究竟是抵不过君颢的兵马。如此不如做皇后最好,操纵一个傀儡更妙。 炭火烧得通红,将整间房子,渲染一片暖意。当初萧易寒被送入公主府,就是尺素的主意。其实是软禁他,看看他的行动。所以面对江苓嫣的书信,萧易寒一直没有任何行动。 一则是害怕被府上的人看穿,给予江苓嫣不便。二则他的伤势尚未痊愈,不如趁此机会养好伤再说。而今算来,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萧易寒打算着,从府上打探一些消息。 这几天隐隐约约从仆人那里得知,有关端木蓉和林一凡的事情。也知道了尺素前两天来过府上,并且和端木蓉有了隔阂。这本不算什么,却在萧易寒看来,是极好的利用理由。 此时窗外起了风,吹动着烛火来回摇晃。萧易寒起身,正要关上窗子的时候。却看到了端木蓉哭泣的身影,委屈的徘徊在长廊上。迎着廊子上的灯笼,照映出端木蓉伤感的泪水。 于是萧易寒那了一件披风,缓步走向长廊。这不仅仅是一件披风的温暖,更是萧易寒接近端木蓉,打探消息的最佳时机。何况现在时至深夜,加上寒风微凉,这件披风送的正好。 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像是初春时节的桃花。由此看来,端木蓉已经哭了许久。不知为什么,她的这副模样让萧易寒心有所动。是可怜,堂堂西戎三公主,却是受这等委屈。 还是七年前的初冬时节,萧易寒在军营里。第一次看到江苓嫣,笑靥如花的江苓嫣。在军营里大声说笑,豪爽的个性给萧易寒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是江苓嫣太过要强,她发誓要做皇后的。 就是这个所谓誓言,让江苓嫣付出了一生的努力。同时也连累了萧易寒,这个中军校尉。不能说是连累,毕竟是萧易寒自愿的。所以此时此刻面对端木蓉,萧易寒更是感同身受。 他想起那个初冬时节,想起爱说爱笑的江苓嫣。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看着江苓嫣入宫为妃。萧易寒只是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他要用自己的所有,帮助江苓嫣所需的一切。 哪怕江苓嫣害了他,哪怕江苓嫣从来不看他一眼,哪怕把他当做一枚棋子,他是甘心情愿的。当端木蓉不觉靠向他的胸膛时,他终究忍不住,轻轻抚着她抖动的双肩,两颗孤独的心儿互相依偎。 静静的小径深处,兀立着几株老藤。那些枯萎的花木丛林,那些青葱的翠柏松树。依然傲然的挺立在风雪之下,从未远离。等着初春的来临,等着温暖的阳光温暖流过。 一杯暖茶,是萧易寒给予的关怀。望着眼前这个伶俐的女孩子,萧易寒似乎看到了一样的江苓嫣。个性要强,刁蛮任性,有什么就说什么。干脆利落的端木蓉,只是不知如何去争取罢了。 这一点倒是不比江苓嫣,哪怕最后失败的结局。江苓嫣也要争取,端木蓉却是做不到。只知抱怨,只知指责。倘或萧易寒此时遂了她的心愿,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故事。 撩拨着即将熄灭的烛火,屋子里渐渐变亮了一些。萧易寒拿出一块儿干净的手帕,递给端木蓉擦拭泪水。细小的关怀,让端木蓉感激的泪流满面。因为是庶出的关系,端木蓉从未有过如此关心。 一方绣着栀子的绢帕,带着一份独有的阳光味道。在这寒冷的冬夜,端木蓉更是感激涕零:“从未有人,如此对我。”她说的声音很是低沉,言语间确实对萧易寒有了些许的依赖。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端木蓉有了心事。便来到萧易寒这里,倾吐心声。正如后来的端木蓉自己说起这段往事,总会不自觉提起萧易寒。似乎萧易寒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若说是喜欢,还不及端木蓉的感激多一些。她只是有些孤独,想要找一个人说话而已。尤其是林一凡的对她的不理睬,更是让端木蓉伤心。萧易寒的出现,恰到好处。 晶莹的泪滴,给与了萧易寒一份怜悯。他想着江苓嫣,想着那种单相思的苦楚。不觉质问端木蓉:“你若果真喜欢他,为何不表明心迹?何苦一个人,在这里自怨自艾?” 其实于端木蓉来说,表明心迹其实很容易。只是她和尺素是好姐妹,她不想尺素误会伤心。本来尺素和林一凡分开,已经很辛苦了。在照顾林一凡的日子里,端木蓉也是想了很久。 单说上次尺素来府上,端木蓉避而不见。她看着尺素和林一凡的情感,又是嫉妒又是愧疚。嫉妒的是那份真情,愧疚的是自己不该喜欢林一凡。说与不说,端木蓉揪心了好长时间。 “我可以帮你,”萧易寒不经意间的话语,让端木蓉更是左右为难。她不断的用小火钳,撩拨着火炉里的灰。心烦意燥的她,被萧易寒看在眼里。犹犹豫豫的个性,更不像是端木蓉了。 就是上次哥哥端木焜来的时候,就曾告诫过自己。不要因为一己私欲,而耽搁了端木焜的王位之争。端木蓉素来与大哥感情深厚,并不想因此,让大哥的事业功亏一篑。 “端木焜和尺素知道了此事,会是如何?”萧易寒附耳道,“我只要公主助我离开府上……”这样算是威胁么,端木蓉此事才明白过来。萧易寒的所谓关心,不过是虚假的利用罢了。 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萧易寒只要离开公主府,联络留在京都的人马就好。他要为江苓嫣进入京都,打通道路。端木蓉是关键,有了她的帮助,胜 第四十回 颜舜祁出手救助 端木蓉无奈之举 阳光灿烂,这是来到玉池天气最好的一天了。尽管光线有些薄弱,挥洒在琉璃瓦上的时候。还泛着一层轻轻的晕圈儿,像是笼罩着轻纱一般。大约快要到新年了,方才迎来这样的好天气。 院子里的栀子,偶然间得到暖阳的滋润。努力的在泥土中挣扎,想要一探春天的气息。究竟还是残冬时节,丝丝彻骨的寒意袭来。叫人不觉浑身一颤,乍暖还寒的时刻最难将息。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婉凝的眼睛有些红肿。初晨找来的大夫看来,不觉连连摇头。本欲恢复期间的双眸,却是因为七药香的缘故。而出了炎症,大夫一时没有了主意。 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副配好的草药,不可以再敷用了。不然感染了病菌,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双目失明了。听着大夫的话语,婉凝苦涩的笑着。她就知道,江苓嫣不会放过自己的。 是了,她若是杀了自己,只会让君颢更加怨恨她。倒不如毁去自己的眼睛,也不会让君颢产生怀疑的。那么一刻,婉凝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宿命。以前她不信,现在她是真的信了。 躺在榻上,模模糊糊之中。她仿佛看到了盛开的栀子。那份安然静谧,安抚着婉凝的心扉。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回忆起来自己在玉池的日子。不觉颇多感慨,没有纤云服侍,没有君颢陪伴。 一个人的孤独日子,还有江苓嫣的谋害。让婉凝顿觉生活无望,只是窗台上的栀子破土而出的时候。却是告诉婉凝,春天来了,那么一切都会迎向黎明。她微微笑着,坚强的挺了过来。 知道有一天,初晨轻轻笑着走来。告诉婉凝:“这个大夫医术高明,定然可以治好姑娘的眼睛。”如果婉凝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初晨请来的第四个大夫了。是好是坏,婉凝都已经安之若素了。 记得当初使用针灸的时候,元易斌就告诉自己。针灸的后果有多严重,那个时候婉凝急着找到君颢,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她咬着牙,忍受针灸的痛苦,只为最后的相见。 陌生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听着像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的步履沉稳,隐约有些君颢的意思。只是比得君颢,多了一份信念在里面。侧耳听着,似乎又有一个脚步声传来。 “燕姐姐!”好是熟悉的声音,婉凝搜索着记忆里的声调。却是找寻不到,反倒是脑海里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是头痛,痛彻心扉。她越是想不出来,脑袋便越是发痛。 就在婉凝痛苦难耐的时候,确是有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肩,轻声安慰着:“燕姐姐不怕,巧巧向你保证,祁哥哥会治好你的眼睛的……”这个声音听着,似乎让婉凝多了一层温暖。 调皮的语音,乖巧的声调。她说她叫“巧巧”,哪一家的“巧巧”?怎会如此熟悉?还有她口中的“祁哥哥”,会是谁呢?婉凝疑惑不解的时候,便是那些记忆慢慢消散的当口儿。 “君颢已经去采摘珍珠草了,你且先忍一忍,”颜舜祁温婉的声音响起,安抚了婉凝的心,“我这里给你去熬些草药,去去你体内的毒素……巧巧,你来照顾燕姑娘……” 风吹二月,拂动着玉池的天空。送来立春的时节,柔缓的南风慢慢走来。在这西边的地界,带了丝缕的暖意。真好,春天一来。一切都将会转好的,那时的栀子会开的更加绚烂。 又是一年春来到,还有三天便迎来了年下。玉池的厨子,得了初晨的吩咐。这两天一直都在包着饽饽,好为来往客商预备着。初晨暂时封去心内的悲伤,笑脸相迎每位客人。 热腾腾的饽饽,被初晨端到婉凝房间里的时候。还热乎着,到底是玉池的待客之道。有颜舜祁和穆巧巧在,想来婉凝的双眸会好得更快一些。饽饽的味道传来,让婉凝的记忆有了些许。 她记得,去年的时候。是君颢亲自为自己包了饽饽的。那时的君颢许诺,要带着自己天涯海角。婉凝不会忘记,和君颢的点点滴滴。她的脑海里,慢慢的出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看着婉凝嘴角的微微笑意,巧巧总算是放下了心。她笑着感谢初晨:“还是你的饽饽有效果……只是还要劳烦初晨姐姐,看看楚公子来了没有。现在正需要他的珍珠草急救呢——” 其实只要是能够帮助别人,对于初晨来说便是极好的。只有这样忙碌着,她才不会去想念穆辰轩,不会那么痛苦的活着。初晨满口答应着,便退了出去。婉凝有了气色,巧巧很是欣慰。 这里初晨才离开,颜舜祁便进来了。他端来熬好的药,要巧巧喂婉凝服下。这服药是化解七药香的毒素,不然就算是敷了珍珠草。也会无济于事的,婉凝的眼睛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因为婉凝的病,是君颢心口的痛。颜舜祁知道,如果治不好婉凝。那么复国的任务,君颢也不会心安理得的去施展。何况颜舜祁走南闯北,却也是学了不少的医术之道。 根据君颢的计划,颜舜祁是来到玉池。对付江苓嫣手下的死士,然后被君颢所用的。所以当颜舜祁来到玉池的时候,便嗅到了江苓嫣身上的七药香。味道独特,颜舜祁立刻辨识了出来。 那是产自玉池附近的玉峰山上,方圆十里都可闻到。七药香的魅力,挑动着每一个姑娘家的心。只是以牺牲生育为代价,换来如花容颜。江苓嫣的心思,却是瞒不过颜舜祁。 早先听闻宫中苓昭仪,虽不会生育。却是颇得皇宠,除了背后有身为边关将军的堂兄为后盾外。还有七药香的功劳,颜舜祁的猜测是对的。江苓嫣从大火中逃生,不远千里来到玉池。 何况身边又跟着许多死士,可见这个江苓嫣的确是不简单。若说是为做皇后,其中下的功夫还不止如此。好在颜舜祁带来的草药中,可以应付七药香。看着婉凝印下,颜舜祁方才放下了心。 很快,婉凝便觉者头脑发昏。她有些困了,巧巧赶忙扶她躺下。掖好被角,笼上纱帐。方才退至外面,面对婉凝此时的境况。巧巧心中对她的怨气,早就消了一大半儿。 当初穆家被杀,巧巧怨恨婉凝。满腹怒气,只是听了颜舜祁的话语。方才明白过来,原来穆家为国而亡,与婉凝毫无关系的。此时颜舜祁安抚着巧巧,要她不必自责。“颜兄!”门外君颢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云儿淡淡,风儿淡淡。鸡鸣时分,便有一缕阳光冲破阴云的尘封。挥洒在红尘之上,迎来新的一年。这天是腊月三十,距离新年不过一天的时间了。道路两旁,人烟稀少。 半年前的京都被西戎占领,萧瑟凋敝。半年后的京都秩序如常,仍旧是那条街道,不过确是多了一份苍凉。正如后来的百姓所说,西戎入得京都。常常是抓壮丁修建宫殿,弄得人心惶惶。 何况最近端木瑞平病情反复,脾气暴躁的很。便有好事者,抓了街头少女入宫。可怜那些少女,皆被端木瑞平侮辱。转而自尽者甚多,给这个新年,增添了几分惊慌的气氛。 京都公主府上,有一个侍女匆匆而过长廊。随后,将一只锦盒交给端木蓉。颤抖着双手,打开锦盒的时候,端木蓉几乎没敢看。这是她听从了萧易寒的话,托侍女买来的寒食散。 寒食散是慢性毒药,如果吃了的话,只会让人上瘾。并不会要人的性命,只会让人产生幻觉。端木蓉赶忙将锦盒放下,问侍女道:“路上,可是被人发现?宫里有什么消息?” 侍女只是连连摇头,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端木蓉挥挥手要她退下,然后静静的思虑着萧易寒所言。其实萧易寒不过是利用自己,放了他而已。却又害怕被端木焜发觉,方才想了这个主意。 对于林一凡的感情,端木蓉也只是深埋心底。只是她心里焦急,看着林一凡为了一个于尺素不吃不喝。还真是让人疼惜,端木蓉不过是关心而已。只是她不明白,关心则乱罢了。 端木蓉此时的心儿很乱,她不知道究竟还怎么办。偏巧在此时,听到了门外一声凄惨的叫声。她唬了一跳,赶忙推开门子去看。小小的角落里,是那个侍女的尸首,萧易寒就站在旁边。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端木蓉的心儿,开始有些害怕。萧易寒却是平静的将食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嘘——我只是不想,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你应该名明白的……” 是了,端木蓉这么聪敏,怎么会不不知道。她慢慢的蹲下身子,想要再看一眼那个侍女。却只见萧易寒双手用力,将那具尸身抛入一旁的井中。几点波折过后,再也寻她不见。 有的时候,毁尸灭迹是最好的选择。端木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知道萧易寒的利用。只是没有想到,萧易寒会如此狠心。她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满腔怨恨的看着他。 在端木蓉看来,自己已经对萧易寒委曲求全。只是没曾想到,萧易寒会如此做。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萧易寒捂住了嘴巴:“公主不要忘了,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 这番话说的真好,一条船上的人。端木蓉细细咀嚼着,终是明白了其中的所为交易。她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听从萧易寒的话。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却要牺牲自己的初心。 窗外起了风,端木蓉望着那口枯井。不觉悲从中来,此后她封了那座园子。还在每年的腊月三十,燃香烧纸。她不想一个孤独的灵魂,死的不明不白。只是如今后悔无益,端木蓉还要继续走下去。 下午的时候,几朵云彩遮盖住了阳光。也只是在琉璃瓦上,还残留着几丝暖意。墙角的几株栀子,有的开始慢慢发芽。细细看去,却是有了绿色的痕迹。想来不过了多久,便会开花的。 春风拂面,拂动着北国的残冬。却是没有办法,吹入端木蓉的心扉。当初安排林一凡住进公主府,为了方便照顾。便让林一凡入住西厢房,那里素来朝阳,而且又极其清净。 就算是心中没有喜欢,也是因为日久生情的缘故。端木蓉对这个御前侍卫林一凡,渐渐生出好感。却是看着林一凡,为了那个于尺素而不肯吃饭的时候。端木蓉更是忧心忡忡。 为了哄得林一凡好好吃饭,好好用药。端木蓉费了不少心思,却是得不到林一凡的半点回应。她对着哥哥端木焜抱怨,却是无意间流露出了自己的情怀。端木焜却要端木蓉,收起这份心思。 毕竟端木焜与尺素有交易,便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端木焜不想因为端木蓉的私心,引起尺素的怀疑。那时王位必是不保,正是这一点。却被萧易寒细细分析,成了利用的对象。 如果是端木瑞平赐婚的话,一来尺素和端木焜不会怀疑的。二来不会让端木焜与端木蓉的关系闹僵。三来,同时也满足了端木蓉的心。大婚之时,把守士兵定会松懈,萧易寒便会轻而易举的逃离府上。 这份计划,端木蓉是点头允诺了的。她端着掺杂了寒食散的茶水,走入西厢房。却是止住了脚步,心儿还在颤抖。她在犹豫,或者说她并不想,伤了尺素的心而已。 “成大事者,必要舍下儿女私情,”萧易寒的话语,又在耳旁响起,“端木焜和尺素知道了此事,会是如何?”如果是自己与林一凡一起,尺素会恨自己。相反,如果是赐婚就不一样了。 左右思虑了一会儿,端木蓉方才举起手来。敲了敲门字,听得里面林一凡的声音。她才走进屋子:“林大哥最近,身上可是好些了?”每次端木蓉这般关心,都只会是看到林一凡冷漠的眸子。 其实林一凡大可不必如此,他满是可以让端木蓉带去消息。只是他心里清楚,端木蓉不过是盯梢他。毕竟,林一凡是东麓的御前侍卫。究竟是不是和尺素,同时为派来的细作。 倘或抛去儿女私情,林一凡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所以面对端木蓉的关心,只是冷漠相待。只是他不知道,端木蓉本就没有这样的心。以至于,才会被端木蓉和萧易寒这般利用。 茶水被端木蓉端起,暖暖的满是心意。“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端木蓉轻声道,“这是尺素从宫里捎带来的,是你喜欢的碧螺春。”简单的谎言,对于林一凡来说却是没有怀疑。 尤其是听到尺素的名字,林一凡的眼睛里立刻放出光彩。他随即转过身子,问起尺素的情况。端木蓉便将编好的谎言,继续说与他听。看着林一凡饮下茶水,端木蓉的心儿终是落了地。 一切果如萧易寒所料,林一凡没有丝毫怀疑。因为思念的心太过遥远,才会导致现在的情形。当林一凡慢慢昏睡的时候,端木蓉方才拿出一把剪刀。慢慢剪下林一凡的一缕碎发。 所谓结发夫妻,便是如此。端木蓉将自己的一根小辫,与林一凡剪下的那缕头发。用一根红绳绑在一起,相信端木瑞平看了,定会明白的。那么赐婚一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第四十一回 玉池人家慰卿心 京都皇宫心思细 爆竹声响,宣告着新的一年的来临。阳光晴好,映照在每一寸土地上。像是要将每一份祝福,洒向世家。年年岁岁,却是年年不同。周而复始的岁月,夹杂着无尽的悲欢离合。 当婉凝醒来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会是谁呢,婉凝一时也没有想出来。只是觉着有些熟悉,却又不晓得在哪里见过。此时暮色深沉,屋子里就只有君颢守在这里。 桌案上的草药余温尚存,君颢笼上火盆,重新热了热。看着婉凝苍白的面容,他的心里钻心的疼痛。他的思绪,此时回到了半年前的时刻。还是婉凝初入皇宫,被挨打的情景。 那时的君颢,一心想着巩固皇权。看到不吭一声的婉凝,便起了利用之心。利用婉凝,对付后宫诸人。只是日久生情的那句话,还真是说得对极了。婉凝的坚强,深深震撼了君颢的心。 浣衣局的时候,婉凝受苦受累。还是楚君琰在一旁帮助,君颢方才晓得自己的心。在正阳殿的时候,那盆栀子安然绽放。君颢要封婉凝为妃的时候,婉凝却是宛然拒绝,一如淡然的栀子。 后来逃亡玉池,婉凝一路追随。面对江苓嫣的迫害,她淡然一笑。就是她的双眸失明,几近于记忆消散的时候。婉凝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是在君颢的心里,他知道婉凝的苦。 伸出手来,轻轻扶起婉凝坐着。然后端起熬好的汤药,这是君颢特意采摘了珍珠草。然后亲自同颜舜祁带来的草药,一同熬煮。听说是对眼睛极好的,君颢要婉凝恢复视力,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 断断续续的回忆,宛如漫天飘散的雪花。交织在君颢的脑海中,他要好好照顾婉凝。不然远赴京都,婉凝如何受得了。轻轻吹动着汤匙里的草药,然后再送到婉凝的唇边。 许是记忆尚未恢复,许是有些陌生。婉凝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要对自己做什么,也不知道白日间的那个“巧巧”去了哪里。她有些警惕,有些害怕。 毕竟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那个叫做颜舜祁的男子。还算是好心,还为自己敷草药。而今他们去了哪里,婉凝不知道。眼前这碗药,婉凝还真是不敢喝下去。 自从婉凝来到玉池,江苓嫣找过她几次之后。她变得愈发胆小怕事,尽管面子上淡然如水。她只是不想,让江苓嫣看出破绽而已。尤其是君颢离开他,让她顿觉有些失落。 “凝儿不怕,我是君颢,”他轻声的言语,像是春日的暖阳。一字一句,融化着婉凝的心儿。那么一瞬,婉凝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尽管还是有些模糊不清。 她记得,记得有一个人走进她的生活。记得那场大雪,记得去年时节看烟花,记得一起欢笑言语。她不会忘记,有这么一个人在照顾自己。“君颢……”她颤抖着嘴唇,终是唤着这个名字。 窗外风声停了下来,空气中氤氲着爆竹的味道。整个玉池人家,弥漫着新春的气息。那些悲伤的,那些伤感的,那些痛苦的回忆。就让它暂时随风而逝,远远的离开红尘。 窗台上,桌案上,烛台间,所有的烛火被君颢一一点亮。他要婉凝可以看得更加清楚,虽然仍旧是一片模糊。可是在婉凝看来,眼前好似有微弱的光在闪动,是了,应该是烛火无疑。 慢慢看去,那么多烛火在摇晃。像是满天的星星,如此灿烂。婉凝展开微微笑意,她可以看到烛火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可是对于婉凝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君颢,我怎么会,怎么会忘了你?”婉凝望着君颢模糊的轮廓,嘴唇颤动之间,却是夹杂着许久唯有的思念。真好,婉凝想了起来。曾经关于君颢的故事,她都记了起来。 究竟是颜舜祁的草药效果很好,虽然是苦的。可是婉凝却甜在心间,她倚在榻上。由着君颢喂她吃药,不觉轻轻顺势抚着他的脸颊。是激动,是开心,是欣慰,还是快乐。 触到了,这是君颢的脸颊,这是君颢的鼻子,这是君颢的眼睛,这是君颢的眉毛。这是君颢的额头,这是君颢的头发。婉凝的指尖有些冰凉,却是被君颢紧紧的抓在手心。 两颗分离已久的心儿,此时此刻越发温暖起来。婉凝不会想到,君颢会回来的这么快。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眼睛会这么清晰。看到君颢的时候,婉凝一时激动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炉火映照整个房间,发出通红的色彩。将婉凝的小脸,辉映的宛如午后的晚霞。君颢看着如此娇羞的婉凝,愈发疼惜起来。揽她入怀的时候,只觉着满心都是幸福的。 “凝儿,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君颢吻着她脸颊上的疤痕,微微闭着双眼。只是希望时间在此时停留,停留在这一刻。周围静极了,静到可以听到栀子花呼吸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婉凝的情绪方才渐渐平息。君颢方才随口问道:“凝儿,还记得萧易寒么?”本欲是一番随意的话语,却是君颢在试探婉凝。他是想知道,婉凝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是婉凝此时的记忆有些凌乱,她听着君颢的问话。一时竟是有些茫然,不知道那个萧易寒是谁。“是不是你的好友?”婉凝突兀的问话,让君颢的心里有了些许欣慰。 当初为了兵符一事,他写了信要尺素对萧易寒下手。可是尺素行动不便,纤云又被禁于王府。没法子下手,穆家又顺势带来了兵符。一切恰到好处,只是萧易寒的存在,到底让君颢忧心。 一则害怕西戎找到,二则婉凝会不会惦念旧情,随着萧易寒离开。君颢左思右想,决定斩早除根。自己下手不如婉凝来得好,这样一来萧易寒便会对婉凝死心,也会走的心安理得。 “他要害我,”君颢淡然道,“你说怎么办?”“那就杀了他呀,”婉凝轻描淡写的回答,让君颢的心里欢喜不已。这是他要的答案,同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看来,复国之路越来越近了。 阴云翻滚,将原本晴朗的天空,遮掩的严严实实。半空中还起了一阵风沙,京都的春天多风。常常是一刮便是一个多月,卷起地上的扬尘。让人睁不开眼睛,严重的时候,还会漫天黄沙。 幸而京都周围栽种了许多青松,将滚滚黄沙阻隔在外。只是偶尔的一阵风,还是会起小小的风沙。加上原本阴沉的天气,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京都皇城,正阳殿的偏殿内。 许许多多的御医,纷纷前往正阳殿。宫里的太监宫女,也都紧张兮兮的。一旁的尺素不停的踱着方步,朝着殿外四处张望。小宫女来报,说是元易斌家中有急事,只怕是不能够来了。 这个时候,元易斌怎么可以撇手不管呢?尺素还等着元易斌赶快过来,然后趁着端木焜在这里,将计划提前一步施行。无奈尺素还不知道,汐月已经没了的消息,元易斌自然是无法前来。 没奈何,尺素只好返回宫中。看着周围的御医手忙脚乱的诊脉熬药,尺素的心儿更加慌乱。一则是害怕御医治好端木瑞平,二则是怕自己的计划暴露。也不知道,端木瑞平此时究竟怎样了。 当初从玉池得来的寒热药丸,混合着茶水喂食端木瑞平。自然是无人知晓,端木瑞平的脾气暴躁。身体却是越来越虚弱,他并不想着被外人知道。那时王位之争,必会更加混乱。 于是尺素和端木焜商议着,趁着这个当口。召见元易斌进宫,其实是开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对端木瑞平的病情,毫无进展。而今元易斌不在,那些御医若是发现了什么,可要怎么办。 下雨了,雨丝细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好似密密麻麻的透明珠帘,交织在半空之中。这是立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挟裹着风沙而来。将干燥的京都城,滋润的有声有色。 就在尺素焦急万分的时候,却忽然看到端木焜站在廊檐一角,向她招手。趁着这里御医们忙着,尺素便朝着端木焜而去。因为下雨的缘故,端木焜的浑身都湿透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两人趁人不备,辗转来到一旁的侧殿。关好门窗后,端木焜方才低声对尺素说道:“你不用担心,我都已经交代好了的……”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御医朝这里走来。 这个御医生的体态肥胖,圆圆的脸颊上,嵌着一对儿细细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分外眼熟。直到他走近了时,尺素才大惊失色。原来是宫里的内侍总管王连瑛! 不待尺素回过神来,便听得端木焜说起。这个御医曾经治过端木瑞平的箭伤,还能够说得上话。一时之间,尺素便明白了端木焜的用意。只是王连瑛如何为西戎办事,尺素还不得而知。 但见王连瑛朝着尺素拱了拱手,笑着轻声道:“咱们只是替主子办事,于姑娘只需安心饮茶便好。”听得出来,端木焜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既然如此,尺素还是有些不放心。关于时间方面,到底是要提前他的病情,还是要拖延。因为玉池哪里没有准备,何况纤云托了人来送信。说是要联络林一凡,尺素一时还没有主意。 “我这里什么时候都可以,”端木焜悄然道,“我会等着你,等着你的一声令下。”也就是说,端木焜随时可以起事。如此便可,尺素慢慢平定了心绪。她决定定往后拖延几天,看看林一凡哪里怎样。 雨后的天空,混合着阳光的色彩。挥洒出一片七色彩虹,映照着太阳的波折。折射出一道美丽的回忆,北国的雨后果然多姿。宛如泡沫的阳光,轻盈,淡薄。却又夹杂,一丝丝的暖风味道。 长长的走廊上,斜斜的泼墨出石柱的影子来。环绕着几株才要发芽的柳树,颇有安静闲雅的味道。春天来得这般迟缓,却丝毫不耽误嫩芽的破土而出。舒展着身子,似乎可以看到柳树成荫的景象。 西窗下,尺素安静的翻看着诗集。这几天虽然有端木焜的帮助和许诺,可是尺素到底是心里有些担忧。多年的细作经验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可放松。直到事情办成,那时才可舒缓一口气。 当初因为一己私欲,没有除掉楚君琰。为了将功赎罪,也为了救出林一凡,尺素方才答应服侍西戎。牺牲幸福算什么,只要林一凡平安便好。微风浮动,夹杂着阳光的味道。 尺素不觉转过身子,看着窗台上的那株栀子。还是没有发芽的动静,倒是泥土四周,多了一圈儿细细的绿色。倘或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到呢。尺素放下书本,拿起水壶轻轻的浇灌。 此时床榻上,传来沉重的咳嗽声。尺素只是当做没有听见,继续浇着她的栀子。那个御医说过,不可以给端木瑞平喝茶水的。不然恢复病情会很快,尺素记下了这番话。何况整个正阳殿,一直都是尺素在照顾端木瑞平。这几天,那些熬好的汤药都被她倒掉了。反之,却是继续喝着混合了寒热药丸的茶水。端木焜也继续进宫,假意探视病情。 如此一来,便可让他人以为他的“孝心”。抽屉里的小小兵符,是端木瑞平从端木焜哪里收来的。尺素拿捏在手里看了看,只见上面刻着一只仙鹤。传说是仙鹤救了西戎祖先,方才作为图腾的。 只是此时,不可交出这个兵符。不然端木焜若是反悔,那么自己的计划就会搁浅。倒不如将这个兵符交付端木康,到时候兄弟隔阂会更加明显。端木康也不会怀疑自己,反倒是感激自己。 尺素想了一会儿,便用一块儿手巾包起兵符来。然后模拟着端木瑞平的字迹,写了一封书信,扣上他的印章。又放在小木盒里,方才舒了一口气。好在前几年在宫里,跟着学会了不少字。 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对于尺素来说。只是作为细作的第一步,现在只要将这个小木盒交到王府便可。此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便是那个送信的丫鬟,纤云最信任的人——蝶衣。 只是如何传唤蝶衣进宫,还真倒是件麻烦事。如果转告端木焜,却又恐落在他手心。就在尺素左思右想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殿外有人在争执。而且声音,是越来越大。 “尺素,尺素!”是端木蓉的声音,听着很是焦急,“我要见父汗,尺素,我要见父汗,让我进去——”本欲没奈何的尺素,忽然有了主意。她向小宫女招手,让端木蓉进了偏殿。 见到端木蓉的时候,她一脸的气恼。尺素不知何意:“公主若要见大汗,需要帮助我一件事。带着这个,送去康王府上我妹妹纤云哪里。”她与端木蓉关系很好,也知道端木蓉的心不会怀疑的。 第四十二回 所为私心起疑心 咽泪装欢露笑颜 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的岁月,游走在四季的边缘。风来了,那些四散纷飞的思绪,宛如青烟淡淡飘零。犹记那时那年那天,大雪扬起纷飞的回忆。只是错过的时间,尚且残存某个角落。 屋檐下,廊檐上。小径深处,雪花婉转。轻轻巧巧,遮掩着尘世的一切。当京都迈入春天的行列时,玉池还被掩埋在残冬的时节。只是风雪小了些,中午的时候还略带暖意。 时间慢慢游走在农历的二月,唤醒着尘世每一寸光阴。有了颜舜祁的救治,加上巧巧的悉心照顾。婉凝的眼睛渐渐的看到了一丝光明,那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也都一一袭上心头。 似乎,一切都朝着春天前行。这天阳光晴好,君颢牵着婉凝的手。隔着细砂窗子,看那些飘散在阳光下的雪花。也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雪花便消失不见。偏偏有一粒雪花,飘进了栀子花瓣上。 土壤立刻湿润起来,细细小小的绿意。融化在残冬的怀抱里,婉凝看得见栀子花努力生长的情形。不觉伸出手来,轻轻抚着那些可爱的绿芽。真好,又可以再次看到栀子花了。 桌案上,是一张淡淡的栀子花笺。淡雅的墨香萦绕其间,小小的梨花木笔被君颢拿起。他要婉凝写一封信,寄给远在柳林坡的萧易寒。趁着婉凝的眼睛看得见,趁着婉凝的记忆尚且有些模糊。 这封信上,一定要写明婉凝的意思。萧易寒是最听婉凝的话,这种事情要婉凝说出口才可以。看着君颢张罗着文房四宝,婉凝不觉淡然一笑。思绪飞到了正阳殿。 那个时候,自己身为御前侍女。端茶递水,铺床叠被,熏染床铺。准备文房四宝,这些琐碎小事都是自己所做。说是琐碎小事,却在婉凝看来,绝对不可能马虎的。 茶水要淡淡的碧螺春,熏香要淡雅的栀子花。被褥一定要轻软和暖,墨汁一定要轻轻的徽墨。信笺必是淡若烟罗的栀子花笺,桌案上的左边为亮堂的烛火。右边必要御批的折子。 写字用的毛笔,一定要是极好的梨花木。而且一定要准备两支:一支为黑色,一支为朱红。御批折子是要用朱红色,婉凝一定要站在右边。随时听候吩咐,准备茶水糕点什么的。 这些回忆,一点一滴的萦绕脑海。而今婉凝看着桌案上的笔墨,不觉想起了这些事儿。她不觉走到君颢身后,轻启朱唇:“这些事,原是凝儿所做……君颢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了……” 她轻缓的语调,关怀的话语。在君颢听来,顿时欣喜万分。婉凝记得这些,那么就说明婉凝恢复了记忆。只是欣喜过后,君颢却又犯了愁。如何要利用婉凝,写这一封信。 “写几个字,让我看看你的字有没有进步,”君颢挽着婉凝的手,浅浅的笑着。既然无法直言,那么就写一些隐晦的字迹。婉凝不会怀疑,到底是萧易寒哪里,会明白的。 听着君颢的夸赞,婉凝不觉嫣然一笑。随后坐在椅子上,慢慢的磨着墨汁。她却完全不知,君颢所为何意。直到得知萧易寒的死讯,她才恍惚醒悟。是自己的这首诗词,害了萧易寒。 风吹过,隔着一道木格窗子。夹杂着淡淡的阳光味道,温暖舒心。墨汁上,隐约透露着回忆的痕迹。这般舒适的日子,对于婉凝而言。其实是可望而不及的,她甚至希望时间可以停留。 记得以前在深宫,在正阳殿。就是想着与君颢说些贴心的话,却也因为不合场景,方才住了口。一个小小的侍女,怎可对君王要求什么。无所谓,在乎那些妃子的言论。 只是婉凝在乎,听到“落轿”两个字。婉凝会不自觉的失神,然后便会伤心好几天。而今身在玉池,随时逃亡之身。却也是安逸舒适,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记忆中的正阳殿。 一年一念长相忆,宫苑相逢未寻觅。可知君心多感恩,奈何人生便如戏。烽火狼烟起边塞,大军压境落兵败。复国路途茫茫然,怎知成败与人议。若待来生再相见,偏不负奴心情意。 八句诗,六十四个字。题目为《贵妃怨》,落款为“凝”字,本欲要写作“阿凝”。只是君颢生恐婉凝会起了疑心,只是一个字而已。单看着这八句诗,句句是在写当今的形势,颇多写实。 只是诗句里面的那个“君”,那个“奴”字。究竟所指何人,寓意所谓何事。婉凝咬着笔头思虑半日,也不知晓其中深意。反倒是君颢走过来,指着诗句笑着道:“凝儿的字迹,愈发工整了……” 为了打消婉凝的疑虑,君颢便指着其中的“君”字。暖声道:“这是我写唐明皇与杨贵妃的事迹,我怎么觉着,像是写我们两个人呢?”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几乎要贴近婉凝的耳垂。 不知是屋子里的炭火熏染,还是婉凝的耳根子发红。她整个人觉着,有些浑身燥热。回过头来看着君颢,却是看到君颢一双迷离的眼眸,正在深情的望着自己。婉凝不觉,低下了头。 平素大方的婉凝,此时被君颢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下头摆弄着裙摆,却被君颢轻轻勾起下巴。白皙的脸庞上一道小小伤疤,让婉凝顿觉花颜失色。她撇过头去,不想君颢看到。 窗外绽放出烟花,明丽耀眼。婉凝滚烫的心儿,跳个不停。想要躲开君颢,却是被君颢轻轻吻过。四目相对之间,眼眸中透露着一份浓浓的情意。相互贴心的时刻,在此时慢慢流过。 究竟是一场盛世流年,缠绕着那些零零散散的回忆。烛火戚戚然,落下一层厚厚的烛泪。那张淡淡的栀子花笺,被风儿吹得有些纷乱。婉凝弯下身子捡起,不经意间看到了最后一句。 若待来生再相见,偏不负奴心情意。若待来生再相见,偏不负奴心情意。来生,来生。不负奴心意,不负心意。这几个字,不断地萦绕在婉凝的思绪之中。萧易寒,她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似乎有一天,君颢问过自己。还记得萧易寒那个人么,还说过他要害君颢。问婉凝究竟如何,婉凝的回答是:“那就杀了他呀……”想到这里,婉凝的心儿顿时一阵慌乱。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着这首《贵妃怨》有问题。而且怎么看着,都像是跟萧易寒有关似的。还是,还是她自己想的多了些。是了,一定是自己想的多了。这几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大约是这样吧。 京都的春,萦绕着一片淡淡的柳色。薄薄的绿意,静静的渲染着整个岁月。偶尔有几只小雀儿飞来,站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像是在争相讨论什么,不一会儿便扑楞着翅膀,飞向远方去了。 刚刚度过一个年岁的初始,一切迎向美好的春季。只是偶有寒冷的北风,阻隔着一道厚厚的宫墙。春风和暖,却是吹不过宫苑里的角角落落。萧瑟,凄冷,处处夹带着残冬的景致。 记得去岁的这个时候,宫苑里的栀子花早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纯白色,衬托着翠绿色的嫩芽儿。安然,恬静,让人看了心里舒坦许多。而今虽已过立春,却依然是乍暖还寒。 淡淡的百合花香萦绕其间,笼罩着整间内室。尺素的头脑有些发昏,她看的很是清楚。端木蓉的手里,拿着两绺乌发。一绺是端木蓉自己的,另一绺是林一凡的头发。 是了,是林一凡的头发无疑。尺素认得的,林一凡的头发虽是乌黑。发梢处,却夹杂着一点点的淡黄色。端木蓉手里拿着的头发,正是如此。结发夫妻,结发夫妻。尺素一直念叨着这四个字,心里生出了十分的恨意。 不知为什么,尺素只是觉着,端木蓉仿佛是欺骗了她一般。她现在还记得,当初潜入皇宫时被人所抓。还是端木蓉救下的自己,并且当初还自告奋勇,说是要收留林一凡,保证林一凡的安全。 那时的端木蓉,总会时不时的进宫来。悄悄对尺素说起林一凡的情况,为他们两个做起了红娘。虽然不在林一凡的身边,却是心里欢喜。偶会收到林一凡的信笺,尺素的心里甚是欣慰。 对于端木蓉而言,尺素存的是感激。她想着有朝一日,若是出了皇宫。能够与林一凡在一起的时候,她必是要报答端木蓉。怎样报答都好,只是尺素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自然,尺素不会知道,一切都是萧易寒暗做手脚。都是为了替江苓嫣入宫为后,打通一条道路而已。只是可惜端木蓉私心甚重,没有顾全大局,才导致后来的祸起萧墙。 其实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却被端木蓉这般欺骗。尺素不仅仅是伤心,伤心过后是难过,是痛苦,是发恨。当初的保证,便是如此“保证”。端木蓉的心思,看起来很是深沉。 自小身为细作的尺素,懂得收敛自己的喜怒。她知道此时,若是为了这件事而去追究端木蓉的责任。必然是要误了大局,误了复国的前途。尺素也唯有将拳头紧握手心,咽泪装欢。 “你不恨我?”望着淡然如水的尺素,端木蓉大感意外。按照她的想法,自己夺了尺素的心爱之人。尺素一定会愤恨之级,而今反之看来却是如此平静。端木蓉不明白,究竟却是为何。 那时的端木蓉才不过十五岁,怎么会明白其中的缘由。她只是想着,如何得到林一凡。本欲纠结矛盾的心绪,早就被萧易寒的计谋打开了。望着尺素毫不介怀的表情,端木蓉更是讶然。 “你只要,将这封信送去康王妃哪里便好,”尺素轻轻的说着,她不想再看到端木蓉,也不想再探讨这个问题。窗外风吹湖水,层层涟漪打乱了尺素的心扉。她想哭,却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夜色深沉,萧瑟辽阔。仰望天空,可以看得到隐隐约约的星辰。悬挂在半空,闪耀着灵动的色彩。风儿淡淡,湖水淡淡。和暖的南风慢慢走来,拂动着一池夜色,静止在此时此刻。 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依然随风飘零。辗转而去,不知飘向哪里去了。细细倾听,会听到栀子花破土而出的声音。坚强,柔韧的栀子。宛如人生漫漫,尺素可以听到心碎的声音。 栀子凋零了,尚且有再开的时候。心儿受伤了,却是很难再愈合。泪水洇透了心儿的伤口,滑过曾经甜蜜的日子。却已然化为苦涩,化为苦痛。她微微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记得婉凝曾经说过,伤心的时候,只要一个深呼吸,就可以忘记所有。尺素想起婉凝的话语,努力将那些回忆一一剔除。她努力使自己平息怒气,哪怕这件事是自己错了。 不是么,当初本不应该让林一凡住进公主府。那样就不可以,让端木蓉去照顾他了。两人也不会生出情愫,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无奈世间怎会有那么多假设,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了。 栀子花淡雅的清香,慢慢拂去尺素心头的怨恨。她轻轻的睁开双眼,转而对端木瑞平说起了这件事。“大汗不如赐婚公主与林一凡,”尺素轻声耳语,“一则顺了公主的心,二则也可为大汗冲喜。” 话语之间,虽是欢颜。可是尺素自己明白,她的心里一直都在淌血。可是又有什么用,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要想法子去解决。何况,她的本意就是复国。儿女私情在权力面前,算不得什么。 她明白,即便她不说。端木蓉也会想尽法子,让端木瑞平赐婚的。炉火内的炭火,静静的燃烧着过往。风吹过,泪滑过。等待的时刻,是漫长的期许。尺素期许的是惩罚端木蓉,却又期许着成全这桩婚事。 至少,可以趁着这桩婚事。趁机与林一凡逃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不可以。尺素慢慢的摇着头,她若是走了,谁在京都接应玉池。谁又对抗萧易寒,尺素绝对不可以离开的。 既然如此,那便顺水推舟。至于婚事的礼仪,尺素想到了萧易寒,一个极好的主意袭上心头。不管如何,既要挑起事端,拉住萧易寒,又要救出林一凡。玉池哪里,也便好交代了。 “胡闹!真是胡闹!”端木瑞平听了尺素的话语,顿时急得直嚷嚷。他不曾想到,一向听话懂事的小女儿。会是如此任性,端木瑞平大口的喘着粗气,“你若要我死,便早些说——” 尺素听得分明,本来端木焜与端木康两兄弟有隔阂,就让人头疼。再加上一个端木蓉,端木瑞平自然是怒火中烧。事情若是这么发展下去,复国定然赶会有希望的。 “大汗何不往好处去想?”尺素笑意盈盈,安抚着他的心,“公主也不是有意为之,不过是为了大汗的病情……”冲喜,一个很好的理由。听在端木瑞平的耳朵里,也觉甚是有理。 但见端木瑞平不耐烦的挥挥手,对尺素说道:“你去操办好了!莫要丢了我西戎的脸!”言罢,便愤恨的睡下了。尺素冲着端木蓉微微点头,意思是事情已然办成了。 于是,计划朝着尺素的布局,一步一步的走着。一枚棋子,本就没有什么负累。这场婚事,或许可以成为一个转机。成功与否,尺素都要试一试。现在只需,静静地等着纤云哪里的消息了。 第四十三回 绍萍后悔难收场 纤云故意挑事端 雨水殷勤的下了一天一夜,冲刷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到了次日清晨,天便放了晴。虽然出了些太阳,却是有些薄凉,干冷干冷的。院子里的柳树,在暖风的吹拂下,渐渐地有了些许绿意。 有几株栀子,已经开始沿着墙根儿慢慢攀扶着。总会有细小的嫩芽儿,冒着乍暖还寒的时节,渲染绿的色彩。总是残冬初春的季节最不好过,白天的时候还有些暖意,到了夜里便开始泛寒气。 细细算着,也冷不过几天了。到底是“六九”的节气,俗语说“春打六九头”嘛!有些不怕冷的柳树,早就开始顶着柳芽儿傲然的站立。增添了几抹绿意,让人看了心里舒坦不少。 只是可人的春季渐渐来临,却总是吹不到元府上。这个时候的元府,挂着白色的幔布。冷风吹过,颇有些伤感的味道。怎会不伤心呢,那个时候在宫里就得知汐月没了的消息,元易斌的心里很是沉重。 匆匆赶回府里的时候,却见陈绍萍跪在门口。元易斌没有理会,他只是瞥了一眼风口下的陈绍萍。总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陈绍萍亲手杀了汐月。如此结果,让元易斌大感意外。 本来晴好的天气,却在此刻飘洒下几滴雨点。像是在为死去的汐月痛哭,奈何汐月不过年芳十八的好女孩儿,便就这样离开了尘世间。算来不过一场盛世烟花,却是凄然收场。 细雨之下,潮湿连连。浸染在半空中的伤感,慢慢的萦绕其中。将整座元府笼罩着,包围着,环绕着。这是春天的第一场雨,却是如此悲情。汐月的牌位,像是嘲讽着红尘俗世。 此时此刻,究竟是做些什么才算弥补。陈绍萍从大门口,一直跪倒在大厅汐月的牌位前。没有任何要说出的话,可以让元易斌得到的谅解。她只是希望,汐月在天之灵可以容量与她。 回想着当初养伤住进元府,汐月虽然言辞犀利,自私任性。可到底心存善念,对她还算是照顾的。不管怎么说,都是陈绍萍有错在先。她已经记不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残存在脑海中的片段,断断续续。她只记得那天下了雪,自己穿着一身红色衣衫。汐月对自己,说了许多不入耳的话语。然后自己便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触到了一根冰凉的簪子。 精细的簪子上,还残存着汐月淡淡的血迹。只是有一部分,已经融入了雪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头脑一片空白。而今细细想来,定然是体内的蛊毒作祟。不然,她怎会对汐月下手。 就是起初在宫里的时候,面对宫人的冷嘲热讽。她也只是淡然相对,本就是懦弱的性格。忍气吞声的脾性,让陈绍萍的人生蒙了一层阴影。否则怎会被江苓嫣,下了蛊毒? 只是这些话语,这些解释。若说是出来,元易斌会信么?他自然是相信所看得到,所听到的。有风吹过,侵袭着她的肌肤。一寸一寸的寒凉,自地面上漫过膝盖,双腿,让她不寒而栗。 冷,冷到骨子里的却是心冷。后悔,后悔,陈绍萍只有这两个字眼,她只是悔恨自己。为何没有忍住自己的心,越是如此想着,她的心口越是疼痛。望着元易斌淡漠的神色,陈绍萍真是手足无措了。 到了黄昏时分,西边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迎着夕阳的色彩,可以看得到雨水的清澈透明。到底是春雨,虽是寒意重重,却夹杂着几许暖意。过了明天的春分,便是真正的暖和了。 廊檐下,点燃着几盏灯笼。随风摇摆着,似乎在嘲笑着陈绍萍的无知和软弱。其实她只要告诉元易斌,自己是无辜的。自己是被人利用,自己是身不由己。或许一切,会有所改变。 思虑许久,陈绍萍终是住了口。她想着元易斌一定很伤心,也不想要打扰着他。只是她的所想,却是说不出口去。她不会忘记元易斌的眼眸,冷漠中的淡然,像是夹杂着几多怨恨。 回想着当时的场景,汐月惨死,唯有陈绍萍一人在旁。如此景象,怎会不让人产生怀疑。这是常理,陈绍萍不会怪罪元易斌的。只是她几次张了张嘴,却还是将这份解释,咽了回去。 矛盾的心绪,好像是零零散散的雨丝。网住即将离去的岁月,花开花谢的又一年。那些曾经逝去的回忆,是否都还能够找回来。陈绍萍静静的看着细雨绵绵,心里却是纠结不已。 脚步声响,是元易斌走了过来。陈绍萍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她不敢去看元易斌的眼睛,只是害怕元易斌会责怪与她,将她赶出府去。倘或真的离开元府,那么她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有的时候,越是担心某一件事,事情也便真切的发生了。当陈绍萍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着元易斌,告诉他自己的苦衷时。却是听到了这样三个字:“你走吧……” 声音不大,也未听出任何悲喜。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已经让陈绍萍心里痛哭流涕了。她所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鼻子一酸,泪水和着委屈,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怎会不伤心,不难过。陈绍萍好容易从江苓嫣哪里捡回一条命,幸运的得到了元易斌的救治。而今却是因为一条人命,将她赶出元府。那一刻,陈绍萍只觉着自己甚是可怜委屈。 “你让我,去哪里?”她颤声开口,忍不住的低声呜咽着。此时外面的雨不紧不慢的下着,淋湿了她的浑身。她好像一株枯萎的栀子,在雨水中苦苦挣扎。原来人亦如花,枯萎凋零。 尚且记得第一次看到陈绍萍,安静的躺在榻上看书。得不到君颢的爱恋,得不到宫人的怜悯。却是在元易斌这里,得到了片刻的安慰。飘零的心儿,终究是有了安静的港湾。 只是港湾虽然温暖,却是阻隔着层层波浪。自从汐月被贬庶民住进家里,元易斌再也没有入宫而去。再见陈绍萍的时候,却已是虚弱可怜。他细心照顾着她,给予她亲人般的温暖。 “易斌,”陈绍萍欲言又止,“你就只当是,只当是可怜我。我已经无处安身了……何况,何况我……”利用两个字尚未说出口,便看到了元易斌挥手的手势,让陈绍萍顿时愣住了。 这是在赶自己走么,陈绍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元易斌离开的背影那么凄凉,让她心里痛到滴血。当她颤颤巍巍的起身时,只觉浑身一阵酸楚。离开了元府,前方路途一片黑暗。 黄昏破晓,飞鸟还巢。那些依偎在苑角的栀子,也淡然的轻轻入睡。周围的空气,还氤氲着薄薄的香味儿。夜里,风儿挟裹着栀子的花香,弥漫在四周。宛如一场甜甜的梦境。 告别了寒冷的冬季,到底是和暖的春季好些。渐渐降临的暮色,开始有些微的晨星。挂在空中,一闪一闪的好像是钻石一般。房间内却还是燃着炭火,不然到了半夜还是有些寒凉。 烛火微微摇晃,映衬着炭火通红的色彩。将房间内渲染成一片绚烂的朝霞,夜色阑珊。灯烛下,端木康正在细细的端详着那块兵符。周围静极了,甚至可以听得到,风儿瑟瑟的声音。 一盏茶放于桌案,是纤云暖暖的贴心。自从午后端木蓉递了小木盒子而来,纤云便打开盒子看去。却是一块儿兵符,并着一封书信。端木蓉告诉她,是宫里的尺素交代给她的。 拆开信封而看,每个字迹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地剜着纤云的心,若是按照信上所写的那样。纤云更是对不起端木康了,本来上次自己去柳林坡,就利用端木焜欺骗了端木康的。 后来被端木康盯得紧了些,柳林坡也并没有去。只是让蝶衣前去探视,自己正准备想法子呢。恰好此时尺素送来书信,告诉纤云如此如此这般做。最后得到的结果,不过是让端木家族起内讧。 手里接着信封好久,纤云都未曾有任何动作。她不想因为所谓的权利,而让自己的情感掺杂其中。愧对于端木康的心,从来没有停止过。就是夜里睡着,也会梦到这一幕。 然而再次细细看着信笺,纤云读出了尺素的无奈。利用兵符挑拨他们的兄弟情谊,不过是在上次的事件上,扇风点火而已。如果事情成功,那么京都这里会很容易被攻破的。 正欲纠结万分的纤云,不知如何办的时候。便听到门轴声动,有脚步声朝这里走来。是了,是端木康回来了。唬的纤云忙将信封丢入火炉,转而将兵符放在桌案上显眼的地方。 片刻之间,纤云还是决定考验一番端木康。如果他看到兵符有所想法,那么纤云就顺水推舟,挑起事端。如果他毫不在乎的话,这件事情便暂且搁下,待找个时机与尺素去说。 只是权力对于男人来说,从来没有抵抗得过。哪怕是儿女情长在旁,也总会难抵权力的诱惑。推门而入的端木康,一眼便看到了桌案上的兵符。他一面拿着兵符去看,一面问纤云兵符的来由。 那时的纤云,从端木康的眼眸中看得出来。流露出的是对权利的渴望,怎会不是呢。端木康为了夺得王位,也费过不少心计。当初端木焜失势,被迫交出兵符时,端木康甚是开心。 毕竟在西戎部族,得到兵符便可得到一切,就是王位也可。端木康日夜想的便是兵符,而今轻易到手,他怎会不开心。“尺素要你救她,”纤云在旁淡然道,“条件是助你登临王位……” 这是尺素计谋的一部分,一方面答应了端木焜,另一方面又帮助端木康。时机成熟后,她便可推脱干净,他们弟兄二人自然要相争。最后得利的人,自然是远在玉池的楚君颢。 王府内的柳树抽出了新芽,迎着阳光的色彩,在春风中慢慢生长。每一根柳枝上,都生出几点绿色的芽苞儿。南风吹过,像是撩起薄薄的青烟。漂浮在半空,宛如轻纱一般可爱。 远远望去,像是一块儿淡然初晨的苏绣。淡绿色之中,还夹杂着鹅黄色。软软的,绵绵的。自从兵符得了手之后,端木康乐得合不拢嘴。他小心翼翼的收好兵符,慢慢的在心里思虑着。 其实事情总是周而复始的,当初纤云嫁给端木康,就是要依靠他救出尺素。而今嫁入王府三个月了,却丝毫不见任何动静。现下便好,尺素的这个计谋让端木康兑现诺言。 晌午的时候,端木康从公里回来的时候。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就是纤云做的饭菜也是食不下咽。按照纤云的猜想,宫里的端木瑞平必然,是要到大限了。这么说来,是不是复国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此时纤云的心里是欢喜的,熬了这许久,到底是快要见到黎明了。只是她万没有想到,复国之日成功的瞬间。也是她与端木康分手的时刻,那么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你究竟还是,利用了我,”端木康冷冷的看着纤云,说出了这么一句让纤云寒心的话。这正是纤云所担心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当初的情意绵绵,现在确实陌路相逢。 很多年以后,当纤云回忆起来这件事。心里终究是觉着对不起端木康,她不该用权利去权衡一个人。面对楚君颢惩处西戎部族的时候,她还是勇敢的站出来,替端木康求了这个人情。 只是事情的结果令纤云没有想到,东麓趁此灭亡西戎,西戎就此不复存在。而是变作了东麓的一个郡县,由端木康去做这个郡县府衙。纤云苦笑,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目送端木康离开的那一天,纤云记得很是清楚。那天是冬季的第一场雪,初雪融融,映照着初开的腊梅。宛如胭脂般血红,点点滴滴渗透着丝丝恨意。纤云看得出来,端木康对自己只有恨。 当初的柔情,当初的软言。在此刻全部变作九霄烟云,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红颜未老恩先断”。不管怎样,纤云都是端木康的妻子。而且后来,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女孩儿为后。 还真是可笑,守候在清冷的正阳殿。纤云想着带着女儿,一起去探视端木康的时候,却得知端木康病逝的消息。是因为报应么,那就报复在自己身上。纤云哭了,哭得寸断肝肠。 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也就只有小女儿陪伴左右。也好服侍太子殿下,故事的结尾终究算是好的。两个孩子的开怀笑意,对于纤云来说最大的安慰。她和婉凝,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端木焜时常出入皇宫,又带着元易斌前去诊断,”纤云低声耳语,“大汗的病情越来越差,且又有人私下说他勾结东麓余孽,暗害大汗……康哥何不利用这个时机,嫁祸于他,顺利登位?” 为了复国,为了救出尺素。纤云不得不说出这番挑拨的话语,正如上一次一样。只是这次几率很大,因为兵符在手的缘故。灯烛昏暗,纤云看着端木康得意的笑意,已然明白他的决定了。 第四十四回 大婚时波澜丛生 皇宫内暗自换药 夜里暖风袭人,只是没有星星。四暮低垂的苍茫,笼罩在京都皇城。道路两旁的柳芽,在寂静的夜里悄悄钻出芽苞儿。周围万籁俱寂,唯独剩下公主府门外的两盏红灯,还在随风摇摆。 白日间热闹的气氛尚且还在,府内一对儿大红喜字,充斥着喜庆的味道。残存在半空的爆竹,浸染着一片暗香。隔空回廊,湖面上几朵儿荷叶,期许着夏季的来临,原来世间万物,也会有所期待。 多年以后,当端木蓉回到这里的时候。还会看到荷花开放,嗅着荷花的清香。缓步来到昔日的新房,这里曾是她所费心得来的婚礼。只是这份心思,却被纤云和尺素所破坏殆尽。 推开吱吱呀呀的房门,房间内一片灰尘。透过时光的隧道,端木蓉可以看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自己。那时正端坐床榻上,静静等待着林一凡来挑起她的喜帕,她很是激动。 怎会不激动开心呢?自己爱恋着林一凡的心,终是得到了回报。哪怕林一凡不喜欢自己,至少婚后可以培养感情的。同时也帮助了萧易寒不是么,这样一笔交易,还算是让人满意。 回想着当初照顾林一凡的时候,他在梦中呼唤着尺素的名字。让端木蓉不禁心生羡慕,后来林一凡为了尺素,竟然还断掉一根手指。即便是尺素冷言相对,他却还是痴心不改。 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端木蓉便开始在乎他了吧。她最见不得林一凡不理会她,更是见不得林一凡念着尺素。她一直在告诫着自己,尺素是自己的好姐妹,绝对不可以对不起尺素。 只是太多事情,让人预料不到。端木蓉对林一凡产生好感,却是遭到了端木焜的反对。理由便是害怕尺素误会,不再帮助端木焜夺位。如此简单道理,端木蓉依然是被情感冲昏了头。 再加上萧易寒在旁撺掇,于是所谓的交易达成。端木蓉这才用迷药,换得林一凡的一绺头发。以此为借口,而后请求“赐婚”。这般方法尺素不会怀疑,更不会恨她的。 由此看来,尺素必然会对林一凡产生误会。这一点端木蓉也想到过,她愧对于尺素的心,一直都未曾释怀。多少次来到寺庙门口,祈求尺素的谅解。却是失望而反,她开始悔恨起来。 可是那时的端木蓉,也并未想到这些。反而因为大婚,心情甚好。她听到脚步声传来,一时紧张的开始心跳加快。很是奇怪,那时面对林一凡,也不曾紧张过呀。是了,大约是自己害羞的缘故吧。 透过一道喜帕,端木蓉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一个人影朝这里走来。她紧张的揉搓着衣角,手心里面全是汗。本以为会是紧张害羞,后来回想起来,多半是因为心存愧疚吧。 喜帕被慢慢挑开的瞬间,端木蓉本渴望见到林一凡的心情,顿时冷到极点。眼前之人竟然会是萧易寒!她睁大眼睛看了几眼,不是萧易寒,还会是谁?就连此时桌案的烛火,也是瞬息暗了下来。 “林一凡呢?”端木蓉抓着萧易寒的肩,焦急而又愤恨的问道,“怎会是你?我在问你,林一凡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窗外月色迷蒙,云朵儿隐藏起来,不忍倾听。 窗外月色正好,映照在木格窗子上,像是牛奶一般流过角角落落。这一夜格外漫长,是悔恨亦或是伤心。究竟事情怎样,端木蓉已经是无力再追究了。她只是觉着,自己被人骗了。 记得黄昏时拜花堂的时候,林一凡还在自己身旁。怎会到了夜里,变作了萧易寒。或者说,一开始与自己拜堂的人,就是萧易寒?种种疑惑萦绕心头,让她像是被戏耍的猴子一般,被人玩弄。 她愤恨的看着萧易寒,气恼的质问:“你答应过给我一个婚礼,怎么现在新郎都没了?你告诉我,不然你休想离开这里!”对于端木蓉来说,此时她最恨萧易寒,毕竟是他起得头。 不管如何,端木蓉都要一个答案。她要嫁的人,是林一凡,不是萧易寒。她是堂堂西戎三公主,怎可如此备人耍弄。如果萧易寒说不出理由,就只好交给端木瑞平来处置了。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如此欺负过自己。萧易寒是第一个!看着她气恼的样子,萧易寒方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身上的喜服,顿时吃了一惊。再看看这里的婚房,更是大惊失色。 “你不要告诉我,你对这一切全不知情!”端木蓉静静地看着他,冷言说道,“萧易寒,你若说不出所以然,可就要拿性命相抵……”端木蓉不想,自己的名誉就这么毁掉。 不管怎么说,萧易寒都只是摇头。他茫然的看着端木蓉,只倒是自己受了欺骗。他本就不知实情如何,却稀里糊涂与端木蓉拜堂成亲。而今只觉头脑昏沉,眼前有些发黑。 是了,萧易寒细细一想。方才想起自己吃过一盏茶,可茶水是端木蓉亲自沏的。怎么会有问题,莫非是中间有人暗做手脚。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不然那就是林一凡。 别看这林一凡平素在府中不言不语,其实心里也打着一副小算盘。或者说,他的这一番做派,不过是为了这最后的关头,趁着婚礼的空当儿,然后逃出府去。为了复国完成任务。 萧易寒不知道其中因由,却是后来的端木蓉知晓了内情。沏茶的时候,用的是从宫里送来的茶具。如此精致的青花瓷器,配着淡绿色的碧螺春。着实让人神清气爽,陶醉其中。 因为玉池要林一凡联络京都人马,所以尺素就要救出林一凡。于是才送了这套茶具,茶具上由纤云动手,用浓浓的摄心草浸泡一夜。然后送去婚礼上,被萧易寒饮下的时候,林一凡就已经逃了出来。 “于是拜堂的人,就变成了我?”萧易寒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尺素会有这么一招旗子。他一直都以为,尺素误会了林一凡。所以就不会对林一凡在乎的,这才疏忽了。 换一句话来说,便是萧易寒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忠心的奴才,林一凡和尺素也是十分的忠心。萧易寒得此内情,气得直拍桌子。脸色变的十分难看,他苦心谋算的布局,前功尽弃了。 月色慢慢西沉,遮掩住了高大的山峦。端木蓉伤心哭泣,指着萧易寒大骂:“是你害了我!让我以后,还怎么嫁人?”“我在想办法!”萧易寒大声吼道,他的头脑很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 绿柳成荫,春风如沐。连接几天的春雨,将春意浸染的越发浓厚。那些饱蘸着雨水的柳芽儿,在春风化雨中纵情盛放。不出小半个月,便已经生成如月牙般的柳叶,嫩黄如初。 宫苑廊檐下,已经有几朵栀子悄然绽放。不甘于柳叶的落后,栀子的花瓣舒展开来,像是粉雕玉琢一般。挂在柳枝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反衬着栀子的安静淡然,化作一世的迷离岁月。 正阳殿的西窗下,是尺素小小的身影。她收好送来的信笺,转而告诉蝶衣,要纤云在王府中盯梢端木康。蝶衣离去的身影慢慢消失,尺素方才将信笺丢入火炉中,看着那些字迹在炭火中挣扎。 究竟是纤云做到了,她成功挑起了端木康的欲望之心。只是端木康生性多疑,还需要纤云多加提防才是。这里蝶衣才刚走,便有小宫女推门而入。手中端着熬好的汤药,是太医院为端木瑞平所配的方子。 小小巧巧的药碗,满载着一片希望。只是对于尺素来说,不过是西戎最后的一线光明。他们中不乏名医,并不希望端木瑞平就这么死去。哪怕药方只是,迟缓一些治病的。 直到小宫女退下之后,王连瑛方才从侧室走出来。只见他将熬好的汤药,通通倒入西窗外的湖水中。然后才从衣袖里,拿出另一包草药。然后用开水冲散,变成了与方才一样的汤药。 是了,一样的味道,一样的色差。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即便是怀疑的话。也会将矛头直指端木焜,毕竟一直都是端木焜负责端木瑞平的病情。于是一切计划,都在尺素的掌控之中。 这付药方子,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取人性命。只是病者会安然入睡,并无丝毫痛苦。也就是说,明天的黄昏时刻,端木瑞平便可驾鹤西去。尺素端着药碗,猛劲儿往端木瑞平口中灌去。 怎会不生恨呢,是端木瑞平毁了自己的清白。并且还斩断自己与林一凡的来往,将自己软禁于宫。虽然她是奉了玉池的命令,到端木瑞平身边做细作。只是这份代价,太过沉重。 这盘棋局,本就付出太多。连累了林一凡不说,还葬送了纤云的幸福。哪怕纤云喜欢,却也只能是利用为先。大约她们于家姐妹,生就是细作的命运。本可改变,却不改那份忠心。 心里想得越多,尺素就越发恨着。药碗中的药渣儿,也被她一股脑儿塞入端木瑞平的口中。看着榻上的他难受的表情,尺素生出一份快意。她就是要他死,不,是生不如死。 药性并不猛烈,药碗内的药没有了,尺素终是放下心来,手中的药碗随之摔碎在地。她只觉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在地。 直到后来端木瑞平临死,尚且不知尺素这般狠毒。他以为要了尺素,就可以令尺素心灰意冷。就是细作也会羞于自己的清誉,转而死心塌地。只是尺素不是常人,因为她时时怀着恨。 春意渐浓,拂动着宫苑内的花花草草。细细聆听,会听到他们唱歌跳舞的声音。原来消除恨意,对于尺素来说甚是轻松。她想到了林一凡,想到了他们的曾经。终是踌躇无奈,不知如何面对。 下雨了,雨滴绵软。滴滴落在水池中,房檐上。渐起四散的水花,像是盛开的曼陀罗。点缀在四月的季节,暖和的风儿缠绕其间。几片绿藤萝,也在夜色下慢慢舒展,挑起对春的渴望。 远处高大的山峦,在月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黝黑兀立。偶有几声儿咕咕鸟的啼叫,也在宣告着夏季的来临。烟雨迷蒙,细细的交织着一块儿透明的锦缎。春雨如丝,春雨如情。 正阳殿的偏殿内,一片漆黑。也只有在黑夜中,尺素方才静下心来。隔着木格窗子,可以看得到那层薄薄的雨丝。轻若无物,淡若烟罗。像是尺素的心事,却是重若背包。 当初为了报所谓的仇恨,她选择依附楚君颢。成为一名细作,培训的七年中,她从未流露过任何喜怒。直到后来遇到林一凡,她才晓得自己几年下来的生活。全都是无用,让她虚耗几年时光。 难道不是么,自己连父母的样貌都没见过,名姓也不知,为何而死更是不知。却要报什么仇,想来不过是楚君颢利用自己的理由罢了。也许,自己根本就是选入宫成为细作的人。 见到纤云的时候,她的记忆慢慢清晰。原来她还有一个姐姐,那年离她而去的姐姐还在人世。真好,尺素怨恨着纤云的狠心。却又害怕亲情的离去,因此才一直不敢接受纤云。 雨声细密,坠落在地没有任何声响。却是将湖面上,打出圈圈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将尺素的愁绪点滴扩散。她孤独了十七个年头,终等到了那份可贵的情感,却又无奈应对。 残花败柳的她,如何为林一凡所接受。即便时林一凡不会在乎,尺素也会在乎的。那份清誉,那份名声。尺素纠结不已,隔空传来寺院的钟声。飘飘渺渺,让尺素的心儿慢慢平复。 也许,这就是答案吧。尺素孤独的守着那份清冷,面对复国后的无上荣耀。还有林一凡的苦苦追求,终究还是选择离开。不是逃避,只是让心在远离红尘外,得到片刻的清净。 “于姑娘怎么不点灯?”是王连瑛的声音,他推开门后来点上灯烛。看着尺素微红的眼圈儿,便知尺素内心的苦楚。正如后来王连瑛所说,尺素是一个外表坚强,内心却很脆弱的姑娘。 听闻有人进来,尺素忙揉了揉眼睛。转而笑着起身沏茶,说道:“王公公说笑了,我怎么会伤心?如今大患已除,就等着楚公子进宫了……”言语之间,隐隐透露着一份悲情。 想到当初,还是王连瑛亲自携尺素入宫的,自然明白尺素的心情。叹息之余,王连瑛方才告诉尺素。原来尺素与姐妹失散后,在京都迷了路。后来被王连瑛带走,这才入了宫。 那一年的尺素,年芳十岁。王连瑛悄然编造了报仇的谎言,让尺素小小年纪便对柳皇后产生恨意。于是尺素身为细作,更加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从那一刻起,尺素变得冷漠孤傲。 她感激王连瑛,感激这座皇宫给予她的温暖。所以就是面对任何情感,尺素都会选择忠诚为先。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即便是现在得知真相,一切皆以利用为由,她也只会宽容谅解。 “公公为何,也会在这西戎皇宫?还救了大汗的命?”“那场大火之后,本欲逃离皇宫,”王连瑛感慨,“阴差阳错救下了大汗,他念及恩情。将我留下,于是我便暗中帮助复国……” 原来王连瑛身在西戎,却不忘复国。他与端木焜结交,获知尺素在宫的消息。这才骗取端木焜和端木瑞平的信任,与尺素互为往来。有了王连瑛,尺素的胜算更是多了一成把握。 第四十五回 两颗心儿互取暖 精心谋划计谋成 尘埃浮动,淡荡了几分春色。染绿了整片天空,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倾洒了一桶染料。墨绿,淡绿,浅绿,灰绿。在尘世间每一处,纷纷扬起清新的绿意。春的味道,越发浓厚。 在雨中缓慢行走,任凭细密的雨丝沾染思绪。驻足回眸,离自己与越来越远的悲伤,在雨雾迷蒙中慢慢消散。真是可笑,本来开开心心的做了新娘。可以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的。 哪里会知道,造化弄人。掀开喜帕的那一刹那,端木蓉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庞。她所念着的林一凡,却是不知所踪。就算是不喜欢自己,也要说一声才好。为什么,偏偏要开这样的玩笑。 春风和缓的吹着,轻轻撩拨着端木蓉那颗受伤的心儿。她不是伤心难过,只是不明白,林一凡的所作所为。究竟她做错了什么,怎样做。林一凡才会看自己一眼,哪怕记着有端木蓉这个人也好。 伤心么,那就让凌乱的思绪,随风飘散。流着痛苦的眼泪,却总是忘不掉林一凡的身影。自从推门而入的第一眼,端木蓉就看到他哀伤的眸子,那时满天飞雪,北风呼啸。 端木蓉是一个喜好打抱不平的人,她不喜欢尺素如此伤林一凡的心。更是为林一凡这般思念尺素,感到愤恨不平。劝慰着,安抚着。于是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慢慢的串联成泪的印记。 大约端木焜说的没错,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也难怪他不肯接受林一凡,做什么西戎驸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端木蓉越想越觉着委屈难过,泪水随着雨水一起滑落。 短暂月余,已经让端木蓉情窦初开。她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却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是宿命的因果,还是命运的轮回。端木蓉不知道,她只是觉着这场雨是为她而下。 遥望悠长的小巷,一片迷离水雾。她无精打采的走着,此刻宁愿回到草原。看那湛蓝的天空,碧草如丝的草原,展翅飞翔的苍鹰。骑上快马,纵情奔驰在草原之上。 那些所谓的烦恼,忧愁全部消散。心里是还有不舍么,不然怎会一步一回头。遥遥的想着那段不复存在的情感,让自己徒增忧伤。被人欺骗利用,端木蓉顿觉生活无望。 暮春时节的雨丝,细密如针。在灯烛的映照下,恍惚一片鲜艳的红色。端木蓉看得清楚,街头廊檐下。同样一个姑娘,在屋檐下默然抱膝。雨水将她浑身打湿,她尚且还不知。 是不是她也像自己一般,因为情感或是其他事,愁苦烦恼。不然怎会独坐于此,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雨丝不紧不慢的下着,浸染着整条街道。悄无声息,坠落无痕。 那一刻,端木蓉回想起自己读过的《琵琶行》中: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一句中原的古诗,与现在的情景颇为相似。此时有风吹过,拂动着往昔的过往。端木蓉看得分明,一滴泪滑落脸颊,伤痛欲绝。 “我为人所欺骗,你呢?”端木蓉轻声问着,却又唐突自己的问话。一时之间顿了顿,再没有其他话语。可是她听得很清楚,陈绍萍只说了五个字:“离我远一些……”无奈,凄凉。 半夜的时候,雨停了下来。滴滴滑落地面,好似一颗碎了的千年琥珀。倘或眼泪中蕴藏着一份情谊,端木蓉自然不会流泪。她还要记着,记着林一凡带给她的伤害。 如果是在草原上,西戎部族的女孩子。便可以自己选择情郎,为她唱一首情歌。情郎若是回应,这桩婚事便成了。是不是这个时候的端木蓉,也会一样的尽展歌喉,寻找自己的因缘。 只是可惜,可惜她的命运如此悲哀。她絮絮叨叨的回忆着往昔,告诉陈绍萍自己的故事。说着说着,端木蓉忽然停了下来。是在要求别人可怜自己么?不,不是这样的。 一个人有了快乐的事,是要与别人一起分享的。若是有了伤心的事,也要与别人一起分担,或许痛苦会少一点点。只是在陈绍萍听来,却是极平常不过的事情。 夜色降临,暮色深深。渲染出一片悲哀神色,暖暖的风轻抚发丝。端木蓉看到,陈绍萍的脸颊有些苍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些。不觉微微一笑,勉强给自己一个安慰。 “姑娘为何如此?”端木蓉不明白,为何陈绍萍会忽然,要自己离她远一些。自然,端木蓉怎么会知道。她想的是自己的草原,想的是被人欺骗的行径。相比陈绍萍,她的确幸运了一些。 只见陈绍萍沙哑着声音,慢慢开口:“我杀了人……”短短四个字,却已经让端木蓉浑身冷汗不止。虽然长在草原,看惯了那些厮杀。哥哥和父亲满手鲜血的场景,她还是害怕。 尤其是一个柔弱女子,与自己这般坐着。从看到陈绍萍的第一眼,端木蓉就觉着有不平凡的事情。“杀人”两个字而今看来,的确是有些痕迹。此时此刻的端木蓉,没有“玩笑”这个字眼。 毕竟不会有谁,会给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她看得出来,陈绍萍的双眼布满血丝。乌黑的长发披散肩头,倒不像是杀人的样子。像是,像是有许多的话语,隐藏在心间。 按照端木蓉的猜测,必是被人冤枉。不然陈绍萍怎会,有着许多的沉默。或者是她杀了人,此时后悔了吧。各种疑惑,在端木蓉心间徘徊。她慢慢平复思绪,转而问道:“你是不是,被人误会了?” 听到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陈绍萍顿时愣在那里。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了。她想着在宫里的时候,楚君颢对自己不理不睬。后来却又害得元易斌家破人亡,她是不是扫把星? “可这并不是的你的错,”端木蓉安慰着,“那是蛊毒作祟,你应该找元易斌为你取出的。”可是事到如今,汐月被她所害。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元易斌,面对这一切。 天空中起了一层雾气,薄薄的。笼罩在整片天空,一片苍茫。周围静静地,可以听得到草丛中蛐蛐儿的叫声。断断续续,像是一篇交响乐。每个音符,都在点缀着回忆的序曲。 “你,不怕我?”陈绍萍身中蛊毒,随时有可能对其他人造成伤害。面对端木蓉,她并不想要如此。可是端木蓉却是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天涯陌路,引为知己……” 农历三月的天气,在玉池这里尚且还是寒凉如水。只是会偶尔,在后院中的花丛里,点缀出几点绿意。恍惚看去,却又消失不见。中午的时候,薄薄的云层慢慢退去,露出太阳的小半边儿脸。 静静的时光,悠闲的挥洒下一片安然。每一缕清风,都在唤醒着春日的来临。那盆小小的栀子,嗅到了丝丝阳光的味道。方才舒展开来嫩绿的枝叶。雪白的花瓣,蕴含着无限的生机。 连着十几天,敷用颜舜祁带来的草药。婉凝已经觉着,眼睛好的差不多了。好歹可以清晰地看到,栀子花中嫩黄的花蕊来。若是放在平常,也只会是模模糊糊的。 熬好的汤药虽是苦的,可是能够治好自己的眼睛。婉凝不怕苦,一路走来这么艰辛,她都挺了过来。如今这点苦不算什么,就是在灰心的时候。她也会告诉自己,坚持坚持总会看到黎明。 栀子快乐的跳起了舞蹈,迎接着黎明的朝阳。将每一寸欣喜,都告知婉凝。那些翠绿的叶子,在这残冬之际增添了几分力量。婉凝拿着水壶,轻轻的为栀子洒下一缕希望。 水分滋养着泥土,浸润着栀子枯萎的花径。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婉凝就可以看得到。阳光下的栀子,变得越发鲜艳了。推开窗子,午后柔暖的春风拂动着,让婉凝心情格外晴好。 湛蓝的天空,游走着几缕雪白的云。颇有一种超然物外之感,微微闭起双眼。感受着如沐春风,淡然安逸。门外有脚步声,接着传来巧巧的声音:“燕姐姐,一切都安排好了……” 听闻巧巧做好了安排,婉凝满意的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君颢和颜舜祁已经得了消息。要赶去看刀剑兵器,马鞍军备什么的。临走之前,要她务必收回江苓嫣手下的人马。 本来是要留下颜舜祁的,却又怕江苓嫣多一层防备。毕竟江苓嫣也是认识颜舜祁的,如果要动手恐怕不太方便。最后决定让巧巧留下帮忙,悉心照顾婉凝。反正,江苓嫣也不认识巧巧。 巧巧也是聪敏的很,她悄然打探到。江苓嫣所带的那些人,只有二十个。全部都是萧易寒的患难兄弟,他们得了萧易寒的命令。陪同江苓嫣来玉池,帮助楚君颢复国的。 算起来,已经来了一个多月。却是不见任何动静,反倒是将玉池包围的严严实实。就是一只鸟儿,也插翅难飞。也就只有到了黄昏,他们换班的时候。玉池才会有些松懈。 他们要做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帮助复国。而是等着京都准备好以后,再带着君颢离开玉池。到时候复国之时,京都皇宫自然都是江苓嫣的人。楚君颢也只会是,任人摆布的木偶罢了。 细细想着,唯有将他们一一分开,或者是与江苓嫣有了隔阂。这样才可,于是巧巧听了婉凝的话。将他们所有的包袱,银钱,干粮等行李,悄悄放在了江苓嫣哪里。如此行径,不过是要他们怀疑江苓嫣而已。 听着巧巧说的话,婉凝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一面继续浇着花儿,一面轻声说道:“幸而他们没有发觉,今夜就要靠你了。”巧巧喜不自胜:“燕姐姐放心,穆巧巧定然不负众望!” 夜风轻轻,拂动着一池的春涟漪。燥热的气息慢慢下降,空气中渐渐的散去了白日间的浮华尘世。静静地,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玉池的春,来的有些迟缓。 总是要等到京都迎来盛夏,玉池方才走入暮春。那些时节的差异,总会让人不大适应。就是后来回到京都,婉凝还是有些怀念。她不会忘记巧巧,那个懂事聪明的小妹妹。 明明是自己害了穆家,巧巧却是大肚能容。一次又一次的帮助婉凝,让婉凝对她颇多感激。后来多番找寻巧巧,也终是无果。后来得知巧巧与颜舜祁回了草原,让婉凝羡慕了好一阵子。 玉池人家的灯笼。总是点燃一夜,给过往客商照亮路途。前方道路迷茫,却总是不会迷失方向。巧巧沿着路径,悄悄的来到了那些人休息的客房。然后大着胆子,进了他们的房间。 隔着一道大插屏,巧巧装模作样的将他们的行李一一拿走。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门,还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果然,惊动了几个人。听到他们追过来的脚步声,巧巧得意的朝着江苓嫣的房间跑去。 当那些人追到这里的时候,却不见了巧巧的身影。“怎么回事?”“明明往这里来的!”“再找找……”听着那些人的自言自语,躲在廊檐下的巧巧。不觉捂着嘴偷乐,那些人还真是蠢。 果不其然,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睡熟的江苓嫣。她披上衣衫,睡意惺忪的来开门子。领头的那个人,径直往里面闯进。唬的江苓嫣一阵慌乱:“你们这是做什么?反了你们了!” 那些人也不顾江苓嫣,将她推至一边,进去乱翻一通。还真是的翻到了他们的包袱,并着银钱什么的。江苓嫣的脸色骤变,立刻恼怒起来:“我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夜闯我的房间,其罪当诛!” “其罪当诛?”领头的高个子冷笑着,“我们不过是,看在你是萧大哥旧情人的份儿上,一路跟来的。在这里吃苦受罪不说,还拿走我们的包袱,你究竟是何意图?” 回头想想,高个子说的也对。江苓嫣不但无所作为,还让他们在这里受苦。也真是委屈了他们的,巧巧在门外听了一阵。不觉踢到了脚下的石子儿,“当啷一声”,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谁?”高个子警觉的大喝一声,窗外的巧巧唬了一跳。忙学着猫咪的叫声,喵喵了几声。这才便沿着墙根儿,偷偷的溜走了。她可不想这时候被抓住,前功尽弃了呢。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巧巧捂着一颗乱跳的心。不住的喘着粗气儿,刚才还真是危险。差一点点呢,巧巧忙拿过一盏茶杯。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方才觉着心里好受一些。 “慢点儿,”婉凝缓缓走来,轻轻拍着巧巧的后背,笑着道,“是不是被人发现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狼狈?”巧巧一面摇着头,一面摆手道:“我怎么会,怎么会被人发现?” 听着巧巧说的话,婉凝不觉微微一笑。她轻轻抚着巧巧凌乱的长发,替她拭去额角的冷汗。越发喜欢巧巧起来,若不是巧巧带来的珍珠草。她燕婉凝怎会,这么快恢复光明。 穆家的恩德和道义,婉凝不会忘记。于是复国之后,婉凝便求着君颢,下旨给穆家一个名分。让穆家,成为忠君爱国的名门之后。看着巧巧满意的笑容,婉凝感到很是幸福。 第四十六回 端木蓉不幸受伤 燕婉凝冷言相对 寥寥暮色,映衬着一方寂寞。不知不觉间,那些耀眼的繁星纷纷坠落。变成一滴雨,在苍茫的红尘中徘徊。究竟从哪里来,究竟会去往哪里。已经不重要了,此间唯有一颗孤寂的心儿。 枝繁叶茂的森林,此时慢慢归于沉寂。端木蓉可以清晰地听得到,自己那颗零乱的心。从府上跑出来的时候,她满腹委屈。直到遇到了陈绍萍的时候,她才觉着自己无比幸运。 至少没有人利用自己,至少没有人抛弃自己,那些可恨的往事。就让它随风化去,端木蓉洒脱的告诉自己,在乎那些做什么呢。静静地坐下来,与陈绍萍谈论心扉的时候,她觉着很好。 手里拿起一块儿小石子,对着深沉的湖水中狠劲儿抛去。却偏偏,在湖水中浮现出了林一凡的身影。端木蓉顿时一阵气恼,正暗自生气的时候。却只觉脖颈后面,一阵冰凉的寒意袭来。 她不觉慢慢回过头去,但见陈绍萍手里的匕首,正驾在自己的脖颈处。反衬着凄冷的月光,不时传来阵阵寒意。端木蓉的额角,顿时起了一层冷汗。才刚还好好的,这会子竟然是变了个人。 是了,一定是蛊毒作祟的缘故。端木蓉不觉咽了口唾沫,尽量使自己静下心来。方才慢慢的颤抖着手,轻轻抚着那把匕首。转而轻声道:“邵萍,咱们,咱么把,把刀子放下可好……” 没有风,周围静静地。可以听到端木蓉紧张的呼吸。她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形,就是以前也是两个哥哥保护着她的。这次她要一个人,面对危险的时候,害怕,紧张,都让她手足无措。 平素胆大的陈绍萍,此时竟是浑身发颤。她可以感受得到,匕首的利刃在她的脖颈处,慢慢的滑动着。希望,希望陈绍萍可以良心发现,毕竟蛊毒控制人心,都是违背人的心意。 附近的柳树,此时被夜里的风儿,吹动的瑟瑟发响。那些沉睡的柳枝,在夜色下悄悄生长。偶尔窸窣作响,像是一篇悦耳的音乐。端木蓉微闭着双眼,只是希望奇迹的出现。 草原,蓝天,马儿。各样景物一一浮现脑海,银铃般的笑声。是端木蓉绚烂的心情,那些弥漫在空中的夕阳。笼罩在山头上,洒下一片片柔和的色调。好像是安静的时光,慢慢流动着。 一直以来,端木蓉都想着回到草原。哪里才是她的家乡,她不可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去。她的父汗需要她照顾,她的哥哥还要她来帮助。她有许多事情,都要去做。 心里这么想着,端木蓉深深吸了口气。便鼓足勇气,硬是反手抓住了陈绍萍的另一只手。看着陈绍萍发狠的眼眸,端木蓉有些害怕。既然走出去,那么就不能够回头了。 趁这个空当儿,端木蓉一脚踢向陈绍萍的小腹。但见她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坠落在地,端木蓉方才慌乱的往前跑去。唯恐被陈绍萍追过来,端木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哪里知道天色昏暗,加上自己的紧张慌乱。端木蓉被脚下的小石头绊住了脚,一个趔趄,竟是摔倒在地。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手掌处也被划破了皮。她想要起身,却是浑身酸软。 东边的天空,微微露出鱼肚白的颜色。本来静悄悄的早晨,却忽然被从林子里飞出来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搅扰着。到底是暮春的黎明,和暖的气息让鸟儿分外愉悦。 不知过了多久,端木蓉方才觉着一阵风儿吹过。她不觉浑身颤抖了一下,慢慢的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处陌生的地方。这是哪里呢?端木蓉忽然竟是想到了陈绍萍。 会不会,会不会是陈绍萍将自己抓来了这里?她越想越害怕,不禁心儿砰砰的乱跳着。如果真是这个样子,那么她还真就是死定了。不行,不可以的。就算是被陈绍萍救起,也要感激离开。 回想着昨夜陈绍萍血红的眼睛,便让端木蓉心生恐惧。真不知道,蛊毒控制人心的作用,还真是让人迷失本性。也难怪,当初认识的时候,陈绍萍就让自己离她远一些。 而今看来,陈绍萍还真是一个可怜的人。被人下了蛊毒不说,还这么可怕。想到这里,端木蓉很快又摇了摇头。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绍萍这个样子,只是怕无人敢收留她了。 左右胡乱想着,端木蓉便扶着墙根儿,慢慢的起身。可是此时的端木蓉,因为昨夜的惊吓,已经变得头脑昏沉。眼前一阵发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只好撑着地面,慢慢的重新坐下。 不经意间,她看到了自己被包扎的右手手腕。很是奇怪呢,这个陈绍萍说不上来是什么人。昨儿还对自己凶神恶煞,今天竟然这般关心自己。细软的纱布,轻轻地裹着自己的伤口。 一片关怀,让端木蓉对陈绍萍的心,开始有了些许转变。或许,陈绍萍有难言之隐呢,就在端木蓉考虑着,要不要帮助陈绍萍的时候。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朝着这里走过来。 起初,端木蓉以为是陈绍萍。立刻展颜笑着道:“邵萍,昨儿晚上的事情。我不会怪你的,何况你又救了我……”她的话语尚未说完,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只见眼前的这个男子,生的高大潇洒。乌黑的长发,被一根墨绿色的发带挽住。配之以一袭松绿色的长衫,腰间用雪白的白狐皮汗巾子束着腰。目光炯炯,却又透着犀利。 精神,爽快——这是端木蓉见到柳子煜第一眼的时候,留下的最初印象。柳子煜虽是一个将军,比不得萧易寒的温暖贴心,文墨诗词。却也是豪情万丈的大丈夫,粗中有细的男子。 林一凡的痴心有加,萧易寒的私心甚重,一一在端木蓉脑海浮现。眼前的柳子煜,究竟会是怎样的男子。但有一点端木蓉可以肯定,柳子煜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办事稳妥让人放心。 看着这包扎的伤口便知道,纱布白皙柔软。而且手腕也不痛了,柳子煜却又拿了一盆干净的水,替端木蓉细细的清洗伤口。随后又重新上了药膏,包了伤口,端木蓉的心里热乎乎的。 以前在草原的时候,尽管端木焜对自己最好。可是他一直征战在外,无暇顾及她。后来来到京都,两个哥哥权利相争,自己因为是庶女,又不得父汗喜欢。所以总是一个人。 林一凡和萧易寒欺骗了她,陈绍萍又伤害了她。端木蓉实在不知,柳子煜对自己的这份关心,会不会变质。在她满心想着这个问题时,却不经意间,已经掉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时光细碎,流动在每一寸角落。恍惚间,可以看得到往昔岁月。那些流逝的旧日,残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暮春时节,柳絮纷飞。粘染着曾经的回忆,一丝一缕的挥洒下来。 小径处,篱笆旁,到处都可以看到满天的飞絮。絮染晨风,柔软和暖。漂浮在空中,像是一朵朵轻盈的云。偶尔飘落在发髻间,宛如一片薄薄的轻纱。如梦似幻,轻盈疏疏。 掌心间的飞絮,荡漾着梦一般的颜色。那可是柳芽沉睡一冬的幻境,绿意中蕴藏着一份沉醉。站在柳树下,仰望空中自由自在的柳絮。婉凝不觉万分羡慕,她也期望如这柳絮,无拘无束。 哪怕最后,飞落到天之涯海之角也无所谓。至少还有一份希望可言,而今君颢走了有三天。却不见任何音信,她的而生活变的索然无味。好在还有一个巧巧,时常陪着她说笑。 “你倒还有心情,在这里观赏春色!”身后忽然传来江苓嫣的声音,只是听着夹杂几分怒气。这就是了,从昨天到现在,婉凝一直都算着。是时候,该面对江苓嫣的时候了。 只是一直以来,她一直都拿江苓嫣当做姐姐看待。纵然是庶出也没关系,好歹是江家的骨肉。可是江苓嫣却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仅毁了婉凝的容,还在途中暗下杀手。 就是婉凝的一双明眸,也是江苓嫣间接所害。而今到了玉池,还要挟持君颢,做什么皇后娘娘的美梦。她的种种行径,让婉凝已经冷了心肠。她不会再念及什么,姐妹情谊了。 听着江苓嫣怒气冲冲的质问,婉凝不觉莞尔一笑。缓缓转过身子,坐在皮褥子铺就的石凳子上,慢慢的品着茶水。茶水清淡,氤氲着淡淡的春天气息。还是去岁的雪水,沏茶最是有味。 一朵飞絮,飘到了婉凝的茶盏上。婉凝单手轻轻拈起,转而自语:“究竟是它自由些,想去哪里都可以。”松开手来,一阵风儿吹过。看着飞絮随风远去,到底是有些不舍。 看着婉凝这般对待自己,江苓嫣顿时怒火中烧。她使劲儿挥手,将桌案上的茶盏和茶具,通通摔碎在地。随后愤恨的咬牙道:“燕婉凝!昨晚的事情,可是你做的?这般诬陷我,是何用意?” 一旁的巧巧见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她正要上前与江苓嫣理论,却是被婉凝挡了下来。让她去收拾碎了的茶具,巧巧不解其意,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狠狠的瞪了江苓嫣一眼。 看着江苓嫣这般模样,婉凝淡然一笑。慢慢的站起身子,笑着点头道:“你有何证据?”简单的六个字,让江苓嫣顿时怔在了那里。证据?此时此刻从哪里寻的证据。 春风拂动着春水,搅扰着暮春的黄莺。到底是江苓嫣心思深重,随后便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身为闺阁女子,怎可随意动男子的东西?我这便拿出证据来,要你心服口服!” 她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手。一个高个子手里托着一件男子的披风,放在桌案上。婉凝看得清楚,这件披风时她为君颢所做。如今却是被江苓嫣说成,是她私下里偷拿了他人的衣衫。 “你看看披风的右下角,”婉凝不紧不慢的说着,只见披风右下角处,绣着一个“颢”字。江苓嫣无法自圆其说,只得扔下披风,愤恨离去。飞絮纷纷,凌乱了婉凝的思绪。 午后飘了一阵小雨,也只一盏茶的功夫,就停了下来。映衬着慵懒的斜阳,挂在柳树枝头的雨滴。折射出夕阳的色彩,宛如水画江南。几只雀儿飞来,扑棱了几下翅膀,将雨滴碰碎了。 于是那瓣雨滴坠落在地,滑过春夏秋冬的景致,转而归于沉寂之中。此时巧巧提着一只食盒,放在桌案上。然后将米粥、糕点和小菜,一一罗列开来。“这是初晨特特做的,”巧巧笑着道。 细细算来,住在玉池已经有半年多了。这半年中都靠着初晨的照顾,婉凝颇觉过意不去。而且因为她的缘故,更是间接害死了穆辰轩。这件事对于婉凝来说,更是愧对于初晨。 如果复国再没有任何进展,婉凝都没有颜面住下去了。加上一个江苓嫣,如果对玉池有所危害。婉凝的心里,更是不好受。巧巧见了婉凝这样,不觉安慰着:“燕姐姐养好身子才是,不然楚大哥见了,会心疼的……” 听了巧巧的话,婉凝正要接口说些什么。却听到了江苓嫣的笑声,紧接着便看到了她提着食盒,满面春风的向自己走来。口里还不住的说道:“都是姐姐的错儿,我这就跟你赔礼了!” 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婉凝和巧巧面面相觑,不知道江苓嫣要做些什么。但见她放下食盒,从盒子里取出一只小碗,然后笑着:“还记得么?这可是你最喜欢的莲子羹呢……” 说到莲子羹,婉凝的回忆慢慢的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每逢莲子成熟,都会有父亲亲自为自己熬了粥。父亲曾经说过,莲子粥清热败火。而今父亲过世,已经有好久,都没有吃到莲子羹了。 就是在宫里的时候,婉凝也没有提起过。她只是不想,让君颢怀疑她和江凌嫣的关系。现在看着莲子羹,她顿时起了一丝亲情之意。不管怎么说,江凌嫣都是她唯一的亲人。 此时,巧巧见婉凝的眼神发证。忙用胳膊肘轻轻碰触了婉凝,意思是要婉凝以大局为重。婉凝这才回过神来,心里慢慢的收回了那份回忆。淡然说道:“我很累,想要休息了。” “上午的事儿是我不对,”江凌嫣一面说着,一面挨了婉凝坐下,指着巧巧的那份粥说道,“你若是累了,怎还让她熬的粥?我知道你恨我,不喜欢我。可我是你的姐姐,你就不能……” 用亲情说动,是劝人最好的法子。婉凝却是不能够忍受,尽管她一直告诫自己不可心软。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害。好在这次有巧巧在,她不会让江苓嫣的计谋得逞。 倘或在粥里下个毒什么的,可就得不偿失了。想到这里,巧巧便快嘴道:“江姑娘的心意是好的,只是燕姐姐真的要休息了。”既然巧巧都这么说了,江苓嫣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她便放下莲子羹,正要离开的空当儿。却指着开了的窗户说道:“既然妹妹要休息,就赶紧关了窗户吧,免得夜里着凉。”说着便去关了窗户,这才转身离开了。 “还好我在这里,”巧巧对婉凝道,“燕姐姐不可太过心软,人善被人欺呢。”窗外月色如纱,缥缈似梦。江苓嫣的行为,让婉凝有些矛盾。彼时一只信鸽飞入,让婉凝下了决心。 第四十七回 柳林坡互为猜疑 月色下下定决心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梅子青黄,褪尽羞涩。和煦的风儿,吹拂着枝头的寂寞盎然。一片蒙蒙春色,氤氲在淡然的色调中。破土而出的栀子,在春日阳光的召唤下,绽放最美的花瓣。 泥泞的路径,行走起来十分不便。端木蓉第一次知道,京都郊外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山林环绕,山峦连绵,山花娇艳,山湖清澈。只是黎明时分,雾气潮湿,将周遭渲染得一片模糊。 她一面欣赏着春景,一面揉着发痛的脚踝。正自发愁如何走过这条山道,却见柳子煜慢慢蹲下身子。转而说道:“我来背你。”话语虽是淡然,却在端木蓉听来,甚是感激。 伏在柳子煜的背上,双手交叉环绕在他的脖颈处。端木蓉觉着,像是只安稳的港湾。这般温暖,这般安全。当初因为那场婚礼,端木蓉根本不想回府。求了柳子煜好半天,才应允了可以跟着他。 只是端木蓉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入一个被布好的棋局。让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父汗最后一面。总是父汗不喜欢自己,到底是抚养过自己的。她的心里,愧疚的很。 有微风吹过,拂动着端木蓉轻盈的发丝。撩拨着柳子煜的耳根,不时挑动着他的心儿。别样的景致,开始在泥土中慢慢生根发芽。端木蓉不会忘记,这个清明时节的大好春色。 道路似乎很短很短,来不及让端木蓉好好感受一下。就已经来到了写有“柳林坡”的界碑前,柳子煜轻轻放下端木蓉。而后便略带歉意道:“姑娘在这里散心,记得早点儿回去。” 什么?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散心?端木蓉不是听错了吧?她不觉又问了一遍,仍旧是相同的答案。因为柳子煜要去办事,带着端木蓉不是很方便。听这个理由,让端木蓉没来由的生气。 她瘸着一只脚,站在柳子煜跟前。满腹怨气着:“你带我来这儿,就是让我自己散心?你难道不知道,我崴了脚?还要我一个人在这里?你有没有良心?柳子煜,你脑子糊涂了吧!” 一番絮絮叨叨的抱怨和质问,还是改变不了柳子煜的初衷。他耐着性子,听完端木蓉的抱怨和怒气。然后方才慢慢开口:“是你要我带你出来的,我都已经做了,你还要我怎样?” 可是奇了,怎么听着这两句话,倒像是埋怨端木蓉的不是。不过回头想想,也的确是端木蓉这么要求的。她气呼呼的双手叉腰,高声叫嚷道:“我不管!我要你现在到我回去,立刻马上!” 还真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丫头呢,柳子煜不觉细细看了端木蓉。但见她一袭桃红色衣裙,映衬着她圆圆的小脸。像是一朵盛开的芙蓉,只是此刻皱起的眉头,却是有些几分怜爱的样子。 澄清的湖水,倒映着山峦的梗概。配合着草木花林,倒有几分山水画的意境。柳林坡的春色,素来最是美丽。只是此番柳子煜前来,另有要务在身。他要找到萧易寒,商议复国大计。 至于这里的山水,还有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端木蓉。他还真的是无暇顾及了,而且柳林坡这么大,找到萧易寒还需费些功夫。柳子煜可不想,在这里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淡淡柳色,遮掩着融融春景。春风荡漾着湖水的涟漪,一圈一圈。尚且记得草原上的春天,也是这般温暖柔和。只是不知,此时哥哥端木焜在做什么。还有林一凡,到底去了哪里。 几只喜鹊在枝头啼叫,像是在讨论这片湖光山色。端木蓉一个人坐在凉亭下,无聊的拿起地上的石头,无精打采的投向湖水中。然后,看着石头在湖水中打着旋儿,再慢慢沉下去。 大约,林一凡便是那块儿石头。在她的心湖上轻轻晃荡,撩拨着她的心弦。让她几乎不能自己,对林一凡动了情分。只是林一凡的心里,只是念着尺素。对于端木蓉的好,一点都不感激。 想到这里,端木蓉更是恼恨起来。抓起地上的一把石头,尽数投入湖心。几圈涟漪过后,仍旧是平静无痕的湖面。究竟是包容万象的湖水,对于石头的伤害,竟然能够这般大度。 端木蓉不觉叹了口气,手上的力度慢慢小了些。想着林一凡这般痴心之人,她竟是觉着有些可怜。可怜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又忽然憎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自己,或许林一凡也不会这么伤心。 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端木蓉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天边一阵惊雷,唬的她吓了一跳。雷声才过,便有一阵细密的雨丝飘洒而来。果然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一点都没有错。 春雨像是千万根绣花针,一针一线捻着湖水这块儿无暇的刺绣。左右穿梭,像是在精心绣着,这柳林坡的景色来。柳林坡,端木蓉念着这个名字。总觉着,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没错,是父汗提起过。他像是收回了端木焜在这里的兵权,让端木焜再无领兵之力。还说端木焜有造反之嫌,记得曾经,端木焜还因为这件事,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还是尺素求了父汗,这才放了端木焜的。 这么想来,那个什么萧易寒一定在柳林坡了。她如果记得没错,父汗说过要拿萧易寒的那块儿边关兵符。一定错不了的!端木蓉猛然醒悟,方才明白过来柳子煜来的目的。 他们都是东麓的人,定然是为了什么复国的。想到这里,端木蓉便觉着要立刻回去报信儿。不然可就迟了,就在她才要站起身的时候。却是忘记了崴了的脚踝,顿时歪倒在了地上。 “都受伤了,还要去那里?”但见柳子煜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然后将自己扶着,坐在了石凳上。既然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端木蓉有些气恼,自己若是回去还真就露了马脚呢。 她冷笑一声,嘲讽着:“柳公子若不是可怜我?我端木蓉可不吃这一套!”只见柳子煜慢慢坐下,笑着说道:“穆巧巧,江城县丞的女儿。虽也同你这般任性,可到底还是明白事理的。” 忽然提起什么别的姑娘,还同她做一番比较。端木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我,她是她,凭什么拿我和她比?再说我又不认识她!”她这般说话的语气,还真如穆巧巧一样呢。 在柳子煜的印象里,穆巧巧天真可爱,任性胡闹。总是同颜舜祁不分场合的吵吵闹闹,可毕竟通情达理,像是柳子煜的小妹妹。他这样激怒端木蓉,就是希望得知她的名姓。 “端木——你是西戎皇族?”柳子煜另换了话题,希望问出什么。不然也不会走到一半儿,忽然拐过头来。一切正如他所猜测,只是他没有明白。端木蓉此时,那颗渴望得到温暖的心。 春雨绵绵,滋润着尚在残冬的玉池。玉池这里虽说是寒冷了些,可到底有些和暖的意思。道路两旁的几株白杨,已经开始慢慢发芽。颇有些春天的味道了,给人一种愉悦的心情。 隔着一道木格窗子,可以看得到细雨编织的一道珠帘。细细密密,宛如牛毛。单手抚着窗台上的那只信鸽,婉凝在想着究竟该如何回复这封信件。毕竟君颢没有回来,她到底该怎么办。 信笺上说的很是明白:林一凡已经逃出了公主府,柳子煜也去了柳林坡。端木瑞平危在旦夕,命不久矣。其实是在问君颢,接下来的情况该要如何。婉凝想了一宿,提笔写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在她看来,毕竟玉池这里还没有任何消息。而且起初听闻在陈戈岭的王启波,说去陈国调兵马的事情,也是没有头绪。婉凝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等着君颢回来。阳光单薄,有些无力的样子。 望着鸽子盘旋在空中,然后飞向东边,婉凝的心儿终是落了地。她只是期望着,一切的准备都要紧密,不要被他人发现才好。正在此时,听得巧巧的声音传来,说是外面有一个人求见。 正自疑惑是谁来见自己,映入眼帘的正是昨天诬陷自己的高个子。但见他拱手向婉凝道歉,然后开门见山道:“我们弟兄几个,愿意跟随燕姑娘麾下!听凭指挥,帮助复国!” 话语坚定,掷地有声。婉凝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反问道:“听说江苓嫣自小在军营长大,很是得将领欢迎。如何背叛了她?”其实是婉凝在试探高个子,看看他究竟怎样的心思。 毕竟经过昨天那件事情以后,婉凝更是多了一层心思。她答应过君颢,要帮助他收了江苓嫣的人。所以这件事情,万万不可疏忽了事。关系到复国大计,东麓的存亡。 高个子听了婉凝的话,毫不犹豫道:“弟兄们来了玉池月余,单说每日饭食,都无法让弟兄接受。昨儿个还将咱们的行李收了,实则是斩断咱们后路——燕姑娘不知,已经逃了三个弟兄呢……” 这可倒是婉凝闻所未闻之事,她细细的琢磨着高个子的话。转而慢慢点头,笑着开口问道:“她是你的主子,你如此对待她,可是不忠。你这样的不忠之人,我燕婉凝可不敢收留呢。” 婉凝的弦外之音,其实也是在告诉高个子。这样的判将,怎会被婉凝所用。就是用了也会破坏复国大计的,所以婉凝一定要问清楚才好。是真是假,还需细细问明白。 “用人不疑,”高个子简单的四个字,立刻打消了婉凝的疑虑。她在宫里许久,还是第一次听到会有人说出这番话。不觉微微一笑,问道:“你倒还挺会说话,怎会知道投靠于我?” 高个子听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道:“燕姑娘身为御前侍女,侍奉皇帝左右。京都谁人不知?何况燕姑娘颇有谋略,若是投了燕姑娘,就等于是投了楚公子的……” “颇有谋略?”婉凝不觉不好意思的笑着,转而摇了摇头,“不过是时常跟着皇帝陛下,跟着学了一点罢了——你叫什么名字?”如此这么一问,高个子便明白自己成功了。 灰茫茫的天,映衬着远处枯树林遍布的山峦。有一种老旧时光的感觉,几分暮色被渲染,一曲委婉尚在往事处。没有风,也没有太阳。这样的时节,在京都早就是春色盎然了。 只是远离了中原地带,玉池这里又多了一层风沙。每年春季时分,若不是栽种了几棵树木,早就是风沙漫天了。枯藤老树,缠绕着斑驳的岁月。像是在诉说,一段凄迷的故事。 推开几许云烟,可以看得到整个玉池的全貌。巧巧站在楼上看着,楼下那些跟在江苓嫣身边的人,全都纷纷投向了婉凝。心里有丝丝不安,她好心提醒婉凝要小心一些。 婉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高个子阿翔上来道:“燕姑娘,马匹粮草还有水源,都准备好了。还差些什么没有?”看着他满头的大汗,看来干活蛮有劲儿的。 除去逃走的三个人,眼下只有十七个弟兄。全部都曾在边关上过战场的士兵,只不过是副将萧易寒的手下罢了。看在萧易寒的面子上,这才跟着江苓嫣来到玉池,不然谁愿意来这么荒凉的地方呢。 “我都看到了,”婉凝笑着点头,说道,“只是这次路途遥远,我才刚看着那些马匹有些不太妥当,马鞍子一定要订好的,你再去瞧瞧。”阿翔这里答应了一声,便下楼去了。 这次轮到巧巧不明白了,她不知道婉凝要阿翔准备什么马匹。究竟所为何事,而且君颢还没有回来。婉凝缓步走到屋子里,坐下来饮了口茶水,轻轻说道:“如果我猜的不差,这几天我们就要动身了。” 动身?动身去那里?巧巧一时怔在哪里,她的夫君颜舜祁还没有回来呢。看着巧巧这副样子,婉凝扑哧一笑。巧巧一拍脑门,方才立刻明白过来:“莫不是京都万事俱备,只差咱们这里了?” 事情若然如婉凝所料想的不差,她算着这几天就要走的。所以正好用了这些人,让他们去筹备马匹粮草,岂不是多了一些帮手。这正是婉凝未雨绸缪之处,不然到时候去哪里弄什么马匹。 “只是,只是他们若是诈降呢?”巧巧的担心不无道理,江苓嫣不会因为那些行李,而将这些辛苦带回来的人,全部遣散。按照婉凝的理解,必是江苓嫣利用诈降,要婉凝带着她回京都罢了。 如此一来,可以得到君颢的赞赏。赞赏江苓嫣的大度,对那些所谓“判将”宽容有之。对于江苓嫣的后位,极其有帮助的。不然这么小的事情,怎会轻易挑拨他们主仆的关系。 就算是婉凝这里有什么计划,也不会被江苓嫣所得知。毕竟婉凝也防着一手,她只是让阿翔做一些,无关于复国的活计罢了。听了婉凝的话语,巧巧不觉对婉凝更是钦佩了。 “你也去准备准备,该跟初晨道别了,”婉凝轻轻叹息一声,不觉走到窗户前面,看着苍茫的月色。想着叨扰了初晨这么些日子,还真的是愧对于她。特别是穆家的事情,婉凝自觉无言以对。 第四十八回 端木蓉难过伤心 谋划中秘不发丧 春日呢喃着雨后芬芳,吐露着静谧安详。林间的花木,被晶莹的雨露点缀的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七彩的色调。那些随风而逝的甘露,却早已将记忆带走,没有一丝印痕。 柳林坡很大,端木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的小道上。好容易来到了林中小屋,却险些滑道。听闻是端木皇族后,柳子煜便不再理睬她。这让端木蓉更加怀疑了,索性悄悄的跟在后面。 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便是萧易寒的栖身之所。当年大火焚烧皇宫,萧易寒率领士兵奋力抵抗,最终败于敌手。幸而保住一条性命,被随后赶来的彦丽儿救下。两人隐姓埋名,在这里静心疗伤。 只是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说是要夺取边关兵符。萧易寒便毁去兵符,将图案交付穆家。渴求着带回玉池,哪里知道最后却是害了穆家。这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若只如此,当初便不会这么做了。 林间雨后空气分外清新,端木蓉还是第一次来到郊外。左右环顾,但见这里鸟语花香,虫鸣草丛。颇有世外桃源的意境,来到这林间。端木蓉只是觉着浑身畅快,那些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聆听着百灵鸟的歌唱,嗅着野花的芬芳,端木蓉像是回到了那片梦境中的草原。没有烦恼,有的只是快乐。那一刻,她甚至在想,如果可以的话,她也要生活在这里一辈子。 “姑娘可是子煜的朋友?”身后传来黄莺般的问话,端木蓉不觉回头。但见眼前之人一袭茜青色纱裙,腰间裹着翠玉汗巾。如水瞳眸,盈盈笑意。端庄娴静,大超凡脱俗。 倘或不是那番问话,端木蓉一定以为她是仙女。林间素来多仙子的,这是端木蓉小时候就听来的传说。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越发觉这她超然物外。端木蓉反倒是俗人一个了。 被端木蓉这么看着,丽儿便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淡然一笑,宛如盛开的水莲花:“姑娘快请进屋,外面站的久了,露水很凉的。”她说着,便前面带路。路旁野花盛开,淡然清净。 丝缕阳光穿透林间雾气,照耀着一层芬芳土壤。湿润的露水很快被蒸发走了,鸟儿也开始舒展着翅膀,欢快的歌唱。起初安静的林子,此刻变得分外热闹起来。像是一场春的交响曲。 一盏清茶,采自林间的绿茶茶芽儿。露水浸泡,还带着丝丝的苦涩。看着端木蓉大口的喝着,丽儿微微一笑:“用茶时,须知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就是蠢物了——” 听着丽儿所说,端木蓉忙放下茶盏。再去看着丽儿,但见她轻轻拿起茶盏。然后放在樱唇边,只是缓缓的抿了一小口。茶韵茶味尽数吐出,端木蓉越发的敬佩起丽儿了。 于是端木蓉也便学着丽儿的样子,慢慢的小口喝着茶。忽听丽儿问道:“姑娘既是子煜的朋友,为何不与子煜一道?”细心的丽儿发现,端木蓉是与柳子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 “他总是欺负我,”端木蓉撇着小嘴,想着柳子煜说的那些话。越发觉着柳子煜的可恶,他说话时的傲慢表情,让人生厌。她端木蓉堂堂皇族公主,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怠慢呢。 林间起了风,吹动着尚未干透的树叶。串联起屋角的铃铛,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和着远处小溪的潺潺声。仿佛是一阵飘渺的青烟,笼罩在林子里。世间烦心事,尽数忘了。 一张梨花木桌,一盏清茶,一缕合欢花的香味儿。已然让端木蓉醉在其中,看着彦丽儿的样子,在熏香下越发清甜。“他如何,欺负你?”彦丽儿的话语,让端木蓉不知如何回答。 仔细想了一想,端木蓉方才说道:“他说我脾气很差,还比不得什么,什么穆家女儿……”话未说完,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怎么回事,才刚进来的时候还清醒得很呢。 是了,大约是累了的缘故。这个时候的端木蓉,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无法自拔。她是端木蓉,是西戎的三公主。柳子煜怎会不提防,这才让彦丽儿将端木蓉先拉住。 本来柳子煜并不想着伤害端木蓉的,可是萧易寒却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这才点燃了熏香,加了一些迷迭香。既然端木蓉不肯回府,又跟着柳子煜前来,那就怪不得他们了。 听了萧易寒的解释,柳子煜也唯有点头认可。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却是伤害了端木蓉。伤害了端木蓉的心,还有他们之间那份模糊的情感。端木蓉的任性,只是她的天性使然。 也是在后来的日子里,端木蓉方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柳子煜骗了,并且还是最后才知道真相的那个人。端木蓉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骗她,让她像傻子一样活着。 当初的萧易寒骗她说,可以给她一个婚礼。谁知最后却是陌路相逢,让她成为西戎的笑柄。自此以后孤独终老,那份幸福早就已经随风化去。柳子煜骗了她的信任,让她成为西戎的眼中钉。 对于西戎来说,端木蓉是“叛徒”。对于东麓来说,端木蓉是“细作”。这就是他们所想要的结果,端木蓉泪眼汪汪的想要解释,却是百口莫辩。不仅被逐出端木家族,还要忍受世人嘲讽。 然而一切的记结果,都只是柳子煜的一份欺骗。端木蓉冷笑着:“柳子煜,我端木蓉究竟怎么了,要你如此利用我?”她纵然是讨厌柳子煜,却还是拿他当朋友,用以真心换取的。 或者说,端木蓉不过是寂寞罢了。她想要找一个人说说话,就是彼此坐着也是好的。“你的心,我明白,”彦丽儿说着说着,思绪不觉飞回到了一年前,那片莲香苑中。 清风徐来,吹拂着一池的春水梨花。只是斯人已逝,莲花依旧。不知道那年的莲花开的还好,彦丽儿孤独的守在柳林坡。只是为了楚君琰,她心中的琰哥哥。那个负了她的男子。 闲了的时候,可以对着那块墓碑说话。告诉楚君琰,她近来的情况。时过境迁,那些曾经的回忆都成往事。谁对谁错,已然不重要了。“不必执着于此,”彦丽儿劝解着,“试一下你的心。” 心儿有了伤口,如何愈合。当端木蓉亲耳听到,柳子煜与萧易寒的计谋时。她顿时明白了,原来自己就是提线木偶。在父汗哪里是,在府里也是,到了柳林坡,依然逃不过! 月朗星稀,夜幕降临。那些散布在苍穹中的云朵儿,疏疏离离的挥洒一片。衬托着远处的山峦,琉璃灯火若隐若现。趟过月光,度过荒原。似曾相识的景致,而今还要再次上演。 翻阅回忆这本书籍,每个字迹都在撩拨着跃动的心儿。旧日时光匆匆游走,总也抓不住时光的尾巴。静静的守在烛火旁,无可奈何的看着光阴悄然而去。有的时候好想,好想收集时间的点点滴滴。 只是时间太过残忍,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带走属于曾经的记忆。还好,还好这次总算等到了这一刻。尺素冷冷的看着床榻上,端木瑞平渐渐冷去的身体。心里终是如释重负,长长的舒了口气。 曾经眼前这个男子,毁去了自己的所有。尺素自然不会心慈手软,她要他尝尽世间最悲苦的命运,要他死在自己的手上。如此,才会对得起林一凡。对得起往昔,自己的执着付出。 心里委屈,难过,压抑。所有的苦痛都埋在心头,身为细作,是绝对不可以流露情感的。尤其是现在,尺素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继而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掉泪。 她应该高兴的,端木瑞平死了。尺素自由的时刻就到来了,她再也不用忍受那般苦楚。所有的苦痛,都将随风化去。为了这一刻,她等到好辛苦。幸而有王连瑛在,不然尺素真不知如何办。 本来元易斌离开了宫苑,计划就会搁置一旁的。可是王连英的出现,让尺素又看到了希望。她总归不会放弃,哪怕最后一丝丝的希望。而今计划成功了,尺素和王连瑛皆是喜极而泣。 “父汗——”随后而来的端木焜,第一眼看到了可亲的端木瑞平。顿时失声痛哭,虽说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可到底是自己的父汗。端木焜忍不住,伏在端木瑞平的身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本以为只要按照尺素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向胜利就好。可是最后牺牲的人,却终是让端木焜深感愧疚。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曾经的回忆。那时的父汗雄姿英发,谈笑风生。 记得自己第一次学骑马,还是七岁的时候。那时的父汗,送给自已一匹小马驹。还手把手的教授自己,弯弓射箭捕猎。草原上烈烈风声,是父汗对自己的殷切希望。 只是一切都变了,自从进入京都开始。权利开始取代一切,让端木焜顿觉对父汗的心,越来越遥远。“安王爷,”尺素在一旁轻声提醒着,“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是想着下一步……” 哪里知道端木焜是性情中人,他听了尺素的话。抹了一把泪水,忽然抓着她的肩,狠狠怨恨道:“于尺素!是你,都是你——父汗的死,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要你偿命!” “我死了没关系,”尺素真是看错了人,端木焜就是一个糊涂虫。这个时候了,还计较着个人恩怨。根本就是把当初的计划,当做了耳旁风。“但只是端木康的军队,就在殿外——” 这便是计划中的另一个阴谋,尺素将兵符偷偷送给了端木康。她要趁着这个机会,挑拨两兄弟的关系。西戎内乱,自然无暇顾及东麓的援兵了。窗外起了风声,吹动着风铃声叮铃叮铃作响。 月光渐渐暗然了下去,空中唯有偶尔刮来的风。吹拂着枝头的几点绿意,在这暖和的春天,散发着白日间的热气。花木林下,湖水旁边,确实有些许凉意。挟裹着一阵芬芳,迎来半个月后的立夏时节。 廊檐下,木格窗后,烛影晃动。绣花软帘遮挡着一份悲凉,此时屋子里渐渐的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片委屈的气息,端木焜的眼泪还在眼角。却要面对残忍的现实,让他无法接受。 当尺素看着端木焜要唤宫人时,立刻拦了下来:“安王爷要做什么?莫不是要让他们都知道,是你害死了大汗吧?”“这话怎么说?”端木焜瞪大了眼睛,不解的问道。 自然,这却是令端木焜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一直以为,只要听了尺素的话,就一定可以得到王位。只是这份代价太过沉重,此时他才大为后悔。原来这份代价,竟然是如此沉重。 与其说是尺素所为,倒不如说是自己害死了父汗。若不是自己贪恋富贵,怎会听了尺素的话。他跪在地上许久,一直在不停地埋怨着自己。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只不过是被父汗收了兵符,何况他又是嫡长子。怎会没有继承的权利,看来的确是利欲熏心了。自责愧疚的端木焜被尺素看在眼里,不觉冷哼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怎么办。端木焜重情重义,本以为他可利用。却不料他竟是如此扶不起,这让尺素有些失望。不过既然如此,那就只要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而今只好秘不发丧,那些奏折继续递上来。交付端木焜来处理——到时候端木康夺位,自然也是有了理由。这也是尺素的另一条计谋,不然如何挑拨,如何让端木康相信。 听闻尺素的想法,端木焜立刻摇头表示否认。他害死了父汗,理应作出补偿的。不然他于心不安,就是做了王位也不会心安理得的。已经错了一步,就不能错上加错了。 “你疯了?”尺素冲着端木焜低声吼着,“这个时候发丧,端木康拿着兵符,外面等着呢!他会说你害了大汗,再名正言顺的杀了你的!”这就是尺素故意所说,她早就算计好了的。 她一方面,制造端木焜害死端木瑞平的假象,另一方面,又将兵符交付端木康。要他在外面等候消息,然后杀了端木焜以“清君侧”。那些臣子自然是慌乱,东麓就会趁机拿下京都了。 因为玉池哪里还没有任何消息,尺素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已经写了书信过去,大约是明天就会收到回信。迟不过三天,她就可以与林一凡在一起了。想到这里,尺素就很是兴奋。 飞絮满城,绿意盎然。那些柳树已经长大,绿柳如丝。依附在柳树下的几株栀子,也在安静的绽放。只是不知道,开在正阳殿的栀子尚好。尺素可以看得见,那些曾经逝去的日子。 第四十九回 萧易寒念念不忘 端木焜惹人怀疑 云淡风轻,聘聘婷婷的云朵儿散逸开来。宛如薄纱,缓缓的抛洒在半空。薄薄的日头,穿过云层,像是给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边儿。和煦的春风吹来,萦绕着周身,感觉甚是舒坦。 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野花儿,开放的兴高采烈。红的似玉,粉的似霞,白的似云。有的花儿连成一片,像是一座大花圃。有的则是单独绽放,傲立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引人驻足流连。 然而最是引人注目的,还是柳林坡西南角下的一丛栀子花。那是萧易寒养伤的时候,精心栽培的花苗。历经了寒冬的苦楚,最终在初春时节,迎来了最明媚的春光。 此情此景,将萧易寒的思绪,拉回到了那个栀子花开的午后。那时的午后,夕阳安逸。栀子花开的正好,婉凝站在自己面前笑靥如花。而今景色依旧,却再也找不到昔日的情怀了。 当初萧易寒带领着边关军队,与江苓嫣的人马汇合京都时。才发现西戎已经占了上风,他拼死抵抗,终是惨败而归。靠着最后一丝执念,他在浴血中活了下来,因为他要活着见到婉凝。 守候着最后一线希望,幸而有彦丽儿的救助。他才捡的一条命,在这清幽的柳林坡养伤。只待伤好后,便去找寻婉凝。只是面对前来的柳子煜,萧易寒顿时起了一层戒备之心。 本来昔日好友,而今却要心怀叵测。萧易寒不知道柳子煜所来何意,也就只是寒暄客套。后来方才明白,是玉池要柳子煜联合萧易寒。连同于尺素和林一凡一起,在京都做好准备。 这也算是,复国的一项任务吧。只是萧易寒想到玉池,想到楚君颢。便会想起婉凝,如果不是楚君颢。婉凝或许就不会入宫,或许就不会帮助君颢的。这一切的一切,让他有些怨恨。 纵使婉凝没有入宫为妃,却到底念着君颢。每每想到于此,萧易寒便会痛心不已。何况昨日得来的飞鸽传书,让他更是疑惑不解。那首《贵妃怨》,分明是有所指! 一年一念长相忆,宫苑相逢未寻觅。可知君心多感恩,奈何人生便如戏。烽火狼烟起边塞,大军压境落兵败。复国路途茫茫然,怎知成败与人议。若待来生再相见,偏不负奴心情意。 细细的读着这八句话,读着这六十四个字。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萧易寒的心。什么贵妃怨,分明是侍女泪!他不会相信,这封信是婉凝所写,她的字迹他认得。 小的时候看婉凝学写字,第一个写的便是“凝”字。这却是没有怀疑的,因为那个“凝”字少了一笔,这对于萧易寒来说,更不会错了。他曾告诉婉凝,遇到自己名姓要减一笔的。 “你怎知,燕姑娘要你性命?”柳子煜在一旁看得分明,萧易寒的心中是欲说还休。如果要拉拢萧易寒,看来婉凝还是关键所在。听着柳子煜的问话,萧易寒不觉苦涩的笑着。 若待来生再相见,偏不负奴心情意。明明白白的要告诉自己,为了不给复国增添麻烦,为了不要西戎发现自己所在。倒不如自行了断的好,不然西戎早晚会找上来的,不是么? 玉笛萧瑟,随风飘扬。拂动着柳枝上的每一片柳叶,和着阳光的色彩,舞动着生命的韵律。原来尘世间的万物,总归都是有情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曾经有过岁月的印痕。 再次看着那首《贵妃怨》,每一个字符好似一把刀子。生生的剜着萧易寒的心,他不知道婉凝为何会这么做。难道是因为楚君颢的缘故,是了,婉凝一定是被逼才这么做的。 早先听闻婉凝双目失明,怎会写出这首诗来,难道是她的眼睛恢复了光明?他焦急的询问柳子煜,却是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如此一来,便是最好。他收好信笺,隔着一道酸楚。 其实自己的生死,已经被萧易寒所猜到了。就算是婉凝不写这封信,他也明白。楚君颢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一则自己曾手握兵权,怕被西戎所挟持。二则,便是婉凝的青梅竹马。 于公于私,自己都难以逃脱。纠结的心儿,在柔和的春风下变得越发难熬。他好想飞到婉凝身边,哪怕看一眼也是好的。只是这封信,将他所有的希望打碎了,镜花水月。 “你难道不信燕姑娘?”柳子煜旁敲侧击的问着,其实这次柳子煜来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萧易寒如果不听命令。那么就暗中将他除掉,斩草除根最好。柳子煜纵然不忍,也唯有听命。 毕竟来的时候,楚君颢曾经许诺,可以为他的姐姐,逝去的柳皇后翻案。重新葬入皇陵,还可以死后册封。这是一件好事,对于柳家是莫大的感激。面对萧易寒,柳子煜存的尽是私心。 后来的日子平淡如水,当萧易寒走向断头台的时候。冷笑着问道:“当初柳林坡,为何不对我下手?”“我要让柳家,让姐姐的亡魂可以安息,”柳子煜的声音有些低沉。 还真是一个极好的理由,萧易寒嘲讽道:“我从未见过你姐姐,又何谈害她。何谈让我赎罪,让你们柳家安息?”这分明,是还在找一个替罪羊罢了。无奈复国路途,总要牺牲几个人。 “若不是你为了一己私欲,连同楚君琰和江苓嫣,引狼入室,我姐姐怎么会死?”柳子煜忽然像是发怒的小豹子,冲着萧易寒怒吼。或者这样说,是萧易寒间接害了柳家。 不管怎么说,都是借口罢了。萧易寒想了想,抬起头来说道:“我想要见一见阿凝,可以么?”临死之前,这是他最后的心愿。只是这份心愿,却被楚君颢所打断。 柳林坡下,晃动着旧日的月色。宛如一股清泉,静静地流淌在栀子花丛下。萧易寒的思绪,慢慢的收了回来。他面对柳子煜的问话,不觉淡然一笑:“若阿凝要我死,我便死——” 弦外之音,指的是楚君颢要他死的话。大约他不会遵从了,柳子煜听着听着。心里便明白婉凝在萧易寒心中的位置。不觉安慰着:“楚公子说了,你肯助他复国,会让你如愿见到她。” 这算是一条解脱的路么,萧易寒疑惑的眼神看着柳子煜。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该去往哪里。因为念着婉凝,因为那份痴心。他还是答应了柳子煜,一同找寻失散的士兵。 只是他不知道,正是自己的痴念。让柳子煜编织了一个很好的谎言,将萧易寒自己引入了一个圈套。跳入火坑,再也没有回头的路径了。于是萧易寒,再也见不到他的阿凝了。 四月的风吹拂着栀子的花香,弥漫在半空中。飘散着梦幻一般的颜色,游走在青梅成熟的时节。阳光将影子拉的分外悠长,几只蝴蝶翩翩落在草叶上。夹杂着暮春的味道,浓郁悠长。 廊檐上的绣花软帘,缀着彩虹似的珠帘。映衬着一道阳光,颇有几点岁月的痕迹。正阳殿的后室内,大插屏后燃着浓浓的檀香,遮掩着端木瑞平尸身的腐臭。遮挡着一道屏风,端木焜就守在这里。 经过许久的沉思,端木焜还是听了尺素的话。独自一人守在正阳殿,然后一切奏折都有王连瑛送进来。尺素也依然在殿内,吩咐御药房熬药,造成端木瑞平病重的场景。 于是连着三天,平静的日子慢慢游走。却在端木焜看来,格外漫长难熬。尤其是现在正值初夏,尸身的腐臭会很快蔓延。时间久了,必然会有人怀疑的。到时候,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他也曾试着与尺素商议,只是尺素等不到玉池的消息。不敢擅自做主,端木焜便只好作罢。看着桌案上的奏折,落得像小山一样高。他不觉皱起了眉头,可要怎么办才好。 早上的时候,王连瑛来送折子。偏有小太监告诉端木焜,说是在恒河附近。发现了陈国的兵营,晚间还有篝火。素来陈国归附于东麓,而今怎么忽然集结出兵。端木焜不明白,难道是陈国有变。 那时的端木焜自然不会知道,就在三天前。王启波去往陈国,请求支援兵力一事,已经得到了陈国国君的同意。这才一点一点的往京都这里,调集兵力。有一条恒河做掩护,西戎不会有所觉察。 毕竟此时此刻,端木焜还在愧疚着端木瑞平的事情。他也不敢有所动作,不然外面的端木康就会冲进来。午后黄昏,王连瑛来报,说是端木康要探视端木瑞平,他没有拦下来。 “父汗的身子可好?康儿来看望父汗了,”端木康一面高声说道,一面大踏步走进来。王连瑛一边往里跑去,一边悄声告诉尺素。尺素听了心中甚喜,她的计划终是有所进展了。 但见端木康才要走进内室,便被端木焜拦了下来:“父汗吃了药,才刚睡下。康弟还是回去吧,我会向父汗说明的。”“我看不见得,”端木康看着药碗,“药还好好的,父汗定是没有休息。” 不待端木焜有所解释,端木康就要踱步而进。端木焜忙将他拉至一旁,低声道:“父汗不喜欢有人打扰,你又不是不知……”他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端木康心里明白了什么。 他上下看了端木焜一会儿,不觉冷笑了一声:“不喜欢有人打扰?哼,即使如此。你为何还要在这里?我看定是你暗做了什么,不然父汗怎会不见大臣,怎会连我都不见?” 到底是心虚了一些,端木焜的额角出了一层冷汗。透过淡淡的夕阳,这一切被端木康看在眼里。他若有所思的自语:“我以为大哥被收了兵符,会对父汗怀恨在心,所以……” 风儿撩动着湖水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晃荡开来,像是端木焜的心事。他的心事已经被端木康看了出来,幸好有风吹过。将他的汗水吹得干透了,他才觉着不那么闷。 晚霞灿烂,均匀的平铺在半空中。像是一缕彩带,缠绕在云朵儿之间。山峦后的最后一缕夕阳,将那抹余晖尽数散去。一场盛世烟花,绚烂绽放。正阳殿内,端木焜正在静静地看书。 桦木林里的热气已经散去,鸟儿也都扑棱着翅膀,回到巢里睡觉去了。喧闹的一天就要过去,留在耳畔处,唯有悄然的暮色降临。安逸的时光,慢慢游走其间,让人不忍卒读。 “安王爷,军机大臣刘大人求见,”王连瑛拱手请求,他本是拦住了的。只是刘大人跪在殿前,不肯离开。王连瑛只怕是露出马脚,只好求见端木焜,看看接下来怎么办。 听了王连瑛的话,端木焜不觉慢慢合上书。方才挥手,意思要王连瑛将刘大人哄走。这个时候的端木焜,不想再节外生枝。可是谁想到,那个刘大人竟是忽然冲内室来了。 “若不让我见大汗一面,微臣这便求死!”刘大人说着,就要往柱子上撞去。幸好王连瑛拦住了,究竟是什么事儿。要刘大人以死相抵,端木焜不耐烦的说道:“父汗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那就该请个御医!”刘大人气冲冲道,“接连几天不上朝,又不让我等见大汗。而今陈国陈兵恒河,不日将要渡河北上。我西戎就要亡矣——”一连串的话语,听着甚是悲伤。 这一次,刘大人的话语被端木焜听得给外清楚。他不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难道昨天的那个宫人所言,都是真的么?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棘手。 兵符不在自己手里,如果要端木康帮助,说不好端木康会趁此之际拿走王位。那么自己苦心积虑的一切,可就付诸东流了。不可以这么做,端木焜在心里否定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端木康忽然走了出来。他指着端木焜狠狠说道:“刘大人所言不差,如果安王爷你不让我等见大汗,做出抉择,我们可就要闯宫了!”他说着,便连同刘大人一起往内室而冲去。 “慢着!”端木焜忙要王连瑛拦住他们,继而沉思道,“父汗病重,兵符又不在我手。我也是很纠结,不如等我去问明了父汗——”“我看是你做主吧,”端木康反问道。 而今这个局面,端木焜自然成为众人怀疑的对象。唯有让端木瑞平出来,便可解释一切。只是端木瑞平已死,如何走下一步。端木焜的心里很乱:“不如先去打探,然后再找兵符调兵。” “那就不必劳烦安王爷了,”端木康故意低沉着语调,从衣袖里拿出兵符来,得意着笑道,“兵符在我这里,不如要我调兵。事后再向父汗禀明,安王爷你看可否?” 可不是兵符么,端木焜看得仔细。当初被父汗收走以后,就一直收在父汗哪里。难道是父汗,暗中将兵符给了端木康。兵符代表着王位,是不是父汗心中的王储,早就给与了端木康。 想到这里,端木焜才明白。为何端木康会如此镇定,皆是因为他知道了一切。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里屋尺素的声音:“大汗?大汗——”紧接着是一阵哭声,端木康迅速冲了进去。 第五十回 柳子煜布局京都 燕婉凝含泪告别 夕阳温润,浮动在暖暖的湖水中。将几片萍泽,装扮的宛如仙境。晚风轻轻吹着,散发着一阵阵甜美的味道。柳林坡的林子里,渐渐褪去白日间的浮华,只剩下轻薄的一层雾气。 站在一株古槐下,望着山峦后渐渐隐没的夕阳。算算时候,已经等了一天。却还不见林一凡的身影,柳子煜不觉左右踱着步子,不时地向前方张望。此时星星已经出来了,有些淡薄。 昨天接到宫里的来信,说是林一凡已经顺利逃脱。不日将要到达柳林坡,希望柳子煜可以接应。如此想来,是不是半道上遇到了西戎的堵截。还是林一凡迷了路径,不知柳林坡在哪里。 诸多问题在柳子煜的脑海中来回旋转,他更加担忧起来。正在此时,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冲破林间的静谧,朝着这里疾驰而来。隔着一道雾气,柳子煜看得清晰,来人正是林一凡。 几个月前分开后,却再也无缘再见。而今重逢林一凡,柳子煜颇感欣慰。他拍着林一凡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这里,就只差你了!快跟我进去,见见咱们的郑大将军——” 早先听闻,萧易寒领兵败于西戎,已经殉国了。谁知道萧易寒却在这里养伤,林一凡也是喜极而泣。三个人彼此寒暄一阵,便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只听得窗外风拂柳叶动,安享静谧。 此时软帘晃动了一下,便有彦丽儿端了茶水过来。映着烛火的光辉,可以看得到房间内的朴素摆设。当彦丽儿转身进入内室的时候,一阵淡然的莲花香味儿,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这倒是让林一凡想起了莲香苑,他不觉开口低声问道:“她竟然还活着?”萧易寒点了点头,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林一凡听后,不觉抚掌叹息。他记得曾经,自己还从莲香苑走过。 而今物是人非,究竟是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守着楚君琰的牌位,或许对于彦丽儿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吧。那一刻,林一凡忽然想起了尺素。不知道他和尺素之间,或有怎样的结局。 “陈国已经布局恒河,”柳子煜压低声音,打断了林一凡的思绪。他不觉点头说道:“来的路上,已经有所耳闻。而且端木康也带着兵,将皇宫团团围住。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张羊皮地图,铺就在桌案上。柳子煜指着京都的几条道路,然后拿出一份名单。对林一凡和萧易寒说道:“这是御林军和边关军的几个将领,还有我认识的几个兄弟。” 倘或按照名单,将那些人寻了来。然后再照地图上的地点,一一埋伏其中。只待尺素哪里做好安排,便立刻冲入皇宫。只有两天的时间,柳子煜却还是希望,越快越好。 “一凡,还要劳烦你进城去,打探一下宫里的情形,”柳子煜一面说着,一面分派任务,“我和萧郎一起,去找失散的弟兄。咱们以烟火为证,在京都的九曲桥汇合。” 当初从玉池来的时候,柳子煜就已经和楚君颢做了计划。他就是要提前做准备,将军队驻扎京都。然后等着楚君颢到来,似乎胜利就在眼前。所以每一步,都要精心布局。 暮色烘托着几点星辰,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峰。静静地兀立着,琉璃灯火照耀着一寸心房。一盏茶水,平抚着柳子煜劳累的心神。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剪了剪烛火,烛芯更加耀眼了。 铺好信笺,饱蘸浓墨。提笔轻轻写下一封书信,他要询问于尺素,宫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不是他不信任林一凡,而是林一凡太过重情重义。若是被自己的私心迷住,那么很难完成任务。 这也是楚君颢告诉他的,一方面要林一凡去打探消息,实则是要考验林一凡。另一方面,书信传递尺素。如果柳子煜猜想的不差,定然是尺素的计谋成功了。不然端木康怎会,忽然带兵闯宫。 何况听闻兵符已被端木瑞平收走,如此推想下去。一定是端木康盗取了兵符,或者是端木瑞平出了事情。不管怎样,柳子煜都不能违背玉池。纵然他和林一凡交好,哪怕是生死兄弟。 或者说人在权力面前,变得分外渺小。不值一提的兄弟情义,在最后的忠心哪里拦腰折断。当初要林一凡对付楚君琰,就是因为儿女私情,才未能成功。此番,不可再重蹈覆辙了。 抬起头望着天空,已经是子时了。柳子煜起身,洗了把脸。却不经意间,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一时好奇,便靠近窗子偷偷看了。柳树下,一男一女,却是林一凡和端木蓉。 可是奇怪,他们怎么会认识的。柳子煜的好奇心更重,于是便悄悄的走了过去。夜半时分的雾气更浓,遮掩了整片树林。可是柳子煜依然看的清楚,端木蓉的那双眸子里,充满着期待。 “你若是对东麓有所图谋,我只劝你,快些离开才好,”林一凡冷冷的声音,听着不觉让人心寒。站在林一凡的角度来考虑,面对西戎三公主。他想到的是,端木蓉会是一个细作。 可是眸中满含期待的端木蓉,不过是受了委屈,才偶然来到这里的。她不曾想着会遇到林一凡,自然要抱怨一番:“大婚那天,你为何不辞而别?我端木蓉,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话语中的委屈,确实让人伤感。端木蓉极力辩白自己不是细作,只是路经此地。却被林一凡误会:“你若是不走,我会杀了你的。谁也不会怀疑,何况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这倒是真的麻烦,若是被玉池哪里知晓。一定会以为柳子煜和林一凡,暗中和西戎有所联系。到时候说也说不清的,一旁的柳子煜听了。不觉对林一凡的分析,感到分外佩服。 “这么晚了,你让我去那里?”端木蓉委屈的眼泪,如珍珠一般落下。那一瞬间,在柳子煜看来。端木蓉更像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姑娘。而不是这些天,所见到的大大咧咧的样子。 看着端木蓉对林一凡深情的眸子,柳子煜只是默默的在心底里。为端木蓉感到不值,他只想告诉她。林一凡的心里除了尺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端木蓉,只怪你爱错了人。 想到这里,柳子煜不觉自顾自的笑着。自己怎么忽然,对这个端木蓉上了心。她说话不通情理,还总是蛮不讲理。守着今晚的暮色,柳子煜可以感受得到,端木蓉那颗哭泣的心儿。 阳光照应着湖水,辉映出七彩的光圈儿。几株石榴花,早早地绽放出了笑脸。那些穿透云层的光线,在云朵儿上,镀上了好看的金色。玉池的春天,来得有些迟,晨雾薄薄的。 木格窗子下,古槐树已经有了几道斜斜的影子。院子里的栀子花,已经露出了新鲜的嫩芽。到了夏至时节,就要开花了。只是有些可惜,婉凝再也看不到这里的栀子花开了。 有了太阳的地方,还是好些的。总归是开了单薄的花瓣,在略带些寒意的玉池,开的甚是艰难。走到窗子前,还是君颢送给自己的栀子。如今却还是含苞待放,有些遗憾的味道。 站在廊檐上,看着楼下淡淡的阳光洒下来。婉凝颇有些伤感,来到玉池仔细算着,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玉池的每一间客房,每一条路径。每一位客商,每一天的阴晴变化,婉凝都记得很清楚。 如果说还有什么留恋的话,那便是对于初晨的亏欠了。当初若不是为了给自己治眼睛,也不会害得穆辰宇精神失常。穆家的损失,对于婉凝来说是遗憾。更是间接害了初晨。 时光留在最初的印痕里,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皆是残存在心酸的回忆中,再也寻她不见。一段回忆,一点时间,尽数消失在那片大漠中。谁还会记得,曾经的玉池人家。 身后传来脚步声,婉凝回过头去。是君颢回来了,只见他一袭白色衣衫。风流潇洒的模样,甚是让婉凝怔在哪里。趁着一道阳光,君颢冷峻的眼眸,让婉凝顿感一阵欣喜。 跟君颢相处的时间久了,婉凝一直都没有好好看看他。就是后来与君颢分开,再度重逢时。婉凝也只是双目失明,只可以感受得到君颢的细心。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君颢的样貌。 在宫里的时候,君颢以利用为先,让婉凝顿觉生分不少。而今与君颢共患难的日子,让婉凝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至少,是她在宫里再也找不到的感觉。以后,再也没有了。 “见过初晨了么?”君颢身上特有的阳光味道,让婉凝感觉很是舒坦。她苦涩的笑着,然后摇头道:“你知道,我最怕离别。而且穆家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她……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听着婉凝自责的话语,君颢不觉轻轻抚着她的肩。关怀的安慰着:“初晨素来大度,她不会与你计较。等到颜兄来了以后,咱们可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说的很是轻微,却让婉凝的心儿越发沉重。 微风轻轻吹过,夹杂着几许暖意。撩动着婉凝的青丝,看着眼圈儿发红的婉凝,君颢遂轻轻为她拭去泪痕:“眼睛才刚好些,就不要哭了。这里起了风,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走了我叫你。” “好,”婉凝微微点着头,然后被君颢搀扶着进了屋子。到底是眼睛并未好力量,她眯着眼睛,却还是隐约觉着双眸刺痛。她忙将双目的视线收回,不经意间看到了那盆栀子。 栀子的嫩芽已经长成深绿,花瓣也在一层一层的绽放。每一片花瓣上,都印着婉凝的丝缕回忆。她要将这盆栀子带走,毕竟是君颢的心意。也算是,对玉池的最后一点念想。 晌午的时候,阳关隐去了最后的色彩。于是好好的天气,便又阴沉了下来。婉凝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至少她可以,抬头看得见天空,有些苍白。 坐在桌案前,望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庞。婉凝顿觉时光在倒流:初晨,晚妆,穆辰宇,颜舜祁,穆巧巧。带上自己和楚君颢,一共是七个人。团团围坐一桌,算作是饯行吧。 想着当初来到玉池,惊慌失措的心儿。在初晨这里得到了慰藉,好心的初晨帮助婉凝和君颢。可以算作是最温暖的港湾,而今忽然要离开。婉凝多少有些不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幸好君颢轻轻捏了捏婉凝的小手,婉凝方才止了泪水。笑着向初晨等人举杯:“谢谢你们,在我和君颢最危难的时候,救了我们。我燕婉凝在这里,向大家先干为敬——” 辛辣的液体入喉,婉凝只觉着苦涩无比。第一次喝酒,是在去年的大年夜。大雪纷飞的时节,与君颢一起相拥小楼。然后喝着美酒,度过了难忘的新年。好想,再回到那个日子。 一时之间,酒桌之上弥漫着伤感的气息。大家纷纷叹息着,各自回忆起了往事。反倒是巧巧唯恐大伙儿伤心,遂举起酒杯,高声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日的离别,只为日后的重逢!” “巧巧这话说的好!”初晨不觉拍手称快,转而笑着道,“素来离别最是伤感,只是咱们这次离别,却是为胜利而行。怎么都这么不开心呢?我初晨会在这里,等着大家的好消息呢。” 有了初晨这番话,婉凝也收了悲伤的神色。与大家一起说笑,举杯言欢。那些不快乐的,那些伤心的事情。都在此时烟消云散,哪怕片刻的欢愉。也是最妙的回忆,不是么。 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回忆起这段往事。回忆在玉池的日子,回忆离别的那一刻。她都会想着玉池人家,想着乐于助人的初晨和晚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是婉凝最温暖的一年。 只是可惜,玉池人家因为自己,而被毁于一旦。若不是自己的执着,或许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后来,复国的第一件事。婉凝就是要君颢下旨,重新修葺玉池人家。 再到后来的宏儿登基,婉凝便时常去玉池。那里装满了自己的回忆,还残存着自己和君颢的回忆。“君颢你说,我们还会,回来么?”婉凝坐在马车里,不时的掀开帘子往回张望。 “待我重新执掌政权,便与你一起再来这里,”君颢将她揽入怀中,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婉凝的脑海。只是婉凝没有想到,这样的诺言根本就是一种安慰,复国后,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比如军队的统辖,比如西戎余党的处置,比如朝政的整理,比如后宫的选秀。各种事务让君颢无暇分心,再去理会什么风花雪月。身为御前侍女的婉凝,也唯有默默地守在一旁。 随着寒气渐渐加重,马车离玉池人家越来越远。婉凝的心儿,也慢慢的平复。“燕婉凝,你怎么不带上我?”江苓嫣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婉凝猛然惊醒,方才晓得不过是一场噩梦。 第五十一回 柳子煜心中存疑 端木康继承汗位 立夏时分,落花纷纷。廊檐下的绿藤萝,开始在暖风的吹拂下,渐渐生出丝丝缕缕的凉荫。日影渐长,花藤下的秋千架,还在轻轻摇晃。可是如烟的往事,随着风儿轻轻飘零。 柳林坡的夏季是凉爽的,大片的柳林纵横交错。总是到了午后时分,蝉儿开始高声的嘶喊,将夏季拉的越发悠长。柳子煜安排好了一切,便安静的坐在窗子前,翻看着书本。 只是蝉声太过烦躁,搅扰得人心乱乱的。才不过初夏的季节,就这样扰人清静,往后漫长的夏季如何度过。柳子煜慢慢合上书,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满目的苍翠欲滴。 一袭桃红色衣裙,如瀑青丝披于脑后。端木蓉的倩影,在柳子煜的眼前出现。在这许多绿意之中,忽然多了这样一点胭脂红,颇有新鲜之感。他不觉笑着,正要走过去,却看到了随后而来的林一凡。 但见端木蓉笑脸相迎,还拿出一方锦帕。递于林一凡,如此看着端木蓉微笑的眼眸。柳子煜的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她的笑意,是对这里林一凡的。那份纯真,让柳子煜好生伤心。 他一个人闷闷的,转身踱步到长廊,预备着去找萧易寒说说话。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到了端木蓉的房间。房间内一片素朴,隐隐透露着女儿的心思。他才要坐下来,却听得“当啷”一声。 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终于西戎”四个字。匕首泛着丝丝寒意,辉映着诡异的蓝色。这必是端木蓉的东西了,柳子煜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从来不曾相信,端木蓉会是细作。 莫不是她故意接近自己,然后来柳林坡打探消息,或是取了萧易寒的性命吧。想到这里,柳子煜连忙拿着匕首。疾步走到端木蓉面前,将匕首扔在地上,冷问道:“你作何解释?” 看着脚下的那把匕首,端木蓉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分明是用来防身的,怎么会被柳子煜拿在手里。不待她解释,便听得柳子煜冷言:“我怎说你与一凡如此熟识,原是为了打探消息的!” “你胡说什么?”端木蓉大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为自己辩解道,“这是哥哥送给我,用来防身的。什么细作,都是你胡思乱想的!”她这样说话,又是一副焦急的表情,更让柳子煜相信自己的想法。 柳子煜捡起匕首,然后指着那四个字,质问道:“用来防身?这四个字你怎么说?必定是你的初衷!”“你冤枉我,”端木蓉冲着他大喊,随后望着林一凡,渴望着他会帮助自己。 只是林一凡却淡淡的摇了摇头,随后便默然离开了。“林一凡,连你也不信我?”端木蓉忙跑过去,含泪问道,“你知道我从未有过此心,你快告诉他,是他误会了我,你快说呀……” 谁知林一凡尚未回答,端木蓉便被柳子煜抓住了胳膊:“你要怎样?林一凡是不会帮你的!跟我走!”不知为何,见到端木蓉和林一凡一起。柳子煜的心里,到底不舒坦。 几点落花,纷纷扬扬飘落空中。幽深小径处,掩埋着一份心思。原来之前,萧易寒说的果然不错。这个端木蓉,来柳林坡果然是有目的地的。而且端木蓉是西戎的公主,与东麓素来是仇敌。 微风吹过,柳枝飘飘摇摇。而今立夏将至,那些柳枝已经生出了深绿色的叶子。将日头遮掩,带来片刻清凉。望着端木蓉委屈的脸庞,柳子煜分外气恼:“交代出你的目的,我自会放了你。” “什么目的?”端木蓉使劲儿挣脱开他的手,转而愤恨道,“我的目的是来找林一凡,问问他为何要逃婚,独留我一人……”她说着说着,不觉泪如雨下。那份可怜,让柳子煜没了法子。 匕首还在,匕首上的字还在。他生气,他气恼。端木蓉怎可,这样欺骗自己?还好萧易寒防了一手,将端木蓉禁锢于柳林坡,然后换取西戎的退兵。手段虽然不妥,却是让柳子煜分外失望。 下了一夜的雨,柳子煜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端木会这么做,难道连实话都不肯说出口么。不然,他怎么向玉池交代。现在端木蓉已经睡下了,柳子煜看得分明,她的眼角挂着泪痕。 关于这件事情,柳子煜还未告诉萧易寒。他知道萧易寒正在为婉凝的事情,而头痛不已。所以也没有去打扰,便去彦丽儿哪里问问情况。毕竟彦丽儿照顾了一段时间端木蓉,应该会清楚的。 “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彦丽儿轻声安慰着他,“蓉儿是个好姑娘,你误会了她也说不定……”“我怎会误会?”柳子煜拿着匕首,这是最好的证据。 一时怒火冲冲的柳子煜,拿着匕首要彦丽儿看。然后分析了一番:“难怪这几天,她总去找林一凡。就是因为知道了林一凡要去京都皇宫,她想着要打探一些相关消息的。” 这个理由未免荒唐了些,端木蓉自己就是公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又或者是她离开皇宫太久,想要知道其他事情?思来想去,柳子煜的脑子乱乱的。他相信端木蓉,却又不相信这把匕首。 “玉池那边来了信,”彦丽儿提醒道,“婉凝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不出半个月就会到达。你可要把握好这半个月,将西戎赶出京都才好。”何况陈国只要度过恒河,相信很快就会到达京都。 一切胜负成败,都在这几天的时间。而且还隐约听闻,西戎皇宫内部很不安定呢。但愿尺素可以尽快解决,那么先前的努力就不会白费。仿佛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你若这么说,那便留着她,”彦丽儿虽说知道端木蓉的心,却也是无法相信这把匕首。不管怎样,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说一个端木蓉,完全可以作为复国的另一个筹码。 于是不经意间,本来伤心欲绝的端木蓉。只为这外出散心,却被陈绍萍所伤。更是被柳子煜误会,当成了权利的替代品。而后得知真相的端木蓉,苦涩的笑着:“究竟怎样,你们才肯,放了我?” 泪水中,渗透着一份怜惜。柳子煜想要安慰她,却还是忍了下来:“你父汗若是离开京都,一切好办……”此时尚且不知,端木瑞平病逝的消息。端木蓉望着柳子煜,恨的咬牙切齿。 石榴花开,在这五月的端阳时节。飘逸着淡淡的艾叶清香,枝头的蝉儿越发嘶叫的悠长。天气越发燥热,随之而来的夏雨,也开始殷勤的下着。一点一滴,打湿整个夏季。 寂静的长廊上,跪着许多的宫女太监。听不到任何人的说话声,只可以听得到淡淡的呼吸。当端木康听见尺素的喊声,焦急着闯入正阳殿内时。方才看到,自己所敬爱的父汗,已经去了。 伤心,难过,悲哀。种种心情压抑心头,端木康伏在地上低声啜泣。尽管他不喜欢父汗,总是与父汗顶撞。可到底骨肉相连,他不曾想到父汗竟会这样离去。于是种种回忆,纷纷萦绕脑海。 虽说他与端木焜一样是嫡出,不过因为自己个性要强。不如大哥端木焜听话,所以父汗很不喜欢自己。总是给予端木焜上战场的机会,让端木焜立下许多战功。对于大汗之位,其实是很有帮助的。 渐渐长大的端木康,渐渐地起了嫉妒之心。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汗会讨厌自己。后来隐约听闻,是母亲生自己的时候难产,最后病逝了。大约是这个缘故,父汗才会这般态度。 在西戎草原,端木康不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父汗的夸奖。他只好偷偷与其他部族来往,称兄道弟。为了做汗位,他拉拢大小部族。并许之以土地财宝,偷偷等待时机。 后来父汗攻破京都,却又忽然带着自己。把端木焜留在了草原,那一刻开始。端木康对父汗的态度,彻底转变了。这不是很明显,父汗要将汗位传给自己么。还有这道兵符。 想到这里,端木康止住了哭声。父汗虽是去了,可是遗诏呢?他看到一旁的端木焜,遂定了定心神。转而询问尺素:“父汗这段时间有你照顾,真是幸运。只是此番父汗一去,这王位之事……” 这番话,正是问到了尺素的心头。她抹了一把泪水,然后哽咽道:“临终前大汗并未留有遗诏,如今康王爷来了。不如商量一下——”遗诏不过是尺素随口所说,离间他们弟兄的借口。 “按照西戎部族的规矩,手握兵符者为王,”一旁的王连瑛轻声提醒,“换句话说,现在谁手里有兵符,就是新的大汗了。”这番话语刚落,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此时端木焜望着尺素,满含期待他的付出,渴望得到那份王位的回报。端木康冷眼看着端木焜的举动,还有尺素淡漠的表情。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不管怎么说,他手里就握有兵符。 一时之间,端木康从衣袖间拿出兵符。然后向众人展示,随后用沉稳的语气说道:“父汗生前将兵符交付于我,就是希望我可以继承汗位,壮大我西戎部族!”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他回身看着尺素的眼眸,不觉露出得意的微笑。始料不及的端木焜,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尺素答应的好好的。如何又变了挂,让端木康继承汗位。 “端木焜!”端木康忽然大声宣布道,“你勾结东麓余孽,陷害父汗在先,理应问斩!念在你我同出一母的份儿上,暂且饶过你这条性命!自此削去王爵,放逐草原……” 到底是人上人的滋味美妙,端木康看着跪在地上的端木焜。有一种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原来做了大汗,竟会是如此舒坦。他冲着尺素微微笑着,感谢尺素帮助了他。 雨雾迷蒙,细细袅袅。纤巧的云朵儿,冲刷着夏季的炎热。枝头的树叶,也被冲洗的一干二净。蝉儿此时躲在树下,安静的睡着觉。黄昏后的夏雨,像是泼墨般的江南美丽。 只是朝中反对他的人有之,只说是他非嫡长子。端木焜才更适合大汗之位,于是朝堂之上众说纷纭。端木康用凌厉的目光,扫了群臣一眼,慢悠悠道:“我有人证,诸位可以问问她。” 所为认证,便是尺素。因为她一直服侍大汗,而且又是大汗弥留之际,最后见到的人。那么大汗所说的话语,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了。这也是端木康的意思,总归不会有错的。 和缓的风儿吹来,拂动着暑热的焦躁。当尺素缓步来至殿前,群臣却又有异议:“你不过是东麓人,你的话我们如何信?”这话倒是不假,好在尺素先前是有准备的。 只见她轻轻地扬起唇角,淡然一笑:“是你们自己定下的规矩,说是拥有兵符者为王。现在反倒怀疑我,这不是自相矛盾么?”简单的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巴都堵住了。 “父汗恩宠与你,你定然是说了什么,父汗才会把兵符给了端木康!”本来还沉默不语的端木焜,因为尺素欺骗了她的缘故。所以才大发雷霆,这个女人原来这么善变。 只是端木焜不知道的事,尺素帮助端木康。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姐姐纤云,不仅仅是离间兄弟情感。只是端木焜心里气愤,他一直默默听信尺素的话。而今却是失败了。 如此行径,怎会不让人气恼。端木焜的这点心思,尺素早就摸透了。她知道端木焜素来宽厚,重情重义。不过是听了自己的话,才要争夺王位的。现在欺骗了他,自然是要生事的。 “你知道我是宁死,也不肯服侍大汗的!”尺素竟是恼了,“怎会向他说好话,帮助康王爷?倒是你——”她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端木焜身上,“大汗病重,你倒是时常进宫呢。” 于是起初做的准备,在这里终是派上了用场。端木焜冷笑一声:“孝顺父汗难道也有错?”“那为何康王爷要进宫,你却是不肯?”尺素反声质问,“由此而可见,你存的是什么心!” 话外之音,就是说端木焜害死了大汗。不然怎会不让其他人,探视大汗的病情。“我倒是想起来了,”一旁的端木康忽然插嘴道,“你还请了东麓的大夫,倒还真是有心呢。” 听到这里,端木焜方才明白过来。当初请了元易斌,面子上说是孝敬。其实是要人怀疑,端木焜的“不轨之心。”即便到时候查出来,也只会说是东麓人来报仇的。绝对不会,查到端木焜身上。 可是这个计谋,是尺素说的呀。他看着尺素愤怒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尺素在策划。她定是想要逃离,依靠她的姐姐纤云,所以才会帮助端木康的。 “端木焜,”端木康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假意伤心道,“看着你是老实之人,却是谋害父汗的元凶!他是你的父汗,你怎么,舍得下手?”对于端木康来说,他从来不喊一声“大哥”的。 因为恨,因为不满。端木康总是如此,他要端木焜也尝一尝。被人唾弃的滋味,这次王位之争是很好的时机。此时看着无助的端木焜,端木康感到了无比的畅快。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陈国军队已经距离京都,不过三十里的路程了。还有林一凡和柳子煜找到的人马,也在向这里包围而来。复国的计划,终是在尺素的推动下,慢慢的开始进行着。 第五十二回 楚君颢心生妒忌 于尺素计谋成功 西边的天空,响起了阵阵雷声。不时有几道闪电,划破长空。天色很快阴沉下来,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不远处的大道上,飞奔几匹快马。朝着柳林坡的方向而来,尘土飞扬。 密林环绕的柳林坡,很快响起了大达达而又急促的马蹄声。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将整片山林的寂静很快打破。君颢携着婉凝下马,然后辗转从廊檐上进入房间。 昏暗的烛火,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柳子煜笑着迎上来:“我就算着这几天,可不就是来了么?”他一面说着,一面去请来了萧易寒,还有彦丽儿。 一时之间,像是时光倒流一般。仍旧是正阳殿的那些人。他们对着君颢跪下,然后山呼万岁。君颢却是摆摆手,有些伤感道:“我曾是阶下囚,怎会担得起‘万岁’两个字?诸位抬举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看向萧易寒。暗里的意思,就是说萧易寒囚禁了他这么久的。只是萧易寒倒是没有在意这句话,反倒是将目光,停留在了婉凝的身上。 君颢的脑海里,清楚地记得去岁大雪纷飞,他亲眼看到婉凝为萧易寒赶制冬衣的情境。那时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将那件冬衣丢入了火盆中。炭火通红,映照着血色的记忆。 品着茶水的君颢,心里顿时一股无名怒火。但见他慢慢放下茶盏,慢悠悠的嘲讽道:“凝儿曾跟我说过,以前是跟郑将军订了亲的。等到我复位之后,就来置办这件事……” 本来心生妒忌的君颢,看到婉凝冲着萧易寒微微笑着的眼眸。更不是滋味儿了,索性说出这番话来。实际上是在提醒婉凝,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谁知道萧易寒却接口道:“萧郎多谢皇上美意。” “可是要放了我么?”婉凝不曾想到,君颢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逃亡玉池的日子里,与君颢患难与共。渐渐地生出了别样的情愫。那时虽说是恨着萧易寒的所为,可是再次面对,心里却是五味陈杂。 听着君颢的话语,婉凝几乎不明白他的用意。复国之事尚未定下,却要言及婚事。才会问出那句话,却在君颢看来,分外恼火。他一把抓过婉凝的手,愤恨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可不是么,当初利用婉凝铲除后宫。君颢就开始注意这个姑娘了,言行大胆果断。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而且在做御前侍女的时候。心思细腻,让人禁不住生出爱慕之心。 虽说婉凝没有倾国容貌,而今在君颢看来。却是越看越是秀气,越看越是可爱。只是婉凝的初心,始终都在萧易寒哪里。离开萧易寒,不是因为等待落空么?现在就在眼前,这份心又该如何。 “皇上息怒,”萧易寒见状,连忙上前劝解。当初他误以为婉凝进宫享福,可是现在看着,却并非如此。或许是他真的,应该体谅婉凝了。“阿凝素来如此,皇上理应容量。” 阿凝,阿凝,阿凝!这个昵称在君颢听来,像是一把刀子,在寸寸的剜着他的心口。他紧握着拳头,好想上前教训萧易寒。只是一旁的柳子煜见了,不觉轻轻拍着他的肩,意在以大局为重。 时间渐渐的流逝在指尖,月亮挥洒出一片清辉。又好似牛奶一般,流过这片柳林坡。木格窗子下,是一盏明亮的烛火。小小桌案后,坐着久别重逢之人。将近一年的时间,还真是劫后重生。 当初若不是江苓嫣和楚君琰的私欲,若不是萧易寒的怨恨。又怎会生出着许多故事,又怎会走到如此田地。几杯酒下肚,君颢渐渐的有了些许醉意。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模糊糊。 本来是要商讨复国之事,只是君颢等人才来第一天,未免车马劳顿。加上又生出了一些误会,柳子煜便扶着君颢去休息。还暗中嘱咐萧易寒不要去打扰,只恐有生风波。 “我来吧,”婉凝缓缓走过来,然后轻声道,“你也累了一天,让我来照顾他。”听见婉凝说这番话,柳子煜便出去了。谁知他前脚刚一离开,后脚萧易寒就匆匆而来。 烛火下的萧易寒,憔悴的脸庞中,透露着丝丝喜悦。怎会不开心呢,当初大火焚烧皇宫的时候。婉凝以为他死了,而今活生生的萧易寒站在眼前。婉凝的心里,泛起丝丝涟漪。 她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很多年前以前的黄昏,没有变,没有变。一切都还没有变,只是在婉凝看来。却有些陌生,陌生到无法相识。若不是他软禁君颢,攻打京都,怎会又如此变故。 一双厚实的大手,轻轻的握着婉凝的小手。熟悉的温暖再次袭来,笼罩着婉凝的全身。不过随着时光的游走,已经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许多年过去以后,萧易寒只会变作回忆。 她轻轻的抽出自己的小手,转而低声道:“我这里还要照顾君颢,你还是早休息吧……”看着她默默转身的背影,萧易寒的手心空落落的。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 当初的许诺,当初的柔情。现在却是全然不见,自从那场大火之后。他疯了似的寻找婉凝,却都没有任何结果。人海茫茫,他不相信婉凝就这么离开。可是此时,与离开又有什么分别。 回忆在心头萦绕,他上前抓着婉凝的肩膀,焦急的想要知道答案:“为什么?阿凝,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对我?皇上也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你到底怎么了?你连我的伤势,也没有问一下……” 是了,萧易寒也受了伤的。一直在柳林坡养伤,婉凝的第一句话却是照顾君颢。这多少让萧易寒难过,伤心。在没有了当初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君颢?萧易寒的心里有些模糊。 “你走,你走——”醒来后的君颢,便看到了婉凝和萧易寒一起。他的心里,陡然之间火冒三丈,也顾不得什么。硬是将婉凝推开来,口里还抱怨着:“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本以为可以放下,本以为萧易寒死了的。无奈的事实摆在眼前,君颢唯有暗自伤感。他的举动,恰恰好说明了他在乎婉凝。婉凝又怎会不知,萧易寒也不是傻瓜。 有的时候,还真是需要一个空间,发泄一下心中的苦楚。没有谁会忍受,心爱的女人面对昔日的情人这般。婉凝撇下萧易寒,赶忙蹲下身子,拿出手巾擦拭着君颢的脸颊。 君颢的眼眸里,尽是无限的愤恨和怨怒。看着婉凝细心的照顾自己,却仍觉是梦:“凝儿?凝儿——你是在乎我的,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对不对?”窗外有风吹过,拂动着夜色的呢喃。 黄昏后,空中飘洒出一条彩带。软软的,趁着夜色的清凉,拂动着好看的颜色。撩拨着渐渐显露出来的晨星,星星点点,像是闪烁的小眼睛。此时正阳殿外,已经有军队将此处团团围住。 自从上次端木康得了兵符之后,便立刻着手,将军权收了回来。他听从尺素的意见,提前将这里包围。并且还控制了端木焜的家人,把他的府邸控制了起来。也就是说,端木焜已经是孤立无援了。 本来他还有一支百人的的军队,用来贴身防护之用。可是早就已经被端木康拿下,还杀了两个副将。得知这些消息的端木焜,将愤恨的眼神看向婉凝。他不明白,为什么婉凝会这么对待自己。 此时只见尺素踱着方步,来到端木焜面前。轻声耳语:“多谢王爷的配合,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如何离间你们兄弟呢……”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肩,意味深长的笑意,让端木焜似乎有所领悟。 宫内有尺素,宫外有纤云。她们为了扫清复国之路的阻碍,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尽管最后被拆穿,尺素也不会害怕。因为权力面前,没有谁会经得起考验。这就是尺素的胜算所在。 现在仔细回想,什么用请元易斌为父汗治病,“孝敬”的行径。不过是暗里隐藏着,让人怀疑他勾结东麓罢了。什么守在正阳殿外,端木康来了也不让进的话语,如此更让人生疑。 直到此时,端木焜才万分后悔。后悔不该听信了尺素的谎言,而今端木康又被利用。他想要告诉他,却只怕是为时晚矣。“于尺素,你会有报应的!”端木焜恶狠狠的话语,让尺素多了一层戒心。 许是巧合,许是报应。端木焜的这句话终成了谶语,将尺素推向了青灯古佛旁。即便是愿望成真,逃离命运的纠葛。可是在尺素看来,唯有佛前才可洗清她犯下的罪孽。 “死到临头,还敢这么猖狂!”随后赶来的端木康,狠狠踢了端木焜一脚。素来王位之争,都是流血而成。端木康只是想着,减少一些牺牲。对谁都是好的,毕竟他是自己的同母哥哥。 被端木康这般对待,端木焜也不会想得到。他冷冷的看着端木康,心里竟是泛起无限悲哀。他们端木家族,就这样要被一个女人操控么?他不怕死,只担心自己的小妹端木蓉。 而且端木蓉又与林一凡举办过婚礼,不管怎么说。都是与尺素有过节的人,尺素还会放过她么?好在尺素的目标并不是端木蓉:“两位王爷尽管放心,我不会加害于公主的。” 此时此刻,尺素很是清楚。她虽然恨着端木蓉,恨着林一凡。可是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好不容易熬到最后。她不可以放弃,不可以为了一己私欲,而坏了复国的大计。 她硬是将内心的委屈和痛苦,压抑在心头。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轻声告诉自己。等到了复国之后,一切再另当别论。“王爷将登大宝,”尺素似有所指,“之前的许诺,还作数么?” 清晨过后,有热乎乎的风儿吹过。盛夏时节,池塘里的莲花增添了几分凉意。廊檐下,小池边。到处都是聒噪的蝉儿,他们高站在枝头,扯着嗓子高歌。像是要将整个夏天,叫嚷的更加燥热。 当初尺素与端木康的约定,此时便可以兑现了。她终是可以见到林一凡,倾诉着几个月以来的相思之苦。可结果却被告知,林一凡早就已经离开了公主府。他去了哪里,端木康也不得而知。 不过此时尺素并不伤心,至少林一凡没有做什么西戎驸马。依照他的个性,定然不会服从端木蓉的。想到这里,尺素的心里略微宽了宽心。可是站在端木蓉的角度考虑,却又有些可怜了。 想着当初刚刚进入大汗身边,被他欺负的时候。一直都是端木蓉照顾自己,还不时的充当红娘。她的好心,她的热忱。让尺素很是感激,只是她强逼着一凡娶她,着实让尺素心里不好受。 其实不管怎么说,端木蓉还算得上自己的恩人。只是没有“姐妹”一说,以后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只是林一凡在哪里,怎么也不事先通知自己一声。尺素的精神有些恍惚。 忽然,她想到了姐姐纤云。此时端木康继承王位成功,那么纤云理应也被接进宫来的。平常纤云也总是帮助自己,或许她应该知道一凡的下落。想到这里,她立刻去找寻纤云。 “现在还太乱,”端木康借故推辞,“等到我将这里肃清之后,自会亲自去接她。”很明显,他其实是在推脱。尺素看着他将端木焜软禁,看着他忙着登位,心里顿觉着哪里不对劲儿。 说好的陈国军队呢,怎么还不来?还有柳子煜派来的兵马,也不见任何动静。前些日子听闻楚君颢已经来了,怎么也没有音信。尺素将这些天的情境,再次回想了一遍。 一切都太过安静,安静到有些反常。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端木康会急着登位,只是因为他预知到了未来的威胁。他没有迎纤云入宫,也没有放自己走,只是想要拿自己做人质。 这么推测而来,端木康应该是知道了一切的计划。想到这里,尺素忙将自己的思念之心收了回来。她正要想着如何找个借口离开,却忽然听得有人高声传报:“打进来了!是陈国,陈国派了兵马……” 果不其然,一切皆在尺素的预想之中。看来在这场谋划中,谁都不会比谁差多少。她苦苦等了这么久,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陈国虽然弱小,却是兵强马壮,有的尽是强弓硬弩。 但见端木康气色沉稳,对身后的王连瑛说道:“传令下去,势必死守京都!在亚关口截击他们!”好容易得来的王位,对于端木康来说,绝对是可以丢下的。他要守着,一定要守着。 王连瑛退下去的时候,与尺素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告诉对方,一定要陈国将西戎军队,在亚关口全部歼灭。然后再有王启波带领,与柳子煜和楚君颢汇合。将京都里外夹击。 “尺素,纤云是你的姐姐,我给你一支人马,你快到王府将她接过来,快!”端木康此时有些后悔,后悔应该带着纤云来的。他只是怕纤云会受伤害,却不曾想会有外敌入侵。 第五十三回 楚君颢顺利进城 于纤云左右两难 天阴雨湿,周围到处都是潮湿的气息。高大的京都城,是东麓太祖皇帝从西边的交城,迁到此地的。史书上有记载:“元庆七年五月,太祖帝迁都于京。”而今算来,已经有五十个春秋了。 城楼下不时有官兵来回巡视,就是想要进城的百姓,也被赶到了一旁。何时开城门,只等待端木康的命令。此时君颢下得马儿,望着曾经的京都城。不觉生出许多感慨,一年之后还会再来。 “他们把守的很是严谨,”萧易寒在旁说道,“公子,不如我们从东华门进去。哪里素来守卫松懈,而且又距离正阳殿很近。尺素姑娘若是有接应,定然会从哪里出城的。” 当初已经递了书信,要尺素准备好的。而且看着守卫忽然增多,君颢便想着端木康定是有所防备的。既然西直门无法攻下,那便转头去往东华门。柳子煜说的没错,他们还要尺素接应呢。 可是当君颢刚要调转马头的时候,却听得柳子煜高声阻拦:“如今尚未出兵,怎知胜负?眼下陈国已经过了亚关口,马上就要到这里了。此时若是离开,还怎么与陈国汇合?” 亚关口距离西直门不过三十里,探子来报,说是陈国正在与西戎进行作战。硝烟一片,战火弥漫。再次望着城头,仍然不见城里有任何动静。起初派了林一凡进城召集兵马,也未有行动。 是不是林一凡路上遇到了危险,还是被抓住了呢。君颢在心里细细的做着分析:若是从西直门进,便无法与尺素汇合。若是进了东华门,也就与陈国失之交臂,会让陈国误会不守信用的。 此时西边的天空,乌云黑压压的压将下来。伴随着一道闪电,噼里啪啦的划过长空。宛如撕了一个血口子,天空发出沉痛的呜咽声。才不过晌午,天气这么快就变了。 “报——”很快,一个探子飞奔而至,“粮仓着火了!”什么?粮仓着火了?才一听到这个消息,君颢立刻便恼了起来:“该死的端木康!在背后袭击!传令下去,立刻进攻城池!” 焚烧粮仓,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君颢才没有那么愚蠢,他要一下子夺回京都。自然不会在意那些粮食,只是派了一支小队前去救援。他本欲在此等候王启波,却没料到会是如此。 盛怒之下,他便要立刻挥师进城。谁知萧易寒骑着快马,堵在君颢面前,不依不饶道:“此时城内情况究竟如何,还不知晓,如此贸然进去。只恐中计,还望皇上三思……” 常年在外带兵的萧易寒,自然知道。这必然是端木康火烧粮仓,然后引得君颢发怒攻城。只是王启波还没有来到,如果没有他的支援。就算是进了城,也只能是惨败。 “你说怎么办?”君颢望着陈楼紧闭的大门,愤恨的握紧了拳头。本来从陈戈岭和玉池找到的人,也都不是很多。兵器也都不全,萧易寒所言甚是有理。为今之计,只好继续等着了。 风儿渐渐地小了一些,柳子煜眯起眼睛。看着城楼上的守卫,不觉劝解道:“还是去往东华门最好,不然在此消耗下去,只怕兄弟们的士气会懈怠。”柳子煜统领御林军,自然也深谙用兵之道。 下雨了,雨势很小。不紧不慢的交织在半空,荡涤着空中的暑热。城楼上的旗子被雨水打湿,懒散的贴在旗杆上。那些士兵还在直挺挺的守卫着,看得出来,端木康还是很有心思的。 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天的时间了。城内的尺素没有消息,城外的王启波还在于西戎苦战。君颢还真是有些气馁,他望着坐在树下避雨的兄弟,顿时想到了一个主意。 “萧郎,你在这里等着王启波,”君颢吩咐道,“我和子煜这便去西直门,或许尺素哪里会有消息的。”两条路线,这样谁都不会错过。也会让西戎误以为,君颢撤去了兵力,自然就松懈了。 正在他给众人分派任务的时候,却听得空中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君颢抬头去看,竟然是一只白鸽!他欣喜的伸出手来接,果然见得鸽腿上的一张字条:西直门,康王府,尺素书。 再仔细看去,鸽腿上还绑着一块小小的玉佩。玉佩上是一幅图案。图案上绘着西戎的祥瑞——麋鹿。君颢自然是认得的,拥有这块玉佩的人,是可以随意出入城门的。因为这张图案代表着西戎皇族。 此时君颢喜不自胜,他立刻快马朝着西直门飞奔。一路上尽管是雨声细密,可在他看来确是分为欣喜。在西戎得到这样的玉佩,还真是不容易。尺素费了这番心思,的确是不易。 说起来这块玉佩,还要依赖于纤云的功劳。当初端木康要尺素接应纤云的时候,尺素便求了纤云,一定要拿到这块儿玉佩。要君颢进城才可,那时纤云不同意。却是架不住尺素的苦苦哀求。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复国是最重要的。纤云还是拿出了玉佩,她一面盼着复国成功,却又盼着不要伤害端木康。纠结的心儿,都只是纤云那颗依恋着端木康的心。 西直门地处西北方向,果然是守卫稀松。可到底城门深闭,城楼上还驾着几门大炮。比得东华门更是难攻,不过却是距离正阳殿是最近的。“开门!”君颢冲着城楼大喊,“我是来为大汗奔丧的!快些开门!” 叫嚷了半天,才有将领开门来看。立刻冲着君颢拱手行礼:“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这番客气的模样,让君颢甚是满足。他只恐被怀疑,立刻飞身上马,消失在雨雾中。 街道上很是安静,此时的百姓应该都在家中。马蹄溅起的水花,飞得老高老高。他一刻也不敢停留,朝着康王府而去。一年前的康王府,还是兵符尚书的府邸呢。 如今却是换了匾额,还真是物是人非。王府的偏厅内,尺素正在焦急的等着。等看到君颢进来的那一刻,她顿时觉着,自己看到了希望。至少完成这个任务,不就是自由了么。 只是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林一凡断断续续的告诉君颢:“城内已经按照吩咐,布置好了埋伏。可惜王启波那里……”探子来报说,王启波陷入包围,不知生死如何。 剩下的军队,大部分已经逃了回去。难怪,难怪一直等不到陈国来救援。听闻此言,君颢气的咬牙启齿:“看来还要另想主意。”他压下怒火,等到复位后再找陈国问个明白。 燥热的天气,被干燥的风儿吹得越发难捱。枝头繁茂的树荫,也难以抵挡高声叫嚷的蝉儿。廊檐下的小池边,盛开的粉红荷花。倒是颇有一丝丝的凉意,纤云站在旁边,焦虑的心儿慢慢安静下来。 想着昨晚尺素来的时候,苦苦哀求自己的神色。她还是放心不下,复国之计和夫妻情分之间,她终究是选择了前者。她不想要自己看的妹妹着急,也不想要做什么背叛东麓的事情。 此时她倚靠在廊檐下的石凳上,不停地摇着团扇。左右伸着脖子去看,只是希望可以看到尺素的身影。从昨儿到现在,确是没有一点消息。她很是担心,担心尺素哪里能不能够让君颢进城。 就在此时,一个碧青色的身影匆匆而来。纤云看得仔细,正是打探消息的蝶衣回来了。她附耳告诉纤云,说是楚君颢已经进了城。听闻此消息,纤云顿时眉开眼笑。 “王妃还要小心王爷,”蝶衣好心在旁提醒着,“才刚奴婢看见王爷的脸色,不是很好。”听了蝶衣的话语,纤云的心儿咯噔跳了一下。她才要接口,却听得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抬眼望去,可不就是端木康么。他不是应该在宫里,主持大局才是的。怎么忽然回来了,莫非是知道了什么?纤云不觉咽了口唾沫,浑身开始不停地冒汗。就连手里的扇子,也险些拿不稳了。 但见端木康负着手缓缓走来,满脸的怒气。纤云不觉暗暗定了定神,方才开口笑着道:“康哥怎么回来这么早?我这就给你沏茶……”此时纤云只想找个借口,快些离开这里的好。 谁知端木康却是拉住了她的衣袖,转而看着纤云的眼睛。嘲讽着:“都说康王妃乃东麓细作,我偏不信。你说是么?”最后这四个字,被端木看说的很是沉重。 起初在宫里的时候,商讨征伐东麓残党的事情。而且还有陈国来掺和,便有人议论说是宫内定有内奸。端木康仔细想了想,也就只有尺素和纤云了。她们虽为姐妹,却是有细作的嫌疑。 不过端木康却是不肯相信,“看着我的眼睛,我要听你说,”端木康锐利的目光看向纤云,认真而又带有期盼的问着。其实端木康的心里,也是害怕,害怕纤云说出自己所担心的真相。 “王爷认为呢?”纤云流转的目光,停留在端木康的眼眸下。对于纤云来说,她不想伤害他。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夫妻一场。相处这段时间,她是真的喜欢端木康。 就算是他夺了王位,就算是他害了自己。她也不在乎,因为她喜欢他。这世间情感,也不过如此。有微风浮动湖面,莲花散发着阵阵清香。荡涤着暑气,撩拨着纤云躁动的心弦。 “九龙玉乃西戎皇族所有,”端木康放开纤云的手,缓缓开口道,“所有人见了,都会行礼问安。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时候楚君颢应该进了城的。”他的话语平淡,让人捉摸不透。 直到此时,纤云方才晓得。原来端木康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尽管那么小心,还是露了马脚。“玉佩是我拿的,”纤云看着他,很是认真道,“随便王爷,怎么处置都好……” 池塘里的荷花,点缀着干燥的夏季。荷塘边的小亭子里,一张石桌石凳。摆放着一壶清茶,给这难熬的夏天丝丝清爽。纤云像是一个做错了的孩子,跪在地上等候端木康的惩罚。 其实纤云都已经想好了的,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或者说刚开始遇到端木康,就是一个错误。她的本意是找寻尺素,却不经意间做了康王妃。这是她的宿命,又为何在情分间抉择? 可是昨晚的情形,已经由不得她了。她不可以背叛东麓,陷害尺素的。她亏欠尺素一辈子,所以一定要弥补与她。只是对于端木康,便只有等到下辈子了。不,下辈子不要再相遇。 “你亏欠了她,害怕伤害她,可是我呢?我是你的夫君呀,你把我放在什么地方?”端木康扶起纤云,焦虑的问道。他一心喜欢纤云,对她恩宠备至。甚至不惜,说他勾结东麓之嫌。 不然怎会,让楚君颢进城的。想着初遇纤云,还是慵懒的午后。纤云娇羞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一眼回眸之间,他便倾心于她。说是要帮助纤云,其实是想着留住她的心。 一次次的欺骗,都只是他的真心所在。他是真的在乎纤云,才会欺骗她的。不然纤云便会离他而去。可是他的付出,却总是换来纤云的负心。所以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纤云内心的真实想法。 望着端木康渴求的眼神,纤云的心儿顿时软了下来。她咬着唇,含着泪花。终是不忍说出分别的话,她再次跪在地上,泣声道:“王爷,我,我……对不起,不要逼我……” 开口的是“王爷”,而不是熟悉的“康哥”了。端木康愣在那里,方才缓缓的松开了他的手。自嘲着:“我只是想着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总是,总是想着离开我?” 听得出来,端木康颤抖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关怀,纤云怎会不知呢?只是她还不知道尺素哪里的情况,如果此时离开王府。那么以后,都不会再进来了。端木康定然会恨死自己的。 望着他落寞的身影,纤云回想起来他的好。一时没忍住,哭着上前揽住端木康的腰身:“康哥,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可好……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他回身望着她哭泣的小脸,心儿被融化了。抚着她的泪痕,让端木康倍感欣慰。他的真心,到底被纤云所接受的:“那你答应我,杀了楚君颢,我会饶了你,立刻封你为王后。” 什么?杀了楚君颢?纤云可是听错了吧。她惊恐的望着端木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难道这是赎自己拿走九龙玉的罪过么?还是,还是端木康在欺骗自己留下的借口。 纤云不同于尺素,她只是一个小小侍女。虽然嘴上有时说话很了一些,可是心里却是柔软不已。杀人的事情,她不会去做的。而且听端木康所言,怎么倒像是有什么阴谋。 “不过是七星草,”端木康将药包塞入纤云手中,然后低声到,“又不是让你真的去杀人,何况这药不会害了他的……”他说着说着,深深吻着纤云的脖颈。万般柔情,却让纤云顿觉一阵寒意。 第五十四回 燕婉凝襄助萧郎 于尺素出手阻拦 石榴花在夏季开的绚烂如霞,红艳艳的。从山谷间一直蔓延到天尽头,漫山遍野都是一层耀眼的色彩。微风轻轻吹过,静静地浮动着软软的味道。走在这里的时候,婉凝惊叹于这般美景。 日落时分,黄昏后的夕阳映照期间。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子,又像是大海间的波浪。一层一层,一叠一叠,翻卷而来。婉凝静静地坐在马车上,望着霞光璀璨的暮色,安静而又甜美。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没有复国之事。是不是可以,与君颢一起观赏这霞光蜿蜒。然后幸福的度过一生,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只是人生没有如果,可以让婉凝来叹息的。 忽而听得身后马蹄声,婉凝不觉回过头去。却见萧易寒一袭白衣,坐在马背上。映衬着斑驳的流霞,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塑。也是这个男子,为了一己私欲才弄到如今这步田地。 “阿凝,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他轻轻开口,像是一阵安静的清风。婉凝伸出手来,遮挡住折射过来的阳光。不觉问道:“君颢不是说,要在这里等着他么?你要去哪里?” 而今等待不是唯一的办法,萧易寒还要去亚关口协助王启波。不然就会惹来陈国那些言官,说他们东麓见死不救云云。其实不过是一些流言罢了,可是萧易寒却是希望一切顺利。 听闻他要带兵去亚关口,婉凝立刻摇头阻拦:“那怎么可以?亚关口地势险要,此时又到了黄昏,戎兵必有埋伏的。”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在亚关口作战。险些在那里丧生呢。 现在忽然提出,要去亚关口。不由得让婉凝生出一份回忆,她不希望父亲的故事在萧易寒身上重演。就算是为了最后的复国大计,也要稳住才好。最多等一晚,明早或许就会开城门的。 婉凝但有的神情,让萧易寒甚是欣慰。他望着婉凝忧心的神色,似乎看到了婉凝内心那颗关怀的心儿。微风吹过,拂动着婉凝的青丝。萧易寒不觉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她的发丝:“阿凝,等我……”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婉凝的思绪,不觉回到了五年前。那时的那天,萧易寒也是这样说的。只是这一等,却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望着他高大而又孤寂的身影,婉凝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这一次,她要追随萧易寒一起。是生是死,皆由天定。坚定的眼神,执着的行为。让萧易寒看到了另一个燕婉凝,究竟是她还念着往昔的情分。他慢慢的伸出手来,转而满怀期待的看着婉凝。 她眼中流转的目光,点缀着无数的希望。也只是片刻的犹豫,却还是将自己的小手,放在她的大手中:“好,生死与共——”真好,有这个承诺。萧易寒怎会在乎,那封写有《贵妃怨》的诗词。 然而他想的太过简单,《贵妃怨》却是他与婉凝缘分的终结。信中的每一个字迹,敲击着他脆弱的心。或许他并不曾想得到,这首诗并非婉凝的真实想法。他不想,去追究的。 只是后来,复国后再次恳求婚事的时候。所谓“来生再见”的话语,终是成了谶语,他笑着从容赴死。夕阳渐渐落下山头,他和婉凝一人一匹马。带着少数士兵,消失在斜阳暮色中。 亚关口距离京都不过三十余里,却是阻挡外敌入侵的东大门。这与江城有这同样的战略意义。此时暮色将至,已经听不到刀兵之声了。远远望去,只有许多的帐篷和篝火。 想来戎兵已经退下,都开始要休息了吧。萧易寒带着婉凝,只是要找到王启波。然后再带一小队士兵突击,尽快赶到京都才是。因为王启波当初修筑京都城,自然熟悉攻城的要点。 而且深夜出兵,不会有太大损失。如此这般想着,两人便挨着帐篷一个一个找寻。夏季的天气炎热些,有些人还没有休息。每顶帐篷后,都有人牢牢把守。夜色深沉,还真不易找。 素来听闻将军帐篷,都是比较高一些的。只是萧易寒半天也未找到,反倒是在一顶帐篷里,看到了王启波!原来是被戎兵所软禁了,难怪一直没有来京都汇合。好在萧易寒看到,他要救出他来。 婉凝的眼睛不太好,竟是碰倒了帐篷后的一盏油灯。一声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守卫的士兵。那些戎兵立刻警觉起来:“什么人?快!把他们包围起来!”几只火把,照的婉凝双目睁不开。 萧易寒在一旁护着婉凝,陪着笑扯谎道:“我们是康王爷派来的,他说楚君颢已经进了城,要你们立刻退兵……”“手谕呢?”那个守卫伸出手来,“没有王爷的手谕,我们不敢做主。” 本以为撒谎就可逃脱,谁知他们不上当。萧易寒立刻拔出宝剑,冷冷的说道:“放了王将军,我便饶了你们!”守卫这才明白,是搭救王启波的人。他们纷纷搭箭弯弓,冲着他们两个。 “阿凝别怕,”萧易寒转身安慰道,“你去旁边藏起来,我会保护你的。”听了这话,婉凝惊恐的朝着一堆草垛后跑去。她悄悄探出脑袋来,看到萧易寒宝剑上的丝丝寒意。 但见他一个人手持利剑,与那些戎兵做着殊死搏斗。那些带来的士兵,也都纷纷上前帮忙。一时之间,刀光剑影。招招夺命,看的婉凝浑身冒出冷汗。她攥紧了拳头,替他焦急起来。 “萧郎,救我——”忽然身后一双大手,硬是将婉凝抓了起来。她惶恐的来回挣扎,冲着萧易寒高声叫喊。戎兵将婉凝抓到手,便立刻威胁起来萧易寒。那一刻,月色凄寒。 听得婉凝的叫喊声,萧易寒便回身杀了过来。也只是一剑砍伤了几个守卫,却是看着婉凝被人抓住,分外忧心:“放了她!”此时的萧易寒,像是一只发怒的小豹子。 那个守卫将刀子架在婉凝的脖颈处,得意的坏笑:“放下你的剑,我便放了她。不然……”他一面说着,一面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刀子将婉凝的脖颈,印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找死!”萧易寒见状,握紧利剑。飞身上前一跃,一脚将守卫踢倒在地。随着刀子“豁朗”坠地的声音,婉凝被萧易寒揽在怀里。害怕,惊恐,都在他的怀里顷刻间化为乌有。 好险,好险。婉凝常常的吁了口气,望着他温婉的眼神。仿佛是找到了当初的那种感觉,在他这里只有安全和平和。“阿凝不怕,”他为她包扎脖颈的伤口,让婉凝顿感热泪盈眶。 夜色凄迷,月落西山。干净的夜空中,挂着几点小小的星星。寂寂寥寥,一眼望过去,像是垂暮的星野。映衬着夜色阑珊,安静一如往常。只是对于纤云来说,却是漫长难熬。 从大厅出来的时候,她紧紧握着手里的七星草。心儿砰砰的跳个不停,像是揣了一只兔子。仿佛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看。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让她走路都有些害怕。 到底是那句话说的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纤云根本就不想去对君颢下药,可是为了端木康。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端木康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的顶梁柱。 就算是最后失败,对于她来说大不了一死。又何足惧哉!只是她好容易找到的妹妹尺素,可就是要真的对不起她了。左思右想,纤云终觉不妥。可是此时,她已经来到了东厢房。 昨天的时候,君颢进城是尺素接应的。一切汇合地点就在康王府,因为端木康在宫里,应该不会觉察的。而且纤云又和尺素是姐妹,在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不知不觉,纤云已经来到门子前。 进门还是不进门?纤云正自犹豫的时候,门子已经被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尺素,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尽管脸上挂着笑意,可在纤云看来。尺素却是委屈的很,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纤云?”尺素虽然知道,自己的姐姐就是纤云。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唤她的名字,那段回忆实在是让她对纤云,没有了最初的印象。“皇上已经来了,你赶紧去见见吧。” 心里乱乱的纤云,含糊的答应了一声。这才恍恍惚惚的进了屋子,跟在后面的尺素总是觉着哪里不对劲儿。还以为是纤云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或者是害怕被端木康责罚。 其实想起之前端木康对待纤云,尺素也觉着纤云有些可怜。本来她是可以逃走的,在玉池没有纷争。可是为了复国这条路,纤云还是选择了放弃情爱。权力面前,总会让人疑惑。 两人彼此见过君颢,开始说起接下来的事情。但听得楚君颢开口的谋划,却在纤云耳里轻轻飘过。她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听什么谋划。她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下药。 当她端着茶壶走到廊檐下时,心儿慌乱起来。手心开始冒汗,而且哆哆嗦嗦的不听使唤。七星草,七星草。端木康的话语在耳畔响起,让她心不由手。终究还是,悄悄掺入了茶水中。 不会死人的,七星草只会让人迷失本性。纤云一直在悄悄安慰自己,她端着茶水来回摇晃。方才重新放在茶盘上,这才准备端进屋子。此时此刻,枝头的乌鸦叫嚣。纤云的心,开始有些害怕。 “你疯了!”忽然,尺素从侧门冲出来,然后狠狠将茶壶推倒在地,“如果被皇上知道,你还活得成么?”原来尺素一直没有走远,她看着纤云的心不在焉,便知道其中有内情。 而今看来,果然如此。纤云这才惊魂未定的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我,我错了,我……”“你别怕,”尺素将她扶起身子,安慰着,“我不会说出去的,但只是以后,万不可再这样了——” 廊檐上的灯笼,被风儿吹得来回摇摆。星星像是萤火虫一样,在夜空中安静的飞过。然后安稳的躺在云朵儿上,做一个好梦。此时此刻,君颢已经睡下了。尺素关好门,慢慢的退了出来。 小径幽深,高大的柳树遮掩其间。一阵低声的呜咽,不由得让尺素移步小亭。月亮清辉的颜色,挥洒在亭子上。好似流水一般,流过琉璃盏。只见纤云独自一人,抱膝独自垂泪。 怎会不伤心呢,她没有按照端木康所言。而是被尺素发现,纤云已经无路可退了。若是被端木康知晓,定然不会放过她的。这倒是没什么,而且对于君颢,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有的时候,纤云好恨自己。为什么会狠不下心来,端木康说到底是自己的夫君。楚君颢算什么,算来不过是自己的主子罢了。当初若不是他和王连瑛,她又怎会落入宫中为奴为婢。 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用”两个字,端木康才是她唯一的依靠。想到这里,纤云万分后悔。其实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过命运的纠葛。云中的月,也好似在嘲笑自己。 “皇上说要见见王连瑛,”尺素在旁低声道,“还说,还说要你为诱饵。威胁端木康开城门……”这就是商议的结果,尺素一直都没有开口。她只怕是会伤了纤云的心,谁知纤云会先下手呢。 开城门的确不易,既然端木康要除掉君颢,自然也有法子应付。不如要王连瑛联系元易斌,然后同纤云上演一场苦肉计。假意说纤云有了身子,不可见血腥杀戮。 凭借着端木康对纤云的一片痴心,自然可以打开城门。就算是不开城门,也总归是舒缓两天。好等等援兵的到来,一石二鸟之计。却是对纤云的不公平,所以尺素才迟迟不肯说出。 听了这个谋划,纤云一时沉默了下来。虽说楚君颢也在策划,可是人家没有用下药这么下三滥的手法。哪里像是端木康,对待楚君颢竟然要置于死地。纤云顿时感谢,尺素的救命之恩。 月色渐渐柔和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安静的游走,原来时间可以带走一切。却又让人,这般惶恐。“谢谢你,”纤云抬起头来,看着尺素担忧的神色,不觉露出笑意。 纤云和尺素姐妹二人,还颇有相似之处。都是为了家国利益,甘愿抛弃儿女情思。最后却都是悲剧收场,令人扼腕叹息。是不是在权力面前,心儿都会变得无法选择。 “可就是,委屈了你,”尺素轻声说着,若是被端木康发现被骗。定然又是对纤云一阵拳打脚踢,如此生活让尺素为之痛惜。究竟端木康哪里好,让纤云迷恋的失去了方向。 想到这里,尺素忽而想起了林一凡。同样的道理,林一凡哪里吸引着她?也让她心为所动。她轻轻的笑着,原来她和姐姐纤云一样。看来人世间的情感,倒是糊涂一些的好。 “姐姐,”尺素开口唤着这个称呼,有些生硬。却是来自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她轻轻握着纤云的手,给予她温暖。就算是多年后,那次分开后的第一次相认和赎罪吧。 第五十五回 患难真情心感激 虚情假意逢真心 几片云朵,几缕星辰。遮掩着夜色的深沉,不时夜风吹过,拂动着往昔的回忆。那些空中如宝石般的星星,闪耀着灵动的光泽。若是放在平常,婉凝定会静下心来,欣赏着美丽的夜色。 只是而今被戎兵所抓,婉凝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再去看什么夜色了。她被软禁在小小的帐篷里,而且还被双手反绑。萧易寒与她一样,只是背靠着背坐在地上。没有丝毫自由。 抬眸望去,隔着那道小小的窗子。可以看得到外面夜色的星星,婉凝不觉想起了君颢。此时此刻,他会在哪里。是不是已经进了城,与尺素联系上了。还是被抓住了?不,不会的。 很快,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而今自己深陷敌营,还有心思去管他人。还是应该想个法子,尽快逃离这里的好。索性有萧易寒陪着,不然独剩自己一人,还如何挨得过。 夏季的夜里颇为燥热,加上婉凝的脖颈处受了伤。而且又没有上药,此时只觉着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如果君颢在这里就好了,她想着君颢,念着君颢。分别才体会得到,情感的可贵。 许是听到了婉凝微微的叹息,萧易寒不觉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阿凝别怕,我会想法子救你的……”他一面说着,一面用脚勾起了一小块儿石头。然后费力拿在手心。 只要拿着小石块儿,割破绑缚双手的绳子就好。婉凝模糊的眼睛,有些泪眼婆娑。她看到萧易寒用小石子。在他自己的手腕上,不停地来回磨着。因为绳子绑着手腕,所以割绳子时,手腕儿也被划伤了。 看着血红的伤痕,婉凝不觉颇为感激。他为了救自己,竟是不顾伤痕累累。随着绳子的渐渐磨细直至磨断,总算是松了双手。他又割破脚上的绳子,这才为婉凝松绑。 “你的手……”婉凝泪眼模糊的看着那道伤痕,心里甚是不好受,“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她腿上受了伤,跑不了多远的。而且脖颈处不能见风,她不想连累萧易寒的。 只是他又怎会放弃婉凝,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小瓶药膏。轻轻的为婉凝擦拭在伤口处,然后用轻纱包扎起来:“在外行军,难免受伤。总要携带上药膏的,等进了城,一切会好起来的。” 可是萧易寒的手呢,她有些担心。想要伸出手来,看看他的伤口。却见萧易寒笑着收回了手,转而笑着:“不过是擦伤了点儿皮,不妨事儿的……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的好……” 他说着,便蹲下身子,意思是要婉凝伏在他的背上。这样走的时候快一些。婉凝望着他高大的身子,不觉犹豫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君颢,如果君颢也这样对待自己,该有多好。 直到后来的夏夜,婉凝依稀记得那个温暖的后背。有一个叫做萧易寒的男子,救下了自己。如果没有萧易寒,或许自己早就已经死了。是不是自己后来的决定,是错误的。 若不是写下那首《贵妃怨》,若不是君颢的妒忌。萧易寒也不会离开自己,而今只残存在婉凝的脑海中。她将缝制好的披风,缓缓的丢入火炭中。看着跳动的火焰,不觉泪如雨下。 萧萧风声,送入树林。将白日里的热气,通通消散殆尽。鸟儿也停歇下来,安静的做着好梦。偶尔有几声虫鸣,却也都埋入深深的梦境中。萧易寒背着婉凝,将她放在了一棵树下。 “听话,我得救出王启波才好,”他安慰着婉凝,刚刚要走的时候。却是被婉凝紧紧攥住手心,婉凝不舍的眼神充斥着双眸。叫人疼惜,又叫人不忍。一如五年前,从未变过。 他怎会不知呢,婉凝还是在乎他的。这样便好,他心里欢喜着,却又不想要婉凝受到连累。这才决定自己去搭救,他轻轻推开婉凝的手。给予她一个安稳的笑意,让她放心。 没有月色,没有星星。只有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婉凝第一次感到害怕。以前在宫里,被人欺负的时候。她都不曾退却过,而今却是独自一人。望着漆黑如墨的四周,她感到无助和彷徨。 缓缓伸出手心,还残留着萧易寒的体温。她的指尖,才刚碰触到了他手腕间的伤口。伤口很浅,却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地刻在婉凝的心间。她更不会忘记,他厚实的后背。 回想着方才被他这般呵护,婉凝感到很是满足。却又隐隐觉着不安,若不是自己当初被迫入宫。又怎会让他空空的等了五年之久,本以为他会另娶,谁知他竟是这般痴心。 不知过了多久,婉凝觉着头脑昏沉。眼皮总是发涩,熬了一个晚上,怎会不瞌睡呢。可她不能睡,她要等到萧易寒过来。他说过会回来的,婉凝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许是这几天太过劳累,许是身子还未回复。婉凝总觉着头脑昏沉,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空白。她扶着树想要站起身,却是双腿发软。猛然间跪倒在地,幸而被赶来的萧易寒搀扶住了。 “阿凝,”他来得及时,将婉凝揽在怀里,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凝,阿凝——”他连声叫着她的名字,终是将她唤醒。她望着他一脸关怀,心里甜如蜜。 他将婉凝抱在怀里,然后为她轻轻的揉着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看到婉凝的意识渐渐清醒。他一阵欣喜:“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再次拥着婉凝入怀,萧易寒只觉恍如隔世。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他暗暗发誓,等到复国那一天。就要请旨,迎娶婉凝为妻。他不想要看着婉凝这般受苦,他要照顾婉凝一辈子。熟悉的栀子花香,萦绕在这片回忆之中。 “王将军呢?”渐渐醒过来的婉凝,还不忘这个任务。她在什么时候,都在想着君颢,却总是忽略了自己。一时之间,让萧易寒好生羡煞,又好生嫉妒。不然也不会,参与谋反了。 想着才刚去搭救的时候,却不料没有见到王启波。他又担心婉凝,没有走远。这才折了回来,好在来得及时。“你在做什么?”婉凝一时恼了,如果救不到王启波,还怎么搭救君颢。 “很快,会有援兵的,我们先走……”他低声耳语,消散着婉凝的怒意。原来王启波已经逃走,留下一张纸团。不要让萧易寒担心,要他们赶紧离开。真好,如此一来婉凝便放心了。 流霞蜿蜒,点染夏季的黄昏。仿佛是织女织就的锦缎,均匀的铺洒在空中。轻薄透明,暖暖软软。回想着白日间那一声“姐姐”,让纤云感到万分欣慰。多少年了,她终是等到了这个回应。 不管怎样,当初的恩怨尽数化去。虽说是王连瑛让她们姐妹分开,产生了误会。可是若没有王连瑛,纤云和尺素也不会好好地活到今天。恩也好,恨也罢。纤云只愿,一切按照计划如常。 早晨的时候,起了一层薄雾。笼罩着整片天际,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果然,当纤云起身梳洗的时候。却看到端木康一脸阴沉的走进来,看起来面色不是很好。 前些日子,是他要纤云送去七星草给君颢。她听了尺素的话语,没有送过去,更是将君颢带到了王府。加上那块儿玉佩的事情。这一切的行径,也就只有纤云可以做到了。 这样的结果,怎会不让端木康气恼。他一直给与纤云自由和信任,却不料纤云竟然这样对待他。还好此刻端木康在宫里,不然他定然赶回王府,将楚君颢亲手杀死。 这是纤云所庆幸的地方:“康哥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神色有些不好呢。”她心平气和的问着,却还是禁不住心里直打鼓。纤云是在故作无知,还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端木康从她闪烁不定的眼神中,早就已经看了出来。他扬起手掌,狠狠的打在纤云的脸颊上,然后冷冷一笑:“玉佩之事我暂且饶过你,你却连七星草也敢违背我!” 捂着左脸发烫的脸颊,纤云直气得眼泪直流。她尽心服侍端木康,却总是受他欺负。玉佩之事,的确是她对不起端木康。还有七星草,她不能对不起楚君颢,对不起妹妹尺素。 “你要打就打吧,”纤云止住了泪水,然后慢慢的站起身子,“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不是么?”她委屈的话语,融在端木康的心里时。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原来纤云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他慢慢的散了怒气,然后轻轻的抚着她的泪水。略带歉意说道:“是我太冲动了,云妹,你就绕过我这一次。只当是我,我发疯了,不成么?”他这般体贴,让纤云委实恨不起来。 “只是,”端木康迟疑一阵,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怎么总是帮着外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满含着怨气。可是纤云听得出来,端木康还是在意自己的。不然,又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楚君颢非但没有死,而且城外还有王启波带领的陈国军队。端木康怎会不担心,如今城门紧闭有四五天了,只怕是百姓们会要饿死的。楚君颢大约就是想着,要的这个结果吧。 假使楚君颢真的成功复国,那么遭殃的第一个便是端木康。及而连累纤云,端木康并不想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是真心,为了纤云好。纤云低下了头,偎依着他道:“那也不该,拿腹中胎儿罚我……” “什么?你,你说什么?”尽管纤云的声音很小,可是端木康还是听得出来。他欣喜的看着纤云,不觉将手抚上她的小腹,喜不自胜:“我端木康,要做阿爹了,我要有孩子了——” 黄昏的时候,霞色弥漫在空中。给这片琉璃瓦,涂上了一抹好看的颜色。此时宫里喜气洋洋,殿前挂满了红绸带。一则是因为纤云被封为后,恩赐长春宫,二则纤云身怀有喜。 以前身为侍女的时候,纤云来过长春宫。这里距离正阳殿很近的,曾是江苓嫣的居所。皇后的寝宫正在修葺,所以委屈了纤云。不过纤云很是满足,看着那些赏赐,满心欢喜。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后位还可做多久。或许明天就会离开,也或许后天吧。但不管怎样,她都会感念端木康的给与她的一切。就是最后死了,她也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后来的后来,纤云果然是没有料想得到。自己会和端木康分开,而且自此一别便也没有没有见过。阴阳两隔,让她万念俱灰。还好女儿陪着她,让她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可还满意?”端木康轻轻走来,然后揽着她的肩,低声耳语,“云妹以后好生养胎,我等着做阿爹呢……”他一面说着,一面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她的腹部,“他在动呢。” 看着眼前这个柔情款款的男子,纤云实在是不忍欺骗他。却又舍不得对尺素的承诺,只好暂且假意道:“才只两个月,哪里会动?康哥怕是有些急了。”她抚着他的长发,微微笑着。 那个时候的纤云,有了端木康的恩宠。更是觉着幸福无比,可是端木康一走。她又回想起尺素和君颢的期盼。不觉心里彷徨的紧,到底要怎样,才可以骗得过端木康打开城门。 窗外月色朦胧,像是蕴蓄着一方心事。让人捉弄摸不透,纤云独倚西窗。可以看得到尺素的心儿。也可以想象得到,楚君颢殷殷期盼的目光。原来她的存在,是如此重要。 “叔父?”纤云不曾料想得到,王连瑛也会在宫里。惊喜之余,更多的则是怨恨。是他将自己和尺素分开了,不过养育之恩还是让纤云选择忘却。毕竟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王连瑛偷偷告诉纤云,城外有萧易寒镇守。已经将水源全部切断,估计城池守不住三天。“听闻你有孕,你必须跟我走,”王连瑛抚养纤云多年,已经将她当做了亲生女儿。 当初谋划设计害死大汗,王连瑛也是功臣之一。他一直没有离开,就是守护者纤云的。他的这份心思,让纤云顿感热泪盈眶。她想着尺素的嘱托,还是摇了摇头:“让皇上和尺素做好准备……” 看着纤云坚定的眼神,王连瑛也便没有继续劝导。反倒是将手搭在纤云的手腕上,正要却纤云阻止的时候。却听得王连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你难道……” 身在宫里,王连瑛也学得一手医理。听得他这么说来,纤云不觉附耳说出了尺素的计划。谁知王连瑛听了此言,更是连连摇头:“端木康脾气多变,若是被他知道,定然不会饶了你的!” 她一时犯了难,可若是不答应,尺素寄予的厚望全部都作废了。她将此事告诉了王连瑛,希望可以有什么法子解决。王连瑛只说了一句:“姐妹相认,实属不易。”话音落下,纤云一时静下了心。 第五十六回 断绝水源攻城门 可怜情人无退路 阳光炽热,将原本焦渴的大地,烧烤的分外灼热。枝头的蝉儿拼命嘶吼,叫嚣声颤动着每一方叶子。已经连着几天没有下雨,再加上干燥的天气。紧闭的城门,城里的百姓已经焦渴难忍。 本来城郊外还有一口水井,而今却是连沙子都挖了出来。实在是没有了水源,照这么下去的话,只怕是会死更多的人。城外从戎兵哪里逃回来的萧易寒,在这里见到了王启波。 东西两道门,都无法攻进去。何况楚君颢在城内,一则害怕被戎兵挟持,二则昨儿个传来口信。说是尺素和纤云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端木康亲自开城门的。可是而今看来,确乎没有任何动静。 站在大柳树下躲避暑热,王启波有些焦躁不安:“如果这样下去,岂不是坐着等死?亚关口哪里的戎兵,不消两天就会回来救援。再不进城,只怕是咱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可是才得到楚君颢的音信,说是不可轻举妄动。萧易寒听着王启波不断的劝说,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他看着满头大汗的婉凝,不觉为她取水来。萧易寒无心战场,让王启波很是无奈。 “还是省着些,”婉凝轻轻抿了口水,然后递给萧易寒道,“留着你和王将军喝吧,不然会没力气的。”平素王启波对婉凝的印象不是很好,见到递来的水壶,竟是撇过脸去。 喝水,省着些喝水。王启波的耳畔处,不断的回荡着这几个字眼。忽然,他一拍脑门儿,双目发亮:“他们不肯开城门,我们就断了水源!恰逢属热天气,相信他们熬不了几天的!”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注意,王启波很快便吩咐属下,连同萧易寒一起到恒河去的上游。然后切断水源,只要不下雨。那么城内很快会乱作一团,他端木康必然会打开城门的。 到时候加上焦渴死亡,城内必然大乱。只要趁乱进城,那么复国便会有望。昔日有魏国水灌大梁,今朝便有恒河谁断京都。约莫一炷香的时候,恒河已经被拦截下来。 望着城楼上守卫的士兵,王启波不禁有些得意:“若是要喝水,便快些开城门!我可不想京都变成一座死城!”看着匆匆禀告的士兵,王启波冷冷的笑着,仿佛胜券在握。 风儿吹过来,热辣辣的灼烧着每一寸土地。以往从未有过这么热的天气,萧易寒为婉凝擦拭着汗水。还为她遮挡阴凉,告诉婉凝就快要进城了。“还需忍一忍,”他为她轻轻扇着风。 “你们切断水源,君颢怎么办?”婉凝只等着萧易寒回来,立刻抓着他的手腕,焦急地喊着,“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渴死么?”她的话语,被王启波听到了。 看着婉凝焦虑的神色,王启波不觉接口解释:“是我的主意,这里并没有萧易寒的事情……如你这般妇人之仁,如何成就大事?”他说的话语字字沉重,狠狠敲打着婉凝的心儿。 其实仔细想想,王启波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怔怔的望着大门,只希望快些开城门。好让她快些见到君颢,见到尺素和纤云。只是她的这份担忧,却让一旁的萧易寒,暗暗攥紧了拳头。 晌午的时候,日头更毒了。太阳火辣辣的烧烤着大地,连门子上的镀金都熔化了。枝头的叶子,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蝉儿叫喊的累了些,伏在枝头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道路旁的尘土,被太阳烧的发烫。此时城外的每个人,都在望着城门。渴望着开启的那一刻。尤其是王启波,他可不希望这般费心,却是得不到结果。随着一阵“吱吱呀呀”,城门开了。 王启波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城楼上已经没有了守卫。遂挥了挥手,冲着带来的士兵高声喊道:“兄弟们!咱们进城去!搭救皇上!杀了戎兵!冲啊——”于是所有的人,顿时精神倍增了不少。 仔细算来,与戎兵的这般纠葛,已经费可不少日子。就是不知道城内的情况,究竟是怎样了。婉凝坐在马车上,由着萧易寒驾着车子随后也进了城。只是她没有掀开帘子,她害怕看到百姓的惨状。 坐在马车里,尽管她捂着耳朵。却也能够听到车外,兵器交接的声音。百姓痛哭流涕的叫喊,还有四散逃离的脚步声。忽然,她猛然抬起头来。掀开帘子左右看看,她要找到君颢。 是不是她的君颢,也在这人群当中。她看到亲人离散的场景,看到尸横遍野的画面。一时竟是想起了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大火焚烧皇宫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一片狼藉。 “快进去!”萧易寒见婉凝探出头来,赶忙捂着她的眼睛,“皇上在康王府,等到了那里,就安全了……”他的声音很快,被随后而来的厮杀声掩埋。可是婉凝依稀听得到,君颢在康王府。 这就好,这就好。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终是放下了。只是可怜了百姓们,战火纷扰。最后受伤的,总是他们。虽然她在马车里,可是她可以听到。百姓内心的怨气,还有他们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也没有了嘈杂声。萧易寒伸出手来,挽着她走进康王府第。这里曾是一片荒芜,现在却是这般琼楼。难以想象,百姓们怨声载道的痛苦表情。 复国后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婉凝记得君颢复位后,第一件事便是休养生息。至少要在五年内,恢复东麓的元气。并且还要招徕外地移民,鼓励农耕措施。似乎,流亡在外的君颢长大了不少。 后来的婉凝,也渐渐学会了如何为人处世。她虽为御前侍女,却也有侍寝后宫的责任。那时的她带领后宫,一切从简。与百姓同甘共苦,被百信们成为东麓的“最美侍女”。 沿着廊檐每走一步,婉凝的心儿都要快速跳动。她与君颢分开许久,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要说些什么。她有些激动,然而却在推开门子的刹那。却是看到了,一脸怒色的君颢。 “不是要你们按兵不动?”君颢急的直拍桌子,冲着萧易寒大吼,“尺素都说给你们,纤云会劝说端木康的!现在倒好,纤云被端木康挟持!你们说说,究竟该怎么办?”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婉凝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回身看着萧易寒,眼神有些迷茫。后来还是萧易寒告诉婉凝,纤云会以怀孕为由。让端木康打开城门,并且不费一兵一卒。 “你怎么,不早说?”婉凝顿时明白过来,为何君颢不让他们发兵。如今倒好,不仅伤了百姓,还害得纤云的计划失败。端木康起了疑心,是要惩罚纤云的。此时此刻,窗外起了一层乌云。 风儿挟裹着湖面上的莲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清爽。沿着廊檐徐徐吹过,将炎热的夏季吹散的毫无影踪。莲花绽放出缤纷的色彩,渲染一夏的清新。尽管如此,却无法吹过正阳殿内。 正阳殿乃是东麓皇宫的大殿,时君王上朝议论的正殿。殿内又分为东西二殿,殿阁呈拱月状,将正阳殿环绕其中。寓意“众星捧月”,象征着君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东殿阁为主,是君王休息的寝宫。此时端木康正怒气冲冲的等着纤云,一肚子怒火倏然而起。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许多兵马,冲进城来。街头到处都是四散逃离的百姓。 而且据探子回报,说是哪些兵马由王启波率领。正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来。气急败坏的端木康,一把揪住纤云的手腕。恶狠狠的质问道:“于纤云,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是不是我死了才算?” 望着端木康血红的眼睛,还有他低沉的声音。纤云的眼泪顿时洇满眼眶,委屈的连连摇头:“本来是要,是要这么做的……可我实在是不忍……康哥,你信我,你信我——” 其实纤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初尺素说好的。要以假怀孕为要挟,让端木康打开城门。谁知后来城外的王启波切断水源,引发民乱。于是这才擅自进城,搅乱了民心。 事关这一点,纤云完全不知情。她还在疑虑,是不是尺素又变了挂。而今听着端木康歇斯底里的怒吼,她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本来按照计划进行,是万无一失的。 可惜王启波生性急躁,哪里肯听这所谓的计划。他想着怎么做便怎么做,虽是接了燃眉之急,却让纤云受制于端木康。泪眼涟涟的纤云,让端木康高高扬起的手,还是缓缓放了下来。 因为顾忌纤云“腹中之子,”端木康终是忍了怒气。他不想再多说什么,却只怕自己再次心软。“你走吧!”端木康背对着她,冷冷的说道,“我再也不想要看到你,就只当,我们从未遇见……” 从未遇见?纤云细细的咀嚼着这四个字。心儿宛如蜂蛰般疼痛,当初的遇见还在脑海。于今算来,不过短短四个月,现在却要生生分离。这可是纤云,怎么都不会接受的事实。 当时说好的,要一辈子相守。现在怎么了,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误会。“端木康,你怎么可以,把我赶走?”纤云假意抚着小腹,低声哭泣,“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便见不到他的父亲——” 本欲假意有喜,骗得端木康。可谁料想得到,端木康会这般对待自己。是心碎,是伤心,还是欣慰,是宽心。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温暖着纤云的心。那一刻,她甚至不想再帮助尺素了。 “你可知道这么做,我会死的,”端木康紧紧抓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总是要帮着外人?云妹,听我的话。现在赶紧和蝶衣走,回到草原,就会安全的!” 听了这番话,纤云才晓得。原来端木康都已经做了安排的,只要从南门出去。便会有人接应,然后一直朝北走就可到达草原。此时纤云才万分后悔,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东殿阁内,隐隐透露着栀子的清香。朝着窗子那边儿看,果然是一株栀子。在春风夏雨的滋润下,已经生出了硕大的花瓣。洁白如雪,花蕊嫩黄。周围生出一从新芽儿,朝气蓬勃。 尚且记得,还是离开皇宫的时候。栀子就在这里生了根,一年过去了。竟是没有死去,还是守在清冷的正阳殿。静静地看着人世纷纷,红尘离合。纤云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忽听外面一阵嘈杂。 她惊恐的做起了身子,赶忙要蝶衣去看个究竟。谁知蝶衣去了许久,仍然不见回来。纤云有些担心,便要迈开步子亲自去看。谁知走到大殿的时候,却看到了让她欣喜却又惊恐的画面。 团团围上来的士兵,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此时她的心里一阵惶恐,难怪,难怪当初端木康不让她出来呢。只是端木康呢,纤云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左右看了看,终是找到了他。 果然是王启波!但见他拿着一柄长剑,架在端木康的脖颈处。然后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冲着纤云大喊:“若要救他,就快些交出玉玺。我并不想,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纤云望着被俘获的端木康,心里明白了什么。端木康之前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如果不是纤云,端木康也不会被抓住的。一时纤云后悔不已。 “你来做什么?”端木康忽然冲着纤云怒吼,然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满怀怨怒道,“是不是来看我的笑话?呵,没想到我端木康英明一世,却毁在你这个女人手里——” 不,这不是端木康的真心话。纤云不住的摇头,却又真真切切的听到这些话。心儿纠作一团,那个温柔的他,那个狠心的他。让纤云分辨不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端木康是真心待她的。 只是如今被王启波擒获,他必是为了要自己离开才这么说的。纤云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对王启波道:“王将军,我于纤云历来敬你为英雄。你怎可为了一己功名,杀害一个孩子的父亲?” 每个人都有软肋,王启波也有。平素在宫中长大的纤云,自然晓得丛里说起。王启波最难过的事儿,便是妻儿惨死。想来这个理由,应该可以劝解住他的。纤云急促的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柄长剑。 果然,王启波的眼神有些犹疑。端木康趁机反手握住利剑,也顾不得掌心鲜血淋漓。转而一掌将王启波击倒,迅速从他手下逃离了。“康哥?”纤云抚着他手上的伤口,一时疼惜的掉泪。 只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端木康紧紧抓着纤云的手。然后朝着后花园跑去,回过神来的王启波,对着身后的军队挥手道,“随我杀进皇宫,活捉端木康!”一声令下,士兵蜂拥而至。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东麓随后赶来的士兵。很快便占领了皇宫,紧接着簇拥着楚君颢入得大殿。可还算是复国成功了么,楚君颢要得到玉玺。然后,将戎兵余孽赶至漠北草原。 “若要我退出京都,自然是不可能的,”端木康跪在君颢面前,颇有些得意,“细细算着,萧易寒的军队也快到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要抓住这最后的稻草,赌一把。 第五十七回 苦苦哀求终应承 往昔情分恩情绝 阳光浅淡,穿透薄薄的云层,无精打采的折射近来。在这夏末的时刻,散发着最后的余热。枝头的蝉儿不再,它们已经沉沉睡去。待到明年夏季,再来高歌一曲。 窗台上的栀子,正在慢慢的凋谢。柳林坡下,茅草屋中。早已经按耐不住的端木蓉,硬是要嚷嚷着救出端木康。虽然她不喜欢这个哥哥,虽然她被人骗了这么久。 可不管怎样,端木康都是她的兄长。当初因为纤云的关系,端木蓉误会了大哥端木焜,害得端木焜远走他乡。后来才得到消息,说是端木康被擒。端木蓉心急如焚,急着要救出兄长。 好容易得来一匹快马,她立刻飞身疾驰往京都而去。一路上,她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现着,这几天有关柳林坡的一切。断断续续的关系,让她有了些许眉目,原来一切,都是谎言。 柳林坡下遇到了柳子煜,误会自己为细作。后来柳子煜急着去京都,而自己却是被困在这里。没有了自由,这时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人质,不过还好,彦丽儿放了她。 不然依着柳子煜的计划,用自己这个人质去交换玉玺。最后是得不偿失,或许谁都不会活下来。城中百姓流离失所,在端木蓉看来。甚是可怖。战争的结果,只会给百姓带来灾难。 这已经是攻下京都的第七天了,端木蓉策马入城。一路走一路看,心里为百姓们难过。宫门不让进,端木蓉恼了起来。急的破口大骂:“让我进去!我要见一见楚君颢,究竟如何的蛇蝎心肠!” “彦姑娘把你放了出来?”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端木蓉回过身子。却是许久不见的柳子煜,如今的他更加的风神俊朗。只是端木蓉却觉着,他是那么的虚伪可恶。 当初若不是他将自己带到柳林坡,也许她还有法子,救出端木康。现在看来,更让端木蓉感到气恼:“是我自己跑来的,不管丽儿姐的事儿!你只带我去见楚君颢,我要他放了我哥!” 这么长时间,还是这个脾气。柳子煜不觉在心里轻笑,嘴上却冷冷道:“直呼君王的名讳,你已经犯了大忌。而今端木康为俘虏,怎会轻易放出?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 怎么听这话的口气,与当初救了自己的柳子煜。判若两人呢,是不是有了权力的欲望。会让一个人改变,还是那时就没有认清柳子煜这个人呢。各种问题在她脑海里,不断地浮动着。 “不管如何,我都要见哥哥一面,”端木蓉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凑到柳子煜跟前道,“你若是放了他,我会告诉你,萧易寒的下落。”来的路上,端木蓉听闻,那些人正在找萧易寒呢。 其实朝廷也是怕,怕端木康暗中再与萧易寒来往。那时尾大不掉,可就真不容易了。而且萧易寒素来在边关作战,很是熟悉战法的。若与他作战,不会占到便宜的。 如今已经是攻下京都第十天了,城中百姓好容易安定下来。朝廷并不希望,萧易寒卷土重来。柳子煜细细的想着这几个问题,不觉望着端木蓉期待的眼神。心里一时,没有了主意。 下雨了,夏季的雨分外频繁。将整片天空,渲染着几分不舍。枝头的新叶,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越发耀眼起来。只是临近夏末,叶子也变得有些微黄。站在树下,端木蓉苦苦的求着他。 对于端木蓉而言,柳子煜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可以放下所有的怨恨,放下对柳子煜的介怀。只期盼着,他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就算是最后,要她端木蓉的性命也没有关系的。 “这话倒是言重了,”柳子煜看着端木蓉,不禁生出一阵怜悯。抛开家国恩怨,那份兄妹间的情分,让他分外感动。尤其是端木蓉的庶女身份,不会计较当初端木康的冷言相待。 只是端木康被关押在天牢,柳子煜是进不去的。他也是紧皱眉头,若是求了的话。定然会被否决的,或者是直接赐死了端木康。朝廷不杀他,是念在纤云的面子上的。 “你想个法子,”端木蓉抓着他的手臂,哀求着,“偷偷救他出来,我便立刻和哥哥离开。此后再不踏足中土……”“没有那么简单,”柳子煜知道,朝廷早晚会发现的。 何况当初戎兵焚烧皇宫,占领京都这笔账。至今尚未算清,害得楚君颢流落在外一年多的时间。又该如何办。即便是柳子煜放了端木康,楚君颢会么?绝对不会的。 倘或端木康被放走,是不是还会在草原,重新征兵买马?这不是谁都希望看到的,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他若要再攻京都,谁会阻止得了?这番话倒是事实。 “皇上的意思很清楚,”柳子煜缓缓开口,“是要灭了西戎,在草原上建立郡县。至于端木康的处置,我还不是很明白。”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端木蓉听来,犹如晴天霹雳。 灭了西戎,灭了西戎。这四个字,狠狠地敲击着端木蓉的心口,让她简直不敢相信。即便是对西戎再多的恨,也不可能灭掉西戎呀。西戎是草原上的一支部落,有两百年了。 当初的大汗通过不断征战,不断扩张。用了七十年的时间,才兼并了各方部落。统一了北方,难道两百年后。只因为攻占京都便被灭国么?可是端木蓉听错了,定然是听错了。 “如果,如果以我为人质,可否放了他?”端木蓉忽然开口,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就是说,用她自己来换取玉玺。换取端木康的性命,这却倒是柳子煜不曾想到的。 可是柳子煜的初衷,不就是这么打算的。本以为君颢拿下京都,就可以给端木蓉有个交代,放她离开的。毕竟柳子煜也不希望,再生出什么事儿来。哪里想到,端木蓉会这么说出口。 “你,想好了?”不知为什么,柳子煜有些不舍。或者说是愧疚吧,与端木蓉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为她的豪爽大度,感到分外佩服。果真要利用端木蓉,柳子煜的心里不好受。 一袭清风吹过,撩动着柳子煜的心绪。他望着端木蓉可怜的眼神,不觉轻轻开口:“放心,我会让你和哥哥团聚的。”说到这里,柳子煜已经想好了。不管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夜幕降临,缓缓的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京都的天牢内,一片黑暗。只是现在时值八月,偶有风儿吹过。拂动着白日间的燥热,给这周围的空气,搅扰的阵阵清凉。 即便是到了立秋的时节,天气依旧颇为炎热。加上近段日子没有下雨,空气更加干燥。远处有脚步声响,纤云赶忙接过送来的饭食。然后揭开饭盒去看,果然是婉凝送来的。 到底是自己的主子,那时自己为了救出尺素。选择留在京都,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而今再见婉凝,她不但不计较自己的过失。还送来饭食,这多少让纤云感到有些愧疚。 “尺素,”纤云感激的看着尺素,还是她亲自送过来的,不觉道谢,“谢谢你,还有转告燕姑娘。我会记着她的恩情,若有来世,定要做牛做马报答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其实这次尺素来送饭,还顺道递给了纤云一张字条。大意是要纤云交出玉玺,便可放她出狱。只是纤云回身,看着还在熟睡的端木康。心有不忍:“我已经骗了他一次,我不想这么做了。” 因为打开城门的缘故,她假意怀孕。对于这件事情,纤云的心里一直都不好受。她希望尺素可以原谅她,何况她知道,玉玺就在端木康身上。若要这么待他,纤云会更加难过的。 尺素看着纤云为难的神色,不觉轻轻抚着她的手,给予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后便默默的离开了,临走之前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的话。纤云轻轻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尺素,姐姐对不起你……” 转过身子,隔着一道烛火。纤云掏出绢帕来,轻轻的为端木康擦拭脸颊。被关在牢里有四五天了,若不是婉凝和尺素一直这么照顾自己。只怕是真的会死的,纤云不停念叨着。 前几天她也想着劝解端木康,只是看到端木康神色不好。她也只是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去。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忽然听到端木康低声的语调:“究竟什么事儿,你还瞒着我?” 原来,原来他一直都没睡着。刚才她和尺素的对话,他都听到了。纤云的心儿微微一颤,转而笑着遮掩:“还不就是上次,要我挑拨你和端木焜的事儿。都过去了,还计较什么。” 平素跟纤云在一起久了,端木康自然晓得。纤云的每一个眼神,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狠狠地瞪着纤云,然后使劲儿将食盒踢到。威胁着说道:“你根本,就没有怀孕,对不对?” 怎么会,端木康怎么会知道?纤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尺素,婉凝以外,就只有王连瑛知道了。只是王连瑛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口的。那会是谁? “有孕之人怎会吃这个?”他踢翻的食盒里,滚落出来益阳糕点——马奶酥。纤云这时才明白过来,益阳人做的马奶酥,原料里面还有部分红花和麝香,都是用来调味的。 马奶酥的味道很香,四周散发着浓浓的奶香。难怪端木康会知道,他的心思还真是细腻。纤云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也是为了尺素着想……” 真是讽刺,为了尺素?端木康冷笑一声,然后颇为嘲笑:“我看你,是为了要我打开城门,才这么做的吧。只是你没有想到,王启波会不听命令,打乱了你们的计划而已——” 尘世纷扰,如在秋风中打着旋儿的落叶。初秋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走来。挟裹着夏末的芬芳,散发出淡淡的恬静。纤云蹲下身子,默默地收拾着食盒。马奶酥,她的心绪很是凌乱。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端木康都猜到了。他不愧是天之骄子,只是偶然失手。才会被楚君颢擒获,可是他并不灰心。当初要萧易寒取代林一凡,迎娶端木蓉的人,就是他。 或者说从一开始,端木康就明白。利用婚姻之事,去换取自己的利益。正好那时林一凡不喜欢端木蓉,不如索性换成萧易寒。一则是自己的妹夫,二则萧易寒手里也有些士兵。 于是端木蓉的新郎,变作萧易寒。然后便生气出走,萧易寒也没了踪影。这正是端木康所计划好的——倘或有事,一则保住了端木蓉,二则萧易寒也会来救自己的。 “康哥,你难道,一点都不信我?”纤云听完端木康的话语,心里对自己这个夫君,不只是该佩服,还是憎恨。本来复国之事,到此便会停止下来。只是没想到,端木康会如此计划。 “我也没想到,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端木康说到这里,气得咬牙切齿。他多少次将心掏给了纤云,说尽了好话。却总是得不到纤云的真心,这让端木康颇费脑筋。 俗语都说,爱到最后都成了恨。这句话端木康此时才相信,当初的柔情蜜意。此时此刻,只有满腔的怒火。他的大汗之梦,他一统天下的伟业。都被纤云所破坏,他恨纤云! 如果没有纤云,他就不会和端木焜生分,兄弟二人就会携手,共同攻打天下。如果没有纤云,他就不会失去父汗,父子同心便会打退敌军。如果没有纤云,端木康一样可以过得快乐。 “他们要得到玉玺,我不会给的!”端木康从怀里掏出玉玺,然后狠狠的摔打在墙壁上,又用脚踩了踩。最后得意洋洋的坏笑着:“我端木康得不到的,便要毁了他!” 看着被摔碎的玉玺,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纤云的心儿,被划伤了一道口子。她慢慢的弯下身子,正要伸手去拾起的时候。却被端木康踩住了手腕,生疼生疼。她无法动弹。 成婚半年多的时间,尽管被端木康或打或骂。她都已经习惯,只是这次带给她的伤害,却让她终身难忘。被端木康踩在脚下,她只觉着自己的心好痛。痛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当初为复国做细作,是她的初衷。只是悔不该对端木康动情,利用的婚姻变作了永恒。不断地打骂,不断的猜疑。让纤云筋疲力竭,她强忍住泪水。狠狠抽出自己的手,伤痕累累。 “你若不喜欢我,可以休了我,”纤云抚着受伤的手背,口是心非道,“如此我便了无牵挂的离开,可好?”恨么,那就带着恨意活下去。只是说到休书,端木康愣在了哪里。 果真要选择放弃的时候,还真是不舍。毕竟曾经爱过,毕竟曾经拥有过。黄昏的后的小径,一句温暖的安慰。都让端木康攥紧了拳头:“你走吧,只是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纤云收起碎了的玉玺,细细的包好之后。方才唤了狱卒开门,没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她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转,终是含恨而去。没有一声挽留,没有一句宽慰。看来,端木康真的不再理会自己了。 第五十八回 端木蓉劝慰兄长 燕婉凝好言劝解 初秋薄暮,天高云淡。送走了燥热难耐的夏季,便迎来了舒坦的秋季。天空中时不时的飞过一排大雁,他们排着队伍,便要往南迁徙了。又一年即将过去,不知道今后的路会怎样。 回想着那时因为赌气,从府里逃婚出来。端木蓉便觉者心里难过,如果不是她自己的任性,哪里会害得哥哥进了牢狱。尽管换了新郎这件事,是哥哥端木康策划,可是端木蓉已经恨不起来了。 望着垂暮的星夜,端木蓉悄悄地跟在柳子煜身后。然后无声无息的进了皇宫的天牢,天牢处处都有士兵把守。看起来甚是严厉,若不是柳子煜,端木蓉怕是很难靠近。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睡着自己日思夜念的哥哥。端木蓉抓着牢狱的木栏杆,向里面轻声喊着:“哥哥,我是蓉儿,哥哥你快看看我呀……”虽然周围很黑,端木蓉却依然看出端木康的面色憔悴。 此时心里烦躁的端木康,因为纤云的事情。变得低沉萎靡,忽而听到端木蓉的喊声。立刻来了精神,从地上的草垛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端木蓉,然后隔着木栅栏,使劲儿握着她的手。 可不是做梦吧,端木康望着泪眼涟涟的端木蓉。有一滴泪,缓缓的滑落在端木康的手背上。是了,是端木蓉没错。端木康睁大了眼睛,不觉沙哑着声音:“蓉儿,蓉儿你怎么来了?快走,危险!” 自己都被关押牢狱,还在惦念着自己的安危。端木蓉一时感动过得热泪满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勉强露出笑容。转而笑着道:“若不是柳子煜,我不会进来的……哥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柳子煜?怎么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听过呢。端木康不觉抬眼,看着门口处的那个挺拔身影。半晌才收回目光,冲着端木蓉摇了摇头。意思是要她万分小心,不可轻信柳子煜。 此时外面起了风,吹得枝头上的叶子簌簌作响。端木康拉着端木蓉的手,低声附耳:“萧易寒哪里的人马,部署的如何了?临走之前,可都交给你了。蓉儿,咱们西戎,不可就这么被灭过了呀……” 原来端木康已经得了消息,方才暗里着手。要萧易寒去准备的,听到端木康这么说。端木蓉不觉抽回了手,满目的忧伤神色。她回身看着柳子煜,想着她对他的承诺,一时左右为难。 如果帮了哥哥,是对不起柳子煜的恩情。如果是按照柳子煜的吩咐,那么就是灭了哥哥的雄心。不过至少了,保住了哥哥的命。何况柳子煜说过,用萧易寒一人,可换西戎安宁呢。 还有被惩罚的端木焜,眼下也是杳无音信。当初柳子煜承诺过,可以代为找寻。如此这般好事,去哪里找寻?只是要端木蓉委屈一下,做回人质罢了。其实端木蓉想了想,还是可以接受的。 哪里知道,端木康听了。连忙摇头道:“你被骗了!蓉儿,柳子煜是什么人?他会帮着咱们?你莫不是昏了头?不可不可!”“可我们不听他的,你会死的!”端木蓉焦急的说道。 只要保住一条命,回到草原上。再重新调兵遣将,复仇的机会是有的。而今在这里殊死斗争,岂不就是等于坐等死亡么?端木蓉的意思很明白,可是端木康却不肯听进去。 不知不觉,夜色慢慢的滑落而过。铜壶滴漏,不时发出滴答的声音。那些回荡在端木蓉脑海中的言语,都在搅扰着她的心。柳子煜给了她两个时辰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一碟羹汤,一盘糕点。是柳子煜送来的夜宵,他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临走之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意思是要快一些。端木蓉抓着端木康的手臂,渴求着他会答应。 “你这么做,只会陷我于不义!”端木康站起身子,不住的来回走动,“萧易寒是我的兄弟,我不会害他的。”其实对于端木康而言,他也不忍放弃这个机会。 只是萧易寒哪里,的确是做好了准备。端木蓉忽然来对自己说这个,岂不是让萧易寒怀疑自己么?他端木康虽然不是善心肠,这背信弃义的事情,还是不会做的。 看着端木康纠结的神色,端木蓉不觉劝解着:“我知道哥哥的心思,只是萧易寒肯抛下我。从这点来看,就不是什么可信任之人。哥哥难道,还愿意为他手下留情么?” 何况当初萧易寒的追随者,是江苓嫣。他必然是去找寻江苓嫣了,哪里还会来帮助端木康。每一句,每一字都在敲打着端木康的心。他本为纤云之事烦恼,如今却是更加揪心。 面对端木蓉凭空而来的救助,他的确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单靠着萧易寒的一支军队,要拿下东麓,自然是不可能的。倒不如听了端木蓉的话,目前保住命是最重要的。 “先把玉玺拿出来,他才会信,”端木蓉知道,柳子煜需要的是玉玺。只要端木康拿出来,那么柳子煜自然会放了他的。可是一提到玉玺,端木康的脸色,立刻变了许多。 昨天的时候,就是因为玉玺之事。他才与纤云发生纠葛的,而今又来找玉玺。端木康的心里,又被重新勾起往事。他顿时冷若冰霜,冷笑着:“你走吧,要我自生自灭的好!” 这是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神情。本以为会很轻松的,却不料端木康竟会生出变更。他的脾气多变古怪,端木蓉也是晓得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端木康又不肯答应了。 “哥哥,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端木蓉轻声说道,“柳子煜已经备下了马匹和干粮,就在后山。只要你拿出玉玺来,我们就可以逃离了……还有嫂嫂,她在哪里呢?”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更让端木康火上浇油。他狠狠甩开端木蓉的手,开始痛骂起来:“若不是她假意有喜,让我疏于防范。怎会引来东麓的援兵?哼!玉玺早被我所毁——” 他将一切罪责,都推在了纤云身上。此时此刻,他对于纤云的感觉。已经由爱生出了恨意,那些柔情蜜意早就烟消云散了。他交代给纤云的事情,纤云一样都没有做。 “她根本,就是东麓派来的细作,”端木康愤恨的说道,“挑起我和大哥的事端,害我父汗猝死!都是她策划好的,这份仇恨我如何不报?”一连串说出这番话,让端木康很是解气。 一旁的端木蓉,从来不知这些事情。她一直以为,两人只是单纯的吵闹而已。现在看来,果然是非同小可。如果父汗真是纤云所害,端木蓉还是会调查一番,重新考虑报仇的事情了。 落霞纷飞,孤鹜排成一行。在空中鸣叫着高飞回巢,山峦后的夕阳慢慢坠落。将世间万物,渲染成了金色。过了一会儿,随着云霞的四散游离。逐渐变得褪去了好看的色彩,慢慢走向苍白。 时光匆匆而过,很快度过了炎热的夏季。在这初秋的夜晚,逐渐变得有些寒凉。暮色下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起来所有的景物都若隐若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中,颇为好看。 只是偶尔从正阳殿内,传出来低沉的叹息声。烛花软帘后,是纤云哀伤的颜色。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是如此。她以为自己只是小小侍女,然后跟随主子一辈子。 只是遇见了端木康,她的人生中,便多了更多的色彩。婉凝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你只先别忙着哭,眼下都还未知呢……只要萧易寒肯投降,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思来想去,也唯有这个方法了。纤云拿出绢帕来,然后揭开来要婉凝看。是一块儿完整的玉玺,只是有些地方,已经被摔碎了。看起来颇为不雅,想来必是端木康所为。 据纤云自己说,这块儿玉玺,是她和端木康分手的证明。若不是为了所谓的复国,纤云自然不会背叛端木康的。婉凝将玉玺轻轻包好,然后拂去她的泪珠儿,宽慰着:“好好休息吧,也别太劳累了。” “只求姑娘,待我向皇上求求情,”纤云再次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只要放了康哥,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姑娘,我……”平素从不轻易言语的纤云,这会子变得越发可怜。 她如今这个模样,倒是让自己想起了尺素。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喜欢一个人,只要看着那个人笑着便可。纤云在没有那么多的请求了,她只想着平安便好。 可是端木康已经,已经对纤云这样了。怎么还是如此痴心?婉凝看着纤云的眼泪,不觉想起了萧易寒来。那个为自己守候了五年的男子,而今仍然是独对她好。 就是上次,去亚关口被抓的时候。还是萧易寒拼了命,来救下的自己。婉凝不会忘记,更不会忘记他许下的诺言。他说过复国后,会求了圣旨,来迎娶自己的,不会有错。 至于楚君颢哪里,自己不过是一名侍女罢了。想来他不会阻止自己的,再说君颢身为帝王,他身边还会有其他的妃子。比如失踪的陈绍萍,比如苦苦追寻的陈绍萍。 其实当初,自己与君颢共同同甘共苦的日子。她也记得,只是她也不会忘记。陈绍萍是他的妻子,他在那般困苦的情况下。都不肯放弃陈绍萍。如此看来,婉凝的存在是多余的。 “燕姑娘,怎么了?”纤云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婉凝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萧易寒在哪里,我也好替你求情。”“他在城郊外三十里的金光寺。”纤云如实回答。 城郊三十里,不算很远的。而且那里是玉池往来中土的必经之路,这么说来。萧易寒是在等着江苓嫣了,婉凝想着。必须要将萧易寒打退,方才真正的复国成功。 此事对于纤云来说,也算是一样好处。至少可以保住端木康的命,就在婉凝继续与纤云交谈时。忽听得外面侍女来报:“皇上请燕姑娘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商议……” 烛火明亮,将正阳殿照亮的如同白昼。婉凝再次走进这里的时候,颇觉有些恍如隔世。书卷,桌案,笔墨,灯笼。每一样,都是她曾经的生活。而今细细说来,算是回忆吧。 一年了,整整一年。昔日的正阳殿,可是存在于眼前。桌案后的那个男子,仍然是那个恋着自己的楚君颢么。只是初见君颢,他的不可捉摸让人无法靠近。再见他,却是多了一份沧桑。 许是岁月的洗礼,许是流亡中的体会吧。一年中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的度过。担心会有西戎的追兵,担心沿途的盗匪。还要细心谋划着,如何复国,如何找寻失去的将军。 攻入城门的刹那,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让婉凝顿觉伤怀,她曾亲眼看到过。君颢为百姓救助,为百姓搬运粮食。勤勉的帝王除了君颢,还会有那个。远离宫斗,对于君颢来说一种磨练。 “凝儿你说,该如何处置他?”君颢冷冷的看向下面跪着的柳子煜,然后质问婉凝,“为了一个端木康,竟然夜闯天牢!还私自收留西戎公主!这不是违逆朕的旨意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使劲儿拍着桌子。将音调提高了好几分贝,婉凝看着柳子煜。自然晓得,定然是端木蓉去找了柳子煜的。先前婉凝听说过,柳子煜是端木蓉的救命恩人。 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一直在来往。而今竟是去往天牢,准备救助端木康。婉凝不曾想得到,以前忠心耿耿的柳子煜。怎么会与端木蓉一起?可是从柳子煜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意味。 “我们可以用端木蓉为人质,”柳子煜平静的回答,“逼着端木康交出玉玺,说出萧易寒的下落。相信端木康不会不答应的……”这就是柳子煜的主意,婉凝听了不觉好笑。 其实仔细想想,柳子煜也不过是为了替端木蓉脱罪罢了。不然,君颢怎么会饶过端木蓉?思来想去,婉凝本来打算,将纤云的事情说出来。然后交出那块儿,破碎的玉玺的。 然而经过这么一考量,婉凝决定闭口不提。暂且放下纤云的事情,毕竟现在柳子煜有所求,又是为了他的朋友。若再加上君颢的坏脾气,相信定然会大发雷霆的。 看着柳子煜坚定的眼神,还有君颢不屑的目光。婉凝不觉假意生气:“皇上说过要找奴婢来,怎么又不理奴婢了?”她双手叉着腰,鼓起的腮帮子,让君颢看了不觉忍俊不禁。 看到君颢笑了,这紧张的气氛终于是缓和了下来。君颢遂挥挥手,不耐烦的对柳子煜说道:“也罢也罢!只要交出玉玺和萧易寒,一切从宽处理!”这样,算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了吧。 只是不待婉凝感慨着,便听到君颢说道:“萧易寒曾经背叛于朕,朕打算将他做一番处置……”等等,处置?婉凝没有听错吧?她瞪着大大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萧易寒曾经,也是救过楚君颢。帮助复国的呀!不可以算作是,将功赎罪了么?婉凝后来才知道,处置萧易寒。其实也是楚君颢的嫉妒恨意。一切的一切,都只怪自己不该入宫。 第五十九回 端木康若有所思 燕婉凝忧心忡忡 一缕白云,轻盈的飘散在空中。迎着朝阳,泛着透亮的色彩。薄薄的,淡淡的,轻轻的。天高云淡,在这初秋的时节。几片黄色的叶子,悠悠的打着旋儿,转而坠落湖中。 那些湖水在秋风的吹拂下,荡起层层涟漪。一圈儿一圈儿,宛如往昔的回忆。不知道那些过往,还会不会再次遇见。此时端木康只想着,回到草原去。哪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看着眼前的端木蓉,端木康的心儿碎了一地。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萧易寒哪里。他想着,可以利用萧易寒的力量。重新为父报仇,然后再趁机控制萧易寒。 哪怕,当初连端木蓉的幸福也毁去一半。他都不在乎,他只希望可以保住端木蓉的性命。无奈,当端木蓉泪眼婆娑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几乎可以看得到,前方一片迷茫。 前些日子,还在憧憬着萧易寒会来就他。今天早上的时候,便有柳子煜押着端木蓉进得天牢。本以为是柳子煜威逼利诱,谁知端木蓉却是哭着摇头:“哥哥,我们输了……” 输了?这番话在端木康听来,甚是可笑。他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认输”两个字。就是和端木焜相争王位,也从未认输。而今却悔不当初,将这份信任,交给了萧易寒手中。 甚至可以,为了获取萧易寒的信任。狠心将端木蓉嫁给他,任凭端木蓉伤心欲绝离开王府。端木康从未心软过一次,谁晓得事情的是最后,竟会是如此结局。一个“输”字,让他几乎昏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端木康紧紧地抓着端木蓉的衣襟,近乎疯狂。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这就是他的结局。战争还没开始,怎么会失败?是了,一定是柳子煜在用端木蓉为人质。 望着端木康毫不在乎的眼神,端木蓉不觉轻轻开口:“是真的,今天早上的时候。便有郑将军,逮捕了逃亡在外的萧易寒……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皇上说只要哥哥交出玉玺,便可。” 提到“玉玺”二字,端木康立刻变了脸色。他愤恨的说道:“上次我都说了,玉玺已经被我摔碎了!若是要找罪魁祸首,只管去找于纤云!”说罢,便背对着端木蓉,再不言语。 当端木蓉再次劝解的时候,却被柳子煜暗暗捏了捏手掌。端木蓉方才轻轻说道:“哥哥放心,眼下萧易寒已经伏法。待找到玉玺,我自会亲自来,接哥哥回草原……” 听到端木蓉和柳子煜离去的脚步声,端木康不觉狠狠握紧拳头,朝着狱中墙壁砸了过去。顿时指头关节处,被擦破了几层皮。渗出许多鲜血来,很快浸染了他的衣袖。 真是没有想到,萧易寒会是这么没用。若是知道结局,当初就不该利用萧易寒。不仅没有成功,还连累了端木蓉的一生。虽然他不喜欢端木蓉这个妹妹,可是端木家只剩了他们两个了。 听着窗外寒风瑟瑟,秋叶飘零。端木康不觉长长的一声叹息,若不是纤云的挑拨离间。或许这个时候,他还会和端木焜一起。高谈阔论,把酒言欢。会和父汗一起,说笑呢。 夜幕降临,天色很快的黑了下来。因为时值秋季,黄昏后的夕阳也渐渐的变得模糊。看着有些无精打采,泛白的天空。偶尔会有大雁飞过,宣告着又一年的来临。 五彩泡沫,透亮光洁。初遇纤云时的美好还在脑海。纤云的笑,纤云的软语。一一萦绕回忆,忽然,纤云抽出刀子,冲着自己的胸口猛然间刺去。他刚要喊出声,却看到了萧易寒惨死的画面。 鲜血淋漓,尸横遍野。高大的城楼,在阴云密布下越发显得高大。他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下,看着那么行色匆匆的人们。只觉着自己,像是一只漏网之鱼。纤云淡漠的神色,让他觉着有些可怕。 “康哥,康哥,康哥快醒醒!”纤云小声的唤着他,只希望在最后,可以看到心爱的夫君一面。因为纤云从婉凝那里得知,即便是得到玉玺,或是抓住萧易寒,也不会放了端木康的。 面对这个“窃国之贼”,楚君颢怎会放过他的性命?就是上午的时候,端木蓉劝说端木康。不过也是缓兵之计,纤云便趁着夜色,想要救出他。哪怕被误会,哪怕会失去姓名。 当端木康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看到纤云的时候。顿时一阵心慌意乱,赶忙坐起身子:“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来杀我的?”因为还在梦中,所以面对纤云的时候,有些慌乱。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纤云一面说着,一面拿了一件衣服,递给端木康说道,“皇上要杀你呢,我已经打探到了端木焜的下落,你去找他。然后一直往西走,永远别也回来……” 听着纤云的话语,再回想着早晨端木蓉的意思。却让端木康有些犯嘀咕,怎么一个说要接自己回去,一个说要救自己出去。除非有一个人,在说谎话。他望着纤云,心里不觉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纤云这般狠心,眼前的纤云却是爱郎心切。端木康一把揪住纤云,看着她的大眼睛,问道:“萧易寒到底,抓住了没有?你只告诉我实话,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当初要端木蓉劝说,为了救出端木康,自然是撒了谎言。可是这些话,怎么对端木康说呢。她咬了咬唇,轻笑着摇头:“昨儿个我还见了,端木蓉不会骗你的……她是你妹妹呀……” 可是纤云哪里知道,她说的这番话。却让端木康生出了几分疑心,如果端木蓉没有骗自己。为何纤云会来救自己,而不是端木蓉呢?他在梦里有些恍惚,是不是凶兆呢? 此时夜色深沉,偶尔传来几声虫鸣。端木康假意打了个哈欠,然后抱着双臂躺在草垛上:“才刚蓉儿来要玉玺,你这会子赶紧交给她吧。让她去求楚君颢,我还等着蓉儿接我的好。” 这话怎么解释,纤云一时焦急起来。她知道端木康不肯信任与他,这才故意说出这番话来的。可若是时间拖得久了,定然会被发现的。纤云不觉低声:“我不会害你的,你信我。” “如果不是你,父汗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大哥怎会被赶出城?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端木康坐起身子,大声指责,“收起你的假慈悲,于—纤—云—” “啪!”她一个巴掌,打在端木康的脸颊上。那么重,那么响亮。直打得端木康镇静下来,确是看到纤云哭泣的背影。是他端木康错怪了纤云?他望着那套衣服,若有所思。 秋叶飘零,被秋风无情的席卷而下。浸染在冰冷的湖水中,满目疮痍。派去萧易寒逮捕萧易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萧易寒曾经是萧易寒的手下,相信会很快会有消息的。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婉凝一阵忧心。萧易寒才刚从戎兵哪里逃回来,尚未喘息一口气。哪里知道,会这么快又被派出去。那些借口,不过是楚君颢嫉恨萧易寒得来理由罢了。 廊檐上的几株栀子,已经开始慢慢凋零。尽管有几朵花瓣,却也是苟延残喘。婉凝出去找寻他的身影,却被告知,萧易寒已经出发了。这就是事实么?怎么婉凝一点都不知道。 俯下身子,慢慢的抚着那朵即将凋谢的花瓣。婉凝叹息,仿若自己的命运。瑟瑟秋风吹过,婉凝觉着浑身冰凉。她忽然想起了那天黄昏,还是萧易寒的关怀,像是一缕暖阳。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肩头多了一件披风。她回过身子,却是多日不见的楚君颢。这些天,楚君颢一直都在忙着复国后的事宜。却是没有时间,于是婉凝的心儿,也就变得越发空虚。 是一件灰鼠披风,绒乎乎的。披在肩头暖意袭人,婉凝的心头一阵暖流流过。这是进入京都,君颢对自己的第一次关心。不是以前没有过,只是这次的体贴关心多少让人陌生。 不是一起逃亡,一起同甘共苦么?怎么在婉凝看起来,现在君颢这么遥远。她直直的看着君颢的眸子,还是那么深邃,那么黝黑。只是多了一层雾气,迷离却又捉摸不透。 “是在怨恨我,派了他出征么?”君颢一语戳痛了婉凝的心房,婉凝的睫毛处有些晶莹的泪滴。不知道是秋夜的露水,还是婉凝的泪珠。那时趁机拿下萧易寒的兵权,君颢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君颢才会想尽办法。让萧易寒远离京都,远离皇宫。他自从知晓两人的关系,又被萧易寒软禁过一次。那些恨意袭上心头,加上复国后的婉凝更是依赖于他。 于是君颢的心头,越发的不是滋味儿。上次要婉凝写的《贵妃怨》,本意是要萧易寒自刎的。可是哪里知道,萧易寒心念着婉凝,只当是一封普通的诗词。夜色深沉,露水凝重。 “没有,”婉凝莞尔一笑,遮掩着内心的想念,“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可以过上以前的日子?”她说的以前,是尚未入宫的时候。虽然受尽欺辱谩骂,却是潇洒快乐。 如今身在深宫,经历了宫廷政变的日子。她和君颢之间已经不需要任何语言,悉数知晓心中所想。可是为什么,却总不如以前那么亲近了。君颢还在正阳殿,那份感觉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样的做着御前侍女,研磨在旁服侍着。看着灯火后的君颢,越发高大疏远。反倒是多年后的萧易寒,对于婉凝来说。却是这般亲和,她心中的萧郎。原来一直一直都在等着她。 “如果,”君颢不觉抚着她的小手,轻声询问着,“如果朕要你做东麓的皇后,你可愿?可愿与朕一起共享江山……”这番话委实抬举了婉凝,她看着君颢的眼睛,有些恍惚和疑惑。 秋雨下了一夜,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户。梦境中的栀子安静恬然,熟悉的黄昏午后,点染着一春的季节。婉凝站在栀子花旁,笑靥如花。忽而电闪雷鸣,萧易寒遍体鳞伤。 “救命——”婉凝惊呼着坐直身子,才发现是一个噩梦。她抚着额上的冷汗,才慢慢平复下心境来。她下得床榻,才要洗一把脸的时候。却看到大殿上,仍然是灯火通明。 是了,君颢还在那里忙碌着。一旁的王连瑛静静地侍奉,因为自己的身子不好。所以君颢就让自己早些休息,夜里由王连瑛值班。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君颢深夜案牍,她总觉着好生难过。 以前她认为,君颢是一个帝王的强者。现在看来,却是一个需要照顾的普通男子。他一袭玄色衣袍,与夜色的深沉,形成融合的色彩。婉凝披了衣衫,轻轻的去了御膳房。 一碗米酒,承载着婉凝的几多关心。她不想君颢这么辛苦,米酒的一旁。是她将那块儿碎了的玉玺,一起呈了上去。那还是临走之前,纤云的殷殷嘱托。渴求着,放了她自己的夫君。 “你是来赎罪的吧,”君颢头也不抬,轻轻的说道,“才刚狱卒来报,说是端木康跑了……你是为了赎罪,才会拿出玉玺的,对不对?”一切如君颢所言,端木康真的逃走了。 就在昨天晚上,纤云伤心离开的时候。端木康顶着夜色打昏狱卒,冒着冷雨往西边逃走了。他始终,念着纤云的好。想要带走纤云的心儿,也被纤云婉转拒绝了。 听了这些话,婉凝顿时唏嘘不已:“云儿好傻,她这样放虎归山,如何都逃不过一死的……”难怪今天没有见到纤云,大约是躲到一边哭去了。君颢对自己的猜测,是以为自己和纤云一起做的呢。 其实关于这件事情,婉凝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她只是轻轻指着米酒,说道:“皇上还是早些休息,莫要伤了身子。”“你这还在害我!”君颢冷冷的看着婉凝,狠狠说道。 婉凝茫然的看着君颢,一时不知所措。“你可知道,他若是联合萧易寒,后果会怎样?”君颢将声音提高了好几倍,“反正折损一员大将,换来东麓安康。也还划算的很……” 折损一员大将?端木康联合萧易寒?此时萧易寒就在城郊呀!此时此刻,婉凝方才回过神来,她以为自己帮了纤云。却是无意之中,害了萧易寒!她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不,不会的。萧易寒如此精明,应该明白端木康的穷途末路。婉凝慌乱的摇头,却是忽然想到,端木蓉的夫君便是郑萧郎。这样的关系,怎么不让人担忧?怎么办,怎么办。 她紧张兮兮的握紧了拳头,将目光投向了君颢:“我错了,君颢……我求你,求你派兵支援他,君颢……”她委屈的苦苦哀求,却让君颢分外开心。他本想支开萧易寒的想法,无疑有了理由。 其实只要萧易寒离开婉凝,要他死了又何妨。眼下这个局面,倒是自己占了有力的一方。凄冷雨夜,是死是活,谁知道呢。他假意派兵前往,不时地安慰着婉凝。这一夜,相当漫长。 第六十回 燕婉凝心存愧疚 楚君颢伤痛欲绝 天气晴好,一缕秋日的暖阳,明晃晃的挂在空中。映衬着明朗的天空,辉映出好看的色彩来。此时东麓皇宫,一片喜庆色彩。渲染着空旷的皇宫。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喜乐。还未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婉凝就被一阵吵闹的喜乐声惊醒了。她揉着眼睛,转身问身旁的侍女,究竟是何事。侍女笑嘻嘻的告诉她,说是今儿皇帝陛下要昭告天下,重登帝号。 这话在婉凝听来,还不算是奇闻。倒是一晚上的功夫,便布置好了皇宫。楚君颢还真算是有本事,只是而今萧易寒尚未回宫。端木康仍然逍遥法外,纤云不知下落,如何这个时候登基? 她还在疑惑的时候,却被侍女催促着赶紧洗漱。外面的王连瑛已经开始等着了,婉凝一面心里念叨着,一面简单些装扮了一番。这才来至回廊上,果然看到那些飘着的红绸带。 “王公公可曾看见萧郎?”婉凝焦急的询问,渴望得到一点消息。因为她知道,君颢已经“派了兵马”前去救援的。怎么这么重要的场合,萧易寒应该在场的呀。 且先不说这个理由,就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戎兵还有残余部队,怎可此时恢复帝号。当婉凝还要问下去的时候,却被王连瑛轻声“嘘——”的拦下了:“皇上自有他的道理,你又何苦多嘴?” 直到后来,婉凝才明白。那时在逃亡玉池的路途中,君颢已经身中流毒。索性一直靠着药物维持,加上“复国”的信念一直存着。所以硬是挺了过来,而今稍一松懈,流毒竟是复发了。 其实是君颢希望趁着身子还硬朗的时候,早登帝位,然后稳固东麓。打退戎兵,换的百姓安宁。关于这一点,婉凝如何一点都不知情呢。仔细想着那里时候,却一点都没有发觉。 想到这里,婉凝顿时觉着自己忽视了君颢。自己从复国回来后,一直惦念着纤云和萧易寒。从未真正关心过君颢,看来是她自己对不起君颢。她转身进了御膳房,想要给君颢一个惊喜。 记得初入正阳殿为御前侍女,她就开始做着米酒。从未停止过,后来辗转来到玉池后。因为双目失明,所以都没有亲手做过。现在眼睛看得见了,记忆也恢复得很好。 想着那段时间在玉池,都是君颢在照顾自己。不然自己的眼睛,怕是早就瞎了。文火慢炖,熬煮着那一碗充满温情的米酒。四散飘逸的酒香,充斥着整间御膳房。 “王公公,”婉凝探出脑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说道,“劳烦你给我拿一些牛奶……”她的话音刚落,顿觉头脑一阵晕眩。索性王连瑛及时扶住了她:“姑娘先休息,这里有老奴——”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眼睛。只觉眼前有些发黑,从玉池回来一直好好的。如今怎么回事,她小心的安慰自己。然后方才慢慢站起,继续做着米酒。这是她对君颢的亏欠,不可以马虎的。 黄昏过后,温热尚存。夏末的芬芳还在,那些未凋零的叶子还在。只是随风摇摆,随时都准备归入泥土。御膳房中,婉凝熬煮好米酒之后。便用食盒提了过去,希望君颢可以理解。 长长的廊檐下,是婉凝瘦小的身躯。她的头有些沉,看着脚下的路。也开始变得有些恍惚起来,可是正阳殿就在眼前。她抓着廊檐上的栏杆,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挪到正阳殿。绕过大插屏,便可看到君颢熟悉的身影了。她强撑着身子走过去,放下米酒笑着道:“皇上,一碗米酒,暖暖身子……”可以看到君颢,婉凝很是满足。 其实与君颢在一起的日子,婉凝很是受用。她得到君颢的照顾,从未受到半点委屈。想着君颢吃醋的样子,婉凝不觉有些小小的欣慰。这碗米酒,就只当是报恩好了。 倘或不是进宫遇到君颢,怎会活到现在?只是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君颢恢复帝号的场景。不过还好,君颢又成了东麓的国君。“听说你晕倒了,不然找个太医来看看?”君颢关心的问道。 “奴婢多谢皇上,”婉凝笑着摇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来,“果然要找太医,不如把元易斌召进宫来,奴婢只信他的医术……”是的,一开始就是元易斌所治的眼睛呀。 谁知说道元易斌,君颢慢慢放下米酒。半晌才开口道:“汐月没了,元易斌早就扶棺南下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让婉凝听了。心里咯噔一跳,元汐月怎么没有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还未容得婉凝询问缘由。君颢上前轻抚婉凝的双肩。然后深深的凝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等到天下平定,朕会封你为后。”这是一个许诺,还是一个谎言。 其实封她为妃为后的话语,婉凝已经听了许多。只是她并不想着,做什么妃子皇后。她想着天下太平,就追随萧易寒一起离开京都。离开中原,去往草原自由自在。 “你曾说过,是他抛弃了你!”君颢费尽力气的说出这句话,末了还咳嗽了几声。是的,当初婉凝是这么认为的。后来见了萧易寒,方才明白一切都是误会。而且君颢这里,再无可留恋。 这会是婉凝的心里话么,君颢往后退了几步。手不觉触到了那碗米酒,一时气恼。将米酒狠劲儿摔碎在地:“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走!我不想要看到你!你走,你走——” 几声剧烈的咳嗽,让君颢越发的胸脯疼痛。看着君颢如此神色,婉凝一时心疼起来。她上前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的安慰着。却被君颢一把揽在怀里,那么紧那么紧:“你也曾,喜欢过我的……” 不,不是曾经喜欢过。是一直都喜欢着君颢,甚至于不忍看着他受伤害。可是那是在认为,萧易寒远去的时候呀。萧易寒的出现,让婉凝几多惊喜。却又不忍辜负,这个朝夕相处的帝王。 她的额头发痛,心口流血。既然此生负了萧易寒,那就等到来生吧。她咬咬牙,决定终生追随君颢。再不离开,对于萧易寒的那份情谊。就让它深埋心底,作为念想好了。 天阴雨湿,处处散布着潮湿的气息。恍惚之间,还可以嗅得到枯萎的栀子花的味道。迷迷离离,君颢的脑海里。若隐若现出在玉池的时候,自己曾经送给婉凝一盆栀子。 也不知道,哪里的栀子开的如何。现在玉池,应该早就进入了秋季吧。记得在玉池的时候,十月天气就飘起了大雪。玉池地处西域,固然天气冷得早一些。还有他的那些朋友,不知过得可好。 记得那时初遇婉凝,是丹桂飘香的八月时节。她因为犯了宫规,而被押入司刑房接受杖刑。第一眼看到的婉凝,尽管浑身鲜血淋漓。却是咬着牙,硬是不肯出一声儿。 那个时候开始,君颢就认定了婉凝这个女子。在深宫中就是要懂得隐忍,利用她助自己稳固皇位。便是最好不过的。于是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关注婉凝。时不时地,还会试探一番。 须知道,若要在宫中活得长久。必须要做捂住眼睛和耳朵,嘴巴更是要紧闭。这更是一个细作,所需要的素质。婉凝正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顶撞自己,让君颢顿觉她的危险之处。 如果被抓住了把柄,那么自己的地位会有所威胁。想着那个时候,婉凝和君琰走得最近。这是君颢所忌讳的一件事,可能是对婉凝上了心思,方才要留她在正阳殿的吧。 几番观察下来,婉凝的聪慧令人佩服。君颢更是有意对她关怀备至,就是上次为萧易寒做的那件风衣。君颢嫉妒的眼红,硬是扔进了炭火中。手里捏着的卖身契,也忍痛给了婉凝。 既然留不住她的心,又何苦留着这个人呢。即便后来流亡玉池,一路同甘共苦。君颢心存侥幸的时候,萧易寒却是活着回来了。他看到婉凝的眼睛,放出夺目的光彩。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大约在萧易寒面前。婉凝才会这般开心,这般快乐吧。君颢开始嫉妒,嫉妒的发疯。他将萧易寒派去剿灭戎兵,却不给任何支援。只要萧易寒死了,就好。 只是两个月过去之后,萧易寒的胳膊,绑着绷带回来了。他还真是幸运,只是胳膊受了重伤。当萧易寒双膝跪地,恳求那份赐婚的圣旨时。君颢竟是微微笑着:“她一直在等你,你要好好对她……” 口是心非么,就像当初面对楚君琰一样。君颢不能够剥夺婉凝的幸福,他不可以自私的。比如现在匆忙登位,也只是自己身中流毒。他没有对婉凝说,其实不想婉凝难过。 “萧郎还好么?”婉凝突兀的开口,让君颢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派去援兵,任凭萧易寒自生自灭。只是听闻,端木康找寻端木焜去了。因为顾忌纤云,所以对于端木康逃走,君颢听之任之。 其实他要在有生之年,将东麓恢复如初。不管如何,他都要努力。对于端木康的外患,他倒是采取欲擒故纵之策。“放心,”君颢安慰婉凝,“朕已经派柳子煜去了草原,相信会有结果的。” 他低低的咳嗽,在空旷的大殿显得越发寂寥。王连瑛把脉细细看着,也只是垂头叹息。君颢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道:“快去找,找……把宏儿找回来……朕,朕想见他……” 秋雨连绵,氤氲着一片雾气。笼罩在半空,夹杂着几丝寒露。浸染一层寒气,枝头上的枯萎树叶,也都被打湿了。君颢慢慢走近偏殿,看到偏殿还亮着灯。他想着,是时候交代一下婉凝了。 慢慢平复心绪,君颢撩开绣花软帘。可以看到灯下的婉凝,正在静静的做着刺绣。他走近了去看,是一副盛开的栀子花。旁边还有几朵花苞,雪中透着一点玫红,很是素朴。 应该是一方小小的手帕,婉凝正在低着头。做最后的手工,手帕的一角。是一个日字头的字。日字头?是了,一定是“萧易寒”的“易”字,君颢的心儿有些疼,她还念着那个人。 “凝儿,”君颢低沉着声音,在婉凝耳畔响起。她不觉指尖被扎破了,冒出一星血珠儿。正好洇在手帕的一角,与帕子很不和谐。他强颜欢笑,对婉凝说道:“朕做太子的时候,已经做了父亲……” 声音不大,却在婉凝听来甚是不可思议。她在皇宫两年,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也难怪,方才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看着君颢疲倦的样子,婉凝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她应该猜到了君颢的来意。 定然是君颢要自己,去找寻那个小皇子。她慢慢放下帕子,抬起头来对君颢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要找一个人,何必这么作难?” 这番话,是在质问自己,还是在责备自己?君颢看着婉凝,觉察到了一丝丝的愤怒。婉凝怎么不愤怒,不怨恨呢?她在宫里等了许久。确实没有萧易寒的消息。 而今,君颢却要自己去找寻什么小皇子。真是可笑,外患未消除。还有心想这种事情。婉凝冷冷的笑着,转而继续做着刺绣。她想要用萧易寒的命,去换小皇子的性命。 “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东麓的安危?”君颢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着这番话来。他不明白,为何当初帮助自己的婉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大约是萧易寒的存在吧。 只是那个时候,婉凝哪里知道。君颢找寻小皇子的意义何在,其实是他想着坐稳皇位的时候。出征灭掉西戎,然后送给小皇子一个太平天下。也许弥留之际,可以看到小皇子。 一个信念,支撑着君颢的性命。他无奈的苦笑着,不想告诉婉凝真相。只是不让她担心,也罢也罢。他慢慢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并不知道。那块儿帕子上,绣着的“日字头”,其实是“颢”的起笔。 雨夜寒凉,君颢强撑着批完了最后一本折子。方才扶着王连瑛,去往寝殿休息。王连瑛悄声对他说,小皇子在七年前,那时以为是累赘,就已经送了人。而今辗转飘零,却不知何处去了。 “皇上且先休息,”王连瑛轻声安慰着,“待奴才找到元易斌,皇上的身子就可痊愈。小皇子一事也可缓一缓,只是眼下需要抓住端木康和郑萧郎,不然与我东麓是极大的隐患……” 事有缓解,王连瑛说的不无道理。柳子煜在草原正浴血奋战,林一凡在京都护卫。郑萧郎和端木康,也唯有萧易寒可以一战。他想着留下萧易寒的命,却不知自己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第一回 婉凝守候冷风中 纤云苦笑秋雨下 千山万水,承载不动一份沉甸甸的哀思。那些往南迁徙的大雁,哀鸣着嘶哑。像是要将这个秋季,叫喊的韵味悠长。被风吹过的落叶,在半空中翻飞盘旋。然后优雅的飘落湖中,荡起圈圈涟漪。 秋风飒飒,秋雨绵长,秋风寒凉。婉凝独自站在廊檐下,望着西边的那个方向。她渴求着,萧易寒能够出现。可是没有,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婉凝有些失望。 犹记那时城郊分别,萧易寒笑着挥手作别。他的承诺至今尚在耳畔:“阿凝,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好像是在重复着五年前的故事,每一个字符,每一段话语分毫不差。 只是五年前的栀子已然凋谢,而今时值暮秋时节。那些纷纷扰扰的黄叶,辗转飘零,不知何处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君颢悄然走来。为婉凝披上一件白狐皮绒披风,婉凝顿觉暖意融融。 她回身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岁月的历练。已经让他变得从容不迫,褪去了往昔的轻狂痕迹。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忙着放开府库,拿出所有的金银。同百姓们一起,重修道路馆驿。 自从戎兵占据京都,虽然不过短短半年时光。却是将京都的田地全部占用,修了许多的府邸。更是将京都府库挥霍一空,役使百姓重修宫殿。去年的那场大雪,就死伤了许多百姓。 而今来至京都,到处满目疮痍。婉凝记得很清楚,她听到百姓的痛哭声。看到遍地饿殍,乞讨流浪的人数不胜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工地上修整道路。是了,是君颢没有错。 许多百姓见了,纷纷上前帮助君颢。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一条通往城西的官道便修通了。秋雨虽然寒冷,可是看着君颢和百姓同甘共苦。婉凝的心里,一阵暖流流过。 “米酒,”她捧着热乎乎的米酒,亲自送到工地上。“东麓开国以来,从来还未有过,像朕这样的君王,”君颢自我嘲讽着,“算起来,我倒还是一个昏君。丢了国家不算,百姓也跟着遭殃……” 说是自己嘲笑着自己,倒不如说是自我惩罚。婉凝伸出手来,替君颢擦拭额角的汗水。不觉莞尔一笑:“皇上若是昏君,又怎会复国?又怎会抛开尊贵的身份,来这里修路?” 她的话音才落,便有其他的百姓围了上来。然后开始议论纷纷:“皇上可是我们见过的明君呀!这些天还跟我们一起干活儿……”“是呀是呀,哪里像那些戎兵!”“有这样的皇上,我们吃点苦算什么?”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婉凝也随声附和着:“眼下府库空虚,死伤百姓又多。加之天气寒冷,大家应该尽快把路修好。我和皇上也会帮着大家的,只要我们不放弃就好!” 此时尽管天气寒冷,可是有了这句话。有了君颢这个明君,百姓们做活儿更加有力气。他回身,将自己身上的夹袄给了婉凝:“你身子刚好些,千万别冻着了……” 他的体贴关怀,让婉凝甚是感激。有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还念着谁。一个是等了自己五年的萧易寒,另一个是逐渐累积起来情感的楚君颢。 只是君颢是帝王,他需要天下需要东麓的。而且,还有一个江苓嫣和陈绍萍。她们现在是没有在身边,可是总归是要回来的。她望着弓身劳作的君颢,不觉微微扬起微笑的嘴角。 下雨了,噼里啪啦的雨滴拍打着木格窗。窗外松柏的影子,随着秋风慢慢摇晃。映照在窗子上,像是拂之不去的梦魇。梦里的婉凝,看到萧易寒浑身鲜血,猛然坐起了身子。 到底怎么回事,已经连着多日做这个梦了。会不会是什么预兆,或者是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就在这个时候,从殿堂上传来沉重的咳嗽声。婉凝赶忙下床披了衣衫,举了烛火往殿堂上走去。 几道茶色纱帐,笼罩着正阳殿。殿堂四周的烛火,已经落下了许多的烛泪。墙上的西洋钟,已经敲响了十二下。已经很晚了,可是君颢还在伏案批阅折子。不住的咳嗽声,婉凝听在心里甚是难受。 她悄悄的走过去,将一杯暖茶放在旁边。却还是惊动了君颢,她不好意思的笑着。才刚要离开的时候,君颢叫住了她:“凝儿你来的正好,替朕拟一份圣旨如何?” 这个时候,要拟什么圣旨?何况天色这么深沉,可是婉凝也不好劝说什么。只好默默地研磨铺纸,蘸了墨汁等待着。但见君颢喝了一口茶水,方才开口:“而今天下未平,着,着萧易寒为将军,消灭戎兵……” 这可是婉凝听错了么,她记得前几天。可是君颢亲自告诉她,说是柳子煜已经钱去了草原的。怎么这会子,又还要派去萧易寒?她的脑子乱乱的,不知道君颢究竟是何意图。 看着婉凝愣愣的表情,举在手中的毛笔始终未曾落下。反倒是一滴墨水,滴在了宣纸上。逐渐分出一道水的痕迹来,君颢这才故意咳嗽了一声:“凝儿莫非,有其他的意见?” “不是,不是,”婉凝慌乱的连连摆手,转而强露出笑意,“奴婢在想,皇上不是派去了柳将军,怎么还要……”“萧易寒常年在边关带兵,又与戎兵打过交道,”君颢不以为然道。 这个理由,还算是一个理由吧。婉凝这才重新抿了毛笔的笔尖,正要下笔的时候。却还是手心发颤,想着好容易见到萧易寒。却又要与他分别,究竟是命运的作弄,还是上天的考验。 窗外雨声下得紧了些,风声更加猛烈。婉凝的心越发担忧起来,不知这个时候的萧易寒。是否穿了足够的衣服,是否已经安然入睡。此时他会在哪里呢?婉凝胡乱猜测着。 她很想放下笔杆,告诉君颢自己的苦衷。可是听着君颢的咳嗽声,想着君颢身上的流毒。不觉握紧了笔杆,提笔慢慢写下了这一道圣旨。似乎每写一个字,那些笔画都在偷偷的嘲笑着她。 然而婉凝所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为这道圣旨,还有那首《贵妃怨》的诗词。将萧易寒推向了误会的深渊,那个时候的婉凝。方才知道一切都是君颢设下的局,等着她钻呢。 前往西戎何其遥远,追捕端木康何其困难。加上萧易寒后来请旨赐婚,婉凝的避而不见。让他误会了婉凝,那首诗词成了谶语。风中的落叶,浸染着一份悲凉。 有的时候,婉凝常常在想。如若当时没有写下那道圣旨,是不是萧易寒的命运就会改变。然而君颢沉重的病体,却让她不容思考。她总不会丢下君颢,一个人自私的离开。 秋雨迷离,笼罩在半空。宛如一层淡淡的水雾,又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纱。烛火在夜色下,显得纤弱无力。守候在一方小小的烛火后,纤云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许担忧。 就在前些天,她去探视端木康的时候。当天夜里,端木康就拿着她备好的衣服,打昏了狱卒逃了出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纤云微微笑着。原来端木康的心里,还是在乎她的。 后山的那匹马也不见了踪影,想来是端木康骑走了。遥遥望着西边的方向,纤云多了一份期待。但愿端木康可以安全到达草原,一切顺利。只是从宫外回来时,就听闻了楚君颢的圣旨。 那份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派遣萧易寒追捕逃亡的端木康,而且柳子煜也在草原开始讨伐各个部族。这个消息像是晴天霹雳,让纤云略微好一些的心儿。忽然变得悬空起来。 才刚看着端木康安然离开,现在却要追兵追赶。如果这件事情,被人知道是她所放的话。那么她也难逃此咎,听着窗外的秋雨。她的心儿,也在一阵一阵的纠结着。 门外有脚步声响,纤云立刻站起了身子。心口纠作一团,她好怕君颢忽然派人来。将她抓走问话,还好门外响起了婉凝的声音。纤云这才放下了心,赶忙去给婉凝开门。 其实面对婉凝的时候,纤云是颇多愧疚的。当初若不是她执意留在京都,救出妹妹。也不会遇到端木,暗里帮着端木康做了许多背叛之事。更不会,让东麓走到如此地步。 她低着头沏好了茶水,这才默默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她想要告诉婉凝自己的担忧,让婉凝救救她的夫君。可是是她自己负了婉凝,怎可再开口求救。纤云的心里,很不好受。 婉凝见到纤云这副神色,不觉轻轻的抚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你走了这两天,可让我担心死了。我还求着皇上,四处找你呢……”她的话语,温暖着纤云的心。 而今回想着一年前初见婉凝时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婉凝的坚强让她佩服,玩的大度让她折服。那一刻开始,纤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守在婉凝身边,寸步不离。 因为端木康,让她与婉凝拉开了距离。可是婉凝竟然不计前嫌,更让纤云感激涕零。她跪在地上哽咽着:“姑娘这般待我,我,我今后为牛为马服侍姑娘!此后再不离开姑娘半步……” “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姐姐的,”婉凝亲自扶她起来,为她擦拭着泪水,“放心,我会求着皇上,放过他的。”真好,有了这句话。纤云遂破涕为笑,只要有婉凝在,一切都会好办的。 听着纤云说起端木康,一脸幸福的样子。婉凝万分羡慕,她多么想着。也有一个这样的人照顾自己,念着自己。可是那个人,已经远去征战。那份圣旨,也是她亲手所写。 当初因为误会,让婉凝颇多怨言。而今冰释前嫌,却又生生分离。不知这一夜的雨,可否点醒了她。正阳殿里的那个身影,让她敢爱却又不敢接受。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不是么。 既然是无果的期盼,还念着那个远去的人儿做什么。“姑娘,该休息了,”纤云轻声唤着,她跟了婉凝许久。大约也猜出了婉凝的心思,快要淡忘的人儿重新出现,不知是不是算做好事。 暮秋时节的北国,时常被阴雨所淹埋。从复国那一天的九月份开始,淅淅沥沥的秋雨一直没有停过。即使偶尔停下几次,也是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周围的空气,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不过还好,凑着天气好的时候。京都的几条道路基本修通了。从西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道路泥泞。根本无法行军,也就是说萧易寒停了下来。端木康也被迫暂住驿馆,很是懊恼。 长长的廊檐下,是纤云一颗落寞的心。当她正在黯然失神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婉凝告诉她。说是端木康因为下雨的缘故,暂时停在了寿阳这个地方。那里下的雨特别大,道路都堵住了。 寿阳距离京都不过一百来里路程,这么算来。端木康根本就没有逃离东麓地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秋雨连着下了半个多月,城内虽然道路疏通了。城外却是********惊喜之余,纤云却又百般担忧。听闻萧易寒也被迫停了下来,与大军在附近修整。如果,如果被萧易寒所发现。是不是端木康就会被抓住?纤云的心,又被高高的悬了起来。 正在她左右踱着步子的时候,但见婉凝匆匆而来。她忙抓着婉凝的手,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么?”“才刚户部呈了奏折,说是寿阳周围爆发了山洪……”婉凝的声音分外低沉。 什么?山洪?寿阳?纤云没有听错吧?她不觉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抓着婉凝的肩,再次问道:“姑娘可是听错了?或者是看错了?不可能的!”她希望,婉凝说的话是假的。 然而多日以来的秋雨,是不会骗她的。自从复国之后的日子里,周遭散发着潮湿的气息。很多庄稼都被冲毁了,百姓又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容易盼来赶走戎兵,却又遭遇天灾。 不过京都这里还好一些,至少道路畅通。可以从附近的陈国哪里,调取粮食。陈国的粮仓,还是那时复国时的王启波,所安排的。如今有他前往,必然不会错。寿阳哪里紧邻郑河,县衙府门要求朝廷支援粮食医药。 刚刚君颢就立即派了户部和兵部,一起前去寿阳查看灾情。“户部押运粮草,派兵部的人去做什么?”纤云听闻兵部,立刻明白过来。必然是楚君颢趁此机会,到寿阳搜捕端木康的下落。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她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想知道。“你想多了,”婉凝轻声安慰着,“山洪暴发,必然会有盗匪出没。朝廷不过是派去查看镇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可是无论婉凝怎样劝说,纤云都只是焦急不安。 她所希望的顺利,而今却是被天灾作弄。不知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偶然呢?她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着端木康所受的苦,一时回过神来。硬是要冲出宫外,找寻夫君。 “你疯了?”婉凝抓住纤云的胳膊,阻拦道,“别说出宫难,就是出了宫去,你又去哪里找?你先镇定一下,总会有法子的……”从未担心过一个人,也从未在乎过一个人。 纤云满脑子都是端木康的笑意,可是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头脑也开始发昏,究竟怎么回事?她想着站起身子的时候,却是浑身软绵绵的,渐渐的失去了知觉。昏了过去。 第二回 同甘共苦救灾民 唏嘘长叹福祸哉 北国的秋雨格外绵长,尤其是自从复国后开始。越发的频繁起来,不仅导致了山洪暴发,还冲毁了许多庄稼。本来修好的道路,可以从陈国运来粮草。可是陈国却是见死不救,在一旁坐视不理。 他们的理由很是简单,就是当初东麓尚未遵循诺言。没有将蕉城交出去,故此才会封闭粮仓。不肯接济东麓的百姓,就是王启波亲自带了兵前去。也并未有任何收获,这让楚君颢颇为恼火。 此刻的正阳殿,被阴雨氤氲着一份悲凉、紧张的气氛。君颢不住的来回踱着方步,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婉凝站在一边,只是默默的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但凡有一点办法也好,可是面对不断呈报上来的灾情。让君颢忧心忡忡,尤其是寿阳那边更是严重,有大批灾民开始往京都方向而来。如果涌入京都的话,那么势必会造成民乱。 可若是关闭城门,那么会引来更大的民怨。昨天的时候,君颢已经下了圣旨。要京都各处官道大开方便之门,接济流亡而来的灾民。又派了许多御医,在各地发放御寒汤药。 只是这却不是根本的法子,唯有尽快从陈国调来粮草才可。左右思虑之际,君颢忙要婉凝研磨侍候。他要立刻写书一封,交给陈国的使者。割让蕉城事小,百姓生死事大呀。 但见君颢随手几笔,便挥就出来一封书信。还要婉凝拿来地图,指着蕉城那块儿城池,对陈国使者道:“先生回国后,即刻向国国君禀明实情。还望贵国早日施以援手,我楚君颢感激不尽!” 那陈国使者听闻,立刻拱手应声:“皇上言出必行,臣定当照办!”看着使者拿了地图离开,婉凝不觉自语道:“但愿陈国快些开粮仓,救我东麓……”她心里念着的,还有一个萧易寒。 寿阳哪里,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萧易寒和端木康都被困在哪里,这不觉让婉凝越发担忧起来。看着婉凝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的样子时。君颢不觉冷笑一声:“这会子求神拜佛,不如自我救助!” 到了下午的时候,君颢便换了衣装。举着一柄小伞,和王连瑛一同出了宫去。他们前脚才走,婉凝也便随后跟了出去。谁知刚刚走到城中,婉凝便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连日以来的暴雨,早就冲毁了道路和房屋。许多百姓无家可归,纷纷聚在一起。躲在官府设置的茅屋内,他们手里捧着一只只空碗。排队去领取御寒的姜汤,看起来甚是可怜。 眼前之景,让婉凝的思绪。恍惚飞回到了两年前,自己还在表叔家的时候。表叔羞辱自己,自己连一顿饭都吃不上。同样是九月的秋季,同样是秋雨连绵。仿佛此刻,她也是灾民的一份子。 “大婶儿,拿好,”是君颢的声音,婉凝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君颢正在拿着一只大勺子,为百姓盛着姜汤。再没有帝王的傲气,只是一个古道热肠的男子。眼眸中,透露着丝丝关怀。 婉凝这才明白,原来君颢说的“自我救助”就是这个。她也走过去,帮着百姓分发雨伞。还在旁边安慰着他们,看着百姓逐渐红润的脸颊。婉凝觉着,帮助他人也是一种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雨才渐渐的小了一些。许多百姓都互相依偎着,合衣睡着了。此时暮色渐渐降临,人群中偶尔传来一声咳嗽。转而又沉默下去,婉凝看到许多人都是紧紧抱着双臂。 怎么会不冷呢,已经十月的天气了。这若是在玉池的天气,必然是大雪纷飞了。可是现在吃饭都是个问题,又如何找御寒的地方?起码也要有一件像样的棉袄呀! “就算陈国调来粮草,也解决不了寒冷的问题,”婉凝对君颢说道,“我想着同后宫诸人,一起制作冬衣。暂时给他们抵御寒气,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婉凝的身子也不好,眼睛也有些模糊。君颢颇为担忧,婉凝却是笑着道:“皇上都不顾自己的尊贵身份,与百姓一起。凝儿如何害怕?”她说着,便转身回了皇宫。 因为才刚刚复国,宫里的宫人并不算多。不过好在还都是旧日的宫人,大家都还乐意效劳。婉凝还让王连瑛从百姓中,招来了一些手工不错的绣娘。围坐在一起,夜以继日的制作冬衣。 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一批冬衣赶制了出来。加上附近商贩的帮助,足够几十个人的衣服了。看着百姓们感激的笑着,婉凝感到很是满足。虽然累一些,确实很快乐。 十月中旬的时候,陈国的粮食源源不断的送来了。婉凝忙同君颢一起,支起大锅。为百姓们熬粥,御医也都纷纷加入其中。王连瑛负责在一旁维持秩序,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幸而这几天天气晴朗,就只是有些干冷。晚间更是如此,灯烛昏暗。婉凝服侍完君颢写字,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缝制冬衣,根本不顾已经发胀的脑袋。眼睛都有些发酸。 “凝儿还是早些休息要紧,”君颢看到屋子亮着灯,便赶了过来。看到婉凝正在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缝制着一件披风。看着看着,君颢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婉凝为萧易寒做的那件披风。 关于那件事,虽然过了很久。可是君颢总是不自觉的想起来,有的时候他倒真希望。萧易寒可以死在寿阳,那样婉凝就不会想着他了。而今这件披风,是不是又是为萧易寒所做? “奴婢看着皇上这几天站在风口下,总是穿着一件单衣,”婉凝自语道,“以前就说着,要做一件披风的。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这一件不知合不合身……不如穿上去试一试……” 是做给自己的披风?君颢方才醒悟过来。他一把将披风披在身上,满意而又知足的点头。转而拉着婉凝的手,嘻嘻笑着:“是朕多心了,凝儿做的衣服,朕穿着甚好,甚好!” 看到君颢的笑意,婉凝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君颢的眉头。柔声道:“凝儿只希望,皇上的眉头不再紧促。”可是真心话,这几天的君颢就从未笑过。 能够听到婉凝这般说话,君颢的心里暖暖的。他一把将婉凝揽在怀里,低声耳语。让婉凝听了不觉脸红心跳,她为微闭着双眼。享受着甜美的味道,原来秋雨夜是这么温暖。 雨声细细密密,敲打着木格窗子。坐在屋子里,可以听得见落叶簌簌坠落的声音。转而飘零在湖面上,然后静静的沉入湖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纤云害怕雨夜的到来。 就是往后每年的秋雨时节,纤云总会守着那一盏孤灯。然后望着漆黑如墨的窗外,回想着与端木康的点点滴滴。心里就会宛如刀割,其实她是在担心,担心端木康的安危。 毕竟是在秋雨夜,端木康身在寿阳杳无下落。此时寒气越重,纤云的心儿越发纠结。她起身下床,想要倒口水来喝。却是觉着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秋风萧瑟,混合着秋雨的纠葛,氤氲着潮湿的秋季。似乎到处都可以,触手可及的霉气。那些青苔在梦中生长,逐渐生根发芽。开出绿色的花朵,然后编织着端木康的一双眼眸。 湿漉漉的道路上,是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背影。他离自己很近,伸出手来。却是无法触及,纤云拼命喊着端木康的名字。那个背影反而越走越远,直到自己看不见了为止。 周围升腾起一片雾气,笼罩着纤云的回忆。“康哥——”她惊恐而又担忧的喊出了声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旁为自己沏茶的婉凝,纤云一时泪眼模糊。 还是婉凝不计较自己当初的离开,不计较自己和端木康的背叛。她正要起身时,却是被婉凝按住了身子:“慢一点儿,当心起猛了头昏……”她说着,便扶着纤云靠在软榻上。 面对婉凝如此细心的照顾,纤云感激涕零:“姑娘不是还要在正阳殿么,这么晚了,也是时候休息了。”“不妨事儿,”婉凝一面给纤云递水,一面随口道,“何况你身子也不好呀……” 自己怎么回身子不好?纤云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是抓着婉凝的手,焦急地问道:“我没事儿的,就只是康哥哪里,究竟有没有消息?”连着半个月了,纤云忧愁的都吃不下饭。 看着纤云眉头拧着,婉凝不觉想起了萧易寒。她又何曾不在担忧,只是道路阻塞。根本过不来消息,担心又有什么办法。而今之计,只是尽快修整道路。然后将粮草分发百姓,赶制冬衣。 婉凝轻轻拉着纤云的手,笑着道:“相信我,雨季就快要过去了。”她手指上的细小伤痕,被纤云所触及到。那是婉凝赶制冬衣的时候,不小心被绣花针所扎伤的。 “我要跟姑娘一起做冬衣!”纤云十分心疼婉凝,毕竟御前侍女是要常常起草诏书。到时候,会被楚君颢所责罚的。可是婉凝却是笑着:“你如今都有了身孕,还是好生养着吧……” 这个消息,大约就是婉凝所说的“身子不好”。当纤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转而笑着摇头。起初假意有喜,是为骗取端木康的信任。而今,果然是有了身孕。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纤云只觉着这几天,胃里反酸。想来就是这个缘故,这个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呢。那个时候的纤云,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孩子,也会走上一条与她一样的路途。 早晨的时候,秋阳高照。泛着五彩的光圈儿,辉映着世间大地。这个时候的婉凝和君颢,已经走上街头。为百姓分发粮食,送冬衣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纤云一人,很是孤独。 回想着昨夜与婉凝的交谈,纤云的心里安稳了一些。她没有任何选择,只好等待着前方的消息。还有就是,安心养着这个胎儿。至少在她养胎的几个月里,楚君颢是不会动她的。 或者说,也算是保住了端木康的命。毕竟孩子不可以没有父亲,这个情分相信楚君颢会赞同的。当纤云正在左右乱想时,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是婉凝疾步跑来,看着神色很是喜悦。 “是不是找到了他?”纤云急不可耐的抓着婉凝的手,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都在那个人身上。从未远离,哪怕后来被端木康所抛弃。 可是那双期待的眼眸,让婉凝甚是羡煞。她编织了一个很好的谎言,告诉纤云端木康很好。只是要纤云安心,而婉凝的萧易寒,虽然是找着了。却还是接了那道圣旨,往西戎而去。 此后劳燕分飞,再也见不到萧易寒的身影了。她压抑住内心的伤感,转而笑着面对纤云:“放心,我会求皇上放了他。让你们一家团聚……”是啊,自己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呢。 不管如何,纤云都要争取这个机会。欣喜之余,她还是觉察到了婉凝的丝丝不悦。不觉抚着她的手,关心的问道:“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然怎会如此伤心?” 没有,没有心事。婉凝硬是将埋在眼眶里的泪水,生生咽了回去。她不想要纤云为她难过,也不想破坏纤云的好心情。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纤云自己只是太累了。 怎会不累呢,才刚在街道上。将那一大车粮食,一一分发的时候。是婉凝在一旁负责登记,加上她被扎破的手指。写了一上午的字,手指头都有些发酸。尤其是得知萧易寒出征的消息,她更是有些崩溃。 恍惚之间,她可以看得到萧易寒微笑的眼角。没有一句挥手告别的话语,让她与他再度分别。第一次的等待需要五年,这第二次的等待又要多久。她不知道,甚至害怕知道。 一剪秋风,拂动着婉凝伤痛的心。她微微笑着,将所有的悲痛压到心底。还算是好事吧,总归萧易寒还活着,不是么。她收起心里的委屈,笑着看向窗外的阳光,一片灿烂。 “忘了告诉你,”婉凝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儿,强作笑颜,“已经找到了尺素,就在郊外的金光寺。”这几天在宫外,她托了许多人,才打探到消息的。只是为何会出现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说到尺素的事情,纤云越发觉这对不起这个妹妹。当初逃命的时候,丢下了妹妹。后来辗转找到她的时候,她却对自己充满恨意。即便是两人一直都在互为念着,却仍旧是不肯相认。 第三回 悲尺素落发为尼 慧婉凝出谋划策 十月的天气,风儿有些微凉。枝头的每一片树叶,都昭示着生命的逝去。逐渐泛黄的颜色,在薄雾升起的秋季,越发显得凄楚苍凉。城郊外的金光寺,已经开始有了炊烟袅袅。 早晨五更天的时候,寺院里就开始做早课了。悠远的钟声回荡在山林中,穿过潮湿的雾气。氤氲在苍白的回忆中,让人不觉心生慨叹。蒲团上的尺素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林间的鸟儿扑楞着翅膀,抖掉翅膀上的露水。然后展翅飞向高空,自由翱翔与广阔的天地。可是一切对于尺素来说,却是美好的愿望罢了。她微闭着眼睛,静静的聆听寺庙的梵音。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所寺庙,庙里的诵经之声颇为沉静。她想着若是有一天,能够到庙里清修几天,必是极好的事情。谁会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斩断与红尘的来往。 主持惠明手持佛珠,一面念着佛语。一面拿着一把小刀,走到尺素跟前。然后再次问道:“落发之后,是为出家之人。可否遵守庙里规矩,清修佛门?”她的问话,让尺素的内心平静如水。 若是换做以前,尺素定然会摇头拒绝。只是这次,她没有回绝。而是默默地答应着,她要离开红尘。赎自己犯下的罪孽,恳求佛祖的谅解。这个念头,是她在宫里就想好了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为了完成复国大任。才会一直忍辱负重,一直等到今天。榻上寺庙山门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准备。此后常伴青灯古佛,再也不会理会俗世。 钟声再次响起,惠明拿着小刀为尺素剃度。看着寸寸青丝被削下的刹那,尺素才会理解什么叫做痛心。世人都说“三千烦恼丝”,那么就让这“烦恼丝”尽数离自己而去吧! 只是落发为尼,虽是她的意思。却着实让另一个守着的人儿,痛心疾首。当林一凡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的时候,却是看到了正在剃度的尺素。她平心静气,宛如一朵寂静的莲花。 真是可笑,林一凡寻遍各处角落。用了一年的时间去等待,最终却是等到尺素如此对待自己。他不明白,究竟尺素为何会出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有了其他的矛盾。 只是那些矛盾和烦恼,不足以成为尺素出家的理由。林一凡一步一步走到尺素面前,然后看着冷若冰霜的尺素。颤抖着声音问道:“我想听你说,可有一刻,在乎过我?” 怎会不在乎?如果不在乎,尺素又怎会踏入佛门境地。她已经是残花败柳,想要给林一凡一个完整的自己。可是已经不能够了,她如今这幅模样。还如何,与林一凡再度携手。 就算是,就算是他不在乎自己的过去。那些世人的眼光又如何看待?身为细作,先后嫁给楚君琰和端木瑞平。她已非完璧之身,就是死后也会被当做“后妃”看待。 不如抛开红尘俗世,到佛祖跟前赎罪的好。“没有,”尺素含着泪,生硬的吐出这两个字来。心儿却是犹如针扎,须知此时的尺素。早就已经心如死灰,或许唯有梵音才可洗净心灵。 夜色深沉,寺庙里的钟声。敲响了最后的时刻,落幕下来的这一天。尺素感慨良多,她想着与林一凡的初遇。想着自己出嫁时,林一凡为自己护卫。还有他为救自己,切断一根小手指。 往事历历在目,让她不忍回忆。早晨的时候,她拿着扫把清扫台阶。就看到林一凡也拿着一把扫帚,早就已经将所有的落叶清扫干净了。以后每个清晨都是如此,风雨无阻。 可是据尺素所知,林一凡早就被任命为御林军统领了。怎么不在宫里巡逻,而是跑到寺庙里来呢。后来她才从婉凝口中得知,林一凡放弃了这个职位。专程住在庙旁,守护着尺素。 他真傻,真的。御林军统领,看可以日夜守护皇宫。并且靠着复国做出的贡献,完全可以领着高官厚禄。然后娶一房娇妻,过着富足荣华的生活。他却放弃了,真傻的可以。 苦苦笑过之后,尺素的心里暖暖的。每天清晨都可以看到他,每天黄昏也可以看到他。帮着庙里提水扫地,擦拭香炉。简单的活计,只为可以看到尺素。这可以算作,是默默的关怀吧。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沾染了庙里的每一处角落,今天应该不会来了。尺素忽然有些失落,她已经习惯了看到林一凡。不觉落寞的回过头去,却是看到了一脸凝重的慧明主持。 “凡心未断,怎可入我佛门修行?”惠明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又带着一种劝解的味道,“哪个小伙子对你很是上心,莫要为了逞一时之快,放弃你的大好姻缘……” 本来因缘不可破,劝和不劝分。尺素望着惠明慈爱的目光,想起来那天雨夜。自己侍奉端木瑞平的夜晚,不觉心生恐惧。她不觉慢慢跪在地上,含着眼泪说道:“但求主持,让我修行。” 她不想,不想把这份罪责带在身边。那样活下去会很累,这几天的确是有些叹恋红尘的意思。可是她并不想着,带给林一凡痛苦。却又无法抵挡他对自己的好,实在是有些不舍。 是不是自己对林一凡,真的是凡心未断?她想着,昨天林一凡扫地的时候。那根断了小指,还留着一道疤痕。触目惊心,却又带着一种哀求的味道。她很纠结,也很痛苦。 那一天晚上的雨,点醒了尺素。既然选择了佛门。那么就不要再想着红尘俗世,何必再自添烦恼。默默诵着一段经文,点染一段檀香。便安然入睡,梦里如何遇见,再也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了。 风动花落,叶落归根。那一年的十月,她再也没有见过林一凡。石阶上的落叶安然飘零,辗转随风。而后飞向天际,尺素抚了抚额角的汗水。静静听着空山鸟语,心儿如此落寞。 于是关于尺素和林一凡的故事,到此化为一个句号。只是他们的故事,起了一个完美的开头,却是归于唏嘘的结局。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命运使然。都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过往的行人,路过金光寺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个小尼姑。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卖力的扫地。林一凡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有的说是听了主持的话,默然离开了。有的说,是暗中一直在护着尺素。 连续一个月的秋雨,终是肯停下了。连日来的潮湿气息,氤氲着整片天空。那些花花草草,纷纷沾染着一层露珠。和着透明的阳光,散发着清新的味道。只是此时的正阳殿,却是一片阴霾。 当楚君颢好容易安顿了京都百姓,修通了道路之后。却不料陈国竟是切断了后路,不肯救济东麓百姓。眼下雨季才过,仅有的一点粮食。也只够宫里和部分百姓的花销。 还有从寿阳那边赶来的灾民,纷纷流落街头。他们原本的家园已被洪水冲毁,只好徒步来到京都谋生。站在城头,看着骨瘦如柴的灾民。婉凝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不明白为什么陈国会反悔。 当初说好的,只要割让蕉城,陈国就会继续救济。上次君颢已经拿了地图,让使者带回陈国去的。怎么忽然过河拆桥,让人捉摸不透。婉凝正要上前询问究竟,却被王连瑛拦了下来。 他指了指眉头紧皱的君颢,低声对婉凝说道:“你还不知皇上的脾气?还是不要过去的好……蕉城至今还是东麓的领地,根本就没有割让出去……”原来两国之间,还没有置办交接手续。 蕉城历来是东麓的东大门,易守难攻。陈国一直想要这座城池,虽然后来君颢颇与复国的压力才答应下来。结果却是迟迟不肯,将守城令牌交出去。自然,陈国国君就不肯救济粮食了。 本以为可以靠着时间拖延,来与陈国继续周旋的。可是陈国岂是好惹的?纵然是国小人少,却是强弓硬箭。每个陈国人都是血性男儿,怎可被东麓戏耍?一怒之下,封了粮仓。 听闻此言,婉凝方才明白过来。其实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君颢的不对。当初答应了人家,就要兑现诺言的。可是王连瑛却是摇着头:“邦国外交,岂是如此简单?”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婉凝就曾听过这句话。当时没有理解,现在是深刻体会的到其中的缘由。当今之世,东麓是最大的国家。极有可能一统天下,其他林立的小国不足为患。 唯一的对手就是东边的陈国,倘或拿下陈国。那么东麓就会长驱直入,直接拿下紧邻海边的鲁、卫、华三国。那时东边就可高枕无忧,便可以放心的对付西南的蜀国了。 “联姻怎样?”婉凝记得,东麓高祖皇帝时期。就曾迎娶蜀国女子为妻。使得两国平和五十年。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兴邦。如果同陈国联姻,两国自然就不会计较什么割让城池一事了。 即为儿女亲家,那么自然就要互相帮助。小小粮仓不算什么,蕉城也可成为两国友好姻缘的见证。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呢?王连瑛听后顿时眼前一亮,怎么想不到这个主意。 不过随后,王连瑛便沉下声来:“如今乃多事之秋,皇上怎还会有心思,迎娶什么后宫?”“救民如救火呀,”婉凝万分焦急,“灾民蜂拥而至,粮仓却是空空如也。你说该如何?” 两下权衡一番,王连瑛点头应允。这又嘱咐了婉凝几句,要她说话谨慎一些。毕竟联姻乃两国大事,不可草率了事。否则必然会影响两国邦交,更会火上浇油,好事变成坏事的。 灯火昏暗,摇晃着一夜的惆怅。一碗小小的米酒,温暖着整个秋夜。秋风吹过,窗外的树叶声哗啦啦作响。此时婉凝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君颢看书。一切,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不过那时小心服侍,只知用心而已。而今心有君颢,忽然提出“联姻”二字,颇让婉凝有些说不出口。她甚至想好了,等到此事办成。自己便出宫寻找萧易寒,漂泊天涯。 此事想着午后的提议,不觉有些后悔。后悔当时会有这样的主意,大约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左右思虑之际。她还是开口提出这个建议,要君颢好好斟酌一番。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君颢慢慢放下书册,转而抬头看着婉凝。她明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清澈而又带有一份期许,也真是难为婉凝,联姻都想得出来。 “只是朕的身边,并没有合适的女子出嫁,”君颢敲着桌子,细细的想了一遍。转而看向婉凝,慢慢问着,“依你看来,派谁去合适?”他的目光甚是灼热,将婉凝的脸颊烧的通红。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自己去联姻?怎么会呢,那个陈国国君都可以做她的祖父了!她才不要!她宁可一辈子在宫里,做御前侍女。只是她所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个。 素闻陈国国君有一公主,年芳二八。生的貌美如花,颇通音律。更妙的是,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许多王公贵族前来求婚,都是被生生拒绝了。联姻,联姻,联姻…… 自己在想什么呢,她不可以辜负等着她的萧易寒。他说过要回来迎娶自己的,自己怎么还可以,担心这个联姻的事儿呢。就算是那个公主嫁过来,也不关自己的事儿呀! 如此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些心神不定。一旁的君颢看着婉凝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觉轻轻唤着:“凝儿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婉凝这才回过神来,听闻“吃醋”二字。不觉面如红霞,假意嗔怒道:“皇上说什么呢?奴婢,奴婢……”平素说话振振有词的婉凝,此时却是磕磕巴巴。却让君颢分外欢喜。 长久以来,与婉凝相处的时日。都会让君颢一一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一直都想着,得到婉凝的欢心。他费尽心思,将萧易寒派出去征战。就是要,永远拥有婉凝。 只是谁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谁也不会想得到。后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当婉凝读着“赐死萧易寒”的圣旨时。对君颢充满了恨意,以至于在君颢病重之时,从未说过一句贴心的话语。 可是看着君颢抱憾的离开,婉凝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坠落。原来她的心里,一直一直都惦念着君颢。君颢和萧易寒离开的岁月里,婉凝的双目因为时常流泪,而变得越发模糊。 这么多年来,她在乎的人究竟是谁。是守候着她的萧易寒,还是那个占据自己心房的楚君颢?又或许,都有呢?一份亏欠,一份遗憾。尽数随风化去,抬头看着窗外栀子,开得分外绚烂。 第四回 纤云探视于尺素 婉凝回忆往昔事 白云悠悠,飘荡在空中。昭示着秋高气爽的气节,暮秋时节的氛围。让人顿生清爽之感,徐徐送送来的秋风。夹杂着微微的栀子花香,枯萎时的栀子花,还残留着一份独特的芬芳。 京都郊外的金光寺,是宫苑内祭拜天地时的皇家寺庙。只是后来发生了宫廷政变,一年多的时间里。金光寺颇有衰败之状,好在后来的寺庙主持惠明。带领众位尼姑,开始了整顿寺庙。 毕竟楚氏皇族重新执掌朝政,那么就意味着金光寺有了用武之地。何况惠明才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等到十二月底的时候。皇帝就会亲临金光寺,并且举行祭拜天地的活动。 也是,如今才刚刚坐稳皇位。西戎哪里尚不稳定,陈国又开始蠢蠢欲动。此时祭天断然是不妥当的,正好趁着秋冬之际,将这股势力消灭。然后到了年下,在行祭天之礼,也不迟。 于是宫里就派了婉凝前去,同惠明一起商议祭天之事。纤云听闻此事,也要跟着过来。其实是要看望尺素的,婉凝欣然同意了。两人坐着马车,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到了。 展眼望去,石阶上的绿苔痕。正是连日来秋雨频下的痕迹,远处的老林虽说是到了深秋。可也是泛着黄色的叶子,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金黄色的余晖。夹杂着苍松翠柏,甚是好看。 心里念着尺素,纤云的步子也不觉加快了许多。婉凝唯恐纤云的身子受凉,一直跟在后面不曾离开。直到望见一个粗布麻衣的小尼姑,正在弯着腰身打扫落叶的时候,纤云的心儿一颤。 还是昔日的尺素么?看着眼前这个人。已经褪去了华丽的衣装,帽子下面是剃了头发的头皮。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纤云不觉颤声问道:“素儿,你,你还认得姐姐么?” “姐姐”这两个字眼,如今从纤云口中说出。不觉让尺素的思绪,起了一阵波纹。好久,都不曾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了。自从林一凡消失以后,尺素每天静心念佛,再无他念。 只是现在,抬眸望着这个曾经。狠心将自己“抛弃”的姐姐,尺素如何也恨不起来。是呀,当初恨着纤云离开自己。后来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王连瑛所为。这就是她们,作为细作的代价吧。 也是难怪,为何在宫里的时候。见到纤云会如此熟悉,血肉相连的姐妹。怎么会没有感觉呢?要怪就只能怪王连瑛好了,怪那命运的悲催。此时的尺素,思绪有些凌乱。 “你怎么了?若是不认得纤云,也该认识我呀?”婉凝在一旁,替纤云说起了话,“尺素,你可知道云儿一直都在想着你……跟我们回宫去吧,究竟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要落发为尼?” 也许婉凝说得对,自己本就是一个侍女。无所谓什么完璧之身,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好。可是她并不想着,给林一凡痛苦。记得惠明主持曾说过,若要放下,就必须潜心修佛赎罪的好。 或者说,即便是她回到宫里,又能如何?是继续做着侍女,还是继续替东麓做一名细作?她已经厌倦了那样的生活,于是尺素默默合掌念佛,随后沉声道:“贫尼绝尘,施主认错了人——” 仰望天空,可以看得到破碎的阳光。透过玫瑰色的云块儿,一点一点的穿透而来。映照在尘世间,渲染上了一层好看的颜色。绝尘,绝尘——断绝红尘。纤云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分外难过。 难道这就是自己,苦苦找寻了多年的妹妹?记得小时候,母亲就要她好好照顾妹妹。只是后来被命运分开的那一刻,纤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妹妹,然后再也不离开她。 此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出宫去。寻遍大江南北,只为弥补对妹妹的亏欠。“还好,还好我找到了你,”纤云含泪微微笑着,“我以为,只要找到了你,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有些时候,并不一定要轰轰烈烈的故事。如此平淡的生活,纤云已经知足了。她可以不要自己的爱情,只是唯一舍不下的,便是这份欠缺的亲情。她等了十年,整整十年。 几乎每一天,都在思念中煎熬。谁会知道,尺素竟然出家为尼。对她这个姐姐,丝毫没有一点感念之情。当初在宫里,共同对付端木家族的时候。是何等的默契,何等的配合。 然而世事弄人,总要一份不完美的结局。“我已经失去了康哥,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纤云从未求过什么人,面对妹妹的选择,她真的是有点无能为力。 一杯暖茶,温暖着纤云的心扉。她慢慢的坐下来,拉着尺素的手。一点一点的诉说,她们小时候的故事。婉凝见了,遂悄悄地退出了门外。其实在婉凝看来,是在羡慕尺素。 不管如何,尺素都还有一个疼她的姐姐。可是自己呢?虽然有一个异母姐姐,可是却对自己百般毒害。她的双眸,她的脸颊,都是江苓嫣所害的。而今想起来,还是感觉到后怕。 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江苓嫣也不肯放弃。现在虽然回到京都,婉凝却也依然睡不踏实。她其实是在担心,倘或有那一天,江苓嫣会忽然出现。后来她才明白,这份担心的确是真的。 从金光寺回宫的时候,江苓嫣就已经乘着快马来到寿阳了。而且还到过金光寺,与婉凝不过是一天的时间相遇而已。至于江苓嫣如何从玉池回来,这却是后话了。 似乎,从金光寺探视尺素开始。有一段新的旅程,在等着婉凝。不过这段旅程中,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她正在想着出神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呜呜的哭声。大约是,姐妹的思念之情吧。 不知过了多久,纤云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婉凝看得出来,她的眼角还残存着泪痕。只是已经再没有了太多悲伤,反倒是更多的平心静气。尺素不会回来了,她在为东麓祈福。 好吧,算是一种理由。主仆二人辞别了主持,这才慢慢走出寺庙。路上,纤云这才悄声告诉婉凝:“昨儿个江苓嫣来过这里,尺素让姑娘小心……”如此听起来,适才婉凝所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从去年秋季进宫开始,她就与江苓嫣有些扯不断的关系。是在害怕么,怎么会呢。纤云见了,不觉轻轻抚着婉凝的手,意思是要婉凝坚强。历经了这么多事情,总该是有一点勇气的。 几分寂寥,几分凉意。穿过悠长的走廊上,拂动着秋日的气息。尚且还记得,仔细算来,这已经是婉凝入宫的第三个年头了。初入宫廷,如履薄冰。逃亡玉池,患难与共。 而今再入宫廷,她已经变得老城许多。是生活的无奈,亦或是人心的善变。婉凝没有追究什么,她只是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要等着萧易寒会来,然后做他的新娘。 这份期许起初是因为误会,后来冰释前嫌。本以为会想要离开宫廷,可是在后来,面对萧易寒的归来时,她竟然如此心如止水。或许此时对于萧易寒,更多的则是亏欠。 看到君颢孤寂落寞的身影时。婉凝才明白,自己的心到底在哪里。那些是是非非,依然随风飘零。站在正阳殿内,婉凝只是希望,可以一直照顾君颢。就算是下午的时候,那份陈国送来的婚书。 不管如何,这已经成为了事实。为了东麓的百姓,为了社稷苍生。君颢还是接受了这份国书,并且还派人看了日子。就定在明年的初春时分,然后又送去了许多的礼品珠宝。 这样看来,这样算是定下了婚事吧。至少,在百姓眼中是这样看的。陈国果然是守信用的,看到东麓送去的珠宝。便立刻大开粮仓,周济东麓的百姓。看来,这个联姻的法子果然不错。 婉凝站在一旁,看着君颢微微舒展的眉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世人常说,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渐渐安抚了灾民的心。 虽然现在时过深秋,可倒是有些阳光的。淡淡的光圈儿,均匀的铺洒在空中。像是一段干净的锦缎,透亮温馨。照旧是一碗温热的米酒,放在桌案的右边。似乎一切,都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不知为什么,婉凝竟是不觉想起了三年前的伊芙公主。那个时候,胡族为了挑起东麓内战。将所谓的伊芙公主送进宫,与楚君琰相互勾结。还险些害了君颢的命,自己却用一双眼睛换了回来。 现在想起来,颇觉有些后怕。这个陈国公主,会不会是与伊芙公主一样?婉凝有些后悔起来,不该提出联姻策略。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被细心的君颢看在了眼里。 那个时候的君颢,应该是暗暗欢喜的。他知道婉凝的心里是在乎自己的,不然怎会为了所谓的联姻。而日夜忧愁?听王连瑛说过,这几天婉凝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皇上喝米酒呀,”婉凝有些察觉,不觉微微脸红,岔开话题道,“如今这天儿逐渐凉了,米酒凉了就不好喝了……”已经有许久,都没有喝到婉凝熬的米酒了。 淡雅芳香,淳厚悠长。加上栀子花的味道,萦绕在唇齿之间。回味无穷,有的时候君颢常常在想着。如果能够一辈子,都能够喝上婉凝熬的米酒就好了。那会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呀! “要不要奴婢,去调查一下这个公主?”婉凝其实心里,颇有担忧。却被君颢看成是吃醋,他心里甚是满足:“待朕平定天下,会许你天涯海角……”其实只要君颢安好,婉凝便心安了。 秋天的夜晚,是寒凉的。尤其是北国的秋,隔着一道水廊。屋子里到处是湿漉漉的气息,婉凝早已命人添了火炉。唯恐君颢冻着,这个时候的君颢总是夜里咳嗽,总让婉凝睡不安稳。 虽然她已经去元府,找了元易斌很多次。可是府上的人都说,元易斌已经带着元汐月的棺木,回了南边的老家。已经没有了好的御医,让婉凝甚是担忧。加上一个纤云,身子也是时好时坏。 记得上午的时候,婉凝清点后宫才发现。宫人几乎少了一半,剩下的宫人也都不够用的。正阳殿里除了自己这个御前侍女,还有一个王连瑛太监总管。在没有其他人了。 其他殿阁的宫人,因为后宫没有妃嫔主子。大都变得懒懒散散,以至于几片园子的里的花木,都长疯了。走到廖汀阁的时候,那道低矮的宫墙上,爬满了野生的藤萝。 只是到了秋季,也没有人修剪。藤萝顿时枯萎起来,婉凝记得这里。三年前才进宫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走入御花园。第一次看到的君颢,她清晰的记得,那时的君颢神色有些忧愁。 薛梓若,楚君琰,柳皇后,彦丽儿。这些曾经生活在这里的背影,逐渐的消失在脑海之中。隔着一道透明的记忆,婉凝可以看得到微笑的薛梓若,正在笑着向自己走来。 是不是很多年以后,自己也会如同他们一样。成为后人谈笑的话题?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却听到君颢的声音响起:“西戎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已经被灭了国。正在往回赶呢……” 西戎,被灭了国?婉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这番话,在君颢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分外轻松?拥有百年基业的西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这样,被灭了国? 他们的百姓呢,他们的家园呢。以后还怎么安身立命,难道就像是京都逃亡的灾民一样,饥不择食,衣不蔽体么?不管怎么说,战争的最后都是百姓在受苦受难。 何况端木家族已经没有了,西戎还怎么保得住。那个端木康不是在寿阳,理应前去救援的,除非是他已经遭遇了不测,或者是被抓住了。种种念头在婉凝的脑海中,一一闪现。 她在想着,如何告诉纤云这些。“那,端木康呢?”婉凝想了想,还是替纤云问了一句,至少要知道他的下落。可是君颢却是收回了笑容,变了语气:“你是不是,想问萧易寒的消息?” 误会,又是误会。这次婉凝真的只是想知道,端木康去了哪里。这几天纤云胃口不好,也是在担心自己的夫君。君颢却总是拿萧易寒说事儿,让婉凝很是不好受。 不过君颢这么说,既然打了胜仗,那么萧易寒也是要回来的。算来也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而已,婉凝以为自己会很开心的。只是有的时候,太长的期许就会变质。 “端木康失踪了好久,”君颢半天,才缓缓开口,“寿阳那次山洪,许多人都被洪水冲散了。不过朕也派了好多人去找……”失踪?难怪,难怪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一时之间,婉凝不知该如何对纤云说起。这样的结局,大约并不是纤云想要的。她望着君颢的双眸,透着一丝期许的眼神:“如果可以,放过端木康,放过纤云,可好?” 第五回 柳子煜凯旋而归 燕婉凝婉拒赐婚 秋日的早晨,有一层淡淡的雾气。过了一小会儿,天边升起了一圈儿淡淡的阳光。软软的穿透云层,流动在尘世间每一处角落。已经有哒哒的马蹄声,朝着京都的方向而来了。 嘉宝十年深秋,柳子煜连同萧易寒将西戎灭国。存在于地图版块上的百年西戎,再也不复存在。此后东麓西边的困境,再无任何危机。这给与东麓统一天下,奠定了极好的基础。 为了安抚流亡的西戎百姓,东麓决定在西戎草原设立郡县制。此后归入东麓管辖范围,并且设置府衙。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在哪里。其实是为了暗中盯梢,是否有人从中造反。 毕竟灭国是大事,这个消息传遍天下。那些小国纷纷派了使者,要求归附东麓。或者是送了大量的金银财宝,美女土地。就连远在西南的蜀国,也割让了三百里土地。一时之间,东麓成为了最强大的国家。 国力上升了,自然会有更多好处的。君颢一时高兴,便亲自穿了龙袍带领百官。到郊外去亲迎柳子煜,郊外设了宴席。酒水洗尘,柳子煜更是兴奋至极。灭亡西戎,他是首功。 “擢升柳子煜为平远大将军,赐良田二百亩,宅院一座,”圣旨被柳子煜听在耳里,顿时感激涕零。他甚至是想着,如果此时,他的姐姐和父亲还在,该有多好。 至少,他为了柳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当他手拿圣旨,来到新的宅院时。却被一个满面怒色的女子拦了下来。仔细看去,正是多日不见的端木蓉。此刻她虽是火冒三丈,却是眼含泪花。 “平,远,大,将,军,”端木蓉望着匾额上的题字,不觉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五个字,冷笑着开口,“呵,倒还真是风光!你可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在你这个将军手里?” 怎会不伤心,端木蓉已经失去了父亲和两个哥哥。如今又失去了最后的家园,她自然是生气伤心。她的这一番话,将满怀喜悦的柳子煜。顿时拉入悲伤之中,没有了丝毫的情感。 望着端木蓉哀伤的神色,柳子煜的心儿一紧。还记得在柳林坡初遇端木蓉的时候,她是逃婚出来的。像是这样的女子不多见,本以为她会是细作。却没料想到,她也是一枚棋子。 只是家国都没了,这枚棋子还有何用。他们端木家族就这样,消失不见。当这个消息传到柳林坡的时候,端木蓉还不肯相信。直到后来出来打听,才明白一切都是柳子煜所为。 “你很开心,对不对?”端木蓉质问他,话语里充满着几多怨气,“当初你救过我,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失去了任何依靠的端木蓉,一直都住在柳林坡的彦丽儿哪里。 只是事情的发展,熟料回到这般田地。她不明白,是不是命运的作弄,还是天意如此。小的时候,和哥哥们一起在草原上纵马飞奔,多么快乐,而今却成为了痛苦的回忆。 天气干冷干冷,没有星星的夜里。显得寂寥凄楚,这座华美的宅院虽然漂亮。却是显得有些空旷,那些亭台楼阁,那些花草树木。到了秋季,都会散发着一种悲凉的气息。 回想着白天端木蓉说过的话,还有她委屈的泪水。不停地回旋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无法入睡。为了柳家,为了东麓,他柳子煜真的是做对了么?表面上的风光,却无法得到内心的安稳。 大约端木蓉说得对,自己不过是为了世俗的名利罢了。不然那些无辜百姓,该作何解释。他的脑子里很乱,便点了烛火。披了衣衫出了门去,外面的风很凉,让他的头脑分外清醒。 有低声的啜泣传入耳内,夜里很静。柳子煜听得分外清晰,推开吱吱呀呀的大门。他看到了蜷缩在一团的端木蓉,倚靠在门口处睡着了。风儿静静的吹着,越发显得端木蓉孤独。 莫非她一直都在这里,柳子煜不觉眉头紧皱。还记得端木蓉白天的时候,哭着说道:“走?走去哪里?家都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你让我去那里?”是的,她已经是无家可归了。 那个时候的柳子煜,顿时后悔万分。如果他没有去灭了西戎,或许端木蓉还会有一丝希望。只是西戎霸占京都,屠戮百姓也是事实呀。如果为了儿女私情,江山社稷又该如何。 有的时候,在面对家国存亡的时刻。儿女私情就会变得微不足道,想到这里。柳子煜便伸出手来,轻轻的将端木蓉抱进房间内。这个时候快要入冬,她一个女孩子家,不可以在外面过夜的。 许是冻了许久,端木蓉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柳子煜吩咐仆人,准备了一盆小火炉。又为她盖上了厚厚的褥子,将整间房子熏染的宛如春日。不消片刻,端木蓉的脸颊开始泛红起来。 暮色深沉,偶尔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柳子煜关好窗户,又拉好帘子。看着熟睡的端木蓉,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夜里他听到端木蓉的梦呓,像是一阵低沉的哭声。 隔着一道碧纱橱,柳子煜唯恐端木蓉睡不安稳。便守在外面,趴在桌子上稍稍迷糊了一阵子。梦里的草原生出了新的草芽儿,百鸟儿欢唱。但见端木蓉骑着马儿,快乐的飞奔。 忽然一阵嘶喊声,将梦境撕碎两半。于是整片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隆隆,草原变得鲜血淋漓,端木蓉也消失不见。刀剑乒乒乓乓的声音,将柳子煜从梦中惊醒。 此时窗外起了大风,挟裹着秋雨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原是下了雨,柳子煜不觉长叹一口气。适才梦里的画面,还真是有些害怕。他轻手轻脚的看了看端木蓉,她睡的很是安静。 “你放肆——”端木蓉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处境。不觉甩给柳子煜一个嘴巴,然后连骂带喊,“柳子煜,你莫不是活腻了!我一个堂堂公主,岂容你这般侮辱!” 她这般说话的样子,与昨晚睡觉时的情境,还真是判若两人。柳子煜冷不防被她打了一巴掌,心里顿时来了气:“我若不是好心救你,你早就送死在外面了!哼,不识好人心!” 看着他愤恨离开的背影,端木蓉有些意外。这还是柳子煜第一次,对着她发脾气。记得那时认识柳子煜,他也不过是开了一些玩笑,并未真的生气。难道这次,是自己错了? 九月份的秋季,总是显得分外潮湿。周遭的空气里,氤氲着一份悲哀。还是多年后的晚秋时节,婉凝总会记得在这样的清晨。长廊处的尽头,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 他微笑的眼眸,透露着春日般的温暖。如此场景,忽然让婉凝想起了一个人来。他也曾笑意款款,仔细聆听自己的心事。而今时过境迁,那个人已经不复存在。萧易寒,他从战场上回来了。 这次真是的回来了,而起再也不会离开了。他走到婉凝面前,轻轻抚着她的小手,认真的说道:“阿凝,我回来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婉凝等候了将近七个年头。 当初入宫之前,是第五个年头的末尾。那时的婉凝再也没有任何期盼,直到江苓嫣偶尔提起“萧易寒”这个名字,婉凝的记忆深处。才会清晰的记起,那个午后的栀子花开。 在逃亡的一年多时间里,婉凝的脑海中。永远也抹除不掉,萧易寒软禁君颢的画面。她不会明白,萧易寒其实是为了她,才会背叛楚君颢的。那种思念,从来没有改变过。 哪怕时间在流逝,那种记忆却一直都在蔓延。好容易盼来的相见,却是误会丛生。她亲手写下的圣旨,将萧易寒赶至西戎草原。还好,这次等候的时间不过一个月而已。 三十多天的焦急等待,终是等到了这个人。听到萧易寒说着久违的话语,婉凝顿时觉着恍如隔世。有多久,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了。她的小手被他紧紧握着,再也没有松开过。 原来七年的守候,总算是没有白费。婉凝盼来的结果,终是开出了灿烂的花儿。她微微笑着,宛如一朵笑着的栀子花。一道绚烂的阳光透过云层,打出一片灿烂的云霞。 两人牵着手,走在长廊上。看着湖水里的残荷听雨,嗅着莲子的清香味道。仿佛时光一下子慢了下来,淡淡的光圈儿挥洒湖面。晃出一片明亮的色彩,层层涟漪甚是好看。 “我已经求了皇上,他同意给我们下旨赐婚,”萧易寒不经意间的说出这番话来,夹杂着浅浅的喜悦,“等过些时候,我就带你去草原。看落霞满天,云海翻腾……” 下旨赐婚?婉凝没有听错吧。她先是一愣,转而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第一个念头,闪现的是正阳殿内,君颢孤独的身影。如果她走了,君颢怎么办?纤云也是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顾的呀。 还有失踪已久的端木康,无家可归的端木蓉。这许多的人和事,缠绕在婉凝的脑海,挥之不去。若是换做以前,她定然会一口答应下来。只是时光的转瞬即逝,让她学会了什么叫做承担。 细心的萧易寒看着婉凝发呆的眼神,不觉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她的小脸。关心的问道:“到底什么事儿?阿凝你没事儿吧?”“可不可以再等等?”婉凝忽然仰起头来,说出这么一句话。 等什么?萧易寒一时有些疑惑,不知婉凝究竟要说些什么。但见婉凝轻轻抽出自己的小手,略带歉意道:“萧郎,对不起……我,不能与你成婚……”她说的有些勉强。 怎么可能,萧易寒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苦苦等候而来的答案,并不是这句话的。“阿凝,你莫不是,还在怨恨我?”萧易寒以为,是婉凝在恨着他的不守承诺,“你放心,我会用我的余生,弥补对你的亏欠……” 淅淅沥沥的秋雨,洇湿了正阳殿的廊檐。一圈儿一圈儿打在湖面上,泛着寒凉的气息。那些白日间的丝缕热气,尽数散去。婉凝打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往正阳殿而去。 此时的正阳殿,显得越发高大空旷。听得王连瑛说,这几天因为天气寒冷。君颢的咳嗽似乎又重了些,连药也不好好吃了。婉凝的心儿一紧,便亲自熬了汤药来看望他。 拂过茶色纱帐,婉凝可以看到。那个落寞的身影,还在伏案批阅折子。旁边的王连瑛正在打着盹儿,看样子已经是很困了。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放下食盒,取出汤药来。 “先吃了药再说,”婉凝一面拿出汤匙,一面简单收拾了桌案。然后,这才将汤药放在桌案上。烛火微微晃动,婉凝才看见此时的君颢。脸色很是不好,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 似乎很久,都没有人这么照顾自己了。就是平常婉凝的在身边,也不过是研磨送茶而已。而今看着婉凝这般细心,君颢的心里暖暖的。只是忽而想到了白日间写的圣旨,不觉心儿一沉。 那份赐婚诏书,是萧易寒昨儿个就来请下的。当时君颢没有任何犹豫,提笔写下了赐婚书。虽然那个时候婉凝不在身边,可是君颢知道。这么多年的等候,不就是为了今天的相聚么。 当那份诏书发出去的时候,君颢顿时觉着身子被掏空了一般。似乎所有的精神,都在瞬间崩溃。不过是今天一天的时间,没有见着婉凝。他便觉着少了些什么,做事情无精打采的。 想着平日里婉凝的样子,还有她为自己熬的米酒。似乎就是很好的回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胡乱想着的时候,婉凝恰到好处的出现了,他还以为是梦。 “皇上还真是有些自作主张,”婉凝不待君颢发话,便提前开了口,“竟然趁着奴婢不在的时候,替奴婢赐婚!”她虽是平淡的语气,可是却夹杂着几分怨言。关于赐婚,婉凝真不知道。 听着婉凝说这番话,君颢的心里起了丝丝波澜。他没有接过话茬,而是静静地听着婉凝说话。他想着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可以听得到婉凝与自己说话,哪怕是抱怨也好。 只见她轻轻的吹着汤药,然后轻轻的舀了一小汤匙。亲自送到君颢的口中,自顾自的说道:“皇上也不问问奴婢的意思,就私自做了主。好歹也要知会奴婢,让奴婢心里有个底儿才好……” “萧易寒说,你们已经定了婚的,”君颢立刻就回嘴,“朕想着,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何况,他如今也是功臣。你又在正阳殿服侍了朕两年,朕也不会委屈了你。” 怎么这番话,听着像是颇多醋味儿。婉凝的心里略略欢喜,却又假意镇静道:“倘或是奴婢走了,皇上可怎么办?偌大的正阳殿,在要找一个好的侍女,可就是费些时日了——” 言外之意,就是婉凝不打算走了。君颢的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儿,当时想着赐死萧易寒来留住婉凝。却又不想婉凝伤心,这才想着不如赐婚吧。哪里知道,婉凝却是不肯同意。 那个时候的君颢,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再次确定的问道:“你果然,不打算走了?”“恩,”婉凝使劲儿点点头,这个举动让君颢兴奋至极。他捧着药碗,咕咚咕咚的喝下了药。 第六回 萧易寒默默守护 端木蓉决意离开 十月的天气,萦绕着一份独有的凉爽。那些残留在枝干上的树叶,还在风中苦苦挣扎。早晨的露水,浸润着他们最后的命运。萧易寒站在风口处,想着昨天婉凝所说过的话。 是不是等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婉凝都不愿,去回忆那些逝去的记忆。好像是风中飘舞的落叶,最终会叶落归根。只是婉凝究竟何意,“萧郎,对不起……我,不能与你成婚……” 是“不能成婚”,而不是“不可以成婚”。不能包含的意思太多,首先让萧易寒所想到的,却是那份太过久远的承诺。大约婉凝的心里,是有了些许恨意。他没有怨恨她,一点都没有。 可是直到他回到府邸,告诉江苓嫣这一切的时候。江苓嫣却时冷冷的笑着:“若要我来说,堂兄还真是傻的可以……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她的心思一直都在皇上身上么?” 难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萧易寒当初是这么误会婉凝的。所以才会背叛楚君颢,可是事实告诉他。真实的婉凝并非如此,她也是有苦衷的。看着一脸坏笑的江苓嫣,萧易寒的心里颇有怀疑。 当初从寿阳的山洪中逃出来的时候,他就遇到了江苓嫣。兄妹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语要说。比如江苓嫣如何活下来,如何从玉池回来。那一刻的江苓嫣,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 记得小时候,一直都是堂兄萧易寒照顾自己的。可自从婉凝进入江家,萧易寒的心就变了。江苓嫣心里嫉妒生恨,不过还好。她最终进了宫做了昭仪,有一个堂兄做边关大将军,她心满意足。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婉凝入宫开始。变了,全变了。君琰护着她,君颢护着她,就连当时宫里的宫女太监,也都对她颇有好感。是不是婉凝的心肠太好,才会招来君颢的偏爱。 而今她暂时住在萧易寒的府邸,她要等,等着君颢亲自来府上接她入宫。而这一切的准备,她都做足了功夫。萧易寒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枚可利用的棋子罢了。 听着萧易寒的口气,既然婉凝不肯嫁过来。那么必然中间有什么故事,只需要江苓嫣小小的挑拨一下,依着萧易寒的脾性。自然还会为了婉凝,再与君颢展开一场战争。 “既然皇上下了圣旨,她不会不依的,”萧易寒始终相信,婉凝内心的苦楚。在他看起来,婉凝似乎隐藏着许多心事。暂时不可以嫁给他,是不是婉凝还有其他的事情。 回想着当初两人从西戎的俘虏营下,交谈着心事的时候。萧易寒就会觉着很是受用,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婉凝笑了。不如再等等吧,等到婉凝处理完了宫里的事情再说。 起先他也听说,婉凝身为御前侍女。自然还要有许多事情,而且端木康失踪了许久。楚君颢一直不放心,陈国哪里也要联姻。婉凝就必须留下来的,“阿凝,我会等着你的。” “你疯了?”江苓嫣站在萧易寒面前,言辞凿凿的说道,“如果在这么等下去,只怕是她要做皇后了!”她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书信。然后,神秘兮兮的附耳一番。 晚间起了凉风,席卷着湖面上的涟漪。裹着簌簌的秋风而来,越发显得寒气袭人。原来白日间江苓嫣所拿的书信,竟然是端木康所写!上面说是,要求见一见纤云。 京都谁人都知道,端木康娶了纤云为王妃。可惜后来兵败逃脱,一直被萧易寒所追查,却苦于毫无影踪。而今却是凭空来了书信,又在江苓嫣手中。其中缘由,究竟是怎样的。 其实细细想来,也必然是江苓嫣偶然遇到罢了。“他若要见纤云,必要助我入宫为后,”江苓嫣得意的说道,“如果被皇上知道,端木康被我所擒获。那么后位自然触手可得……” 原来这么多年,江苓嫣还是不肯放弃那个后位。当初不惜引狼入室求得后位,如今却又利用自己和端木康,再次谋求后位。江苓嫣的心机颇深,让萧易寒不觉暗暗生出几分警戒之心。 倘或江苓嫣入宫的话,那么定然会对婉凝有所威胁。何况昨天的时候,说起婉凝来。江苓嫣便是伊芙咬牙切齿的样子,看来当初说婉凝入宫为妃的消息,就是江苓嫣所散布的。 想到这里,萧易寒不禁再次看了看眼前的江苓嫣。但见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眼眸中流露出几多渴求的目光。也是难怪,君颢一直不肯立她为后。不然,后宫必然不得安宁了。 “堂兄尽管放心,”江苓嫣轻声说道,“我会保证,将婉凝完整的送给你。”她的这番话虽然让萧易寒放心,却又不禁心生寒意。“完整”两个字听起来,似乎她要对婉凝做些什么。 目前他所做的事情,是要弄明白江苓嫣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不然如何保护婉凝,他不可以对不起婉凝的。不知道为什么,从江苓嫣的笑意中。萧易寒仿佛,猜到了什么。 夜色深沉,看着江苓嫣立刻的背影。萧易寒赶忙回房,提起笔来写了一张字条。他要将这里的消息,统统告诉婉凝。要她多加提防,飞鸽传书的希望,是萧易寒的一份牵挂。 他踱着步子,不时的望着隔壁江苓嫣的房间。并不希望,江苓嫣再出什么所谓的谋划。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看着君颢亲自接回江苓嫣的时候。他的心里,不停地打着小鼓。 不管怎样,江苓嫣都“抓”到了端木康。算作一个小小的功劳,要求重新入宫不为过。萧易寒也成功保护了昭仪娘娘,被封为“定国公”。位居四品,护卫京都,可以随时入宫。 都说福祸相依,江苓嫣的这个法子虽然不妥。却到底帮了萧易寒,让他进一步可以看到婉凝。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入宫所看到的。一幕幕画面,却让他心碎如初。 于是面对江苓嫣的所谓好心,他决定追随婉凝左右。以至于后来,上了江苓嫣的当。这个故事的开端,由萧易寒书写,结局就有他来结束。所以在刑场上,他依然笑对清风。 “昭仪娘娘好手段,”萧易寒迎着秋风,嘲讽道。他在宫里小心行走,默默地呵护着婉凝。却没曾想,到头来成为了江苓嫣的刀下亡魂。本来薄凉的秋雨,此时变得更加凄冷。 寒冷的风,吹袭着湖面。片片黄色的叶子,打着旋儿,晃晃悠悠的飘落湖面。宛如一道优美的风景线,划出绚烂的舞姿。自从听闻宫里要抓端木康的消息,端木蓉的心里分外担忧。 虽然柳子煜告诉她,说端木康失踪了很久。朝廷也是一直在找寻,所以那些消息还不算属实。端木蓉却并不这么认为,她已经失去了家园。并不想着,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都破灭。 打起小小的包袱,端木蓉要前往寿阳。早先听闻端木康是在哪里失踪的,她想着或许可以找得到。那个时候的端木蓉,自然不知道,端木康其实已经被江苓嫣安置在另一处地方。 也是到后来的时候,端木蓉才晓得。端木康已经被作为人质,押送至京都天牢了。她望着淡然如水的柳子煜,不觉满脸怒色:“你早就知道的?不是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一直以为,是柳子煜故意隐瞒她。然后在一旁,看着她的笑话。被端木蓉平白如故的骂了一通,柳子煜自然是一脸无辜。他知道此刻,无论做出任何解释,也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索性不闻不问,任凭端木蓉在这里乱发脾气。或许对于柳子煜来说,自己对端木蓉亏欠已经太多了。倘或没有他的出征,也许端木蓉会快乐的生活在草原,没有任何忧愁。 只是事实告诉他,权利之间永远如此。他选择了沉默,看着端木蓉无尽的抱怨。或许是最好的发泄方式,就是端木蓉要离开,他也不会说些什么。此时日落西山,热气渐渐散去。 端木蓉此时正在收拾行李,她甚是恼恨。当初被端木康利用,被迫嫁给郑世恒的时候。她就已经不重要了,而今却又被柳子煜“欺骗。”她到底不是什么物件,被人这般利用。 可是当她气愤的迈出步子的时候,却是被柳子煜拦了下来。夜色下的柳子煜,看起来说不出来的神色。似有愧疚,似有祈求。但不管怎样,都无法挡住端木蓉离开的脚步。 “天快黑了,不如明天再走,”柳子煜说罢,又补充道,“明天我送你……”不管怎么说,还算是相识一场。听着柳子煜破有诚意的话语,端木蓉的怨恨之气,顿时增添了好几分。 到底是嘲讽自己,还是监视自己。端木蓉不觉冷冷一笑:“我现在就走,不用你来送我!”言罢,她便绕过柳子煜,径自朝着大门的方向而去。她可不想,在柳林坡被柳子煜所利用。 只是此时暮色将至,天色也黑的早了些。偶尔有一阵冷风吹来,冻得端木蓉浑身发抖。她回身望着“平远将军府”五个字,颇显得有些凄凉。这些天住在这里,还算是有一点暖意。 当初若不是柳子煜相助,自己逃婚出来早就流落街头了。现在怒气慢慢消散下去的端木蓉,不觉对柳子煜的火气消散了。仔细想着,柳子煜还是有温情的一面。 虽然他是将军,看起来丰神俊朗。可是心思也极其细腻,比如说才刚自己要走的时候。他就拦住自己,唯恐天黑担心自己。在想什么呢?端木蓉拼命晃了晃脑袋,方才清醒许多。 二更天的时候,风雨交织。半空中还不时刮来一阵秋风,席卷着与雨点子。噼里啪啦的打在尘世,几块儿乌云也偷偷的压降下来。此时端木蓉一个人,抱着小包袱躲在一处屋檐下。 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受过此等委屈。就是端木康欺负自己的时候,也会有端木焜来逗自己开心。现在倒好,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独自一人走着,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她开始后悔,若当初听了柳子煜的话。或许现在就会在温暖的房间里了,她甚至开始怀念。与柳子煜交往的日子里,至少他会像哥哥一样照顾自己。温暖,贴心,关怀。 冷,冷到骨子里。端木蓉此刻抱紧了双臂,还是觉着冷。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滑落,浸湿了她的衣服。很快就洇透了她的肌肤,凉凉的雨水沾染着她的身子。让她不觉“阿——嚏——”一声。 渐渐地,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雨水下的有些大了,满天满地的都是水珠。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落,沾湿了她的睫毛。尽管她用手擦拭眼睛,却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一个人的轮廓来。渐渐地近了些,仿佛是柳子煜的身影。端木蓉的心儿一暖,连忙站起身子来细看。果然是柳子煜,但见他打着小伞站在自己面前。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眼眸,熟悉的身影。让端木蓉仿佛觉着,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她是堂堂西戎公主,怎会轻易服输呢。她使劲儿推了他一把,大声叫着:“你走,你走啊——” 瘦小的端木蓉,怎能推得动柳子煜?只见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跟我回去吧,冻坏了可怎么办?”此时的柳子煜,看着眼前被雨水淋湿的端木蓉,心头不禁有些难受。 回想着端木蓉说过的话,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连最后的栖身之地,都没有了。她还能去哪里,说是去寻找端木康。其实是为了躲避自己,不想连累自己罢了。 现在朝廷通缉端木康和端木蓉,柳子煜一直没有说出她的下落。不让端木蓉离开府邸,就是为了保护她的。端木蓉岂会不知?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利用,让端木蓉有些精神恍惚。 他上前抓着端木蓉的小手,冰凉的毫无知觉。他只是想着,可以用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她而已。“你在骗我,”端木蓉的声音有些抽泣,“你们都在骗我,骗我,骗我……”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脑子也有些凌乱。浑身酸软无力的端木蓉,只觉着双眼模糊起来。怎会不伤心,不难过呢。端木康的失踪,柳子煜的狠心。让她已然无力,面对这个世界。 雨势越来越大,一把小伞根本支撑不住。柳子煜扔下小伞,然后将端木蓉打横抱起。加快脚步往府邸走去,这个时候的端木蓉,绝对不可以再受任何寒气了。雨水,盛开着一朵朵小花。 大雨哗哗的下个不停,冲刷着这个红尘俗世。端木蓉的脑海中,还存着些微的意识。她可以感受得到,柳子煜那颗焦虑的心儿。真好,会有人关心她,她不觉微微的露出笑意。 第七回 穿针引线做嫁衣 晚秋时节暖人心 一夜风雨,将初冬的气息吹的越发紧了些。干枯的树干上,还飘零着一些不肯走的树叶。看着他们在风中苟延残喘,婉凝仿佛觉着就是自己。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萧易寒。 那时渴求着能够做他的妻子,而今却是没有办法。她实在是无法放下,正阳殿的一切。君颢的身子,陈国的联姻,纤云的病情,端木康的下落,端木蓉的处境,柳子煜的请求,让她无法分身。 其实她大可以撒手不管,然后接了那道圣旨。与萧易寒一起,浪迹天涯。她只是一个侍女,一个随时侍奉在正阳殿的御前侍女。她没有资格,去理会那些朝政上的琐事。 可是她的心里,怎么就是放不下。隔着一道透明的绣花软帘,看着昏暗的烛火下。君颢孤寂的身影,她便会觉着他的孤独和凄凉。哪怕后来他重新选择后宫,恩宠陈国公主。 那份欢乐在婉凝看来,却是一份孤独和寂寞。没有人能够理解,君颢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每次黄昏送米酒的时候,婉凝都会听到君颢的心声。是孤独,是凄凉,还是无奈。 当萧易寒向婉凝发出邀请的时候,婉凝还是犹豫着。王连瑛明白,他什么都明白。生活在后宫这么多年,服侍两代帝王。他自然清楚婉凝的心思,于是挥挥手要她放心的离开。 只是婉凝没有想到,这次选择相见萧易寒的时候。却会遇到江苓嫣,原来这份邀请竟然是江苓嫣的主意!那一刻她真是后悔极了,若早知如此,她一定会选择留在正阳殿的。 不是不想见到江苓嫣,是根本就不想见她。婉凝转身迈出门槛儿的时候,听得江苓嫣在身后说道:“你若是走出这道门,我会告诉皇上,你我之间的关系。你猜皇上会怎样对你……” 入宫差不多有三年了,她一直冠以母亲的“燕”姓。所以君颢一直不知道,自己与江苓嫣是姐妹关系。倘或被君颢知晓,那么一定会怀疑。当初楚君琰叛乱,其中也会牵连到自己的。 想到这里,她不觉住了脚步。转而回过身子,看着凄冷的烛火下。江苓嫣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让婉凝顿觉心生寒意。如果说当初,她排斥自己。那么在玉池或是现在,她要铲除自己! “假借萧郎名义,将我叫出宫来,我想不单单是为了恐吓这么简单,”婉凝慢慢的猜测着,“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想着重新入宫,却苦于皇上不肯认你,对也不对?” 当初江苓嫣参与叛乱,君颢已经明白了。如果此时江苓嫣提出进宫之事,君颢自然不会同意。只要婉凝肯帮助她,那么就会事倍功半。听了婉凝的话语,江苓嫣不禁万分敬佩。 原来她的心思,早就被婉凝摸透了。她也明白婉凝不会轻易出手,才会用“表明身份”这个主意,才要挟婉凝的。思虑了许久,婉凝才开口道:“助你入宫可以,只要你肯,不再陷害皇上……” 仔细想着那个伊芙公主,就是江苓嫣引荐进宫的。暗中陷害君颢,却被婉凝拦下。用一双明眸,换来君颢的安全。婉凝不想事情重蹈覆辙,只是江苓嫣又拿捏着自己的把柄。 暂且就这样,只要婉凝一直守在正阳殿,守在君颢的身边。相信江苓嫣哪里,是不会对君颢做手脚的。再者说来,在宫里的江苓嫣,应该不会轻举妄动的。婉凝又一次,做出了让步。 风动花落,菊瓣傲骨。枝头上的芙蓉,此刻开的分外绚烂。抵挡住严寒的侵袭,是芙蓉的本性使然。隐藏在秋日下的那份情谊,慢慢生根发芽。婉凝可以听得到,芙蓉花盛开的声音。 椅座在长廊上,看着湖水中的几片残荷。她甚至在想着,自己答应了江苓嫣这件事儿。会不会不太妥当?如果被君颢知道,大约又要骂自己愚蠢了。可是现在,又有什么法子。 不过事后婉凝才明白,帮助江苓嫣再次入宫。也就是帮助了纤云和端木康重逢,毕竟江苓嫣“抓住”了端木康。而端木康又要见纤云,于是所有的巧合,便都很好解释了。 那时的君颢,是念着江苓嫣擒获了端木康的份儿上。才让她入宫的,端木康作为阶下囚。自然是要被关押,也不过是为了见一面纤云。这件事儿的个中缘由,皆有婉凝来穿针引线。 “纤云会很感激你的,”萧易寒轻轻抚着婉凝的脸颊,不觉轻声安慰她。脸颊上的那道疤痕,像是一块儿抹不去的墨迹。只是被婉凝,用细小的花钿遮掩住了,看着还是不太和谐。 婉凝轻声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向湖心处扔了小石子儿:“若是被皇上发现,我这条小命只怕就没了……”可不是么,她只是负责端茶递水,铺床叠被而已的。 而且端木康被关押,纤云也是心疼的。暗里求了婉凝放走他,于是有了事情的因,就有了事情的果。这一点婉凝很明白,可是接下来的事情,不管也不是,管了似乎也不妥当。 萧易寒不觉轻轻一笑:“你若接了那道圣旨,与我成婚。只怕此刻,你我早就驰骋草原了。如何还为这些事儿,庸人自扰呢?”其实萧易寒的心里,还是想着迎娶婉凝。 因为他看得出来,此时的婉凝不快乐。小的时候站在栀子花旁,看着婉凝高高的荡起秋千。笑靥如花的婉凝,在萧易寒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着婉凝笑着,萧易寒感觉很幸福。 而今时光疏忽过矣,当初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长到了十八岁,十五岁入宫的婉凝。在外流亡三年,学会了承担,学会了爱与被爱。萧易寒明白,他的阿凝长大了。早已不是那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了。 其实开始请来婉凝的时候,萧易寒就不同意。他知道江苓嫣大约,又在谋划什么了。谁知道江苓嫣会背着他,让婉凝出宫来呢。婉凝那份单纯的心,如何斗得过江苓嫣? “我自会有法子的,”婉凝眨巴着眼睛,望着萧易寒说道,“趁着这件事儿,萧郎也可谋一份差事,时常到宫里看我呀!”朝廷悬赏捉拿端木康的赏金,萧易寒就可以要一个职位的。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点头答应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自己入宫会看到婉凝心碎的眼神。她时常一个人,在偷偷看着君颢与别的女子在一起的画面。然后默然流泪,伤心。 是不是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伤了自己的心,也伤了婉凝的心。于是此后的每一天,或是嫉妒,或是羡慕。都被江苓嫣收在心里,自此以后的误会。重重叠生,谁也无法预料。 晚秋时节,薄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慢悠悠的挥洒在半空,趁着黄色的落叶。渲染出一片好看的金色来,隐约间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时间在此刻停留,驻足在这美好的瞬间。 当端木蓉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早就不见了柳子煜的身影。她寻了一圈儿,才在后花园的廊檐下,找到了正在静静读书的他。阳光像是一层薄薄的轻纱,将柳子煜整个身子,笼罩了起来。 远远看着,就好像是一副好看的图画。就是在草原上,也从未见过如此美景。端木蓉站在一旁,看的不觉有些醉了。平常也没有觉着,柳子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呀。 怎么今天看着,倒像是安静的时光。慵懒,平淡却又带着一丝喜悦。这是端木蓉与柳子煜相处以来,第一次觉着如此静谧。默默地站在树下,看着柳子煜的丰神俊朗,仿若梦境。 “醒了?”柳子煜还是觉察出来,并未放下书本,而是随口说道,“如今外面天气凉些,你还是回屋去休息的好。”听着柳子煜这么说话,已经让端木蓉的心里,暖暖的。 怎么以前,就没有感觉出来呢?是没有在意吧,如今想起来,还觉着有些脸红呢。她不觉慢慢走近他的身旁,然后低声道:“都已经睡了两天,今儿天气好,想出来走走……” 很是奇怪呢,两天前还与柳子煜大吵了一架。因为端木康的下落,让端木蓉对柳子煜心生恨意。只是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这是端木蓉第一次,觉着有些害羞。 是因为柳子煜的照顾?还是因为他的保护?又或许都有吧。就在端木蓉胡乱想着的时候,却见柳子煜站起身子。细心地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头,很是贴心,让人心儿暖暖。 “你只放心,”柳子煜轻声说道,“端木康现在被关押在牢里,燕姑娘正在想法子救他出来。”不经意间的话语,却被端木蓉听来甚是感激。才刚说过不要理会自己,这会子却又打探出来了。 由此可见,柳子煜还是在乎自己的。端木蓉不觉在心里,偷偷的开心了一阵子。原来这世界上,除了父汗和哥哥,还会有人这么关心自己。只是,只是他灭了自己的国家。 想到这里,端木蓉再也笑不出来了。柳子煜到底什么意思,将自己留在府邸仅仅是为了照顾。还是趁此将自己交出去,然后用来邀功?端木康不就是被江苓嫣和林一凡利用? 她开始怀疑起来,曾经救助过她的那些记忆片段。也都化为碎片,如何也拼接不起来了。既然要照顾自己,为何还要对自己的族人痛下杀手。那个时候的端木蓉,不明白原因。 “你若是这么想,现在就可以走,”柳子煜指了指大门,云淡风轻地说道,“只是我不敢保证,街头是否会有士兵通缉你——”这几天大小城门,到处张贴着端木蓉的头像。 毕竟端木家族窃国,端木康沦为阶下囚。端木蓉也难逃干系,柳子煜收留端木蓉,也不过是为了躲避搜捕罢了。谁想端木蓉并不理解自己,着实让柳子煜伤心不已。 天高云淡,白云悠悠。这几天的天气甚好,就连阳光也出来散步。此时的秋季,显得越发温情起来。从朝廷传来消息,说是萧易寒逮捕端木康有功,被封为守城侍卫。 尽管江苓嫣是他的堂妹,却又因当初和楚君琰叛国之事。入宫之事暂缓,仍旧留在萧易寒的府邸。直到此时,端木蓉才明白柳子煜的良苦用心。倘或不是柳子煜,此时被抓的就是自己。 只是那个江苓嫣是何来历,怎会叛国。还有萧易寒,听说也曾有过叛国之罪呢。后来柳子煜告诉她,权力之中唯有获取最大的利益。没有是非对错,也没有怜悯之说。 自小看着父汗征战其他部族,哥哥为了争夺王位而战,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懂了,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利益就是一切。只是而今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利益是可以利用柳子煜。 只有柳子煜可以入宫,利用他入宫看望哥哥,应该是可以的。何况现在的她,已经是无家可归了。可是当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柳子煜却是面露难色:“你明知道,这件事我办不到。” 怎么,难道看望自己的哥哥也有错么。端木蓉也变了脸色,她以为柳子煜会可怜她的。这一点机会都不给她,还算得上是朋友么。朋友,这个词语闪现脑海,端木蓉的心儿一颤。 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做了朋友的。不然,不是朋友那又是什么。端木蓉的脑子里,此时乱糟糟的。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而是径自回了房间。固执的个性,让她不肯罢手。 晚间下了雨,房间里有些冷。端木蓉正要下床去,关好窗子的时候。却看到柳子煜敲门而来,提着一只火炉走来。炉火上面,被笼盖上了一层镂空花纹。是为了挡住炉火散出的烟气的。 这般细心的男子,还真是不多见。就是自己的哥哥对嫂子,也从未有过如此举动。端木蓉的心里,慢慢的开始有些理解他。假使让他带自己入宫,说不定会连累到他的。 记得那时离开草原来到京都,才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孩儿。飘零一年的时光,她学会了不少东西。静下心来细细想着,柳子煜好心帮着自己,就安静的等着,不要再添乱的好。 只是当她想要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已经被柳子煜带着入了宫。那是黄昏日落,飞鸟还巢。柳子煜悄悄带着自己,从侧门进入天牢。端木蓉对他很是感激,本以为可以见到哥哥的。 可是确是没有想到,被埋伏的士兵当场抓住。入夜翻越牢狱,而且还是跟着平远大将军。端木蓉又是被通缉的西戎公主,士兵怎会放过他们。看着夜色下沉稳的柳子煜,端木蓉觉着不再害怕。 “蓉儿,你先走!”柳子煜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抽出腰间的佩剑。与守卫的士兵厮杀起来,顷刻间杀气弥漫。端木蓉躲在假山后面,紧张地看着柳子煜与人打斗,很是担心。 那一刻,端木蓉才真正体会得到。柳子煜对自己的心思,她不是无理取闹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柳子煜就不会以身犯险。最后,被削去爵位流放边关。是她的错儿,是她的错儿…… 第八回 江苓嫣重返入宫 端木康求见纤云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新,院子里的菊花花瓣。沾染着几滴晶莹的雨水,随着风儿的节奏来回摇晃。元和二年十月初三的深秋时节,江苓嫣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当她独自徘徊在小径深处,欣赏着菊花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眸。可不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君颢么。她有些不敢相信,不觉揉了揉眼睛。这才看的分外真切,果然是君颢无疑。 那一刻,江苓嫣的心儿异常的喜悦。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当初她要萧易寒押着端木康进宫请罪时,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江苓嫣参与谋反,暂且留在萧府。 那个时候的江苓嫣并没有因此伤心,这不就是来了机会。楚君颢不会不理会她的,毕竟她的堂兄萧易寒还在。而且灭亡西戎,抓住反叛的端木康都是萧易寒的头等功劳。 作为他的堂妹,江苓嫣自然也是有所奖赏的。重新入宫,就是对她最好的赏赐。她激动地看着君颢,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眸,充盈着一份感激和快乐。 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大约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吧。周围飘散着菊花的味道,清新淡雅。迎着寒冷的风霜,不惧清冷的菊花。应该就是江苓嫣的真实写照,为人孤傲。 看着君颢削瘦的脸颊,江苓嫣的心儿有些疼。有多久没有好好的,认真看一看君颢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如果说起初的入宫,是为了夺取恩宠和后位。那么经过这一年多来的风雨漂泊,让江苓嫣明白。离开楚君颢,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没又容身之地。 她从京都千里迢迢赶去找寻君颢,就是为了保住自己。苦心孤诣的心思,被却君颢这般否定。她不甘心自己的卑微地位,用自己带来的人马先打发了婉凝离开,自己再一人孤身而来。 是的,为了见到君颢,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她就是想向君颢证明,她并不是那种玩恩负义的小人。只是在她所做的一切,从来都被君颢误会。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不过还好,君颢还是肯接自己回宫了。这不是梦,不是梦。是江苓嫣等候了许久才等到的结果,她苦心计划的这个布局。看来还是成功了,不是么。此时的她,是兴奋,是喜悦,是幸福。 晚间起了凉风,君颢轻轻的给自己披了衣衫。然后挽着自己的小手:“嫣儿,委屈你了……”被他牵手的感觉,仿佛是回到了才刚入宫的时候。记忆还在,温暖还在。 “只要皇上还念着嫣儿,嫣儿就不觉着委屈,”江苓嫣巧笑着,跟随君颢一起走出府门,走向那架华丽的马车。这座马车对于江苓嫣来说,是她人生的第二次生命。 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江苓嫣看着渐行渐远的萧府府邸。不觉在心底里暗暗想着,一定要替堂兄萧易寒讨个更好的职位。以确保她日后,在后宫的地位,至少还可以帮助她。 高大的宫墙,在阴雨连绵的时节显得颇为落寞。江苓嫣望着熟悉的深宫大院,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怎么回事,才离开宫里不过一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宫里会发生些什么。 下得马车,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长春宫。还记得初来这里的时候,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所有的金银首饰,华丽衣衫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疑惑。那时的她,很是开心。 然而后宫中还有柳皇后,还有其他的妃子。她不可以长长久久的得到君颢,于是她开始依靠着萧易寒的关系,在后宫肆意妄为。因为萧易寒手握兵权,所以就是君颢也不敢动她。 尽管不是皇后的她,却是品尝到了手握权力的感觉。最终难抵欲望的满足,导致了这场灾祸。此次入宫,她一定要吸取教训。不可锋芒太露,不如安下心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动。 “这是朕命人重新修建的长春宫,”君颢指着房间里的每一处,一一说给她听,“一桌一椅,一花一草,一纸一笔,都未动分毫。你看,可还满意?”为了长春宫,君颢颇费心思。 是了,江苓嫣的重新入宫。君颢的确是万分不同意的,直到婉凝到来的时候。他才敲定了时间,因为他晓得婉凝所言。不管怎么说,江苓嫣曾经帮助他们打退西戎追兵。 何况萧易寒也有一份功劳,留着他在宫里行走。君颢倒也不怕什么,反正也收了他的兵权。但有一点君颢是十分担忧的,他不想看到婉凝和萧易寒一处。索性,派了看守城门的职责。 这样一来,萧易寒曾经叛国的罪责,加上后来救国的功劳。相互抵消的同时,做一个守城将士,已经算是仁慈的了。本欲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患,却又顾虑着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回身看着江苓嫣欣喜的面容,君颢颇有些疑惑。怎么婉凝会替江苓嫣求情,她们之间可曾有过矛盾呀。就在他左思右想的时候,却听到江苓嫣甜美的声音:“夜色深了,皇上不如……” “朕看你很累了,”君颢打断了她的话语,“待过两日,便仍旧侧封你为昭仪,居住这长春宫,你也是习惯了的。”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离开了这里。风儿,吹袭着江苓嫣的长发。 看着君颢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她不觉恨得握紧拳头。狠狠的打在桌子上,不行,她不可以生气的。她不断的劝解着自己,当时就是自己太过骄横,才会失败的。 她喝了一口茶水,方才慢慢平息下来。也好,做昭仪娘娘也好。至少总比流落在外的好——不,她的心在皇后的位置上。而且早先听说,君颢为了端木康的事儿,还没有定下皇后呢。 这样算是,给与了她一个机会。她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转身要去休息的时候。冰凉的床铺让她很不习惯:“尺素,给本宫铺床!”习惯性的呼唤声,回荡在长春宫中。 许久才跑来一个小丫头,不慌不忙的为她铺床。江苓嫣看着眼生,却又疑心尺素的下落。不觉问道:“尺素呢?去了哪里?怎么派了你来?本宫可是没有见过你的……” “娘娘记性真差,”那个宫女抬起头,说道,“奴婢唤作蝶儿,曾经是府库的侍女。当时燕姑娘来要小银炭,娘娘还来过呢。”是了,蝶儿。江苓嫣回忆起来,倒是有些印象。 天空有些泛白,氤氲着一份委屈的气息。没有太阳,也没有一丝风。却总是觉着压抑沉闷,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面对着牢狱里面的端木康,纤云顿觉时光荏苒。 记得当初攻破京都,端木康还在城内指挥若定。不过瞬间的功夫,他便成为了阶下囚。还真是的世事难料,没想到这次他又被抓了回来。本以为他会就此逃掉的呢。 看着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端木康,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风华俊朗。婉凝一时心软,答应了端木康的请求。其实对于端木康而言,只要见到纤云一面,就是死了也心甘。 在纤云看来,只要去求了婉凝。那么就一定会放过端木康,毕竟她也不想刚刚出世的孩子,会没有父亲的。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端木康,希望他可以再忍几天。 听闻纤云有喜的消息,端木康分外欣喜。可是却又想着,上一次纤云利用假意有喜的消息,骗取了自己的信任。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纤云多次利用他,让他已经不敢再去相信了。 “我怎会骗你?”纤云只觉满腹委屈,这几天在宫里因为担心端木康。精神变得有些萎靡不振,而今端木康却又这般误会自己。纤云咬着唇,狠狠心准备离开这里。 端木康看到纤云的眼眶里含着泪水,赶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道歉着:“云妹,快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上次谢谢你,我答应你,若能待我出狱,即刻与你离开这里,可好?” 他满含期待的眼神,深深的将纤云融化其间。嫁给端木康这些年来,他什么样的脾性,纤云还不知道么。假如他真的能出狱,定然会召集往昔旧部,与东麓为敌的。 直到此刻,端木康还不知收敛。让纤云很是难过,她拉着端木康的手,几近哀求着:“如今我们有了孩子,就不能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么?为什么非要报仇?康哥……” 听着纤云绵软的语调,端木康不觉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让她放心养身子。只是端木康终究放不下,那片无尽的草原。就这样,白白的丢给了东麓,百年西戎就此毁灭。 端木康也从纤云口中得知,自己迟早都是会被杀头的。倒不如选一个合适的机会,赶快逃离此地。回到草原的时候,就不会受东麓的制约了。不过此举,却是委屈了纤云。 要带着她一个柔弱女子上路,委实不方便。他决意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下去的。况且纤云留在宫里,有婉凝照顾也还是让人放心的。“康哥大约忘了,上次在寿阳的时候,”纤云颇为忧虑。 在寿阳遭遇山洪,是天灾所为。如果不是山洪,那么端木康早就到达了草原。幸亏他遇见了江苓嫣,答应助她进宫。理由就是自己甘愿入狱,要楚君颢相信江苓嫣的忠心。 不料端木康的这一番话,让纤云颇为吃惊。怎么江苓嫣成功返回宫里,是端木康的计谋?难怪,难怪君颢会亲自接她入宫。纤云慢慢从端木康的怀里起身,一时感觉端木康有些陌生。 是不是为了权力,人们都会甘愿放弃自由,放弃自己所爱的人。看来婉凝说的没有错,世间男子皆是如此。不然怎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一时之间,纤云的心里充满了矛盾。 风吹黄叶落,烛火慢慢摇。秋日的夜里,显得格外漫长孤冷。趁着夜色,守卫的士兵换班的时候,纤云才带着一些棉被褥和食物,来到牢狱中看望端木康。这么冷的天,他一定受不了的。 昏暗的灯烛下,映照着纤云瘦小的脸庞。看着她细心的为自己铺了被褥,拿出自己准备的小菜和酒水。端木康的心头热乎乎的,原来自己的爱妻,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 可惜事情到了最后的时候,谁也不会料想得到。他们两个会就此分离,在牢狱中度过的几个日日夜夜,算是最后的相见了吧。本欲留着纤云在宫里养胎,好让自己安心的报仇。 可是端木康似乎忘记了,东麓为了要制约他的仇恨。将纤云留在宫里,以十年为限。只要十年间,端木康不再有反叛之心,那么就会放走纤云母子。端木康万没想到,自己此举会害了纤云。 十年,说起来轻描淡写的十年。就这样把他和纤云分开了,那一刻,他心中的所有仇恨烟消云散。他立刻跪倒在地,要求带走纤云。相比较起来,等待十年不如现在就走。 “是你要留下她的,”此时的婉凝,也是无能为力,“我知道你本意要报仇,不想连累纤云。可是皇上知道了你的心思,这才要给你一个十年。端木康,你这是自作自受——” 原来自己的盘算,早就被楚君颢看透了。不然怎会给出“十年”这个期限,那时的他后悔到牙疼。他望着婉凝,苦苦哀求:“我什么都不要,只想带着云妹。远走高飞,这样也不可以?” 话音刚刚落,就看到婉凝轻轻的摇头:“不过你暂且放心,我会找好照顾纤云。等时间久了,再去求求皇上,或许会有一个转机。”现在看来,也就只有时间慢慢消散了。 每当端木康回想起那个秋夜,都会念着纤云微笑的面容。一杯纤云亲自酿制的酒水,烟入喉中颇为甜蜜。当初在王府的时候,纤云便会用甜甜的桂花,酿制一些桂花酒。 现在看来,那是最后一次喝桂花酒了。端木康凄冷的笑着,守着一处低矮的房屋。做着所谓的“军吏”,期待着十年的归期。每天盘算着日子,望着南飞的大雁,着实是一种痛苦。 两地相思苦,一世回望甜。京都正阳殿的纤云,又怎会无意识不想念他。不过还好,她还有一个小女儿守着她。她已经算好了,待到小女十岁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夫君了。 孤寂的长廊上,是一段寂静的岁月。纤云总会拿出那块儿玉佩,告诉女儿关于端木康的故事。玉佩还是那时为了攻破京都,她从端木康哪里偷来的呢。端木康并没有收回去,权当一个念想吧。 “等鸾儿长大了,就可以见到阿爹了,”纤云牵着鸾儿的手,满怀期待的说道。只是她没有想到,其实在鸾儿出生的那个冬季。端木康就已经病逝了,那天大雪纷飞,格外凄冷。 第九回 于纤云送别夫君 燕婉凝笑靥如花 瑟瑟秋风,吹袭着枝头的黄色落叶。他们在风中飘零,辗转寂寞无果。那些曾经逝去的回忆,都在此刻慢慢侵袭。夜凉如水,夜色阑珊。回想着白天的那番情境,纤云只觉着格外难受。 那时的她在宫里,不过是偶然的时机遇到端木康。而今终于是实现了这个愿望,却又要与他分离。怎么觉着有些落寞。当纤云面对着君颢的冷冷心肠,一时竟觉着几多寒意。 只是那时君颢一心执念着恨意,将所谓的儿女私情抛却一边。所以面对纤云的请求,他还是没有听进去。毕竟面对以后的端木康反叛,纤云母子的私情显得微不足道。 于是一道圣旨,将端木康和纤云夫妻二人,生生分离。十年的期限,只要端木康保证十年之内不动兵马。那么朝廷定会将纤云放回,并且还会好生照顾纤云母子。 圣旨搬下来的那一刻,端木康彻底愣在了那里。他本以为不会连累纤云,自己回去招兵买马的。然而楚君颢的这一道圣旨,将他那颗报仇的心,彻底打碎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君颢的掌控之中。 算是命运吧,端木康在心里苦涩的笑着。他轻轻挽着纤云的小手,宽慰她道:“十年的时间,不长。等到孩子长大了,你就带着孩子来草原找我,可好?”他的声音虽然轻松,却是格外沉重。 圣旨上是要端木康去做郡县县丞的,自从西戎被灭了国之后。东麓将那片草原归为“镇远”。这个县丞的位置,就有端木康去做好了。正好,他也熟悉西戎哪里的风土人情。 当然,派端木康前去的目的。一则是为了考验他的忠心,二则也是要他劝导草原上的百姓,不可滋生事端。用十年的时间去教化,成为东麓的顺民。这个任务对于他来说,易如反掌。 只是纤云留在宫里,他就是想着要为父汗报仇,也没有任何法子了。纤云母子的命对他来说,是心尖儿上的挚爱。他不可以用她们母子的命,换取自己的丰功伟绩。 只是如今就要离开,端木康的心里着实不舍。望着纤云日渐消瘦的神色,一时止不住的叹气。当时也是求了婉凝的,可惜主动权在楚君颢哪里。婉凝帮不上任何忙。 不管怎样,最起码保住了性命,不是么。端木康已经很知足了,他轻轻拍着纤云的肩膀,意思是要她放心。“半年之后,孩子就要出生了,”纤云含着委屈,哭诉道,“也要,也要有个名字才是……” “青鸾,只愿日后,他能够成为一只鸾鸟,”端木康浅浅的笑着,“高高地飞翔在空中,给百姓带来安康日子。”青鸾,端木青鸾。真是一个好名字,还带着这么美好的寓意。 因为害怕离别,因为害怕悲伤。端木康说完这句话,便消失在了纤云的视线之中。没有再多的话语,只有一个落寞的背影。纤云没有追出去,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方向。 等着你,康哥,云妹会等着你。纤云默默的念着端木康的名字,祈求着他的平安归来。此时风起半空,席卷着柔柔的尘埃。又是一个初冬时节,却变作了离散的时节,让人伤感。 夜色很静,静到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许是刮了一天的风,晚间竟是格外安静。推开窗子,可以看到空中的月亮。进入深秋时节,已经很少见到这么美的月色了。 此时纤云的脑海里,一直会想着白日间端木康的身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翻身下床倒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旁还亮着灯的侧殿。可不是婉凝没有睡么,还是在忙些什么吧。 “姑娘还不休息?”纤云点着灯烛,来到婉凝的房间。看着桌案上,放着一只笸箩。笸箩里搁着各样针线,婉凝则拿着一只鞋垫,正在细心的缝制着。灯烛昏暗,婉凝看起来很是认真。 抬起头来看着时刻钟,都已经是夜里子时了。这个时候的君颢,早就已经睡着了。怎么婉凝还在纳鞋底呢?纤云唯恐婉凝的眼睛看不见,又添加了几点烛火,才显得屋子里亮堂一些。 “皇上才从玉池回来,一路辛劳,连个像样儿的鞋子都没有,”婉凝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头也不抬的告诉纤云,“如今又要入冬,我见他穿的那双鞋子很是单薄,就想着给他做一双……” 听着婉凝说了这么些话,纤云不觉拿起桌案上做好的鞋面儿。是厚实的软布做成的,鞋帮子也是分外柔软。婉凝此时,正在做着鞋垫子。一针一线,缝制的是婉凝那颗心。 一时之间,纤云分外羡慕婉凝。可以有机会,为心爱的人做鞋子。而她却是忍受夫妻分离之苦,分差之别让人无法接受。纤云想要哭,却是没有泪水。泪水,只怕是早就已经哭干了。 她忍住内心的苦楚,生生咽下苦涩的泪水。转而又移了移烛火,让婉凝看的更为清晰一些:“姑娘眼睛不好,夜里做活儿会费眼睛的。不如白天做得好,不然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其实纤云的心里,也是替婉凝感到不值。楚君颢虽说是皇帝,却对婉凝封后之事只字不提。如今更是接了江苓嫣入宫,仍旧封为昭仪。关于这件事儿的起因,纤云还没有告诉婉凝呢。 当初若不是端木康做的这桩交易,为了见自己一面。江苓嫣又怎会入宫,让婉凝独守这清冷的夜。这下可好,夜里值班都省去了。听王连瑛说,连着三天君颢都在长春宫。 昨天的时候,为了救出端木康。婉凝也去求过君颢,可惜毫无用处。现在却又熬夜做鞋子,怎么婉凝的命就这么苦。何况江苓嫣入宫,婉凝的日子会不会更加不好过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婉凝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略带歉意道,“可皇上的心思也是知道的,而今好容易夺回皇位,又岂会轻易让人?云儿,你要理解皇上才是。” 关于这一点,纤云从来都不曾去埋怨过。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嫁给端木康那一刻开始。就充满了分别和辛酸的味道,结局怎么样她都认了。可是后来婉凝多次被江苓嫣所害,纤云觉着心有愧疚。 她跪在地上,哽咽了半晌,才说道:“康哥要见我,为了入宫。这才答应可以帮助江苓嫣的……姑娘,是我不好。我若及时阻止,也不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都快听不见了。 北雁南飞,叫嚣着一层云霄。晚秋时节的天空,格外高远。几缕淡淡的云朵儿,映衬着难得的阳光。散发着一阵阵和暖的气息,秋风中夹杂着甜甜的桂花甜香。 不知不觉,已经是婉凝来到宫里的第三个年头了。她静静的站在廊檐下,看着御花园里的花开花落。如此熟悉的场景,让她顿觉有些陌生。想着纤云的苦楚,婉凝真替她感到难受。 微微的风,拂动着她的长发。撩拨着她脸颊处的疤痕,像是永远的嘲讽。定格在三年前,婉凝永远都不会忘记。是江苓嫣毁去了自己的容颜,让自己变得再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还好,也是江苓嫣,让婉凝学会了坚强勇敢。让她能够独自面对以后的风风雨雨,眼前的湖水澄澈宛如明镜。婉凝看着自己的疤痕,不觉捡起一块儿石头,狠狠地扔入湖水中。 几番波折过后,湖水仍旧是恢复了平静。却是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是了,是萧易寒没有错。他被封为守城侍卫,可以随意在宫里行走的。婉凝怎么会忘记呢?只是最近有些劳累。 因为惦念着君颢的身子,婉凝一直都没有走出过正阳殿。今儿天气尚好,君颢去往前殿议事。婉凝一个人闲着无聊,这才到园子里走动的。不想还真是巧,遇到了萧易寒。 有多少日子没有见了,婉凝记得很清楚。他从西戎回来,一直到现在整整半个月了。十五天的时间,让婉凝分外挂念。只是想着当初的拒婚,多少让婉凝觉着愧对于他。 当初萧易寒苦苦等了自己五年,自己本想着同他双宿双栖,弥补对他的亏欠。可是面对着那份赐婚诏书,婉凝的脑海里,却是想着与君颢的点点滴滴。她没有法子,忘记君颢。 “我可以等,”萧易寒轻轻抚着她的小手,“等到你什么时候,肯接受我。我就与你成婚,现如今我身为守城侍卫,虽然不可以随时见到你,却可以保护你……只是阿凝,我再也不想与你分开了……” 五年的等候,一年的只为遇见。层层叠加的六年时光,都在思念中度过。假如换做另一个人,还会不会如此执着。每一次的栀子花开,萧易寒都会回想着,黄昏后的那次初遇。 没有刻意的寻找,只是默默地守候。这份关怀让婉凝更觉愧疚:“萧郎,对不起。我——”为什么每次面对萧易寒的时候,她总是欲言又止。仅仅是害怕,伤了他的心么。 正如后来与纤云一起闲话的时候,婉凝才晓得自己那时的心情。时时念着萧易寒的时候,心是快乐的。只是真正面对的那一刻,婉凝才明白自己的心,一直一直都在君颢哪里。 或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此后萧郎成陌路吧。而今与萧易寒之间,似乎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在没有太多的话语。就是那个称呼“萧郎”,也变的如此生涩了不少。 在江城的时候,萧易寒囚禁君颢。楚君琰反叛朝廷的时候,萧易寒也曾暗暗相助。就是后来的江苓嫣重返入宫,萧易寒也未加阻止。从未想到,江苓嫣之前伤害自己的事情。 是因为要见到自己,还是因为其中有不可多得的利益。一切果然如君颢先前所言,面对权力的时候,儿女私情就会弃之一边。萧易寒甚至可以,依靠着江苓嫣的位置,渐渐地把持朝政。 月亮孤独的挂在空中,散发着一片清辉。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宫里分外热闹。君颢一早就下了命令,宫宴设在长春宫。赏月的地点,就在长春宫的宫苑内,由江苓嫣做主。 这个消息婉凝一早就知道了,后宫现在只有江苓嫣一人。而且君颢正在忙于社稷,无暇顾及后宫选秀。江苓嫣的到来恰到好处,还未到长春宫的时候,就听到了江苓嫣的笑声。 当婉凝跟在君颢身后,慢慢走近宫苑的时候。便看到了一袭榴红大氅的江苓嫣,正站在苑子中间,招呼着来往的宫人。如今的后宫有些萧条,所以江苓嫣建议,将那些宫女也邀来一起赏月。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一则可以赢得君颢的赞赏,二则收得宫人的心,三则也可为册封后位做准备。一举三得的法子,还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到的。看到婉凝的时候,江苓嫣楞了一下。 起初在逃亡的时候,江苓嫣想尽了法子,要追杀婉凝。可惜婉凝命大,多次死里逃生。还越发的得到君颢的信任,这让江苓嫣分外妒忌。而今赏月两人相见,还真是要好好说说话的。 但见江苓嫣端着一杯酒,走到婉凝跟前。笑着道:“这不是咱们的御前侍女婉凝么?这么久没有见,真是越发漂亮了!”她一面说笑,一面将酒杯递到婉凝手中,低声道,“妹妹我,就敬姐姐一杯!” 她这么低声耳语,到让婉凝还记得。江苓嫣是自己的妹妹了,倒还真是一个好妹妹呢。婉凝正要接过酒杯的时候,却被萧易寒轻轻地接了过去:“阿凝身子不好,我就替她喝了。” 婉凝看着萧易寒这般体贴,心里不觉暖暖的。眸子里充满着对他的感激,却不知道远处的君颢。正坐在一处,直直的看着她。看着她微笑的眼神,看着她收放自如的神色。 仿佛婉凝对自己,从来没有笑的这么开心。可她又为何,拒绝萧易寒的求婚呢。君颢看着月色下的两人,还真是一对儿金童玉女,这么般配。月色正好,流过宫苑每一处角落。 两人相互对视的笑意,让一旁的江苓嫣很不满意。她不觉悄悄的看向君颢,只见君颢的眼神,正在看着婉凝那里。风儿微微拂动着树梢,江苓嫣只觉着自己的鼻子酸酸的。 婉凝站在廊檐下看她的萧郎,君颢站在玉阶上,看着婉凝在别的男子面前笑靥如花。仿佛融入这幅画中,泼墨上一层厚重的色彩。不知是月色太美,还是婉凝的笑脸太美。 多少年之后,君颢回想起那个月夜。都会想起婉凝的淡淡笑意,想起那天的月明如镜。是不是之前婉凝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萧易寒不在的缘故。她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了萧易寒。 真是可笑,难道这三年来的点滴,都已经不作数么。忽听得身后轻轻的声音:“皇上且先试一试这双鞋子,看看合不合脚。”月色凝结成了露水,打湿了婉凝额前的发丝。 他的眼前,是一双厚实的软布鞋子。针脚细密,鞋底厚实。方才脑海里的所想,顿时烟消云散。看来婉凝还是关心自己的,这双鞋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微微露出笑意,看见了婉凝满意的眼角。 第十回 子煜辞官为红颜 苓妃入庙求尺素 中秋过后,天气分外寒凉。拂去夏日的湿热,只剩下薄如蝉翼的光圈儿。撩拨着最后一抹斜阳,辉映在远处的青山之上。古道巷陌处,是柳子煜和端木蓉的身影,相依相随。 半空中的一道凉风,吹拂下一片落叶。悄悄的落在端木蓉的肩头,一旁的柳子煜细心的为她拂去。端木蓉不觉冲着他微微一笑,露出甜甜的笑容。此刻对于她来说,最是幸福。 回想着当初初遇柳子煜的情景,还真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是自己当时的逃婚,恰好就遇见了他。是不是上天的安排,或者是宿命的因缘。两人吵吵闹闹,误会丛生一直到现在。 这样的缘分,倒像是欢喜冤家。不过柳子煜看着默不作声,却着实让端木蓉感到欢喜。不过有一点,端木蓉有些担心。柳子煜诛灭戎国有功,被封为平远大将军的番号,他也不要了。 辞官退隐,多半是年老的将军罢了。怎么柳子煜放弃了大好前程,硬是要跟着自己回到草原呢。昨儿个端木蓉就听说,端木康被封为戎国的县丞。她便要寻哥哥,留在京都也不是办法。 何况既然朝廷谅解端木康,那么端木蓉的事情,也不消细说了。只是要端木蓉回到草原去,再也不要踏足中原。这样算是好事吧,毕竟可以和哥哥一起。,草原,好久都没有回去过了。 “戎国距此千里,我一定要送你,”柳子煜牵来一辆马车,然后望着端木蓉的眼眸,笑着道,“我已经向皇上说好了,送你到草原……不然你一个人,我着实不放心呢……” 他并没有说出辞官二字,倒是端木蓉听得分明。朝廷怎么会派一个大将军,去护送什么曾经的西戎公主呢。那么便有一个理由,就是柳子煜不再做官了。端木蓉的推测,令她自己都大吃一惊。 那天去牢狱探视端木康的时候,是柳子煜救了自己一命。大约是从那一瞬间,端木蓉才晓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汗和哥哥外,还会有一个人关心着自己。只是她不能,她不可以的。 且不说她和郑世恒定了婚约,柳子煜灭了她的家园,可是她的仇人呀。莫说原谅,就是她的身份也不配和他在一起。她苦涩的摇了摇头:“柳将军说什么呢,我自己一个人便好。” 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柳子煜摊开两手,假做无奈道:“如今我已辞官,府邸也交了出去。你让我去哪里呢?”他的话语,还有他的表情,让端木蓉扑哧一笑。 是啊,柳子煜果然是为了自己。辞了将军的官职,还交出了兵符印信。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他只是一介布衣。“可我,和郑世恒是拜了堂的,”端木蓉还是摇头,“只是不知,他如今在哪里。” 也对,这个才是当务之急。不然端木蓉走到哪里,都会顶着“郑世恒之妻”的名号,她可不想一辈子,就这么毁了清誉。她本想着独自离开,也就不用理会这些俗事了。 只是柳子煜的到来,给了端木蓉一个新的希望。她要重获自由,就必须解除这个枷锁。她才可以,安心的去往草原。只是郑世恒身在何处,让她颇为苦恼。柳子煜答应,一定可以要到休书的。 随着几场寒雨的降临,冬意的气息越发浓厚起来。院子里的菊花已经开始凋谢,枝头的芙蓉也在一点一点的坠落。几株白草的花序,渐渐萎落。随风飘撒,宛如满天飞雪。 沿着长廊前往正阳殿,端木蓉显得分外害怕。从小到大,她从未觉着什么是害怕。而今要去求楚君颢,这个东麓国国君,她的浑身都有些胆颤。毕竟,她是被抓捕的端木家族。 脚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却又不听使唤的停了下来。柳子煜回过头来,看着端木蓉一副担忧的神色。不觉轻轻牵着她的小手,安慰着:“唯有皇上,可以帮助你,别怕,有我在……” 这番话,让端木蓉想起了那天晚上。柳子煜替她挡下所有的危险,只为了护她周全。有他在身边,端木蓉什么都不怕了。她凝视了柳子煜一会儿,方才微微点头笑着。 其实那本不过是柳子煜的好心,却让端木蓉与他发生了冲突。而且与他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曾经了。当楚君颢凝思了一会儿,方才告诉端木蓉。郑世恒已经服毒自尽的时候,她愣在了那里。 可不是么,当初郑世恒是在城外接应江苓嫣的。可是楚君颢复国成功,肯原谅江苓嫣的时候。为了不让郑世恒说出她的计划,害怕消息泄露出去,江苓嫣索性将郑世恒斩尽杀绝。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玉池。郑世恒都参与了江苓嫣的计划中,可是江苓嫣却把他当做棋子。只要目的到达,就可以把他除掉。这样的话,也为楚君颢解决了一个难题。 “还要多谢柳将军,”江苓嫣笑着道,“若不是你说出郑世恒的下落,我又怎好,铲除了这孽障。为皇上分忧,为东麓的社稷着想?”这就是江苓嫣,不到目的誓不罢休。只是她的这一举动,不仅仅是让楚君颢感到满意。 更多的则是,让端木蓉永远的成为了“有夫之妇。”没有郑世恒的休妻书,她怎么可以自由。那一刻,端木蓉的心儿顿时凉了半截儿。好久好久,她才哑着声音质问柳子煜:“你说要帮我,就是带我,来听这个消息的么?柳子煜,你骗我只是为了笑我,笑我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从草原来到京都,端木蓉被两个哥哥耍的团团转。又被当做夺位的棋子,嫁给郑世恒成为夺位工具。失败之余,又被柳子煜当做西戎的人质。逼迫西戎归还京都,她可真傻。 当初她以为,柳子煜悔改了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柳子煜仍旧是在拿自己开玩笑。说什么辞官的话,说什么无家可归的话。都是在博取自己的同情!端木蓉,你真是一个傻瓜! “我从未骗过你,”柳子煜上前,拦在端木蓉的面前。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他的心里也是不好受。她没有理会柳子煜的的话语,而是呆呆的往前走着。看来,她注定了这个结局。 若不是江苓嫣所言,端木蓉哪里会知道。柳子煜在骗他,可是端木蓉有哪里知道。江苓嫣素来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挑拨撒谎可是一流的。不管怎样,端木蓉这次走定了。 柳子煜正要追回,却听得江苓嫣的声音传来:“柳将军万不可辞官,皇上还需要你辅助,一统天下呢……”他冷笑一声,便知江苓嫣的用意何在。既然她可杀了郑世恒,怎会不杀自己。 倒不如,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没有回头,转身去追端木蓉了。或许他的使命,便是保护端木蓉吧。夕阳西下,映照着一片绚烂。 秋日的早晨是薄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份薄薄的凄楚。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大道上飞速驶过,朝着京郊外的奉天寺而去。马蹄扬起许多灰尘,惊醒了林间睡梦中的鸟儿。 听着她们扑愣愣的抖动着翅膀,将黎明间的露水,尽数抖落。然后舒畅的在林间欢歌,唤醒了沉睡中的人儿。此时的奉天寺外,许多尼姑都已经开始洒扫庭院,诵读经书,敲钟祈福了。 很快,马车停在山脚下。蝶儿跳下马车,拿出一副脚蹬来。这才掀开绣花软帘,伸出手来,扶着江苓嫣下得马车。举目四望,但见这里山林环湖,鸟儿欢歌,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沿着石阶小路往庙中前行,江苓嫣的周身,充满着淡淡的湿润气息。万籁俱寂的林间,仿佛是一个仙境。才一进山门的时候,江苓嫣就看到了一个素朴衣衫的尼姑,正在扫着庭院的落叶。 “敢问小师傅,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做尺素的姑娘么?”江苓嫣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那个小尼姑双手合十,谦卑道:“施主找错了地方,我们这里从来不曾来过什么姑娘。” 怎么听着这个声音,这么耳熟呢。江苓嫣的心儿有些疑虑。便俯下身子,瞅着这个小尼姑看了半晌。方才喜笑颜开:“素儿?果真是你!我才说看着眼熟,可算找着你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伸手去拉她。不料尺素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仍旧是低着头说道:“贫尼绝尘,施主认错了人。”言罢,她仍旧拿着扫帚,继续方才手里的活计。 绝尘绝尘,拒绝红尘。这个法号起的还真是颇有意义,不知为什么。江苓嫣的心里有些难受,看着尺素如今衣衫朴素。说话也是低沉不语,与平日间宫里的生活大为不同。 是什么原因让她出家的?是不是因为她对自己心存怨恨,怨恨自己当初不该引狼入室。倒是后来复国途中,毁去了自身的清白?亦或是林一凡嫌弃她,让她断绝红尘之意? 不管什么原因,其中有一部分是江苓嫣所造成的。如果不是她贪恋后位,怎会让西戎钻了空子。尺素复国有功,这其中的点滴唯有尺素自知。此番江苓嫣所来,就是为了奢求尺素的原谅。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要带着尺素回宫去。如今长春宫里没有一个得力的宫女,就是堂兄郑世恒也被自己杀了。连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她必须带着尺素回宫,她需要尺素。 何况当初谋害婉凝不成,已经被婉凝成为怀疑对象。还有入冬的时候,朝廷决定要大选秀女入宫。那个陈国公主,明年开春儿也会进宫。诸多种种,对于江苓嫣来说有些疲于应付。 倘或身边有尺素在,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十分容易。听闻尺素在奉天寺出家,江苓嫣赶忙驾着马车。只是希望,尺素可以原谅自己。“昨儿个本想留住柳子煜为己用,”江苓嫣叹气道,“他却是不肯——” 起初杀害郑世恒的时候,也不过是他知道了自己太多的计划。所以不得不斩草除根,用柳子煜取代他。只是柳子煜一心念着红颜,早就追去了草原。尺素的存在,是最后的希望了。 慢火慢焙,茶韵悠长。在潮湿的秋季,散发着浓浓的味道。还是用隔年的旧雪水所泡的茶,栀子花瓣做陪衬。一切仿佛回到了昨日的长春宫,只是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后院厢房内,江苓嫣看着尺素心如止水的神色。不觉替她感到惋惜:“你若是肯随我进宫,我便替你报仇。”于是,江苓嫣便把尺素的身世。一一告诉了她,并许诺可助她复仇的话语。 其实尺素的身世,她自己是知道的。还是姐姐纤云告诉自己的,说是王连瑛为了替楚君颢找合适的细作。从民间,将她们姐妹二人拆散。并且还对尺素撒谎,说是纤云故意离开尺素的。 如此一来,就是她们姐妹相认。尺素也不会与纤云相认的,这是王连瑛所防备的一手。然后把她们分开来培养,一直养了十年。这十年间,尺素学会了什么是隐忍,什么是控制。 她将所有的委屈和眼泪,生生咽回去。哪怕再苦再累,就是后来遇见了姐姐纤云。想着王连瑛所言,尺素便对纤云心生恨意。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王连瑛才说出了真相。 于是尺素这一辈子最为愧疚的事儿,一个是负了林一凡,另一个就是没有认纤云为姐姐。她误会了纤云,让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灰色。也许在这寺庙里,才可赎清自己所有的罪。 话句话来说,江苓嫣所说的那个仇人,便是王连瑛了。如果不是王连瑛,她们两姐妹还会好好的活着,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哪里会卷入红尘是非,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只是关于这份仇恨,尺素早就放下了。王连瑛不管如何欺骗了她,究竟是抚养了自己十年。也算是有养育之恩吧,江苓嫣不过是拿这个做幌子。让自己助她,夺得后位是真的。 “我姐姐纤云,还好么?”她此刻唯一的牵挂,便是纤云了。记得复国之后,她便立刻打点行装,来到了寺庙里。关于纤云的消息,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只是隐隐听说,像是过得不好。 “你快要做姨娘了呢,”江苓嫣笑着说道,“我算这日子呀,不出四个月,孩子就要临盆了!你也应该回去,好好照顾她才是,毕竟是你姐姐……”上次还是假意有喜,这次是真的么? 一时之间,尺素的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姐姐总算是熬了出来。再也不用做侍女,去服侍别人了。难过的是,自己如今已经出了家,又不好到宫里去看望姐姐。 就是回宫去了,若是被江苓嫣所抓住,硬要留在宫里,可就不好办了。也罢,就在庙里替替姐姐祈福还愿吧。她微闭着双眼,双手合十,默默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看着尺素这副模样,江苓嫣的这个理由也是无用的了。她索性放下身段,拉着尺素的手,哭诉道:“就只当是可怜我,我如今在宫里没个信任的人,何况我又有罪在身,若是哪天皇上他……” 是了,江苓嫣曾经背叛楚君颢。这次重返入宫,不过是看在萧易寒灭了西戎的份儿上。其实江苓嫣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宫里很是危险,如果不尽快巩固自己的位置,很可能就被赐死的。 第十一回 燕婉凝助理后宫 萧易寒温婉贴心 天高云阔,望断南飞雁。黄叶簌簌杳然落,起身独对凄然烛火。连着几天的秋雨,洇湿了整个秋季。偶然间几阵风儿,吹得婉凝浑身凉飕飕的。黄昏的时候,她提着食盒给君颢送饭。 看着日渐寒凉的天气,婉凝在食盒里,也已放了一条热毛巾。裹着刚刚煮好的米酒,这样送到正阳殿的时候,也会热乎乎的。这几天一直都在忙着,在偏殿照顾纤云的。 也才不过一天没有来正阳殿,怎么婉凝感觉有些生疏起来。是了,大约是江苓嫣在的缘故的吧。而且才刚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江苓嫣的身影,往长春宫的方向去了。 这么推算起来,定是江苓嫣去了正阳殿的。听王连瑛说,这几天一直都是江苓嫣来落轿。因为复国之初,君颢并不像大张旗鼓的去选秀。也许对于他来说,一个江苓嫣足矣。 何况江苓嫣本来就是他的妻子,尽管曾经犯了过错。可是君颢深思熟虑过了很久,以后若是想要拔掉江苓嫣的权势。就必须找个差错,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了。 不管怎么说,江苓嫣还是复国有功的。再加上一个萧易寒,做到了守城侍卫的职责。其实也不过是君颢的欲擒故纵之法,而且林一凡和柳子煜都走了,君颢必须找一个人,统领御林军。 夜里的风撩动着廊檐上的纱帐,让人感觉甚是空旷。婉凝轻轻走进大殿,果然看到了君颢孤独的身影。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君颢不觉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婉凝:“朕正要找你呢。” 但见君颢拿着一卷长长的卷轴,上面罗列了各个宫殿的殿名。中间还留了许多的空白处,婉凝不解何意。却又看到君颢拿了一支毛笔,递给婉凝:“你且看看,各宫需要几个主子才好。” 原来是为了明年冬岁的选秀呀,难怪婉凝的心这么不安定。她握着这杆毛笔,看着殿宇的名称。一一掠过的瞬间,她看到了“廖汀阁”三个字。忽然触动了往事,久久陷入了回忆中。 还是初入宫时,来到的第一个地方。只是如今那里不知怎样了,还有莲香苑。不知哪里的莲花开始的是否安好,偏僻角落的锦祥宫,让婉凝想起了满面泪痕的陈绍萍。 原来这三年来,她也经历了不少的事情。若不是这张卷轴,婉凝哪里知道光阴已过。她静静的站在那里,脑海中不断的闪现着往昔的画面:薛梓若的叫骂,丽儿的无奈哀怨,陈绍萍的哭诉…… “先这六处殿阁,”君颢在旁自顾自的说道,“其他殿宇正在修葺中,你先筹划一下各宫人数,还有宫人的数目。”真是可笑,自己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女。怎么会有资格,打理后宫? 她不觉慢慢放下毛笔,转而笑着告诉君颢。不管怎么轮,都不会轮到自己。应该是江苓嫣吧,她又是宫里的昭仪。品阶最高呢,可是提到这个问题,君颢却是冷哼:“才刚与她商议,她只知哭闹!” 回想着方才的遇见,大约就是这件事儿了。江苓嫣哭闹自然可以理解,毕竟她费尽心机回宫,不就是为了得到后位?怎可看着其他女子入宫?只是婉凝不明白的是,君颢怎会这么快,要选什么秀女。 后来她才知晓,一则是因为君颢的身子确实不好了,连一个后裔也没有。二则,君颢做太子的时候。留下的一个小儿子,也不知所踪。这些事情,君颢必须要尽快处理才好。 一碗米酒,温热着正阳殿的每一处角落。秋日的夜,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寒凉了。婉凝咬着笔杆子,不知道从哪一处开始筹划。虽然她入宫三年,对于选秀却是一片空白。 本来,她也并不想着做这个活计的。看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坦。而且除去做妃子的那些秀女,加上婚配王侯,剩下来的秀女是送往各宫做侍女的。 做侍女?婉凝这才想起这件事儿来。这么说来,正阳殿也要选侍女了?本来纤云有孕,正阳殿就缺了一个侍女的名额。她一时愣在那里,如果再来一个侍女的话,她又算做什么? “正阳殿只有一个御前侍女的,”君颢看着婉凝发呆的样子,不觉笑着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朕只是想着,纤云如今也不能够服侍你。倒不如再找一个侍女,照顾你呀。” 这就是君颢的想法,仅仅是因为照顾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在宫里的时间久了。知道了君颢的一些事情,君颢想着逐渐将自己赶出宫去。却又不好开口,就用这样的法子。这样的例子不乏多数。 还是因为,自己想的太多了。君颢真的是在关心自己吧,可是她不得不想到这一层。她的大仇未报,怎可轻易离开宫廷。而且伴随君颢同甘共苦,她不可以离开君颢的。 这种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入宫?浣衣局?逃亡玉池?还是看到陈绍萍与君颢在一起的时候?她不知道,只是知道这种情感是一点一点的累积,不然她早就嫁了萧易寒的。 事情过去很久,婉凝依然记得在大漠中。看到陈绍萍缠着君颢的时候,她不觉越发烦躁,还冲着陈绍萍大吼了几句。起初没有接受君颢做妃子,是因为她认为不值。 决定了要陪伴君颢,照顾君颢的心越发坚定。可不知为什么,复国之后的君颢。竟然这般陌生,对于曾经深有罪孽的江苓嫣,不然不责罚,还要格外恩宠。选秀,还让她负责! 上次陈国的使者,带着国婚书来的时候。婉凝就自己一个人哭了好久好久,站在她的角度看。她并不希望,君颢身边再多出几个妃子。还有关于那个失踪的小皇子,婉凝也是越发气愤。 多少次她都想着说出来更好,可是看着君颢逐渐消瘦的身子。她还是忍了下来,咬紧牙关挺过这一段。可是她的心有些疼,仿佛是在滴血。手握毛笔,颤抖着如何也下不了笔墨。 廖汀阁乃秀女之所,由莲衣负责。颐养宫一名昭仪,永和宫一名昭仪,锦祥宫一名贵人,凤藻宫一名贵妃,莲香苑一名贵妃。暂且就这样吧,婉凝搁下了笔端。 “凝儿想着,待秀女入宫。学得宫廷礼仪,再统一拣选,”婉凝指着殿宇道,“皇上看着如何?”“你做主好了,”君颢饮了一小口米酒,不觉皱了眉头,“怎么有些苦?” 做了这么多年的米酒,苦涩还是第一次。那是婉凝的泪水,她只想独占君心。如何对君颢说呢?连着一个月,君颢都在料理国事。昨儿个还听王连瑛说,寿阳山洪过后,又有了瘟疫。 她忽然又很怀念,跟萧易寒在一起的日子。萧易寒很是体贴,什么话都肯听婉凝说起。绝对不像君颢这般,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是婉凝又忍心,丢下君颢一个人。 委屈想要哭泣,可是婉凝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做忍耐。既然选秀要她做主,那就好办了。她让萧易寒暗中派人,悄悄的寻找那个失踪的小皇子。一旦寻回,就不必选什么秀女了。 就是找不回来,那些秀女入宫的拣选。不还是她做主?是去是留,或者做宫女都好的。这个念头有些邪恶,却不得不让婉凝这么做下去。御前侍女,婉凝的功劳不可被消除。 黄叶飘落,纷纷扰扰。初冬时节的御花园,显得有些凋零的气息。苑子里的池水,泛着寒凉的味道。婉凝站在廊檐下,看着池中残留的荷叶,不觉想起了“残荷听雨声”的意境来。 有几片黄叶慢慢的落在池中,荡漾起一圈圈儿涟漪。然后渐渐远去,像是往昔的回忆游走远了,散了,淡了。婉凝抱着双臂,想着如何应对选秀那件事儿。只是她的心里,究竟不是滋味儿。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萧易寒。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然后轻轻的为婉凝披上。轻声道:“湖边凉,千万要注意身子。”还是那么体贴,那么温和。婉凝会转过头,看到微笑的萧易寒。 像是一株淡然的栀子花,盛开在不败的冬季。婉凝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栀子花开的午后。萧易寒尽管那时冷若冰霜,却是满目的柔情似水。而今面对往昔的情人,婉凝一时有些怀旧。 那个时候对萧易寒埋怨,是因为他的不理解,他的误会。当婉凝再次与萧易寒相遇的时候,那份误会烟消云散。原来自己的心底,一直一直都给萧易寒留着一个位置。 只是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偶然会想起他来。那份后悔的心儿,让婉凝有些揪心。她放不下京都的君颢,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有的时候她会在想,如果当初答应了萧易寒的求婚,又会如何。 放不下,放不下君颢这里。放不下纤云的身子,放不下选秀那件事儿。面对萧易寒的时候,婉凝将这些心事,通通告诉了他。但只听得萧易寒浅浅的安慰着:“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一句支持的话语,让婉凝的心儿暖暖的。不想冷冷的君颢,只是知道在乎他的江山社稷。怎么会理解婉凝这三年来的苦心,当初是君颢硬要拉自己入怀。到如今,却又将自己生生推开。 大约与社稷比起来,君颢更喜欢的是权利和江山吧。真是可笑,当婉凝不喜欢君颢的时候,君颢苦苦追寻。等到自己好容易,被他的心思感动到欢喜的时候,却又被君颢这般对待。 这样看起来,倒不如萧易寒了。他倒是甘心在宫里做一个侍卫,默默的守护着自己。让婉凝顿生愧疚之心,自己辜负萧易寒在先,他却是毫不在乎。婉凝想着,要弥补他一点什么。 “选秀之事,我是帮不上什么的,”萧易寒低沉着声音,“但只是寻找小皇子,确实有了眉目。”“在哪里?快带他入宫!”虽然婉凝气恼,入宫三年竟然不知这件事儿。 可是就目前看来,也唯有让小皇子尽快入宫。就可阻止选秀之事,反正君颢要的是自己的江山永固。只要小皇子回宫,那么选秀就可以暂停了。不,还不行,还有一个江苓嫣。 三年前,自己的脸是被江苓嫣所伤。她必须要报这个仇,想到这里。她便狠狠对萧易寒说道:“小皇子之事,谢谢萧郎费心。只是还需萧郎送回宫,我这里自然有打算。” 若是要对付江苓嫣,就要忍气吞声看着秀女入宫,借用她们的手打压江苓嫣。只是又不可被萧易寒得知,不然他必会护着江苓嫣的。如今之计,也唯有让萧易寒护送小皇子入宫了。 晚间静悄悄的,入夜戌时时分。宫里响起了宵禁的号角,后宫之中除了皇帝,其他的王侯男子必须离开。就是守城侍卫,也要在后宫外的廊檐下休息。今晚月色很好,澄澈如水。 细细算来,宫里就按照自己的规划。在民间挑选秀女,然后入得宫中的有二十个就好。她没有想到,这次选秀竟然会有如此的变故。以至于后来,让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可是在大漠中,让自己越发怨恨陈绍萍。竟然会在备选之列!原来陈绍萍被元家抛弃之后,加上蛊毒的运作。被大户人家所收养,婉凝看到这个名字,气的浑身颤抖。 如果说当初可怜陈绍萍也便罢了,而今却是与元家纠缠不清。还意图在大漠中,将自己杀死。婉凝越发恼恨,拿起红笔勾去了她的名字。不知为什么,看到陈绍萍就心里烦躁。 就是后来偶然被朝廷发现,幸运的选入宫的时候。婉凝更是拿出了七药香,那个时候,她几乎忘记了当初的惩戒。她要所有人的视线,都怀疑到江苓嫣身上。如此才可。 “你疯了不成!”萧易寒看到婉凝手中的燃香,不觉苦心劝解,“若是被皇上发现,你可就性命难保了!”还好被萧易寒发现,不然婉凝还真就活命难逃了。不过那一刻,婉凝的心已经冷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陈绍萍手里握着匕首,走向自己的时候。同样身为女人,却这样害自己。婉凝的心里极为不平衡,她委屈的看着萧易寒。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栽赃给江苓嫣?”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婉凝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以前的婉凝温婉善良,坚强勇敢。还总是喜欢打抱不平。而今却是变得疑神疑鬼,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心事。 萧易寒不明白,但是婉凝确实很清楚。当初若不是继母将自己卖入青楼,若不是表叔将自己当做婢女,潜入宫中。若不是江苓嫣的实施迫害,楚君颢摇摆不定的心,婉凝怎会变成这般。 双目失明,头脑失忆。泪水早已经在大漠地区,完全风干了。留在婉凝的心底,只是一个仇恨。她以为复国之后,她会长久的得到君颢的心。却不曾想到,与君颢的距离越来越远。 “什么选秀!”婉凝气狠狠的道,“倒把我的仇人找了来,还要赶我出宫!皇上大约是糊涂了。”也许君颢还是想着,婉凝与江苓嫣是江家的人吧。不然怎会对她如此冷漠,还要选什么侍女取代她。 其实选秀女为开枝散叶着想,倒也没有什么。小女子吃醋,说明婉凝在乎。不过听王连瑛说,秀女里面要选一个听话乖巧的。到正阳殿服侍,这才是让婉凝感到愤愤不平的事情。 如此看来,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婉凝这三年来,吃尽苦头。好容易在后宫站稳脚跟,正要向江苓嫣施展报复的时候,现实忽然告诉她说,要她离开正阳殿。这难道,不应该感到气恼么。 第十二回 江苓嫣委曲求全 王连瑛暗暗相助 初冬的天气有些阴沉,尽管有一轮模糊的光圈儿,躲在云层后面。可是吹来一阵风,将那团光圈儿吹散了。于是整个天空,显得有些泛白。长春宫内,已经安了厚厚的棉布门帘。 推开窗子,江苓嫣可以看到苑子里枯萎的藤萝。它们攀援在廊檐上,与北风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又一年过去了,江苓嫣记得很清楚。这株绿藤萝,还是她亲手栽种下去的。 这是第五年,她入宫已经有五年了。却不曾为君颢诞下一儿半女,却依然保持着独宠的地位。就是自己背叛了楚君颢,也依然完好无损的回了宫。她庆幸自己的幸运,却又恼恨所谓的选秀。 且不说才刚复国的国力薄弱,百姓正在休养生息。就是江苓嫣的这份挚爱之心,丝毫得不到君颢的认可。她以为这后宫中,除了婉凝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只是她错了。 那天她被召进正阳殿,被告知负责选秀一事。她立刻变了脸色:“妾身为皇上操碎了心,连一个后位都不曾奢望。选秀之事本该皇后着手,妾身实在是有心无力!” 当她怒气冲冲的离开正阳殿的时候,却是看到了身着深红衣衫的婉凝。但见婉凝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前往正阳殿去了。此时此刻,江苓嫣竟然对婉凝少了几分恨意。 至少在选秀这件事儿上,江苓嫣认识到了自己的难处。也许只有婉凝,才可以帮助自己吧。她细细的思虑着这件事儿的前前后后,觉着不如依靠婉凝的力量,面对那些秀女。 当她来到正阳殿的偏殿时,没有看到婉凝的身影。屋子里静悄悄的,隔着一道透明的珠帘。江苓嫣看到了正在休息的纤云,听闻纤云身怀有孕,她还真是幸福呢。 等等,纤云如今有孕在身,就不能够在正阳殿服侍了。那么正阳殿就缺少了一名侍女,这个名额必然会从落选的秀女中,重新拣选的。这件事儿,婉凝不会不知道吧。 梨花桌案上,一件银纹玄色披风,静静的躺在那里。指腹轻轻滑过的瞬间,可以感受得到,婉凝对君颢的那份心意。只是披风的一角,明显的被剪破了一道口子。 是了,一定是婉凝听闻重新拣选侍女之事。心里埋怨,才要用剪刀戳破了的。看来江苓嫣料想的没有错,婉凝表面上看着如此坚强。其实内心,也是一样的脆弱,需要他人呵护的。 “昭仪娘娘纡尊降贵,来此何事?”时隔一年有余,这是江苓嫣所听到婉凝说过的第一句话。在她看来,婉凝平素说话小心谨慎。从来不会冷嘲热讽,除非是有了心事的。 江苓嫣看着婉凝满面怒色,并不像平日间所见。难道是在玉池中,所历练的结果,让她学会了反抗么。这样也好,不然江苓嫣还担心,婉凝会心慈手软呢。选秀之事,还只得婉凝策划。 “假如本宫所料不差,姐姐定然是为了选侍女一事而忧心,对么?”江苓嫣故意将话语放得缓慢一些,然后瞟了一眼婉凝的神色。但见婉凝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不满和怒意。 黑黑的天空低垂,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星。在这样的冬夜,尚能够看到星星,还真是一件幸事呢。一杯清茶,缭绕期间。有多久,两姐妹之间没有如此好好坐一坐了。 回想当初母亲带着自己,来到江家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正站在栀子花丛旁玩耍。清澈的眼眸,笑靥如花。那便是对婉凝的第一印象,江苓嫣却是高兴不起来。 对于这个新家庭,还有这个凭空而来的小姐姐。她有些妒忌,妒忌父亲独宠婉凝一人。于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总会偷偷剪坏婉凝的衣服。还常常把那些漂亮首饰,拿去烧掉。 后来的后来,江苓嫣入了宫成为昭仪。本以为会永固恩宠,却不料再遇婉凝。而今时光疏忽过矣,江苓嫣有些慨叹:“以前的事情,是本宫对不住你。只是现在,唯有你我互助。” 她的意思很明白,要婉凝助她为后,她则助婉凝保住御前侍女的位置。两相利用,各为好处。婉凝听着江苓嫣的建议,头脑中立刻浮现出自己被毁容的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 本来她要稳占这个御前侍女的位置,方可向江苓嫣报毁容之仇。君颢的一句“选秀”让她怨恨和惶惑,她正在疑虑如何从秀女中做手脚。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如果答应了江苓嫣这个要求,那么只需要婉凝暂且忍了仇恨之心。以退为进,先帮助江苓嫣并取得她的信任。相信再次复仇的话,江苓嫣也不会有什么戒心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婉凝满满的啜了一口茶水。然后点头应允:“好,我答应你便是。只是这件事儿,不可被他人发现,尤其是萧郎——”倘或萧易寒知晓,必然会出手阻止的。 江苓嫣听了,立刻喜笑颜开。赶忙上前拉住婉凝的手,笑着道:“到底是咱们江家的人,我就知道,姐姐不会丢下妹妹我不管的!”“我姓燕,”婉凝生冷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番话,让江苓嫣没有一个台阶可以下。她起初成为皇后的梦想,最后还需要婉凝相助。看来世间之事,总难让人预料。为了后位,她可以背叛所爱,背叛东麓,或者与人达成交易。 因为江苓嫣知道,自己因为背叛在先。随时有可能被贬出宫去,如果做了皇后的话。到时候废后可就是件破费周折之事了,她要尽快培养自己的人马。萧易寒是她的后盾,再加上一个燕婉凝。 “凝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江苓嫣为了自己的后位,不惜降下自己的昭仪身份。如今她在长春宫,少了一个精明的尺素,怎么都觉着少了左膀右臂。婉凝的正阳殿,又离自己甚远。 此时墙上的西洋中敲响了一下,已经是深夜戌时了。婉凝伸了个懒腰,便要起身为君颢送米酒。走之前,随口说了一句:“萧郎已经在调查陈国公主了,秀女如何拣选,还劳昭仪娘娘费心……” 望着婉凝渐行渐远的身影,江苓嫣顿时喜上眉梢。算算日子,应该是陈国公主先入宫才对。这件事儿没法子阻止,但是秀女入宫的时候。她一个九品昭仪,还是可以管教的,她不禁有些佩服婉凝来。 立冬时节,阳光依然晴好。柔和的光线,轻轻缓缓的洒在云朵儿上。仿佛是镀上了一层金边,甚是好看。婉凝坐在桌案前,想着如何筹划这次选秀。整整坐了一上午,也没有一个思虑来。 因为这几天纤云总是浑身不舒坦,婉凝便和王连瑛互相交替,到正阳殿值班。每隔一天换一个人,这样也总不至于太过劳累。比如说今天,就该婉凝休息了。正好,让她腾出手来策划这件事儿。 窗外有轻轻的阳光折射进来,均匀的铺洒在白色的宣纸上。正当婉凝歪着脑袋,仔细的想着问题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王连瑛的笑声:“姑娘是该歇一歇了,倘或累出了毛病的。” 听着王连瑛的声音,婉凝不觉回过神来。放下毛笔,笑着回应:“王公公不去正阳殿,怎么有闲工夫,来奴婢这里?”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去沏茶。一时之间,茶香四溢。 王连瑛一边儿品着茶水,一边儿看着纸上的一点墨汁。便知道定然是婉凝遇到了什么难事儿,不然怎么这么久了,都不曾动笔墨。不觉微微的笑着,随口道:“皇上正在歇中觉,我随便走走。” 自从婉凝进入宫里,时间久了。凭着王连瑛的猜测,便知道婉凝的心在想着什么。她虽然是御前侍女,可到底对楚君颢心心相印。以前她拒绝封妃子,还在犹豫着自己的心罢了。 疏忽三年时光匆匆过矣,婉凝的一颦一笑,每一点心思。都被王连瑛摸透了,加上与楚君颢共同流亡玉池。一年多的时间,让婉凝学会了什么叫做生存。在王连瑛看来,婉凝定然会有所想。 前几天,楚君颢说出选秀的意思来。王连瑛就不十分赞同,一则皇子已经寻回,加以调教即可。二则大规模选秀,让本已传过来气儿的百姓,又要紧张兮兮,人心惶惶了。 不过据王连瑛所想,这选秀还蕴含着一层意思。要选一个贤良淑德之女为后,待自己百年之后,好好抚养小皇子。即便小皇子不成才,也可由皇后之子作为太子的,更加名正言顺了。 尽管江苓嫣一心为后,可是她的欲念太过强烈。加上她又一心培养自己的势力,如果配合萧易寒,那么后宫又要一片混乱。虽然萧易寒被收了兵符,他的地位还是分外牢固。 “与其在这儿犹豫不决,倒不如顺其自然,”王连瑛低声道,“如果姑娘惹来皇上的疑心,那么皇上会毫不犹豫的,废去姑娘的御前之职。”怎么会,婉凝听了很是吃惊。 可是这件事情,又怎么不会发生。婉凝不过一名侍女,却与君颢走的甚近。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又知晓了宫中许多事情,包括君颢的宫闱中事。君颢怎会不提防,怎会不起疑心。 选秀是历来天下大事,被选上的秀女可为妃为后。未被选上的秀女,还可作为王妃或是诸侯之妻。剩下的秀女,则是按照各宫定额,一一分配。自古以来的定律,一直未曾改变。 按照此等说法,正阳殿因为纤云怀孕,就少了一名侍女的。“姑娘切莫悲伤,”王连瑛笑着道,“你若是与苓昭仪联手,老奴再从中相助,姑娘定会保住自己的位置……” 天空中,偶然飞来一排大雁。它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往南飞去。思虑着王连瑛说过的话,正是说中了婉凝的心事。她就是打算着,与江苓嫣联手的。只是王连瑛忽然掺乎进来,究竟有何目的。 廊檐下,是一树已经盛开的梅花。这是宫苑当中,盛开的最早的梅花了。红艳艳的,像是冬日里的一点烛火。宫人常常用这种梅花,捣碎了晾干。制成胭脂来用,又被称作“胭脂梅”。 临水开放,湖边的风儿更是夹杂寒意。婉凝不觉抱紧了双臂,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王连瑛的每一个字句。他明明知道,自己和江凌嫣有仇恨的。难道是,他自己有所图谋。 真是可笑,他一个太监总管。无儿无女的,有什么可以图谋的呢。“儿女”二字掠过脑海,婉凝想到了纤云。曾经纤云被抓进宫,就是有王连瑛抚养的,还被认作“叔父”。 如此想来,一切的问题都想得通了。可见王连瑛也并不希望,再另选一个侍女代替纤云的位置。毕竟纤云生下孩子之后,照样可以在正阳殿服侍。一样可以,照顾自己养老的。 这大约就是,王连瑛的“有所图谋”吧。这样想来,他倒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当初他没能逃离京都,被端木瑞平抓来的时候。就很是机敏的做了东麓的内应,辅助复国。 其实仔细想想,他为的纤云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倘或没有了纤云,他老年孤苦无依可又怎么办。那个一手栽培的尺素,出家去了。留下一个纤云,他必须要保护好的。 “皇上要喝米酒呢,”王连瑛走到一旁,低声说道。她不觉回过身子,看着对自己谦卑的王连瑛。还真是暗暗佩服他的城府,遂冷冷笑着。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王公公的心思,深如海呀!” 意味深长的话语,让王连瑛浑身战栗。他赶忙跪倒地上,连连叩首:“老奴从未有非分之想,姑娘明鉴!”“别跟我说废话!”婉凝狠狠说道,“你能保住纤云极好,帮我也罢。但只是,别害我就成。” 这可就是婉凝多留了个心思,既然王连瑛一心保住纤云。难免不会将来,为了他自己的地位。把自己赶出正阳殿,她必须要防着这一手。让王连瑛怕自己,却又愿意帮助自己。 看着他不停地磕头认错,婉凝不觉长长叹一口气。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得了得了!起来吧——各府州县的选秀,查的怎样?”这是她和王连瑛的合作,第一步。 萧易寒替她查探陈国公主,江苓嫣负责秀女入宫后的工作。王连瑛,就负责到各地查探秀女入选情况。三个计划,婉凝势必要保住自己的地位。报得毁容之仇,方可罢休。 风儿轻轻拂动着婉凝的青丝,她听王连瑛一一说道。心里大体明白了一些,各府各县正在征集秀女。每个府衙总归报上十名秀女,路途遥远,朝廷还要支付银钱。银钱,婉凝细细的念着这两个字。 第十三回 陈国处景色优美 正阳殿各怀心思 天下之大,四海之内。九州分土,各为子民。九州之内,除了东麓称帝之外,余下的小国只被称作“国君”。他们自给自足,过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只是有时,难免为了国土而不断纷争。 权衡利益之间,对于东麓而言。唯有联合东边的陈国,那么东出才可有希望。当初复国时求助于陈国。而后又割让出几座城池,联姻许是最好的主意,于是萧易寒被当作使者,前往陈国。 即为东麓使者,便应该手持符节和国书。然后带着礼品,前去看望陈国公主。这自然也是婉凝出的主意,要萧易寒查探陈国究竟是何目的。陈国公主,究竟怎个模样。 若是堂而皇之的前往查探,必会引起陈国的怀疑。倒不如告诉君颢,给予萧易寒一个“使者”的身份。然后一路慢慢东去,当作游山玩水。然后用以飞鸽传书,传递消息最好。 当然,要萧易寒做使者是假,前去查探陈国是真。为了掩人耳目,萧易寒便没有拿符节,国书也收在了包袱里。只当是自己一个游学士子,路过陈国罢了。这个主意,也是婉凝所想。 一路骑马而来,迎着朝霞的黎明。萧易寒感觉甚是惬意,他下得马来。看着马儿畅快的饮水,自己则坐在岸边休息。看着清晨的美丽景色,不觉感慨油然而生:倘或婉凝在身边会更好的。 水塘边上,生者大片大片的芦苇。只是现在是冬季,已经变成了枯萎的黄色。兀立在水池边,偶尔有几只水鸟扑楞着翅膀,飞向了远方。萧易寒不觉打了个寒颤,初冬的早晨还真是冷。 当初离开东麓的时候,婉凝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却连陈国的边界都没有走到。这让萧易寒有些诧异,他明明是按照地图上走的呀。算了,往东走就是了。 他站起身子,收了地图继续前行。一路好山好水,让他的心胸为之开阔。自他十十岁开始,就常年在边关驻守。那里的茫茫大漠分外豪爽,而后回到京都却又如此狭窄。 如今,再次回归大自然,萧易寒不觉深深舒了口气。原来离开深宫,竟是如此自然。若不是为了婉凝,他怎会留在宫里做什么侍卫。小小深宫,倒不如自然广阔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两边大片被收割的土地。细细看去,还残留着收割过后的麦茬子呢。几点炊烟袅袅上升,想来不远处,就是一处村庄了吧。走了这许久,应该找个地方喝杯茶才好。 “留客饮茶庄”五个大字,随着飘摇的条幅来回摇摆。留客饮,倒是一个好名字。留下客人饮茶,可见主人应该是一个颇具诗意的人呢。萧易寒栓了马匹,径自上了楼梯。 茶楼布局清雅,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花香味儿。萧易寒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几盆盛开的正茂的山茶花了。白的似雪,硕大如波浪。粉的似霞,层层叠叠犹如云朵儿。 在这寒冷的冬日,偏僻的山村,能够看到几株茶花。还真是一件妙事儿,萧易寒一面细细品味,一面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嗅着茶花味道,欣赏着窗外的山村人家,不失为一件美事。 慢火慢焙,茶香悠远。珠帘后,山间水流宛如山泉瀑布,咚咚作响。一时仿佛缓缓小溪,哗啦哗啦。一时又好像珠碎玉盘,清脆欲滴。起初萧易寒以为,是哪里的水流之声。 寻了半天,方才晓得声音从后廊传来。却不知那位佳人,竟是弹得如此美妙琴音。他慢慢放下茶盏,轻轻笑着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琴声悦耳,悠扬动听。 映衬着悠悠茶韵,夹杂美妙乐曲。和着晨风袅袅,鸟雀鸣叫。此情此景,此刻此时,让人不禁陶醉其中,无法自拔。萧易寒的思绪,不觉飞回到了那个栀子花开的午后。 似乎,他的眼前站着的就是婉凝。盈盈笑意,眼眸如水。东麓的栀子带有些许泛黄的回忆。陈国的山茶花,却是那份超然物外的诗意。这是萧易寒第一次,找到了人间仙境的感觉。 只是不知珠帘后的佳人,会是怎样的曼妙女子。又怎会屈居乡村之间,让萧易寒感到惋惜。是不是也同婉凝一样,有着难以诉说的苦衷。或者,有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敢问老板,此地离阳城还有多远?”阳城,就是陈国的都城。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听说却也是车水马龙。只是萧易寒的问话一落,便隐约感觉得到,珠帘后的琴音有些散乱。 不再似先前的欢快美妙,倒是曲子乱了步调。而且又像是多了一层悲哀的神色,似乎与“阳城”有着某种联系。萧易寒正自疑惑,便听得老板爽快的回道:“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到了!” 半天的路程,应该是很近了的。倘或现在出发,下午便到了。萧易寒谢过茶庄老板,便打算收拾了行李继续前行。离开的时候,他不觉回过了身子,看了一眼珠帘后。 琴声越发悲切,像是在诉说一个伤感的故事。他的心里也随着有些难受,不禁回想起了与婉凝的点点滴滴。许是看穿了萧易寒的好奇和疑惑,老板便低声叹息:“小女自幼失聪,仅有一成的听力……” 因为喜好琴弦,这才练得一手好琴。萧易寒从老板口中得知,女儿自十岁后的一次高烧,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于是每天,靠着仅有的听觉弹琴自娱。闻之凄然,更别提身为她的父亲了。 莫若说自己的身世悲惨,没有得到婉凝的婚姻。眼前的这个女子,更是让萧易寒为之伤心。叹息之余,除了宽慰几句的言辞外。再无更多的帮助,他还有自己的任务。 骑上马儿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萧易寒可以听得到响彻山谷的琴音。点滴成恨,丝缕成缘。他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抽动着马鞭往阳城的方向而去。马蹄声渐远,脑海中还留着圈圈琴音。 再回到京都的时候,萧易寒还会想起那个身世可怜的女子。还有那些山茶花,盛开的宛如空谷幽兰。可是当他货值那个女子的身份后,大感意外。原来他的偶遇,竟然加深了与婉凝间的误会。 时光辗转,很快小半个月已经过去。本来小雪时节的时候,是江苓嫣的生辰。往年都会与冬至时节,一起过的。只是而今府库凋零,而且君颢的心思,都在朝政之上。 这天天气阴沉,婉凝撩拨着火炉里的炭火。但听得炉火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很快点燃了炉内的小银炭。婉凝这才笼上雕花盖子,不至于让炭火的热气散去。 看着小银炭,婉凝忽而想起了四年前。自己向宫苑府库索要小银炭的时候,府库竟然不肯给。还是她做主,将小银炭要到了手的。现在若不是府库存下的,只怕是冬天要受冻了。 看着君颢伏案批阅折子的神情,婉凝不觉悄然退至一边。有多久,没有这么安静了。自从婉凝做了御前侍女的那一刻,每逢她值班的时候。都会默然而立,连个哈欠都不曾打过。 守着正阳殿,守在桌案旁,守着楚君颢。已经成为了婉凝的一种习惯,尤其是纤云不在的日子。她更是每天寸步不离,与王连瑛一起守着。现在朝廷施行“休养生息”,一切都在沉睡当中。 “选秀就快了,”君颢头也不抬的说道,“朕想着趁着现在,把那几处残破的宫苑,重新修建一下。一则是为选秀,二则为嫣儿的生辰庆贺……”原来在楚君颢的心里,到底是念着那个苓昭仪的。 不知为什么,婉凝听着这些话格外陌生。若是以前,她定然会兴高采烈的草拟诏书。只是如今,她的心口有些疼。她不想那些秀女入宫,也不想为江苓嫣庆贺什么生辰。 在婉凝的心里,她只要守在君颢身边。哪怕做一辈子侍女都好,只要君颢不要赶她走。按照往年惯例,选秀在岁末年初。需要三轮拣选,会在第二年的秋季定下名额。 婉凝的思绪,忽然飞回到了四年前的那次选秀。还是丹桂飘香的八月,自己作为侍女,跟随着表姐薛梓若入宫,开始了她的第二次人生。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在想什么呢?”君颢看着婉凝迟迟不肯动笔,不觉轻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儿?”他一面问话,一面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婉凝的额角,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哪知道这个时候,婉凝忽然跪了下来。抓着君颢的手,满眼含泪道:“凝儿从未求过皇上,这次,这次只求皇上,不要赶凝儿走才是……凝儿,舍不下皇上,真的舍不下……” 回想四年前的第一次出走,是君颢把自己追了归来。那个时候,君颢柔情款款。此时的君颢,却是感觉那么遥远。婉凝想着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四年了,跟随在君颢身边整整四年。笑过,哭过,痛过。她虽是侍女,却是与君颢累积了最深厚的情感。她拒绝做妃子,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君颢。她伏在君颢的怀里,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你想的多了,”君颢不曾料到,婉凝会有如此表情。以前的婉凝,从未掉过眼泪的。他轻轻抚着婉凝的后背,脑海里却在筹划着。有关后宫的选秀,有关如何处置旧日宫人的事情。 半空中飘来几片乌云,看样子像是要下雪了。廊子上的残存的几片树叶,还在与寒风做着斗争。正阳殿内安静极了,只有炭火的响动声。君颢坐在一旁,看着婉凝在草拟诏书。 旧日宫人,都是经历过那次宫廷政变的人。能够得以存活下来,可以说是幸运至极。比如说王启波,联络陈国帮助复国。朝廷给了他兵部尚书的位置,是为正三品大臣。 比如说柳子煜为平远大将军,可惜了他不去珍惜,追随端木蓉往草原去了。比如说原先的守城侍卫林一凡,封了他为侯爷。可惜他宁可守着那座奉天寺,守着尺素也不肯做官。 比如说萧易寒,楚君颢让他做了守城侍卫。表面上看着是赏赐,其实是禁于宫内。可以随时掌握他的行踪,不让他与婉凝接触。对于每个人,楚君颢都会有着自己的安排。 只是眼前的婉凝,已经做到了最高御前侍女的位置。金银珠宝什么的,大约她也不会要的。回想当初利用婉凝一事,权利相争将她牵扯进来的时候。君颢竟然觉着有些亏欠。 为婉凝心动过,为婉凝吃醋过。也曾为了思念的孤苦,夜里辗转睡不着觉。要封她为妃的时候,她断然拒绝。直到后来萧易寒的到来,让君颢真正看清楚,婉凝的心在哪里。 那一刻,面对萧易寒的求婚。君颢终是应允下旨,却不料婉凝不肯接受。那一刻,他的心是欢喜的。尤其是当婉凝要求,萧易寒去往陈国做使者的时候。君颢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儿。 如果婉凝不在乎自己,怎会让萧易寒去陈国,打探什么公主的消息。于是君颢的心儿,立刻变得激动不已。昨夜婉凝哭着要留下,君颢的心儿是满足的,是快乐的。 那就这样吧,留下婉凝在身边。每天能够看到婉凝的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甚至想着,让萧易寒留在陈国,永远不要再回来。或者是,把那个陈国公主下嫁给萧易寒。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微微闪过,却让君颢有了几点主意。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萧易寒娶了陈国公主,婉凝必然会伤心难过。那时留着的婉凝,不过是强颜欢笑。 “你会忘了萧易寒,”君颢忽然,紧紧地抓着婉凝的手,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婉凝的心,“你也不会离开朕的,凝儿,你告诉朕,是不是,是不是——” 其实婉凝的心到底如何,君颢还真是捉摸不透。但见婉凝缓缓放下手里的毛笔,轻轻抚着君颢的手,笑着道:“凝儿之前说过,不会离开皇上的。上次赐婚,不是都拒绝了么?” 直到后来,君颢才知道婉凝留在宫里。是为了报仇,报她的毁容之仇。弥留之际的君颢,感到万分气恼。他满怀期待的问道:“留在宫里,究竟所为何事?目的何在?” 是,是为了对付伤害自己的江苓嫣。可是也的确,放心不下君颢的呀。婉凝不明白,君颢为何这么猜忌自己。反倒是君颢,为何会找一个秀女,来代替自己。婉凝欲哭无泪。 第十四回 萧易寒巧遇公主 燕婉凝筹划选秀 暮色西沉,辉映着绵延的山峦。仿佛一层细斑驳岁月,残留在这片凝固的土地之上。晚霞给云朵儿,上了一层好碎的看的晚妆。丝缕寸寸,那些苇塘中的涟漪,晃动着这一片落落浮生。 来到阳城,古老的韵味儿扑面而来。道路两旁,是一些小商小贩。他们悠长的吆喝声,回荡在夕阳的余晖里。牵着马儿,萧易寒漫步在古街小道。感受着浓浓的古朴气息,甚是舒坦。 陈国是比东麓还要早三十年的国家,建国至今,仍然保存着古朴的民风。尽管随着时间的迁徙,这里的环境依然不变。他慢慢的走过每一家店铺,寻思着应该找一家客栈休息。 忽而看见前面,一圈儿人都在拍手欢呼。像是在看什么热闹。萧易寒没有凑过去,他平素最是厌恶这种场景。如今见了,更是要绕着走的。哪知这时,偏巧有只毽子,飞落在了他的面前。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却看见从人群里,走出一个明**人的姑娘来。初见之时,但见她穿着一袭白衣。腰间系着桃粉色的汗巾子。如瀑青丝挽在脑后,看起来干净利落。 “扰了公子,见谅!”她简短的六个字,却给萧易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平日间所见女子,不是温婉柔顺,便是贤惠识得大体。或者如婉凝般坚强,或者如江苓嫣般心肠歹毒。 大漠间的豪爽女子,也并不是没有。或如穆巧巧乖巧可爱,或如端木蓉任性又让人疼惜,或如玉池人家的晚妆冷漠少言,或如她姐姐红袖大气豪爽,热心助人。 只是眼前这个姑娘,不仅穿着简单,就是说话也是爽快。一双大眼睛,透着机灵的意思。她向萧易寒抱拳过后,便用右脚的绣花鞋鞋尖儿,轻轻挑起毽子的一头儿,毽子便乖巧的落入她的掌心。 熟练的技巧,赢得周围的人一片喝彩之声。更是让萧易寒分外佩服,从未有这般女子,能把毽子踢得出神入化。还真是少见,却听得一旁的小丫头得意道:“公主的毽子,可是咱们阳城一绝呢!” 公主?萧易寒不是听错了吧。眼前的女子,竟然会是陈国的公主!早就听闻陈国公主花容月貌,年芳二八。只是不应该,待在皇宫里面准备出嫁么。怎么忽然,会出现在集市中。 正当萧易寒疑惑的时候,却见她已经用左脚,轻轻勾起毽子的一角。只见毽子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稳稳的停在了玉真的左肩上。喝彩声,欢呼声一直没有停下过。 此时的她稍稍抖了抖左肩,那只毽子便又划到了脚尖。她用左右两脚来回踢着,还边走边踢。口中唱着陈国的小曲儿:“小小毽子,多少乐趣。小小毽子,多少年华……” 仿佛毽子生出了神力,在她的脚尖来回舞蹈。回旋者优雅的舞姿,就是她坐了下来,毽子依旧在她的足尖跳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她把毽子踢到空中,自己在半空旋转了一圈儿。 最后,但见她躬着腰身。恰好用鼻尖而,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毽子。一片喝彩声传入耳内,就是萧易寒也不觉拍起了巴掌。那个小丫头走上前,轻轻扶起她,收起了毽子。 阳光正好,散尽最后一抹余晖。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萧易寒也牵了马匹,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的声音:“方才小女不是,倘或公子无事,不如让小女请公子一饮,如何?” 回身,看着这个容貌清秀的姑娘。萧易寒不觉生出了一丝丝的敬佩之意,本想着拒绝。可又想到了她的身份,不如趁此机会作一番了解。不然,下次要见到公主谈何容易。 一间小小茶庄,萦绕着袅袅茶韵。在寒凉的冬季,尚且能够饮到如此茶香。真是美事一桩。萧易寒看着茶盏里的几片碧螺春,在滚滚的开水中,慢慢的舒展开来,颇有春天的感觉。 白玉羊脂的茶杯,上面雕着竹叶一般的图案。有些夏季鸟语的味道,若不是此刻穿着灰绒大衣,萧易寒一定以为是夏季了。轻轻抿一口,任由茶韵在口中渐渐平铺开来。 “之前扰了公子,一盏清茶,只当赔罪!”但见她高高举过茶盏,然后笑着一饮而尽。话语之间,透露着一股大气风度。萧易寒微微笑着回应,然后也举起茶杯,品着难得的碧螺春。 “之前听闻陈国茶园闻名天下,今日一品,果然不同,”萧易寒一面赞赏这茶韵的味道,一面谦恭的问道,“适才听闻侍女唤姑娘为‘公主’,不知姑娘的身份……请恕在下冒昧,可否告知?” 这番话的确是问的唐突了些,不过为了完成任务,他也只好尽快切入话题。稍稍做一番试探,不然京都那里都四五天了,应该给一个消息才是。何况看着这个公主,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 果然,只见她淡然一笑,然后开口道:“公子还真是文弱书生,说起话来也这般文绉绉的!小女确乃当朝公主,小字玉珍。只因贪玩才出了宫的,已经有三天了……” 连着三天都在宫外,还是一朝公主。听起来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却让萧易寒认识了另一面的玉珍。可见她并不是传闻中的贤惠,而是活泼好动,性格开朗的女子。 若是放在深宫之中,的确是不合适的。许是看出了他的讶然,玉珍又是嫣然一笑:“我素来不喜拘束,父皇也知,故此从不制约与我。公子不必惊讶,出宫三五日实乃常事。” 乃是常事?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若是放在京都那边的话,定然会被抓紧宫来,幽禁几日再说。由此可见,陈国国君还真是恩宠这个公主。不然,怎会任由她在宫外游荡。 只是现而今,她应该是待嫁的女子,怎会还在外胡闹呢。说到这里,玉珍便是眉头一皱,叹息着:“可怜姐姐失踪多日,不然我又怎会被忽然召进宫来,代替姐姐出嫁?” 什么?难道要出嫁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公主?而是另一个公主么?这可是把萧易寒弄糊涂了。长公主失踪,怎么东麓哪里一点消息也不知。正当他疑虑之时,却听得玉珍含笑问着:“公子来陈所为何事?为官?行商?” 简要的问话,可以听得出来。玉珍像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的公主,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一滴露珠,坠落在芭蕉叶子上。掷地有声,让人听着很是舒坦。此时窗外的夕阳,已经消失在了山头。 天气晴朗,却是干冷干冷的。漫步在御花园之间,看不见平素的花红柳绿。只有惨败的枯枝败叶,就是湖水里的几片荷叶。也开始变得微黄,逐渐失去了生机似的。 看不到平日间巡逻的萧易寒,婉凝的心里有些失落。仿佛是她,已经习惯了每天看到萧易寒的身影,闲了的时候,还可以与他聊上几句。只是自从他走后,婉凝的日子变得分外无聊。 虽然是每天到正阳殿服侍,可是君颢整日忙于国家社稷。与婉凝之间,也是很少交流的。偶尔有几次,也会是选秀的事情。婉凝忽然开始,想念萧易寒,想念有他的日子。 很是奇怪呢,当初误会萧易寒的时候。她尝试着学会忘记,并且慢慢接受君颢的那份心思。当她对君颢动了真心的时候,萧易寒却又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了。是不是,上天要作弄她呢。 正当她想的出神儿的时候,王连瑛已经悄悄的说道:“姑娘交代的事情,老奴办的妥当了。”“事情还顺利吧?”只是婉凝第一次,做出违背心意的事情,可是却又不得不如此。 上次说到选秀远赴京都一事,要耗费许多银两的。而今复国不久,朝政尚未稳妥。府库也是颇多空虚,到不如趁此为借口。向那些县府州衙,索要选秀的路费最好。 谁也不会保证,那些州衙趁着去年国家乱政的时候,贪污了不少金子。如今朝廷为了要他们出钱,重新修缮那些道路。他们倒是不肯出手,吝啬之言行,让君颢很是头疼。 都是当地的豪门富户,倒不如趁着选秀之事。说是朝廷拿不出钱来,又急等着秀女进京的事情。自然,那些府衙便会想着法子,从豪门富户那里要钱的,这是一个极好的法子。 一则可以帮助君颢解决每年的税收问题,二则可以笼络人心,打压那些傲娇的豪门,三则还可为朝廷节省大笔金子。只是有一点,王连瑛始终不明白:“姑娘不是应该阻止秀女入宫?怎会让老奴去帮她们?” “皇上日理万机,咱们替皇上解决这个问题,你觉着相比之下,哪个利益更大一些?”婉凝的心里,知道选秀的第一关:府衙哪里是走不通的。只好先采取怀柔政策,让君颢更加信任自己。 反正进了宫,第二关江苓嫣哪里,没有那个秀女可以过得去。倒不如先给君颢一个好的印象,让君颢明白,御前侍女的位置,唯有她婉凝可以。不仅坐得稳,还可以做得更好。 王连瑛听了,不觉竖起了大拇指:“姑娘果然是高明!老奴佩服!”“公公不必夸我,我这也是为了王公公,”婉凝冷冷一笑,“你要保住纤云的位置,可不就是为了你以后的晚年?” 互为帮助,在宫里只要对各方有利益,那便是好的。王连瑛听了婉凝的话,心里自然心知肚明。他现在与婉凝在一条船上,自然要对婉凝唯命是从。倘或婉凝倒下去,纤云也就完了。 如今跟在婉凝身边,王连瑛的心里多了一份私心。他苦心栽培的尺素出家,让他很是气愤。所以纤云的位置,他定是要保下来。不然,他一个太监的晚年,谁来照顾他呢。 长春宫内,有几个工匠正在粉刷宫墙。还有几个花匠,正在修整院子里的花木。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着通向长春宫的后院去了。湖水中间的长廊,曲曲折折,甚是好看。 当婉凝来到长春宫后院的时候,江苓嫣正在指挥着几个宫人。剪除院子里的枯枝,还有一些枯萎的草儿。早先就听说,江苓嫣的生辰在立冬时节。君颢没有时间陪她,就派了工匠修葺长春宫。 果不其然,婉凝还真的看见了。是有许多人,都在做着自己的活计。似乎一切,都是江苓嫣在一旁安排的。不知为什么,婉凝的心里酸酸的。君颢从没有,对自己这么好过。 真是可笑,自己在嫉妒什么呢。江苓嫣是昭仪娘娘,自己是侍女。怎么会要求一代帝王,对自己做些什么。再说当初要自己做妃子的时候,也是自己一口回绝的呀。 后悔么,不,婉凝从来没有因为未做成妃子,而感到后悔。她想着王连瑛说过的,只有御前侍女才可陪伴君王长久。就是皇后娘娘,未得君王召见,也不会见到皇帝的。 “日头儿打西边儿出来了!”江苓嫣怪异着声调儿,慢悠悠的走向婉凝。她看着婉凝穿着朴素的翠色宫女服,脸上也是淡淡施了一层淡淡的脂粉。盘起的发髻上,只是赞了几朵珠花而已。 她上下打量着婉凝,倒是比她先前见到过的,似乎憔悴了一些。大约是,在正阳殿守夜的缘故。因为最近几天,都是江苓嫣落轿。而在外守着的,就是婉凝了。 东麓皇宫有宫规,妃子侍寝的时候。必须有御前侍女在外守夜,负责端茶递水,登记侍奉的时间、还有受孕的时机等等。本来婉凝感到很是害羞的事情,如今却是分外平常了。 “奴婢是来告诉娘娘,各地府衙已经备好银钱,不日将要出发,”婉凝并未理会江苓嫣的嘲讽,继续说道,“规定一个月到达京都,娘娘可否准备好了?”她要有个准备才是。 比如在那里选秀,在那里拣选。拣选的题目是什么,谁来负责宫规礼仪等等。即使是婉凝负责,可是具体细节还要请示江苓嫣。毕竟她是九品昭仪,还是有权利的。 听着婉凝说的话,江苓嫣抱着手臂。来回走动便随口道:“这还不简单?来的路上,只需要——”她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意思是要派杀手,在半道上截杀秀女就好。 这万万不可以的,婉凝忙摇头否认。如果中间出了岔子,那么一切罪责都在自己头上。江苓嫣倒是推个干净,婉凝可就是倒了霉。看着婉凝惶恐的样子,江苓嫣冷笑了一声儿。 “在宫里三年,你还没学会么?”江苓嫣提醒道,“复国之初,府库空虚。路费都要豪门来出,百姓民心不稳,定然要再次反抗,秀女怎会愿意入宫为妃?你难道想要重蹈覆辙么?” 这一番话,倒是把婉凝惊醒。她怎会想不到呢,百姓尚在贫苦中。自然要抱怨朝廷的政策,就是无力反抗的人家,也会忙着嫁女儿的。也就是说,江苓嫣的方法,行得通了? 第十五回 悲苦公主诉心事 狠心侍女下毒手 飞鸟还巢,老松翠柏。远处绵延的青山,在夜幕下显得愈发高大。客栈的窗子旁,是几多欢笑之声。倘或不是玉珍说明自己的身份,那么萧易寒定然以为,会是一个豪爽的江湖儿女。 以茶代酒,却也是饮得晕晕乎乎。就是隔着窗子透过来的风,此时也变得有些暖意。听着玉珍爽朗的笑声,萧易寒不觉有些羡慕起来。因为他想起了婉凝,在宫里的时候,很少见到她的笑。 还是五年前尚未入宫的时候,时常会听到婉凝的笑声。也如这般清脆可人,可惜时光辗转,曾经的天真少女,早就已经蜕变成了他所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了。是岁月的变迁,还是人心的变故。 现在与玉珍畅谈起来,萧易寒仿佛觉着时光在倒流一样。他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婉凝。只是他所看见的,不过是表面罢了。玉珍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苦衷的。 她之所以离开皇宫,不是因为父皇多么恩宠她。而是她的姐姐忽然失踪,父皇要她替姐姐远嫁到京都。她害怕,答应了父皇要找寻姐姐。这才出宫来,好多过去了,仍然毫无下落。 “还真看不出来,”萧易寒看着玉珍甜甜的笑,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心事,“你一个人跑出宫,就不怕父皇担心你?”似乎,萧易寒看到了另一个婉凝。坚强的背后,是一段心酸的回忆。 “怕,我什么都怕,”玉珍托着腮帮子,回忆着说道,“我怕找不到姐姐,怕父皇硬要我出嫁,怕父皇担心我……可是怕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倒不如趁此逍遥一把呢。” 听着她的话语,萧易寒感觉到一丝丝的无奈。大约在人世间,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或是开心,或是无奈,或是悲哀。不足为外人道,只不过说出来会更好一些。 此时客栈里,点燃了小小的火炉。门子上也挂上了厚厚的棉门帘,阻隔住了外面的寒意。重新温上一盏茶水,安静的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萧易寒忽然想起,那天黄昏后的栀子花开。 但见玉珍叫来一壶温酒,慢慢的斟上两只小杯子。然后递到萧易寒面前,笑着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提那些伤心事!”言罢,她自己倒是饮了一杯酒。也是,单只饮茶也无趣味儿。 若说是借酒浇愁,可是玉珍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伤心的意思。她的大度豁达,让萧易寒更加敬佩。他也举起酒杯,回敬玉珍一杯,一饮而尽。只是与萧易寒而言,这杯酒是苦涩的。 想着婉凝的拒婚,想着婉凝与君颢在一起的情境。他都会觉着甚是无用,几杯酒入喉,顿觉辛辣苦涩。一旁的玉珍冷眼看着,不觉咯咯笑了一阵:“公子倒是看着神色不好,所为何事?” 岂止是神色不好,就是心儿也是痛的。他再饮一杯酒,随口扯谎道:“在下一介商人,行走天涯。却偏偏赔了本,公主认为不是伤心事儿?”玉珍还只当是什么事儿呢,赔钱还是可以再赚回来的。 “公子一介书生做起生意,实乃高人!还未请教公子名姓——”玉珍的一言一语,都透露着大气风度。“萧易寒,”他的话音未落,玉珍更是拱手相敬:“往昔燕太子送荆轲渡易水,今朝萧郎过我浦江,必会有所收获!” 浦江,就是到达陈国的时候,那条满是芦苇的江河了。回想着那天的景色,满天都是云霞铺就的红色。甚是壮观,果如玉珍所言,有所收获么。他只要,唤回婉凝的心就好。 月上东山,夜已二更。寒露更重,沾染了半空中的夜色。客栈也是打了更,关了门户的。街道上的两个人,仍然是拿了一壶酒,一面走着一面口中说笑。酒逢知己,实乃人生快事。 寂静的月色,笼罩着尘世。宛如流水一般,流过世间每一处角落。玉珍一边饮着酒,一边高声说道:“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子期互交心。一朝离别七弦琴,玉碎瓦全泪满襟!” 脱口而出的七言绝句,听着让人心为所动。将两人之间的情意,比作伯牙和子期。倒还真是比喻的巧妙,只是可惜玉珍为女子。不然萧易寒定要与她,结为异姓兄弟了。 “怎么不可?”玉珍听了,甚为开心。她左右看了一遍,才在一座小桥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土地爷的塑像。便将酒水摆放在地上,拉着萧易寒跪在土地爷面前。 “天地为证,土地为鉴。我梁玉珍和萧易寒结为异姓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说的振振有词,还朝着土地爷拜了三拜。把酒洒在了地上,萧易寒在旁看着,酒醒了不少。 有风吹来,不是做梦。方才玉珍所言都是真的,直到玉珍叩完了头,萧易寒才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呢,怎可与陈国的公主连夜饮酒。毁坏了人家的清誉不说,自己还会成为罪人呢。 他这么想着,便要起身离开,准备送玉珍回宫。谁知玉珍却是抓着他的手,使劲儿摇着头,硬是要他跪下:“我都拜过了,萧大哥,你也该拜一拜才是……”誓言也说了,不可违背的。 看着眼前醉意朦胧的玉珍,萧易寒全只当是玩笑。他应该立刻送玉珍回宫,然后见到陈国国君,帮着寻找大公主才是。怎会让公主露宿街头,第二天定会传遍全国的。 想到这儿,他赶忙弯腰扶起玉珍。晃着她的肩膀,焦虑的说道:“告诉我皇宫在哪里,我要送你回去的……公主,公主……”他这么一叫,还真是把玉珍叫醒了。 只是没想到,玉珍瞪大了眼睛。然后狠狠甩开萧易寒的手臂,冷冷的喊道:“我没有醉!不过是想要认你做大哥,好去找寻姐姐罢了!你竟然不领情,要送我回宫!你难道要看着我出嫁么?” 听着她清醒的说了这许多话,萧易寒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错了。误会了玉珍的意思,倘或把玉珍送回宫。那么再出宫找寻大公主,可就是难于上青天了。萧易寒一时,沉默了。 从遇到玉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喜欢这个姑娘了。是哥哥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喜欢她的大度,喜欢她的爽朗笑声。他甚至在想,一定要找回大公主,不会让玉珍代嫁的。 而今被玉珍的一番冷言骂醒,他才默默的跪在土地面前,谦卑的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肩,略带歉意道:“好,我答应你,帮你找寻你姐姐,你要原谅我方才的言行才好。” 玉珍从小与姐姐相依为命,唯一的哥哥也在去年离开了她。再见到萧易寒的时候,玉珍就渴望着这样一个哥哥。如今找着了,她很开心。就是要她代嫁,也可以快乐几天,真好。 立冬了,早晨的天气分外阴沉。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正阳殿里却是温暖如春。窗台上的栀子,在热气的熏染下。已经露出了细小的嫩芽儿,这可爱的栀子花,让婉凝仿佛看到了春天。 忽而,她的心里宛如蜂蛰一般。春天便是那些秀女入京的时节了,再去看那株栀子花。婉凝顿时觉着不再那么耀眼,反倒是令人心生厌烦。她伸出手来,狠狠掐断了那根嫩芽儿。 这是第一次,婉凝如此痛恨一件事儿。不知为什么,选秀本事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如今却在婉凝看来。是一件极其可怕,及其危险的事情。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派了许多耳目。 如今萧易寒已经带回了小皇子,而且又去往陈国打探消息。王连瑛也给自己出谋划策,江苓嫣那里也在韬光养晦。她忽然觉着,自己变了。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了。 看着手心的那根嫩芽儿,已经被她揉碎。像是无助的哭泣,冲着她哭喊。有那么一瞬,她想要停下自己疯狂的举动。然而已经晚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得不进行着。 再次来到长春宫的时候,江苓嫣正在细心的浇着那一束水仙。盛开在冬日里的水仙,格外娇嫩可爱。无暇的花瓣,中间点缀着一抹鹅黄。许久,她才开口道:“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你想通了?”江苓嫣一面修剪着花枝,一面问道,“你可知道,如果被皇上发现,你可是要被杀头的。只是一点,万不可牵扯到我,还有堂兄。”这是江苓嫣的原则,助人不可连累自己。 婉凝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认真的说道:“奴婢自有主意,只是这件事儿成功的话,奴婢定然不会连累到娘娘的。”如今在宫里,可以派遣杀手,阻止秀女入宫唯有江苓嫣了。 起初跟着萧易寒一起,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比如先前死了的郑世恒,就是江苓嫣的一枚棋子。可惜后来复国后没有用处,便随手杀了。本来打算用柳子煜的,可惜柳子煜跑了。 这次,江苓嫣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她要派遣王启波前去,就是那个起初与柳家有仇的将军。听说他现在被封为兵部尚书,位居正三品。还有府邸宅院,相当风光。 只是经过江苓嫣的暗里查探,得知王启波的仇恨尚未放下。他们一家皆被柳家所害,而楚君颢却放走了柳子煜。王启波的心里,自然是多有不满。江苓嫣便很好地利用,许之以复仇为条件。 “复仇是一回事儿,能够帮助咱们,杀了那些秀女才是正理儿,”江苓嫣拿着小剪刀,边修剪花枝,边说道,“王启波是一介武夫,还需调教调教。就像这花枝,需要修理——” 看着江苓嫣修剪好的水仙,想着她说过的话。婉凝方才明白,为什么江苓嫣在宫里会活得长久。不仅仅是因为萧易寒的位置,还是因为她有头脑。看来搬到江苓嫣,实属不易呀。 不过既然决定了这么做,就万不可回头了。婉若要对付江苓嫣,也就只有以退为进,取得她的信任才可。窗外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婉凝的心扉告诉自己,若要成为强者,必须先下手为强。 晌午用过餐后,天空中还见着一点阳光。到了午休过后,便见天边一抹阴云。紧接着便飘来一阵雪花,细碎如米粒。这时的阳光,也倏然不见。雪花慢慢悠悠,落在地上。 婉凝隔着窗子去看,君颢还在睡着。昨儿晚上的时候,君颢丑时才休息。早朝的时候也没有用膳,回来以后忙了一个上午。午间只吃了一碗清粥,看了会子书才睡下了。 这几天虽说陪着君颢,可是并未说上几句话。婉凝只有看到君颢孤独的身影,就是晚上也没有宣召落轿。不知怎么回事,婉凝越发觉这君颢对自己冷漠了。但愿是自己多心吧。 长春宫的园子里,被江苓嫣收拾的宛如春日。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环视了一圈儿,方才笑着对婉凝说道:“长春宫,长春宫,四季长春才对嘛!”是了,满院子都是盛开的水仙和腊梅。 清香扑鼻,优雅别致。婉凝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君颢向司苑房要了一些花枝,本以为是种在了正阳殿的,而今才恍悟。原来,都是送给了江苓嫣的。一时之间,婉凝觉着甚是孤独。 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会羡煞的。只是如今,因为心里念着楚君颢,所以她不允许他对其他女子好。她的这种占有欲,越发强烈起来。江苓嫣说着自己的计划,婉凝却没有心思去听。 直到离开长春宫,她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为什么,君颢要对江苓嫣这么好。她不是曾经,背叛了东麓么。既然知道如此,君颢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婉凝的心里,千疮百孔。 也许,君颢有他自己的理解吧。婉凝算做什么呢,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或者说,是一个级别高一些的侍女。江苓嫣不管怎么说,也都还是君颢的妻子。最多不过,打入冷宫。 “找了姑娘半晌呢,”王连瑛笑嘻嘻的说道,“皇上醒了,姑娘赶紧过去吧。”她呆呆的应了一声儿,便来到正阳殿。呆滞的眼神,零乱的心思,都躲不过君颢的眼眸。 憔悴了许多的婉凝,让君颢很是担忧。他暂时压下了想要问的问题,上前抚着婉凝的手,轻声说道;“凝儿若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朕自己一个人,想要去长春宫那里走走。” 又是长春宫,又是长春宫!婉凝的心儿,猛然颤抖了一下。原来自己不论做多少努力,都抵不过一个江苓嫣。她压抑在心里许久的悲哀,终是爆发出来:“皇上难道,就不肯让凝儿陪着?” 她的这一句言语,让君颢听得有些糊涂。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么,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这几天,听宫人说婉凝一直,都去长春宫那里。所以本打算着,去江苓嫣那里看看。 好像自从重新复国之后,他的心思变得更加不稳。时常会担心,有人来夺回他的皇位。就是看着婉凝在身边,也才安全些。可是忽然有一天,婉凝却与江苓嫣走得很近,君颢颇有怀疑。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婉凝这般阻挠自己。是不是婉凝,有意在隐瞒什么。君颢一定要查个究竟。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以至于误会丛生,再也无法找回曾经的温暖。 第十六回 于纤云默默思念 燕婉凝患得患失 天气晴好,天边有一抹洁白的云。飘荡在空中,远远望去,好像是失散的那部分记忆。久久飘散在空中不忍离去,于是时光荏苒,又回到了那个阳光轻暖的午后,让人回忆。 当纤云还在端木蓉的府邸时,便听到外面有人吵吵嚷嚷,叫着“小王爷驾到”的话语。更是有许多的奴仆,一脸的敛声屏气。这个小王爷,似乎很是让人害怕,纤云却有些格外的好奇。 第一眼看到的端木康,是一个容貌俊秀的男子。阳光下的他,格外的丰神俊朗。只是说话,未免有些不太中听。加上后来端木蓉的描述,便知道端木康是一个小人而已。 尽管如此,婚后生活却是恩爱如初。就是端木康如何的骗她,如何的打骂她,她都忍了下来。哪怕误会,纤云都用自己温柔的心态对待。她总是相信,自己会换回端木康的心。 事情的结局虽然有些不太完美,至少保住了端木康的命。只是要等十年之久,纤云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期待着十年后的相遇,期待着与端木康的再次重逢。 一旁的炭火,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纤云则安静的坐在一旁,默默地读着从镇远传来的书信。熟悉的字迹,带着端木康熟悉的笑容。让纤云感觉分外亲切,她的眼角都带着笑意。 西戎被东麓所灭国,便设置了镇远县。由端木康做镇远县丞,只要将原本的牧民,归顺于东麓,便可有见到纤云的那一天。于是端木康没有埋怨,他也在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京都的时候。身上的箭伤尚未愈合,加上路途中感染了风寒。一路颠簸来到镇远的时候,身子格外的虚弱。静静养了几天,却总不见好。 加上原本西戎的那些颇有权力的贵族,总是偷偷来找端木康,商量着复仇一事。端木康念着纤云在东麓,还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冷冷的回绝,却抵不过那些流言蜚语。 有的说端木康忘记了祖宗,有的说端木康贪恋儿女情长,更有的说端木康本就投身向了东麓,不然怎么会不去复仇呢。端木康索性置之不理,却总归要听到耳朵里的呀。 于是旧伤未愈,心病又在作怪,对纤云的思念与日俱增。他的精神越发不好,直至后来弥留之际。也未曾告知纤云,他是害怕纤云会担心。便写了一封书信,托柳子煜带回了宫里。 说来也是巧合,柳子煜追随着端木蓉回到草原。便就遇到了端木康,书信的到来让纤云萎靡不振的心思,一下子变得分外振奋。她问道端木康的情况时,柳子煜便扯谎:“王妃只管放心,一切甚好。” 一切甚好,一切甚好。听在耳里感觉很是舒坦,是不是这个时候,端木康也在一样的想着自己。纤云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却仍然觉着看不够。她放开声音,轻轻地读了起来。 “鸾儿可是听到了?是爹爹的来信呢。”纤云微微地笑着,然后读着每一个字。告诉腹中的孩子,她和端木康的点点滴滴。此时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射进木格窗子。 幸福,安逸,温婉。纤云在宫里的日子,仿佛不再单调和空虚。拿着这封信,拥在怀里。好像就是端木康守在身边,再等等,等到孩子十岁的时候。就可以,一家人团聚了。 晚间的时候,窗外开始下起雪来。一片片,一丝丝,一缕缕。不消片刻的功夫,便很快笼罩了整座皇宫。这可时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也是她和端木康成婚的第二个年头。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去年的时候还在一起守岁呢。今年可就要一个人过年了,不,她还有一个孩子呢。再过两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等孩子再大一点的时候,她会带着孩子堆雪人。 “还不睡么?”婉凝见这里还亮着灯,便走过来看看。只见纤云手里拿着一封信,望着窗外的风雪发呆。婉凝见了这幅场景,不觉轻轻笑了一声儿。纤云这才回过神来。 可不是么,已经亥时了。纤云不好意思的收了书信,然后准备下床洗漱。婉凝赶忙去端来水和手巾,慌得纤云连连摆手:“要姑娘来服侍我?这可万万不行呀,姑娘快放下盆子!” 平日间服侍婉凝惯了的纤云,自然不习惯婉凝的这个样子。婉凝却扭过身子,将脸盆放在高高的凳子上。瞅了一眼纤云的小腹,说道:“我若是再让你服侍,只怕是他不愿意呢。” 一席话,说的纤云羞红了脸。她慢慢的坐了下来,方才坐在窗子前的时间久了,总觉着浑身酸疼。婉凝轻轻为纤云擦拭了脸颊,还有手腕儿,然后笑着道:“等挨过去,就好了……” “这会子,你不是应该在正阳殿么?怎么回来了?”纤云随口问道,“总看不到你,倒是听说你一直去长春宫哪里呢。”婉凝听了这话,心儿微微一颤。不过是去过几次,却弄得人尽皆知了。 自然,去长春宫本非婉凝的意愿。可是为了自己的位置,为了向江苓嫣报仇。她不得不这么做,不然被赶出宫去,还怎么报仇。这几年在宫里,她冷眼看着这一切,唯有心狠才可活下去。 大约是戳到了婉凝的痛处,纤云赶忙轻轻拍着婉凝的手,轻声安慰着:“姑娘自然有姑娘的理由,我跟着姑娘这几年,总归是知道的。只要是姑娘认为是对的,那就去做好了……” 是非对错,婉凝早已经分辨不清了。就是君颢对自己的情感,也让她云里雾绕。从利用到感激,再到相知相守,最后竟然是互为猜忌。似乎两个人之间,越走越远了。 究竟还不如纤云和端木康呢,虽然分居两地。到底是互为思念,书信往来。好过她整天看着君颢,却没有机会接近他。就连平日间散步,也都有江苓嫣在陪着。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还是别的其他什么理由。她甚至开始想念萧易寒,那个自己辜负了的男人。如果换做是君颢,还会等着自己这么多年么。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纤云看着婉凝的脸色不是太好,便要婉凝先回去休息。婉凝轻轻点点头,嘱咐了纤云两句,便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得纤云在身后说了一句:“王公公说,皇上夜里总睡不安稳——” 不是要江苓嫣落轿么,怎么没有。大约是,在前半夜吧。婉凝胡乱应承了几句,并未多想。谁道纤云继续说着:“皇上只是与昭仪闲话家常,并未落轿。姑娘大约是多心了,还是多陪着皇上最好。” 闲话家常?并未落轿?婉凝的思绪有些凌乱,自己一个侍女。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真是可笑。她自嘲了一番,却又想着往昔与君颢的点滴。原来她的心底,还是在乎君颢的。 冬季的天空有些灰白,就连御花园的颜色都有些单调。除了那几株青松翠柏外,再无其他的色彩了。几只雀儿叫喊了几声儿,也觉着无趣,便扑楞着翅膀飞向了远处。 卷起的帷幕下,仍旧是那个熟悉的背影,仍旧是那个孤独的心房。守在君颢身边,婉凝却是觉着分外遥远。她想着要不要对君颢说说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这么与君颢生分。 思虑了许久,婉凝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疑问。到底君颢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若是自己多心,那便算了。若真的要将自己赶出去,婉凝就要问问所以然了。 她站在旁边,挪动着步子走到君颢面前的时候。才刚要开口,便听得君颢头也不抬的问道:“你是不是想问,萧易寒的消息?”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婉凝。 是早晨的时候,飞鸽传书而来。信笺上,还带着晨起的露水。婉凝才要问君颢的话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手儿,不自觉的接过了那封信。信笺很沉,带着一份浓厚的思念。 婉凝将信封捏在手里,看着君颢埋头的样子。不觉心儿一疼,微微开口:“皇上这几天,怎么忽然去了长春宫?苓昭仪可是背叛东麓的罪人呀……”这句话,她一早就想着问了。 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因为每逢下午的时候,君颢都会信步到长春宫去。去那里做什么,君颢不是不喜欢江苓嫣的么。怎么忽然这么亲近,还是商议着要自己当替罪羊。 毕竟江苓嫣是一个妃子,尽管有错在先,却是又复国有功。功过相抵,君颢怎么好把江苓嫣处置。唯有一个法子,就是找一个替罪羊。自己又偏偏,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婉凝顿时觉着害怕。若真是如此,那么她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死了,君颢没有那么狠心吧。可是她的脑海里,还是闪过君颢说过的话:“面对权力,儿女私情便可舍弃。” 大约历代帝王都是如此,就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会弃之如敝履。可是自从入宫以来,君颢对待自己也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那根血玉簪,那瓶枫露药膏,还有雪夜下的守岁…… 如果不喜欢自己,那些又算做什么。她却不信帝王的狠心,帝王狠心舍下儿女私情。那不过是,不过是因为爱得不够深而已。她的心里乱乱的,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怎么了。 一旁的君颢看到婉凝发愣的样子,不觉放下手里的奏折。上前轻轻拍了拍婉凝的肩膀,然后看着她发呆的眼神,轻声问道:“凝儿似乎,很不喜欢嫣儿呢。”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自己在吃醋一样。 婉凝回过神来,看看眼前君颢深邃的眼眸。脸儿一下子红了起来,嘴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皇上怎得,这么看奴婢……”“你若果然在乎朕,就应该相信朕,”他很是认真的说道。 若是在乎,就要相信。这算是一个许诺,还是曾经栀子花旁的那番言辞。信与不信,婉凝都有些模糊了。她再次看着君颢甜甜的眼眸,不觉想起了那年的冬夜,雪花下的君颢如这搬期许。 下雪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小精灵一样。映衬着幽深的夜色,将天地之间,渲染的如同白昼。不一会儿,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婉凝站在廊檐下,只觉着眼皮发酸。 自从做了御前侍女,每逢到了值班的时候。婉凝都会觉着特别难熬,尤其是到了冬季。天气冷不说,夜里还不许睡觉。就是一声哈欠,也不许打的。只能打起精神,继续站在那里。 守在正阳殿,虽说是与帝王相近。可也是危险的,比如说偷偷闭一会儿眼睛。就误了端送茶水的时间,君颢总会将茶杯摔碎在地,要婉凝重新去沏茶。最近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所以这几天总是王连瑛替她值班,要她好去抽时间,陪着纤云。不过婉凝还是换了下来,她必须要问清楚君颢,究竟怎样处置与她。看着婉凝认真的眼神,君颢颇有些兴趣:“朕以为,你会关心他的。” 其实关于萧易寒,君颢是故意试探婉凝的。就是去往长春宫,他也没有什么收获。他以为婉凝会和江苓嫣有什么交易,结果什么也没有查到。反倒是,让婉凝生出了误会。 昨夜的时候,婉凝质问自己的那副神色。让君颢很是受用,可以看出来,婉凝其实是在乎自己的。只是不肯说出口罢了,这么些年来。难道会没有一点情感么? 那根血玉簪,一直都别在婉凝的发髻间,从未远离过。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婉凝身边,然后静静的看着婉凝睡觉的样子。很是好看,长长的睫毛宛如蝶翼。有风吹来,婉凝猛然间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直视自己的君颢。他那一双温情的眸子,看着婉凝只觉双颊发烫。她往后退了两步,方才镇定心神道:“奴婢有罪,不该在值班时,睡着了,皇上恕罪……” “那你为何,要去长春宫?”君颢的心里,其实也是心存疑虑的。他暗中看到婉凝好多次,在长春宫一去就是半晌。如果不是什么其他事儿,怎么这么久。上次询问,婉凝也没有说出来的。 是要说出来么,不可以的。婉凝恳求江苓嫣派了杀手,截杀秀女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让君颢知道。不然最后受罚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如今东麓才刚稳定下来,不可以再出什么岔子。 曾是往昔的相遇,婉凝看着君颢不再冰冷的面颊。心里多了一份私心,遂反口质问道:“皇上为何,也要去长春宫?”话已出口,婉凝便自觉失言。她是侍女,怎好有资格管宫闱之事。 这番话在君颢听在耳里,也觉着新鲜。小小侍女,还要管这等闲事。除非是,婉凝真的把自己当做主子了。君颢直直的看着婉凝的眼睛:“你若是说出你的缘由,朕便告诉你。” 她的缘由?难道她要说出保住御前侍女的位置,然后报仇的事情么。不可以的,绝对不可以的。倘或江苓嫣反咬自己一口,说是自己指使的,那时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于是婉凝轻轻的摇了摇头:“皇上也应该知道,她是奴婢的异母妹妹,姐妹之间相见不会有违宫规吧?”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可是婉凝怎么看着君颢的眼眸,透露出一种异样的神色。 第十七回 江苓嫣精心准备 梁玉珍喜庆年夜 天气阴沉沉的,空气中氤氲着新年的味道。半空中,时常会飘洒下来一阵阵的雪花。宛如柳絮一般,在北风中飘飘摇摇。廊檐下的栀子,早已经枯萎。却还残留着,春日般的味道。 独子椅座在西窗子下,望着外面翻飞的白雪。江苓嫣一面饮着茶水,一面细细数着王启波离开的日子。已经有七八天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王启波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炭火将整间屋子熏得热乎乎的,江苓嫣偎依着厚厚的棉垫子。微闭着眼睛休息,这些天忙着宫里的摆设,忙的头昏脑胀的。下午的时候,又与君颢聊了一会儿,方才有闲工夫休息片刻。 虽然累着,可是想着有君颢送的绫罗绸缎,还有重新修葺的长春宫。江苓嫣就是睡着,也会笑出声儿来的。这个生辰虽然没有酒宴,可是有这些,有君颢的陪伴已然足矣。 此时墙上的钟摆,敲响了五下。已经是下午的时刻了,江苓嫣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风吹动的声音。她轻轻睁开眼睛,隔着窗子看去,早已经有宫人在打扫庭院了。 才不过小小迷瞪了一会儿,就一个时辰过去了。宫女蝶儿端来脸盆,拿着手巾为江苓嫣净手,然后好心提醒道:“再有一个月就是年三十了,娘娘难道不准备准备?” 平素宫里守岁,都是皇帝陪着众妃嫔一起,看烟花然后品尝饽饽。只有过了亥时时刻,方才会选择某个妃嫔处过夜。那个时候,朝廷会放七天的假,所以那个侍寝的妃嫔,一整夜都不会离开的。 相对于平常只可以侍候半夜的妃嫔来说,每年的年夜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就是江苓嫣也不例外,尽管她备受恩宠。那个时候却是因为皇后在的缘故,年夜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今年却不同了,宫里才刚刚恢复元气。除了那个御前侍女婉凝以外,妃嫔就只有她一个人。君颢自然会陪着自己的,她听了蝶儿的话,不觉轻笑着说道:“难道皇上,会陪着一个侍女?” 言下之意,其实是江苓嫣根本就不用担心。如果把握不住今年,那么明年待秀女一入宫,那么自己很难再获取君心了。或者说,今年要抓住君颢的心。一定不可以输掉的。 稍稍休息了一晚,江苓嫣便来到尚衣局,要最好的衣服。还要准备上好的首饰,她要在年夜上,一展自己的往昔风华。三年过去了,她依然在偷偷服用着七药香。 想要获得长期的宠爱,怎会没有七药香呢。她另外留了一些,以备着将来秀女入宫的时候,可以作为“杀伐”的工具。说到七药香,这里面当年她被皇后陷害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御膳房里,江苓嫣要亲自为包饽饽。就连饽饽馅儿,也要自己一个人亲手调制。她要给君颢,留下最美的印象。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因为当初拒绝选秀之事,早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雪花在风中慢慢消散,有一道暖阳铺洒开来。看着枝头上跳跃的鸟儿,江苓嫣的心里,分外期待。期待着年夜时,自己的精彩表现。为自己将来,坐稳皇后的位置做好准备。 时间如流水,很快流到了腊月的尾巴上。雕刻着曾经岁月的痕迹,至今还在脑海中闪现。那时的大雪纷飞,那时的守岁,令人回味无穷。江苓嫣记得,自己初入宫廷时的样子。 能说会道的她,很快赢得君颢的心扉。只是在看着年夜下的君颢,跟随着皇后回宫的那一刻。江苓嫣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儿,原来只有皇后才可以,长久获得君颢的心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努力着,向皇后的位置爬去。只是到了最后,她仍然是一个九品昭仪。费尽心思的她,最终还是与皇后的位置无缘。一切,皆因为她的堂兄,萧易寒。 倘或一个妃嫔背后,有一个手握重兵的堂兄。那么帝王怎可,让她做到皇后的位置。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会忌讳手握兵权的人。君颢也如此,不然怎会收了萧易寒的兵符。 让他做一个守城将士,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了。其实不过还是在忌惮,萧易寒的势力树大根深。派遣萧易寒去陈国做使者,也是一番试探罢了。留下江苓嫣在宫里,君颢还是比较好对付的。 比如说现在,要江苓嫣负责选秀。她却不肯这么做,君颢十分生气。加上婉凝与她走得很近,更让君颢怀疑江苓嫣的阴谋。是不是江苓嫣的什么要挟,婉凝才会跟她在一起。 所以,他才会频繁的来长春宫,看看江苓嫣究竟在做什么。只是这一切,江苓嫣并不知道。此时她正在精心的装扮自己的容颜,穿上最好的舞衣,只为今夜完美的展现。 当她款款步入正阳殿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君颢的身影。左右寻了一遍,才看到廊檐上王连瑛的身影:“王公公?皇上在哪里?”平素王连瑛一直跟在君颢身边,怎么今天不在呢。 看着王连瑛的神色不对,就是说话也怪怪的:“皇上一早,就去了奉天寺上香,为咱东麓祈福……今儿晚上,就不回来了,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早上走的?江苓嫣怎么不知? 忽然,她想到了燕婉凝。她的异母姐姐,这个时候怎么不见她?而且她的偏殿里,也没有点燃烛火。一个很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闪现,因为她知道,必然是君颢和婉凝在一起! 最终,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何况婉凝也答应过自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怎么自己刚刚帮了婉凝,反过来却被婉凝这般骗了。江苓嫣越想越是生气,浑身都在颤抖。 “说!皇上在哪里?”江苓嫣气恼之际,一把揪住王连瑛的衣襟,“你若是不肯说出来,本宫会把你杀了。”她说的一字一顿,眼眸里透露出肃杀的神情。看起来,甚是可怕。 好好的一个年夜,江苓嫣精心准备的舞蹈。还有自己亲手包的饽饽,都在此刻显得略显单薄。她仿佛觉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燕婉凝——”她狠狠念着这个名字。 因为她分明在漪澜亭处,看到了君颢和婉凝在一起。相依相偎的画面,让江苓嫣顿觉气血上涌。她咬了咬牙,然后回到宫里。将所有的首饰和舞衣,通通丢入火中烧掉。 那些饽饽,也被她扔进了火炉里。炭火被点染了愤怒,“轰”的一下窜的老高。蝶儿正要上前捡起来,却被江苓嫣拦下,她狠狠念叨着:“本宫不惹你,你却偏要惹本宫,可就别怪本宫下狠手了!” 旧历的年下,格外热闹。空中绽放的烟花绚丽多姿,混合着白雪的颜色。流动着斑斓的景致,“好漂亮呀,”玉珍指着那些烟花,兴奋地拍着手喊道。这是第一次,玉珍感觉到快乐。 以往每逢过年的时候,都是姐姐陪着自己。可是后来,自从姐姐忽然失踪了以后。玉珍便是形单影只,她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暖了。偏巧就遇到了萧易寒,让她的生命里充满了阳光。 真好,玉珍拉着萧易寒的手。并肩坐在墙头上,看着空中翻飞的礼花,玉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尽管现在寒风呼啸,可是在玉珍看来,却是温暖无比。 只是,当玉珍碰触到萧易寒的指尖时。却被萧易寒轻轻的躲了过去,与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小的时候,捉迷藏没有找到往昔的小伙伴一样。 她不觉回身,看着烟花笼罩下的萧易寒,越发显得英俊潇洒。只是他的眼眸之间,流露着一份忧伤的神色。是不是他也有一段不开心的经历,才会看着这般伤心难过。 这些天与萧易寒在一起,玉珍觉着很快乐。她甚至想着,可以与萧易寒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和萧易寒之间渐渐疏远了距离。原来每个人,都不可以陪着自己的。 夜色深沉,却在烟花的映照下,显得分外高远。这本是一个欢快的夜晚,可是在萧易寒看来,多少有些惆怅落寞。此时此刻,不知道远在京都的婉凝,又会过着怎样的年夜。 记得小的时候,婉凝总是喜欢跑到自己家里,然后缠着自己,要自己给她包小饽饽来吃。捧着热乎乎的饽饽,看着绚烂的烟花。着实是一种值得回忆的事情,而今却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总是相信,婉凝会等着他回去娶她为妻的。这份承诺不论过去多久,都会作数。尽管婉凝没有答应,可是萧易寒会等着,等到婉凝笑着走向他的怀抱。这些年,他真的很累。 有风吹过,玉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萧易寒随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然后为玉珍披在肩头。然后取出小食盒里的暖酒,倒了一杯,说道:“喝点酒就不冷了,要不要来一杯?” “萧大哥太过小瞧我了!”玉珍笑着接过酒杯,然后一饮而尽。还将酒杯朝向萧易寒,让她看看自己的酒量。然后抹了一把嘴,从食盒里拿出一块儿马奶酥,掰成两块儿。 马奶酥是自己最喜欢吃的糕点,甜而不腻。小的时候,都是姐姐做给自己吃。现在姐姐不在了,她总会把马奶酥带在身边,给姐姐留下一块儿。她希望姐姐有一天,可以回来。 “等过了这场风雪,我就随你找你姐姐,”萧易寒希望早些找到大公主,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玉珍可就要代替姐姐出嫁了。倘或出了岔子,可要承担责任的。 玉珍看着他发呆的神情,不觉拿出一块儿马奶酥,塞到他的嘴里,笑着道:“你也尝一尝,很好吃的哟——”似乎在玉珍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伤心难过的词语。 过了戌时,鞭炮响了起来。空气中氤氲着爆竹的气息,越发浓郁的年味儿透过来。模模糊糊的月亮挂在空中,似乎也在庆贺新的一年。玉珍拱手笑着:“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哈——” 不知为什么,看着玉珍如此快乐的神色。让萧易寒不自觉的想起了婉凝。玉珍可以放下宫里的一起,在宫外与自己这个陌生人,过一个年夜。可是婉凝,却要守着空旷的正阳殿。 是不是婉凝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记得以前婉凝曾经说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君颢和纤云了。因为是御前侍女的身份,所以婉凝才会有所顾虑的,对不对。萧易寒的心里越发疑虑。 脑子里越是混乱,心儿就显得忧心忡忡。他望着不断绽放的礼花,一杯接着一杯的饮着酒水。辛辣的液体流入喉中,仿佛是苦涩的回忆。倘或五年前,他没有出征,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会迎娶婉凝,然后过着快乐的日子。只是人生没有如果,那些细小的雪粒在空中来回穿梭。在干枯的枝桠上,点缀着冬季的颜色。像是一串串玉荚,又像是一朵朵梅瓣。 看着萧易寒在饮酒,玉珍也很是开心。许是喝醉了的缘故,怎么头脑有些发昏。玉珍将酒瓶仍在地上,然后抓着萧易寒的手臂,嘴里含糊道:“大哥陪我跳舞吧,我想跳舞呢……” 纷飞的白雪,映衬着盛开的腊梅。着实是一番景致,只是看着昏昏欲睡的玉珍。萧易寒不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该回去休息了,天色已经很晚了呢——” 可是玉珍正在兴头上,她非要拉着萧易寒的手。然后在雪地上,来回转着圈儿,激荡起许多的雪沫。口里还喃喃自语着:“你看,我没醉,没醉,我还能够转圈儿呢,你看,大哥!” 很是可惜,玉珍只是转了两圈儿。便觉着浑身酸软,一下子瘫倒在了萧易寒的肩头。任凭萧易寒如何呼唤,玉珍都只是睡着了。实在是没有法子,萧易寒只好把玉珍抱回了客栈。 雪花,纷纷扬扬的下着。将萧易寒的脚印,很快覆盖住了。真是想不透,怎么一个堂堂公主,年夜不回宫。陈国国君却并不担心,寻找也都省去了。夜色越发深厚,爆竹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安顿好了玉珍,萧易寒这才准备离开。却又忽然听到玉珍来回翻身的身影,似乎是很不安稳。她满脸的汗水,看起来很是烦躁不安。才刚盖好的被褥,又被她踢翻了。 是了,许是喝酒的缘故。不然怎会全身发热?她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不能不管。萧易寒只好守在旁边,用手巾替她擦拭汗水。怎么这个玉珍,看起来并不像是公主呢。 萧易寒的脑海里,闪现着与玉珍第一次相遇的情境。假如一切如玉珍所言,自己只是出宫找寻姐姐,怎么陈国就不管。哪怕是庶出的公主,也总该做做样子呀,可是却没有任何动静。 是不是,这个玉珍公主有所隐瞒,或者是假的。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萧易寒才晓得玉珍的真实身份。梁玉珍,其实是公主的贴身侍女罢了。因为公主忽然失踪的缘故,所以才被派去找寻。 至于出嫁东麓,实则是因为陈国国君找不到公主,要将玉珍顶替出嫁。玉珍这才心中颇为苦闷,之前说的那些话语,都是掩人耳目而已。所以不管玉珍所说的一切,其实都是无奈之举。 第十八回 正阳殿首次交锋 留客饮倾诉心扉 新年过后,宫苑的四周,都弥漫着浓浓的爆竹气息。呼啸而过的北风,夹杂着冬日里的薄凉,将平素间的往事,尽数吹散。又一年过去了,婉凝细细算这日子,已经入宫四年了。 四年,整整四年的时光。全部都耗费在这座华美的殿堂,让婉凝有时候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比如说今天,她端着熬好的米酒,刚刚走进正阳殿的的时候。就看到了一旁的江苓嫣。 那个时候的江苓嫣,穿着一身华美的大红衣袍。然后偎坐在软榻上,正同君颢下着围棋。那一瞬间,婉凝的脑袋都是空白的。她端着米酒的手儿,也在微微发抖。 生气?嫉妒?或是她真的多心了?她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只是看到君颢微笑的眼眸,那般甜美。似乎从复国回来以后,婉凝再也没有看到过君颢的笑,这是第一次。 “皇上,米酒趁热喝了才好,”婉凝将米酒放在桌案上,然后轻声提醒着。可是君颢似乎没有听到,只是冲着婉凝摆了摆手,意思是要婉凝放下就好。看着君颢继续下棋,婉凝便只好退下了。 当她来到长廊上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将婉凝的思绪吹得有些凌乱,她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心里顿时无名之火,怎么说好的要一起应付选秀之事。江苓嫣却是,却是如此。 她越想越是生气,不觉暗暗攥紧了拳头。五指用力,狠狠的捶向栏杆上的积雪处。积雪很快被融化掉,她的关节处,也磨破了一层皮肉。夹杂着冰冻的寒意,让她更觉心烦意乱。 回想着年夜的时候,自己陪着君颢一起守岁。那时的时光,好像是回到了四年前。一样的雪景,一样的烟花。还有陪着自己的君颢,那颗安逸的心。难道,难道被江苓嫣看到了。 不然江苓嫣怎会,忽然与君颢走的这般近?这几天她一直都在长春宫,说是不可以引起君颢的怀疑呢。可是怎么才刚说过的话,这会子竟然是跑到了正阳殿? 干枯的枝头上,累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映衬着幽深的夜色,让婉凝的心儿觉着分外疼痛。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觉着,把君颢当做了萧易寒。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君颢动了心呢。 她自己一个人站在廊檐上,看着空中的大雪纷飞。不觉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场大雪,雪花在空中飞舞。像是春季里的柳絮,又像是细小的米粒。她想要离开,可是她不能,她是御前侍女。 不论君颢做些什么,婉凝都要守在旁边。尽管她看不惯江苓嫣的神色,却还是站到了廊檐上。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里面王连瑛长长的声音:“昭仪娘娘起驾回宫——” 当江苓嫣华美的衣裙,闪现在她的眼前时。她礼节性的低下了头,口里极不情愿地说道:“恭送娘娘回宫。”“你熬的米酒还真是好喝,”江苓嫣轻声说道,“皇上还正等着米酒呢,你赶紧去吧。” 什么?自己苦心熬的米酒,竟然被江苓嫣喝了?婉凝顿时抬起了头,看着江苓嫣颇为得意的笑意。心里再也按耐不住火气:“娘娘可知,那碗米酒费了奴婢多少心思?” “你这是在挑衅么?”江苓嫣本不想过多纠缠,却不料婉凝竟然先发制人,“说好的同坐一条船,你竟然顶替本宫,跟着皇上守岁!你究竟是何意?要知道,你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 早晨的时候,天气仍然阴暗。半空中,还在扯棉絮般的下着雪花。四周静极了,可以听得到宫女洒扫庭院的声音。所以小小的路径处,可以看到那些积雪,已经被扫成了一堆儿。 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昨晚好容易重新熬了米酒,谁知道君颢竟然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你去了哪里?怎么连床铺都没铺好?要朕怎么休息……” 听着君颢的责骂,婉凝的心里很不好受。她连忙放下米酒,然后一面去铺床,一面对君颢说道:“皇上且先喝碗米酒暖暖身子,奴婢这边儿的床铺,很快就会铺好的!” 可是不知那时的君颢怎么了,竟然是莫名的发起火儿来:“罢了罢了!朕去书房睡去!”说罢,便拂袖而去。独独留下一晚温热的米酒还在,留下婉凝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是不是婉凝的动作慢了些,还是君颢的脾气有些古怪。总之昨晚,婉凝都憋着一肚子的气。只是稍稍合了会子眼睛,便听到铃声响起。她赶忙睁开眼睛,为君颢准备龙袍冠带。 当她轻轻的给君颢穿好龙袍,替他系好腰间的玉带时。却被君颢忽然揽进了怀里,她的心儿猛然一颤。手儿也不知放在哪里是好,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君颢那双深邃的眸子。 “看着朕!”他用命令般的口吻说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朕?”他的这番问话,让婉凝顿时一阵慌乱,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还是江苓嫣昨晚,已经说了出来。 不会的,即便是江苓嫣说出。君颢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毕竟后宫嫔妃嫉妒是常事儿,何况目前也唯有江苓嫣可以做出。自己不过是小小侍女,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如此想着,婉凝的心也便稍稍安定了下来。她将头抬起来,看着君颢犀利的眸子,轻声问道:“皇上最近的脾气,越发大了起来。凝儿只是害怕,皇上哪天把凝儿赶出宫去呢……” 随口问出的话语,却让君颢露出微微笑意:“朕本以为,你会跟着他走的。现在看来,朕是多心了。”他轻轻的抚着婉凝脸颊处的疤痕,仿佛可以触摸到,婉凝内心真实的伤痛。 原来上次君颢送给婉凝的信,其实是萧易寒说,要带着婉凝走的字迹。君颢想着,婉凝一定在想法子离开皇宫,这才时常去往长春宫的。只是君颢没有想到,婉凝并没有看那封信。 婉凝唬了一跳,她所担心的事情,和君颢所说的不一样。她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依偎在君颢的怀里。感觉甚是温暖贴心,一个江苓嫣不算什么。自己是侍女又怎样? 婉凝走过了许多的大风大浪,自然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要想在皇宫中站稳脚跟,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比如说前些天的守岁,她其实是在无意中,给与了江苓嫣一个嫉妒的借口。 看着君颢走向朝政堂的时候,婉凝的心里,多了几分甜蜜。她想着,是时候去长春宫探视一下江苓嫣了。她昨晚不是说自己“挑衅”么,好,自己若是要报仇,就算是预热一下吧。 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婉凝变了,变到连她自己也都不认识自己了。菱花镜里的她,容颜不再。江苓嫣夺走自己的一切,自己就要重新夺回来。哪怕最后,误会重重。 午后的斜阳,慵懒的挂在山头。似乎要将最后一抹余晖,铺洒在尘世间,流动在恒河上的点滴。随着涟漪的荡漾,晃动着细微的颜色。这冬日里的一点色彩,此刻却显得分外悲凉。 此时是正月月初,距离春暖花开和亲的时间,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玉珍很是担忧,倘或真的找不到公主,那么自己可就真要代嫁了。其实她并不是害怕代嫁,而是害怕被东麓发现有假。 假使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东麓和陈国一定会再次扬起干戈,受苦受难的自然是老百姓了。玉珍的心里想了许多,这些日子她一直假扮公主穿梭民间。其实就是想着,不让百姓产生怀疑。 不然朝野知道公主失踪的消息,定然又会引起一阵纷纷讨论。若是传到了东麓,不知又会闹到怎样的地步呢。不过还好,这次有萧易寒陪着,玉珍找寻公主有了更多的信心。 两个人各自骑着马匹,来到公主曾经失踪的地方。就是恒河附近,那里芦苇丛生。一片清静,空旷的蓝天让人心生无限遐想。熟悉的场景,萧易寒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许多天前,他就是从这里度过恒河,去往陈国的都城阳城的。没想到时隔多天,他会再次来到这里。玉珍说,公主是在这里失踪的。理应,在这里找寻才是。 可是四周一片平坦,唯有恒河环绕着一座大山。往西边而来,便是星罗棋布的小小村庄。曾经路过的“留客饮”茶庄,独自兀立在道路一旁。这样的场景,让萧易寒想起了沙漠中的玉池人家。 一样的清净,一样的平静。淡淡的山茶花香散布半空,让萧易寒不觉想起了春日里的栀子花。洁白无瑕,宛如玉雕。如果公主是在这里失踪的,那么留客饮定然会有所线索。 当萧易寒再次来到留客饮的时候,老板便赶来笑着寒暄。谁知在看到他身后的玉珍时,顿时脸色大变。手里的茶壶,也险些摔碎在地。这样一个些微的举动,被萧易寒收在眼里。 “八月的时候,可有一个女子来过此地?”萧易寒单刀直入,这番问话更是让老板吓得浑身颤抖。他索性双膝跪地,惊恐万状的摇着头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萧易寒看老板这副举动,便知其中另有隐情。不然老板怎会向自己认错,定然是做贼心虚。不然怎会,这般神情。萧易寒见了,也并未多问。索性慢慢坐下,顺水推舟的问话。 他轻声说道:“你既已知我来意,理应说清楚才是。”只见那个老板哆哆嗦嗦的说了出来,大约是害怕的缘故,简单的原因也被他交代的云里雾绕。不过最后,萧易寒还是弄明白了原委。 原来是有人故意挑唆东麓和陈国的关系,暗中要老板绑架了公主。然后引起陈国上下的恐慌,与东麓和亲的事情也化为泡影。是时候两国开战,自然会有人从中渔利。 听闻是这个缘故,还未待萧易寒问明。玉珍在旁边再也按耐不住,上前一把揪住老板的衣襟,焦急而又气愤的问道:“说!把公主藏在了哪里?快说——幕后指使者是谁——” 只是不论玉珍如何逼问,老板只是连连摇头。不停地在地上磕头认错,如此看来也的确不知。玉珍气恼之际,恶狠狠的说道:“走,跟我去见王上!你要如实禀告才可……” 暮色渐渐地阴沉下来,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寒气。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在山头上看着,像是仙境一般。此时天色已晚,所以萧易寒和玉珍便借宿在留客饮茶庄。 去年八月的时候,留客饮茶庄的老板正在烹茶。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便是一把利刃横在脖子前。唬的老板冷汗直冒,却见那个黑影扔下一包金子,低声道:“抓住公主,这些都是你的!” 平素留客饮做的都是小买卖,这次凭空被不知名的人所挟持。老板自然惊恐万分,他本不愿答应的。可是黑影却冷笑一声:“如今公主正在前厅,她的茶里有七药香,可使人双耳失聪……” 听闻这个消息,老板顿时愣在那里。他不曾想到公主会在这里,更不曾想到,黑影会下什么“七药香”!那个时候的他,脑子里乱乱的。如果不答应黑影,那么暗害公主的罪责,就会安插在他身上。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点头答应了。自此以后,就让公主住在后庭。其实公主双耳失聪,根本就听不到有人来。老板也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悉心照顾。寻思着,找个机会进宫说明情况。 “那个黑影什么样子?”玉珍听了老板的话语,心里是又气又恨。当时她与公主出来游玩,自己去取水回来的空当儿,公主就这样被挟持了。玉珍好恨自己,怎么不好好看着公主呢。 那个八月里,天气炎热得很。蝉儿在枝头上拼命的叫着,玉珍却被赶出王宫找寻公主。大街小巷,寻常巷陌,却怎么也不见公主的身影。玉珍只好假冒公主,做着代嫁的准备。 原来公主就在留客饮茶庄,而且双耳失聪。难怪,难怪玉珍怎么也找不到呢。当她看着公主往昔憔悴的面容,心里一阵一阵的愧疚。如今公主双耳失聪,可怎么回宫去呢。 她说什么,公主根本听不到。玉珍抚着公主的肩,焦急的不住叹气。一旁的萧易寒看了,不觉思虑许久。那个“七药香”在他脑海盘桓,如今拥有七药香的人,唯有江苓嫣了。 只是江苓嫣远在京都,怎会派遣杀手来陈国。挟持什么公主,难道是为了成为皇后,才会提前暗下毒手的么。不会是这样的,如果以此来成为皇后的话,岂不是挑起两国战争。 如此一来,江苓嫣的皇后位置也不会做的长久。依照江苓嫣的个性,她不会这么做的。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的东麓,江苓嫣怎会重蹈覆辙。莫非一年前的宫廷政变,代价还不够惨重么? 何况萧易寒当初离开京都时,江苓嫣正和婉凝一起,筹划选秀之事。不会有什么心思,派人绑架公主的。按照这个思路推想,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假借江苓嫣的名分而已。 “可否让我,看看他给你的金子?”萧易寒知道,留客饮这样的小地方,老板不会赚取大钱。定会留存,不然会引人怀疑的。包裹金子的软布,是东麓特有的绣花软布。 还有那锭金子,背面刻着细小的字符。萧易寒要来笔墨印在纸上,是一排小小的字迹:兵部府库银钱。兵部府库?萧易寒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人来:王启波——东麓的兵部尚书! 曾经王启波的妻儿,皆被柳家所害。他为复仇而答应复国,这才被朝廷封为兵部尚书。怎么会忽然,想要挑起战争呢。除非有一个条件,就是君颢放走了柳子煜,未能为他复仇。他心有不甘,这才假借江苓嫣的手,绑架公主。 第十九回 燕婉凝计上心来 于纤云诞下孩儿 空中翻飞的雪花,在夜幕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轻盈洁白。辗转飘零,将尘世间覆盖成为一片粉妆玉砌。枝头间的梅花,在风雪中傲然挺立。隔着西窗望去,宫苑顿时成了飞花琼林的世界。 再次展开信笺上的字迹,婉凝的心头不觉一紧。原来陈国公主失踪一事,竟然是王启波所为!更为可恨的是,王启波会利用江苓嫣的七药香,挑拨陈国与东麓的关系。 复国不过短短月余,好容易安定下来的民心。此时不可以因为个人恩怨,而将家国社稷置于其中。这本是柳家与王启波的仇怨,多少年过去。王启波却仍然不能够忘记,记忆深刻。 那时的柳家为了巩固皇宫中的位置,不惜对御林军大肆杀戮。王启波的妻儿也不放过,这些年来王启波隐姓埋名。为这就是希望,可以找个机会为妻儿报仇。怎料最后,却是一场空欢喜。 本以为可以靠着复国的恩情,求得报仇的一点要求罢了。谁料朝廷竟然将柳子煜放走,美其名曰“成全美好姻缘”。可是身为兵部尚书的王启波,确实不这么认为。 既然朝廷不肯帮助自己,那么王启波只好利用职权,自己报仇了。恰逢江苓嫣让他去截杀秀女,似乎无意之间,他寻得了一个很好的利用对象。当和亲的消息传来,王启波便动了心思。 让两国发生战争,一丸小小的七药香,总归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谁会想得到,事情的源头会是一个小小的仇恨。那个时候的王启波是暗自得意的,他以为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料最终被婉凝所利用。 世人常说,后宫中无姐妹朋友。的确如此,只要与对方有利益,那么就要很好的利用。这一点,婉凝直到现在才参透。入宫四年有余,她才明白如何,对付陷害自己的江苓嫣。 萧易寒在信笺中说,是王启波利用了江苓嫣。很好,这个消息就让他一直错下去。婉凝正好利用七药香,让江苓嫣成为罪魁祸首。那时那刻,和亲不成,两国再战,江苓嫣再无机会反击。 后宫上下全都知道,七药香是当年柳皇后赐给江苓嫣的。自从柳皇后病逝,江苓嫣被迫离开皇宫。七药香便从此消失,哪知一年半后,会再次悄然在后宫中,流散开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婉凝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些年来每次看到菱花镜,她都会想起四年前的那天晌午。是江苓嫣踢翻火炉,火星飞溅到她的脸颊上,让她此后失去容颜。 如今机会来了,不如趁着七药香的事件。将江苓嫣重重打压,一则可以报仇,二则可以借着江苓嫣的力量,保住自己的御前位置。一举三得,是一个很好的计划。 于是婉凝提笔,给萧易寒写了一封回信。让萧易寒假作无事,只需到四月和亲的时候,揭穿公主被害的真相。还要怂恿陈国发兵,把事情闹大。如此东麓才会重视起来。 还要记得留下几个证人,以便对质。诸如此类种种,婉凝在信中交代的一清二楚。她用蜡油封住信封,然后绑在鸽腿上。带给远在阳城的萧易寒,希望一切可以顺利。 下午的时候,天气晴和了不少。云层后的阳光,很是羞涩的将自己的余晖,慢慢的洒向大地。宫苑的每一处角落,都覆盖着一层白雪。此时被太阳映照,宛如耀眼的河流。 早晨的时候,君颢去往奉天寺上香还未回宫。此时已经夕阳西斜,婉凝还未看到宫门大开。一时有些无聊,独自一个人坐在榻前。一黑一白的棋子,成为她自娱自乐的游戏。 “皇上还没有回来么?”是江苓嫣的声音,当她踏着步子来到正阳殿的时候。却是看到了婉凝坐在那里,对着眼前的棋盘发呆。远远望去,似乎比四年前多了一份成熟。 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觉着有些累了。她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旁的肩江苓嫣。遂慢悠悠的起身行礼:“昭仪娘娘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儿?莫不是怕,饶了皇上的清净?” 看着婉凝懒散的模样,江苓嫣仿佛觉着是在做梦。以前的婉凝,看到自己都会忙不迭的行礼问安。怎么如今见了,却仿佛她自己也是主子一般。那个时候,江苓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就是很多年以前,东麓的盛宗皇帝身旁,有一个特别恩宠的侍女。虽不是御前,却也依然疼爱有加。只是碍着当时皇后的面儿上,并没有封哪个侍女为妃。于是那个侍女便恃宠而骄,并不把皇后看在眼里。 如今照应在婉凝身上,似乎有些那个意思。只是听说婉凝拒绝封妃,也拒绝了萧易寒的求婚。只是安安静静的守在正阳殿,守在君颢身边,究竟是什么意思,江苓嫣也无从得知。 “本宫只是怕,扰了你的棋局呢,”江苓嫣冷笑了一声,然后坐在软榻上,看着那盘棋局,嘲讽道,“你这白子如论走到哪里,都会被黑子所包围,也就别白费心思了——” 这是弦外之音,婉凝早就听了出来。她微微一笑,然后坐了下来。将黑子放在江苓嫣手边,意思要她和自己对弈。江苓嫣轻轻将一枚黑子,放在了天元的位置上。 平素天元的位置,是位居棋盘中央。江苓嫣走这一步,似乎别有用意。不会是仅仅为了告诉婉凝,后宫中的皇后位置,只是为了江苓嫣一个人留着的。“本宫这个后位,是坐定了!”她的语气分外坚定。 婉凝手执白子的手,却是怎么也走不下去。她看着满盘的黑子,仿佛是看到了江苓嫣所布置的计划。遂略略沉思一阵,右手下左三格,很快破解了江苓嫣的天元优势。 “娘娘志在必得,定是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婉凝轻而易举的拿下黑子,而且又一语说中了江苓嫣的意思。她的心思,似乎早已被洞穿。的确不假,从江淮赶来的秀女,只剩下了二十个。 东麓后宫选秀女,并非在全国范围内。只是从江淮两地,挑选四十名秀女进宫。这就需要地方上,严格把关了。如今婉凝和江苓嫣联手,截杀秀女。算是小有成就。 恰逢路径单县的时候,当地突发瘟疫。连着死了许多村民,也就不需要江苓嫣再想什么其他理由了。等到君颢回宫的时候,如实禀明即可。也就是说,眼下只有二十名秀女了。 “大约半个月后便可到达,”江苓嫣算了算日子,说道,“她们入宫后,可就是本宫负责了……”听江苓嫣如此说,婉凝暂且宽心。她需要询问王连瑛,看看是否如江苓嫣所言。 从腊月底,一直到正月间。都弥漫着浓浓的新年气息,空中不时绽放出美丽的烟花,穿梭在干枯的枝头间。仿佛是美丽的花儿,悄然含笑。一抹飞雪,轻轻巧巧的飘落着。 此时此刻,宫苑上下都在备着即将到来的正月十五花灯节。早在进入腊月的时候,宫女们都开始在老树虬干间,粘贴着用彩纸裁剪的花朵和叶片。现在挂起几盏灯笼,更显耀眼。 远远望去,灯笼的颜色照亮了整个夜空。正是应了那句“花市如灯昼”呀!寂静的长廊上,也挂满了大红宫灯。遥遥与宫苑的盏灯相对,仿佛是一条回忆的痕迹,蜿蜒延长。 正阳殿的偏殿内,却是站着焦急的王连瑛。此时的王连瑛,他不时探着脑袋,望向里面的动静。只是过去了一个时辰,仍然有任何反应。只是可以听得到,纤云痛苦的喊叫声。 已经是派去了第二个御医,怎么也没有效果呢。王连瑛只是默默合掌默念,祈求着上苍能够怜悯纤云,让她快些诞下孩子。左右徘徊之际,但见婉凝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尽管夜幕深沉,灯盏昏暗,王连瑛还是看到了婉凝憔悴的颜色。他一把抓住婉凝的手臂,焦急的问道:“究竟怎样?纤云还好不好?孩子出来了么?”他的心里,此时宛如猫爪一般忧虑。 许久,才看到婉凝微微摇着头。叹气道:“御医说,都没看到胎儿的头……,还需要找一个稳婆才是……”“快去呀!”王连瑛近乎有些疯狂,纤云是他的侄女儿,他不可以看到纤云有任何危险。 只是因为纤云身为侍女,又是仇敌端木康的妻子,不可以再逾越权限了。毕竟深夜临请御医,已经有违宫规。更别提出宫找什么稳婆,若是折腾起来被江苓嫣知晓。定然又要小题大做了。 看着王连瑛焦急的神色,婉凝不觉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意思是要他放心,相信纤云总会有希望的。此时雪花飘在半空,仿佛流浪的舞者。任凭风儿吹散,离散在空中。 滴漏一点一点的碾压下去,直到碾过戌时二刻钟的时候。方才听到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这般响亮。那一瞬间,婉凝的心儿倏然放下。王连瑛也是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微微笑着。 轻轻走进内寝,可以看到快要虚脱的纤云。婉凝和王连瑛上前,轻声安慰着纤云。一旁的宫女,怀里抱着哇哇乱哭的婴儿。递给王连瑛笑道道:“王公公快看,多么可爱呀……” 正月初七的夜里,康王妃纤云诞下了一个小公主。索性,索性不是男孩儿。婉凝不觉轻轻拍拍胸口,不然定会被君颢所要挟的。女孩儿好,女孩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儿。 看着襁褓里的小女婴,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可爱乖巧。粉嫩粉嫩的脸颊,像是一枝春日里的桃花。大约是她哭累了吧,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婉凝。不一会儿,竟是自己笑了起来。 端木青鸾,是端木康临走之前,给孩子取得名字。当王连瑛抱着孩子,让纤云看的时候,心里一阵幸福的感觉。不管纤云是否被利用,总归是自己的侄女儿。王连瑛的晚年,有了着落。 晌午的时候,天气略微放晴。风儿也停了下来,有几片雪花覆盖在枝头的灯笼上,仿佛是冬日里的小雪人。偏殿内,燃着旺旺的炭火。此时青鸾已经睡熟,屋子里静悄悄的。 纤云坐在一旁为青鸾缝衣服,做鞋子。她不曾想到,青鸾会来的这么快。外面雪停了,也不知道端木康此时过得怎样。门轴声动,是婉凝进来了。她看着青鸾睡着了,便招呼纤云到外间去坐。 “皇上答应了么?”纤云的心里,只是期盼着可以尽早见到端木康。昨晚她就哀求着婉凝,告诉君颢去了。看着纤云如此期待的目光,婉凝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来。 昨天晚上值班的时候,君颢收到了来自镇远的信笺。是柳子煜送来的,他说端木康与正月初七病故。也就是说,青鸾诞下的那一刻,他的父亲就离开了她。柳子煜的笔迹,没有错的。 看着信笺里的每一个字,婉凝仿佛看到了纤云的泪水。才刚从偏殿看青鸾回来,就收到了端木康病亡的消息。是上苍的作弄,还是宿命的不公。婉凝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大约许多幸福都是如此,刚刚来临的刹那,却要看着这份幸福轰然坍塌。昨晚的婉凝,一宿都没有合眼。孤独的守着那盏烛火,望着君颢睡熟的样子出神。她也好怕,再也看不到君颢了。 就像是远在镇远的端木康,说好的十年之后,会来接纤云母女。只是这样的承诺太过遥远,纤云终究是没有等到。婉凝想了许多,她绝对不可以离开君颢,她要守着他一辈子。 此刻面对纤云的质问,婉凝的心里千转百回。终是勉强露出笑意:“皇上说你身子还正虚弱,等到开春儿就召端木康回京的。”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希望可以骗过纤云。 果然,纤云漏甜美的笑容。她轻轻握着婉凝的手,感激道:“我就知道,有姑娘出马,定然会成功的!”桌案上的小衣服,小鞋子。在婉凝看来,是一种极度的嘲讽。 明亮的烛火下,婉凝看到纤云面带笑意,继续做着那件小衣服。应该是一个母亲幸福的笑,满足的笑吧。婉凝却还在纠结着,果真到了那一天,究竟该怎么告诉纤云。 而且端木康临走之前,是去做镇远县丞的。他生前是西戎的康王爷,如今也算是改过自新了。所以君颢准备册封他一个什么爵位,好让纤云母女以后,也有一个名分。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主意被纤云断然拒绝。如果册封的话,也会引起其他藩王的反对。端木康本就是一个窃国之贼,何况纤云只要做一个县丞之妻便可,为端木康赎罪的。 听着纤云的话语,婉凝陷入了沉思之中。自从纤云跟着自己以后,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善良之心。尤其是守着女儿青鸾,更让纤云心生期盼:“我希望鸾儿,也可以为她爹,做些什么善事……” 阳光穿过云层,将累积多日的白雪融化殆尽。似乎一切,都在迎接着新生。纤云总会相信,有一天端木康回来接她和青鸾。哪怕直到后来知晓真相,她也不顾一切的去追寻。 第二十回 计划进展颇顺利 琴弦撩拨君王心 几片雪花,纷纷扬扬将尘世妆点。北风吹了一夜,将枝头间剩下的树叶,也都全部吹落。伴随着雪花的飘落,又一年悄然溜走。今年的雪下得虽然不大,却是零零散散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来到了正月的月底。若不是翻着逝去的那一页,还总以为是在腊月。一阵北风吹来,不觉还是让人觉着瑟瑟发抖。从江淮两地选出来的秀女,已经进了京都。 她们被暂时安排在永巷,正在稍作休整,然后便去见教引姑姑。此时正阳殿的青烟袅袅,婉凝在一旁给君颢研磨。自己也是瞌睡的上下眼皮子发酸,却又强撑着打起精神。 “皇上,秀女已经到了,”王连瑛刚刚进来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了婉凝在旁边,遂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也是王连瑛的这一声提醒,把婉凝的瞌睡劲儿,都给赶跑了。 只是君颢在一旁,婉凝不能够说些什么。只是研好磨后,然后铺好宣纸。等待着君颢的言辞,因为端木康是镇远县丞,所以死后也要有所封赏。他要婉凝草拟圣旨,却又想不到赏赐些什么。 恰逢王连瑛来询问秀女一事,君颢便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此事要婉凝负责就好,等会儿拟完圣旨,你在同婉凝商议。”这番话停在耳里很是受用,婉凝的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待王连瑛退下后,婉凝刚要开口说有关秀女一事。却被君颢抢了先:“按照往年惯例,是要赏赐十匹锦缎,二十五两金子的。只是他并没有家人,如何下发这道圣旨?” 怎会没有家人?婉凝首先想到了纤云和青鸾,她们是端木康的妻儿。这些赏赐给了她们便是,可唯一的问题是,纤云并不知晓这一切。若要下发这道圣旨,还真不知如何说起。 自从端木康病逝的消息传来,婉凝就一直瞒着。她害怕纤云伤心,更害怕纤云倍受打击。眼下纤云正在月子里,还是等一等吧,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她。 于是关于这道圣旨,始终是在朝堂上公布的。至于那些赏赐,则被婉凝暂时收了起来。圣旨的意思也是要告诉原来西戎的百姓,东麓其实也是很在意端木康,在意民生的。 为了表示对镇远百姓的慰问,君颢还特意赏赐了他们金银珠宝,配上三千头牛羊。各类种子谷物,派去许多的能工巧匠。教授他们学习中原文化礼仪,慢慢的将他们汉化。 听着君颢的这些政策,婉凝越发觉着君颢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子。这些计谋立足长远,唯有高瞻远瞩之人才会想得到。她一笔一画写下这些政策,脑子里却是有了另一个主意。 其实是君颢的这些谋划,给了她如何选拔秀女的启发。教引姑姑一定要选好,还要更改一些宫规。并且从这批秀女里面,挑选几个聪明伶俐的为她自己所用。将来,也好用得上。 “在想什么呢?”君颢看着婉凝发呆的神色,不觉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凝儿是不是在想着,那些秀女的事情?”与其说婉凝担心秀女入宫陪王伴驾,倒不如担心自己的御前位置。 时光像是流水,缓缓流过。长春宫的内殿,春意融融。暖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熏染的屋子里,一片春色。此时婉凝和王连瑛,已经来到了这里,同江苓嫣商议秀女之事。 关于婉凝的见解,江苓嫣甚是赞同。只是选哪一个教引姑姑最好,着实犯了头疼。王连瑛推举纤云,毕竟是自己人。可是婉凝却担心纤云的身子,倒不如选哪个叫莲衣的姑娘。 “她可是端木蓉的丫鬟!西戎人呢!”江苓嫣连连摇头,“依我看来,纤云最是合适。一则她熟悉宫廷礼仪,二则也可以给咱们带些消息。”一举两得,终究是不错的主意。 至于那个莲衣,原本是端木蓉的丫鬟,后来被派去服侍纤云。也算是一个忠心的丫头,对纤云是言听计从。自从西戎被灭,她安稳的跟在纤云身边,从不多说一句话。 后来纤云诞下青鸾后,莲衣就一直照顾青鸾。所以后宫之中,对莲衣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只是平常婉凝值班的时候,莲衣才会守着纤云。就是君颢对莲衣也没有什么印象。 “莲衣到底不是咱们的人,”江苓嫣慢悠悠开口,“就这么说定了,纤云为教引姑姑,青鸾要莲衣照顾就好……”也罢,总之宫里有江苓嫣,婉凝还是放心的下的。 接下来就是秀女的名额了,本来拣选的有五十个。现在到达京都的只有二十个,先前王启波也来报告过,说是恰逢瘟疫来袭,算是一个小小的借口。秀女越少越好,婉凝暗暗欣喜。 后宫中的妃子,只需要一个皇后,两个贵妃就好。剩下的除去做王妃的人,便都是宫女了。细细算来,正阳殿还是需要一个侍女。这个时候,婉凝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儿。 “王连瑛,你去查了秀女的家室了么?”有的时候,从一个秀女的家室也可以看出,这个秀女究竟有没有价值。起初婉凝要王连瑛去查询,就是为着这个目的。 但见王连瑛略微皱了皱眉头,思虑了一会儿。方才回忆着说道:“老奴走访了半个多月,去往各官府查询……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秀女,只是听说一句歌谣‘雪女寒樱’,不知是何缘故——” 雪女寒樱,这个名字听起来甚是有趣儿。定然是说某名秀女,出生在冬日。只是樱花在春季开放,怎么会与雪相连。倒还真有些意思,不知这次的秀女里面,会不会有她呢。 晚间回到正阳殿的时候,君颢正在静静的看书。婉凝悄悄的走过去,却还是被君颢发现了:“可有去了长春宫?”不管怎么小心,还是被君颢发现了,婉凝轻轻的点头。 其实并不是君颢不让她去,只是这段时间太过频繁,总是去往长春宫。会不会和江苓嫣,有什么阴谋。君颢嘴上不好说什么,却也常去江苓嫣那里,总是没有什么发现。 “以后少去那里,”君颢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低头不语的婉凝,好心劝慰道,“当初她这般害你,你难道都忘了不成?”其实君颢是想着,等到东麓和亲过后,再治江苓嫣的罪责。 他不想婉凝受牵连的,而且萧易寒信中还曾说过,七药香在陈国出现过。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君颢很是清楚。为了保护婉凝,君颢不可以让婉凝再受伤害。只是他的不可以,已经伤害了婉凝。 雪花,像是飞舞在空中的精灵。辗转飘零,游荡在天地之间。交织成一片透明的珠帘,淡淡的笼罩在空中。此时的永巷,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白雪。就是才刚打扫过的路径,也会很快落下白雪。 这场雪倒是让婉凝想起了在玉池的时候,十月份的天气,就会飘起雪花。寒冷过得冬天,会蔓延六个月之久。现在想着,玉池的雪晶莹剔透,却没有京都的雪这般轻盈空灵。 婉凝一个人站在廊檐上,看着空中飘荡下来的雪花,不觉伸出手来。任由雪花安静的落在掌心,像是一只春日的柳絮。舞动在指尖,跃动着生命的色彩。不知此时的陈国,也会有这般雪花么。 这么久都没有来消息了,是不是陈国那里又发生了什么?婉凝不着调,她望着东边的方向,只是渴望着会得到萧易寒的一封书信。只是过去了半个月,丝毫没有任何动静。 “你到底在想着他,”君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来到了婉凝的身后。在君颢看来,婉凝的心里,到底是给萧易寒留着一席之地。仔细想想也不算错,毕竟她曾是萧易寒的未婚妻。 所以直到后来,东麓皇宫内又生变革的时候。君颢还是决定,把婉凝赐给了萧易寒。那是萧易寒的期盼,也是他二人之间的故事。君颢不过是,做了一件好事罢了。 多年后的腊月,君颢记得很清楚。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婉凝坐在妆镜台前细心的装扮着容颜。然后坐上花轿,被送往萧易寒的府邸。离开的时候,君颢看到婉凝的花容,真的很美。 也许,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婉凝了吧。记得萧易寒曾经说过,婚后要与婉凝一起去往草原。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送别的那天,君颢望着那只花轿渐行渐远,心儿仿佛跌入深谷。 那个时候,他只是希望婉凝幸福。却并不知道,婉凝的心里到底在怎么想。其实只要婉凝快乐,君颢的心里也还是满足的。他踏着沉重的步子,去往正阳殿的时候,听到了一阵琴声。 像是从偏殿里传来,又像是从永巷那里传来。后宫中的永巷,与正阳殿有两道墙相隔,怎么如今听来分外耳熟。可是婉凝未曾走远,还留在这后宫之中么。君颢的脚步,朝着永巷那里走去。 平素婉凝并不怎么抚琴,她只是闲来无趣,才会撩拨琴弦的。后来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婉凝分外后悔。她不应该跟着陈绍萍去学习弹琴的,以至于让陈绍萍有了“可趁之机。” 说到陈绍萍,一个很久都未曾听到的名字了吧。如果不是这阵琴音,婉凝只怕是早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最后见到她,还是在玉池的时候,她被人下了蛊毒的瞬间。 是了,婉凝还记得,陈绍萍把元易斌的妹妹元汐月也给杀了。纵然是蛊毒操纵,可还是最后逃跑了。怎么最后,成了选秀的秀女。难道当初,王连瑛查探的时候没有查出来。 带着一份疑虑,婉凝的脚步,缓缓的踏足永巷。就是这次进入永巷之后,让她再也没有精神,去往正阳殿。同时,也给了她一份别样的心思。她下定了决心,要与江苓嫣联手,铲除陈绍萍。 岁末冬季的时候,雪花下的不急不慢。当婉凝轻轻走进永巷的时候,感觉到了那份寂寥和惆怅。以前就听说,后宫永巷是选秀之地。倘或能够离开永巷,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最好。 那个时候的婉凝,一心只想着找寻琴声的来源。曼妙的琴音交织天际,像是笼罩了一层薄暮轻纱。本是如此悦耳的曲调,此刻却在婉凝听来,分外扰人。她的脑海里,还想起了一个人。 曾经宫里的薛美人薛梓若,她被嫉妒蒙了心头,然后被关押在锦祥宫。整天抚琴派遣闷气,萦绕在婉凝的耳畔,甚是心烦。后来薛梓若死的时候,婉凝确实没有一点怜惜之情。 表叔的冷漠,薛梓若的妒忌。婉凝一一记在心头,直到后来遇到陈绍萍的时候。婉凝才将心事全部说了出来,那时单纯的以为,陈绍萍会是自己的好姐妹,红颜知己。 在玉池的时候,她看到君颢和陈绍萍在一起。婉凝根本无法忍受,她终也是承认,宫里再无姐妹一说。相信谁呢,婉凝的目光,渐渐地飞到了纤云的身上,纤云是永巷的教引姑姑。 “姑娘怎得来了?”纤云正在做着针黹,见了婉凝,不觉起身笑意相迎。随后便忙着去沏茶,准备小手炉。谁知婉凝却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悄声问道:“皇上可曾来过?”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纤云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两天下着雪,所以秀女都没有训练。早上我就在这里绣花儿,并未见着皇上啊……”没有看到,莫非是自己看花了眼。 此时一阵琴声悠扬,婉凝立刻警惕起来。她要来了纤云哪里秀女的花名册,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个遍。一个唤作“陈雪樱”的名字映入眼帘,让婉凝顿时想起了一个词语“雪女寒樱”。 可不就是前段日子,秀女初入京都的时候,王连瑛告诉自己的么。她的大脑一阵警觉,立刻指着这个名字问道:“带这个秀女来,我要看看。”是不是陈绍萍,婉凝一定要查清楚。 可是当纤云和婉凝一起,来到秀女寝宫的时候。便看到了一条明显的红带子,在这冰天雪地之间,显得格外要耀眼。那一瞬间,婉凝顿时崩溃了。东麓后宫有言,受宠幸者挂红绸。 这条宫规,是单对那些秀女而言的。以前宫里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后来为了肃清宫规,加上皇后的严加管教,所以并未发生此类事件。如今怎么回事,好好地挂了红绸。 婉凝感觉很是委屈,她不知道君颢何时来到永巷。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纤云都没有告诉自己。一时之间,婉凝把所有的怒火,全部撒到纤云身上。她瞪着眼睛,抓着纤云的脖子,近乎疯狂。 “王连瑛没有查出来,难道你身为教引姑姑,也不知道么?”婉凝使劲儿拍着纤云的脸颊,恶狠狠的大声质问,“当初我派你来,你也知道是何用意,怎么离开了我,全都忘了不曾?” 纤云吓坏了,跟着婉凝这些年,第一次见婉凝这么大的火气。她跪在地上,委屈的哭着:“我确实,确实不知道……”她知道婉凝和君颢的关系,一直留心。这次,怎么会疏忽了呢。 难道陈雪樱真的是陈绍萍?可是当初拣选入宫,并未发现陈绍萍的身影呀。纤云又细细的想了一遍,生出了一个想法:会不会是江苓嫣所为,毕竟陈绍萍是被她下的蛊毒呀。 第二十一回 愤怒婉凝生计谋 可怜玉珍代出嫁 晚间的夕阳,映照在山头。将山间的皑皑白雪,点缀的如梦如画。偶有几点白云飘过,游走其间。这样的景致在二月初的时候,很少见到。常常的夕阳,慢慢的铺洒在寂静的永巷。 当婉凝看着眼前,这个叫做陈雪樱的女子时。不觉分外眼熟,不是陈绍萍还会是哪个。记得陈绍萍的眉毛细如弯月,眼眸中流露着对婉凝的那一份期许。忽然,婉凝抓住了陈雪樱的胳膊。 这个举动,倒是把陈雪樱给吓了一跳。她想要动弹,却被婉凝抓得死死的。然后撸起陈雪樱的袖子,雪白的左臂上。很是明显的,有几点鲜红的斑点。是了,这是蛊毒病发时才会有的。 正当陈雪樱疑惑之时,却被婉凝狠狠的推了一把:“你如今身患恶疾,还要来宫选秀女!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其实婉凝说这一番话,是想要断定陈雪樱的神情如何。 被婉凝这么以恐吓,那个陈雪樱果然是浑身颤抖的跪了下来。口里不停地喊着饶命:“我承认,我承认!”果然被婉凝猜对了,什么陈雪樱,不就是陈绍萍么。欺君之罪,罪不可赦。 只是因为陈绍萍的脸色有些苍白,而且双眼也有些浮肿。若不是粉黛的遮掩,根本就看不出来。可是为何纤云都没有认出来,这倒委实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既然承认,也要有证据才好。 大约是害怕婉凝的追问,陈绍萍才不得不颤抖着手儿。揭开了面颊上的假面,只是那一瞬间,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滑动,双眸间也充斥着泪水。她不敢抬头,害怕婉凝的责备。 可是单单是害怕就完了么,婉凝只要一想到那条红绸。心里就起了无名之火,她上前一步,狠狠的勾起陈绍萍的下巴。她要看看,究竟陈绍萍变成什么样子,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蜡黄的脸颊,深陷的眼窝。发青的嘴唇,还有那双可怖的眼眸,充斥着血红。婉凝才顿时明白,为何陈绍萍会辅以假面。这必是蛊毒作祟,上次蛊毒种入体内,已经有快一年了吧。 加上她身上若隐若现的红斑,更是让婉凝感到眼前的陈绍萍。又是害怕又是让人心生怜惜。那时的婉凝,怎么也不会想得到。陈绍萍被江苓嫣所控制之后,跳入水中才逃了出来的。 当时的寒冬腊月,陈绍萍从冷水中被人救起。终是看到了期盼的元易斌,谁知却是被蛊毒控制,而失手杀了元汐月。愧疚之余,陈绍萍决定离开京都,独自一人自生自灭。 去年新年的时候,天空中的烟花,让她心生暖意。她也曾想到过,如果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该有多好。可是与她而言,似乎所有与她有接触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比如说婉凝,玉池那里的时候,自己险些害了她。还有后来的元汐月,也被自己害死。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个灾星?因为体内的蛊毒,所以让她变得更加憔悴。该去哪里呢? 天下虽大,确实没有陈绍萍的立足之地。加上她中毒颇深,见了的人都会逃跑。本来心如死灰的她,却忽然有一天,听闻君颢复国的消息。她的心底,一片光亮,是不是可以回去呢。 余晖袅袅,将周围的气息包裹的恰到好处。飞鸟也都回巢休息,唯有几株古老的松柏还在兀立。偶尔有一阵窸窣做响的声音,却又忽然消失不见。可是栀子花开的声音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陈绍萍无言的泪水。空气中氤氲一片委屈的气息,看着陈绍萍哭得双眸红肿,浑身颤抖。婉凝不觉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她起身来回走动着:“哭有什么用?” 许是陈绍萍心里的念想,所以才会想着从元易斌那里学来的易容术。然后嫁做秀女,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就可以见到君颢了。事实也果如她所想,她的琴声让她再次获得恩宠。 然而她忘记了,在宫里走了一个柳皇后,还有一个婉凝,还有一个江苓嫣。她的命运,只怕是早已注定。她的软弱灰心,在婉凝看来利用是极好的。多一个陈绍萍,总好过自己对付江苓嫣。 婉凝略微思虑了一番,便对陈绍萍说道:“若想活下去,你必须要听我的。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确,身染恶疾入宫是死罪。欺瞒君颢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是死罪。 既然都是一死,为何不让陈绍萍帮助自己一把呢。婉凝再次看着陈绍萍挂着的泪珠儿,心内早就生了一个极好的谋略。一条红绸是恩宠的象征,那就让陈绍萍的身份继续错下去。 历来后宫选后,不仅仅是贤惠淑德。更是会选择那些,背后没有靠山的女子为后。陈绍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当初宫里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呢。那就用陈雪樱这个名字。 再说陈家早已无人,她又会弹奏那支曲子。君颢喜欢,如果加上自己的推荐。陈绍萍一定会成功为后的。那时江苓嫣必会心生恨意,自己只要看着她们二人互为争斗即可。 等到时机成熟,扳倒江苓嫣不是问题。再者说江苓嫣起初叛国,现在重新入宫不过是念在夫妻情分上罢了。君颢不早就对她心生厌恶么?何况陈绍萍也活不了多久,其他的秀女更是不足为虑。 倘或事情真的还可以顺利开展,那么君颢定然会念着自己的恩情。留在君颢身边不说,还可以给自己报了仇。一举两得,有何不可。这样可算是一个很好的计谋了吧,婉凝暂时这样想着。 她用清水给陈绍萍洗了洗脸,又为她施上粉黛。很好的将她的憔悴遮掩了过去,素手缠绕发间,轻轻的为她挽好发髻。发鬓间,一只金钗点缀着。菱花镜里的陈绍萍,果然是妩媚动人。“以后,你就是陈雪樱了,”婉凝伏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会满足你的愿望,让你如愿获得皇宠……” 永巷里的红绸子,很快传遍每个秀女的耳朵里。大家或是羡慕,或是嫉妒。能够得到皇宠,又得到御前侍女的青睐,真算是幸运之至。尽管此时的婉凝,心里是非常的不好受的。 心里难受只是暂时的,只要挺过去了,一切就都好办。像是当初的彦丽儿,都熬了过来。玉池流亡的日子,不也是撑了过来了么。复国路途的坚信,婉凝都没有放弃过。 以前的婉凝选择忍耐,现在却是不同了。她要学会为自己争取,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微弱的阳光,流动在世间每一个角落。推开窗子,婉凝可以看得到,那株栀子安静的发芽。 安闲的时光慵懒的挥洒在山头,田野里耕田的农夫。驱赶着黄牛,开始了又一年的春耕。每一步脚下的印记,都是来年收获的希望。悠远的笛声绵延山谷,清脆而又甜美。 早晨的空中散布着一层雾气,薄薄的笼罩山野。仿佛可以看到,那些往昔清澈的回忆。玉珍带着公主回宫的时候,陈国国君恼恨不已。不仅杀了那个茶庄的老板,还封了那个茶庄。 此后方圆几十里,再也寻不到一处,可供休息的地方了。四月份的时候,就要去往东麓和亲了。如今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如何要公主开口说话。陈国派了许多的御医,却仍然没有任何效果。 有的时候,越是着急便越是治不好。看着公主每日以泪洗面,陈国上下也是多有不忍。似曾记得,陷害公主的是一味叫做“七药香”的药丸。据御医交代,唯有东麓的陈戈岭才会有。 那一瞬间,所有怀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东麓那里。国君恼羞成怒:“当初我助你复国,要你交付城池。你却要和亲为条件!如今害我女儿,究竟是何意!真当我陈国无人?” 这番话说的颇有些道理,那时君颢求救于陈。陈便以蕉城为交易,出兵助君颢复国登位。哪里知道,复国后的君颢,丝毫不提蕉城割让之事。那里是重镇,怎会轻易与人? 也是怪陈国国君贪心不足,想要答应和亲,来换取蕉城。结果却是公主失声被害,且不说凶手是谁。就是四月的时候,和亲之际可要怎么办。倘或出兵的话,却又没有足够的把握。 “仇,自然是要报的,”国君把目光锁定在玉珍身上,然后近乎命令似的说道,“自今日开始,朕册封梁玉珍为长公主。嫁于东麓……”其实国君的意思,玉珍明白,是要替公主报仇的。 既然兵力不足,那就代替公主出嫁。然后到了东麓,趁机刺杀君颢。不管怎么样,都要为陈国着想的不是么。那个时候的玉珍,纵然是心里无奈,却也只好欣然答应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玉珍服侍公主休息过后。便打算着回家一趟,看望自己的父亲母亲。只是一方小小的坟,却在玉珍看来极为珍贵。跪在墓碑前,玉珍哭了。有的时候太过坚强,真的是太累了。 一直以来,在陈国的宫里。玉珍都是乐观派的,她知道公主是一个多愁之人,总是说些玩笑话,来逗公主开心。所以后宫之中,总知道玉珍是快乐的。唯有她自己知道,泪水一直都在。 “爹,娘,女儿这就要走了,”玉珍一边烧了纸钱,一边自语,“你们不要伤心,女儿是要做妃子了……”话语之间,总是要流露着一份悲凉。周围的白杨树,高大笔直。 她磕了三个头,然后轻轻抚着墓碑上父母的名字。然后便依依不舍的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白杨树枝头的乌鸦,凄凄的叫着。有风吹来,乌鸦便拍着翅膀,飞向了九霄云外。 道路两旁的绿杨,随着南风的吹拂,渐渐的抽出了嫩芽儿。玉珍一个人,孤独的行走其间,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看望父母了。多少次回过头去,却还是忍了下来。 “其实你可以,不用出嫁的,”是萧易寒的声音,很早的时候,萧易寒就一直跟跟着玉珍。看到玉珍伤心难过的样子,他不觉想起了在京都的婉凝。原来每个人坚强的背后,都是一颗脆弱的心。 他紧紧走了两步,来到玉珍面前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睫毛上,还挂着点滴泪痕。许是寒露的沾染,许是泪水的浸染。不管怎样,萧易寒都不会让玉珍代嫁的,因为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毕竟七药香是东麓独有的药草,自己都会明白凶手乃东麓之人。难道国君看不出来?难道仅仅是为了保护公主,便让玉珍代嫁不成。而且那锭金子上也写得很清楚,此事唯有玉珍一人知晓。 如果想要报仇的话,那么玉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如果玉珍就这么嫁过去,东麓势必又要遭来一场腥风血雨。复国不过三个月而已,萧易寒不会让东麓再次遭受任何灾难。 所以在萧易寒看来,他必须要阻止玉珍。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不想婉凝伤心。如果君颢有事的话,婉凝定然会不好受。萧易寒只要看着婉凝开心,心里边是满足的。 可是玉珍听了萧易寒的话,还以为是在宽慰她的心。遂微微露出笑意:“我若不出嫁,东麓定会发兵的。何况做公主多好,嫁过去了也会是一个贵妃什么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这番话说的甚是轻松,可是在萧易寒听着,却是分外伤感。这分明是玉珍在强颜欢笑,即便是一个侍女,也会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而今在玉珍看来,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有理会萧易寒的话,反而是沉默不语。继续一个人,往皇宫的方向而去。她所要做的事情,是想着如何刺杀君颢。公主自小对她最好,她不可以不帮助公主的。 “国君要我行刺楚君颢,大哥以为如何,”玉珍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尤其是面对萧易寒。这些日子跟萧易寒相处,越发觉这是一个要好的朋友。大约现在,除了萧易寒,再没有商议的人了。 可是这个秘密,也是玉珍想了许久,才决定告诉他的。她不会明白萧易寒的身份,也不会明白,其实萧易寒一早就看穿了她的谋划。她只是期待着,萧易寒可以给她出个主意。 果然,萧易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听了玉珍的话,略微思虑了一会儿,便开口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若为了两国百姓,大可安心做你的妃子……”出于大局意识,萧易寒如是说道。 谁知道玉珍不待萧易寒说完,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语:“大哥怎知珍儿的心?珍儿自幼与公主一起长大。公主待珍儿宛如姐妹,就是国君不说报仇一事,珍儿也要替公主讨一个说法!” 一连串的理由,在萧易寒听来,不过是个人恩怨罢了。不论他怎样解释阻止,却都换来玉珍的一句:“大哥为男子,自然为天下着想。只是珍儿,已经决定了……” 其实玉珍本想如此做,然后得到他的支持罢了。无奈萧易寒却不肯,站在自己一边。玉珍却开始有些怀疑,只是没有证据罢了。远处的青山隐没在暮色中,玉珍仿佛可以看到,东麓高大的皇宫。 第二十二回 青鸾满月庆生辰 君颢苦心护家国 二月的时候,百花萌动。嫩绿的芽儿,在暖风的吹拂下,慢慢的苏醒过来。宫苑里的栀子,也在淡淡的绽开花蕾。静静倾听,可以听得到春的声音。潺潺的流水声,解冻了冬的静寂。 沉寂一个冬季的宫廷,因为多了青鸾这样一个小生命。而变得生机勃勃,正月初七降生的青鸾,给空落落的正阳殿,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恰逢迎来初春,也是青鸾的满月。 本来说好的,只要婉凝和王连瑛两个人,给纤云庆贺一番。谁知君颢获悉了这个消息,也是喜不自胜。他专门命人准备了礼物来到偏殿处,看望纤云母女。这份心思,倒是让纤云有些意外。 按照宫规来说,纤云是要受处罚的。毕竟宫女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子嗣,可是纤云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镇远县丞端木康的妻子。而且,也是端木康唯一留下的亲人了。 先前跟婉凝商量一番,君颢并没有提及端木康病逝一事。只是要王连瑛拿出一只小木盒,然后笑着对纤云说道:“这是朕特意命人定制的长命锁,把它送给青鸾,希望她长命百岁!” 他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替青鸾戴在脖子上。许是青鸾有了感念之恩,在纤云的怀里,冲着君颢不停的笑着。仔细看去,白净的小脸上,还挂着一道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宛如梨花。 不用说,青鸾长大以后也必然是个美人胚子。君颢为了以示庆祝,还在前殿设置了酒宴。由婉凝负责,还专程给青鸾送去了许多衣服鞋子。一时之间,纤云感激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多年以后,纤云方才晓得事情的真相。或许君颢送给自己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罢了。只是不管怎样,端木康作为叛将,君颢还要好生照顾自己,算是一个明君了。 就是当时,君颢想着要自己作为要挟,让端木康好好收起报仇的心思。纤云才想着,等到青鸾大一点的时候。定要报答这份恩情,只是可惜她没能等到端木康,那个曾经说爱过自己的男子。 看着怀里的青鸾笑的如此灿烂,纤云也不会想得到。青鸾也会步入自己的后尘,做了一个不算是优秀的御前侍女。守着那一方宫殿,静静地看着栀子花开,一年又一年的度过。 晚上回到寝殿,纤云正在收拾那些送来的礼物。婉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纤云这里放下活计,给婉凝沏了一杯茶:“才刚不是好好的,怎么出了什么事儿?” “萧郎说,再过两个月,陈国就会派来公主和亲,”婉凝轻轻的抚着茶杯,叹气道,“先前……”她本想着,对纤云说出七药香陷害公主一事。却还是没说出来,她只怕是节外生枝。 再者说来,按照萧易寒的意思。四月份送来的公主,必然是假冒的。很是奇怪,陈国不仅没有揭发七药香背后的主使。反而派了假冒的公主,难道不是有什么阴谋。 一切皆有王启波借了七药香的缘故,婉凝是在想着,如何应对这件事儿。平素遇到何事,都会同纤云商议。而今青鸾满月,她也实在是不想让纤云费神。辗转反侧,她想到了陈雪樱。 下午的时候,空中还飘了一阵子雪花。轻轻浅浅的落在新芽上,很快便融化了。婉凝去往永巷找陈雪樱的时候,她正在跟随其他秀女,认真学习宫廷礼仪。听说三月中旬,要进行第一轮拣选。 因为教引姑姑纤云忙着青鸾的事情,所以就派了何玉姑姑前去。婉凝远远望去,那个严肃的,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大约就是何玉了。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婉凝的记忆有些模糊。 还是刚刚入宫的时候,自己被柳皇后诬陷,偷了珠花。然后便被拉入司刑房接受杖刑,是有一个严厉的姑姑,当时因为依附太后。所以连君颢也敢顶撞,颇为利害的。 如今四年过去了,宫廷里的宫女走了一批又一批。这个何玉看着,仿佛跟当年的那个姑姑颇为想象。是了,大约每个教引姑姑都是如此吧。她叹息着摇头,正要预备离开的时候,被身后的何玉唤住了。 “奴婢有罪!”何玉见到婉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当她抬起头的瞬间,婉凝更觉眼熟至此。原来婉凝猜测得不错,这个何玉就是当年惩罚她的姑姑。只是多了一份,岁月的沧桑。 去年的宫廷政变中,何玉被西戎抓住做了舂米的粗活儿。好容易熬到了君颢复国,她才有机会,重新做到了教引姑姑一职。“若不是姑娘的恩德,奴婢早就死了!”她的心里甚是愧疚。 复国之后的东麓,宫女太监能用的人很少。婉凝只好挑选那些还活着的,知晓宫廷礼仪的宫女留下。自然,这些宫女里还有一部分西戎人。可正式用人之际,婉凝并没有计较。 并且还许诺,待到宫廷稳定下来,再重新发放俸禄。于是何玉就是这样,被留下来的。当她得知婉凝是御前侍女,就是当年被自己杖刑的小丫头时。心里是又惊又怕。 惊得是不敢相信,麻雀飞上了枝头。怕的是婉凝记着当初的责罚,会将自己杀了。就算是不杀,也会惩罚自己的。听着何玉的话语,婉凝的思绪,仿佛是飞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秋季。 “但求姑娘手下留情,留奴婢一个全尸!”何玉在宫里服侍了三十年,她深知后宫的规矩严谨。能够留个全尸,算是主子最大的恩赐。何况她已经四十岁了,无儿无女,了无牵挂。 正当她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责罚时,却没想到,婉凝将她亲自扶了起来。并且还和颜悦色的说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如果你真要赎罪,就帮我一个忙,如何?” 何玉的出现,对于婉凝来说,真是恰到好处。她正发愁,如何教授陈雪樱独秀一枝,稳坐皇后的事情。那样一来,对于江苓嫣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何玉,是可以作为自己的人了。 听着婉凝的话语,何玉是何等聪慧之人。她立刻再次叩头,连声道谢:“奴婢今生,便是姑娘的人了!别说一件事儿,就是一百件,一千件,奴婢也要去做!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在后宫中的宫女想要出头,必须要寻得好的主子。何玉本想着教导好这批秀女,然后再找机会。哪知婉凝的到来,让她有了希望。毕竟后宫中,御前侍女的地位还是高过皇后的。 下午的时候,天气忽然阴沉下来。周围的空气湿漉漉的,氤氲着一片水汽。尚未到晚膳时分,半空便飘来一阵小雨。细细密密,交织在苍茫的暮色中。正阳殿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起草诏书,是要重新修葺上书房的。因为明天的时候,君颢便要自己那唯一的儿子——楚云宏进宫读书了。还是他做太子的时候,偶然宠幸了一个小婢女。后来由于迁都京都,那个婢女也没带回来。 直到后来他做了皇帝,太后才提醒他这件事情。尽管那个婢女死去多年,可是却留下了唯一的儿子。那个时候的楚云宏,才不过两岁。如今四年过去了,君颢对宏儿的思念与日俱增。 婉凝静静地坐在榻上,轻轻的握着梨花木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那份诏书。对这个小皇子,婉凝真的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她曾经怨恨过君颢,没有早点告诉她。 不然也不会等到最后,看着君颢垂危病榻之际。去辅佐什么云宏太子,出于什么目的,婉凝都不想听到任何解释。好吧,有这个小皇子在身边,也让后来的婉凝才会放心的离开。 “凝儿,朕只是怕。怕云宏的位置引来争夺……”至于选秀,除了替婉凝找一个合适的侍女。君颢更多地是想要用选秀这个名目,让天下人知道他并无子嗣。然后暗中,再培养云宏罢了。 本来复国后就让君颢格外担心,害怕重蹈覆辙的悲剧。选秀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这样一来,也算是让云宏安心读书了。婉凝轻轻的收起最后一笔,然后轻声道:“皇上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呢。” 若是以前,君颢定然会告诉婉凝的。只是自古以来的储君之争,都会引来腥风血雨。纵然君颢没有子嗣,可是同族的皇室子弟也觊觎皇位呀。君颢不得不防,还有那些手握重兵的人。 比如说兵部尚书王启波,记得有一天。他曾向君颢提出过,要杀了柳子煜为妻儿报仇。可是柳子煜也曾为复国付出过,而且君颢也默许了柳子煜,回到草原去了。 这件事儿虽然过去了很久,可是王启波仍然不肯罢休。这一点君颢看得甚是分明,只是王启波有了军功。不可轻易动他,君颢便想着趁着选秀。让众人以为,他荒废了国政。 那么王启波定然会骄傲起来,放松了警惕。那个时候,君颢再一举拿下他。这是君颢的心里话,也是他的肺腑之言。“让宏儿进宫,也是希望宏儿可以,学到一点治国之道,”君颢如是说道。 “这些话,怎么,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婉凝这个时候,才会体会得到君颢的苦心。本来她以为,复国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若不是君颢亲口说出来,她定会误会君颢一辈子的。 跟在君颢身边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君颢对自己说的体己话。婉凝顿时觉着,起初自己真的是对不起君颢。没有体谅君颢的用心,她低下头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君颢轻轻的抚着婉凝的手儿,微微露出笑意:“凝儿明白就好,朕就把自己和宏儿,都交给你了……”夜色微寒,此刻的婉凝。却是感觉得到,一股暖流流过心田。 滴漏渐渐碾过寒凉的夜色,那些才刚生出来的叶子。也被风雨吹落而下,慢慢的滑落到池水当中,泛着圈圈涟漪。婉凝拿着小剪刀,轻轻的剪了剪烛芯。火焰的光芒,一下子变得亮了起来。 正阳殿的长廊上,来回拂动的纱帐左右摇摆。席卷着纷飞的雨潮,几乎飘进了屋子里。刚刚亮堂的烛火,也被吹得摇曳不停。婉凝忙丢下剪刀,重新关了关窗子。 许是因为风雨夜凉的关系,许是因为听到王连瑛说起“落轿”一事。婉凝的脑海里,慢慢的浮现出“陈雪樱”这三个字来。一直在想着找个什么机会,现在不就是机会么。 回身看着王连瑛弓身的情形,看样子君颢还没有回答。这些天大约是为了云宏的事情,君颢一直是自己睡觉的。想到这里,婉凝一面系好纱帐,一面走来说道:“这么大的风雨,也不知道永巷那里怎么样……” 其实婉凝是想说,有关陈雪樱的事情。这才故意有所指向,她看了看王连瑛。王连瑛立刻明白了什么,赶着接口笑道:“早晨的时候,老奴路过永巷。听玉姑姑说,永巷的许多房子年久失修——” 此时此刻,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撩动的烛火,还在慢悠悠的晃动。婉凝站在旁边,沏了一杯茶水。正要递给君颢的时候,却见君颢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随口道:“凝儿明天去看看,找个工匠给修修就好。” 本来想着,君颢会想起那天的事情。可惜就是百姓常说的“贵人多忘事”吧,君颢终究是没有想起来。反而继续看着书,烛火下的君颢带着倦意。婉凝看着,心里有些微微的疼。 所以那天晚上,婉凝是开心的。毕竟君颢忘记了,每天那么多事情,君颢身为帝王怎会想起来呢。可是很快,婉凝就错了。在三月的第一轮拣选中,君颢还是记下了陈雪樱。 心儿在痛么,那就让它痛吧。若是要想到达自己的目的,首先就要忍受痛苦,不是这个样子么。至少现在是宽慰的,婉凝挥了挥手,要王连瑛退下了。守在君颢身边,婉凝很幸福。 好像,好像自从复国之后吧。君颢再没有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或者什么脸红心跳的话了。是不是自己的心变了,还是君颢不在乎自己了。婉凝只是觉着,自己与君颢之间有些陌生。 有时候看着他,心里却还在想着他。甚至还在担心,君颢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想要长久的拥有君颢,这就是爱情吧。婉凝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皮子也有些发酸。好困,好像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梦里的花开四月,栀子芬芳。丛生的竹林中,一条小径蜿蜒而来。婉凝打着水红色的油纸伞,走在寂寥的雨巷中。感受整个春天的温暖,路径的那一头,站着含笑而立的萧易寒。 “阿凝,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萧易寒的承诺,如在耳畔。细雨绵绵,遮掩住了婉凝的视线。眼前的男子,倏然之间变作了楚君颢。俊眼修眉,丰神俊朗。 “凝儿,待我平定天下,便许你四海为家——”这是君颢的诺言,情真意切。还是雪花飘零的冬季,守在君颢身边,温暖如春。醒来的时候,婉凝看到肩头的披风,还有一旁守候的君颢。 第二十三回 何玉教训陈雪樱 婉凝猜度君颢心 细雨绵绵,浸润着幽深的永巷。远远望去,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这般细润如酥的春雨,正在唤醒着尘世间的花草树木。屋子里袅袅上升的青烟,氤氲出一层雾气。 这是何玉,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陈雪樱。或者说从陈雪樱一入宫开始,何玉就听闻锦祥宫有一个萍贵人,生性善良软弱。不知如何争取皇宠,只是独一人,守望曾经的温暖。 那时的何玉只是想着,这个萍贵人必是收敛了自己的性情。听说还是为了姐姐报仇入宫而来的,这样的女子怎会软弱。她曾经见到过一次萍贵人,生得端庄娴雅。 直到时隔多年后的再见,倒是让何玉有了些许小小的讶然。也不过短短一年的时光,怎么眼前这个女子,会是曾经淡然如水的萍贵人呢。多了一份憔悴,纵然涂了许多脂粉。 究竟是蛊毒的侵蚀,才让陈雪樱渐渐失去了本该有的风华。自从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以后,便很少出过锦祥宫。也从未见过其他的宫女,在她看来这个何玉甚是严厉。 一抹茶韵,回荡在两人之间。陈雪樱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了错事。或者是,自己的身份被何玉发现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何玉这个教引姑姑,胜似主子。 “以后,你我可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玉一面饮着茶水,一面轻声提醒着,“不管你以前是谁,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要听我的话,否则我很难保证,皇上会不会哪天杀了你……” 这番话说的似有若无,听着轻飘飘的。可是在陈雪樱的心里,宛如砸下了一个小小的坑。她一直低着头,不停地揉搓着衣角。她只是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君颢。 不管怎么说,君颢也还算是自己的夫君。她知道自己身染蛊毒,时日无多。曾经祈求过元易斌,却又没有脸面。因为她杀了汐月,她是一个罪人。这次冒险回宫,只为见得君颢一面。 她不会忘记,君颢在火海中救下自己一命。如果说当初的入宫是有目的性的,那么长久以来,陈雪樱所做的事情,是在期待着君颢的相聚。记得在玉池大漠的时候,君颢还曾温婉相对。 一旁的何玉看着陈雪樱这副模样,方才知道原来宫里所闻。说萍贵人以前如何软若,如何的没有胆量之类的话。而今看来,果然如此。她开始有些后悔,不应该接下这个任务。 不过很快,何玉就抛开了那些想法。既然陈雪樱活不了几日,何不就此顺水推舟,遂了婉凝的意思。等到陈雪樱一死,事情成功了。婉凝必然感激自己,那么自己很快就会成为领班姑姑的。 以前何玉认为,只有跟着皇后娘娘才会有出头的日子。现在看来,世道真的是变了。这个御前侍女婉凝,还真是有些手段的。若是跟着婉凝,今后享福的日子可就有了。 “马上要到三月了,”何玉慢悠悠的说道,“第一轮拣选,一定要让皇上记住你。我会助你成为皇后,你也要努力才是——”这是第一步,何玉一定要教好陈雪樱,为婉凝扫平所有的障碍。 天气阴沉,虽说是过了立春的时节。可到底是晚间的风有些凉,吹动着巷子里的池水,带动了沉寂已久的寒气。抬起头望着天,只可以看得到高高的宫墙,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去。 回想着白天何玉说的那些话,陈雪樱觉着颇为犹豫。仅仅是为了见到君颢,却要帮助婉凝对付江苓嫣。不知道这么做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的。她正在左右思虑之际,却见何玉走了进来。 “这是上好的何首乌,”何玉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放在桌案上,说道,“辅之以旧年的雪水熬制而成,女子若是服用,定会肌肤如雪。你赶紧趁热喝了,别浪费了才是……” 为了自己日后的未来,也为了取得婉凝的信任。何玉不惜抛下重金,将自己往年所得的金银,全部买来各样美容养颜的补品。她要培养陈雪樱,这个时候就要开始了。 一切也正如何玉所预料的一样,后来的后来。何玉果然坐上了领班姑姑一职,并且拿到了丰厚的俸禄。还在婉凝的推荐下,领养了一个小宫女作为养女。那时的她,乐得喜上眉梢。 若想要过人上人的生活,就必须有所付出。这是何玉的人生信条,她一直遵循着。看着陈雪樱印下汤药,她才放下心来。却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苓昭仪驾到——”的声音。 可是奇了,都快要入幕的时候了。怎么江苓嫣这会子忽然造访,陈雪樱慌得连连往后闪躲。却被何玉一把拉住了手腕:“你躲什么?她又不认识你!跟我走!我就不信她会吃了你!” 可是陈雪樱怎么不怕,当初她体内的蛊毒。就是江苓嫣所下,她自然要躲着江苓嫣的。纵然是如今易了容,可是因为心里害怕,却还是不敢见她。她的这点胆子,让何玉很是不满。 当何玉将陈雪樱推着,来至正厅的时候。江苓嫣正在烤着手,她穿着一件雪白色的夹袄。乍一看去,好像是冬日里的一团梅花。记得以前的江苓嫣,从来都是大红大紫的。 “你很怕我么?”江苓嫣一眼看到了何玉身后的陈雪樱,不觉轻轻走到她身边,直直的看着她轻笑,“陈绍萍,你让本宫找得好苦……去年十月一别,怎么忽然不见了踪影?” 果然,江苓嫣还是认出了陈雪樱。怎会认不出呢,她身上的那蛊毒慢慢散发。江苓嫣一早就知道了,正当何玉要做一番解释的时候。却看到江苓嫣轻轻摆手:“放心,本宫也是婉凝身边的人呢。” 原来江苓嫣从婉凝那里得知,陈雪樱就是陈绍萍的消息后。分外恼火,不过很快就被婉凝的一个主意,平息了怒火。不想让秀女入宫,那就利用这个陈雪樱好了。 然后一同对付,四月份来的那个陈国公主。今晚前来,江苓嫣只是想着见一见陈雪樱的。在这说来,江苓嫣也并不希望。这些秀女入宫,他还有一个未完的皇后梦呢。 明亮的烛火,照应了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左右摇晃,这个时候的何玉。方才明白婉凝的苦心,表面上看着。他们三个人是一条路上的,打压陈国的公主。 实际上,一切都是婉凝安排好的。她首先让三人联手对外,然后暗里再让何玉帮助陈雪樱稳坐后位,借以打压江苓嫣。假意合作,何玉在心里默默地思虑了一番,追随婉凝的心更加坚定。 宫苑西南角,便是“上书房”的位置了。历来宫中上书房,皆是后宫皇储读书之地。重新修葺上书房,朝廷上下皆是一片议论之声。上书奏折,不过是要君颢慎重思虑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个皇子楚云宏在外流落有些年月。如今重新返回皇宫,对于朝政必然颇多生疏。而且又不是正宫皇后所出,到底不是嫡长子。不过短短几天,奏折堆满了正阳殿。 婉凝慢慢走进桌案旁,看着桌案上那些奏折。不觉一种别样的心思涌上心头,她正要开口劝说。却看见君颢拿过来几本奏折,扔到她的脚下,眉头紧皱道:“你看看,这上面都说些什么?” 她蹲下身子,随手翻看那些折子。更多的言辞,也就是不要过早立太子而已。其实此刻对于婉凝来说,她也希望君颢不要过早下定论。还是等到大选过后,册立皇后再说。 然而此刻婉凝的心思,就是想着要陈雪樱作为皇后。诞下皇嗣的话,将来也好控制不是。无奈君颢固执的很:“朕不过是要宏儿去上书房读书,哪里是册封太子了?这帮迂腐之臣!” 可是朝堂之上的朝臣谁人不知,君颢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又忽然接进宫里来读书,究竟是何用意,已经不言而喻了。至于选秀女,不过是君颢为了以防万一,好歹留下一个子嗣。 听了君颢的心里话,婉凝的心里顿时明白多少。她捡起折子,轻轻放在桌案上,宽言安慰着:“如今您是天子,是皇上。理这些折子作甚?只要快些教授小皇子读书,方才是要紧事儿。” 这句话算是最中听的,君颢这些天来算是可以听到一个安慰的言辞了。他看着婉凝收好折子,遂不自觉的开口夸道:“看来凝儿做了这几年御前,倒也长进了不少呢……” “还不都是跟着皇上学的?”婉凝收好折子,有起了一杯暖茶,递给君颢说道,“就是平日里看着皇上处事,凝儿也会一点半点的。”话说到这里,婉凝忽然住了口。 要知道在朝堂上,后宫不许干政的。那怕御前也不可以,婉凝跟在君颢身边四年之久。自然领悟了不少,成日间起草诏书。学会了不少字,还有那些应付的礼节之词。 如今把话说开了,婉凝便觉着心里突突乱跳。万不可被君颢发现,自己的心中所想。很快,婉凝便安抚了自己零乱的心儿。然后展颜笑着:“皇上且先忙着,凝儿还要去上书房看看呢。” 看着婉凝借故离开的背影,君颢越发觉着与婉凝距离甚远。以前两人总会无话不谈,而今却是话里有话。就是前段日子去往长春宫,都不肯说实话。这次看来,似乎有隐瞒着什么。 其实本可以说明的问题,却总要互相猜来猜去。时间久了,君颢都有些累了。直到弥留之际,看着婉凝泪眼朦胧的模样。他才明白,原来长久的思念,一直都是婉凝的那颗心。 早春二月的月底,破有些暖意。几处早莺在枝头鸣叫,谁家的燕子还在池塘边垒筑新巢。宫苑里的道路两旁,生出了几点嫩嫩的芽儿。走近了看时,却发现并没有所谓的草色。 沿着石拱小桥往上书房而来,欣赏着萌发的春色。方才在正阳殿的阴霾心情,全部消散不见。婉凝站在栏杆处,看见池塘里才刚洒下的小鱼苗,正在欢腾的游动,心里一阵欣喜。 万物生长,萌发出绿的意思。她心里欢喜,来到小桥下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撩动着水的波纹,任由小鱼儿穿梭指尖。原来大自然的美丽,很久都没有触摸到了。 怎么回事,水里怎么会有江苓嫣的身影?若不是湖边一棵大柳树,遮挡住了视线。江苓嫣早就发现了婉凝在那里,婉凝正自疑惑,却听到山石后面有人在说话。她连忙起身,朝着那处太湖石轻轻走去。 谁知这一看不打紧,却是江苓嫣和君颢在一起!而且君颢还时不时的抚着江苓嫣的手儿,一脸温婉的笑意。迎着柔和的春风,在婉凝看来甚是大煞风景。她的心口有些疼,很疼。 怎么可以,君颢他前面还说讨厌江苓嫣的。怎么可以,相约她才赏春?君颢是在欺骗自己么。婉凝的脑袋一阵发懵,脚下也不听使唤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正阳殿的。 恍惚之际,她的眼前仍然闪现出君颢的谈笑风生。似乎很久,君颢都没对自己笑过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有什么资格约束皇上?”江苓嫣的得意,还在耳畔回响。 是啊,御前侍女又怎么。又不是皇后,或者其他妃嫔。她的确,没有权利去管皇上的。可是为何,君颢又要她负责遴选秀女?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唯有皇后才做的事情呀。 “姑娘怎么不想着,做皇后呢?”“燕姐姐如果做了皇后,不就可以得到皇上的心了么?”“凝儿,做朕的皇后,可好……”“阿凝,我会等着你,等着娶你为妻——” 她的脑海里乱乱的,大脑瞬息变得一片空白。她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做皇后,只要做了六宫皇后,君颢就是自己的了。不,不,还有她的萧郎。萧郎在等着自己,他要娶自己为妻。 “燕姑娘,燕姑娘,”何玉寻了半天,才在正阳殿的廊檐下找到婉凝。但见婉凝一个人,蹲在地上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何玉轻轻拍了拍婉凝的肩头,婉凝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看着何玉凝神的样子,婉凝晃了晃脑袋。终是镇定了下来:“上次要说的媱草,昭仪娘娘已经答应了……”真好,只要让陈雪樱服用媱草。就可以,顺利在短时间内怀上子嗣。 似乎,婉凝想要占有君颢的心,越发的强烈起来。可是婉凝却不在乎,她只要顺利完成计划。不管怎么说,婉凝都要在宫里培养自己的人。并且要亲自栽培,她可不想江苓嫣,被自己的人背叛。 “姑娘这几日劳神了,”何玉看着婉凝的脸色,有些憔悴,“三天后的第一轮拣选,就有奴婢和纤云代劳便可。”只要三天后一切顺利,婉凝便可放心的走下一步。要报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十四回 燕婉凝洞悉事态 于纤云初见皇子 春意融融,酝酿着春的序曲。柳芽在南风的吹拂,渐渐地走向成长。那一份期待的过程,其实是给人无限的遐想。去往长春宫的路径,铺满了翠色的草芽儿。这个时候,婉凝正在前往长春宫。 踏足宫殿内苑,满目新绿的藤萝。充斥着眼帘,随意的挂在墙头,让婉凝眼前一亮。这样的场景,让婉凝不禁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时候住在廖汀阁,御花园还不可以随便进出。 那道低矮的宫墙,上面便是爬满了绿藤萝。隔着一盏木格窗子,便可以看到御花园的美丽景致。时隔四年,再次看到同样的景色,的确令人感慨万千。“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儿?”是江苓嫣的声音。 婉凝回过头去,但见江苓嫣一袭紫色衣袍。款步向自己走来,看起来雍容华贵。婉凝知道江苓嫣素来怕冷,就是到了三月天,还会披着厚厚的衣袍。这件紫色的袍子,看起来甚是高贵。 这次婉凝来到长春宫,其实是找江苓嫣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可是她没有想到,江苓嫣会把好容易得来的媱草,自己熬了药吃了。怎么,难道是想要皇嗣,还是其他的什么想法。 “陈绍萍做皇后,她不配!”江苓嫣咬着牙,狠狠说道,“你以为你和何玉的阴谋,本宫会不知道?想要陈绍萍做皇后,来挤兑本宫。你们可好得了意!本宫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莫非,自己与何玉的计划被江苓嫣知晓了。婉凝愣在那里,听着江苓嫣继续说道:“媱草是有奇效的,本宫若果真怀上子嗣。做皇后指日可待,什么秀女,什么陈国公主,都不在话下!” 听这话的意思,江苓嫣是不打算与婉凝合作了。那可是婉凝苦心算计的,一切都会依着江苓嫣的。就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助她的手保住自己御前的位置。她怎么可以,过河拆桥呢。 如此看来,江苓嫣似乎还是不相信自己。婉凝索性将陈国公主被害一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江苓嫣。她还特意把“七药香”这三个字,语气说的很是重。毕竟江苓嫣,还是最怕被逐出宫。 本来江苓嫣叛国已然有错,这次回宫,不过是念在夫妻情分和帮助复国的份儿上。何况她的堂兄萧易寒,也做了守城侍卫,也没有什么威胁了。江苓嫣此番,只为皇后一位。 那时便可以,替萧易寒说情,继续做边关大将军的职位,掌管兵符了。如今听着婉凝说起“七药香”来,江苓嫣甚是疑惑。怎么陈国,也会有什么七药香。要知道,唯有东麓境内才会有的。 换句话说,陈国公主被害的元凶,就是拥有七药香的人。放眼整个东麓境内,除了江苓嫣那里存着,谁那里还会有七药香呢。这一点陈国不会不知道,却又继续派遣公主和亲。 陈国即没有发兵,也没有问责。照旧送来公主,是何用意呢。“相信昭仪娘娘,应该心知肚明,”婉凝在旁低声道,“必是陈国派了他人代替公主,做为细作,查探公主被害一事的真相……”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江苓嫣并不想,因为七药香的缘故。让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皇后愿望的宝座落空,她想要知道婉凝的话中含义。毕竟萧易寒被收了兵符,江苓嫣可谓是“孤军作战”呢。 看着江苓嫣有些焦急的神色,婉凝的心里有了底儿。她很明白江苓嫣的心思,遂将这件事儿说了出来。却隐去了江苓嫣是受害者的信息,她只是希望,江苓嫣可以遵守先前的约定。不然,这件事儿可就要传出去了。 悠长的永巷,依旧散布着残冬的气息。毕竟这里背对着阳光,所以到了四月的时候,才会有些绿意萌生的迹象。不过掌事姑姑都会命令宫人,把这里收拾妥当,以备将来皇帝巡视。 不过环绕在永巷四周的几个苑阁,却是充满了青春儿女的气息。这几天因为训练的紧了些,加上天气变化无常。有几个秀女已经病倒了,所以何玉就下了命令,暂且可以休息一天。 苑子里的秀女们,穿着五彩的衣裙。或是荡秋千,或是放风筝,或是下棋,或是读书,或是看水塘里的小鱼儿玩耍。嬉笑玩闹的声音,充斥在整条永巷。给这沉闷的后宫,增添了一份欢喜。 然而在苑阁的另一道墙内,却是陈雪樱在认真的练习着宫廷礼仪。虽说是原来的贵人,可是离开宫许久。也要接受训练的,还有说话方面。何玉都很严肃,一刻也不敢放松。 “玉姑姑的法子,倒还真凑效!”婉凝一面说笑,一面拍着手进来。明天要选秀,何玉却要秀女放假一天。专心调教陈雪樱,她的用心可是别有深意。在婉凝看来,的确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如此一来,其他秀女定然会被挑出毛病。在第一轮拣选下被逐出宫去,本来秀女就不多,等到中秋节的第三轮拣选,很快就剩下了不多的人。别说选妃了,正阳殿肯定不会再多什么侍女的。 而且那个时候的青鸾,也长大了许多。纤云也可以帮助自己,到时候君颢自然没有理由,找什么其他侍女了。这就是何玉的意思,她暗暗揣摩着婉凝的心,方才打算了这样的法子。 时间拖得越久,对婉凝来说越是有利。比如说这次拣选,何玉就单单训练陈雪樱。在何玉看来,陈雪樱只需稍加点拨,自然会明白的。“姑娘看着,哪里还不妥当?”何玉小心的问道。 婉凝抱着手臂,围着陈雪樱转了一圈儿。连连点头表示满意,转而问何玉明天拣选的内容是什么。何玉答道:“弹奏一支曲子。”婉凝听了更是露出笑意,陈雪樱的七弦琴最是妙。 当初教授弹琴,还是婉凝和陈雪樱一起合作的。而后再没有什么美妙的琴音了,唯有那次永巷中。传来的琴声,让婉凝驻足倾听。不管怎么说,弹琴是陈雪樱最擅长的。 正当婉凝要陈雪樱下去休息的时候,却看到了江苓嫣慢悠悠的走过来。婉凝和何玉忙弯腰行礼,江苓嫣挥了挥手,从怀里拿出一只小木盒。转而交给婉凝:“媱草,你只拿好……” 原来江苓嫣的心底,到底是怕七药香的事件败露。不管是真是假,江苓嫣想着先应了婉凝这边。然后找时间,暗中调查这件事儿的始作俑者。不然,她可不想婉凝坏了她的名声。 她看着婉凝一脸欣喜的面容,不觉轻轻附耳道:“做御前久了,说话办事果然不一般。”她微笑的眼眸,在婉凝看来甚是危险。夸奖也好,贬低也罢。至少现在,婉凝那捏住了她的把柄。 晌午的时候,天气有些阴沉沉的。半边天空,都笼罩在苍白的天色中。偶然有风儿吹过,都会掀起一阵潮湿的味道。水塘中的鱼儿,也都耐不住性子,纷纷透出头来吐着水泡。 此时正阳殿安静了许多,听说君颢派人重新修葺了景和宫。这两天,正要婉凝陪着去看呢。纤云本打算着去往永巷看看,可是青鸾的啼哭声,让她止住了脚步,鸾儿还小,纤云不可以走开的。 上个月的时候,纤云就请旨要去寻找端木康。可是君颢不允,婉凝也不同意。再加上青鸾这么小,纤云也只好暂时住在宫里。而今两个月过去,每当看到鸾儿的模样,纤云都会想起夫君。 虽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端木康病逝的消息。可是她每天都会做梦,梦到与端木康的初遇。她轻轻抱着鸾儿,哄着她睡下:“鸾儿可要快些长大,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当初说好的十年约定,在纤云看来分外漫长。她孤独地守在正阳殿,守在那条寂寞的长廊上。看着空中的月,圆缺变化,一年又一年。鸾儿哭闹的时候,跟她父亲端木康一样。 “谁在那里哭呢?”紧接着,便有一个清秀白净的小男孩儿,探过脑袋来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乖巧。纤云不觉在心里犯嘀咕,怎会无缘无故的闯进宫里来了。 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儿,约莫有十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尤其是那对儿长长的睫毛,看着仿佛是,跟当今圣上君颢有那么几分相似。是了,如果纤云所料不差,他必是那个失踪已久的云宏皇子! 一时之间,纤云不知该怎么唤他。只是轻轻行了礼,口中以“皇子”呼之。毕竟还未颁布诏书,楚云宏只是皇子而已。云宏挥了挥手,然后再次问道:“方才谁在这里哭呢?” “大约是鸾儿了,”纤云看着怀里的青鸾,不觉爱抚的自语。随后又略带歉意道,“扰了皇子,奴婢就替鸾儿代皇子请罪了……”“我能看看么?”他扒着小脑袋,有些好奇。 当纤云抱着青鸾,让云宏看的时候,青鸾竟然是不哭了。还冲着云宏微微笑着,笑起来的眼眸间,夹带着一份甜美。好像是,刚刚盛开的栀子花。粉红的笑脸儿,挂着浅浅的梨涡。 “这个翡翠玉送给她吧。”云宏从腰间,取下一只纯洁的翡翠玉,“父皇说,翡翠玉可以辟邪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翡翠玉带在青鸾的脖子上。此时的青鸾,看着笑的更开心了。 也是因为翡翠玉,也是因为这次初遇。就注定了云宏和青鸾的缘分,同时也注定了青鸾的命运。两个青梅竹马长大的孩子,终是因为翡翠玉,而将彼此的命运牵在一起。 “她叫什么名字?”云宏很是好奇,方才听纤云唤这个女婴为“鸾儿”,名字定然很好听吧。青鸾,端木青鸾。小小年纪的云宏,将这个名字印在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看着云宏远去的背影,还有鸾儿脖颈间的翡翠玉。纤云不会知道,以后发生的故事。更不会知道,青鸾与云宏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怀。原来世间之事,总难预料的。 春天的柳枝在风中摇摆,拂动着池塘里的绿萍。渐渐融化开来的初春,在黄莺的叫声中,渲染着春的色彩。按照东麓皇宫的宫规,每年三月间是要举行春耕大典的。 偏巧,秀女也定在三月间拣选。不过还好,第一轮是不需要君颢查看的。只是简单的看了看修建的景和宫,便要王连瑛着手准备春耕的事宜了。春耕定在郊外的大青山,为期一个月。 这是复国后的第一次春耕大殿,君颢必须要做足了准备。他要亲自下地耕种,牵牛犁地。如此,方可昭告天下努力耕种,收获更多的粮食。他可不希望,再向陈国求助了。 于是宫中上下,又都在准备着出行的用具。时间定在两天后,正是秀女的第一轮拣选。何玉接到这个消息,赶忙跑到正阳殿,找婉凝商议。可是婉凝正在准备出行物件,无暇顾及。 婉凝只是嘱咐了何玉,可以在后天的大选时,让陈雪樱试一试留住君颢的心。于是何玉又找到纤云,此时纤云刚刚哄了青鸾睡着。便看到了何玉匆匆的神色,遂悄悄来到廊檐下。 何玉将婉凝的意思,通通告诉了纤云。然后又悄声道:“苓昭仪必会留在宫里,我们可以借助她的力量……”素来春耕大典,都只是皇上一人,带领着文武百官前往的。 那么这次,江苓嫣定然会趁着婉凝不在宫里。开始肆意为所欲为了,听着何玉的话语,纤云也开始担心。如果江苓嫣暗做手脚,这也是婉凝没奈何的事情。可是,究竟怎么办呢。 正当何玉和纤云苦恼之际,纤云不经意间瞥到了青鸾身上的翡翠玉。昨儿个云宏皇子还来找过青鸾,送了这个翡翠玉呢。难道就不可以利用云宏,来制衡江苓嫣么。 就目前形势来看,云宏立为太子的几率很大。如果此时能够拉拢云宏的话,那么以后对于婉凝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可是本没有什么关系,如此利用纤云终究不忍。 “如果燕姑娘知道,定然会同意的,”何玉在旁低声道,“后天姑娘和皇上一走,这拣选秀女,不都是苓昭仪说了算?咱们不还得,找一个靠山么?”如果将来云宏为太子,必是极好的。 或者说,事情成功了的话。一个婉凝为御前,一个云宏为太子。那么何玉与纤云,还有青鸾的将来,不都是一片光明么。如此一合计,纤云终是定下了心思。就算是,为了姑娘和鸾儿吧。 当云宏站在纤云面前的时候,纤云立刻露出微微笑意:“你若是肯,帮助姑姑一件事儿。姑姑会请奏皇上,册封你的娘亲……”当初云宏接入宫,可怜的娘亲却还是没有封号。 “那要怎么帮忙?”云宏知道娘亲的不易,尤其是看到纤云对青鸾那样。云宏更是渴望,一份母爱。现在有了希望,他自然点头应承。看到云宏答应的如此爽快,纤云很是高兴。 既然后天婉凝不在宫里,也绝对不可以,让江苓嫣得了好处。何玉的主意,就是这样。纤云的心里,也只是希望青鸾日后过得安稳一些。对于云宏的欺骗,算作是小小的罪孽吧。 第二十五回 郊外预备春耕时 获知真相怒火起 澄澈的天空,泛着透明的蓝。没有云朵儿,几只早莺在枝头欢唱,高歌着春的喜悦。一缕阳光折射大地,平铺在远处的青山之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副如诗的画卷。 历来东麓春耕大典的地方,都在郊外的大青山脚下。那里是成片的土地,周围的百姓均在哪里播种收获。而且那里的土地,也最是肥沃。在那里举行春耕仪式,也是希望来年五谷丰登的。 此时婉凝站在廊檐下,正在细细的准备大典的用具。祭奠的香烛纸钱,果品托盘。还有酒水、各色瓜果、文房四宝、扫帚痰盒、灯笼纸张、拂尘蚊香,以及大典时穿的冠冕服。 登记在册的物件,婉凝都一一看了个遍。马车也是上好的琉璃楠木车厢,周围辅之以磨砂玻璃映衬。四周垂挂着流苏香囊,一阵暗香扑鼻而来。此时纤云又吩咐小宫女,抱来了两件厚实的披风。 春耕至少需要三天,加上大青山谷的空气有些潮湿。纤云唯恐婉凝受冷,这才特意吩咐了尚衣局,抓紧时间制了棉衣,用以御寒。看着纤云这般贴心,婉凝一时感激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四年的丫头,如今看来确实像亲姐妹一般。自从尺素出家以后,纤云就失去了唯一的妹妹。她把所有的关爱,都投在了婉凝身上。虽说是主子,却照顾的宛如妹妹一样。 为了顺利出行大典,主仆二人又看着单子,细细的核对了一通。这才放下心来,纤云为婉凝系好披风,嘱咐道:“这一走又是半个月,姑娘如今身子不好,云儿不在身边,可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以前为了找寻尺素,纤云离开了婉凝一年多。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女仆的职责。这次又要婉凝一人离开,心里颇有不舍。可是自己还有一个青鸾,她没有办法脱身的。 “你也一样,”婉凝轻轻抚着纤云的手,要纤云好好保重自己。从京都达到大青山谷,单趟路程就要五天的时间。来回算下来,也却是有半个月了。婉凝只是担心,宫里纤云的身子。 两人又互为嘱咐了一番,纤云这才依依不舍的送了婉凝去往宫门。谁知,正当她们走到漪澜亭的时候,却被一个小宫女撞了个满怀。纤云立刻板起面孔,厉声吼道:“走路没长眼睛?” “云姑姑……”那个宫女见了纤云,忙跪在地上求饶,“奴婢,奴婢正要找您呢。可巧,在这儿就遇见了。”这倒是一个会说话的宫女,纤云听了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 据这个小宫女说,宫门前正在闹得厉害呢。说是云宏小皇子,抱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喊“娘亲”,还非要到君颢那里求册封。本来还无甚心思听得婉凝,却被“云宏皇子”这四个字吸引了过来。 倘或被云宏皇子唤为“娘亲”的那个女子,必然不是凡人。可又会是谁呢,婉凝正自疑惑的时候。却听得那个小宫女说道:“奴婢打听得真切,那本是待选的秀女,唤作陈雪樱……” 可是巧合,亦或是偶然。云宏竟然唤陈雪樱为娘亲!是了,今日乃是第一轮拣选的日子。纤云此时云里雾绕,倒是婉凝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必然是何玉的主意,想要推举陈雪樱,必要拉拢云宏皇子! 细雨绵绵,这春日里的雨,有些绿意。展眼望去,那些丛生的小芽儿,夹杂着露水的清香。相随着一朵栀子,安静的绽放。当婉凝赶到宫门的时候,云宏正搂着陈雪樱哇哇大哭。 四周一片宁静,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陈雪樱也反手搂着云宏,跪在地上。任凭春雨打湿肩头,也不肯起身。不知道是何缘故,并不见君颢有任何反应。反倒是雨水,下得更细密了。 这个时候,纤云想要递过去雨伞。却被婉凝拦了下来:“她素来胆小懦弱,今日难得这般情形,你若是去了,反倒是不好。”这是婉凝所知晓的,想要陈雪樱为后,必要磨练她的性情。 再者说来,陈雪樱也活不了几天了。能够利用一天是一天,如果放在以前,婉凝必然会百般照顾。可是如今,想着陈雪樱陷害自己的那段时日。婉凝就会心里发狠。 蛊毒最是怕水,如今要陈雪樱在雨水中跪着。对于婉凝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至少,加速了陈雪樱的病情。婉凝什么都不求,只求着目前的计划,可以对付江苓嫣就好。 至于牺牲谁,或者是利用谁,婉凝也不在乎了。此时周围一片水雾,打起一层水汽。婉凝慢慢走到君颢身边,轻声道:“皇上,出行的吉日到了。万不可,耽搁了行程才是……” 这是婉凝看准了的时机,她就是要在这个时候。看看君颢对陈雪樱的态度,还有对这个云宏皇子的看法。这样,婉凝才可以把握君颢的心。她的话语,像是一片薄薄的云。 “纤云,让她跟着宏儿一起,住在钟粹宫吧,”君颢的心里,不是没有感情的。在面对云宏唤着的那声“娘亲”,君颢的记忆,飞回到了还是太子的时候。偶然之间,见到了云宏的母亲。 不过是一个小丫鬟罢了,都是年少时的懵懂,才会酿就这般后果。直到迁都的时候,先皇只带走了君颢。那个小丫鬟,也就被留在了辽源。也是很多年后,君颢才得知了这件事儿。 而今再见到云宏,已经是六年后了。云宏抱着陈雪樱的时候,君颢不觉心儿一动。如果要云宏做太子的话,必是要“嫡长子”才可。那么封了陈雪樱为后,要她抚养云宏,岂不是名正言顺。 何况看着目前的状况,云宏对这个陈雪樱,很是眷恋。中宫皇后必是要平民百姓,可以防止外戚专权的发生,陈雪樱也恰好符合了这个条件。一切顺理成章,只待一个名号。 只是眼下春耕大典在即,不可耽搁了。君颢又不好当众,流露出自己的主意。也罢,先让陈雪樱暂居钟粹宫吧。有纤云负责安排,至少也不会让云宏感到难堪和悲伤了。 当婉凝扶着君颢,走上马车的时候。纤云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此时何玉从旁悄悄走过来。冲着纤云使了个眼色,纤云转过弯儿来。原来此前说的,要云宏帮忙就是因为这个呀。 就是要趁着大典君颢出行之际,云宏唤陈雪樱为娘亲。如此一来,必会要君颢记忆深刻。而且,还会忆起往昔时间。那么,加上他对云宏的愧疚。必会依着云宏,封了陈雪樱为后的。 果然是一箭双雕之计,纤云慢慢的走向陈雪樱,严肃道:“而今皇上有旨,要你搬入钟粹宫。江苓嫣定会闻风而动,你要万分仔细小心。”于是从那一天起,宫斗便开始了无休止。 九州列土,有楚国叛变的陈国大夫,自立国度。在距离楚国和东麓遥远的东南边陲,建立了小小的陈国。定都阳城,而今已历经了六十多个年头。陈国虽小,却是强弓硬弩。 不过陈国到了这一代国君,自然是有些衰败的意味。去年与南方大国楚国沼泽一战,折损十万将士。自此之后,陈国再也没有还击之力。加上东麓趁火打劫,让陈国更是雪上加霜。 其实在陈国国君的眼里看来,只要保住陈国便可。他本欲想着帮助楚君颢复国,然后还可求得喘息的机会。谁知公主被害,让陈国上下人心惶惶。于是又要叫嚣着打仗,为公主报仇之类的话。 报仇自然是要的,只是眼下兵力太少,而且粮食又接济了东麓一部分。只有今年春天,让农人努力耕耘才是。梁玉珍本为公主的宫女,这会子恰好可以代为出嫁,到了陈国也可刺杀楚君颢。 当宫里上下已经为梁玉珍准备好了一切的时候,国君又要宫女,送来东麓的迎亲礼。看着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几十大箱物件。还有用红绸带,系着的各样礼盒,玉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倘或就这么嫁到东麓去,是不是以后,回不来了。国君告诉她说,只有行刺成功,才可有回国的机会。这么说来,玉珍有些伤感。她本以为国君会说些让她宽慰的话语,而今她明白,自己只是一枚棋子。 在那个时候,她就想着。就算是不为了公主,为了自己的自由。也要行刺成功,不可以失败的。“东麓使臣萧易寒,拜见公主千岁!”熟悉的话语,让玉珍有些始料未及。 她抬起头来的瞬间,确却是看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不是萧易寒还会是谁?就是自己的结拜大哥呀!是惊讶,亦或是恼怒。都不足以形容玉珍此刻的心情,大哥怎会,是东麓的使臣呢。 起初刚刚遇见萧易寒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珠宝商人。途径陈国的时候,是为了寻找商机而已。现在忽然告诉玉珍,他是东麓的使臣!玉珍愣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 怎么办,玉珍忽然想起,自己早就把自己去往东麓的计谋,告诉了萧易寒。也就是说,萧易寒定然是被派往陈国的细作了。他知道了所有,有关陈国内部的消息。 真傻,玉珍真是傻到可以。她怎么可以相信,萧易寒所说的那些谎言。什么珠宝商人,什么寻找商机。不过是萧易寒遮掩的手段罢了,不然怎会,对自己代嫁这件事儿这么上心。 “不用解释,”玉珍定了定心神,然后忽然变了一幅神色,“萧易寒,你隐藏的真够深的呀!假意探寻我的身份,跟我找寻公主……你敢保证,这一切不是你提前策划好的么?” 面对玉珍的质问,萧易寒本就无言以对。他早就会料想得到,这一天的到来。只是引来玉珍的误会,的确是让萧易寒有些愧疚。他是来探寻公主的不假,只是未曾想到,会发生这许多事儿。 他慢慢的坐下来,然后轻轻地敲着桌子。转而告诉玉珍:“信与不信,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我是东麓人使臣,自然是完成皇上交给我的任务。”这个时候,解释说得多了,反倒是有些无用。 夜色微微凉,拂动着宫苑里的水晶帘幕。守候在西纱窗下,品着一杯芳香的茶水。玉珍仿佛可以看到,桌案对面做着萧易寒。微笑的眼角,修长的十指轻轻举起茶杯,品着一味碧螺春。 很可惜,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留客饮那里,是萧易寒最先找到的公主。如果不是早有计划,怎会料到公主在留客饮。不管怎么说,萧易寒都是东麓人。不会和自己,是一心的。 对于玉珍来说,萧易寒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获取更多的秘密。现在出嫁在即,如果将萧易寒的阴谋说出口,会不会影响到两国的联姻。玉珍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与萧易寒共度年夜的情境。 那一天的大雪纷飞,她与萧易寒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天空中的烟花绽放。真的是一件,令人回味的记忆。在玉珍的生命中,她自小都是一个人长大。除了公主,她第一次感到开心和快乐。 好容易得到一个知己朋友,如今却被这样的欺骗,让自己分外恼火。她面对萧易寒的不肯多言,来回踱着步子,焦急的说道:“你哪怕,提前告诉我一声也是好的呀……” 只是萧易寒苦涩的笑着,夜色下的他略显内疚:“你若要将我供出,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你可曾想过,后果会是如何。”陈国必然向东麓讨要公主之罪,以萧易寒为人质。 只是这样的结果,相信玉珍不会看到的。思来想去,玉珍还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披了衣衫,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出公主府外。有风吹来,晃动着府门外的大红灯笼,有些凄凉。 现在的梁玉珍,是陈国的公主。再过上两天,就要嫁入东麓,完成她的任务。早在几天前,国君就交给她一把匕首。大婚的时候藏在嫁衣里,然后找一个机会,扎向楚君颢的心口。 匕首上是淬过毒的,沾血的话就会毙命。每每想到这样任务,玉珍就会浑身颤抖。她虽然性格豪爽,不输男儿之风。只是要她杀人,要她行刺东麓的皇帝,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可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公主,被东麓所害,她要为公主报仇的呀。为这个任务,玉珍连续几天都没有睡好。她看着月色下的牌匾,心里一阵凄冷。此时夜色深沉,她一个人走在街头。 是不是就这么走下去,就可以走出阳城,走出陈国。此时月上东山,笼罩着一片静谧安详。只可以听得到,虫儿鸣叫的声音,还有玉珍轻轻的脚步声。牌坊处,有士兵在巡逻。 可不是么,为了保证她顺利出嫁。国君可谓是费尽了心思,要她住进公主府,又派了许多侍卫保护她。是保护么,其实是害怕玉珍逃跑罢了。不论玉珍走到哪里,都逃不掉的。 她忽然想到了萧易寒,那个欺骗自己的大哥。也许有他在,自己就可以逃出去了。想到这里,玉珍忽然自嘲道,萧易寒本为东麓细作。说不定这会子,早就回了东麓汇报消息去了。 “萧易寒?”真是奇怪,方才还在想着他,怎么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玉珍正自疑惑,却看到了萧易寒将自己拉进了一条小胡同。他告诉玉珍,想要逃离,就乖乖地听话,出嫁。 月色下,玉珍望着萧易寒坚定的眼神。心里顿时所有的火气,全都消除了。跟在萧易寒身边这么久,怎会不知萧易寒的脾性。哪怕是萧易寒在骗她,她也有法子对付他。 第二十六回 江苓嫣恼羞成怒 燕婉凝贴心服侍 星辰起,云朵飘。暮色夜深深,高楼重掩对黄昏。水塘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长春宫的廊檐上,仿佛是人间仙境。拂过翠绿色纱帐,可以听得到江苓嫣将茶盏摔碎在地的声音。 怎会不生气呢,君颢准备春耕大典的事情,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直到昨儿个,出来散步的时候,才看见了宫苑里来回忙碌的宫女们。问了以后,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难怪,难怪她这几天,总是看不到君颢的身影。婉凝也跟着去了,听说是要半个月之久。更为可气的是,那个云宏皇子竟然唤陈雪樱为“娘亲!”君颢临走前,特意要她搬入了钟粹宫! 一个刚刚入宫不久的秀女,才只过了第一轮拣选。就如此深受重视,从寂寥的永巷搬了出来。是君颢的意思,还是他有意在瞒着自己,亦或是婉凝和何玉她们之间的什么计划。 桌案上的烛火微微晃动着,江苓嫣气呼呼的来回走动。她费尽心机,帮助君颢复国。没想到,君颢竟然是这样回报自己的。按照这样的思路,半个月后的陈雪樱,必然会封为皇后的。 事情已然很明显了,云宏是君颢唯一的小皇子。大约是愧疚,方才要对云宏这么好吧。如今云宏已经搬入上书房读书,听说选的老师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江苓嫣的心里,甚是明了。 有的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君颢还在意她叛国的事情,所以才会如此不理会自己。哪怕是平日里来长春宫走动,也不过是形式罢了。或者在江苓嫣看来,都是做做样子而已。 饮茶的时候,茶水里浮现出君颢和婉凝的身影。她立刻柳眉倒竖,狠狠将茶盏摔碎在地。燕婉凝,早知如此,可就在玉池杀死算了。留在现在,对于江苓嫣来说没有多少好处。 何况关于陈国公主被害的事件,还有七药香的缘故。都在江苓嫣的脑海挥之不去,她不可以轻举妄动的。如果惹了婉凝的话,指不定婉凝会说出这件事儿来。就算君颢不理会,陈国必不会放过自己。 陈雪樱,江苓嫣此时应该去看看这个女子了。在她身上种的蛊毒,已经有半年多了。想来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陈雪樱就会因为没有解药,而浑身溃烂而死的。如今之计,不如去看看她。 如此这般想着,江苓嫣便从小抽屉里,拿出一只小白瓷瓶。然后藏在袖子中,这才披了披风,前往钟粹宫。她倒是要看看,此时此刻的陈雪樱,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记得以前的陈雪樱,应该叫做陈绍萍吧。看到自己的时候,总会躲着自己,或者是干脆不予理会。还真是时过境迁,江苓嫣从未想到,陈绍萍的命运会如此。大约是,她的命吧。 站在石拱桥头,江苓嫣可以看到柳树旁的钟粹宫。那里此时灯火通明,看样子应该是还在整理中吧。倒不如明天来得好,江苓嫣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从屋子里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宫苑里的水塘很大,环绕着假山太湖石,将整条长廊分割成许多小巧的角落。几座小亭子,恰到好处的兀立在那里。夜里的时候,水面晃动着的涟漪,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 尽管隔着一道回廊,江苓嫣还是清楚的看到。从钟粹宫出来的人,除了陈雪樱与何玉之外,就只有那个云宏皇子了。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小皇子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有什么事情。 看着他们说笑的样子,江苓嫣越发觉这心里堵得慌。直到何玉打着灯笼,送了云宏皇子离开的时候。江苓嫣才从桥上跑下来,一个箭步拦住了陈雪樱。月色下,陈雪樱被吓了一跳。 尚未来得及给江苓嫣行礼的陈雪樱,便被江苓嫣甩了一个巴掌。末了,还被江苓嫣破口大骂:“是不是你教唆的小皇子?哼!想要做皇后,抚养小皇子,对么?陈绍萍,我会将你的身份,告诉皇上的——” 还是那个软弱的陈绍萍,她被江苓嫣如此吓唬。竟是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声音也有些低沉:“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也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小皇子还小,需要得到娘娘的教诲……” 她的声音很小,小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了。早晨的时候,何玉就派人去接自己。那个时候,陈雪樱就不愿意过来。她只是想着,如今君颢和婉凝都不在宫里,如何面对江苓嫣呢。 才不过一天的时间,她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被江苓嫣或打或骂,陈雪樱此时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君颢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本就是宫里的萍贵人,却要靠着易容入宫。 如果这件事儿被君颢知晓,怎会理解她的苦心。必然会怀疑,她有另外的心思。何况她杀死了元汐月,又身染蛊毒。种种罪状,君颢定不会放过自己的。陈绍萍只希望,江苓嫣会放了自己。 就像何玉所言,婉凝已经拿捏住了江苓嫣的把柄——陷害陈国公主。只是可惜,此时婉凝不在宫里。也就是说,江苓嫣不论做什么,婉凝都不会知道的。陈雪樱的眼眶里,瞬息聚满了泪水。 “你不用在这里装可怜!”江苓嫣鼻子里冷哼道,“本宫只是气恼,并不知道你和小皇子的事情。现在你既然都说了是皇上的意思,那本宫也不予追究。只是有关皇后一事——” 提到“皇后”二字,陈雪樱更是连连叩头。此时陈雪樱宁愿违抗圣旨,不做什么皇后娘娘。也不要得罪江苓嫣,以前在宫里好歹是个贵人。现在,陈雪樱什么都不是了。 看着昔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陈雪樱,在对自己不停的叩拜。江苓嫣甚是得意,不过她还是担心,婉凝会说出那件事儿来。倒不如现在,尽快拿个主意的好。一只小白瓷瓶,晃动在陈雪樱的眼前。 “只要你吃了它,本宫就辅助你做皇后,”江苓嫣附耳轻声道,“你必须要听本宫的话,本宫才会给你解药……”她看到陈雪樱面色发白,额上渗出了汗水,不觉轻轻抚着她的小脸。 即便是婉凝有了自己的把柄,江苓嫣也会拿陈雪樱为人质的。两相互为牵制,先将婉凝除去再说。那个时候只待陈雪樱一死,那么后位自然就是她江苓嫣的了。想到这儿,她微微露出笑意。 湿漉漉的空气里,氤氲着花香的味道。飘散在空中,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回忆。从京都通往大青山的官道上,是去往春耕大典的车队,浩浩荡荡,旗帜飘扬。 中间靠前面的车子,便是君颢所乘坐的马车了。车子唤作“温车”,是可以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调节温度的。里面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的是用作办公之所,后面的部分作为休息的地方。 因为路途遥远,单是去的时候就需要四五天的时间。所以君颢仍旧在车子里面批阅折子,然后随时注意京都的变化。婉凝照例,与君颢同处一辆车子,负责端茶递水。 小小的火炉上,温着一壶淡淡的香茶。窗外有风吹过,将天边的那朵云,吹得左右摇晃。有丝缕的阳光透过木格窗子,折射出一曲温婉的韵调。到底日落后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凉。 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此刻慢慢回转开来。婉凝跪坐在绣花软垫上,静静的端起那壶香茗,熟练而又仔细的用茶水,冲洗着那只小小的茶盏。然后轻轻地放在一旁,用架子夹起那只茶盏。 另一只托盘上,是已经冲洗好的茶盏。两只遥遥相对的青瓷花茶盏,轻拈起两片栀子花瓣,放在茶水上面,于是蕴含着春的味道的茶水。已然被沏好,端到君颢面前的时候,夹杂着一份春的温度。 君颢慢慢放下毛笔,然后接过婉凝递来的茶水。单只看了一眼,便被栀子花瓣的味道所沉醉。许是好久,都未曾见到栀子花开了。此刻淡淡的盛开在茶水中,仿佛是久远的回忆。 轻轻抿上一小口,茶韵的幽香夹杂着栀子花瓣上的露水。清新雅致,脱俗清淡。茶水在唇齿间滑过的瞬间,顿觉齿颊留香,沁人心脾。一路的舟车劳顿,此刻消失的毫无影踪。 一旁的婉凝,看着君颢露出满意的神色。不觉放下了心,自从昨儿个离开京都。一直看到君颢皱着的眉头,大约是还在为云宏皇子和陈雪樱的事情烦忧吧。纵然婉凝妒忌,却只好暂且忍着。 她一直在劝告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又或许,何玉和纤云两个人,可以在宫里为自己的事情忙碌着呢。在这说来,陈雪樱不是中了蛊毒么,活不了多久了。 此时此刻,绝对不可以出任何岔子。就是这次春耕大典,婉凝也万不会想得到,君颢会带着自己前行。“怎么以前在宫里,从未听说什么春耕一事呢。”玩有些疑惑不解。 “每三年一次,”君颢轻声回道,“你入宫之前的三月,已经举行过了的。”难怪,难怪婉凝不知道呢。她还以为,是不是君颢又在欺骗自己。就像是关于那个小皇子,婉凝一点影儿都不知道。 忽然,车子慢慢的停了下来。但听得外面王连英的声音:“公子,这会子起了雾气,咱们不如到前面的客栈暂且休息一晚吧。”原是如此,婉凝听了,便起身下得马车。 远远望着前方的路途,的确是有些潮湿的雾气。“王公公,这里还有多远才到?”婉凝只坐了一天的马车,就觉着浑身的骨头都软了。此时王连瑛正在招呼着众人,忙着到客栈准备房间。 这是一处安静的小客栈,牌子上挂着“小二家”三个字。灯光有些昏暗,可在此处看来却已是分外温暖。王连瑛在前引路,带着君颢和婉凝上了二楼。走过长长的廊子,便是几间敞亮的房间。 推开门子,看着里面的陈列布置。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那盏不知有多少年月的灯烛。床铺上,是干净整洁的被褥。这样的场景,让婉凝不觉想起了在玉池人家的日子。 同样的不知,同样的房间。只是地点不一样,此番出来的目的也不同。王连瑛笑着说道:“如今夜色深沉,老奴也不便打扰店家。这一间房子,公子就请住着,姑娘随老奴住在下面的柴房就好。” 想想也是,客栈本来就小,而今找到这样一件上房,也算是不容易的了。本来去往春耕大典的路途上,也不便打扰百姓。婉凝知道这个道理,便动手为君颢整理需要的物件。 很快,王连瑛已经吩咐了店家,做了几叠清淡的小菜。然后便退了下去,婉凝从随身带的小木盒子里。拿出一根银针,将每样饭菜都试了一遍。方才放心的将筷子交给君颢。 “坐下来一起吃吧,”君颢一面盛了一碗米粥,一面递给婉凝。看着这碗米粥,婉凝忽然感觉自己很是幸福。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有些晕眩。似乎在宫里,君颢从未这般对待自己。 就是前年的时候,她和君颢一起守岁。看着满天的烟花绽放,吃着君颢亲手包的饽饽,感觉心里热乎乎的。平常的日子里,也只是自己对他照顾有加,君颢对自己的好还是第一次。 是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才会不记得他的好。在后来的日子里,婉凝常常会与青鸾讲起自己的故事。一点一点的平铺开来,琐碎的小事让婉凝忽然明白,原来君颢一直都在关心自己。 比如她挨了板子,君颢给她的“枫露药膏”。比如她不会读书写字,君颢要她在三天的时间内,学会《青莲诗集》。比如守岁的时候,他亲手包的饽饽。比如在玉池,他时刻守在自己的身边。 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开皇宫,还是君颢把自己追了回来。君颢不像温婉的君琰,总会触到自己的心事。也不像优雅的萧易寒,什么事都替自己着想。君颢只是不善言辞,总在平常的日子里,给与自己最真的关怀。 想到这里的时候,婉凝不觉轻轻的笑出了声儿。这么说来,她与君颢走过这么长的路途,也还算是患难真情了。“在笑什么呢?”君颢看见婉凝的眼角,透露着开怀的意思。 好像是,许久都未曾看到婉凝的笑容了。当初想着婉凝身为御前,自然要跟着来的。也算是散散心,如今看来君颢是对的。不知道婉凝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得到她很快乐。 之前在宫里,因为隔着长春宫,隔着江苓嫣。还有那么多宫规,君颢总觉对婉凝亏欠太多。有的时候,他不肯告诉婉凝自己的事情。其实是怕婉凝担心而已,并未想到误会这层意思。 而今走出皇宫,不只是君颢,就连婉凝也觉着心神开阔了好多。“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出来呢,”君颢还是有些害怕,毕竟半个月后,萧易寒就会带着陈国公主和亲来了。 到那个时候,婉凝还是会选择与萧易寒一起的。当初的拒婚,不过是太过突然了吧。君颢是害怕,婉凝答应了萧易寒的求婚。这么久的相处,让君颢对婉凝有了依恋之心。 第二十七回 于纤云精神恍惚 楚君颢吐露心声 三月的桃花开了,十里桃花,灼灼其华。远远望去,一片粉色的云霞。笼罩在宫苑的悠悠深径,仿若一层薄薄的梦。一场细雨过后,花瓣花瓣上,点缀着几滴晶莹的露珠。 这天纤云无事,便沿着廊檐下的小径闲来散步。自从青鸾过了月子之后,原越发的安静了好多。如今已经三个月大的青鸾,已经会对着自己笑了。一对儿明亮的眼眸,透露着伶俐。 许是缘分,许是孩童的天性。每天午后时分,楚云宏总会来到正阳殿。或是拿着一只拨浪鼓,或是拿着一只玉佩。与青鸾说话,逗得青鸾微微笑着。纵然青鸾听不明白,可是看着确实很快乐。 那个时候的纤云,怎会想得到,她的女儿青鸾与楚云宏之间,有着一段剪不断的情缘呢。也是步了婉凝的后尘,做了一个御前侍女。在正阳殿总领其他侍女,此后再也没有走出深宫半步。 本来纤云是想着,等到青鸾十岁的时候。就带着青鸾去往边关的镇远县城,去找寻她的父亲。只是纤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在青鸾出生的那一天,端木康就已经病逝了。 还是那天散步的时候,偶尔走到了正阳殿的厅堂。纤云就想着,婉凝走了这许多天。殿内应该很是零乱吧,纤云出于好心,便轻轻走过去准备收拾一番。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了一封信笺。 是压在书册的下面,想来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信笺吧。纤云想着,应该是没有收拾。不知为何,拿在手中的这封信件。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儿,“边关柳子煜上书,”七个字让纤云的心头一震。 是了,当初端木蓉离开京都的时候。柳子煜也把京都的官儿辞了,跟着端木蓉去了镇远。端木康也在镇远的呀,会不会他们两个已经见过面儿了。这封信是柳子煜所写,应该有端木康的消息吧。 颤抖的手儿,终是抵不过内心的思念。纤云还是慢慢的抽出了信笺,展开满是字迹的纸张。看着柳子煜清丽干净的字体,纤云越发的渴望,里面会提到有关端木康的只言片语。 “镇远县丞端木康病逝,特请皇上旨意——”终于,纤云在最后一行看到了这么两段文字。是自己看错了么,纤云犹自不信。她又重新看着那行文字:“端木康病。” 端木康,病逝。怎么可能,纤云如何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都已经三个月了呀,照理来说。自己作为端木康的未亡人,也应该,得到朝廷的通告才是。难道是,难道是皇上故意在隐瞒。 可是又在隐瞒什么,还是因为端木康是篡位之人。是他自己活该,还是根本就不屑于说与自己呢。纤云拿着信封的手,有些颤抖。风儿一吹,将那张纸吹落在地,一地凄凉。 下雨了,三月的春雨绵绵。将窗外的桃花点滴打湿,仿佛是一帘幽梦。纤云隔着窗子,似乎看到了微笑着的端木康。他站在桃花树下,伸出手来向纤云打招呼,这般熟悉。 午后的雨渐渐的消散,黄昏后的夕阳重新出来。将世间万物,渲染成一片金色。就连含苞待放的桃花,也被涂上了淡淡的黄色。偶尔可以听得到,桃花微微叹息的声音。 自己是怎么,从正阳殿出来的呢。纤云不知道,她只觉着浑身麻木。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夫君端木康怎么会病逝。当初说好的,以十年之期为约定,她就会见到端木康的呀。 是不是楚君颢暗里做的手脚,他害怕端木康在镇远起兵,这才先下手为强的。纤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不告诉自己。就连婉凝,也从未说起过。 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越发强烈起来。纤云紧紧捏着那封信笺,然后静静的收好。她要等着楚君颢回宫,然后亲自质问他。真是好笑,他身为一国之君,要处死一个人非常简单,怎么会对自己说呢。 那就问婉凝吧,毕竟是自己的主子,也是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她应该会告诉自己真相的,纤云如此想着。可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婉凝是站在楚君颢那一边的,若要说早就说了。 还是因为,其中有不得已的苦衷。纤云此刻的脑子乱乱的,忽然,她的眼睛瞥见了“柳子煜”这三个字。既然这封信是柳子煜所写,那么就问柳子煜好了,他一定会知道的。 不,不行,还是不行。柳子煜虽然辞官离开京都,但是到底是忠心与楚君颢的。就算是真的,柳子煜也不会说的。这可该怎么办,纤云拍着自己的脑袋。却又听到,屋子里传来青鸾的哭声。 “鸾儿不哭,”纤云搂着女儿不停地哄着,大约是听到了父亲的死讯。青鸾这才有所感触吧,纤云不觉心里分外难过。她忽然觉着,宫里连一个自己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他们为了某种权利,还有应得的好处。都不肯告诉自己真相,端木康好好地。怎么会“病逝”?宫里给验尸了么,端木康被埋在何处。所有这些问题,纤云都是一片迷茫。 她甚至是希望,此刻立刻飞到镇远去。她要亲眼看到端木康的尸身,自己也好放心不是。好吧,这就离开皇宫,到镇远去。她打定了主意,便动手收拾起行礼。 “云姑姑!”是楚云宏的声音,但见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探着小脑袋瞧向这里。然后一蹦一跳的来到纤云面前,手里拿着一只尚未开放的桃花。准备送给青鸾,让青鸾开心。 楚云宏轻轻走到青鸾身边,看到了睡熟的青鸾。不觉转过身子,将桃花插在了瓶子里。这才注意到,纤云哭得红肿的眼睛。云宏忙问是何缘故,在他看来云姑姑从未伤心过呢。 “沙子进了眼睛,”纤云忙试了试眼睛,方才勉强笑着,“奴婢替鸾儿谢谢你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鸾儿,就托你照顾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着有些冒失。 毕竟云宏是皇子,怎会照顾一个奴婢的女儿。没想到云宏爽快的答应了,他拍着胸脯坚定地点头:“云姑姑放心!宏儿定当完成任务!”他认真的样子,把纤云都逗乐了。 早晨的雾有些寒凉,甚至于在道路两旁的树枝,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当马车颠簸着五天的路程,终于来到了大青山的行宫时。婉凝终是忍不住,才一下马车就呕吐起来。 从昨儿晚上开始,婉凝就觉着浑身不舒坦。脑袋晕乎乎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晚间吃的一点儿米粥,这会子全吐了出来。就连眼眸之间,也充斥着泪水。浑身上下,酸软无力。 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君颢,轻轻的抚着婉凝的后背。然后又关切的拿来一只绢帕,为婉凝擦拭嘴唇。紧接着,又递来一杯茶水。只是婉凝此时吐得厉害,哪里顾得上喝茶呢。 君颢便轻轻的为婉凝捶着后背,然后不住的为她擦拭额角的汗水。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觉着稍稍好受一些。她抓着君颢的手,然后慢慢的站起身子,头脑之间渐渐清晰。 此时王连瑛早已是搬来了两只小凳子,连同君颢一起,扶着婉凝慢慢坐下来。看着婉凝慢慢的平息下来,君颢这才递过一杯茶水:“漱漱口,或许会好受一些。”平淡的话语,在婉凝听来甚是温暖。 漱过口之后,婉凝方才接过另一杯茶,慢慢的饮下。只是觉着口腔内一股子茶香,幽香扑鼻。看着婉凝好转的神色,君颢也放下了心。他指着远处小巧的飞檐,说道:“那便是行宫了。” 每逢三年一次的春耕大典,历代帝王都会在此留宿。所以便在高祖时期,修建了这处殿宇。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可以看到两旁盛开的桑树嫩芽。如今时值暮春,桑叶很是鲜嫩。 转过一条小溪,便可以看到宫殿的匾额:“落桑宫”。自然,这三个字的意思,也是映着两旁的桑树而起的名字,应该是寓意着来年丰收的好年景吧。跨过宫殿大门,便可以看到许多的回廊。 这些回廊将各处殿宇,一一分割各处。中间环绕着一池春水,水池处的小小假山,倒是颇有意境。沿着回廊往东边走去,再穿过一道洞月门,便是正殿了。“勤勉念农”四个大字,泼墨而出。 因为念着婉凝的身子,所以君颢便先带着婉凝,去往内苑的房间休息。是一间小巧精致的卧房,就连房门上,都挂着好看的流苏。风儿一吹,流苏上缀着的铃铛,丁零作响。 相传,这个房间本是高祖皇帝为了心爱的徐贵妃所建。只是年月久了,自然也就荒废了。去年冬天的时候,商议着要来此处,也就派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推开门子,婉凝可以看到盛开的栀子。 窗台上的栀子,安静的绽放。桌案上,放着一只三足鼎立的小香炉。炉内散发着淡雅的栀子花香,笔墨纸砚氤氲在这份甜美中。一只小小的书架,简单的放了几本古籍诗集。 看到这样的摆设,婉凝的心里一阵欣喜。仿佛是看到了正阳殿的样子,还有她最喜欢的栀子。她不觉慢慢走近桌案,伸出手来缓缓抚着这些精心准备的笔墨,心头一阵感激。 “可还喜欢?”君颢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沉浸在喜悦中的婉凝,连连点头:“不过是出来几天,皇上对凝儿这般上心……”虽是小小的埋怨,却充满着甜甜的欢喜。 夜色随着夕阳,慢慢的没入山头。最后一抹余晖,也在大青山的山峦处,点染一些灰黄的印记。经过短暂的休息,婉凝方觉着有些精神头。她照例熬了米酒,端到君颢的房间里去。 为了方便照顾君颢,婉凝的房间就在君颢隔壁。只要推开窗子,就可以看到君颢伏案读书的样子。为这件事儿,婉凝在心里偷偷的开心了好久。倘或在皇宫,也是这样安排,该有多好。 “早些休息吧,累了一天,”君颢看着婉凝站在旁边,不觉关心的说道,“明天还要起五更呢。”这是典礼的规矩,大典的第一天。是要采集山谷中的溪水,为帝王斋戒沐浴。 等到了第二天,才是正经的典礼开始。所以一般来说,五更天的溪水最是纯净。婉凝的任务,就是到山间去,收集溪水。然后还要去采集一些野菜,要君颢来吃,寓意“与民共苦”。 还是临出宫前,王连瑛告诉婉凝的。为了安排好这次典礼,婉凝必须认真做好每一步。累一点没关系,她只想着给君颢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让君颢只记住她的好,只能记住她一个人。 听着君颢说这句话,婉凝露出款款笑意:“离开了皇宫,皇上也要放松一下了。一路奔波来此,理应早些就寝。”她一面说着,一面动手去收拾床铺。点染熏香,放下纱帐。 这些活计婉凝每天都在做着,只是如今离开皇宫,感觉有些不一样。这里的床铺似乎更加贴近乡野人家,推开窗子望去。是一大片需要耕种的田地,淳朴,让人更觉亲切。 正当她才要铺完床的时候,却被君颢的一双大手,轻轻地揽住了腰身。一股温热的气息,充斥在婉凝周身。以前君颢从未这般对待自己,只是一个眼神,一句关心的话语而已。 如今忽然被君颢这么搂着,婉凝反倒是觉着浑身不自在。她想要挣脱开来,却被君颢搂得越紧。“皇上别这样,”婉凝低声道,“若是让王公公看见了,可就真不好了……” 不知怎么的,婉凝说的话音越来越小。她只觉着耳根子,在君颢呼出的热气中越发发烫。她听见君颢贴着自己的耳朵,这样说话:“凝儿似乎,很是怕朕呢……” 这句话在婉凝听来,有些轻飘飘的。她被君颢环在手臂中,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不是婉凝一直盼望着的么,怎么如今有些抵抗。是不是因为,自己刺杀秀女入宫的事情怕被发现。 还是因为,自己和江凌嫣、何玉以及纤云所做的事情,包括利用楚云宏的事情,早已被君颢洞穿了。婉凝此时的心里很乱,自然是不敢抬头的。当君颢慢慢的放开婉凝时,婉凝顿觉浑身一软。 “既然如此,你去休息吧,”君颢背起手,站在窗子下的话语有些冷淡。好像是自己,惹了君颢一样。这不是婉凝的意思,她咽了口唾沫,然后尽量不去想那件事情。 当她站在君颢身旁的时候,可以看到月色流过的瞬间。每一寸痕迹,都在刻下每一段回忆。“凝儿为皇上更衣——”婉凝扬起头来,看着君颢的眼眸间,透露着一份释然和快乐。 第二十八回 江苓嫣又出计谋 梁玉珍出嫁东麓 晴朗的天空中,随意的飘洒着几缕白云。没有一丝风,枝头的鸟儿也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好个美丽的春天!长春宫内,苑子里的栀子开的正好,江苓嫣正拿着小水壶,为栀子浇水。 有一寸薄薄的阳光,透过云层照映在这片安逸的旧时光。晃动着的日影,把江苓嫣窈窕的身材,完美的笼罩在日晕下。像是天宫仙子,又像是缥缈而来的栀子花仙。 还记得那时的江苓嫣,十四岁入宫成为才人的时候。很快便在宫里得到了一片喝彩声,她不仅为人大度体贴,还颇通文墨。这样的文采,自然很快便升到了昭仪的位置。 只不过有一点,江苓嫣忘却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组训,尽管她读书识字,却也依然得不到皇后的宝座。于是四年就这样匆匆而过,江苓嫣自然在话语中,有诸多的不满。 也罢,至少她保住了性命。还是一个九品昭仪,还住在长春宫。楚君颢虽然没有说些什么,可是江苓嫣心里明白。自己若不是失败,怎么会让东麓变得风雨飘摇,她开始有些后悔起来。 本以为回宫后,楚君颢会念着她的好,会有所改变的。哪里知道一切没有变,大选秀女的名额中,会有陈绍萍!怎么当初,没有要她死呢。江苓嫣正在胡乱想着,却听得蝶儿的声音。 “陈国的车队才刚出发,”蝶儿打探了消息,这会子陈国派来的公主,才刚刚离开陈国罢了。要走到京都,至少还要十几天的功夫。这样最好,也好让江苓嫣腾出手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这其他的事情,自然是有关纤云的。她听说纤云准备离开皇宫,去镇远找寻夫君。把她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了楚云宏。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江苓嫣披上披风,决定到正阳殿走一趟。 一路春风拂面,江苓嫣的心里甚是舒坦。宫里没有了纤云和婉凝,就好像是挣脱开了枷锁,想要做什么都可以。跨过一道穿水回廊,便是正阳殿的偏殿了。廊檐上静悄悄的。 江苓嫣也没有让通报,便掀开帘子轻轻走进去。抚开一道纱帐,看到了正在熟睡的青鸾。也是怪了,纤云走了之后,怎么也不找个宫女照顾孩子呢。唯有淡淡的香炉,散发着缥缈的熏香。 纤云的这个女儿,还真是可爱。粉嘟嘟的小脸儿,长长的睫毛。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一个美人胚子。江苓嫣入宫五年之久,没有子嗣的她,自然是特别渴望有一个孩子。 大约是出于母性的爱怜,江苓嫣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青鸾的小脸。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乖巧。不经意之间,她的眼睛瞥见了青鸾的脖子上,正是挂着一块儿翡翠玉。 翡翠玉,可不是皇家之物么。轻盈润滑,通体雪白。江苓嫣拿在手里看了半晌,方才想到一个人的名字:楚云宏。必然是他送的了,不然还会有谁送,楚君颢恨都来不及呢。 夜静谧,偶尔有几声虫子的叫声。很快,又什么都听不到了。蝶儿刚刚铺好床铺,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赶忙迎过去看,却是楚云宏皇子。她忙行礼,然后沏茶。 可是谁知道,楚云宏满脸不悦的问道:“上午的时候,昭仪娘娘可是去了正阳殿?”“怎么了?”蝶儿有些疑惑不解。不知道这么晚了,楚云宏忽然问这些作什么。 “快让她出来!”楚云宏似乎怒了,冲着蝶儿大声吼道。蝶儿看着这个十岁的孩童,不觉为他的气势震慑住了。似乎在楚云宏的身上,有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像他的父皇一样。 正在蝶儿不知怎么办时,却听到身后传来江苓嫣的声音:“不知皇子殿下,找本宫有何事?”蝶儿赶忙退下沏茶,屋子里此时只剩下了江苓嫣和楚云宏,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江苓嫣慢慢的坐下,品着茶水。也不予楚云宏让座,只是慢悠悠的问着:“殿下这几天,读书可是长进了?皇上临走之前,可是吩咐了本宫,要好好督导殿下呢——” 很是明显,江苓嫣这是在套近乎。上次在宫门口,楚云宏认作陈雪樱为母亲。偏巧陈雪樱又是婉凝安排的,可见她们早就做了安排的。江苓嫣本想找楚云宏,没想到他倒是自己来了。 毕竟自己没有子嗣,若是将楚云宏收为养子。不管最后做不做太子,都可保证自己不被殉葬。在这说来,即便是陈雪樱提前拉拢了他,可最后还是要死的,得利者自然是自己。 只是江苓嫣没有想到的是,楚云宏此番前来,是问罪的。下午的时候,青鸾就发起了高烧。请了宫里的许多御医,用了许多法子,方才降下温度。楚云宏来到正阳殿的时候,都说只见了江苓嫣。 “这倒是纤云的疏忽了,”江苓嫣故意提起这个名字,然后说道,“本宫去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你说纤云怎么不找一个人看着孩子,若是出了事儿,可又怎么办呢?” 听着江苓嫣自语了这么些话,楚云宏的怒气消了一点。到底是小孩子,他把纤云离开皇宫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最后还抱怨着:“这几天莲衣生了病,托我照顾的,我……” 一旁的江苓嫣看着楚云宏的自责,不觉在心里偷着乐。这个孩子还真是对自己,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呢。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她上前安慰着楚云宏,希望他可以不用那么难过。 当初纤云在王府的时候,就是莲衣一直在照顾她。而今纤云走了,就留下了莲衣。都是西戎人,本不该留在宫里的,不过是看在青鸾小罢了。此时江苓嫣的心里,又生出一个主意。 “你可知,青鸾是什么人?”江苓嫣低声问道,“她母亲纤云,原是西戎王爷端木康的妃子,后来西戎作乱京都,被你父皇铲平。处死了端木康,纤云便打算为她夫君报仇的……” 看着楚云宏听得认真,江苓嫣不觉继续说下去:“她留下这一个女儿,就是希望迷惑你。好等到青鸾长大了,为她父亲血刃仇人。十年为期,纤云会与她女儿在京都里应外合。” “果真如此?”楚云宏看江苓嫣讲的这么详细,不觉回味着这几天纤云的举动,有些半信半疑。十岁的他,又怎么会想得到,这些都是江苓嫣挑拨离间的呢,他终究还是信了。 陈国平和十年,东麓元和三年四月初一。梁玉珍代替公主,出嫁到东麓为妃。是年只有十八岁的玉珍,含泪告别了自己的故土。那一天天气阴沉,看样子像是要下雨。 出嫁的车队从宫门口,从宫门口,一直排到了十几里外。每一辆车子上,都是朝廷给玉珍的嫁妆。珠宝美玉,绫罗绸缎。还有许多的宫女太监,一一排着队在旁等候。 远远望去,还真是气势恢宏。此时玉珍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任凭宫女为自己装扮。菱花镜里的自己,眉如远山,肤如凝脂。一只凤头冠上,缀满了细碎的珍珠和数不清的宝石。 很快,宫女为玉珍放下凤头冠上的红纱。然后扶着玉珍走出房间,于是外面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口呼“公主千岁——”的口号。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玉珍只觉着可笑。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却是为了家国的利益,代替公主远嫁东麓。若是在宫里的话,只要等到了二十岁就可以出宫了。好容易再等两年,就可以离开这座华美的坟墓。 可是世间之事,又有谁能够预料得到呢。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有被当做一件替代品,一件政治的牺牲品。就连从小视自己为姐妹的公主,也从未来看过自己一眼。 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说抱怨的话么。在玉珍看来,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她本想逃脱,却在黑夜当中,遇到了萧易寒。那个欺骗了自己的男子,他硬是将自己送回了宫殿。 说好的要帮助逃脱呢,算了吧,萧易寒本就是一个东麓的使臣。怎么会想到帮助自己,大约是自己太过多心了。她被宫女搀扶着,拖着沉重的礼服,一步一步的走向婚车。 隔着透明的红纱巾,她期望可以看到萧易寒的身影。除了公主以外,萧易寒是自己的结拜大哥呀。不管怎么说,此时也唯有萧易寒才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四周的景色,一片绯红。 梁玉珍在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宫。被派遣到公主身边做侍女,一直到现在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从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滋味,她一直都生活得很快乐。虽是侍女,却也依然自得其乐。 下雨了,丝丝缕缕的雨。在天地之间,交织成一片透明的珠帘。玉珍仰头看着天,似乎感觉苍天在为她流泪。她想哭,却还是忍住了。她不想被其他人看见,故作欢笑。 回眸,最后一眼看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便再也没有回头。当玉珍坐进那辆婚车的时候,她在陈国的日子也将结束。只是这段旅程,才刚刚开始,在东麓的皇宫。 “公主出嫁,车队启程——”随着宫人一声高高的音调,玉珍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马车朝着东边缓缓前行,车轮子开始慢慢的转动,承载着玉珍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 或许是压抑的太久,或许是舍不得陈国的一切。玉珍伏在自己的双膝上,开始小声的呜咽起来。泪水沾染了衣襟,沾湿了发梢。精心装扮的容颜,也渐渐的枯萎起来。 细雨绵绵,飘洒在那层厚厚的芦苇荡中。玉珍轻轻掀开马车上的绣花软帘,看到此时周围的大片土地,都已经开垦过了。大约是下雨的缘故,农田上看不到一个农人。 反倒是那些青山上有些淡淡的绿意,似乎这场春雨,就在召唤春天的到来。偶尔传来几声杜鹃的叫声,玉珍更觉心里难过。她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这样一句诗:“杜鹃啼血猿哀鸣。” 好像,更加符合自己的心情。这个时候,车子应该已经离开了阳城吧。其实玉珍自从进了宫,除了跟随公主外出游玩的时候,再没有出过阳城。她也只是听说,阳城郊外,有一片芦苇荡。 阴雨天气下,刚刚发芽的芦苇,顶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立在水塘旁边,看着颇有一种水墨江南的味道。淡淡的云层,很快被那轻软的阳光穿透。于是半空中的阳光,被雨水折射成了彩虹。 真是好看的景色,不知道到了东麓以后,还会不会欣赏到这样的美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的玉珍从来不担心这些问题。她只是想着,如何照顾好公主就可以了。 她不觉长长的吁了口气,恰在此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看公主的样子,大约是很疲倦了。不然咱们停下歇一歇如何?”是萧易寒的声音,听着很是柔软。 玉珍缓缓放下帘子,她不想看到萧易寒。如果不是萧易寒,自己或许那天晚上就会逃离了。现在可好,随了萧易寒的心意。让自己承受这样的苦痛,玉珍可谓是有苦难言。 “你不是替公主打抱不平么?”萧易寒拿着一壶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看得出来,玉珍是有许多的怨言。好像是,一直埋藏在心里。而今被萧易寒这么一问,玉珍不觉皱了皱眉。 当初听说公主被害,玉珍自然心里愤然。只是她不曾想到,国君会让她代嫁!理由是要为公主报仇,玉珍最是合适。公主没有什么表示,那一刻,玉珍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儿。 是不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被当做一件物品。公主需要自己的时候,就用着自己,不用自己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不然,自己到出嫁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公主露面。 所以玉珍打定了主意,既然他们这般对待自己,那么就离开陈国好了。只是想到以前,公主照顾自己的场景,玉珍还是有些不舍。她一直都在想着,公主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还想着报仇的事儿么?”萧易寒递过来水壶,看着玉珍零乱的妆容,不觉轻声说道,“你自己选择的路,就不要后悔。”她的这句话随口说着,却让玉珍听着很是受用。 一路上走来,玉珍都在细细的回想着往昔的场景。公主比自己大一岁,常常待自己如妹妹一般。公主生性软弱,都是自己出头为公主说话的。难道十年的相处,还换不来一次临别相送么。 “除非是公主,根本就不想出嫁,”玉珍的话语淡淡的,却带着几多无奈,“她是愧对于我,才不肯出来相见的。”如果玉珍记得没错,七药香的毒素,只是暂时的。 何况那本不是什么毒药,几天便可恢复常人。公主不肯出嫁,自然会找出许多理由的。但愿,但愿是玉珍自己多心了吧。此时雨完全停了下来,玉珍可以看到身后的阳城,渐渐迷离。 第二十九回 四月初春耕大典 正阳殿精心算计 四月芳菲尽,雨落桃花开。碎玉琼林处,几点东风来。大青山谷溪水潺潺,野花遍野。鸟儿在枝头鸣叫,唤醒着一季的黎明。玉阶上铺着一层鲜红的地毯,一直蔓延到山脚下。 坐着一乘小轿,往东南方向又走了几里地。方才到达祭祀的场地,远远望着,一处高高的祭台兀立其间。上面插着许多彩色的旗子,随风飘扬。周围有许多的文武官员,还有许多的百姓围观。 下得轿子来,侍女为婉凝理了理云鬓。婉凝这才迈着轻盈的步子,随着王连瑛的指示,前往祭台的另一侧。此时天气晴好,云朵儿飘零。婉凝环视四周,人虽然多却是鸦雀不闻。 停了一会儿,便听到两旁传来号角的声音。那是祭祀大典开始的喜乐声,声音悠扬,韵调优美。回荡在山谷中,召唤来许多的鸟儿一起高歌。婉凝看到,一身玄色衣袍的君颢走向了祭台。 当君颢缓步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婉凝才看清了君颢的面容。但见君颢穿着祭祀时的衣袍,玄黑色衣袍上,用朱红色丝线,绣着九天玄鸟。衣袖处,用银白色绣着的绲边。 不知为什么,婉凝觉着很是熟悉。忽然想起了自己初入皇宫的时候,被罚至浣衣局洗衣服。第一件洗的衣袍,就被自己不小心烧坏了。那时的婉凝吓了一跳,极其小心的缝补了一番。 大约这件衣袍,就是自己烧坏的那一件了。不然怎么看着,如此亲切呢。再回过神来看着君颢的时候,他已经走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婉凝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君颢严肃的神情。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一副近乎冰冷的俊眼修眉。可是在婉凝看来,却是如此温婉多情。这才是一代帝王,所应有的霸气才对。但见君颢头顶带着冠帽,帽子下垂着十二冠冕。 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婉凝可以感觉得到自己近乎失去节律的心。那一刻,婉凝很是庆幸自己是侍女而不是妃子。别说是妃子,就是皇后也没有机会,来参加这样的盛典呀。 有风吹过来,婉凝额角的青丝来回拂动。她不觉伸出手来,轻轻勾在耳边。此时音乐声慢慢停了下来,婉凝抬起头。看到君颢已经站在了高高的祭台上,在导引官的指示下,对着祭台叩拜天地。 “一祭皇天,惟愿社稷国泰民安!”导引官的声音拉得很长,慢悠悠的回荡在山谷。婉凝也跟着众人跪下,随着君颢一起将双手高高举起。然后慢慢的叩拜下来,双手按在地上。 “二祭后土,惟愿社稷五谷丰登!”紧接着,又是第二次叩拜。正当婉凝预备着,第三次叩拜的时候。却听到导引官的喊道:“礼成——”她这才慢慢的被侍女扶起,抚了抚衣衫上的尘土。 谁知此时侍女忙制止下来,低声道:“典礼上沾染的尘土,不可以被拍掉的,姑娘怎么的忘了不曾?”是了,记得来的时候,王连瑛曾经交代过。婉凝忙停下了手,任凭手掌上尽是尘土。 随后,婉凝看到导引官拿着一只碗来。对着君颢的身上和头上,洒了几滴水,寓意着君王承受天恩之露。君颢才慢慢的站起身,上了三炷香。随着青烟的袅袅飘散,又开始进行了下一项——君王亲耕。 春耕大典上的活动,一共分为四项内容。第一项是祭祀大典,第二项是君王亲耕,第三项是与民同耕,第四项便是再拜天地,返回皇宫。整个活动下来,总共需要七八天的时间呢。 而今东麓经过了一场宫廷政变,百姓的生活变得有些拮据。尤其是西戎霸占京都的时候,许多的土地都被侵占。虽然经过了三个月的休养生息,却也依然颗粒无收。 这次大典开展的恰是时候,许多百姓念着去年京都发生瘟疫的时候,君颢曾经与民共同抵抗的原因。对君颢抱有很大的希望,所以纷纷赶来大青山谷,祈祷着来年的丰收。 此时婉凝就站在百姓中间,听着百姓们对君颢的议论纷纷。心里甚是开心,原来在百姓的心中,君颢是一代明君呢。如果春耕顺利进行,那么君颢的威望会更加高了。 “快看,皇上来了!“百姓们纷纷涌上前去,围着从祭台上下来的君颢。但见君颢微微露出笑意,然后向百姓们招手示意。婉凝在远处看着,顿时觉着君颢就是东麓的天。 君王亲耕,就是帝王换下衣衫,走到百姓们中间去。婉凝之前听说过,只是她没有想到。君颢再次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她险些没认出来。可是君颢么,穿着一身粗布麻衣。 褪下华美衣装的君颢,倒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了。土黄色汗衫,青灰色长裤。腰间系着一根粗糙的腰带,发鬓间的梅玉冠也没有了,只有一根普通的青丝绳子,将头发简单的挽了起来。 此时百姓们更是将君颢围得水泄不通,都说着要为君颢耕种。或者是为君颢扛起锄头,可是君颢却是婉言谢绝。待王连瑛驱散了百姓,君颢方才一个人扛着锄头,来到这块儿厚实的土地上。 土地上,是百姓们辛勤耕种的希望。君颢狠狠用力,将脚下的土地犁开。以便于播种,每撂下一锄头。百姓们都欢呼一声,仿佛君颢带给他们的是,来年的五谷丰登和风调雨顺。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一个村妇。同样的扛着锄头,与君颢一起走向那块儿夹杂汗水的土地。“小妹妹,明天才是与民同耕呢……”君颢正说着,却听到了婉凝的声音传来。 “非要等到明天么?”婉凝弯下身子,也学着君颢的样子锄地。君颢不觉正眼,看着换了衣装的婉凝。也是好半天,才认了出来。婉凝穿着玫红色衣衫和裙子,连头发也都挽了个粗粗的辫子。 君颢那束灼热的目光,看的婉凝都有些脸红起来。她忙低下头来,继续着手里的锄头。君颢也意识到了什么,不觉浅浅的笑着。随后,也跟在婉凝的身边,耕种起来。 此时太阳升了起来,到底是春天暖和的时候。婉凝只是动了几下锄头,便累得浑身大汗淋漓。腰板也开始微微泛酸起来,要知道,她可是第一次下地干农活呀。 再回身看着君颢,却是干得越发有劲儿。婉凝不觉慢慢走过去,抽出腰间的绢帕。轻轻为君颢擦拭了额角的汗渍,轻声道:“歇一会儿吧……”满山的草芽儿萌动,铺满了山谷。 阳光正好,照映在这片土地上。此时婉凝与君颢携手,坐在树下歇息。婉凝用小手绢,为君颢撩起凉风,开怀的说笑。若不是帝王和侍女的关系,会不会就这样一辈子,与君颢平淡的生活着。 四月的时节,栀子花开的很是繁茂。聘聘婷婷,萦绕在花枝间。洁白如雪,皎洁如月。风过处,宛如轻盈的乐曲般缥缈。正阳殿很安静,日影疏疏落落的透过木格窗。 这几天江苓嫣的心里,是越发喜欢青鸾起来。所以便时常来到正阳殿,看着青鸾可爱的神情,不觉心里也明朗起来。她将一串栀子剪下,然后插枝在水瓶中,放在窗台上。 模糊的光圈儿,投射在往日的回忆中。江苓嫣静静的坐在床榻边,看着睡熟的青鸾。轻轻的为她盖好小被褥,仿佛自己便是她的母亲一般。桌案上,放着她为青鸾做的小肚兜儿。 虽然时值初夏,可这些天早晚温差大。青鸾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睡不安稳。常常会把小褥子踢到一边,倘或凉了肚子,可就要哭闹一宿。所以江苓嫣想着,不妨做一只小肚兜儿吧。 许久都没有做过针线活儿了,以前常常为了君颢做一只荷包,哪怕是熬夜也是快乐的。然而如今却不能够了,她总是缝一会子,便觉着头脑发昏。只好停下来,歇一歇。 是不是自己老了,不然精力怎么也用不上呢。对着菱花镜,江苓嫣细细的发现了自己的额角,有一根明显的白发。怎么会有白发,每次早晨梳头的时候,她都会极其小心。 更为可怕的是,她还未碰触那根白发,白发便随之脱落。看着掌心间的白发,江苓嫣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没有子嗣的她,必然会被跟着殉葬的。她才不过二十一岁的年龄呀。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江苓嫣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总觉着疲倦。自从十八岁入宫开始的那一天,她便精于算计着每一步。何时得到皇宠,何时永葆容颜美丽。对付那些,后宫中的妃嫔。 辗转四年的光阴流逝,在江苓嫣的身边悄然溜走。她仔细看着镜中的足迹,纵然是再光洁的面庞,却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每天精细的妆扮,却换不来君颢一次回眸。 比如说这次春耕大典,怎么会带走了婉凝,而不带自己呢。她越想越觉着气恼,手儿不禁有些颤抖。以前在玉池的时候,只怪自己对婉凝太过心软。这次婉凝归来,她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陈才人到——”有侍女通报,是陈雪樱来了。按照君颢临走前的吩咐,将陈雪樱封为了“才人”的位置。然后等着君颢到来,再重新册封。江苓嫣看着熟睡的青鸾,一事有了更好的主意。 自然,江苓嫣是得不到婉凝的到来,那时动手可就晚了。倒不如趁着此时,假借陈雪樱的手,让青鸾暂时受一点委屈好了。就在此时,陈雪樱慢慢地走了进来。 若说是现今的陈雪樱风采不减,自然是依靠了那张较好的易容之术。可是江苓嫣依然看得出来,陈雪樱面容下,那副憔悴的神情。“哇——”青鸾忽然哭醒,江苓嫣忙上前抱在怀里。 “这孩子睡觉总不老实,”江苓嫣一面安抚着青鸾,一面有意提醒道,“可惜我这几天身子不好,不然早做完了肚兜儿,好让她戴上,免得受凉……”桌案上的红肚兜儿,看着很是精致。 午后的夕阳,将自己的余晖尽数挥洒。栏杆上的日影,也愈发的变得漫长。好容易哄下了青鸾睡觉,江苓嫣才慢慢的对陈雪樱说道:“听说妹妹女工不错,不如替本宫缝好这件肚兜儿,也好让青鸾早些穿上。” 此时屋子里静悄悄的,江苓嫣看到陈雪樱早已坐下。缓缓地拿起针线,一针一线极其认真的缝着最后一点。夕阳辉映在陈雪樱的身上,好像是当年锦祥宫里的那副情景,安逸甜美。 有五年了吧,记得那时陈雪樱身为贵人。住在锦祥宫的时候,君颢就常常去那里与她聊天。品茶,下棋,说笑。偶尔路过锦祥宫,总会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只是自从婉凝入宫以后,锦祥宫变的逐渐清冷。可是江苓嫣总不会忘记,陈雪樱与君颢在一起的日子。在玉池的时候,她用蛊毒控制陈雪樱,想要她自生自灭。然而陈雪樱坚强的活下来,让江苓嫣心生恐惧。 如今陈雪樱又与婉凝站在一起,江苓嫣更是害怕,她们会告发自己。与其如此,倒不如提前下手。“妹妹的针线活儿,做的真好,”江苓嫣一面说笑着夸赞,一面将肚兜儿拿在手里。 鲜红的绸缎丝滑如牛奶,肚兜儿上绣着的一只鸾鸟高飞空中。恰好与青鸾的名字符合,江苓嫣看到陈雪樱却是淡然如水。想来是不敢张扬吧,她将肚兜儿收好,放在床榻上。 晚间青鸾吃过奶后,便被江苓嫣抱着洗了个澡儿。那只小肚兜儿,穿在了青鸾的身上,看着很是喜庆。此时楚云宏也来看青鸾,不禁为肚兜儿上的做工,啧啧称赞。 忽然,青鸾好好地哇哇大哭起来。江苓嫣哄了半天,也未见效果。直到从肚兜儿的衬子里,抽出一根绣花针来,青鸾才不哭了。细小的绣花针,被遗忘在肚兜儿里,青鸾才被扎的乱哭。 “陈才人,陈雪樱!”江苓嫣拿着绣花针,怒目瞪着她,“你陷害青鸾在先,有何话可说?”听着江苓嫣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自己,陈雪樱方才意识到,自己下午的时候被江苓嫣陷害了。 那根绣花针,必然是江苓嫣放进去的。也许是故意栽赃自己,可是现在没有证据,陈雪樱可要怎么办。婉凝与何玉都不在身边,她急的浑身大汗。忽然,瞥见了站在一旁的楚云宏。 记得半个月前,君颢离开皇宫的时候,楚云宏还唤自己为“母亲”的。倒不如试一试,或许有效呢。谁知道她抱着希望,哀求楚云宏的时候。却听得楚云宏这般冷言:“证据确凿,我能有什么法子?” 当陈雪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彻底蒙了。怎么当初的所谓母子情,难道都是假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婉凝和何玉的一颗棋子。她们利用自己,想要对付江苓嫣而已。 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打在池塘中,荡起圈圈涟漪。陈雪樱瘫软在地,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嘲笑她的软弱和胆小,她不可以动怒的。蛊毒在体内作祟,让她浑身发颤。 就在此时,身子才好利落的莲衣,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子来。上前看着被针扎的青鸾,一时怒火四起,冲着陈雪樱甩了两个巴掌:“我才走了不过几天,怎么鸾儿这般被人欺负?” 江苓嫣的冷笑,莲衣的指责,楚云宏的坐视不理,何玉的假意讨好。在自己脑海不断萦绕,蛊毒不断的侵蚀着自己的每一寸内脏。陈雪樱,陈绍萍,她渐渐的失去了意识,眼前模糊起来。 第三十回 燕婉凝学做农活 杨莲衣心有城府 风吹池塘柳,淡淡栀子香。涟漪中的绿萍融融,泛着暮春最后的颜色。偶尔来一场细细的春雨,将肥沃的土地,笼罩在一片如沐春风中。推开窗子远远望去,好一副春耕农家图景。 这是春耕的第三项活动——与民同耕。君颢要在这片土地上,与百姓们一起劳作三天。按照祖上的规矩,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是要帝王在这三天时间里,体会百姓耕种的辛苦。 身为御前侍女的婉凝,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她从昨天大典开始,就已经褪去了华丽的衣裙,挽起发辫。与君颢一起耕种,日头还未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君颢来到了地里。 毕竟早晨劳作,是趁着天气凉快一些的。这个道理,还是君颢告诉她的。站在田地的一头,婉凝望着无尽的边际。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农民劳作艰辛的缘故,做农活委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这时君颢牵来一头老黄牛,将木犁绑在牛的身子上。然后对婉凝说道:“你拿着木犁的一头,双头用力往前推。我来赶牛,注意你在后面推的时候,万不可踩在犁过的土地上……” 听着君颢说着长长的一串话语,婉凝很是耐心的听完了。回身看着这个奇怪的工具,当她走到木犁面前的时候,感到既高兴又新鲜。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从未下过地。 就是小的时候,偶尔会看到家里的仆人,用过这个东西。现在轮到自己使用,她忽然觉着有些重大的意义。也就是说,这片土地会因为她的劳作,而生出许多的粮食,然后供给百姓。 她一面想着,一面满心欢喜的伸出手来准备好了。但看见君颢在前面,牵着牛的缰绳。老黄牛方才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婉凝手中的木犁,在黄牛的带动下,也跟着走动。 这是第一次,婉凝看到木犁下的土地,开始一点一点的翻动开来。那些原本厚实的土地,慢慢的变得松软起来。这样的场景不觉让婉凝心奋不已,原来劳作这么快乐。 周围青山环绕,春风十里。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此时不过晨时而已。若是在宫里的话,这个时候早就开始了泡茶时分。哪里会欣赏到,如此美丽的自然风光。 “凝儿,”君颢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婉凝,不觉皱眉道,“方才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么?才翻过的地,都被你踩实了……”听到君颢的话语,婉凝这才从兴奋中回过神来。 可不是么,自己刚才只顾着自得自乐,忘了脚下的土地。一时之间,婉凝赶忙要弯下身子,准备伸出手来翻土地。却被君颢制止住了,他一面扶着木犁,一面要婉凝去牵牛。 牵牛?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以前在田地里看到过老黄牛,迈着悠闲的步子前行。牧童吹着悠扬的笛声,回荡在林间。还有浮在水里的水牛,任凭鸟儿在它们身上休息。 日头渐渐的冒出云层,射出万丈光芒。穿透在林间,在每一片叶子上,颤动着生命的颜色。跃动在天地之间,浸染着土地的芬芳。很是奇怪呢,怎么婉凝牵牛的时候,牛儿怎就不走呢。 此时的婉凝,站在牛儿的前面。看着牛儿一对儿大眼睛,还有那对儿忽闪忽闪的小耳朵。似乎对婉凝的存在不理睬,她很是气愤,举起手里的小鞭子。对着牛儿说道:“看我打你!” “牛也是通人性的,”君颢慢悠悠的说出这六个字来,然后拿过来婉凝手里的鞭子,对着婉凝说道,“你若是打了它,它定然不会帮你犁地了。”君颢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可是要怎么与牛儿沟通呢,怎么她之前看到的黄牛都可以打呢。婉凝正自疑惑的时候,却看到君颢轻轻的抚着牛儿的脊梁。然后给了它一把鲜嫩的草芽儿,牛儿竟是慢慢的往前走了! 好吧,既然打不得,那就慢慢的跟着君颢学习好了。婉凝也慢慢的俯下身子,将手里的青草递给牛儿,还不断的抚着牛儿的犄角,声调柔和的说道:“好牛儿,乖牛儿,你可要帮我呀——” 婉凝认为做好了沟通任务后,便再次牵着牛儿的缰绳。谁知牛儿竟是站在那里,望着婉凝出神。咦?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她也是按照君颢的样子,这么做的呀,牛儿还是不走。 就在婉凝发愣的时间,牛儿竟然用它的大鼻子,轻轻的蹭着婉凝的手心。那喷出来的潮湿口水,让婉凝感觉黏糊糊的,有些恶心。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牛儿也跟着她。 更让婉凝不开心的事,君颢还在一边笑着她,也不帮她。婉凝一面挥动着小手,一面尽量往后跑起来。可是这个可恶的老黄牛,却一直不肯放过自己。“君颢,快帮帮我——” “你喂它的草太多了,”君颢一面笑着,一面将草芽儿扔在一边,“它要向你讨要青草,自然要跟着你了……哈哈哈……”看着君颢这般嘲笑自己,婉凝的心里很是气恼。 但见婉凝气呼呼的做在一棵树下,对君颢的道歉也不理睬。直到君颢作揖之后,婉凝才撅着小嘴道:“人家换了粗木麻衣来帮你,你反倒是欺负我。我要走了,留在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 听说婉凝要走,君颢忙又扯了扯婉凝的衣袖,然后笑着道:“喏,你手里拿着青草,高高举起。牛儿两眼盯着青草,自然会往前走了。你一直喂它,它怎会继续干活儿呢?” 原来,原来是这个缘故呀。婉凝一把拿起地上的青草,然后照着君颢说的那样去做,果然,牛儿跟着自己走动着。身后的木犁,也开始正常工作起来。那一刻,婉凝的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 一场小雨飘飘洒洒,淋湿这片汗水洒满的土地。婉凝忙丢下青草,然后躲向了那棵树下。她回身招呼君颢的时候,却看到君颢牵着牛儿,栓在了树下。果然是一个有善心的君王呀。 “阿——嚏——”到底是四月初的天气,下了雨后还是有些许凉意的。君颢看着婉凝单薄的衣衫,不觉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给婉凝披在肩头,又往外站了站,给予她些许温暖。 此时的婉凝,抬起头来。可以看到高大的君颢,正在用他的身躯替自己挡雨。他的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淋湿了。婉凝哭了,跟君颢相处这么久,她终究知道自己在君颢的心里,占有怎样的位置了。 夜朦胧,窗外月色浓。栏杆处几点斑驳树影,随着风儿来回摇摆。绿纱窗子下,是一盏摇曳的烛火。床榻处,是一张小小的摇篮。此时青鸾正在安静睡着,夜色静极了。 桌案旁,一只小小的笸箩里,是几团五颜六色的丝线。每根丝线上面,都缠绕着一圈儿密密麻麻的希望。莲衣孤寂的身影,在烛影的摇晃下,显得越发温暖安全。 正如江苓嫣所言,青鸾夜里总睡不安稳。似乎是在担心她的母亲吧,总是会把小褥子给踢在地上。上次的小肚兜儿里面藏着一针绣花针,把青鸾扎的哇哇大哭,莲衣索性自己做起了肚兜儿。 才只五个月大的孩子,又不是什么皇子公主的。谁要来害她呢,莲衣思来想去,总觉着离不开江苓嫣这个人。那个陈雪樱看着软弱无能,怎么可能会想着,会害青鸾呢。 只是现如今,没有证据而已。莲衣叹息着,望着熟睡的青鸾,只是希望纤云快些回来。自从莲衣来到纤云身边服侍,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她不善言辞,却是对纤云忠心耿耿。 莲衣本是西戎人,一直跟在端木蓉身边做事。后来被派往纤云身边,再也没有离开过。后来西戎被灭国,莲衣也很是伤心,想要回家乡去。只是她知道纤云的脾性素来温顺,还带着一个孩子。 于是从那一刻起,莲衣就下定决心,跟着纤云一辈子。既然西戎都没有了,还回去做什么。再者说来,纤云也还算是西戎的王妃,自己身为婢女,本应该照顾纤云才对的。 哪里知道自己因为身子不适,才只休息了几天。就让可怜的青鸾受了这等罪责,她越发觉着对不起纤云。每缝一针,莲衣的脑海里,就想着江苓嫣得意的笑,似乎别有深意。 偶然之间,她回身看到了青鸾身边的翡翠玉。还记得刚刚搬来正阳殿的时候,就是楚云宏来看望青鸾,还送了这么个上好的玉佩。莲衣眼珠子一转,顿时来了主意。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楚云宏被封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大。何况他又对青鸾这么好,如果拉拢了楚云宏的话,那么将来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纤云,或者是青鸾都是有好处的。 退一步来说,就是楚云宏不做太子。好歹也是一个王侯,自然有他的府邸和封地。如果投身到他的身边,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法子。莲衣如此想着,便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打算寻一件值钱的物件,明天好送过去。 也是恰到好处的事情,楚云宏来到宫里没有几天。自然与那些宫人不熟,除了自己的父皇外,还从未有人如此这么待他。于是莲衣的到来,让楚云宏的心里,多了一份温暖。 当莲衣拿着一只小盒子,送给楚云宏的时候。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顿时泛出光彩来。盒子里是一只上好的东湖砚台,砚台是用楠木而制,还散发着淡淡的楠木香气。 当初莲衣在大汗身边当差,因为服侍得好,所以就得了这么件宝贝。只是莲衣并不会读书写字,所以就收了起来。现在正好,送给楚云宏算作是见面礼,也只当是为了青鸾的将来。 早晨的阳光,渲染着一片薄薄的晕圈儿。笼罩在宫苑内,散发着一股子淡雅的牛奶香气。天气晴好,偶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莲衣便抱着青鸾出来散步,欣赏这美丽的暮春景色。 天空瓦蓝瓦蓝的,每一朵白云,都在精心的铺排着一曲韵调。好像是大海上的浪花,又好像是泡沫中卷出来的雪白贝壳。一排一排,一圈一圈儿。映衬出太阳的光辉,很是好看。 坐在漪澜亭内,正好可以看到宫苑内盛开的白色栀子花。雪白透亮,挂在嫩绿的枝桠间,好像是仙女头上戴的玉簪花。青鸾伸出小手,冲着那串栀子咿咿呀呀的想要学说话。 “这是栀子花,”莲衣抱着青鸾走到栀子花丛旁,然后笑着对青鸾道,“这些花儿是你母亲最喜欢的,只许看哦……”似乎青鸾听懂了似的,将小手收了回来,盯着栀子一直在看。 看着青鸾灵动的双眼,莲衣觉着愈发像是纤云的样子了。只是可惜,纤云远在镇远,如果看到青鸾的样子,定然会很开心呢。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纤云有没有找到端木康。 “我正找你们呢,”楚云宏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莲衣身边笑着,“才刚有宫女姐姐说,你们来了这里!”正当莲衣要接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楚云宏的双手背后,仿佛藏着什么。 还真是有些神秘呢,楚云宏要莲衣背过头去。不许看,莲衣便将青鸾搂在怀里,故意说道:“你若不让看,我可就不让殿下找鸾儿了——”莲衣倒是要看看,小孩子家家的,要松些什么礼物。 但见楚云宏慢慢地伸出手来,手里轻轻的托着一只漂亮的栀子玉簪。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莲衣说道:“我一早采摘的,编的不好……等我长大了,就送鸾儿一只用玉雕成的簪子!” 还真是一个有心的小家伙儿呢,莲衣看着那只栀子花簪子。是用一支绿色的枝芽,上面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看着便是楚云宏精心制作的,莲衣不觉心里一阵喜悦:“我替鸾儿谢谢殿下。” 听着莲衣如此说,楚云宏很是开心。他将那朵栀子花,轻轻地放在青鸾的手心里,然后轻声说道:“鸾儿快点长大,长大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我现在很孤单呢……” 那个时候的莲衣,怎么会想得到,自己的“拉拢”确实将两个孩子的缘分,生生的拉在了一起。并且青鸾也会跟随她母亲的步子,走上了一条御前侍女的道路,再也没有回头。 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栀子花玉簪成为了一个小小的承诺。于是在那个栀子花开的午后,十岁的楚云宏对着小小的青鸾,许下了一个简单的“誓言”。两个孩子的缘分,慢慢萌芽。 风起,波亦起。吹起即将凋零的栀子,一片片雪白的花瓣在风中飘散。环绕着青鸾的周身,仿佛是九天仙子下凡尘。莲衣的心里,也慢慢的开始,对楚云宏有了一丝丝的的期许。 是做太子的期许,只要楚云宏做了太子。那么青鸾就会有好日子过,自己也会跟着平步青云。纤云和端木康也会被调回来的,一家人团聚有什么不好。瞬间的欲念,让莲衣卷入了一场皇嗣争斗。 第三十一回 江苓嫣所谓热情 楚君颢辗转反侧 朝霞满天,辉映着一片美丽的色彩。还是黎明的时候,薄薄的光线懒懒的倚在廊檐上。随着影子的不断缩短,时间也在慢慢的流逝。江苓嫣仰起头来,可以看得到西边天空泛红的美丽云霞。 算算日子,君颢离开皇宫也有些日子了。江苓嫣在宫里过得甚是寂寞,她时常做梦,梦到自己初入皇宫时的情形。只是往昔如梦,再也回不到当初了。遥望那一缕阳光,是否还曾温暖曾经。 宫苑里的栀子开得正好,嫩芽儿上还夹杂着露水。江苓嫣一面用水壶细细的浇着栀子,一面用小剪刀,认真的减去多余的枝叶。对于她来说,那些旁逸斜出的枝桠,只会阻碍栀子的生长。 其实身在深宫也是一样,比如说她这次重返入宫,虽是幸运。却到底是戴罪之身,她唯有利用他人的力量,保住自己的性命。相较于后位而言,她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着身上有些酸软。这几天大约是太过劳累的缘故,稍微费点心思都会觉着劳神。她才要放下水壶的时候,却看到蝶儿站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古怪,除了出家的尺素以外,在没有一个宫人,敢驳斥她的理论了。这个蝶儿也还算是不错的,到底是尺素调教出来的。不过,却还是少了一份尺素的贴心。 “陈国公主已经进了城,萧将军也跟着来了,就在门外候着,”蝶衣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打扰到江苓嫣的事情。直到看着江苓嫣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说出外面的情形。 听着蝶衣所说的消息,江苓嫣顿时喜上眉梢。正巧她发愁,不知如何走下一步的时候,萧易寒是时候出现了。半个月的时间对于江苓嫣来说,还真是有些难熬,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江苓嫣也曾怨恨过君颢,为何派遣萧易寒去迎接什么陈国公主。这不等于,给自己在后宫树立敌人么。后来才晓得其实是打探消息,江苓嫣才略微放了心,何况还有一个燕婉凝呢。 当她飞身跑到宫门外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医生白色衣袍的萧易寒。他站在门口,仿若是一尊安静的雕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风度翩翩。不论时间有多久,萧易寒永远都是俊秀儒雅的一个人。 曾经的江苓嫣,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萧易寒身上。她知道萧易寒会帮助她的,所以看到萧易寒回来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激动:“堂兄终于回来了,嫣儿等了你好久呢……” “承蒙娘娘惦念,”萧易寒只是温文尔雅的拱手,微微笑着,“如今陈国公主在国宾馆下榻,不知娘娘可否知晓,皇上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宫?微臣也好告知公主。”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公主和亲的消息。江苓嫣的心里很是不快,只是如今她需要萧易寒的帮助,只好压抑住内心的不满。仍旧是笑靥如花:“堂兄大约忘了,春耕需要半个月呢——凝姐姐也去了——” 下雨了,才刚好好的天气。便从西边飘来一片乌云。很快,就洒下来细小的雨丝。江苓嫣故意停了停,说出了婉凝跟着去的话。她就是要萧易寒妒忌生气,然后站在自己这一边。 上次的宫廷政变,就是因为萧易寒误会了婉凝,误会了婉凝选妃的消息。方才答应了江苓嫣,帮助她谋国的。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误会消除的时候,江苓嫣的心里很是不好受。 正好,这是一次机会。春耕大典的时候,婉凝也跟着去了。何况御前侍女的职责,除了随君伴驾端茶递水外,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随时侍寝的。这一点,相信萧易寒比谁都清楚。 纵然那个时候在宫里,两人都恪守宫规。却也难免眉目传情,而今更是离开京都。江苓嫣说的这一番话,让萧易寒的心里宛如针扎。他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相信江苓嫣的话。 或者是,相信婉凝多一点。在一旁看着萧易寒默不作声的神情,江苓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此看来,萧易寒说的“释然”其实都是假的。一个男子,怎会看着心爱的女子,在别的男子身边快乐呢。 当蝶衣举着小伞,替萧易寒遮住阴雨时。却被萧易寒轻言谢绝了:“公主那里还在等消息,微臣,这就退下了……”他的话语有些凄楚,又有些无奈。听得出来,萧易寒内心的酸楚。 可又能怎么办呢,婉凝身为御前侍女。是不可以随时离开的,当初说好的要等着婉凝亲口答应的。是不是婉凝的心,根本就没在自己这里。萧易寒的心情格外沉重,雨下的更大了。 看着萧易寒的落寞背影,江苓嫣的心里越发得意起来。三言两语,就挑起萧易寒的妒忌心里,那么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只是有那么一瞬,江苓嫣觉着萧易寒很可怜。 不是么,说到底算是自己的堂兄呀。江苓嫣应该,为了堂兄的未来着想才是。又或者说,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婉凝送出宫去。一则遂了萧易寒的心愿,二则自己也少了竞争对手。 如此想着,江苓嫣便拿着小伞。轻轻的追上了萧易寒的步子,用那把油纸伞,挡住萧易寒内心的阴雨天气。“堂兄不必伤心难过,”江苓嫣假意关怀道,“和亲一事已了,凝姐姐也该放心了——” 本来婉凝留在宫里,就是为了和亲一事。比如说上次伊芙公主行刺,就让婉凝担心了好久。所以这次公主和亲,婉凝自然是要操着心的。如今公主安然来到,又有萧易寒亲自护送,想来没什么问题。 这么说来,只要公主入了宫。那么婉凝就可以离开皇宫了,萧易寒细细的咀嚼着江苓嫣的这番话。半晌才开口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江苓嫣使劲儿的点头,神情很是认真。 如果真是如此,萧易寒的多年等待,岂不就是梦想成真了。看着萧易寒半信半疑的样子,江苓嫣索性拉起他的手:“堂兄随我入宫,给凝姐姐写一封信,告诉她你的想法,不就可以放心了?” 说到写信,萧易寒忽然想着。去年秋天的时候,他收到的婉凝写的:《贵妃怨》,似乎每一句诗都藏着一份悲凉。也罢,写封信问候一下婉凝。到时候见了面,再问问婉凝究竟怎样。 云消雨散,风停叶落。江苓嫣微微收起小伞,望着空中放晴的云层,笑着说道:“堂兄你看,连天气也都有阴有晴呢。你又何必放不开?”云朵儿轻盈,泛着洁白的浪花。 午后的阳光,微微泛着些许凉意。透过枝桠,可以看得到指缝间的光线。君颢伸出手来,想要抓住这最后一抹余晖,却是无能为力。他看着那道光线,在掌心间默然溜走。 有的时候,越是想要留住逝去的光阴,却总是在默默叹息中,在犹豫不决之间,静静地看着时光悄然滑过。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唯有暮色下的明月,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当君颢再次展开信封,看着萧易寒熟悉的字迹。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不管怎么说,萧易寒毕竟与婉凝订过婚的。即便是君颢想要挽留,却无法忽视这一点事实。 早在萧易寒出现的时候,君颢就知道,婉凝会有一天离开他的。可是他不敢相信,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还记得当初初遇婉凝,是在司刑房的时候。婉凝倔强的个性,引起了他的主意。 就是后来在浣衣局的时候,婉凝也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当他看到婉凝的笑,才会觉着自己的人生,开始有了些许意义。那时的君颢,单纯的以为要婉凝做御前侍女,会永远留住她的。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婉凝为另一个男子做着披风的瞬间。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婉凝的心里,不过是一件替代品罢了。即便留不住婉凝,那就放她走吧。只是君颢,没有那么豁达的心胸。 他始终都相信,婉凝的心在自己这里。比如说伊芙公主陷害自己,还是婉凝用一双眼睛换来了自己的命。比如说年夜下一起守岁;比如说婉凝为自己做的鞋子,每天为自己熬的米酒…… 累积五年的朝夕相处,总该是有一点点的心动吧。就算不是心动,感激也会有一点吧。君颢不奢求太多,他只要每天看到婉凝的笑就好。这次春耕之行,他就是想着试探婉凝的心。 只是反过来想一想,婉凝如果没有在乎过他。又怎会,随自己出逃玉池。一路上的辛酸苦楚,绝对不是一个小小侍女的职责所驱使的。这几天君颢一直都在想着,如何面对婉凝。 直到今天早上的时候,有快马来送信。说是京都萧易寒已经护送公主,到达国宾馆。萧易寒又单独送了一封信交给婉凝,君颢看着信封上的“阿凝亲启”四个字的时候,心里有些疼。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萧易寒的那声“阿凝”。只怕是再无第二个人了,那个唤着“小凝”的楚君琰,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自己的口中,婉凝是他的一切,是他唯一的“凝儿”。 他站在楼上看暮色,看着暮色下被月色渲染的花木。仿佛婉凝的心,就是这一片月色,迷离朦胧。总让人捉摸不透,尤其是自从复国之后。婉凝的行径,让君颢很是不明白。 比如说婉凝时常到长春宫处,去找江苓嫣闲话家常。比如说让婉凝负责选秀,她却将此事撂开手来,由何玉负责。直到现在,君颢算是明白了。原来婉凝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萧易寒的到来。 或者说婉凝都准备好了,既然陈国公主毫无任何问题。那么就说明自己,可以安心与萧易寒离开了。她之所以去长春宫,必然找江苓嫣打探萧易寒的消息,至此才无暇顾及选秀之事。 月色如水,缓缓流过宫苑里的每一处。又像是一片轻纱,笼罩在茫茫红尘。叫人猜不透,看不明白。有风吹过,君颢只觉着头脑分外清醒,后天就要离开大青山,他决定了一件事情。 等到回宫以后,就准许萧易寒和婉凝婚事。不然每天看着婉凝强颜欢笑,君颢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不知什么时候,君颢的肩头多了一件披风。他回头看到,婉凝那双关怀的眸子。 夜色下的婉凝,越发清丽脱俗。五年了,与婉凝整整相处五年之久。他却一直一直都没有猜透婉凝的心,今天晚上的君颢,如释重负。他骤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萧易寒的影子。 不论婉凝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离不开萧易寒的身影,所以君颢才要去长春宫问江苓嫣,问一些婉凝的情况。只是君颢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恰恰让自己和婉凝的误会越来越深。 长久以来,他和婉凝之间很少坐下来认真的谈心。两个人不断的做着各种猜测,才会让江苓嫣有机可趁。让她可以趁此挑拨离间,逐渐将这份误会和缝隙,越拉越远。 于是偶然之间,婉凝对他的好。他只是在心里偷偷地乐着,默默的安慰着自己,说婉凝其实是在乎自己的。不然,一个侍女怎会无缘对自己这么好。“夜凉露重,皇上应该早些休息。”婉凝柔柔的语调中,满满的都是关心。 只是这份关心之中,更多了一层疑惑。婉凝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君颢。这是春耕的第三天,明天就要举行落幕大典了。空旷的行宫内,婉凝在后园找到了君颢。 憔悴,眼神里满是酸楚的君颢。还是被婉凝洞穿了,跟在君颢身边久了。婉凝一眼便看出来,君颢这一天过得不开心。“皇上怎么了?”婉凝伸出手来,抚了抚君颢额头,“会不会病了?看着精神这么差。” 当婉凝想要转身,去唤王连瑛的时候。却被君颢的声音唤了回来:“萧易寒昨天的时候,就带着公主到达了京都。他们现在住在国宾馆,这是他写给你的信——朕没有看,你放心——” 思虑了良久,君颢还是决定把那封信交给婉凝。他本不想做一个正人君子,可以直接撕碎信笺。只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忍住没有拆那封信。只是期望,得到婉凝的一袭感激的话。 换句话来说,就是婉凝离开的时候,也会对自己有一点好的印象。而不是自己剥夺了婉凝最后的幸福,君颢终是强忍住内心的伤悲。他可以看到,婉凝那双惊讶而又夹杂着喜悦的眸子。 那一刻,君颢方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的。或许婉凝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留在深宫,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他强打起笑颜,笑着道:“回了宫后,朕就会让你和他离开……” 离开?婉凝才要拆开信封的手儿,忽然停了下来。此时此刻,婉凝终于知道,为什么君颢的神色如此不堪。原是为了这么一封信,定然是君颢误会了自己。空气中,氤氲着一份凄迷。 第三十二回 苓妃自卫治后宫 君颢感慨心伤悲 风儿轻轻吹,拂动着初夏的日影。宫苑长廊上,晃动着高大的绿柳树荫。才不过四月底的天气,就开始变得有些燥热。从国宾馆传来的消息,说是要东麓尽快迎接公主入宫。 尚在长春宫午休的江苓嫣,听闻这个消息以后。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此事。并且要宫人向国宾馆通传,必须等到楚君颢回宫之后才可做打算,还望公主略等一等。 窗外的蝉声开始鸣叫,一声长一声短,着实让人心烦。江苓嫣索性起身,唤了萧易寒前来,想要询问一下有关这个陈国公主的来历。毕竟萧易寒在陈国待过一段时日,必然有所了解。 长春宫面临朝阳位置,日头照射进木格窗子,屋子里顿时有了些许燥热之感。宫女蝶儿早就已经备下团扇,还有足够的冷水。不过现在还好,只是初夏而已。以往到了六七月份,江苓嫣可就搬到水阁中去了。 当蝶儿为江苓嫣扇着扇子的时候,萧易寒已经候在了殿前。只是一直低着头,不敢搅扰到江苓嫣的清修。直到江苓嫣伸出手来,端过茶盏的空当儿。方才看到弓身的萧易寒,已在下面站了许久。 见此情景,江苓嫣立刻放下茶盏。起身笑脸扶起萧易寒:“堂兄来了,也不说一声儿,嫣儿也好迎接……”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了萧易寒座位。两人彼此寒暄了几句,这才转入正题。 说到陈国公主的事情,萧易寒本想着告诉江苓嫣实情的。只是其中牵涉到“七药香”,有可能直指两国利益。萧易寒还是忍住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关于陈国的情况。 只是萧易寒不知道的是,其实江苓嫣早就知道了那件事情。因为“七药香”的缘故,才被迫与婉凝联手。铲除后宫秀女,保住御前的位置。可惜各自为了各自的理由,最后都不得善终。 听到萧易寒说着公主的名字,江苓嫣陷入了深深的深思之中:“梁玉珍,本宫怎么记得,咱们宫苑之中,像是谁的名字,也带一个‘玉’字来着?倘或如此的话,岂不是犯了公主的忌讳?” 不待萧易寒开口,一旁的蝶儿便低声道:“是永巷的姑姑何玉,她负责金秋遴选秀女的,娘娘怎么就忘了?”“你这么一提醒,本宫倒是想了起来,”江苓嫣慢悠悠的话语,似乎隐藏着什么。 这倒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何玉本来便是婉凝哪里的人。如果趁此机会,将何玉打压下去的话。那么婉凝在宫里,也就少了一个可信任之人。加上纤云的离开,婉凝可就真的是“失道寡助”了。 换句话来说,在后宫的宫女。如果犯了主子的禁忌,轻则要被逐出皇宫,重则是要被杀头的。何玉的这个名字,恰好与公主梁玉珍相同。江苓嫣要对付何玉,这是一个十足的理由。 “这件事情,还是等到皇上回宫再说,”萧易寒并不想着把事情闹大,毕竟江苓嫣还是戴罪之身,如果处理不好会被责罚的。去年的宫廷政变,不都是江苓嫣自作聪明的后果么。 下午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半空中,隐隐传来几声春雷。看样子,像是要下雨的情形。这时蝶儿带领着许多的太监,来到永巷,不由分说的将何玉捆绑起来,押送到长春宫去。 一路上,雷声滚滚。风儿也挟裹着枝头的叶子,开始纷乱的狂舞着。等到何玉被蝶儿和众太监,狠劲儿推到长春宫的殿前时。雷声更响了,将西边的天空撕破了一个血口子。 长廊上的纱帐,被风儿吹得左右摇晃。烛火也开始变得昏暗不定,不明就里的何玉好容易辨明眼前的事物。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人,正是江苓嫣。这么说来,这里便是长春宫了。 本来还在纳闷儿的何玉,此时才明白过来。江苓嫣必然是趁着婉凝和纤云不在宫里,要对着自己下手的。只是理由是什么,何玉还真是有些期待。面对江苓嫣的冷笑,何玉并未显得慌张。 此时,江苓嫣慢慢的饮着茶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何玉,不觉嘲讽着:“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竟然毫不惧怕。”她放下茶盏,挥挥手要蝶儿退下。又笑着道,“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何抓你来?” 究竟是什么理由,何玉早就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表现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或者说从婉凝离开皇宫开始,何玉早就算计好了,江苓嫣会有这么一手。 于是何玉在宫里,靠着陈雪樱拉拢了楚云宏殿下,为自己的后路打算好了。而且楚君颢这么疼爱楚云宏,何玉是楚云宏身边的人。自然,她才不会惧怕江苓嫣的。 窗外的雷声渐渐消散,豆大的雨滴开始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琉璃瓦。桌案上的烛火,也开始摇晃的分外利害。江苓嫣得意的冷笑着:“你触犯了陈国公主的名讳,还不知罪么?” “你以为,拉拢了殿下做靠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江苓嫣忽然脸色一变,径直走到何玉身边。然后狠劲儿抓着何玉的头发,拿着蜡烛来回晃动了几下。于是那些烛泪,一滴一滴的滴到了何玉的脸颊上。 烛泪滚烫,蜡油钻心。何玉不顾什么礼仪,用头狠狠撞向江苓嫣的腹部。江苓嫣猝不及防,手中的蜡烛也从手中脱落。那些滚烫的蜡油,便全部倾洒在了江苓嫣自己的胳膊上。 “啊——”江苓嫣的左臂,已经被蜡油烫的起了一连串燎泡。疼的她在地上来回打滚儿,刹那间,何玉大笑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透过白晃晃的天色,何玉可以看得到江苓嫣近乎变形的脸。 当何玉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蝶儿拦了下来:“你若是此刻就这么走了,可就真的成了谋害昭仪娘娘的凶手了。”蝶儿的话耐人寻味,然何玉止住了脚步。 廊檐下,蝶儿悄悄告诉何玉,只要她改了名字就好。其实蝶儿也有自己的打算,她看到尺素的悲惨下场。也开始思虑自己,到底要不要跟着江苓嫣。于是何玉,又是蝶儿的第二个选择。 毕竟在宫里,选对了主子,将来自然有好的去处。比如说杨莲衣跟着楚云宏殿下,何玉和纤云跟着婉凝。都是最好的去处,蝶儿告诉何玉保命的法子,自然也是蝶儿的处世之道。 这点心思,何玉还是看得出来的。她轻轻拍了拍蝶儿的肩,笑着道:“小小年纪,很会为自己打算呀……”于是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了何玉这个人。她将自己改为“静”字,唯求日后宁静如水。 早晨的时候,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荒芜的土地上,播种着新的希望。泛青的麦苗儿,在初夏的时节里,翻滚着碧绿的麦浪。远处不时有农人在浇水施肥,一片娴静的春耕图景。 行宫不远处的田地里,是君颢和婉凝才播下的种子。因为是帝王的土地,所以也就只有一亩三分地那么大。这三天的时间,也不过是让身居深宫的帝王,体会农人的艰辛罢了。 倘或真的要君颢去播种麦芽,估计是不可能的吧。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最一天了。想到就要离开这里,就要和婉凝分开。君颢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一大早,便穿了粗布麻衣,扛着锄头给土地翻松。 每次躬下身子翻土的时候,君颢都会握紧了拳头。仔细回想着这几天的日子,是君颢真正释放内心压力的一刻。就是劳动着,也是让他暂时忘却苦痛。那封信上的“阿凝亲启”,萦绕心头。 没有风,空气中萦绕着干燥的气息,有些夏日的味道了。哪怕,哪怕最后婉凝会跟着萧易寒离开。至少现在,君颢是快乐的。就算是婉凝要离开,君颢也要留下一个最美的回忆。阳光有些模糊寡淡,无精打采的挂在枝头。 他不想看到婉凝的忧心,却又无法说出自己内心的伤悲。唯有一锄头一锄头的用力推向脚下的土地,汗水滴落在土地上,像是婉凝此刻受伤的心儿。君颢直起身子,用手背擦汗的时候,却不见婉凝的影子。 很是奇怪,以往这个时候,婉凝总会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只小小的手绢,替自己擦拭额角的汗水。他早已习惯了婉凝的陪伴,而今忽然不见了踪影。君颢那个时候,忽然觉着若有所失。 举目四望,唯有翻滚的麦浪。地头下的柳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不是婉凝还会是谁,君颢一阵欣喜,丢下锄头朝着婉凝走去。从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婉凝。 而今只是隔了一个时辰而已,婉凝的脸色确是很憔悴。君颢分外担心,昨儿个就看见婉凝的精神不太好。倘或以后,婉凝离开皇宫,离开京都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真是可笑,婉凝会有萧易寒照顾着。哪里轮得着自己呢?君颢自顾自的嘲讽着自己,转而强颜欢笑着:“凝儿怎么了?看着脸色很差,不然回宫休息一会儿吧——” 当婉凝抬起头的时候,可以看到君颢满面的汗水。他微笑的眼眸,轻松的话语,似乎完全体会不到婉凝的心情。婉凝的伤心,不是病了,其实是为了君颢说的那句话而已。 萧易寒寄来的信,婉凝并没有拆开去看。她一直在想着,君颢说过的话。他昨儿个晚上的时候,说等到回宫以后,就会让自己和萧易寒离开。是不是,是不是君颢找到了可替代的侍女? 只是面对着自己,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以前的婉凝,只是做着种种猜测。而今却已然成真,君颢那么长时间没有动静。估计是在等着陈国的消息,等着萧易寒顺利从陈国回来。 如今君颢可以说得出来这样的话,定然是他准备好了的。婉凝留在宫里,自然也是没有了任何用处。或者说,自己久居深宫,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才会被遣送出宫的。 太阳渐渐的升了起来,柔和的光线,照耀枝头的每一片叶子。光耀闪动的地方,仿佛是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桌案上的美酒佳肴,君颢丝毫没有任何胃口。他只是一个人,独自斟酌。 望着窗外飞来的小燕,在窗口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君颢忽然感慨,生命的短暂与无奈。人生须臾几十年,总归是要辗转轮回。好像是这刚刚出生的小燕,多年后它们也要远离家乡的。 很多年以前,君颢与婉凝的故事就开始执笔书写。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们,轻狂无知。以至于许多的年华岁月,都在虚无中渡过。那些被荒废的时光,都被误会所缠绕依旧。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与婉凝的相遇就是一场错误。司刑房的初次利用,漪澜亭的劝诫相知,正阳殿的默然守候,年夜下的共同守岁,小径处的踏雪家常,玉池人家的患难相处……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时光。如今都已然化作一杯浊酒,被君颢咽入喉中,苦涩辛辣。当他再次端起酒杯的时候,却被婉凝的纤纤玉手接了过去。“酒喝多了,会伤身子的——” 四目相对之间,婉凝的眼眸中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关怀。如果这段岁月,放在从前的话,君颢定然会分外开心的。只是如今,人儿依旧,人心确是变了。君颢微微扬起唇角,冷然一笑。 其实从昨天的那封信开始,婉凝早已经知道。君颢的心思是怎样的了,只是倔强的君颢不肯开口罢了。或者说,婉凝不会相信君颢就这么让自己离开。她要亲口问问君颢,到底是这样的心思。 “凝儿会陪着皇上的,”婉凝轻轻的抚着君颢的手背,轻声道,“只是皇上不可,不可赶凝儿走才好……”她慢慢的蹲下身子,伏在君颢的双膝上,静静地微闭双目,享受片刻的宁静。 她相信君颢是误会了自己,自己本来就要留在宫里。不会向外面多说一句话的,怎么君颢连这份信任都没有给自己。在婉凝的认知中,除了存有对君颢的留恋外,还有对江苓嫣的复仇。 只是这份心思,不足对外人道矣。就是对于君颢,她也不肯开口。所以才成就了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不过她始终相信君颢的心。说她私心也好,说她狠心也罢,她都要留在宫里的。 然而君颢岂会得知,他一直以为婉凝留下其实是愧疚罢了。他轻轻的抚着婉凝的青丝,淡然道:“凝儿放心,朕怎么舍得,赶凝儿走呢?只是凝儿,也快要到出宫的年纪了呀……” 东麓后宫的宫女,年满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就可以申请出宫。婉凝十四岁入宫,而今五年已过,明年就到了出宫的年级。怎么,君颢到底还是要赶自己出宫的,婉凝的心有些疼。 “皇上难道,一点都不记得凝儿的好?”婉凝抬起头来,看着君颢捉摸不透的眼神,孩子似的问道,“凝儿不走,凝儿不想走,君颢,凝儿真的不想走——”她唤着君颢的名字,仿佛再没有君臣之礼。 窗外有风吹过,将空中的闷热气息,全部吹散开来。君颢揽着婉凝的肩头,思虑良多。此次回宫,是断然留不得婉凝的。只要江苓嫣还在,就免不了对婉凝的伤害,他不希望看到这些。 第三十三回 楚云宏泰然处之 陈雪樱被封为后 下雨了,雨声淅淅沥沥。将世间万物,沾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色彩。空气中氤氲着一份潮湿的气息,好像是要发生些什么似的。宫苑内的长廊上,不时飘来被风儿吹散的落叶。 倘或现在不是五月的天气,还真是以为到了初秋时节。上书房内青烟袅袅,萦绕着一卷书香。梨花桌案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笔墨纸砚。桌子的一角处,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叠干净的宣纸。 大约是外面天色晦暗的缘故,书房内点燃着许多的蜡烛。将屋内照耀的宛如白昼,偶而有风雨吹打进来,将烛火吹得来回摇晃。桌案处的一个十岁孩童,正在安安静静的执笔写字。 细细看去,这个孩子与他父亲楚君颢一样。都是淡然如水的性格秉****中充满着一份未知的命数。十岁的年龄,对于其他的孩子来说。正是玩耍的时候,楚云宏却已经开始了读书识字。 记得很小的时候,楚云宏就随着母亲一起读书。他常听得母亲说起过,自己的父亲并非凡人。而今入得上书房读书,对于楚云宏来说算是一种幸运。只是可惜了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当初答应何静的要求,认陈雪樱为母亲的时候。楚云宏的命运,从那一刻开始就与陈雪樱有了接触。只是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这次所谓“相认,”却将陈雪樱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不过还好,后来陈雪樱做了皇后的位置。他理所当然的坐上了太子一位,一切顺理成章。那个时候的楚云宏,只差一个月便满十二周岁了。因为他沉稳的性格,更是得到楚君颢的认可。 宫苑里悠长的走廊上,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雨滴声响。却丝毫不影响云宏的读书写字,小小年纪的他,抬头望着窗外幽深的夜色,挥笔写下一首五言绝句来:夜露凉如水,帘卷幕色垂。独倚阑干处,且待离人归。 字里行间,流露出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意思来。在认了陈雪樱为母妃的那一刻,云宏时常梦到自己的母亲。甚至于有时候,他总会哭醒在梦里。这首小诗,只当是为纪念母亲所做吧。 墙上的自鸣钟,敲打了九下。已经是戌时一刻钟了,楚云宏轻轻放下毛笔。然后满意的看着自己所写的诗,才刚默默的念着第二遍的时候。就听到长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被骤然推开,但见蝶儿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焦急的哭喊:“殿下救命!昭仪娘娘去了钟粹宫,看样子很是不好呢——”本来楚云宏还不在乎什么,却只听到了“钟粹宫”三个字的时候,心儿猛然一颤。 可不是么,钟粹宫是陈雪樱居住的地方。当初楚君颢离开宫的时候,就吩咐了陈雪樱暂时居住钟粹宫。如今江苓嫣大晚上的,怎么忽然跑到了那里去?楚云宏很是费解。 楚云宏本为陈雪樱的养子,自然是前去探视的。正当他打着小伞,预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看了一眼蝶儿,心里充满了疑惑:蝶儿是江苓嫣身边的人,怎么会好心,告诉自己呢? 此时窗外雨声更是紧促,楚云宏向蝶儿瞥了一眼,让蝶儿甚是害怕。蝶儿早就想着离开江苓嫣的,却又怕被楚云宏看穿,忙低下了头。她第一次,对这个十一岁的孩童感到没来由的敬畏。 雨声细密,夹杂着寒凉如水的风儿。吹在人的脸上,不时感觉浑身发冷。虽说是五月的天气,却到底是昼夜温差极大的。当楚云宏刚刚来到钟粹宫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一阵吵闹声。 推开门子的刹那,映入眼帘的是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但见江苓嫣左手手臂包裹着纱布,一脸怒火的指责着陈雪樱:“你还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就纵容她们对本宫下手了?” 可怜陈雪樱本就性情软弱,她面对江苓嫣的指责,只是低下头来沉默不语。双手不断的绞着裙角,口里小声的说些求饶的话。江苓嫣却是对她不依不饶:“何静是你的侍女,现在却害了本宫,你得给个说法才是!” 再看那陈雪樱,仍旧是一副委屈哭泣的神情。丝毫说出不出来自己的理由,只是任由江苓嫣的谩骂。身边的何静也是说了几句,就遭到了江苓嫣的羞辱。陈雪樱索性跪在地上:“只当是我的错儿……” 如此看来,陈雪樱本来的性格还是如此。江苓嫣走上前去,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轻慢的说道:“你糊涂了不成?也敢来谋害本宫,自己也不掂量掂量,不过是皇上的玩物罢了!” 转过头来,看着所谓的何静。原来却是何玉姑姑,楚云宏不明白怎么忽然换了名字。只是看着江苓嫣这幅嚣张拔扈的样子,很是不满。上前质问道:“昭仪娘娘没有证据,怎可证明?” “哼,”江苓嫣并不理会楚云宏的话语,扬起自己受伤的胳膊,说道,“这不就是证据么?本宫在宫里几年了,却从未受过此等羞辱。殿下给评评理,究竟谁对谁错?” 听着江苓嫣高调的话语,还有陈雪樱低眉顺眼的样子。楚云宏已经知道了,其实这件事情本就是江苓嫣的错处。只是如今父皇不在宫里,江苓嫣又是如此,陈雪樱这里还真不好办。 如果陈雪樱据理力争也是好的,可惜她平素如此。就是楚云宏要帮着她,也不能够了。而今夜色深沉,又下着雨。倒不如两边都平息罢,楚云宏便将何静拉去了司刑房。 才刚离开的时候,楚云宏就听到屋里江苓嫣的轻笑:“一个小小的孩童,也敢对付本宫?等到什么时候翅膀硬了再说吧……”笑声和着雨声,在楚云宏的心头,划下了一道道伤疤。 这次养母陈雪樱受辱,可以让侍女何静替代。只是以后的日子,倘或没有被册封的话,定然会被欺负的。同时楚云宏又十分庆幸,自己的母亲没有入宫。不然,也会同样被欺负的。 “你怎么改了名字?好好的何玉怎么换了?”楚云宏纳闷儿的问着,其实在他的意识里,应该已经猜了出来。当初是何静负责选秀的秀女,第一轮选出了陈雪樱,何静便成了江苓嫣的眼中钉。 毕竟起初听闻,江苓嫣渴望做皇后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楚云宏这次,看得非常清楚。当初在宫里,何静要他认陈雪樱为母亲,其实都是在自保而已。或者说,她们都在等着自己做太子。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江苓嫣自然会有所收敛的。想到这里,楚云宏便决定好好读书,争取做到太子的位置。只要他的养母陈雪樱做了皇后,那么他不就成了嫡长子?是一个好的主意。 落花芳菲尽,五月歌底风。谁把夕阳浸染,一层薄暮颜色。很多年以后,陈雪樱依然会记得那天的午后。绚烂的彩霞,将天空染成了缤纷的色彩。一道圣旨,穿透了廊檐上的寂寞。 “秀女陈氏,温婉贤惠,深得朕心,特此封为中宫皇后,掌管六宫印信。赐居钟粹宫,宫女何静为钟粹宫领班。”王连瑛长长的念白,回荡在宫苑中。飞鸟纷纷还巢,扑楞着翅膀。 可还是做梦吧,陈雪樱记得很是清楚。自己从十四岁入宫开始,做到了贵人的位置后,再没有往上升的余地。不只是因为小产的缘故,还是因为当初复仇的缘故。 总之在陈雪樱的记忆里,她只想着平安静好。在看不到楚君颢的日子里,她开始将希望寄托在元易斌身上。一个普通的御医,却给与她最真诚的温暖。只是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妃子。 此生陈雪樱唯一的遗憾,便是害死了元汐月。让元易斌对她彻底疏远,那一刻的陈雪樱,只想着离开这个世界。却又不甘心对楚君颢的最后一丝眷恋,于是百年易容再入宫。 只是她哪里会想得到,在宫里再遇到江苓嫣。那个给自己种下蛊毒的人,并且也是最后送自己走上黄泉路的人。恨么,陈雪樱是心存怨恨的。以前在宫里,她不敢,而今更是不敢。 哪怕,哪怕是有楚云宏和燕婉凝为她撑腰。陈雪樱已然是不敢,她想着倒不如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与楚君颢来相处。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楚君颢相守一生,她甚至于不敢想。 平素懦弱的陈雪樱,在面对江苓嫣的时候。哪怕后来身居后位,依然是对江苓嫣恭敬如初。中宫后位,是多少妃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对于陈雪樱而言,却感到没来由害怕。 是的,她害怕江苓嫣会对付她。她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楚君颢发现。她害怕,自己的日子所剩无多。她害怕,自己的蛊毒一旦发作,不知又会牵连到谁。凡此种种,让她心生忧虑。 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何静被调到钟粹宫的第一天。就看穿了陈雪樱的神色,不觉劝慰道:“姑娘已为六宫之主,何须担忧受怕。燕姑娘说,收拾了明天就会来钟粹宫,娘娘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听到明天燕婉凝要来的消息,陈雪樱立刻露出难得的笑容。她便放下心来,去卸妆洗漱。这个时候,如果有燕婉凝的帮助。陈雪樱就不会害怕了,那一刻,她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只是陈雪樱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皇宫里,不仅仅是江苓嫣制衡着她。就是婉凝那里,也不是很喜欢她。一则她害死了汐月,二则她在玉池人家的时候,就成为了负累。 就是宫女何静看着,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娘娘。本来何静就已经知道,听从婉凝的意思,靠着陈雪樱的皇后身份拉拢云宏殿下。这盘棋子,才刚刚开始布局,陈雪樱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一场夏雨过后,暑热半消。池塘里的荷叶上,还残留着几滴雨珠。风儿一吹,左右摇晃着,折射出好看的七色光圈儿来。钟粹宫里,陈雪樱早早的起身,对着菱花镜子开始梳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庞呀,推掉易容的面庞后。憔悴的脸色开始有些发黑,眼睛也布满了血丝。陈雪樱感到害怕,是不是自己的时日无多。她惊恐的大叫了一声,将镜子推倒在地。 碎了一地的镜片,将陈雪樱的妆容,摔得七七八八,支离破碎。做了皇后又怎样,难道还能够改变一些什么?忽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江苓嫣说的话来:“听本宫的话,本宫会给你解药。” 事实果然如此,江苓嫣会给自己解药么。当初为了陷害婉凝,不惜借自己的手来,还种下了蛊毒!而今蛊毒在体内有半年多了,每次蛊毒发作的时候,陈雪樱都会痛彻心扉。 按照这样的推论,江苓嫣怎么会给自己解药。她自己还想着当皇后呢,怎么会解救自己?是不是自己以后,就要这么死了。没有谁会知道,没有谁会关心自己的死活的。 想着想着,陈雪樱不觉慢慢的蹲下身子。她捂着脸颊,呜呜的小声哭了起来。她觉着自己甚是可怜,当初好容易从江苓嫣手下逃离的时候。却又误杀了汐月,让陈雪樱悔恨终生。 好像自从入了宫开始,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小产,误杀,被人误会,被下蛊毒,被人利用各种言辞谩骂。纷纷萦绕心头,这个皇后的位置,大约也是一种嘲笑和讽刺吧。 唯一的一点好处,是她有了自己的养子楚云宏。“哭有什么用?”何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陈雪樱的面前,但见何静板着面孔,“若不是燕姑娘有特别交代,我才不会来服侍你的!” 听听,这是一个奴婢对主子说的话么。陈雪樱的心里很是难过,便起身冲着何静喊道:“你一个小小的侍女,怎敢对本宫指责?”这是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儿。 哪里知道,何静听了却是嘲讽的冷笑:“陈绍萍,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后了?燕姑娘不过是利用你,对付苓昭仪罢了……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若不是我何静推举,你如何做到现在的位置!” 听着何静说的每一个字,都印在了陈雪樱的脑海里,深深地,再也挥之不去。本来还有怒火的陈雪樱,这个时候倏然静默了。是呀,她是陈绍萍。宫里的萍贵人,那里是什么陈雪樱呢。 不过是换了一张面容,换了一个名字。她的命运,却是无法改变的。是的,她是被人利用的工具。昨儿个说好的,婉凝要来看自己的。如今却又不来了,真是可笑。 宫里一个侍女都如此看不起自己,更别提她所寄希望的婉凝了。婉凝身为御前侍女,刚刚跟随楚君颢从大青山回宫。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怎么会来看望自己呢? 大约,自己的“皇后”位置。也是为了给楚云宏封为太子,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吧。毕竟云宏没有母亲,让自己做了皇后抚养他。按照惯例来说,楚云宏的太子之位自然名正言顺。 冷眼看着周围其他人:婉凝与何静,拉拢楚云宏为了日后的生活。江苓嫣拉拢楚云宏,为了不被“无子殉葬”,就连小青鸾的侍女莲衣,也在拉拢楚云宏,为了青鸾的将来。 陈雪樱瞬间明白了什么,推举自己做皇后的动机。是这么多人都在利用着的结果呀,似乎她的存在,就只是为了楚云宏的一个太子位。那么陈雪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十四回 江苓嫣处心积虑 燕婉凝若有所思 时值端午,宫苑里处处插着艾叶熏香。各处宫苑,也都分发了雄黄酒。并着许多漂亮的绣花荷包,荷包里包着熏染蛇虫鼠蚁的干花草。那只荷包,却被江苓嫣扔在了墙角。 历来后宫所分发的荷包,虽也是精心制作。但对于江苓嫣来说,却是低等货色。且不说荷包的料子有些简单,就连上面绣着的图案,也略显苍白无力。而且江苓嫣有七药香,根本不需要这种荷包。 正当江苓嫣准备拿了七药香,让蝶儿去制作荷包的时候。却听到外面的通传,说是皇后娘娘来了。蝶儿躬身相迎,然后去沏茶。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三足小鼎内袅袅的青烟萦绕。 只是将领兵部立刻起身,而是慢悠悠的饮着茶水。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陈雪樱木讷的站在旁边。遂放下茶盏,笑着道:“请恕臣妾不能相迎,这几天身子委实不大好。” 其实江苓嫣本就是如此,她根本就看不起陈雪樱的这个皇后的位置。之所以还理会陈雪樱,是因为楚云宏是她的养子,是太子殿下。对于江苓嫣来说,如果要摆脱殉葬的危险,唯有拉拢楚云宏了。 那么目前所做的第一步,便是要陈雪樱对自己服服贴贴。她才肯让出抚养太子的权利,制衡的唯一便是蛊毒了。如果江苓嫣所料不差的话,这次陈雪樱来是为了求取解药一事。 就是陈雪樱不开口,江苓嫣已经从她憔悴的神色看出来了。蛊毒在陈雪樱体内时日不短了,按照正常时间算的话,三百六一个月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你能不能,先给我一点解药,”陈雪樱半晌,方才微微蠕动着嘴唇。听着她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有些绵软无力。只是要求取解药,哪里会那么容易。所以,陈雪樱做了最坏的打算。 看着陈雪樱弱小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中宫皇后的样子。江苓嫣的心里越发得了意,这样的陈雪樱自然是好控制的。不过还需要慢慢来,万一把陈雪樱逼急了,就是兔子也会咬人的。 此时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渗透窗子来。那些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慢慢的浮动着。江苓嫣假意叹息道:“你只当解药很容易到手的么?陈绍萍,那可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呀。” “我知道,我知道!”陈雪樱近乎哀求,“昭仪娘娘让我去偷去抢,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这几天蛊毒发作的时候,我身上疼得厉害。但只求娘娘发发慈悲,我还想再活几天……” 看着昔日同是宫中嫔妃的陈雪樱,跪倒在自己的脚下苦苦哀求。江苓嫣的心里,顿时爽快了许多。如果将来做了皇后,岂不是更加有滋有味儿?她得意地笑着,似乎自己已经是皇后了。 身负罪责又怎样,九品昭仪又怎样。如今她江苓嫣,照样可以自己独自在后宫,站稳脚跟。她从桌案上,将一小盒七药香递给陈雪樱:“本宫还是用惯了七药香,你拿这个,给本宫重新做荷包吧——” 拿到手的七药香,陈雪樱也不问是非缘故。对着江苓嫣连连叩头谢恩,这才拿了七药香匆匆走了。江苓嫣得意的轻笑,原来随便的指挥别人,是一件多么痛快的的事情。 晚间没有一丝风,五月底的天气越发闷热起来。池塘旁的柳树,也静静的站立在哪里。枝头的蝉儿,偶尔长一声短一声的叫着。给这单调的夏日,增添了几分趣味来。 桌案上摆放着红枣小米粥,清炒腰果虾仁,胭脂菜。并着几样糕点,江苓嫣看了去。不过仍旧是凤梨酥,马蹄糕之类的糕点,已是没有了胃口。她简单的拿起汤匙,吃了两口米粥。 夏季到底不是吃粥的时节,江苓嫣不觉皱了眉头,刚要抱怨晚膳的不好。却看到蝶儿匆匆跑进来,神色甚是慌张。江苓嫣随口问了缘故,蝶儿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开口道:“公主,才刚入宫了……” 怎么,陈国公主不是住在国宾馆么。而且楚君颢刚刚回宫,连长春宫都没有踏足过半步。就慌着接陈国公主入宫了?江苓嫣顿时没了食欲,她丢下汤匙,便要去往正阳殿。 在江苓嫣看来,她才是宫里的主子。虽不是皇后,可到底是代替皇后打理后宫的妃嫔。陈国公主入宫的事儿,她如何一点影儿也不知道呢。这分明是,不把她看在眼里呢。 还有册封陈雪樱为皇后,立楚云宏为太子的事情。江苓嫣其实是都不知晓的,她就好像是被架空了似的。以前的这些事情,楚君颢都会跟她商量的呀,由此看来,她的地位远不如从前了。 正当江苓嫣预备前往正阳殿的时候,却是被蝶儿拦了下来。她压低声音道:“娘娘这会子去,岂不是惹怒龙颜?何况咱们不是还有一个陈皇后么,由她替咱们出这口怨气,岂不是更妙?” 听了蝶儿这番话,江苓嫣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儿。她想起了那只荷包,不觉随口问了钟粹宫的情况。蝶儿告诉江苓嫣,说是陈雪樱除了吃饭睡觉外,就一直在缝制那只荷包。 果然是被蒙在了鼓里呢,江苓嫣在心里得意地笑着。起初她就听婉凝说起过,陈国公主被害的事情,皆有七药香而起。此时陈国公主入了宫,自然要追究起来。七药香,也就追查到了长春宫。 既然婉凝想要利用七药香一事,将自己打压下去。自己何不利用陈雪樱这个人,让公主怀疑的目光,转向陈雪樱那里呢。于是又恰逢端午,又恰逢陈雪樱求取解药。 这一切的一切,岂不是太过顺理成章了。没有谁会怀疑到自己,即便是说自己诬陷了陈雪樱,到时候江苓嫣只需要揭露她的病症即可。到了那时,陈雪樱就会以“欺君之罪”入狱了。 毕竟后宫选秀,如果身体有疾的女子,是不得入宫的。如果蒙混过了关,那么这个秀女不仅本人要被处罚,就连负责选秀的姑姑们,也会同样受到牵连的。这里面,就包括了婉凝与何静。 如此妙的计谋,江苓嫣早就已经算计好了。这个公主,来得正是时候。江苓嫣慢慢的坐下,饮着清香的茶水。转而对蝶儿道:“明儿准备几样礼物,咱们也去见见这个公主殿下。” 五月榴花开欲然,照耀离人双眸。仍旧又一年的五月端午,仍旧是艾叶飘香的黄昏午后。只是对于婉凝来说,却是无法忘记这一天。不论过去多少年,婉凝都会记忆犹新。 这一天不仅仅是端午节,更是陈国“公主”梁玉珍被封为贵妃的日子,更是自己被“赶出”皇宫的日子。其实在接到那一份圣旨的时候,婉凝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 驱逐出宫,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大约婉凝猜想的没有错,等到公主和亲入宫的时候,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说得好听一些,是给自己和萧易寒赐婚。说是喜事儿,婉凝却丝毫没有喜悦的心情。 记得上次的那份圣旨,婉凝都宛然谢绝了。因为那个时候,她还惦念着君颢和亲的那件事情。而今和亲已然结束,梁玉珍顺利被封为妃。是不是婉凝的任务,算是结束了。 端午的晚间,吹过湖面的风,拂动着白日间的热气。婉凝没有去送米酒,她只是一个人,望着暮色渐渐西沉而发呆。入宫以来,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从未做出逾越宫规的事情来。 就是在面对君颢对自己的感情时,她也只是适可而止。她甚至于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侍女而已。等到了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时候,就可以申请回家。现在她十九岁,只差一年了。 初入宫廷遭逢诬陷,浣衣局内受人侮辱,秋雨之下含泪忍痛,火炉旁边容颜尽毁,正阳殿内双目失明……诸此种种,似乎都有些不值得。婉凝为君颢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确乎毫无用处。 即便是后来,流亡玉池的途中,也是婉凝悉心照顾。是了,在大青山谷的时候,大约是最后一次的相处了吧。婉凝才明白过来,君颢为何带着自己去。窗外起了风,像是嘲笑婉凝的无知。 以前的婉凝,只是想着如何尽心服侍。而今却是多了一样心思,她甚至想着,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君颢身边。早晨的一道圣旨,将她拉回到了现实。原来她是侍女,可以任由主子婚配的侍女。 御前侍女又怎样,最后的命运不也一样么。难道还会因为“御前”两个字,改变什么?如果离开皇宫嫁给萧易寒为妻,那自己的毁容之仇,还如何报得了?换言之,却又对不起萧易寒的苦苦等候。 尘世之间,还没有一个男子。肯为了心爱的女子,苦苦守候六年之久。只是当初的那份痴心,到现在似乎已经变成了感激。看着萧易寒,婉凝再也找不多当年的少女心思了。 婉凝感谢萧易寒,感谢他这么多年来念着自己的好。即便是回到宫里,还在默默的照顾着自己。原本以为,还会存有那份萌动的心儿。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荡然无存。 “皇上等着姑娘的米酒呢,”王连瑛轻声说着,似乎怕惊扰了婉凝的心思。是了,自己今天没有去送米酒。看来君颢还是念着自己的,婉凝的心里轻轻的浮动着一片涟漪。 她回身,看着烛火摇晃的正阳殿。想起那道圣旨来,心里一片凄然。小小的涟漪也归于平静:“在火炉子上热着,你拿去给皇上吧,我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细心地王连瑛看出了婉凝的心儿,不觉低声道:“纤云如今已经走了,正阳殿留下姑娘一人。除非姑娘不想报仇,否则就必须留在宫里……太子殿下如今,常来正阳阁内——” 正阳阁是正阳殿的偏殿,也是青鸾居住的寝宫。如今的青鸾已经有三个月了,笑起来甜甜的。怎么楚云宏时常去那里?婉凝看着王连瑛意味深长的笑意,心里倏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亥时的时候,宫里已经响起了宵禁的号角。婉凝刚刚整理了床铺,便被身后一双厚实的大手,紧紧的揽住了腰身。瞬间,婉凝的浑身宛如触电一阵酥麻。她知道,是君颢来了。 做了御前侍女五年之久,却也依然摸不透君颢的脾气。前面才刚颁出圣旨,将自己赐给萧易寒为妻。如今却将自己揽入怀内,倾诉着相思之苦。君颢对自己的真真假假的情感,让婉凝触摸不到。 她微微闭着双眼,然后轻轻的伏在君颢的怀里。轻声道:“皇上到底是念着凝儿的,却又为何将凝儿赐婚?凝儿舍不下皇上……”在婉凝看来,如果向上次一样断然拒绝,君颢必会让自己离开的。 其实婉凝想了许久,她觉着自己不可以离开皇宫的。尤其是江苓嫣还在宫内,她在君颢身边,婉凝实在是放心不下。何况,梁玉珍已经顺利入宫。她若是要为公主报仇,自然是要人帮助的。 如果自己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帮助梁玉珍指认谋害公主的江苓嫣。那么不仅可以得到梁玉珍的信任,还可以打压江苓嫣,为自己报仇。本来除去江苓嫣,也是君颢的心头之患。 一石三鸟之际,婉凝怎可放弃?还有王连瑛所言,如今楚云宏和青鸾走得很近。恰好青鸾是纤云的女儿,也就是说,能够抓住楚云宏便好。即便是君颢百年之后,自己还会有楚云宏作支持。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婉凝的计划之中。如此天赐时机,婉凝怎会放弃。她轻轻依偎在君颢怀里,倾听着君颢的心跳。不觉分外幸福,至少现在君颢是她的,是她婉凝一个人的。 月色静谧,悄悄的洒遍大地。安静的夜色下,此刻是属于婉凝和君颢的。再没有俗世的纠葛,也没有其他人的打扰。君颢将头深深的埋入婉凝的脖颈处,摩挲着婉凝的脸颊。 那道小小的疤痕,仿佛是是在提醒着君颢。是时候应该惩处江苓嫣了,只是在复国的时候,江苓嫣也还算是“将功赎罪”。君颢也是在找寻机会,将她赎罪并发才是最好。 每天晚上,唯有饮着婉凝做的米酒。由婉凝亲自服侍更衣,君颢才会睡的安稳踏实。记得以前,只要离开婉凝一天,他都会觉着似乎少了什么似的。这次,他却要将婉凝嫁给萧易寒。 不是因为要赶走婉凝,而是因为宫里太过危险。那个来历不明的陈雪樱,怎么会与楚云宏有所接触。那个时候的君颢,自然不会晓得陈雪樱的身份,以至于后来亲手处死了起初的陈绍萍。 “你当真,舍不下朕?”君颢凑近婉凝的耳根,不断的撩拨着婉凝的心儿。低声缠绵的耳语,让婉凝禁不住脸红心跳。她微微点头,却不料被君颢缓缓推开:“只是凝儿,你不要辜负了萧易寒的心才好。” 这番话,可是君颢所说的么。婉凝抬眸,看着君颢口不择言的神色,心里格外委屈难过:“你只告诉凝儿理由,凝儿才好安心离开……皇上,看着凝儿的眼睛,告诉凝儿,告诉凝儿!” 只是君颢的心里,实在是难以言说。他知道婉凝不怕江苓嫣,只是他自从逃亡途中后,落下了病根儿。自己的身子也是很不好。不可以,时常照顾婉凝了。他躲避的目光,让婉凝心如刀割。 第三十五回 燕婉凝找寻时机 陈雪樱惨遭诬陷 窗外枝头,蝉儿拼命的嘶喊着。像是要将这个夏天,叫嚷的越发漫长。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映衬着炎热的夏季,多了一份清凉的味道。望着那道圣旨,婉凝的心里却是一片凄楚。 仿佛是之前做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虚无。这几天的精神未免显得有些差,不过随后王连瑛带来的一个消息,让婉凝顿时为之一惊。话说那个被封为贵妃的梁玉珍,竟然行刺君颢! 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婉凝先时一惊,随后便要忙忙赶往正阳殿去。之前与君颢的种种隔阂,都已经烟消云散。她此刻最为担心的是,君颢的身子。还有正阳殿此时的境况。 毕竟这些天,她也的确是因为圣旨的缘故,而略微怠慢了自己的职责。她是御前侍女,理应随时站在正阳殿内。只是因为她的心思太过,所以才会对君颢颇多怨言。 瞬息之间,婉凝方才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绝对不可以离开皇宫,就算是完成自己作为御前的责任罢。这个时候,王连瑛帮了自己很大的忙:“姑娘此时前去,怕不是时候吧……” 这番话说的颇有深意,婉凝住了脚步,回转过身子,望着王连瑛耐人寻味的笑意。似乎,话外有话的样子。是不是王连瑛又有了什么计谋,或者是可以让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留下。 平素在皇宫里,婉凝很少注意到王连瑛这个人。初始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太监总管,后来王连瑛假意奉承西戎,而在宫内做复国的接应时。婉凝才对这个王连英,颇多佩服。 一个月前,宫里选秀女的时候。王连瑛就为了侄女儿纤云,而答应帮助婉凝。毕竟王连瑛也不希望,宫里再多一个侍女,顶替他侄女儿的位置。转身投向婉凝,是最好的选择。 婉凝再次看这个太监总管王连瑛,圆乎乎的脸盘上,嵌着一对儿笑眯眯的眼睛。眼眸之间流动着的,却是多的盛不下的各样心思。据他自己说,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入宫服侍圣祖皇帝。 今年已经五十开外的王连瑛,尽管满头白发,却仍然显得分外精神。婉凝倒是要听听,这个王连瑛有什么高见。上次对秀女入宫的途中,就是王连瑛安排的那场瘟疫,并无半点痕迹。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样的主意呢。王连瑛笑着压低声音,轻声对婉凝道:“姑娘何不利用这个机会,继续留在宫里?这也是一个,对付苓昭仪的绝佳机会呀,姑娘万不可错过……” 陈国公主行刺东麓国君,谁也不会料想得到。像是当年的伊芙公主,对东麓图谋不轨。婉凝便会以“守护国君”为由,留在宫里继续做御前侍女,这一点,君颢自然不会推脱的。 至于对付江苓嫣,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梁玉珍行刺君颢,不过是因为替公主报仇,不过却没有抓到七药香的真正元凶。自己如果施以援手,是不是梁玉珍就会帮助自己,对付江苓嫣了。 一箭双雕的法子,婉凝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不明白,为何王连瑛不让自己去往正阳殿。这个时候,君颢必然是需要自己的呀。王连瑛淡然一笑:“要皇上自己觉着,离开姑娘是万万不可以的——” 荷花盛开,清逸飘香。偶尔与和风吹来,夹杂着荷香的味道,颇为清新。此时已经是午后了,阳光斜斜的照应在水塘上。水塘微微浮起涟漪,晃动着几层好看的颜色来。 以往这个时候,婉凝都会去送米酒。然后看着今后批阅折子,或是陪着君颢一起散步说笑。可恨那道圣旨,可恨君颢的误解。让婉凝与君颢越走越远,她坐在水塘边的凉亭里,望着荷花出神儿。 “姑娘怎的在这里?皇上到处在找姑娘呢。”是何静的声音,她去御膳房准备晚膳,看到婉凝独自一人坐着,还以为婉凝早就去了正阳殿。这样的结果,正是婉凝所想要的。 长久以来,自己一直一直陪伴在君颢身边,从未离开过。就是在玉池的时候,分开过一段时间而已。不知道此时的君颢,忽然离开自己的照顾,又会作何感想。婉凝浅笑:“皇上如今怎样了?” “胸口处已经拔了刀子,昏迷了一天,才刚醒来,”何静想起御医所言,不觉倒吸一口冷气,“还好离心脏远一些,不然可真就……”她看着婉凝担忧的神色,又道,“皇上昏迷的时候,都在叫着姑娘的名字呢。” 这么说来,梁玉珍是早上的时候动的手了。这个梁玉珍,还真是一个傻瓜。即便是七药香害了公主,也不会是君颢下的手呀。她这个样子做,只会加深东麓与陈国的怨恨。 只是听着何静说,君颢的身子和状况。婉凝的心儿,顿时宛如刀割。自己在做什么呀,君颢受了伤。自己都没有去看一眼,是不是还对他心存怨恨。或者是,按照王连瑛所说的那样。 三天,只要连续三天不进正阳殿,不见君颢的面儿。婉凝就算是可以成功了,她不禁紧紧握住了拳头,想要起身去看君颢。忽然想起了那道圣旨,还有王连瑛所说的话。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时时在一起。那样只会生出误会,倒不如远远的避开一些。才可以试探出来,那个人对你的真心。想到这里,婉凝压抑住内心的苦痛,转而问道:“吩咐御医,好好照顾皇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婉凝其实是痛苦的。纵然她不愿意,可这样是她唯一留在宫里的法子。那个时候,她不是没有想到萧易寒。她只是想着见到君颢,问一问君颢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只是对于萧易寒,她怕是要辜负了他的心。婉凝微微闭上双眼,挥挥手要何静退下。她想安静一会儿,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皇后那里那样了?太子殿下可还去往正阳阁么?”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何静不明白婉凝为什么。放着照顾君颢的绝佳机会不去,反而要问起无关的人来。不过何静看着婉凝平静的面庞,还是按耐住了好奇心。大约对于婉凝,是有其他的计划吧。 “皇后娘娘从长春宫出来以后,就在做一只荷包,休息也不曾,”何静如实答道,“奴婢闻着像是七药香的味道……太子殿下送的翡翠玉,奴婢要莲衣好生收着,姑娘只管放心就是。” 收好翡翠玉,对于青鸾、莲衣和纤云日后的命运,都是有好处的。毕竟她们都是西戎人,难保日后不会有什么差错。不管怎么说,都会有太子楚云宏作担保,这一点算是护身符吧。 长春宫,荷包,七药香。怎么陈雪樱糊涂到这般地步,明明知道江苓嫣在利用她罢了。婉凝才要发起脾气,忽然想到了梁玉珍行刺一事,倒不如趁此机会打压江苓嫣,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细雨微茫,缥缈一阵初夏余味。荷塘涟漪,轻轻荡漾着梦的静谧。暮色遣镌,留恋这一季空空的守候。小径深深,廊檐静静。偶尔可以听得到,细雨轻轻拍打木格窗子的声音,均匀平静。 独倚西窗阁下,陈雪樱的泪水慢慢滑落。她没有点燃烛火,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外面的烟雨迷茫。是不是这次回宫,是一个错误的抉择。她本应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自生自灭。 只是她太过念着君颢,心里挂牵着一个人。总是忍不住回了宫去,却落在了江苓嫣舍下的陷阱了。单纯的她,以为绣完荷包就可以拿到解药的。谁知道江苓嫣却诬陷她,说是她谋害了陈国公主。 真是可笑,她陈雪樱自入宫开始,从未踏出宫门半步。如何去谋害什么陈国公主?江苓嫣的理由倒是十分充足:“公主是被七药香所害,你的荷包里,却是用七药香做的香囊。” 直到现在为止,陈雪樱方才明白,为什么江苓嫣会让自己做荷包了。根本就不是给解药的交易条件,而是想要自己当一只替罪羊罢了。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唯有江苓嫣才会有七药香。 不过世人的双目,总是盯在那只荷包上。陈雪樱满目委屈,哭着辩解了好久,得到的结果却是“软禁于钟粹宫,等候发落”。她若早知道,宁可忍着蛊毒的疼痛,也不会去绣什么荷包了。 仿佛一切都是一个圈套,梁玉珍替公主报仇,便是要找寻七药香的拥有者。于是陈雪樱很好的符合这个条件,加上江苓嫣的恶意指责,更是让陈雪樱的处境,变得雪上加霜。 陈雪樱根本就不明白,既然是陈国公主来和亲。怎么换来了一个侍女?难道是公主真的被人所害?事到如今,陈雪樱还能说些什么。她唯有倚栏长叹,叹息自己的命运不公了。她从未想过,要去做些事情改变现状。或者说,她不敢面对江苓嫣的威胁罢了。她的懦弱,让人不觉扼腕叹息。 这场雨来得正好,像是为陈雪樱的不公,而酣畅淋漓的下得痛快。等候她的是什么,是被逐出宫去,或者是直接失去性命。她忽然想到了太子殿下楚云宏,会不会也受牵连?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侍女何静走了进来。她看着屋子里黑漆漆的,唯有窗户处的一点亮光,可以看得见陈雪樱兀立的身影。何静忽然觉着,这个陈雪樱甚是可怜。 她便动手点燃几根蜡烛,然后好心道:“娘娘好生休息,无需担忧。”关于这一点,何静都已经告诉了婉凝。她们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划,接下来如何面对江苓嫣的质问。 不过还好,楚云宏身为太子殿下。可以提陈雪樱说上话的,只要陈雪樱肯配合就是。何静的这番言辞,像是一道温暖的阳光,直射她的心田。她感激的望着何静,喜极而泣。 其实陈雪樱所不知道的是,这不过是一番安慰之词罢了。其实婉凝的态度,也是想着要她快些离开宫闱的。只是把她当做了棋子,或者说陈雪樱目前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晌午的时候,蝉儿躲在枝头不停地嘶喊。当陈雪樱跟着何静,来到长春宫的时候,才发现殿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有婉凝,有江苓嫣,有楚云宏,还有那个陌生的女子,想来便是梁玉珍了。 当初未明真相,故而封了梁玉珍为贵妃。比江苓嫣还要高出三个品阶来,直至后来行刺未果。梁玉珍的身份被揭露,她在宫里也是形同软禁。好在后来婉凝求情,方才要找出凶手。 怎么君颢没来呢,是了,君颢还在昏迷当中。本来陈雪樱想着,可以告诉君颢实情,让君颢替自己做主。或者是,直接说自己的身份就好。现在看来,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且先不说她的凤印被收走,就是行动也受到了限制。现在的陈雪樱,哪里还有半点皇后的威仪。倒是江苓嫣暂代后宫之事,颇有中宫皇后的模样。陈雪樱的大脑,一片空白。 面对这么多人,陈雪樱的心里宛如小鼓。不停地咚咚敲着,忐忑不安。虽然之前她做了许多充足的准备,但是到了这里,依然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她本想着,陪伴君颢最后一段岁月。 然而她的所想,却总是事与愿违。这件事情如果不解决好的话,那么势必会影响到东麓和陈国的关系。“皇后,你只需说出实情来,”江苓嫣随口说着,她想要看看陈雪樱的理由。 “臣妾,臣妾……”她才刚要开口说话,便瞥见了江苓嫣的一双怒目。顿时吓得住了口,再也不敢往下说了。而是继续垂着脑袋,站在原地。仿佛是一个被受审的犯人,没有丝毫的威严。 看着陈雪樱这般懦弱,一旁的婉凝不觉冷冷的笑着。当初也不知是怎么了,选秀的时候竟是把陈雪樱选了进来。才招至如今这般后果,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想要看看江苓嫣的意思。 周围静极了,唯有听到青烟袅袅的声音。反倒是小小的楚云宏坐不住了,他起身站在陈雪樱身边,大声质问江苓嫣:“母后才入宫,怎会有七药香?即便是有,也是昭仪娘娘给的!” 这个理由倒是颇为充足,整个后宫的确是长春宫才会有的七药香。连一个十岁的孩童都看得出来,是江苓嫣的诬陷。怎么其他人看不出来么?楚云宏的这番言辞,让婉凝分外敬佩。 其实这件事儿,本来就有很多的破绽。婉凝把所有人集中在长春宫,不过是想要她们看得明白,听得明白,唯有长春宫和江苓嫣那里,有七药香罢了。楚云宏又如此说,事情已然清晰明了。 尤其是梁玉珍,看到江苓嫣默不作声的样子。心里陡然明白,原来都是江苓嫣做的手脚。她指着江苓嫣大骂:“你还真是处心积虑,要我怀疑皇后娘娘!你可好趁此向皇上邀功,分明是自己,想做皇后!” 平素梁玉珍说话就是这般爽快,而今说到了江苓嫣的心中所想。她将茶盏推倒在地,瞪着一双圆眼,一字一顿道:“后宫上下,除了你,还从未有人敢挑战本宫!梁玉珍,你给本宫等着!” 殿内的一角,婉凝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她的目的达到了,就是要江苓嫣和梁玉珍发生争执,然后趁此把江苓嫣除掉。所以这次婉凝没有劝解,她要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第三十六回 燕婉凝割舍不下 楚云宏暂代朝政 天空阴沉,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廊檐上不断的有几个御医,来回穿梭于御药房和正阳殿之间。看起来匆匆忙忙,好像正阳殿的君颢伤势又加重了。王连瑛也急匆匆的跑去找婉凝。 正阳殿的偏殿内,婉凝将那份圣旨细细的收好。然后准备去正阳阁内,看看青鸾。谁知道却看到王连瑛行色匆匆的神情,婉凝的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是要预料到什么似的。 果然,不待婉凝说出话来。就看到王连瑛跪在地上,紧张兮兮的说道:“姑娘快去看看皇上,只怕是,只怕是……”王连瑛的话音刚落,便看到婉凝一阵烟似的早就跑去了正阳殿。 说是不在乎的,婉凝的心里是担心的要死。这几天她没有去过正阳殿,她却是整天的提心吊胆。夜里睡觉也是辗转反侧,偶然的一次雷声,惊得浑身冷汗。睡不下的她,整日间精神恍惚。 长长的走廊,婉凝急速的飞奔而去。此时此刻他,她才明白自己的心里,到底是念着君颢的。那些敷衍的话,都是自欺欺人。什么利用,什么计划,通通都飞到九霄云外去吧。 她的脑海里,倏然闪现出许多的画面。君颢的笑,君颢的怒。大雪纷飞的时节,君颢陪着自己一起度过难忘的年夜。累积了厚厚的白雪,婉凝跟在君颢的身后踩着他的大脚印…… 是不是每个人到了事情的末尾,方才明白心中那个人的珍惜。正阳殿的寝殿内,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周围静极了,唯有床榻前的御医,在为君颢号着脉,江苓嫣也在那里。 空气中,氤氲着一份悲凉。御医见了婉凝,不觉拱手退下。婉凝停下脚步,望着江苓嫣在喂君颢吃药的场景。心里一片空白,她从未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了短短三天的时间。 她一步一步的朝着床榻边走去,在看到君颢神色憔悴,面容苍白的那一刻。婉凝的眼皮子湿润了,看着昏迷不醒的君颢,心里一阵刺痛。“君颢,凝儿来了,你只睁开眼睛……” 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君颢么,怎么看起来如此疲倦。他微微睁开双目,任由江苓嫣喂他吃药。安静的时光,在此时此刻慢慢流走。似乎,并没有因为婉凝的到来而改变什么。 “凝儿来了?”君颢微弱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他却并没有看向婉凝,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萧易寒那里已经收拾好了,你可是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朕,实在是下不了床……就不送你了……” 可还是有误会的吧,婉凝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君颢。她的眼泪,顿时“刷”的滑落脸颊。这是第一次,君颢明白的告诉自己,要自己离开。就是以前,也从未说过这样伤人心的话。 她跪倒在地,摇着头说道:“不,凝儿不走,凝儿要陪着皇上!”许是这番话,让江苓嫣感到分外可笑。她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怎么,你还要赖在宫里不成?皇上不想看到你,快走吧!” 看着君颢微微挥动的手儿,婉凝的心儿彻底碎裂了。她并不在乎江苓嫣的冷嘲热讽,就只是怕君颢的狠心绝情。如今看来,已经再也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她慢慢的起身,没有回头的走了。 日影西斜,树影渐长。飞鸟还巢,落霞满天。正阳阁内,已经是一片悲伤。没有谁会预料得到,婉凝会这么离开皇宫,结束她御前侍女的职责。仿佛一切,都是命数罢了。 何静莲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婉凝收拾行李。忽然,何静抓着婉凝的手儿。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王连瑛一头扎进来,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如果不是老奴的主意,姑娘也不会被赶出宫的……” 起初君颢受伤,王连瑛建议婉凝不去探视。等到三五天后,君颢必然会认为离不开婉凝,才会更加依恋婉凝的。谁知道结果,却是换来了婉凝的被逐出宫。王连瑛其实是,是来求婉凝的原谅的。 大约,大约是君颢真的变了心吧。婉凝回想起来,江苓嫣守在旁边的场景。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之前江苓嫣就曾说过,要和婉凝在宫里一较高下。 现在,江苓嫣赢了,不是么。她如愿赶走了婉凝,那么后宫的所谓陈皇后,还有那个梁玉珍贵妃,不过是小角色罢了。江苓嫣的皇后梦,似乎就要实现了。看来,都是宿命吧。 看着婉凝木讷的坐在椅子上,王连瑛不觉悄声道:“姑娘难道,就不想报仇了?任凭苓昭仪在宫里兴风作浪?”这是王连瑛的想法,他要挽留住婉凝,就是为了保住侄女儿纤云的位置。 本来纤云就是西戎王妃,如果哪天东麓算计前尘旧账。纤云必然首当其冲,王连瑛也是为了自保而已。他不可以让婉凝离开,若是江苓嫣坐稳后宫,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或者说,那个时候,江苓嫣一定会将所有敌对势力铲除掉的。王连瑛并不想着,看到那样的场景。比如说过去一年的宫廷政变,不都是江苓嫣惹出的祸事么。所以婉凝,绝对不可以离开的。 “王公公未免高看了我,”婉凝叹息道,“我不过是小小的侍女,只能是听从皇命罢了,就算是留在宫里,又能改变什么?”她的心里很难过,难过君颢的狠心,难过自己的命运。仿佛,有了放弃之意。 “姑娘既然有此心,倒不如咱们好好计划计划,”王连瑛压低声音,看向了一旁的何静和莲衣。她们都是婉凝的心腹,至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大家好好合计合计,还是有机会的。 她并不是怨恨王连瑛之前的作为,只是目前想个法子,如何留在宫里才好。她燕婉凝绝对不会让江苓嫣得意的!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打败,她的毁容之仇如何报?说好的要守在君颢身边的。 不过她的心思,不可被外人看出来。反倒是王连瑛这里,可以好好的嘱咐一番。如今听着王连瑛的话外有话,似乎有了新的主意。好吧,那就暂且离开皇宫,让江苓嫣有所放松才好。 她所说的那番话,也只是为了让门外的某些人听的。她知道江苓嫣必然会派人盯着,不然,她又如何重新回到宫里?在正阳阁内,她细细的交代了一番,唯有抓住楚云宏太子便好。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矛盾在梁玉珍和江苓嫣那里。如果好好的利用,加上楚云宏的帮助,相信江苓嫣的势头,很快会下去的。婉凝从未认输过,以前没有,这次也不会。 几场夏雨过后,将炎热的暑热消去了大半儿。枝头的柳树,也被冲洗的干干净净。远远望去,仿佛是一片厚重的帘幕。迎合着潮湿的雨季,低垂下沉甸甸的希望。 一方窄窄的长廊上,直通向正阳殿。只是那里坐着的人,已经换成了一个十岁的孩童——当朝太子楚云宏。阳光照耀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仿佛是一尊严肃的佛像,沉静冷寂。 当婉凝站在桌案前的时候,看着这个小小的楚云宏。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楚君颢,似乎也是这般沉静。楚云宏熟练的拿起一支朱笔,然后认认真真的在折子上,写下自己的看法,神色这般沉稳。 “殿下,”婉凝支支吾吾了好久,方才开口道,“奴婢,奴婢一会儿就要走了……殿下给皇上说一声,奴婢,就不过去了……”其实婉凝的心里十分清楚,大约君颢,真的不想看到她了吧。 如此便好,临走的时候彼此不相见。或许,也不会再产生什么误会了。她静静地站在一边,就好像是当年栀子花开的神情。淡然,温婉,优雅。那一刻,婉凝的心儿仿佛平静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她的步子似乎不听使唤的,朝着正阳殿的后院而去。那里是君颢安寝的地方,婉凝扶着栏杆,望着层层叠叠的纱幕,像是要看到君颢的身影,听到君颢的话语。 帘幕里,绰约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是了,尽管看不真切。那个女子是江苓嫣,定然是这样子的。婉凝的脚步,慢慢的停了下来。她站在帘幕后面,凝视了许久,方才低声道:“君颢,凝儿走了,你多保重……” 没有走的太近,婉凝害怕,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儿来。压抑住内心的苦痛,婉凝几乎挪不动步子。她甚至,连目光都无法转移。看着江苓嫣的身影,婉凝没来由的嫉妒。 直到这一刻,婉凝方才明白。当年薛梓若不平衡的心理,原来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其实是一样的妒忌。听着窗外阳光碎裂的声音,婉凝终是掩面离去。走吧,萧易寒在宫外等着自己。 那是很多年前,婉凝一直所幻想着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织布做衣,相夫教子。然而这样的生活就在眼前,婉凝却宁愿守在深宫大院,守在君颢的身边,哪怕只是一名小侍女。 “殿下——”王连瑛慢慢的走上殿前,身后跟着一个小侍卫。看小侍卫的打扮,应该是御林军的模样了。但见楚云宏手里继续拿着折子,一面翻看一面问道:“究竟什么事情?” 那小侍卫看了看婉凝,欲言又止。倒是楚云宏瞥见了小侍卫的顾虑心思,不觉放下折子,说道:“她是正阳殿的御前侍女,你不用有所顾忌的,但说无妨——”御前侍女,婉凝听在耳里甚觉有些讽刺。 停了会子,小侍卫方才拱手向楚云宏禀明。说是兵部侍郎王尚书准备裁剪御林军,为了宫里节约额外的花销。他说话的时候,楚云宏只是默然点头。隐隐约约,似乎是早就有所知晓的。 月色凄迷,照映在廊檐上。宛如牛奶一般,流过宫苑每一处角落。宫外传来消息,说是萧易寒尚未向宫里辞职,所以要婉凝在再等一些时候。于是这天夜晚,婉凝仍旧是在正阳殿服侍。 夜色静谧,安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看着楚云宏奋笔疾书的样子,婉凝的心里其实是欣慰的。至少婉凝走了以后,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太子,料理朝政,将来定会是一个明君的。 或许有些事情早已注定,比如说下午时的裁军一事,楚云宏已然心知肚明。当初王启波在宫里做着御林军统领,却忽然被柳家打出宫外。妻子儿女也惨死柳家之手,他的心里总咽不下这口气。 幸而后来遇到逃难的楚君颢,这才帮着复国重新恢复官职。本来想着要楚君颢替自己向柳家讨债,谁想到竟然放走了柳子煜。于是从那一刻起,王启波就开始自己找寻复仇的机会。 刚刚复国的东麓根基不稳,民心沉浮。尽管楚君颢靠赈济灾民,暂时取得了民心。可是对于陈国的划分蕉城一事,尚未完全解决。颇有心计的王启波,便着手挑拨两国的关系。 本来是好好地邦交,后来被王启波用七药香一搅和。陈国怀疑的目光,自然是在东麓身上。派遣侍女做杀手,解决楚君颢自然是理由充分。为了不惹人怀疑,王启波想到了七药香。 起初是江苓嫣要王启波杀了那些秀女,这件事儿自然成了江苓嫣的把柄,王启波便偷了七药香去了陈国。一切神鬼不知,同时也会为妻儿复仇,王启波的计划似乎天衣无缝。 就算是后来追查的时候,也会查到七药香的主人——江苓嫣那里。王启波那里不会有什么差错,他完全可以依靠“复国有功”一事,在朝中掌握着兵权,随意更换裁剪。 这一点莫说是楚君颢明了,为了保全柳子煜的性命。楚君颢只是任由柳子煜去往边关,毕竟君颢也不想才刚复国,宫里就出现内斗。他却不知,自己的默不作声恰好成为了王启波的窝心之处。 还好,还好有一个太子楚云宏。别看他年纪小,却是心思颇多。他在御林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一个心腹。王启波的动静,楚云宏掌握的一清二楚。这次裁军,无非是要换成王启波的人罢了。 “姑姑应该知道,历代君王最怕功高盖主,”楚云宏若有所思道,“父皇也是看在去了的柳皇后的面儿上,不管怎么说,柳将军是她的哥哥……不过我是没有顾虑的,我要让东麓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四个字从楚云宏口中说出来。让婉凝颇为佩服,记得以前的东麓国君,皆是以“东出虎牢关口,称霸中原”为目标的。邦国林立的九州,一统天下固然是最好。 真好,东麓有这样的太子,婉凝更是开心不已。只是将来剩下的秀女入宫,倘或怀上龙裔,会不会对楚云宏的太子帝位有所影响。或者是,陈雪樱若是怀上小皇子呢?那可是嫡出啊。 很多年以后,婉凝所担心的事情还真是发生了。一件事在意料之中,是王启波叛国的事情。另一件事情,便是陈雪樱果然怀上了一个小皇子。对于婉凝来说,她绝对不会容许,这个孩子出生的。 东麓的建国史,在执笔一半的时候。线索变成了皇室内斗,造成了又一次的血雨腥风。不仅仅是婉凝参与其中,还有王连瑛,还有江苓嫣,还有王启波。仿佛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七回 江苓嫣心有成算 陈雪樱被逼无奈 一夜雨露,滋润着花林芳径。许多花瓣,纷纷扬扬的随着风雨,席卷入泥土之中。晨起的花露,还夹杂着幽幽的暗香。阁楼中,江苓嫣正在拿着一只小水壶,给花架上的花儿浇水。 夏季盛开的石榴花,鸡冠花,在她的照料下开的格外绚烂。不过江苓嫣还是最喜欢石榴花,一片火红的色彩。远远望去,像是燃烧着的火焰。花盆中,宫苑下,石榴花开的热闹非凡。 尽管只是在盛夏开放一季,却足以盖过所有花儿的风头。荷花太过清幽,鸡冠花太过浓烈,蔷薇花太过摇曳。唯有眼前的石榴花,好像是天空中的红宝石,星星点点,却又活泼热闹。 有的时候,江苓嫣就在想着,自己就是一株鲜艳的石榴花。花期虽短,却依然活得自在潇洒。她用清水,细细的清洗着花叶上的每一粒灰尘。昨夜风雨来袭,石榴花依然花开如故。 阁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是蝶儿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看到江苓嫣正在浇花儿,却又不忍心打扰。焦急的不时张望,许是江苓嫣意识到了什么,遂慢慢的放下小水壶,头也不抬的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听到江苓嫣的问话,蝶儿方才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贵妃娘娘去了钟粹宫,奴婢看着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御医呢……”梁玉珍,钟粹宫,御医,这个三个词语让江苓嫣想到了什么。 上次选秀女的时候是在三月底,而今已经是六月初了。三个月的时间,如果钟粹宫那里有喜的话,应该也是时候了。何况钟粹宫素来与婉凝、梁玉珍关系最近,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有一点江苓嫣是放心的,至少婉凝不日将要离宫。宫里的几个人,不是她的对手罢了。她要蝶儿递过来一把剪刀,然后若无其事的修剪花枝。似乎,蝶儿所说的话,对她没有什么影响。 倒是一旁的蝶儿有些不解,她平素跟在江苓嫣身边。最是了解她的脾性,倘或江苓嫣果然被斗下去的话,蝶儿那里其实是可以向钟粹宫讨好的。上次是她告诉何玉改名的,这次她在思量,要不要帮助江苓嫣。 其实蝶儿的所作所为,在后来才慢慢的凸现出来。她所做的,不过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作为一个侍女,帮助谁都无所谓。只要与自己有好处就好,蝶儿的思想,是从何静哪里学来的。 如今看来,江苓嫣倒是分外轻松。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蝶儿也不好细问,只是疑虑:“娘娘怎么,不要去钟粹宫看看么?”蝶儿认为,这个时候应该去钟粹宫,至少看看情形再说。 “待本宫修剪完这盆石榴花,就给皇后送过去吧,”江苓嫣一面忙着,一面说道,“石榴花本是药材,对皇后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送石榴花?这一点蝶儿还真没有明白过来。 停了会子,江苓嫣方才放下小剪刀。再次用清水,为石榴花冲洗干净。要蝶儿准备了一只托盘,将石榴花放在上面。她回内室换了一身榴红大氅,与这盆石榴花颇为相称。 小小的石径旁,是零落了的花瓣。还有一些花瓣,都散落在了水池子里。随着荷叶下的涟漪一起摇摆,特别好看。江苓嫣看了一会儿落花,才要离开石拱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梁玉珍。 上次便是梁玉珍揭发了自己的心思,让江苓嫣的心里很是不舒坦。这次与梁玉珍迎面而见,不得不说上几句客套话。只是她的笑脸相迎,让梁玉珍冷言相待,江苓嫣甚是恼火。 “梁姐姐的这把扇子还真是漂亮,”江苓嫣一面看着一面赞赏,“咱们皇后娘娘最是喜欢双面绣,昨儿个还托了人,向本宫讨要。本宫那里会有这种扇子?姐姐不如给了我,让我借花献佛,送给皇后如何?” 听着江苓嫣说了一大堆的话,梁玉珍并不理会。而是要绕过去,却被江苓嫣拦了下来:“本宫要去钟粹宫,不如姐姐就给了我。这样也好,算是姐姐对皇后的赔罪之礼……”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梁玉珍不得不住了脚步。想着江苓嫣说的话,也的确如此。自己才刚刚入宫,为了报仇就行刺君王。若不是皇后求情,自己早就没了性命。 如今看来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单纯的梁玉珍将扇子给了江苓嫣。江苓嫣这才笑靥如花,拿着扇子笑逐颜开的走了。一路上,蝶儿不理解江苓嫣的用意。只是看到了江苓嫣的笑,心里就宽慰了不少。 平常在宫里,江苓嫣若是要栽赃陷害一个宫妃。绝对不会露出半点儿破绽,怎么如今又是送石榴花,又是要扇子的。而且这种双面绣的扇子,陈国的手艺绝对是天下无双。 那时天下都倾心双面绣,尤其是商家。他们低价在陈国买出,然后在其他各地高价卖出。可以收获利润十倍之多,江苓嫣却是要送给皇后。表面上看,顺了两个人的心:梁玉珍和皇后陈雪樱。 只是看问题永远不要看表面,其实江苓嫣还另有打算的。来到钟粹宫的时候,陈雪樱正在吃药。宫女何静,静静的守在一边。回想着蝶儿所说的“几个御医”,江苓嫣便知有了什么消息。 “恭喜恭喜!”江苓嫣一叠声的喊着,“恭喜皇后娘娘喜得皇子!不知皇后是否对皇上说了?也让皇上高兴高兴!”“快别乱喊,”陈雪樱微微一笑,面儿上一抹愁云,“御医说,这一胎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难怪,难怪进来的时候,看着气氛不对。还有方才梁玉珍的神色,也有些难看。江苓嫣顿时变了语调,有些自责到:“是臣妾饶了娘娘休息,合该打嘴!石榴花儿是安胎的药材,臣妾特意送了来。” 安胎的药材?石榴花儿?蝶儿还是第一次听说,大约也是江苓嫣为了宽慰陈雪樱吧。不过很快,蝶儿便明白了江苓嫣的用意。时值六月,天气炎热。江苓嫣不觉一面摇着扇子,一面褪去了榴红大氅。 本来炎热的屋子里,顿时奇香四溢。鼻子灵敏的蝶儿,立刻嗅出了其中的味道。这不就是七药香么,石榴花儿融合扇子上的檀香,演变成了七药香。七药香中有麝香,对胎儿很是不好。 “昭仪娘娘,可是带了七药香?”何静第一个皱起了眉头,她知道江苓嫣从未安过什么好心。可是谁都会知道,石榴花并无毒性。而且,宫里早就禁了七药香,问题在那把双面绣扇子上! 月影重重,烛火昏昏。窗外没有一丝儿风,唯有枝头的蝉儿不耐烦的叫嚷。即便是偶尔吹来一阵风,也只是在树梢头略微停留片刻。钟粹宫里,是陈雪樱孤独寂寞的心。 这几天她没有去往正阳殿,因为她的蛊毒频频发作。即便是想着去看看君颢,却也只好忍着内心的相思之苦。加上她又怀有身孕,身子愈发的虚弱无力。白日间江苓嫣说的话,尚在耳畔回响。 其实关于双面绣的扇子,夹杂着石榴花的清香,演变成七药香这件事情。很明显,是江苓嫣在暗做手脚。只是想要众人怀疑的目光,聚集在梁玉珍身上罢了。可是陈雪樱这里,敢说出真相么。 而且江苓嫣那里拿着解药,如果陈雪樱这会子揭穿了。以后还怎么拿解药?内心纠结的她,连晚膳也吃不下。她忽然想到了婉凝,或许婉凝有法子的。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几乎忘记了,婉凝已经接了圣旨。过不了几天,就会离开皇宫的。假如这个时候将婉凝拉进去,岂不是连累了婉凝。陈雪樱拼命晃了晃脑袋,却仍然觉着头脑有些发昏。 “何静,给本宫传御医!”陈雪樱只想着,尽早结束这件事儿,至少暂且保住性命,等到孩子出生才好。既然双面绣是梁玉珍的,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她准备连夜,“审办”梁玉珍。 一则准备把这件事儿闹大,让江苓嫣知道自己的心思。二则也算是,替君颢被行刺一事“报仇”吧。这个理由,相信君颢不会拒绝。果然,何静传唤梁玉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本来要宵禁的后宫,此时灯火通明。许多的宫女太监,还有一众御医,纷纷赶往钟粹宫。当梁玉珍赶到的时候,御医正在给陈雪樱把脉。看样子眉头紧皱,似乎欲言又止。 桌案上的三足小鼎,飘散着淡淡的百合香。但见陈雪樱面色苍白,歪在榻上微闭双眼。直到何静悄声通报,陈雪樱方才淡然道:“让她进来吧……”那个时候的陈雪樱,一直都在安慰着自己。 她甚至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此时软弱的陈雪樱,方才明白。想要在宫里占有一席之地,必须要先下手为强。她暗暗答应自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梁玉珍才要睡下的时候,听闻侍女说皇后病重的消息。立刻披了衣衫,来到钟粹宫。看着陈雪樱病恹恹的样子,梁玉珍的心里很是难过。她走过去,想要扶起陈雪樱的时候,却被陈雪樱拒绝了。 当时梁玉珍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当是陈雪樱心里不好受。谁知陈雪樱指了指其中一个御医,说出的话让梁玉珍心头一震:“皇后娘娘吸入了过量的七药香,贵妃娘娘还是走得远一些才好……” 七药香?就是谋害公主失声的七药香?曾经听婉凝说起过,宫里唯有长春宫的江苓嫣那里,才会有七药香的。怎么,莫非陈雪樱让自己前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或者是,让自己帮她? 不过很快,梁玉珍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分明听到何静如此说:“檀香若是掺杂石榴花香,会演变成七药香的。”后宫上下,唯有她梁玉珍一人,熏染的香料才是檀香,她一时怔在哪里。 夜至亥时,云层依稀可辨星辰的曼妙。月儿挂在枝头,明晃晃的仿佛是一面玉镜。从窗子里透过的月光,泼洒在梁玉珍身上。此时所有的目光,纷纷投射在了她的身上,仿佛她就是凶手。 理由很是充分的,因为梁玉珍非陈国公主。她为了替公主报仇,起初行刺君颢不成,此夜又行刺皇后娘娘。她的罪恶之心,怕是人尽皆知了吧。那一刻,梁玉珍顿觉冤枉、委屈和无助。 明明不是她下的毒手,她记得很清楚。白日间在石拱桥上见到了江苓嫣,说什么要双面绣的扇子,送给陈雪樱的。很明显,这一切都是江苓嫣策划好了,然后栽赃在自己身上。 “皇后娘娘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下定论?”梁玉珍终是喊出了自己的心声,她可不同于陈雪樱的软弱无能。她在后宫里,尚未找到法子对付江苓嫣,她不可以就这么倒下去的。 只是不论梁玉珍如何说,但只见陈雪樱轻轻的挥了挥手,转而翻身躺在了榻上。一旁的侍女何静,为陈雪樱盖好褥子。方才回过头来,用凌厉的眼神看向梁玉珍:“贵妃娘娘,请吧——” 何静说的最后两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这一个“请”字,其实是要把梁玉珍送到司刑房的。历来后宫妃嫔宫女,犯了错都要去往那里的。别说是贵妃,就是皇后也不可以的。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宫女上前,准备抓住梁玉珍的手臂。却被梁玉珍一把推开,指着何静狠狠道:“你这是献媚邀宠!何静,早晚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我们陈国,定会踏平你们京都!” 她的声音很大,回荡在长廊上。惊醒了熟睡的鸟儿,它们纷纷扑楞着翅膀来回纷飞。几只乌鸦叫嚣着盘旋,像是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何静早就看透了梁玉珍的脾性,不觉揪着她衣领,低声道:“你若还想活着,就给我老实一点!当初若不是你,奴婢怎会改了名字?哼!” 看着眼前这个凶狠的侍女,梁玉珍顿觉脊梁骨发冷。以前在陈国的时候,她为了照顾公主,说话办事干脆利落。从不顾及其他,而今见了何静,梁玉珍才知道原来侍女的气焰,也可如此嚣张。 不过,梁玉珍到底是见过一些市面的,她避开何静的目光。不屑一顾道:“谁都知道,如今皇后娘娘被收了凤印,无法掌管后宫之事。你又如何,在这里惩罚与本宫?你简直是放肆!” 这倒是了,当初陈雪樱被诬陷“谋害”公主的凶手,就是因为江苓嫣偷偷放了七药香。直至后来被收走了凤印,一直在江苓嫣手里拿着。所以陈雪樱不可能,对梁玉珍审问的。 看着梁玉珍得意的模样,何静顿时没有了主意。恰在此时,远处传来长长的声音:“苓昭仪驾到——”紧接着,便是江苓嫣一袭榴红大氅。她来的正是时候,让梁玉珍不得不怀疑,又是江苓嫣的计谋。 果然,江苓嫣一面款步走来,一面笑着对梁玉珍道:“本宫执掌凤印,可有资格审问与你?”她的笑颜中,蕴含着几多让人摸不透的心思。她立刻变了脸色,“来人,将谋害皇后的梁贵妃,押入司刑房!” 第三十八回 燕婉凝乐在其中 梁玉珍心寒委屈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云霞上,泼洒出万层浓墨。随着风儿的拂动,云儿疏疏落落的来回游离。仿佛是池子里的鱼儿,游弋其间。御膳房里,婉凝兴致盎然的熬着一碗米酒。 按照圣旨上的要求,这个时候,婉凝早就离开了皇宫。现在的婉凝,却是兴高采烈。可有些时日没有熬米酒了,她挽起袖子,弯下腰身亲自查看火候。大热的天气,熏染的她大汗淋漓。 自然,因为宫里梁玉珍被冤屈入了司刑房。作为她的大哥萧易寒,自然是留在宫里,然后看看情形再说。所以离开皇宫的计划,就被搁浅了。婉凝依然是御前侍女,依然留在宫里。 这个消息,对于婉凝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才不去管宫里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知道,自己可以留在宫里了!哪怕一天,一个时辰都是好的。此刻的婉凝,哼着小调儿,自在的宛如飞鸟。 “凝姑姑可是在熬米酒么?”御膳房外,探过来一个小脑袋。婉凝扭过头去看,却是楚云宏。但见他穿着月白色衣衫,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往常黄昏时候,上书房都会让楚云宏练字的。 怎么今天没有练字,反而是跑了出来?想来楚云宏到底是孩子,贪玩儿的心必不可少的。婉凝便站在门口,故意问道:“听闻殿下最近在跟着师傅练字,可否拿出来让姑姑看看?” 大约楚云宏明白了婉凝的意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停了会子,却又抬起头来,直往婉凝身后探去:“师傅临时有事留下字帖要我写的……可是姑姑熬的米酒实在是香味扑鼻,宏儿才被吸引了过来的……” 还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婉凝听了这个理由,不觉“噗嗤”一声笑了:“殿下的这个理由,姑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姑姑今儿高兴!不过还要再等上半个时辰,熬出来的味道才正宗。” 于是婉凝挪开身子,要楚云宏看锅底下的小火。告诉他等水开了之后,再放上一把红枣。若是冬天的话,就要放一些枸杞用来暖胃。盖上锅盖,改用小火熬煮。一个时辰后就可以了。 听着婉凝讲着熬米酒的要诀,楚云宏不觉甚是佩服:“时常听父皇说起,姑姑熬的米酒最是甘甜。宏儿一直想尝尝的,今儿可算是有口福啦!”但见他围着灶台,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一旁的婉凝见了,起初对他不好的印象全部烟消云散。当年楚君颢忽然说起还有一个皇子的时候,婉凝分外生气恼恨。她恼恨楚君颢,为什么对她隐瞒这么久,分明是对自己有所顾虑。 不过随着楚云宏的到来,自己看着楚云宏天真无邪的模样。婉凝实在是恨不起来,尤其是面对江苓嫣的阴谋,楚云宏确之凿凿。而且君颢病重期间,都是有楚云宏代理的。 还有正阳阁内的小青鸾,与楚云宏的关系非同一般。凡事种种,给婉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再次与楚云宏打交道,婉凝越发喜欢起他来。难怪何静一直暗示自己,要和楚云宏走得近一些。 其实不管怎么样,楚云宏将来定是一个明君,那个时候也算是自己的靠山。有他在,江苓嫣不会嚣张跋扈的。楚云宏可不像他的父皇这般妥帖犹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是楚云宏的个性。 不消片刻功夫,灶台上的锅已经滚的差不多了。浓浓酒香飘逸在空中,楚云宏趁着婉凝不注意,着急的用手去掀锅盖儿,谁知道却被烫了一下。疼的他不住地“丝丝”的吐着舌头。 一旁的婉凝见了,忙拿过他的小手。却看到他的手指头,被烫出了一片红。还好没有起燎泡,婉凝随身拿出一瓶药膏。给楚云宏敷在了手指头上,笑着责备:“殿下不愧是属猴子的,猴急猴急的!” “宏儿只想着,赶快吃到米酒,”云宏也顾不上手指头上的疼痛,而是从碗橱里拿来一只小碗,要婉凝给他盛上。婉凝一面笑着,一面用毛巾垫住锅沿,将小锅放在了桌案上。 一只小扇子,扇动着米酒上的一层酒香。“米酒刚刚熬好的时候,得用扇子轻轻扇动一下,”婉凝一边示范,一边解释道,“不然米酒表面上,会凝结一层酒槽,有些发苦……” 听着婉凝的解释,楚云宏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要宫人熬米酒的时候,总会吃到苦涩的味道,原来是这个缘故呀。云宏可算是长了见识,他嘴馋的问道:“现在可以了么?” 但见婉凝拿起一只勺子,慢慢的在锅里搅动着,以便于让米酒和红枣的味道慢慢融合。直到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婉凝才给云宏盛上一小碗。焦急的云宏赶忙凑上去,呼噜呼噜的喝了起来。 “慢着点儿,”婉凝唯恐烫着云宏,这个十岁的孩童还真是可爱。有那么一瞬,婉凝忽然也像有这么一个孩子。是不是年龄越大,越觉着孤单,身边总少一些乐趣呢。 很快,楚云宏已经喝下了满满三大碗米酒。只觉着喉头间,还残留着米酒的甘甜。肚子圆鼓鼓的,却还要嚷着再喝上一碗。婉凝收了小勺,转而正色道:“殿下怎么也得,回答姑姑一个问题才好。” 正好,本来婉凝想着问问有关梁玉珍的事情。尽管何静已经说了经过,只是婉凝如何也不会相信,陈雪樱会诬陷梁玉珍。所以婉凝还需要再多一个人的证词,也好获得更多的线索。 钟粹宫那里是指望不上了,听说梁玉珍是交给了江苓嫣的。那么这件事儿,必定与江苓嫣有关。楚云宏来的正好,他素来不怕江苓嫣的。如果这次,由楚云宏去问钟粹宫,最合适不过的了。那毕竟,也是他的养母。 只见楚云宏放下碗来,砸吧着嘴:“姑姑说的不差,早先我就知道了。还是莲姑姑告诉我的,说是昭仪娘娘想要做皇后。就准备先将贵妃娘娘打压下去,然后对付皇后娘娘……” 小小的孩童,将江苓嫣的心思看得这般透彻。想来宫里的人,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碍于江苓嫣的身份,不敢开口罢了。就是楚君颢那里,也是病了三五天,无暇过问朝政的。 这个“莲姑姑”应该就是青鸾的丫鬟,杨莲衣了。这些天因为在照顾青鸾,所以很少见到她。楚云宏说的消息,是从莲衣那里听到的。是不是这个杨莲衣,也有自己的私心呢。 是了,莲衣是西戎人。大约她也是为了自己,想要拉拢楚云宏吧。这样也好,自己在宫里,也算是多了一双眼睛。“宏儿若是听姑姑的话,姑姑每天给宏儿熬米酒喝,好不好?”婉凝满面笑容。 风吹起,拂动着宫苑里的池塘。水池中泛起圈圈涟漪,像是在细数着往昔回忆。宫苑的西南角,便是可怖的司刑房了。说是“可怖,”其实是针对那些犯了错的宫女和妃嫔。 在梁玉珍的记忆里,自己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阴暗,潮湿。尽管也是在宫里,可是在陈国的时候。梁玉珍从未进去过,而且就是听公主提起过几次。总归是没有去过的。 当她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印象便是害怕。高大的匾额上,泼墨着三个大字“司刑房”。虽然也是琉璃砖瓦,高墙大院。可是不知怎么的,对于梁玉珍来说确实如此提心吊胆。 此时的宫里,掌管刑狱的姑姑唤作程春琳。以前是在宫里的浣衣局做事,后来复国之后,便被调往了司刑房。看着眼前的程春琳,生的面容冷峻,仿佛是没有一丝丝的笑意。 梁玉珍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却听到程春琳的冷言冷语:“到了司刑房,可就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了!”她的这一句话,像是在提醒梁玉珍,在这里应该忘却自己的身份。 司刑房里的规矩,如果是犯了错的妃嫔。就要由掌事姑姑亲自调查真相,然后让犯了错的妃嫔,或是罚抄经书,或是罚洗衣服。如果是犯了错的宫女,可就是要杖刑了,婉凝当初就是如此。 不过程春琳还是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是陈国派来和亲的公主,如今的梁贵妃。如果罚得重了一些,怕是无无法向陈国交代。如果罚的轻了些,江苓嫣那里又不好办。 左思右想之际,程春琳便按照往常惯例。慢慢的坐下来,一面喝着茶水,一面问道:“你身为后宫妃嫔,理应表率后宫。却要加害皇后,究竟是何寓意?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别怪奴婢动手!” 她说的话并不重,却在梁玉珍听来脊梁骨发冷。怎么眼前在陈国的时候,从未有这样狠心绝情的掌事姑姑?还是自己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不过梁玉珍并未加害皇后,自然是不肯承认的。 “敢问姑姑可有证据?若是冤枉了本宫,别说是皇上那里,就是我们陈国也会不依的!”梁玉珍始终相信,自己都是一个主子。总不会轻易被这么小小的宫女所打败。 可是很快,梁玉珍就想错了。这里是东麓,而她不过是东麓一个小小的妃子。不论她怎样辩解,都无法抹除自己已经嫁做人妻的事实。她应该记得,程春琳对她说的那句:“这里没有主仆之分。” 窗外传来雷电之声,在半空嘶吼。很快将燥热的气息,搅扰到九霄云外去了。梁玉珍看到桌案上的烛火,来回晃动着。她瞪大了眼睛,看到程春琳拿起一根蜡烛,将烛泪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紧接着,程春琳又拿起一把扫把,对梁玉珍道:“你既然谋害皇后未遂,就应该受些惩罚的……今儿晚上,把这地上的蜡油清扫干净!不然不许睡觉!听明白了么?” 正当梁玉珍还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程春琳将所有的蜡烛,悉数扔在地上。许多晃动的蜡油和烛泪,纷纷在地上燃烧起来。“这会起火的!”梁玉珍一面往外跳,一面喊着。 谁知程春琳一把揪住她,厉声道:“在司刑房,一切都是奴婢说了算!你若是不想这里失火,就快点动手!”她的声音这般尖细,让梁玉珍听在耳朵里,很是不舒坦。 这个程春琳大约是太过别有用心了,她把蜡油泼在地上。如果自己没办法清理,若是死刑房失了火,可就是自己的责任了。这一招不知道算不算狠毒,跳动的火焰,在梁玉珍看来却是满满的嘲讽。 几多风雨,几多忧愁。在这样风雨夜,倘或是以前的话。梁玉珍早就休息了,而今却是忍受着委屈和苦痛,在这里用水桶和扫把,将蜡油一一清理干净。看着微弱的几点烛光,梁玉珍哭了。 尽管以前是宫女,可是在公主的身边服侍。她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竟是将水桶踢倒在地,然后跑向门口。却发现早就被程春琳上了锁,她拼命的摇晃着门子,只想着快些出去。 忽然,她嗅到了一阵浓烈的干柴味。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微弱的烛火,已经点燃了桌案的一角。她一时焦急,竟是不小心将最后一桶水,也给踢倒在地。 可惜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水,她眼睁睁的看着火苗,不断的吞噬着这个梨花桌案。却是无能为力,这个时候梁玉珍才明白。程春琳的意思,其实是要自己死在这里,司刑房一点责任也没有。 到时候,只说是天气干燥,司刑房这里走了水。谁会怀疑得到,而且楚君颢也是卧病在床,没有人理会自己的。那一瞬间,梁玉珍的心里乱糟糟的。她掀了床单,不断的扑打着火焰。 可惜为时已晚,那些火苗早就已经窜的老高。甚至点燃了窗帘子,梁玉珍被呛的不断咳嗽。她一只手摸到了窗户,却是被火苗儿烫的钻心的疼。那么一刻,她分明听到了江苓嫣的笑声。 “贵妃娘娘,里面的滋味如何?”江苓嫣的得意,在梁玉珍的听来甚是可怕。以前倒是听说,江苓嫣是一个心肠歹毒的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江苓嫣会这么对待自己。 自然,江苓嫣怎会容许梁玉珍活着。陈国公主被害一事,七药香一事。全部都与江苓嫣有关,梁玉珍也知道事情的真相,江苓嫣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梁玉珍留不得,而且她又不是真正的公主,江苓嫣即便是杀了她,相信陈国也不会说些什么,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原来,原来这就是江苓嫣的目的!梁玉珍此时,方才明白了婉凝所说的话。可惜现在是不是有些晚了,她才入宫不多短短半个月,就被江苓嫣攥在手心。不,她不可以死的。 即便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被蒙在鼓里的皇后。梁玉珍必须要活下来!她撕下一角窗帘子,然后浸染了茶杯里的最后一点水。捂在鼻子和嘴巴上,准备从另一扇窗户跳出去。 糟糕!所有的窗户,都被锁上了!任凭梁玉珍怎么用力,窗户都是被锁的死死的。顷刻间,梁玉珍有些绝望。她望着浓浓的大火,在空中肆意穿梭,顿时觉着自己离死亡不远了。 这个时候,梁玉珍想着,如果可以见到公主该多好。又或者,见到她的萧大哥该多好。只是已经太迟了,或许她本该听信萧易寒的话。来东麓代嫁,终究还是自己受苦。 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似乎出现了陈国的恒河,波光粼粼,水波荡漾。朦胧中,仿佛听到了萧大哥的声音。他仍旧是那副丰神俊朗的模样,站在河边望着自己笑。 第三十九回 燕婉凝百般质问 楚君颢口是心非 苍白的天空中,蕴含着一份悲凉。暗黄色的云朵,在空中凝固着,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没有一丝风,枝头的蝉儿不断的叫嚣。像是要将整个夏天,嘶喊的格外漫长。 很快,司刑房的火势越发大了起来,蔓延到了旁边的一处旧仓库。许多的宫女太监,纷纷取水来救火。当婉凝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就远远的看见了西南角,冒着浓浓的烟雾。 “姑姑,好像是司刑房那里着火了……”楚云宏指着那个地方,婉凝也顺势望过去。果然见许多的宫人,都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婉凝正自疑惑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被一个小宫女撞了一下腰身。 若不是楚云宏及时扶住婉凝,婉凝险些摔倒在地。她抓着楚云宏的手,站好身子,方才则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司刑房怎么会着火?”“燕姑姑,太子殿下……”小宫女顿时浑身颤抖,跪在地上。 大约是因为欲言又止,小宫女仍然不肯开口说出实话。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婉凝心里着急。上前抽出发鬓间的簪子,对着小宫女的脸说道:“你若是不肯说出实情,小心你的脸跟姑姑我一样!” 婉凝的话音未落,手里的簪子就要落下。唬的小宫女一面哭着,一面扣头到:“不管奴婢的事儿,奴婢也只是,奉命传话而已……是,是,是昭仪娘娘……她要烧死梁贵妃……” 看着小宫女满面泪痕的模样,婉凝手里的簪子当啷坠落在地。原来梁玉珍被压往司刑房,就是江苓嫣的注意呀。此刻的婉凝大脑一片空白,刚要回身再问些什么话的时候,却见那个小宫女已经跑远了。 “殿下,快,快把她追回来!”婉凝抓着楚云宏的肩,焦急道,“她彼时通风报信去了,你把她抓到正阳殿!我要去救人!”话分两头,楚云宏一个箭步,便去追小宫女了。 当时的婉凝看着楚云宏远去的背影,连忙提起裙子,往司刑房的方向飞奔。此时此刻,只怕是通知萧易寒来不及了。她要尽快赶到司刑房去,无论如何,梁玉珍都不可以死的。 那个时候的婉凝,怎么会知道。因为江苓嫣的一点个人恩怨,被王启波所利用。然后酿成东麓和陈国的祸根,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她的脑海里,尽是漫天烟火的样子。 自从去年宫廷政变事件过去,婉凝很是后怕。她在宫里小心翼翼,就是要做什么事情也会万分谨慎。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萧易寒,就是不愿意离开皇宫。她要陪伴楚君颢,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梁玉珍行刺一事,让婉凝更觉脊梁骨发冷。只是梁玉珍也是蒙在鼓里,又是萧易寒认得妹妹。婉凝不得不权衡利弊,救了梁玉珍或许还会得到某些好处。比如萧易寒的赞赏,比如制衡江苓嫣。 站在司刑房的门口,婉凝还是止住了脚步。在婉凝的记忆里,自己便是去过司刑房的其中之一。她记得很是清楚,当初表妹薛梓若入宫,被皇后娘娘冤屈,自己代替受刑的时候。被当时的掌事姑姑,杖刑了二十大板。 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可是婉凝仍然对这件事历历在目。她的背后,至今还残留着杖刑过后的痕迹。偶尔到了阴雨时节的时候,还总是隐隐作痛。不过这点小伤,总抵不过脸颊上的伤疤。 炎炎夏日,将火势渲染的似乎更加猛烈。在婉凝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去年火烧皇宫的情境。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头脑也有些发昏。怎么回事,好像失明之痛又在眼前。 针灸的苦痛,失忆的空白,让婉凝痛苦万分。眼前的大火,吞噬着每一处角落。在婉凝的记忆里,渐渐的将往年岁月连成一片。她慢慢蹲下身子,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婉凝绝对不可以倒下的,她不可以倒下。楚君颢的殷殷期盼,萧易寒微微笑脸。还有小青鸾的笑涡,楚云宏的天真调皮。还有江苓嫣的口腹蜜剑…… 种种人影交杂其间,让婉凝近乎慢慢清醒,她事御前侍女。现在没有离开皇宫,那么她就有权利去监管。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方才扶着墙根儿慢慢起身。目前的她的任务,是搭救梁玉珍。 不知过了多久,大火才慢慢的褪去。许多的宫人都开始着手,打扫被烧毁的物件。此时方才看到程春琳一脸可惜的走过来,不觉叹息:“才刚走了一会儿,怎么就烧成了这个样子?” 从婉凝的角度看过去,这个程春琳生着一副三角眼。说话的语气也阴阳怪调,似乎隐藏着什么似的。恰好楚云宏也回来了,他看着婉凝气喘吁吁的样子,不觉也怪巧的扶着婉凝。 但见楚云宏冲着婉凝眨眨眼睛,仿佛是在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这样最好,婉凝就可以抽时间,更加仔细的问了。眼前的程春琳,目前是最直接的证人。“你就是司刑房的掌事姑姑?”婉凝看得出来,程春琳的神情甚是孤傲。 果然,程春琳见了婉凝,故意打着腔调儿:“原是正阳殿的燕姑姑!太子殿下也在?奴婢这边有礼了——”这副腔调,很是明显的带着长春宫的味道。婉凝一下子,就洞穿了许多事。 半空忽然遮下一朵乌云来,正好遮挡住了强烈的阳光。婉凝最是看不惯这样的宫人,也并不去理会:“你只告诉我,梁贵妃可是在司刑房?”如今的司刑房被烧得面目全非,并未见半个人影。 当然,婉凝最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她只是想要问问,这毕竟是司刑房的责任。而且她也猜测得不错,这个程春琳的身上,隐约有七药香的味道。如此说来,必然是长春宫的人了。 哪里知道,程春琳不但不说实话,还转移话题:“奴婢还要上报府库,折算这许多损失……至于贵妃娘娘,理应好好的在她的寝宫才对……”她这般说话的态度,让婉凝甚是恼火。 “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了?”婉凝一个巴掌甩过去,愤怒到,“你看清楚,我是御前侍女,你不过是小小的掌事姑姑,也敢这么嚣张!这一巴掌是要让你,管好自己的嘴巴!” 她的这一巴掌尚未打完,另一巴掌又甩过去,让程春琳猝不及防:“这一巴掌是让你长长记性!敢对太子殿下下无礼!”紧接着,婉凝又是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嚣张狂妄,在宫里或不长久!” 婉凝的连着三巴掌,让程春琳顿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姑姑饶命,姑姑饶命!贵妃娘娘是在里面的,只是奴婢,却是没有看到她……”婉凝甩甩袖子,离开了死刑房。天边的乌云,也渐渐散去。 下雨了,雨丝细细密密。清风悠悠吹过,缥缈的雨丝宛如珠帘。在空中轻轻摇摆,偶然从叶子上滑落的雨珠,像是穿起的珠子。继而在水池中坠落,荡漾起一层涟漪,甚是好看。 空荡荡的正阳殿,拂动着纱帐的影子来。想来是上次被梁玉珍所刺的缘故,君颢现在仍然觉着,胸口有些隐隐作痛。这些日子他一直躺在床榻上,将朝政事务,全部交给了楚云宏。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知道每天晨昏时刻,江苓嫣都会来给他上药。听着江苓嫣为他将年轻时的故事,君颢竟是想起了婉凝。若是放在以往这种时刻,婉凝必然会寸步不离的。 还记得五年前的秋后,伊芙公主欲置自己与死地。还是婉凝挡在前面,用她自己的一双明眸,换来自己的性命。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想念婉凝。据王连瑛所说,君颢的梦里,唤着的都是婉凝的名字。 当时江苓嫣也在,竟是甩下脸来,狠狠的离开了正阳殿。这一走就是两天,再未踏足过这里。直到今天第一个月的时候,她才来过一次。看见君颢在休息,也就没有打扰,悄悄离开了。 一个月了,君颢从昏迷到修养身子,已经一个月了。他这才迷迷糊糊的意识到什么,猛然坐起身子。瞪着大眼睛看向王连瑛:“凝儿呢?是不是已经走了?”他的眼神,焦急而又无助。 本来以为醒来后,可以第一眼看到的人儿。此时却依然远远离开,婉凝大约真的走了。还是一个月前的时候,自己下了圣旨的。说什么婉凝到了出宫的年龄,可以出宫去了。 其实只有君颢自己才知道,宫里的人心险恶。他并不想婉凝再次受到伤害,所以才会等到萧易寒从陈国归来的时候,让他带着婉凝离开。而且本来,萧易寒就是婉凝的未婚夫。 如果君颢记得没有错,萧易寒等了婉凝五年。如今再次相逢,君颢怎么会看着他们再次分别。纵然他有心挽留,也唯有压抑住内心的情感。没错,他是狠,恨萧易寒当年对他的软禁。 可是对于婉凝而言,这样的好男子,绝对不可以再辜负了。君颢宁可,让婉凝说自己狠心绝情,也不会留婉凝在身边,看着她在宫里如此的痛苦。其实只要婉凝快乐,他自己一个人是可以的。 一盏暖茶,将君颢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中。他慢慢的接过茶盏,然后听着王连瑛汇报宫里的情况:“殿下还真有皇上的风范,才不过几天,就把昭仪娘娘调理得服服帖帖……” 自然,楚云宏是一个小孩子,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君颢没有动江苓嫣,只是念着以前的夫妻情分,何况复国的路途中,江苓嫣也确实帮了他不少忙。比如追讨的戎兵,都是江苓嫣派人追杀的。 他不想别人说他“不顾恩情”之类的话语。他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将江苓嫣“名正言顺”的赶出宫去。比如这次被行刺,他一连昏迷了好久。正好也让楚云宏,趁此锻炼锻炼。 “正阳阁那里,青鸾已经会下地走路了,”王连瑛笑着道,“殿下每天都会去和她玩儿,幸而有殿下在,昭仪娘娘才没有去正阳阁。”他想了想,还是说了说正阳阁的事情。 在君颢的印象里,戎兵让他流离失所。灭国后还留着一个小孩子,就寄养在宫里,的确是惹来天下非议。然而青鸾还小,君颢想着将来,或许利用青鸾来对付西戎的余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青鸾的母亲纤云,也曾服侍过婉凝。君颢不想看到婉凝伤心难过的样子,那就暂时养着吧。也许一切如婉凝所言,青鸾或许长大后,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汉家女孩子的。 夕阳西下,将几缕雨珠儿,慢慢的收在了自己的怀抱里。随着几声鸟雀的鸣叫,一片彩虹呈现在眼前。好像是巧手的织女,将锦缎织就的灿若烟霞。辉映在宫苑中,安静甜美。 推开窗子,君颢很是惦念着大殿的栀子。君颢慢慢的起身,一个人挪着步子,慢慢的走向花架那边。撩开帘子的时候,君颢分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桌案旁站着,撩拨着君颢的心弦。 他不觉稍微加快了脚步,及至来到那个人身边的时候。心里所期盼着的,不是婉凝还会是谁。他犹自不信,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的女子这般窈窕。杏黄色宫装,梳着低低的宫女发辫。 一双如水瞳眸,画眉远山。她弓着身子,正在收拾桌案上的折子。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动作。让君颢的心儿微微一颤:“凝儿——”单只这两个字,便已经让听着心碎。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婉凝手中的一摞折子,竟是一一滑落在地。可是在做梦,还是心底的呼唤,婉凝慢慢的回转过头,眼帘内是一张憔悴的面容。幽深眸子,透露着一份期许。 “皇上来了,”婉凝嚅动着嘴唇,终是说出了这四个生硬的字,“萧郎有些事未处理,奴婢是闲着无事,就来看看……”她的话语,有些口不择言,却又想了想道,“萧郎就在外面,奴婢一会儿就走。” 看着婉凝有些慌乱的神色,还有她躲躲闪闪的目光。似乎总有一种,让人保护的欲望。只是婉凝这般坚强,却从未开口求过半句。这一次迟迟没有走,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凝儿!”君颢一把抓住婉凝的衣袖,急急地说道,“你若有难处,只管告诉朕,朕会帮你。朕只要你留在宫里,好不好,凝儿,好不好……”此刻的君颢,像是一个孩子。 大约是失去太多,不懂得珍惜。如今再次握在手心的幸福,君颢绝对不可以放手了。他紧紧地抓着婉凝的衣袖,近乎哀求:“你还想着朕,对不对?不然怎么会回来?” 面对忽然孩子般的君颢,婉凝有些不知所措,看惯了高高在上的君颢。如今这般性格转变,让婉凝分外疑惑。不过疑惑之外,婉凝还是欣慰的。至少君颢的心里,还是念着自己的。 不过已经晚了不是么,当初是谁连下两道圣旨,将自己赶出皇宫的。当初又是谁,去往长春宫时与江苓嫣高谈阔论的。还总是怀疑自己,与长春宫有所联系,有所行动。 是不是那次春耕之行,就是最后一次相处了。婉凝苦笑:“凝儿若要留在宫里,皇上可否放了萧郎?还他自由?可否替凝儿报了毁容之仇,杀了江苓嫣?可否答应凝儿,不再利用青鸾?” 面对婉凝的一连串质问,君颢的心头猛然如突突的雷跳。他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为了不让江苓嫣依仗萧易寒,贬他做了守城卫士。为了不让天下人说他“抛妻”,而对江苓嫣听之任之。 西戎的余党至今还在,倘或利用青鸾的关系。拉拢余党,对于东麓来说是长久的好事。这三件事情,是君颢构思已久的事情。他不可以改变的,就是婉凝亲口所提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映在窗子上。婉凝捡起地上的折子,重新整理好。转而对君颢道:“梁贵妃因为刺杀你,又谋害当朝皇后。被罚司刑房,偏昨儿个着了火……她非陈国公主,然陈国必然以此为借口。奴婢想着,找到当初的婚书,证明她不是公主便可……” 第四十回 萧易寒及时搭救 燕婉凝质问真心 七月的天气,阳光越发毒辣起来。五更天的时候,太阳光已经穿透云层,照耀在每一片枝头的叶子上。透过窗子去看,就已经可以感受得到,泼洒向大地的那一排排热浪。 林间的枝桠上,蝉儿卯足了劲儿,拼了命似的嘶喊着。城外萧府,是一座小小巧巧的院落。还是曾经萧易寒离开皇宫,去往边关时君颢赐给他的。后来西戎来犯,这处院落荒废了许久。 直到后来萧易寒的到来,将院落简单的收拾了一番。看起来才像一个家,此刻萧易寒正在熬着汤药。他好容易,从宫里救回梁玉珍。何况她又是他的妹妹,他不可以放弃的。 于是关于离开皇宫,带着婉凝远走高飞的愿望,也在此刻暂时搁浅。萧易寒知道自己对不起婉凝,可是他也不能对不起梁玉珍呀。当初若不是他前去陈国,梁玉珍也不会来到东麓的。 说起来这其中的责任,萧易寒还是有一半的责任。前天他正在巡城的时候,就看到了宫苑里熊熊燃烧的大火。起初他以为,是婉凝出了事儿。后来问了宫人才知道,原来是梁玉珍。 尽管梁玉珍是贵妃,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公主身份。再加上梁玉珍本来行刺未遂,这一层罪责即便是烧死也不会有人追问的。作为梁玉珍的大哥,萧易寒终是暂时舍下婉凝,营救梁玉珍。 还好他赶去的及时,梁玉珍也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之伤。本来想送梁玉珍回宫的,可是萧易寒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将玉珍带回了自己的府上,他要亲自看着玉珍恢复健康才好。 不然这件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必然惊动陈国。那时便会以此为借口,大举进攻东麓的。他回身看着熟睡的玉珍,不觉心里深感宽慰。至少她没有事情,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看到玉珍的眼皮子微微浮动。萧易寒便知道玉珍睡醒了,遂慢慢的扶她起身,然后给她身子后面,垫起了一层高高的枕头。一碗汤药,递在了玉珍的眼前。 但见玉珍看着苦涩的药,不觉微微摇头。萧易寒却是将汤药自己吃了一口,然后笑着对玉珍道:“珍儿你看,这药并不苦……”原来萧易寒自己吃药,是为了哄着玉珍的。 看着萧易寒微微的笑颜,玉珍忍不住笑了起来。索性噘着嘴,撒娇道:“那珍儿也不吃,除非,除非萧大哥喂我!”到底是年龄小一些,这副神情与才刚见到的个性要强的玉珍,还真是判若两人。 不知为什么,看到玉珍乖巧的样子。萧易寒却是想起了婉凝,他记得婉凝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让人喜欢,仿佛玉珍的笑意夹杂着婉凝的眉眼。一丝一毫都没有查,看着像是一个人呢。 拗不过这般可爱的玉珍,萧易寒唯有用小汤匙,舀起一小勺药来,递到她的唇边:“我只求着,你快些好起来,然后……”他忽然住了口,本想说让玉珍快些好起来,自己就可以带着婉凝离开的话,却终觉着不妥。 夏季的午后,慵懒漫长。日影照射进庭院来,萧易寒正在静静地看书。柔和的光线,将萧易寒整个身子,笼罩起来。像是一尊雕塑,这般安静优雅。玉珍趴在窗户前,最喜欢看萧易寒看书。 但见他穿着一身淡蓝色印花长衫,束起乌黑的长发。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捧着一本书正在忘我的看着。偶有一阵风吹来,将枝头的落花吹落下来。恰好掉落字里行间,像是琴弦间的曲谱。 真好,此生虽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却平白得来一个哥哥,玉珍从内心还是非常感激与萧易寒的那次相遇。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公主被害。她又怎会出宫,遇到萧易寒呢。 在玉珍的印象里,萧易寒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男子。不仅琴弹得好,而且心思还特别细腻。比如说上次在陈国的年夜,就是萧易寒陪着自己的。虽是大雪纷飞,只要看到萧易寒的眼眸,足以让玉珍温暖整个冬季。 在府上住了这许多时日,玉珍依然习惯了这样安静的日子。有的时候她还在睡觉,萧易寒便在一旁看书。从未打扰她的休息,或是待玉珍精神好一些的时候,便弹琴给她听。 有的时候,玉珍常常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入得萧易寒的眼。那个时候的玉珍,还不知道婉凝是萧易寒心中的栀子。她只是隐约知道,婉凝和萧易寒的关系非比寻常。 直到后来,看着萧易寒同婉凝一起离开的的身影。玉珍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有些事情已然注定。不过玉珍已经很是满足了,至少萧易寒是她的大哥,也曾救过她。 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像是迷了路径。在花林间穿梭,玉珍从屋子里出来。追着蝴蝶来回旋转,但听得萧易寒轻声道:“身子可是好了,不在房里好好休息,到跑出来……” 虽是责备的话语,却在玉珍听来,满满的关怀。她便停下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背着手儿,一步一步的挪到萧易寒面前。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即将而来的惩罚。 “那便罚你,读这一段话给我听,”萧易寒修长的食指,指向书本里的那一行字迹。泼墨如画,每一个字迹都像是蕴蓄着栀子花的影子。干净清秀的字体,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之间,夹杂着春日的气息。 至今玉珍还记得,自己拿过那本书的时候。却在惊叹,这是一本她从未读过的书。不像是市面上的印刷字体,而是一个个娟秀的字符。整齐清秀,像是从字里行间,展开一副淡雅的水墨画。 是了,玉珍怎会读过这样的书。这是婉凝以前,常常寄给萧易寒的诗词。后来都被萧易寒一一整理出来,然后一一抄写,汇编总结。闲了的时候,就会拿出来静静地读着。 “那时栀子花开日,清香四溢隔夜半。草木皆知有情时,君家可曾知不知。”读着如此细腻的文字,玉珍其实可以感受得到。这必然是一个女子,一个婉约的江南女子。 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白云。像是一幅江南水墨,泼墨与这块儿画布上的云朵儿,便是挥洒出的几点放荡不羁。正阳殿的四周,早就已经放置了四大桶的冰块儿,所以房间内分外凉爽。 本以为留在宫里,留在君颢身边会很快乐的。可是自从昨天,君颢摇着头告诉自己,不可以为她改变什么的时候,婉凝的心里很是难过。她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女子,她只是想着,和君颢在一起。 从前面对君颢的时候,她只是把他当做了萧易寒的影子。知道后来的朝夕相处之中,才让婉凝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心。尤其是在玉池的那段时日,那种思念与日俱增,从未消散。 复国之后,她更是想要留在君颢身边。哪怕看到君颢与其他女子一起,婉凝的心里就会无限的嫉妒起来。尽管她也知道,自己只是一名侍女,没有资格顾及所谓的后宫之事。 可是她想将君颢占为己有的念想,越来越强烈。这次萧易寒说要救下梁玉珍的时候,婉凝其实是快乐的。至少可以留在宫里,可谁又会想得到,君颢会说出那样伤情的话来。 这几天君颢的身子正在慢慢恢复,婉凝也想着留下来。可是看到江苓嫣的身影,婉凝还是止住了脚步。偶然间到正阳阁去看看青鸾,或者是去上书房,与楚云宏谈论一些朝政之事。 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婉凝慢慢的明白了一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比如王启波的阴谋,比如江苓嫣的私欲,比如作为君王的无奈。黄昏的时候,婉凝还是熬了米酒,照例送到正阳殿去。 当她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便迎头遇见了江苓嫣。但见江苓嫣一脸绯红,笑语盈盈的样子,颇有一种幸福围绕的感觉。婉凝没有与她答话,只是垂下头来站在一边,给江苓嫣让出一条路来。 “朕已经用过晚膳了,”君颢头也不抬,继续拿着书本看起来。想来刚刚江苓嫣来的时候,大约就是与君颢共进晚膳的吧。想到这里,婉凝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不过她仍旧是慢慢放下米酒,转而对君颢道:“奴婢目前仍然是御前侍女,自然是要来这里服侍的。”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着有些生硬,怎么面对君颢的时候,说不起来一句好话呢。 “燕婉凝,”君颢忽然唤着她的名字,然后轻轻的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子,用深邃的眼眸看向她,“你是不是还在为昨天,朕没有答应你的事情,才不理会朕的?” 怎么会,婉凝怎么会生他的气?她停住了脚步,垂下脑袋低声道:“等过些时候,奴婢就会离开……皇上也不会,看着奴婢心烦了……”这最后一句,声音低到尘埃里,连婉凝自己都听不到。 “朕有那么可怕?让你一直都在躲着朕?”他是在质问,还是在期许某一种确定的答案。婉凝不知道,婉凝只是想知道此刻君颢的心。哪怕,哪怕在离开皇宫之前,听到一句虚假的安慰也好。 很多年以后,婉凝孤独的站在栀子花丛旁,期许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是光阴不再,没有谁会回到曾经。独留一缕暗香,还在正阳殿慢慢飘散。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可以看到君颢的真心呢。 昏暗的烛火下,是君颢孤独的身影。婉凝拿起小剪刀,轻轻的剪了剪烛芯。于是殿堂微微亮了起来,婉凝分明看到君颢的脸色有些憔悴。“皇上应该,早些休息了,”婉凝轻声提醒。 “凝儿要怎样,才肯留下?”君颢忽然,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怀期待的问着,不想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婉凝的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波澜。似乎以前,君颢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大约祈求说得太多,连听者都有些麻木了。宛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湖心中的波纹,随即便平静如水。婉凝依旧不改,仍旧是那些理由:放过萧易寒,替自己向江苓嫣报仇。 “萧郎若为守城将士,的确是大材小用,”婉凝一一分析,“倒不如继续到兵部任职,也好将王启波的权利分出。皇上也不想着,让东麓重蹈去年的覆辙吧……” 其实在婉凝的心里,还是心存社稷江山的。只是君颢疑心太重,若是要将萧易寒唯一重用的话,那么必然会时常进宫,自然就会与婉凝更多的见面机会了。君颢必然,不会这么做的。 至于江苓嫣,就更加不足为虑了。只要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将她打入冷宫便可。只是君颢却不肯,唯恐天下非议。这一点婉凝便有些生气:“难道皇上就不怕,天下说是她毁了东麓么?” 是了,当初若不是江苓嫣的私欲过重。怎会联合楚君琰和戎兵部族,将东麓城池霸占,导致民不聊生,山河沦陷。难道江苓嫣不是东麓的罪人么?说什么将功赎罪,都是借口罢了。 在婉凝看来,君颢的心里还是念着江苓嫣的。不然怎么会护着江苓嫣,如今对她更是恩宠有加。不只是婉凝的妒忌,更是东麓将来的祸患。窗外的落花飘零,辗转回归故土。 听着婉凝说的头头是道,君颢不觉低声沉吟:“嫣儿的确罪有应得,可当初若不是她,又怎会找出端木康的下落。事情发展到如此,总要找一个机会才可……” 当初江苓嫣回宫费了不少心计,包括假意抓住端木康,向楚君颢邀功以此作为回宫的条件。时事如此,江苓嫣那时入宫顺理成章。不过现在听说,她有涉嫌谋害梁玉珍的嫌疑。 司刑房的那场大火,婉凝怀疑就是江苓嫣所做的手脚。“皇上既如此说,倒不如让凝儿帮你,”婉凝似乎也明白了君颢的苦心和无奈,不觉思索道,“萧郎去过陈国,自然清楚其中曲折,问问萧郎便可。” “如果这件事儿成功了,你会留在宫里么?”君颢此时的关心,只在婉凝身上。毕竟上次君颢受了伤,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天气稍微潮湿一点,他就会觉着浑身酸痛。 留在宫里,萧易寒就必须去往兵部任职。婉凝不会看着王启波,在兵部滥用职权的。并且根据萧易寒推断,陈国公主被害、嫁祸东麓一事,隐约与王启波有关,那么萧易寒就更有责任,在兵部调查取证了。 说来说去,婉凝的心思还在萧易寒身上。君颢忽然抓着婉凝的手儿,满怀期待道:“朕答应你这个条件,让萧易寒去兵部……你留在宫里……这样你们也可以时常见面,你看可好?” 第四十一回 痛失爱子心惊恐 受制于人颇无奈 微微烛火,照亮东麓一卷史册。青史从来都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残忍。建元二年七月中旬,皇后陈氏小产。短短的六个字,似乎已经将陈雪樱的命运,永远定格在了那个七月。 是不是人生太过匆匆,总归留给陈雪樱的都是痛苦的回忆。从一入宫开始,为了替姐姐报仇的心思,再见到君颢的时候消散不见。第一次怀上孩子的时候,陈雪樱是幸福的。 那个时候,她被册封为“萍贵人”,她的闺名叫做陈绍萍。她的父亲陈书阁是当朝左相,每逢午后时分,君颢都会来到她的锦祥宫谈笑。那个时候的她,是幸福的,对生活很是满足。 有的时候陈雪樱就在想,大约是自己太过安逸了。想来命运从来都是坎坷不公的,遇上了宫廷政变,遇见了江苓嫣。此后陈雪樱的命运,便开始了飘零辗转的漂泊生涯。 关于婉凝的到来,陈雪樱从来都是抱着一种羡煞的目光。羡慕婉凝作为侍女,却可以长久的陪伴在君颢身边。羡慕婉凝身边,有一个忠心的宫女纤云。羡慕远在边关,还有一个人在牵挂着婉凝。 回过头看着自己,如今失去了挚爱的父亲。又失去了元易斌的那份信任,每天只能够依靠虚假的面容,来面对心中期盼的生活。尽管这样的生活,是婉凝和江苓嫣在利用她罢了。 可是对于陈雪樱来说,她不在乎的。她所在乎的,是可以守着君颢而已。当初说蛊毒只能够活到八十一天,可她偏偏靠着意念,活到了现在,足足半年之久。只为可以,给君颢留下一个孩子。 只是命运却不肯,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给她。她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天空,只觉着前途一片黑暗。自从入宫衣来,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还要如此对待自己。 “你只小心一些的好,”这个时候,何静端来一盏茶,放在桌案上。看着陈雪樱一个人,倚着纱窗发愣。不觉提醒着,“如今梁贵妃已经被昭仪娘娘烧死在司刑房,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 烧死了?陈雪樱的思绪,陡然间回过神来。难怪,难怪这几天没有看到梁玉珍来过她的钟粹宫。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雪樱的第一个反应是害怕。 按照何静的说法,如果是被江苓嫣所害的话。那么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她忽然想到,梁玉珍行刺君颢的事情。竟是一个人傻笑起来:“死了的好,死了的好!这是报应,报应啊——” 在陈雪樱看来,梁玉珍死了,是罪有应得。谁知何静忽然问道:“难道梁贵妃的死,跟娘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梁玉珍被押入司刑房的时候,可是陈雪樱下的旨意呀。 尽管陈雪樱没有凤印,可到底是站在了江苓嫣那边的。这一点,何静早就看了出来。她奉婉凝的命令守在钟粹宫,就是关注陈雪樱的举动。如今梁玉珍死了,是不是可以算作,是江苓嫣对婉凝的一种宣战呢。 “不,我没有!我没有!”陈雪樱捂着耳朵,拼命想要忘记那件事情。梁玉珍是江苓嫣害得,不是她陈雪樱!可若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没有了。难道不也是一种报应么? 晚间的时候,起了一阵风。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雨声,敲击着琉璃瓦倾盆而下。床榻上的陈雪樱,分明看到纱帐外,隐隐约约一个女子的身影。但见她拿着那只双面绣的扇子,面无血色的站在那里。 雷声轰鸣,将天空撕作了两半。雨声淹没了风声的呼啸,窗外的树枝被吹得东摇西晃。陈雪樱躲在纱帐后,紧紧地抓着被褥。声音颤抖着:“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娘娘,娘娘,”是何静的声音,她慢慢的撩开纱帐,看到躲在一角的陈雪樱,不觉轻声道,“燕姑娘在外求见,还请娘娘更衣。”婉凝来了,婉凝来了。陈雪樱一个激灵跳下床,快速奔向厅堂。 那个时候的陈雪樱,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只是见到婉凝以后,竟是扑在婉凝怀里哇哇大声哭了起来。似乎,所有的委屈和苦痛,都在此刻倾泻而下。在这高墙大院,终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只是婉凝却将她轻轻推开,然后平静地说道:“此番奴婢前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孩子是我下药害死的,我并不想,再多出一个小皇子来,与宏儿争夺太子之位,你应该明白的。” 此时此刻的陈雪樱愣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婉凝会是害了自己孩子的人,莫不是自己听错了吧。这段时间以来,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忽然出现,让婉凝恼怒,可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此时烛火被一一点亮,陈雪樱可以看到。婉凝颇为意味深长的笑:“如今皇上已经答应我留在宫里,并且也让萧郎入兵部。我可以和萧郎一起,辅佐皇上,自己一个人足以对付江苓嫣的……只是我还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不是?” 到这个时候,陈雪樱方才听明白。当初婉凝极力推荐自己为后,不过是希望自己可以,帮助她向君颢说好话,留在宫里对付江苓嫣。谁知道君颢改了主意,肯留下婉凝了。 这么说来,此刻的陈雪樱是没有用处了。至少是对于婉凝而言,不然此次小产作何解释。如何君颢不知,如何没有御医前来复诊?大雨之夜,让陈雪樱明白了一件事情:自己已然成了一枚废棋。 她望着昔日熟悉的婉凝,竟是觉着浑身没来由的颤抖。一阵惊恐袭上心头,她不住的往后退,却是退到了一个墙角。浑身汗津津的陈雪樱,只是期许着这是一场梦。 “梁玉珍没有死,她被萧郎救走了,你不用害怕,”婉凝慢慢的坐下来,细细的品着茶水,“不过此次,却是一个扳倒江苓嫣极好的机会——”只要放消息到陈国,陈国必然派兵而来。 那个时候姑且不论公主的真假,陈国只会以七药香为凶手。于是假借陈国之手,除去江苓嫣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君颢也不会顾虑前后,天下也只会赞颂君颢的贤明。 听着婉凝的分析,陈雪樱似乎也有些佩服婉凝的主意。“单凭我一人之力,皇上不会相信,”婉凝慢慢的看向陈雪樱,似有所指,“皇后娘娘,奴婢还要您的帮助呢……” 需要她的帮助?陈雪樱不觉看到了希望。却又有些犹豫的摇头,她当初答应了听江苓嫣的话,这样才可以得到解药的。她还要活着,活着才会看到黎明的曙光,难道不是么。 “你听她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婉凝忽然发起狠来,“你若不肯答应我,我便把你陷害梁贵妃的事情,告诉陈国,公诸于天下!”烛火下,陈雪樱看到婉凝的眼眸中,透露着一股子怒火。 微风轻轻吹动,将炎热的夏季荡涤的毫无影踪。长春宫内,淡绿色的纱帐来回摇摆。江苓嫣不住地来回踱着方步,还朝外面不时张望。想起对于梁玉珍的惩罚,江苓嫣似乎有些后悔起来。 那个时候的江苓嫣,只是顾着自己的恩宠。怎么就忘记了梁玉珍是陈国的公主呢,她此番动了梁玉珍,就是楚君颢不说什么。驻扎在东麓的陈国使者,也定会将此消息透露出去。 尽管当初,江苓嫣想好了以“梁玉珍冒充陈国公主身份,代嫁东麓”这条罪状作为理由,可是她还是疏忽了。倘或陈国不肯承认,或者向她索要证据呢。江苓嫣还真的是,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关键时刻,江苓嫣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兵部的王启波,当初复国的大功臣。同时也曾帮助自己,杀了不少进京的秀女。如果此时,将王启波召唤进宫,商议一番或许会有法子。 此时长廊上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是蝶儿回来了。江苓嫣赶忙上前,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他可否答应?”“他只是让把这封信,交给娘娘,说娘娘一看便知,”蝶儿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笺。 干干净净的信封上,写着“昭仪娘娘亲启”六个字样。工工整整的小楷,不就让人佩服王启波作为一个武将,字迹倒是清秀干净。江苓嫣忙忙的拆开来看,经过仔仔细细的阅读,却是愣在那里。 原来信里的字里行间,是在告诉江苓嫣一个事实:陈国公主是王启波所害,他为了替妻儿报仇,便要挑起东麓与陈国的战争。继而向东麓为妻儿陪葬,他找的替罪羊便是七药香。 众所周知,东麓唯有江苓嫣的长春宫才会有。于是王启波成功的把陈国的疑心,转移到了东麓的长春宫。于是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江苓嫣身上。如今看来,事情朝着他的计划慢慢开展。 可不是么,江苓嫣知道陈国公主被害一事,陈国不可能善罢甘休。于是便自作聪明的想着,不如趁此将梁玉珍斩草除根。只是她怎么会想得到,这一切会是王启波安排好了的。 好像是,江苓嫣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掉入了王启波安排的陷阱中。如今梁玉珍生死不明,尸骨不见。如果消息散布出去,加上王启波的花言巧语,自己岂不是成了替罪羊。 想到这里,江苓嫣气狠狠的将信笺揉作一团,然后使劲儿扔进了三足小鼎内。看着鼎内的火苗,将字迹一一吞噬。江苓嫣不由得咬牙切齿:“王启波,你若要与本宫作对,可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窗外雷声隆隆,偶尔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屋内,但见江苓嫣转身对蝶儿吩咐道:“明儿一早,你去调查梁玉珍的下落!本宫要亲去府上,见一见这个不可一世的王将军!” 都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初江苓嫣利用王启波的时候,从未料想得到,王启波会是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他利用复国的功劳,得到了兵部的侍郎一职。掌管着兵权,好像当年的柳家。 说什么为妻儿报仇,不过是借此机会,想要在朝堂上掌管兵权罢了。“奴婢听说,他还在外面,置办了一座宅子,”蝶儿悄声道,“好像太子殿下也知道了此事,对他很不满呢……” 早晨醒来的时候,一院子的落花。想来昨夜必是狂风暴雨了,江苓嫣才刚梳好了妆要去钟粹宫问安。却被何静告知,说是陈皇后身子不适,不用去请安了。听到这个消息,江苓嫣乐的逍遥。 此番她才没有功夫理会陈雪樱,她要尽快摆平王启波。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将来还怎么在宫里立足呢。悠悠香茗,夹杂着清晨清新的空气。江苓嫣穿好衣装,扶着侍女来到前厅。 只见一个身穿青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品着香茶。想来这便是王启波了,看着他悠闲的神情。江苓嫣不觉慢悠悠的走过来,笑着道:“王将军还真是乐得自在!” “微臣见过娘娘,”王启波听到江苓嫣的声音,遂起身拱手相迎,笑着道,“娘娘料理后宫这般劳苦,不知忽然召见微臣所为何事?”他说话的时候,满口的谦卑之词。 听着王启波说这番话,江苓嫣不觉冷笑:“怎么能说是忽然呢,本宫很早就想召见你了,可惜王将军身在兵部,听说也是日夜操劳呢——”她说着,便将那只信封递给了王启波。 信笺的内容被烧了,可是信封还留着。王启波看了这信封上的字迹,心里早已明白八九。转而笑着道:“这几天适逢微臣颇有闲暇,故而写了信问候娘娘,没想到娘娘还留着。” 问候?哼,这般问候江苓嫣还从未见过。听着他虚伪的言辞,江苓嫣索性也不绕了弯子,她慢慢的品着茶水,淡然道:“本宫上次说过,可以替你报仇的。你怎么就偏不信本宫,难道非要挑起两国战争,生灵涂炭才是你的本意?” 其实来长春宫,王启波也早有准备。他的计划如今刚刚开始,怎么会轻易放弃。江苓嫣又如何,王启波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今日听着江苓嫣所言,正是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由此可见,他倒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后宫的女人。只是他并不想,与她有太多纠葛,只是尽快替妻儿报仇才是。索性假意茫然道:“微臣不明,娘娘所说究竟是何意?” “王启波!”江苓嫣狠狠地拍着桌子,恼了起来,“本宫不想与你多绕口舌!你报仇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宫不管。只是你莫要将本宫牵连进来!你可要知道,是谁把你举荐进宫的!” 面对王启波的虚妄之词,江苓嫣的性子实在是忍不住。她气呼呼的指着王启波,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思。转而再看王启波,却是伊芙傲慢的性情。他颇有些得意:“我好容易重新回宫,不可能因为报仇,就丢了性命的……” 这大约,是王启波的真心话了。看着他如此的傲慢,江苓嫣不觉压下怒火来。幽幽深宫,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待她。早知王启波是这等人物,江苓嫣在玉池的时候,就对他下手了。 其实有些事情,似乎早已注定。江苓嫣不会忘记,王启波说的那一句话:“你似乎忘了,去年的宫廷政变是谁一手造成的。倘或不是皇上念在夫妻情分上,早就将你斩首示众……” 那一瞬间,江苓嫣的怨气全部消散。是了,她怎会忘记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君颢不肯动她,不过是找寻机会罢了。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苓昭仪了,时过境迁,这句话说得很对。 第四十二回 梁玉珍顺利回宫 江苓嫣得意失意 一场夜雨,将池塘里的荷花,衬托得越发可爱。荷叶上碧绿的叶脉,点缀着晶莹的露珠。偶尔风儿吹动,露珠在荷叶的怀抱里,反衬出七色的阳光来。浮云万里,天气晴好。 当梁玉珍坐着马车,重新返回宫里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快乐。她很是怀念,在萧府的日子。到底是有一个大哥哥照顾,梁玉珍才会觉着自己,可以嗅得到自由的味道。 那个时候,梁玉珍以为可以一直,陪伴在萧易寒身边。本来自己就有罪,不仅刺杀东麓皇帝,还涉嫌谋害当朝皇后,即便是,回了宫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得。反正司刑房着了火,索性当做自己被烧死好了。 只是她忘记了,自己是“陈国公主,东麓贵妃”的身份。这一点无法改变,望着那座高墙大院,她顿觉生活黯淡无光。曾经她也恳求过萧易寒,只当是自己死了,可以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还记得,前些天的时候,萧易寒收到过一封信笺。才决定将自己送回皇宫,并且一再强调,去找寻御前侍女婉凝。或许可以帮得到她,让她重获自由。梁玉珍微微抬起头来,可以看得到“景和宫”这三个大字。 长长的廊檐上,是梁玉珍孤独的身影。她有意识的回头去看,却早已不见萧易寒的影子。她才知道一旦入了宫,即便是骨肉兄妹,也是无法常相见的。她收起悲伤的韵律,打起了精神。 以前的梁玉珍,在陈国服侍公主的时候,有说有笑。还时常在宫苑中踢毽子,荡秋千来着。她的毽子踢得非常棒,总会引来公主的夸赞。仿佛那样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她是贵妃娘娘,是替陈国的公主报仇来的杀手罢了。可惜自己太过疏忽,第一次行刺就被人有心利用。现在可倒好,不仅任务未完成,还被当成了谋害皇后的凶手,她忽然想要放弃。 当初刚刚见到萧易寒的时候,他就曾劝解过自己,不要贸然行事。梁玉珍只是想着,一时意气为公主报仇。哪里会想得到宫中人心险恶,若不是有萧易寒哥哥的保护,自己只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恭喜贵妃顺利回宫!”还未待梁玉珍反应过来,早就看到景和宫内,许多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她才要说些什么,早被一个宫女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还特意沏了壶茶。 梁玉珍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萧易寒口中的婉凝。以前只是远远的看见过,如今近距离的细细端详。却见婉凝面如桃花,肤如凝脂。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份智慧和善良。 尤其是婉凝穿着的青花白底儿的宫女装,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相比之下,到越发显得梁玉珍乡野之气了。看着眼前清香的香茗,梁玉珍不觉再次问道:“你可就是,御前侍女燕婉凝?” “娘娘真是抬举奴婢了,”婉凝一面笑着,一面向身后的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然后方才敛了笑意,正色道,“如今娘娘回宫,只有萧郎和奴婢知晓……奴婢已然放出消息,说是娘娘殁了……” 殁了?梁玉珍顿时大脑一片混乱。自己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殁了?看着她疑惑的神情,婉凝按住她的身子,轻声道:“娘娘切莫惊慌,如果娘娘想要获得自由,那便听奴婢的话,奴婢会让娘娘得偿夙愿的。” 黄昏的夕阳,将远处的山峦渲染成一片金色。飞鸟还巢,白日间的暑热慢慢散去。梁玉珍看着桌案上的一套新的装束,不觉有些犹豫。婉凝要她扮做“死人”,去宫苑中的后院等候。 理由就是,要陈国使者看到梁玉珍的“尸首”,并且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加上自己和陈雪樱的理由,很容易将江苓嫣推至“凶手”这个门槛上。到时候,不怕江苓嫣不承认。 门子被推开了,一阵窸窣作响的脚步声。是婉凝悄然而入,她看到梁玉珍还未穿好衣服。便有些焦急:“适才萧郎说驿馆那里,陈国已经派了使者,不日将要进宫吊唁,你怎么还不准备?” 准备什么?是要穿上这套新的装束么?梁玉珍疑惑不解,纵然自己假死。也会被陈国运回宫里,到时候国君也会责怪自己,没有刺杀成功的。不管怎么说,玉珍都没有自由可言。 “你只按照我说的做!”婉凝忽然间变了脸色,与白日间笑意盈盈的神色,简直是判若两人。婉凝并不想,陈国就此与东麓割裂。如果利用这个机会,打压江苓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梁玉珍就这么出现在宫里,很难保证她的性命。比如说她行刺君颢,单这一条就可治她死罪。只是为了家国利益,君颢才未动手。而今她“殁了”,这件事情却可以推到长春宫。 不管怎么说,被关司刑房是江苓嫣的主意。只要梁玉珍装死,就可以得到江苓嫣的供词了。回味着婉凝所说的理由,梁玉珍方才慢慢明白,原来萧易寒所说的帮助,就是这样的帮助呀。 “我本为公主报仇入宫,而今仇未报成,却已死他乡,岂不是有负与陈国!”梁玉珍此时想得明白了一些,坚决不同意婉凝的主意。窗外下起了一阵细密的雨丝,摇曳一阵荷香。 微风轻轻吹过,梁玉珍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了婉凝几乎变形的脸。但见她狠狠的抓着自己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怎这般糊涂!我不过是让你假死,换取江苓嫣的实话而已,你当真不懂?” 在玉珍看来,她从未见过如此狠心的侍女。怎么萧易寒在自己面前,还夸着婉凝的单纯可爱呢。玉珍被抓的手腕通红,惊恐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直到这时,婉凝才肯松开手来。 “快穿上!”婉凝几乎命令道,“到时候事情办成,我会让萧郎半道把你带走的。你随便去什么地方,只要帮东麓除掉江苓嫣!”这是婉凝早先策划好的,一则除掉江苓嫣,二则玉珍也可离开东麓。 站在婉凝的角度看,她并不想要君颢的身边,再多出什么和亲的公主。何况她要尽快,腾出一只手来,对付秀女的第二轮拣选呢。不然,她怎可长长久久的占有君颢。 屋子的一角,玉珍将婉凝的话,再次细细的掂量了一番。终是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算话?”不管怎样,玉珍都相信萧易寒,既然萧易寒找来了婉凝。那么定然,可以帮助她的。 “你早些准备准备,”婉凝平静的说道,“我这就去正阳殿,询问太子殿下相关事宜。”看着婉凝的身影渐远,玉珍不觉拍了拍胸口。这个后宫连侍女都这般心思,她要尽快离开才是。至于报仇,她甚至觉着可有可无了。 烟雨迷蒙,笼罩在红尘旧梦处。雨后新荷初吐芬芳,一曲旧词铺就离殇。可是在梦里,见过的这般水墨江南。江苓嫣含笑入梦,可以寻得见家门口,那株娇艳的栀子花了。 还是黄昏的午后,夕阳一抹,将天地万物浸染成墨。江苓嫣站在西窗下,看到堂兄萧易寒挺拔的背影。一身戎装,一段沧桑。堂兄要去边关出征了,江苓嫣默默的祈求一段平安。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因为堂兄镇守边关,所以君颢对她有所顾虑。只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总不会太过长久。皆因自己的私欲太过,不仅让自己地位骤降,更让堂兄萧易寒,成为了普通的守城士兵。 她本以为,萧易寒可以一直一直守着自己。只是她被传唤到正阳殿的时候,方才明白什么叫做“有心无力”。殿堂上,许久不见的楚君颢坐在那里,神情严肃。更有陈雪樱,楚云宏,婉凝,何静,王启波,萧易寒等人。 那一刻,江苓嫣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这一天,早就应该到来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昨晚她梦到江南的家乡,今早便被传唤而来。仿佛是有什么征兆,殿堂内人虽然多,却都屏气敛声,给人紧张兮兮的气氛。 她仍然像往常一样,走到君颢跟前问安行礼。然后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君颢的下一句话语。太过安静的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让江苓嫣浑身有些不自在。 “梁玉珍前些日子殁了,就在司刑房,”君颢的声音有些低沉,“皇后说,是你下了旨意,将她关在哪里的。”“梁贵妃涉嫌谋害皇后娘娘,又行刺皇上,实属罪恶滔天,臣妾不过是,替皇后管教后宫罢了,”江苓嫣说的理由充足,丝毫没有任何的破绽可言。 管教后宫,这番话说的委实有些过了。后宫上下皆有中宫皇后掌管,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小小的九品昭仪了。面对君颢的质问,江苓嫣却是振振有词:“当初皇后娘娘意欲暗害贵妃,还是皇上下的圣旨,将凤印交给臣妾保管。臣妾自当为后宫,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倒是君颢万万没有想得到的,但见君颢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旁的婉凝不觉反唇相讥:“不管怎样,皇后始终是皇后。昭仪娘娘胆敢越权行事,着实犯了后宫的禁令!” “皇上早就下了圣旨,将你逐出后宫,你已不是御前侍女,怎还有资格,在这里对本宫指责?”江苓嫣早先就知道了这一层意思,她不明白为什么婉凝还会留在宫里,给她带来无限烦恼。 既然是后宫之事,婉凝无法说些什么。便将目光看向陈雪樱,这个时候皇后的话最是有分量。就算是君颢,也只是在旁侧听罢了。陈雪樱看着婉凝期待的目光,一时心儿多了一份靠山。 可是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却瞥见了江苓嫣略带杀意的眼眸。心里咯噔一跳,本来自信的心儿,顷刻间崩塌。如果此时她说了,江苓嫣会不会不再给自己解药了?陈雪樱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才刚婉凝说的话,江苓嫣都给反驳了回去。自己又没有什么凤印在手,即便是说了,江苓嫣不知又要说些什么呢。一时之间,殿堂内再次陷入沉寂。雨后黄昏,挥洒出一片静谧。 雨停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七彩光圈儿,投射在纱窗上,渲染出美丽的颜色。江苓嫣慢慢的坐了下来,品着茶水。此前慌乱的心儿,也变得从容淡定。原来并没有人,可以搬得倒她。 在宫里这许多年,江苓嫣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此番不过是小小的波折,对于江苓嫣而言太过轻描淡写。她早就抓住了婉凝非御前侍女的职责,陈雪樱软弱性格的特点。 至于其他人,不过都是见风使舵。当初的担心全无所谓,茶盏里的茶水悠悠。只是江苓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小的孩童打败。楚云宏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陈国等着真凶落网,昭仪娘娘不想连累东麓吧?” 楚云宏的这两句话,着实让江苓嫣呛了一口。她不断的咳嗽着,用绢帕试着嘴角。怎么忽略了这个问题,陈国使者打算运回梁玉珍的尸身。然后顺便带回凶手,有陈国国君发落。 是了,这倒是一个迫于解决的问题。陈国使者现在正在景和宫静待,说是两个时辰内,必有交代的。江苓嫣慢慢放下茶盏,转而问道:“殿下怎知,本宫就是凶手?”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楚云宏拍了一阵巴掌。接着便有司刑房的程春琳和蝶儿站了出来,这倒是让江苓嫣万万想不到的。当初说好了的,如果肯帮助她。会给她们好处的呀,怎么忽然倒戈了? 但见蝶儿从衣袖中,拿出一样火种来。递给楚云宏和君颢道:“皇上和殿下且看,这是昭仪娘娘藏在长春宫的火种,上次尚未用完,便让奴婢重新收了起来……” 火种是用一块儿绢帕包裹,绢帕上略微飘散着一阵幽香。宫里的人都晓得,这是七药香无疑了!一切真相水落石出,自然不必再说什么了。只是江苓嫣随身的蝶儿,却背叛了她,让她很是恼火。 大约在宫里,只要对自己有好处,就要不择手段吧。不过江苓嫣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她指着陈雪樱冷笑:“上次她用七药香绣了荷包,准备送给梁贵妃的,怎么她就不是凶手!” “那是昭仪娘娘陷害母后,”楚云宏站在她面前,细细分析,“母后平素软弱善良,你利用母后这一点,想要假借母后的手,对付贵妃娘娘……陈国公主被害,凶手就是七药香,你还有何话可说?” 听着楚云宏分析得如此透彻,江苓嫣的心里开始有些微微发慌。她环视着四周冷眼旁观的人,顿时觉着方才的自己,好像是跳梁小丑一般。忽然,她看到了人群中的王启波。 是了,上次王启波写了信给自己。很明白的告诉自己,陈国公主是他所害。这一次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是王启波做的手脚就可以。想到这里,江苓嫣慢慢平复了心境。 她指着王启波狠狠道:“他才是凶手!他为妻儿向柳家报仇,不甘皇上放走柳家。才要对陈国下手,挑起战争!皇上和殿下如果不信,我这里有他亲笔写的信,皇上一看便知……” 信?王启波写给她的信,早就被她恼火的烧了。还去哪里找什么证据?一时之间,江苓嫣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她可以看得到王启波的冷笑,婉凝的嘲讽,楚云宏的蔑视。 “婉凝拟旨——昭仪江氏图谋乱国,毒害陈国公主。谗言惑主,嫉贤妒能,罪不可赦,现除去昭仪身份,贬为庶人,交于陈国处置,回国后逐出后宫……”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江苓嫣的心扉。 第四十三回 思虑良久心忧虑 断言拒绝不留情 天阴雨湿,四周散发着薄薄的气息。几点雷声,在空中来回翻滚。似乎随时,都要来一场暴风雨。天气越发的燥热不堪,沉闷的宛如一只蒸笼。尽管是晌午时分,却给人晚间的感觉。 当萧易寒来到正阳殿的时候,却看到了婉凝同君颢下棋的场景。但见婉凝坐在一只席子上,手托着腮帮子,认真的盯着棋盘思索下一步的路径。对面的君颢,却是直直的看着婉凝,那种眼眸这般深邃。 是不是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此时的萧易寒,顿时觉着自己,好像是局外人一般。他的思绪,飞回到了那个栀子花开的午后。巧笑倩兮的婉凝,眼眸中总是含着如水的温柔。 展眼时光飞逝,一切回忆仿佛是停留在昨天。在萧易寒看来,此时此刻的婉凝,一副很快乐的样子。周围的香炉内,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飘逸开来,散布在空中。 萧易寒站在廊檐上,心里有些难过伤心。本来他要找婉凝,商议一下有关江苓嫣的处置问题。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忽然他的身后刮起一阵狂风,风沙迷住了他的眼睛。 但听得一阵脚步声而来,是王连瑛的声音:“萧将军来了?怎么不进去?”他一面说着,一面引着萧易寒进入内堂。萧易寒本欲拒绝,只是此时外面的风,已经挟裹着雨水坠落下来。 来到内堂的时候,萧易寒怔怔的站在那里。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多余,是了,这个时候他本不该过来的。他应该记得没错,今天不该婉凝值班的。如何又出现在正阳殿,还与君颢对弈。 站在一旁静静的萧易寒,看到了婉凝微笑的眼角。他的心儿有些疼,疼到无法形容。当初求了圣旨,婉凝早就不是什么御前侍女了。早知如此,萧易寒就应该将婉凝接到府中。 不过还好,至少婉凝现在是快乐的。而且她也过得很好,萧易寒这些日子忙于奔波梁玉珍的事情,几乎忽略了婉凝的感受。这次他想知道,江苓嫣会被如何处置,然后他才好安排借走梁玉珍的事情。 现在陈国已经派了人手,准备过三天来借走梁玉珍的“尸身”。萧易寒打算提前做好准备,然后安置妥当梁玉珍,便带着婉凝离开。纵然此时心里难过,可一想到是君颢在照顾婉凝,萧易寒的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可以说明婉凝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呵护的小女孩儿了。他轻轻的笑着,正要开口说要离开的时候。却看到婉凝忽然起身,一推手,将整个棋盘推倒在地,噘着嘴巴道:“这个样子,可算是我赢了?” “这算怎么回事?”君颢看着满地的棋子,纳闷儿道,“你若是给朕做一次晚膳,朕就算你赢!”“棋子都散了,自然是我赢了!”婉凝双手插着腰,写满了娇气的模样。好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应该欺负一个小女子的。 一旁的君颢见了,不觉“噗嗤”一声笑着,转而用食指戳了一下婉凝的额头,略带责备的语气道:“你呀!真是让朕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罢了罢了,今日便算你赢,如何?” 婉凝听着君颢这般说话,口气中充满了满满的爱宠。她的心里,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她正要弯腰去捡棋子,却看到了站在下面的萧易寒。她的眼前忽然一亮,跑过去欣喜道:“萧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窗外起了大风雨,雨势随着风儿的来回摇摆,在空中肆意游动。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空旷的风雨。偶尔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好像是宫苑内的枝干,诶风吹断了似的。 此时殿堂内,已经点燃了许多的烛火。将整间屋子,照亮的如同白昼。婉凝给萧易寒和君颢,各自起了一盏茶。然后就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萧易寒轻轻端起茶盏,可以嗅得到茶叶的芬芳。 “不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送走嫣儿?”萧易寒很想知道,江苓嫣被送到陈国,将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江苓嫣的堂兄。当初说好的,要照顾好江苓嫣的。 话说到这里,君颢已然知道萧易寒的意思了。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的说道:“她惑乱叛国,又将陈国公主害死,这两点足以致她死罪……只是朕,还要向陈国交代,自然要送给陈国。” 这话一点也不错,只是那个“死”字从君颢口中说出。让萧易寒觉着有些害怕,会不会在送往陈国的路途中,暗中将江苓嫣杀害。或者是,送往陈国只是一个借口,偷偷处死她才是正理?那份圣旨,不过是说与世人听罢了。 不论如何,萧易寒都要明白,江苓嫣到底会怎样。他轻轻笑着,略带歉意道:“嫣儿的确十恶不赦,只是她也曾是你的妻子,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应该不会忘记吧?” 当初若不是江苓嫣找出端木康的下落,君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进宫的。谁会想得到,江苓嫣入宫后仍然不安分守己。竟然对陈国下手,意欲挑起两国战争,让君颢甚为恼火。 本来梁玉珍行刺的时候,君颢只是希望小惩大诫。然后以这件事为借口,要陈国交出割让的蕉城。不然就杀了梁玉珍,灭掉陈国,这本来也是君颢策划好的。谁料到江苓嫣会小题大做,偏偏要借题发挥。 如今君颢的计划满盘皆输,陈国嚷着要给个说法。君颢思来想去,终是下了那道圣旨。换句话说,也算是为婉凝报了仇的。其实这次的事情,是江苓嫣自食其果的下场,怨不得他人。 听着君颢这般分析,萧易寒从怀里摸出一只帕子。然后慢慢打开,将里面一锭金子交给君颢:“这是现在陈国公主失踪的地方,发现的金子。凶手不是嫣儿,应该是凶手,假借嫣儿的七药香行事……” 这锭金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金子底部,印有“兵部府库”的字样。看得出来,应该就是兵部的人了。萧易寒的意思,是王启波做的手脚。希望君颢调查清楚,给江苓嫣一个清白。 当初婉凝也见过这锭金子,怎么萧易寒一直带在身上。难道就是为了,今日救出江苓嫣么?那一刻,婉凝对萧易寒的印象坏到了极致。她不曾想到,自己仰慕的萧易寒,也会包庇自己的仇人。 “单单这锭金子,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君颢轻轻的放在桌案上,淡然道,“三天后陈国就要带走她,你还是好好跟她告别吧……”其实君颢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江苓嫣的事情,必须要对去年宫廷政变中,死去的东麓将士有个交代才是。 “萧郎既然有了证据,也不可让昭仪娘娘委屈了,倒不如让凝儿代劳,”婉凝笑意盈盈的对君颢和萧易寒保证,“三天之内,我可以查出真相。”她的眼眸中,充满了深不可测。 早晨的时候,空中散布着一片乌云。闷热的空气里,氤氲着一片潮湿的气息。枝头的蝉儿,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池塘里的水流平静的宛如一块儿明镜。仿佛是,安静到可以听到时光流动的声音。 宫苑里的柳枝,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偶尔传来一阵鸟鸣,划破这片刻的静谧。拂过一抹茶色纱帐,可以看得到廊檐上徘徊的萧易寒。他的一身白色衣袍,在黄昏后越发显得俊朗。 只是面对他的求情,婉凝丝毫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此时此刻,婉凝竟是觉着萧易寒太过陌生。陌生到连她自己,都辨认不出来了。当初那个,说着要保护自己的人儿,已经走远了。 本来婉凝想着,可以将江苓嫣就这么打压下去。谁会想得到,萧易寒竟然拿着那只金子,告诉君颢,说江苓嫣是冤枉的。还要重新彻查此事!幸而陈国那里催得紧,君颢更是直接拒绝了。 如果不是陈国,不是君颢的话。是不是江苓嫣还会侥幸逃脱?尽管是三天的时间,可是婉凝依然要提前下手。不然夜长梦多,她要接手江苓嫣的案子,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 表面上看来,是对江苓嫣及其公平的一件事。只是后来与君颢商议,祸乱国家的罪恶不轻。不论如何,君颢都会以此为把柄,江苓嫣都必须要被逐出宫去。至于婉凝的个人恩怨,自然有她自己处理。 自然,也算是对天下有所交代吧。当萧易寒走进来的时候,婉凝只是淡淡的,并不予理睬。她甚至不想,多看萧易寒一眼。尽管那时互为挂念,而今却是利益不同,仿佛是越走越远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表妹,”萧易寒看着婉凝的背影,忽然觉着婉凝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去陈国不过几天的功夫,回来以后一切都变了。是时过境迁的变故,亦或是人心的转变。 这番话,听在婉凝的耳朵里,怎么就觉着是在责怪自己呢。她满腹委屈的看向萧易寒,然后忽然愤恨道:“表妹?她可有把她当做表姐!”什么姐妹,深宫中哪里会有姐妹一说。 好吧,从家族关系上来说,她们算作是一家人。不过在婉凝看来,她早就厌恶了那个家,她从来都是跟着母亲的“燕”姓。什么江家,与自己已然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你要,怎么处置嫣儿?”萧易寒不曾料想得到,婉凝会先于陈国下手。或者说,婉凝大约是被仇恨蒙了心。如果处罚得重了些,陈国那里自然也不好交代。萧易寒只想,息事宁人最好。 只是他不会想到,息事宁人只会让婉凝对他更加发狠。他看着婉凝一副充满泪水和仇恨的眼神,竟是觉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在他看来,烛火下的婉凝,脸色几乎的变得苍白。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婉凝一字一顿的说着这番话,眼眸中,透露出让萧易寒感到可怕的恨意,“我不过是小惩大诫……把金子给我,一切由我来做主!” 那锭带有“兵部府库”的金子,是唯一可以让江苓嫣脱罪的证据。婉凝不可以让金子在萧易寒手中,不然以后还怎么搬到王启波?眼下她要清除宫闱祸患,等于是为东麓累积福德。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边一道彩虹挂在空中,映照在池塘里,泛着好看的光圈儿来。几只蜻蜓在荷叶上歇脚,好一副泼墨水卷画。枝叶也被冲刷的干干净净,透露出鲜嫩的颜色来。 一盏清茶,在桌案上弥漫着往昔的回忆。在萧易寒看来,此时眼前的婉凝,大约是有些疯狂。金子自然是不可以给她的,他的嫣儿还等着他去营救呢。他想好了,如果此番说不通婉凝,便深夜去救嫣儿。 只是他离开中原时间太久,宫里的变数,哪里是他所知道的。他一直以为,江苓嫣还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儿。那些错事,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他是她的堂兄,答应了要保护他的。 “萧易寒!”婉凝大声唤着他的名字,指着空旷的走廊道,“你睁开眼睛看看!若不是她江苓嫣的一己私欲,怎么会让东麓落入西戎之手?皇上又怎会,在外流亡那么久?你有可曾知晓!” 婉凝的声音很大,在空荡荡的殿堂内回荡。这是萧易寒第一次,听到婉凝唤着他的名字。完完整整,连名带姓。再不是以前温婉的“萧郎”了,再不是哪个撒娇淘气的阿凝了。 大约时间,真的可以磨灭一个人的善心。只是关于证据的金子,他不可以教出来的。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期许。窗外有风吹过,拂动着廊檐上悬挂着的珠帘,发出幽幽清香。 “只是你也别想,见到江苓嫣!”婉凝见萧易寒如此固执,心里气恼不已。当初那个说着,要迎娶自己的萧郎。此时竟然是如此的铁石心肠,如此的不解时事。还要对着自己的仇人,来向自己求情。 不肯交出证据也好,省去了婉凝的一些口舌。她慢悠悠的坐下来,一盏清茶抚平自己的心绪。那么这三天,就要婉凝处理江苓嫣的事情好了。也算是君颢手软,不然早就处死了江苓嫣。 在婉凝看来,她不过是奉了君颢的命令,对江苓嫣实施一些惩罚而已。或者说,这也是她等了好久的机会。她要把自己所受过的苦,在这里全部向江苓嫣要回来。 “阿凝,你变了,”萧易寒从婉凝的眼眸中,看不到往昔的清澈。他记得婉凝的性格,善良可爱。像是黄昏后的栀子,纯美静谧。是不是皇宫这座大染缸,把婉凝变成了一个冷言冷语的人。 “是,我是变了!”婉凝忽然狠狠说道,“你看看我脸上的伤疤!还有我的这双眼睛!如果不是她江苓嫣,我又怎会变成此等模样?那段日子,我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么?——” 她的话语尚未说完,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萧易寒只知道自己入宫享福,却不知道自己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反过来,却对江苓嫣呵护有加。让她在宫里嚣张跋扈,以至于惑乱叛国! “这就是你保护的人,”婉凝冷笑着,“当初我被她毁容,你又在哪里?我的眼睛几乎失明,你可曾在我身边?被西戎追杀,一路逃难的时候,你却在后面落井下石!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萧易寒,我恨你!” 那个“恨”字,被婉凝说的及其发狠。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就会变成所谓的恨。婉凝和萧易寒的情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考验。五年如何,十年如何,终归都会化为尘埃。 第四十四回 机智云宏找证据 疏忽婉凝恼火中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几朵淡淡的云朵儿,在空中随意飘散。将空中毒辣的日头遮去了一半,映衬着宫苑中的几枝荷花,显得颇为清凉。只是如此天气,却依然挡不住婉凝的怒火中烧。 怎会不生气呢,萧易寒的不理解不说,还硬是要这几天救走江苓嫣。本来婉凝和君颢好容易,让江苓嫣认罪伏法。偏偏萧易寒就是要与她作对似的,急的婉凝坐也坐不住,不停的摇着手中的团扇。 这倒是与往日的婉凝不同了,以前的婉凝就是在遇到任何难事。也总不会如此焦急不安,静下心来想一想总会有法子的。只是如今还有两天的功夫,如果江苓嫣在半道上被萧易寒救走,那么自己想要报仇,也是没有机会了。 不仅如此,就是君颢处心积虑策划的好的事情。也全部化为泡影,谁会保证日后,江苓嫣会不会卷土重来。要知道,江苓嫣可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她有的是手段和本事。 正当婉凝来回踱着方步的时候,却听得外面一声通传,说是太子殿下来了。婉凝赶忙丢下团扇,对着楚云宏起身相迎。“燕姑姑快起身!”楚云宏见到婉凝,连忙亲自扶起她来。 要知道,若不是婉凝的缘故。楚云宏怎会认了陈雪樱为母后,做上太子的位置。所以楚云宏对于婉凝的情感,自然非同一般。当时楚云宏听说婉凝有了难处,这才决定来帮助婉凝的。 自然,楚云宏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知道婉凝在宫里时日甚久,得到父皇的恩宠。后宫诸人也对婉凝尊敬有加,如果此时笼络了婉凝。那么不仅仅是对自己日后的统治有益,也会赢得旧日宫人的信任。 看着桌案上的几碟小菜,还有一碗莲子粥,都未动弹。楚云宏便知道婉凝的难处,遂笑着道:“这么热的天儿,姑姑理应吃些莲子粥消消暑才好……不然若是因此病了,别说是父皇,就是宏儿也会心疼姑姑的……” 这番话倒是听着很是受用,婉凝总算是当初,没有白白推举楚云宏为太子。她的本意,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不论东麓如何发展,楚云宏都是要做帝王的。婉凝的心里很清楚,楚云宏也自然是明白的。 “那姑姑可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婉凝坐下来,然后对着一旁的侍女挥挥手,让她们去外面看着,自己则低声道,“如今江苓嫣被软禁,不日将要送去陈国。萧易寒却在想法子救她,要替她翻案呢……” 一盏茶在房间内,散布着淡淡的幽香。听着婉凝絮絮叨叨说了这许久,楚云宏已然在心里,理出了一条思虑。不是想要那到那锭金子罢了,那样萧易寒就算是要翻案,也总归是没有了证据。 “兵部府库,姑姑可是看清楚了?”楚云宏要明明白白的知道,金子是否是府库里的金子。看到婉凝极其认真的点点头,楚云宏方才恍然大悟,心里也顿时有了一条极好的主意。 历来府库里的金子,不论是支出还是收入,都有专人负责记录。如果金子是王启波从府库里偷盗出来的,那么册子上定然不会有记录的。只要想法子,弄到那本册子就好。 东麓皇宫分为六部总管:兵部、户部、礼部、刑部、工部、吏部。六部管理制度,是东麓的高祖皇帝,根据祖上的朝堂惯例,对朝廷进行的改制。其实兵部总归,是为朝廷的太尉负责。 兵部总管天下兵权,有一块儿兵符在太尉大人手中。另一块儿兵符是为总管边关军队而制。不过这边关军队,却不归朝廷管辖。所以当年的萧易寒,才会手持兵符,轻而易举的拿下京都。 既然朝廷有了军队,那么便会有大量的开销。于是高祖皇帝又设置了兵部府库,仅供于军队供给。另外再设置一个官职,叫做“府库令”。只有皇帝的圣旨下达,加上太尉大人的手谕,才会从中提取军费。 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王启波若要私自盗取。自然是不会经过府库令之手的,楚云宏要婉凝安心等待,他自己要去兵部府库走一趟。府库设在宫外西南的朝阳门,有许多的士兵把守。 楚云宏抬起头来,看到匾额上题着“兵部府库”四个大字。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颇为威风凛凛。他将腰间的令牌亮出,士兵拱手相迎:“恭迎太子殿下——”于是楚云宏很是轻松的,进了府库的大门。 府库令是一个胖胖的男子,看起来很是和善。他眯着自己的小眼睛,对着楚云宏的太子令牌看了许久,方才笑着道:“原是太子殿下驾临!微臣怠慢了……只是不知,殿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楚云宏背着小手,慢慢的走到桌案前。一面搜寻着桌案上的文书,一面慢吞吞的质问府库令:“假若有人私自盗取库银两,令尹大人如何处置?”“自然是秘密处死。”府库令说的极其简单。 秘密处死,这倒是一个非常的法子。楚云宏的目光搜索了一遍,便看到了左上角的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兵部府库支取册记录薄”几个字样,他便伸出手来假意随便翻看着,其实是在搜寻有关那锭金子的下落。 别看楚云宏年纪小,却是极其细心的主子。他用眼睛认认真真的瞟了册子上的字迹,不过是按照时间的排序,所以楚云宏很是容易的找到了那天的记录。看了几遍,确实没有王启波的名字。 如果王启波真的有所支取,那么册子上怎么会没有记录?看到这里的时候,楚云宏已经明白于心。他慢慢合上册子,然后问府库令道:“三月份的时候,王尚书可曾来过?” “到是来过一次,”府库令很是坚定的说道,“微臣记得很清楚,那是天气刚刚转暖的时候,他说来支取金子……是夜里来的,微臣让他登记来着,他说有急事,就走了,也没有登记在册——” 这就是了,楚云宏的心里暗暗欣喜。这就是王启波的证据了,他将册子放在桌案上,转而对府库令道:“本殿下已经找到了那锭金子,就在萧易寒手上。你们府库将来要核对账目,可不能错过了那一笔银钱。” 利用府库令的权利,去拿回萧易寒手里的金子。自然也就有了说辞,萧易寒不会拒绝的。而且到时候可以利用这锭金子和这本册子,扳倒王启波才是正理儿。想到这里,楚云宏露出一丝丝的笑意。 雨后的天际,空明澄澈。瓦蓝瓦蓝的,好像是一块儿透明的玻璃,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有风儿吹来,也是清爽干净的。沿着石子甬路一路向西,便是关押江苓嫣的东阴宫了。 自从高祖皇帝开始,东阴宫便作为冷宫使用。是被用来收容失了宠的妃子,只是这个规矩一定下,后宫便分外平静。除了本朝圣康皇帝时的刘贵妃打入冷宫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了。 大约是历来妃嫔有所收敛,并不想被打入东阴宫。尤其是那个刘贵妃,在住进东阴宫的第二年冬天,就病死在了里面。此后,更是有种种传闻,说是刘贵妃的魂魄不肯离开,一直待在东阴宫。 如今婉凝把江苓嫣关押在这里,其实暗里是奉了君颢的圣谕。江苓嫣图谋乱国,已然被削去昭仪的身份。加上平日间的张狂,心肠歹毒的性格,让她住在东阴宫其实是有道理的。 不然,就是以婉凝一个侍女的身份,还怎么有资格这么做。这日天气晴朗,婉凝便顺道来东阴宫探视江苓嫣。说是探视,不如说是报复。因为明天早晨,江苓嫣就要跟随陈国的车架走了。 倘或半道上,被萧易寒救走的话。那么自己不就没有了报仇的机会?横竖婉凝已经想好了对策,早些动手避免夜长梦多。东阴宫常年不见阳光,所以显得有些阴冷潮湿。 对于婉凝而言,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周围甚至于都长了许多的荒草,大约是这里没有人居住,也没有宫人打扫吧。婉凝提着裙子,用绢帕捂着口鼻,小心翼翼的走近这座废弃已久的宫殿。 刚一推开大门,一股子霉烂的气息扑鼻而入。婉凝忍不住的咳嗽起来,遂赶忙快步走入内堂来。房角屋檐上的蜘蛛网上,累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婉凝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展眼望去,大约是江苓嫣收拾了一番吧。不然这内堂看起来,倒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但见地上躺着一个人。“罪女江氏,见了燕姑姑,还不下跪?”侍女何静大声喊道。 婉凝左右看了两遍,觉着事有蹊跷。她便命令何静上前去看,谁知何静一看,却是昏过去的蝶儿!婉凝也忙赶过来,拍了拍蝶儿的身子,这蝶儿方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姑姑,姑姑……”蝶儿见是婉凝和何静,遂哭了起来,“我给她送饭来的时候,就被一个人打昏了……是萧守卫,我看的真真切切,丝毫不差!姑姑快些去追过来!” 哭泣的蝶儿,当初便是她留心搜集了证据,把江苓嫣打压下去的。蝶儿也是有心的人,她知道江苓嫣不成气候,遂暗中开始帮助了婉凝。谁知这次送饭不成,却被萧易寒趁机,救走了江苓嫣! 听到蝶儿如此说,婉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何静,你在这里照顾蝶儿,我去找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婉凝觉着好像是晴天霹雳。她费尽心思,好容易关押的江苓嫣,竟还是被萧易寒救走了。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楚云宏,还有王启波。要他们帮助,尽快到萧易寒那里去查证。不然江苓嫣一旦被救走,婉凝的仇恨非但无法得报,就是陈国那里得不到谋害公主的凶手,也会对东麓发兵的。 不知道萧易寒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婉凝好生恼恨。当初就不应该,对萧易寒说太多的事情。早知如此,她便告诉君颢,找个机会将萧易寒远远的打发了才是。婉凝呀婉凝,终归还是心儿太软。 黄昏时分,天边一道绚烂的霞光挂在空中,将天地万物然成了金色。尤其是中间的一片蓝色云层,将天际分成了两半:一半如火焰般鲜艳,一半如海水般蔚蓝,透着点点白光,宛如海水中的雪白贝壳。 此时王启波已然派了好多士兵,将萧府团团围住。楚云宏也请来了府库令,正好趁机会拿到那锭金子的证据。一时之间,整条街道都被御林军所围得水泄不通。听了会子,婉凝也坐着轿子赶来。 对于萧易寒的所作所为,婉凝的确是气恼之至。她面色阴沉的在管家的带领下,直奔厅堂。萧府的下人见了,也都赶忙沏茶好生服侍。婉凝并不予理会,而是坐下来对管家道:“把你们主子叫出来,就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真是对不住,晌午的时候,萧爷就已经走了,”管家弓着身子,恭维着笑。听闻萧易寒已走的消息,婉凝顿时火冒三丈。她一把揪住管家的衣襟,恶狠狠道:“可若是,我找出来了呢?” 看着婉凝怒目圆瞪的眼睛,管家的心儿砰砰乱跳。他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口里说道:“却是真的!吃过午饭的时候,萧爷就背着行李,骑着马往西走了!一点儿不假……” “王将军,派人立刻给我搜!”婉凝正色对王启波道,“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就是地缝儿密室里,也要给我搜个滴水不漏!”“是!”王启波拱手领命,一挥手,那些士兵便冲向了萧府后院。 西边,记得去年的时候。君颢逃亡也是往西边走的,萧易寒倘或也是往西边去的话,那么定然是江城无疑了。他在边关带了许多年的兵,一直都是驻扎在江城,那可是他的地盘。 假如萧易寒要跑的话,一定是去江城了。只是若带着江苓嫣,必定不太方便,一定会在玉池人家歇脚。想到这里,婉凝对着王启波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廊檐上说话,婉凝低声道:“你带一队兵马,往西边去追……” 看着王启波领命而去,婉凝的心终究是暂时放了下来。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明天陈国就要来人。不仅要带走梁玉珍的“尸身”,还有凶手江苓嫣。婉凝就不相信,萧易寒会不要他的玉珍妹子,单独一个人远走! 当初说好的,要趁此机会救走玉珍。按照这样的计划,萧易寒更不会离开太久。否则就是辜负了他的玉珍妹子,婉凝总归是相信,萧易寒会回来的。此时,窗外的夕阳慢慢西沉。 “禀报姑姑,太子殿下,没有找到!”很快,许多的士兵纷纷回来禀告。如此看来,萧易寒还真的带着江苓嫣走了。不过还好,婉凝已经派了王启波前去追寻,定然会有消息的。 此时楚云宏推了一把府库令,他才将一本册子递给婉凝。婉凝拿在手中,转而质问管家:“不知管家,可否认得这个?”婉凝从府库令手里拿过那个本子,递给管家看,解释道,“历来府库银两,或支出,或收入都有总账。只是如今库里少了一锭金子,账目对不上……萧易寒也是守卫,今儿就奉旨搜查!” 正好支走了王启波,不然册子被他发现,将来对付他可又为难了。现如今所做,只要找到那锭金子就好。管家正暗自疑惑,却忽然听得有人喊道:“找着了,那锭金子找着了……” 第四十五回 慧婉凝初次理政 敏蝶儿逢迎讨好 淡淡云儿,轻轻和风。一丝薄凉的气息,萦绕半空。虽是盛夏时节,却已然时值初秋。尤其是到了夜里,白日间的热气退下去,风儿从池塘上吹过,零落多少花瓣。 一夜凉风吹过,将初秋的气息,带至宫苑里每一个角落。等到婉凝赶到正阳殿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陌生男子。想来那便是陈国使者了,他的身旁,是梁玉珍的棺椁。 殿前的石阶上,已然站了许多人。只是却不见君颢的影子,婉凝颇有些疑虑。及至王连瑛悄悄走过来,低声道:“昨夜皇上患了旧疾,太子殿下正在里头服侍,说让姑娘来处置这档子事儿……” 旧疾?是了,定然是上次胸口挨了一刀落下的病根儿吧。想到这儿,婉凝的心里很是不好受。假如上次她守在君颢身边,悉心照顾他,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那个时候,婉凝忽然有些后悔。 环视四周,唯有王连瑛还可利用。王启波追寻江苓嫣,还没有回宫。眼下太子殿下也不在,单单凭借自己,如何向使者解释江苓嫣的事情。是说她失踪了,逃跑了?陈国还不立刻派兵? 以前婉凝跟在君颢身边,看着君颢处理政事。总是觉着甚为简单,只要召集大臣商议,然后交代给臣下去办就好。只是有些事情,真个儿到了自己身上,就容不得那么多天真的幻想了。 她慢慢的平复了心绪,然后缓缓走上台阶。转而笑着对陈国使者道:“使者一路辛劳,如今又要带着一副棺椁上路,着实劳累了些……不如我东麓派出一队人马随行护送,也好表示我东麓皇帝,对贵妃娘娘的哀悼之思……” “你是谁?我要见你们皇上!说好的今儿送了真凶,要带回陈国的!怎么就不见个人影儿?”使者的声音好大,仿佛是要宫苑内每个人都听到似的,一时之间,许多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毕竟使者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他要带回的,不仅仅是一副棺椁,更要紧的是抓回那个凶手。对于婉凝而言,当初是这么计划来着。可谁又想得到,萧易寒会这么糊涂? 正当婉凝要解释什么的时候,却听得王连瑛笑着对使者说:“你可要看清楚了,她是咱们正阳殿的御前姑姑。就连皇帝陛下有时候,也要听她的话。你敢对姑姑大不敬,可就是对咱们东麓大不敬!” 第一次听到王连瑛这么说自己,婉凝的心里顿时有些诚惶诚恐。同时也为此,感到分外欣慰。至少在这个时候,王连瑛是跟自己在一起的。哪怕是,看到走了的纤云份儿上。 他的话语才刚说完,便示意婉凝不必为此害怕。婉凝看到王连瑛坚定的眼神,心里也渐渐的安稳下来。她微微露出笑意,说道:“适才我已然说了,使者要带一副棺椁上路,自然是要操心许多。而今若是再带上一个嫌犯,岂不是更加照管不过来?我保证月余内,将真凶亲自送交陈国。” 婉凝的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使者却是无话可说,可是他代表的是陈国。自然要回去有所交代,不然陈国国君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其实作为一个邦交使臣,也的确是难做。 “张大人,”婉凝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道,“现在我就命你为东麓使臣,护送贵妃娘娘的棺椁回国……相信关于凶手的事情,张大人应该知道,到了陈国怎么说吧……” 晌午的时候,日头穿透云层,热辣辣的直射向大地。就连枝头的蝉儿,也懒怠鸣叫,而是躲在树梢乘凉去了。正阳阁的西暖阁静悄悄的,婉凝服侍君颢吃药睡下后,方才慢慢的退了出来。 只是到底还是盛夏,偶尔会有一些小蚊子小虫子的,钻进蚊帐里,冷不防的咬上一口,也是又疼又痒的。如今君颢的伤口也才刚换下药,正是需要消暑的时候,婉凝去外间拿了一把扇子过来。 隔着一道蚊帐,婉凝手中的扇子,轻轻地给君颢捎去凉风。看着君颢睡熟的样子,还有他如雕塑般冷峻的脸庞,婉凝此时觉着很是受用。现在君颢是她的,以后也会是她的。 “凝儿,凝儿不要走……”大约是睡觉的时候魇着了,君颢的额角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儿。双手也在半空中,来回乱抓。像是要在梦里,挽留婉凝似的。连表情也在此时,变得颇为痛苦。 婉凝拿出一只绢帕,给君颢轻轻的擦拭汗水。然后轻轻的为他盖好衾被,正要退出来的时候。却忽然被君颢抓住了手腕儿:“凝儿你要去哪儿?好歹陪着我,你别走,凝儿……” “好,我不走,就在这儿陪着皇上,”婉凝重新坐下来,看着君颢逐渐安静下来,心里甚是欢喜。好像自从复国以来,君颢从未如此对待过自己。看来“患难见真情”这句话,说的甚是有理。 自从君颢受了伤以后,就不大料理朝政了。楚云宏慢慢的熟悉政务,自然还是要请教婉凝的。似乎正阳殿离开婉凝,再也无法正常工作。尤其是这次江苓嫣逃跑一事,更是让君颢悔恨的牙疼。 早知如此,当初就对江苓嫣痛下杀手了。而今埋下的祸根,也只有自己去处理了。正好,只要君颢离不开自己。那么自己就有可能留在皇宫,永远陪着君颢,这是婉凝多年的夙愿。 忽然,婉凝看到门外有一个人影晃动。她起身去看,却是王连瑛。大约是怕影像了君颢休息,王连瑛这才向婉凝招了招手。幸而君颢此时睡着了,婉凝方才轻轻地走出房间。 “姑娘,王尚书回来了,”王连瑛低声道,“如今就在前厅候着,这里有奴才照顾就好……”婉凝回身望了一眼君颢,遂放心的去往前厅。看着婉凝离开的背影,王连瑛越发敬佩起婉凝了。 当初婉凝在司刑房挨板子的时候,不曾叫唤过一声。那个时候,王连瑛就看了出来。婉凝必非池中之物,尽管那个时候的婉凝,只是在正阳殿尽职尽责。可是她的未来,似乎早已注定。 在东麓的后宫,做不做皇后根本不打紧。因为后宫有制,御前侍女为正一品女官。掌管后宫所有宫人的去留,平日间除了帮助皇帝处理一些文件,在帝王身边谏言外,还可以对后宫诸人包括皇后的德行,随时矫正。 就是后宫选秀,也需要有皇后同御前侍女一起查看。于是有些秀女,削尖了脑袋也要做上御前侍女的位置。然遍观东麓一朝,除了婉凝外。再无第二个人,由此可见婉凝还是颇有些地位的。 “卑职向姑姑请罪!”王启波见到婉凝,立刻下跪。没有抓到萧易寒和江苓嫣,是一种失职。其实这件事情,对于婉凝来说是在意料之中。她挥了挥手,对王启波道:“萧易寒定然会去营救梁玉珍,我已经派了使者一同前往,你只要派兵跟随在队伍里。趁机抓住萧易寒便可!” 清风徐徐,将白日间的燥热,吹散的毫无影踪。八月的天气果然凉爽,连天空也变得格外空旷。按照后宫惯例,秀女的第二轮拣选,将要在八月间举行。经过婉凝同陈雪樱的商议,便定在中秋节之后。 掖庭的秀女也都在认真的学习宫廷礼仪,并没有什么差池。婉凝又协同皇后一起,计划出了第二轮拣选的方案。忙忙碌碌又是几天不得休息,就是闲着的时候,也日夜侍奉在君颢身边。 这天是农历七月十三,也是楚云宏的生辰。十二岁了,再有三年就可以冠冕成人了。婉凝只是后来听何静说起,也并未准备什么礼物。一旁的蝶儿见了,不觉提醒道:“殿下如今正在读书,姑姑何不送殿下一套文房四宝呢?”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这到是一个不错的注意。比起平日间的什么玉佩啦,金镯子啦,红玛瑙之类的稀奇物件。却是一样十分实用的物件,至少楚云宏日后随时可以用得着。 婉凝笑着点头表示赞同,可是却又皱眉,不知哪里去寻这文房四宝。何况送礼的时辰,定要在午时之前的。“姑姑且先等着,蝶儿去去就回!”她说着,便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一盏茶的功夫,便见蝶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手里多了一只锦盒。婉凝伸手打开去看,竟是一套青花瓷样的文房四宝!婉凝不解何故,蝶儿如何会有这么珍贵的物件? “这还是先前昭仪娘娘的,”蝶儿解释着,“听昭仪娘娘说,她刚刚入宫的时候,她的母亲送给了她。她一直舍不得用,如今倒是正好。可以作为殿下的生辰贺礼,姑姑也不至于空着手了……” 听着蝶儿说起江苓嫣入宫前的故事,婉凝的思绪,陡然之间回到了五年前。她尚且还记得,继母卢氏那副丑恶的嘴脸。那个时候婉凝被卖入青楼,自然不会知道江苓嫣入宫后,都带了些什么。 而今看来,大约是继母为了要江苓嫣入宫。方才准备的这些珍贵礼物吧,只是江苓嫣平素不喜欢读书写字。只是这许多年,江苓嫣一直把它们压在箱底,作为摆设罢了。 才刚婉凝说起贺礼的时候,蝶儿忽然想起了那套文房四宝。于是她便拿了过来,正好作为贺礼用。不料婉凝却是摆摆手:“如今江苓嫣逃亡在外,假若哪一天知道少了这物件,必然要向我讨要的。” “姑姑怕什么?”蝶儿将锦盒塞到婉凝的手里,斩钉截铁道,“她如今就如丧家之犬,定然是无法回宫了。她的这些东西,自然也要交给姑姑处置的。”看着她说话的样子,让婉凝想起了一个人。 当初君颢为了巩固皇权,连同王连瑛将长春宫的侍女,全部换了一遍。蝶儿也是其中之一,她跟着尺素这许多年,学了许多的东西。很是明白在这宫里,跟对一个主子是多么重要。 尽管尺素出家去了,可是蝶儿明白。如今宫闱当中谁主后宫,哪怕是皇后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利。不想与尺素同样的命运,蝶儿唯有自己费尽心思往上爬。比如这一次的贺礼,蝶儿便是有了一次机会。 “好,咱们这就去觐见殿下,”婉凝迟疑了一阵,仍旧同意了蝶儿的意思。看着蝶儿离去的背影,婉凝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尺素。不过蝶儿的心思,有些太过显露罢了。 黄昏的时候,有一排大雁往南飞去。它们排成一字形,或者是人字形的队伍。在天空划过一道美丽的云霞,颇有“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上书房没有楚云宏的身影,婉凝猜测他是去了正阳阁。 当婉凝来到正阳阁的时候,楚云宏正在拿着一本书,坐在小床上读给青鸾听。莲衣则坐在一旁,静静的做着刺绣。窗外落日的余晖洒下来,好似安静的栀子,静谧的绽放。 有风吹来,莲衣抚了抚耳边的发丝。不经意间瞥见了站在那里好久的婉凝,赶忙起身相迎:“姑姑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婉凝请了进来,随后还沏了一壶茶水。 婉凝看到楚云宏正在读书,不觉轻轻走到他身后,轻声道:“到处找殿下,原是在这里!姑姑正要给殿下送贺礼呢……”她将蝶儿手中的锦盒送出来,递到云宏跟前,“这是姑姑的一份心意。” 上好的青花瓷釉,柔顺的毛笔。楚云宏看在心里,喜在心上:“多谢姑姑!宏儿就说写字的时候,就差一支毛笔了……今儿到齐全!宏儿不知,该怎么感谢姑姑呢?” “你只要好生照顾鸾儿就是,”婉凝说着,探过头去。但见青鸾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呢。算起来,青鸾才只一岁半,却已经能够安静的听楚云宏读书了。由此可见,青鸾对楚云宏已然有了印象。 及至后来许多年后,青鸾常常能够脱口吟诗,提笔写出文章来。与楚云宏幼时与她读书,有莫大的联系。如此算来,楚云宏还是青鸾的老师呢。阳光下,青鸾的脖颈处,翡翠玉分外惹眼。 婉凝记得莲衣曾经说过,那是楚云宏送的。尽管两人相差十一岁的年龄,却依然不妨碍楚云宏那颗跳动的心儿。此时楚云宏拿着毛笔,开心的向青鸾展示:“鸾儿快看,姑姑送给我的!等你长大了,我就教你写字,好不好……” 听着青鸾咯咯的笑声,婉凝心里很是宽慰。至少对于远去的纤云来说,算是一个念想吧。她才要慢慢的坐下来,却忽然瞥见了地上的一只帕子。帕子是靛青色的,一株栀子悄然盛放,仔细看着上面绣着一个“云”字。 “蝶儿,这帕子,可是你的?”婉凝弯腰捡起,心里不禁微微一颤。仿佛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纤云,帕子的主人是纤云的没有错。分别多年,婉凝依然记得纤云的女工。 “昨儿个蝶儿出宫采办绣线,路上捡回来的,”蝶儿如实答道,此时的蝶儿并不知道,自己的此番举动。正是了了婉凝多年的夙愿,最终寻得纤云,倒是蝶儿的歪打正着了。 那一刻,婉凝的回忆定格在了五年前。第一次看到纤云,是一个温婉的姑娘。即便是后来嫁给端木康这样的暴躁小王爷,纤云也能如水般柔情对待。只是后来被迫离开,婉凝再也没有见过她。 “是,是我家王妃娘娘的!”莲衣拿着帕子,一眼辨认了出来。她一直跟在纤云身边,自然是认识的。她激动的抓着蝶儿的肩,问道:“快告诉我,王妃娘娘在哪里,她在哪里?” 蝶儿看着婉凝和莲衣如此神色,心里陡然间明白了什么。她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蝶儿也正要说给两位姑姑听,恰巧就遇着了,可不就是巧合么?绣坊门口,蝶儿在哪里看见的——” 第四十六回 黄昏后携手长亭 初秋下再见故人 八月的午后,夕阳慵懒的挂在山头。将最后一抹余晖,尽数挥洒在宫苑之中。于是宫苑里的池塘,柳树,小桥,碎石小径,竹篱笆点缀其间,好像是一幅泼墨的江南水墨画。 萋萋芳草地上,落着几瓣鲜红的蔷薇花儿。想来是昨夜的风雨侵袭,才落得一地花儿。如今芬芳尚存,独留一片暗香。“还记得这里么?”君颢回过身子,看着婉凝陷入回忆道。 琉璃八角亭,廊檐下描画着各色花鸟鱼虫。亭子的上方,大书“漪澜亭”三个大字。是了,婉凝怎么会忘记这里。当初她跟随薛梓若入宫时,夜里好奇才会踏入这御花园,走近这漪澜亭。 那个时候,婉凝对君颢也只是好奇罢了。她从未想过,夜里可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在独自饮酒。秋风吹来,夹杂着一丝丝的凉意。那个孤独的身影,让婉凝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也只是,恍惚中把君颢当做了那个人。一直以来,君颢都是他的影子。然则时间久了,婉凝才慢慢的明白。自己的心儿究竟是向着谁的,尤其是这一次的事情,已然让婉凝看的分外清楚。 是不是有些情感太过脆弱,无法承受时间的消磨。没有谁会预知未来,也没有谁会一直陪伴在身边。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是时间的印证。萧易寒,婉凝以后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了。 “凝儿,”君颢看着婉凝有些茫然的神色,不觉伸出手来轻声道,“朕想与你一起,重复五年前的故事。”此时的君颢露出笑意,话语里满是关怀的味道。微风拂过,夹杂着微微栀子花香。 那只大手,曾经带着婉凝度过五年的漫长岁月。为了君颢,婉凝受过累,甚至不惜失去双眸。追随君颢逃亡玉池,和他一起在大青山春耕,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婉凝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是不是以后,君颢不会赶走自己了。是不是以后,君颢会一直一直与自己在一起。是不是以后,君颢只会让她陪着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君颢的眼眸中,满含期许的意思。 那一刻,婉凝的眼皮有些湿润。她慢慢的伸出自己的小手,然后放在君颢暖暖的大手掌中。这是婉凝此后幸福的依靠,温暖的港湾。君颢轻轻拉着婉凝的手,像是拥着整个世界。 小小的石凳上,已经铺好了厚厚的垫子。婉凝坐在君颢的对面,竟是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下头来,可以感觉得到君颢炽热的目光。于是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双手不停地绞着裙带。 “这些日子,辛苦凝儿了,”君颢轻轻抬起婉凝的手腕儿,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血红色的镯子,“这镯子同血玉簪是一起的,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你。今儿正好,只当是朕的谢礼……” 还记得那根血玉簪,被婉凝丢入水池后。便被君颢捡了起来,当婉凝重新别在鬓间的时候,便再也没有摘下。血玉簪,血玉镯子。婉凝如雪的肌肤,倒是越发趁着镯子艳如血莲花。 多少年过去之后,婉凝依然戴着这两样物件。那个时候尽管君颢不在了,可是簪子还在,镯子还在。她抬起手腕儿,镯子里满是君颢温暖的关怀。它像是君颢的怀抱,守护着婉凝的一生。 小火炉上的火焰跳动着,簇拥着一只黝黑的小砂锅。徐徐冒出来的热气,飘逸出一阵栀子花的清香。米酒的原料中,婉凝加入了春天时才刚开的栀子。清新雅致,越发显得米酒的味道醇厚。 凑着炭火烧的正旺的时候,婉凝掀开锅盖儿。用小勺舀了一小碗米酒,笑意盈盈的端过去道:“皇上且尝尝味道如何?”君颢平素最喜欢婉凝熬的米酒,今儿嗅到栀子的味道,仿佛是回到了春天一般。 才刚入口的米酒,在唇齿间滑过的瞬间,回味一朝春天的味道。君颢微闭着眼睛,随口问道:“宏儿也说,你熬的米酒最是好喝……”听了这番话,婉凝的心里宛如吃了蜜糖一般。 “也多亏了你熬的米酒,宏儿才有精力处理朝政,”君颢淡淡的话语间,仿佛是若有所指,“只是宏儿年龄尚小,凝儿你做为御前侍女,也多应向皇后请教一二,好悉心辅佐宏儿才是。” 婉凝是何等的聪慧,她跟在君颢身边五年之久。怎会不知君颢的话里,蕴含着什么意思呢。说是楚云宏代理朝政,而偏偏说起自己熬的米酒。还是“多亏”这两个字,不就是说,如果没有自己的话,楚云宏就没法子料理政务么? 弦外之音自然是婉凝有“僭越”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番话。强调了自己的身份是“御前侍女”,是要婉凝记住自己的位置。又要她同皇后请教,是不是以后自己也有跟皇后同样的权利。 那一瞬间,婉凝愣在那里。她不曾想到,君颢其实对自己还是有所防范的。是不是自己这几天插手的事情太多了,才会让君颢感到有所“危机”呢。于是君颢趁此机会,说出了这句话。 “皇上大约忘了,凝儿已然是萧郎的妻子,”婉凝转而笑着,“这辅佐殿下之事,自然是要皇后娘娘还有那些元老大臣……”上次下的圣旨,其实婉凝早就不是什么御前侍女了。 倘或不是宫中发生的这许多事,或许婉凝早就同萧易寒奔驰草原了。只是尘世之事,总归是难以预料的。既然君颢肯说出这番话来,就已经明白的告诉婉凝,她仍旧是御前侍女。 不过对于多疑的君颢来说,婉凝还是想着,推辞一番才是正理。以退为进,君颢定然会让自己留在宫里,帮助殿下处理政事。更别提什么代理皇后打理后宫了,而且婉凝所言属实,自己本来就是萧易寒的未婚妻。 “朕如果非要你,留在宫里呢?”君颢忽然俯下身子,看着婉凝满不在乎的眼神,“何况你们尚未叩拜天地,根本就不算是夫妻。”这个时候对于君颢来说,他只要留住婉凝便可。 尽管他知道,婉凝是有一些越俎代庖的意思。若是有一天待自己百年之后,婉凝也走了的话,宫里那么一个软弱的皇后,加上一个未成年的太子。可又如何应付朝政,君颢实在是放心不下。 何况君颢的心里,也着实想着留下婉凝。这样也可以打消她对萧易寒的思念,时间越久,他的心里越发惦念。上次被行刺一事,君颢便担心自己是不是就这么死去,便再也见不到他的凝儿了。 自然,他也是对婉凝有所戒备的。他告诉了太子楚云宏,对待婉凝一定要像长辈一样尊敬,也要像使唤一个侍女一样随意。若是以后婉凝真的擅自做主,楚云宏可以按照宫规将她逐出后宫。 “君颢,”婉凝唤着他的名字,轻轻的蹲在君颢身边,然后将头靠在他的腿上,低声道,“以后你说什么,凝儿便做什么……凝儿留在宫里,哪里都不去了……陪着你,可好?” 风轻轻,水盈盈。碧波如洗池塘畔,几瓣荷叶独飘零。相对夕阳向晚归,谁人肯去听。一帘秋雨,将炎炎夏日打湿的颇为沉寂。这薄幕初秋的早晨,宫苑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尽管到了立秋时节,天气依然是燥热。那些秋后的蝉儿,在做着最后的嘶吼和挣扎。廊檐上,婉凝不停的来回踱着步子。自从得了纤云回了京都的消息,她便派遣王连瑛去往街头去寻。 如今这都半天了,仍然被不见王连瑛的身影。一旁的蝶儿见了,不觉端过来茶水,笑着宽慰:“姑姑忧心,那王妃娘娘原是王公公的侄女儿,这一去必然给您带来的……” 婉凝正要接过茶杯时,只见廊檐上走来一个身影。是王连瑛没错!婉凝急急地迎过去,焦急的问道:“如何?可是找着了?”“姑娘且看——”王连瑛往后退了一步,便走出来一个面容苍白的姑娘。 “纤,纤云?”婉凝颤抖着声音,却还是没有能够认出来。眼前这个面色憔悴、形容消瘦的姑娘,竟然是半年未见的纤云!婉凝慢慢地走过去,看着纤云一身的粗布麻衣,凌乱长发,心里不觉一酸。 当初纤云离开京都的时候,婉凝正在大青山陪同君颢,举行春耕大典。没有来得及送别纤云,更是没有写过一封问候的信。等到她风尘仆仆的从大青山回来的时候,也尚未问明纤云的下落。 尽管她知道,纤云定然是去了江城寻找夫婿。想来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然而没有想到的是,纤云一走便是大半年。这半年的时间里,婉凝周旋于宫廷之间,想着如何报仇,却是无暇顾及纤云。 就是到了正阳阁,看到青鸾和莲衣的时候,婉凝方才觉着,原来自己的身边,已然少了一个人。那个人陪着自己走过无痕岁月,自己却是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给纤云留下定点儿思念的位置。 如今再次见到纤云,她的心里不觉微微一疼。原来往昔岁月,自己都拿来用作了私心,纤云如此对待自己。到让婉凝的心里有些愧疚,她颤抖的手儿,不自觉的慢慢放了下来。 “姑娘难道,不认识云儿了?”纤云看着婉凝有些陌生的面孔,确乎觉着这个与自己相处了四年的主子,此时竟然变得有些遥远。是不是婉凝还在,埋怨自己当初的不辞而别? 可是那时的纤云,有什么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自从得知夫君病逝的消息,她的心早就飞到了江城。尽管青鸾还小,尽管没有告诉婉凝,纤云却早已按捺不住思念的心儿。 她一直以为,是婉凝在责怪她。所以一直都没有给她说话,“姑娘若要罚我便罚,当初是我私自出宫,没有告诉姑娘……“纤云说着,便跪在地上。她不想让婉凝,感到太过为难。 “快起来说话!”婉凝赶忙起身,亲自扶起纤云。眼眶早已湿润的她,心里被纤云的这番话感动的一塌糊涂,“我盼着你回来,怎么会不认识你了?纤云,既是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午后有凉风吹来,拂动着即将落幕的夕阳。长长的走廊上,婉凝拉着纤云的手。一如当年的姐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那一刻,婉凝的心里暖暖的,有纤云在的日子,她在宫里不会变的孤独落寞。 正阳殿的西侧,便是君颢赐给纤云母女的正阳阁。阁子坐北朝南,即便是到了冬日,也可以看得到温暖的阳光。殿阁周围是一棚小小的花架子,将正殿与偏殿隔离开来,单独剩下一方小小的空间。 也是等到青鸾长大的时候,这里便是她和楚云宏玩耍的地方。每逢青鸾撇着小嘴巴,委屈的唤一声“宏哥哥”的时候,楚云宏定然会出现在青鸾的面前,给予青鸾最暖的宽慰。 黄昏时分,纤云和婉凝坐在花架子下的藤椅上,看着两个孩子快乐的玩耍。心里都会十分的宽慰,至少青鸾生活的很快乐。纤云常常在想着,等到有一天,青鸾长大的时候,就带着她去江城看她的父亲。 那个时候,纤云还未告诉青鸾。有关她身世的事情,也罢,等到青鸾大一些的时候。就会带着她离开的,纤云甚至想着永远都不要告诉青鸾。不然青鸾定然误会君颢,与楚云宏生分,到时又要生出是非来。 青鸾,端木青鸾。纤云看着熟睡的青鸾,不觉心里温暖起来。这个名字,还是端木康给起的名字呢。尽管他不在了,可到底留下一个可爱的女儿。青鸾,是婉凝唯一的依靠。 “纤云,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婉凝向纤云招招手,轻声说道。纤云抚了抚自己眼角的泪痕,然后替青鸾盖了盖小褥子。方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然后又慢慢的关好了门子。 琉璃亭内,有一缕清风吹过。婉凝看着纤云红肿的双眼,便知道她定然是想起了端木康。遂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肩头。轻声安慰着:“斯人已逝,节哀顺变。如今鸾儿还小,还需要你的照顾——我这里,也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于是在那个晴暖的午后,婉凝将纤云走后。梁玉珍如何“假死”,自己又如何连同王启波、梁玉珍的假死、何静等人,将江苓嫣打压下去。最后萧易寒又在宫里,把江苓嫣救走的事情,一一说给了纤云听。 “你也知道,蝶儿虽在我这里服侍,可到底是江苓嫣身边的人,”婉凝对蝶儿,还是不大信任。如今纤云回来的正好,婉凝可以趁此机会。把蝶儿也给赶出宫去,其实婉凝是担心,蝶儿还会与江苓嫣有所联络。 又或者,是蝶儿在宫里给江苓嫣做内应也说不定。不管是真是假,婉凝都要防备一手。她看着纤云心不在焉的神色,不觉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你是西戎王妃,算是西戎的余孽。若想保住你和青鸾的性命,必然要信我的才好……” 是的,纤云是累了。可只要婉凝有任务,纤云定然义无反顾的去做。婉凝说的不错,现在青鸾还小。自己又是王连瑛的侄女儿,当今皇帝自然没办法动她。但是谁能保证,就一辈子平安无事呢? 换句话来说,即便是楚君颢不动她。下一代帝王总会要动手的,婉凝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现如今就是要牢牢抓住楚云宏这个太子殿下,清理后宫才好。为了将来,也为了青鸾。 纤云反手握着婉凝的手心,认真道:“姑娘放心,纤云定会不负所托!只是不知道,要纤云做些什么才好?”“这几天你先休息,”婉凝拍着她的肩头,笑着道,“回头我去找你。” 婉凝抬起头来,可以看得见窗外沉下山头的夕阳。黑黝黝的,隐约露出岁月的累积。如今外头派了王启波,继续查找萧易寒的下落。陈国那里,也派了使者去说情。后宫这边,婉凝想着是时候,应该对陈雪樱皇后做一番提醒了。 第四十七回 蝶儿被迫试忠心 陈国随即下战书 午后的阳光薄薄的,夹杂着一份凄楚的气息。大约是到了初秋时节,宫苑里的许多花木已然开始凋零。就连池塘里的莲花,也都失去了往日的芬芳。独独留下一片残荷,尚且在那里兀立。 西窗下,婉凝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这依然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是自己得了闲儿的时候,都会看会子书。小的时候没有机会读书,后来入宫多蒙君颢指教,方才渐渐的对读书有了兴趣。 门帘子响动,蝶儿进来了。她不知道婉凝唤自己前来所为何事,不觉面带笑意站在旁边,也不敢惊扰婉凝的闲情。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婉凝方才慢慢的放下书,转而对蝶儿道:“也多亏了你,我才能再见到纤云。” 听了这番话,蝶儿立刻眉开眼笑:“姑姑说的哪里话,姑姑的事儿就是蝶儿的事儿,以后若是姑姑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给蝶儿就是,蝶儿定然给姑姑办的妥妥的……” 到底是尺素调教出来的,连说话都是这么严谨。婉凝不禁再次打量着蝶儿,看着形容尚小的蝶儿,却是生的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对儿如水的眸子,总是含着无尽的笑意。 可是这笑意之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婉凝还真是应该好好试探一番,不然蝶儿若果真是江苓嫣派来的,那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何静改名的事儿,也是你出的主意吧?”婉凝慢悠悠的问道。 蝶儿含笑着点头:“深宫之中,人命如草芥。何静与蝶儿一样都是奴婢,蝶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话虽如此,可是婉凝依然听得出来。这些事情,蝶儿苏走哦不过都是有深意的。 深宫人命如草芥,这话是不假。但若是跟着一个好的主子,奴婢也就跟着沾光了不是。蝶儿是看着江苓嫣到了台,这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出主意。就连找寻纤云的下落,谁会知道是不是蝶儿有意为之。 不管怎样,婉凝都还是要找借口将她赶出去。比如说试探她的忠心,所办的事情她总归是要有所犹豫的。这个借口也就理所当然,想到这里,婉凝不觉抚了抚蝶儿肩头:“我又怎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姑姑不相信蝶儿?”蝶儿反问道,话语里透露着一份质疑。她素来也听闻,婉凝也是一个有手段的人。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蝶儿跪在地上信誓旦旦道,“蝶儿敢对天起誓,如果敢欺瞒姑姑,便遭天谴!” “空口说白话,谁都会,”婉凝不屑一顾,“倘或你给我办一些事情,我才信了你的所谓誓言。”她踱步到蝶儿的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道,“杀了陈雪樱,你以后便跟着我……” 杀了,陈雪樱?蝶儿立刻愣在那里,要知道陈雪樱可是当朝皇后。如今婉凝却要她谋杀皇后娘娘!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竟是瘫软在地上:“她可是皇后,姑姑莫不是,记错了吧?” “什么皇后?!”婉凝立刻回嘴,冷笑道,“她不过是我计划中的棋子罢了,若不是我的举荐,她如何会做皇后?你不做也可以,可是你别忘记了,江苓嫣乃戴罪之身,她如今出逃在外,你又是她的侍女……这一层罪责,怕是难逃干系……” 一夜落花,纷纷扬扬。萋萋芳草地上,点缀着粉红色的紫薇花。远远望去,好像是一条流动的彩霞。风雨过后,总归是要留下点滴痕迹的。那些逝去的日子,也会留下蜿蜒的脚步。 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蝶儿的手有些颤抖。她提着的这只食盒,里面是陈雪樱最喜欢吃的莲子羹。只不过是做了一些小小的手脚,一路上的蝶儿,连迈开步子都有些困难。 原本只需要十几步的路程,却让蝶儿生生走了半个时辰!她害怕,害怕的不得了。如果她同意了婉凝的话,对陈雪樱下手,心里不会得到安生的。尽管她也做过不少错事,却从未害过人。 可若是不这么做,她定然会受牵连,还会被当做“替罪羊”,那个时候可就是丢了性命的事情。如此相比较,蝶儿觉着还是活着好一些,至少可以得到婉凝的庇荫,良心的谴责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你来的正好,皇后刚刚起来,”何静在钟粹宫的门口等了许久,方才看到蝶儿提着食盒走过来。只是蝶儿的眼神有些茫然,脸色也不十分好。何静拉着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即使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要走下去!” 早前就听说,婉凝在钟粹宫安插了眼线。看来便是何静了,蝶儿想着自己当初让何静改名的事情,今日何静又好心提醒自己。她心里就觉着,原来“施恩图报”这句话是对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会听到一阵阵或是喘息或是咳嗽的声音。据后来蝶儿回忆说,陈雪樱其实已然是病入膏肓,即便是婉凝不下手,陈雪樱也很难活下去。所以这个机会,婉凝掐算的正好。 撂开门帘子的时候,蝶儿看到一个形容憔悴的病美人。虽说是花容月貌,却是病魔入侵已久。像是雨后的落花,再也找不到往昔的芬芳。只是眼前这个陈雪樱,怎么看着眉眼有些熟悉。 当何静服侍着陈雪樱,上妆的时候,蝶儿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病恹恹的皇后娘娘,竟然就是原来的萍贵人!不过是被蛊毒侵蚀,靠着一线生机勉强活到了今日。为了见到君颢,却又不得不躲避江苓嫣的迫害,唯有靠着易容进宫选秀。 “蝶儿,千万不要,不要说出去……”陈雪樱此时说起话里,有些吃力,“我只要看到皇上平安,平安便,便好。他若是见了我这副模样,会吓坏的……”咳咳咳——陈雪樱只觉着喉头干涩。 蛊毒在她的体内停留时日许久,如果不是江苓嫣的解药,陈雪樱早就死了。现在江苓嫣逃亡在外,陈雪樱摸不到解药。却又害了梁玉珍,夜里总是噩梦连连,加上小产之后,更是精神恍惚。 蝶儿的心软了下来,她忽然对这个陈雪樱,起了怜悯之心。如果自己此时回长春宫拿解药,是不是可以缓解她的病情?正当她犹豫着的时候,却忽然被何静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蝶儿回过神来,看着何静一双怒目。立刻收了那份心思,转而将莲子羹端出来,笑着道:“娘娘且尝尝,这是燕姑姑特意命御膳房做的莲子羹——”她又故意扯谎道,“燕姑姑特意吩咐,另外加了一些解药,味道虽然苦一些,但是效果不错,娘娘可以试一试的。” 听着蝶儿如此说,陈雪樱的心里甜滋滋的。到底是婉凝念着自己,尽管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还是想着的。陈雪樱笑着道:“那就替本宫,多谢婉凝了。”她端起小碗,一饮而下。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桌案上的那份宣战书,赫然映入眼帘。陈国向东麓宣战,是在君颢意料之中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才不过三天的时间而已,陈国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按照宣战书上的所定的日期,是在肃杀的十月。如今已然进入八月,而且朝中的军队大部分都被王启波所控制。只是要兵部派出军队,谁料到王启波会提出“裁减军队”这个条件呢。 当初君颢身子不适,将朝政交由楚云宏代理的时候。王启波就曾提出这个条件,那个时候君颢尚在病榻,自然也没有给出什么结果。而今王启波利用此次战争,竟又提出了那个条件。 其实君颢心知肚明,什么裁减军队。不过是趁着这个空当儿,将那些人都换做他自己的心腹罢了。就好像是当初的柳家一样,倘或真的是这样,这支军队可就是改名换姓了。 陈国使者等着下文,还在国宾馆住着。君颢自然要给人家一个答复,不然总是这么耗着,总归不是办法。他要婉凝研磨,然后拿出笔来在白净的信笺上,写下给陈国的回书。 不管怎么说,接受这场战争是必然的。而且王启波领兵多年,此番定然能够将陈国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在君颢看来,他必须要为他自己,为东麓这片国土打下一个稳固的江山,为将来一统天下做准备。 看着王连瑛将回书送去国宾馆后,君颢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窗外风声渐渐小了些,倒是雨势不减。他绕过一道大插屏,看着那张羊皮地图思虑着什么。陈国地处平原,却是一个大大的缺陷。 然而若要渡过滚滚黄河,去往陈国的都城阳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上次萧易寒去的时候,因为是一个人前行,自然是随着渡船而去。可如今是东麓的军队过河,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咱们可以借道宋国,”一旁的婉凝指着上面陈国的近邻,若有所思道,“然后从息烽口横穿过去,便可达到阳城。”顺着婉凝手指的方向,君颢认得出来,若从息烽口穿过便可到达阳城的小镇露岩。 其实说到宋国,东麓尚且与宋国还有一段姻亲。还是三十年前东麓的成祖皇帝在位时,曾经迎娶了陈国的长公主为妻。后来这个长公主红颜薄命,成祖皇帝还为她诵经超度。 相比这层关系,宋国定然不会拒绝。而且这条道路比直接从黄河穿过,至少要多出一倍的路程。而且既要借道宋国,势必会惊扰了陈国,陈国会不会提前部署。或者是,陈国会买通宋国。各种可能,都要想得到才是。 “宋国国君历来昏庸,尤其是现在的宋景公,”婉凝一一分析,“假若答应给他好处,借道宋国又有何难?”“给他好处,倒不如顺势灭了他!”君颢的话语中,透露着势在必得的样子。 “凝儿还是太过心慈手软,”君颢望着羊皮地图,似乎可以看得见中原大地上的烽火狼烟,“早年姻亲谁会记得?与他好处不过是割让土地,受苦的还是百姓。只要宋国肯归降于我东麓,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琉璃瓦上,闪耀着流霞的色彩。残存在瓦檐上的雨水,被风一吹便滑落下来。坠落在半空,好像是透明的珍珠。晶莹,无暇。正阳殿的殿堂,君颢正在静静地看着书,阳光折射进美丽的颜色。 当王启波被婉凝带着走入殿堂时,心里其实是知道的。这必然是君颢有求于自己,而且距离开战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但见君颢一面看着书,一面对婉凝道:“凝儿先去沏茶,朕有话要对王尚书说。” 支走了婉凝,屋子里只剩下君颢和王启波。他慢慢地放下书,然后走到王启波的跟前,命令式的口吻道:“陈国已然下了战书,你想必也是知道的。朕任命你为镇平将军,十月踏平陈国!” 这番话说的甚是慷慨激昂,王启波心里却还在想着裁军的事情。不料尚未说出口,却被君颢拍着肩膀道:“倘或不是王尚书的帮助,朕如何也不会复国成功。先前你说的裁军一事,朕答应你便是。” 可是王启波听错了?他看着君颢坚定的眼神,心里也安定了下来。随即拱手道:“微臣蒙受皇恩,自当为皇上效力!皇上且放心,微臣定会让陈国成为我东麓的国土——” 听着王启波如此说,君颢甚是满意。他将王启波带到羊皮地图前,然后细细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随后指着陈国和宋国的那片疆域,转而对王启波道:“宋陈两国,都要拿下,不要让朕失望才好。” 此时婉凝已经端上了沏好的茶水,笑着对王启波道:“凝儿平素最是敬佩王将军,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便以茶代酒,祝王将军旗开得胜!”说罢,婉凝便将茶水饮下,眉眼间透露着丝丝笑意。 “我王启波能够得到燕姑娘的垂青,可真是三生有幸!”王启波有些受宠若惊,说不知道宫里除了皇后娘娘,便是这御前侍女了。如果要得到皇上的青睐,势必先要得到婉凝的看重才是。 何况在王启波看来,当初婉凝让他刺杀秀女,后来又让他追寻逃跑的江苓嫣。姑且不论其中因由,都可以看出婉凝的心思是什么。毕竟,王启波才是幕后真凶。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依靠的山头才是。 有风吹来,撩拨着婉凝额前的发丝。桌案上的信笺有些凌乱,婉凝伸出手来整理着。却无意之间,翻到了一本册子。一时好奇,她不觉翻出来看,竟然是府库令那里的账册。 这么说来,君颢也是已经知道了的。这本册子大约也是楚云宏交给他的吧,照此推算。君颢也是准备好了,如何对付王启波。只是如今大战在即,理应放下其他事情,等到最后再说吧。 “殿下也还真是有帝王之谋,“婉凝便将那本册子,还有楚云宏如何从府库令那里查到那锭金子的去向。在婉凝看来,楚云宏的谋略丝毫不差楚君颢。不过她不明白,这会子拿到账册,那又如何支取开战时的军饷?要知道,那些军饷也是要从兵部府库登记造册的呀。 “这是历年兵部所花费的银子,看来王启波说的没错,裁军势在必行。”君颢故意把这本册子放在桌案上,就是要明白的告诉王启波。他要王启波裁军,是一定要执行的。 难怪,难怪方才王启波答应的如此爽快。原来是这个缘故!婉凝不觉细细的翻看账簿,上面累积的军费多达几百万两!王启波要裁军,看来也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君颢暂时不处置他,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欲擒故纵,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第四十八回 陈雪樱猝然暴卒 苦蝶儿屈打成招 黄昏时分,天阴雨湿,笼罩在阴暗的天空中。周围四散出潮湿的气息,总像是要发生事儿似的。空荡荡的廊檐上,随风摇摆的灯笼来回晃动。钟粹宫处,传来蝶儿惊恐的叫声:“快!快传御医——” 当御医背着药箱,沿着长廊匆匆赶往钟粹宫的时候,已经晚了。陈雪樱的脉搏,早就已经慢慢停止跳动。脸色也渐渐的变得蜡黄,御医摇着头,转而跪在榻前,低声对何静道:“娘娘,娘娘殁了——” 殁了?陈雪樱殁了?何静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才刚去御膳房准备晚膳,要蝶儿给陈雪樱送药的时候,就只一盏茶的功夫。怎么陈雪樱就没了?她看着蝶儿苍白的脸色,心里陡然一惊。 本来蝶儿是长春宫的侍女,后来江苓嫣被逐出宫后。蝶儿便有意投向婉凝,可是婉凝一直都在怀疑蝶儿的忠心。说什么要试探的话,本以为那会是随口一言,谁知这次送药,陈雪樱忽然猝死,会不会是偶然的巧合。 正当何静想着如何应对的时候,便听到廊檐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立刻起身开门相迎,竟然是君颢来了!她一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遂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放声痛哭:“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 但见君颢板着面孔,并未理会何静的话语。而是径自朝着软榻那里走去,何静同随后跟来的婉凝,紧紧地追随其后。榻上的陈雪樱面如蜡纸,唇色发紫。就连一头乌发,也变得略微泛黄。 只见君颢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陈雪樱如玉的面孔。眼圈儿微微泛红,也许在君颢的心里,自己从未好生对待这个皇后吧。就是后来得知,陈雪樱小产的事情后,君颢竟然有些吃惊,他并不知晓这件事情的。 “究竟怎么回事?”君颢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那时他正在正阳殿看书,听到陈雪樱病逝的消息,也顾不得天寒气冷。急着赶往钟粹宫,还是婉凝一面拿了披风,一面跟在后面。 听到君颢问了这句话,何静方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哽咽着道:“奴婢给娘娘准备膳食,谁想到,回来的时候,就,就……”顺着何静手指的方向,君颢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蝶儿,还有一只碎了的瓷碗。 很是明显,定然是这个侍女送的药,被陈雪樱吃了以后便猝死了。君颢低沉着声音问道:“是你送的药?”“正,正是奴婢,”蝶儿的声音很低,低到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看得出来,蝶儿很是害怕,声音都在发颤。怎么会不害怕呢,何静去了御膳房。屋子里只有自己服侍陈雪樱,而今陈雪樱死了,那么理所当然,自己变成了唯一的嫌疑犯了。 “皇上大约不知道,她叫蝶儿,原是长春宫的人,”何静看了一眼身后的婉凝,便对君颢说起蝶儿的事情来,“近来皇后身子不好,奴婢一个人也照顾不周。便求了燕姑娘,幸而燕姑娘垂怜,让蝶儿跟着一起来服侍的……” 此番话一说出口,何静看到了婉凝满意的眼神。话语不错,滴水不漏。一则说明了蝶儿的真实身份,那背后怀疑的人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二则也说明了是何静自己求得婉凝,婉凝才会派了蝶儿前去,并非是婉凝的本意。 何况婉凝本为御前侍女,理应负责后宫宫人的调动工作。如果不说明是何静主动要求,那么君颢定会以为是婉凝处心积虑,把蝶儿调到钟粹宫去谋害皇后。若不是何静的巧舌如簧,婉凝也会被拉下水的。 此时半空中响起了雷电,周围的花木被吹得来回摇晃。月色此时渐渐的黯淡下来,唯有周围一圈儿薄薄的云彩。四散着一份悲凉的气息,陈雪樱的猝死给后宫增添了一份凄楚之色。 钟粹宫的厅堂中,听完何静说的话语,君颢的心里渐渐明白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江苓嫣想要最皇后。这么些年来从未放弃过,本以为江苓嫣被逐出宫,就会从此收手的。 哪里会想得到,江苓嫣会派了贴身侍女蝶儿,在宫里做她自己的内应?一切事情明明白白,根本就不需要在调查什么。可是蝶儿却哭喊着:“皇上明察!昭仪娘娘从未指使过奴婢,昭仪娘娘是冤枉的,冤枉的!” 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蝶儿却不肯承认。君颢的眉头一蹙,哪里会听得进去这些话语。他阴沉着脸,转而对外面的人道:“把她拉入司刑房,严加审问!”随后便有两个内监,将蝶儿拖走了。 “奴婢是冤枉的,冤枉的——皇上,皇上——”蝶儿的声音还在廊檐上回荡,何静赶忙回身关了门子,随后慢慢的退了出去。一旁的婉凝看着沉默不语的君颢,不觉轻轻的抚着他的手。 在这初秋时节,天气逐渐变得寒凉起来。尤其是此刻的君颢,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虽然与陈雪樱相处不过短短月余,到底是没有认真相对过。大约在君颢的心里,是愧对于这个皇后吧。 床榻上的陈雪樱,安静的睡着了。面容上还夹杂着生前的花容月貌,还像是活着一样。后东麓国史记载云:“东麓皇后陈氏温婉贤淑,抚育幼子有功。特封为淑德恭仁孝悌贤良皇后,葬于王陵。” 每当婉凝读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不觉嗤之以鼻。什么“温婉贤淑”,什么“贤良皇后”。当初若不是她婉凝从中暗自帮助,她陈雪樱什么都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倒还真当自己是皇后娘娘了? “皇上,”婉凝轻轻挽着君颢的手,给与他一份温暖的宽慰,“还请节哀,相信娘娘也不想看到皇上这个样子。倒不如报备礼部,准备给娘娘下葬才是……”不管怎样,这才是当务之急。 只是君颢似乎没有听到婉凝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雪樱。周围静极了,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心跳。眼前这个美艳如花的女子,如何会让君颢感到有些眼熟呢。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 眼看着君颢如此的眼神,婉凝有些心焦起来。她只怕是君颢再发现什么破绽,或者是陈雪樱的身份暴露。那么到时候自己不仅仅是被逐出宫,大约连性命也会不保的,所以想着快些下葬最好。 正在她焦躁不安,想要告诉君颢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轻声的咳嗽,她不觉轻叹一口气。遂转身出了门子,却是王连瑛。他一脸焦急的说道:“兵部来了急报,要求呈给皇上,姑娘你看……” “皇上正伤心呢,你把这折子放回正阳殿吧,”婉凝回身望着窗户里,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越发担忧起来。可是一旁的送信官兵却道:“还请姑姑通融,着实是紧急军报!” “什么紧急军报?也比现在皇后的丧事还要紧?”婉凝本就心有事情,而今听了这个士兵的话,更是有些不耐烦。她只想快快打发了这个士兵,然后快些拉走君颢,下葬陈雪樱。 只是紧急军报,需要呈送君颢的。“这个……”士兵支支吾吾的开口,让婉凝越发的皱起眉头来:“怎么,我是御前侍女。连原来的太后也要让我三分,我就看不得军报了?是你说的,若要贻误了军情,你可是死罪!” 宫苑西边,便是惩罚宫人的司刑房了。高高隆起的殿阁,泼墨三个可怖的“司刑房”。平素一直有程春琳掌管,就是上次梁玉珍接受惩罚的地方。当初婉凝也曾来过此地,各样刑法让人看了都觉触目惊心。 此时蝶儿有两个内监押着,双腿和腰身被捆绑在一条宽大的板凳上。两条手臂,也被绑缚在板凳后面的木架子上。她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命运未曾可知,蝶儿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辛苦了,”程春琳对着两个内监笑着,然后又让侍从拿出一包金子来,递给了他们。两个内监接了金子,顿时眉开眼笑:“姑姑果然是好说话,皇上给的期限是一天,姑姑掂量着办。只是这丫头嘴硬,怕是不好对付。” “凭她什么伶牙俐齿,到了我这里,可就由不得她了,”程春琳高声说着,要两个内监放心。一旁的蝶儿听了这番话,顿时浑身发抖。早先就听说,司刑房的刑具最是狠毒。 一张桌案,一盏烛火,一卷案纸。都在向蝶儿宣告,只要蝶儿肯招认是江苓嫣害了皇后。然后签字画押,那么一切就都好说话。她仍旧可以在宫里,过着她自己的逍遥日子。 在蝶儿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跟着尺素在长春宫的府库做事。即便是后来知道,尺素出了家离开了皇宫。蝶儿才从府库调到了长春宫,跟在江苓嫣身边做事。不仅仅江苓嫣是主子,她是侍女的缘故。 还是蝶儿七岁的时候,母亲便过世了。还是江苓嫣出钱,为她安葬的母亲。很多年过去以后,蝶儿仍然心存感激。好生服侍主子,不可枉生他心。不过随后江苓嫣被逐出宫后,她并没有那么死心眼儿,转而投向了婉凝。 关于江苓嫣施与她的恩情,她不会忘记。蝶儿不过是,想要在后宫谋求自己的一份生活。在谁的手下做事都好,只要保住性命。然则这份恩情如何偿还,还有她苦心依靠的婉凝,也会诬陷与她,她心里很是愤恨。 是在怀疑她的忠心么?蝶儿真是欲哭无泪。看着程春琳准备好的一炉炭火,旁边放着的一只烙铁,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仿佛跳动的火苗儿,可以随时吞噬她小小的身躯。 “我也不给绕弯子,你只要肯找出幕后黑手,签了字,你便可重获自由,”程春琳用烙铁来回翻动着烧红的炭火,烙铁被烧的通红,“果不然,我还真舍不下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儿呢……” 这番话被程春琳拉得好长的音调,在蝶儿听来不觉咽了口唾沫。如果那把炭火烫在自己的身上,肉皮岂不是要被烧焦?那还倒不如,一刀让她死了的痛快。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只想着大哭一场。 方才内监来了已经说过,因为前方还在战场,皇后又等着下葬。所以才会只给了一天的时间,只要蝶儿肯认罪伏法,召出幕后便可。程春琳作为司刑房的掌事姑姑,好容易得到这分差事,她可不想就此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只见她拿起滚烫的烙铁,在蝶儿的面前来回晃了几下,再次厉声问道:“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谁指使了你谋害皇后?快说!”在蝶儿看来,程春琳凶狠的目光已经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更别提那只烙铁了。 “啊——”烙铁被狠狠按在了蝶儿的胸口处,她疼的乱喊乱叫。眼泪已经来不及流下,只是觉着胸口处的皮肉,顿时被烫的皮开肉绽。仿佛胸腔内的心儿,也跟着在流血。 晚饭时候,天边一抹阴云笼罩宫闱。偶有一阵风吹来,晃动着微弱的烛光。此时蝶儿已经昏了过去,浑身上下已然是虚弱无力。上半身的衣服,也被滚烫的炭火,烫出了许多的破口子。 这丫头,还真是不禁打。程春琳一面轻声叹息,一面拿来桌案上的案纸,随后拿着蝶儿早已虚弱的手指,在案纸上按下了一个血手印。签字画押,如此只差一个签字便可交差了,程春琳颇有些得意。 一盆冷水,哗啦啦全部浇灌在蝶儿的身上。她昏昏沉沉的脑袋,在此刻顿时一个激灵。仿佛浑身的细胞,都在不断的翻转跳跃。零乱的长发,遮掩着一张憔悴干瘦的脸颊。只剩下了一双深陷的眼窝,还有一张发紫的嘴唇。 在凄冷的烛火下,蝶儿似乎是一只僵死的蝴蝶。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程春琳,干涩的吐出三个字来:“让,我,死。”此时此刻,惟求速死。总要比这般痛苦折磨,要好很多。 “诺,签上你的名字,”程春琳拿出一支毛笔,递到蝶儿手边,“你看看,你都画了押,只要签了字便可——”此时蝶儿的视线有些模糊,却也依然可辨,案纸上是自己的指印,看来是程春琳趁她昏迷的时候做的。 “你既可以,替我按手印,便可替我签字,”蝶儿强撑着,说完这几个字来。因为她念着那段恩,因为江苓嫣根本就不是凶手。蝶儿只要签了字,可就辜负了这段恩情呀。 虽然说,当初她撇下江苓嫣投向婉凝是不对的。她也不过是,为了求得自己日后的生活。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忠心的侍女,可她也万不会想到,婉凝也会出尔反尔!好吧,蝶儿就是死也不会签字的。 “我看看你的手,到底有多硬!”程春琳说完,便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绣花针。纤细的绣花针,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有些令人胆寒,就在蝶儿疑心绣花针作何用途的时候,程春琳已经拿出一根绣花针,对着蝶儿的指尖狠狠扎了下去。 都说十指连心,这次蝶儿总算是体会得到了。纤细的绣花针,在她的指尖深深扎入。另外一根,直直的扎入了她的指缝间。疼,钻心的疼。蝶儿双手来回晃动,却只是于事无补。 她想要握住双手,却是十指早已虚软。努力挣扎的骨节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不断的抽动着双腿,无奈被绑缚的绳子很是牢固。紧接着又一根绣花针,趁着她痛苦之余,再次扎入她的指缝。 “招,招,我,招……”她的声音已经沙哑,痛到叫不出声来,痛到浑身颤抖。撕心裂肺,让蝶儿的意识一片模糊。泪水早已经流不出来了,她只想着快些结束这场所谓的刑罚。 听到蝶儿如此说话,程春琳露出得意地笑。她赶忙将笔杆子,塞到了蝶儿的手中。然后看着蝶儿,颤抖着右手,十分用劲儿的写下“蝶儿”这个名字的时候。程春琳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可以了吧?”蝶儿才写完自己的名字,手中的笔杆子不自主的滑落在地。她的手儿已经痛到不能张开,痛到无力抬起。她可以隐约看到,程春琳那张写满笑意的脸,心顿时平静下来。 “若早些招供,何苦受这些罪?”程春琳收好案纸,然后为蝶儿松开绳子,示意她可以离开。蝶儿想要站起,却是双膝酸软。昭仪娘娘,蝶儿也是为了自己这条命,你只别怪蝶儿…… 第四十九回 燕婉凝当机立断 江苓嫣诸多抱怨 雨中旋转着的树叶,不停地来回飘舞。像是慨叹悲惨的命运,在雨水中痛苦的挣扎。婉凝再次看着那个送信的士兵,凌厉的目光好似利剑一般。黑色乌云,翻卷在空中。 “咳——咳——咳——”一旁的王连瑛咳嗽了几声,示意这个士兵可以开口说,不要得罪了婉凝才是。得到王连瑛的许可,士兵方才呈上军报,再次说道,“还求姑姑尽快通报皇上!” 展开那卷信札,是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卞防大营失守,还请朝廷速速援救!兵部尚书王启波敬上。东麓的卞防大营,在东北方向。守护着东麓的东北大门,与陈国国境尚有五百里相隔。 而今陈国若是攻占了卞防大营,岂不是攻破了东麓的东大门?若是趁此长驱直入,那么东麓会有危险的!婉凝的脸色一变,立刻说道:“着令王启放弃卞防大营,在酸枣与韩息平汇合!” 酸枣距离卞防大营最近,也是一道关口。有将领韩息平驻守,只有先放弃卞防了。如果要从京都调集兵力,根本就来不及。婉凝当机立断,唯有就近取兵。方可街燃眉之急。 那个士兵听了还在犹豫,怎么婉凝没有去请示君颢,就私自做了主呢。还未容得他左右思量,却见婉凝瞪着眼珠道:“再晚就来不及了!”方才看到那个士兵拱手领命而去。 “燕姑娘果然乃人中龙凤,”见那个士兵走远了,王连瑛才笑眯眯的竖起大拇指,“以退为进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可见也是一个军事奇才!”在王连瑛第一次见到婉凝的时候,就觉着婉凝并非是池中物。 普通女子,又怎会为了东麓,与落魄帝王流亡经年。可见婉凝是一个极普通,又不普通的女子。她的普通在于她也是一个柔弱女子,可以在君颢身边付出所有,哪怕是吃尽苦头。 她的不普通,在于她肯为了君颢,读书写字。肯为了一个家国的安宁,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哪怕失去自己的初恋情人。就是君颢肯封她为妃,她也只是甘愿为侍女。 如此别样的女子,在世间其实是不多见的。王连瑛愿意追随婉凝,除了佩服之外,还有一个目的。是希望可以见到自己的侄女儿纤云,他听说纤云已经回来了,就在正阳阁静养。 “王公公说话,我越发听不懂了,”婉凝回过身子,看着王连瑛笑眯眯的眼睛。婉凝不觉特意提醒了一句,“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什么人中龙凤。这里是皇宫,王公公说话可要注意了。” 当初进宫的时候,婉凝就暗自发誓,一定要在宫里出人头地。她不可以再软弱,不可以再被别人欺负。她要做的是人上人,为自己那为奴婢的可怜母亲,挣得一份尊严。 听着婉凝说的话,越发像是一个主子。王连瑛笑着不住点头:“姑娘教训的是,老奴以后注意便是——听说纤云回来了,老奴想着,能不能见见她?”他已经失去了尺素,不可以再失去纤云了。 “我就说王公公不会这么夸赞我,”婉凝轻轻笑着,“原是为了纤云,只要你肯帮助我,早些让皇上下葬陈雪樱,我自然会让你见她的,如何?”当下之际,先下葬陈雪樱,不可让君颢发现什么。 阴风怒号,吹袭着零乱的黄昏。几缕云朵,也在此刻变得苍白憔悴。整整一天,君颢从未走出过钟粹宫。而且也不让任何人,在钟粹宫里服侍。着急的自然是婉凝,她坐立不安,心事重重。 跟了君颢这许多年,婉凝晓得君颢的脾气。而今这个陈雪樱,与君颢尽管只是名份上的夫妻,可是君颢却是格外照顾。先前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柳皇后,而后又失去了一个陈皇后。 有的时候君颢常常会想,在哪里见过这个陈雪樱呢。他努力想起,却在脑海中闪现出陈绍萍清丽的笑意。那个时候的锦祥宫,是君颢常去的地方。他的心事,从来都是说给陈绍萍听得。 在君颢看来,陈绍萍只是一个安静的女子。总会静静地听着他说完,然后才莞尔一笑,给与自己最真的安慰。虽是带着仇恨入宫,可总抵不过时间的流逝,两人之间已然产生了一种默契。 只是后来的皇权斗争,让君颢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婉凝身上。锦祥宫渐渐成为了过往,成为了一段尘封的岁月。陈绍萍,陈雪樱。究竟是不是一个人,或者是自己在妄想什么了。 隔着一道纱窗,婉凝望着君颢落寞的眼神。从心底滋生的不仅仅是醋意,更多的则是恨意。她陈绍萍凭什么,可以得到君颢的爱恋。凭什么可以得到“贤良皇后”的称号,凭什么,凭什么!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的。婉凝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存在君颢的心底。哪怕是一个死人,她得不到的一切,她陈绍萍也休想得到!而且现在战场上正在厮杀,君颢却在这里温软香玉。 她强压着怒火,准备冲进门子理论一番。却听到王连瑛的声音传来:“姑娘切莫动怒,看看老奴把谁带来了?”灯笼的火光下,是一张俊美的小脸。是了,是君颢唯一的儿子,当朝太子殿下楚云宏。 这个时候,婉凝怎么忘了他。他是陈雪樱唯一的养子,也是君颢最疼爱的儿子。自然可以劝得动君颢,王连瑛还真是想的周到。婉凝急走两步,来到楚云宏跟前,蹲下身子道:“宏儿现在,该做什么,知道么?” “尽快让母后入土为安,”楚云宏乖巧的说道,“王公公都说了,眼下朝廷正在与陈国交战,后果难知。父皇理应振奋精神,打退陈国。如此母后在天之灵,也会得到慰藉。” 很好,很好。婉凝抚着楚云宏的小手,笑着点头道:“我劝了你父皇,他不肯听。昨儿边防大营失守,我也没敢说。他是当朝皇帝,应该以大事为重。你身为一国太子,也要学会承担,明白么?” 看着楚云宏走进钟粹宫,婉凝方才慢慢的舒了口气。她晓得这个理由充分,君颢和云宏都不会怀疑什么,不然这么着急下葬。是不符合宫规的(三天后下葬),可若是蛊毒那时泛滥,君颢也定会调查。 “你这一功,我给你记着,”婉凝甚是满意,“等此事办妥,我便会带你去见纤云……司刑房那里如何了?你可要好生盯着哪里。”至于钟粹宫关于陈雪樱的物件,婉凝都交付了何静,大火焚烧。 时值秋季,秋雨连绵。昨儿个夜里,就下了一晚上的雨。到了早晨的时候,空中氤氲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儿。薄薄的阳光还未初升,便听到林间鸟儿扑楞着翅膀,往九霄云外飞去的声音。 林间小道上,缓步走来两个人来。一个是疲惫不堪的萧易寒,一个是无精打采的江苓嫣。从京都逃出来的时候,江苓嫣什么御寒的衣服也没有拿。谁想到天气会忽然转冷,此时的她冻得浑身发抖。 但见萧易寒脱下自己的外衣,然后替江苓嫣披在肩头,轻声道:“且先忍一忍,等找到客栈再好生休息……”五天了,整整五天。江苓嫣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反倒是跟着萧易寒,没头没脑的跑了这许多天。江苓嫣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跟着萧易寒逃跑呢?她本就不是凶手,这么逃跑的话,岂不是让人们以为,她就是幕后凶手了? 一间小小的破庙,暂时给予江苓嫣一份温暖。萧易寒从外面抱来一堆干柴,然后用打火石擦出火星,点燃着一堆干柴。看着火焰在面前跳动,萧易寒甚是开心,至少此时他的嫣儿不会冻着了。 只见他又从随行的包袱里,拿出一块儿油纸包着的馒头。递到江苓嫣面前,笑着道:“你先吃吧,别饿坏了。”又是馒头,又是馒头!连日以来顿顿如此,让江苓嫣顿时心生厌恶。 “你若真是好心帮我,便把我送回宫去!”江苓嫣伸出手来,将萧易寒手中的馒头扔在地上,狠狠道,“你看看这一路上,吃没得吃,住没得住!连官道都走不得!偏偏要走这小路!如今可好,一下雨这泥路可怎么走?” 听着江苓嫣一连串的抱怨,萧易寒的心里沉甸甸的。当初他费尽心思,不惜与婉凝生分,也要救走江苓嫣。可是她怎么就是不理解?记得小时候,伯父临终的时候还是要他好生照顾嫣儿的。 不知为何,这次回宫再见江苓嫣的时候。却总觉着甚是陌生,甚是遥远。几年下来,嫣儿还是嫣儿,只是变了,一切都变了。是不是她在埋怨自己,疏忽了她的感受? 若果真说起来,倒还真是自己的错处。从边关回来之后,只是着急见到婉凝。却把江苓嫣当做一枚棋子,是自己愧对于她。“嫣儿,咱们这就走,”萧易寒说着,便蹲下了身子,“雨泥路滑,我背着你……” 阳光慢慢的穿透云层,照射在萧易寒的后背。在江苓嫣看来,像是一个安稳的港湾。如此贴心,如此温暖。江苓嫣自入宫后,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待她。即便是君颢宠她,她也总觉着虚无缥缈。 她的堂兄,她的萧大哥。永远都是她遮风挡雨的大伞,只要有堂兄在。江苓嫣去哪里都不会怕,她甚是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感到万分后悔。当初若不是堂兄与她兵马支持,她如何争夺皇后之位。 她慢慢地走过去,趴在萧易寒的后背上。然后用两条手臂搂着萧易寒,轻声附耳道:“堂兄对嫣儿真好,适才是嫣儿糊涂了……”伏在萧易寒的背上,江苓嫣只觉着自己如此幸福。 宽阔的官道,两旁栽种着许多高大的青松。萧易寒小心翼翼的放下江苓嫣,然后冲着山野间吹了一个口哨,两匹马儿便听话的飞奔而来。因为小路太过湿滑,所以萧易寒决定冒险从官道上走。 此时雨过天晴,天高云淡。鸟儿叽叽喳喳的在空中鸣叫,清脆悦耳。长久在宫里的江苓嫣,整天忙着争夺后位。从未欣赏这如此美景,此时的江苓嫣方才明白,什么叫做“逍遥自在”了。 官道很是宽敞,可以并排跑下三辆马车。只是他们一路走来,却不见半个人影。反倒是刚刚飞奔过去的几个人,看着神色匆匆。江苓嫣以为是来追他们的,忙跟着萧易寒躲在了一旁的草丛中。 只是那匹快马并不是追寻它们的,而是朝着东北方向而去。“怎么他们,都穿着盔甲呢?”江苓嫣此时才看清楚,那些马儿也都是战马的样子。难不成哪里发生了战争? 盔甲,东北方向。萧易寒默默的念叨着这两组词语,回过身去想着方才战马来时的方向。像是从西北方向而来,那里是唯一的西陆大营。总归是要朝廷管辖,此时如何会抽调兵力,往京都而去。 “我知道了,”萧易寒只觉着灵光一闪,所有不解的谜团都揭开了。为什么一路上他看不到追兵,为什么方才会有战马出现。定然是京都出了事情,不然朝廷怎么会调集西陆大营的军队呢。 要知道,平素西陆大营只管辖西边的军事。除非京都有万一的事情发生,萧易寒忽然跳上马背,焦急的对江苓嫣道:“嫣儿,京都定然是出事了……我先回去看看,你去富春城找玉珍,我会回去找你们的!” “什么事儿?”江苓嫣看着萧易寒这就要走,方才心里的甜蜜劲儿,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不会相信,萧易寒就这么丢下自己不管的。他总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呀。 但见萧易寒抚着江苓嫣的手儿,略带愧疚道:“按理说,你是朝廷钦犯。总是要有追兵的,而今不是追兵。却是征战沙场的各路将军,他们这么急匆匆的去往京都,我必须要去看看!” 什么追兵,什么征战沙场。江苓嫣此时的脑海里,只有和萧易寒这几日相处的甜美时光。她好容易离了皇宫,寻得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那个时候,她本以为可以开始新的旅程。 只是她的本以为,却被萧易寒的这番话所打碎。那一刻,她的心在淌血。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了婉凝,萧易寒这么火急火燎的赶回去,势必为了那个婉凝!江苓嫣如此想着,便死死抓住了马的缰绳。 “我不要你走!”江苓嫣斩钉截铁道,“你说过要陪着我,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你这么回去的话,皇上一定会把你抓回去的!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堂兄,你不可以抛下我一个人!” 到底是两姐妹,看着江苓嫣倔强的个性。萧易寒不觉又想起了婉凝,此时婉凝就在宫里。如果京都发生什么事儿,他最担心的还是婉凝。至于江苓嫣,他只好再找时间弥补了。 只是江苓嫣此时的眼神中,透露着一分怒火。萧易寒知道江苓嫣心里的怨恨,可若是就这么走了的话,京都的婉凝可怎么办?“皇上不会放过你!”不管怎么说,都是萧易寒劫持了朝廷钦犯。 “嫣儿,等我——”萧易寒狠狠心,将江苓嫣狠劲儿推倒在地。看着她泪痕满面的样子,萧易寒终是咬咬牙离开了。空荡荡的大道上,独独留下江苓嫣还在哭泣。她望着萧易寒远去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第五十回 秋凉入夜夜漫长 日落黄昏看云烟 再有半个月,便是中秋了。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起来,仰望苍穹。辽阔高远的天际中,总是飞过一排排南飞的大雁。它们叫嚣着振动着翅膀,飞往南边过冬去了。苍白的北方,仿佛是一下子失去了某种生机。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烛火也开始微微摇晃,婉凝起身剪了剪烛火,烛芯越发亮了起来。她静静的站在一边,垂手侍立。桌案那头,是君颢批阅折子的一方天地。 这么多年以来,每逢婉凝值班的时候。她总会安静的站在一边,或是用小炭火温热着那碗米酒。如今天气凉了一些,米酒更是要趁热喝这才好。只是这几天,宫里忙着值班陈雪樱的丧事,君颢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婉凝偷偷瞥了一眼君颢,微弱的烛火后。是成堆的奏折和书卷,君颢手中的那支朱笔,仍然是认真细心的批阅每一本折子。如今陈国忽然来袭,这是君颢所始料不及的。 “凝儿若为男子,必为将为相!”君颢看似随口而说出的话语,却让婉凝的心头一震。是了,边防大营失守,王启波退守酸枣。如此军机要事,君颢岂会不知?这番话,可见是在刻意讽刺婉凝了。 冷静一如婉凝,她跪在地上,低声答道:“奴婢未得皇上恩准,私自拆看军报,做主退守酸枣。一切都是奴婢一人之责,与他人无关。只是军报紧急,皇上又在忧心皇后之事……奴婢只是要为皇上分忧……” “萧易寒如何,会出现在酸枣?”君颢冷冷的将一份奏报,扔在婉凝的眼皮子底下。婉凝赶忙来回翻看,果不其然。晌午的时候,萧易寒就连同王启波,与陈国的士兵,在酸枣打了一个平手。 婉凝心里一惊,各种疑虑纷乱心头:萧郎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得知酸枣有难?那个时候的婉凝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儿。萧易寒的忽然出现,必会让君颢怀疑是自己,暗中与萧易寒书信来往。 那么照此推想下去,救走江苓嫣引发两国征战的萧易寒。是不是,都是自己在背后指点?而且自己与江苓嫣又算是姐妹,不然,已经远走高飞的萧易寒,还怎么会回来支援酸枣?婉凝的心儿,此时紧张的漏跳了几拍。 这个时候的婉凝,所做的事情应该是顾全大局。而不是为了所谓的“私自做主”四个字,而让东麓陷入困境。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是东麓打败陈国。那么君颢定然不会责罚自己。 “朕是不是,应该嘉奖你呢?”君颢放下手里的朱笔,然后慢慢的走到婉凝的跟前。在君颢看来,自从复国以后,婉凝似乎变得越发胆大妄为起来。好像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与自己商议。 犹记复国之初,洪灾来袭,百姓受苦。婉凝与自己共同到街头,给百姓分发粮草和药材。还在后宫,熬夜缝制冬衣。那一刻,君颢的心里是温暖的。他时常在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好像萧易寒入宫后,婉凝与自己的关系越发疏远起来。尤其是梁玉珍行刺自己之后,婉凝竟是狠心,不肯来看自己一眼。还时常到长春宫去,支支吾吾的像是有所隐瞒。 即便是后来,春耕的时候和好如初。君颢仍旧是想着,为了不再让婉凝受伤害,尽早给她赐婚,好让她离开皇宫。她不仅不肯离开,反而联合梁玉珍、萧易寒一起,将江苓嫣逐出了后宫! 自然,关于这一件事儿。君颢对婉凝还是感激的。可是江苓嫣是陈国索要的人质,最后却是被萧易寒救走。婉凝在中间,是不是又掺和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君颢越发的疑心重重。 而今陈雪樱猝死,婉凝却要急匆匆将其下葬。完全乱了后宫宫规,不仅如此。还背着自己私自拆看军报,这哪里是一个御前侍女所做的事情?君颢看着跪在地上的婉凝,心里越发的愤恨不平。 夜色浓如墨,淡淡的点染暮色这块儿空旷之野。冰凉的地板,不断传来丝丝寒意。从门缝里吹过来的冷风,更是一寸一寸侵袭婉凝的肌肤。她跪在地上的双膝,已经是麻木不堪。 还是才入宫的时候,自己得罪了江苓嫣。而被迫受罚,跪在九秋冷雨下。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的双膝就已经受了寒气。偶尔天气稍稍凉一些时候,婉凝的膝盖就会酸疼酸疼。 跪了有多久了?婉凝不知道。她跪在地上祈求君颢的谅解,却得到君颢这么一句冷语:“与陈国战事结束,朕便将你送上花轿!”是在警醒自己太过多事,还是觉着自己已经无用了。 婉凝凄然一笑,以额叩地:“奴婢,多谢皇上圣恩!”她用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扶着旁边的大红石柱。艰难的站起身子,只是双膝酸疼得很。她只好弓着身子屈着双膝,一步挪似一步的往前走去。 正当她想要伸出手来,捡起地上被扔的奏报时。却听到君颢冷冷一句:“正阳殿以后再用不着你,你只管养好你的身子,安心等着出嫁便好!”这句话,可是在说自己么。 那一刻,婉凝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手中的奏报,轻飘飘的滑落在地。真是讽刺,当初自己含着莫大的委屈入宫。只为求得一份尊严,谁晓得到了最后,却是落到这般田地。 “都说伴君如伴虎,奴婢而今总算明白了这句话!”婉凝咬着牙,满眼含泪的说出这句话来。在她入宫的这些个年头,曾用自己的一双眸子。换来君颢的性命,曾用自己的青春年华,守候在正阳殿许多个日日夜夜。 如果不是舍不下君颢,如果不是舍不下东麓,婉凝早就和萧郎一起浪迹天涯。却仅仅因为自己的一份私心,便毁去了自己的所有前程。那么之前自己所做的各种努力,都全部不作数了么。 那么她和君颢的感情呢,是不是也要化为乌有了。小的时候,萧易寒就曾辜负了她的等待。而今面对君颢,却要将自己彻底摧垮。可,冬夜守岁算什么,雪后许诺算什么,玉池共苦算什么,春耕又算什么! 罢了,罢了。她始终都是一个小小侍女,怎会斗得过所谓皇权。她再次叩谢皇恩,抽出鬓间的血玉簪,勉强笑着:“物归原主。”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正阳殿。回身望着“正阳殿”三个大字,忽然觉着越发陌生起来。 纱帐后,烛火微微摇。君颢看着桌案上的血玉簪,通体血红。好似一朵艳丽的血莲花,不时闪现出婉凝清丽的笑。是了,这根血玉簪跟了婉凝多年。隐约间,夹杂着婉凝的笑靥如花。 君颢以前总是口口声声说,要把婉凝嫁出去。甚至于都下了圣旨,却都被婉凝退了回来。那一刻,君颢的心有些疼:“朕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绝情?”可他是东麓的帝王,楚氏皇族。绝对不可以,容忍一个侍女代理朝堂。 黄昏日落,云霞满天。烟柳在晚霞的映衬下,仿佛是夕阳中的新娘。池塘中的浮萍上下荡漾,沉浮几多岁月痕迹。小小的暖阁内,茜纱窗下,是一片静谧而又孤独的时光。 身为御前侍女的时候,忙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偶尔偷偷眯一下眼,也觉着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而今总算是闲了下来,可以做做刺绣什么的。大约这才是女孩子应该做的事情吧。望着笸箩里的针线,她才要拿起针线的时候,却又慢慢的放下。转而又拿起一旁的书卷,翻了几页,总归是百无聊赖。 窗外秋叶凋零,草叶枯黄。她站起身子想要去御膳房熬制米酒,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止住了脚步。是了,正阳殿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她也不是御前侍女了,过不了几天,她就可以离开皇宫了。 独倚门槛,望着那条熟悉的长廊。以往黄昏时候,她总会准时端着米酒送过去。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变过。而今要她闲下来,她却总觉着少了些什么。这个时候,君颢定然在批阅折子了。 可是谁给他送米酒?安寝时谁给他铺床?谁给他宽衣?起夜的时候谁给他端茶?“八月十五中秋节,就是第二批秀女拣选了……”陈雪樱的话语犹在耳畔,让婉凝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她怎么会忘记,当初遴选秀女的时候。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不管怎么说,正阳殿都需要一名侍女的。看来是自己想的多了,她不觉轻轻一笑,转而重新坐在椅子上。 “这可要怎么说?”说话之间,但见纤云匆匆走来。晚饭的时候她就听说,婉凝被逐出了正阳殿。连药都没顾得上吃,这才急忙赶过来。在纤云看来,以前纵然是婉凝再有过错,君颢也只是小惩大诫罢了。 然则这一次,看来君颢是动真格了。据后来纤云回忆,礼部已经准备了嫁衣还有花轿。就连钦天监那里也都选好了日子,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纤云感到惶恐,自己才刚刚与婉凝相见便又要分离。 看着纤云焦急的脸色,婉凝不觉淡然一笑。抚着她憔悴的脸庞,说道:“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却不曾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她顿了顿,又问道,“皇后的后事办得如何?” “姑娘怎么,还操心这事儿?”纤云一提起来,便很是生气。这几天在宫里休息的时候,纤云就隐约听人说起。婉凝自复国之后,擅自做主了许多朝中之事。为此,君颢才会大动肝火。 毕竟,后宫不得干政的组训,是一条不可碰触的红线。还有婉凝着急要下葬陈雪樱,酷刑对付蝶儿,更让君颢气恼。罢黜了她的御前之职,就是要婉凝以后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如今,还不明白呢。 婉凝耐心听完纤云的话,然后静静的沉默了一阵子。随后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起初留在宫里,是为对付江苓嫣。而今江苓嫣已除,我自然宽心。只是那陈雪樱……” 流云一缕,幽幽诉说着婉凝的心事。那些曾经的过往对于婉凝而言,从来没有后悔过的事情。如果楚云宏将来登基,太后便是陈雪樱。在婉凝看来,陈雪樱和楚云宏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为了以后能够辅佐楚云宏,也为了不让陈雪樱的身份暴露,婉凝才会毒害陈雪樱,嫁祸蝶儿和江苓嫣。按照她自己的说法,也无非是为了斩草除根。何况陈雪樱受了蛊毒,如此也可以少受一点痛苦。 那么如今离开皇宫,也可以算是君颢留给自己的一条活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纤云不禁为婉凝的命担忧,只为了报毁容之仇。为了自己的私心,却要连累这么多人。这并不是当初,她所认识的婉凝了。难道后宫真的是一个大染坊,可以把人心也都渲染? 薄暮九月,白露时节。霜染寒窗,静谧夜色。那些逝去的往事,深深烙在婉凝的心头。她不会忘记,自己在表叔家寄人篱下的滋味。她不会忘记,被江苓嫣侮辱谩骂,毁容的那些时日。 仇恨早在几年前,便已经生根发芽。想要挣得美好的未来,她就必须要付出。遇到君颢的时候,她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一生。只是她忘记了自己是侍女,君颢是帝王。 “皇后已经下葬王陵,姑娘可以放心了,”王连瑛趁着夜色,悄悄来到暖阁告诉婉凝这个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婉凝已经失去了权利,可他还是有一件事情要求婉凝的,“姑娘答应老奴的,可以兑现么?” 婉凝轻轻拍了拍手,但见门帘子后的纤云早就飞奔出来。跑到王连瑛的跟前,泪眼涟涟的哭泣:“叔父,云儿,云儿以为见不到叔父了……”“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连瑛此时,也是老泪纵横。 一旁的婉凝,微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纤云和王连瑛诉说亲情之苦,心里感到甚是辛酸。她自小没了父母,现在又被君颢抛弃。便是萧易寒回宫时,也从未对她说起,那一刻的婉凝,仿佛是一尾漏网的鱼。 “王连瑛,我让你们叔侄相见,你又如何答谢我?”当初婉凝一直藏着纤云,就是要拉拢王连瑛,这个在朝中颇为有威望的太监总管。再加上太子楚云宏,与纤云的女儿颇为亲密,这一层关系可以让婉凝重新做回御前侍女。 婉凝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皇宫,她从来都不是软弱之人。这些年来在宫里,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若要得到便要付出,哪怕必须不择手段。不然别说被逐出宫,就是性命也很难保。 自然,婉凝的这番话王连瑛也是听得非常明白。他抹干眼泪,拱手道:“云儿这些年,承蒙姑娘照顾。老奴委实感激,姑娘如今虽说不是御前侍女。可是老奴看得出来,姑娘早晚还会回来的。” 这番话,可不是恭维的话。王连瑛在宫里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婉凝这样的女子。宠辱不惊,云淡风轻。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说的便是这样的人。所以婉凝听了这话,很是满足。 “如今陈雪樱已死,宫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件事,”婉凝一一述说,“蝶儿是江苓嫣的侍女,如今已然招供表明她的忠心。可是这个人,还劳王公公费心。七天之后,第二批秀女拣选,就交给何静去办。” 措辞严谨,话语条理清晰。丝毫看不出,婉凝所谓的悲伤情节。王连瑛点头领命,却又皱眉道:“只是如今,何静被派往王陵守墓。”守墓?定然是君颢所安排的,他这是要斩断婉凝的左膀右臂呀。 此时此刻,婉凝的心里对君颢甚是恼恨。都已经罢黜了自己的御前,怎么也不放过这些小侍女?看着婉凝怒变的脸色,王连瑛提醒道:“皇后刚刚过世,皇上必然没有心情再去选秀……” “王公公所言有理,”婉凝若有所思,“何静为掖庭姑姑,负责秀女的去留,这个理由足以让她回宫……”后宫事宜素来有皇后和御前侍女主管,而今皇后不在,便只有御前侍女负责,于是婉凝仍然是大权在握。 安排完宫中一事,婉凝只觉着头脑发昏。她挥了挥手,示意王连瑛可以退下。纤云将婉凝扶到软榻上,给她揉捏着太阳穴。谁道王连瑛本来想要试探婉凝的心,竟是如此有魄力,他决定追随婉凝,卖给她一个消息。 “我东麓大胜,边防大营也夺了回来,”王连瑛笑着道,“多亏姑娘的计谋,才让东麓转危为安……只待他们灭了宋国便可凯旋……”“回头让王启波来见我,”婉凝此时,只想将王启波拉拢身边,有兵权还是好的。 第五十一回 为私心极力掩护 贺凯旋当众赐婚 天气晴好,苍穹原野。晚间的一场秋雨,将暑热完全散去。风儿吹来,携带者水面上的凉气,慢慢的吹入屋内。正阳阁内,杨莲衣不觉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赶忙披了一层衣衫,起身去关窗子。 “太子殿下?”杨莲衣隔着窗子,便远远地看到楚云宏穿着一袭素衣,站在一丛早已枯萎的蔷薇架下发怔。莲衣唤了一声,不见楚云宏回答。她便知道,楚云宏定是为逝去的皇后伤心。 只是而今天气逐渐转凉,这么站在水池旁会冻坏的。莲衣忙从衣架上拿了一件披风,走到楚云宏身旁,给他披在肩头:“殿下还请节哀。”自小无父无母的莲衣,如今又失去家国,更是让她感触颇深。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楚云宏喃喃自语:“母后之死定有蹊跷。”“殿下慎言!”莲衣忙压低声音,制止住了楚云宏接下来的话语,“后宫素来都是是非之地,殿下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这些年来,莲衣一直住在正阳阁内,细心照顾青鸾。随着时光的流逝,青鸾的渐长。她逐渐感到了危机,纵然楚君颢对西戎遗民采取安抚政策。可青鸾是西戎王妃的女儿,照例是不应该活在这世上的。 因为青鸾小,因为要安抚西戎遗民。所以青鸾才活到现在,不过莲衣还是按照婉凝说的,暗暗拉拢太子楚云宏。毕竟楚云宏做了皇帝,对于莲衣势必是有好处的。只是关于陈雪樱的死,莲衣也是知道一二的。她既要报答婉凝的救命之恩,又要向楚云宏隐瞒这个真相,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幸而婉凝不日将要出嫁离宫,幸而楚云宏与青鸾的关系甚好。这些所谓的侥幸,尽管可以暂时用时光去消弭。只是莲衣太清楚楚云宏了,他比他父亲的心思更加缜密。 比如说上次查找府库丢失的那一锭金子,证明王启波就是谋害公主的凶手,便是楚云宏出的主意。还有几天前,王连瑛让他去劝说君颢,早些下葬皇后的时候,他也的确是去了。 不过在楚云宏看来,他也疑心为何匆匆下葬皇后。坏了宫规不说,父皇也不去派人调查。他想着那次去劝说父皇的时候,想着父皇说过的话:“后宫之事,总要一个稳妥的人才好……”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莲姑姑你说,父皇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楚云宏暗暗猜度,这个“稳妥”必是肯辅佐后宫,而不是掌控后宫。婉凝却不然,不仅将选秀一事把持着,还私自拆封军报,下达军令! 一旁的莲衣听着楚云宏的问话,却是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丝危机感。大约现在的楚云宏,对婉凝有诸多疑虑吧。莲衣暗暗握紧手心,她知道现在自己安逸生活来源于婉凝,所以她绝对不允许婉凝受到怀疑的。 “婉凝婚后必要搬出宫外,皇上才想着找一个稳妥的侍女在正阳殿,”莲衣笑着答道,“其实皇上也不必找,如今王妃娘娘回来了,她本就是正阳殿的侍女,仍司其职,岂不是更妙?” 莲衣口中的“王妃娘娘”便是纤云,即便婉凝离开皇宫。可是纤云还在,她可以随时向婉凝传递消息。而且后宫若没有了婉凝,必然群龙无首。毕竟有她负责后宫诸事,换一个人只怕也做不到这般妥帖,所以婉凝,一定会回来的。 风轻云淡,拂动着荷塘上的淡淡幽香。而今盛夏已过,荷花荷叶早已凋零。唯有几瓣枯萎的荷叶,还在风中飘零。莲衣坐在桌案旁,静静地为小青鸾缝制冬衣。明年二月,青鸾就满三岁了。 有风吹来,挟裹着淡淡的潮气。紧接着几滴雨席卷而入,莲衣伸出手来,看着细小的雨滴纷繁旋转。方才意识到,原来那些逝去的时间,都在这风雨中慢慢流转,一去不回。 “我去了王陵,”楚云宏才刚进门,便开口说出了这五个字。他始终是不甘心,按照宫规,下葬皇室贵胄需要等待三天后的。于是他便去了王陵,那里埋葬着他最亲的母后。 多少年过去以后,当楚云宏做上帝位的第一件事。便是下发圣旨,亲自为先皇后重新立碑,编写史册。他要弥补自己对母后的亏欠,纵然她不是自己的母后。可若不是认这个皇后为母,楚云宏也不会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去。 “殿下可曾,查到些什么?”莲衣头也不抬,一面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线头,一面用手抚平缝好的小袄。红艳艳的小袄上,还绣着一只高飞的鸾鸟,与青鸾这个名字很是相称。 是一件很好看的小袄呢,楚云宏不觉上前仔细看了看,钦佩与莲衣的绣工:“莲姑姑一双巧手,宏儿真是佩服!”看着他敬佩的神色,莲衣淡然一笑,道,“莲衣倒还真是希望,这双巧手,可以缝合殿下心口的伤痕。” 是啊,衣服破了可以缝补。只是这心口上的疤痕,如何缝补。楚云宏渐渐的变了脸色,伤感的摇着头:“王陵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查到……我是不是,很没用?” 才不过十一岁的小孩子,就想了这么多。莲衣不觉叹气的同时,反倒是庆幸起来。即便是查出陈雪樱是被婉凝毒杀,可没有证据,又去哪里寻找呢。楚云宏到底是小孩子,不足为虑。 可是很快,莲衣的这个想法,便被推翻了。她确乎忘记了一个人,便是被逼迫招供的长春宫侍女,蝶儿。她为了表明对婉凝的忠心,方才冤枉了江苓嫣,自己做了一回替罪羊。 而今蝶儿在哪里,莲衣定要找到蝶儿斩草除根才好。当初婉凝留下蝶儿的命,不过是为了多一个人帮助。殊不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静在王陵,可还好吧?”莲衣想要知道,如今何静是否有了回宫的法子。 昨天的时候,纤云便悄悄告诉她。说婉凝已经安排好了宫里的事情,一切便交给何静负责,那么何静回宫是必然的。莲衣必须要把所有知道陈雪樱被毒杀这件事的人,通通除掉。好为婉凝重新回宫,打通一条道路。 “静姑姑的精神很不好,”楚云宏记得去看何静的时候,何静的眼圈儿都哭肿了。她一直服侍皇后,又被罢黜钟粹宫领班,到这里守灵。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楚云宏的心里也跟着难受。 听着楚云宏的描述,莲衣心里便知道。何静很快要回宫了,这么冷的天儿若是病了,没个人照顾。那么回宫是很自然的事情,再者说来。还要何静负责这批秀女的去留呢,莲衣不觉心里暗暗欢喜,何静到底是个有主意的人。 秋雨连绵,席卷着肆意的秋风,来到这片寂静的宫苑。当婉凝撑着小伞,来到大殿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那个时候她正准备去探视青鸾,却被忽然叫到了大殿上。 好像是早就有了一种预示,婉凝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觉心里明白八九分,朝廷只要有大事的时候,才会在大殿设宴。比如说迎娶中宫皇后,比如说征战而归的将军。征战而归,莫非是为此设下的庆功宴么? 大殿中间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地毯,殿堂内还有两排编钟,司礼太监正用小鼓槌,敲击着曼妙的乐曲。随着乐声的响起,教坊舞女翩翩起舞。看着她们舒展着腰肢,在舞池中央舞动生命的韵律。婉凝的眼前有些模糊,她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高高在上的君颢一副满足的笑,婉凝的心里有些酸疼。 难道,难道君颢叫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这些舞女在跳舞么?婉凝不觉在心底冷笑一声,如今皇后刚刚过世,宫里就大摆宴席。由此可见,君颢为皇后伤心,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将自己赶出皇宫罢了。 地毯的两侧,二十张小桌案并排分列两边。每只桌案上都摆放着香茗美酒,美味珍馐。“阿凝?你来了……”桌案旁有人唤她的名字,是萧易寒没错。他看着呆呆的婉凝,不觉伸手将她拉至身旁。 真好,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可以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婉凝笑着点头:“听闻萧郎此番大败陈国,顺手还灭了宋国。阿凝在此恭贺萧郎——”她说着,举起酒杯递到萧易寒唇边。 悲伤么,那就让这本悲伤延续下去。既然君颢都不在乎自己,自己又何苦执着于此。痛苦本就根源于执念,如果没有了那份执念。是不是可以,暂时摆脱苦海的纠缠,让自己的心好过一点。 辛辣的液体慢慢入喉,婉凝只觉着心口都在滴血。幸而萧易寒凯旋而归,不然败兴回来的话,君颢不仅要问罪。怕是还要将自己也拉入其中,那时可就是“涉嫌谋权”的罪孽了。 雨声渐大,噼里啪啦敲打在窗户上,叮叮咚咚坠落在琉璃瓦上。天色都是阴暗的,才不过是上午的天气,却好似午后黄昏一般。缥缈的乐曲悠然,君颢清清楚楚的看到,坐下的婉凝和萧易寒在说笑。 那一刻的君颢,心里是后悔着的。他后悔不该唤婉凝过来,后悔应该早早的打发了萧易寒才是。很是奇怪,不是说好的给他们赐婚。怎么忽然,现在竟是开不了口。 他一杯又一杯的饮着酒,任凭苦涩而又寒凉的酒水,在唇齿和咽喉间来回翻动。继而一遍又一遍的浸染着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伤心而又愤恨。只是说出来的话语,又怎么可能收回。 “还未拜堂成亲,便这般亲密无间了?”君颢慢慢放下酒杯,说出的这番话语,倒像是讽刺一般。他挥手示意乐曲停下,舞女也暂且离开。大殿之上,众人再次将目光聚集在婉凝和萧易寒身上。 周围鸦雀无声,婉凝更是看到了君颢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曾几何时,婉凝从那双眸子里,读出了那份不忍和离别。只是这次,怕是再也没有挽回的的余地了。 良辰吉日,就定在明天午后。婉凝听闻宫里早已备下了嫁衣,还有丰厚的嫁妆。这倒是君颢看得起她了,也罢。她起身一杯酒以示感谢:“奴婢多谢皇上,酒水叩谢皇恩——” 两杯酒,两颗心。一如窗外凄冷的秋雨,拍打着微黄的树叶。在寒风中瑟瑟战栗,继而打入荷塘,再也寻他不见。孤独,无助,都在此刻消沉无踪。谁还会记得,尘封于土中那颗沉睡的栀子? 雨声渐小,雨泥花落。潮湿的气息弥漫整间屋子,婉凝辞了萧易寒,慢慢的走在碎石小径。雨滴在枝叶间,晃动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薄薄的凉风拂动着她的青丝,小径旁的湖水中,投射出一个人熟悉的影子来。 枣红色衣衫,衣衫上用银线绣着云纹龙图。腰间束着米白色汗巾,丰神俊朗的身材。让她不敢回头,只怕那是一个梦。亦不忍出声,唯恐碎了她,碎了这片琉璃琥珀的梦境。 “你恨朕么?”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婉凝的周身。她第一次,从君颢口中听到这个“恨”字。即便是以前君颢屡次将她赶出宫去,她从未对君颢产生恨意。 只是这一次,却让婉凝的脑子乱乱的。她的脑子里,一会儿是风雪下君颢孤寂的背影,一会儿是灯烛下伏案读书的君颢,一会儿又是与自己颠沛流离的那个患难男子…… 尽管事情过去很多年,婉凝依然不会忘记。那个陪伴自己度过了许多岁月的男子,他教会了自己许多东西。比如读书写字,比如军事权谋。只是事情到了最后,却怎么也回到当初。 她终是不忍,慢慢回过头的瞬间。可以看到君颢期待的眸子,婉凝知道。君颢一定是在期待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或者就此承认自己的过错。可是此次东麓大胜,还拿下了宋国,婉凝的谋略何错之有。 大约便如纤云所言,婉凝唯一的错处,是不应该自作主张。她的眸子不再清晰,却被君颢紧紧抓住双肩:“你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朕,守着朕!凝儿,朕离不开你,离不开你的……” “回不去了,”婉凝慢慢的推开君颢的那双手,心碎如初的说出这四个字来。君颢当众将她赐予萧易寒,所有的朝臣都知晓。这分明是,重新推举萧易寒为将军,留守京都镇守城池。 君颢可以为了婉凝,不计前嫌册封萧易寒。可以为了婉凝,让萧易寒到京都为将,不再去往边关苦寒地带。只要婉凝肯点头认错,那么之前承诺过的,保证萧易寒留在京都的话,是作数的。 还是很久以前,婉凝就曾求过他。要他保住萧易寒的命,将功赎罪也好。如今萧易寒灭了宋国,可谓是头功一件。关于赐婚一事,君颢着实后悔。他将手中的血玉簪,准备插在婉凝的发髻间:“就只当,从未发生……” “可我已经,是萧郎的妻子了,”婉凝口是心非的言语,让君颢慢慢松开了手臂。血玉簪,也在此刻失去了光泽。她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着,“明日凝儿便要出嫁,正阳殿留了纤云服侍。还请皇上,保重——” 可不还是在乎自己么,如果不在乎。婉凝为何安排纤云留在正阳殿?纤云是婉凝的贴身侍女,不让她跟在身边,却让她留在宫里。瞬间的关怀,让君颢紧紧握着那根血玉簪,对于婉凝,他亏欠的太多太多。 第五十二回 保存实力质楚国 出嫁之时多嘱托 九州烟土,列国纷争。自东麓圣祖皇帝时期,九州已然剩下七个国家并存。陈、宋、鲁、卫、姜、郑、楚。这七个国家中,除去被灭的宋国和无还手之力的陈国外,便只剩下了南方大国:楚国。 说起楚国来,算来还与东麓有些姻亲。楚国的楚息王曾经,迎娶东麓圣祖皇帝的妹妹为妻。两国虽然距离较远,却也是邦国友好。及至后来为了丹阳城的归属问题,也只是丹阳城池两国各为一半。 岁月转瞬,到了楚国楚武王这一代。主张以武力解决邦交问题,于是在短短的十年间。先后吞并了巴蜀、夜郎等周边小国。将自己的国土范围,向南扩张了将近千里土地。 近日又闻得东麓灭了宋国,将陈国打的昏头转向。很明显,东麓是想要打通东出的关口。于是东边的小国,比如鲁卫郑姜纷纷向东麓俯首称臣。那么东麓接下来的举动,便是要对楚国下手了。 东麓想要统一天下的野心,人尽皆知。楚武王同朝臣商议了一番,决定趁着东麓疲软之际,趁势叩开东麓南边的关口。给东麓敲响一个警钟,并且夺回曾经平分一半的丹阳城。 自然,楚国在丹阳城吞并部署的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东麓朝臣一片哗然,这个说尽快发兵,将楚国赶出东麓国境。那个说应该一鼓作气,一直打到楚国的国度才可。还有的人说,应该绑了在东麓的楚国使者,予以威胁才好。 烛火摇晃,看着那些上奏来的折子。也纷纷都是“发兵作战”的意思,君颢不觉一本一本的翻下去,却又一声又一声的叹着气。楚国发兵丹阳城,君颢理应派兵前去。 然而他叹气的缘故,却是因为现在时值深秋。粮草匮乏,加上士兵才从灭了宋国回来。虽然士气还在,打了胜仗。可到底也折损了五万将士,那些铠甲兵器也都有所磨损。 试想,如果趁着这个机会打下去。倒不是没有胜算的可能,而是“惨胜”。毕竟现在好多士兵都受了伤,还在养伤期间。那些死伤的士兵,也都有府库核算银两,一一分发给家属予以抚恤。 窗外有风吹过,君颢起身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凋零的黄叶,不禁慨叹时日的流逝。才解决了东边的危机,然而南方楚国却对自己虎视眈眈。他这个君王,做着难呀。 “凝儿,朕的米酒呢?”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回答他的只有萧瑟的秋风。摇曳的烛火,将他孤独的身影印在回廊上。他这才猛然想起,原来婉凝早就离开了正阳殿,明天是要出嫁的。 冷风将枝头的落叶,吹得哗啦哗啦作响。君颢才要转过头的时候,却看到桌案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杏黄衣装,纤腰束素。可不就是婉凝么?君颢犹自不信,慢慢的走了过去。 “夜深天凉,皇上早些休息,”婉凝说着,便端起了热乎乎的米酒。她本来是不愿来正阳殿的,对于君颢的言辞,已经让婉凝伤心透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脚步却是不听使唤的,朝着正阳殿而来。 那一刻,婉凝方才明白自己的心。除了“楚君颢”这三个字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了。她只是希望最后一次,可以站在正阳殿里服侍君颢。哪怕就看他一眼,对于婉凝而言,足矣。 房间里的烛火慢慢的亮了起来,婉凝可以看得到,君颢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夹杂着些许疲惫。这些日子事情太多:皇后病逝,卞防大营失守,楚国来袭。婉凝真有些担心,自己走了以后,谁还会来,服侍的君颢这般妥帖? 月影徐晃,帘幕低垂。米酒的酒香,在暖炉的熏染下。生出一段时间的味道,蕴蓄漫长。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婉凝依旧站在旁边静静服侍。桌案后是君颢伏案奋笔的身影。 “朕上次说过,不想在正阳殿见到你,”君颢作为一个君王,自是不可违背自己的话语。若不是婉凝太过擅自做主,君颢也不会让婉凝离开。只要婉凝肯认错,认清自己的身份便可。 只是权利像是一条船只,走上去便很难回头。婉凝亦是如此,她从王连英口中得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始终放心不下,这才悄悄走进了正阳殿。以前都是君颢跟自己商议,再难的事情都会变得很容易。 “皇上生奴婢的气,奴婢并不怨恨,”婉凝拿起一份折子,慢慢打开道,“只是如今楚国犯我东麓国土,这才是当务之急。”在婉凝看来,国难当头的时候,个人私恩怨理应放置一边。 听着婉凝说出这样的话来,君颢不觉对眼前这个女子,另眼相看。自从婉凝入宫受刑开始,未发一言那一刻开始。君颢便觉着,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侍女:“那你来说一说,究竟该如何办?” 这是将主动权,交到了婉凝的手中。可是她想着上次私自拆看军报一事,就惹得龙颜大怒。还将自己逐出正阳殿。这一次,婉凝就是有主意,也不敢再说什么了:“皇上圣明,但凭皇上做主。” 以前她还是御前侍女,有资格提出意见。这次却是一个庶民,她燕婉凝真的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唯有默默地低着头站在那里,此次前来她也只是想要看看君颢,是否有了好的主意。 “朕实在不想损兵折将,”君颢心里明白,婉凝经过这一次不敢造次。可他还想着,婉凝可以给他提一个意见才好,“放弃丹阳,签署停战协议——却只怕那楚王不肯,非要与我东麓一战,可又如何?” 在君颢看来,他是想着等到过了今冬。让士兵们休养生息,来年秋季的时候收获粮草。间隙可以修补铠甲、缝制冬衣、修葺兵器。明冬囤积粮草,部署兵力。第二年春季再大举攻楚,夺回丹阳,方为良策。 “东麓有皇上这样的明君,一统中原不在话下,”婉凝很是骄傲,可以服侍这样一个颇有谋略的君王。她很是赞同君颢的做法,可那些条件必须等到楚王答应停战才可。 “宏儿不小了,是应该到外面锻炼锻炼了,”君颢终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他到楚国为人质,有王启波护送。相信楚国会答应签署停战协议的——”总要给东麓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才可。 列国平素除了交战、联姻之外,邦交政策还有“互为人质”一段。东麓自君颢登基为帝,两度联姻却都险些丢失国土。将太子楚云宏送到楚国为人质,总抵过那一纸薄薄的婚书。 可是楚云宏是君颢唯一的子嗣,也是东麓唯一的太子殿下。倘或君颢有所不测,楚云宏又不在身边。东麓可就危险了呀!婉凝连连摇头,千百个不愿意:“如今奴婢不在宫里,太子也应留在皇上身边!送走太子太危险了……” “朕要的就是险中求胜,”君颢眯起眼睛,斩钉截铁道。送走东麓唯一的太子用以平息干戈,楚国定然会心安理得。以为东麓是末路穷途,这才送来了太子。那时楚国必然会有所松懈,正好给了东麓休养生息的时机。 只是那个时候的君颢,不会知道。自己让楚云宏为人质的主意,却让楚云宏对婉凝产生了恨意。君颢殡天后,婉凝的“秘不发丧”。让楚云宏一直以为,是婉凝撺掇的君颢。将自己送走楚国,婉凝可好代理朝政。 晨起推开窗子,一道阳光穿透云层,万点金光斑斑驳驳,点缀在宫苑的廊檐上。那些游走的回忆,在这片薄薄的秋季慢慢散开。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迎来这即将到来的婚礼。 轻柔的喜乐萦绕半空,回荡在晨起的宫苑中。缥缈的曲子传进暖阁中,撩拨着暖阁墙上那张红红的“喜”字。菱花镜前,端坐着目光呆滞的婉凝。从昨晚开始,她就没有睡好。 看着镜子里为她梳妆的纤云,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婉凝的心里更加不好受,她回身抚着纤云的手,勉强笑着:“我要做新娘子了,可是本朝镇国将军夫人呢……” 因为萧易寒灭亡宋国有功,与之前叛国之罪“功过相抵”,故此被朝廷封为“镇国将军”,正三品的品阶。可以留守京都,京都的府邸还挂起了君颢亲自题写的牌匾。良田百亩,奴仆家童数十人。 可不是应该高兴的事儿么,怎么不高兴呢。纤云强忍着眼泪,抽泣着:“我跟了姑娘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姑娘的心事?但凡有了难事,姑娘总是一个人扛着,也从不与外人说……” 身在宫中做事,自然要闭紧嘴巴捂住耳朵。这句话还是当初她进浣衣局时,闫姑姑告诉她的。只是因为心中有了挂牵,她才会迷失了自我。至少在现在看来,她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婉凝伸出手来,轻轻抚着纤云哭得红肿的眼睛,低声笑着道:“我这一走,不知道多早晚会回来……如今我已经把你分派到正阳殿,仍旧是负责皇上的饮食起居,你要好生照顾皇上,我也好,放心了……” 记得以前每次婉凝被君颢逐出宫的时候,都会如此吩咐。可是不到三天的时间,婉凝都会被君颢亲自接回宫中。可是这一次,纤云觉着大约是最后一次,她们主仆在一起说笑了。 墙上的时钟敲响了六下,才不过晨时过半,距离上花轿的时间还早。婉凝将纤云拉直自己身旁,压低声音道:“你到正阳殿去一趟,把王连瑛叫过来。还有杨莲衣、何静,万不可被皇上发现!” 看着纤云匆匆而去的身影,婉凝不觉用右手食指,轻轻的敲着桌子。她离开皇宫之后,宫里必然会有变动。比如那个在外流亡的江苓嫣,她会不会趁此机会重新回宫? 太子到楚国为人质,一路上必然会有人暗算。也是应该好好交代一下王启波,让他保护好太子。还有青鸾渐长,君颢会不会以“铲除西戎余孽”为由,将青鸾、莲衣和纤云斩草除根? 陈雪樱死亡一事,太子虽然心存疑虑,却也拿不出证据。可是谁难保哪一天太子登位,会不会翻出旧案。关键就在那个受刑的蝶儿,这个蝶儿之前背叛过江苓嫣,这次若是趁自己不在宫里,联合江苓嫣将自己告发的话,那么自己就真的是性命难保了。 所有这些事情,都与婉凝有关。如果说君颢知晓其中缘由,想要保住自己的命,才故意要将自己出嫁的话,倒也算是君颢有情有义了。也不枉费,婉凝对君颢的一片深情。思来想去,这些太过让婉凝无法放下的事情。她必须要在离宫之前,一一交代清楚。 浮云翩跹,云聚云散。落花凋谢,像是枯萎的往昔岁月。宫苑异常热闹,都在准备着婉凝的婚礼。唯有这片暖阁内,静谧如水。婉凝微闭着眼睛,可以听得到花儿坠地的声音。 “恭喜姑娘,姑娘安好,”王连瑛拱手,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缝儿,“老奴已经派人看管蝶儿,只是不知如何处置。正要报与姑娘,不想姑娘就传了老奴。”关于王连瑛的心思,婉凝早就摸透了。 只要纤云在自己身边,就不怕王连瑛不听自己的。何况当初力保纤云和青鸾的性命,也是婉凝的功劳。王连瑛不会不记得,他要报答婉凝,自然是要帮助婉凝一些事情的。 说到蝶儿的处置,婉凝早已有了主意:“留下严加看管,到时候将江苓嫣引出,然后由蝶儿指认她这个凶手。”那时人证物证俱在,江苓嫣的叛国罪和谋害皇后罪一并查处,那么江苓嫣可就在劫难逃了。 “以我看来,倒不如斩草除根的好,”一旁的莲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假如蝶儿提前下手呢?姑娘的主意固然好,却也应该及早提防。”“江苓嫣诡计多端,你说的不错,”婉凝不可否认的点点头。 她看着这个一袭青衣的莲衣,想着当初纤云被困于王府,就是莲衣照顾有加,而今又甘愿入宫照顾青鸾。可谓是“忠仆”了:“关于蝶儿一事,就交给王连瑛负责,假如蝶儿果有异常举动,便可斩草除根。” 这番话的意思,也是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只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行莲衣之法。如此可保万全,也不会让王连瑛和莲衣,产生分歧。对于莲衣那里,婉凝还有一番话要交代。 “青鸾会慢慢长大,你要随时提防皇上,毕竟你们都是西戎遗民,”婉凝再次提醒着,“太子早晚要回国的,你在这段时期好好调教青鸾。将来可要让青鸾服侍太子,即便皇上要处罚你们,也有青鸾做一把保护伞,你明白么?” 果然是深谋远虑的主意,莲衣对婉凝更是多了一层敬佩之情。关于这一点,莲衣还真是没有想得到。可是太子就这么去了楚国,会不会把青鸾忘记?莲衣还是颇有些担忧的。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婉凝的话语意味深长,才不过十一岁的太子楚云宏。就这么远走楚国,忘记青鸾是很自然的事情。就只看莲衣如何教授青鸾,如何服侍太子了。 莲衣若有所思的点头,却不经意间瞥到了青鸾脖子上的翡翠玉。还是青鸾满月的时候,太子送的。两人身边各执一半,也许会成为日后心有灵犀的红线。翡翠玉通体翠绿,泛着盈盈绿光。 “何静算是最有本事的人,”婉凝招招手,要何静走近一些。先前被派往守灵,而今却是告知“身体有恙”暂时回宫养身。由此可见,何静作为宫里的“老人”,宫人还是对她有所忌惮的。 听到婉凝如此夸赞自己,何静不觉喜在心头。却仍是恭敬的低头道:“他们如今都有了任务,不知奴婢可为姑娘效劳些什么?”“是一个懂事儿的人!”婉凝不禁抿着嘴笑,很是满意何静的话语。 宫内事情有王连瑛、纤云和莲衣负责,那么宫外就交给何静了。她正好守着皇后陵墓,方便自己和宫内联络。比如说江苓嫣身在何处,关于楚国那里的动向,都需要何静来负责。 “我已经打探到,下午的时候,王启波就会护送太子去楚国,”婉凝深吸一口气,道,“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王启波来见我……”婉凝想着,趁此拉拢王启波,自己方才有机会重新回宫。 第五十三回 十里亭互为承诺 正阳殿梦回往昔 下过雨的时节,雾气有些薄凉。暖阁内外,一片喜庆之色。锺鼓乐声萧萧,琴瑟弦声袅袅。江波临晚照,荡漾石拱桥。一袭喜帕盖在婉凝头顶的时候,她回过头去,渴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什么都没有。宫苑那头的正阳殿,悠长的走廊上,回荡着缥缈的乐声。她终是轻声叹了口气,慢慢的放下喜帕。然后被纤云搀扶着,走向那顶花轿。才不过短短几步的路程,婉凝却是觉着走了好久,好久。 “燕姑娘——”远处传来王连瑛的声音,婉凝的心里一阵窃喜。她赶忙掀起红盖头,果是看到了王连瑛朝这里跑来的身影。她顾不得周遭许多宫人,连声焦急的问道:“皇上呢?” “今儿个王尚书护送太子殿下去往楚国,皇上在那边呢,”王连瑛跑过来就是要告诉婉凝这些,至于其他的话,君颢便再也没有交代的了。他看到婉凝失落的神色,不觉扯谎道,“皇上说,祝姑娘新婚幸福……” 那一刻,婉凝不觉咧开嘴苦笑。她听的出来,这番话是王连瑛故意安慰自己的。她无奈道:“可是有劳王公公,跑来说这些安慰我的话……也好,太子去往楚国为人质。皇上理应在那里的,只是以后烦请王公公好生照顾皇上——” 婉凝说着说着,不觉心儿一酸,眼眶微微泛红。王连瑛听得婉凝说的这般伤感,也落下几滴泪来。婉凝轻轻拍了拍王连瑛的肩头,示意他要记住昨天所托之事。方才慢慢上了轿子,盖上喜帕。 “姑娘保重!”王连瑛追着即将启程的轿子赶着说了一句,继而压低声音道,“昨晚何静已经与王尚书说过了,就在十里亭等候姑娘。”婉凝虽是伤心,却也是不忘昨夜自己交代的事情。 十里亭,就在城郊三里地处。那里和王陵相距甚远,总不会有人怀疑到何静那里。婉凝坐在轿子里,微微闭着眼睛。很是满意何静做的第一个任务,希望自己所安排的事情,能够顺利进行。 轿子出了宫门往东而行,没多远便出了城门。婉凝掀开轿子的纱帐,可以看到清晨时淡淡的雾气。这个时候还早,她特意挑选了这个时辰。人不仅少,时间也就宽裕了许多。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太子殿下,”婉凝知道分别都会在十里亭,他才与王启波相约这个地方。以“相送太子”为由,到十里亭与王启波和太子说些珍重的话语。那么萧易寒也就不会,问她为什么会在十里亭,召见王启波了。 下得轿子,周围的空气甚是潮湿。十里亭下又是碧波潭,更是氤氲着一层水汽。婉凝看到王启波果然在那里等着,遂笑颜相迎:“此番前来,我要与大人做一番交易,不知大人可否有兴趣?”婉凝开门见山,说话并不绕弯子。 此时碧波荡漾,在初升太阳的金光下,闪耀着粼粼水波。早前王启波听到何静说,婉凝要见自己的话,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小小侍女就要出嫁,怎么还要召见自己?如今又要做什么交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王大人妻儿被柳家所害,皇上却放了柳家。大人气不过,意欲假借昭仪娘娘的七药香,谋害陈国公主。蓄意挑起两国战争,以报柳家之仇。”她说完这段话的时候,可以看到王启波讶然而又愤怒的脸色。 她不理会,继续说道:“只是王大人从府库偷来的金子,却没有登记造册。这本册子如今在皇上手里,失踪的金子在我这里——大人你说,这笔交易可做否?”婉凝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交代的一清二楚。 微风浮动着碧波潭上的涟漪,将婉凝的青丝轻轻撩起。她看着王启波沉默不语,遂微微笑着,望向前面楚云宏乘坐的马车道:“当初那本府库的册子,还是太子殿下查出来的……” 是了,如果楚云宏做了皇帝。那么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王启波。这一点,王启波虽也是想到了。可是他并未做任何打算,他一直以为,自己为东麓复国做了牺牲,理应受到皇上和太子的敬重。 “大人可知道,皇上为何不杀你么?”婉凝分析着,“皇上看了府库册子,军事上的确耗费许多不必要的花销,你提出的裁军势在必行。这次安排你护送太子到楚国,就是皇上要趁着你不在京都,裁去你的亲信。” 如此一来,不仅符合了王启波提出的“裁军”政策。也趁此机会,剪除一部分王启波的党羽。这就是君颢的意思,听着婉凝如此这般分析。王启波反倒是心里发憷,却仍旧是半信半疑:“我如何会信你?” “历代君王最怕功高盖主,大人不会不知道,”婉凝慢慢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道,“即便是皇上不杀你,太子呢?从始至终,都是太子在调查你。你可以不信我,除非你赌上自己的命!” 回忆慢慢袭上心头,王启波本意就是为了妻儿复仇。却不曾料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如今被派往楚国去,却没有得到君颢让他回国的意思。心里有些担忧:“你方才说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终于,婉凝就是等的这样一番话。她说出了王启波复仇的原因,还有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那就是君颢要让王启波慢慢退出朝廷,然后交出兵权。婉凝拿捏住了王启波权利欲望的心思,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其实所谓的交易,不过是让王启波帮助婉凝重新回宫罢了。至于婉凝,可以帮助王启波保住性命,同时也会让王启波平步青云。中间运用了什么手段,可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可是如今,你已经出嫁离宫,可怎么帮我?”王启波终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尽管现在君颢没有动他。可是他总要为自己,打算一下将来的事。婉凝恰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王启波还是担心,到底如何走这样一步棋。而且关于婉凝的出嫁,王启波也是了略知一二。就是因为婉凝在宫里擅自做主,违背了“后宫不可干涉朝政”的组训。才让她出嫁离开皇宫,不过那场战争的获胜,还是让王启波对婉凝,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宫里我都安排好了,宫外有何静联络,”婉凝深吸一口气,眼睛望向那座高高的宫墙,“王大人这次护送太子之后,就在楚国待着保护太子。”她又补充一句,“这也合了皇上的意——” 如今姑且顺从君颢的意思,让他在京都做他自己的事情。留王启波在楚国看护太子,也可以得到太子的信赖。至于宫里的那本册子,那锭金子。还有皇上被害一事,婉凝会将一切罪责,推到江苓嫣身上。 那个时候,不仅可以除去江苓嫣,解除自己的嫌疑。也可以拉拢王启波,替他解除后顾之忧,从此让他效忠于自己,效忠于皇上。于是宫内宫外,可就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威胁,让婉凝担忧了。 黄昏的午后,安静淡然。高大的槐树上,已经听不到蝉儿的叫声。大约是到了深秋,蝉儿也便就这么离开了世间。周围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唯有烛火微微动的影子,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婉凝总会端着米酒来到正阳殿。安静的站在一旁,守护在君颢的身边。冬去春来的每一段沉淀,都铭记着让人值得回忆的愿景。是不是失去之后,才会晓得什么叫做珍惜。 桌案上累积成堆的奏折,因为无人打理,所以变得有些落寞。它们守望在某个角落,就是希望主人可以回来眷顾他们。君颢抬起头来,看到纱帐后面的纤云,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 纵然正阳殿仍旧是有纤云照顾,可到底找不到那份莫名的快乐。君颢放下笔来,想要看会子书,无奈每一页字符上,都闪动着婉凝微笑的眼眸。薄薄的烛光下,是婉凝熟悉的倩影。 他慢慢的放下书,然后负手走出了殿阁。远处的山峦被夕阳渲染的如同水墨画,他依稀可以看到大青山下。田垄地头,是自己和婉凝一起春耕的画面。想来那时最后一次,与婉凝释放心灵的枷锁。 怎奈婉凝如此胆大妄为,私自拆看军报不说,还调取军队变换战法。即便是打了胜仗又如何,婉凝可是犯了“干涉朝政”的大罪呀。不忍看着婉凝下狱,不忍看着婉凝受苦,那么便要她出嫁离宫吧。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也是一个非常恰当的理由。他深吸一口气,却是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暖阁那里走去。暖阁与正阳殿有一道回廊的间距,可是君颢却是望着那个方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向暖阁。 “凝儿!”他急匆匆的赶到暖阁,推开门子的时候。暖阁中却是空无一人,唯有窗台上的栀子静静的守候在那里,从未远离过半步。梨花木的梳妆台前,是一些胭脂水粉。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婉凝已经出嫁了,而且就在昨天。他没有去送她,只是害怕心有不舍。便以送楚云宏到楚国去为由,正好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站在高高的楼台上,望着一袭红嫁衣的婉凝出神。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他作为君王所给不了婉凝的。他的那些承诺,仿佛是冬日凋零的栀子。渴望着春天的滋润,却终是没有任何期限。他只能目送婉凝出嫁,然后在心里默默的道尽“珍重”二字。 菱花镜里的婉凝形容貌美,笑靥如花。她轻轻挽起高高的发髻,然后描画自己的妆容。穿上最美的嫁衣,走向属于自己的幸福。还是很多年以前,婉凝就曾告诉过自己,她的未婚夫是萧易寒。 其实萧易寒的府邸在城郊外不远,想要让婉凝进宫随时都可以。只是婉凝所犯下的罪过,纵使自己可以原谅,朝臣可不会违逆宫规。就让这份思念压在心底,或许离开皇宫对于婉凝而言,是最好的归宿。 那个时候的君颢,怎会料想得到。婉凝最终的归宿并不是萧府,她自从迈入皇宫的那一刻,便再也摆脱这道命运的门槛。这么长时间,婉凝一直都在努力,为了维护东麓的利益,不得不做出“违逆宫规”的事情。 月色静好,风轻云淡。每每拿起一本折子,上面全是婉凝的身影。眼眸如水,含情脉脉。漪澜亭下的那份关怀,正阳殿前的悉心照顾,雪夜月色下的开怀大笑。都让君颢难以忘怀,无法忘怀。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学会了坚强隐忍,学会了等待时机,学会了与民同甘共苦,却永远学不会遗忘。遗忘婉凝,是世间最难忘的事情。桌案上的烛火,拂动着那份单薄的思念。 “皇上,左相求见——”王连瑛的声音穿透长廊,听起来有些悠长。“不见!”君颢微皱眉头,冷冷的甩下这两个字。只是此时,王连瑛却已经带着左相走进来。左相身为朝中重臣,深夜求见必有要事。 但见左相跪在地上,呈上一本折子道:“如果不是急奏,微臣也不会深夜叩阁!但只是此事来得蹊跷,还要皇上定夺才是。”究竟什么事情,还来得蹊跷。君颢因为思念婉凝,故此没有什么心思:“快些说来!” “如今太子殿下刚刚离开,陈国便派使者前来,说是他们预备了封迁之地,要在一个月之后呈上,”左相继续道,“宋国被灭之后,他们的太子逃到了楚国——微臣以为,这两件事有些关联……” 君颢耐着性子,听完左相所言。不觉让王连瑛拿过折子,自己又细细地看了一番。心里也生出无数个问号:楚国收留宋国太子,必然是要替宋国复国的。可陈国要呈上封迁六百里土地,难道仅仅是为了讨好东麓? 再者说来,封迁土地肥沃,被称为“陈国小粮仓”。旁边还临着恒河,漫山遍野盛产茶叶。陈国竟是忍心,将这快沃土交付东麓。难道是有什么阴谋?而且楚云宏刚走,陈国和楚国就开始行动了。 “这是陈国的邀请函,”左相又拿出一份请帖,说道,“陈国说一个月之后,要在封迁举行会盟,顺势与咱们置办封迁交割事宜。”怎么,陈国不来东麓,反倒是让自己去他们那里? 事情就是蹊跷在这儿,既然陈国要俯首称臣。应该恭敬到东麓,交付地图和国君手印即可。还要那么麻烦,邀请君颢到封迁去办什么交割手续。封迁在陈国境内,去还是不去呢。 若是不去的话,定然会被陈国述说,东麓没有胆量。可若是去了,有危险怎么办。“还有哪些国家参与?”“楚国、鲁国、卫国还有宋国太子,”左相担心,他们都是害怕东麓强大,才要搞什么会盟,然后暗害东麓的。 “倒不用担心,”君颢听闻有两个国家,心里有了底儿,“陈国想要害咱们,那些诸侯国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正好楚国也去,朕想着与他商议停战协议,左相你看,如此还可彰显我东麓的强大!” 这番话听着有些是有点道理,可是还是应该小心一些。毕竟他们都知道,东麓唯一的太子楚云宏,在楚国做人质。东麓若是此时有所变动,那么太子不在身边,各诸侯国岂不是有机可趁。 “朕会带着一队士兵,在恒河附近埋伏,”君颢在心里,细细的分析着事情得来利弊。方才决定去封迁赴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夜色下,可以看到君颢幽深的眼眸,意味深长。 第五十四回 江苓嫣恼恨不已 燕婉凝心有所感 雨雾朦胧,打湿了满山的花。淡淡的薄凉,笼罩在京都高大的城楼上。当江苓嫣急匆匆的来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被守城侍卫告知。御前侍女婉凝已经于昨天上午的时候,嫁了出去。 初次听到这个消息,江苓嫣登时愣在那里。她记得萧易寒离开的时候,说好的会去找她的。怎么忽然,却是跑到这里迎娶婉凝?有那么一瞬,江苓嫣觉着是萧易寒欺骗了自己。 如果早知如此的话,那么江苓嫣一定会拦住他,不会让他离开的。关于萧易寒劫走自己这个“罪人”,却没有受到惩罚的缘故。江苓嫣猜想着,他必是求了婉凝,用婚嫁之法,避免了惩罚。 而今想来,是江苓嫣太过小看了萧易寒。她一直以为,不管怎么说,萧易寒都是疼惜她这个堂妹的。不然怎么会,冒死将自己从大牢里救出去。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萧易寒在欺骗自己。 自己还真是傻,当初怎么就相信了他。是了,一定是婉凝没错。在江苓嫣的记忆里,好像自从婉凝出现之后。她的生活就全部乱了,好容易把婉凝卖到青楼,却不曾想到,婉凝竟也入了宫。 有的时候,江苓嫣会在想。婉凝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会把君颢迷得团团转。不仅如此,宫里的太监宫女,也对婉凝言听计从。尤其是婉凝升到御前侍女,去正阳殿做事以后,更加的张狂了。 而今可好,宫里占着一个君王。却又要把她心爱的堂兄抢走,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听说还是君颢亲自挑选的嫁妆,要宫女亲手缝制的嫁衣呢。这个婉凝还真会讨人喜欢,江苓嫣的心里很是不平衡。 站在城楼下,她仿佛可以看到。婉凝那顶华丽的轿子,缓缓驶出城门。后面跟着许多的马车,一对对,一驾驾。每辆车子山,都装载着数不清的包袱和楠木箱子。里面必然装满了金银珠宝,还有珍贵的绫罗绸缎。 马车的纱帐后,是婉凝一副笑靥如花的容貌。喜乐浩浩荡荡,一路吹吹打打,驶出了城门外。风儿拂过,将那些幻想慢慢吹散。江苓嫣看着看着,拳头越发握的紧了起来。 她恨,恨婉凝夺走了她的一切。她恨,恨君颢将她逐出宫外。她恨,恨萧易寒的背信弃义。她恨,恨宫里所有的人,他们在自己得宠时欢笑逢迎。失宠后落井下石,这大约是人类的本性。 可是,她江苓嫣是什么人?她是江侍郎的江家大小姐,从来不肯轻易被人打败。就是在宫里她也敢与皇后相抗衡,怎么如今,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摆弄不了了么?她不甘心! 只是如今横在她眼前的这道门槛,像是众人无尽的嘲讽。难道不是么?她是谋害陈国公主的“凶手”,是挑起陈国与东麓战争的“罪魁祸首”。还是“畏罪潜逃”的罪犯,如今还怎么回宫去? 明天便是中秋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呀。可是她最亲最亲的堂兄,却是拥着他人软语香浓。独独剩下她——江苓嫣还在外漂泊流浪,她能去哪里呢?还能去哪里呢? 倘或是回了宫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萧易寒好容易将自己救了出去,她却不能辜负萧易寒的情分。她望了望城门上东麓的旗帜,终是咬着牙转过身子,她要找到萧易寒,要他带自己回宫! “娘娘?昭仪娘娘!”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时候还会有会有谁记挂着自己?必是自己听错了吧。她正要不予理睬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里跑来,是蝶儿! 护城河上,波光闪闪。阳光穿透了潮湿的雾气,照耀着世间万物。松树林下,古庙后院,蝶儿将宫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江苓嫣。包括皇后的惨死,纤云的回宫,太子到楚国为人质,婉凝出嫁等等。 窗子外的松树之上,落下几只喜鹊。它们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歌唱着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江苓嫣听完蝶儿的话,立刻拍着手笑道:“我就说天不会亡我!你看看喜鹊都来贺喜,我这就回宫见皇上!” 在江苓嫣看来,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的恰到好处。尤其是婉凝出嫁之后,也便离开了皇宫。而且皇后又不幸去世,如今宫里正是无人管辖。如果自己回了宫,就会重新执掌后宫。 看着江苓嫣得意洋洋的笑着,蝶儿的心里却是砰砰乱跳。婉凝出嫁之前,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把江苓嫣带入宫。然后将皇后惨死的罪责,还有谋害公主的罪名,通通安放在江苓嫣身上。 昨天在守灵的何静就悄悄入宫,告诉蝶儿,江苓嫣已经在回城的路上。要蝶儿好生准备,一定要带她回宫。接下来的事情,宫里自有人安排。蝶儿虽受过江苓嫣的恩惠,却也为了保命才这般做的。 深宫幽幽,在蝶儿看来,为谁做事都一样。只要保住性命,然后跟着主子荣华富贵。那个时候江苓嫣恩宠六宫,蝶儿自然也就风光。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让蝶儿觉着还是投向婉凝最好。 尽管婉凝试探她的忠心,让她受尽折磨。可是她仍旧能够看得出来,婉凝的威力在宫里还是管用的。哪怕是出嫁离开皇宫,婉凝所安排的一切事情都在说明,她还是会回来的。 蝶儿想着与其抗争,不如顺从。比如说让江苓嫣入宫,这是蝶儿的第一个任务。她很想告诉江苓嫣,这是一个圈套,可是婉凝安排的许多人都在盯着她。终于,她还是忍了下来。 “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情?”江苓嫣目光如炬,看到了神色恍惚的蝶儿。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蝶儿,她自然看出了什么端倪。“没,没有,”蝶儿努力晃着脑袋,尽量不再多想什么。 江苓嫣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是不是皇上让你引诱我进宫,然后抓我去陈国?”聪明一如江苓嫣,她一句话便道出了婉凝的计划。蝶儿有些害怕,却又故作镇定。 “是奴婢从萧将军那里打探了消息,偷偷跑出宫来的,”蝶儿压低声音,悄声告诉江苓嫣,“后宫如今乱作一团,皇后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接娘娘回宫,好主持后宫才是……” 说完这句话,蝶儿才明白什么叫做“贼喊捉贼”。明明是婉凝害的皇后,却偏偏要明摆着说出来。好让江苓嫣甘心回宫,这也是当初婉凝抓住了江苓嫣想要“做皇后”的私心罢了。 “这么说来,堂兄还是对我好的,”江苓嫣喜不自胜,她认为萧易寒迎娶婉凝,是故意将她调出皇宫。暗中让自己趁机回宫的,江苓嫣的心理防线被所谓的私心打败,她同意跟随蝶儿回宫。 弯弯明月,朦胧如水。寂静的夜空中,飘散着一缕薄薄的云彩。仰望天空,仿若寂静的心。那么冷,好像是秋雨过后的那片迷蒙。艳丽的新房,一对儿高高燃起的红烛格外耀眼。 多年以前的婉凝初入宫廷时,只是想着拿走卖身契,然后与自己的萧郎白首偕老。而今当她真的嫁给了萧郎,心里却多了一份惦念。那份惦念,是在自己做了御前侍女之后才存下的。 难以忘怀,君颢独自饮酒时的孤寂。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只是把君颢当做了萧郎的影子。她还在幻想着,萧郎会有一天接她出宫。可是谁又会想得到,一切都变了。 萧郎在她的眼前,再也不是那个温婉如玉,温情似水的萧郎了。而是一个处心积虑,城府极深的边关将军。那一刻,她开始对萧郎颇有抵触。她不明白,萧郎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是在怨恨自己入宫么,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有什么办法。从醉月楼逃出来找到表叔的时候,她哪里会想到,表叔会将自己当做丫鬟,送入宫中服侍表妹!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所愿意的么。 身在深宫,做为御前侍女的婉凝,谨慎有加。她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又要从君颢手里拿回卖身契。还要服侍好表妹,随时提防江苓嫣的暗害。那个时候的婉凝,只要十四岁呀! 都说深宫可怕,然而最可怕的并不是宫苑深深,而是宫中的人心善变。婉凝在做御前侍女的时候,慢慢的体会到了深宫人心的复杂多变,还有那些妃子依仗背后的势力,不择手段的夺取上位为后。 只是面对君颢的时候,婉凝才渐渐晓得。君颢作为帝王的不易,他要保得自己的帝位,与楚君琰较量。布下的眼线谁又会晓得,哪一个才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奴仆呢。 这些年以来,婉凝从正阳殿中,从君颢身上学到了不少。她明白君颢的不易,明白君颢的苦心。亦甘心情愿被他利用,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君颢动心的,她开始有些恍惚了。 许是与君颢相处的时间久了,才会慢慢升腾出一份情怀。她本以为只要再见萧郎,那份情怀就会消散的。可是她错了,她甚至在听到君颢要她出宫的消息时,开始了各种担心。 是的,她担心君颢没有人照顾。她担心君颢身边会多出一个女子来。她担心江苓嫣别有用心,她担心后宫中无人管辖。她担心朝政之事,君颢无人商议。她的这些所谓担心,如今看来全无用处。 难道不是么,如今她已经出嫁了。君颢赏赐的府邸在城郊外,不知道是不是君颢故意的。倘或是在城中,还可方便相见的。而今想要进城去,还要等着城门大开的时候。 因为这些担心,婉凝才会精心部署了那些安排。她要将每一步都想的到,甚至于每个人都会说些什么,想些什么。为了再次回宫,她不可以出纰漏。其实想想城郊外也好,至少可以方便见到何静。 东麓历代帝王王后的王陵,都在郊外青板岩那边。山水清秀,是一处风水宝地。若是骑上快马,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到了。只是不知宫里的君颢,这个时候在做什么,是在批阅折子,还是预备休息了。 还有远去楚国为人质的楚云宏,按照正常行程的话,应该是快到东麓南边的丹阳城的。丹阳城为东麓和楚国各守一半,不知道守城将士肯不肯开城门。婉凝左右踱着步子,想着是不是应该去找何静问问。 西窗下,是一盆小小的栀子。这是为了迎娶婉凝,萧易寒特特从边关带来的栀子花。用暖火盆烘烤,而今已然含苞待放。花儿有何错,非要违逆花序。婉凝的心里,为这些花儿的命运不值。 她推开门子,左右望了望,没有一个人。此时月上中天,从后门出发到青板岩,应该很快就到了。她褪去华丽的嫁衣和沉重的凤冠,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衣装,拿了一条马鞭,冲着空中吹了一声口哨。 马儿长嘶一声,便跑到了婉凝的身边。她笑着抚了抚马儿的鬃毛,随后便牵着马儿的缰绳,朝着后门走去。不料才走到廊檐下,便看到了一袭新郎衣装的萧易寒站在门口,她登时止了脚步。 她本以为,萧易寒是在前厅招呼众位客人,饮酒还未归来的。如此快去快回,不会被他发现。谁知道,萧易寒早就已经站在了那里。该怎么办,婉凝的心里很乱很乱。 如果不说的话,那就是对不起萧易寒了。如今他是自己的夫婿,自己不该对他有所隐瞒的。可若是说了的话,他定若然不会放自己走的。在婉凝看来,她必须要找何静,确定宫里发生的事情才可。 “萧郎,我要出去,”听了会子,婉凝方才慢慢说出这六个字来。随后又补充道,“一会儿就回,你不必担心。”她说完这句话,预备着萧易寒对她的苛责,而让她讶然的是,萧易寒什么都没有说。 门口就在眼前,婉凝牵着马儿,绕过萧易寒便要跨步离去。却听得萧易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更深露重,你只小心一些……我会等你回来……”他的语调极为平淡,却分明夹杂着一份委屈和不忍。 萧易寒明白,即便是婉凝嫁给自己。却也放心不下宫里的事情,尤其是正阳殿的君颢。他明明知道这些,却是不忍伤害婉凝,唯独自己受着这般无以言说的痛苦。其实,其实只要婉凝高兴就好。 “萧郎,对不起,”婉凝听得出来,那番话其实是萧易寒在关心自己。对于婉凝而言,她对萧易寒的情感,与多年前再也不同了。那份情怀,好像是超越了男女之情。 嫁给他,不过是为了履行当年的那份承诺。说好的互为婚嫁,她不可辜负萧易寒的心,嫁给他了却他的诺言。只是她却不会知道,这个时候嫁给萧易寒,其实是对他更大的伤害。 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婉凝再也没有任何留恋。翻身上马,高高举起马鞭,驾着马儿一路往西飞奔。独独留下马蹄荡起的些许尘土,还有一个在门口守望的萧易寒。 阿凝,你如今既已为我妻,却还在念着别的男人,你可还知道我的感受。月色下的萧易寒,露出无奈的苦笑。慢慢的坐在门槛处,望着婉凝渐渐消失的背影发怔,他甚至渴望着,婉凝会忽然回来。 好像多年以前,婉凝笑意盈盈的唤着自己“萧郎”的时候,栀子花开在温暖的春季。云朵儿淡淡的,阳光淡淡的。只是光阴不再,时过境迁。当他如愿娶回他的阿凝的时候,阿凝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在乎了。 他回到新房的时候,看到床榻上褪去的绯红嫁衣,还有那顶精美的凤冠,静静的被婉凝仍在房中,像是对他无情的嘲讽。窗台上的栀子还在,窗外的月色还在,只是当年的阿凝,却不在了。 第一回 亦喜亦悲难诉说 青岩板下说究竟 八月十六的夜晚,皓月当空。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一旁的星星也都失去了光泽,唯独剩下这片静寂的夜色。正阳殿下,漪澜亭旁。是楚君颢那颗孤独落寞的心。 那个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夜晚。自己一个人为了朝政上的事情,缓缓的饮着清酒。婉凝就这样,轻轻地走入了自己的心扉。尽管那个时候,婉凝想着的是她的萧郎,可是楚君颢觉着很是受用。 “怎么,都被遣散了?”楚君颢从未想到,那些遴选的秀女,说好的要到中秋再进行第二轮拣选的。结果王连瑛却告诉他说,那些秀女都被婉凝遣散回家了。理由便是,皇后殁了。 的确,按照宫规而言。若本朝皇后病重或是过世,那些选秀就必须要过一年再说。留在宫里的秀女,也要发给她们回家的路费。好让她们回家与父母团聚,或是各自婚嫁。 虽然说有这个宫规在前,可是楚君颢却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太舒坦。怎么遣散秀女回家这回事儿,婉凝也从未对他说起过。是不是婉凝刻意在隐瞒什么?或者是与江苓嫣有什么关系? 关于江苓嫣悄悄返回宫中的消息,楚君颢已然知晓。他只是并未发话,反而要她仍居长春宫。毕竟江苓嫣是谋害陈国公主的罪人,他必须要在封丘会盟上,交给陈国才是。这一点,江苓嫣是不知道的。清风一缕,吹拂着往昔的往事,让人伤痛。 自己这是怎么了,凝儿都已经出嫁了。还要对她百般生疑?楚君颢轻轻叹了口气,那份寂寞和苦悲,唯有自己明白。他慢慢走到石桌旁,举起酒杯咽下苦涩,仿佛可以看到婉凝微笑的眼眸。 “别跑了——”远远地,可以听到有人在喊着三个字。楚君颢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所以并未理会。直到有一个小孩子朝这里跑来,一下子撞到了楚君颢的腿上的时候,他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夜色微昭,月色下的这个孩子眉清目秀。看起来年龄尚小,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满脸带着一团稚气,眼眸间透露着清纯和淡然。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楚君颢觉着分外亲切。 “快回来!”是王连瑛的声音,他朝着那个孩子招招手,然后将他带到身边,低声道,“谁让你出来的?赶紧给我回去!你娘正找你呢——”随后,只见那个孩子极不情愿的走向王连瑛。 随后,王连瑛向楚君颢笑着告辞,便要带着这个孩子离开。谁知楚君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连瑛,他是谁?怎么会在这宫里?”“这……”王连瑛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得出来,王连瑛的脸色有些苍白。说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难道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还是王连瑛在隐瞒着什么。楚君颢慢慢的走到哪个孩子身边,笑着抚了抚他的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昭,楚云昭,”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楚君颢顿时愣在那里。半晌也未回过神来,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流云漫天的黄昏时分。那个时候,有一个女子笑着回眸:“楚君颢你要答应我,要让昭儿做太子……” 于是那天的黄昏格外美丽,夕阳慵懒的照耀着山头的彩霞。将世间万物,涂抹成了一片昏黄的色彩。他记得她的笑,记得她的许诺。光阴荏苒,谁还会在谁的身边守护着那份曾经。 十年前的黄昏午后,京都太子府邸。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楚君颢欢喜的像个孩子。他要做父亲了,那个时候的楚君颢还只十六岁,却已经承袭了太子的爵位,帮助先皇料理朝政。 看着怀中的小婴儿,粉雕玉琢,甚是欢喜。“还求殿下赐名……”床榻上的女子虚弱无力,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楚君颢不觉脱口而出道,“云昭,就叫他楚云昭……” 那个时候的楚君颢,不自觉的想起了流落在民间的楚云宏。尽管那时随着先皇迁都到京都,可是楚君颢还是惦念着他的宏儿。可惜再寻宏儿的母亲,却得知已然过世了,他很是悲痛。 他尚且记得,楚云宏的母亲叫做昭儿。那时怀念着那个没有名分的女子,所以脱口给这个孩子,圈了一个“昭”字。那一刻,他发誓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所以答应了他的母亲,好好照顾他。 都说少年多情,愁苦自寻。怕是那个时候的楚君颢也是如此吧,在楚云昭尚未满月的时候,他便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有当时的太后辅佐,却因为自己并非太后所出,而得不到太后的支持。 于是接下来的年月中,为了保住自己的帝位,也为了找到被贬到海南的林一凡。楚君颢不得不忍辱负重,迎娶太后为他安排的柳皇后。在皇宫中,一步一步的精心安排自己的棋局。 这么与太后一党明争暗斗,便是五年时光。直到五年之后遇到婉凝,跟她护为联手,他才从朝政漩涡中寻得一方静谧。堪堪又是五年光景,他终是得到了皇位,却失去了婉凝,仍旧一如十年前那般寂寞。 如今再次看这个眼前的孩子,他不觉感慨万千。那个时候自己忙着巩固皇位,自然也就疏忽了楚云昭母子。而今又是中秋佳节,团圆之夜。却让他遇到了这个孩子,让他心里很是欣慰。 欣慰之余却又带着些许遗憾,若不是自己的大意,有怎会让楚云昭母子,在掖庭巷子里,度过了难熬的十年时光。他无法想象,这十年他们是怎么度过的。怎么也没有人,对他说起呢。 他慢慢的蹲下身子,轻轻拉着楚云昭的小手,问道:“你母亲,还好吧?”这么些年过去了,楚君颢想着去掖庭巷子里,看一看楚云昭的母亲。叫什么名字,他努力搜寻着记忆,终是记忆无果。 “你是谁,为什么要关心我的母亲?”楚云昭站在王连瑛的身边,对眼前的楚君颢颇有些抵触。也是对的,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现身,楚云昭自然不认得自己。只是他的这一举动,让楚君颢甚为伤感。 “我是你的父皇,昭儿……”楚君颢的声音有些发颤,“快叫一声父皇呀!”楚君颢很是庆幸,原来他还有一个儿子。就在掖庭巷子,跟自己同处一片天空。如今十年后再见,让楚君颢亦喜亦悲。 听到“父皇”这两个字的时候,小小的楚云昭仍旧是半信半疑。以前倒是听母亲说起过,却从未见过。这次偶然的相见,让他心里存着一份疑虑:“可我怎么信你?不如你跟我去见我的母亲吧!” 倒是一个机敏的孩子,楚君颢抚着他的脑袋,微笑着答应了。一旁的王连瑛不觉心里打了一个颤,看着楚君颢爱怜的拉着楚云昭的手。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唯有跟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一场秋雨过后,暑热半消。林间小径湿漉漉的,沾染了那些路旁的花儿。哒哒的马蹄声,颇有韵律的回荡在青石板上。倒也不枉此地唤作“青板岩”了,虽是深秋时节,却满是苍松翠柏的绿荫萦绕。 北边背靠着大青山谷,面对向蜿蜒而流的青河。由此环绕而成天然的风水宝地,婉凝骑着马儿一路往西而行。直到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方才下了马儿,将马交给旁边守卫的士兵看管。 沿着满是青松的道路而走,两旁尽是东麓历代先祖的护佑灵兽。雨后的黄土颇为湿润,半空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绕过陵墓区,便看到了一座低矮的小楼,那里是守墓人住的地方。 推开门子,婉凝可以看到如雪洞一般的房间。屋子里很是简单,只有一张桌案,一把椅子和一张床。再无其他摆设了,婉凝不觉一面叹息房间的简陋,一面想着何静生活的艰苦。 有脚步声传来,是何静走了进来。但见她穿着一身粗布青衣,挽着松松的发辫儿。手里还端着一盆水,见到房间里站着的婉凝时。忙丢下脸盆,上前拉着婉凝的手,喜极而泣:“姑娘?姑娘!奴婢梦里都想着你呢……” “真是苦了你,”婉凝望向这简陋的房间,心里有些不好受,“得了闲儿,我会给萧郎说一说,给你这里添置一些东西。何况又到了冬天,你这么住下去,可怎么御寒呢?” 婉凝的一番话,让何静感动的热泪盈眶。她一面给婉凝沏了茶水,一面对婉凝说道:“到底是姑娘心疼我,我就说姑娘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自从何静遇到了婉凝,仿佛是一切都变了。 何静本可以,在宫里好好的服侍主子,然后等着出宫的那一天。可是既然选择了婉凝,那么就选择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在何静看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何静一直都很是信任婉凝。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些别后的话,方才渐渐转入了正题。何静走到门口四下望了望,那些士兵不停地来回巡视。她便拉了婉凝的手,往后远去了。没想到,小楼后面却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别有洞天呢。 “姑娘料想的没错,江苓嫣果然回来了,”何静细细想了一想,还是把事情一一说了出来,毕竟将来她要重新回宫还是要靠着婉凝的。“只是奴婢奇怪,皇上怎么不责罚与她?反让她住在长春宫?” 尽管还是蝶儿在长春宫服侍,可到底江苓嫣已然是庶民。怎么好住在哪里,颇有些费解。据何静说,蝶儿这些天一直暗中盯梢江苓嫣。发现她总是去掖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自从中秋之前,婉凝早就已经命人,把秀女遣散走了。怎么江苓嫣还要去掖庭,难道有什么目的?还有楚君颢怎么对这个罪人无动于衷?难道不是应该惩罚的,好让蝶儿去指认才是么? 好像事情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婉凝所料想的那样。是不是出宫之前,她遗漏了些什么?或者是,楚君颢和江苓嫣之间有什么协议?这些都是婉凝所没有想到的。一时之间,难以想得通透。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飘散在水塘中。看着他们悠扬的舞姿,仿佛是无忧无虑的时光那般清澈。“长春宫,江苓嫣……皇上还留着她的命……可是夫妻情分?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婉凝喃喃自语,念叨着这几个词句。 一旁的何静听着婉凝的自语,忽而想到了什么。慢慢开口道:“江苓嫣是谋害陈国公主的凶手,而陈国说要在一个月后,举行封丘会盟。是不是,与这件事儿有关联?” 封丘会盟,一个月后,江苓嫣居住在长春宫。所有这些信息拼接在一起,让婉凝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个月后封丘会盟,楚君颢要带着江苓嫣前去向陈国认罪。这次江苓嫣住在长春宫,其实是要她放松警惕罢了。 如此简单的事情,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幸而何静提到了这件事儿,不然婉凝还真就糊涂了。不过楚君颢的这个做法,也确实婉凝想不到的。直接把江苓嫣交给陈国,岂不是免去了自己的许多烦恼? 只是封丘会盟这个主意,既是陈国所提出的。那么就必然会有所图谋,往昔各国诸侯会盟。不是盟约停战,便是盟约联姻或是割让领土。陈国作为战败国,会不会与东麓俯首称臣? 看着婉凝微微皱起的眉头,何静继续说道,“奴婢也是听王公公说起,咱们的太子刚刚去蜀国,陈国就要举行什么会盟。还要献给咱们封丘的土地,大约是有什么阴谋吧……” 何静虽身为深宫小女子,跟着婉凝也学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何况这次盟约涉及到的事情,与婉凝有着根本的联系。比如说陈国要找的凶手,江苓嫣如今就在东麓。若是交给陈国,婉凝自然就轻松了不少。 “姑娘出嫁后,蜀国收留了宋国的太子,还攻占咱们的丹阳城,”何静把从王连英那里得来的消息,通通说给了婉凝,“皇上说如今刚刚攻下宋国,又正值冬季,粮草匮乏,要与蜀国签停战协议来着……” 婉凝耐着心儿,听何静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慢慢的理出了一个头绪,陈国害怕东麓的强大,便要割让领土。会盟各国诸侯,要向东麓称臣。蜀国的停战协议,也要在这次会盟上签订。 只是为什么,选择的日期会在太子离开东麓之后。很是明显的一件事儿,天下皆知东麓强大,可是东麓只有一个太子呀。如果封丘会盟上,楚君颢有个三长两短,蜀国便会以大国自居。 然后以护送太子楚云宏归国唯由,控制东麓的朝政。想到这里的时候,婉凝的心里有些害怕。怎么能不怕呢,何况蜀国还收留了宋国的太子,势必也是要替宋国报仇的呀。 “皇上定是答应了……”婉凝知道楚君颢的秉性,若要除去江苓嫣。以此得到陈国的谅解,和那封丘六百里土地,那么就要以身犯险去会盟。这招欲擒故纵的法子,应该就是楚君颢的主意了。 就像这次让楚云宏去蜀国为人质,就是险中求胜的法子。要蜀国信任自己的诚心,方才会与自己签署停战协议。可是国中最怕没有君主为政呀,那个时候的婉凝心里不禁,替东麓的未来捏了一把汗。 “这段时间,你让蝶儿盯着江苓嫣,看她去掖庭做什么,”婉凝吩咐着,“一个月后的会盟之期,你要王公公好生照顾皇上……”安排在恒河附近的士兵,没有了王启波的带领,婉凝还真就有些担心。 第一回 江苓嫣自有打算 燕婉凝心中纠结 飒飒秋风迎来了肃杀的十月,天气渐寒。尤其是在京都这个地方,早晚温差很大。晌午的时候还好一些,太阳可以照尽长春宫的南苑。只是到了黄昏之后,太阳偏西。屋子里逐渐凉了下来,她找蝶儿问过,宫里没有得到楚君颢的允许,不会给她送什么炭火的。 自从江苓嫣仍被安排在长春宫居住的时候,就再没有见过楚君颢一面。只是有蝶儿服侍,已经有七八天了。她若是要出宫去,到宫苑散散心。也会被许多人跟着,一点自由也没有。 其实江苓嫣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次她冒着风险回宫,只为可以趁婉凝不在宫里的时候,可以暂代后宫之事。只是她忘记了,自己是谋害陈国公主的“凶手”,单这一点就可以置她于死地。 可是这许多天,未见楚君颢见她,也未听到任何惩罚她的旨意。宫苑里越发平静下来,她虽住在长春宫,可到底不是昭仪娘娘了。而起行动也受到了限制,有一种被软禁的感觉。 自然,她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楚君颢所安排的,将她安排在长春宫,实则是为软禁。直到一个月后的封丘会盟,把她送给陈国抵罪。这样也算是,向各诸侯国宣明他们东麓,其实是一个明礼置信之邦。 如果不交出江苓嫣,天下必会认为东麓包庇凶手,故意与陈国与天下作对。当初楚君颢派人捉拿江苓嫣,无功而返的时候,却是江苓嫣自己主动上门来了。楚君颢便将她监视起来,一个月后交给陈国再行处置。 阳光的光线有些单薄,苑子里的水仙也枯萎了。江苓嫣拿出一把小剪刀,轻轻将那些枯萎的枝叶剪去。然后又将水仙的根部拿出来,放在一只水缸里。水仙固然枯萎,可是每年冬天还是会重新生根发芽。 “蝶儿你说,皇上可是要去赴会盟么?”江苓嫣尚且不知,自己也要跟着去的。她想着等到那一天,趁着宫里没有人。再偷偷联系萧易寒,重新掌控后宫,为此她还开心了好几天。 其实关于会盟,蝶儿并未告诉江苓嫣。可是谁难保宫里那些人,会在私底下偷偷议论。于是江苓嫣又得到了一条重要消息,太子刚刚离开蜀国,陈国就举行什么会盟,中间定然有什么阴谋。 这条消息,是江苓嫣偶然听到的。所以她要确定楚君颢是否去赴约,倘或真的是有阴谋的话。那么子嗣如何办?太子远在蜀国,陈国必是看到了这一点,方才举行会盟的,还美其名曰“奉送土地,俯首称臣”。 江苓嫣在宫里多年,怎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呢。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刘美人。当初江苓嫣入宫的时候,不经意间曾听到楚君颢说起过这个女子。 那时楚君颢尚为太子,这个刘美人便为他诞下皇儿。只是后来忙于朝政,逐渐也就淡忘了。也是后来婉凝的到来,让江苓嫣无暇顾及这个所谓的刘美人。而今时机就在眼前,可万万不能放弃的。 如果自己能够辅佐刘美人之子为太子,那么将来就算楚君颢百年之后。自己岂不是有“功臣”之劳?那个时候做上太后的位置,轻而易举。自己的什么“叛国罪,谋害皇后罪”可就无从谈起了。 宫苑深深,红墙绿瓦。这座华美的宫殿,曾掩埋了多少青春岁月,那些逝去的美好,可否还在红尘之中轻轻叹息。掖庭如此安静,安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阳光暖暖,风声细细。 对于江苓嫣而言,如果做不成皇后而又没有子嗣的话,那么也会随着皇帝殉葬。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在为此努力。可惜直到如今,她不仅连昭仪这个称号被废,更别提什么保住性命了。 “我会让你的儿子,做上太子的,”当她站在这个刘美人眼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心里颇有一种居功自傲之感。阳光下的刘美人,听着江苓嫣说的话,眼睛里立刻放出光彩来。 掖庭十年时光,刘美人都没有想过可以出去。忽然来了这个女人,说可以帮她,让她的儿子做太子。刘美人自然开心,当初可是楚君颢许下的承诺,要好好照顾她的儿子的呀。 她跪在地上,对江苓嫣说出了一番感激的话语。却又忽然问道:“若是皇上惦记着我,早就接我进宫了。可见是你的自作主张,听说你被废去了昭仪的称号,可又怎么帮我?” 到底还算是一个有心的人,可见刘美人这些年,也不是白过的。她时常也会打听一些消息,总要等到儿子长大后,为儿子做好将来的打算。江苓嫣的到来恰到好处,给了刘美人一个希望。 “太子去了蜀国做人质,皇上又要去封丘会盟,宫里自然无人主政,”江苓嫣慢慢说道,“你的儿子算来,也该十岁了吧。我知道你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你不想好好把握?” 按照江苓嫣的想法,等到楚君颢去往封丘的时候。她便做主,将刘美人母子带进宫来。然后相邀萧易寒进宫,共同辅佐朝政。即便是楚君颢回国后,看到国中朝政有条不紊,便会嘉奖江苓嫣和刘美人母子。 何况时间一长,谁还会记得,那个在蜀国做人质的太子呢。这是目前江苓嫣走的第一步棋子,需要得到刘美人的支持。接下来,她才会联系萧易寒。虽然婉凝也在,可她到底不是御前了。 于是这个故事,因为江苓嫣的想法,又开始了一个新的篇章。江苓嫣不想被殉葬,自然想着要找一个小皇子认她为母。就好像是当初的楚云宏,认了陈雪樱为母亲,自然做到了太子的位置。 有风吹来,拂动着她的思绪。她说完自己的想法后,看着刘美人渐渐精神起来的样子,心里明白刘美人已经动了心思。遂趁热打铁道:“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自然,要走出掖庭做上太子。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不然怎会得到日后的荣华富贵呢。刘美人点头答应,只要她的儿子做上太子,要她做什么都好,哪怕让她此后永远居住在掖庭呢。 “你的儿子做了太子,怎舍得他母亲住在掖庭?”江苓嫣俯下身子,轻轻对刘美人道,“他若为太子,必须认我为母亲。以免将来我没有子嗣,受那殉葬之苦。至于你,可就委屈了——” 江苓嫣的话刚刚说完,便从袖子里抽出修剪水仙的小剪刀。狠狠插在了刘美人的胸口处,看着刘美人瞪的大大的眼睛。转而低声道:“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儿子的……” 宫门后的蝶儿,被吓得浑身一颤。想要喊出声来,却还是忍住了。她赶紧抽身跑去正阳殿找王连瑛去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连一个无辜的女子都要被害,江苓嫣可算是第一人了。 夜色沉沉,静谧安详。弦动音律,低沉哀怨。流动源泉处涩冷,莺啼空谷下难咽。弦音沉沉,花月伤痕。一半沙哑一半清泪,一样难解一样渺远。哽咽处,恰是冰泉冷涩,声音暂歇。 月色忽然间暗了下来,却听得屋内的琴音骤然高起。急促急转直下,如倾泻之洪水,秋夜之冷雨。每一根音弦,都在秋风中挟裹着寒意。乱了音律,错了节拍,扰了心神。 隔着细细的绿纱窗子,婉凝可以看到月色下的萧易寒。撩拨着一段琴弦离殇,他一袭深蓝色长衫,在夜色下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边。双手在弦上来回撩拨,诉说着那些过往的岁月。 薄薄的月光洒下来,流动在他的周身。整间庭院像是空明澈雪般透亮,院子里的松柏犹如水塘中的藻荇。随着风儿摇摆,一如水中涟漪浮动。萧易寒像是翩翩公子,如玉般俊美。 廊檐下的婉凝,怎会听不出这其中的心声。只是她念着在宫中的楚君颢,念着一个月后的封丘会盟。如今王启波又不在京都,她便想到了萧易寒。她想着,他应该会答应的。 只是这琴弦之声太过悲催,要她如何去开这个口。她不停的踱着步子,试了几次,终是为了楚君颢的安危,轻启朱唇:“一个月后,陈国要举行封丘会盟。我担心会有阴谋,萧郎可否带兵前去护君?” 那个时候的婉凝,无法想象封丘会盟上会发生些什么。只是想着把自己所应该做的事情一一做了,宫内宫外也都安排得滴水不漏。如此才可保楚君颢安全,保东麓太平。 如今唯有她的萧郎,才可提前带兵前往封丘埋伏。她燕婉凝便会放心,她知道对不起萧郎,可如今事情迫在眉睫。婉凝又能如何,她只是祈求着楚君颢能够平安归来。 弦音缓缓停下,一段余音荡悠悠的飘荡在空中。犹如三清妙音,又仿佛是天籁之声,将月色带入一段五彩斑斓的梦。一片花瓣回转在半空,萧易寒轻轻拈起,眼眸中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怜惜。 “萧郎如果有什么难处,我再想法子便好,”婉凝看得出来,萧易寒此时应该是不会同意的。琴音可以诉说一切,而且这几天以来。自己时常去王陵,皆不在府上,她觉着本就愧对于他。 于是方才那句话,全只当她是无心之言。其实对萧易寒说这句话,婉凝也是想了许久。她也不想,让萧易寒太过为难。只听萧易寒轻声开口:“放心,我自会安排下去——” 他的声音如此平淡,却让婉凝心内大喜。她连忙走到萧易寒跟前,欢喜着拉着他的手:“多谢萧郎!我就知道,萧郎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她从未想过,萧易寒会这么轻易答应她。 “此番出兵,我是为了你,”萧易寒淡然道,“等到会盟结束,我们便去江城,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尽管成了婚,萧易寒知道婉凝是不会放弃的。比如说这次会盟,他便知道婉凝的心里放不下。 一个月后,会盟结束的那一刻。萧易寒就计划好了,带着他的婉凝离开京都,离开东麓。去往江城——那个边关小镇,顺道也可以去婉凝的家乡看一看。过属于他们自己的日子。 小小的石桌上,摆着几样时鲜瓜果。还有一碗清新四溢的米酒,混合着秋日月色的味道,清新淡雅。婉凝特意熬了米酒,用以弥补昔日,自己对萧易寒的疏忽之责。 看着桌案上的米酒,还有一旁满怀期待的婉凝,萧易寒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喝米酒的。”一盏清茶,对于萧易寒已然足矣。他喜欢婉凝沏的茶水,茶韵悠长。 这碗米酒,应该是婉凝的心里尚且存着那份念想吧。他缓缓站起身子,便要回房间去休息。却忽然听得婉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郎这般待我,我没有话可说,但只是还请萧郎,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番话说的极其认真,倒像是婉凝对萧易寒的指责。他不觉冷笑一声:“如今你非御前侍女,竟还有心思,去管朝政之事!不知道皇上若是知晓,又会怎样看待与你?” 是了,当初被楚君颢赶出宫的时候。就是因为自己插手朝政,才让楚君颢动了怒火的。婉凝听了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不该在宫里,是她疏忽了萧郎。 再者说来,当初若不是萧郎候了她这许多年。她还真不知道,出了宫该去什么地方呢。但见她慢慢走到萧易寒跟前,拉着他的衣袖,略带歉意的低声道:“萧郎,对不起……” 只是这一切,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了么。他回身看着垂眸的婉凝,不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爱怜着说道:“阿凝,你如今是我的妻子。怎么还在,想着其他的男子?你就不怕我会吃醋?” 吃醋?这句话还是婉凝从萧易寒口中,第一次听到的呢。她以为萧易寒是一个大度的人,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斤斤计较。可她忘记了,自己已经和萧易寒结为夫妻,理应为夫君着想才是。 “皇上之前答应过我,会让你入朝为官的,”婉凝并不想要去什么江城,如果去了那里,回来的几率就很是渺茫。她忽然想起了楚君颢曾经许诺给她的话,只要她不离开京都,就会许给萧易寒一个官职。 如果此番会盟期间,护卫楚君颢有功的话。萧易寒获得官职,用以抵消他的叛国之罪自然是轻而易举。婉凝望着萧易寒黝黑的瞳眸,期待着萧易寒可以同意,哪怕是为了她也好。 “你就不怕,江苓嫣会利用我来对付你?”原来萧易寒早就知道,江苓嫣回了皇宫。如果他再次入朝为官的话,那么江苓嫣会不会重蹈覆辙。再次伤害婉凝,那就不得而知了。关于这一点,婉凝还真就没有想到。 “我如今只是想着,弥补这些年,我对你的亏欠,”萧易寒轻轻捧着她的小脸,指尖轻触她脸颊上的疤痕,附耳道,“从此一辈子,不再过问世事……”这些年疲于奔波,萧易寒觉着很是劳累。 若是在以前的话,婉凝定然会欢喜的点头应答。可是如今再听“弥补”之类的字眼,婉凝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脸红心跳。好像更多的,则是感觉萧易寒在履行当年的承诺。 风儿晃动着淡淡的月色,几片花瓣落在琴弦间。像是和着风的韵调,也在弹奏一支曲子吧。古檀色的琴弦,偶尔可听到那曲秋夜下的斑驳岁月。多年以后,都将成为一段过往。 第三回 王陵处细细思量 正阳殿册封庆王 一夜落花,秋雨处处凉。池塘中的残荷叶,聚集着晨起的雨露。风儿吹动,落入水池中泛起圈圈涟漪。一层一层,迎合着丝缕流云,荡漾起一方晴空。马车停在王陵牌坊处,便有旁边的守卫收了马车。 雨后的空气甚好,尤其是在远离京都城外的青板岩。虽然有太阳,可是却是那般无力。丝毫觉察不出来夏日的炽热,反倒是多了几许凉意。婉凝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走入王陵后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婉凝推门而入,唤了两声,却是无人应答。何静没有在这里。是了,大约是给皇后烧纸去了。婉凝便站在院子里等着,彼时一阵风儿吹过。将叶子上的露珠儿,吹落在她的发梢。甚是冰凉,这秋日的早晨。 “姑娘怎么不进屋去呢?”何静正好从陵墓那里走来,看到了院子里的婉凝,一面说着别后的客套话,一面笑着让婉凝进屋来,“本想去找姑娘的,可巧姑娘就来了……” “你若是来了,岂不是惹人疑心么?”婉凝笑着进屋,饮了何静沏的茶水,低声问道,“怎样,宫里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但只是说出来,姑娘万不可伤心才是——”何静想着那件事儿,唯恐婉凝承受不住。 谁知婉凝看着何静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不觉笑着拍着她的肩:“这么多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你只说出来就是!”听着婉凝说话这般坦荡,何静也就不再支支吾吾了。 掖庭皇子楚云昭,她的母亲刘美人惨死,楚君颢的许诺,江苓嫣刚刚去过掖庭。这些信息一一转入婉凝的脑海,让她的脑子空白了一大片。若不是何静将她扶住,她险些昏了过去。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常常听父亲说起后宫轶事。比如那个妃子被人陷害,那个皇子又夭折了,又或是那个宫女承泽皇恩,怀上了小皇子。亦或是哪个小太监投向了新的主子等等。 那个时候的婉凝,像是听故事一样。每天听父亲说这些事情,都会觉着格外入迷。她总是弄不明白:皇后即为六宫之主,为何不管一管这么乱后宫。还有皇上呢,他找一个妻子就好了,也就没有那么多宫斗了。 而今想来那些小时候的想法,还真是觉着可笑。素来后宫争斗,皇后一直都是最大的赢家。她的位置不会轻易被撼动,自然也就“坐收渔翁之利”了。至于皇上选妃入宫,也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 如今婉凝入得后宫,才发现之前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故事,好像远远没有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么真切清晰。一如方才何静所说的这个故事,还真是让婉凝所料不及,原来故事里还有一段故事。 这个后宫没有坐收渔翁之利的皇后,没有哪个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那些所谓的宫斗,都演变成为权利相争。为了免去殉葬之苦,江苓嫣的想法可谓别出心裁:谋害刘美人,取代她的位置抚养那个小皇子。 倒还真是一个完美的主意,只是如今江苓嫣已经贬为庶人。不日又要去封丘向陈国认罪,她还要拉上这么一个小皇子。是她太过愚蠢,还是她另有打算?婉凝越发摸不透这个表妹了。 下雨了,才刚刚停下的秋雨,挂在半空中继续缠绵而下。挟裹着枝头的枯枝败叶,转而飘落在琉璃瓦上。婉凝望了望天空,有些阴沉。看来是要下一阵子了,她反倒是有些感激这场秋雨。 至少让她有些时间,去思考接下来的一步棋怎么走。何静点起了烛火,又将平日捡来的枯枝燃气火堆。给予这间房子小小的暖意:“除非她自己另有退路,不然怎会将宫中之事这般安排?” 没错,何静说的没错。江苓嫣必然有所准备,或者说她根本就已经料定楚君颢的计划。不然怎么会如此气定神闲,还要去打那个小皇子的主意。退路,退路,她的退路是什么呢。 “你若是江苓嫣,知道自己要被送去陈国,却又怎么摆脱陈国的问罪,还你自身的清白,平安回宫?”假设命题,或许是另一个转机。婉凝只是想着,换一个角度,设身处地的想江苓嫣之所想。 但见何静托着腮帮子,略略思虑了一番,沉吟道:“陈国捉拿她,不过是因为她害了陈国的公主。如果这个时候,那个公主活过来的话,陈国就不会对江苓嫣问罪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婉凝缓缓站起身子,眯起眼睛望着窗外迷离的雨帘出神。都说解铃换需系铃人,而这个系铃人便是陈国公主,如果让江苓嫣这个解铃人找到就会有退路。 陈国的公主若是活着,陈国也就不再追究什么了。接下来便是江苓嫣无罪释放,回到宫里照样可以如沐春风。可问题是,陈国的公主已经死了呀。因为这个,东麓与陈国也是结了一层仇怨的。 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得到烛火摇晃的声音。婉凝缓缓的倚在软榻上,微微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着:“你说这个梁玉珍还活着,她会在哪里呢?”梁玉珍就是那个陈国公主。 一旁的何静听了不觉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敢相信。当初可是陈国的使者,奉旨前来运回公主的棺椁。怎么会活着,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咱们东麓还是王尚书跟着送葬的呢……” 是了,当时是让王启波跟着前去。是为了彰显东麓对陈国的重视,也是为了防止萧易寒将梁玉珍救走。毕竟萧易寒是梁玉珍的大哥,而且当初梁玉珍的假死,也是为了揭露江苓嫣的罪证。 怎么会忘记这一段因由呢,幸而何静说出了这番话。让婉凝想到了萧易寒,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想下去的话,只能说明是萧易寒暗中给与了江苓嫣帮助。江苓嫣才会,有着她自己的退路。 婉凝在脑海中,将当初梁玉珍假死,陈国来送葬,江苓嫣被萧易寒救走的这一幕幕,恰到好处的串联起来。“果然不差,”婉凝慢慢睁开眼睛,思路清晰了许多,“只是萧郎与梁玉珍情同兄妹,不会再将她送回陈国,除非是江苓嫣她自己,找到了梁玉珍……” 一只蛾子扑楞着翅膀,朝着火光处飞去。却也只是扑棱了两下,便死在了火光中。“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婉凝咬着牙道,大约江苓嫣忘记了,这个梁玉珍只不过是陈国的侍女而已。 如果陈国矢口否认,那么江苓嫣的如意算盘就会落空。想到这里,婉凝深深吸了口气,转而叮嘱何静:“要蝶儿盯着江苓嫣和那个小皇子,不可出任何差池——” 日落之后的天空,呈现出厚重的色彩来。翻滚的红色云朵,混合着雪白色的白云边,在天空中如水一般流动着。映照的宫苑一片血红,偶有几只云雀飞过,也都叫嚣一阵,飞向天际去了。 站在正阳殿的廊檐上,望着远处游走的云朵,楚君颢仿佛是看到了刘美人微笑的眼眸,他的心里越发愧疚起来。当初说好的,要接她回宫,照顾好她的孩子的,而今却是时过境迁。 风儿吹来,夹杂着一缕凉风,拂动着午后的静谧。当楚云昭站在自己面前,质问自己“母亲怎么不见”的时候,楚君颢的心里一阵酸楚。他慢慢的蹲下身子,抚着楚云昭的小脸,勉强笑着:“你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很远的地方,惟愿刘美人在那个世界过的平安。楚君颢掩饰住内心的伤悲,转而要王连瑛草拟圣旨,特特册追刘美人为刘贵妃。按照的贵妃的品阶,埋葬在王陵,与逝去的皇后一起。 “从今以后,你便是庆王殿下,”楚君颢为十岁的楚云昭册封王位,取一个“庆”字,寓意是希望楚云昭的生活平安和乐,一帆风顺。册封王位,划分土地,赏赐宅子和仆人,是楚君颢弥补对楚云昭的亏欠。 只是可怜楚云昭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的照顾。楚君颢越发觉着对不起这个孩子,后宫中又没有合适的妃嫔去照顾他。着实让楚君颢伤透了脑筋,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燕婉凝。 如果婉凝在的话,就会有她来照顾。而且婉凝又时常在正阳殿,倒是可以常常见到他。大约这个时候,婉凝正和她的夫君萧易寒谈天说笑吧。楚君颢还真是有些觉着,自己自作多情了些。 夜色渐渐沉寂下来,天边的云也蜕变成了满天的繁星。星随云动,秋风飒飒。一旁的王连瑛见状,自然晓得楚君颢的心思。遂在旁提醒道:“宫里的莲衣正教授青鸾宫廷礼仪,不如让她代为照顾……”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可以随时要莲衣盯着楚云昭,省去了不少的事儿。培养成自己身边的人,燕姑娘一定会高兴的。何况即便是将来出了什么岔子,这个庆王殿下也可以给自己说说好话。 果然,楚君颢听了王连瑛的提议,万分赞同:“那里离上书房也近一些,可以让他去那里读书,将来做一个贤明的王爷。”其实就算是王连瑛不说,楚君颢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楚云昭——这个十岁的掖庭皇子,便开始在莲衣的照顾和管教下。入上书房读书认字,并且与比他小七岁的青鸾之间,多了一层更加亲密的关系。 只是那个时候的楚君颢自然不会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着,可以给楚云昭一个安稳的生活。等到他十五岁成年之后,就可以去他的封地生活了。至少,楚君颢对得起过世的刘贵妃。 “以后你就跟着她,唤她莲姑姑,暂时住在北阁中,”楚君颢指着一袭青衣的莲衣,对楚云昭说道,“好生读书,缺什么只管告诉朕——”“儿臣自当听从父皇之命!”看着楚云昭这般懂事儿,楚君颢的心里很是满意。 风儿轻轻,云儿轻轻。入秋以来的凉风,将夏日时的暑气全部消散。倚座在庭院中,可以享受难得的舒坦。如今王连瑛已经吩咐下去,请了左相做楚云昭的老师。 安排完了楚云昭的事情,接下来便是后天启程赶往陈国了。按照约定的时间,明天启程去封丘,十五天才会到达。一路上的饮食住宿,早先已然安排妥当。楚君颢微闭着眼睛,任凭自己的思绪纷飞。 这个时候,不知道婉凝在做什么。以往在宫里的时候,婉凝都会陪着自己或是散步,或是下棋。聊一聊宫里的事情,说一说她自己的故事,谈一谈朝中的政论和最近的趣事儿。 一碗米酒,夏日间驱散潮湿的暑气,秋冬之际一份温暖。栀子花开,一碗米酒,一盏烛火。留给楚君颢全部的回忆,夹杂着淡淡的甜蜜。每次从梦中醒来,他都会带着微笑的唇角。 梦中的婉凝,第一次学写字。她咬着笔头,皱着眉头的样子很是让人回味。至今楚君颢还记得她做的第一首诗:天地一色同,玉砌宫闱中。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 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楚君颢默默地念叨着最后两句话,忽然竟是生出无限感慨。那时的婉凝不过十七岁的年龄,却有如此心思,写出这样的词句,让人意想不到。 而今再次回想,脑海中唯有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婉凝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氅,宛如盛开在雪地间的梅花。每次下棋的时候,她都会耍赖推翻棋盘,嘟着嘴的样子让楚君颢甚是怜爱。 “听闻庆王殿下母亲过世,嫔妾甚是伤悲,”熟悉的话语回荡在耳畔,让楚君颢对这个江苓嫣很是无奈。为什么一个皇后的位置,可以让江苓嫣屡次三番回宫,还总是理由充分,振振有词。 当初忌惮她,是因为她的堂兄萧易寒,掌管着边关军权。后来她叛国逃亡,却又捉拿端木康,以求一份谅解。谁知再次回宫的江苓嫣,却依然对后位死心不改,竟然谋害皇后和陈国公主,挑起两国战争! 本可以处死江苓嫣的,只是陈国那里又不好交代。如今被贬为庶民的江苓嫣,竟是自投罗网。楚君颢不费吹灰之力,将她软禁后交于陈国。相信可以缓和两国关系,也好休养生息来年再战。 “江苓嫣,你已然为庶人,不用自称臣妾的,”在楚君颢的心里,对于江苓嫣到底存着怎样的感情。有的时候,连楚君颢自己都弄不明白。当初入宫恩宠她,也是因为萧易寒的兵权,自然那个后位不会属于她。 只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让楚君颢对她逐渐以“利用原本利益”为先的。“嫔妾也是想着,代为抚育庆王殿下,也好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江苓嫣知道自己的错,的确是不可饶恕。 “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楚君颢万不会想到,江苓嫣为了接近后位会想到这一点,倒还真是“深谋远虑”呀。楚君颢不会给予江苓嫣机会了,明天出发交给陈国,就是江苓嫣自己的命了。 第四回 杨莲衣训诫青鸾 楚云宏路遇皓雪 秋雨寒凉,飒飒秋风席卷着九月的伤感。在半空中织成一片透明的雨帘,晃动着岁月的沧桑。天色阴沉,桌案上的烛火被吹得左右摇曳。因为师傅有事回家去了,天又下着雨,楚云昭便打算去找青鸾。 当他沿着廊檐,悄悄走到窗子下面的时候,却听得正阳阁内一阵低声的呜咽。是谁在哭呢,楚云昭隔着窗户缝儿,看到了青鸾正站在一个墙角,莲衣拿着一把戒尺,狠狠敲打青鸾的掌心。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楚云昭赶忙进屋去劝阻。要知道,青鸾可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丫头呀。这么被莲衣惩罚,必然是受不了的。楚云昭将青鸾拉至一旁,向莲衣求情:“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姑姑还是饶了她吧……” “连沏茶也不会!”莲衣说着,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起她母亲纤云和她姑姑婉凝,都是在正阳殿服侍的最佳侍女。什么沏茶泡水,什么铺床叠被,都不在话下的。 可是怎么到了青鸾这里,却是笨手笨脚,什么都学不会呢。莲衣看着楚云昭在场,不觉厉声对青鸾说道:“如今庆王殿下来了,你也不会行礼问安?去给殿下沏茶,快去!” 本来就觉着心有委屈的青鸾,如今守着楚云昭在,更是泪眼朦胧。只是莲衣的这一番吩咐,让她吓得顿时收了泪水。转而面对楚云昭,屈膝行礼道:“正阳阁侍女慕青鸾,叩见庆王殿下!” 慕青鸾,没错。是莲衣给她换得姓氏,身为西戎遗民,“端木”这个姓氏可是要惹来非议的。于是莲衣索性,换成了“慕”这个字,听起来也甚是好听,起码不会让朝堂上说三道四。 “错了错了!手应该放在右边的膝盖上!”莲衣一面用戒尺敲着青鸾的手指和膝盖,一面严词教训。此时青鸾已经浑身酸软,头脑都有些发昏。可是她却不敢说出半个不字,只好忍了泪水往肚里咽。 不管怎么样,莲衣都是将她一手带大的姑姑。青鸾非常敬重她,所以从六月开始学习宫廷礼仪,都三个月之久了,她不敢出半分差错。大约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莲姑姑总是责罚她。 在楚云昭看来,青鸾的双手已经被打得通红。尽管是深秋时节,可是她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一时心疼的紧,正要给青鸾擦汗的时候。却听得莲衣在旁边对青鸾道:“再重新问安!” “正阳阁侍女慕青鸾,叩见庆王殿下!”青鸾再次屈膝行礼,双腿都在发软,她却还是强忍着。“去给殿下沏茶吧——”莲衣对这次的行礼很是满意,便让青鸾去茶房沏茶过来。 茶房在阁子的后面,中间隔着一道大插屏。但见青鸾先将茶叶泡在茶壶中,然后放在火炉上温着。又用热水浇了一遍茶具,这才拿起小茶壶斟满眼前的茶盏。“殿下用茶,莲姑姑用茶。”她端着茶盏,恭敬的举过茶盏。 楚云昭赶忙起身接在手中,一口喝了下去。不觉啧啧称赞:“鸾儿沏的茶果然好喝!”他说完又要青鸾给他倒满,谁知青鸾竟是笑了:“殿下且不知,饮茶这一口为品,二口三口却为牛饮水啦!” “小妮子!满嘴里胡说些什么!”莲衣将茶盏狠狠放在桌案上,然后怒目圆瞪,“跪下!你知道什么叫品茶么?还在这里给殿下说教,快给殿下认错!”她不曾想到,青鸾会如此说楚云昭。 本来还挺开心的青鸾,听了莲衣说的一番怒话。立刻收了笑意,也顾不得双腿疼痛,便双膝跪地,垂下脑袋来:“殿下宽恕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玩笑,还望殿下无须在意——” 夜色深沉,偶尔听得一阵阵闷雷。推开窗子,一阵风吹来。看来雨已经停了下来,莲衣拿着膏药走入旁边的卧室。为了不打扰青鸾睡觉,莲衣只是拉开了帘子,然后轻轻坐在床榻边。 “莲姑姑,我以后改就是了,不要,不要打我……”不到四岁的青鸾,梦里都是想着这些事情。看来自己的教导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她望着熟睡的青鸾,心里一阵酸楚。 作为教引姑姑,作为纤云和婉凝最信任的人。莲衣不得不对青鸾严加训斥,她本以为青鸾会和她母亲一样坚强。谁知自从训练之日起,竟是连连出错,让莲衣心里顿觉愧对纤云和婉凝。 当初本来说,要纤云代为管教青鸾。可是婉凝却说,纤云心软,必然不会如此严格要求,便交给了莲衣。而且青鸾学会宫廷礼仪之前,不得和纤云相见。这个条件有些苛刻,莲衣却还是咬牙答应了。 最是让莲衣担心的是,青鸾年龄太小。想到这里的时候,莲衣不觉轻声叹了口气。便拿出膏药来,为青鸾上药。她的小手被自己打的都肿了起来,指甲缝儿里还有血痕。 可若不是严格要求,怎么向婉凝和纤云交代。如今学行礼,学沏茶都这么难。将来等到太子归国,可要怎么服侍太子呢。正阳殿的御前职位,可是要交给青鸾的呀。 不过还好,婉凝哪里没有交代时间。可是想着上午的时候,楚云昭来看过青鸾。莲衣就有些警觉起来,目前宫里的情形她最是清楚。太子在蜀国为人质,却对青鸾最好,最能保护她们在宫里的安全。 如今忽然多了一个庆王殿下楚云昭,还被特意安排在宫里读书写字。并且要自己代为管教,他自然免不了时常见青鸾。于是某种微妙的情感荡漾开来,会不会演变成为权利相争。 莲衣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将来定会有一场皇嗣相争的斗争。于是训练青鸾成为太子身边的人,便成为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莲衣的计划是在这半年时间里,学会基本的侍女职责。 “莲姑姑?”青鸾梦里觉着一阵疼痛,微微睁开眼睛。却看到月色下,莲衣正坐在旁边给自己上药。她的眼角残存着泪痕,像刚刚哭过的样子。那一刻,青鸾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愧疚。 她欢喜的是莲姑姑虽然严厉了些,却到底是慈母心肠。为了早点见到母亲,青鸾暗暗下定决定,一定会好好学习。可她愧疚的是,自己怎么学都不会。难道是自己天生愚笨? 以前听莲姑姑说起母亲,总觉着母亲是一个细心的人。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一时低下头来,声音确实颇多自信:“莲姑姑,对不起,我定会加倍努力!不让姑姑失望的!” 听得出来,青鸾是一个用心的孩子。只是年龄小,做什么事情总会有疏忽的。莲衣轻轻抚着青鸾的脑袋,爱宠着说道:“姑姑相信你,但只是姑姑还有一个条件——以后不许见庆王殿下!” 其实莲衣也是想着远在蜀国的太子,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楚云昭趁机钻了空子。她和婉凝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如果这一切都赋予楚云昭,可就让太子无立足之地。 只是莲衣这么防着楚云昭,却没能料想。青鸾为了不让自己生气,竟是偷偷去北阁向楚云昭请教那些礼仪。天长日久的相处,却成为了日后权力斗争的砝码,这却是莲衣的疏忽大意。 九月底的天气,透着丝丝凉意。车子越往南去,空气中越发潮湿。毕竟蜀国地处内陆,甚至还可以嗅得到余夏的味道。蜀国幅员辽阔,物产丰饶。泸水四周土地肥沃,盛产香茶。宛城又是盐铁加工厂,制造的铁器销往全国。 如果东麓能够拿下蜀国,就相当于为自己,在南方开了一个巨大的资源库。到时候可以一路南下,控制北海附近的百越,东麓的疆土可就大了一倍之多。只是蜀国立都悠久,国富民强,很难对付。 这次要楚云宏去蜀国为人质,一则是取得蜀国信任,暂时可以停战。二则让楚云宏到蜀国去,打探一下蜀国目前的国力如何。这就是要王启波留在蜀国的原因,也可以随时保护太子。 其实这一点,聪明的楚云宏自然晓得。他明白父皇的苦心,所以接到命令后便出发了。如今刚刚走到蜀国的境地,天色就忽然阴沉了下来。还刮着一阵阵的凉风,席卷着地上的尘土,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没奈何,楚云宏只好吩咐停下马车,到附近的客栈暂住一晚。客栈虽小,却是可以落脚的地方。王启波去后院拴马,这里已经安排了楚云宏去楼上休息。“公子好生休息,晚饭一会儿就到!”小二礼貌的笑着。 小小的桌案上,很快就上了几样素菜。还有一壶暖酒,在炭火炉上烘烤着。“天气冷,喝点热酒暖和一些,”王启波从后门走来,早先就吩咐了店家准备的,“咱们明儿要赶路,公子早些休息。” 看着眼前的酒菜,还有王启波所说的话语,楚云宏很是厌恶。尽管他年纪小一些,可是还是看得出来。这个王启波必然是派来盯梢他的,要知道王启波的罪证,当初可是他发现的呀。 只是为何要这么做,还派了王启波跟着。难道父皇不知其中缘由?还是目前除去王启波的时机尚不成熟?楚云宏默默的饮着酒,对这个王启波充满了怀疑,路上一句多余的话也都没有。 “救命,救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听起来很是虚弱。待店家开了门子,却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站在门口。楚云宏正要问个究竟,却见那女子喘息了几声,竟是昏了过去。 门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楚云宏一时机灵,吹熄了所有的烛火。夜色有些静谧,却是紧张兮兮的气氛萦绕其间。正当楚云宏合掌默默保佑着的时候,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了。 只是如今这个受伤的女子,可又怎么办呢。她的胸口处尽是血迹,如果这个时候不管她的话,说不定那些人又要追上来了呢。于是楚云宏便吩咐店家,去找一个郎中。 “公子!”王启波压低声音,将楚云宏拉至一旁,“公子难道不觉着蹊跷?这偏僻之地,如何会有姑娘家被人追杀?还未曾知她的身份,何况又是在蜀国,咱们不得不防啊——” 本来就对王启波心怀不满的楚云宏,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一个受伤的小女子,会有什么威胁。他没有理会王启波,而是对店家道:“再去开一间房,请一个郎中,银钱我来垫付!” 看着楚云宏如此的自作主张,王启波只好遂了他的意思。只是不知这个女子的底细,还需要处处提防才对。这一夜他没敢睡觉,只是守在门外。京都哪里的消息,他还要向婉凝交代呢。 烛火昏昏,寒夜漫漫。风儿吹动着枝头的残枝败叶,来回晃动的影子在映在窗子上,像是暴风雨的前奏。郎中给这个女子把了脉,又包扎了伤口。写了副药方:“到了城里,让她吃了这些药就好。” 床榻上这个昏迷的女子,面色有些苍白,许是惊吓的缘故。她浓密的长发在夜色下显得越发委婉。好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又好像是雨后的栀子花,这般安静甜美。 “你,你是谁?”她疼的不禁浑身抽搐,猛然惊醒过来。眼前这个稚气未脱,却又带着一份关怀气息的小男孩儿,会是谁呢。她不觉有些害怕,用被褥裹了身子,不住的往后挪了挪。 楚云宏见了她醒来,心里总算是放下了心。他端起一杯茶水,递到她跟前,说道:“别怕,是我救了你,你先喝杯水吧。”他也很是好奇,这个女子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呢。 眼前的这杯水,是楚云宏满满的关心。只是这个女子却是因为害怕,微微摇了摇头。她不敢相信什么了,尤其是这个陌生的人。但见楚云宏慢慢放下茶杯,转而说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要去哪里,我好把你送过去呀。” 她仍旧是摇头,也没有回答什么。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害怕的意味。楚云宏便再次试探性的拿出药方,认真的对她道:“如今你受了伤,需要吃这些药——我不会害你的——”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就是面对青鸾的哭闹。楚云宏也只是拿一串栀子,或者是带着她出去玩儿都好。而今面对这个陌生的女子,他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他甚至于有些失落。 想要帮助别人,却被别人这般冷落。他这个东麓太子,做的不甚合格呀。没办法,他只好放下药方,对她说道:“那你好生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只管告诉我,我就在你的隔壁……” 冷风吹,吹乱了烛火的韵律。当楚云宏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得身后的女子道:“小女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的声音真好听,像是黄莺出谷般清脆。听在耳里,觉着如沐春风。 楚云宏忙坐在床榻边,笑着摇头道:“举手之劳,姐姐何必这么客气?”看着眼前这个如玉般的女子,楚云宏还以为她不会说话呢。哪知说起话来甚是客气,倒是让楚云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姐姐?”那个女子听了,不觉“呜呜”的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还要叫我一声姐姐?”她说完这句话,语调中都是带着委屈的意思。这倒是急坏了一旁的楚云宏。 “真,真对不起,”楚云宏不住地挠着自己的脑袋,还真是唐突了这个女子,“敢问姐姐的芳名?”第一次出门,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还在纳闷儿,自己的脑子这会子有些浑浊。 看见她不住的哭泣,楚云宏忙端了茶水道:“我向姐姐道歉,道歉还不行么?”又是一声“姐姐”,楚云宏刚要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听得这个女子又是低声的抽泣了起来。这可倒是让楚云宏摸不着头脑了。 “你如今唤我姐姐,只当是哄我开心了,我也不怪你,”她哽咽道,“我的闺名叫皓雪。就住在郢都城,你既要道歉,明儿就送我好了——”听到她这么说,楚云宏心里甚是开心,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第五回 上书房学习写字 路途中心有所思 夕阳慵懒的挂在山头,将连绵起伏的山峦,渲染出一片水墨丹青。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好,飘散着幽幽清香。层层展开来的菊瓣,挣脱开沉重的负累,在秋日中傲然绽放,好似空谷幽兰。 穿过一道回廊,便来到了上书房。这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能够到这里任职的老太傅,可谓是朝中的重臣。比如说目前教授楚云昭读书的左相,就是朝中的宰相大人。 黄昏过后,左相依旧是戴着一副老花镜,拿起一本《论语》来。开始摇头晃脑的读着,于是坐在下面的楚云昭和青鸾,也学着他的样子诵读起来。尤其是青鸾,看到左相微闭着眼睛听他们读,不觉故意拉长了音调。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青鸾稚嫩的声音,被楚云昭听在耳朵里。不觉偷偷笑了起来,青鸾还故意学着左相捋了捋胡须,微微点头的样子,楚云昭更是笑出了声儿。 “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丫头?”左相这才听到下面又多出一个女学生来,遂睁开眼睛,透过老花镜来细细的看了看。但见青鸾虽小,却生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儿。 青鸾看到左相冲着她问话,她不觉忙向左相行礼:“小女青鸾,拜见老夫子!”她学着之前莲姑姑教给她的礼仪,直把左相给逗乐了。他见了,却又捋着胡须道:“哦,原是纤云的女儿,我是见过的……” 听到左相说起“纤云”这两个字,青鸾立刻充满了希望。上前焦急着问道:“夫子知道我母亲?她现在在哪里?请夫子告知!”“莲姑姑不是说,等你学会了宫廷礼仪,你母亲自然会见你的,”左相慢悠悠的说道。 听了这句话,青鸾很是伤感,一旁的楚云昭见状。遂拉着左相的手,替青鸾说道:“夫子既然知道,为何不告知呢?鸾妹妹很可怜的。”“不是让她在莲衣那里学习么?怎么跑这里来了?”左相才意识到,青鸾不该出现在上书房的。 这可倒是把青鸾给问住了,她站在一边无言以对。却又眼巴巴的望着楚云昭,希望他会给左相一个合理的解释。楚云昭遂上前倒了杯茶水,递到左相面前,甜甜的说道:“宫廷礼仪要学,读书写字也要学呀!夫子你说是不是?” 青鸾看到左相慢慢的喝着茶水,就知道自己有机会读书。赶紧走到左相身后,抡起小拳头,给左相捶起了后背。“古语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女子要有德行,读书必不会可少的,夫子就收下我,我天天给夫子捶背可好?”青鸾一面给他捶着背,一面乖巧的说道。 “看你这个丫头年龄小些,却知道得不少!”左相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对这个小青鸾甚是喜欢。如果好好调教,定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女。何况左相心里也清楚,正阳殿将来可是要青鸾掌管,不会读书可怎么是好。 站在一旁的楚云昭,看到了左相一脸的享受。忙示意青鸾跪在地上,要她冲着左相叩头拜师傅:“青鸾拜见夫子!请夫子喝茶!”说罢,便端了茶水来,高高举过头顶。 “读书可以,只是从今万不可打扰王爷,不然我可要告诉你莲姑姑了!”左相接过茶水,轻轻喝了一口,便挥挥手,要青鸾可以坐在那张小桌案旁,跟着楚云昭一起读书。 那时的青鸾万分开心,从此以后,她便开始跟着左相学习读书了。最妙的是,可以和楚云昭在一起。两个孩子相依相伴,度过了漫长的六年时光。夕阳昏黄,将园子里的树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夜秋雨,将园子里的树叶全部吹黄了。它们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悠悠然坠落湖中,荡漾出一圈好看的涟漪来。青鸾从湖边走过,恰好有一片黄叶落在肩头,她轻轻地将它捏在手心,充满了怜惜。 本来是在春意盎然的时节,萌生出嫩绿的芽儿。而今却是风雨飘零,将它们吹散天涯。然而最终的归宿,终究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青鸾从袖子里拿出一本诗集,将叶子轻轻夹在书页中间。 “可怜秋雨夜,众芳飘摇续。一任去何处,且与北风舞。”她脱口而出的一首五言绝句,却是充满了无尽的伤感。不过四岁的小青鸾,能够有如此的情怀。着实让人佩服。 左相站在廊檐上,听到了这首五言绝句。不觉连连拍手称快:“若不是看到鸾儿吟诵,还只当是哪个诗人呢!”随后赶来的楚云昭快步走到青鸾跟前,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能够被左相和楚云昭这般夸赞,青鸾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她忙来到左相身边,笑着道:“夫子谬赞,鸾儿不过胡乱说的。相比王爷作的诗,鸾儿还真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这一套说话法则,若不是得传自她母亲的基因。那么便是莲衣素日以来的言传身教。别看青鸾四岁的年级,却是说话做事周到殷勤,将来若是辅佐她母亲到正阳殿做事,简直是轻而易举了。 谁知楚云昭一听“作诗”二字,立刻慌得连连摇头:“我最讨厌的就是作甚么诗呀,写什么文章的,我就喜欢挑枪弄剑——”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地上捡了根枯枝,摆了一个打斗的姿势来。 “哎!”左相见了,连连摇头。他本想着可以教楚云昭读一些治国的典籍,可惜他都听不下去。总是糊弄了事,还自己做了一把小木剑。时常到园子里连所谓的武,或者是骑自己的小马驹出去玩儿。 本来这个楚云昭在掖庭十年之久,他又没有了母亲。而今楚君颢对他甚是上心,如今去往封丘参加会盟。便交给左相,谁知楚云昭没有了父皇的约束,反倒是更加玩的开放了些。 比如说这次,竟然拉着一个小小侍女,到了上书房读书。左相心里很清楚,这个青鸾是西戎遗民,当初楚君颢留着她,是因为可怜她年纪小。如今时过境迁,谁会知道,楚君颢会那么对待西戎的遗民呢。 除非有一天,婉凝再次回到宫里来。那么青鸾便会有活的希望,因为当初是婉凝的求情才留下的青鸾呀。或者说采取怀民政策,直接把青鸾和纤云,还有莲衣等人迁出皇宫。 可惜青鸾不知道这些,又没有法子对楚云昭说起。左相只好按照每天的时间,教授他们读书了。至于将来如何,可要看青鸾的造化了。左相一面叹着气,一面回了屋子。 “夫子不必伤心的,”青鸾以为,左相是因为楚云昭不好好学习,才会生气的,遂上前解释道,“太子殿下能文,王爷能武——这岂不是咱们东麓的造化么?夫子应该高兴才对呀!” 这番话,可是一个四岁的孩童所说?左相不觉扭过头来,看着青鸾如此认真的说道,心里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假以时日,这个青鸾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婉凝,也说不定呢。 秋雨绵绵,吹袭着一夜凉风。才不过刚刚黄昏时分,天色就已经阴暗下来。坐在房间里,可以听得到狂风拍打着窗子的声音。从窗户缝儿里透过来的风,吹的烛火来回摇晃。 奔波了一天的楚云宏,吩咐王启波停下车子,在附近的一家客栈休息。入秋以来,风雨不断。空气里氤氲着潮湿的水汽,到底是江南水乡。尚未入得郢都,便可以感受到蜀国特有的写意画境。 一杯浊酒,是楚云宏对东麓的无限思念。如今离开东麓,已经有十几天了。也不知道父皇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出发往封丘去。这一路上到是看到了大批车马往北前行,想来是去往封丘的楚军吧。 彼时楼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韵,在这寂寥的雨夜。夹杂着一份悲凉,秋花惨淡秋草黄,秋雨漫长夜寒凉。桌案停烛自摇晃,且听秋叶独徜徉。笛声幽怨,哀怨缠绵,让人不禁落泪。 楚云宏的思绪,不觉飞回到了遥远的故国——东麓。自从父皇将他接回皇宫,要他认作皇后为母亲,封他做太子的时候。他的心里甚是欢喜,那个时候他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辅佐父皇和东麓。 只是没成想,在宫里不过短短四个月的时光。皇后就去世了,虽不是他的母后,却也算是有养育之恩。而且又要去蜀国为人质,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听着笛声,不觉心有所感。 是了,定然是皓雪吹的笛子。这些天与皓雪在一起,楚云宏觉着很快乐。至少从皓雪的笛声中,可以感受得到那份诚挚。他便吩咐了店家,将酒菜端到楼上,准备与皓雪一起用晚饭。 “殿下!”王启波低声提醒,“难道殿下忘记了皇上的嘱托?而且临出发前,皇上还派了燕姑娘再次交代微臣,要微臣好生看护殿下。咱们如今为人质,自然不可再多生出什么事端来!” 听到王启波如此说,楚云宏的心里甚是厌烦。他不耐烦的说道:“知道了!”然后便上了楼。独独剩下王启波一个人,他本想着要写信告诉婉凝,却总觉着不是时机,还是等着探明皓雪的身份再说。 当楚云宏推开门子,撩开茶绿色纱帐的时候。看到一身素色衣装的皓雪,正站在窗户口,沉醉般的吹拂着那支笛子。随着她指尖的来回流转,楚云宏可以听到她内心的对家乡的思念之情。 “唐人李义山曾有诗云:心有灵犀一点通,如今姐姐的这支曲子,恰好符合此时我的心境,”他一面笑着搭讪,一面走到桌案前。分别斟了两杯酒,笑着道,“为这份情怀,我敬姐姐一杯!” 在皓雪看来,她还从未见过,向楚云宏这么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说话这般老成。听起来颇有主子的风度,她慢慢的收了曲子的余音。转而看着笑如春风的楚云宏,淡然的摇头:“小女不会饮酒。” “那就以茶代酒,如何?”楚云宏口里说着,便倒了一杯茶水,递到皓雪的面前孩子似的道,“姐姐总要给我一个面子才是——”他的话语又多了几分娇憨,让皓雪忍不住轻声笑着。 茶水淡淡,茶韵悠长。皓雪饮完茶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下来。草叶间,偶尔会听到虫儿的叫声。推开窗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芬芳,秋后的雨夜越发静谧安详。 第二天清晨,雾气还未消散。迷迷糊糊的楚云宏,便被王启波轻轻推醒了。他才要问些什么话,却被王启波堵住了嘴:“殿下什么都别问,咱们这就走!”王启波想着,赶快摆脱皓雪才好。 谁知楚云宏却是满脸的不愿意,王启波没办法,只好将他背在身上下了楼。直到楚云宏上了马车,王启波才拱手道:“殿下恕罪,这个女子来历不明,恐会耽搁咱们的行程,多有得罪了!” “你还知道我是太子殿下!”楚云宏故意把声音加大,满心愤懑道,“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上次燕姑姑早让我收集你的罪证!我会杀了你的!”早已对王启波充满怨恨的楚云宏,再也忍不住了。 谁料王启波忽然跪在地上,耐着心解释着:“殿下是到蜀国为人质,理应为东麓着想!那个女子被人追杀,定然是有仇家的。殿下就不怕那些仇家上门?咱们的身份可不能暴露!” “我不管!”楚云宏跳下马车,振振有词道,“你今儿不让我带姐姐走,我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他说着,便要绕开王启波走进客栈。谁知道王启波拼死挡在他的面前,狠狠道:“除非微臣死了!” 看着王启波一副赳赳赴死的神情,楚云宏彻底像是没了底气的皮球。他知道王启波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复国的功臣。一路护送他而来,很是辛苦。如今楚云宏说这些话,还真是觉着愧疚。 他想了这么半天,终究还是觉着自己错了。他回过身子,亲自扶起王启波来:“王大人,快快起来!是我年龄小不懂事儿,从未想过这些,以后的路,还要操劳王大人……” “殿下,”王启波被楚云宏扶起来的时候,感激的流出了泪水。当初楚楚君颢让他留在蜀国保护太子,他知道是故意支开他,好重新整顿兵部。直到婉凝与她长谈,他才晓得,取得太子信任就是走通未来的路径。 如今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王启波也还是要感谢她。若没有她,楚云宏也不会如此对待自己。他起身付了店家银钱,便牵了马匹离开了这里。车轮声咕噜咕噜的转着,楚云宏的心儿却是莫名的失落。 好容易寻得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姐姐,如今却又要告别。告别?连一声告别的话都没有说呢。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望着楼上的那扇窗子。果然看到了窗口的皓雪,她也正在望着自己。 但见皓雪正捂着脸,看样子像是在低声的哭泣呢。楚云宏更加不好受,他伸出手来,在空中比划着别后的话语。只是皓雪哭得更厉害了,楚云宏索性冲着皓雪喊道:“姐姐放心,到了郢都,我会去找你的——” 马车越走越远,皓雪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楚云宏回头看着那座客栈的阁楼,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放下帘子,一个人回想着与皓雪相处的日子,越发觉着难以忘怀。 鸟儿在枝头欢快地叫着,雾气也开始渐渐的散开来。楚云宏醒的早些,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五彩斑斓的梦境中,他看到皓雪笑着冲他招手,可等到他跑过去的时候,却看到皓雪竟是拿着一把匕首。 “王大人救我——”他惊呼着从梦里醒来,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回想梦里情形,只觉着格外真实。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个梦最后却成了一道谶语。让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皓雪的身份如此难以置信。 第六回 丛台处自有约束 正阳殿若有所思 天气晴好,天高云淡。纯净的天空上,点染着几朵雪白的云。像是大海深处卷来的雪白贝壳,清澈透明。当楚云宏的车队来到郢都的时候,刚好是城门大开,守城的正是蜀国令尹伏安华。 但见伏安华微笑着拱手相迎:“东麓的太子殿下远道而来,王上特命老臣到此迎接太子!”一番客套话之后,便引了楚云宏的马车,一路直奔蜀国的郢都——丛台而去。 “但请太子殿下入住丛台,稍作休整,明日便可有人引领殿下,去拜见王上。”伏安华一面笑着说道,一面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俏丽的女子近前来跪在地上,“我王特命几名楚女,供殿下使唤……” 看着眼前这几个窈窕女子,楚云宏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必然是蜀国派人来监视他,以便于他们在会盟上做出手脚。可若是拒绝的话,那么便会惹恼了蜀王,实在是有些左右两难。 楚云宏站起身子,谦恭道:“那就多谢蜀王!”“好,那咱们明天朝堂上见!殿下好生休息,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告知,老臣告退。”伏安华说着,便挥挥手,留下一小队士兵守在丛台门前。 王启波走到门口看了看,转而回来低声道:“殿下所料不差,门外皆是楚兵,咱们可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别看楚云宏只有十二岁,面对朝堂上的政事还是格外的沉稳历练,颇有他父皇楚楚君颢的风范。 蜀国给送来五名女子,楚云宏打发了她们去后院做杂役。以免自己做事受阻,然后又吩咐王启波研磨铺纸,他准备给宫里写信,告知这里的一切。然后要宫里好生防备才是。 可谁知他正要提笔写字的时候,却听到后院传来阵阵哭声。是谁在那里哭呢,楚云宏放下毛笔,疑惑着寻声而望。廊檐上坐着一个身穿藻蓝色衣装的女子,正捂着脸颊,呜呜的啜泣。 “你叫什么名字,因何哭泣?”他听得出来,这份哭声中夹杂着一丝丝的悲凉。也许这个女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虽然没有了自由,可是互相倾诉一番,也算是一种释怀吧。 “小女皓雪,只因思念父亲,故此哭泣,还望殿下容量!”她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曾经的那份温暖。往昔的皓雪,也是名门之后。只是家道败落,才被蜀王抓来做殿下的侍女。 因为不愿去服侍什么太子,她便想法子逃离。谁知命运早已有所安排,辗转逃离终是逃不过自由的枷锁。不过还好,当初救下她的那个孩童,恰好是东麓的太子殿下——楚云宏。 是缘分,是巧合,还是偶遇?当皓雪抹干泪水,看到熟悉的面孔真真切切的呈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只觉像是在做梦。好像是只有梦里,才会有这么真切的感受吧。【零↑九△小↓說△網】 泪水再次模糊双眼,她犹自顿觉恍惚若梦:“你是太子?东麓的太子?我的,救命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原来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的巧合。 “当初不辞而别,我也是有苦衷的,”楚云宏面对皓雪,面对这个姐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你也看到了,外面有人把守,我哪里都去不了——”什么太子殿下,到了蜀国可就真的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看着楚云宏如此落寞的神色,皓雪不觉轻轻握着他的小手,眨巴着眼睛道:“他们只能管住殿下,可管不住我呀!殿下想吃什么、玩儿什么便告诉我,我会帮助殿下的!” 素月分辉,皎洁如雪。深蓝色的天空中,疏疏落落的散布着几点星辰。或明或暗,在九月的秋夜显得越发高远深邃。彼时一只白鸽扑楞着翅膀,从北边飞入丛台的窗台上。 “皇上已于五日前赶往封丘,萧易寒与恒河护君埋伏,殿下特此宽心!燕婉凝敬上。”这封信是从京都而来,信中的意思很是明显。已然告知了楚云宏,楚楚君颢动身离宫,萧易寒从中暗里护送。 很好,楚云宏慢慢的将信笺放入火盆中,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些天一直担心父皇,这次看到燕姑姑的来信,他就知道燕姑姑不会丢下父皇不管的。他深吸一口气,将白天刚刚写好的信,交付信鸽带了过去。 “哎呦——”廊檐下传来皓雪的声音,楚云宏赶忙飞奔过去。却看到了皓雪歪在地上,扭伤了脚脖子。她本想给楚云宏送茶水来着,却是不小心踩空了,疼的她顿时眼泪直流。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好心的楚云宏见了,不觉扶着皓雪到软榻上休息,自己则去包袱里找寻药膏。看到楚云宏离开的背影,皓雪不顾扭伤的疼痛,挪到了火盆旁,可惜那些字迹已经被他全部烧了。 只怪皓雪太过疏忽,不然就会读到信中的内容了。不过皓雪想到蜀王对她家人的威胁,还有父亲的无奈。她只好含泪答应了“细作”这个特殊的职务,如此也可保全父亲的官职。 什么被人追杀,什么偶然相救,不过是皓雪的父亲——伏安华所安排的。目的是让她遇到太子殿下,可惜谨慎的楚云宏将她扔在了客栈。于是伏安华又以护送侍女为由头,将女儿再度送入楚云宏身边。 不过十五岁的皓雪,哪里懂得江山社稷。她只是想着家人平安,这也是蜀王对她的许诺。没法子的皓雪,只好留在楚云宏身边做细作。空中的信鸽,皓雪一早就发现了,她才以苦肉计引开楚云宏的。 信笺被烧的七零八落,皓雪拿着火钳子来回翻弄。本想着一无所获的时候,却无意间瞥到了两组词语:“亘河”“埋伏”。亘河?她又仔细的看了看,但见“亘”字的左边,还有一个被烧的一半的竖心旁。 是了,恒河有埋伏。定然是东麓派人护送的士兵,这个消息对于皓雪来说格外重要。她细细的收好那两张碎了的纸片,却被忽然赶过来的楚云宏给发现了。“你在做什么?”他看到皓雪在炭火旁,不知在做些什么。 机敏的皓雪顺手推翻了火炉,自己也歪在一旁:“奴婢不过想着,喝口水罢了,谁知却是碰到了炉子上——”她一面说着,一面抹眼泪。楚云宏一看,可不就是真的么,皓雪的衣袖都被火烧着了。 “你等着我来就是了,何苦自己动手?”楚云宏慢慢扶起皓雪,然后给她递来一碗茶水,轻声道,“姐姐别哭,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就好,你总是一直哭,对你的眼睛不好的……” 这是安慰她的话么,皓雪捧着茶水,感激的热泪溢出眼眶。楚云宏伸出手来替她擦拭泪水,又蹲下身子,给她的脚踝处上药。看着楚云宏如此细心的照顾,皓雪越发觉着自己,应该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想到蜀王的威胁,皓雪还是住了口:“方才家父来信,奴婢想明日回家一趟,殿下可否答应?”她总要寻个机会回家,告诉父亲这个消息。“明日我正好进宫,你顺道回家去,”楚云宏头也不抬的答道。 入秋以来,凉风瑟瑟。吹得枝头的叶子,发出哗啦呼啦的声音。好像是大海中的波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一阵又一阵,透着薄薄的秋意。婉凝椅座在西窗下,从鸽腿上拆下从郢都传来的信笺。 信笺上,是楚云宏干净清秀的字体。他们昨日已经安全到达郢都,只是被蜀国的士兵把守,没有了自由。蜀国的令尹大人,还费心送了五名侍女。据楚云宏推测,大约是派来监视他的。 婉凝默默的念着那些信息,然后将信笺细细收好。转而吩咐何静,准备马车进宫去。她总要回宫告诉左相,毕竟朝政上的事情现在是左相负责。而且江苓嫣现在不在宫里,婉凝正好趁这个空当儿回宫。 宫苑深深,杨柳依旧。正阳殿的花盆里,仍旧残留着栀子的清香。风儿吹起,将桌案上的几页信笺吹落在地。楚君颢离开有些日子了,这诺大的正阳殿确是没人打理,显得颇为凄楚。 她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信笺。然后又轻轻擦拭了桌案上的灰尘,摆放整齐折子、书籍、宣纸、笔墨等物件。忽然之间,她瞥见了桌案旁放着一本诗集《青莲诗集》。 “就是李白的诗集,你拿着多读几遍,自然就认字了。”“这是一本字帖,你拿着好好练,三天以后,朕要看到你的字。”“等你什么时候,会读书识字,朕自会给了你卖身契的……” 还是入宫初做御前侍女的时候,楚君颢给自己的这本诗集。她怎么也不会忘记楚君颢说过的那些话,她颤抖着双手,拿起那本诗集。指腹碰触到的字里行间,透露着往昔岁月的淡淡年华。 诗集中间,还夹着一页纸:天地一色同,玉砌宫闱中。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最后两句,朕看着还好。”这是楚君颢给与自己的评判,她不觉微微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充盈着眼眶。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婉凝还是难以忘怀。虽然是跟在楚君颢身边,却总是聚少离多,而且连一句体己的话都说不上。她将那本诗集搂在怀中,再也无法静下心来,脑子里尽是纷飞的回忆。 “燕姑姑?”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耳内,婉凝这才慢慢的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看着甚是机灵乖巧。就在她疑惑这个小女儿是谁的时候,却听得莲衣说道:“她是青鸾,姑娘怎不认得了?” 是了,倒是与纤云有几分相像。只是她离宫的时候,与青鸾相见的时间少一些。并未仔细看,而今青鸾站在她面前。她不觉向她招手:“鸾儿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光洁的额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婉凝越看越爱:“可有好好听话?跟着你莲姑姑学习宫廷礼仪?”“鸾儿一直都在学,”青鸾边说边比划着,“我还会读书写字了呢,姑姑且听——”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青鸾晃着脑袋吟诵,“意思就是,一味读书而不思考,就不能很好的理解。如果只是思考而不学习,也会陷入迷茫。选自孔子的《论语为政》篇。” 听着青鸾流利的背诵和解释,婉凝甚是满意。谁知一旁的莲衣听了,越发觉着不对劲儿:“我只教了你宫廷礼仪,哪里教你读书了?快说!你这些是谁教给你的?是不是那个庆王殿下?” 窗外凉风习习,吹得帘子来回晃动。看着青鸾无辜的跪在地上,还有莲衣口中所言的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婉凝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便叫来了左相和楚云昭,她要问个明白。 谁知当楚云昭看到青鸾跪在地上,赶忙上前解释着:“是我拉她去的上书房!姑姑若是要责罚,就罚我好了!”这番话说的莲衣很是没面子,她看了看婉凝,心里有气却不便说出口。 “这孩子我喜欢,才让王爷带她来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左相慢悠悠的说道,“难道让她多读些书,也有错不成?”“既然大人如此说,那就让鸾儿跟着读书好了,”婉凝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儿,跟楚云昭起什么冲突。 只是一旁的莲衣愤愤不平,婉凝很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当初是她所吩咐,用青鸾拉拢太子殿下的。宫里宫外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如果此时青鸾和楚云昭有什么联系,那么之前做的事可都白费了。 婉凝暗暗捏了捏莲衣的手,意思让她暂且忍一忍。没奈何,莲衣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黄昏过后再去书房,两个时辰足矣!”说着,便将头扭到一边。左相见此,遂拱手道:“时间不早了,王爷还要回去写字……” 看着他和楚云昭离开的背影,婉凝本想拦住左相,要同他说一说楚云宏在郢都的消息。可是如今自己回宫,左相都未问明缘由,可见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有些摸不清头绪。 左相身为王爷的老师,如今又是代理朝政。如果这段时间能够将左相收归在自己身边,那么对于自己将来回宫,或是将来辅佐楚云宏,都会有好处的。她有了王启波的军权,就只差宫里的政权了。 “姑娘太过软弱!”莲衣双手叉着腰,冲着北阁那里喊道,“不过是王爷的老师,算什么?是我们姑娘让着你些儿罢了!”莲衣素来喜怒全写在脸上,若不是婉凝在场,她早就开骂了。 听着莲衣如此说话,婉凝不觉捂着嘴笑。以前在公主府的时候,她只是听说有个丫头不善言辞。怎么如今进了宫,说起话来如此狠毒。好像是谁惹着了她,气的无处发泄。 “你目光太过短浅了一些,”婉凝坐在石凳子上,望着下沉的夕阳道,“我回宫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得到辅佐太子的位置上……”将来若是楚云宏登位,必然要有侍女近旁辅佐的。 那个位置可并不是婉凝所得,毕竟那个时候婉凝不仅为人妻,更是先皇的侍女。照例是要守灵的,婉凝哪里会甘心?她出嫁之前做的各种努力,都是为了这最后的斗争。 所以,她要密切关注宫里的一举一动。这次回宫她就是要看看左相的意思,还有宫里的情况。青鸾跟着楚云昭去书房读书,这倒是拉拢左相的好法子。她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同意了。 “可倒便宜了那个庆王殿下!”莲衣愤恨道,“我苦心调教出来的丫头,可是要服侍太子殿下的,他一个被遗弃的王爷,还没有这个资格!”这些日子,莲衣心里一直都是有气无处诉。 婉凝听了,微微一笑:“不妨事儿,你只管照我之前的吩咐去做。但千万谨记,万不可让鸾儿与王爷私下相交……”读书不能少,难为左相看得上青鸾。可是给太子做的准备,不可让楚云昭得了好处。 第七回 伏皓雪心有不忍 楚君颢思念如水 湖畔处,秋风起,层层涟漪。花荫下,青石板,点点足印。老城门,古树根,圈圈年轮。多少年以后,谁还会记得郢都的丛台。那里是皓雪与楚云宏的初见,渗透着初秋的丝丝凉意。 大门旁的两盏大红灯笼,随着风儿摇摆不定。她回身看着牌匾上的“令尹府”三个大字,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儿。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是蜀国令尹的女儿,为什么不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 从府门走到丛台,不过短短一射之地的路程。却在皓雪看来,确实有万里之遥。她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径,慢悠悠的往丛台而去。路程长一些,也许自己伤心的时间会长一些,楚云宏伤心的时间会少一些。 其实就算是皓雪不告诉父亲,有关东麓在恒河埋伏兵马的事情。蜀国难道就不知道了么,她的存在不过是让这个消息,传得更快一些罢了。她想要在这个家里多停留一会儿,还是被父亲赶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若是在家待的时间久了,必然会被楚云宏有所怀疑的。没奈何的她,只好含泪辞了父亲。可是回到丛台以后,怎么对楚云宏说起。她想了许多理由,都是毫无缘由的被她否定了。 “姐姐可算是回来了!”楚云宏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着。当他看到了皓雪熟悉的脸庞时,开心的露出了笑容,“我正打算着,去接姐姐回来呢……”他一面说着,一面牵了皓雪的手进了屋子。 房间里很是暖和,炭火熏染整间屋子。“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凉?快到炉火这里烤烤手,我给姐姐沏一杯茶!”楚云宏将皓雪拉至火炉旁做好,又起身去沏茶水。望着他的背影,皓雪感觉甚是温暖。 尽管她是蜀国令尹的女儿,却被锁在房间里,练习琴棋书画。本欲打算被父亲送进宫,她宁死不从。可是后来随着楚云宏的到来。父亲改变了主意,说是要皓雪帮助蜀国做细作,便可免去她进宫的任务。 这算是一个条件吧,用细作这个任务,换来自己的自由。对于皓雪而言,的确是有些划算。只是那个时候的皓雪尚且不知,自己与楚云宏的缘分,哪里就是这秋时的雨水一般短暂。 下雨了,雨声丝丝缕缕。从琉璃瓦上滑落的雨滴,在半空中坠成一道透明的珠帘。宛如秋夜的琴弦,弹奏出美妙的旋律。一盏暖茶被皓雪捧在手心,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 “殿下,我军在桑中突遇袭击,只是不知对方来历……”王启波低沉的声音传来,楚云宏的眉头微微一蹙。怎么会有伏击?不是萧易寒在从旁护君么?楚云宏不觉暗暗攥紧了拳头。 “啪——”皓雪手中握着的茶杯,就这样被摔碎在地。东麓的皇帝半路遇袭,自己才刚给蜀王送消息回来。这么说来,定然是蜀国派去的兵马。她的心里一颤,手儿都在发抖。 但见楚云宏慢慢走过来,轻轻抚着她的手,安慰她道:“姐姐不用怕,我父皇暂时无碍。如今天色将晚,姐姐还是早些休息为妙……”说着,他便扶着皓雪回了房间。 雷声隆隆,风声嘶吼。黝黑色的天际,被一道闪电划破了血红色的口子。继而风声夹杂着雨声,来回拍打着窗户。入秋时节的雨水这般寒凉,皓雪被惊得从梦中醒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回想着方才王启波所说的话,她的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如果东麓的士兵在恒河埋伏,那又为何楚军会在桑中动手?两地相隔两天的路程,楚军此番行动提前,究竟意欲何为。 不是说好的,要在会盟上签订停战协议么,而且连人质都送了回来。怎么蜀国如此不守信义?难道就不怕在会盟时,被东麓指认,惹得天下诸侯痴笑?皓雪左思右想,终觉不妥。 于是她便披了件外套,悄悄来到楚云宏的房间外。烛火昏暗,被风儿吹的左右摇晃。皓雪贴着窗子下,蹲在墙根儿处。细细的听着房间里的动静,果然不差,那个王启波还在屋子里。 “蜀国在桑中动手,无非是得知我们在恒河有埋伏,他们要提前动手,”这是王启波的声音,他身为沙场老将,自然清楚其中的缘由。而且蜀国背信弃义并非一次,“至于蜀王如何得知这些消息,可就全有劳殿下的那个姐姐了——” 他的声音拉得老长,在窗外的皓雪听得极为真切。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够好,却不料王启波早就看穿了她的身份。当初在客栈初遇楚云宏的时候,王启波就起了疑心,看来还真是不好对付。 如果因为这个缘故,就把自己赶出丛台的话。那么自己可就真的无法向蜀王交代了,那个时候,她不仅要被送进宫。还要连累家人,说她是“罪魁祸首”也不为过了。 就在她忧心忡忡的时候,却听得里面传来楚云宏的声音:“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如何左右朝政?”他的声音颇为镇定,没有丝毫犹豫的味道。在皓雪听来,心里甚是感激楚云宏对她的理解和容量。 里面传出王启波教导楚云宏的声音,她无心再去听。反而是靠着墙根儿,微闭着眼睛,回想着与楚云宏的初次遇见。因为某种挂念,她一点睡意也没有。伸出手来,感受着秋雨的思绪。 回忆宛如这场来势汹汹的秋风,此时风卷云驻。缓缓而过的秋风,夹杂着点点纷飞的雨潮。在秋夜下,静静地滋润着大地。雨水寒凉,让她对楚云宏心存愧疚,她想要告诉楚云宏真相。 可是她又怕,楚云宏就此把自己赶出去。可若是不说,她的心里备受折磨。夜里也总是睡不安稳,可又怎么办。她趴在窗户上看,楚云宏正坐在桌案旁看书,王启波却还在旁守护着。 “属下已经打探到,这个皓雪是蜀国令尹伏安平的女儿,”王启波的声音不大,却让皓雪心内一惊,她贴着窗户继续听道,“殿下也许忘了,燕姑娘也是侍女,照样在宫里左右朝政?皇上才让她以出嫁为由,赶出了宫?” 燕姑娘是谁,应该是一个侍女吧。皓雪听到王启波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越来越激动,一副非要把自己赶走誓不罢休的神情。就是有王启波在身边,皓雪也不得与楚云宏说上一句半句的话。 “我是蜀国令尹的女儿,伏皓雪,”她缓缓推开门子,站在楚云宏和王启波面前,神色淡然一如雨后栀子。在皓雪看来,此时说出真相来。或许楚云宏会饶过她,至少她的心里不会因此而不安。 秋风飒飒,天高云淡。孤鹜一色,群雁南飞。干净的天空中,泼墨出几点白色的云朵儿来。偶有几片黄叶飘落,更是将沿途的秋景,点缀的宛如山水画。通往封丘的官道上,隐约可见半卷着的几只旗子随风飘扬。 哀鸿遍野,满目凄楚。展眼看着这些受伤的士兵,楚君颢的心头怒火一团。只是他紧攥了拳头,暗暗发誓定要到封丘向蜀国讨回公道。随后便要王连瑛和纤云一起,遍查受伤人数。 “死伤四十五,一辆马车已然被损坏,”王连瑛拱手禀告,随后纤云也赶过来告诉楚君颢,说这里距离陈国边境——恒河只差两天的路程。而且半道上也没有什么客栈或是歇脚的地方。 这可倒是难了,楚君颢环视四周。这里属于东麓的桑中地带,四面环山。从这里都能听到高山崖涧的飞瀑声,而且荒山遍野,又有这么多人受了伤,可又如何是好? 偏巧此时,西边的天空一阵阴沉。紧接着便是一阵绵绵秋雨,虽是下的不大,却也让人在九秋时节,感受到了丝丝的凉意。没有法子,楚君颢便吩咐众士兵在原地安营扎寨。 一路上带来的士兵并不多,统共一百多号人。如今将近一半受了伤,这里又没有足够的药品,让随军而行的老伤医没有法子。还有带来的粮食,附近也没有水,可还怎么埋锅造饭? 如果没有楚军的突然袭击,按照计划可以到达恒河。那里的村庄也可以暂住一宿,而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气又冷又潮湿,只好凑乎着一晚了。秋雨不紧不慢的,淋湿在这片厚重的土地上。 山间天气黑的早,王连瑛早早点燃了炭火,帐子里方才暖和一点。正当楚君颢望着军帐里的羊皮地图发呆时,却听到身后传来纤云的声音:“奴婢已经找着了水源,皇上先行洗漱休息吧!” 楚君颢回身,看着纤云提来的一大桶水。心里暗自疑惑,从未听说桑中地带会有水源的。纤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笑着道:“咱们来的前几天,这里下了一场大暴雨,那边儿山坳子里存着些儿水呢……” 不知为什么,看到纤云服侍自己的时候。楚君颢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婉凝,这个时候的婉凝,定然也会同纤云一样,总要想尽法子给与自己方便的。而今已经有些日子了,婉凝一定过得很好吧。 “还有三只营帐的士兵,尚未用饭,你给他们送去吧,”经历过苦难流离岁月的楚君颢,也多了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知道东麓若要一统天下,定要抓住民心,这一点婉凝是与他站在一起的。 如果此时婉凝在的话,一定会欢喜的前去。楚君颢忽然想起了复国之初,京都发生瘟疫的时候,也是婉凝带头给灾民送药。还在宫里熬夜为灾民缝制冬衣,让楚君颢颇为感动。 不管婉凝再怎么在宫里擅自做主,都无法抹除楚君颢对婉凝的那份思念。他慢慢站起身子,站在营帐外。被秋雨吹拂着的思绪,似乎已然飞到了婉凝的身边。只是有的时候,有些想念唯有埋在心底。 那个时候的楚君颢自然不知,婉凝在他走后没几天。已经悄然回到了正阳殿,为他的安危而担忧,同时也为了东麓的社稷而操心。不知道此时的楚君颢,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面对婉凝。 月上东山,几点星辰点缀其间,衬托着夜色的静谧。秋雨渐止,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很快将月亮和星星笼罩着,像是一层轻纱。偶尔可以听得到草丛间虫儿的鸣叫声,将山谷衬的更加安静。 从东麓一路出发到桑中,才不过短短几天,就被蜀国暗算。由不得楚君颢再次思量着此番出发。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何蜀国会背信弃义。一面答应着停战协议,一面对东麓动手。 自然,若是背信弃义,蜀国会被天下耻笑。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蜀国认为会有好处的。这份好处会是什么呢?是看看东麓对停战协议的态度,还是探探东麓的虚实? 正当楚君颢望着地图分析地势的缘由时,却不经意间,瞥见了站在一旁撩拨灯烛的纤云。她倩丽的身影,让楚君颢对婉凝的思念与日俱增。大约是互为牵挂,营帐外传来一阵哨鸽的声音。 “皇上,京都来的信儿,”王连瑛从鸽腿上抽下信笺,递到楚君颢的手中时。他的脑海中竟是闪现出了婉凝的笑容,当他急忙拆开信笺看的时候。婉凝那熟悉的字迹展现开来,让楚君颢的心头一阵狂喜。 是了,楚君颢就猜到的,京都来的信笺必然会是婉凝写来的。才刚还想着婉凝呢,这会子就来了信件。到底是心里还念着自己的,楚君颢再次看着信笺后的落款:凝儿,真是怎么也看不够呢。 “这只鸽子是灰色的……”一旁的纤云看到王连瑛手中托着的鸽子,自语道,“素来只有紧急消息,才会用灰色信鸽的,不知道姑娘有什么消息?”这倒是楚君颢忘记了,他方才细细的开始看每个字里行间。 信中的意思很明白,一是楚云宏安全到达蜀国,虽被人软禁,却并无性命之忧。二是萧易寒在恒河埋伏了部分人马,保护楚君颢在封丘的会盟。万望楚君颢与萧易寒汇合,却不可被外人知晓。 两层意思,言简意赅。也是因为有了这封信,才让楚君颢陡然之间明白一件事。就是蜀国为什么会在桑中动手,必是因为蜀国知晓了恒河有埋伏,故而在桑中提前动手。 可是其中还有件事儿楚君颢弄不明白,蜀国怎么会知道萧易寒在恒河的埋伏呢,难道是东麓这边有蜀国的细作?亦或是在蜀国的楚云宏身边,有派出去的细作,通知了蜀王呢。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查出东麓内的细作。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可就要楚云宏小心身边人了。不管怎样,楚君颢都是明白了一件事儿。就是婉凝安排萧易寒去恒河的时候,怕是早就被蜀国知道了。 他反复思量了一会儿,方才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封回信。一则要婉凝追查东麓内所有可疑之人,二则要她通知楚云宏,在蜀国定要谨慎。三则要婉凝告诉左相这些事儿,只是定要守口如瓶。以免扰乱人心。 鸽子远远地飞向高空,飞向京都。楚君颢紧接着又写了一张字:秋雨绵绵难入夜,且与栀子共春风。落款是一个“颢”字,两行字迹用一只白鸽送去婉凝身边,希望婉凝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意。 于是关于权利相争的故事,开启了另一个篇章。只是那份浅浅的思念,尚且留在心底,只待寂寥夜色下的时候,再拿出来细细品味。静静的夜空,盛开出一片回忆的栀子。 第八回 燕婉凝难免私心 楚云宏耐心劝解 九月的最后一天,空气中阴冷潮湿,弥漫着悲凉的气息。枝头间偶有几只喜鹊飞来,落在枝头叽喳的叫了一阵子,便飞向了高空。灰白色的天空上,翻飞盘旋着一只白鸽。 推开窗子,伸出手来接过那只信鸽。信笺上的几点嘱咐,却让本来心怀希望的婉凝,顿时如沉入湖底。她本以为是自己传递的消息,楚君颢会让自己处理一切的,没想到还拉上了左相。 没错,当初婉凝是想着告诉左相来着。可是她来到宫里,看到左相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淡。遂暂时隐去了这层意思,而今楚君颢又对自己这般叮嘱。婉凝一时气得无处发泄,将信笺揉作一团,扔进了火堆中。 望着炭炉中跳动的火焰,慢慢的吞噬信笺上的字迹时。婉凝的心里,渐渐对楚君颢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若说是在乎自己,还怎么让其他人插手这件事儿?她气不过。 “左相如今一心教授王爷,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不如暂且有姑娘做主,”莲衣在旁边悄声提醒道,“何况信笺又被姑娘烧了,将来他若是问起来,也没有个证据不是?” 隐去对左相的消息,只要自己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安排妥当东麓宫内的事情。即便是楚君颢问罪,自己也会“功过相抵”的,不是么。还有被带去的江苓嫣,若是真的无罪释放,自己的罪证定然会被她揭穿的。 与其那个时候任人宰割,倒不如现在先下手为强。如此想着,婉凝冲着莲衣微微点头,同意了这个主意。毕竟曾经打赢陈国的那场战争,还是自己策划的呢,如今调查一个细作还不是什么难事儿。 多年以后的婉凝回忆起来,方才明白那时的自己。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喜欢一个人太久,久到无法等待,久到互为猜忌的时候,那份真诚的感情就变了质,牵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无法沉沦的深渊。 那个时候的婉凝,不过是想着帮助楚君颢多一点,自己回宫的几率就大一些。可是她却不明白,楚君颢将她赶出宫去的缘由,就是因为婉凝干涉了朝政。她反而不思悔改,却继续错下去。 微弱的阳光挥洒尽最后一片余辉,方才偎依着山头慢慢下沉。婉凝写信告诉何静,要她在宫外想法子调查东麓所有可疑的人。然后她又写了一封信,传递到萧易寒那里,要他想法子保护楚君颢的安全。 其实这个时候的婉凝,不论是对于萧易寒也好,对于楚君颢也罢。存的感情不过是个“欲望”罢了,她不希望看到谁会受伤。她只是想着,看到楚君颢平安,看到东麓太平。 “姑娘,又来了一封信,”莲衣托着一只白鸽,拆下鸽腿上的信笺,递给婉凝。可是奇怪了,难道楚君颢还另有嘱咐不成?婉凝这才清楚,是一只白鸽,莫不是他是对自己,还另有嘱托么。 秋雨绵绵难入夜,且与栀子共春风。颢。 短短十四个字的信笺,却另有白鸽送来。可见楚君颢对婉凝分外上心,婉凝还能奢求什么呢。才刚那一封信给予婉凝带去的愤恨,此时此刻全部烟消云散,此刻的婉凝心里,只有甜蜜和幸福。 她将信笺展开在桌案上,挥笔写下下两句来:午后黄昏守君心,一米酒香话短长。落款处一个“凝”字,同“颢”字并列写在一处。她将纸笺细细折好,交付白鸽带去自己的思念。 夜色渐浓,薄雾渐止。月儿初出,一方晴空。山头隐约,夹杂些许水汽。映照着汩汩流动的月色,宛如一条银河环绕其间。小楼上,栏杆处,婉凝正坐在西窗下静静地看着书。 《孙子兵法》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蜀国能够清楚的知道东麓的计划,那么细作就在蜀国,就在楚云宏的身边。婉凝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当初写了那封有埋伏的信笺来着。 这么说来,到是自己的不是了。这就更加说明,细作已然潜伏在楚云宏身边。若要查出这个细作来,还需要楚云宏的配合才是。 按照楚云宏素日的机敏,先前他能够在宫里查出王启波的罪证。那么今朝也能够查出身边的细作来,而且还有王启波的帮助,这一点倒是不太难。为今之计,她也只能是在宫里等着。 关于楚君颢在桑中遇袭一事,除了婉凝和莲衣外,并无他人知晓。婉凝本打算着告诉楚云宏,要他小心防范。却又担心那个细作的存在,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等一等看看。 地图上的桑中到恒河,快马不消两天的路程。只是不知楚君颢而今怎样了,还有江苓嫣若是找到了那个梁玉珍,摆脱罪证就很容易了。那个时候她要重新回宫,可就是理直气壮了。 现在婉凝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期盼着陈国揭穿梁玉珍是假公主的身份。那么江苓嫣仍然是罪人,仍然是无法回宫。可若是被释放呢,那个时候的婉凝又该如何办? “姑娘倒是忘了一个人,”莲衣指了指长春宫的方向,让婉凝顿时想起了蝶儿。曾经是长春宫的侍女,后来为向自己表忠心,受了刑罚。现在在长春宫养着,许久都未见到她了。 当初让她指认江苓嫣的罪证,却因为会盟之约而耽搁了。如今江苓嫣被带去封丘,或是被定罪,或是被释放。婉凝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那么蝶儿就可以按照起先的计划动手。 就好像当初参与复国之际,总要考虑到退路的。婉凝忽然感觉到,江苓嫣的存在越发可怕。婉凝必须要除去她,这是最后一次,她一定会成功的。月色如水,清冷凄楚。 行走在宫中小径深处,婉凝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漪澜亭。哪里是自己和楚君颢的初遇,也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风吹起宫墙上攀爬的绿藤萝,尚且残留着丝丝余香,犹记那时的回忆点滴。 转过亭子,一个黑色人影闪现在眼前。“是谁?”婉凝大声喊了一句,便要莲衣前去看个究竟。这会子宫里楚君颢不在,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可当婉凝和莲衣赶过去的时候,却是呆住了。 这个人影不是别人,却是上书房的庆王殿下楚云昭。但见他站在窗户口,递给了屋子里的青鸾不知什么物件儿。而后还笑着给青鸾说话,逗得青鸾咯咯的笑个不停。 “慕青鸾!”莲衣一声怒吼,响彻在空荡荡的宫苑中。她顾不得什么,上前一步把那个物件儿狠狠摔碎在地。唬的楚云昭一溜烟儿跑了,这便青鸾哭得跟泪儿似的跪在地上。 不知道这段缘,究竟会如何,婉凝在旁轻声叹息。她似乎隐约意识到,自己苦心栽培的青鸾,会成为这段故事中别样的风景。她轻轻的笑着,转而回了自己的暖阁。 池塘处,莲叶败,枫叶染霜,老松自苍翠;宫苑里,菊花残,西风徘徊,红梅独绽放;望晴空,秋云淡,孤雁哀鸣,且听风云啸;忆往昔,难回首,可堪相依,谁人念曾经。 荏苒几经风月,恍然往事如烟。很多年以后,当楚云宏再次回到蜀国,回到丛台的时候,他仍然不会忘记与皓雪的初遇。在他的记忆中,皓雪从未笑过。唯有点点泪光,残存在记忆中。 起初楚云宏以为,皓雪是一个柔弱胆小的女子。可是皓雪胆敢站在自己面前,大声告诉自己,说她自己就是细作的时候。楚云宏方才明白,原来皓雪的骨子里,还带着一种坚强。 这一点让楚云宏甚是开心,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一杯清茶,是对皓雪的一番安慰。“你若肯回头,我会把你带到东麓,”小小的楚云宏认真的对皓雪道,“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 那个时候的楚云宏,满心里想着如何解救皓雪。哪里会想到皓雪的存在,已然对婉凝的计划造成了影响。在婉凝的计划中,楚云宏的身边只有青鸾,皓雪必然会成为一个多余人。 他记得最后一次与皓雪道别,皓雪正在给他整理物件。那个时候的楚云宏,已经十六岁了。他在蜀国度过了难忘的五年时光,而皓雪也从十五岁的女孩子,成长为二十岁的豆蔻女子。 点滴时光的相处,让他们二人之间,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楚云宏才要说些道别的话,却总是不善言辞。当皓雪转过身子的时候,他才看到皓雪残存在眼角的泪滴。 原来她一直都在哭,楚云宏的心里甚是难受。他慢慢的走到皓雪跟前,轻轻为她拭去那滴清泪:“这滴泪,可是为我而流?”那一滴清泪中,蕴含着对楚云宏无限的依恋之情。 她用那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楚云宏。没有任何相别之言,只有这一双含泪的双眸。楚云宏与她四目相对,只是恨不得带着皓雪远走高飞。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东麓的太子。 即便那个时候,皓雪亲口告诉她:“我是蜀国令尹的女儿,伏皓雪。”楚云宏的心里,对王启波之前所做的各种猜测,也有了几分相信。当初是蜀国令尹安排他住的丛台,又安排了这些侍女。 那么毫无疑问,伏皓雪必是细作无疑。可是楚云宏仍然不肯相信,这个所谓的猜测。他望着皓雪认真的样子,问道:“我要你亲自告诉我,我父皇在桑中遇袭,可是你报的信儿?” “殿下所料不差,我便是蜀国派来的细作,”皓雪没有任何隐瞒的,全部告诉了楚云宏。隐瞒在心里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她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是去是留,就都听命运的了。 “这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楚云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存着那份侥幸,渴望着皓雪不会是什么细作的。只是现实太过残酷,让楚云宏有些站不稳脚跟。 窗外呼呼风声,吹散了楚云宏的几分思绪。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皓雪,楚云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游疑不定,东麓可就危险了呀……”王启波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楚云宏陷入了矛盾之中。 烛火摇曳,晃动着往昔的回忆。荷塘上偶尔一阵清风,送来残留的余香。还有谁会去怜惜,枯萎残败的藕荷花塘。桌案上的笔墨还在,昨日父皇遇袭的消息还在,皓雪的眼泪还在。 只是那份眼泪中,带了几分与命运抗争的意味。他慢慢起身,转而问向皓雪:“你定有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们大家共同解决,可好?”因为他看得出来,皓雪的眼眸中,透露出来的并不是那种细作应有的眼神。 心中有所隐藏,心事重重,才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来吧。如果能够解决,必然是最好的。这样一来,他可以将皓雪带在身边。只是他忘记了,皓雪是蜀国令尹的女儿。 但见皓雪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告诉楚云宏:“小女,并无难言之隐——”其实皓雪并不想说出那番苦衷,如果说出来的话。怕是对楚云宏的声誉有所影响,世人会说楚云宏被蜀国收买。 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楚云宏就很难回到东麓了。国人侧目,千夫所指。这并不是皓雪所希望的,她想着只要楚云宏将自己赶出丛台。那么自己就会有理由,回到家中而又不会受到蜀王的责罚。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所以皓雪才想着摆明身份。对于家国社稷而言,自己不会留在丛台的。而且有王启波在身边照顾,皓雪也就放了心。她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也不肯开口说话。 听着皓雪如此说道,楚云宏更是急躁了些,他上前抓着皓雪的肩膀,再次问道:“是不是你父亲逼你,或者是,蜀王向你们做出威胁?果然如此的话,我会替你做主的!” “还请殿下,放了小女,”她轻轻推开楚云宏的手,然后淡然的说出了这八个字。如果在就这么纠缠下去,对于谁都没有好处的。她再次叩了头,起身准备离开,离开丛台。 那道门槛就在眼前,可是皓雪却怎么,也跨不过去。泪水再次充盈着眼眶,是不舍?是难过?是伤心?百种心思萦绕心间,挥之不去。想要忘记,却总是无法忘记。 谁知这时,楚云宏挡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让皓雪离开:“如今令尹大人将你作为我的侍女,没有我的命令,你敢离开么?”既然软话不中听,那么便只好端出了这个理由。 是了,皓雪被赐给楚云宏做侍女。没有得到楚云宏的许可,皓雪哪里都不可以去的。楚云宏洋洋得意,为自己想到这个法子,感到万分欣喜。这会子,可以留住皓雪姐姐了。 哪里想到皓雪竟是蹲在地上,捂着脸颊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声哀怨,像是将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此时一片阴云飘过来,笼罩在天空中,将天地万物带入黑夜之中。 “姐姐别哭,我是真的,想帮你呀!”他索性也蹲下来,从衣袖中拿出一方绢帕,递到皓雪手中,轻声安慰着,“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总不能这么哭,哭不是解决的方法……” 第九回 封丘会盟遭行刺 言辞辩驳脱罪行 北雁南飞,金风送爽。道路两旁,苍松古柏。时值深秋,尘土之间夹杂些许霜露,透着丝丝凉意。封丘故土,方圆百里。土地肥美,盛产茶叶。此时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兵车甲士。 当楚君颢慢慢下得马车的时候,早已有蜀王笑着上前相迎:“才刚就说着皇帝陛下怎么不来?可巧就来了!请——”他亲自指引在前,楚君颢也便跟着蜀王前往会盟土台前。 高高垒起的封丘土台,上面插着三面旗子。一面是陈国的蓝色凤鸟旗,一面是蜀国的水红玄鸟旗,另一面便是东麓的明黄色龙旗了。东麓国承天景命,故而很早就称帝了。 除却蜀国自称为王之外,下剩的几个国家,自然就以“国君”称之。这“王”与“帝”别看意思一样,其实相差甚远。东麓不仅可以年年享受各国的供奉,还有权主持他国的内政。 这蜀国的蜀王可就没有这个权利了,他只能够对其他小国打压罢了。此番蜀王前来参加会盟,就是为了签约停战协议的。自然还有称帝的打算,这才想着对东麓动手,然后借“太子回国”的名义,对东麓插手内政事务。 可惜这个小算盘,还是被楚君颢所识破。看到楚君颢平安到达封丘,蜀王便知道楚君颢的实力不容小觑。这才笑脸相迎,然后亲自指引在前。秋风吹过,拂动着蜀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此时会盟处人虽然多,却是鸦雀不闻。但见蜀王冲着陈国国君微微点头,陈国国君方才站在土台前,对着下面的大臣甲士拱手道:“此番特意感激诸位,参加此次会盟,会盟意在缔结我陈,蜀同东麓的友谊……” 这个陈国国君的客套话说了一堆,站在下面的纤云都有些不耐烦了。她不觉左右张望了一番,却不经意间,看到了附近土丘处有一队士兵。她唬了一跳,忙轻轻碰了碰王连瑛的胳膊。 两个人看得清楚,那队士兵可不就是桑中突袭他们的蜀国士兵么。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素来会盟有规定。不允许各国诸侯带兵前往的,否则就是视为破坏会盟间的友好和平。 当初前往封丘的时候,婉凝就曾告知纤云和王连瑛。要他们小心谨慎,随机应变。而今看来蜀国对他们有所盘算,桑中失败了。难道要在封丘动手不成,纤云此时有些害怕。 “还是姑娘说得对,”纤云悄声自语,“好在萧守卫在近旁埋伏,不然咱们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了……”纤云的一番话,王连瑛听在耳里,更是暗暗佩服婉凝的这份能力。 正当纤云还要说下去的时候,却听得导引官道:“大典开始!请东麓国皇帝走台阶的左边,是为主客。蜀王和陈君走右边,是为贵客——”此时喜乐声起,众人的目光纷纷注视在了土丘之上。 但见楚君颢和蜀王、陈君共同走上会盟土台,然后站在一边,听导引官继续慢悠悠的声调:“请陈君执牛耳,交割封丘——”只见陈君手拿牛耳,跪在地上,双手奉上封丘的地图。 “交割完成!”随着导引官的一声令下,陈君便退在一边。这时导引官吩咐随从,拿出一只盆子来,对着蜀王和楚君颢说道,“两位君主,歃血为盟之后,方可签署停战协议。” 天边一抹阴云,很快便聚拢天边。方才的凉风,也挟裹着路旁的黄叶瑟瑟作响。所谓歃血为盟,就是用公牛的血,见证两国的和平友谊。蜀王拿出一把剑来,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将血滴在这只碗中。 接下来,便是楚君颢了。只是楚君颢拿了拿随从手中的剑,并未如此做,转而笑着道:“朕有一事不明,还请蜀王请教——”他说着,便拍了拍手,王连瑛将一块儿绢帕递了上去。 雪白的绢帕中,包裹着一只带血的箭头。蜀王一看便明白了其中缘由,这支箭头是他们蜀国特有的铁石箭。难不成楚君颢是要向自己问罪?那岂不是毁了自己的声誉,将来若要称帝也会遭世人唾骂的。 “朕的车马,在桑中突遇袭击,这支箭头是在他们身上发现的,”楚君颢凑近了蜀王的身边,低声道,“朕已经将宏儿送去做人质,丹阳城也交由你们蜀国,不过是签署停战协议,你还要怎样?赶尽杀绝么?” 楚君颢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块儿石头,压在蜀王的头顶。他们蜀国做事,一向是阴险狡诈,深藏不漏的。只是这次蜀王想要称帝的野心太过强烈,或者说他把一切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而已。 在蜀王看来,截杀楚君颢。东麓势必会大乱,他手中的东麓太子,就会成为一枚很好的棋子。谁知竟是被楚君颢识破,还要拿到会盟之上说事儿。好在,他也在外丘部署了兵力。 “蜀王送给朕的礼物,朕很是喜欢,”楚君颢一面大声说笑,一面使劲儿拍了怕蜀王的肩膀,对陈国国君道,“听闻他们蜀国的铁石箭,坚韧无比呢……”他把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沉重。 这边的蜀王听到楚君颢如此说,心里早已做好成算。而且会盟之上人多眼杂,趁乱杀了楚楚君颢,没有人会知道的。他暗藏在袖口中的匕首,此时已经被他悄悄的握在了手中。 九州烟土,天下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蜀王决定要做一次赌注,他早就摸透了东麓的兵力。接连攻打陈、宋两国,今冬怕是很难再恢复元气。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举将东麓灭掉。 什么道义,什么声誉,此刻蜀王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趁着楚君颢拍他肩膀的时候,反手死死抓住了楚君颢的手臂。然后高高举起匕首,恶狠狠道:“我蜀国早就该称南面帝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眼看着匕首狠狠扎在了楚君颢的手臂处,他只觉着浑身一阵酸疼。拼尽全身力气,将蜀王踢倒在地。蜀王却是趁势,揪住了楚君颢的衣襟,对着楚君颢的心口又是一刀下去,鲜血淋漓。 “皇上,皇上!护驾,萧将军,护驾——”王连瑛此时高声叫喊,但见那边早已冲来两队士兵。带兵的正是萧易寒,他听从婉凝的安排,早早在恒河设下埋伏,并且将蜀国的军队,全部歼灭。 方才纤云和王连瑛所看到的那些士兵,也被萧易寒全杀了。现场一片混乱,纷纷开始向周边逃去。“都别动!围住他们!”萧易寒下令,蜀王行刺楚君颢的消息,不可以就这么传出去,否则会引起天下大乱。 此时萧易寒扶起受伤的楚君颢,一柄利剑架在了蜀王的脖子处。唬的蜀王瘫软在地上,再也嚣张不得。却不料又被楚君颢拦下:“留他一条命,让他走!” 此时蜀王以为,自己会被楚君颢所杀。谁料到楚君颢会放他离开,他跪在地上感激的不停磕头。这时楚君颢忍着伤痛,抓着蜀王的手道:“今日我放你,按照协议约定,开春再战——” 细雨绵绵,很快洇湿了封丘这块儿土地。鲜血混合着恒河水,缓缓流向西边。萧易寒将楚君颢带回马车,然后按照陈国国君的指印,先行到营帐中疗伤。一时之间,秋雨越发寒凉。 秋雨薄雾如烟,簌簌黄叶杳然。风雨潇潇,绿浪滔滔。天边翻滚着一袭乌云,笼罩在封丘这快土地上。深秋的黎明,却是宛如黑夜般。此时各个营帐内都点了灯烛,天地万物仿佛进入了万籁俱寂的深夜。 此时楚君颢正躺在软榻上微闭着眼睛,一旁的郎中正在为楚君颢疗伤。幸而伤口并不深,只是心口那一刀,却是触动了筋骨。药酒擦伤口的时候,楚君颢疼的浑身乱颤,额角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儿。 “让开!”听闻楚君颢受伤的消息后,江苓嫣早就坐不住了。直到楚君颢被送回疗伤的时候,江苓嫣才推开守卫的士兵,冲到楚君颢面前。但见楚君颢面色煞白,手臂上和胸口一片血迹,让人惊心。 尽管江苓嫣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她也没有想到。楚君颢会伤的这么严重,她不觉慢慢坐在旁边。伸出手来,轻轻触抚着楚君颢的脸颊。泪眼涟涟道:“皇上你醒醒,你醒醒,我是苓儿呀……” 从她被楚君颢软禁在长春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预料到了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楚君颢会把她押送到封丘,任由陈国处罚自己。那个时候的江苓嫣,对楚君颢甚是发恨。 只是听闻楚君颢被刺之后,心里陡然一惊。上次梁玉珍行刺楚君颢的时候,伤口都未愈合,此番又添新痛,江苓嫣才刚对楚君颢的那些恨意全部烟消云散。她拿过郎中手中的药酒,亲自为楚君颢上药。 “你来了?”在楚君颢的意识里,还隐约残留着自己此番前来封丘的目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看到了江苓嫣哭泣的模样。遂轻轻推开她的手,望向陈君道:“她是江苓嫣,谋害陈国公主的元凶——” 有那么一瞬,江苓嫣的心儿在滴血。她心心念念楚君颢的伤势和安危,不料到头来,楚君颢却还是对她这般冷漠。她顺势跪在地上,眼神有些呆滞的问道:“我这般对待皇上,难道皇上,就不肯原谅我么?” 那个时候的江苓嫣乞求原谅,虽然想到过,因为那七药香的缘故。带来而今的这场战争,才会让楚君颢受此罪责。她只是想着,自己是楚君颢的妻,会得到谅解的。但是她忘了,她已被楚君颢贬为庶人。 此时一对甲士冲进来,准备拘捕江苓嫣。熟料她却缓缓起身,看了看楚君颢置之不理的神色,便望向陈君道:“公主没有死,她还活着。”她轻轻说这些话的时候,却让榻上的楚君颢一惊。 当初东麓为梁玉珍大办丧事,还有王启波亲自护送棺椁,同陈国使者一起送往陈国的。难道是,那一切都是骗人的?是了,陈国向东麓发战,不就是因为没有见到棺椁么? 那个时候都说梁玉珍失踪,带来的消息是萧易寒暗中跟着的。莫非是萧易寒连同江苓嫣一起,救走了梁玉珍?可是原因是什么?而今看来,他们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今朝,替江苓嫣摆脱罪责。 此时在场的陈国国君,也是大惊失色。本来打算着利用这个由头,可以牵制住东麓。哪里会想到,江苓嫣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的这番话,可是要有证据的。”陈国国君正色道。 “你出来吧!”但见江苓嫣拍了拍手,便见门帘子响动。一袭青衣粗布的梁玉珍,面色淡然的走了出来。梁玉珍还活着,而今就在这里站着。一时之间,不仅连陈君讶然,连楚君颢也感到疑惑不解。 薄雾愁云,细雨几层。栏杆外,几只乌鸦来回盘旋。枝头的树叶也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烛火随风摇晃。映照出江苓嫣颇为得意的脸庞,此时在场的人都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忽然,桌案上的一卷纸页被吹落在地。江苓嫣弯腰,捡起那些纸笺之后。转而自语道:“听闻陈国公主颇通文墨,不如今日让我等见识一番,可好?”于是她将那些信笺,递到梁玉珍的手中。 这梁玉珍可倒是慌了,她虽然跟在公主身边,学过读书写字。可那都是随手涂鸦罢了,哪里摆的上台面?若说是让她踢毽子倒还好,让她去写什么字,真是让她犯了难。 可是她身为陈国派来的“细作”,又不好就这么被揭发。只好硬着头皮,坐在桌案旁,拿起毛笔的时候,手儿都在颤抖。就当她要落笔的时候,却忽然被江苓嫣抓住了手腕儿:“你根本就不是公主!” “你冤枉我!”梁玉珍见陈君在此,遂大了胆子指着江苓嫣道,“你在宫里要谋害我,还将这份罪责,推到皇后娘娘身上,你就是幕后主谋,天下只有你才有七药香——” “来人,将这个逆贼拿下!”陈君看到梁玉珍如此说,便要立刻下令捉拿,以免夜长梦多。可是陈君着实小看了江苓嫣,他并不知道江苓嫣一向善于言辞,事情陷入了僵局。 至于江苓嫣的理由,却是十分的振振有词:“七药香不足为证据,当初还在公主被害之地,发现了一枚金子,上面写着‘兵部府库’——堂兄,我说的不错吧?” 这时随着一阵冷风袭来,萧易寒慢慢走进营帐。他拿出那锭金子来,然后对在场诸人道:“说来惭愧,这幕后黑手实是我兵部尚书王启波。这就是证据,你们都冤枉了嫣儿……” 陈君急忙把金子拿在手上,递到楚君颢眼前,让他仔细辨认。“兵部府库”四个小字,的确是兵部的金子。怎么当初看府库册子的时候,没有发现呢。如果真是王启波所为,那么这件事儿就很容易了。 到时候找个时机,正好将王启波的势力打压下去。这倒是一个不错理由,可是现在不行。如果承认是王启波所为,一则会助长了萧易寒的势力,二则会让远在蜀国的王启波,可能会对楚云宏下手。 或者说那时的蜀王,也会趁此机会讨伐东麓了。再有,楚君颢想着不如带回江苓嫣,细细查问。或许可能从江苓嫣的口中,得到有关王启波罪证的消息。如此一来,还是暂时押回江苓嫣才可。 楚君颢手里紧紧捏着这锭金子,一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知陈君是否应允,朕把她拘押到东麓,再行查清真相?”“可是我女儿在你东麓受罪,我不可能不管的。”陈君此番,只为一次了解。 正当楚君颢想着如何回答他的时候,却看到梁玉珍随手抽下发鬓间的金钗。冲着江苓嫣的心口处狠狠刺了下去:“我要为我自己,为皇后,也为了燕姐姐向你讨命!” 窗外雷声隆隆,噼里啪啦的响起闪电来。江苓嫣未曾料到,梁玉珍会要杀自己。她精心谋划,准备趁这次机会搬倒王启波,然后连带出婉凝。谁知会遭梁玉珍毒手,她江苓嫣就要死了么? 第十回 风雨夜婉凝噩梦 营帐处萧兄力争 秋风起,秋雨落,秋草黄,耿耿秋夜长。菊花败,芙蓉老,荷叶残,淡淡木槿醉。薄薄秋月圆,融融夜色纤。且记一点岁月稠,莫倚高楼。栏杆处处生凉意,谁念深秋故人还。 安静的暖阁内,一点烛火,点亮桌案处那一方光明。窗外风雨细细,婉凝不觉起身去关窗子。此时窗外雨雾迷蒙,宫苑中的花草也笼罩其间。远远望去,像是一幕柔软的回忆。 这样的天气,也不知道正阳殿的栀子开的怎样了。她穿了件披风,提着灯笼沿着长廊走去。怎么隐约之间,正阳殿内仿佛是有烛火在摇晃。下午的时候,婉凝已经打扫了房间,锁好了门子的呀。 当她拿着钥匙,轻轻叩开大门的时候。房间内一股暖意袭来,让她的心头不禁猛然一颤。莫非是楚君颢回来了?可他不是在封丘,若是回来的话,宫里也早该预备下的呀。 殿阁里除了烛火晃动的声音,好像还有淡淡的呼吸。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拂过软软的杏黄色纱帐。抬眸的那一刹那,不觉让她怔在哪里。桌案的后面,可不是那个熟悉身影,不是楚君颢,还会有谁? 还是那个孤独的身影,还是那方明亮的烛火。楚君颢依旧伏案批阅折子,一切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日子。她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的望着,唯恐惊醒了这个好梦。 “凝儿,朕的米酒呢?”他的声音回荡在殿阁中,如梦似幻。婉凝这才回过神来,慢慢的挪动着步子,朝着桌案处走去。是了,是楚君颢的声音没有错。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小小的火炉,熬煮着浓郁的米酒。四散开来的酒香,在秋雨夜中越发温暖。婉凝将米酒放在桌案处,然后仍旧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是梦吧,婉凝静静的看着楚君颢,再也不曾离开。 “朕的心呢?朕怎么没有了心?可还怎么喝凝儿做的米酒?”他忽然用手胡乱摸着自己的心口,不断的自语。及至找了半天,方才从桌案上拿出一把刀子,割破了自己的心口。 但见楚君颢的心口一片鲜血,很快洇透了他的衣襟。他却将手儿托着那颗跳动的心,笑着递给婉凝:“凝儿你看,朕的心找到了……”心儿在他的掌心间怦然跳动,沾染了桌案上的烛火。 “楚君颢,楚君颢!”婉凝看着那颗心儿血红如注,不觉大惊失色。她紧紧的抓着楚君颢的肩,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没有了心,可还怎么活着。她颤抖着手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正当她满眼含泪,哭着要喊人救命的时候,却被楚君颢堵住了嘴唇:“嘘——你别喊,我如今就要死了,这颗心交给你保管,万不可被其他人知道。我只对你说,凝儿你要替我管着……” “不,不——救命,救命——”婉凝一声惊呼,却是浑身冷汗涔涔。她慌乱的睁开眼睛,点上烛火。便要去寻楚君颢,寻楚君颢失踪的心。此时窗外起了闪电,晃得天空发白。 鸡鸣五更,风停雨住。宫苑里的花木,早已枯萎凋零。荷塘上的露珠轻轻摇晃,荡漾着秋日的色彩。梦里的那颗心儿,仍然在跳动。当婉凝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 她揉着发痛的额角,只觉着浑身都有些乏力。猛然之间,她忽然想起了楚君颢的心。鲜血淋漓,楚君颢说过让她保管的。如今去了哪里?她便赶忙要下床,去正阳殿找楚君颢。 只是她的身子尤为酸软,才只一下床来,就跌倒在了地上。幸而莲衣随后赶来,将她伏在了软榻上。又拿来一杯安魂汤,对她说道:“昨儿我哄了鸾儿刚睡下,就看到正阳殿有烛火,没想到姑娘在里面……” 这么说来,昨夜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了?婉凝慢慢的喝着安魂汤,脑子里却还想着那个可怕的梦境。梦里的楚君颢,将自己的心儿掏了出来。血滴在烛火旁,泛出一片腥红。 “不行!我要去找何静!”这些日子在宫里,封丘那里没有消息。何静这里也不大进宫,左相照旧去上书房教书。朝臣的折子,暂时有左相和其他几个大臣代为处理,一切照旧。 不过,婉凝只是觉着四周太过安静。安静的太过平常了,难道说封丘一切正常?可是为什么,昨夜的那个梦境,如此真实。她伸出手来,看着指尖的虚无,终还是决定,先去正阳殿看个究竟。 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殿内虽然没有人居住,却是干净整洁。自从婉凝住进宫里以来,她每天都会来这里,收拾整理。难道是昨夜,自己太过想念楚君颢,方才一个人来了这里么。 “姑娘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莲衣在旁安慰道,“若是有了消息,纤云定会第一个传信儿的。再者说来,姑娘不是派了萧守卫去护君?自然不会有事儿的,姑娘放心好了……” 当初派遣萧易寒前去,为的就是有个万一。而今听莲衣这么说,婉凝焦躁不安的心儿,终是安静了下来。她慢慢走出正阳殿,任凭秋风吹拂着自己零乱的心儿,吩咐莲衣道:“你让何静进宫,顺便把蝶儿也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昨夜的梦境,太过真实,亦太过让婉凝感到后怕。她总不能待在宫里,什么都不做。她本想着前去封丘,却又怕楚君颢误解。倒不如在宫里,趁着江苓嫣不在,暂时稳固住自己的势力。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着莲衣离开的背影。遂这才关好门子,一个人沿着宫苑小径,慢悠悠的散着步子。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兼职御前侍女总归是没有时间,而今闲下来算是有了时间。 如今已然到了深秋,宫中的花木大抵凋零的差不多了。纷纷然落下的黄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婉凝来到湖边的时候,水塘中的荷花也败了。唯独剩下一些水藻,还在随水波荡漾。 太湖石旁,古松老柏。隐隐间,透露着秋日里的色彩来。婉凝轻轻抚着太湖石上,石匠雕刻的细小花纹。一面慨叹石匠的高超工艺,一面欣赏这太湖石的完美杰作。 彼时湖水的对岸处,走过去几个大臣。看他们的方向,像是朝着上书房而去。怎么这个时候,那些大臣去上书房做什么,而且这里又属于后宫领地,他们难道有什么秘密?婉凝想着,便随后跟了过去。 星夜低垂,暮色沉沉。一方秋日晴空,笼罩着一片寂寥的月。古柳高槐,尚且残留着夏末时的余温。月白色的营帐下,是江苓嫣一张苍白的脸。此时萧易寒正守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还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栀子花开的静谧安然。萧易寒正同婉凝一起,站在廊檐上欣赏那朵盛开的栀子花。却看到一个年龄尚小的女孩子,朝他们走来:“给我让开!以后这座小院,就是我的了!” 那个时候的江苓嫣,双手插着腰,一副她是主子的模样。风儿吹过,栀子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萧易寒颇为疑惑,却听婉凝疑道:“她是我继母的女儿,江苓嫣,比我小一岁。” 从那一刻开始,江苓嫣就走入了萧易寒的视线。在萧易寒的眼里,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子。常常是为了闺阁中的小事儿,和婉凝争吵不休。一旁的婉凝,也只是忍气吞声。 记得有一次,萧易寒要去兵营里练兵。当他一身戎装出现在江苓嫣面前的时候,她非要吵着也要跟去军营。萧易寒不许,她便女扮男装,悄悄的跟在萧易寒的身后,一直跟在军营里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江苓嫣才从萧易寒的身上,学到了不少兵家之法。本来萧易寒以为,江苓嫣是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姑娘。可是接下来,她竟是拉拢兵营里的人叛乱,让萧易寒大惊失色。 接下来江苓嫣入了宫,却又不甘于寂寞。竟然答应帮助梁王做皇帝,暗里联合西戎部族攻入京都。她江苓嫣好从中渔利,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引狼入室,只好被迫流落街头。 关于这些事情,都是后来婉凝告诉他的。他当初只是想着,将婉凝从宫里救出来。才会帮助江苓嫣,哪里会想到江苓嫣的私欲如此之重。后来交出西戎的余孽,以此再度平安回宫。 然而江苓嫣的欲望并未消散,她要做皇后的心,谁都无法阻拦。哪怕是后来被逐出皇宫,贬为庶人。竟然也妄想着,能够如往常一样顺利回宫。比如说这次在会盟上,一锭小小的金子就要妄图脱罪。 这次若不是萧易寒站出来替她说话,只怕是江苓嫣性命难保。因为萧易寒兼顾护君之责,楚君颢不会对他那样的。想到这里,萧易寒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满怀关切的看向江苓嫣。 草荇虫鸣,露水薄凉。江苓嫣的睫毛微微颤动,一旁的萧易寒满心喜悦:“嫣儿,嫣儿,你怎么样了?嫣儿……”他一面替她拭去额角的汗渍,一面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他是江苓嫣的堂兄,如果她有什么错,就让他一力承担好了。可是此时的萧易寒,却是忘了他的阿凝,曾经就被江苓嫣所害。此刻的萧易寒,只是希望他的嫣儿能够平安。 周围静极了,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彼时江苓嫣的嘴唇慢慢蠕动,断断续续的喊着:“水,水……”听到她有了清醒的意识,萧易寒大喜过望。他忙端了茶水,递到她的唇边。 直到看着江苓嫣将茶水慢慢喝下的时候,萧易寒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又抚了抚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下去了。只剩下了满身的汗水,幸而当时萧易寒及时救下,不然后果很难设想。 天边一道模糊的白光,是月亮慢慢沉入东山的倒影。像是环绕在山头的一抹云彩,将此时的黑夜,渲染成一抹美丽的色彩。“萧大哥,你这样做,对得起燕姐姐么?”梁玉珍的声音,回荡在营帐外。 当初入宫为贵妃,梁玉珍就曾得到萧易寒的格外照顾。及至后来遇到婉凝,更是对她亲如姐妹。梁玉珍对婉凝甚是感激,后来得到婉凝的帮助,这才成功脱离皇宫,此番她就是要为燕姐姐打抱不平。 谁知萧易寒念着所谓的兄妹情谊,竟是对这个江苓嫣分外照顾。梁玉珍气不过,便趁着夜色来找他。月色在山头处,留下最后一点颜色。将天空染成一半灰白,一半漆黑。 篝火旁,是萧易寒如玉雕般的脸庞。他没有对梁玉珍说些什么,只是用手中的小木棍儿,撩拨着篝火。火苗燃烧得更旺,跳动在苍茫的夜色中。梁玉珍气呼呼的起声道:“枉我信任你,才认了你做大哥的!哼!” “嫣儿她,是我的堂妹,我总不能不去管,”萧易寒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慢慢开口道,“何况今日这般情形,是我纵容了她。我心里有愧,理应替她承担这所有的罪责……” 谁知梁玉珍听了这话,不觉住了脚步。转而回过身子来,指着营帐里的江苓嫣道:“替她承担罪责?萧大哥,你莫不是疯了吧?”梁玉珍实在是不明白,萧易寒怎会如此照顾那个女子。 现在封丘这个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萧易寒不仅不彻底解决,反而封锁消息。难怪后来婉凝回忆说,那段时日京都如此安静。没有信鸽飞入,也没有信使飞奔,原是萧易寒的缘故。 可是萧易寒也曾经解释过,如果不封锁消息的话。天下势必会大乱的,陈国和东麓都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蜀王又对东麓皇帝动手,必然也会加入战争。到时候烽火弥漫,遭殃的又是无辜的百姓。 “这个理由勉强合理,”梁玉珍压下怒火来,慢慢坐在草地上,思虑道,“可是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去害什么陈国公主?江苓嫣难道是想着,我们陈国会助她做上皇后的位置?” “我已经说过,凶手不是嫣儿,”萧易寒一再强调这个问题,他知道江苓嫣罪行多端。可是这一次,真的不是她。而且也已经查处了证据,是兵部的王启波才对,江苓嫣是一直替罪羊罢了。 不然萧易寒怎会理直气壮,站在陈国国君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而今他是想着,等到带着江苓嫣回国后,就向楚君颢说明情况。等到情况调查清楚,他便会带着江苓嫣一起归隐山林。 当他说出这样的想法后,却遭到了梁玉珍的极力嘲讽:“带着她归隐山林?那我燕姐姐怎么办?萧大哥可曾想过,今日发生的事情。其实已经破坏了陈国和东麓的友好盟约,你怎能这么自私?” 听闻梁玉珍说起“自私”这个词语,萧易寒的心头很不是滋味儿。关于这一点,他的确是想过的。可是当初他答应过江苓嫣的母亲,会好好照顾她。这份信任,他总不好辜负。 只是想起婉凝,想起自己的发妻,还在期待着自己的归来。他的心里更加纠结,一个是他的堂妹,一个是自己的爱妻。左右权衡之下,他都无法割舍。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到时候会有法子的。 “萧大哥重情重义固然好,可是如今却舍弃家国社稷,玉珍真是看错了你!”梁玉珍的这番话里,满含着对萧易寒的无限遗憾。看着她愤恨离去的背影,萧易寒也只能是默默道一句“对不起”,算作是弥补吧。 第十一回 燕婉凝思虑再三 于纤云揣摩良策 早晨推开窗子,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零↑九△小↓說△網】廊檐下的水塘中,浮动着几片失去色彩的莲叶。随着几朵浮萍,徘徊在整个秋季。回想着昨日在上书房外听到的消息,婉凝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当初楚君颢离宫之际,将全部朝政交付左相。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左相除了去上书房教授课程,然后处理几个简单的折子之外,再无其他动作了。反倒是昨晚在上书房,竟是忽然召集了许多的大臣。 据婉凝后来回忆到,那些人当中,竟然有兵部府库的那个小吏!要知道,这个小吏足可以证明。从府库拿走金子,暗害陈国公主的人是王启波。而并非什么江苓嫣,这一切不过是王启波的计谋。 可是事情到了这里,并非结束。后来婉凝还派了楚云宏去调查这件事儿,也曾那走过那锭金子,还有那本册子。只是后来的这些事情,楚君颢并不知情。如果左相要除去自己,就可以拿这件事儿,说自己暗做手脚了。 天空中翻滚着灰色的云朵,将原本要出来的阳光,硬是压了回去。大约左相这几天没有理会自己,难道是在暗中调查自己?正当她左右思虑的时候,却听得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当她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脸焦急的何静与莲衣。她们匆匆而来,脸色都不是很好。婉凝还正说要找她们,可巧都来了。她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关了门子和窗子。 周围静极了,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何静悄声对婉凝说道:“姑娘所料不差,昨儿就有人去了王陵,说是拜祭皇后娘娘的。”这还倒是一个理由,什么拜祭,不过是想要找个由头,重新调查皇后的死因罢了。 婉凝实在是不明白,自己都已经离开了皇宫。怎么左相还要跟自己过不去,他到底是何目的,非要除去自己呢。她来回走动着,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倒是有了些许发现。 自己以“回宫探视小青鸾”为由,再度入宫。而且还因为青鸾的教授问题,与左相发生了一些争执。左相非但没有劝解,反倒是任由自己做主。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左相的“欲擒故纵”之计谋么? 看着婉凝眉头紧皱的样子,一旁的莲衣轻声道:“大约这个左相想要辅佐庆王爷,做太子殿下。所以才想着,要这般对待姑娘的。”回想着当初左相对自己回宫的态度,不冷不淡,大约就是这个原因。 照这么推想下去,必是左相想自立门户。将自己打压下去,毕竟自己是太子殿下一党,左相可不想他的这份功劳,就这么被掩埋了。至于他对自己的态度,大约也是忌惮婉凝是太子身边的人吧。 是了,定然是这样的。算是一次权利的相争,而且太子远在蜀国。如果左相要举荐楚云昭做太子,必然要把她燕婉凝给彻底除掉的。不然,左相何以如此用心,去教楚云昭读书呢。 “重新调查皇后死因,让真相浮出水面,”何静在旁提醒道,“左相一定是打的这个主意!他是要姑娘死呀——”听到何静说出这样的话来,婉凝浑身起了一层冷汗,毕竟皇后是她害死的。 这么说来,左相急忙着急大臣,原是为了这个事情。婉凝一时有些慌乱,险些昏倒在地上。幸而莲衣及时扶住了她:“姑娘若要斩草除根,便对蝶儿——”她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是要婉凝杀了蝶儿,一次毁灭证据。而且当初,是婉凝要蝶儿下的手。 晦涩的秋雨,在空中密密麻麻的下着。累积秋来的寒气,在琉璃瓦上,氤氲出一层水汽来。一方小小烛火,照映在梨花木桌案上。才刚晌午的天儿,就已经像是晚间了。 婉凝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灰白的云朵。终是拿起毛笔来,一条一条写下自己的主意。然后打开笼子里的灰色鸽子,要鸽子带去封丘,带去纤云的身边。此时此刻,唯有纤云可以帮助自己。 这都许多天了,仍然不见封丘的任何消息。婉凝要确定,封丘那边是如何处理江苓嫣的。她这边才可保证,接下来的路数怎么走。其实不管如何处置,婉凝都不会再让江苓嫣回宫。这一点,交付纤云去办。 至于宫里这边儿,她派了稳妥的宫人,对蝶儿严加看守。莲衣说的没错,斩草除根为上策。可是婉凝还是想着留一条后路,如果江苓嫣再次回宫的话,是需要蝶儿作为人证的。 “姑娘还是下不了决心,”莲衣在旁分析着,“既然有了纤云的帮助,何必留着蝶儿的性命?如果到时候,被左相抓住把柄,难保蝶儿不会说出去!”谁都知道,蝶儿是一个墙头草,随风倒的人。 只是这件事情有些棘手,婉凝不得不考虑任何一种情况。她叹息一口气,对莲衣说道:“那好吧,如果蝶儿背叛了咱们,就杀了她吧……”当初莲衣就怕节外生枝,才要主张杀了蝶儿。 而今时机成熟,莲衣再次劝说。可惜婉凝十分谨慎,不肯对蝶儿动手。莲衣担心这几年的谋划落空,却也只好作罢。她要保住自己和青鸾的命,只好对婉凝的命令听之任之。 再者说来,当初如果不是婉凝的求情,她莲衣早就命丧黄泉。如今追随在婉凝身边,不过是算作报恩罢了。何况莲衣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他们西戎人最是重情重义。 看着莲衣的神情有些落寞,婉凝便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只是咱们且先等着纤云那里的消息,再对蝶儿处置,如此也不算冤枉了一个好人呀——” 听着婉凝说的这般有理,莲衣对婉凝更加敬佩。【零↑九△小↓說△網】她拱手道:“我杨莲衣誓死追随姑娘身边!”“但愿他日太子登基为帝,你可就是大功臣了……”婉凝的意思,莲衣的心里是明白的。 不然当初,怎么会选择莲衣教导青鸾,再送给太子殿下?一则可保自己的地位不变,二则也可保住西戎骨血。婉凝对莲衣的恩情,莲衣至今刻骨铭心。直到后来,莲衣一直陪伴她的身边从未远离。 一旁的何静看了此番情形,不觉咯咯的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人,又是盟誓,又是表忠心的,怎么就不想想王陵那边,可要怎么办呢?”何静一直守在外面,却又没办法,阻挡左相的什么祭拜。 听了何静的玩笑,婉凝也笑了。只是笑过之后,反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他还要开棺验尸不成?放心,他左相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果被皇上知道,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倒是有了个主意,”莲衣眼珠子一转,便附在婉凝耳边悄声言语。婉凝听了面露难色,不料莲衣又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然咱们性命难保呀——” 落花空自怜,秋凉夜难眠。泼墨月色下,融融湖水畔。一团团,谁忆往昔,离别苦不堪。黄叶一片,独留曾经念。一方烛火后,点亮营帐内的念想。当纤云将信笺读完之后,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此时月色如洗,宛如空明澄澈的冬雪。王连瑛这里刚刚服侍楚君颢休息,便被纤云叫到了湖水畔边,刚巧梁玉珍也在。纤云便将信笺上的内容读给他们听,顺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信笺上交代的事情,无非是两件:一件是要纤云务必想办法,一定要陈国带走江苓嫣。第二件事,就是要梁玉珍回到东麓,抚养庆王爷,并继续延续陈国与东麓的友好关系。 信笺里面说的很是明白,不用纤云再解释什么。只是眼下要完成这两件事儿,还需要王连瑛和梁玉珍的帮助。纤云就是有了主意,也总要找人商议才是。按照信笺上的意思,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婉凝为什么催促的这么焦急,无非是害怕宫里的左相,以他自己是庆王爷的师傅为由,揭发自己往日的行径。倒不如封丘这边,纤云还是早些做决断才可,如此婉凝那里才会放了心。 不然左相果然要趁此机会,除去燕婉凝。姑且不论他是不是要替换太子,都是会对婉凝及其他人,造成一定的威胁。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婉凝,就是纤云,王连瑛都不会好过的。 秋风袅袅,秋月皎皎。纤云将信笺撕碎,然后看着它们沉入湖底。不觉对王连瑛说道:“叔父只要拖住皇上,让我和公主在外面周旋即可。”根据纤云的想法,只要王连瑛好生照顾楚君颢,其余事情不用管。 “我可不要去回东麓,做什么贵妃娘娘!还要抚养什么庆王爷!”梁玉珍不待纤云开口,便固执的拒绝道,“上次就是燕姐姐帮我逃出来的,怎么这会子又要我回去?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梁玉珍看来,当初假死离开东麓。就是为求取自由,如今好容易安生下来。替燕姐姐除去政敌,怎么还能再回去?再者说来,她本就不是什么陈国的公主,岂不是让人抓住了把柄。 记得前天封丘会盟大会上,江苓嫣就曾指认自己非公主,如今天下都知道了。她若回到东麓去,必然会引来非议的。不管怎么说,梁玉珍绝对不会回去的,她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当纤云听到梁玉珍断然拒绝后,早就知道了她的性情。这一点,当初婉凝就曾提醒过的。风儿夹杂着湖水里的藻荇,散发着悠悠的暗香来。纤云轻轻抚了抚她的肩,低声道:“你就是这么,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的?” 救命之恩,对于梁玉珍来说。那次假死不过是婉凝的主意罢了,哪里会是她的本意。何况她入东麓代公主出嫁,是为了报仇的。婉凝让她离开,其实是保护楚楚君颢而已。 梁玉珍素来是一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就算那次是恩情,可是当初她也替婉凝指认了江苓嫣的罪证,两人之间就算不得什么亏欠了吧。正当她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王连瑛拦住了去路。 “你做什么?让我走!不然我就把你们所有的事情,通通告诉皇上!”梁玉珍想要自由,却终是无法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燕婉凝还会缠着她不放。但听得身后的纤云轻声笑着,向她缓缓走来。 “公主殿下,你是不会说出去的……”纤云站在她面前,慢悠悠道,“只是如今你若不听姑娘的安排,只怕是你我都会死。”这句话说得没错,梁玉珍见纤云说的极其认真,不觉站在原地陷入了思考。 枯叶伴着秋风,缓缓而落。西北而来的风,穿过远处的山谷,发出呜呜的吼声。封丘这块山谷中的平原,伴随着风雨的侵袭,而变得越发苍凉。天空中的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暴雨的样子。 落满黄叶小径的山林中,纤云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向梁玉珍说明了。她才恍然明白,原来从自己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就再也脱离不开命运的纠葛。想要活着,就必须安稳的做她的贵妃娘娘。 只要梁玉珍做了贵妃,继而抚育庆王爷。那么宫里所有的人,包括婉凝在内就都是太子一党了。至此,左相身边可就是没有任何砝码。就算是左相想要孤注一掷,也总抵不过太子的权威。 因为当初太子的位置,就是婉凝推举上去的。她怎会甘心,让左相除去自己,转而让身边的庆王爷登上东宫之位。换句话说,只要是跟在婉凝身边人,都是跟太子在一条船上的。 这么说来,梁玉珍仿佛明白了宫里的形势。就是左相要替换太子,想要从皇后之死入手,除去太子一党,他好自己做大。“只是我不清楚,这个左相什么目的,非要与太子作对?” “目的?他不过就是想要他的学生,做太子,”纤云深吸一口气,好像可以看到宫里的左相,得意洋洋的神色。还能有什么目的,其实就是宫里的权利相争罢了。 欲望,权利,利益。宫里谁不是为了这个而活?当初后宫中,想要做皇后的江苓嫣,不惜引西戎入京都,换来最后的京都沦丧。朝堂上,想要废除太子的左相,又会做出什么呢。 “为了免除后患,姑娘必须这么做,”纤云抚了抚额角的刘海,继续说道,“如今江苓嫣被你刺了一剑,气虚体弱。你便趁此机会,要陈国国君替你做主,秘密押解江苓嫣——” 刚刚接到信笺的时候,纤云就是如此想法。她不知道梁玉珍是否会答应,也不知道陈国国君能否被说服。如今与梁玉珍一番长谈,纤云认为梁玉珍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秋风吹动着树叶瑟瑟作响,纤云不觉打了一个喷嚏。梁玉珍见此,不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点头答应着:“云姐姐放心,我会说服国君的。”听到梁玉珍这么说,纤云便放下了心。 远处山头黝黑,唯有营帐外的篝火还在晃动。偶尔几个来回巡视的士兵,保护着各自国君的安危。一旁的王连瑛低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得赶快回去,不然被人发现可就完了——” 抬起头来,看着没有月亮的天空。纤云方才微微点头,拉着梁玉珍的手再次叮嘱道:“你,我,还有姑娘的性命,就全都在公主身上了。公主务必小心行事,我等着公主的好消息……” 目送着梁玉珍离开之后,纤云这才觉着睡意渐浓。她同王连瑛一面走着一面告诫他,一定要看护好楚楚君颢,万不可让他出来搅乱计划。不然前功尽弃,宫里的婉凝可就真的丢了性命。 “站住!”一柄利剑架在纤云的脖子处,她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寒意。回过头去的瞬间,竟然是萧易寒!她刚要思虑着如何回话,却已被萧易寒绑缚双手,然后同王连瑛一起,押回了营帐。 第十二回 欢乐融融多感伤 心有成算拢人心 寒露时节,白梅绽放。雾色迷蒙,笼罩晴云。一排孤雁南飞去,万千寂寥泻长空。几场霜降过后,城外的黄叶纷纷落下。整座城池,像是陷入了一场无尽的冬眠,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机。 蜀国的丛台处,因为守着一道山谷,所以显得越发寒冷。即便是屋子里笼着火盆,也免不得受冷。皓雪抱着一只小手炉,还提着一只饭盒,一路悄悄来到偏殿,她要给楚云宏一个惊喜。 桌案处,食盒里,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还有几个热乎乎的油饼,一小盘鲜嫩的胭脂菜。楚云宏不觉喜上心头:“如此寒冷天气,最适合吃这些羊肉和野菜了……你从哪里得来的?” “天儿越来越冷,那些士兵都取暖去了,”皓雪一面将羊汤和油饼,以及胭脂菜罗列摆开,一面笑着道,“这是我在厨房里自己做的,咱们蜀国寒露这一天,都要吃羊汤的!” 楚云宏听着皓雪说这番话,不觉慢慢掰了掰手指头。从秋末到寒露之时,他到蜀国已经有小半个月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转眼就要入冬了呢。记得以前在旧都的时候,每逢入冬,母亲都会给他缝制新衣服。 而今时过境迁,再也寻不到那份温暖了。皓雪看着楚云宏一副出神的样子,遂将小手炉递到他手中,轻声道:“才刚我回了一趟家,特意把这个小手炉给你拿来,冬天写字的时候,手才不会冷……” 看着皓雪这般对待自己,楚云宏一时心里感激万分。他接过皓雪的小手炉,便可感觉到一股子热气,在手心之间来回穿梭。这几天有皓雪的照顾,楚云宏觉着自己幸福了许多,再没有当初被押送来当人质时的委屈了。 当皓雪摆开碗筷的时候,楚云宏便放下小手炉。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就要夹一口羊肉来吃,却被皓雪狠狠打了一下手:“蜀国规矩,寒露这一天,羊肉是要敬献祖宗的!” 听得皓雪如此说,楚云宏只得放下筷子。转而看到皓雪拿起一杯酒,还有一碗羊汤放在桌案上,然后方才闭上眼睛合掌默默祷告。祷告完后,她才将这杯酒和羊汤一起,倒在了外面的雪野间。 “真是可惜了,”楚云宏叹息着,“这般祭奠祖宗,着实是浪费了粮食。”记得刚刚离开东麓的时候,楚云宏就曾听得父皇说起。东麓今冬多大雪,而且加上和陈国的战争,损失了不少的士兵,也就无人再耕种了。 而今面对皓雪这样的做法,楚云宏顿觉东麓此时,再也没有当初的强大了。一次西戎占据京都,将所有田地全部翻盖殿阁。尽管后来父皇复国成功,却难以抵挡接下来的瘟疫侵袭,洪水来犯。 这一次灭亡宋国,与陈国、蜀国交战之后。国力也大大减损,不然怎会派遣楚云宏到蜀国为人质呢。这一个冬天,对于东麓来说是一个休整。对于楚云宏来说,也是一次挑战。 至于是什么样的挑战,那便是看楚云宏本事了。他看着皓雪忙着照顾他,实则是因为心里有愧。所以他要利用皓雪,给蜀国传递虚假消息。好让东麓有一次喘息的机会。 天气阴沉,却是没有一丝儿风。天地之间好像沉闷了许久,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桌案处的那一端,是大快朵颐的楚云宏。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只是觉着筷子不当事儿。 遂丢下筷子,索性卷起袖管,拿起羊肉来大口的吃起来。一面吃,还一面拿着汤匙,往嘴里送羊汤来喝。“姐姐熬的汤也好,羊肉也烂,”楚云宏一边吃着一边夸奖皓雪的手艺,还不忘腾出另一只手来,捏起盘子里的胭脂菜吃着。 许是这样吃着不过瘾,但见楚云宏又拿起一块儿油饼,从中间掰开来,将羊肉和胭脂菜塞进去,入口的羊汤滑嫩,夹杂着酸爽的胭脂菜,在这严寒冬日着实是一道美味。一口咬下去,美味妙不可言! “姐姐在做什么呢?”楚云宏看着皓雪一直低着脖子,也不过来吃饭。遂凑过去看,一筐笸箩针线,一根细细的绣花针。一盏灯火处,一份淡然的关怀。这个冬天才刚开始,皓雪便张罗着要为楚云宏做一件冬衣。 蜀国的冬天虽然不如东麓那么冷,却总是夹杂着些许湿气。再者说来,当初若不是自己传递消息,东麓也不会在桑中遇袭的。这一次的冬衣,算作是对楚云宏的弥补吧。 “蜀国的冬天阴冷潮湿,我怕你受不住呢……”皓雪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只慢些吃,等吃完了,好好睡一觉,我这件衣服可就做好了。”她从家里瞒着父亲,偷着拿来了这些物事。 隐约之间,楚云宏的心儿仿佛融化了。他一个几乎快被父皇遗弃的皇子,就是被接进宫来做太子,也未曾有人如此对待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竟然对他这么好,他一时泪眼婆娑。 “这是怎么了?”听到哭声的皓雪,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然后拿出绢帕来,为他拭去泪痕。那楚云宏丢下手里的油饼,竟是呜呜的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去。 窗外起了风,风声萧瑟。枝头间仅存的几片叶子,也被打落在了水里。皓雪不觉想起自己的处境和无可奈何,不正是与眼前的这个楚云宏,有着相同的命运轨迹么。 一时伤感,皓雪的眼眶也湿润了。却又不好被楚云宏说什么,遂轻声安慰着:“好好的哭什么,殿下将来,还要做东麓的皇帝呢……”尽管她是压着哭腔,却还是被细心的楚云宏听了出来。 他慢慢的收了泪水,拿出那个夹着羊肉和胭脂菜的油饼,递到皓雪的手里,说道:“姐姐莫不是,责怪我吃了这饼,没有给姐姐留下才哭的么?”看着他一副天真的模样,皓雪不觉破涕为笑。 到底是十一岁的孩子,这话被他歪解的这般有趣。皓雪摆摆手,笑着对楚云宏说道:“殿下吃吧,我还要赶制冬衣。”但愿这场大雪来之前,可以做好御冬的准备。 毕竟丛台这个地方,空旷凄冷。这几天皓雪也曾找过父亲,要在外面多刷一层草木灰,好抵御寒气。只是父亲不允,皓雪只好先做几件冬衣,然后再另外想法子了。 “姐姐对我真好!”楚云宏从这个冬天开始,渐渐的对皓雪,生出了一种依恋的情怀。在他的眼里,只有皓雪才会真心照顾他。他甚至想着,定要将皓雪接回东麓,给予她稳定的生活。 宫苑外天高云淡,宫苑内黄叶纷纭。流水潺潺穿过石拱桥,夹杂着被风吹落的黄叶和落花,缓缓流向深秋时节。仿佛每一片枯萎的叶子,都像是疲倦的蝴蝶,沉睡在这个冬季。 暖阁内,几盏烛火将屋内照耀的如同白昼,婉凝正在给楚君颢缝制冬衣。她手中的每一根针线,都蕴含着对楚君颢无限的依恋。记得曾经答应过楚君颢,一定要给他做一件冬衣的。 如今才刚入冬,东麓的天气颇为干燥。尽管是下了几场小雨,空气中却到底夹杂些许沉闷。婉凝要赶在楚君颢回宫之前,做好这件厚实的披风。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里暖暖的。 “姑娘,鸾儿来了,”正好今日左相去了王陵,没有空闲授课。青鸾便被莲衣带来婉凝这里,交代一些事情。本来青鸾与楚云昭商议好了的,要一起去收集秋日的落叶,而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了。 看着青鸾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婉凝不觉拉着她的小手,轻声问道:“你很喜欢跟小王爷一起玩儿么?”“对呀!”青鸾听到婉凝如此说,眼睛发出光亮来,“他说今儿个要带我去捡落叶呢……” 如此看来,青鸾和楚云昭的关系,还算是比较亲密的。婉凝能够听到青鸾这么说,遂心里多了一份成算。按照莲衣所言,用青鸾来拉拢楚云昭,那么左相手下可就没有棋子了。 尽管当初训练青鸾,是为以后服侍太子殿下的。可那也是长远之计,不如趁此机会,现在先让青鸾抓住楚云昭。等到减损了左相的权利,以后再平衡青鸾和太子殿下、楚云昭之间的关系。 很多年以后,婉凝回想起当初与莲衣做的决定。却是多一份悔意来,她未曾料想得到,青鸾会在这六年时光中,与楚云昭建立深厚的情谊。即便是后来太子殿下重新回国,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还记得那时的青鸾满怀委屈的质问她:“我一直都是燕姑姑手中的棋子,这一次,可否为我自己而活?”芳华正茂的青鸾,只想着一心一意跟在楚云昭身边,哪怕是做一个侍女,不离不弃。 因为在青鸾的心里,楚云昭是唯一一个,可以带给她快乐的人。正阳殿处,从蜀国归来的太子殿下楚云宏,反倒是与她越发陌生。似乎小的时候,两人之间天真的玩笑,早已不复存在。 于是关于青鸾的命运,就好像是她的母亲一样。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一个小王爷,不过楚云昭却不同于她的父亲。楚云昭对于青鸾来说,就是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是谁又曾预知未来呢,当西戎的余孽反攻东麓,要青鸾里应外合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被朝廷当做人质的砝码,然后压入天牢。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楚云昭被派往西戎,屠杀她西戎的人民。 可是青鸾有什么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若是她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的话。当初也不会答应婉凝,去服侍楚云昭。谁知到头来,她服侍的这个主子,会将她的家乡残忍践踏。 或许当初,跟在母亲身边离开皇宫,就没有那么多痛苦了。说什么家国社稷,什么山河故土。不过是东麓的朝堂上,维系天下太平的一种手段,他将青鸾关在宫中,却从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 风吹过,遍地的芙蓉花儿。一片片,一瓣瓣,一丛丛,在暮秋夕阳下,汇成一篇优雅的诗词。且将乐府旧曲,谱就新的篇章。唱成人间一副最美的艳色,描画一卷水墨丹青。 年年岁岁,蹉跎了岁月。婉凝轻轻抚着青鸾的小手,转而问道:“鸾儿告诉姑姑,今年几岁了?平常都跟小王爷玩儿些什么?”通过青鸾的视角,相信就是左相有点动作也会逃不过婉凝的眼睛。 “跳绳,踢毽子,捉迷藏来着,”青鸾歪着脑袋脱口而出,“前儿个我们还一起玩儿荡秋千呢!”“怎么都是些女孩子玩儿的?就没有小王爷喜欢的?”婉凝扑哧一声笑了,这个青鸾到底是小女孩儿。 谁知这时,青鸾听了婉凝的话。立刻双手叉腰,扬起脑袋道:“小王爷素来都是听我的,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看着青鸾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婉凝笑成了一朵花儿。 一旁的莲衣见状,不觉轻轻拉了拉青鸾的衣袖。怎么这个孩子,说起话来什么都不顾呢。“姑娘,怪我平日教导不善,鸾儿说话太过偏激……”莲衣有些难堪,好好的礼仪青鸾都忘了个干净。 反倒是青鸾没有理会莲衣,继续对婉凝说道:“燕姑姑不知道,小王爷平常最不喜欢读书,偏偏师傅让他读一些什么治国之道。小王爷不肯,就偷着溜出来,师傅便让我来管他了!” 听着青鸾话语里的得意之气,还有她面儿上的神色洋洋得意。婉凝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没错,她就是要这样的青鸾。像婉凝当初刚刚入宫时的神情,胆子大,敢说敢做。 “还请姑娘宽恕!”莲衣一把拉住青鸾,然后双双跪在地上,对着婉凝不停地叩头认错儿。当初莲衣就不该那么纵容青鸾,让她去读什么书。如今说起话来,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小青鸾也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她素来最是害怕莲衣,而今听到婉凝问她话,她才一时失了礼仪。只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与方才眉飞色舞的样子,判若两人。 “鸾儿像我,”婉凝慢慢的品了一口茶水,然后要青鸾和莲衣起身,笑着对莲衣道,“我反倒是感谢你,培养出这么一个女子,将来必成大器!”接着又对青鸾道,“姑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可否完成?” 听到婉凝如此夸奖自己,莲衣喜不自胜。她再次叩了头谢恩,然后推了一把青鸾,低声对她嘱咐:“你若要见到你母亲,只需要答应你燕姑姑,明白么?”青鸾一听能见到母亲,立刻高兴的连连点头。 这里婉凝冲着莲衣使了个眼色,莲衣便推出去关上了门字。屋子里只剩下婉凝和青鸾两个人,青鸾不见了莲衣,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她凑上前去问道:“姑姑说话,可要算话的!” “你只要照着你师傅所说,好生服侍庆王爷,”婉凝缓缓开口,“对他既要像主子一样尊敬,又要像兄长般那样照顾,明白么?”这样的说辞,既不会引来青鸾的质疑,同样也会拉近与楚云昭的关系。 何况莲衣又是楚云昭的教引姑姑,楚云昭总要来看莲衣的。相信过不了多久,楚云昭就是她们这边的人了。再加上梁玉珍重新回宫做贵妃,抚育楚云昭,她燕婉凝岂不是胜券在握,似乎光明就在眼前。 第十三回 于纤云设法逃离 楚君颢深思熟虑 下雨了,雨水迷离。雾气笼罩在一方晴空之上,好像是一层软软的轻纱。风吹来,夹杂着枯萎的黄叶,在天地之间。仿若一道七弦琴,悠悠弹奏着曼妙的乐曲,清辞委婉。 大槐树下,是萧易寒的营帐。此时纤云和王连瑛,已经被萧易寒绑在了里面。动弹不得,纤云努力挣扎了半天,仍旧是毫无用处。“别白费力气了,”萧易寒从外面走进来,冷言相对。 晌午的时候,他出来为江苓嫣熬药的时候,就看到了纤云和王连瑛,还有梁玉珍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直到后来追过去,却看到梁玉珍已经走远了。萧易寒模糊听得,要将江苓嫣送交陈国的话,可他仍然要问明白。 因为萧易寒曾经答应过伯母,照顾好江苓嫣的。现在看来,她被人这么冤枉,萧易寒怎会罢手呢。他只是想着,问问纤云究竟在做什么。毕竟这中间,隐约间还夹杂着梁玉珍。 谁知纤云听到萧易寒这般对她说话,不觉将脸扭向一边。她不想看到萧易寒,为了这么一个心思深远的女人,不惜与陈国难堪。纤云对着王连瑛使了一个眼色,就是不要让他说出缘由来。 “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成见,”萧易寒慢慢坐下,轻声对纤云道,“可嫣儿是我的堂妹,何况这次她的确是被冤枉的。我总要调查清楚,还给嫣儿一个公道,所以纤云,请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对她怎样?” “这话说的可是奇了,”纤云冷冷的反问道,“我不过是一个侍女,怎么会对她怎样?反倒是萧守卫,我只奉劝你一句话。可别忘了当初姑娘的脸,是怎么被她毁容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份紧张的气息。面对纤云犀利的质问,萧易寒一时语塞。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阿凝,知道江苓嫣犯下了弥天大罪。所以他才要迎娶阿凝,给予自己一份赎罪的机会。 可是这一次,他必须要把江苓嫣带走。绝对不会让他的嫣儿受苦,故此才会将纤云和王连瑛绑起来。“等到我把嫣儿安置好,我便会向阿凝道歉,”萧易寒此刻心里明白,这次幕后指使定是婉凝。 诚然如萧易寒这般聪慧之人,自然猜出了其中因果。纤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板起面孔来,开始数落起萧易寒:“姑娘若是知道你这样做,肯定会伤心,会生气的,她如今是你的妻子,你却让她这样失望……” 风儿吹皱池水里的涟漪,圈圈荡出往昔的回忆。一片黄叶缓缓坠落,打碎了这一个秋天的念想。当初纤云眼中的萧易寒,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谁会料想会为了所谓的亲情,而变得这般冷淡。 似乎往日间他的情分,他的许诺都化为乌有。纤云不禁对这个男子,生出了一份厌恶感。纵然是她的康哥再坏,也总还有一份良心未泯。萧易寒这样袒护一个罪人,就是纤云也对他失望了。 烛火凄然,晃动着曾经的情分。但见萧易寒端来饭食,递到纤云的跟前,略带歉意道:“你如今怨恨我,我不怪你。但只是委屈你在这儿几天,待嫣儿安全的离开,我便会放了你的……” 听着他这一番言辞,纤云越发觉着虚伪和卑鄙。像是看到了当初的梁王楚君琰,心里一套,面上一套。“萧易寒,枉我纤云看错了你!”她将饭菜踢翻,以示对萧易寒的反抗。 青青松柏,凉凉露水。凄迷薄薄夜色,折射淡淡月光。雨后的风儿轻轻,荡漾着秋季五彩的梦幻。此时的纤云只觉头脑昏沉,嘴巴也是干干的。喉咙间,像是冒了火似的干疼。 当她回身,看着身边的叔父王连瑛时。早已经是眼冒金星,额头冷汗涔涔。模糊的眼帘前,仿佛是看到了婉凝。她微微咧开嘴笑着,却又自怨自艾:“姑娘容量,云儿无能,无能……” 她的气息微弱,说起话来也是毫无力气。但只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渺远的声音,像是在叫着她的名字。她努力睁开眼睛,隐约可以看到,来人正是梁玉珍。是了,是梁玉珍没错。 怎么,她会在这里?纤云才要开口询问,却被梁玉珍扶起身子:“先别说话,喝口水润润嗓子。”茶水流入口中,滋润着纤云干涸的心田。她这才觉着,身子慢慢的有了些许力气。 “谢谢,”纤云轻轻开口,想要站起身子,仍旧是力不从心。浑身酸软,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快,快来把她背起来,”梁玉珍冲着身后的内侍挥挥手,那个小太监,便将纤云背在了后背上。 谁知纤云却是惦念着王连瑛,不觉向梁玉珍投来求助的目光。梁玉珍只说,安置好了纤云再来救王连瑛。于是便在前面引路,带着少卿和纤云准备先行离开。此时外面夜色迷蒙,起了一层雾气。 正当他们快步往东边而去的时候,却忽然有一把利剑,“嗖”的一下子飞在了梁玉珍的脚下。她惊了一跳,赶忙住了脚步。不待她回过头去的时候,萧易寒早就大踏步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此时月光有些迷离,梁玉珍清晰地看到,萧易寒面色阴沉。想来就是阻止梁玉珍把人带走的吧,本来梁玉珍就是趁着萧易寒不在,这才带着自己的侍卫少安解救纤云来的。 可是怎么也逃不过,萧易寒的这双眼睛。但见他拔起地上的利剑,然后将利剑架在梁玉珍的脖子上:“把纤云给我,我便放了你。”他的话语不冷不淡,让梁玉珍顿时愣在那里。 记得以前初遇萧易寒的时候,他是一个情义并重的好大哥。给予梁玉珍快乐,而且为了不让自己受苦,还专门把自己从皇宫中救出。他的这份情谊,让梁玉珍甚是感动。 只是在封丘的这几天,梁玉珍看着萧易寒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让她失望了,似乎婉凝的存在,可有可无。反倒是那个幕后黑手,陷害婉凝的江苓嫣。才是萧易寒的全部,是萧易寒值得珍惜的人。 水洼里的一池积水,倒映着清冷的月光。萧易寒可以清楚地看到,梁玉珍面上的两行清泪:“玉珍,大哥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慢慢放下利剑,不想与梁玉珍起什么冲突。 此时纤云听得清楚明白,她慢慢睁开眼睛。可以看到梁玉珍眼眸中的恨意,还有萧易寒眼神的多少落寞和无奈。她索性顺势夺过萧易寒手中的宝剑,趁着萧易寒没有防备,狠狠刺入了他的胸口间。 “萧大哥!”梁玉珍就是再恨,也不过是言语之间。谁料到纤云会对萧易寒用剑,顿时血流如注的场景,让梁玉珍慌了手脚。她的心底,到底还是有着一份兄妹感情的。 “快走——”纤云紧紧抓着梁玉珍的手,大吼一声。梁玉珍方才回过神来,被纤云拉走了。秋风起,秋叶落。凄冷的暮色,蕴蓄着一份安然。当纤云做出这样的举动时,唯有等到,回到京都再祈求婉凝的谅解了。 月光迷离,堆积着几层落叶。宫苑漪澜亭,入秋凉玉阶。徘徊几度春秋,不见栀子花开时。多年以后,谁还会记得漪澜亭处的相遇。那时的回忆淡然,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味道。 夜色静谧,偶尔可以听得到远处山谷。潺潺的流水声,只是在入秋时节,显得越发悲凉落寞。楚君颢椅座在窗子下,再次拆看从京都来的书信。却始终不相信,信中所言。 左相告诉自己,皇后娘娘是婉凝所害。如今婉凝就在宫里,说是照顾青鸾,实则是打算长住宫中。而今证据确凿,希望楚君颢快些回宫,按照宫规处置婉凝。左相敬上。 本来这个寒冬,好容易风平浪静。这一封书信就好像是一块儿石头,在楚君颢的心头,击下千层浪花。他曾经那么的相信婉凝,甚至于同婉凝一起同甘共苦,哪里会想到,婉凝才是幕后黑手。 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符,都好像是一把尖刀。不断的刺痛着他的心口,战场上的伤口可以愈合,只是心口上的疤痕,又怎样才可缝合。他苦笑着,将信纸慢慢收入衣袖中,他要回宫亲自问问婉凝。 微微闭上双目,他的脑海中。闪现出婉凝微笑的眼角,似乎遇到再大的困难,婉凝从来没有轻言放弃。就是她被毁容,双目失去光明的那一刻。也没有软弱退缩,反倒是更加坚强了。 回想当初初遇婉凝,她硬生生撑下那些板子,又含泪忍受江苓嫣的侮辱谩骂的时候。楚君颢只是想到了婉凝的那份坚强和隐忍,却从未曾想到,婉凝的心底还存着一份妒忌和毒辣。 说她妒忌,是因为每次说到“落轿”两个字的时候,婉凝都会心不在焉。那个时候的楚君颢,只当是婉凝在乎他。说她毒辣,是因为她陷害皇后的手段,就这么栽赃在了江苓嫣的身上。 只是当初想着,婉凝是为了报毁容之仇。谁知后来婉凝私自拆看军报,调动军队这件事情。让楚君颢感到不可思议,这些年来跟在自己身边,没想到婉凝学会了不少的军事谋略。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教婉凝读书识字。一个漂亮的女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既漂亮又聪明的女子。然而婉凝想要报私仇的心思,却在权利场中慢慢延伸,有些干涉朝政的味道。 因为心里对她存着喜欢,不忍对她下手。楚君颢才会将她许配萧易寒,让她离开皇宫的权利旋涡。哪里想到,她会仗着自己对她的恩宠。再次回到宫中,难道是想要独揽大权? 不会的,朝中有大臣和军队。她一个小小的侍女,不会有那么大的权力。大约正如左相所言,婉凝回宫的目的。就是为了销毁当年陷害皇后的证据,包括当年牵涉到的一些人。 只是那个时候的楚君颢,不会想到。婉凝早已依仗太子的势力,在宫中布下了自己的眼线。她所做的,不过是想要在宫里有一番作为。为自己当年承受的委屈,摇旗呐喊。 微风轻轻吹过,将楚君颢的思绪带回到了黄昏午后。他最喜欢黄昏的到来,一片夕阳将天地万物染成金色。婉凝静静地站在一边,为自己研磨。然后一碗米酒,温暖着往昔的回忆。 落叶婉转忧伤,无牵无挂的落在水面上,慢慢的荡漾出圈圈涟漪。像是当初和婉凝的故事,一点一点的慢慢铺展开来。越是信任有加,对她心存念想。越是不敢相信,真相的残忍不堪。 火炉内跳动的火焰,在安静的夜色下,不断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楚君颢看着信纸的一角,被火苗慢慢烧去的时候。又忽然收回了手,他要留着这封信,要婉凝亲自告诉他真相。 他揉着发痛的额角,只觉着头脑发昏。此时一杯热茶,递到他的跟前:“皇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早些休息。明儿还有事要忙……”是婉凝的声音,楚君颢慢慢的抬起了头。 模糊的眼帘前,楚君颢再次定睛看了看。方才确定是纤云,不是婉凝。他晃了晃脑袋,长长的吁了口气,对纤云道:“你让王连瑛准备准备,明儿就预备回宫。” 此刻的楚君颢,只是想着早些回宫。能够见到婉凝一面,听听她的说辞。然后去王陵内,祭拜逝去的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疲于应付诸侯间的事情,宫里的事情还真是有些荒疏了。 “适才公主过来,说明儿个陈君要来拜见皇上,”纤云一面慢慢的说出这些话,一面偷眼看楚君颢的反应。但见楚君颢将茶水放在桌案上,又将一封信塞入了袖子里,方才疑惑的问道:“要紧么?” “公主亲自前来,想必是紧要的事情,”纤云看得出来,楚君颢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不过纤云还是要留住楚君颢,如此才可商议,让陈国带走江苓嫣。不然宫里的婉凝,可就没法子交代了。 听着纤云如此说,楚君颢不觉起身,望着窗外的明月道:“封丘已然交割清楚,难道还有其他紧要的事情?”这个时候的楚君颢,满心只想着左相的那封书信,实在想不出,陈国还有什么要紧事儿了。 “想来是关于公主的事情,”纤云见楚君颢没有什么心思,唯有先假意说出自己的猜想,引起楚君颢的注意,“公主本是到我东麓和亲为贵妃,而今死而复生,大约就是为这件事儿吧……” 听着纤云这么分析,楚君颢不觉对纤云也是另眼相看。当初把纤云给婉凝做侍女的时候,是希望让婉凝有个伴儿。现在看来,这个纤云也被婉凝调教的,颇有“王臣之风”了。 如果宫中女子也如纤云和婉凝这样,替君王分忧,倒也不是件坏事儿。怕就怕她们权力欲望过重,那就不好收拾了。纤云被楚君颢看得有些害怕,他的目光如此犀利,还真是看到了纤云的心底里去了。 “若是这件事儿,朕仍旧将公主接进宫做贵妃,以维系两国和平,”楚君颢慢悠悠的说道,“若是其他的事情,朕可就不一定答应的。”当初梁玉珍假死的事情,全当做是婉凝的功劳吧。 尽管婉凝有错,可也毕竟利用了梁玉珍,揭发了江苓嫣的罪证。不然到现在,陈国指不定还要与东麓开战讨个公道呢。只是这“其他的事情”,楚君颢看到了纤云眼眸中的一丝异样,却仍旧猜不透其中缘由。 第十四回 据理力争遭反驳 担忧无度终安心 云影重重,烟火几重。一缕暖阳,摇曳暮秋。昨日一场雨后,空气中氤氲着泥土的芬芳。那是夹杂败落的黄叶,散发着最后一抹余香的泥土。仿佛还残存着,春季时的繁茂味道。 小小的营帐内,两杯清茶茶韵悠长。当楚君颢慢悠悠的坐在桌案前时,陈君赶忙笑着相迎:“皇帝陛下亲临我陈国帐下,实乃我陈国之福,我陈国恭祝皇上洪福齐天!” 这些客套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这会子说不定,在陈君的心里,是要楚君颢死呢。他不觉鼻子里冷哼一声:“你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朕还有事要忙。”他并不想理会这个陈君,只想着关于婉凝的事情。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陈君也还是觉着开不了口。他慢慢的端起茶杯,长叹一声道:“这是我陈国封丘产的茶叶,只是如今,我可再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自然,从此以后的封丘。可就是东麓的国土了,他陈国想要茶叶恐怕是不能够了。这话说得有些令人费解,不过楚君颢还是猜出了其中的意味:“明日要玉珍跟朕回宫,回头让她给你带些就是。” 这番话一语道破陈君话中的玄机,适才陈君说没有机缘喝封丘的茶叶,实则是要玉珍去东麓继续做她的贵妃。而今楚君颢这番话,也就是点头答应了,梁玉珍可以回东麓去。 换句话说,也就是楚君颢不再追究玉珍假死的事情。只要玉珍回到宫里,好生遵守宫规,那么就是给陈国带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和平时期。细细琢磨这一番话,陈君喜得连声叩谢圣恩。 凉风缓缓吹过,半空中仿佛又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树叶在风中哗啦哗啦的响着。一排孤雁,在空中徘徊南飞。秋草枯黄,秋花惨淡。封丘地处平原丘陵地带,更觉秋寒来的甚早。 在楚楚君颢看来,这个陈国国君说话还真是有那么一套。明摆着不说,却拐着弯子与自己商讨。可见昨儿个纤云对自己说得猜测,着实不错。这倒是让楚楚君颢对纤云,有了另一种看法。 “只是玉珍回东麓,咱们还要做一桩交易才可,”陈君看到楚君颢想要起身离开的样子,赶忙追过去说道,“我的女儿尚不能说话,都是被七药香所害。如今罪人就在,难道此行不就是皇上的目的?” 当初全国缉拿江苓嫣,为的就是交给陈国。以此平息陈国的愤怒,可惜这次会盟之上,江苓嫣竟然掌握了王启波谋逆的罪证。左右权衡之下,楚君颢决定带走江苓嫣,作为除去王启波的人证。 至于与陈国的交代,他们东麓可保陈国太平。楚君颢答应他们,只要玉珍活在世上,就不会对陈国交战。可是对于陈国而言,空口许诺自然没有交出凶手,来的划算一些。 就算是当初梁玉珍接到纤云的命令,才说服了陈君,向东麓讨要罪人。那么陈国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就会联合蜀国攻打东麓。直到东麓交出江苓嫣为止,梁玉珍的说服,恰好中了陈国的下怀。 “梁玉珍并非你们陈国公主,你将她嫁入东麓,行刺朕的时候,可就是犯了弑君大罪!”楚君颢此刻方才意识到,江苓嫣的存在多么重要。他想着给陈国一个许诺,这就带走江苓嫣,好先除去宫内权势。再交付陈国,有何不可。 秋雨绵绵,远处的山峦、树木、花草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气中。营帐内点燃了火烛,摇曳的烛火映照四周。与外面灰色的世界,形成一片黑白水墨画,浓墨重彩。 铜壶里的滴漏,滴答滴答的,有规律的落入水缸中。看着被水滴激荡起的层层涟漪,楚君颢始终不明白。前几天陈国还好端端的,答应了不带走罪人的。怎么才一天的功夫,就变了卦。 自然,他楚君颢是东麓的皇帝。他说出去的话,也从没有收回去的理儿。他知道陈国心虚,敢怒不敢言。那么这次,是谁借了他的胆子。蜀国,亦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忽然,楚君颢想到了纤云。那个昨儿个,还说着她的猜测的姑娘。当初楚君颢以为是纤云跟在婉凝身边久了,学会了不少的缘故。而今看来,似乎纤云与这个陈君有些联系。 “我已经封了玉珍为公主,她行刺皇帝也是为了报仇而已,”陈君立刻说出了这么一个理由,将原来楚君颢所说的言辞,全部否定了。玉珍也是公主,到东麓只为报仇,也就算不上是欺君之罪了。 听到陈君这样一番言语,楚君颢心里佩服的同时,又生出了一层疑惑。就是先前与纤云扯上了关系,可是哪里有什么不对,他是在是不明白。“不管怎样,朕亦许下陈国太平,这江苓嫣一事暂且作罢!” “难道皇帝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要我陈国难堪?”陈君不觉怒火中烧,“她害我公主在先,没见哪个人护着罪人的!我宁可收回封丘土地,与你东麓交战,直到交出江苓嫣!” 话虽如此,可是楚君颢始终不肯松口。陈君不觉望了望一旁的纤云,但见纤云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可放弃。这陈君才拍了拍手,便有梁玉珍从后寝走出来,对着楚君颢行礼问安。 往昔的皇帝夫君,而今却要与他对质。梁玉珍还真是不好开口,却看到了纤云坚定的目光。她才平复了心境,缓缓开口道:“前些时候,我行刺江苓嫣的那把匕首,上面是淬过毒的……” 既然是淬了毒的匕首,那么江苓嫣时日无多。梁玉珍继续说道:“国君要江苓嫣去陈国,一则我可以给她疗伤解毒,二则要她去救治公主——七药香的解药,我们可是没有——” 且先不论梁玉珍这番话是否真切,她当初与纤云商议过得。先有陈君劝说,如果不成的话,再有梁玉珍出面。一定要争取成功,哪怕不惜欺瞒和哄骗。为了将来,梁玉珍唯有如此。 “纤云,她说的话可否相信?”楚君颢听到江苓嫣中毒的消息,便问起了纤云。他要看看纤云的反应,以此来证明他自己的判断。当然,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秋风卷起万重云,点滴雨珠散玉盘。看着纤云摇了摇头表示无奈的样子时,楚君颢心里的担忧,终是放下了心。想来,是自己太过多心了。他只怕婉凝害了皇后不说,还要授意纤云,故意陷害江苓嫣。 毕竟按照江苓嫣的说辞,陈国公主是被王启波所害。江苓嫣是替罪羊罢了,所以这一次,楚君颢务必要万分小心。他思虑再三,决定送走江苓嫣。一来可以向陈国有所交代,二来他要在宫里,彻底问明婉凝的心思。 “既然玉珍如此说,那便送苓儿去陈国,”他的这番决定,让梁玉珍甚是开心,纤云亦是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不管怎样,婉凝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儿,却让婉凝和楚君颢之间,越走越远。 萧瑟秋雨,寒气侵袭。半空中弥漫着一层水珠,沾染在枯黄的叶子上,像是憔悴在整个秋季。水塘上笼罩在薄薄的秋幕之下,随着秋风吹来,顿觉凄冷。栏杆处,独倚一方凄寒。 暖阁内,已经燃起了暖暖的火炉。炉子上罩着一层镂空银制炭火罩子,一则可以聚拢热气,二则也可以避免火星喷溅出来。炉子内的炭火熊熊,将火罩子都烧的通红。 门槛处,婉凝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子,还不时的掀起帘子往外张望。这些日子她总是做恶梦,梦到皇后从棺椁里爬出来,向她讨命。还有楚君颢也在旁边,他要刑部发落自己,将自己处死。 每次醒来的时候,她都会大汗淋漓。转而四下探听相关消息,只是封丘那边风平浪静,宫里也是没有丝毫事情。周围的一切,太过安静了,不是么。当初她做下的部署,希望可以成功进行。 正当她胡乱思考的时候,却看到外面何静的身影。婉凝心头一阵惊喜,慌忙掀开门帘子,拉了何静的手。焦急地问王陵那边的情况,何静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方才悄声道:“我看到左相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那不是江苓嫣的寝殿么。何况她又不在那里了,左相去长春宫做什么。难不成是江苓嫣暗中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去长春宫做什么手脚?若果真如此,可就真的棘手了。 当初婉凝可是想尽了法子,方才把江苓嫣赶出宫去。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江苓嫣若要掺和其中,想要对付婉凝的话,简直是轻而易举。想到这里的时候,婉凝不觉有些浑身颤抖。 “何静,你和莲衣赶快,赶快去长春宫!”婉凝紧紧的抓着何静的手,急急的说道,“到了那里之后,先不要声张,且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婉凝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左相真正的目的才好作出判断。 接到命令的何静,便转身匆匆离开。看着何静离去的背影,婉凝的心儿扔旧是悬在半空。她只是祈求着,别再出什么纰漏。这一次她精心安排了这一切,只是期许中途可以顺顺利利。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一些,天空也开始放晴起来。一阵秋风吹来,天空中的云朵儿也被冲洗的干干净净。抬起头来,看着它们游走在暮秋的天空中,顿觉神清气爽,秋高气爽。 婉凝歪在软榻上,微微闭着双目。她安静的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楚君颢去封丘参加会盟,陈国供上封丘土地,东麓与蜀国签署停战协议,萧易寒前去护君,太子楚云宏和王启波在蜀国为人质。 所有的事情一一串联起来,让婉凝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就是此去封丘不会太平无事,不然她又怎会派去萧易寒。想来陈国的臣服也并非出自真心,那份停战协议是缓兵之计,蜀国会不会买账还不一定。 现在婉凝只是希望,楚君颢和萧易寒能够顺利回到东麓。她再也不要看到江苓嫣,那个虚伪高傲的女子,满心充满着阴险和毒辣。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衬托这一片安静和祥和。 春秋几度,岁月不曾,留念往昔。那些逝去的曾经,都在泥土中慢慢生根发芽。或许有一天,可以破土而出,成为下一个春天最美的风景。那份守候,就一直都在身边,从未走远。 “燕姑姑?我莲姑姑呢?”是青鸾的声音,她从门外探着脑袋问道,“我这里有一只信鸽,像是要找莲姑姑的——”信鸽?婉凝一翻身坐起来,连忙从青鸾手中拿起来拆开去看。 信笺看完之后,婉凝顿时觉着放下了一块儿大石头。她拍了拍胸口,长长的吁了口气。接着轻轻拍了拍青鸾的脑袋,笑着道:“今儿个,你替我做了一件好事儿。说吧,你想要什么,姑姑都可以满足你。” 原来这封信是纤云寄来的,她说江苓嫣已经被陈国带走。她将随着东麓的队伍,在半个月后抵达京都。随行的还有梁玉珍,要婉凝放心。见到这封信,婉凝怎会不开心。 方才还风雨声声,催人心紧。现在这封信的到来,让婉凝只觉着看到了光明似的。就是青鸾看了也拍手笑着:“许久都未见燕姑姑笑了,姑姑能够开心,鸾儿也开心……” “是不是想见你的母亲?”婉凝知道,在青鸾的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她送来的信笺,让婉凝欢喜好一阵子。看着青鸾点头的样子,婉凝遂连声答应道:“半个月后,你母亲就会回宫了,你可以见到她的。” “真的么?”青鸾的眼睛放出光彩来,高兴的蹦了起来。婉凝见了,不觉蹲下身子,问道:“那你告诉姑姑,这几天小王爷都在做什么?”这就是当初,婉凝要青鸾盯着楚云昭的缘故。 但见青鸾想都未想,便开口说道:“姑姑不知道,这几天师傅一直都没来上课,都是吩咐我看着小王爷读书的。小王爷不肯读,我就对他说,若是不读书,就别想见到我……” 青鸾还在说下去,婉凝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长春宫内。按照青鸾的说法,左相这几天定然是调查自己的事情了。如此看来,左相是一定要除掉自己的。难道仅仅是,为了要置换太子? 正当婉凝想的出神儿的时候,便听到青鸾喊“莲姑姑”的声音。是莲衣回来了!婉凝忙忙的去开门子,焦急的询问结果。莲衣冲着婉凝微微一笑:“姑娘放心,一切都解决了。” 解决?怎么解决?看着婉凝迷茫的眼神,莲衣喝了口茶,方才说道:“左相原是去找蝶儿了,他拿着那份从司刑房得来的罪证,要问蝶儿真相呢。我怕事情败露,就把她……” 看着莲衣一个杀头的动作,婉凝顿时明白了。蝶儿死了,莲衣杀了蝶儿。为了守住自己的性命,莲衣才会这么做的。谁知一旁的何静见了,赶忙解释道:“莲衣没有杀她,只是让她暂时失了声儿……” 原来左相早就见过了蝶儿,当莲衣赶到的时候,左相就走了。莲衣只怕是蝶儿说出了真相,却又不敢擅自做主。只好用剩下的七药香,让蝶儿服食下去。如此一来,怀疑的矛头就在江苓嫣那里。 “若是皇上问起来,姑娘只说是江苓嫣所为,”莲衣拿着那份罪状,低声对婉凝道,“咱们这里也有证据,反正留着蝶儿一条命,她也说不出话来,凭她怎样,也与咱们没关系——” 是了,还是莲衣想得周到。婉凝的本意,也并非害人不可。她看着那份罪状,想到了司刑房当初的审讯程春琳,蝶儿就是被她屈打成招,这个程春琳也不能留。她便对何静道:“程春琳忠心护主,让她去追随皇后娘娘吧。” 毕竟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总要有一个人牺牲才好。婉凝安排完这些事情,方觉着意识渐渐模糊,浑身疲软。莲衣与何静静静退下,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了婉凝沉重的呼吸。 第十五回 正阳殿内盼相见 母女相见暖人心 白露凝结,覆盖琉璃瓦。寒霜浸染,打湿寻常巷陌。几只折翼枯叶蝶,纷纷然坠落湖水中。宛如生命终结最优美的弧线,荡漾入秋以来的最后一圈涟漪。宫门外马蹄声响,撩拨着婉凝跳动的心儿。 顾不得秋日早晨寒凉的气息,婉凝便披了一件厚厚的白狐皮锦裘。然后站在正阳殿的甬道处,不断的向外张望。她的手里还托着一件披风,是她曾经为楚君颢缝制出来的灰鼠腋锦裘,里面满满都是婉凝的一份心意。 披风阵脚细密,布料轻软柔和。她左右翻看着锦裘是否合适,肩头处、衣角处、领口这些地方,婉凝来回看了几遍。心里终觉忐忑不安,不知道合不合楚君颢的身子。 来回踱着步子的婉凝,心儿越发在乎和关怀起来。手里捏着上次楚君颢给她的字条,让她心里暖暖的。她将信笺贴在胸口,只当是一份念想。有风吹过,莲衣又给婉凝递来一只小手炉,唯恐冻坏了婉凝。 手炉虽然是暖和的,却抵挡不住婉凝内心的期盼。忽然,但见一个人影朝这里走来。婉凝也是忙不迭的迎上去看,却是纤云远远的跑上前来,拉着婉凝的手道:“云儿不辱使命,替姑娘完成了任务,姑娘可以高枕无忧了!” 关于这件事情,婉凝早就知道了的。何况先前纤云也传了信笺过来,听着纤云再次汇报给自己,婉凝也只是“嗯”了一声,便向后望去。怎么她伸长了脖子,也不见楚君颢的身影呢。 一旁的莲衣见状,忙用胳膊触了触纤云,低声问道:“皇上呢?皇上怎么没有来?”“皇上?他,他——”素来口角伶俐的纤云,此时竟然是一阵语塞,“去了王陵,说是,要拜祭皇后娘娘……” “王妃娘娘,怎么连谎也不会撒?”莲衣甚是恼怒,才对自己的主子说住了这样的话来。此时婉凝好容易盼着楚君颢回来,如今却要告诉她这么一个消息,这不是让婉凝难过么。纤云听了莲衣如此说,不觉忙跪在地上道:“云儿多嘴……” 果然,那婉凝好似没有听到纤云的歉意。只是听到了“拜祭皇后”的话语,心里陡然一颤,手中的小火炉“啪”的一声摔碎在地。四散开来的碎片,零零散散的洒落,像是被弃之如敝履的物件。 她在这里等着,盼着,候着。从嫁给萧易寒开始,她一刻也没有忘记楚君颢的点点滴滴。此番回宫,她就是要见一见楚君颢。哪怕一面,哪怕一个背影也是好的,只是如今,连这样的要求也是奢望。 莲衣见了,忙上前安慰道:“皇上大约是心里,惦念着皇后,才过去的。姑娘不必伤心,正阳殿这里,皇上必然是要回来的……”纤云也站起身子,轻轻拍着婉凝的肩膀,要她安下心来。 当初婉凝就是担心,君颢会不会早已有所察觉。不然怎么一回宫就要去王陵那里,说什么拜祭皇后的话,难道不是有其他的目的么。可是这一切,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她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手里的那件锦裘。好像也在嘲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她费尽心思赶在君颢来之前,要亲自给君颢披在肩头的。怎么如今,这一份小小的心意,也不给她一个机会。 小径湿滑,松柏苍翠,描画一片美丽秋景。栏杆玉阶,凉意侵袭,挽留一点秋日韵味。莲枯藕败,枫红霜重,晕染一轴北国秋色。天气阴沉,半空中还飘散着零星的小雨。 深秋的雨雾迷蒙,更加潮湿。婉凝呆呆的坐在软榻上,望着炉火内跳动的火苗儿出神。红红的火焰,将整间屋子照的通红通红。此时纤云笼上火盆,便默默的退在一边,不再言语。 忽然,但见婉凝猛然起身,竟是将烫手的火罩子掀了开来。炉子里的炭火,宛如没有了笼头的马,火焰四散开来。几点火星喷溅到桌案上的桌布处,慌得纤云忙伸手去笼火罩子。 谁知婉凝却是从袖口里,拿出那页信笺,再次看了看字里行间的温暖,便随后丢进了火盆内。纤云惊呼一声,刚要去找火钳子去,却又见婉凝把才刚缝制好的披风,毫无犹豫的扔了进去。 刹那间,火焰高涨。火星儿像是得到了自由的呼吸,不断的吞噬着那件披风。“姑娘何苦来?”纤云也不去拿火钳子,便准备伸手来冒险将披风拿出。谁知火势太大,竟然将纤云的手儿灼烧了一下。 “云儿,你怎么样?”婉凝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纤云已然受了伤。看着纤云右手食指和拇指处,被烫伤了一小块儿皮肉。婉凝慌了神儿,便去抽屉里取出枫露药膏。 看着婉凝细细的为自己上药,纤云的心里暖暖的。她看到婉凝用的是枫露药膏,不觉歪着脑袋说道:“既然姑娘不在乎皇上,怎么这么多年了,还珍藏着皇上送的枫露药膏呢?” 纤云的话语刚刚落下,便见到婉凝的手儿停了一下。是了,这青花瓷瓶的枫露药膏,还是自己刚刚入宫时,君颢夜里偷偷给自己送来的。他这么关心自己,可见很早就开始了呢。 只是这大约,是婉凝的一厢情愿吧。她都已经出嫁了,就算是说什么在乎的话语,可是为什么君颢还要调查自己,难道这一点点的信任都没有么。婉凝轻叹一口气道:“一瓶药膏而已。” 没错,只是一瓶药膏。或许这么多年来,自己在君颢的心里,终究抵不过“权利”二字。算了,算了,一颗棋子而已。不,自己如今是一枚废弃的棋子。与萧易寒成婚,不过是君颢给与自己的一条活路而已。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非要冒着危险进宫。难道仅仅是,要毁去自己谋害皇后的证据不成,还是心底里,到底存着一份念想,一份私心。窗外起了一层秋雨,在窗子上覆盖薄薄的一层雾气。 “朕在你的心里,原来只是一瓶药膏,”熟悉的话语回荡在耳边,让婉凝犹如梦境。她慢慢的停下了手里抹药的动作,抬起头来的瞬间。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眸子,看着这么近,却感觉又那么遥远。 但见君颢用力一提,从火炉内抓出来那件披风。“可惜了,朕没有福分,穿上这件锦裘,”君颢看着披风上,被烧的一块儿大窟窿,不觉啧啧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和手艺,白白的被烧掉了。 “皇上说,可惜?”婉凝的心里,终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皇上不怨恨,凝儿烧了送给你的披风?”“你就再给朕做一件,”君颢随口说道,转而看着婉凝,低声附耳,“其实做一瓶膏药也不错,至少可以随时医治你的伤口……” 秋雨继续下着,房间内早已是温暖如春。婉凝的脸颊发烫,不知道是不是火炉熏染的缘故。她被君颢拉入怀里,找到了久违的感动。那一夜,婉凝听到了心儿交缠的声音。 时值中秋,月儿如银盘般。明亮皎洁,映照着栏杆处。月色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游动在漆黑的夜空中,穿梭在薄薄的云层间。柔和的月光流动于宫苑,像是一曲缥缈的乐章。 这是第一次,纤云见到青鸾的模样。不是以前没有见过,而是这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女儿。纤云的心里难以言说的喜悦,但见青鸾生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不知道为什么,从青鸾的眼睛里,纤云看到了端木康的样子来。五年了,整整五年,端木康离开自己五年之久。这五年多的时间里,纤云一直都活在回忆当中,梦醒午夜。 她总不会忘记,初遇端木康的那个午后。阳光和顺的照在王府内,纤云恼怒的看着眼前,这个拿了自己发簪的端木康。心里一股子怒火无处发泄,却又没有任何抵抗的,面对端木康的柔情似水。 尽管端木康骗她,说是为了帮助她找寻妹妹。实则是想要长久的占有她,可是她却心甘情愿。她知道自己的心儿,是存着端木康的。直到有了腹中的女儿,纤云方觉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青鸾出生的那一天,大雪纷飞。远在江城的端木康,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那个时候的纤云,还在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带着青鸾去江城,然后一家团聚。离开京都,再也不回来了。 世间之事总难预料,每逢看到青鸾可爱的样子,纤云就会想起端木康。想起那个晚上,端木康孤独的守在江城。所以她宁愿在正阳殿服侍,将女儿交给莲衣,因为纤云不想睹物思人。 如今再次面对青鸾的时候,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走路说话,都透露着大家风范。到底是莲衣调教出来的,纤云一时感慨万千,不觉落下了泪水。如果端木康还活着,该有多好。 “娘亲不哭,鸾儿现在过得很好,”青鸾看到纤云哭泣的泪水,不觉拿出小手帕,替纤云拭去泪滴。在青鸾看来,她的这个母亲是世界上最负责人的母亲。她知道母亲有许多难以言说的苦衷,懂事的青鸾从来都不会去问。 直到后来有一天,青鸾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将自己留在宫里。一方面是因为母亲见到自己,就会想起父亲,故而伤心。另一方面的原因,却是她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母亲的话让她心生怨言。 当初留下她在宫里,就是为了按照宫廷礼仪去训练她。然后等着服侍,从蜀国归来的太子。不过后来楚云昭被封为庆王爷,对太子的地位有所威胁。婉凝方才改变了策略,要青鸾暗中盯梢楚云昭。 原来青鸾不过是一枚棋子,她得知真相的时候,有些伤心。当她泪眼朦胧的质问母亲,为什么会选择她的时候。母亲只是泪眼涟涟,半刻方才答道:“因为你是西戎的公主,皇帝要斩草除根,唯有太子或可救你……” 许多年了,青鸾方才晓得自己的身世。母亲曾是西戎的王妃,父亲是西戎的王爷。自己竟然是尊贵的公主殿下!那时自己年龄小,东麓才会手下留情,只是这份“情”会留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凉风飒飒,几点微雨翩然而至。宫苑内的小径,很快被打湿了。青苔处,花林旁,池塘上,一片朦胧水汽。长夜难熬,只是今晚对于纤云而言,却是如此短暂和快乐。 端木青鸾,慕青鸾。去掉了一个“端”字,也是省去了不必要的怀疑。可见莲衣也是一个有心人,纤云的心里此时万分感激。“娘亲就快洗漱休息吧,”青鸾端着一盆水来,要给纤云洗漱。 看到青鸾如此懂事儿,纤云不觉抚了抚她的脑袋,笑着道:“娘不累,待会儿还要去正阳殿,今儿该我值班了。”自从婉凝出嫁以后,正阳殿仍旧是纤云来服侍,仍旧是御前侍女。 可是纤云明白,自己是端木康的妻子,西戎的王妃。而今西戎被灭,她这个王妃本不该存在于世。若不是婉凝的求情,纤云或许早就死了。她这才听信婉凝的话,帮助婉凝重新回宫。 只要有婉凝在宫里一天,她于纤云和青鸾、莲衣才会有活命的机会。这份恩情,纤云不会忘记。即便是再累,纤云也要撑下去。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这个可爱的女儿。 “我差点儿忘了,”青鸾一拍脑门儿,方才想起正事儿,“才刚燕姑姑让我告诉娘亲,说她去了正阳殿,娘亲就不用去了……还说要娘亲好好休息几天,明天还要亲自来看娘亲呢——” 果然如此么,听到青鸾如此说。纤云的心里不禁对婉凝,越发的感激。她慢慢的站起身,望着窗外薄薄的雾气。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婉凝可以留在宫里,这样她就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看着母亲如此,青鸾也走到窗子前,为燕姑姑祈福。口里还念叨着:“苍天在上,保佑我母亲长命百岁,保佑燕姑姑平安多福!”听到青鸾如此说,纤云一时感动的哭了起来。 此时小小的青鸾,大约没有和母亲在一起的缘故。不知为什么,总是没有泪水,她便使劲儿挤弄着眼睛,嘴巴里还发出哽咽的声音。纤云见了,甚是奇怪:“鸾儿怎么了?不是生病了吧?” “娘亲为鸾儿哭了这么多,怎么鸾儿就一滴眼泪都没有?”青鸾一面说着,一面又要去尝试着掉眼泪,“可知鸾儿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她的话音越来越低,鼻子酸酸的。 能够听到青鸾这么说话,纤云早已是泪水洇满眼眶。她上前拉着青鸾的手,说道:“是娘的错儿,以后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好么?”“娘——”青鸾这时才扑到纤云的怀里,哇哇的大哭起来。 不是没有眼泪,只是没有到伤心的地方。青鸾这么一哭,越发难过起来。想着自己从四岁开始,就离开了母亲,跟在莲衣身边学习。一年多的时间,怎么会不伤心呢。 月色隐了下去,只剩下了悄然无声的夜幕。翡翠玉的光泽,在烛火下泛出盈盈的绿意来。沾染了泪水,仿佛变得越发晶莹剔透。纤云手里托着这一枚翡翠玉,甚至可以倾听到它的心声。 “莲姑姑说,这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翡翠玉戴在青鸾身上,已经有五个年头了。秋天的时候,太子楚云宏便去了蜀国。那个时候的青鸾尚且不知,自己会与楚云宏,有着怎样的因缘。 纤云将翡翠玉替青鸾戴好,然后郑重其事道:“太子殿下也有一块儿跟你一样的,所以你要好好保存,知道么?”此时的纤云,仿佛可以预料到,因为这块儿翡翠玉,前途有些未知的命运。 第十六回 红妆无语对西窗 丛台真假孰难辨 帘卷秋雨,付一阕离歌。【零↑九△小↓說△網】高楼下,谱就新曲。别后不见七弦琴,春泪湿衣襟。琉璃瓦上,霜染层林。茜纱窗下,烛火愔愔。泼墨乐章旧词,填写一念相思,可知晚梦影频频。 盏茶碧螺春,炭火暖融融。此时婉凝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君颢的身影来。好容易盼到与君颢的相见,却不料就这么被萧易寒接回了府中。她本不愿这么回来的,却又不忍,看着萧易寒伤心难过。 黄昏时分,婉凝的脚步,不自觉的走向厨房。当她开始熬制米酒的时候,耳畔处回荡着萧易寒的声音:“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喝米酒的。”她这才恍恍惚惚的收回了手,慢腾腾的回到房间去。 素手掀开绣花软帘,婉凝便可以看到,西窗桌案处的萧易寒。正坐在那里,他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越发显得落寞。自从上次被自己打发去了封丘,短短十几天的功夫,怎么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大约是自己忽视了他吧,昨儿个君颢回宫,萧易寒也回来了。只是自己忧心君颢的身子,并没有在意萧易寒的存在。直到暮色降临之际,萧易寒才请旨,带着婉凝一起回府。 直到那一刻,婉凝方才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成了婚,萧易寒是她的夫君。她有属于自己的家,正阳殿这里,早就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左相不揭发自己的罪责,自己也终不属于这里。 她百无聊赖的回忆着与君颢的点点滴滴,却忽然发现,原来萧易寒还在等着自己。真是可笑,她是萧易寒的妻子。却还在,念着别的男子。是不是生活,太过讽刺了一些。 “萧郎,早些洗洗休息吧,”婉凝端来一盆清水,拿起手巾来,要为萧易寒洗漱。大约是,心底里对萧易寒的愧疚吧。不论怎样,婉凝都无法否认自己的这个身份。 听着婉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萧易寒很是受用。他慢慢的按下婉凝的手儿,转而说道:“明日我就进宫请旨,这就离开京都。咱们去江城,去玉池人家,再也不回来了……” 离开京都?不会是婉凝听错了吧?她稍微迟疑的目光,却在看向萧易寒坚定的眼神之后,手中的毛巾掉落水盆中。她听得出来,萧易寒的这番话极其认真,不带丝毫掺杂。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呢,不是生活的好好地?”婉凝抓着萧易寒的手,万分焦急的问道,“况且皇上也答应了我,不会追究你的叛国之罪,还许诺让你做到兵部做事的!” 窗外的秋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悄然停下。池塘里的水泽,闪动着月色皎洁的光芒。晃动着未知的心绪,婉凝不明白萧易寒的用意。【零↑九△小↓說△網】难道是君颢那边,发现了自己的什么证据? 又或者是,萧易寒要保护自己,才要带着自己离开的吧。婉凝做着种种猜测,确是没有猜到其中一点:“有哪个丈夫,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去到别的男子身边做事……” “萧郎,我——”婉凝一时喉头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婉凝的心里,似乎只有猜忌。早些年对于萧易寒的情感,早就化作了权利的牺牲品。正如萧易寒所说的那句话:“阿凝的心里,只有权利和欲望。” 十里荷塘,氤氲一层深秋的寒意。枯藤老树,几只昏鸦盘桓其间。叫嚣着不肯离开,阴云密布,很快将唯一的一点阳光,遮住了最后的光辉。婉凝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萧易寒正在写折子。 原来萧易寒早已下了决定,写好折子明天送进宫去。若是按照君颢的思维,定然会允许这样的请求。只是婉凝现在,不想离开。一则皇后那件事尚未抹平,二则楚云宏还在蜀国。 当初入宫的时候,婉凝就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在宫里,做一番事业来。为自己,也为自己那可怜的母亲,挣得一点尊严。这么些年来,她总算是熬过了最艰苦的五年。 在当她好容易扶持楚云宏为太子的时候,却又忽然被发送到蜀国去。所以她要亲眼看到楚云宏回国,方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还有宫里的纤云、王连瑛、莲衣、青鸾都巴望着她。 “我不想离开,”婉凝直言坦白,却终究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的苦衷。她放不下,放不下宫里的君颢。又怕萧易寒难过,这才缄口不说。可是她却不知,自己的不言确实对萧易寒最大的伤害。 但见萧易寒写好折子,然后细细的收在衣袖中。转而起身道:“一切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好生休息便可。”怎么,他不肯与自己,说一句心里的话么。不,这不是自己认识的萧易寒了。 “萧郎!”婉凝赶忙追上去,拦在他的面前,断断续续道,“我真的在宫里,还有事情放不下……青鸾还小,太子还在蜀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与她自己都听不进去。 是了,是她自己心里对不起萧易寒。这样的理由,着实有些荒谬。萧易寒听着都有些眉头紧皱:“如今皇上回国,宫里自有他执掌。至于你说的事情,皇上也会有个统筹的,你白操了那么多心!” 不然,不然自己的理由怎么会不成道。不过她还是要据理力争一番的,只当她是为帮助君颢。难道不可以么?她是御前侍女呀,怎么不可以?当初出嫁离宫,可君颢并未剥夺她的御前之职呀。【零↑九△小↓說△網】 不知为什么,听着婉凝这么说。萧易寒颇有些恼火,他的脾气是好一些。只是婉凝太过不近情理:“国家大事,何劳你一个区区小女子操心?你以为自己是谁?太后?还是皇后娘娘?” 第一次,听到萧易寒如此怒火。婉凝一时怔在了那里,她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其实仔细想想,萧易寒说的没有错,自己出嫁离宫。早就与宫中之事没有了任何瓜葛,何必纠着不放呢。 可是纤云怎么办,她和青鸾就这么在宫里孤立无援。将来若是被西戎余孽利用,性命可就难保了。还有楚云宏,在蜀国是否安全。到底哪一天,才会平安归国?婉凝的心里终究是七上八下,没有一个底儿。 她的心里很难过,可是能对萧易寒说么。她只觉着眼皮子湿润了,鼻子酸酸的。“阿凝,你要记住,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圣人,”萧易寒轻轻为她拭去眼泪,“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都是普通人……” 依偎在萧易寒的怀中,婉凝仿佛是嗅到了栀子花的味道。清音雅致,倘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与萧郎一起天涯海角,黄昏日落。一切多么惬意的生活,有那么一瞬,婉凝似乎释然了。 九秋烟雨,薄暮冥冥。繁华落尽,一场盛世烟花。蜀国千里清秋,水随天际秋无韵。空中浮动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像是随时会有一场风雨袭来。冬的脚步,似乎越加近了。 丛台处的廊檐上,也都挂着一层厚厚的棉布帘。房间里,也早被皓雪精心的用两只大火炉,熏染的宛如春日。一只小手炉,是用在平日间楚云宏写字的时候用的。一只小脚炉,免去了楚云宏冬日脚冷的烦忧。 桌案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在这寒冷的冬日,可以吃到如此美味,倒不失为一件可以回忆的事情。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喝到的羊汤,总之楚云宏每天晚间,都会准时看到羊汤上桌。 白乎乎的羊汤旁边,总会有一小碟翠绿的胭脂菜。几块儿油饼,一盏清茶。可以祛除羊汤的膻气,唇舌夹杂间,蕴蓄着几分春日的温度。楚云宏回头,看到正在为自己研磨的皓雪。 今日皓雪穿了一件水红色小袄,下半身是一条同色的绵绸裙子。腰间系着白底儿枣红花的汗巾子,一头乌黑的发丝披散脑后。不施脂粉的皓雪,却宛如天仙,眉如远山,明眸善睐。 自从皓雪在自己身边服侍,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尽管,尽管皓雪是蜀国派来的细作。可是楚云宏总归是相信,靠着自己的耐心说教。总会让皓雪感动,然后甘心为他做事的。 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了一层默契。那个时候,说不上是什么喜欢吧,不过是楚云宏一个人在蜀国。忽然感到寂寞,皓雪的到来恰到好处。让他有了一个伴儿而已。 若说是“利用”,多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意思。楚云宏依靠皓雪对自己的信任,得知了许多关于蜀国的消息。比如蜀王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人十分狡诈,不可信任。因此许多大臣,对蜀王敢怒不敢言。 然后楚云宏再将这些消息,一一传递给京都。也好为来年的战争,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只是后来,东麓攻破蜀国的时候。蜀王将皓雪献出和亲的那一刻,楚云宏看到了皓雪的泪水。 那是很多年以后,皓雪泪眼婆娑的质问楚云宏。既然要利用她,为什么还要轻易许下诺言。楚云宏发誓,要用后半生,来弥补对皓雪的亏欠。却看到皓雪伤痛欲绝的说道:“回不去了……” 有些人,有些事情,在某个时间。总会生出无数的错误,让人误会跌生。谁还会记得在蜀国的那个冬季,一碗羊汤所带来的感动。楚云宏放下书本,然后用汤匙,为皓雪盛上一碗羊汤。 “姐姐也吃一口吧,歇一歇,”楚云宏将羊汤递到皓雪的面前时,可以看到皓雪眼眸中的喜悦。这是两个人敞开心扉,楚云宏第一次看到,皓雪原来竟也是会笑的,笑的那么灿烂。 “殿下多吃一点,暖暖身子,”皓雪笑着婉言拒绝,“我在家里,常常喝到的,殿下若是回了东麓,可就喝不到了——”才刚说完这句话,皓雪想到无论如何,楚云宏都是要回国的,遂又是泪水洇湿眼眶。 楚云宏赶忙抓着皓雪的手,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姐姐放心,若有一天我要回国,定会带着姐姐一起走的!”见他说的这么认真,皓雪不觉破涕为笑。哪怕,哪怕是一个谎言,皓雪都还是开心的。 夜半时分,空中下了一场小雨。雨声细密,很快浸湿了窗外的点点青苔。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小雨滴竟是变作了小雪粒。在空中飘飘散散,在琉璃瓦片上,跃动着优美的舞姿。 门帘子响动,是王启波走了进来。他揣着双手,被冻得不住地打起了喷嚏。皓雪赶忙接过他的披风,然后又为他沏上一盏茶。笼上小小的火盆,王启波才觉着身上暖和了许多。 有多少日子,没有看到王启波了。楚云宏很是高兴,加上今日才入初冬时节,皓雪的生辰又快到了。他一直都没有对皓雪说起,自己也是偷偷打听了去。想要给她一个惊喜,然后派了王启波外出,给皓雪准备礼物。 他以为,王启波是带来了礼物的。便按下喜悦的心,转而要皓雪先出去。直到皓雪退出去以后,楚云宏方才兴高采烈的问道:“如何?让你给捎带的物件儿,可有带来么?” 谁知王启波冲着楚云宏拱了拱手,方才低声道:“皇上如今已经安然回国,殿下可以放心了。只是,燕姑娘要去江城,不知殿下如何看法?”这件事情,对于王启波来说,着实是一样打击。 当初离宫之前,婉凝就曾向他许诺。只要王启波肯归顺于她,那么她就可以抹平王启波陷害陈国公主的罪责。而今事情突变,婉凝忽然要离开。王启波怎么会不忧心,他是在担心自己,也在担心楚云宏的将来。 毕竟来到蜀国这么久,东麓未曾派遣使者前来慰问。如果就这么忘了楚云宏,别说归国困难,就是性命也很难保。谁知楚云宏听了,反倒是不耐烦的样子:“我只要礼物,王大人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不知是楚云宏的刻意说辞,还是他的小孩子心性。王启波听了甚是恼怒,那边儿都火烧眉毛了,怎么楚云宏还在意什么礼物。“一个蜀国细作,不劳殿下费心!”王启波着实是生气了。 此时外面一阵冷风,吹得烛火来回摇摆。楚云宏上前拉住了绣花软帘,方才回过头来,微微笑着:“王大人真以为,燕姑姑会离开?我知道她陷害皇后的事实,她不会走的。” 忽然听到楚云宏这么说话,王启波竟是怔住了。怎么与方才的言谈,判若两人。他不经意间瞥见了窗户外面,方才的那阵冷风已经停了下来。难道说,楚云宏是在提防皓雪,才故意那么说的? 直到这个时候,王启波方才真正佩服楚云宏。别看他只有十二岁,却也继承了他父亲的作风。果断,有主见。这样的君王,是东麓的社稷之福。王启波暗暗开心,便要听听楚云宏的看法。 “当初她给皇后下药,是借了蝶儿的手,”楚云宏慢悠悠道,“这个蝶儿,便是我派过去的。”原来蝶儿蛰居在长春宫,就是为了要盯梢婉凝。哪怕是出一点点错,怀疑的矛头,都会指向长春宫江苓嫣那里。 “殿下既然知晓实情,为何不上报皇上?”王启波甚是有疑,凭借楚云宏的智慧,扳倒婉凝不成问题。只是楚云宏却不这么认为:“我的太子之位,是燕姑姑帮助我的。我又岂非恩将仇报之人?” 所以婉凝如果要走的话,楚云宏定会揭发她的。再者说来,楚云宏还要依靠婉凝,重新回国呢。互为利用,谁也不会亏欠于谁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自语道:“皇权斗争,不过是利益想得罢了。” 窗外暮色沉沉,楚云宏推开门子。一阵冷风袭来,让他的思绪顿然开阔。栏杆处,几点微雪飘散空中。楚云宏清晰的看到,台阶上的一串脚印。还有一支玉簪,他若不说些狠话,那个窗外偷听之人,怎会轻易离开。 第十七回 燕婉凝思绪万千 楚云宏庆贺生辰 浮云翩迁,聚散一点。空明澈雪,皎洁如月。初冬时分,纯净的天空宛如一块儿透明的玻璃。没有掺杂丝毫杂质,蓝盈盈的让冬日的天空,变得越发温和,薄阳一缕,穿透云层。 日子陡然之间停了下来,安然的游走在滚滚红尘之上。多年以后,谁还会记得正阳殿前的漪澜亭。当婉凝坐着马车,趁着夜色离开京都的时候。她的心里满腹失落,怅然若失。 她本不想离开的,至少可以留在君颢身边。哪怕君颢误会她,她也是心甘情愿。不然她所牵挂的事情太多,总是让她无法放心。夜凉如水,寒风在山谷口肆虐的刮着。 晌午的时候,她正在午睡。隐约间听到外面窸窣作响的声音,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了萧易寒正在收拾桌案上的笔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大约是萧易寒得到了圣旨,才要决定离开的吧。 那个时候的婉凝,自然是不知道。萧易寒的一份奏折,递到正阳殿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却不是他所想要的。“你可以离开,但是燕婉凝必须留下,”君颢义正辞严,“如今皇后死因未明,她身为御前侍女,理应有所责任。” 御前侍女的职责,其中有一条就是协理皇后后宫之事。听到君颢这番说辞,萧易寒立刻回了府邸。他有条不紊的收拾行李,然后准备趁夜离开京都。不然依照君颢的说法,婉凝很快会被抓回宫。 与其如此,不如尽快离开的好。婉凝呆呆的坐在床沿上,看着萧易寒收拾行李,心里一片凄凉。如果就此离开的话,那么婉凝之前所做的计划,将会全部化为乌有。 宫里的纤云,宫外的楚云宏,还都等着自己回去。然后解救他们呢,这个时候自己怎么会忽然离开。他们可怎么办,东麓如今有了楚云昭,会不会就此忘记,那个远在蜀国的楚云宏呢。 没有谁会陪伴自己一路走下去,那些说着相伴到永久的人,终究是会离自己远去。就像是现在的情形,按照萧易寒的说法,夜里子时就会出发。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鼻子一酸,泪水顿时洇满眼眶。想着与君颢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与君颢走过的风风雨雨。如今竟然全部化为回忆,残留在心底的某一处角落。到底是,留着一份念想吧。 “江城那边我都安排好了,”萧易寒一面收拾一面说道,“到时候,柳子煜会来接咱们的,还有端木蓉……”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婉凝反倒是愈加羡慕,远离了是非,定然过得十分快乐。 “我们也会快乐的,”萧易寒轻轻抚着婉凝的脸颊,脑海里闪现出自己勾勒的画面:芳草斜阳,黄昏日落。好像是就在眼前,让人听着顿生无限遐想。原来简单的日子不过如此,光阴如梭。 推开窗子,看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儿。宛如从大海中,卷来的一堆堆白色泡沫。它们自由的舒展开来,一叠叠。像是累积的唐诗宋词,慢慢的四散开来,充斥在天边每一处角落。 秋夜寒凉,黄叶纷纷落。几只老鸦围绕枯藤,鸣叫着的声音,让人顿生凄楚之感。马车声辘轳,马蹄声哒哒。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颇为有韵律。婉凝不觉掀开绣花软帘,还是可以看到高大的城楼。 就要离开了,婉凝的心里存着一份不舍。却又对君颢的这般抉择,感到愤恨。如果君颢在乎她,又怎会同意她离开。可是她知道,在君颢的心里,终究是存着权利至上的。 或许自己是真的“干涉朝政”,就这么离开是君颢给与自己的活路吧。只是有一点婉凝始终不明白,为何非要匆匆离去,还要选在夜里。她终是向萧易寒寻求答案:“我想知道,皇上果然答应了么?” 萧易寒没有答话,他不想婉凝听到伤心。只是加快了手里的缰绳,马儿飞快的往西飞驰。细心的婉凝,还是看出了萧易寒心事重重。她掀开帘子道,“你若是不告诉我原因,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她一面说着,一面做出了往下跳的动作。萧易寒听到婉凝如此坚定的声音,不觉放慢了速度:“你若是此时回去,必死无疑。”听着萧易寒缓缓诉说事情的缘由,婉凝顿时愣在那里。 原来,原来萧易寒趁夜离开。是救了自己呀,君颢应该是找到了证据,不然怎么会信誓旦旦的说出那些话来。难怪,难怪萧易寒这么急着离开,也不肯告诉自己。 暮色沉沉,天边偶尔一点星辰。那是北极星的光芒,照耀着宽阔的道路。微风吹拂婉凝的思绪,她不觉清醒了许多。也许自己所做的事情,对于君颢来说都是微不足道。 什么许诺,什么誓言,在权利面前都是妄谈!其实很早之前,婉凝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她不甘心。她总以为,自己在君颢的心里分量极重。可以抵得过,那些诱人的权利的。 可是她忘记了,君颢是东麓的帝王。他不是自己的谁,他是万千子民的首领。他做事总要为大局着想,自己一个小小侍女,根本不值得他为此耗费心神。她的手儿,紧紧的攥着马车上的桅杆。 “我要回宫,萧郎快停车!”婉凝要回去,不是因为要澄清什么。而是要证明,她存在于宫中的重要性。做大事者,总要成为主动的一方。这样才可以掌握,相关有利的条件。 哪怕是有所差错,主动方也会有回旋的余地。若是就这么被动的逃离,君颢定然会派人追的。到时候不仅连累了萧易寒,自己也会过的不踏实。她要继续,之前所做的那些计划。 王启波和楚云宏要回来,梁玉珍要抚养楚云昭,青鸾要守在楚云宏身边。所有的这些,她都要继续下去。只是她的萧郎,却不允许她这么以身犯险:“我为护你周全,你却自寻死路!” 萧易寒说的如此绝情,只是婉凝的心里再也放心不下。她咬紧牙关,然后一翻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陡然震动的瞬间,让婉凝顾不得疼痛。她费力的站起身子,望着远去的马车道了一声“珍重”,便抽身回了京都。 十里晴空,万方净无云。冬阳和暖,渲染一道叠叠金边。湛蓝的天空,像是深蓝色的大海,一望无际的波澜壮阔。到底是初冬时节,即便是到了上午,依旧是阳光流动每一片光泽。 绿纱窗,菱纱帐。熏笼里,一缕淡雅的幽香飘逸开来。一方窄窄的桌案处,整齐的码放着笔墨纸砚。一叠叠的书本,泛黄着往昔的回忆。在这样晴暖的冬日,越发散逸一抹书香。 当楚云宏轻轻走进房间内的时候,看到皓雪正在细心的擦拭着桌案。阳光折射进来,纯净的光线中,淡荡着丝缕灰尘。那些看不见的尘埃里,正好笼罩在皓雪白净的脸庞上。 此时皓雪在楚云宏看来,像是坠落凡尘的仙女。远远地望着,像是大海深处卷来的一枚贝壳。楚云宏不敢走过去,唯恐惊扰了这一份淡然的静谧。看着皓雪坐下读书的样子,楚云宏越发欢喜起来。 自从上次父皇遇袭,皓雪承认自己的身份后,就很少到书房里读书了。这是第一次,而且楚云宏还看到了皓雪眼眸中的丝丝喜悦。那份清雅和悠然,不论过去多少年,依然那么生动鲜明。 “殿下……”许是感应到了楚云宏在身边,皓雪不觉轻轻合上书,然后垂手侍立一旁。她只是忙完自己的活计,看到桌案上有书,就想着拿来看一看,不曾想楚云宏就在身旁。 正当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却看到了楚云宏黑色的靴子在自己眼前停下。只见他双手背后,说道:“今日是姐姐生辰,姐姐可曾知晓,我给姐姐买了礼物,姐姐猜猜是什么?” 生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皓雪不觉有些惊讶。怎么自己的生辰楚云宏会知道,她从来不曾对外说起,有关她自己的事情。昨日她回家的时候,还在想着以往生辰的热闹场景。 就是父亲,也没有提到过。她本来以为,这一天就会这么过去的。可是谁会知道,楚云宏竟然知道这个日子,还为自己买了礼物!皓雪一时又惊又喜,心儿欢喜的来回翻腾。 只是那个时候的皓雪,怎么会知道,楚云宏送她礼物另有一层意思。面对皓雪的细作身份,楚云宏能够做的,就是分成两份心思对待。他不能把自己全部的心,都交给皓雪。 毕竟细作这个身份,通常有很多种解释。比如皓雪这样的人,能够把身份通通说出来。好让身边的人,对她放下戒备之心。反过来看,其实是皓雪暗地里,还另外传递着消息。 小小年纪的楚云宏,虽然身在蜀国做人质。可是他已然不能忘记,父皇遇袭的那件事儿。还有后来在封丘,蜀王行刺父皇一事。所有这些消息,如果不是有内鬼,父皇不会遭暗算的。 皓雪的生辰,十月初五。初冬的午后,天空格外辽阔。楚云宏昨儿个用送礼物一事,来证明了窗外偷听之人,非皓雪无疑。只是他还要确定,确定这个内鬼是不是皓雪。 木格窗外,流动着柔和的光线。书本上的每一串字符,都在跃动着生命的色彩。楚云宏展开手掌,露出了那样礼物。是一只小小巧巧的玉簪,簪子上雕刻着细腻的梅花花瓣,另一头垂着翠绿色的流苏。 几抹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随意游弋。薄薄的一层,宛如大海喷溅出来的泡沫。又好似远处连绵不绝的天山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阳光一点一点的穿透云层,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簪子上的流苏,在光线的折射下,显得越发苍翠。晃动着耀眼的颜色,楚云宏看得分明,皓雪的眼眸中。从最开始的喜悦,忽然变得暗淡起来。是失望,或是惊讶,或是不可置信。 这就是昨夜廊檐上,在薄薄的雪堆下,发现的簪子。簪子因为是翡翠绿,所以落在了廊檐下的松树旁。若不是仔细,很难发现。楚云宏亦是记得十分清楚,他曾见过皓雪戴过的。 他想了一个晚上,平日里皓雪对他百般照顾。把他当做弟弟一样,又是缝制冬衣,又是添置手炉,又是熬制羊汤的。谁会想得到,皓雪会是那个内鬼,而且验证了楚云宏的猜测。 偶然吹进来的风,清凉透彻。楚云宏看着皓雪复杂的眼神,不觉收起簪子,对皓雪笑道:“姐姐难道不喜欢?我这就替姐姐戴上!”他一面说着,一面拿了菱花镜,要给皓雪戴在发鬓间。 谁知道,皓雪竟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顿时泪如雨下:“殿下饶命,皓雪也是迫不得已——”原来蜀王要皓雪盯梢楚云宏,如果胆敢有所隐瞒,那么父亲的性命难保。 皓雪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她知道蜀王对东麓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要趁着严冬之日,对东麓提前下手。本来蜀王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什么停战协议,什么人质都不管用的。 “他若是要发动战争,谁也无法阻拦!”皓雪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是想着在家父不受到威胁的前提下,尽量与蜀王做周旋。关于楚云宏,她所做的,不过是可以保住他的命罢了。 泪水充盈眼眶,或许她所做的一切,楚云宏早就知道了。不然自己的生辰,楚云宏怎么会知道。必然是楚云宏派了人,暗中调查自己。想到这里,皓雪一时后悔的肠子都请了。 光线暗下去了一点,是云朵儿遮住了阳光。楚云宏略微思虑了片刻,慢慢扶起皓雪,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对着菱花镜,轻轻为皓雪戴上这只簪子。簪子为皓雪,增添了不少姿色。 “我不信姐姐,还会信谁?”楚云宏低沉的话语,轻轻回荡在耳畔的时候。皓雪永远不会忘记这番话,像是年少时的许诺,让她彻底安下心来。哪怕楚云宏在骗她,她都义无反顾的信着他。 镜子里的皓雪,眼圈儿发红,眼眶里尽是泪花。她止不住的落泪,就是因为自己对不起楚云宏。很多年以后,当皓雪回忆起这段往事。不觉潸然泪下,冬日的阳光还在,翠绿色的发簪还在。 暖暖一杯米酒,弥漫整个冬日。楚云宏很喜欢米酒,那份冬日特有的清甜,可以让时间变得安稳恬淡。他学着婉凝的样子,给皓雪精心熬制了一碗米酒。只当是,安慰皓雪的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直到现在,楚云宏才彻底明白。皓雪有她自己的迫不得已,而他楚云宏,也有自己的迫不得已。他知道此时的皓雪,纵然遍体鳞伤,却依然对自己信任有加。利用她获知蜀王的消息,楚云宏亦是无可奈何。 第十八回 下罪入狱心不甘 悲喜交加做贵妃 风声细碎,竹影零乱。和暖的阳光穿透云层,在花林间,跳动着生命的光泽。早晨薄薄的露水,在此刻全然不见。宛如一曲凄楚的离歌,随着花瓣的凋零,翩翩而落。 毅然回宫的婉凝,或许早就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她独自倚在牢狱的一角,微微闭着眼睛。对于曾经做过的事情,她不会后悔,也从没有感到后悔。她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只是君颢站在权利的角度,误解自己罢了。牢狱之中阴暗潮湿,可是婉凝依稀听得到窗外的风声和鸟声,还有阳光流动的声音。她相信,总归有那么一刻,君颢可以理解自己的所作。 一只小老鼠吱吱叫着,从剥落的墙角处窜出来,然后毫无目标的来回逃窜。婉凝唬了一跳,慌忙跳起身子。紧紧抓着牢狱的铁栏杆,望着外面自由的空气,她一定要想法子,从这里出去才好。 好像这只慌乱的老鼠,就这么东躲西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咽了口唾沫,冲着外面的狱卒喊道:“来人呐!我要见皇上!听见了么——”她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像是没有谁会听得到。 过了会子,方才有一个狱卒懒懒散散的走过来。看了一眼婉凝,用不屑的口吻说道:“皇上会来看你?哼!这会子正是册封贵妃娘娘,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册封贵妃?婉凝的脑子里一个激灵闪过。是了,当初自己的计划就是要梁玉珍做贵妃。表面上维护两国和平友好,其实是要梁玉珍抚育楚云昭,然后暗中拉拢这个庆王殿下。 如此说来,计划可就顺利开展了?婉凝的心里万分欣喜,何况这样的计划,就是君颢也不会想到其中有所图谋。毕竟早先梁玉珍就是和亲而来,如今又被封为公主进到京都,身份自然不同了。 婉凝不禁靠着墙根儿,慢慢的坐在地上。此时正值初冬,地面有些冰凉。她抓了一把稻草来,和着外套一起围在周身。即便如此,却依然挡不住无尽的寒气,她忽然觉着有些犯困。 当她从萧易寒的马车上跳下来,一路飞奔到京都的时候。君颢早就在正阳殿等着自己了,而且旁边还站着左相、蝶儿、程春琳、莲衣等人。那一刻,婉凝的心里彻底明白了。 她跪在地面上,听着君颢数落她的罪责。不过是借了蝶儿的手,除去皇后娘娘。然后再有司刑房的程春琳屈打成招,非说是江苓嫣所为。这些说辞,是左相调查出来的。 “左大人的故事,编的还真是曲折生动,”婉凝冷冷的看向左相,“我与你无仇怨,你为何要陷害与我?”其实婉凝不知道的事,左相调查这件事,其实不是什么维护楚云昭做太子的缘故。【零↑九△小↓說△網】 幕后一切的主使,都是楚君颢一人所为。自从上次婉凝私自拆看军报开始,君颢便有意注意婉凝的举动,果然这一次,被他查到了。面对真相,面对婉凝的矢口否认,君颢甚是伤心,生气。 “蝶儿的衣服上,有司刑房的烙铁印记,可知是屈打成招,”左相拱手分析着,“程春琳愿意做证,的确是燕姑娘让她做的。”他说的义正辞严,让婉凝听了顿时无言以对。 黄昏日落,隔着一道厚厚的围墙。婉凝仿佛听到了一阵缥缈的乐声,那定然是册封梁玉珍的大典之乐。好像是,一阵阵嘲讽的声调。婉凝从梦中醒来,觉着乐声甚是凄婉。 她永远不会忘记,左相那副得意的嘴脸。还有一旁的程春琳,对着左相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过后来婉凝想了想,程春琳供出自己来。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她自己的性命,人之常情罢了。 蝶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副委屈的神色望着婉凝。莲衣也是对婉凝,投向复杂的目光。这份复杂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用意。婉凝不想去猜测,也不愿去猜测,她知道莲衣也是为了自保,才不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 如今自己下狱,只待君颢命令司刑房查清楚了,再重新对自己作出判决。结果无非是一种:三丈白绫,或是一杯毒酒。然后被皇家弃尸荒野,连一块儿像样的墓地都没有。 她苦笑着,被押送至牢狱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得到,四周一片嘲笑的目光。仿佛是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做的一切事情全都白费。难道她亲手捧上的太子楚云宏,回不来么? 纤云和青鸾,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下狱。还有莲衣,还有王连瑛,王启波。这许多人,许多事。让她无力再去操心,她轻声叹了口气。只是觉着头脑发昏,眼前有些发黑。 记忆里的那片空白,好像是有一年多都未曾呈现。怎么如今,忽然在脑海中断断续续的闪现。是了,大约是原来双目失明,针灸遗留下的后遗症吧。她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更加头痛欲裂了。 她扶着墙根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却又觉着头重脚轻,两眼冒金星。她慌忙用手掌,撑住了牢狱里仅有的一只小小床榻。是不是当初,不应该冒险回宫,而是应该跟着萧易寒离开呢。 萧易寒在哪里,她的萧郎在哪里。从昨夜被关在牢狱之中,她就没有见到萧易寒的身影。他是自己的丈夫,不是应该照顾自己,向君颢求情么。对的,他应该在求情,让君颢免去自己的罪责。 可那又有什么用,自己谋杀了皇后呀。【零↑九△小↓說△網】那是谋逆的大罪,怎会被饶恕,除非是有相关的证据,可以推翻那些理由。真是可笑,自己如今身陷囹圄,还许诺要替王启波脱罪呢。 “姑娘,姑娘……”是纤云的声音,但见她提着一只篮子。然后小心翼翼的轻声的唤着婉凝,“我是纤云,莲衣也来看你了,你快醒醒呀……”也是趁着夜色,纤云和莲衣才会偷着赶过来的。 婉凝勉强睁开眼睛,模糊中可以看到纤云泪痕满面的样子。她就是爱哭,难怪当初端木康会怜惜她的柔情呢。婉凝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到了莲衣,顿时止住了笑容。 谁知道莲衣竟是跪在地上,不断求情:“姑娘饶恕莲衣,不能够为姑娘说话!但只是请姑娘相信莲衣,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三天后,姑娘必定安全出狱!”她说的如此诚恳,还有纤云在旁说情,婉凝终是原谅了她。 据莲衣所说,纤云暗中发了信息到蜀国。希望太子楚云宏可以想法子,让君颢收回成命。王连瑛做主,有何静在王陵处销毁尸身,莲衣则负责给蝶儿下七药香,那么怀疑的矛头,都会指向江苓嫣。不管怎么样,婉凝都要出狱。 雀儿声声,响彻云霄。青天云端,天高云淡。蓝蓝的天空,没有一朵儿云的遮掩。仿佛浩渺的大海,横无际涯。冬日的寒风,在轻暖的阳光下,略微变得颇有暖意。 钟粹宫殿宇恢弘,琉璃瓦泛着粼粼光泽,折射出此时梁玉珍的心境来。自从自己离开皇宫,与萧大哥一起过着逍遥日子。她从未想到过,她会又回到宫里的那一刻。 面对周围陌生而又熟悉的殿阁,宫人,花花草草。梁玉珍的心里不是滋味儿,当初说好的保住性命,听信了婉凝的话语,这才答应入宫。可如今婉凝忽然入狱,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宫里立足。 其实她也知道,婉凝给她出的主意。就是要君颢打消对她的疑虑,谅解上一次自己对君颢的行刺。以国家社稷为重,这个贵妃的册封典礼,不过是向外宣布,东麓曾怠慢自己这个陈国公主。 尽管是一个虚伪的庆典,可是梁玉珍依旧是把戏份做得很足。因为她要打算入狱去看看婉凝,亲自问问婉凝。究竟婉凝犯得这个罪过,可否有什么弥补的漏洞,她好利用自己的身份救她出来。 不管当初婉凝这次如何利用自己,可是当初婉凝还是救过自己的。如果不是婉凝,她梁玉珍行刺东麓国君一事,早就死过无数次了。想要救下婉凝,就必须要问个清楚才好。 当她走出钟粹宫的时候,看到廊檐下的纤云向她招手。她知道纤云是婉凝身边的侍女,或许问一问纤云也是可以的。遂朝着纤云那里走去,此时的纤云一身白衣,像是深海里的一枚贝壳。 “他叫楚云昭,是宫里刘美人的孩子,已经被封了庆王殿下,”纤云顺手指向一个正在练剑的小男孩儿,对梁玉珍说道,“他的老师就是左相,一直想要除去燕姑娘。你若是将他抚育,一则可以免去将来殉葬之苦,二则获得贤德的封号,三则左相就是要依靠庆王,也是不能了……” 关于这一点利害关系,当初纤云都对自己说过的。如今宫里有两派势力,一派是婉凝所代表的太子楚云宏,远在蜀国做人质。另外一派,就是左相教授的庆王殿下楚云昭。 姑且不论左相有没有置换太子的意思,单是看着太子在蜀国的份儿上。谁也不会难保,将来两国开战,太子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到时候,左相难道不会为了国家社稷,而要里楚云昭为太子么。 即便是左相没有那个心思,楚君颢呢。他是一国之君,怎么会为了国家利益,而去冒险营救什么太子。何况这次左相查出一点证据,就将婉凝打入牢狱,可见左相是有所准备的。 不过这件事情上,楚君颢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就是婉凝在牢狱中,他也没有看过一次。大大约如后来婉凝所言,这个左相就是楚君颢派过去的。这样的真相,让婉凝无法接受。 “不管如何,咱们都要救出姑娘来,”纤云悄声对梁玉珍说出了她和莲衣的计划,然后梁玉珍趁此机会。向楚君颢提出,抚养楚云昭的事情来。到时候,梁玉珍是陈国公主,又是楚云昭的养母。楚君颢怎么,也总得给个薄面。 阳光渐渐暗淡下来,辉映在湖面上。周围忽然变得阴暗,又忽而变得明亮起来。“只是皇上会同意么?谋害皇后,可是谋逆大罪呀——”梁玉珍也不曾想到,婉凝的胆子会如此之大。 上弦月初升,薄薄得一层清辉。染遍宫苑中每一处,苑子里的亭台楼阁。倒像是湖中的水墨画儿,晃动着夜色的静谧。梁玉珍和纤云提着食盒,悄悄来到牢狱处看望婉凝。 这是第二天,婉凝在牢狱中度过的第二天。冷,在婉凝的印象中。她只记得这么一个字,冷到骨子里的牢狱。连一处暖和的地方都没有,纤云忙命狱卒打开牢门,上前搀扶着婉凝大哭起来。 一旁的梁玉珍也不会想到,昔日在正阳殿备受恩宠的燕婉凝。如今会在这么阴冷潮湿的地方度过,仿佛无意中,梁玉珍的到来。正巧成了婉凝手中的一枚棋子,给婉凝带来了希望。 “燕姐姐果真不怕死么?”梁玉珍轻轻抚着婉凝的青丝,看着婉凝干瘦的脸颊,一时竟是万分心疼。想到婉凝的夫君萧易寒,自己的萧大哥。说过要营救江苓嫣,却不顾婉凝的话语,梁玉珍为婉凝感到心痛。 似乎,婉凝嫁给萧易寒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不然怎么这么久,君颢没有来,萧易寒也没有来呢。梁玉珍本想说出口,却还是咽了回去。她要先听听婉凝的意见,再决定如何做她手中棋子。 为了报恩,为了这份恩情,梁玉珍在纤云说服她的时候,就同意了。不然怎么会回宫,甘心被利用。直到很多年以后,梁玉珍依旧不会忘记,婉凝的那句话:“我早就死过了一次,死?何惧之有?” 也许梁玉珍不会知道,在婉凝十三岁的时候。曾经被卖入青楼,她费劲力气逃出那个可恶的地方。秋雨连绵,婉凝几乎不曾冻死。司刑房的杖刑,浣衣局的毁容,对于婉凝来说都只是回忆。 如今这点小小苦痛,还算做什么。“姑娘觉着怎样?”纤云一面端了茶水,一面给婉凝束起青丝来。纤云却是泪水流到脸颊上,一遍又一遍。婉凝笑着摇头:“傻瓜,我还没有死呢,你哭什么?” 再坚强的人,怎么受得了这般折磨。看着婉凝狼吞虎咽的吃下纤云送来的饭食,梁玉珍不觉也是辛酸难捱。其实那个时候,谁都不会知道。婉凝早就已经是头昏脑涨,双眸也是模糊不清。 只是婉凝明白,她是不能够倒下去的。她凭借着仅有的一点亮光,匆匆吃完饭以后,对纤云和梁玉珍道:“我要吃好穿暖,让他左相知道,我燕婉凝不是好欺负的人!” 这番话梁玉珍喜欢听,她就是喜欢坚强的婉凝。“燕姐姐放心,我如今被封为贵妃,也是你的功劳,”梁玉珍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到,“我明日就去请示皇上,让他放了你!” “不可莽撞!”婉凝立刻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你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我的性命不足为虑,你应该找个时机,抚育楚云昭要紧!”婉凝什么时候,都在想着其他人。 月色迷离,照应在牢狱中。透过小小的窗子,似乎可以看到更为广阔的天空。听到婉凝说出“死”这个字来,纤云又是哭哭啼啼的。嘤嘤哭声,让梁玉珍听了更加难过。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梁玉珍思虑了良久,终是开口问道,“姐姐为何,要杀死皇后?这个罪责,皇上不会谅解的呀!”是呀,为什么要杀了陈雪樱呢。婉凝听到这个问题,不觉微微闭上了眼睛。 看到婉凝沉默不语,纤云忙示意梁玉珍不再问下去。似乎中间有了什么不妥,半晌,才听到婉凝慢悠悠说道:“为了试探蝶儿的忠心,这是一样试验。你若是觉着我有错,大可不必帮我……” 第十九回 楚君颢探视婉凝 梁玉珍抚育庆王 月夜乌啼,碟锁芳魂。玉宇横栏,流动时光的印记。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凉凉的风儿轻轻袭来,皇城外的一辆马车慢慢停在牢狱门口。王连瑛第一个下来,亲自搀扶着君颢。 空中浮动着冬至的气息,每一片云朵儿都在休眠。月色也开始变得来回摇晃,周围的花草树木兀立在两旁。孤零零的站立在风中,牢狱大门上的两种那大红的灯笼,辉映出的烛火一片血红。 这还是君颢第一次,做帝王来到牢狱中。以前就是惩罚宫人或者官员的时候,他也只是下一道圣旨。从未涉足过这里的他,为了找到婉凝问个究竟。钟还是撇下了夜里的繁冗,来到牢狱处。 安静的夜色下,君颢的脚步显得有些匆匆。也唯有王连瑛知道,君颢其实心里太过在乎婉凝。却又怕左相说他徇私,这才寻了个由头趁着夜色来到牢狱。王连瑛看得出来,此时君颢的心儿甚是焦灼。 比如早上的时候,王连瑛就从侄女儿纤云哪里得知。婉凝的精神不是很好,只是婉凝强打作精神罢了。纤云一直哭,想要王连瑛帮一帮婉凝。王连瑛听了以后,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不管怎么说,婉凝都还是功大于过。何况纤云母女的命也是婉凝所救下的,王连瑛作为纤云的叔父,自然是要记着这份恩情的。所以黄昏的时候,王连瑛还是提了提婉凝的事情。 “六年前梁王叛乱,还是燕姑娘用她的一双眼睛,换了皇上的命,”王连瑛缓缓说道,“后来燕姑娘念及皇上的安危,就让元御医给施了针灸。只是以后,精神越发不好起来……” 王连瑛一面说着,一面看到了君颢微微蹙起的眉头。尽管君颢没有说什么,可是王连瑛依然察觉倒,君颢的心里,还是对婉凝心存念想的。不然按照宫规,婉凝犯下的罪过必须要处死的。 没错,君颢思念着婉凝的心一刻也没有变过。只是时日久了,这种思念与日俱增。何况婉凝的行为,着实伤透了君颢的心。他没有想到,婉凝会利用他的恩宠,回去谋害皇后。 不管中间如何误会,如何隔阂。婉凝都不该那样子做呀,君颢也曾说过。只要婉凝肯点头答应,他楚君颢定然会为婉凝,置办一场盛大的册封皇后典礼。名正言顺,岂不美哉。 可是婉凝不想做皇后,只想着做侍女。虽然私拆军报,干涉朝政。君颢还是不忍责罚与她,便将她赐婚萧易寒。实则是让她远离皇宫,如此也好保住她的性命而已。 可是这份苦心,婉凝怎就不明白呢。君颢顶着寒风,亲自来探视婉凝,就是要问一句为什么。皇后有什么错,值得被婉凝害死。君颢实在是想不透,所以他要听婉凝亲口说出来。 那个时候的君颢,自然不会知道。死去的皇后,其实就是自己身边的萍贵人陈绍萍。她被江苓嫣施以蛊毒,然后好被控制陷害婉凝。蛊毒攻心的时候,陈绍萍自然无法控制。 正好婉凝想要试探蝶儿的忠心,就以“替皇后解除痛苦”为由。对陈绍萍下了毒药,在者说来,当时陈绍萍也没有多少日子了。风儿吹来,君颢可以听到自己心儿滴血的声音。 阴暗,潮湿,干冷。牢狱素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冷冰冰的牢狱大门,封锁着每一个罪人的希望。即便是窗外的月光,也绝对不会怜惜这一块地方。透过头顶那一扇小小的窗子,君颢可以看到外面自由的天空。 当狱卒打开牢门的时候,君颢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正拿起石块儿,艰难的在墙面上刻着道道。他轻轻走过去,看到墙面上已然刻了三道。大约,婉凝被关在这里三天了。 如水的夜色,安静恬然。牢狱在皇城之外,四周又都是宽广的田野。到了夜里的时候,婉凝总可以听到冷冷的风吹过。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北风肆虐在田野之上,何其自由。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婉凝并未觉察。她只是拿起昨天,纤云给她送来的食盒,食盒下面,是她舍不得吃的一块儿馒头。虽然干硬,可到底是干粮。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看到婉凝这副模样,与先前的笑靥如花相比较。一旁的王连瑛于心不忍,他的泪水忍不住滑落脸颊。他索性捂住双眼,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若不是亲眼所见,王连瑛也不会想到,婉凝会如此下场。 此时君颢看到王连瑛泛红的眼圈儿,不觉心里一时酸酸的。怎么才几天不见,他的婉凝会瘦成这个样子。“凝儿,”君颢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话语中略微带着颤抖,当初的愤恨和质问,全部烟消云散。 有多少日子,没有见到婉凝了。记得几个月前,婉凝被送上花轿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露台上,看着婉凝一身大红嫁衣,欢喜的上了花轿。之后再没有见到过,他甚至记不清,梦里多少次梦见过她了。 仿佛觉察到有人在旁边,婉凝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她的眼前,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高大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道。只是眼神之间,略微带着些许忧郁。 好熟悉的眼眸,婉凝仔细想了半天。脑海中竟然是大片的空白,她带着疑惑问道:“你认识我么?”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婉凝的脑袋几乎疼痛欲裂。她的眼睛也有些模糊,只是怕纤云担心,没告诉她。 谁想到第二天的是时候,她看着周围潮湿的牢狱。竟然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那一刻,她恍然间明白。定然是元易斌为自己针灸时,留下的后遗症。只是时间长了,她一直都未继续治疗。 后来仔细想想也好,失去了记忆,总归不会是那么痛苦。微微闭上眼睛,连梦里的天空,都是栀子花开的雪白色彩。她梦到了家中的小院儿,还有院子中的栀子花,薄薄的夕阳。 看着婉凝茫然无助的眼神,君颢的心儿漏跳了几拍。他倏然想起王连瑛说过的话,“六年前梁王叛乱,还是燕姑娘用她的一双眼睛,换了皇上的命,”“后来燕姑娘念及皇上的安危,就让元御医给施了针灸。只是以后,精神越发不好起来……” 当初自己知道这件事儿,只是让婉凝好生养着。可是并未想到,针灸的可怕后果。使得婉凝的记忆时断时续,双眸之间也会逐渐变得暗淡起来。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你是朕的凝儿,”他抚着婉凝的脸颊,疼惜着。不过他是东麓的帝王,他总要为逝去的皇后,讨回一个公道。儿女私情和公道人心,他只好舍下前一个。只是派了御医,在牢狱中为婉凝治病。 看着君颢落寞离开的背影,王连瑛一时对君颢又是发恨,又是无可奈何。君颢身为帝王家族,不可能不为家国着想。只是苦了婉凝,王连瑛唯有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婉凝,算是替纤云,还了婉凝的恩情。 阳光和暖,吹拂着冬日的寒冷。一早醒来,枯枝上早已被薄薄的光线,细细的织成软乎的锦缎。云散开,风吹来。寒气慢慢退去,独独剩下空中几只喜鹊的叫声,今日立冬,倒不觉着怎么寒冷。 宫苑深深,阻隔宫中女子与高墙之外的联络。然则有多少美貌女子,想要削减了脑袋往宫里爬去。比如说如江苓嫣这样贪得无厌的女子,不过还好,善恶到头终有报。 此时梁玉珍穿了一件珍珠撒花白底儿凌子袄,足下一对儿水蓝色绣鞋。在小径那头的亭子间,慢慢的踱着步子。她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像是一个西洋美人儿,站在小径上宛如一道风景。 从未来过这苑子,上次进宫来。是奉了陈国君主的命令,她是带有任务的。反观这次却不用了,她缓步行走到小径旁。看着水仙花开,梅花萦绕。一时慨叹,东麓皇宫果然是繁华富丽。 彼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而内,梁玉珍寻声而望。但见一道花棚架子旁,一个小姑娘正坐在秋千上玩耍,另一个小男孩儿,正在推着小女孩儿玩秋千。阳光投射下来,映照出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 山茶花安静的在周围绽放,雪白雪白。一层一层的展开,像是大海中卷起的一叠叠泡沫。青松翠柏,恰与山茶花形成鲜明的对比。阳光柔和的挥洒下来,将雪白的山茶花,笼罩上了淡淡的黄色。 没有风的晌午,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看着他们开心的玩耍,听着他们欢乐的笑声,梁玉珍也不禁被感染了。长久以来生长在宫里,周围都是各种勾心斗角,权力欲望,总让人感到压抑。 孩子们爽朗的笑声,像是风中的一串串银铃。又如沉闷的空气中,偶尔吹来的一阵清风。给这座阴沉的皇宫,增添了几分欢喜的色彩。以前梁玉珍服侍公主的时候,就是喜欢踢毽子来着。 那个时候自己不过是想要寻开心,哄公主开心罢了。后来她自入了东麓为妃,再也没有碰触过毽子。就是她自己开朗的性格,也收敛了不少。因为她知道,自己实为和亲而来的。 如今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她感觉到久违的感动。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这么真实的笑脸了。太多的虚伪,太多的奉承,让她早已分辨不清。反倒是这两个孩子,带给她片刻的欢愉。 “慕青鸾!”一个愤怒的声音,将孩子们的笑声打断。正是气冲冲而来的莲衣,她左右寻不到青鸾,却在后花园里。看到青鸾同楚云昭一起玩耍,顿时将青鸾从秋千上狠狠拉下来。 一旁的楚云昭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到莲衣冷嘲热讽:“你是皇上亲封的庆王殿下,咱们青鸾只是小小侍女,怎么有资格,跟王爷在一起?如今左大人正找王爷呢,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吧……” 可怜楚云昭无言以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莲衣,将青鸾拉走了。他悄悄的跟在后面,只怕是被发现。另一边,青鸾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莲衣的脾气,不过是恼恨青鸾的不听话,怕辜负了婉凝的期望。 白柳横桥,碧波微澜。黄叶褪尽翠色残,一片暗香还。青石板铺就的幽深小径,梁玉珍刚巧拦在了莲衣和青鸾的面前。对于方才的场景,梁玉珍实在是不忍,两个孩子并未没有犯多大的过错呀。 莲衣倒是一个懂礼貌的侍女,见了梁玉珍,立刻行礼问安。她身后的青鸾,也乖巧的跟着行了礼节。梁玉珍看到青鸾模样清秀,尤其是那一对儿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就透着股子机灵劲儿。 只是梁玉珍看得出来,青鸾此时双眸间,早已是充满了泪花。大约是碍于莲衣的威严,不敢哭出声儿罢了。“大早上的高声喧哗,你可知罪?”梁玉珍首先说话,先治莲衣一个喧扰清净之罪。 莲衣拱手解释:“奴婢饶了娘娘清净,这就给娘娘赔罪。”莲衣只是恼恨青鸾的不听话,并不曾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梁玉珍。她知道婉凝曾经嘱咐过,这个梁玉珍将来会有大的用处。 遂简单说了两句,只想着快些离开,不想与她有太多纠葛。谁想梁玉珍却是听出了莲衣话里的不屑,也不理会与她。而是径自走到松树旁,拉起楚云昭的手,对莲衣说道:“本宫这就抚养庆王爷,可否与你的青鸾一处玩耍?” 听了梁玉珍这番话,莲衣登时怔在哪里。短短两句话,却是将梁玉珍的心思,和盘托了出来。就是梁玉珍身为贵妃娘娘,抚养了楚云昭之后。那么她梁玉珍说的话,莲衣这样的奴才,岂有不听之理。 本来宫里对于楚云昭的亏欠,是因为少了母亲才会如此。现在梁玉珍忽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倒是莲衣没有想到的。因为那个时候,婉凝入狱之前并未对莲衣说起,自己的计划。 直至后来莲衣不肯出来为婉凝作证,婉凝也就没有必要,对莲衣多说什么了。所以莲衣一直以来,对梁玉珍的态度不是很好。毕竟她曾行刺楚君颢,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那个时候莲衣甚至想着,如果扳倒梁玉珍,也是为东麓出一口气。却不知道婉凝的计划,若不是纤云及时出来制止。只怕是就要辜负了婉凝的一片心思,莲衣顿时觉着自己有些过分。 面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梁贵妃,莲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还是决定,先退一步再说。不然真是得罪了她,不晓得自己的下场如何。等到明日,救出婉凝来在从长计议。 “先时与左大人有约,”莲衣恭敬地答道,“每日午后,两人一起学习。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们彼此互不干扰,还望娘娘体谅奴婢。再者说来,这也是燕姑娘的意思。” 这句话倒是实话,梁玉珍听在心里,遂点了点头。看着莲衣和青鸾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咀嚼那句话:一切都是燕婉凝的主意。由此看来,婉凝虽然入狱,却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昭儿谢贵妃娘娘搭救之恩!”楚云昭就要跪下的时候,却被梁玉珍搀扶起来,“本宫很是喜欢你,你不如就做我的儿子,就可以天天见到青鸾了,可好?”为了救出婉凝,梁玉珍也是煞费苦心。 楚云昭听到可以见到青鸾,自然一蹦三尺高。连连拍手,拉着梁玉珍的衣袖高声欢呼。看着楚云昭阳光般的模样儿,梁玉珍甚是开心。如此,可以免去将来的殉葬之苦,也会多了一份救出婉凝的几率。 第二十回 牢狱中嘘寒问暖 寒雪下倍感温暖 寒鸦数点,远山斜阳。芳草外,小径楼台。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展露出美丽的色彩。挥洒在牢狱外长长的走廊上,轻轻的像是春风的吹拂。这是入冬以来,最温和的黄昏。 往常黄昏午后,婉凝都会从御膳房出来。提着温热的米酒,轻轻的走入正阳殿。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为了让君颢喝到热乎乎的米酒。她总会用一只红泥小火炉,慢慢的温热着米酒。 每一寸跳动的火焰中,都蕴含着婉凝细细的关心。正阳殿总是温暖如春,于是窗台上的栀子,开始萌生出幼小的嫩芽儿。淡淡的绿色,周身散发着泥土的味道。与灰色的冬季,增添了不少生机。 只是这一次,当婉凝再次睁开眼睛。她以为会是她的君颢,只是来的人却是许久不见的萧易寒。是她的萧郎,她顿时觉着恍如隔世,她如今只是一个囚徒的身份。抬起头来,可以看得到自由的天空。 真好,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这么绚烂的晚霞了。几只孤鹜来回盘旋,哀鸣如此凄楚。婉凝望着萧易寒的眼神,透露着一份失落。许是太过想要见到想要见到君颢,却又是,再次让她失望了。 “阿凝,明天皇上要审问你,”萧易寒看着婉凝灰色的眼眸,干瘦的脸颊。不觉甚是疼惜,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婉凝凌乱的发丝。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象牙木梳来。 仍旧是像以前一样,他手中的木梳,顺着婉凝的发丝缓缓梳下。每一次梳理,萧易寒都是极其轻柔的动作。菱花镜里的婉凝,形容消瘦。萧易寒为她正要为她别上珍珠发钗的时候,忽然停下了手。 婉凝的发丝间,很是明显的,插着一支血玉簪。簪子通体透明,上面隐约绘着一朵血红的栀子。只是有一角似乎缺了一个小口,像是曾经被损坏过。垂下的流苏,早已是褪尽了华丽的色彩。 血玉簪曾是西戎进贡的贡品,必然是皇室的珍品了。如今婉凝攒着的血玉簪,必然是楚君颢送的。血玉经过打磨而成的簪子,戴在身上可以美颜。这么看来,婉凝是一直带在身边的。 “怎么不梳了?”婉凝从镜子里看到,萧易寒发证的眼神。刚要问出话的空当儿,还是看出了萧易寒的点滴醋意。她转而拔下头上的血玉簪,收在袖子里,傻傻的笑着:“萧郎快给我梳头呀……” 都说婉凝曾经因为针灸,而导致的记忆受损。后来一直服用药物,加上心境平和,才不见这件犯病。后来诸多烦心事袭上心头,又被关押在牢狱中,精神有些恍惚起来。【零↑九△小↓說△網】 是真是假,萧易寒的心里其实是非常清楚地。不管婉凝的精神如何,又或是她再次犯病。心里念着的,都会是楚君颢一个人。那个曾经陪伴她,度过苦难六年时光的帝王。 萧易寒可以说什么?他能说些什么?自从接到圣旨之后的赐婚,他早就知道这只是履行了当年的诺言。他和婉凝之间,再也回不到曾经了。栀子花开,年复一年,只是光阴不再。 北风残,翻动着这一本叫做《御前侍女》的书籍。书卷中的每一个字迹,都在安静的睡着。他们沉睡在这个冬季,等待着栀子花开的时候,再书写下一段故事的开头。 只是每一个故事,都会有一段离奇的经历。有的人看到了开头,确是看不到结尾。多年以后,当萧易寒站在高大的城楼前,望着华丽宫闱的殿阁时,一种心酸涌上心头。 那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萧易寒没有离开京都。因为他要守在婉凝的身边,哪怕只是看到她的背影,也是好的。路过曾经的牢狱时,他忽而想起了那个阴冷的冬日,潮湿而又寒凉。 萧易寒吩咐了纤云和莲衣,将一卷厚厚的铺盖,铺在了干冷的地面上。然后又提来一只小火炉,一套茶具。几叠小银炭,一盆安睡已久的栀子花的种子。烛火微微摇,晃动着这份关怀。 “先把药吃了,”萧易寒刚刚熬好的汤药,捧在手中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只是汤匙碰触到了婉凝唇角的时候,她反而是别过了头去。口里还说着:“我没有病,才不要吃药呢……” 听着她这般说话,萧易寒忽然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时候的婉凝,只有十三岁。他第一次看到婉凝的时候,就决定了要迎娶婉凝为妻。承诺还在,栀子花还在,只是那段时日却不见了。 “阿凝乖,这不是药,只是参汤,”萧易寒不觉哄着她,看着婉凝不肯理会自己的样子,遂继续说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喝一口呀!”他刚刚说完,还真是喝了起来。 尽管后来婉凝才知道,治疗她记忆的草药十分苦涩。可是当时的萧易寒,却还是咽了下去。看着萧易寒吃得十分香甜,婉凝一时也凑上前去:“萧郎给我留一些!我也要喝!” “慢慢来,别呛着——”萧易寒微笑着,看着婉凝咽下这碗苦药。心里十分宽慰,然后又端出自己亲手做的小菜。摆在桌案上,为婉凝盛上一碗红枣莲子羹,说道,“多补充营养,阿凝睡得会更香……” 红枣微甜,莲子生香。掺杂着稻米的甜软,让婉凝顿觉齿颊生香。她一连吃了两大碗。却还是要喝,萧易寒为她轻轻拭去嘴角的饭渍,淡淡一笑:“夜里还是少吃一些,总要睡得安稳。” 听了萧易寒的话,婉凝便放下碗筷。然后抹了一把嘴,转而歪在萧易寒的臂弯里:“还是萧郎对我最好,等明天的时候,萧郎要带我去看日出……”她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方才安静的睡下了。 此时月色迷蒙,流转着时间的雾气。萧易寒抚着婉凝脸颊处的疤痕,心儿微微一颤。此番若是能够离开,他一定要寻遍天下名医,治好婉凝的伤疤,还婉凝一个美貌如花。 “君颢,我会守着你的,”婉凝的梦里,总归是不会忘记那个人。萧易寒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却还是轻轻将婉凝抱在铺好的床榻上,为她盖上厚厚的褥子,静静的守在一边。 一片阴云,笼罩在才刚晴朗的天空中。骤然间变得天昏地暗,仿佛是一片灰色的世界。北风呼啸,席卷着空中淡淡的小雨滴。雨滴在空中被冷气凝结,落在琉璃瓦上的时候,却是变成了细小的雪粒。 紧接着,雪粒越来越大。在狂风的吹拂下,簌簌坠落成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晶莹的雪花,在空中舞动。像是雪之精灵,轻盈透亮。不消片刻的功夫,雪花已将屋顶和小径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隔着窗子眺望,远处的山峦顶着白白的雪,像是一顶小帽子,甚是可爱。皓雪从外面走进来,一面冲手中哈着热气,一面对楚云宏说道:“今冬的雪还真是大,才只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全白了……” 早晨的时候,皓雪去丛台外接收包裹。今日是冬至时节,恰逢是自己的生辰。父亲便托了人带了一份包裹,带到丛台处。皓雪的心里甚是惊喜,对父亲心存着一份感激。 尽管当初,父亲派遣自己来做什么细作,还限制了自己的自由。但是父亲还是疼惜自己的,比如说今天的生辰,父亲总不会忘记。还亲自送了包裹,皓雪搂在怀里,心里暖洋洋的。 天气寒冷,小径湿滑。包裹里是皓雪喜欢的茜青色披风,是那种很干净的颜色。透着晴朗天空的色彩,味道里都是春日般的温暖。还有一只小巧的手炉。手炉上绘着几只寒雪腊梅。 火焰跳动,熏染的房屋暖烘烘的。楚云宏看到皓雪一脸的笑意,便知道此时皓雪的心情极好。又见她冻得耳根子发红,遂放下手里的书。抓过皓雪的手儿,不断地揉搓着:“去了哪里?才刚还念着姐姐呢……” “没去哪里呀,”皓雪并不想让储运知道,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对于楚云宏,皓雪还是有些提防的。她低下头来,看着楚云宏为自己揉搓的手心,此时变得格外温暖。 那个时候的皓雪,真是希望楚云宏能够一直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那样冬天的时候,她就可以给他带来好喝的羊汤,还可以服侍他。哪怕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也是好的。 可是皓雪知道,楚云宏是东麓的太子。他到蜀国来虽是人质,暗里却还是念着东麓的利益。就是皓雪这么个可人儿,楚云宏也是一直防着呢。还有那个王启波,对自己更加心存戒心。 “今日冬至,我给殿下来了饽饽来,”皓雪一面说着,一面回身拿出一只盒子来。掀开看时,却是一盘子的香饽饽。皓雪将饽饽摆在桌案上,然后又从食盒下面,拿出几样可口的小菜来。 冬至时节,外面大雪纷飞。屋内却是这般温暖,让楚云宏的心里顿觉可亲。他不觉感激的热泪盈眶:“还是姐姐疼惜我,反倒是我,让姐姐受了委屈……”他说的那句话,其实是上次的事情。 皓雪偷听楚云宏和王启波的话语,却是急于离开,不巧掉了一枚簪子。楚云宏便顺水推舟,将簪子重新给了皓雪。尽管面儿上没说什么,其实皓雪和楚云宏的心里,彼此心知肚明。 而起今天是皓雪的生辰,楚云宏怎会不知道呢。他没有提到那件事,也是想着不要再让皓雪伤心才是。他看到了皓雪为自己准备的饽饽,一时之间,心里觉着甚是愧对于皓雪。 烛火摇红,映照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此时雪花越下越大,已然是笼罩了整座丛台。透过微红的烛光,可以看到逐渐变红的西窗。皓雪刚要拿出饽饽祭祖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旁狼吞虎咽的楚云宏。 “殿下!”皓雪忽然喊了一句,气恼的看着楚云宏,“这些是要给先祖享用的,殿下怎可独享?”看着她这么生气,楚云宏一时放下了筷子,一脸迷茫到,“那,那可怎么办——” “人家好容易准备的,”皓雪委屈的话语,掺杂着积蓄泪水。看着她慢慢滑下脸颊的泪珠儿,楚云宏一时没了主意:“姐姐我错了,可要怎么做才可?姐姐告诉我才好。” 每每看到皓雪的泪水,楚云宏的心里很不舒坦。当初自己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抛弃了皓雪。虽然,虽然皓雪表明了细作的身份。可是自己的是太子,万万不可轻敌。 不然上次窗外的簪子,可又说明了什么。父皇遇袭,又惨遭行刺。蜀国的内鬼是谁已经不言而喻,现在楚云宏所做的事情,就是能够让皓雪信任自己。利用她,来打探蜀国的消息。 “这么说来,蜀国皇宫,也要祭祖的?”楚云宏顺着问下去,或许可以得知有关父皇受伤的情况。毫无戒心的皓雪随口道:“对呀,难不成殿下的东麓不需要祭祖么?” 有关祭祖的事情,楚云宏也只是听宫人们说起。无缘相见:“这位蜀国国君倒是个性使然,胆敢对东麓相抗衡。”“蜀国很早就有称帝的野心了,”皓雪慢条斯理道,“那份停战协议,也是蜀国虚与委蛇之计——” 可不是么,东麓想着趁这个冬天养精蓄锐。蜀国却是有自己的算盘,听皓雪说起。各个商铺,都在打造兵器啦,马鞍啦,矛戈啦等等,还有从海宾大量进来盐分,铁器之类的原料。 其实抛开野心不说,蜀国国君也是一个明君。年轻有为,做事果断。只是心肠太过狠毒,人品不怎么好。因此总是得罪其他国家,如今行刺楚君颢,算是对东麓的挑衅。 “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对付父皇,”楚云宏一声长叹,然后悄悄看向皓雪。但见皓雪微微思考,然后慢慢倒:“殿下不必担忧,距离开春还有些时日,我会悄悄进宫探视的……” 听到皓雪如此说,正合了楚云宏的心意。他立刻欢喜的拍起手来,然后又拿起筷子:“这回可以吃了吧?”看着他乖巧的样子,皓雪不禁破涕为笑:“殿下是主子,还真当我是姐姐啦?” “那是自然,天底下,唯有姐姐对我最好!”楚云宏一面吃着,一面点头说“好吃”。皓雪微微一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低声问道:“殿下可曾写信给东麓,问问你父皇的伤势?” 这倒是楚云宏疏忽的,他一面吃一面问到底怎么回事。却听得皓雪极其认真地说道:“昨儿个我回了一次家,听父亲说,说什么无毒可解……什么幽灵草之类的话……” “可听得真切?”楚云宏立刻放下碗筷,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皓雪说的认真,楚云宏一时心内一沉。赶忙叫来王启波,要他连夜写信东麓,询问父皇伤势。蜀国素来以伤毒为拿手——幽灵草,天下至毒。 第二十一回 楚云宏有所发现 燕婉凝含泪质问 一星晨光,穿透云层的遮掩,散发出微微的光芒。【零↑九△小↓說△網】在严寒的冬日,给予世间丝丝温暖。偶尔有凛冽的风刮来,也在这一缕晨光中,逐渐变得和软起来。丛台处的廊檐下,两个人影悄悄朝着后门而去。 马声长嘶,马蹄高扬。两匹快马如疾风般,朝着东南方向奔驰而去。马蹄扬起微微灰尘,在薄薄的雾气中,逐渐消失不见。此时月儿还挂在空中,若隐若现的黎明时分,连鸟儿都不闻一声。 彼时天边的晨光慢慢黯淡下去,天空飘来一阵阴云。刚巧笼罩在了两人头顶,楚云宏回身看着那块儿乌云。便冲着身后的皓雪喊道:“咱们得快些,不然可就要下雪啦!” 蜀国丛台处,地处低洼潮湿之地。若是下了雨雪,道路会更加泥泞。所以要赶在大风雪之前,至少要找在一个落脚的地方才可。这次要出去,给父皇找寻解药,昨儿个皓雪早就已经规划好了路线。 凌晨四更天从后门出发,然后往东南方向的山家寨奔去。皓雪说过,山家寨是一块儿高岗地带。常年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那里的植物更是被当地人称之为“灵药”,不管怎样,都要去看一看的。 天气寒冷,加上从丛台到山家寨,即便是快马也要走上三天。来回可就是六七天的功夫了,好在皓雪平日间走过这条小路。可以缩短两天的路程,又可躲过官兵的盘查,只是道路不好走一些。 其实对于楚云宏而言,皓雪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不会再奢求什么,只是期许可以得到解药。此时面对阴沉的天,两人便挥动手里的马鞭,在林间匆匆飞奔。眨眼之间,已然来到了一处客栈。 “人可以不休息,这马儿还是歇一歇的,”楚云宏一面说着,一面下了马儿,另外还替皓雪牵着马的缰绳,一并交给了店家。店面不大,却是干净雅致。两人坐在桌子的一角,等待着酒菜。 刚巧此时,一阵冷风忽然吹来。楚云宏抬眼望去,进门之人是几个彪形大汉。他们穿着粗布麻衣,其中一个还带着灰色斗篷。但见灰色斗篷将刀剑扔在桌上,对着店家道:“快些酒菜!弟兄几个好上路!” “来喽——客官稍等!”店家一声长长的应答声,像是一曲调子。本来给楚云宏上的酒菜,此时眼睁睁的看着,被送给了这个灰色斗篷。他不慌不忙,慢慢的饮着茶水,细细的观察这一帮人。 隔着窗子,楚云宏隐约可以看到外面有一辆大车。车子上堆放着许多的稻草,一些人还吩咐店家,要好生看管,不可着了雨雪。这一帮人坐在屋子里,着实把皓雪唬了一跳。 “殿下,他们,他们要做什么?”皓雪一时紧张,手心里都是汗水。连“殿下”这样的称呼,也未曾改过来。楚云宏轻轻的捏着皓雪的手,悄声道,“别怕,有我在,姐姐安心用饭就是。” 此时外面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干净的蓝天。只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空竟是飘下棉絮般的雪花。倒映着蓝天,却是一样冬日的美景。饭菜上来以后,楚云宏便宽慰皓雪,快些用饭要紧。 转眼暮色降临,大雪纷纷扬扬。楚云宏推开窗子,看到了一片粉妆玉砌的世界。屋顶,烟囱,田野,道路,都铺上了雪白的印记。他自语道:“这场雪,怕是要三五天才可化完……” 雪花飞舞,轻盈透亮。像是一篇清秀的字迹,排列在唐诗宋词之间。干净,纯美,优雅。雪,安静的飘落在天之涯。西窗下,楚云宏却是无暇欣赏这般美景,他想着父皇的安危。 紧锁的眉头,沉重的心境。让楚云宏来回踱着步子,这次好容易逃出来,寻找解药。哪里知道却被这场大雪,阻隔了路途。他的心里甚是担忧,多一天的时间,父皇都会有生命危险的。 暖香萦绕,楚云宏望着飞舞的雪花,正想着如何办的时候。却偶然之间看到了楼下的那辆马车。就是昨天的时候,灰色斗篷和那帮喽啰们。但见他们互相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客栈。 马车里会是什么呢,楚云宏一时心里疑惑。他赶忙下楼去后院查看,马车仍旧是停放在哪里。此时那群人不知去向,正好让楚云宏看个究竟。他轻轻掀开马车上的稻草,却是吃了一惊。 一包一包的粮油柴米,还有几十袋子食盐。都在马车上堆放,想着灰色斗篷说过不让马车沾染风雪,看来这粮食定然是他们的。只是他们要做什么,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食盐? “公子快走!”皓雪站在一棵松树后,指了指后面低声道。听着皓雪说得焦急,楚云宏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跑到松树后。果然过了不久,门子开了以后,那群人又回来了。 灰色斗篷说道:“千万送到凉州大营,交与将军手中!我这就去向国君禀报!”那些人纷纷拱手听命,然后方才驾了马车,转而从后门离开了。这个灰色斗篷,另外骑了匹快马飞奔而去。 望着马蹄席卷起来的雪沫,楚云宏从松树后站出来,眯着眼睛对皓雪说道:“你说的没错,蜀国国君这是在筹备粮草呢……”“公子何以知晓?”皓雪想着应该是过路的客商吧。 但见楚云宏走到方才马车停下的地方,指了指地上的车辙印到:“普通客商怎会承载如此重的货物?蜀国的粮运马车,都是特制的车轱辘——”皓雪凑上去看,车辙印是细条条花纹,像是玄鸟的羽翼一般。 天下皆知,蜀国自来以玄鸟后裔自称。宫廷车队,也是以此为制。没想到这么细小的车辙,都被楚云宏看了出来。皓雪不禁一脸的佩服:“公子果然是好眼力!皓雪服了!” 天边仍旧是阴沉,楚云宏望着远去的马车,不禁喃喃自语:“不知道送去了多少粮草,东麓会有危险的。”怎么不是呢,楚云宏一直在蜀国做人质。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 “明天早晨,去往山家寨!”楚云宏斩钉截铁,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说不定此时的铁器,也在源源不断送往蜀国。虽说签署了停战协议,说是养精蓄锐。其实蜀国,早就做好了准备。 毕竟蜀国地处南方,雪天不会是太多时间。蜀国土地广阔,又有百越、羌族等少数民族做后盾,自然是兵力雄厚,资源丰富。看来蜀国对明年开春的战争,已然是胸有成竹。 一旁的皓雪看到楚云宏如此发愁,也不好劝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公子放心,我也会帮助公子的……”皓雪不忍看到楚云宏伤心,遂偷偷回家,探听一些相关消息。 比如说幽灵草的毒,就是皓雪从跟父亲的书房中,所查到的一些。她当初向蜀王传递消息,伤害了楚云宏的父亲。这次帮助他,算是一次弥补吧。雪花慢慢飘落,点缀着皓雪的心事。 天空泛白,飘散着几缕无精打采的云朵儿。偶尔有一点阳光,也是刚刚露出头的瞬间,便立刻被云层遮掩起来。一会儿便有一阵冷吹来,那些尚且在枝头挣扎的叶子,还在风中飘零。 长长的廊檐上,是曾经走过的路程。只是那个时候的婉凝,还是御前侍女。可以随意穿行与正阳殿之间。宫人们对她尊敬有加,毕竟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便是御前侍女燕婉凝了。 可是如今的婉凝,却是一个阶下囚。她甚至可以感受得到,路旁的宫人们,投射来的嘲讽的目光。像是在数说婉凝的罪过,“活该!”这两个字落入婉凝的耳内,让她听了很是不舒坦。 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表面上看去,宫人对自己这个御前侍女唯唯诺诺。然而总还是有一小部分,对她是不服气的。其实婉凝是不在乎的,她只在乎君颢会如何看她,如何处置她。 抬起头来看,“正阳殿”三个大字就在眼前。去让婉凝感觉那么遥远,那么陌生。近在咫尺的思念,却在此刻变得有些模糊。她微微晃了晃脑袋,只觉着眼前的路径来回旋转。 “阿凝!”身后的萧易寒及时扶住了婉凝,不然婉凝可真就险些昏倒了。随后赶来的纤云见了,也是吃了一惊。本来要说些什么,见到婉凝苍白的面容,一时心疼就住了口。 婉凝抓着萧易寒的手臂,勉强微微笑着道:“不妨事儿,萧郎太过紧张了些……”她说着,便努力站直身子。要纤云引着自己进入内殿,纤云还是轻轻搀扶着婉凝,唯恐再出什么岔子。 迈上台阶的时候,婉凝的心立刻变得五味陈杂起来。她看得见周围站了许多人:梁玉珍,楚云昭,蝶儿……自然,还有高高在上的楚君颢。那个东麓的皇帝。 大约是,都来看她的笑话吧。她的心里一片凄冷,当初她在宫里得势的时候,那些人也都恨不得天天追捧自己呢。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才叫做落井下石。就像当初她的那个表叔,根本就是看不起她。 她苦涩的笑着,然后跪倒在地,口呼万岁。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君颢对婉凝说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京都了……” 他的话语中,透露着几分凄凉。好像是,对婉凝还是心存念想的,不得已说出了这番话。“皇上肯,原谅凝儿了?”这倒是婉凝万万所想不到的,她等待着君颢对她的责罚,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 谁会知道,君颢竟然会放了自己。她在牢狱中的这几天,等来的结果让她感到吃惊。一旁的纤云看着婉凝这般惊讶,不觉轻轻碰触了她的胳膊:“还不谢谢皇上?你可是捡了一条命呢……” 纤云的话语,让婉凝慢慢回过神来。她还是有些不信,君颢就这么肯放了自己。她挣扎着起身,然后再次看向君颢,不自信的问道:“皇上真的,肯放了我——” “你若不走,朕很快就会改变主意!”君颢不再看向婉凝,他只是想着给婉凝留下一个机会。何况皇后的死已经过去很久,婉凝只要离开皇宫,不再干涉宫中之事,那么就可保住一条命了。 “凝儿想知道,我若不走,皇上会杀了我么?”此番婉凝回宫,就是为了要澄清自己的身份,然后向君颢证明自己的存在。她还要确认一下,自己在宫里究竟能不能生存的下去。 下雪了,纷纷扬扬。洒遍人间冷暖,覆盖世间每一处角落。正阳殿的炉火很旺,炭火不断燃烧着,散发着通红的颜色。婉凝悄悄来到殿堂的时候,君颢正在伏案读书。 时间好像停留在了这一刻,暖暖的春天像是来临了。婉凝轻声问道:“皇上可否告知凝儿,晌午究竟怎么回事儿?”她想知道真相,这样也好明白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朕给你的一条活路,你也不要么?”君颢一面提笔写字,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当初将你嫁给萧易寒,便是要你远离宫闱。你偏不肯,如今又要来自寻死路,就真的不怕朕会赐你死?” “凝儿念着皇上,怎么会怕?”婉凝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君颢孤独的身影,一字一句的说道。她看得分明,君颢手中的毛笔停了一下。笔尖残留的墨汁,凝聚在尖端,然后无声的滴落在折子上。 果然,君颢的心里果然是念着自己的。那时的婉凝,心里是欢喜的。可是她并不知道,君颢给自己的这条活路。是用司刑房的程春琳的命,换来的。谋害皇后的凶手,程春琳不过是做了替罪羊而已。 因为在乎,因为想念。君颢始终下不去手,纵然面对婉凝的干涉朝政,面对左相和司刑房的证据凿凿。君颢还是犹豫不决,难以下手。倒是程春琳是一个忠心的仆人:“奴婢愿意,替皇上排忧解难。” 当君颢看着程春琳死在自己的脚下,心里忽然十分恨自己。恨自己的自私,恨自己的不顾大局。不是说好的,为了家国社稷着想,不会念着儿女私情的么。怎么自己总是,不忘那个,叫做燕婉凝的女子呢。 事后婉凝回忆起这件事情来,常常对其他宫人说起,说是她害死了程春琳。反倒是纤云不这么认为:“必定是程春琳出卖了姑娘,自己觉着心里有愧,才要代替姑娘的吧……” 可是自己才是凶手呀,程春琳根本算不得什么“出卖自己”。在婉凝看来,关于程春琳“忠心而死”的话,不过是君颢找的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安慰他自己的话语罢了。 “朕是皇帝,”君颢慢慢收好毛笔,然后望着婉凝的眼眸。那双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关怀。这一次,他替婉凝铺好了路途。希望婉凝可以离开皇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婉凝却不这么认为:“皇上若真要我走,何必费尽周折李代桃僵?如此我自可一身清白,照样可以留在宫里服侍皇上,做我的御前侍女!”她早就猜透了君颢的心思,不是么。 “朕不会再留你了,”君颢想着如果松口的话,婉凝必然会重新返回皇宫。若然她再次干涉朝政,那么君颢可就保不住她了。第一次还可,第二次还可。只是这第三次,君颢不会在做出赌注了。 “为什么?皇上只让凝儿出嫁,可并未剥去凝儿的御前之职呀!”“你可知道,当初先皇为何不让君琰为帝?”君颢慢慢开口道。君琰是太子的嫡子,却只是一个梁王殿下。 这一点婉凝知道,太后是西戎女子。先皇必是不想要外戚干政罢了,那一刻的婉凝,忽然怔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明白君颢的意思:“可是皇上,凝儿若是想着一个人,还非要分开么?” 第二十二回 杨莲衣诉说真相 梁玉珍参透其中 雪花飘落,晶莹如玉。玲珑剔透,轻轻巧巧。覆盖山峦,碎石小径,粉妆玉砌。没有风的天气下,雪花安静的落着。梅林间的皑皑白雪,恰似与梅花争夺冬日的花魁。 暖阁内没有点燃炭火,屋子里异常清冷。婉凝独自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出神。想着君颢说过的话,心里百般心思,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忽然一阵冷风吹过,门子被推开了。 原来是纤云和莲衣一起过来,看样子是要安慰自己的吧。婉凝别过头去,并不像理会莲衣。当初说好的,要就自己出狱。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看来莲衣也不过是势利小人。 “姑娘切莫生气,今儿个莲衣就是来赔罪的!”莲衣一面说着,一面跪在地上。她早知道婉凝会迁怒于自己,遂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又怕婉凝不灵自己的情分,索性把纤云也带在身边。 果不其然,婉凝看也不看,只是冷言道:“当初我若知道,你是这样的小人,必定不会让你入宫的!”“姑娘误会了,”纤云忙着解释到,“不要过早下定论才是,姑娘何不听一听她怎么说?” “她能有什么说的?”婉凝甩过一句话来,愤怒到,“是她说三天后救我出来的!不然如今,皇上怎么会把我赶出去?”此刻的婉凝,像是一头发怒的小豹子。 纤云一时没有了话语,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站在一边。此时寒风吹来,将这间屋子浸染的更加没有温度。莲衣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七药香的毒性,三天后才可发作,皇上如今才会放了姑娘……” 什么七药香,什么毒性发作。婉凝一时听得云里雾绕,她暂时将怒火压下去,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你且说清楚!”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到莲衣的其他念想。 这个莲衣本就是西戎女子,一直在公主府内服侍。后来派送到纤云身边,话语不多,却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必然是极有价值的信息。倘或没有莲衣进宫,纤云母女还不知能怎样呢。 一杯暖茶,倾诉着莲衣的一份苦心。被七药香下了毒药的人,三天后才会毒发失声。当初的陈国公主如此,而今的蝶儿也是如此。上次左相去找蝶儿,就是希望蝶儿会指认婉凝的罪责。 那个时候,纤云是不同意莲衣这么做的。可是莲衣念着婉凝的恩情,又怕蝶儿临时叛变,便提前对蝶儿下了手。到时候只要蝶儿失声,那么一切怀疑的源头,就都在家江苓嫣身上了。 “有了蝶儿这一层,姑娘自然是无罪的,”纤云也慢慢解释着,“左相说不出什么,还有梁贵妃的求情,姑娘才会安然无恙。”“而且姑娘也说,必要的时候,可以杀了蝶儿!”莲衣说的没错,婉凝当初是这么说的。 听到莲衣和纤云的解释,婉凝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原来楚君颢肯放过自己,不是在乎自己,而是莲衣暗中做的一切!那一刻,她不是有多么开心,而是心中有种莫名的伤痛。 楚君颢身为东麓的皇帝,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还祈求什么天长地久的诺言,不过是面对这些证据,楚君颢无言以对罢了。他要给自己一个警醒,左相也是暂时收了手的。 小小的暖炉被重新点燃,屋子里渐渐的充斥着一份关怀的温度。尽管窗外雪花飘落,可是在婉凝看来,有这么多人照顾着她,她甚是感激。一杯茶水,就当做是对莲衣的歉意。 看着眼前的这杯茶水,莲衣有些受宠若惊:“姑娘万万不可!莲衣受之有愧呀!”“别这样说,”婉凝一时慨叹,“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不容易的。反倒是我,连累了你和纤云……” “当初若没有姑娘的话,我们早就没了命!”莲衣跪在地上叩头,对于婉凝的这份恩情,这辈子只怕是无法偿还了。就让莲衣好好为婉凝做事,当做是最好的报答吧。 主仆三人又是互诉心事,也是在这个时候。莲衣已经彻底成为了婉凝的心腹,她的智能和才干,在日后逐渐显露出来。晚年后的婉凝对莲衣也甚是信赖,纤云更是对莲衣言听计从。 可是莲衣也是心底里明白,锋芒不可太过显露。这随后的几年中,她一直都恪守本分,从未有逾越之处。只是可惜了这一辈子,一直都是独身一人。若说她唯一的错处,便是权利欲念太重。 帮助婉凝出谋划策,在朝堂上和后宫中游走。多少次都是有惊无险,仿佛东麓天下易了主。使得后来的天下,只知有燕婉凝和杨莲衣,不知有新皇,幸而她苦心培养的青鸾,在新皇楚云宏那里求情,才会饶过她干涉朝政之罪。 “皇上固然放了我,可不代表我无罪,”婉凝细细的思量着,“江苓嫣远在陈国,怎么会害蝶儿呢?你的谋略有些破绽,皇上和左相岂会看不出来?他要我离开皇宫,其实也是在救我。” 尽管婉凝恼怒君颢的做法,可是如今坐下来细细的想了一番。君颢还是向着自己的,不然他怎么会在左相发现新的证据前,让自己赶紧离开。“皇上为什么,这么害怕左相?”婉凝甚是困扰。 “他是庆王爷的老师,”纤云慢悠悠道,“听说也曾教授过皇上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东麓沦陷,他也就告老还乡去了……”直到后来复国之后,左相才重新返回皇宫。 若只是师生的关系,那么也就只有敬重。怎么楚君颢对左相甚是信任呢,婉凝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却还是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除非皇上,是要借他的手除去我,也未曾可知。” “绝对不会!”莲衣斩钉截铁道,“果真如此的话,皇上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替姑娘洗清冤屈?程春琳不就是白死了?我和纤云的这点心思,皇上岂会看不出来其中的缘由?” 那是什么原因呢,婉凝百思不得其解。彼时火炉上的粥已然熬好,纤云端着莲子羹来,对婉凝说道:“姑娘安心住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我再让叔父去打探打探再说。” 这倒是正理,王连瑛一直跟在君颢身边的。定会有什么发现,婉凝便吩咐下去:“那就交给纤云去办,青鸾那里怎么样了?庆王爷有没有找过她?”这个问题,一定要问清楚的。 “如今梁贵妃管着,还好一些,”莲衣向婉凝保证,“姑娘放心,青鸾我会好好调教。将来好服侍太子殿下!同时又不得罪庆王爷!”“恩,”婉凝微闭着眼睛,显然是有些疲倦,“带蝶儿来,我有话要问她……” 冬风挟裹着雪花,飞舞在梅林之间。穿梭婆娑舞姿,游弋在浩渺的天地之间。安静甜美,淡然纯净。站在阁楼上,可以看得见雪花与云朵戏耍的身影,空灵欲坠。 仔细算算,这是来到东麓的第十天。梁玉珍记得很是清楚,她的小木盒子里,放着一粒栀子花的种子。这是她从陈国带来的,等到积攒下一百粒种子的时候,春天就要到了。 等到那个时候,梁玉珍再将种下掩埋土壤。然后看着它们开出一片绚烂的栀子花,再送给她的燕姐姐。她知道燕姐姐喜欢栀子花,只是正阳殿内的栀子花,太过单薄了些。 雪花慢悠悠的在空中飞舞,很快在天地之间,交织成一片透明的珠帘。梁玉珍伸出手来,看着雪花在掌心间翻飞的样子,很是喜欢。陈国地处东部沿海,很少见到下雪时的样子。 记得以前服侍公主的时候,公主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她总是喜欢跟公主一起踢毽子,打秋千什么的。然后看着公主开怀大笑,真是一种幸福的味道。而今想来,还真是宛如昨日。 “小小毽子,小小少年……”楼下传来青鸾的声音,梁玉珍循声而望。但见青鸾站在廊檐上左右脚来回交换着,一面踢毽子,口里一面说唱着歌谣。楚云昭则站在一边,高兴地拍手唱和。 看着他们欢乐的笑容,梁玉珍不觉也动起了往日的心思。她顾不得自己的贵妃身份,赶忙也下了楼去。一把抓过即将落地的毽子,提着裙子熟练地踢了起来。毽子在她的足尖来回旋转,把青鸾和楚云昭看的呆住了。 “我说——毽子毽子你别恼,清净他人你莫扰——”一旁的青鸾和楚云昭拍着手儿,欢喜的唱着歌谣。把个梁玉珍给逗得乐不可支,她看到青鸾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不觉顺势将毽子踢给了青鸾。 青鸾没有防备,眼看着毽子朝自己飞来。赶忙伸出手来重新将毽子打上空中,然后右脚反将毽子踢到了自己的眼前。此时北风吹来,毽子上的翎毛来回摇摆,慌得青鸾急忙弯腰揪住了毽子上的翎毛。 谁知这时青鸾脚下一打滑,不仅毽子飞了出去,连自己也“啪”的坐在了地上。猛然被摔一下,青鸾浑身被震得一阵麻木。她的左手因为撑着地面,也被划破了一道血口子。 “哎呦——”她疼的叫出声来,唬的梁玉珍和楚云昭赶忙过去看。只见青鸾的左手掌心处,明显的被划破了一层皮。洇出了细细的鲜血,梁玉珍一面扶起青鸾进屋,一面让唤宫人去传御医。 屋子里温暖如春,看着青鸾被包扎的手掌。楚云昭登时跪在地上,满脸的写满道歉的样子:“都怪昭儿,若不是我撺掇着鸾妹妹去踢什么键子,妹妹也不会摔伤的,怪我,都怪我!” “王爷不必如此,可不是折煞了奴婢么?”青鸾见楚云昭道歉,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便要扶起楚云昭来,“是我贪玩儿,没注意,王爷这般责备自己,岂不是要了奴婢没有面子?” 听到青鸾的话,楚云昭一时起身。上前又是替青鸾倒茶,又是向青鸾保证什么的。反倒是乐坏了一旁的梁玉珍:“你们两个这么和睦,本宫甚是欣慰呢……”窗外雪花飞舞,窗内和睦如初。 晚间停了冬风,只是雪花如扯棉絮一般,仍旧是下个不停。宫苑里掌了灯火,烛光映照着厚厚的白雪,渲染出冬日间静谧的美。宫苑里甚是安静,唯有廊檐上,晃动着不曾熄灭的大红宫灯。 宫苑里的西南角,是梁玉珍的寝宫——钟粹宫。钟粹宫本也是东麓六宫之一,如今为了照顾梁玉珍,特意按照陈国的殿阁,重新修葺了一番。梁玉珍住在这里,反倒是平添了思乡之愁。 本来夜里睡不着觉的她,今夜更是难眠。听闻青鸾被莲衣训斥,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想起莲衣说过的话,让她心里愤愤不平。楚云昭虽然已经睡下,可是梁玉珍究竟,咽不下这口气。 “娘娘身为庆王爷的母妃,自当好好管教王爷,怎么能让王爷欺负我家青鸾?”莲衣理直气壮的说道,“如今青鸾正在学习宫廷礼仪,受了伤还怎么办?娘娘是不是应该,有一番道歉?” 素来在宫里,梁玉珍都是抓住理由的人。可是自从进了东麓的后宫,怎么她处处都受人压制?上次是因为被江苓嫣诬陷,后来又按照婉凝的意思,“炸死”出宫才得自由。 如今莲衣一个小小侍女,却又这般说话。让梁玉珍心里,顿觉压抑:“小孩子间互相打闹,常有的事儿。你又何必抓住不放?青鸾受伤,本宫心里也不好受。何况已经包扎过了,左不过明天就会好的。” “娘娘可否知道,青鸾是谁的女儿?”莲衣慢悠悠道,“燕姑娘曾有一个侍女纤云,后来就嫁给西戎王爷,做了王妃的。青鸾就是纤云的女儿,算来也是西戎的小公主了……” 关于这一点,梁玉珍还是有些耳闻的。莲衣如今说这些,不过是要梁玉珍记住,青鸾的特殊身份罢了。青鸾的调教,也是婉凝特意嘱咐的。所以不管怎么说,青鸾都是受不得半点儿委屈的。 怎么燕婉凝要做什么,难道要夺取权利么。想着婉凝让自己抚育庆王爷,又特意调教西戎公主青鸾,而这个西戎早就灭亡的呀。婉凝好容易逃脱牢狱,莫非是提前安排好了的? 她要利用西戎做些什么,听说太子也是婉凝推举上位的。这么说来,东麓的未来似乎都在婉凝的掌控之中了。这个青鸾,似乎也是要服侍太子的。想到这里的时候,梁玉珍忽然有些害怕。 也许梁玉珍那个时候也应该明白,燕婉凝的计划了。想要长长久久的呆在宫里,陪王伴驾。首先就要洗清自己的冤屈,获得皇上的信任。宫里宫外,也要有自己的人才可。 不仅仅是待在宫里,婉凝想的是如何,将来做太子的辅助之人。这才是重点,加上青鸾的服侍。梁玉珍真不敢想象,这会是燕婉凝的目的。不然她怎会拉拢人心,冒着风险执意留在宫里。 “梁贵妃,”莲衣故意将声音拉得很长,“你可别忘了,你如今站在这里,都是燕姑娘的功劳。你若要有其他想法,第一个遭殃的,可就是你们陈国了……”她的话语意味深长。 有那么一刻,梁玉珍有些恍然大悟。说什么维护两国和平,抚育庆王爷就是报答燕婉凝的恩情之类的话。不过是依仗着这些条件,来让自己替婉凝做事。不然,陈国会从地图上消失的。 第二十三回 痴婉凝以血喂食 忠蝶儿自以为是 晚风急,朔风凛冽。【零↑九△小↓說△網】天涯远望,独饮一杯米酒。谁念西窗,悄然醉冬雪。廊檐静静,可以听得到雪花飘落的声音,空灵玉坠,望断一份念想。婉凝站在窗子下,看到屋子里的御医忙进忙出。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婉凝方才看到御医走出房间。一道茶色纱帐,遮掩着君颢苍白的面容。那一刻,婉凝忽然很是后悔,怎么会顶撞君颢。倘或她知道,君颢早已中了毒,也就不会如此了。 “元御医正在路上,或许会有法子的,”但听得一个御医摇了摇头,不停的叹息着。元御医,就是元易斌么。当初因为给自己治眼睛,曾经让许多百姓试药,结果害了许多人。 后来他的妹妹死了,他就辞官带着妹妹回乡去了。此后三年间,再也没有任何音讯。如今却要记着召见元易斌,宫苑里也就只有他的医术最高明。难道说,君颢已经,已经…… 似乎好久,都没有看到君颢了。他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合拢在眼皮之下。精致的面庞,此刻却是显得憔悴不堪。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紫,额角上渗出了细细的话汗珠儿。 婉凝轻轻走到床榻边,然后拿出一直绢帕来,缓缓为他擦拭汗水。一旁的纤云悄声招呼婉凝出来,她便为君颢盖好被褥,方才走出纱帐来:“姑娘听说了么,是蜀国下的毒呢……” 封丘会盟,蜀王曾经趁君颢不备,然后对君颢行刺。匕首上就夹带着毒液,大约毒性不是很强,所以从封丘回来以后。君颢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昨儿个夜里,浑身发冷,脑袋发晕。 谁知到了第二天早晨,就再也起不来了。王连瑛这才慌忙去请御医,又让纤云暗里告诉婉凝。听着纤云如此说,婉凝一时有些站不住脚:“怎么上次,都没有告诉我呢?” “诸事繁多,姑娘本来就很心烦,”纤云体贴到,“还怎么能让姑娘操心?何况元御医明日就回来了,到时候定会有法子的,姑娘且宽心就是。”婉凝扶着纤云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蜀国素来善于下毒,以前常听得父亲说过。去往蜀国的商人,若是不小心沾染了哪里的花木,就很有可能中毒。而今蜀王这么胆大,胆敢对东麓的皇帝动手!婉凝一时握紧拳头,就要准备替君颢报仇。 她忽然想到了太子楚云宏,自己苦心培养的楚云宏,而今就在蜀国为人质。如果此时东麓有什么动静的话,那么楚云宏的性命可怎么办。婉凝不觉放松了拳头,转而对纤云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单独跟皇上待一会儿……” 此时窗外寒风瑟瑟,挟裹着厚重的雪花,来回翻飞在天空中。婉凝重新点燃了屋子里的炭火,炭火烧得更旺了。婉凝从小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然后在炭火上来回烘烤。 以毒攻毒,是婉凝听来的民间偏方。以前父亲常常走南闯北,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如今看着君颢这般痛苦,一直昏迷不醒的他,让婉凝甚是心疼。她将君颢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狠狠为他划开一道血口子。 狂乱的北风呼呼的拍打着窗子,像是要撕开天空一般。雪花也开始被吹得来回摇晃,偶然间撞到了树枝上,被撞得头晕乎乎的。婉凝重新关了关窗子,看到了君颢手腕上流出的血,竟是变成了黑色。 果不其然,却是中了毒的。应该是慢性毒药,不然早就毒发身亡了。君颢此时微微蹙起眉头,看起来很是痛苦。婉凝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嘴巴附在了他的手腕上——她打算将毒血吸出来。 第一口毒血,婉凝便觉嘴巴有些干涩。她并不觉着什么,而是抹了把嘴,继续趴在伤口上吮吸着。直到吸了第三口毒血的时候,她开始感觉眼前有些发黑,脑袋有些蒙蒙的。 不行,她必须要振作起来!君颢一定会苏醒的,一定会的。她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然后继续吮吸着毒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前开始模糊不清,她好像看到了君颢已经醒来。 “凝儿?凝儿怎么了?”是君颢的声音,婉凝咧开嘴呵呵的笑着。真好,可以听到君颢的说话声,君颢醒了过来。她就知道,君颢不会扔下她不管的。看来吮吸毒血,这个效果不错。 她想要伸出手来,抚着君颢脸颊的时候,却是怎么也碰触不到。怎么回事,伸手触及之处,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到,即便是拼尽全身力气,她也只是徒劳无功。 “凝儿,我在这里,”恍惚之间,君颢感觉自己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直到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方才看到了一个女子,正伏在他的手腕处吮吸着毒血。他看清那个人是婉凝的时候,猛然间吃了一惊。 君颢一把抓着婉凝的手,又是疼惜又是埋怨道:“你怎么这么傻?凝儿,凝儿……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婉凝的手心好凉,凉到骨子里去。君颢分明看到,婉凝露出了微微笑意。 真好,君颢醒了。婉凝碰触到了君颢的手臂,那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君颢终究是清醒过来。“可是,可是你的眼睛……”君颢伸出手来,抚着婉凝呆滞的眼眸,一时心如刀割。 “不妨事儿,”婉凝笑着说道,“只要皇上什么没事,凝儿怎样都好。”她的话才一出口,便被君颢紧紧搂在了怀里。他的怀抱很是温暖,像是春日间,即将盛开的栀子花。 炭火熊熊,将屋子里熏染的如午后的夕阳。君颢所渴望着的,不就是将婉凝拥在怀里么。他日思夜想的这个人儿,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自己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让他心有不安。 “你恨朕么?”君颢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婉凝的耳畔。“凝儿对皇上,只有在乎,”婉凝偎依在他的怀里,倾听着君颢强有力的心跳,幸福的说道,“凝儿只是怕,怕皇上会把我赶走……” 听到婉凝如此说,君颢不觉将婉凝搂的更紧了。他抚着婉凝凌乱的长发,看着她脸颊处明显的疤痕。一时心儿微微发颤,遂将一吻落在这道疤痕处。轻如露水,薄如明月。 风停,雪止。累积的雪花,将天空映照的宛如白昼。婉凝似乎可以听到,窗外雪花睡觉的呼吸声。那般均匀,今夜有君颢相伴,就算有一天婉凝真的被处死,她亦不会后悔。 风雪无痕,玉阶生凉。每一株枯萎的枝桠间,都累积了厚厚的白雪。风儿一吹,萦绕其间,像是交织在半空的透明珠帘。当奄奄一息的蝶儿,被莲衣带到暖阁的时候,蝶儿只觉着头昏目眩。 眼前一片模糊的蝶儿,好容易适应了暖阁里的光线。方才看到软榻上,躺着一个如花似的美人儿。仔细看去,却是多日不见的婉凝。只是此时的婉凝,脸色苍白,看起来憔悴不堪。 “跪下!”莲衣冲着蝶儿使劲儿推了一把,蝶儿便顿觉双腿酸软,猛然间跪倒在地。她正要想抬起头的时候,却又被莲衣狠狠戳了一下脑袋,“若不是你,姑娘岂会如此?你险些,害死了姑娘!” 怎么会?当初不是说好的,自己听从莲衣的话。服用七药香,三天后毒发的时候,再有莲衣指认江苓嫣。毕竟江苓嫣才是拥有七药香的人,莲衣的说辞就是“江苓嫣对蝶儿下手,意欲斩草除根。” 这可都是之前商议好的对策,反正江苓嫣远在陈国,怎么说都成。怎么如今,说是自己害死了婉凝?蝶儿正自疑惑的时候,却听到榻上传来婉凝虚弱的声音:“是蝶儿,来了么……” “姑娘还是略歇一歇,”莲衣听到婉凝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此番带蝶儿前来,莲衣本不想再叨扰婉凝的。可是婉凝非要见一见蝶儿,莲衣唯有听从。此时屋子里很静,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扶我起来,”婉凝勉强撑着身子,莲衣见了,忙走过去为婉凝垫起厚厚的枕头。然后让婉凝可以斜倚在软榻上,又为婉凝盖上了厚厚的褥子。方才让蝶儿往前走近一些。 这还是蝶儿听婉凝回宫后,第一次见到婉凝。怎么才几天不见,就瘦成了这般模样儿。在蝶儿看来,此时的婉凝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不仅脸色苍白,而且嘴唇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这时莲衣对着蝶儿使了一个眼色,蝶儿方才低下头来。她深知在这宫里,不可锋芒过露。以前在长春宫跟着江苓嫣,她总是低调行事。只是如今江苓嫣已然远去,她只好投靠婉凝了。 “莲衣,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对蝶儿说,”婉凝挥挥手,示意莲衣去门外守着。莲衣应允,随后从蝶儿身边经过的时候。低声对蝶儿道,“记住我交代你的话,你才会有解药!” 看着莲衣远去的身影,婉凝方才对蝶儿说:“你起来吧,这么冷的天儿,总是这么跪着也不好……我且问你,左相找你都问了些什么?你的失声可是莲衣做的安排,嫁祸江苓嫣的对么?” 素来知道婉凝的未卜先知,而今亲耳听到婉凝这么说。蝶儿更是吃了一惊,她连连点头:“姑娘果然是料事如神!左相去找我,就是要我指认谋害皇后的凶手,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在撒谎,”婉凝这会子说话,虽然是有气无力。却在蝶儿听来,甚是有力度,“你若没有说出什么,莲衣怎么会让你服食七药香?”七药香可以驻颜,亦可以使人失声。 “那都是为了帮助姑娘呀!”蝶儿麻利的答道,“当初陈国公主就是因为七药香,而惨遭失声,不就是江苓嫣下的手么?现在我与她一样症状,皇上也会怀疑到江苓嫣的!”她一时跪在地上,振振有词。 听着蝶儿的回答,流利爽快,丝毫没有犹豫的样子。婉凝反倒甚是满意:“如果你背叛与我,莲衣永远不会给你解药的……”在婉凝看来,这个蝶儿似乎又明智了一般。 黄昏时分,暮色渲染天空。将宫苑内的积雪,照耀的一片金黄。远处的山峦,更像是漂浮的云朵儿。暖阁内一片茶韵幽香,是蝶儿在熬煮茶水。她陪着婉凝聊天,感觉婉凝像是自己的姐姐一样。 多少次面对婉凝的信任,蝶儿总想说出些什么。可是她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有关自己的身份,在宫里无人知晓。像是当年已然出家的尺素,暗里替皇上办事似的。 其实蝶儿每次想到尺素的结局,都会叹息不已。她常常发誓,不会像尺素一样傻乎乎的为谁效忠。人的一生,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才好。有那么一刻,蝶儿甚至想着想要逃离。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够去哪里呢。思来想去的结果,还是在宫里好一些。她像是墙头上的一棵草,左右摇摆。不知到底效忠于谁,只好冷眼看着,然后随机应变了。 当初皇上交代给她和左相的任务,是要潜伏在宫里。然后彻底赶出江苓嫣,削去江家最后的残余势力。至于燕婉凝的权力欲望,也是需要她的观察和一些证据的,只是蝶儿太过手软。 所以左相才会从旁提醒协助,所以蝶儿才会摇摆不定。一会儿对婉凝起誓,一会儿又对左相说出婉凝的行踪。现在可是自己栽了一个跟头,七药香的解药,在莲衣手里呢。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蝶儿托着腮帮子问道,“怎么我服食七药香,就会有解药。陈国公主却是没有?听说到现在,也不能开口说话呢……”当初封丘会盟,带走了江苓嫣,就是要求得解药的。 婉凝听了以后,看着蝶儿疑惑的样子,不觉噗嗤一声笑了:“这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是你服食的计量小一些,你一直在长春宫,如何不知道呢?”这番话说得十分有意思。 怎么蝶儿一直在长春宫,就不知道七药香的药性如何。反倒要来问婉凝,蝶儿一时涨红了脸:“话虽如此,可是七药香不是在宫里禁止了么?怎么会有?姑娘从哪里得到的?” 初时婉凝听了这番话,还是没有觉着什么。怎么从蝶儿口中说出来,却是多了一层深意呢。婉凝再次看着蝶儿,尽管此时她的双眸有些模糊。可是她依然看得出来,蝶儿的神色有些不对。 究竟是哪里不对,婉凝一时说不上来:“听闻元易斌已经北上,待他给皇上诊过脉之后,就给你看一看。”婉凝是想着,要元易斌给蝶儿好好诊治诊治,看看蝶儿究竟有没有服食其他草药。 关于七药香的药性,婉凝是知道一点的。服食七药香不当亦或是过量,轻则失声,重则丧命。除非是传说中的雪莲花可救治,否则再无解药。不然陈国公主怎会失声到如今? 至于什么解药,什么“服食剂量小”之类的话,都是婉凝和莲衣在试探蝶儿的。试探的意思试看看蝶儿是否忠心,结果蝶儿顺着莲衣的意思,编下去这个谎言,倒是让婉凝,对蝶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自己存着一些七药香,然后告诉我说可以嫁祸江苓嫣,你好以此换取我对你的信任,却又惧怕七药香的毒性,索性就服食了其他草药,”婉凝一语道破,着实让蝶儿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四回 暖阁内间暖如春 冷风吹处冷似水 琴声悠扬,回荡在广阔的天地之间。苍茫原野,几分浩渺。偶有孤雁徘徊,哀鸣独留北国。寂寥长天,倾斜一行唐诗宋词。提起笔来,想要写些什么,却是满腹思绪,无从下笔。 桌案上的梨花木笺,是曾经的回忆。那时婉凝还不知道,自己和君颢如何会走到这般田地。她缓缓地起身,伸出手来在半空徒劳的晃动。彼时一直温暖的手掌,轻轻反手将她握住。 “凝儿别怕,朕在这里,”君颢轻轻走过来,将婉凝的小手握在手心。然后坐在婉凝的身边,给予婉凝一份安定。自从婉凝给自己吸食毒血之后,君颢心底那颗心儿,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他开始有些后悔,不应该把婉凝赶出皇宫的。遥想当初目送婉凝出嫁,君颢的心里多有不舍。只是为了家国社稷,他只好含泪相送。封丘会盟,他特意在宫里安排了左相和蝶儿两个人。 一个左相是楚云昭的师傅,一个蝶儿是长春宫的人。有他们在宫里为自己做内线,相信婉凝不会有什么怀疑的。于是君颢精心安排的布局,却成了婉凝最后的枷锁。 其实君颢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他只是想着守住祖宗的家业。可惜他最在乎的婉凝,总是碰触“权利”这条红线。君颢无奈之下,唯有悄悄对左相和蝶儿多有嘱咐。 所以说直到后来,当婉凝知道这一切真相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君颢手里的一枚棋子。她不管怎样做,都无法摆脱这盘棋局。黄昏时分,窗台上的栀子开得正好。 “凝儿也是,为了东麓着想,”婉凝依偎在君颢的怀里,嗅着熟悉的味道,涕泪纵横,“皇上在封丘的时候,凝儿实在是放心不下……宫里总要有个人,何况纤云身子不好,青鸾又小……” 这个理由颇为说得过去,君颢听在心里。其实还是很是受用的,他轻轻拍着婉凝的肩膀:“你已经嫁了出去,怎么还能再回来?此番朕受伤,蜀国必是有所准备的,朕只是害怕……” “凝儿会陪着皇上的,”婉凝伸出手来,轻轻将手掌捂在君颢的唇边,轻声道,“就像是当初救济灾民,只要是,只要是皇上不会赶凝儿走才好——”她的担心,恰是君颢所纠结的地方。 此时门外有咳嗽声,是王连瑛的声音:“元御医到了,皇上可否请见?”“让他进来吧,”君颢随口一言,便看到王连瑛引着元易斌垂首走进来。纱帐处,隐隐沾染着一米夕阳。 但见元易斌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麻衣,倒像是一个江湖郎中。哪里还有半分御医的模样儿?只是这三年不见,可真是委屈了他。君颢为婉凝轻轻盖好被褥,便对元易斌道:“凝儿的身子,一直都是你诊治的,你且看看……” 房间里点燃着旺旺的炉火,君颢不停的踱着步子。面对此时婉凝的境况,他比担心自己还要紧张。如果此番婉凝有个什么好歹,他还真是对不起婉凝,对不起这个曾经同甘共苦的人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看到元易斌从里间走出来,慢悠悠的说道:“燕姑娘不过是旧疾,服用几副药便可。反倒是皇上的伤势,听说幽灵草唯有蜀国才有解药呀……” 烟云缭绕,夕阳散去。夜里时常会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大约是积雪融化的缘故吧。寒夜漫漫,婉凝隐约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侧耳再一听,却又没有了。“纤云,纤云——” 没有回话,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暖阁内。是了,纤云有了女儿青鸾,必然同青鸾在一起休息的。却还怎么跟着自己呢,婉凝不自觉的笑着,转而自己摸索着下了床榻。 听到外面安静的夜色,婉凝猜测着应该是宵禁了。她凭借着自己仅有的一点视力,在黑暗中摸索着去点灯。却是听到了外面有人在说话:“早先针灸落下的,哪里还会恢复的过来呢……” “真的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好像是君颢的声音,这么说来,另一个人是元易斌了。过了好一会子,才听到元易斌叹息着:“姑娘还可以看得见,可以记起以前的事情,已经是万幸了……” 是婉凝听错了吧,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的时候,碰触到了桌案。于是桌案上的笔墨哗啦哗啦全部散落一地。慌得外面的君颢匆匆赶来,元易斌也随后点起了灯烛。 但见满地的纸笺和笔墨,还有摔倒在地上的婉凝。她零乱的长发,在灯烛下显得越发憔悴。“凝儿,凝儿?”君颢赶忙蹲下身子,将婉凝扶起,轻轻抚着她干瘦的脸颊,一时万分疼惜。 元易斌才要诊脉的时候,却被婉凝生生拒绝了:“元大人不必费心,生死自有天定。”从来不曾说过如此丧气的话,却是让君颢更加痛心。他上前安慰着:“放心,元易斌定会有法子的!” 只是无论君颢怎么说,婉凝仍旧是不肯。“但只求元大人能够为皇上排毒,”婉凝抬起头来说道,“如此才可为东麓,带来希望。蜀国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的!”她没有神采的眸子里,却是如此坚定。 有那么一刻,君颢想要放弃。这么一个肯帮助自己料理国事的女子,陪伴自己身边,应该是自己的荣幸。或许婉凝根本没有夺权的心,是不是君颢自己想得太多了。 自从君颢做上皇帝的位置时,他便时时刻刻提防着身边的人。哪怕是最亲近的人,直到后来遇到婉凝的时候。他才决定敞开心扉,谁知婉凝一样惦记着权利,让他痛心疾首。 想要挽留婉凝,只怕家国不保。想要赶她出宫,却又于心不忍。那就把她赐给萧易寒为妻,至少还可以时时看到她。也算是一种安慰吧,然而当君颢查出婉凝暗里拉拢王启波的时候,这才安排了自己的眼线。 然而左相和蝶儿查出的证据,却都被婉凝一一破解。可以看得出来,婉凝的权势已经深扎宫中。就是蜀国的太子楚云宏,也不会放过。于是君颢书信楚云宏,让他既要听信婉凝,又要牵制于她。 就好像是君颢对于婉凝的情感,当初的依恋变成了现在的猜忌。如果当时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或许不会演变成现在。他看着昏睡的婉凝,想起婉凝多次救下自己的命,一时心有纠结。 “微臣回宫的路上,听王公公说,燕姑娘已经授意太子殿下去找寻解药了,”元易斌的这番话,更是让君颢对婉凝的心,再次审视。不管婉凝如何做,却都是帮助自己,君颢有些释然。 黄昏后,西楼纱窗。琉璃月桂枝头,尚且挂着一星积雪。冷风瑟瑟,将天地间穿透的这般生硬。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的差不多了。也许是许久,未曾动笔写些诗词了。 婉凝挣扎着起身,却惊醒了一旁的纤云。纤云睡得很浅,唯恐婉凝再有什么岔子。“姑娘要做什么?这天儿这么冷,倒不如早些休息的好,”纤云一面劝说,一面扶着婉凝下了床榻。 只是这会子,婉凝想要趁着双眸清亮一些的时候,写一点诗词。至少还可以,在自己眼睛完全失明的时候,留作一些纪念。听到婉凝如此说,纤云一时伤感,眼眸间浸着泪花。 本来纤云是要正阳殿服侍的,只是婉凝的病情不太稳定,故而留下了纤云。正阳殿有王连瑛看着就好,婉凝却还是偏偏不放心:“待我写完这幅字,就去正阳殿看看皇上。” “外面就快起风了,”纤云望着窗外,劝慰道,“元大人也说,要姑娘静养才好。”“青鸾如今怎样?你和她好容易母女相见,应该陪着她的,”婉凝想要支开纤云,自己也好去正阳殿。 只是她的这点心思,还是被纤云看穿了:“元大人一会儿就来诊脉,姑娘还是乖乖的回榻上……鸾儿已然大了,有莲衣照顾着呢……”此番纵是念着女儿,也不可丢下婉凝一个人。 墙上的自鸣钟敲了七下,已经是晚间戌时了。宫苑里,也开始响起了第一声宵禁的号角。此时婉凝坐在椅子上,才要握起毛笔的时候,便觉者胸口疼痛的紧,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脸颊下滑。 烛光下的婉凝,脸色几乎没有了血色。纤云一时慌了神儿,恰巧此时元易斌提着药箱走了进来。纤云忙把他拉到婉凝身边,低声说了会子话,便扶着婉凝倚在软榻上。 时钟滴答滴答的敲响着,把个纤云的心儿敲的更加零乱。但见婉凝的面上,不仅没有了血色,连呼吸也是变得更加虚弱。她急的来回踱着步子,正要去正阳殿告知君颢,却看到元易斌收了药箱。 “究竟怎样?”纤云看到元易斌一时沉默,急的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元大人你快说呀!”“昨儿个姑娘已经说过了,生死自有天定,”元易斌一时无言,当初的针灸,还真是害了婉凝。 听到这里的时候,纤云顿时泪如泉涌,又怕婉凝听到。只是一个人捂着脸颊,低声啜泣。她从未想过,婉凝的病情会到听天由命的地步。她默默的祷告上苍,渴望可以给婉凝一个新生的机会。 “元大人留步,”婉凝的声音越发低沉,纤云听到后忙擦干泪水。引着元易斌进了内寝,一杯热茶浸润着婉凝沙哑的喉咙。看到纤云红肿的眼圈儿,还有元易斌沉默的神色,婉凝怎会不明白呢。 只是她不甘心,因为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她必须要活下去,至少要等到太子楚云宏回国的那一天,等到楚君颢伤势痊愈的那一天。她要亲眼看着东麓强盛,她身边的人平安。 “多谢元大人的救命之恩,请恕婉凝不能行礼,”婉凝微微颤抖着双肩,用力说道,“太子为皇上找寻解药,我一点都不知道。元大人却要对皇上说,是我吩咐下去的,大人对我的这份心,婉凝万死不能报!” 烟花绚烂,冬雪又至。似曾记得,往昔年下都会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听雪看月亮。而今却是病榻缠绕,药香满室。婉凝喝着苦涩的药汁,满脑子里却是无尽的回忆。 是了,又快过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呀,这是婉凝来到东麓的第七个年头。她早已经从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长成一个布满心计的宫闱女子了。依靠着纤云的帮助和君颢的恩宠,她拉拢了宫中大半的人心。 不论是宫闱斗争,互为利用。还是朝堂权力倾轧,皇嗣之争。亦或是诸侯间的斗争斡旋,她从君颢身上学到了不少。说她干涉朝政,委实有些过分。她不过是要帮助君颢而已,怎么会有错。 “燕姑娘不必谢我,”元易斌听到婉凝说出感激地话来,一时思绪万千,“当初若不是燕姑娘将汐月送出宫外,只怕是汐月会死于非命。”毕竟七药香是汐月所得,追溯的源头,必会是连累元家的。 这份恩情,也算是还清了。婉凝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继续追问道:“大人并非治得好我的病,所以这份恩情也没有还清……”婉凝需要元易斌留在宫里,为她所用。 但见元易斌皱了皱眉:“我离开皇宫,是为远离是非。燕姑娘不要为难在下,待治好皇上的病,我便离开。”“元大人不想给皇后报仇?她可是当初的陈绍萍呀……”婉凝的这番问话,让元易斌不禁满腹狐疑。 “江苓嫣利用七药香,暗害陈国公主。妄图做皇后,阻止公主入宫。天下诸侯以此为借口,便要攻打东麓,皇上如今也遭蜀国暗算,难道不应该杀了江苓嫣么?”婉凝将全部的怒气,通通说了出来。 即便是江苓嫣逃到天涯海角,婉凝都要抓她回来。假如元易斌可以出来作证,那么江苓嫣很快会被定罪。还有陈皇后的死,左相一直抓着不放,元易斌也可以帮着作伪证的。 “元大人若是肯助我,我会让元大人重新回到宫里,做太医院院判,”婉凝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是绝对不会退缩的。只是她的话语,却让元易斌生生拒绝:“我认识的燕婉凝,正直善良,早就已经死了。” “你——”婉凝才好一些的身子,此时被气得浑身颤抖,“你可知道,你的正直和爱心,救不了任何人!”她一面说着,一面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道,“你不答应,我会告诉皇上,说你存心害我!” 金簪划破手腕的瞬间,便有鲜血流出。纤云一时惊恐万状:“元大人快救救姑娘!只当是我求你,姑娘的伤口不可感染的……”“那是她自找的,”元易斌冷冷的甩过一句话,便拂袖离去。 当纤云想要追出去的时候,却被婉凝喊了回来:“他素来秉性纯良,我早知会如此。”婉凝一面说着,一面咳嗽了两声。纤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担忧道,“他若是对皇上说起,咱们可该怎么办?” “他不肯帮我,还会理会这档子闲事儿?”婉凝饮了一口茶水,然后到,“当初他曾爱慕过陈绍萍,我想他可能会回来的。”窗外起了风,风儿刮在纱窗上,窗户纸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 忽然,听到外满脚步声响。纤云开门去看,却是多日不见的何静。婉凝有些得意的对纤云道:“我说的没错吧,何静前来,说明元易斌必是准备去王陵的……” 果不其然,何静回报说,适才元易斌去找过她。说是要拜祭陈皇后,“你去盯着他,”婉凝吩咐着,“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与我!”纤云看着婉凝,不觉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第二十五回 荒山老林寻解药 黄昏午后问原因 冷冷云朵,隐约闪烁在云层之间。冬日的夜晚,高高的挂着一钩残月。越发显得凄冷无比,映照的花木仿若镀上一层白纱。没有风,只有安静的夜色,偶有几点乌鸦沙哑的叫声。 枯藤旁,盘踞着老树根。一堆篝火,点燃着冬日的温暖。楚云宏细细的算了算日子,这已经是来到蜀国的第九十五天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楚云宏却是觉着度日如年。 远远的,可以看到空中盛放的绚烂烟花。快要过年的光景,让楚云宏对东麓倍加思念。这一年楚云宏十三岁了,记得母亲生前曾经说过,东麓的皇子十三岁就可以行成人礼。 只是可惜,自己这个太子殿下,却要在异国他乡,度过自己的凄冷寿诞。他不禁扬起头来,朝着北方望去。那里是自己的故乡,只是不知道此时父皇的伤势如何,宫里又如何应对蜀国来年的战争。 上次刚刚从丛台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蜀国调运来的粮草。蜀国已经在加紧做准备,他本想着告诉父皇。却又怕父皇伤势加重,遂打算快些寻找解药,交付到东麓才好。 空中起了一层薄雾,将天地笼罩起来。楚云宏看着快要熄灭的篝火,还有熟睡的皓雪。一时叹息一声,便起身去寻干燥的柴火。他倒是要感谢皓雪,这个蜀国令尹的女儿。 倘或不是她的帮助,或许自己还找不到解药呢。他正自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却隐约看到空中有鸽子的哨音。待他眯着眼睛寻声而望的时候,果然有一只灰色鸽子,飞向了自己。 许久不见的鸽子了,楚云宏还正担忧父皇的病情,这只鸽子来的恰到好处。他急忙拆看信笺来看,每一个字符都印入脑海。父皇的伤势暂且稳定,元易斌再入宫廷为父皇治病,还去了王陵。 落款是一只小蝴蝶,蝴蝶展翅高飞,像是一瓣栀子花。楚云宏将信笺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忙回了破庙。趁着皓雪熟睡之际,匆匆为蝶儿写下一封回信。信中所言,无非是要蝶儿小心行事。 本来元易斌是辞官回家的,如今忽然被召进宫来。本为楚君颢治病,然而却去了王陵。这一点令人生疑,楚云宏一定要蝶儿调查清楚。不管如何,蝶儿所受的委屈,楚云宏都会为她讨回来的。 只是蜀国准备粮草一事,楚云宏还是没有写上去。他离开丛台的时候,已经托了王启波前去调查。如果属实的话,到时候再作打算。看着灰色鸽子扑楞着翅膀,飞向北边去了。楚云宏的心里,顿时放了下来。 “殿下还不休息?”皓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隔着一道篝火,还是看到了楚云宏手里的信笺。敏感的皓雪便知道,定然是东麓来了消息。她想到蜀王对自己父亲的胁迫,便立刻要知道,信笺里的内容。 倒是楚云宏看出了皓雪的心思,遂捏着信笺悲切道:“燕姑姑为父皇吸食毒血,我这心里……你看看这解药,究竟在什么地方……”“殿下莫慌,”皓雪信了楚云宏的话,“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 茫茫森林,遍布松针翠柏。纵然是冬日,林子里却依然残留着仅有的一点绿色。剩下的枯树枝,在风中独立站立。偶尔有阳光照射进来,还会有些微的温度存在。 满地的落叶,夹杂着秋日的悲伤。楚云宏还是第一次走进深山老林,林子里的山坳深沟,都隐埋在厚厚的落叶下。若不是紧跟着皓雪,怕是楚云宏就要迷路了呢。 “你来过这里?”楚云宏很是好奇,一个楚国令尹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来这荒凉之地。皓雪却是一面找寻,一面回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祖父曾是猎户,我也跟着来过的。” “猎户?”楚云宏更是疑惑,“不是应该是官宦世家么?”“将来殿下若是做了皇帝,也会有后人给你编排一套离奇的身世的,”皓雪说的很是在理,楚云宏听了不觉点头。 两人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沿着一排老树,往山沟子里走去。谁知楚云宏一个不小心,便被脚下的石子滑了一跤。整个人的身子,便顺着山沟子往下滑去。“姐姐,救我,救我——” “殿下抓着我的手!”皓雪一手拽着藤条,一手抓着楚云宏的手腕儿。紧紧的要往上拉去,不料藤条太粗。皓雪只觉着手心都被划破了,鲜血顺着手腕儿直往下流,她一时松开了手。 “啊——”两个人同时坠入山坳子里,重重的摔倒在坚硬的土地上。痛得皓雪“哎呀”乱叫,痛得楚云宏捂着脑袋。眼前一片昏暗的皓雪,才要扶起楚云宏的时候,不觉愣在那里。 “殿下快看!幽灵草!”可不就是幽灵草么,像是一棵豌豆苗儿,通体雪白。蜷缩在枯藤之下,若不是跌到这山坳子里,还真是找不到它呢。皓雪喜得拍手欢呼,终于找到了。 “父皇中了它的毒,你找到了又能怎样?”楚云宏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满不在乎道。可皓雪却是不以为然:“殿下难道没有听说过,以毒攻毒这句话么?幽灵草也可解百毒呀!” 果真是这样么,楚云宏半信半疑。【零↑九△小↓說△網】就要伸手去采摘,谁知刚刚一碰触。幽灵草便浑身发黑,紧接着枯萎了。皓雪赶紧拦了下来:“幽灵草生长在潮湿之地,靠吸食腐败之物为生。可不能这么采摘!” 但见皓雪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只小木桶。然后又往木桶里塞了一些积雪,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幽灵草,轻轻的收入小木桶里。然后盖好盖子,得意洋洋道:“这样可就不会枯萎了……” “姐姐真棒!”楚云宏对皓雪越发佩服,接着皓雪又连续收了这一丛幽灵草。方才直起身子,看了看灰白的天空。便对楚云宏到:“快走吧,不一会儿要起大风雪了呢……” 到底是生长在蜀国的女子,看天气还真是准确。皓雪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阵阴云压过来。两人慌忙顺着原路,匆匆的往回跑去。及至赶到栓马匹的地方时,便听到了一阵闷雷声。 马蹄扬起,马儿长鸣。两匹快马疾驰往丛台,一路不敢耽搁。只是云层越来越厚,空中像是飘下小雨滴似的。随后便有大片的雪花落下来,大如鹅毛。很快掩盖了路径,让人辨不清方向。 丝缕雪海,寸寸愁华年。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枝头独落,雪与腊梅舞冬风。雪满小径,深深。静寂黄昏后,暮色且将至。纱帐后,婉凝正拿着一卷纱布,准备给君颢换药。 小小手巾,轻轻为君颢擦拭着胸口上的伤口。尽管婉凝的眼睛有些模糊,可是她的指腹碰触之间,可以感受得到伤口至深。当时听到纤云的来报,婉凝的心儿慌乱一阵。 忽然,君颢的胸口微微颤动了一下。婉凝忙收了手巾,转而担忧而又焦急的问道:“怎样?是不是凝儿弄疼了皇上?”“你应该去休息的,”君颢看着婉凝毫无神采的眼睛,叹气道。 “昨儿的时候,元易斌已经给换了一次药,”君颢才要抬手,碰触到婉凝带着疤痕的脸颊,却被婉凝轻轻地躲了过去。君颢看到婉凝这个样子,心里知道婉凝还是在乎那道疤痕的。 怎能不在乎呢,疤痕虽然不大。可是却是婉凝一辈子的事儿,现在婉凝的眼睛有些昏暗。她也不大看镜子了,一片花钿也没有贴上去。那时的君颢也终于是明白,为何婉凝会对江苓嫣心存怨恨。 他半躺在榻上,看着婉凝细细的拿起药膏。轻轻的为自己上药,然后再用纱布,一层一层的包裹上去。“皇上好好休息,”婉凝说着,便要起身离去。却被君颢一直温暖的大手,紧紧的抓在怀里。 “朕还没有让你走呢,”君颢也顾不得胸口的疼痛,便霸道的将婉凝拉入怀里。一时之间,婉凝的心儿没来由的一阵慌乱。青丝也被瞬间变得零乱,很快遮掩住了婉凝的羞涩。 窗外雪花纷飞,很快笼罩整片宫苑中。一片粉妆玉砌的时节,很是惹人喜爱。飞花琼玉,谱写成一篇诗词。君颢看着怀里的可人儿如粉雕玉琢般,不觉越发心动。 君颢修长的食指,轻轻的撩起婉凝薄薄的青丝。婉凝如翠的双眉,如水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细腻的皮肤。无不一一都在诱惑着君颢,他轻轻的凑上前去,吻着婉凝薄薄的睫毛,轻如露水。 婉凝的心儿一颤,不觉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醉在君颢甜甜的深吻中,此时的她浑身发烫,将脑袋深深埋入君颢的脖颈处。屋内温暖如春,暖炉内的炭火,熏染的屋子热乎乎的。 还是很多年以后,婉凝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会觉着淡淡的甜美,窗台上的栀子花,安静的开着。散发着幽幽的味道,清新淡雅。岁月荏苒,婉凝这种回忆,也只能是回忆了。 阴云密布,雪花零乱的飞舞着。偶尔拍打到窗子上,便会撞的碎花琼玉。“朕再也不要看到你,”君颢生冷的语言,再次回荡在婉凝的耳边。婉凝的心头一紧,猛然间从君颢的怀里挣脱开来。 “凝儿?”君颢看着婉凝慌乱的神色,手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本来温热的怀抱,此时却变得寒如冷水。“皇上对不起,凝儿该走了,”婉凝的声音低沉,神色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对。 “你还在怨恨朕?”君颢反手将婉凝的小手握住,他想要问问婉凝的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尽管婉凝背对着他,可是他已然可以感受得到,婉凝的手儿在微微颤抖。 烛火虚晃,照亮一方天色。看着婉凝熬煮汤药,君颢的心头一暖。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次初遇,婉凝清丽的身影让君颢沉迷。“皇上,还吃药了,”婉凝端着汤药,走向君颢。 看着这碗汤药,君颢不觉皱眉到:“朕不想吃,放在那里吧。”“那怎么可以?”婉凝一面说着,一面吹拂着热气,好让汤药凉的快一些。只是君颢撇过头去,着实让婉凝没了褶子。 “朕要你来喂,”君颢命令似的口吻,让婉凝一惊。时间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犹记初遇君颢。他总是霸道的违逆自己的意思,命令自己做这做那,让自己心里很是不好受。 不过时隔多年,蕴蓄起来的感情,让婉凝渐渐明白。君颢的所谓霸道和无情,不过是展现给外人看罢了。与君颢相处的时间久了,才会知道君颢内心的没奈何。 当婉凝端起小汤匙,轻轻将汤药送到君颢唇边的时候。君颢看得出来,婉凝的心里始终是念着自己的。他顺势喝下汤药,一双明目时不时的盯着婉凝。好像是,婉凝此后会消失似的。 “等太子送来解药,皇上的伤势好了之后,凝儿就会离开的,”婉凝说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想着试探君颢的心。熟料君颢却是连连点头,却是顺了婉凝的意思。 其实君颢的心里也很明白,倘若自己百年之后。左相是不会放过婉凝的,倒不如此时将婉凝送走。让她快乐,给她自由的好。“凝儿愿与皇上同甘共苦!”婉凝的眼眸里,噙着泪花。 “只是凝儿,朕无法护你周全,”君颢轻轻拍着她的肩,有些遗憾。且不说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明年蜀国开战的话,君颢还不知胜负如何。照顾婉凝,他有些力不从心。 窗外有风吹过,卷起路径上的几粒雪花。纷飞盘旋,荡漾在半空。诉说着一段往事,多年后尘封于此。君颢为婉凝拭去泪水,轻声问道:“你且告诉朕,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皇上终究是不信我,”婉凝抹了一把泪水,转而说道:“现而今元大人回宫,自然可以作证。”昨天听闻元易斌去了王陵,那么也就是说,元易斌肯答应了帮助自己的。 可是那个时候,婉凝并不知道蝶儿是君颢派来的。蝶儿早就告诉了君颢真相,是自己借了蝶儿的手,害死的皇后娘娘。然后蝶儿便以苦肉计,博得婉凝同情,继而继续留在婉凝身边。 君颢要程春琳替自己去死,也是为了消除自己的疑虑。说什么在乎的话,不过是互为利用罢了。婉凝甚是后悔,如果听信了莲衣的话,杀了蝶儿。是不是自己的命运,会有所不同。 好梦难醒,总归是难留一处。寒夜漫长,更深露重。此时的君颢和婉凝之间,似乎更是加深了裂痕。君颢猜不透婉凝为何要留在宫里,是因为在乎自己,还是因为要帮助自己。 真真假假,已然变得格外模糊不清。 第二十六回 拂袖思虑月色下 好梦难醒香雪海 夜色迷蒙,笼罩着薄薄的一层圆月。皎皎月光,如水一般流过宫苑处。不眠冬夜,笔墨未干。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再次来到正阳殿的时候。不觉往事浮上心头,泪水迷蒙双眸。 那时正值腊月十六,空中的月亮明晃晃的。照进窗阁子,让人总是睡不着觉。婉凝起身想要沏茶来喝,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除了墙上的自鸣钟转动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大人可是见着了她,”婉凝半躺在软榻上,任凭午后徐徐的暖风吹拂着。她早就知道,元易斌不会轻易离开。此番果然被她猜中,何静领着元易斌进宫,默默地听候婉凝的吩咐。 没有听到元易斌的回话,反倒是一旁的何静回到:“姑娘是没有看见,棺椁里的尸首,早就腐烂了……”怎么会不腐烂,当初陈绍萍被江苓嫣下了蛊毒,这么久了,尸身自然被腐蚀。 大约这幕场景,元易斌也是见着了。不然怎么会一直沉默不语,反而还会再次进宫来找自己。曾经左相要去调查皇后死因,何静都没有打开棺椁,而今为了元易斌,却是破了例,连君颢都不知道。 窗外淡淡的夕阳折射近来,婉凝可以感受得到,些微的暖意。她轻轻的敲着桌子,叹息着对元易斌说道:“大人节哀顺变,这一切都是江苓嫣所为……她是要借了皇后的手,来杀了我……” “敢问燕姑娘,邵萍怎么会,做了皇后?”半晌,元易斌才吐出这么个问题。其实这也是早在婉凝的预料之中,当初是为了留在宫里。才会推举陈绍萍为皇后的,这样陈绍萍也会罩着自己。 谁曾想到,陈绍萍会身中蛊毒呢。与其看着她这般痛苦,倒不如早些了解了她。正好也可以试探蝶儿的忠心,于是一碗毒药就这么葬送了陈绍萍的命。“因为她本就是皇帝的妃子,”婉凝随口答道。 侧耳倾听,没有听到元易斌的声音。婉凝却也可以感受到元易斌的心声,曾经陈绍萍是元易斌的红颜知己。被江苓嫣迫害的时候,本希望被元易斌收留,却因为碍于元汐月,只好赶走了她。 大约是,元易斌的心里对不起陈绍萍吧。“燕姑娘你说,要我做些什么,”元易斌终于,还是答应了婉凝的要求。因为此时的元易斌,心里一直以为陈绍萍的死,是被江苓嫣所害死的。 正如婉凝所言,只要跟婉凝在一条船上。那么婉凝自然会阻止江苓嫣回国,而且也会让江苓嫣客死陈国。此番利益,与谁都是有好处的。婉凝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不觉扬起了得意的嘴角。 “曾经江苓嫣手下有一个宫女蝶儿,她已经在司刑房画押,承认了江苓嫣的罪状,”婉凝慢条斯理到,“不过现在蝶儿投向了我,皇上自然是不信任于我。【零↑九△小↓說△網】大人只需,找出皇后的死因即可……” 元易斌身为宫中御医,找出死因应该不难。只是婉凝如今双眸看不太清楚,而且已被君颢赶出宫,御药房又不可以随便进出。反倒是元易斌,可以趁着给君颢治病的机会,到御药房查找当年的记录。 “如此便可扳倒江苓嫣?”元易斌不明白,即便查找出来,若是江苓嫣翻口可该如何。婉凝冷笑一声:“我这是以防万一,你以为,她还会有机会,踏上东麓的地界?” 寒风习习,一杯暖酒,温暖着寒冷的冬夜。于是在这个腊月,元易斌开始了做婉凝的棋子。这与当初元易斌所信奉的“诸事不理”,大有差别。原来他想要平衡各方势力,甚至于逃离皇宫。 可是谁知道,不论他走到哪里,似乎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其实他大可以拒绝婉凝,只是想到当初赶走陈绍萍的那个夜晚。元易斌实在是,愧对于她。面对她的冤死,元易斌还是留了下来。 此时纤云轻轻给婉凝上药,然后用白绫裹上婉凝的眼睛。转而笑着:“到底是姑娘善于揣摩人心,倘或元大人走了,咱们可真是没法子了。”“何静走了么?”婉凝感觉到,何静似乎还在一旁。 何静听到婉凝的声音,往前走了一步:“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暂时没什么事情了,”婉凝想了想,遂又挥挥手,“元大人去了王陵,左相必然有所耳闻,你要提防着些——” “还有,想法子打探蜀国太子的消息,看看他是否得了解药,”婉凝惦记君颢的病情,一直都是何静在负责宫外的联络。而且何静一直都在王陵守着,一则是遵循圣旨的意思。二则,也是帮助婉凝做她的眼线。 何静始终都相信婉凝。早晚有一天,何静会回到宫里的。她一直都在等着,遂答应了一声,便道:“姑娘好生休息,何静告退。” 婉凝听到何静远去的脚步声,遂拉着纤云的手,问道:“你说这次,若是治好了皇上。他会不会念着这份情,留下我在宫里?”再者说来,解药也是太子楚云宏所得,他也会为自己求情的。 听到婉凝这么问自己,纤云确实有些为难。她轻轻的抚着婉凝的肩,摇了摇头道:“还真是不好说,毕竟姑娘已经嫁了人。若是在这么留在宫里,可得有个说法才是。” 是了,自己已经是萧易寒的妻子了。此番君颢虽然没有赶自己走,是因为自己旧疾复发。而且君颢也受了伤,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零↑九△小↓說△網】自己这么急着要来解药,君颢岂不是又要赶自己走了。 一时之间,婉凝万分纠结。早些救治是怕伤势耽搁,自己却要远离皇宫。迟些救治,君颢还怎么应付明年的开战。蜀国来的消息,蜀王都在认真备战。东麓却是休养生息,粮草什么的空无一物。 “姑娘其实,可以跟萧守卫说一说的,”纤云慢慢劝解道,“他通情达理,自然同意姑娘留在宫里。”“有那个男子,会同意自己的妻子,留在别的男子身边啊?”婉凝苦笑着。 说到这里,还真是十几天,没有看到萧郎了。自从自己进宫探视君颢,自己就很少看到萧郎了。此时他会去哪里呢?很是奇怪,这么多年的等待还会有一个期许,怎么这次看不到萧郎,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想要努力回忆于萧郎在一起的日子,却总是想起萧郎软禁君颢的情境。黄昏午后的栀子,落了一地的凋零。“萧郎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还怎么对他说起?”婉凝有些无奈。 “姑娘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纤云慢慢的开口道,“腊月初一的那一天,听叔父说,皇上又派了什么使者去陈国。说是交割土地协议,这都半个多月了呢……” 陈国使者?交割土地协议?莫非是上次封丘会盟时,上缴的土地?真是可笑,当初不是已经签署了?怎么还会派遣使者?是了,定然是萧易寒。他要去找江苓嫣,带她回国的! 梅花绽放,一片暗香。北风吹来,浮拂动着梅枝。梅瓣纷纷扬扬的,和着白雪一起坠落。翩翩起舞,如一张透明的珠帘。湖水寒凉,挟裹着飘落的梅瓣,叹息最后一抹余香。 那些流逝的过往和回忆,也都随着这片湖水,荡悠悠不见踪影。推开窗子的时候,婉凝可以嗅得到清雅的香味。她微微闭着双眸,任凭冷风吹拂着自己的思绪。 其实她一直都在想,若是君颢的伤势好了。他会不会再次将自己赶出宫?或者是,他会派元易斌专职为自己治眼睛。只是不在宫里,不在君颢的身边。这一天,会不会很快就来到? “阿凝,我来接你回家,”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撩拨着婉凝的心房。她的心儿微微一颤,转而回过头去。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是模糊的一个绿色身影,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是了,是萧郎回来了。他从陈国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说要带自己回家。昨儿个还念着萧易寒来着,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可见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婉凝不觉心里念叨着。 她正要起身去沏茶,却是伸手抓了一个空。茶杯子摔碎在地,萧易寒这才注意到,婉凝的眼睛毫无神采。怎么他才走了半个月,婉凝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他一时抓住婉凝的手腕,疼惜道:“你的眼睛……” “没事儿,”婉凝从他的掌心间,抽出了自己的小手。转而走到窗子前,望着外面飘落的梅瓣道:“皇上如今剧毒攻心,太子正在找寻解药。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皇宫。” “是不是楚君颢,他对你做了什么?”萧易寒自从迎娶婉凝至今,一直都是对楚君颢的存在视而不见。因为他知道,不管如何。婉凝都是他的妻子,就算是去皇宫,也是职责所在。 然而半个月前,他去天牢的时候。婉凝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是了,定然是君颢做的手脚。可是萧易寒能说什么,毕竟他曾是背叛东麓的罪人呀。 当初若不是婉凝替他求情,他早就死了。楚君颢对自己的容忍,不过也是有限度的。所以他对于婉凝和君颢之间的感情,总是淡淡的不去理会。只要活着,那么就会有希望的。 “是你想的多了,”婉凝不想,中间再生出什么误会来。她的语气有些冷淡,似乎并不欢迎萧易寒的到来,“我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天你去了哪里?”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件事情,是萧易寒早就知道,婉凝会问明缘由的。只是面对婉凝冷冷的质问,反倒是像审问:“皇上命我前去陈国,交割封丘土地。”“封丘会盟,不是已然交割清楚?”婉凝偏要问个究竟。 “会盟只是一个形式,未曾签订契约,”萧易寒接口道,“陈国一直推脱不肯交割,想来是从蜀国处,得到了皇上中毒的消息,这才不肯签约的。”萧易寒振振有词,说的颇有道理。 仔细算来,封丘会盟是九月间的事情。而今依然是腊月,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陈国才肯交割,大约真的是如同萧易寒所言。这么说来,反倒是自己误会了他,婉凝一时有些无趣。 下午的时候,天气阴沉,阴云四布。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起了一阵冷风。吹得松柏来回摇晃,梅枝上的梅花纷纷飘落。周围弥漫着肃杀的气氛,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侍女纤云才刚刚点燃炭火,便被窗外的北风吹开了窗子。炉子里的火星儿四溅,唬的纤云往后闪躲不及。一下子撞在了门槛儿上,疼的她立刻泪如泉涌。婉凝听了,急忙前去搀扶。 “纤云,纤云你还好吧?”婉凝凭借着仅有的一点亮光,将纤云扶起身子。转而坐在榻上,安抚着纤云乱跳的心儿。纤云唯恐婉凝担忧,忙收了泪水,笑着道:“适才起了风沙,姑娘不必忧心。” “昨儿你可看得真切?”婉凝低声问道,“蝶儿果真去了正阳殿?”“王公公告诉我的,不会错的,”纤云使劲点着头,“还有左相大人呢,看来姑娘猜想的不错,蝶儿和左相,是皇上派来的——” 原来自己在宫里暗害皇后这件事儿,君颢是知道的。只是他还要调查取证,便派遣左相和蝶儿。左相在明,是楚云昭的太傅。蝶儿在暗,假意在宫里求取生机,然后用苦肉计投向自己。 很是明显,自己的所作为,蝶儿都是知道的。可是奇怪的是,既然君颢知道真相。为何还要找人替自己去死?莫非是还有一层目的?那就只有一点,君颢要接自己的手,杀了远在蜀国的王启波。 如此一来,王启波的功劳不可抹杀。后人也只会说,御前侍女燕婉凝想要夺取军权,这才杀了王启波。毕竟曾经的婉凝,也在宫里有过“干涉朝政”的事情,臣子不会有所怀疑。 “绝对不会的!”纤云听了婉凝的分析,连连摇头道,“皇上找个替罪羊,其实是在乎姑娘的。怎么还会利用姑娘去杀人?那王启波的罪证,皇上和太子都知道,哪里会用得上姑娘呢?” 听到纤云如此说,婉凝不觉嫣然一笑:“是了,大约是我想得太多了吧。”诚然如此,自从复国之后的日子里。自己同君颢的关系渐渐疏远,即便是有所交集,也是互为猜忌。 那个时候婉凝尚且不明白,不是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为什么还会如此。后来婉凝才晓得,是自己和君颢之间的情感,不够坚定。像是风中的梅花,转瞬即逝。 春日间的栀子慢慢盛放,像是初升的那个午后,彩霞满天。纤云整理好暖炉,便开始为婉凝上药。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萧易寒就站在廊檐上,看着婉凝的一举一动。 甚至于,婉凝说的每一句话。萧易寒都是听在耳里的,原来在他的阿凝的心里。留在宫里,留在君颢的身边。才是她最终的愿望,就算是不惜费劲一切心计,哪怕是死。 有那么一瞬,萧易寒很想冲进房间里。高声质问婉凝一句,既然君颢已经铁了心赶你出宫,你为什么还要赖着不走。暗害皇后,嫁祸江苓嫣,让梁玉珍抚育小王爷,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留在宫里。 “萧郎走了么?”婉凝随口问道,她对于萧易寒的感情。似乎已然超越了所谓的爱情,原来的那种思念,早已变得淡然如水。纤云点点头:“给皇上交了契约书,就离开了。姑娘找他么?” “不了,”婉凝有些失落,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萧易寒。却是不得已,留在宫里,她还有许多事未做完。雪花飘落,追随北风。又是一季寒冬雪,夹杂着暗香游荡在天地间。 第二十七回 燕婉凝依依不舍 楚云宏细细思量 水塘粼粼,波光映月寒。凄迷薄雾,阑珊雾气。飞云易逝,几缕星辰独守半空。安静的冬夜,一片清丽。在婉凝的记忆里,她第一次走进御花园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夜晚。 那时红烛高照,灯盏飘摇。夜色深沉,漪澜亭的绣花软帘随风飘动。她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独自斟酒的情形让她心儿一动。她想到了远在边关的萧郎,那个笑着说,要迎娶自己为妻的萧郎。 许是命运的纠葛,让她此后开始了与君颢的宿世因果。这些年来在宫里,服侍君颢的每一天。婉凝都是过得战战兢兢,即便是君颢恩宠她之后。她也有些害怕,害怕君颢会忽然翻脸。 雪夜看月,年夜守岁,舍命救君,亡命天涯,共济灾民,发兵陈国。这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累积起来的情分,却是最终抵不过君颢的一道圣旨。此时婉凝方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一名过客。 真真假假的感情,早已让婉凝头晕目眩。她在见到萧易寒的时候,亲耳听到萧易寒这般告诉她:“皇上已经下旨,让我去做江洲县丞。即日启程,我还要真是好好谢谢阿凝呢……” 这番话是真的要感谢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当初自己答应君颢,若是替他***苓嫣的残余势力,那么就会给萧易寒一个官职。说什么兵部的职责,可是萧易寒确是想着逍遥自在。 毕竟江州远在边关地带,也曾是萧易寒原来的封地。边关虽然苦寒,可是没有红尘俗世牵绊,倒也乐得自在。他甚至都想好了,趁机机会,遍寻天下名医,为婉凝治好眼睛。 其实这道圣旨的到来,对于婉凝来说,是有所准备的。她在接到何静的来报,说是解药已经从蜀国送来了之后。立刻愣在那里。起初的担忧,而今倒是真的了,圣旨来的恰到好处。 如今的婉凝,还能够说些什么。她本想着还是有时间的,还可以再等一等。细细的谋划一番,然而事情本非她所想。君颢是东麓的皇帝,他的性命维系天下,则可耽误。 “我要问问他,”婉凝总归是不信,她神色呆滞的便要迈出门槛。却被身后的萧易寒拉住了衣袖,微微蹙眉:“你还要怎样?难道你不知道,他这么做是放了你一条生路么?” 知道,婉凝怎么不知道。从得知有人替自己去死的那一刻,婉凝就知道是君颢出的主意。然后再寻个机会,将萧易寒给予小小官职,远远的打发了。那时宫中,再也没有御前侍女燕婉凝了。 哪怕将来君颢百年之后,左相等人也不会再找婉凝的麻烦。【零↑九△小↓說△網】只是婉凝不肯离开,她念念不忘远在蜀国的太子。拉拢王启波和元易斌,陷害皇后,要梁玉珍抚育庆王爷,她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留在宫里,留在君颢的身边。 怎么君颢偏就是不理解,偏偏要将她赶出皇宫呢。夜里更深露重,风儿更寒冷。萧易寒轻轻抚着婉凝的脸颊,柔声道:“明日我们便回府,收拾行李,后日上路……” 阴云四布,弥漫天空。飞鸦千百成群,未暮归林。北风起,大雪纷飞。纷纷扬扬,大如鹅毛。一时飞花碎玉,琼楼玉宇。梅瓣清幽,暗香袭人。隔着窗子,可以模糊看到皑皑白雪。 纤云从外面端水进来,一面掸着身上的雪粒,一面对婉凝道:“这雪还真是大,才一刻钟的功夫,就盖了宫苑……听说官道上也被封了,车马行不得,连行人也是寸步难行呢……” 谁知婉凝听了这话,心里陡然一喜。有了这场大雪,那么她就可以推迟离宫的日子。萧易寒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再阻拦她走了。她忙要纤云给她拿上披风,这就要去正阳殿。 只是她刚要迈出步子的时候,就听到萧易寒的声音响起:“阿凝,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让婉凝站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听得出来,萧易寒的心里有些沉重。 尽管萧易寒努力了多少次,说过多少劝解的话。总归阻拦不住婉凝那颗坚定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的间隙,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萧易寒终还是不忍,看着婉凝难过:“我在这里等你,早些回来。” “萧郎,对不起,”婉凝咬着唇,说了这五个,便匆匆的抬脚离去。独独剩下萧易寒一个人,孤独的守在正阳殿。风雪再大,也无法阻挡婉凝的脚步。倚门独望,婉凝已经拐过了长廊。 空中被雪花,渲染的一碧千里。荡涤着冬日的味道,萧易寒记得关边的雪,也是这么大。八月开始,边关便已经百草成霜。或许边关地带,并不适合婉凝这样的女子,如栀子花般,盛开在春日。 正当萧易寒想的入神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婉凝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她的睫毛上沾染着雪花。及至进了屋子,却已然化为水汽。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也逐渐有些暖意。 “萧郎,咱们这就走!”婉凝第一次这么对萧易寒说话,是那么认真和决绝。她想着君颢的话,却终究肯为自己着想。既然君颢本意如此,那么婉凝便领了他的情,也好随了萧易寒的心意。【零↑九△小↓說△網】 不然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些天,婉凝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看看,君颢的那颗心儿么。试探来试探去,这深宫之中,倒还真是不适合自己。也许萧郎说得对,自己是应该放手了。 萧易寒有些惊讶,看着婉凝一脸的坚决,却还是犹自不信:“你果真要跟我走?难道,难道不去看看皇上么?”“不了,”婉凝的眼眸间,闪过一丝犹疑,却又坚定道,“我和他再无任何关系。” 是啊,楚君颢是皇帝,她燕婉凝是小小的侍女。打从一开始,她就被当做棋子一般利用。她的毁容,她的失明。也算是对君颢,对东麓的一个付出吧。她不奢求什么,活着便好。 “纤云,快去准备马车!”萧易寒万分欣喜,不曾料想到婉凝会有如此转变。一时喜上眉梢,将婉凝紧紧拥在怀里。这是萧易寒所期盼着的结果,这一次去江州,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一旁的纤云看得最是明白,婉凝的眼眸中含着泪花。纤云知道婉凝的无奈,不想愧对于萧易寒,却又担忧君颢的安危。可是这一走,便真的回不来了。纤云强忍泪水,飞快的消失在风雪中。 屋宇栏杆,琉璃瓦顶,花木山峦。均隐在一片白雪之中,暮霭雾气甚是浓重。寒气在空中萦绕,将天地万物,笼罩在一段诗意之中。愿望北国,尚且残留着昨夜的梦境,却又那般遥远。 又一年将要过去,楚云宏不禁慨叹岁月无痕。九月份来的蜀国,而今已然半年有余。不仅对于蜀国的政务,毫不知情。而且还连累了父皇身中剧毒,为此楚云宏的内心,很是难过。 远处偶尔传来的烟火,让楚云宏更是触景生情。恍惚记得小的时候,他坐在窗户台前。望着纷飞的白雪下,五颜六色的烟火甚是喜欢。只是他未曾想到,才入宫与父皇相认,便被派去蜀国做人质。 “殿下,已经办妥了,”王启波悄悄走进屋子,看到了正在出神的楚云宏。便压低声音,告诉楚云宏。解药已经送到了东麓,而且有元易斌亲自熬煮。想来过些时日,就会痊愈。 楚云宏听到这个消息,便挥了挥手,让王启波退下。他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谁料王启波却是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继续低声道:“京都来的信儿,皇上下了圣旨,燕姑娘要去江州……” 这还倒是楚云宏所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接过王启波手里的信函。却是蝶儿从京都传递来的消息,燕婉凝将要跟随萧易寒,去往江州。小小的蝴蝶图案,承载着蝶儿对楚云宏期许。 也是在楚云宏登上帝位的时候,蝶儿带着渴望的目光。祈求着楚云宏能够,对自己的付出得到一点关注。可惜蝶儿忘记了,她也是一枚棋子。她时常惋惜尺素的无能,没想到自己也踏上了同样道路。 “倒是苦了蝶儿,”楚云宏将信笺放入火盆中,看着火苗儿吞噬着每一个字符。楚云宏仿佛是,看到了蝶儿在宫里。为了得到婉凝的信任,而不惜上演着所谓的苦肉计。 “蝶儿姑娘岂不是白白受了罪?”王启波不明白,蝶儿的苦肉计,到头来却是换来婉凝的离开。那些苦难,都是为了换取婉凝的罪证。如此婉凝一走,蝶儿便无用武之地了。 但见楚云宏微微一笑,转而摇着头道:“不会白受罪的,燕姑姑是一个聪明的人。她绝对不会一走了之,总要安排一下的……”到时候蝶儿可以趁机,拿到婉凝的罪证,交给楚君颢。 这段话有弦外之音,楚云宏说的慢条斯理,还不时的看向王启波。果见王启波神色有些慌乱,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楚云宏知道,婉凝是王启波的靠山。也只有婉凝,才可以抹除王启波的罪证。 而且王启波的那些罪证,也在楚云宏手中所掌握。若不是念在婉凝推举自己为太子的份儿上,楚云宏或许早就对王启波下手了。不过他在蜀国为人质,却偏偏派了王启波,不难想出,理应是婉凝的意思。 或者是换句话说,婉凝派王启波就是监视自己。还好楚云宏机敏,一早就告诉了父皇。留下一个宫女蝶儿,又恰巧她是长春宫的人。假意用苦肉计骗取婉凝的信任,然后留在婉凝身边。 “王大人神色有些差,”楚云宏故意说道,“大人在府库拿的金子,还在我这里。不过册子却在父皇手中,燕姑姑走了,没有人为大人做主。大人莫不是担心这个吧?” 夕阳映照山峦,泼洒一片金黄。转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蜀国各处点燃花灯。空中燃放绚烂烟花,庆贺又一年的流逝。此刻唯有丛台,处在阴冷潮湿之中,让人心生灰色。 门轴声动,楚云宏抬眼望去。却是皓雪,但见她穿着一袭琉璃白褐色绵裙,腰间系着藕荷色汗巾子。挽起一头乌黑的青丝,脑后只用湖绿色发簪装饰。冬日间,越发看起来干净俏丽。 她提着一只食盒,转而像是变戏法儿似的。从食盒里,端出一碗元宵来。还有一碟腌菜,一盘火腿。外加上一壶小酒,便让楚云宏兴奋不已。他一面到起酒来,一面笑着对皓雪道:“到底是姐姐会疼我!” 看着楚云宏一饮而尽,皓雪不觉捂着嘴咯咯笑着。随后便拿起筷子,为楚云宏加上一块儿火腿。自己则坐在一旁,吃着熬好的元宵。楚云宏看皓雪不喝酒,便替她斟了一杯。 “姐姐也要喝一杯,”楚云宏把酒杯,举到皓雪跟前,“今儿个十五,姐姐陪我过的年。所以姐姐必须喝!”“可是我,我不会喝呀,”皓雪有些为难的说道。 只是楚云宏却执意将酒杯,塞到皓雪的手中。皓雪虽与楚云宏关系近一些,他却到底是太子殿下。没奈何,皓雪只好仰脖而入。一时辛辣的液体流入喉中,呛得皓雪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姐姐别哭!”楚云宏还以为皓雪哭了,遂忙拿出绢帕,要为皓雪擦拭泪水。皓雪接过绢帕,一面拭泪,一面勉强笑着:“让殿下见笑了——”她说着,便起身去洗洗脸。 回头再看皓雪,已经是重新上过妆容。淡淡的胭脂色,让楚云宏沉醉在暗香之中。他不禁看着肤如凝脂的皓雪,一时迷离到:“姐姐真好看……”“殿下,”皓雪羞涩如花,脸如飞霞。 “不知蜀国王城,又会是怎样的情境,”楚云宏有意提到这句话,却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红烛高照,柔软气息弥漫屋内。楚云宏知道此时的皓雪,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青丝。 如此气氛,皓雪自然将自己所知道的,通通告诉了楚云宏。蜀王将要在下个月,迎娶陈国的公主为妻。这分明是在跟东麓分庭抗礼,东麓已经迎娶了一个陈国公主。蜀国偏偏也要。 “那批粮草也已经到了,”皓雪也是听父亲说起,兵器也已完备。说是等到大婚完毕,就会发兵东麓。楚云宏知道,这是很明显的事情。蜀国势必要借助陈国的势力,反过头来攻打东麓的。 这个陈国还真是两面三刀的人,前面答应着与东麓互为因缘,交割土地用为之好。怎么后面还要送一个公主到蜀国,这不是背信弃义么。楚云宏实在是不明白,陈国究竟要怎样。 “听说,蜀国答应了治好公主的病,”皓雪如实答道,“陈国才会同意的,不然陈国怎么会冒这个风险?若是被东麓知道,定然要发兵的。”有理,楚云宏默默的点了点头。 于是楚云宏利用皓雪对自己的信任,轻而易举的得知了这个重大消息。他将所知让信鸽,带到东麓去。希望父皇可以有所准备,并且要蝶儿另外监视宫里其他人,看看婉凝会有什么计划。 第二十八回 冷月凄楚谁人知 暖春笑谈欢乐时 雪花纷纷扬扬,又是一夜无眠。【零↑九△小↓說△網】二月的夜里,略微带着寒凉的气息。湖面上的薄薄雾气,散布在天地之间。就连空中的那轮寒月,也在此刻变得颇为隐秘。遥遥相望,仿佛可以看到遥远的东麓。 世人常说,千里共婵娟。可是在婉凝看来,如何也望不到那道宏伟的宫墙。自从远离京都,来到这边关江州的时候。她时常倚楼独望,渴望会看到熟悉的人儿,路过这里。 怎么可能,她无奈的自嘲。江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怎么会有熟悉的人。就是玉池人家,也要相隔数百里。江州固然清净,可是婉凝总觉着少了一些什么。比如今天是二月初三,明天是青鸾的生辰。 她记得很是清楚,青鸾出生的这一天。端木康就是病逝在这江州,所以婉凝想着。等到明天就去拜祭一下端木康,然后告诉另一个世界的他,青鸾和纤云生活的很是快乐。 “阿凝,该换药了,”萧易寒端着一盆热水,然后一面放好草药,一面扶着婉凝坐回软榻,抚着她冰凉的小手,疼惜道,“虽说是立了春,可到底是早晚冷一些的,你身子又不是很好……” 听着萧易寒这般关心自己,婉凝却只有感动。似乎除了感动之外,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思念之情。她模糊的可以看到,萧易寒正在将草药涂抹在白绫上,然后用暖炉烘热一番,才要为自己敷上眼睛。 初时不觉着什么,片刻之后,便会觉着双眸宛如火烧般疼痛。婉凝强忍着疼痛,紧紧抓着衣袖。却是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一双温暖的大手。“君颢?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婉凝万分欣喜。 犹记正月末离开京都的那一天,雪雾朦胧。偶尔有阳光透过云层,还是可以看得见红墙绿瓦的宫苑。婉凝等了许久,望着正阳殿的方向。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人,她彻底心碎了。 果然是,权利在君颢的心里,胜过自己的地位。她应该一早就知道的,从复国后开始。她与君颢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陌生起来。尽管每天仍旧是沏茶倒水,却总感觉多了一道裂纹。 猜忌,嫉妒,左右徘徊。让婉凝对君颢的心思,越发觉这难以捉摸。那些逝去的曾经,只有在闲闲的时光里,才会坐下来细细体会。日子过得如流水一般快,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温暖了。 泪水逐渐充盈眼眶,浸湿双眸上的草药。淡淡的草药香气四散开来,残留在婉凝的双目间,是淡淡的薄凉。像是空中的那一轮月,怎么都捂不热。不过好在,此时有君颢在陪着自己。 不过很快,婉凝便觉察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她的心儿也好似针扎一般:“萧郎?对不起,对不起——适才,适才我什么都没说,萧郎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 “元易斌说过,治疗期间不可流泪的,”萧易寒强压住内心的伤痛,转而轻轻为婉凝拭去,残留在脸颊上的泪滴。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扶着婉凝慢慢躺下。然后静静的退到一边,守着她。 遥望暮色苍穹,萧易寒不觉长叹一声。不管如何,阿凝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当初圣旨上说,要萧易寒去做江州县丞的时候。其实就是给了婉凝一条活路,将来怎样,都与他和阿凝无关了。 雨燕低飞,云彩凄迷。杨柳吐芽,江水泛青。草色遥遥相望,却是近看无有。累积了一冬的草木,在此刻随着南风努力生长。总归是要告诉自然,春的脚步快要来了。 几盏烟火,静静地在空中绽放。一刹那的绚烂,宛如短暂的一生。歌遍离殇,写意早春。推开窗子,可以看到烟雾般的柳色。枝头雀儿鸣叫,好似褪去了残冬的影子。 临来之前,萧易寒特意在府衙的后院。种了一大丛的栀子花,如今几场春雨过后。栀子花也在慢慢蕴蓄,继而开始新的生命。婉凝蹲下身子,轻轻抚着那些小小的嫩芽儿,无尽怜爱。 只是不知道,正阳殿的栀子怎么样了。大约纤云会照顾好的,婉凝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人。可是事情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再次将她推向了漩涡之中。 “蜀国与东麓定下开展日期,就在四月中旬,京都来的消息,”萧易寒拿着手中的信笺,一字一顿的说着这番话。他说的很是清楚,就是为了让婉凝听得明白,听得清晰。 他可以看到,婉凝微微皱起的眉头。不过很快,便展平了眉角:“真希望眼睛快些好起来,这样才可以看到栀子花开的样子!”她笑着说话,却在萧易寒听来,却是这般勉强。 那么接下来的一条消息,是不是不应该让婉凝知道呢。萧易寒已经打算了四月的时候,趁着两国开战。然后去往陈国解救江苓嫣,带着她一起来到江州,与婉凝冰释前嫌。 他本想说的,可是想着梁玉珍的话。萧易寒还是住了口:“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相信我。”“萧郎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婉凝虽然看不见了,却还是可以听得到萧易寒的心声。 露水凝结成霜,在寒凉的早晨。乍暖还寒的时节,最是难熬。萧易寒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而替婉凝披上披风:“等天气和暖了一些,咱们就去玉池人家,看一看那些老朋友,可好?” “真的?”婉凝本来还低沉的心绪,却在听到要去玉池的消息,立刻变得开朗起来。如今才在江州住了不到一个月,婉凝便觉着毫无生趣。只是因为,无事可做,身边更是少了一个人。 云风清,笙歌散尽。到底是心存幻念,夜里的时候,婉凝总是睡不踏实。尤其是每逢到了黄昏,她总是惦记着要去熬米酒。当她起身推开门子的时候,看不到正阳殿的一刻,心里陡然失落不少。 这里是江州,不是京都的正阳殿。婉凝一时有些闷闷地,不知道君颢是否对蜀国,有所备战。还有纤云和青鸾,在宫里生活的怎样。那个蝶儿到底是敌是友,怎么还曾与左相来往,去往正阳殿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婉凝不觉笑了。这些事情,早与她无关了,不是么。还想着作甚?“小心,”婉凝回转身子的时候,险些滑倒。幸而萧易寒及时扶住了她,让她略略感动。 窗外一阵春雨,飘飘洒洒。婉凝站在端木康的坟前,烧掉一叠纸钱。看着风儿将纸钱慢慢吹散,她告诉端木康有关纤云和青鸾的情况。然后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至少也算是对纤云的关怀。 二月初四,冬末春初。天空一片湛蓝,泛着洁白的云朵儿。南风吹来,拂动着宫苑间的花木。正阳殿廊檐下的那一丛栀子,在春风的吹拂下,逐渐的苏醒开来。窸窣作响之间,聆听花开的声音。 宫苑处的九曲桥旁,杨柳堤岸。一池绿萍荡漾清波,吐露春日芬芳。花藤架下的秋千,是儿时青梅竹马的欢乐记忆。那一年,慕青鸾十三岁。站在栀子花下,可以看得见往昔的刹那欢笑。 驻足小径尽头,青鸾穿着一件藕荷色素纱长裙,手臂上挽着一条桃花色的披巾。翩翩然如画中美人,莲步轻盈的来到这片萋萋芳草地。今天是青鸾的生辰,她九岁了。 回首往事,不知不觉,青鸾已然生活在皇宫生活了九年时光。从她记事开始,就一直跟在莲姑姑身边,学习各样宫廷礼仪。不过随着楚云昭的到来,她的生活开始变得一片光亮。 跟着楚云昭一起读书认字,一起玩耍游戏。是青鸾最欢乐的日子,这也是一个侍女从来不曾享有过的生活。只是因为当年楚君颢对婉凝的一个承诺:会让慕青鸾在宫中,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 “明天我带你出宫去,”楚云昭知道青鸾的心思,成日间待在宫里,毫无生趣。青鸾很早就说过,如果能够出宫去最好。楚云昭记着这句话,就特意请示了母亲梁玉珍。 出宫对于青鸾来说,是最好的生辰礼物。她开心的拍着手:“还是小王爷最疼我!那咱们去什么地方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楚云昭看着青鸾微笑的眉眼,信誓旦旦道。 但见青鸾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我又没出去过,自然不知道……小王爷你说哪里好玩儿,咱们就去哪儿,好不好?”此时此刻,青鸾的心已经飞出了皇宫,飞到了那片自由的天地。 风儿微微吹过,将青鸾的青丝吹得有些凌乱。楚云昭伸出手来,轻轻为青鸾将青丝挂在耳后。他看着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女孩子,眼眸明亮透彻,似乎带着湖水般的颜色。 秋千架上,是青鸾银铃般的笑声。她臂弯上的披巾,随着暗香盈盈飘动。夹杂着一份温暖,楚云昭那颗小小的心儿,早就开始慢慢苏醒。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会一直陪着青鸾。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两年之后的那一天。随着太子殿下的回国,慕青鸾被调到正阳殿做御前侍女的那一刻。楚云昭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脱离实际,原来他一直都是心存幻念罢了。 当他被委派到江州去作战的时候,只能是存着这份念想。他所不知道的是,一切仿佛是重演一个故事。一个叫做“御前侍女”的故事,于是命运的齿轮开始回转,让他无力去抗争。 尤其是在面对这份情感的时候,他与青鸾的心心相印。却是遭到了来自于宫廷内部的压力:莲姑姑也好,燕姑姑也罢。所谓的权力至上,让他一时没有了任何法子。 如果他知道,青鸾的存在是为了将来服侍太子。他又怎么会,接近于青鸾。怎么会,对青鸾动心。风吹过,纷纷扬扬的栀子花瓣。飘落一地,像是叹息着当年的命运。 晨起五更天的时候,天空还只有些微微鱼肚白。西华门处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早就已经出了宫去。还是母亲梁玉珍有法子,暗里疏通了宫门守卫。楚云昭深深庆幸,为自己认了这么一个母亲,而感到万分欣喜。 一辆马车等候在门口,楚云昭拉着青鸾的手上了马车。转眼之间马车已经驶出了皇城,来到了长门大街。这一带最是繁华热闹,而且据楚云昭说,这里有一家绸缎布庄,里面的缎子比宫里的还要好。 “你要什么,随便挑!”楚云昭大手一挥,好像很是阔气的样子。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布料,青鸾的眼睛简直都不够用的。她左右看了看,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一时不知该挑哪一个。 当她伸出手来,抚着眼前这块儿莹白若雪的料子时。便有老板上前笑道:“这是西域的天蚕锦缎,细腻柔滑。姑娘果然好眼力!”“西域不是被灭了国?”楚云昭很是疑惑的问道。 “可是总还有西域商人,”老板解释着,“西域遗民如今归属于江州府衙,他们总要做些生意糊口养家的。”是了,西域被灭了国。可是听说遗民还有不少,如今做起生意还到了东麓。 看着青鸾爱不释手,楚云昭遂向老板到:“多少银子?我买下了!”“一百两纹银,”老板看着楚云昭穿着一身华丽的玄色衣袍,便知道是一个贵族公子。便故意喊高了价钱。 “什么?一百两?”青鸾立刻高声反问,“就这一块布料,要一百两?你坑人的吧?昭哥哥,咱们走!”“我这布料穿上冬暖夏凉,自然是有价值的,”老板底气十足道。 楚云昭再次上前,抚着那块布料。便从衣袖间,摸出一百两银票。转而递给老板到:“我买下了,老板给包起来吧。”看着老板去包这块布料,青鸾有些不乐意:“你莫不是傻了?花这么多钱,就为一块布料?” “只当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吧,”楚云昭笑着道,“看你喜欢这块料子,回宫后让司衣局给你做一件衣服。我说过,只要你高兴就好。”听了楚云昭这句话,青鸾终是觉着不妥。 不过当她捧着布料的时候,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块料子的时候。青鸾总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就是西域,熟悉自然是有的。 只是关于这块布料,却引来不少风波。以至于让她险些丢了性命,幸而楚云昭的及时救助。不过也慢慢揭开了青鸾的身世,让她逐渐与楚云昭,与东麓产生了隔阂。 路旁的小摊贩,高声吆喝的声音悠长而又亲切。晌午渐渐起了一层朝霞,红红的洒向天地间。“饿了吧?”楚云昭带着青鸾,来到一家馄饨摊儿前,要了两小碗馄饨。 热乎乎的馄饨,在略微寒凉的春日。颇有一份暖意,青鸾还是第一次吃馄饨。她拿着小勺子,着急的想要舀起来送入口中。却是被烫了一下,痛得她张开嘴哈着气,不停地扇着嘴巴。 “慢点儿吃,没有人给你抢的,”楚云昭一面笑着说,一面用小勺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青鸾的唇边,说道,“这样慢慢吃,就不会烫着了……” 混合着汤汁的混沌,入口而化的滑腻。让青鸾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还有比宫内御厨,做的饭还要好吃的民间小吃呢。于是她也学着楚云昭的样子,慢慢的咀嚼着这份美味。 霞光蜿蜒,散布在每一处角落。多年后的那一天,当青鸾再次来到这家馄饨铺子。坐在摊贩前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份感觉了。也只能够,当做一份回忆,留在记忆的某个角落。 第二十九回 楚君颢爱恨纠葛 慕青鸾接受责罚 阳春三月,兰泽芳草。绿遍山原,白水滔滔。翠竹泣墨痕,花落入画册。一盏清茶,萦绕缕缕清香。推开窗子,可以看得到窗台上的栀子花。和着阳光的色彩,点染出一片新绿。 一抹倩影,在窗台前徘徊。她的一袭杏黄色宫装,在薄薄的日影下。散发出一片光亮来,像是旧日的时光。“凝儿,给朕更衣,”君颢懒懒的坐在软榻上,声音悠长而又亲切。 当那身明黄色的龙袍,轻轻的为他披在肩头的时候。他方才看清楚,原来是他新册封的梁玉珍贵妃。她的一身淡黄色云纹衣装,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模糊寡淡。 忽然,君颢想到了自己方才所唤着的名字时。不觉清醒了许多,他的凝儿早就走了。此时为他更衣的人,是梁玉珍。他低下头来,看着梁玉珍为自己束好腰间的汗巾,整理好龙袍的时候,心里却多么希望这个人,是凝儿。 自从婉凝在正阳殿做了御前侍女的时候,君颢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服侍。早晨嗅着淡雅的栀子花起床,然后迎着微微晨风。任由婉凝为自己更衣梳头,服侍他用过早膳后,才去上朝。 只是和暖的春风还在,思念的人儿早已不见。“恭请皇上上朝,”梁玉珍细细的端详了一阵子,然后便躬下身子谦卑地说道。看着梁玉珍对自己如此恭敬,君颢不觉长叹一声。 若是换做以前,婉凝必定会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粳米粥。让君颢先垫垫肚子,等到早朝过后,再吩咐御厨,给君颢做上好的御膳。此时他腹内空空,却又不好拂去了梁玉珍的意思,便随着王连瑛出了殿阁。 宫苑内的花花草草,在春风的吹拂下,逐渐生出新的希望。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婉凝,会在做些什么。如今她走了,这殿阁里的栀子,也没有人照顾了。手里拿着折子的时候,君颢却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一旁的王连瑛不忍打扰,便悄悄退了出去。看着殿外焦急的左相,王连瑛便劝解道:“左大人还是回去,教授小王爷要紧。何苦来讨这个嫌?”自从婉凝离开皇宫,左相再也没有看到过君颢。 尽管多少次,左相上了折子。要求剪除婉凝在宫内的其他势力,可最终都是失败告终。其实左相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撤换宫内侍女纤云、青鸾和莲衣。然后仍旧有自己,带着昭王爷。 但只是左相忽略了君颢对婉凝的心,关于皇后被害一案。早就有司刑房顶替下来,婉凝就平安无事了。而且又远离皇宫,偏偏左相揪着不放。何况王连瑛知道其中利害,纤云是他侄女儿,万不可被赶出宫去。 “皇上!”左相跪在殿外,高声呼喊,“下个月蜀国就要与我东麓开战,为何却不见皇上有所准备?我情愿自荐去蜀国,签订友好盟约!”战争,固然不会给百姓带来任何利益。 王连瑛一听这话,赶忙上前,示意左相低声道:“大人疯了不成?上次封丘的停战协议,只能是一年。如今时间到了,咱们不可反悔的!”邦国相交,历来要说到做到,不可违背诺言。 “左大人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么?”王连瑛冷言道,“你不舍下那年幼的孙儿上战场,就过来替蜀国做说客。皇上会答应么?哼!”想要依仗自己是帝师的身份,求取什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 黄昏时分,淡淡的夕阳洒过山头。映衬柔暖的南风,将世间万物涂抹的诗情画意。柳丝盈盈,杏花薄薄。渲染一池春水,荡涤破土而出的栀子嫩芽儿。芬芳米酒,最是暖人心。 “三天之内,读下这本书。” “啊?三天?可是我,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啊……” “可以请教纤云和王公公的。” “还要作诗?皇上,凝儿认字都困难呢……” 每每想起婉凝那一副惊讶却又为难的样子,君颢只是偷偷掩着微笑的嘴角。婉凝写下的第一撇,做的第一首诗。陪他度过的第一个年夜,四月春风下的第一次春耕,都让君颢记忆尤深。 淡淡的栀子花香,在黄昏午后散逸着一份温暖。只是在微微抬起头的瞬间,却是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女子——梁玉珍。她记着婉凝的嘱托,也学着熬一碗米酒。夹杂着栀子花的味道,四散开来。 可总是,少了一些什么。是婉凝微笑的眼眸,梁玉珍收敛自己的任性。却终究,敷衍着那个“贵妃”的位置。为了昭王子,为了婉凝的恩情。做好她自己的本职,再无他求。 此时此刻,左相跪在地上陈述自己的要求。却在君颢看来,有一些无理取闹。他一面看着书,一面漫不经心的说道:“难怪这几天,贵妃娘娘时常来朕这里。原是为了和左大人求情的……” 谁都知道,梁玉珍的小皇子,昭王子是左相的学生。如今梁玉珍就在正阳殿,偏巧左相也在。就是这层关系,才会让君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一点,却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料想不到。 梁玉珍委屈,委屈为什么君颢会误会她。王连瑛是暗自庆幸,此番可以趁机打压左相,也就保住了纤云。那时左相再要猖狂无礼,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君颢头也不抬,却是颇为得意的神色。 “老臣不只是为了孙儿,”左相解释道,“如今太子殿下就在蜀国,倘或两国开战,势必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呀——”“那不正是合了你的意思?”王连瑛紧接着到,“好让你的学生,昭王爷做太子!” 这番话语,也是早先婉凝还在宫里的时候。曾经对王连瑛说起过,只是要除去左相,确实没有证据。而今王连瑛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要看看左相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婉凝所猜测的。 但见左相立刻起身,理直气壮的指着王连英道:“你血口喷人!我左相为国着想,怎会有异心?分明是你王连瑛,挑拨离间!你的侄女儿同燕婉凝交好,如今离开皇宫,你自然是心有不甘,诬陷与我!” “你——”王连瑛一时气的无话可说,他的这点心思,全被左相摸透了。那一刻的王连瑛,便是决定了继续婉凝的计划。无论如何,也要除去这个绊脚石。哪怕不择手段! 一旁的梁玉珍也跪在地上,不停的祈求者:“皇上容量,嫔妾是为关心皇上。并非与左大人求什么情……”身在局中的梁玉珍,终于明白。当初婉凝为何,要执意除去这个左相了。 “朕已经发下圣旨,着左卫平领兵去往丹阳,”君颢不怒自威的语气,也是让人顿时安静下来。他冷眼旁观这些人的举动,然后再去借蝶儿的手。告知远在蜀国的楚云宏,要他做好迎战准备。 萋萋芳草地,露水剔透晶莹。栀子花盛开的时候,皎洁如月,皓腕凝霜雪。薄薄的云朵,沾染在玉叶脉络上,挥舞着瞬息的美丽。阳光透过云层,反射出好看的七色光圈儿来。 但只是空气中,还蕴蓄着些微的凉风。乍暖还寒的时节,让人抵挡不住春日的寒气儿。正阳殿的偏殿内,仍旧是挂着棉布帘子。屋角处,一只暖炉喷涌着丝缕的热气,传来些微的温暖。 暖炉旁边的时钟,传来十下的敲钟声。青鸾此时的双膝已然麻木,浑身早就酸软无力。双眼前也有些发昏,她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跟楚云昭出宫的事儿,怎么莲姑姑就会知道。 当初离开宫的时候,可就只有梁玉珍知道的。可她绝对不是那个告密的人,驻守宫门的小太监当时也打发了。那个人会是谁,为什么要告发他们呢。难道不知道,楚云昭的真实身份。 正当青鸾左思右想的时候,便听到了外面传来楚云昭的声音:“姑姑为何,不让我来看她?”“她如今犯了宫规,自然要接受惩罚的,”莲衣生冷的声音,掠过青鸾的心头,让她不觉分外难过。 风儿微微吹过树梢,枝头才刚发出的嫩芽儿。让青鸾不觉有些担忧,担忧这些娇嫩的生命。像是她自己,生活在深宫。虽是衣食不愁,却是没有自由可言。她向往大草原,向往宫墙外的生活。 或许这个时候的青鸾,还不知道自己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正是她那未曾谋面的父亲的血液。西戎素来崇尚自由,不习惯这幽深宫苑的日子。“鸾妹妹!”楚云昭一个跨步,跑到青鸾的面前。 看着楚云昭满面的喜悦之色,青鸾有些吃惊,也有些惊讶:“莲姑姑不是,不让王爷过来么?王爷怎么……”她的话刚刚问到一半儿,便看到了随后而来的梁玉珍梁贵妃。 难怪,难怪莲姑姑会偃旗息鼓。面对梁玉珍的到来,再也高昂不起来了。但见梁玉珍看着跪在地上的青鸾,不觉忙向楚云昭道:“还不快扶她起来,这天儿虽说立春,可还是有些冷气的。” 楚云昭得到命令,便将青鸾扶起身子。然后又为她端上热茶,用炭火烘着她的双膝,疼惜道:“鸾妹妹不怕,母后会为你做主的。”他说着,还用手摩挲着青鸾的手心,给予她温暖。 谁知青鸾还是看到了一旁的莲姑姑,脸色有些难堪。她便放下热茶,转而走到莲衣身边:“莲姑姑对不起,是鸾儿的错儿。让姑姑担心了,以后鸾儿再也不会让姑姑操心……” 听着她低声道歉的声音,莲衣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她不经意间,触到了青鸾冰冷的小手。那一刻,却也是冷到了莲衣的骨子里。让她教授青鸾,其实她也十分疼惜青鸾的。 其实当莲衣听闻,青鸾和楚云昭出宫的消息后。十分震怒:“你可知道,若是在宫外惹出什么乱子,可还怎么得了?”莲衣担心的事情,还是有道理的。毕竟人家楚云昭是庆王爷,不可受半点伤害的。 “我知道了,”青鸾乖巧的点头,转而对着梁玉珍和楚云昭叩头道:“奴婢以后,定然遵守宫规,还望贵妃娘娘和王爷监督!”听着她这么道歉,梁玉珍也是一时疼惜,将她揽在怀里。 微微桃花雨,洒落斑斑青苔。花藤架下,梨花木秋千。荡漾着一串欢乐的笑声,银铃一般。春日暖阳,雨停风驻。往昔的欢乐不再回首,石径尽头,是一段旧日诗篇。 阳光投射下来,辉映在青鸾的脸庞上,好似夕阳中的新娘。一旁的楚云昭静静地,守候在假山旁。多少年过去以后,楚云昭都不会忘记这段时光。青鸾慵懒的倚在秋千架上,与刚刚发芽的桃花,形成一道春日风景。 “小王爷?”青鸾见到楚云昭的时候,心头一阵惊喜。不过想到昨日的责罚,不觉变了脸色,“你还是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被其他宫人看到,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呢。” 据青鸾后来回忆,自己与楚云昭出宫的时候。必定是守夜的小太监,看不清来人。所以这才向莲姑姑回报的,这也不必怪其他人。不过这也说明,宫里不乏一些说三道四的人。 还是莲姑姑说得对,自己只是一个侍女。不应该与楚云昭太过频繁的接触,面对他的时候,青鸾往后退了一步:“奴婢只是一个侍女,不劳小王爷如此挂怀。”是呀,不值得。 “怪道这几天,没有看你去上书房读书,”楚云昭有些生气,“难不成,就是为了昨儿个事情?我是当朝庆王爷,母后是贵妃娘娘。谁敢对我不敬?鸾妹妹只管跟着我,不必怕的!” 年方十一岁的楚云昭,却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幽幽深宫,本就是尊卑分明。从未有人违反过这个宫规,楚云昭偏偏要挑战。岂不是,与皇权斗争。暖风一缕,薄薄的。 就当楚云昭伸出手来的时候,却看到青鸾跪在地上:“就请小王爷放过奴婢,也放过你自己的心。好好学习,不要再来找我……”“我会保护你!”楚云昭一句很狠的话,打断了青鸾的声调。 醉花阴,柳荫下。看着楚云昭拉着自己的手臂,青鸾的心头好似一阵暖风拂过。她慢慢的起身,看着楚云昭坚定的眼神。躁动的心儿,也在此刻渐渐平复下来。 这一句“保护”,从此成就了两个人的缘分。却也因此,为日后情缘的纠葛,埋下了悲剧的伏笔。究竟当时谁对谁错,早也不再去分辨。青鸾只记得,楚云昭会保护自己的。 于是上书房中,多了一个陪伴的身影。寒灯月下,浣花笺上书写着往日。秋千架下,传来阵阵欢笑。日子如流水,点滴流入湖底。哪怕最后,一道幽深的走廊阻隔。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楚云昭神秘兮兮的说道,“才刚路过西华门,捡到了这个花钿。”拿在手中的花钿,细小如蝶翼。泛着银白色,应该是某个宫女戴在鬓角间的饰品。 依据楚云昭猜测,昨儿个告密之人,定然是这个拥有花钿的人。得到这个讯息,青鸾立刻眼前一亮:“去司衣局问一问就好。”那么就会知道,到底是那个宫女的花钿了。 第三十回 可怜人满腹委屈 辛酸苦路途迢迢 圆圆的月,高高挂在空中。周围萦绕几缕飞云,追随那一片浩瀚天地。几点繁星,坠在暮色苍穹。闪闪烁烁,像是千万只萤火虫。飞翔在茂密的丛林中,闪亮着一星薄弱的微光。 来到边关江州,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了。婉凝努力习惯这里的生活,却是怎么也无法习惯心底的念想。她想念京都的淳朴民风,想念京都的栀子花,想念正阳殿内的那个人儿。她以为只要离开京都,就会永远忘记。 每天早晨起身,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桌案上,准时出现的一碗栀子花茶。婉凝心里明白,这是萧郎每天清晨,去往后花园中采摘新鲜的栀子花,然后文火熬上一碗清茶。 于是整间房子,便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夹杂着幽香的栀子花味道,清新无谓。坐在桌案前,望着素白的纸笺。提起笔来,却是万头思绪,不知该写些什么,做些什么。 以前做御前侍女的时候,总是没有时间读书写字。而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婉凝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浓重的墨汁,沾染在素绢上。然后渐渐的化为一片水泽,由深至浅。似乎在叹息世事无常,慨叹命运离分。 午间会有萧郎亲自为她换药,然后安静的睡上两个时辰。当她慵懒的睡到夕阳落山的时候,想要去熬一碗米酒。却忽然住了脚步,这里是江州,距离京都千里之遥。 黄昏后,栀子花,一碗米酒。似乎已经成了婉凝每天的任务,她想要忘掉,却总是记忆犹深。不是说每次针灸,她的记忆都会消散一些的么。怎么反倒是越发加深了印象。 晚间月朗星明,于是又一天过去了。婉凝趴在桌案旁,来回在纸笺上写写画画。似乎每天的时间,都是这么过去的。尤其是这几天,萧郎不在身边。也不晓得去了哪里,也从未对自己说。 直到有一天,萧郎来信道:“我在陈国,待求陛下宽恕嫣儿罪责。便带回嫣儿,到时我们一家便可团聚。等我,萧郎。”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婉凝险些昏过去。 自从婉凝入了皇宫之后,便被这江苓嫣毁了双目和面容。为了复仇,她留在宫里拉拢人心。纤云也好,王连瑛也罢。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她保留自己在宫里的位置罢了。 当她好容易费尽心机,将江苓嫣赶出皇宫的时候。却被萧郎这么一封信,彻底打败了。起初第一次赶走她的时候,也是萧郎救出她的。本以为这会是最后一次,谁晓得萧郎会如此帮着她! 信中一句一个“嫣儿”,让婉凝读来顿时觉着心儿都在颤抖。她拿着信封的手儿,都在努力的想要撕碎。然后看着纸页上的每一个字迹,在火炉中被吞噬,方才觉着很是解气。 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夜色,婉凝晓得又一天即将过去。那封信是早上才寄过来的,可是萧郎走了已有十余天。想来这个时候,应该到达京都了吧。但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见到君颢。 如果是没见到还好一些,如果是见到了。君颢会不会就这么让他回去呢,想到之前君颢对江苓嫣的态度。似乎还是念着那一份夫妻情分吧,婉凝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会觉着君颢有些软弱。 可是君颢却是一个有谋略的人,分明是江苓嫣有错在先,可是君颢却不明着责罚与她。难道是要利用她来对付自己?这一点,倒是婉凝所未料想到。她还是希望,自己想的多了一些。 雨过天晴,七色彩虹架在空中。映衬着阳光雨露,透出淡淡的雨后味道。栀子花开的碎裂声,在林间甚是清晰。推开窗子,拂过绣花软帘。薄薄的光线折射近来,晃动着雨后的颜色。 婉凝的纤纤素手撩开帘子,然后点燃上一炷清香。研磨铺纸,她要写下一封书信。写给远在京都的纤云,让她仔细盯住宫里的一举一动。还有要告诉宫外的何静,让她随时注意萧易寒的举动。 她不是想着要占有什么,只是想着不要江苓嫣入宫才可。那样也就不会揭发她自己的过错,也会为自己报了仇恨。偏偏萧郎就是不肯,非要把那个自己的仇人,带回宫里来。 有的时候婉凝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萧易寒会这么向着那个女子。每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萧易寒却总是振振有词:“不管如何,嫣儿她始终,都是我的堂妹,你们江家的人。” 什么江家的人,什么堂妹。自从江苓嫣进入她的生活中,婉凝的日子没有一天是好过的。被卖到青楼还不算,还被江苓嫣毁容!这件事情,如论如何她都不能原谅那个所谓的堂妹。 折好写完的信笺,便将它赋予一份希望,带到遥远的京都。她必须要阻止江苓嫣回宫,也必须掌握先机。占有事情的主动权,那么一切变得轻而易举。“燕姐姐在么?”一个女声,在门外叩门。 会是谁呢,在江州她并没有熟识的人。就是在玉池,也总要距离几百里呢。正当婉凝疑惑着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她见了婉凝,就一把挽住了婉凝的手臂。 “燕姐姐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那个女子一面笑着,一面说道,“当初若不是我,你又岂会与楚公子见面?”又是楚公子,又是燕姐姐的。婉凝的眼前只可以,模糊的看到一个轮廓。 曾记那时,似乎有一个女孩子。雨夜下救了自己的人,可不就是穆县丞的小女儿,穆巧巧么?当婉凝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巧巧一阵欢喜:“我就知道,燕姐姐不会忘记我的!” 待进了屋子,巧巧便拿出一只小盒子里。盒子里是一株从未见过的草芽儿,巧巧笑着道:“这珍珠草还是颜郎我一起找寻的,我想着燕姐姐的眼睛。又得知姐姐就住在这里,所以就赶了来!” “你和颜公子……”“我们已经成婚了,”巧巧满面飞霞,一副甜蜜幸福的样子。听到巧巧的笑声,婉凝便知道她过得很是不错。不觉抚着巧巧的手儿,道,“可惜,我错过了你们的喜酒呢。” 原来巧巧和颜舜祁成婚后,便一直住在江州附近。巧巧得知婉凝也来江州的消息,便求了颜舜祁,采摘珍珠草便送过来。只是朝廷有旨,要传召颜舜祁进宫,已经走了有三天了。 听到巧巧如此说,婉凝便像是遇到了老友:“那你可否在这里住几天?只当是陪着我也好一些。”“当然可以啊,”巧巧愉快的答道,“反正颜郎也不在,我一个人也挺孤独的。” 真好,当初无意之中与巧巧皆为姐妹。还算是一件巧事儿,若不是巧巧的珍珠草。婉凝的眼睛怕是很难恢复,还有她的丈夫颜舜祁,也在日后的生活中,帮助了婉凝不少忙。 柳絮轻轻,飘散在空中。好似晶莹的雪花,散落在天之涯。一声惊雷,将天地万物震颤的恍恍惚惚。转眼间的惊蛰时分,让春的脚步更加近了一些。褪去严冬的寒风,似乎就要看到了希望。 房间里已经撤去了暖炉,守在西窗下读书写字。接受春日暖阳的沐浴,倒是一样美美的事情。字里行间穿梭着阳光的痕迹,看着它们流过书籍的每一页。然后在诗集的末尾,留下一声轻微的叹息。 今天是三月六日,农历的惊蛰。几乎所有的小虫子,都在此时钻出泥土,迎接即将带来的春季。屋子里,萦绕着一阵清新的栀子花气息。楚云宏慢慢的抬起头来,可以看得到桌案前的栀子花。 透过木格窗子,细细的阳光照映在皓雪的身上。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周身散发着一阵淡淡的气质。到底是贵族人家的女儿,处处透露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儿。 “四月十三日,蜀王定下的日子,”皓雪一面整理桌案,一面对楚云宏到,“交战地点就在丹阳,是父亲亲口告诉我的。”这些日子跟楚云宏在一起,皓雪总会留心,打探有关蜀国的消息。 尽管那个时候,皓雪知道楚云宏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身份,获知蜀国的消息。可是她愿意,愿意被他利用。好像是当初的纤云和端木康,彼此之前的情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四月二十日交战,距离现在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想来战书也传递到了东麓,只是不知道父皇那边,可否做好了迎战准备。还有上次托人送去的解药,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皓雪看着楚云宏微微蹙起的眉头,不觉淡然一笑:“殿下不必忧虑,丹阳城本就是东麓的故土,蜀国选在那里交战,岂不是自不量力?”皓雪的一番解释,倒是让楚云宏有些庆幸。 若不是封丘会盟签订的停战协议,只怕是丹阳城还是东麓和蜀国共同管理的城池。如今归在东麓名下,蜀国又将战场选在那里。由此可见蜀国的心,还是在丹阳城。 “不过殿下可是要小心,”皓雪不觉左右看了看,遂低声道,“才刚我来的时候,看到了门外,又多加了许多守卫。”由此看来,蜀王为了顺利交战,还是对自己有所防备的。 他微笑着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了门外的咳嗽声,他看到了窗外的王启波。不觉对皓雪道:“我想吃你熬的羊汤,你去给我做一碗可好?”“好呀!”皓雪分外开心。 打发走了皓雪,楚云宏才命令王启波关上门子。自从冬季被软禁在丛台之后,除了皓雪的照顾,还有王启波的不断提醒。毕竟楚云宏年纪还小,还是需要王启波的提示,尽管王启波是戴罪之身。 可是此时对于楚云宏来说,王启波犯下的罪责,还不如目前想法子逃离蜀国才是正经。然而王启波确实不同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咱们虽说是人质,可到底是算是东麓派来的使臣呀——” 是了,楚云宏怎么会忘记,蜀国丛台这个地方。本就是各国来使居住之地,看来王启波说的有道理。“我已经打探到,蜀国派出的兵力了,”王启波说道,“只需告知皇上,定然会大胜!” 晚间偶然飘来的一阵细雨,将白日间的暑气,全部消散。原本要换掉的被褥,看来还需盖上几天。一碗羊汤,温暖着楚云宏的心扉。这个春天,他已经从十二岁的孩童,成长为十三岁的成人了。 在东麓的时候,民众包括皇族子弟只要年满十三周岁。那么就会举行及冠礼,宣告已然成年的讯息。然后便可以参加科考,或者是与别家的姑娘定下婚事。只是楚云宏远在蜀国,这个及冠礼怕是办不成了。 “这是微臣的一点心意,”王启波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紫玉佩,“只当是殿下今日成年的及冠礼,殿下不要嫌弃才好。”通体透露着淡淡的紫色光芒,可以看得出来,是东麓极其珍贵的紫玉。 楚云宏慢慢放下手中的《孙子兵法》,转而摇头道:“我只求早些回国,不要在蜀国做什么人质。王大人若是肯帮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及冠礼。”其实王启波的心思,何只这及冠礼呢。 先前王启波涉嫌谋害陈国公主的事情,都被楚云宏收下了证据。紫玉佩倒像是,利用及冠礼的名义,来堵住楚云宏的嘴巴而已。他又何尝不知道?索性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有那么一瞬,紫玉佩瞬息间失去了光泽。让王启波很是难堪。他继续托着紫玉佩,说道:“就让紫玉保佑殿下,祈求我东麓平安!”再次的恳求,让楚云宏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不管王启波犯了多大的错处,可是这些日子在蜀国。都是王启波保护自己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到王启波如此诚心,楚云宏便拿在手中,向他道谢:“紫玉暂且交由我管,待我顺利回国,再转交大人!” 手里捏着这枚紫玉,楚云宏可以看得到王启波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和王启波都心知肚明,顺利回国的那一天。其实也就是对王启波制裁的那一天,谁都会知道,不必藏着掖着。 “殿下,”是皓雪的声音,楚云宏忙示意王启波从后门出去,自己则收好紫玉佩。然后继续翻看书本,直到皓雪走进来。他才看到了皓雪微笑的眼角:“姐姐这么晚了,不休息么?” “这是我拿到的地形图,”皓雪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图纸,展开在桌案上,指着丹阳城的东南道,“上次咱们看的粮草车队,就是从陈国运来的。已经被安排在这里了……” 看着地图上的位置,从陈国运来粮草,的确是距离丹阳很近。此番蜀国将此处作为粮仓,倒是给了东麓一个绝佳的机会。回想着上次所见的粮草,定然十分充足。 反而这个时候,也不晓得东麓的粮草准备的如何。是了,听闻陈国的公主梁玉珍,已经做了东麓的贵妃。那么就应该有法子,从陈国获取派兵的消息,应当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多谢姐姐,”楚云宏得到这样一张地图,还真是喜上眉梢。他随即写下了一封书信,交付东麓,希望梁贵妃可以帮衬一把。暖风融融,拂动着这南国的天空。 第三十一回 萧易寒大获全胜 楚君颢毒素复发 萋萋芳草路,袅袅云水处。且听风吟细细懒回顾,醉狂殊途。长亭晚,对夕阳,怎不忆潇楚。凯旋路途,且行其近。明黄色的龙旗迎风招展,像是在对着远方的士兵,庆祝胜利。 那是东麓复国的第三个年头,四月三十日。东麓的士兵与蜀国,在丹阳城浴血半个月之久,终是夺回了丹阳城。一路欢呼高歌,向着久别的家乡——东麓回归,心头压抑不住的的喜悦。 未至京都城门,便有一条红毯。直直的铺向领兵的将军——萧易寒,他下得马匹。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向前来迎接的君颢叩拜,并且汇报军情:“东麓萧易寒,不辱使命,战胜蜀国!” 当初萧易寒从江州赶来的目的,是要向楚君颢说明。他自己打算带回江苓嫣,再也不过问政事。谁知到了东麓,却发现全城戒备,还有粮食兵器也都悄悄运往了丹阳城。 于是这一路上,听说蜀国和东麓交战的日子。越来越近,由此看来东麓是要接受一场浴血奋战的。封丘会盟上的停战协议,只是需要过了这个寒冬。没想到才只几个月,蜀国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出于赎罪的心理,萧易寒还是摒弃了自己的私念。自愿请命做领兵大将军,去往丹阳与蜀国交战。这还是符合了君颢的心里,他将楚云宏从蜀国传递来的丹阳地图,还有一部分前锋士卒全部交付萧易寒处置。 有了这一份地图,还有百十余名东麓勇士。萧易寒信心满满,于是在四月九日的那一天,提前五天来到了丹阳城做埋伏。不仅仅截杀了半道上帮忙的陈国军队,还放火烧了他们的粮仓。 乍暖还寒的天气,明晃晃的火光,将蜀国将士从睡梦中惊醒。他们连忙赶去扑火,却已是为时晚矣。转身再回头预备作战,却发现营帐已被东麓占领。蜀国的后援部队,却迟迟没有动静。 “也多亏了陈国呢,”萧易寒回忆起这场战斗,有些心有余悸,“若不是梁贵妃提前下了密旨,那些陈国士兵,早就灭了我们……”本来陈国也是为了蜀国的既得利益,才答应了这场战争。 幸而楚云宏飞鸽传书告知梁贵妃,希望贵妃能够权衡轻重。毕竟她已经嫁到了东麓,总是要为夫家着想的。“朕回宫后,定要好好奖赏梁贵妃,”君颢不曾料想,梁玉珍会是如此深明大义之人。 一杯烈酒,是楚君颢对全体将士的感谢:“诸位将士,未保家国,不惜性命,朕在此代表全城百姓,向将士们举杯庆贺!”“皇上万岁,东麓万年无期,东麓万年无期!”高呼的口号,入得天地。 城门大开,两边百姓夹带欢迎。不停地欢呼着:“皇上万岁!萧将军神勇!”的口号,一时之间,全城沸腾了。萧易寒身穿铠甲,坐在高头大马上,伸出手来向左右的百姓招手致意。 那么一刻,萧易寒顿时感觉到什么叫做荣归故里。得意洋洋的心神,让他不觉飘飘然。起初守在边关,他也一直胜利而归。只是边关人烟稀少,很少有百姓为他欢呼拍手的。 望着拥挤的人群,萧易寒忽然希望,可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如果此时此刻,阿凝也在就好了。那样就可以与自己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正好趁此机会,向楚君颢说明,带回江苓嫣,恰到好处。 一片晴空,万里无云。暖风吹来,水波不兴。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宫苑里的池子环绕的蜿蜒如霞。一道洞月门内,是楚君颢特意摆设的“庆功宴”,为了所有的将士。 花环柳荫,纵横交错。高柳绿槐,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笑语不断。越是热闹的场景,却越让萧易寒感到内心的孤独。若是往常日子,阿凝定然会守在一边,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不知萧将军可否要什么赏赐?”楚君颢看着萧易寒的眼神,有些漫无目的。其实心底里,依然猜出了他的心思。若是让萧易寒入兵部为官,想来定然是会拒绝的,此时他的心应该在江州。 “此番战争,陈国帮我不少忙,”萧易寒拐着弯子说道,“贵妃娘娘应该立头等功!”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投向梁玉珍。如此庆功宴,会让后宫一个妃子入座,可见这个妃子不同寻常。 果然,梁玉珍听到了萧易寒的夸赞。一时微微躬身道:“本宫是为东麓着想,为天下苍生怜悯。小小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倒是将军有什么需要,只管对皇上说就是了……” “既然东麓与陈国亲如一家,想来嫣儿也应该回到我身边,”萧易寒缓缓说道,“这次也算是,嫣儿对我东麓的一次救助……毕竟,她也是我的堂妹。我不能放下她不管的——” 说来说去,萧易寒最终的目的,其实还是要江苓嫣回来。座上的楚君颢听了萧易寒的一篇言论,不觉拍手啧啧称赞:“萧将军倒是很会说话,自己不去请求,偏要贵妃帮你来说。” 这番话是讽刺无疑,其实也是说萧易寒又多了一个说客。就是梁玉珍,仿佛是在无形中,将梁玉珍拉至自己身边。而且两个人当初在陈国以兄妹相识,想来梁玉珍不会不帮着自己的。 一时之间,在座的梁玉珍有些眉头微蹙。她没有想到,萧易寒竟会是如此用心。她本来与此事无关,上次就是因为和左相一起,还被误会成了左相的人。怎么这次,又莫名跟萧易寒扯上了关系。 本来萧易寒抛弃燕姐姐,就已经让梁玉珍很是不满了。她也不顾众臣在场,遂指着萧易寒大声道:“本宫只是来参加庆功宴,萧将军说话,不用拉着一个扯着一个的,免得让人起疑心!” 话说出口去,却让梁玉珍自己吃了一惊。自从入了宫门,她的任性早就收了起来。偏要如此激怒她,也就唯有萧易寒了。仿佛往昔正直的萧易寒,变作了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枝头栀子花的微微暗香,浮动在空中。偶然落下来的花瓣,正巧落在梁玉珍的发梢上。她生气的样子,却是让楚君颢想起了一个人。不论时日过去多久,总不会忘记那个叫做燕婉凝的女子。 “玉珍何必,为了这档子小事儿,发脾气?”楚君颢轻轻起身,为梁玉珍拂去发梢上的花瓣,转而为她整理了零乱的发丝。接着慢条斯理的对萧易寒说道,“如今江苓嫣在陈国,还要陈国说了放人才可——” 是了,萧易寒怎么没有想到。江苓嫣已经被贬为庶人,生死自有陈国做主的。他渴求的望着梁玉珍,希望她可以伸出援手。谁料到梁玉珍早就不再理会他,反而笑着望向君颢,那副柔情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阿凝。 青山妩媚,重峦叠翠。一道斜阳,揉碎万点绿萍。浮云蹁跹,聚散一点。萎落一池落花,流逝过往曾经。驻足那年时光,谁还会记得当时的栀子花开,盛放在安静的午后。 推开窗子,可以嗅得到淡雅的栀子花香。君颢招了招手,示意王连瑛扶自己起身,然后坐直了身子。望着那盆充满着阳光般的栀子,微微的露出笑意。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新的希望。 “今年大约,是朕最后一次看到栀子花开了……”君颢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弱,他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然后便歪在软榻上喘着气。一旁的王连瑛赶忙为他端来茶水,却被君颢轻轻挡了下去。 有暖风吹来,拂动着窗外柔软的柳条。燕子叽叽喳喳的在枝头跳动,歌舞着又一季春的来临。墙角处的青杏,也在此刻微微泛红。等待着有心人的采摘,一片红霞的灿烂星空。 从昨天的庆功宴回来之后,君颢就一直觉着心口隐隐作痛。他只当是旧疾复发,并未当做什么事儿。直到夜里稍微看了会子书,头脑便开始发昏。双目之间,也是模糊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直到那个时候,君颢方才明白。婉凝失去双眸的痛苦,以前婉凝常常说要报仇。君颢只当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连亲姐妹也不放过。原来失去光明的日子,却是这般难过。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星微弱的光亮。君颢知道那是晚霞的余晖,和着栀子的味道缓缓吹来。他微微闭着双目,躺在软榻上,感觉很是舒服。好累,他感觉好累,尤其是今天。 五彩斑斓的梦境,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可以看到栀子花开的一旁,凝儿笑意盈盈的站在旁边。为他研磨铺纸,为他端茶递水。或是散步,或是说笑,或是下棋,或是垂钓…… 凝儿的笑,凝儿的泪,凝儿的怒,凝儿的怨。都在此时汇聚眼前,君颢方才彻底明白一件事儿。原来婉凝一直一直都是在乎自己的,试探了这么久,这份心思任谁都会累的。 “皇上,皇上?”王连瑛看到君颢熟睡的模样儿,却又怕出什么事儿。并不敢让君颢睡着,他甚至于真的害怕,如果就这么睡过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索性轻声唤着,尽量让君颢醒着。 露水一般薄凉的天气,幽深小径处。佳木葱茏,花林月下。一壶浊酒,蕴蓄几分醉意。早晨的雾气尚未消散,君颢缓步走到漪澜亭处。凝儿一袭栀子花色裙衫,让人想起了沉睡的栀子。 “一任风凉落花处,淡荡如初,且听繁华亦殊途,”婉凝撩拨着琵琶弦,一字一句,唱不尽其中的哀怨惆怅。缓步拾阶而上,有栀子花瓣落下。君颢看到婉凝的笑脸,有些模糊。 迷离处,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君颢大汗淋漓的从梦中醒来,口中还不忘唤着:“凝儿——”的名字。却是看到了一脸焦急的王连瑛,王连瑛看到了君颢醒来之后,顿时舒了长长一口气。 冷汗可以擦去,梦境可以消除。只是心中的那份思念,怎可忘却。王连瑛看出了君颢的心思,却又无法直接开口。他知道君颢心中的苦,索性也只是抚了抚君颢的肩:“元大人如今在宫里,可让他来给皇上看看……” 云霞如瀑,流光短促。随着尘埃落定的期限,这本叫做《御前侍女》的书籍,也终是因为楚君颢的离去,而渐渐的落下帷幕。它所记载着的,不过某个王朝的兴衰,某个帝王的离世。 然而关于那个时代的故事,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淡淡的愁怨。据后来《东麓史》记载,东麓第十五代帝王圣祖德康皇帝楚君颢,崩于元和四月二十五日正阳殿。享年二十七岁,归位于王陵。 王陵周围至今,还栽种着大丛大丛的栀子花。每年三四月花开之际,片片花瓣随风坠落。和着缕缕清风,萦绕在这片王陵四周。陵寝一旁是一座简易的青庐,青庐内是一身素衣的燕婉凝。 每逢栀子花开的时候,她总会坐在青庐内。望着高大的陵寝出神,临死之前没有见到君颢最后一面。成了婉凝终身的悔意,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石碑山的字迹,亦是泪眼模糊。 “元大人说过,姑娘以后还是少些眼泪,”王连瑛轻声劝解,“好歹这双眼睛,也还是有恢复的希望……”晚年的婉凝总是双目发酸,看东西模糊。宫人常说,这都是早些年哭先帝时流下的泪水。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命运。婉凝的命运,自从入宫开始已然注定。那个时候她远在江州,只是想着如何阻挡江苓嫣回京的路途。却不料,等到的却是一份噩耗。 有些恍惚,有些犹疑。离开京都的时候,君颢还是气定神闲,丰神俊朗。怎么才只离开月余,却已然是阴阳两隔。她跌跌撞撞的扶着纤云的手,望着那座高大的正阳殿时,只觉着心口发闷。 一口鲜血喷出口来,唬的纤云吃了一惊。婉凝却是连连摆手,抓着纤云的手,才要喘口气歇息的空当儿。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哭声,婉凝先时一愣,转而便一头栽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她所看到的,不过是曾经的希望罢了。那个霸道的指使自己的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个对自己真真假假的人。却再也不能够,与自己说上一句话了。 哪怕,哪怕是骂她一句,或者是说她“干涉朝政”“谋害皇后的凶手”。只要能够让君颢解气,婉凝都会承认自己的罪责。然而没有,周围静的可怕,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满地的太监宫女,跪在地上低声哀嚎。像是挤满了委屈的乌云,稍微有点儿风声就会下起阵雨来。王连瑛也是泪痕满满,满屋子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窗外传来钟声,已然是夜里子时。 很是奇怪,婉凝没有哭。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而是静静地坐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子,不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楚君颢生的眉星剑目,神采奕奕。 “你是第一个,顶撞朕的人,”月色下的楚君颢,看起来有些冷冷的不易让人靠近。婉凝忽然有些后悔起来,真是不应该在这样寒冷的深夜,来到这御花园子,遇到当今的东麓皇帝。 斜阳午后,栀子花开的淡然优雅。婉凝推开窗子,看到桌案旁伏案的楚君颢。他的背影高大欣长,阳光投射下来的影子,也略微带着敬仰的味道。“从今以后,燕婉凝便是正阳殿的御前侍女。”君颢的命令,不容分抗。 第三十二回 燕婉凝力挽狂澜 江苓嫣被关冷宫 月冷映千里,宫苑深深。层层叠叠的青砖绿瓦,却终抵不过高墙内的离别相依。也许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回想起这段往事,回想起这个月色下。她总不会忘记,正阳殿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面对榻上那个曾经陪伴她的男子,她只有无可奈何。现而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已然成为往昔。颤抖着手儿,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楚君颢,楚君颢。 婉凝后悔了,她后悔不该离开君颢。手里捧着的那件披风,终是没有送给那个男子。当初的承诺,像是风儿一般,追忆不得。一旁的王连瑛和纤云,也是暗自垂泪,小声呜咽。 “王公公,贵妃娘娘和庆王爷来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传入耳内,把个正在痛哭的婉凝,从痛苦中拉了回来。她莫不是听错了吧,这个时候梁玉珍会和楚云昭赶过来! 一时之间,她立刻抓着纤云的手,费尽力气站起来:“告诉贵妃和王爷,只说是皇上才服下药,睡着了,等改日再来探视……”回话的小太监一时站在那里,不觉看了看王连瑛。 当初婉凝被遣送出宫出嫁,可到底还存着一丝势力。而且王连瑛又是御前总管,小太监不知该不该通传。此时婉凝有些急了:“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通传!等着死么?” 直到那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走时,婉凝便慢慢的看向王连瑛。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硬撑着:“是王公公让他们来的吧?”王连瑛听了以后,立刻跪在地上:“奴才只是想着,让皇上的丧失办的体面一些——” “胡闹,简直是胡闹!”婉凝听了以后,连连拍着桌案高声喊道,“如今皇上病逝,太子还在蜀国为人质。恰逢蜀国战败,若是让蜀国得知我皇驾崩,必然以护送太子归国为由,干涉我国内政,为他蜀国报仇的!” 短短三行话,把个王连瑛说的浑身发冷汗。他一面口头一面说着请求饶恕的话语,纤云也是不停的安抚婉凝:“还没有那么严重,姑娘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倒不如把这事儿交给司礼监……” “你们想让东麓亡国么?”婉凝把声音提高了好几倍,整间大殿都听得到她的责骂声,“当初让太子质与蜀国,是为了传递消息。而今我国战胜,蜀国必然心怀不满,太子会有危险的!” 此刻对于东麓来说,只有尽快接回太子继位才可。不然等到蜀国知道这个消息,十有八九会来报仇的。再加上太子身边的那个女子,也会成为威胁。仔细思量,婉凝说的话不无道理。 诺大的正阳殿,只可以听得到婉凝气喘吁吁的声音。纤云也是唬了一跳,从未见过婉凝发这么大的脾气。她递来一杯茶,轻声安慰着:“那依姑娘所言,究竟该当如何?皇上驾崩,不可不下葬呀——” 听了纤云的话,婉凝不觉渐渐平息心境。缓缓坐定之后,便对王连瑛吩咐道:“皇上驾崩这件事儿,闭口不提。对外只说皇上病重,奏折仍旧送往正阳殿。等到太子顺利归国,再置办丧事。” “殿阁内的所有人等,一律不准走漏风声,否则,立斩不赦!”婉凝的话语掷地有声,不仅让王连瑛心生敬畏。更是让在场的几个宫人,也感到浑身发抖。小小侍女,竟然能有如此手段。 月色如洗,撩拨着素日的静谧。正阳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此时婉凝正在紧急做着最后的安排,她要守住东麓的故土。也算是,对楚君颢的一点慰藉吧。哪怕,哪怕被宫人说成是“篡权”。 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萧易寒,何静,莲衣,纤云,王连瑛。婉凝顿时觉着,东麓的希望都在于此了。其实只要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算是对东麓尽心尽力。 轻轻啜一口茶水,婉凝方才气定神闲道:“皇城内外,就有劳萧郎。以防陌生人等出入,确保绝对安全。”如今有宫内的兵符在手,随时调动军队,萧易寒更是形同与多了御林军做守卫。 “你到宫外,悄悄通知王启波,”婉凝指着何静说道,“然后让他暗中保护太子,十天之内必须赶到京都!”对于何静的才能,婉凝一直都未曾怀疑。不然谁会想何静一样,甘心为了重回皇宫,守在寂寞的王陵。 至于莲衣和纤云,便稳住宫内的人。只要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那么就只当是平安无事。众人领了命令,便都一一退了出去。“王公公,还请你留下,”婉凝特意叫住了他。 王连瑛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生前他一直服侍君颢。君颢的喜怒哀乐,都是王连瑛所熟识的。当初若不是王连瑛的推举,婉凝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要对王连瑛,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交代。 “这些天,左相必然会有所动作,”婉凝若有所思,“还望王公公能够顾全大局,等到太子回来的那一天。万不可被左相牵着鼻子走……”曾经左相与自己作对,而今左相必会反扑的。 听着婉凝说了这么些话,王连瑛还是有些害怕。毕竟楚君颢已经离开了人世,就这么拖着不下葬,岂不是大不敬。何况楚君颢待他不薄,他总不会为了侄女儿纤云在婉凝身边,而就这么撒手不管。 左右摇摆的王连瑛,想了许久方才拱手道:“恐遭天谴,燕姑娘还是早些安排司礼监,不然奴才心有不安。”“王公公是畏惧鬼神,还是畏惧我?”婉凝的话,说的很是明白。 当下王连瑛连忙跪在地上,本想试探性的话语说出去。没料想主动权还是在婉凝这里,索性王连瑛铁定了心。为了自己,为了纤云。一切按照婉凝所做的安排,决定秘不发丧。 正阳殿里的一切工作,照常如旧。宫人依旧每日值班,丝毫看不出来任何破绽。殿阁内,则有婉凝和纤云。负责御膳房的膳食,宫人只当是楚君颢病重,尚在调养其间。 一连三天过去了,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宫内宫外,栀子花开的格外绚烂。婉凝总会偎依在正阳殿,看着榻上的楚君颢出神。她总是幻想,如果有那么一刻,楚君颢忽然醒来,该有多好。 那样也可以,为他端茶熬米酒的。黄昏来临的时刻,正阳殿内栀子花暗香袭来。桌案后却是空荡荡的,多少次午夜梦回。还可以看得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读书。 当婉凝慢慢端坐在桌案旁,翻看着堆上来的奏折时。仿佛楚君颢就在身边,静静地看着自己。“凝儿写的字真好看,”君颢夸赞的语气尚在耳畔,隐藏在折子里的字里行间。 “姑娘,王公公有要事,”纤云本不想打扰婉凝的休息,无奈王连瑛神色匆匆,看起来甚是忧虑。婉凝挥手,让王连瑛走近说话的时候。这个消息,却让婉凝脸色骤变。江苓嫣竟然,连夜逃了回来! 月影婆娑,榴花几多。一任江湖谁是客,花落人家茅舍。怎念着,辗转曲折。岁月蹉跎运无常,宿命轮回。回廊下的栀子花,在春风中安静的绽放。缕缕清香,萦绕半空。 推开大门的瞬间,婉凝远远的便听见了一阵啜泣。声音不大,却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显得越发清幽。她扶着纤云缓步而入,果然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江苓嫣。这个曾经,让自己恨之入骨的女子。 从小的时候开始,江苓嫣便对自己心存成见。及至将自己赶至青楼,毁了自己的容颜。更是让婉凝心生怨恨,同样是江家的女子。为什么江苓嫣非要将自己,赶尽杀绝不可。 这些年来在宫里,婉凝不停地笼络人心。不仅仅是为着可以长久的留在楚君颢身边,更多的则是想法子报仇。她念在萧郎的面子上,暂且可以放过江苓嫣,把她远远的打发就好。 哪里会想得到,江苓嫣尽管被贬为庶人,尽管被扣押在陈国。却也依然可以,顺利的回到东麓。这其中的缘由,婉凝心里其实是清楚地。如果没有萧郎的帮助,江苓嫣怎么会如此顺利。 从陈国到东麓的这段路途,如此遥远。何况陈国怎肯放过这个罪人,想到当初萧郎留下的书信,婉凝便只觉着咬牙切齿。似乎在萧郎的心里,对这个江苓嫣从未放弃过。 不然,楚君颢过世的消息已经被封锁。江苓嫣还怎会得知?不远千里赶回来奔丧?那个时候的婉凝,心里对萧郎又气又恨。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皇宫,如今又要生起波澜么? 还有江苓嫣就这么回来,陈国就不会有所怀疑。谁也不会保证,陈国是不是已经猜出了东麓发生的变故。婉凝想到这里,不觉攥紧了拳头。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江苓嫣跟前,静静地看着她。 朴素的衣衫,零乱的长发。丝毫看不出来,这个曾经不可以一世的江苓嫣,就是嚣张跋扈的昭仪娘娘。也好,做一个普通百姓也好。“你回来做什么?”婉凝轻声问道,却是让江苓嫣浑身一颤。 她回身,看着站在眼前的燕婉凝。早已褪去儿女的羞涩,多了一层不可估量的傲气。在婉凝的身上,找到了岁月弥久的沧桑年华。只是婉凝的双目,有些暗淡的目光。 “皇上驾崩了,都是你害得!”江苓嫣猛然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指着婉凝破口大骂,“这下子,可遂了你的心愿。太子也不在,你连发丧也免了。正好执掌大权,做你的女皇帝!” “一派胡言!”婉凝抡圆了胳膊,狠狠甩给江苓嫣一个耳光,怒道,“你就这么回来,难道就不怕陈国有人跟踪?你也知道太子不在,各国诸侯也好趁此攻打东麓?” 她说的每一个字重似千斤,把个才要大骂的江苓嫣唬住了。这么几个月不见的婉凝,忽然变得如此有气势。倒还真不是好惹的,本来江苓嫣想着,可以利用萧易寒和楚云昭,重新回宫做个太后什么的。 夜半钟声,悠悠回荡在幽深宫苑内。晦暗的云朵儿,遮住了漫长的夜色。正阳殿内的烛火,来回摇摆,晃动着碾过层层滴漏。此时此刻,面对婉凝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江苓嫣甚至于有些害怕。 没奈何,她索性铺向床榻。嚎啕大哭起来:“皇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呀!燕婉凝她没有良心,她害死了皇后和皇上,还要害死你的嫣儿……皇上,嫣儿可要怎么办……” 哭声很是响亮,震颤在正阳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周围极其安静,只可以听得到江苓嫣干嚎的声音。“够了!”婉凝狠狠呵斥,“你已经被皇上贬为庶人,有何资格再次哭丧?来人——” 说话之间,便有两个小太监过来。江苓嫣一看这个架势,不觉往后靠了靠,望着婉凝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要做什么?”“江苓嫣毒杀皇后,谋害陈国公主,罪不容恕!”婉凝的最后四个字,让江苓嫣顿觉浑身冷汗。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江苓嫣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觉着浑身虚脱。她甚至觉着婉凝的眼神,带着一丝丝的杀气。“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凝姐姐,好姐姐,你放过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看着江苓嫣可怜的神色,婉凝才会觉着自己的怒气,在此刻颇多解气。不过为了太子平安回国,为了自己以后可以待在宫里辅佐太子。就必须要江苓嫣承担所有,自己所犯下的罪过。 “拉去东阴宫,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去!”婉凝终是没有提到“杀”那个字,因为她觉着让江苓嫣去死,还是便宜了她。不如暂且关押在东阴宫,等到自己得了闲儿再去探视她。 “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江苓嫣的声音回荡在长廊上,望着她左右挣扎的样子。婉凝的心里终是松了一口气,她只觉着浑身软了下来。这么多年来的委屈,算是得报了。 纤云端过一杯茶水,一面给婉凝揉着肩膀,一面疑惑的问道:“姑娘为何,不直接杀了她?留着她岂不是祸害?”“你哪里会懂得?”婉凝慢条斯理到,“就是陈国问罪,咱们也好有个交代。” 毕竟陈国公主是江苓嫣所害,她又半道上逃了回来。如果陈国问起来,好歹留个活口。再者说来,将来太子回国势必会问起皇后的死因。如此有江苓嫣亲口承认,岂不是更妙。 “姑娘如何肯知道,江苓嫣会承认的?万一再反咬姑娘一口?”纤云有些担忧,婉凝好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再不可以离开皇宫,受那等罪责。婉凝轻轻一笑,她总会有法子的。 “萧守卫要求见姑娘,”王连瑛的通报,让婉凝早已料到。她知道萧郎势必不会放心,定然会来找自己的。正好,也省得自己在多跑路子。面对萧郎的质问,婉凝多少有些灰心了。 正当她预备召见萧易寒的时候,却看到一个青色的人影跑过来。原来是莲衣,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婉凝见此,遂让王连瑛告诉萧易寒,改日再来即可。看莲衣的手里,是一只小手帕。 洁白的手帕右下角,绣着一只小蝴蝶。凌空欲飞,在月色下,显得颇为朦胧。莲衣说,青鸾那里也有一只同样的蝴蝶花钿。好像是她和楚云昭出宫那日,在宫门口发现的。 第三十三回 好女巧巧慰人心 沉稳婉凝堵众口 南风吹,青石巷陌。杨柳青青,湖水齐平。栏杆处,小桥旁,小亭下。微微凉风拂过,夹杂荷塘的细细清香,搅动着夏日的炎热。丹红色石柱两旁,垂着薄薄的桃花色轻纱。 这是穆巧巧第一次走进皇宫,宫里的御花园景致果然绝妙。她俯下身子,望着池子里的鱼儿嬉戏,一时欢快的不知所以。硕大的荷花在青青荷叶的遮掩下,越发的亭亭玉立。 在巧巧的印象中,她总不会忘记。是燕姐姐带着她走入皇宫,也是燕姐姐的缘故,她才认识了现在的夫君,为了报答燕姐姐的这份恩情。她决定帮助燕姐姐,询问有关蝶儿身份的问题。 毕竟蝶儿不认识她,也还是好说话的。巧巧摇着团扇,倚在美人榻上纳凉。嗅着空中浮动的暗香,陶醉其中。彼时一阵细小的脚步声朝这里传来,巧巧微微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向这里走来。 “你就是巧巧?”蝶儿走到亭子下,看到了一个衣着湖绿色纱衣的女孩子,便试探性的问道,“昭仪娘娘现如今在哪里?”听蝶儿的语气,倒像是很关心江苓嫣似的,毕竟是往昔的主子。 果然如燕姐姐猜的没有错,蝶儿仍旧是江苓嫣身边的人。虽然投身在婉凝身边,却是心念旧主。蝶儿如今这么一问,巧巧心里有了数儿:“她即便再有错儿,你也不该弃她而去,好歹主仆一场……” “你不明白,”蝶儿叹气道,“听说她被燕姑娘关在东阴宫,就是萧守卫也不让进去看。你说你在东阴宫服侍,可曾见到她了?”蝶儿一脸的担忧,看样子似乎与江苓嫣,又没有多大的联系。 婉凝让巧巧假扮东阴宫的侍女,接近蝶儿,就是打探蝶儿的身份。然后好弄清楚,这个蝶儿与左相究竟是何关系。为什么楚云昭和青鸾出宫,蝶儿就会去通报,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巧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当初走了一个尺素,好容易留你在身边。偏巧你又不去看她,哎——”“我也是迫不得已呀!”蝶儿急急地打断巧巧的话语,坐在她身边到,“让我见见她,她会谅解我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定然是蝶儿有事瞒着江苓嫣。不然怎么会说迫不得已,还非要见到江苓嫣不可。只是蝶儿支支吾吾不肯开口,着实让巧巧心里也很是焦急,却又不好被蝶儿发现。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帕子和一只花钿,问道:“这些物件儿可是你的?早先被燕姑娘发现,我就偷偷拿了回来。现在若是交给她,或许还可留个念想。”巧巧故意这么说,看看蝶儿会作何反应。 “你是说,燕姑娘都发现了?”蝶儿看着眼前的帕子和花钿,一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色有些苍白:“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都是皇上和太子殿下授意的,我只是,只是——” 原来当初楚君颢在世的时候,便已然洞察了后来之事。他早就知道燕婉凝的计划,不肯对朝政之事罢休。却无奈自己对她一往情深,难以下手。唯有派遣蝶儿,去到燕婉凝身边做眼线。 关于宫里和燕婉凝的一言一行,通通再告知于远在蜀国的太子楚云宏。也算是日后楚云宏登基,也好随时掌控燕婉凝吧。说到底,蝶儿只是一枚棋子。同样的,左相也是。 “那么,让你指认江苓嫣为谋害皇后和公主的凶手,也是假的了?”“是皇上的权宜之计,”蝶儿无奈的点头道,“昭仪娘娘也不知道的……我无颜见她,可是我,我真的没法子呀……” 白云悠悠,浮动万里晴空。荏苒年华,记载那一念的相思牵绊。枝头偶然间,可以听得到蝉儿的叫声。鸟儿扑楞着翅膀,站在林间叽喳叫着。一方绣着蝴蝶的图案,在此刻显得颇为苍白。 巧巧看得出来,蝶儿也是无奈之举。“我承认,我不是一个甘心平庸的人,”蝶儿深深吸了口气,转而告诉巧巧,“当初跟在昭仪娘娘身边,就是为了得到主子的信赖,从而一跃而起。” “只是后来,燕姑娘逐渐得宠,让我改变了方向,”蝶儿望着远处,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两边同样的恩宠,让我有些犹豫不决。”于是蝶儿一直都在徘徊,不知自己该停留在何方。 不过很快,蝶儿发现跟在燕婉凝身边,几率更大一些。江苓嫣只会抱怨,而燕婉凝还学会了朝堂中的权谋之术。一个女子获得帝王恩宠着实不易,更何况渐入朝政,燕婉凝让蝶儿佩服之至。 “跟着燕姑娘,会有更大的希望,”蝶儿自嘲道,“她是御前侍女,又曾推举太子殿下。我总要为我的后半生考虑,我才十八岁呀——”恰逢楚君颢给了她这么一个任务,让蝶儿顿觉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听到蝶儿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巧巧的心里。也是明白了事情缘由,蝶儿的所作所为,皆不过是为了自己。幽幽深宫埋葬多少青春年华,蝶儿不会认输与命运,才会这般作斗争的。 就好像是现在的燕姐姐,当初在宫里受人欺负。而今不管错在哪里,都只是为了活着。巧巧轻轻抚着蝶儿的后背,安慰着:“你其实心里,也舍不下昭仪娘娘,对么?” 蝶儿轻轻点头,看着巧巧关切的眼神。仿佛找到了当年在尺素身边,那份姐妹亲情。原本还吞吞吐吐不肯开口的蝶儿,在巧巧的关心下,吐露了自己内心的苦衷,感觉舒坦了许多。 “这么说来,昭王爷和慕青鸾出宫的事儿,也是你说出去的?”巧巧捏着那方帕子,等待着蝶儿的回答。一时之间,周围静寂了。蝶儿更是苦笑了一番:“太子殿下在蜀国,总不会希望,宫里多一个人与他争皇位吧……” 说来说去,都是蝶儿的自作聪明。她想趁着楚云昭出宫的空当儿,故意告诉给管教姑姑莲衣。如此也可让楚云昭的人生,多了一个污点。然后被楚君颢知晓,楚云昭的印象就会很差了。 原本不是楚君颢的授意,不过是蝶儿想要邀功请赏罢了。谁知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倒是让燕婉凝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真是自作自受。“左相呢?”巧巧继续问下去。 “他也是皇上授意的,”蝶儿叹道,“皇上知道太子是燕姑娘扶持,害怕将来燕姑娘依仗太子的势力。索性派了左相做昭王爷的师傅,也是有意让昭王爷做太子,算是对燕姑娘的一个警示……” 到此为止,所有的疑惑,全部解除了。左相一直跟燕姐姐作对,并非是他的本意。一切都是楚君颢一人,楚君颢为了东麓的江山。不惜置换太子,不惜让燕婉凝误会重重。 楚君颢对婉凝一面依依不舍,一面憎恨她的夺权。爱恨纠葛之间,唯有派了蝶儿收集证据。告诉楚云宏,好让楚云宏有所警惕。世人以为权爱可并存,谁知到头来,不过是权利终究占了上风。 翠峰如洗,夏雨绵绵。长廊曲折,水塘碧波涟涟。一朵栀子,舞动倾城。青砖绿瓦,凭栏添风景。燕儿双双,雀儿声声。琉璃瓦,鸳鸯锦。东麓皇宫的大殿乾元殿,却是一阵沉闷。 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回忆起这段往事。仍旧会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大殿的情境。乾元殿内的大臣一个个面带怒色,看着婉凝的眼神,好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 当众位大臣殷殷期盼,等待着上朝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太子,不是左相,不是昭王爷。而是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女,燕婉凝。如果婉凝还是原来的御前侍女,也还罢了,偏偏已经离开了皇宫。 “皇上病重,太子在蜀国为人质,那就应该有左相主持大权,”朝中大臣有人不满道,“燕姑娘如今站在朝堂上,一个女子,这算什么?”他的一句言语,让下面的所有人也都议论纷纷。 这个说:“牝鸡司晨,朝堂之上本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那一个连声摇头:“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另一个随声附和:“古有则天女皇,今朝莫非又要出一个女皇帝不成?” 众人议论的声音,传入婉凝的耳内。她虽是双眼模糊,看的不甚清晰,却仍旧是心里明白。必然是朝臣不服,所以才会对她说三道四。她早就料想得到,会有如此结果。 她索性也不怕,而是等所有人议论完之后。方才开口道:“如今皇帝龙体有恙,需要静养。一切朝政之事,需要诸位大臣同左相大人商议,上了折子等候皇上批阅才可——” “老臣已经去往御医去查证了,并无皇上诊脉的记录,”许久不言语的左相,缕着胡须慢悠悠的说道,“燕姑娘若是要撒个谎,也还没与学会呢吧。”听到左相这般说,下面的人也跟着点头赞同。 “难道皇上的病情,还需向你来汇报?”婉凝的声音高高扬起,很明显是用气势镇压场子。她知道自己一个女子,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这帮老臣。然而事已至此,她只好如此了。 不想左相听到婉凝如此解释,便向诸位大臣宣言:“必定是这妖女蛊惑人心,软禁了皇上。而且现在萧易寒把守皇城内外,可见皇上有危险!大家随我一起,进宫面圣——” 追随着左相的脚步,许多人也都表示同意这种做法。一时之间,朝堂上乱哄哄一片。王连瑛也是制止不住:“左大人何必呢,皇上委实在养病,实在不宜惊扰了呀!” “哼!”左相看到王连瑛,不觉冷言,“你的侄女儿是燕婉凝的侍女,你自然要护着她!枉费了这几年皇上宽待与你!”左相不顾王连瑛的劝诫,硬是要闯宫不成。 殿堂后的纤云见此,连忙吩咐一个小宫女,尽快去通报宫里的梁玉珍。梁玉珍身为贵妃娘娘,又是昭王爷的母妃,一定可以镇压局面的。正当殿堂上乱糟糟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声音道:“左大人,别来无恙?” 声音长长,夹杂着浓厚的京都口音儿。纤云拨开人群,看到了一袭青团锦缎的元易斌。可还真是救星呢,纤云忙跑到婉凝身边,笑着说道:“这下咱们有救了!元大人来了呢……” 夏日炎炎,可以听得到蝉儿的鸣叫之声。殿堂上因为元易斌的的到来,暂时安静了一些。元易斌早就料到婉凝会有这么一天,遂等了许久。就是为了当初,婉凝对自己的一个承诺。 记得婉凝曾经说过,只要自己肯帮助她,就会给自己报了汐月枉死之仇。秉持着这个诺言,元易斌才会站出来:“皇上急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诊脉。这点消息,不需要对左大人说吧?” 这道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元易斌本就是宫里的御医。当初离开皇宫,是为了死去的妹妹汐月。而今再度回宫,也是为了给汐月讨一个说法。而且他本就是来,给楚君颢治病的。 “所以御医处,根本不会有记录的,”婉凝随后说道,“皇上是想着,尽快恢复龙体。而且元大人医术高明,宫内人尽皆知。”“据我所知,元易斌早就不是宫内御医了!”左相冷冷道。 正当婉凝回击的时候,却看到左相指着婉凝,对众人道:“都说红颜祸水,足以乱国。而今燕婉凝便是红颜祸水,还有元易斌!”当初左相就与婉凝不和,而今更是愈加剧烈。 不过还好,婉凝早先安排了萧易寒,控制宫内的御林军。所以左相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只是左相权利较大,还不可以对他动手。婉凝有些纠结,应该找一个什么理由才好。 “左大人言重了,”梁玉珍的声音传来,所有的人纷纷跪在地上。婉凝心下欢喜,梁玉珍来的正是时候。但见梁玉珍缓步而上前,看了一眼婉凝,意思是要她放心。 “才刚本宫去看了皇上,”梁玉珍扯谎道,“陛下也是吃了药正在休息,左大人如果这个时候去的话,任谁也是担待不起的——至于燕婉凝,是皇上特意吩咐,出来主持大局。” 不想左相听了,立刻反驳道:“大局?什么大局?皇上和太子还在,昭王爷也在,她一个小小侍女,究竟要做什么?”是呀,此时此刻,总不可以对众人说起,楚君颢驾崩的事情。 “皇上身感不适,想念太子,故此派遣燕婉凝前去慰问,”梁玉珍慢条斯理到,“当初燕婉凝与太子关系甚好,这才派了她。诸位大人有什么疑问?”她看着婉凝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言外之意,是告诫左相。婉凝会离开一段时间,自然这些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婉凝好容易回到宫里,又岂会轻易离开。她一直都在等,等着太子回国。等着恢复东麓昔日的宏图霸业。 “既然如此,老臣无话可说,”左相心有不服,“不过这段日子的折子,可否都是堆积如山?老臣身为皇上的恩师,可否代为批阅?”“自然可以,”婉凝抢先答道。 这样一个老臣,婉凝还是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朝堂之中,大部分都是左相的人。婉凝所要做的,是尽量秘不发丧,尽快等到太子回国。她背负一些“夺权”的骂名,也算是值得了。 第三十四回 婉凝做主贺端阳 蝶儿交代完任务 端阳时节,艾叶飘香。彩穗挂于宫阁,点染一片青烟。暮雨萧瑟,荡涤夏日的暑热。水阁回廊,飘散着缕缕清香。半空中一阵闷雷,敲响着半个天际。于是晴朗的天空,倏然间变得昏暗起来。 本来宫中因为楚君颢病重,不再打算准备端阳节。可是为了打消宫人的疑虑,婉凝仍旧是按照往日宫规,准备了绣春囊,艾叶,粽子,彩穗等物。晚上还预备着彩色宫灯,猜谜的活动。 一时之间,宫殿内外紧张的气氛全部消散。众人沉浸在端阳节的氛围里,并未再去想什么朝中即将发生的变故。此时暖阁内的婉凝,已经得到了消息。太子楚云宏已经和王启波,来到了京都驿站。 为了安全起见,婉凝并没有急着让楚云宏进宫。唯恐被宫人看见,便会生出各种猜测。她索性置办了这场端阳节的场子,等到了天色将黒下来。宫内的宴会一开始,再让楚云宏进宫。 也不会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说闲话。毕竟楚云宏回国,除了自己知道外,并无人知晓。婉凝在等着,等到天色黑下来。再去迎接楚云宏,宴会有梁玉珍负责,自己可以安心见楚云宏了。 “姑娘,太子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婉凝终是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心儿猛然一颤,赶忙要上前去迎接。却被随后赶来的楚云宏,一把抓住了手腕儿:“燕姑姑!宏儿回来了,宏儿回来了——” 是了,这个声音是楚云宏没错的。从第一眼看到楚云宏开始,婉凝便与楚云宏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不管婉凝当初的心思如何,终究是念着楚云宏的。听到楚云宏的声音,婉凝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好,好,好,回来就好,”婉凝反手握住楚云宏的手,然后细细的打量着他,尽管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却也依然看得出来,楚云宏长高了许多。婉凝甚是欣慰,当初推举楚云宏为太子,是正确的。 一杯清茶,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婉凝爱怜的抚着楚云宏的手,多少次慨叹着命运的轮回。楚云宏的模样儿,与他父皇楚君颢一样。是一个话语不多的男孩子,却有比他父亲,更多一层深沉的气息。 “相比刚刚离开皇宫的时候,燕姑姑似乎更加憔悴了,”楚云宏看着婉凝苍白的面容和呆滞的眼神,心里纵然知道婉凝双目模糊的事情。却完全没有想到,他的燕姑姑,会如此沧桑。 他轻轻抚着婉凝的手,微微笑着:“宏儿回来了,燕姑姑就应该好好休息。我会找最好的御医,给姑姑治眼睛的……”同样的话语,再度回荡在耳畔。婉凝仿佛,感觉得到楚君颢就在身边。 “今儿个是端阳佳节,太子又回来了,燕姑娘应该高兴的,”一旁的纤云见此,不觉上前安慰。她说着,还给楚云宏端了一碗米酒,说道,“燕姑娘知道殿下喜欢喝米酒,特意给殿下熬的。” 米酒的香味传来,让楚云宏很是怀念。在蜀国的时候,大半年的时间不是喝羊汤,就是吃稻米。米酒的味道对于他而言,越发的浓烈。而今回到皇宫,终是可以喝到米酒,着实是一样欢喜。 入口滑腻的米酒,滋润着唇齿。楚云宏和他父皇一样,如此强烈的喜欢米酒。尤其是婉凝熬的米酒,香糯可口。多少年过去了,楚云宏依然怀念这个味道,经久不忘。 越是想要忘记的事情,却偏偏刻在脑海,总归是挥之不去。一如春风下的栀子,伴随春风而生,追随春雨而亡。洁白如玉,皎洁如雪。大约世间之事,总是难以预料。 当婉凝带着楚云宏来到正阳殿的时候,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那个软榻后,是她最喜欢的男子。她可以忘记江苓嫣带给自己伤害,可以忘记失去父母的痛苦,却不会忘记,这个叫楚君颢的男子。 “我此生唯一遗憾,是没有见到你父皇一面,”婉凝无助的倚在床榻边,双目再次泪眼朦胧。她看着楚云宏跪在地上,对着楚君颢叩首的情境。一时千言万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宏儿多谢燕姑姑,”楚云宏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婉凝的“秘不发丧”。一则制止了朝堂之乱,二则不露声色的接自己回宫。“只是委屈了姑姑,落得个以权谋私的名声……” 他说着,便慢慢起身。轻轻拍着婉凝的肩膀,低声道:“姑姑不可再流泪了,不然眼睛可就真的治不好了。”他的安慰,让婉凝的内心甜如蜜糖。那一刻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于是端阳节的夜晚,宫人都在欢度端阳。唯有婉凝同楚云宏,还有王启波、王连瑛、纤云等人,详细的做了一份计划和诏书。有楚云宏宣读,会更有说服力。加上王连瑛和婉凝,一定可以成功的。 凄凄月色,冷冷夜幕。这是婉凝在宫里度过的第二十个年头,自从楚云宏做了皇帝之后。便慢慢的将她的权利分解开来,她独倚在“万寿宫”的楼头,望着正阳殿的方向发呆。 当初才刚离开正阳殿的暖阁,搬到万寿宫的时候,婉凝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其实那个时候,婉凝比谁都心里清楚。楚云宏将自己打发到万寿宫,是要自己远离朝政的。 她本可以去往江州,守着萧郎的骨灰。然而她没有离开,她将萧郎的骨灰洒在了江州的土地上。只留下一方窄窄的牌位,留作她最后的念想。也算是,楚云宏可怜她罢了。 当她再度回忆往事,方才明白自己的错误。终其一生,她左右朝政拉拢人心的事情,委实不妥。算到最后,她仍旧是一名侍女。当初妄想做辅佐楚云宏的教引姑姑,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人这一生,总要为自己的私心而活。权利也好,欲望也罢,都是心中的那份执念。说什么家国社稷,说什么伦理纲常。却不过是儿女情长,亦或是红尘琐事。牵绊一生,纠葛一生。 没有谁会如此伟大,也没有谁会如此高尚。世间平等的芸芸众生,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心魔。命运这盘棋局,此生早就注定。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便是同样的根由。 “三天后,宣布父皇驾崩的消息,”楚云宏的声音有些沉痛,“有司礼监负责,王公公主事。王大人部署兵力,防止有人从中作乱。”“殿下英明,”众人如此说,婉凝的心里却是格外沉重。 若是等到安葬了楚君颢,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她存在于皇宫中,也就等同于凋零的栀子。如果命运如此,她终究还是要离开的。有的时候她常常在想,自己究竟属于哪里。 夕阳晚照,残凉西风。大丛大丛的栀子,安然的绽放。午后黄昏,将它们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颜色。宛如泛黄的回忆,斑驳随影倒映其间。风儿吹动,摇落一季的落花倾城。 还是很多年以后,还是同样的黄昏时分,蝶儿再次走到正阳殿前。望着盛放的栀子出神。她不奢望做什么皇后,只是希望可以,长长久久的陪伴在楚云宏身边,别无他求。 直到那个时候,蝶儿方才明白婉凝的心思。为何婉凝会选择长留宫闱,为何婉凝会在朝堂上,拉拢人心,换来自己的军队。原来婉凝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够永远,留在宫里,留在楚君颢的身边。 现在的蝶儿,正如当年的婉凝。为楚云宏做了这许多事儿,排除了阻碍皇位的牵绊。终是看着楚云宏,登临九重宝塔。那一刻,蝶儿觉着自己所受的委屈,也都值了。 然而只是可惜,可惜却唤回楚云宏的一句:“为家国社稷,自是理所当然。”这句话说的很不负责任,要知道蝶儿生存在宫里,也着实不易。她感到分外委屈:高声质问:“就是以我的自由为代价?” “你要怎样?”楚云宏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子,说话的语气分外高昂,不觉有些心生厌恶。以前就听过,蝶儿投身在江苓嫣身边,而后为了攀高枝儿,便背叛了原来的主子。 “蝶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呀!”听到楚云宏如此评价自己,蝶儿更加委屈了,“先皇为皇上扫除所有障碍,若不是蝶儿从中互通音信,皇上如何能够顺利回宫?” “那是燕姑姑告诉朕的,”楚云宏随口答道,“如今江苓嫣被关在东阴宫,你也理当前去探视。”这番话,倒像是蝶儿的不是了。她心里委屈,别扭。却又不知该怎么对楚云宏说起。 当她独自一个人,来到廊檐下的时候,漫天都是火烧云的颜色。支离破碎的云朵儿,被夕阳渲染的宛如玫瑰。蝶儿却总觉着后悔,悔不该当初帮助楚云宏,而今换来他的不理解。 只是如今的蝶儿,该去哪里才好。江苓嫣被关押,与自己多有误会,自然去不得。燕婉凝那里,也对自己颇有微词。楚云宏这边,又误会了自己。蝶儿越想越觉着难过,索性低声呜呜哭了起来。 “是谁欺负了你么?”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蝶儿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看着这个形容尚小的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低声道,“谢谢你,我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广阔的天空,游走着美丽的云朵。哪里有什么风儿呢,楚云昭看着蝶儿红红的眼睛,遂微微笑着:“我是庆王殿下,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对我说,我母亲可是梁太妃呢——” 庆王殿下楚云昭,这个人物蝶儿可是听说过的。他比楚云宏小一岁,自小喜欢习武。一直跟在左相身边读书,后来被梁贵妃领养。但见他生的眉清目秀,并不像一个习武之人,到像是文弱书生。 “我讨厌读书,”楚云昭微微皱眉,“不如骑马射箭来的爽快!偏偏鸾妹妹非要我读书,我也就多识了几个字。幸而皇族不用做官,不然皇兄派给我任务的话,我还真怕完成不了呢……” 还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王爷,蝶儿听着他说的话,一时被逗乐了。“王爷身为皇族,定要读书的,”蝶儿认真道,“将来还要王爷你,为皇上出谋划策呢,你自然要学的。” 林荫小径,芳华无踪。露水凝重,琉璃瓦寒。晨起的雾微微夹杂薄凉,许是昨晚下雨的缘故。宫苑里到处都是残红重锦,枯枝败叶。水塘里的荷叶,也都攒聚着许多水珠儿。 东麓的皇宫,历经了百年的风风雨雨。而今却又要目睹生离死别,安静到超然物外。蝶儿静静的站在门槛处,看着楚云宏疲倦的面容。一时心里格外担忧,唯恐楚云宏支撑不住。 巳时一刻的时候,东麓圣祖皇帝楚君颢的死讯,有王连瑛用哀伤的语调宣布。楚云宏穿着孝服,手里捧着一方牌位。一步一步从正阳殿内走出来,跨过门槛儿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的歪向了一边。 “皇上小心,”蝶儿忙伸出手来,及时扶住了楚云宏。那么一瞬间,楚云宏的眼神掠过蝶儿的脸颊。让蝶儿的心儿不住的乱跳,几乎失去了节律。这个才只十三岁的男孩子,已然让蝶儿情根深种。 窗外枝头杜鹃声声啼,廊檐下的栀子片刻间凋零。碎了一地的雪白花瓣,掺杂厚重的泥土,然后裹入命运的轮回中。青风一吹,再也寻她不着。云风清,笙歌散尽。 蝶儿跟随着诸位宫女的脚步,送着这支送葬队伍。哀乐起,哭声呜咽。蝶儿循声而望,一个打扮朴素的女子泪如泉涌。是了,是燕婉凝。她脸色苍白,再也无心去装扮。 一路上有纤云搀扶,追随在棺椁后面的婉凝。在蝶儿看来,像是梦幻一般。燕婉凝的一生,亦如传记。算来与楚君颢相处的时日不长,却是心心相印。而今忽然离开,的确是让人意料不到。 “姑娘?姑娘!”婉凝忽然昏厥过去,让纤云顿时手足无措。一旁的蝶儿赶忙上前帮助,将婉凝扶到了一边的小亭子里。一盏清茶,一把团扇。轻轻的为婉凝拂去暑热。 不一会儿,元易斌也随后赶到。细细把了脉之后,方才对纤云道:“燕姑娘只是过于伤心,心脉受损。稍稍休息就好,现在天气又热,应该是中了暑热的,不妨事儿……” 此时蝶儿端来一碗莲子羹,一点一点的用汤匙,喂婉凝服食。半刻方才见婉凝微微睁开眼睛,微弱着喘气道:“扶我起来,快,快……”“元大人说,让姑娘先歇一歇,”纤云实在是不忍。 然而不论怎么劝说,婉凝都是不肯。没奈何,纤云只好扶起婉凝。尽管婉凝浑身发软,却还是硬撑着。蝶儿忽然想到了在王陵的何静,便想到了一个主意。赶紧跑去找楚云昭。 “小王爷只需要找到何静就好,”蝶儿焦急道,“就说是燕姑娘中了暑热,身子不好,让她打扫庭院,让姑娘休息。一定要快!”“我就跟在太子哥哥身后,怎么可以离开呢?”楚云昭的心里,此时也很不好受。 那可怎么办,蝶儿望着远处行动困难的婉凝,心里焦急的不行。她又没有法子出宫,可又如何通知何静。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楚云昭告诉她:“你去找鸾妹妹,她定是有法子的。” 因为青鸾和莲衣,都是西戎的遗民。这种事情自然回避,当青鸾听到蝶儿所说之后,立刻拉着莲衣的手:“莲姑姑赶快去,不然燕姑姑可怎么办呢?”“我若是走了,宫里就没人了,”莲衣道,“不如鸾儿你去……” 远处风声淡淡,云儿细细。蝶儿望着青鸾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祈祷着婉凝的身子。此时蝶儿已经想明白了,此后便跟在婉凝身边。所以她才会如此做,总要楚云宏记着自己才好。 第三十五回 楚云宏登基为帝 燕婉凝雪洗耻辱 风雨飘摇,回忆多寂寥。几番春秋,一任江湖岁月催。不曾记得,那时那年的相遇。不过是在有的时候,从记忆里的某个角落,翻阅出历经的岁月。榴花欲燃,照耀着炎炎夏日。 历来皇权斗争,都是一场腥风血雨。失去权力的另一方,不是被流放便是死亡这条路子。然而面对眼前的这把龙椅,楚云宏却是轻而易举的坐了上去。因为他本就是太子,先皇亲封的太子殿下。 宫里的王连瑛是大内总管,燕婉凝是御前侍女。萧易寒同王启波又在殿外把守军权,天时地利人和。对于楚云宏来说,丧礼之际登基实为无奈之举。他要为父皇下葬,安定朝堂后宫。 偏巧此时,一阵哀乐传入耳内。循声而望,但见左相同一群大臣身穿孝服。怀里捧着先皇的牌位。然后缓步步入正殿:“先皇驾崩,理应着手置办丧礼,没见哪个着急做了皇帝的!” 左相的口气,听着是对楚云宏这个皇帝,甚是不满。早先左相就被先皇授意,定要辅佐楚云宏。然则也要防范燕婉凝的大权在握,毕竟燕婉凝的丈夫萧易寒,手里握有军权。 于是左相一直记着这句话,如今楚云宏的忽然登基。却置先皇的丧礼不顾,着实让左相感到愤怒。他认为一切,都是燕婉凝指使的。遂抱着灵位,向楚云宏讨个公道:“皇上登基,可有先皇遗诏?” “太子本为先皇亲封,有无遗诏有何区别?”王连瑛谨记婉凝临走之前的叮嘱,时刻提防着这个左相。大约是左相趁着婉凝去了王陵,才会这么嚣张狂妄的吧。 谁知左相听了这个言论,立刻冷言道:“但只是当时谁在场?谁会知晓?”“燕姑娘和我,都在!”王连瑛回嘴道,“左大人难道不信我的话,那便是对先皇的不敬——” “燕婉凝?呵,她早就不是御前侍女了,我又如何信她?”左相嘲讽着,“太子登位也可,但必须要先置办丧事。我东麓大天朝,丧礼怎可如此寒酸?难道是要让天下诸侯取笑不成?” 似乎左相的言论,句句都说中要害。但总归是要告诉楚云宏,先皇的丧礼办的不成样子。左相等一群老臣,立刻嚷嚷起来。说什么有失体统,说什么太过寒碜等语,硬是要改一改。 这一点,可是王连瑛所料想不到的。当初王连瑛只是想着,左相宁可要置换太子,不让婉凝插手朝政。而今却是说丧礼不合规格,到底是不是管得太过宽泛了一些。 众人皆是念在左相为先皇的师傅份儿上,且都让着他一点。如今看来,左相的目的,其实是在为难楚云宏。若是楚云宏没有个章法,那么就让楚云昭做皇帝,许是左相的心思了吧。 正当众人吵吵闹闹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楚云宏一声低吼:“父皇灵位在此,诸位胆敢惊扰!试问忠心何在?敬畏之心何在?”一番言辞,彻底将下面的激烈言辞打消了。 王连瑛和左相等人,从来不曾想到,小小年纪的楚云宏,竟会有如此言论。足见他有帝王风范,与他父皇一样有卓识远见。左相反而是有些放心,至少试探出了楚云宏不是任人摆布之人。 黄昏日落,群雁南飞。草荇虫鸣,独倚栏杆对孤影。落花成阵,随风飘零。暗香散乱,湖水拍打着堤岸。依稀可辨湖面上的点滴落花,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层层叠叠。 每每当夕阳西下之时,楚云宏总会来到这片湖水旁。他喜欢安静的午后,喜欢湖水上浮动的落花。这片清幽的环境,容易让他沉下心来。而且更容易,让他想起在蜀国丛台的日子。 丛台处虽然风冷,却是可以常常看到皓雪的身影。她给自己做的冬衣,给自己熬的羊汤,包的饽饽。都让楚云宏记忆尤深,湖水上隐约可辨,皓雪嫣然一笑的倩影。 最初的荒凉等待,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远离。楚云宏一直都在小径的尽头,等候着一个承诺。就是面对朝堂上的政见分歧,他也总会沉稳处理,就只是对蜀国的战争,让他难下抉择。 “丧礼只在形式,”楚云宏慢悠悠的对左相言明,“何况眼下送殡出葬,天下诸侯皆知。必会以此为契机,对我国进行宣战。蜀国也不例外,我们总要省些费用留作战争。” 这才是一个国家的兴邦之道,楚云宏的道理言之凿凿。让左相更是佩服之至:“先皇可以瞑目了!我东麓终要复出!”其实楚云宏听得出来,左相也并不是与自己作对,想来是因为燕婉凝吧。 历来红颜乱国,都是一国难以避免的事情。然而对于燕婉凝的处置,还着实让楚云宏犯难:“当初是燕姑姑推举朕上位,不然朕怎会做到如今的位置?你要朕向她下手,总要找一个理由。” “她谋害先皇后,就是很好的证据呀!”左相斩钉截铁道,“先皇虽然找了替罪羊,却还是留了一手。”起初派遣的细作,蝶儿也是其中之一。而且那碗毒药,就是蝶儿亲手端过去的。 换句话说,只要蝶儿亲口承认。那么就很容易处置燕婉凝了,左相看着楚云宏再次试探道:“如此也可为先皇后报仇,皇上难道忘记了,先皇后的抚育之恩了么?” 说起这件事情,楚云宏总不会忘记。自己被父皇接入皇宫,无人抚养的他。被燕婉凝推荐,做了先皇后的孩子。又恰巧被封为太子,接受最良好的教育,反倒都是燕婉凝的功劳。 看着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左相继续活动到:“不瞒皇上说,当初老臣一直低估了这个女子,是因为害怕她依仗皇上的势力。先皇也预料得到,却又不忍下手,这才让老臣做这件事儿的。” 几点微雨,沾染青苔。略微有些凉意,许是起了露水的缘故。细细品味着左相的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然则这份恩情,却是自己亏欠燕姑姑的。楚云宏一时,还不想对燕姑姑下手。 “王启波也被她收买了,”左相继续说道,“那个王启波手里有兵符,若是他也站在燕婉凝身边,可就真的麻烦了。”听着左相说的这么多,楚云宏的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对于王启波,楚云宏手里有他陷害陈国公主的罪证在,自然是不怕。可是对于燕婉凝,楚云宏只是想着,如何把这份恩情还清。晚间晚钟响起,飞鸦惊起,掠过阴暗的东阴宫。 阴云四布,暗流涌动。弥漫层层阴霾,闷雷滚动。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儿,不消片刻功夫,西边的天空便飘来一层雨雾。很快,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立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夏季的雨声清丽,雨丝细密。在水塘上泛起圈圈涟漪,鱼儿也都钻入了湖底。林间的花木,恩承雨露的润泽,生长的越发旺盛。一柄水红色油纸伞,缓步朝着东阴宫的方向走去。 小径湿滑,婉凝小心翼翼的扶着纤云,一步一步朝着那扇锈了的宫门走去。每走一步,婉凝的脑海里,都会闪现出江苓嫣邪恶的笑意。她只恨不得,将江苓嫣碎尸万段。 如此这般想着,婉凝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纤云急忙跟在身边,唯恐细雨打湿了婉凝的衣衫。“东阴宫”三个大字,在雨雾中显得有些迷离。纤云推开门子,但听得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 墙角生出了高高的野草,廊檐上攀爬着零乱的藤萝。几朵小花零星的点缀一番,倒是显得有些生机。落满了灰尘的石阶,斑驳的墙体。可以看得出来,东阴宫已然废弃很久。 沿着廊檐往东而去,方才是寝殿的内室。婉凝抬头望去,殿阁两侧有一副对子。只是年久失修,字体早已模糊不清。但是透过这幅对联,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当年的繁华富丽。 听闻曾有一个妃子住在这里,后来病死了,这个地方也就荒废了。再后来那些失宠的妃子,也都被关押在这里,自生自灭。婉凝一面叹息着世事的变迁,一面走入那间寝殿。 纤云将油纸伞收好,忙动手麻利的收拾了一处角落。然后扶着婉凝坐下:“姑娘先歇一歇,我这就去找她。”“我去吧,”婉凝并未坐下,而是径自朝着里间而去。 破落的纱帐,缀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纤云伸出手来为婉凝遮挡,还是被这浓重的怪味儿呛的直咳嗽。透过光线明暗的角落,婉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低着头不知做些什么。 “江苓嫣,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婉凝直呼她的名字,让江苓嫣浑身一个激灵。自从被关押在东阴宫之后,再没有人来看过自己。也就只有每天的饭食,才可看到一个活的生命。 当江苓嫣慢慢转过身子,望着朴素装扮的婉凝。一时方才回过神来,慌忙跑到婉凝的身边,跪在她面前哀求道:“我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让我做什么都好……” “皇上驾崩了,”婉凝沉痛的宣布这个消息之后,两人之间再无任何话语。婉凝只是想要告诉她,不要再抱任何期许。这个所谓的靠山,已然崩塌。那一刻,江苓嫣只觉着天旋地转。 但听得窗外一阵闪电,晃的人睁不开眼睛。江苓嫣忽然抓着婉凝的手,怒目道:“皇上驾崩,可都是你害死的!” “如果不是你从陈国回来,皇上会被人暗害?”婉凝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儿,狠狠道,“天下诸侯就是等的这个机会,你是不是也在等,然后好辅佐太子殿下,做你的太后美梦?” 很多年之后,当婉凝再次走进东阴宫的时候。仍然是会清晰的记得,那一年江苓嫣哀求自己的可怜眼神。可惜婉凝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柔弱女子了。 但见她走到炭火旁,一面命令纤云升起炭火,一面笑着对她到:“东阴宫如此阴寒,就是夏日也是这般。你也不点个火炉?”炭火里跳动的火焰,被风儿吹得来回摇摆。 “嫣儿,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婉凝慢条斯理道,“欠别人的债,总归是要还的。你欠我的太多,你说该如何办?”此时有几点火星,从炉子里迸溅出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那个时候江苓嫣,还不太明白婉凝的意思。可是她心里是清楚一件事,婉凝此番找她来,是要为了报当年毁容之仇。不然好端端的,夏季却要点什么火炉,江苓嫣似乎明白了一点。 但见婉凝手里拿着一把火钳子,放在火炉里来回烧烤了一番。这才交给纤云,转而一把抓住江苓嫣的手腕,咬着牙道:“昔日你毁我容,让我失去挚爱。今朝你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不,不——”江苓嫣看到婉凝的双眸间,似乎迸射出愤怒的火焰。她的手腕儿也被抓的格外通红,原来婉凝打的是这个主意。江苓嫣早就料到的,她顿时吓得浑身颤抖,“我是你的妹妹,你怎,忍心下手?” “妹妹?呵!”婉凝听到这个称呼,顿时冷冷的嘲讽道,“可你却从未,把我当做你的姐姐!”她使劲儿推了一把,把江苓嫣推到了冰凉的地面上。她一时失去了重心,猛然间撞在了桌案上。 江苓嫣只觉着浑身碎裂了一般,额角疼痛的难以言明。她伸出手来抚了抚额角,却触到了一手鲜血。当她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是双膝无力,尤其是看到高高在上的婉凝。 “萧易寒是我的堂兄,也是你的夫君,”江苓嫣的声音,有些发软,“都是一家子骨肉,只求燕姐姐你,看到他的面子上,可否饶了我?做牛做马,我江苓嫣自当鞍前马后——” 谁知婉凝听了这番言论,顿时觉得耳根子很难受用:“你这是在求我?嫣儿,因果轮回皆有报应,应该明白。”她说着,便冲着纤云使了一个眼色。让纤云快些动手。 纤云也不曾料想到,婉凝会有如此心思。一时手里的火钳子,也开始变得有些颤抖。看到纤云如此不忍,婉凝索性夺下那把火钳子。一个箭步冲到江苓嫣跟前,按着她的身子,将滚烫的火钳烙在了她的脸颊上。 “啊——”顿时,江苓嫣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直直的穿透宫墙。火钳上的高温,很快灼伤了她的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她只是疼到不知所以,疼到钻心刺骨。 看着江苓嫣痛苦的捂着脸颊,婉凝方才心满意足的扔下火钳,心里像是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息:“你种下的苦果,终是你来品尝。”那一刻,婉凝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顷刻间释然了。 真好,君颢,凝儿为你报了仇。还有汐月,还有陈绍萍。这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情,都在此时骤然化解。婉凝看着在地上打滚儿的江苓嫣,只是觉着她是一条可怜的狗。 回想当初高高在上的江苓嫣,对自己颐指气使。而今却是再也骄傲不起来,婉凝终是为自己,也为所有枉死的人报了仇。她留在宫里的目的之一,也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她就要为青鸾的事情而奔波。 第三十六回 朝堂上论功行赏 王陵处梦回往昔 夏至时节,暑热炎炎。绿叶柳枝,花红蜀葵。凄迷湖水,一弯石桥。回廊曲曲折折,萦绕御花园。精致的宫苑小径,攀爬碧绿的藤萝叶菁。穿梭莲叶青青,荡涤暗香袭来。 鸥鹭飞起,掠过湖面,翅尖轻点圈圈涟漪。湖水中的倒影,转而支离破碎。倚栏独望,远处的山峦起伏不断。遮掩着夕阳西下,转眼间暮色降临。让楚云宏的心里,逐渐平静下来。 每每当楚云宏回忆起那天清晨,他登基时的那一刻。朝堂之上对他俯首称臣,却又暗地里议论不断的时候。他便不动声色,且先看看王连瑛、燕婉凝一干人等,究竟要做些什么。 沉稳一如楚云宏,他头戴冠冕,身披明黄色龙袍。在喜乐的声音下,一步一步步入朝堂上的九龙宝塔。腰间佩戴着先皇赏赐时的玲珑宝剑,帝王应有的气度,尽显其间。 只待他坐定皇位,诸位臣工跪地拱手高呼:“新皇万岁,愿我东麓万年无期!”呼声甚高,惊飞了枝头的鸟儿。楚云宏平静地说道:“朕弱冠登基,还望各位臣工,为东麓尽忠职守。” 接下来便是王连瑛展开一轴圣旨,开始慢悠悠的宣读着:“王启波护卫朕有功,特封为镇国大将军,兼领兵部侍郎一职。萧易寒复国有功,官复原职,择吉日去往江州任职——” 这道圣旨的两个人,其实对于楚云宏来说,都是有威胁性质的。只是目前楚云宏估量着,东麓还是需要他们的帮助。毕竟不管怎样,他们都是沙场上的老将,东麓需要他们。 至于萧易寒,他曾与西戎背叛东麓。然则复国有功,功过相抵,算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何况仍旧把他打发到边关去,也就间接等于将婉凝带过去。那么婉凝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宫里了。 “朕年幼继位,资历尚浅,需要太后辅佐,”王连瑛继续读着,“左相大人为辅政大臣,其他诸位大臣皆可劝谏。”是了,梁玉珍是楚云宏的母妃,自然也升任为太后了。 宫外阳光露出灿烂的笑容,泼墨出几点金色的斑点。偶有风儿吹过,便被荡漾的来回摇晃。楚云宏背着手,站在夕阳下出神。他在想着,如何找个合适的时机,派遣萧易寒离开。 恰逢此时,梁玉珍缓步而来。看到楚云宏发呆的模样儿,不觉上前道:“宏儿累了一天,也该歇歇了。怎么,有什么心事儿?”她爱怜的看着楚云宏,不觉越发喜欢这个孩子。 但见楚云宏转过身子,拱手向她到:“宏儿见过母后!母后且请坐下,听听宏儿的想法。”他一面说着,一面扶着梁玉珍坐下。紧接着,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放开心来。 “母后认为,燕姑姑为人如何?”他纵然不喜欢婉凝,却还是不得不得佩服婉凝的处世哲学。一个精明干练的侍女,能够在先皇病逝后,把朝政处理的有条不紊,的确是一样才能。 晚风拂面,吹散着白日间的暑气。草木间,有虫儿鸣叫的声音。梁玉珍轻轻的饮着茶水,回想起婉凝素日对自己的恩情。一时带着感激的意味:“热心助人,做事条理分明。” “可是她害死了皇后,母后可否知晓?”楚云宏微微蹙眉,“不仅如此,她还趁着先皇病重,私自拆看军报,调取军队。在宫里拉拢人心,有些干涉朝政的意思……” 这些事情,都是宫里的蝶儿,悄悄书信告诉楚云宏的。而且他也确实调查过宫里的几个宫人,证实了这些事情。不管婉凝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却也依然改变不了这些事实。 有的时候,楚云宏实在是不明白。婉凝为什么费尽心思,都要留在宫里。就是父皇给了她离开的机会,她都不肯走呢。直到后来,在面对皓雪和青鸾之间的选择时,楚云宏才明白了婉凝内心的苦。 那个时候,楚云宏是喜欢皓雪的。皓雪姐姐的清丽形象,一直残存在他的脑海。在楚云宏十五岁的时候,他决定了要迎娶皓雪为皇后。不料却遭到了婉凝的坚决反对。 不仅仅是婉凝,还有太后梁玉珍:“东麓与蜀国为敌国,皇帝怎可迎娶敌国的女子为后?鸾儿也一样的优秀。”楚云宏如何不知道,青鸾是婉凝培养的。由此可见,梁玉珍也是婉凝那边的人。 梁玉珍告诉楚云宏,每一年的岁月经历,都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楚云宏因为无法迎娶皓雪,便对婉凝耿耿于怀。就是与梁玉珍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皇上真不应该,赶走燕婉凝的,”梁玉珍耐心劝解,“当初若是没有她,皇上也不可能,做到今天的位置上去。”只此一件事,便牵制住了楚云宏的心,让他无处躲藏。 是的,他怎会忘记。当初被父皇接进皇宫,还是燕姑姑推荐给先皇后。他才可有机会做太子,而后顺利登基。只是如今,他是皇帝。是东麓的主子,就不能为自己做一次主? “母后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楚云宏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父皇已然病逝,留她在宫里,委实没个去处……她理应追随萧易寒,去往边关的。”趁此打发燕婉凝,楚云宏也不再追究先皇后的死因了。 灯烛摇曳,随风摇摆的伤痛。残留在楚云宏的心头,此时此刻他最是想念皓雪。这个时候,不知道皓雪在做些什么。轻声叹息,随手翻看的书本,也在此时变得苍白无力。 “等到各诸侯国朝贺之后,就让萧易寒和燕姑姑离开吧,”楚云宏抚着栏杆,幽幽道。毕竟诸侯国前来的话,谁还会想的到,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尤其是蜀国,想必得知自己私自回国的事儿,定会勃然大怒。 所以楚云宏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同时他留下王启波和萧易寒,也是带兵部署,暗暗做好防护的。一封书信,想要带到蜀国的丛台。却又悄然放在炉火里,将那些思念的字迹,化为灰烬。 “就是皓雪肯来嫁给你,蜀国也自是不愿俯首称臣,”梁玉珍曾经对楚云宏说起过,姑且不论两国的敌对关系。将来若是战场相见,那么皓雪如何做抉择。晚钟声声,敲痛着离人的心扉。 寻常燕儿,飞至屋檐下做巢。偶尔可以听得到,雏燕稚嫩的声音。探着小脑袋,往外探视的可爱模样儿,着实惹人怜爱。这一年又将过去,有人叹息着,光阴如水,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纤纤素手,轻轻触抚着牌位上的“楚君颢”的名字。只觉着一切恍如梦境,周围静的可怕,只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婉凝独自一人,守在凄冷的王陵。她只是想着,陪一陪君颢。 算来,她是一个狠心的人。临终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君颢。无法想象,那时的君颢会不会带着恨意离开。也好,也好。君颢不是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离开皇宫么。 她毕竟是罪人,是害死先皇后的罪人呀。君颢对她手下留情,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了。还要奢求什么呢,泪眼再一次朦胧。天气阴沉,浓云密索着一方伤感,让人来不及等待。 “凝儿,你为什么,还留在宫里?”君颢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婉凝耳畔。她隐约看到,君颢站在灵堂前。仍旧是那身熟悉的黑色衣袍,宛如一尊雕像,向婉凝伸出手来。 “君颢,你可有那么一刻,在乎过我?”婉凝双眸含泪,颤抖着声音,“你的江山社稷,你的朝堂功臣,你的太子殿下——他们都要赶我走,我该去哪里,该去哪里才好?” 夏季的雨声绵绵如故,牵引着离人的相思模糊。君颢弯下身子,轻轻的扶起婉凝,威严道:“你既已嫁作人妇,便随夫可好。”这番话,在婉凝的心头宛如沉重的打击。 她不觉往后退了两步,望着昔日这个挚爱的男子。没料想的,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你,也要,也要赶我走,”婉凝紧紧握着双拳,浑身都在颤抖,这恼人的夏雨。 承诺呢?归期呢?当初说好的,君颢会陪着自己一辈子。怎么如今,却也要赶自己离开。婉凝不会忘记,楚云宏的那道圣旨上:萧易寒官复原职,燕婉凝随夫择吉日离宫。 呵,真是讽刺。当初婉凝为了留在宫里,留在君颢的身边。费尽心机拉拢人心,哪怕杀人夺权,哪怕背负罪名。没成想最后的结局,却仍旧是被赶出皇宫,去往荒凉的边关。 “君颢,我总不会,再离开你,”婉凝咬了咬牙,终是振作起来,“除非有天,我也死了。否则,休想让我离开京都半步!”她抹了把眼泪,扶着墙根儿颤颤巍巍站起来。 每次想到自己当年所受过的苦,她都会告诫自己。泪水是弱者的象征,她如今已经为母亲和自己,报了仇恨。如何不可以,为自己以后的路子,选择一条光明大道呢。 人生本就是一块自己的画板,又何必依赖他人着色。就目前看来,哭泣和伤心,都挽不回什么。楚云宏所说的“择吉日”究竟是说的哪一天,让人无法预知,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你听到可是真确?”婉凝想要知道,纤云所说,关于各国来朝贺的事情究竟是否属实。纤云认真的点头:“叔父说就在三天后,东麓还要欢庆新皇登基,估计算下来要半个月吧。” 半个月?时间也够了。婉凝转过头来,看着君颢冷冷的目光。不觉自语道:“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君颢,我会再回来看你的。”王启波,青鸾,纤云诸多人等,她还有这许多事情没有完成。 小小一间房,简易的阁楼。木栅栏上缠绕着洁白的藤萝花,西风吹来,花飞如雪。一盏清茶,沉淀着岁月的累积。推开竹扉,可以看得到王陵后的大青山谷。翠峰悠悠,山峦绵绵。 寂静的月色,映照那颗孤寂的心。拂过茶色纱帐,桌案上的那碗米酒,残留着黄昏时的温度。一瓣栀子花,荡悠悠的落下来。婉凝弯下腰身,却忽然触到了一双温暖的大手。 “小凝养的栀子花,越发纯美,”还是很多年以后,楚君琰的声音婉凝依然记得。究竟是自己恍惚在梦境中,楚君琰的笑容,最是恬淡。他细腻的心思,总是给予婉凝最真实的关护。 低到尘埃里的茶韵,被楚君琰点染一瓣栀子。入口清香,就连夜色在此时也变得柔和起来。一如往昔,楚君琰执笔写词:天气黄昏欲向晚,暖酒一杯数栏杆。未若曾经念燕儿,飞来屋檐殿阁间。 未若曾经念燕儿,飞来屋檐殿阁间。婉凝细细的品读着这十四个字,仿佛每一个字迹间,都夹杂着沉甸甸的思念。她一时泪眼模糊,过往的种种浮现心头。晚风袭来,花香如故。 “凝儿你说,封你做贵妃可好?”在一抬头的瞬间,却不见了温婉的楚君琰。却是换做了冷冷的楚君颢。只是此时的他,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俯下身子,期许着婉凝的回答。 很是奇怪,才刚楚君琰去了哪里。怎么忽然,换做了楚君颢的模样儿。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却又像是听到了萧易寒的声音。此时窗外虫儿鸣鸣,搅扰的她心绪纷乱。 她捂着脑袋,顿觉头痛欲裂。直到纤云轻声呼唤,才让婉凝的心里好受一些。“想来是姑娘,太过思念皇上了,”纤云轻声道,“适才萧守卫来过,我说姑娘睡下了,他就离开了。” 是了,才刚的确是听到过萧易寒的声音。可是那篇诗词怎么回事儿?婉凝慌忙跑到桌案前,果然是看到了那首七言绝句。每一个字迹,都透露着淡淡的墨香。纸页间,浸染黄昏的气息。 婉凝细细的看着那张浣花笺,不觉泪如泉涌。可不是君颢的字迹么,她将纸笺揽在怀里。不可置信的跑去牌位前,可能是君颢没有死,他还活着,还活着呢。不然,怎么会给自己写诗呢。 “姑娘醒醒吧,”纤云晃着婉凝的肩膀,悲痛着说道,“皇上已然入了土,新皇登基,姑娘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那这是谁写的?”婉凝拿起纸笺,显然不信纤云的话语。 纤云看着泛黄的纸笺,一时辛酸如初:“还是皇上临终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我一直收着,只怕是,姑娘看了心里难受……”直到此时,婉凝如梦方醒,原来君颢一直一直都念着自己。 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自己的不信任。婉凝一时蒙了,此时的她悔不当初。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要彼此信任。她辜负了君颢的心,却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呢。风声细细,云影零乱。 “纤云,我是不是,伤透了皇上的心?”婉凝呆呆的坐在软榻上,一时再也没有了任何力气。却听得纤云软声安慰:“姑娘还有机会,想法子留在宫里,叔父还等着你呢……” 是了,这才是婉凝的初衷。留下也算是对君颢悔意的弥补吧,这半个月的时间就是机会。她细细收好纸笺,然后抚了抚牌位上的字迹。转而对纤云道:“明日回宫,我要见王启波。” 第三十七回 伏皓雪前来面君 燕婉凝不肯退步 初阳薄暮,映照深深宫苑。林间雾气,慢慢在湖心退去。鸟儿抖落一夜的懒散,舒展翅膀在蓝天翱翔。这夏季的清晨,最是安逸。东麓京都皇城内,已然聚集了许多的车马轿夫。 天下诸侯,听闻东麓帝王薨逝的消息,纷纷赶来吊唁。同时也祝贺新的帝王登基,许多的小国也都趁机会。试探东麓的国力,好看准了方向要不要依附。蜀国也派遣了使臣,预计向东麓再次下战书。 蜀国明白,东麓此时新皇不过是三岁的孩童。朝政也都还未稳妥,自然是这个时候下战书最为合适。此时国宾馆门外,车水马龙,异常热闹。那些商铺林立的商人,也都趁机做起了自己的买卖。 茶楼酒肆,青楼馆阁,都比平日间多了许多人。尤其是那些西戎啦、胡人啦、巴蜀啦等商人的店铺,最为热闹。毕竟京都的商人,都是搜罗了天下奇珍。此番各国来京朝贺,实则是为京都带来商机。 这一天是七月初十,京都新皇楚云宏传下圣旨。有请各国诸侯进宫吊唁先皇,并于晚间参加新皇登基的宴会。于是这一天所有的车马,纷纷驶向皇城。他们从商铺间,采购了自己认为的奇珍作为贺礼。 彼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走下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但见她体态轻盈,风姿绰约的下得马车,继而搀扶着一个小丫鬟的手。举起一把小伞,站在大殿前的红地毯旁遥望。 经过了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担忧,皓雪终是等到了楚云宏做皇帝的消息。只是接下来蜀王给她下的命令,却是让她犹豫不决。原来蜀王不甘败于东麓,遂趁这个机会,让皓雪到东麓来。 自然,蜀王派给她的任务就是要刺杀楚云宏。为了不引人怀疑,顺道再签署一份战书。本来听到这个消息,皓雪是万万没有同意的。只是蜀王拿着父亲的性命做要挟,皓雪无奈只好答应了。 之前皓雪就曾听闻,先前的胡族公主和陈国公主,都妄想行刺东麓先皇。只会都没有成功,反而最后自己的国家最先遭殃。比如胡族,被打退至漠北地带。比如陈国,被打的再也无力反击。 那么蜀国呢,如果自己也对楚云宏下毒手,是不是蜀国也会被灭亡?上一次蜀王对楚君颢下毒手,葬送了楚君颢的性命。那么这一次,是不是也要重蹈覆辙?皓雪的心里有些害怕。 她的手心有些冰凉,站了许久方才抬起脚步。步履沉重的走上台阶,这一次来东麓,她是以“蜀国郡主”的身份。如果见到了他,他还会记得自己么,就算是记得,还能够说些什么。 “皓雪姑娘,皇上说让姑娘在偏殿等候,”此时蝶儿被封为正阳殿的奉茶侍女,也负责传个话儿什么的。今日听闻蜀国郡主驾到,就自告奋勇前来迎接。时常听说皓雪美貌,蝶儿是要认真看一看的。 一身云霞绫罗青衫,臂弯上挽着琉璃色纱巾。裙下的一对儿绣鞋,越发显得金莲小巧。一对儿如水瞳眸,像是春日的湖水。蝶儿不禁叹息,世间果然有这般女孩子,宛如春日的新绿。 曲曲折折的回廊,将一片蔚蓝色的湖水环绕。一块儿太湖石兀立中间,上面还喷溅出一股小水流。湖水上的几多睡莲,点缀的这座殿阁,宛如江南人家。鱼儿来回游动,甚是可爱。 一盏清茶,飘逸在空中。皓雪轻轻啜一口,便点头道:“是用去岁的雪水,熬制的碧螺春。味道果然是清新雅致,不同凡响。”“没想到皓雪姑娘真是知识渊博呢!”蝶儿甚是惊叹。 听得蝶儿这般夸赞自己,皓雪一时羞红了脸。窗外有飞鸟叽叽喳喳,落在枝头叫着。晃动着皓雪此时零乱的心儿,蝶儿看着皓雪不时向外张望的神色,便打趣儿道:“姑娘是等不及,要见皇上了吧?” 一番话,说的皓雪低下了头。她不停地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裙带。娇羞之态,让蝶儿也看了喜欢十分。她上前问皓雪道:“姑娘今年几岁了?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什么时候与皇上认识的?” 在蝶儿心里,喜欢这个皓雪是因为初次相见。不过蝶儿心里明白,皓雪定是要被留在宫里的。就算不是皇后,也总归是个妃子。那么自己就会被楚云宏忽视,蝶儿总要了解一个底细才好。 或者说,此时蝶儿已然投向了婉凝。她要留在楚云宏身边,一定要婉凝帮助她。了解皓雪是必须的,只是皓雪却对自己的问题,一个也不回答,只是说了一句:“小女今年十五岁,蜀国人。” “我可是比你大三岁呢,那你就是我的妹妹了,”蝶儿听后,不觉大笑,“听闻你是代表蜀国朝贺,你的贺礼呢?能不能让我这个姐姐见一见?”蝶儿此时毫不避讳,自己只是一个侍女的身份。 其实说是贺礼,其实是皓雪自己的一点心意。她这几天住在国宾馆,看到店铺林立。有许多好玩儿的东西,她便跟随自己的丫鬟一起。去西戎人开的店铺,顺道买了些小玩意儿。 “这是先前我做的一件冬衣,”一只楠木盒子里,是一件干净的白狐裘披风。蝶儿凑上前去看,只见针脚细密。可见皓雪的用心良苦,“只因皇上走得急了些,所以没有带上,我这次带了过来。” 展开来看这件披风,料子轻软和暖。领口处,是一只百合色的宫绦。上面缀着几只光洁的珠子:“昨儿个才买的,是一家西戎商人所开的铺子。”皓雪见铺子里的珠子透亮,遂买了几颗。 “你还到真是细心,”蝶儿不觉连声称赞,她越发佩服皓雪。自己在心里也暗暗有些羡慕,自己再怎么比也比不过皓雪呀。那个时候,蝶儿就有些担心自己的地位,早晚有一天会被皓雪取代的。 正当她自我烦恼的时候,却听得皓雪问道:“皇上什么时候来呢?都这会子了……”“怎么?姑娘真是等不及了?我这就去看看!”蝶儿这么一说,倒是皓雪脸儿红的宛如天上的云霞。 “皇上驾到——”王连瑛长长的通报声传来,蝶儿的心头一喜,转而对皓雪道:“皇上来了呢,姑娘快去吧!”可是当皓雪拢了拢云鬓,开门迎接的时候,蝶儿没来由的嫉妒。 枝叶浓密,杏子满枝。廊檐上传来蝉儿的鸣叫,盛夏时节的到来。可以嗅得到枯萎的栀子花香,萎落一地的碎琼乱玉。旧日时光,安然游走在盛夏的边缘,不念,不想。 安静的暖阁内,熏染栀子花香味。婉凝慵懒的倚在软榻上,静静地听着王启波向自己汇报,有关楚云宏在蜀国的事情。桌案上的甜梦香,散溢着清甜的香气,让人不觉神清气爽。 “那个伏皓雪,已然进了宫?”婉凝半闭着双目,问道。早先对于伏皓雪的这个名字,婉凝也是早就听过得。没有想到,还真是进了京都。如果不是她自己想要寻楚云宏,便是蜀国派来的细作。 但听得王启波低声道:“上次先皇在桑中遇袭,都是这个伏皓雪泄露的消息。不知姑娘如何办?”“且先放一放,”婉凝长叹一口气,“再过十天的功夫,我可是要被赶出宫的……” “微臣倒是有个主意,”王启波拱手,凑到婉凝跟前出主意,“咱们不如制造混乱,假借伏皓雪的手。然后有姑娘出来主持大局,也正好除掉这个伏皓雪背后的蜀国势力。” 听着王启波所说的主意,婉凝不觉轻声冷哼:“若说是主持大局,也应该有皇上站出来,我算什么?你没有看到左相也在么,你这是要把我推向火坑里呀!”这个时候,绝不容许婉凝出半点岔子。 窗外有风吹来,送来荷塘上荷花的缕缕清香。王启波一时垂下了脑袋,不知该怎么是好。谁知婉凝细细思虑了半刻,方才轻轻开口:“你的这个法子,倒也不失为一个借口。” 现在伏皓雪大约已经,与楚云宏相见了吧。她所代表的蜀国,必然会对东麓有所要求。正好可以利用她和楚云宏之间的信任,让东麓后宫来一场变动。那时只需将所有罪责,推向伏皓雪即可。 “我就来做那个受害者吧,”婉凝缓缓起身,饮了口茶。她自思有元易斌在身边,即便是自己受点伤害,也有元易斌的帮助。到时候不仅不会怀疑到自己,也会让蜀国遭到重创。 彼时门帘子响动,是纤云走了进来。她对婉凝低声耳语,婉凝不觉微微点了点头:“你去告诉蝶儿,仔细盯着她。另外再吩咐何静,让她在宫外调查那家西戎商铺。” 看着纤云离去的背影,婉凝方才对王启波说道:“咱们这边的事儿还未解决,那边可就又来了麻烦。我倒还真是离不开宫呢……”“姑娘乃我东麓顶梁柱,怎可轻易离开?”王启波陪着笑说道。 原来西戎被灭族后,他们的族人便靠一些珠宝生意留作生计。宫里的纤云和青鸾母女,都是西戎王族的后裔,她们的身份也就只有自己、先皇和王连瑛知晓。若是被楚云宏知道的话,定会斩而杀之。 偏巧伏皓雪又从西戎铺子里,买来了一些白色的珠子。西戎商人倒是不足为虑,怕只是怕青鸾的身份被泄露,那时便可麻烦了。婉凝着人调查,顺便也要纤云母女小心行事。 “由此看来,伏皓雪也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了,”这一番话,更是坚定了王启波利用伏皓雪的心,“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行动,夜长梦多,还望姑娘早做决断呀……” 雷声轰鸣,风云变暗。池塘上的荷花,也都闭上了花瓣。就连青蛙的叫声,也都听不到了。刹那间,风卷沙扬。夏雨很快便钻出了云朵儿,帕里啪啦的打在湖面上,打在树叶上。 大红灯笼也在风中来回摇摆,瞬息泯灭了灯烛。空剩下一片漆黑,唯有偏殿里仍旧是一片柔情。红烛西窗,蜜意万分。淡淡的栀子花香,尚且残留在房间内,依稀可辨当年的初遇。 “刺客,刺客,有刺客——”纤云的叫声,在风雨中穿过房间每一个角落。惊动了正在软语温存的楚云宏,他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急急忙忙的便要出门去看,皓雪也给他披了件衣衫。 推门而望,廊檐上一片灯烛通明。此时宫人也都纷纷拿着灯笼,御林军也开始来回巡查。“燕姑姑?”楚云宏看到不远处的灯烛下,一袭蓝色衣衫的燕婉凝,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来人呐,快来人传御医!”楚云宏一脸的焦急,彼时有元易斌匆匆赶来。楚云宏便吩咐元易斌,好生照顾婉凝。自己则沉稳心情,转而看着赶来的王启波,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王启波拱手禀告:“适才末将正在巡视,听到燕姑姑的呼叫声。这才赶了来,燕姑姑已经……待我追过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刺客的踪影,不过我划伤了他的手臂——”他伸出手来,是一把带血的利剑。 望着东边无尽的黑夜,楚云宏一时沉默不语。才刚下午的时候,他便早早的结束了宴会,赶到偏殿同皓雪一起共话情长。熟料外面下起了大雨,他也只好暂时留下来,却不料发生了这等事情。 这时一把小伞举在头顶,楚云宏回过头去,却是皓雪。但见她一脸的关切,让楚云宏非常感动。“你先回去早些休息,”楚云宏柔声说道,“这里风大,又下着雨,若是病了可就不好办了。” 可是皓雪却要固执的守在楚云宏身边,一时屋子里的烛火也被风儿吹熄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可以看得到火把映照的点滴火光。楚云宏深吸一口气,便对王启波说道:“让萧易寒也过来,你们一起加强守备。” 此时的楚云宏,再也没有任何睡意。他步履匆匆的赶到暖阁,但见元易斌已经收了药箱,正坐在桌案旁写药方。“燕姑姑怎么样了?”楚云宏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担心婉凝的。 “不妨事儿,只是皮外伤,”元易斌写好药方,交到纤云手中,转而对楚云宏到,“皇上放心,燕姑娘有微臣料理。”听到婉凝无碍的消息,楚云宏悬着的心儿,终是放了下来。 缓步至软榻旁,楚云宏看到了婉凝苍白的脸。他不觉想起了先皇后,也是这样的如花容颜。可惜惨遭毒手,就是被这个燕婉凝所害。想到这里,他对婉凝再没有了任何好感。 “她就是皇上说的燕姑姑?”皓雪先时听楚云宏说起过,这个婉凝很是有本事。还曾推举楚云宏做上太子,只是却心肠狠毒。“不过据我看来,她这次实在是替皇上受的伤——” “那个刺客应该是行刺皇上的,”皓雪猜测到,“不巧被燕姑姑赶上了,可见燕姑姑对皇上,是真心疼惜的。那份仇恨,皇上就忘了吧……”贴心的皓雪,说起话来让人心里很是舒坦。 听到皓雪如此说,楚云宏的心里好受了许多:“那就只当是这次,算做偿还先皇后的债吧。”雨声渐小,风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那时的楚云宏哪里会知道,真正的风雨还在后面等着自己。 第三十八回 无辜皓雪受牵连 可怜萧郎独心碎 圈圈涟漪,深锁重楼。斑驳树影,昨夜红烛。房间内还残存着昨日的软语温存,今朝却是冷霜画屏。隔着一道镂空纱窗,依稀可辨窗外的夏日风荷。随风摆动,暗香幽幽。 独倚窗纱,泪落诗笺。泛黄的字里行间,却总是充斥着伤感别离。来到蜀国的第三天,皓雪被软禁在了偏殿处。身在异国他乡的皓雪,心里越发对家乡的想念,还有对楚云宏的期待。 昨夜的那个刺客,可不就是蜀国的士兵么。想来必是蜀王派来的吧,本来要行刺楚云宏,却不幸误伤了婉凝。查到的刺客也已自尽,皓雪代表着蜀国,自然是要被抓起来的。 可是她能有什么错儿,她事前一点都不知道的呀。当初来到蜀国的时候,自己也被派这样的任务,可是她生生拒绝了。蜀王才会在派遣一个刺客,帮助自己的吧。 这样想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只是皓雪伤心难过的原因,是因为楚云宏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她哭得泪眼朦胧,哭得眼圈儿发红。楚云宏却没有来看自己一次,哪怕是稍个信儿也好。 “蝶儿,”皓雪唤道,“你能不能再去通报,说我想见皇上。我是被冤枉的,刺客根本就不是我派的。”蝶儿本为奉茶侍女,此时却被派到皓雪身边,暂且服侍她。 纵然蝶儿心里不愿意,可是婉凝那边也交代了。正好趁此机会,让蝶儿盯梢皓雪的举动。于是蝶儿只当是为了完成任务,看到皓雪满面泪痕的样子,一时也是有些心软。 一盏清茶,温暖着皓雪的心房。她一时感激的泣不成声,拉着蝶儿的手:“好姐姐,这个时候有你陪着我,已然足矣!”单纯善良的皓雪,自从认识了蝶儿,便把蝶儿引为知己。 看到皓雪如今这幅模样,蝶儿本该是快乐的。只是想到自己一个下等侍女,也会被主子这般看重,一时也是鼻子酸酸的:“快别这么说,你叫我一声姐姐,可是折煞了我这个奴婢呢!” “那你快去找皇上,”皓雪近乎哀求到,“我若是还这么软禁下去,只怕是蜀国不愿,到时候会开战也说不准呀!”仔细想想,皓雪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不管怎样,都该做好准备的。 但只是之前婉凝有所吩咐,不准皓雪走出偏殿一步,更不许让她见楚云宏一面。不然就会把所有罪责,推到蝶儿身上。于是蝶儿亦无可奈何,毕竟此时皇宫里,还是婉凝做主的。 好说歹说,方才劝慰皓雪慢慢睡下。蝶儿便顺手牵羊,将那件白狐皮披风的上的珠子,一一用剪刀挑下,揣在怀里之后悄然离开。这是婉凝嘱咐下去的,万不可被楚云宏发现这些珠子。 珠子是西戎商人的货物,楚云宏必然会去追剿西戎残余势力。那么也会牵扯出纤云和青鸾两个人,婉凝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索性派了蝶儿,提前将珠子拿回来销毁才好。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梦里的皓雪,仍旧是喊着自己的冤屈。她的额角渗出汗渍,唯求可以见到楚云宏一面。奈何蝶儿亦是身不由己,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烛火摇曳,落花纷然而坠。随着湖水飘然游荡,荡涤着夏日的暑热。偶尔可以听得到虫儿的鸣叫声,俯下身子去寻,却淹没在厚厚的青草中。石青色的天空,坠下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瓣。 “皇上!”好像叫惊呼着从睡梦中惊醒,此时已经是夜色深沉。她揉着脑袋,唤着蝶儿想要一盏茶。却是没有人回答,她只好自己下床去。却是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只箱子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那里面可是自己亲手缝制的白狐皮披风呀,还未来得及送给楚云宏呢。是谁动了它?皓雪赶忙打开箱子去看,但见披风安然躺在那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披风还在,大约是自己想的多了些。 慢慢的展开披风的瞬间,皓雪这才发现。披风上的珠子不见了踪影!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西戎东珠呀。早就被她缝制在了衣领上,怎么会没有了呢,她焦急的翻遍各个角落。 箱子沿儿,地上,桌案上。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皓雪一时呆坐在椅子上,她不明白好端端的珠子,怎么就没有了。她本打算着,亲手送给楚云宏的。都怪自己睡得太熟了。 “蝶儿?蝶儿——”皓雪猛然想起,是蝶儿一直在服侍自己的。大约蝶儿知道珠子的下落吧,她振作精神去找蝶儿。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不让她走出殿门一步,她只好无助的左右张望。 直到看到蝶儿熟悉的身影,皓雪方才一把拉住她,焦急地问道:“你去了哪里?我睡下之后,可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已经被把守,谁还会来呢?”蝶儿一面回答,一面往屋里走去。 是了,楚云宏下旨说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入。也就除了蝶儿,可以为自己送送饭什么的。难道是蝶儿?皓雪一时将怀疑的目光,望向蝶儿。但见蝶儿若无其事的沏茶,似乎没有可疑之处。 “那珠子怎么会不见?”皓雪自言自语,有些想不明白。一旁的蝶儿见了,不觉递过来茶水,假意好奇道:“什么珠子?对姑娘来说这么重要?蝶儿可以代为找寻么?” 但见皓雪先时摇了摇头,转而又回过神来,望着蝶儿说道:“是我在一家西戎铺子买来的,当做是披风上的装饰。你不知道,那可是珍贵的西戎东珠呢,先前我父亲就曾看见过……” 听着皓雪说过的话,蝶儿不觉暗里佩服婉凝。原来婉凝所做的猜测,果然不错。那些珠子,就是西戎东珠无疑。如此珍贵的东珠,唯有西戎才会有。皓雪这里,断然不会有的。 按照楚云宏的聪慧头脑,怎会不查到青鸾身上。想到如今东珠已经在婉凝手上,也是救下了纤云母女,蝶儿算是放下了心。蝶儿轻声安慰着:“晚间我去见皇上,你先等着我。” “我就知道,蝶儿你定然会帮助我的!”皓雪再次泪垂双眸,似乎对蝶儿信任有加。蝶儿亦是宽生安慰,却是暗里一步一步,将皓雪推向了深不可测的悬崖之间。 月上东山,晚留花影。风轻云淡,帘幕低垂。皓雪合掌默默祈祷,希望可以见到楚云宏。她一直都相信,楚云宏会带自己出来的。那时的她,几乎将期许全部交给了蝶儿。 雨夜凄迷,朦胧一季落花。那年荷花盛开,暗香四溢。水塘浮绿萍,柳丝绕小径。风轻轻,水盈盈。薄暮冥冥,罗幕青青。无限思量,皆在梦里。碎裂的黄昏午后,飘散着栀子花的花瓣。 似曾记得,黄昏午后的初遇时节。还是栀子花开的四月,一杯浊酒,荡涤着婉凝浅浅的思念。此后多年的等待,让萧易寒对婉凝的思念与日俱增。让他做什么都好,只要留在阿凝的身边。 当他微微坐在婉凝的身边时,可不就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么,皓雪般的肌肤,却是不和谐的多了一道疤痕。低垂的睫毛,夹杂着无限的柔情。好像是黄昏之后,木格窗子下,那个安静睡眠的少女。 是了,是阿凝没有错。萧易寒听闻婉凝受伤的消息后,部署了兵力之后。赶忙来到暖阁探视,他颤抖着手儿,轻轻的抚着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庞。一时感慨万千:“阿凝,我来晚了……” 果真是在梦里呢,可是婉凝却是清晰的感受得到。君颢那颗火热的心,还有对她的那份百般在乎。“君颢,君颢……”婉凝梦里的呢喃传来,几乎将萧易寒心中的幻念,全部打碎了。 真是讽刺,原来那个时常自己挂念的人,却不是自己。萧易寒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就连心儿也都萎落下来:“阿凝,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总是,总是念着另外一个人?”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十分的失落。 萧易寒轻轻坐在她的身边,端着一碗莲子羹说道:“纤云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我特意熬了莲子羹,你且先尝尝看。”一只汤匙里,盛满了萧易寒满心的关怀。 “我不想吃,”婉凝微微摇了摇头,便将头扭在了一边。此时窗外风声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撩拨着桌案上的信笺,吹落在地上。萧易寒放下小碗,转而蹲下身子去捡信笺。 一月一度念君归,盼君来否知不知。燕子来时春满径,梧桐叶落两依依。 那年漪澜亭下时,一杯小酒断人肠。今朝月圆人不在,却道相思寂寞长。 独倚西楼望斜阳,数点寒鸦尽归梁。黄昏不见正阳殿,欲饮一杯堪离殇。 …… 这一句句,一篇篇,都是数不尽的相思味道。婉凝的眼睛本来就很模糊,萧易寒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却要在昏暗的灯烛下。拿起笔墨,点点滴滴蘸着相思血泪,写下这些诗篇。 萧易寒的心是痛的,仿佛每一个字迹,每一个笔画。都好似一把刀子,剜着他的心口。嘴上说着不在乎的话,心里却是愁肠百结。他的阿凝呀,就这样将他所遗弃了。 当初他们共同许下的诺言,就这样随着时间飘散。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尽管他是她的丈夫,她是自己的妻子。原本是要听闻婉凝受伤的消息,这才赶来探视的。 于是那些关怀的话语,萧易寒都觉着有些多余。一壶米酒,蕴藏着往昔的回忆。婉凝嗅着熟悉的味道,感觉很是舒坦。 有些回忆,藏在心底就好。有些话语,彼此心有灵犀就好。萧易寒还能说些什么,他爱怜的看着他的阿凝。忽而想到楚云宏下的圣旨,等到半个月后。那些朝臣走了之后,就会让他们离开皇宫。 也许离开了京都,离开了东麓。婉凝就会慢慢的回转心思,毕竟以后得路还是很长的。“听说你把嫣儿,关在了东阴宫,”萧易寒想了半刻,终是觉着说出来的好,“我想带着她一起走,可以么?” “不行,”婉凝一口回绝了,“我只当是萧郎来探视我,谁料到你会问起她?她早就被我毁容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何况她是东麓和陈国的罪人,我还要留着她,对付陈国呢。” 当婉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萧易寒顿时愣在那里。他没想到他的阿凝,竟然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她,她可是你的妹妹呀,你怎么可以,对她下这般毒手?” “你看看我的这双眼睛!”婉凝登时恼起火来,“还有这道疤痕,都是她赐给我的。当初有谁可怜我?你可曾站在我身边,为我说半句话?”她怒目的神色,让萧易寒看了顿时无语。 是了,当初婉凝在宫里受苦的时候。萧易寒正在边关,连同江苓嫣策划一场宫廷政变。却不料,无意中对婉凝造成了伤害。他若是知道,必然会及早抽身退出的。 这么说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楚君颢走进了婉凝的世界,给予了她真实的温暖。于是他和婉凝的距离,越走越远。直到后来在江城相见的时候,他软禁君颢的那一刻,就已经与婉凝格外陌生了。 “对不起,阿凝,”萧易寒唯有道歉,“我会让嫣儿给你赔罪,但只是此后你要答应我,离开东麓。不再理会这是是非非,可好?”萧易寒这一生,是为了燕婉凝而活,此心亦从未变过。 就是在面对江苓嫣的问题上,萧易寒只想争取最后一次希望。却不料遭到了婉凝的严词拒绝:“你不用来求我,我自有主意。只是离开东麓一事,我自不会跟你离开的!” “可你是我的妻子!”萧易寒终是安奈不住内心的委屈,喊了出来,“应该跟随丈夫身边的,你明白么?”“萧郎大可休了我,”婉凝随口而出的话语,让萧易寒难以接受。 他费尽心思娶回婉凝,只为兑现当年的诺言。面对婉凝的见异思迁,还有婉凝所做的种种行径。他都只当是没看到,没听到。哪怕楚君颢在世时,婉凝时常进宫,他也从未说过些什么。 只是这一次,他必须要带走婉凝。楚君颢死了,太子楚云宏的母后被婉凝所杀。楚云宏还会放过婉凝么,所以萧易寒下了决心。哪怕婉凝误会他,反抗他都无济于事。 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宫里传来宵禁的号角。婉凝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实在是困了,明儿还要给眼睛上药,元大人说要我好生休息。萧郎也早点回府,什么事儿明儿个再说……” 这句话,可是打发自己离开么。以前的婉凝,从来不是这样的。萧易寒说的气话,仿佛对婉凝来说毫无用处。无奈之下,他只好告辞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唯有一个孤独的背影。 第三十九回 于纤云知晓真相 梁玉珍无可奈何 天色阴暗,阴云很快笼罩了天际。西边一阵闷雷滚动,便有一片零星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飘过来。细密如丝,随风飘落。打湿了石阶、青苔、栏杆。琉璃瓦上也是一片潮湿的印记。 精致的楠木格子里,是一颗晶莹玉润的珠子。这便是西戎有名的东珠了,尤其是在阴雨时节,周遭总会散发出一片淡淡的光晕来。乍一看,仿若是从字里行间,走出来的一片宋词。 “这颗珠子,是皇族的象征,”婉凝捏着那枚珠子,对纤云说道,“只是两年前西戎被灭族,一个商人,怎会有珍贵的东珠?”如果说是西戎商人,为了维持生计,偷了东珠也算是有一个解释。 纤云看了看这四颗东珠,回想起前些日子见到的一块儿缎子。其实心里已然明白,不论是珠子也好,缎子也罢。都是西戎皇族之物,而今忽然出现在东麓皇宫,着实有些可疑。 仿佛是一切,都有人预备好了的。“该不会是,西戎的反叛势力,为了报仇而故意这么做的吧?”纤云担心这件事情,这几年来一直都是提心吊胆。若不是婉凝的帮助,纤云还真是难以存活。 听着纤云的解释,婉凝微微点头。然后慢条斯理说道:“你猜哪个西戎商人,是谁?端木焜你还记得么?就是端木康的大哥。”上次婉凝托了何静去调查,原来就是失踪许久的端木焜。 “什么?”纤云听后,吃惊的看着婉凝,“这都好些年了,怎么他忽然出现了?难道是为了报仇的?”“不然,怎会给了青鸾一块缎子?”婉凝意味深长到,“还有这些东珠,普通商人怎会得到?” 原来纤云所做的猜测,都是有根有据的。她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回想起自己在青鸾的房间里,看到的那块儿绸缎。洁白如雪,可不就是当年她嫁给端木康时,曾经用到过的绸缎? 是呀,纤云早该想到的。只是端木焜自从西戎被灭族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还有,端木焜既然要报仇。怎么会认识青鸾和皓雪,还分别给了她们西戎皇族的物件儿,究竟是何用意。 此时窗外风声瑟瑟,雨声渐渐的变小。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气息,泛黄的回忆在这一刻无尽蔓延。当青鸾将缎子拿出来的时候,纤云便猛然间抓住了她的手:“你出宫,就是为了要这缎子?” 被忽然召唤过来的青鸾,被纤云问的一头雾水。她只当是问责自己私自出宫之事,转而跪在地上哀求:“是我拉着昭王爷出宫的,不关昭王爷的事情。还请母亲宽恕,不要告诉皇上才好……” 纤云正想着责骂青鸾,却不经意间,看到了青鸾脖子上的翡翠玉佩。在昏暗的灯烛下,显得越发透亮。清翠色的玉佩间,还夹杂着点点白色。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质地,乃东麓皇族所拥有。 早先就听说,楚云宏小的时候。曾经与青鸾关系非常亲密,这才送了一块儿翡翠玉佩的。莫非,端木焜就凭借这块玉佩,方才认得青鸾的身份?纤云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以。 “你快说,出宫那天,是谁让你买的这缎子?”纤云不想把事情闹大,却已经阻挡不住事态的发展,“到底花了多少钱?那个店铺的老板,你可曾见得?快说呀!” 小小的青鸾,哪里见到过母亲这么大的怒火,唯有断断续续的说道:“那天我过生辰……我并没有挑选,是店老板选的。说是一百两银子……那个老板的眉毛好浓的——” 风吹烟花雨,渲染一片故事的结局。翻看字里行间的情节,某个片段会在某个角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仿若是曾经的黄昏午后,暗香四溢的栀子花。时隔多年以后,因果轮回总会有报应的。 一如当年的西戎,那些西戎遗民安稳过活。却总有人想着报复,比如端木焜。他装扮成商人的模样儿,在京都生活了几年。依靠着商人敏锐的观察力,还有广泛的人缘关系,获取了许多信息。 “他就是要利用你,”婉凝品着一盏茶,叹息道,“借助你西戎王妃的名义,然后说他们西戎为了报复。故意让你留在宫里,做内应。早先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听到婉凝如此这般说,纤云登时愣在那里。她怎么看着缎子和东珠如此熟悉,原来都是端木焜背后搞的鬼。“而且这个端木焜,还时常与皇宫里的采办联系,”婉凝解释道,“想要获知你和青鸾的消息,轻而易举。” 这么说来,宫里也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纤云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青鸾,她好容易保存下来端木康的骨血。本以为东麓会放过自己的,没想到最后出卖自己的,却是自己的小叔子。 冷冷的风,吹袭着即将到来的秋季。树叶哗啦哗啦作响,点滴着往事的凄迷。纤云望着跪在地上的青鸾,便将全部的怒气,全部撒到女儿身上:“若不是你私自出宫,我们的身份怎会暴露?都怪你,都怪你——” 第一次被母亲这般痛打,青鸾连忙往婉凝的身后去躲。纤云哪里肯放过她,还是疯了似的追过去。不料却被婉凝一把抓住手腕:“她是你的女儿呀,你疯了不成?总会有法子的!” 还会有什么法子,纤云不觉泪眼涟涟。如果端木焜就这么利用自己,早晚会进宫报仇的。而且自己又有东珠和绸缎,很明显自己是西戎皇族。到时候百口莫辩,楚云宏会放过自己么。 看着纤云满面泪痕的模样儿,婉凝一时也是无可奈何的摇头。此时此刻,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快销毁这些物件儿,至于端木焜那里。只需要死不承认,相信可以挺过这一关。 “也唯有如此了,”纤云几乎虚脱,对着婉凝苦苦哀求,“但求姑娘救我,一定不可以,让皇上知道我的身份!我死了不打紧,鸾儿这么小,我只怕是,对不起康哥——” 事情还没有纤云想得那么严重,毕竟宫外还未发生什么事儿。不过总要防患于未然,婉凝安心抚慰着纤云的心,告诉她不可慌乱。何况,青鸾还有楚云宏赠送的玉佩,这点情意总还是有的吧。 正当主仆二人互为倾诉的时候,却听到廊檐上仓促的叩门声。纤云去开门,却看到了一脸焦急的蝶儿。但见蝶儿匆匆进了房间,然后大口喝了一杯茶,紧张兮兮的说道:“不好了,皇上见了那个伏皓雪!”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她也说出了自己丢失了东珠的事情,皇上就派了人,去宫外找寻那家铺子,说是要为她重新购置东珠……”蝶儿在旁服侍,听闻此消息,赶忙前来报告。 本来才刚被安抚好心境的纤云,此时听了蝶儿的话。更是浑身发软:“完了,完了,全完了!”此番楚云宏出宫,谁晓得端木焜会不会对他,再说些什么其他的话来呢。 细雨连绵,留驻人间。归雁过处,留声怅。落花空自怜,石阶生凉意。秋风袭来,席卷着一季的暑热。转眼立秋将至,又一年即将过去。光阴如水,总归是挽留不住。 多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可以开怀的放声大笑。虽然是在陈国的皇宫里,却也依旧是笑靥如花。公主待自己如亲姐妹,让梁玉珍感觉到一份快乐。自从听信了婉凝的话语,进了这皇宫之后,总是多了一份失落。 嫁给楚君颢为妃子,是一场政治婚姻。所以无所谓情爱,甚至于连她的寝宫,楚君颢都未曾进过一次。后代《东麓史》有记载:圣祖皇帝贵妃梁氏,抚育昭王爷为念,一生未有子嗣。 同时,民间野史也有相传。说是梁玉珍是有东麓建国以来,唯一一个处女贵妃。说来说去,许多的言论相聚于此。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论,有的说“贵妃有疾”,有的却说“圣祖为报复陈国而为之”。 不管怎么说,好在梁玉珍抚育了圣祖幼子。虽说是还了婉凝的恩情,却也算是免去了殉葬,得到了一个太后的位置。东麓史载:孝仁皇帝年幼,有梁太后辅佐。同时赐予太后之子楚云昭土地和田宅。 算是安慰吧,梁玉珍每每想到于此。总会感激婉凝,让她抚育楚云昭的结果。只是而今面对眼前这件事儿,着实让她棘手。楚云宏和青鸾私自出宫,并且还招来杀身之祸。 她实在是不明白,怎么青鸾就是西戎的公主了呢。那个商人究竟是何目的,难道是要利用青鸾,转而对东麓报复不成。先前听闻婉凝说过一些,关于青鸾的故事,现在看来却是真的了。 廊檐上传来脚步声,但见楚云昭打起门帘子。然后便跪在地上哀求道:“母后容禀,还求母后救救鸾妹妹。”原来楚云昭也知道了青鸾的身份,也知道青鸾即将面对生死的选择。 到底最后,这件事儿总归不会瞒过去的。梁玉珍叹了口气,对楚云昭道:“听你燕姑姑说,皇上已经去了那家店铺。说是为皓雪寻什么东珠,那个商人,可就是青鸾的叔父呀——” 于是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假如端木焜趁此机会对楚云宏下手。假如端木焜,趁势告诉了楚云宏,关于青鸾的事情。那么楚云宏会如何处置这件事,的确是悬而未决了。 “燕姑姑说,皇上自小就和鸾妹妹关系亲密,”楚云昭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对她怎样的,倒是应该注意那个商人。他若是利用鸾妹妹报仇的话,可就是无法阻止了。” 是了,梁玉珍所担心的正是如此。她看着楚云昭挺拔的身姿,不觉厉声呵斥:“你还不承认错误么?”她的这么一声苛责,让楚云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儿。 “如果不是你带着青鸾出宫,买什么绸缎,又岂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梁玉珍有些气急败坏,当初就应该好好责罚他的。然而事情的结局,没有到最后,谁又会料想得到。 “是蝶儿!”楚云昭忽然想到,自己和青鸾回到宫里就发现了一根发钗。经过验证,却是蝶儿的。不然当初,莲衣和母亲怎么会知道,还惩罚了青鸾呢。雨声细密,淅淅沥沥。 细雨绵长,氤氲着一层水雾。在空气中朦胧整个秋季,有些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在风雨中,来回摇摆着。残留下最后一抹生机,还在垂死挣扎。这九月的秋雨,格外潮湿。 此时此刻,正阳殿还没有任何消息。梁玉珍带着楚云昭,来到暖阁的时候。婉凝还正在吃药,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儿。一道茶色纱帐,阻隔着袅袅栀子花的香味儿。 “我想着把昭儿交出去,”梁玉珍实在是没有了法子,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何况再过些日子,婉凝就要去江州了。到时候,谁来为她做主呢。 纱帐后静悄悄的,听不到婉凝的回答。梁玉珍继续说道:“我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可至少让昭儿承认错误。皇上应该不会为难他的……”听得出来,她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说你太过急躁了些,”婉凝一面说着,一面让纤云拂过纱帐,坐在软榻上,对梁玉珍说道,“我让何静在宫外盯着,蝶儿在皓雪身边也盯着呢。现而今没有任何动静,不需自乱了阵脚。” 看到婉凝如此的自信,梁玉珍的心儿也便安稳了一些。她才要说些话来,准备这就回去的时候。却看到了随后进来的青鸾还有莲衣,大约是这几天事情太多,青鸾的精神不是太好。 楚云昭看到了青鸾,双眸间顿时生出光彩。也顾不得先前莲衣的训诫,跑上前去拉着青鸾的手问道:“鸾妹妹,好久不见你了。这段日子过得可好?如今天气冷了,自己记得多添衣服……” 不想青鸾使劲儿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面退了一步,低头不语。楚云昭见此,手心里空落落的。但见梁玉珍走过去,将楚云昭拉了回来。他方才明白,青鸾为何会如此了。 “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把话说明白,”婉凝决定说出真相,“纤云是我的侍女,后来嫁给西戎的小王爷为妃。几年前西戎被先皇所灭,纤云当时身怀有孕,自然就免于责罚——” 自然,先皇留下纤云母女的性命。一则是婉凝当初的求情,二则是想着可以利用纤云母女,好控制西戎的余孽。没想到先皇未曾等到这一天,便离世了。更没想到,西戎势力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提前下手了。 “如今东珠和绸缎我已收回,”婉凝继续说道,“即便是端木焜说出纤云和青鸾的身份,她们身边也没有了证物——只是宫中上下皆知,纤云为西戎王妃的事实,瞒不过皇上的。” 听婉凝说完事情的始末,梁玉珍方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是楚云宏不会对纤云和青鸾怎样,那么端木焜怎会罢手。此番前来是为西戎报仇的,自然要利用青鸾了。 “这么说来,鸾妹妹可不就是西戎的公主了?”楚云昭的话语,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青鸾身上。她躲在莲衣的身后,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好像是有所顾忌,好像是早就知道了此事。 “姑娘,皇上说,要恢复纤云的身份呢,”门外传来蝶儿的声音,她急匆匆跑来,喘息不及,“我在门外听得真切,赶紧过来说一声。”此时雨声渐小,偶尔还可听到池塘蛙鸣。 第四十回 真真假假扰人心 是是非非断恩怨 细雨绵绵,萧萧瑟瑟。黄叶纷纷然,飘落在水面上,像是一道优美的弧线。秋的时节渐渐临近,空气中也蕴蓄着几分寒气。水廊上,残留着一圈圈涟漪。冷冷清清,寂寞画月牙。 烛火暗垂泪,映照寂寥的偏殿。一柄水红色的油纸伞,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踏进门槛。纤云抬头去看,却是一个如花似梦的姑娘。但见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绫子襦裙,腰间系着杏色的汗巾,并着一块儿白玉。 “外面可还下着雨?”楚云宏看到那个姑娘来了,不觉走向她。伸出手来,轻轻的为她擦拭脸颊上的雨水,关切的说道,“着实委屈了你,等到朕忙完这档子事儿,便接你进宫。” 一旁的纤云看得真切,楚云宏目送那个姑娘离去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柔情蜜意。想来那个姑娘,就是婉凝时常说的伏皓雪了。怎么这么晚了,楚云宏让她去了哪里?她可是派来刺客的人,应该被软禁在偏殿的呀。 诸多疑虑在心头萦绕,还未等到纤云想得明白。便听得楚云宏沉声道:“朕是否应该叫你一声,康王妃?”事情果如婉凝和蝶儿所说,楚云宏真的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幸而这些事情,婉凝先前都有交代。何况蝶儿也告诉了许多,关于皓雪和楚云宏的事情。所以现在的纤云,心里还是有些准备的。她从容的跪在地上,祈求怜悯:“奴婢隐瞒不报,着实是为了小女青鸾。” 花月朦胧,林中小径。暖阁内的青鸾笑靥如花,她站在微微小径尽头。甜甜的冲着楚云宏喊道:“太子哥哥,多谢你送的翡翠玉,鸾儿很是喜欢呢……”一季的落花,凋谢在整个暮春。 “鸾儿,等你长大了,我就会送你一根白玉雕的簪子!”小小的楚云宏,手里拿着一串洁白的栀子花。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是这么说的。风儿吹起遍地的栀子花,交织成一片绚烂的色彩。 儿时的戏语还在,栀子花还在。只是那根白玉簪子,始终是楚云宏所欠下的一个承诺。他可以不去承认青鸾,可以不去理会那些儿时的戏言。只是他不会忘记,是婉凝和纤云助自己登上皇位的。 青鸾是纤云的女儿,婉凝又是纤云的主子,却又是害死自己母后的人。这一层关系以前让人甚是揪心,而今随着纤云母女身份的浮现,更是让楚云宏拿捏不住。 “京都街头有加绸缎庄,庄主叫做端木焜,”楚云宏慢悠悠的说道,“朕给皓雪采购东珠,唯有他那里才有。是不是你和燕姑姑,一早就知道了?”因为楚云宏去的时候,端木焜自己说出来的。 还是前天的时候,皓雪说东珠掉了四颗。楚云宏不想要皓雪难过,这才微服出了宫的。然则他身上的翡翠玉与先前青鸾身上的一模一样,端木焜能够非常准确的,辨认出楚云宏的身份来。 “小人多谢公子,悉心照顾弟妹和侄女儿。”端木焜的笑别有用意,让楚云宏此时心头一惊。于是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他万分料想不到。原来皇宫之中,还隐藏着西戎的王妃和公主! 一时心里纷纷扰扰的疑惑,让楚云宏不得不选择皓雪的帮助。让窗外的蝶儿故意听到“恢复纤云王妃”的话,好让纤云自己来认罪。然后再有皓雪去找寻青鸾,打探那块儿缎子的消息。 青石板上,微雨轻轻点。荷花影里,绿波渐渐还自散。随之蔓延而来的,是不可预知的未来。有的时候,知道结局反倒是不知道的好。正如纤云此时的心情,她静静地等待着。 “你和青鸾大难不死,是父皇的仁慈,理应效忠我东麓,”楚云宏轻呷一口茶,“怎奈还要对复仇心存希冀,那个端木焜想来也是准备已久。”一切如楚云宏猜测,纤云只是低头不语。 先前婉凝交代过,只要保住性命就好。楚云宏怎样处置,都无所谓了。于是这个雨夜,格外漫长。楚云宏看着纤云静默不语,只当是她承认了。遂继续说道:“你们的地位若是恢复,只怕惹来天下怨恨。” 仔细想想,楚云宏说的没有错。身份一旦公开,不仅仅是让天下百姓认为,东麓早就和西戎有所勾连。那些诸侯国,更是会趁此机会攻打东麓的。还会给准备充足的端木焜,一个正当的理由。 “皇上所言极是,”纤云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味,顺从着说道,“究竟如何办,奴婢听从皇上的。”“只怕是那个端木焜,反过来会利用你们的身份,对我东麓不利呀——”楚云宏的担忧,同婉凝一样。 所以婉凝才会收回那些,象征西戎皇族的物件儿。可是管不住端木焜的嘴,更管不住那些好事者呀。于是周围一片沉默,纤云听得出来。楚云宏其实是在保护她和青鸾。 那么之前的担忧也就多余了,不过随后纤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但见楚云宏拿出一本折子,上面写着“端木康病逝江城,朝廷特将赏赐,厚待其妻纤云同未出世的孩子。左相上书。” 折子上的字迹清晰,落款却是左相。时间恰好在端木康过世的那一年冬天,这么说来,自己的身份怎么也瞒不住了。楚云宏叹息道:“尽管时隔八年,却总有人知道其中曲折。” 纤云总以为,时间可以磨平一切的。只是没想到,她和青鸾的存在。却成为了东麓潜在的危机,只要是端木焜振臂一挥。定会利用她的身份,惹来诸侯攻打东麓的最好借口。 一时之间,纤云那些担心真的应验了。她浑身软软的瘫在地上,若是早知如此的话。当初还不如追随了端木康而去!纤云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滑落脸颊。她只想安静的活着,与世无争。 然而端木焜,却偏偏不肯放过她。她后悔,她无助,她不知所措。窗外风声起,怕打着窗户。“杀了他,杀了端木焜!”纤云回过神来,为今之计只有这么办。杀了端木焜,以绝后患。 “绸缎庄内,都是端木焜身边的死士,”楚云宏摇了摇头,“若是杀了他,岂不是自取灭亡?”而今东麓国力刚刚恢复,还没有能力,应付这些战争。一年,至少再等上一年。 纤云听到这些话,更是绝望无助。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楚云宏已经调查出来,那个所谓的刺客。其实是婉凝暗中收买的一个蜀国士兵,就是为了悄悄赶走伏皓雪的。不然婉凝苦心调教的青鸾,又怎能顺利到达楚云宏身边? “楚云宏!我要杀了你!替父亲报仇!”还未等到纤云拦下,但见青鸾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直直的冲着楚云宏跑过来,她的眼眸间充满着愤怒。那些儿时的美丽回忆,此刻全部化为乌有。 凄风苦雨,野鸦纷纷。薄暮微寒,小径湿滑。霜降来临,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的冬季。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的变冷了。尤其是水塘上枯萎的荷叶,覆盖着的白霜,让人看了顿生寒意。 库府里的小银炭,在炉火里散发着暖暖的热气。轻薄而又不带烟雾,还散佚着几点微微的香气。却让婉凝不觉想起了刚刚入宫的时候,若不是自己据理力争,这个小银炭她至今还用不上呢。 只是如今面对青鸾的质问,着实让婉凝心头一沉。十二年前青鸾刚刚出生的时候,婉凝就曾担心这个问题。唯恐有一天,青鸾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就此为了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家族去报仇。 就这么风平浪静的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婉凝逐渐也从那个懵懂的女儿,长成了一个计谋十足的御前侍女。跟以前相比,婉凝多了一份心计,却是少了当初那份本真的心。 透过光亮的烛火,婉凝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眼前的青鸾长大了不少。她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儿。处处透露着机灵劲儿,只是而今却是满目愤怒,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多少次,纤云都想告诉青鸾真相。可是婉凝不许,那个时候青鸾还小。她专职派了莲衣教授青鸾,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青鸾还会减少一些仇恨的心。 “可怜我母亲,孤苦伶仃的把我养育,”青鸾含着眼泪,望向纤云道,“可是又为何,对我隐瞒真相?我的父亲,真的是端木康?我就是西戎最后的一个公主么……” 说是十二岁的青鸾,其实已经不小了。自从楚云宏登基为皇帝以后,青鸾就被派往正阳殿去。做了一个负责文书笔墨的侍女,与端茶递水的蝶儿是同一个等级,这一切都是婉凝的安排。 “早知如此,我就立刻杀了他,为父亲和母亲报仇!”青鸾恨的咬牙切齿,看着手里的那把匕首,狠狠道,“可是燕姑姑为什么,要拦着我?这可是对我母亲的不公呀!” 别看青鸾形容尚小,其实心里面爱憎分明。这些天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事情,关于那家西戎商铺。还有那块儿珍贵的绸缎,西戎的东珠。这些都代表着西戎皇族的身份,偏偏她在母亲那里,也见到过这些东西。 一时之间听到这些真相,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全部烟消云散。她举着那把匕首,就要对楚云宏下手。“既然燕姑姑让我服侍皇上,定是有所用意,”青鸾肯定的说道。 窗外风雨如晦,暗夜雨声。纤云唯有不住的哭泣,更是让青鸾坚定了报仇的心。婉凝耐心听完青鸾的倾诉,转而对她解释说:“你若是此时杀了皇上,可就是辜负了先皇的心……” “当初先皇留下你们母女的性命,为的就是将来,可以利用你们的身份,去制约那些西戎的反叛势力。”婉凝将所有的利弊,通通告诉青鸾。希望青鸾可以,权衡得失。 只是婉凝所不知道的是,得知真相的青鸾,早就在心里埋下了报仇的心。尤其是宫外还有她的叔父,想到西戎被灭族。那些百姓流离失所,青鸾的心里就感觉很是悲痛。 风停雨驻,落花和泥香如故。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夹杂着黄叶纷纷然而落的凄冷。越发显得今夜寒凉,偶尔可以听到小径深处。打更的小太监,梆子声穿的甚是悠远。 此夜无眠,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的事儿,还有听到过的话。青鸾方才明白,为什么楚云宏会对燕姑姑和母亲。这般冷淡,还要将燕姑姑赶出皇宫去,大约是因为,当年燕姑姑救了母亲吧。 本来西戎攻占东麓,让东麓失去了短暂的辉煌后。东麓反败为胜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对西戎施行灭族政策。再不去管什么百姓安危,青鸾和母亲活下来,却是因为有利用价值。 “我不要做那颗利用的棋子!”青鸾不同于当年的婉凝,她不甘心被族人,哪怕是亲人利用。她要为自己而活,为母亲而活。杀了楚云宏,是她现在的任务之一。 “我留你性命,让你去皇上身边做事,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婉凝以前对青鸾说过这样的话,无奈气头上的青鸾却是听不进去。以至于最后,稀里糊涂的帮助了端木焜,却险些害了母亲。 上一辈的恩怨,只当是一场梦境。这是多年以后,青鸾回忆起当初自己的鲁莽和冲动时,总结时的一句话。年少轻狂总是有的,可并非要用性命作抵押。青鸾后悔不迭。 每次想到端木焜用母亲的性命,要挟自己杀了楚云宏的时候。青鸾就会手足无措,心里藏着一个恨字,却总是下不去手。想到燕姑姑说的那番话,青鸾才真正体会到其中深意。 “鸾儿不哭,”纤云抚着青鸾抖动的双肩,轻声安慰,“娘亲无碍,你不用自责的——”一旁的婉凝看了,不觉长叹一声:“端木焜野心极大,你以为他单单是为了报仇么?” 诺大一个西戎被灭,端木焜心有所恨。他知道青鸾在宫中为侍女,这才对她利用,并以言语挑拨。于是后果便是,让纤云的手臂上多了一道伤疤。这道伤疤,时时提醒着青鸾。 直到后来青鸾才明白,燕姑姑说的没错。隐瞒真相,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哪怕有这么一天,楚云宏也会念着小时的情分,饶了自己的。是因为自己的太过大意,让端木焜钻了空子。 一阵清萧,点醒了雨夜后的青鸾。她走到纤云身边,跪下向母亲忏悔,又对婉凝说道:“姑姑放心,我定会留下姑姑的。”她说的格外诚恳,让婉凝听了心里甚是欣慰。 晚间皓月当空,一泻千里的光色。映照的人儿睡不着觉,梦里的婉凝,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漪澜亭下。现在,她还不可以告诉君颢。关于青鸾的事情,她还真是有些摸不透。 那个时候的婉凝,还没有告诉青鸾。关于莲衣的身份,那个曾经调教婉凝的小侍女。也曾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她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婉凝料想不到,事情会因为莲衣而变得更加复杂。 “明天是最后一天,你留在宫里了,”纤云的声音很低,几乎低到尘埃里。她不想婉凝离开,因为还有好多事情尚未完结。听得出来,纤云很是舍不下这份主仆情谊。 “先毁了那本折子再说,”婉凝明白,只要否认了纤云母女的身份。端木焜才不会有机可趁,何况折子是左相所写。他拿折子说事儿,可就真的不好办了。纤云听后,刚要答话。却看到窗外,一只信鸽徘徊而入。 第四十一回 楚云宏心思难料 慕青鸾被人利用 晨起,一层薄凉的雾气。没有太阳的十月,让人顿感阴冷。木叶尽脱,老树枯藤。一任东南西北风,扪心问自觉。截然不同的结局,往往让人顿感命运的无常,比如此番朝会。 乾元殿是朝会之所,平常唯有重大军机要事,才会朝会周知群臣。何况自从先皇殡天,楚云宏登基皇位,又不满十五岁所以一切朝堂之事,尽数交付左相,今日朝会却有些蹊跷。 但见王连瑛展开圣旨,面对众臣一一昭示宣读的时候。王启波第一个不服:“皇上年幼临朝,自当交由太后主持。再不然,这便是左大人的主意了。”他冷眼瞪着左相,很是愤恨。 谁知左相倒是乐得自在:“而今蜀国刺客行凶我东麓皇宫,让你去到蜀国驻扎军队,为来年开战做准备,可是王将军你的荣耀呢。”听他说的意思,仿佛是就是左相在背后挑唆的。 本来王启波陪伴楚云宏在蜀国三年有余,如今好容易回到东麓,他怎可轻易离开。记得当初婉凝也答应过自己,会让自己重掌军权。还有他当年陷害陈国公主的事情,婉凝都替他磨平了的。 尽管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不过他相信,假以时日定会重振王家军威的。哪里会想得到,楚云宏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自己再去蜀国驻扎!他立刻想到了左相。 “既然是荣耀,左大人你为何不去?”王启波反过来质问,接着又拱手向楚云宏道,“皇上尚未执掌政权,这道圣旨自然不作数。”他的一番言论,引得朝中大臣纷纷点头赞同。 东麓皇族十三岁可成年娶妻,十五岁方可承袭爵位。就是皇太子也当如此,其实宫规也是为了皇族开枝散叶着想。十五岁的年纪,是可以有下一代小皇子了,故此才会有这条规矩。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众说纷纭。这个说必须请示太后,那个说应该听从左相的话。唯有九龙宝塔上的楚云宏沉默不语,他冷冷的看这个局面。心里静如止水,认真观察每个人的举动。 按照祖上的规矩,尚未成年的皇帝。一切朝政要事,应该有相国大人、朝中重臣和太后共同商议。而今先皇走得匆匆,并未来得及交代。宫中一切都是燕婉凝和王连瑛负责的。 至于这个王启波,虽然是与自己共度患难的朝臣。可他到底是谋害陈国公主的嫌疑者,从而挑起两国战争。不仅如此,还与燕婉凝暗中交易了什么。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罪不容诛。 就目前看来,王启波和左相谁也不让谁。尤其是王启波,更是咄咄逼人。不过是因为,背后站着一个燕婉凝罢了。所以对于楚云宏来说,只要燕婉凝走了,一切都好办的许多。 “王将军在蜀国三年,自当熟悉蜀国事务,”楚云宏意味深长到,“此番前去驻扎,明年与我东麓汇合。”他说的很慢,可以捕捉到王启波眼眸中,几多不愿意的神色来。 初阳破晓,林间湖水沉静。飞鸟翅尖滑过水面,荡漾起层层涟漪。干冷的季节,因为阳光的普照,而变得格外温暖。桌案后,是楚云宏认真书写的模样儿。如他父皇一般,严肃沉寂。 “这份国书交给蜀王,”楚云宏改好玉玺之后,便将这封书信交付王启波,说道,“朕所定大婚之日,是在明年立春时节。你让蜀国好生准备——”书信很薄,含义很沉。 拿在手里的国书,王启波原以为会是交战书的。没曾想到,竟然会是婚书。他怎么会想不到,这几天那个伏皓雪住在偏殿,楚云宏的心思自然会在那里的。可是开战怎么办,他还要去驻扎蜀国呀! 楚云宏看的很是清楚,王启波眉宇之间流露出的一丝不快。遂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蜀国那段日子,多谢王大人了,”楚云宏拉长音调,“只是明日你和燕姑姑都走了,朕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什么?燕婉凝也要离开?王启波一时愣在那里。难怪,难怪楚云宏会这么放心自己,去往蜀国。这么说来,并不是左相在背后做的手脚了?一时之间,王启波再次看这个眼前的少年。 眉清目秀,眼眸间夹杂着深邃的味道。好像是先皇在世时的样子,碰触到了楚云宏的犀利目光,王启波赶忙低下头来。接口道:“只要皇上想着,微臣定会早些凯旋而归的。” 那个时候的王启波,怎会知晓自己此番的征程。当他才一离开京都的时候,楚云宏便借宫中御林军的军队,将王启波的亲信尽数放归宫外。然后一道圣旨,削去了王启波的侍郎职位。 想要除掉王启波不容易,毕竟他为复国立下汗马功劳。不如借与蜀国开战的理由,让他上战场去。死在沙场上,也算是为国争了光。他看着王启波离开的背影,转身去了偏殿。 殿阁烛火摇曳,晃动着往日的离别。廊檐上等候的王连瑛,看到楚云宏进了房间后。方才悄声对蝶儿嘱咐了几句,自己这才匆匆赶往暖阁中。对于方才楚云宏说的那句话,王连瑛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假如婉凝真的明天离宫,那么关于西戎余孽的事情。可还怎么解决?纵然楚云宏肯放过他们这些人,可是宫外的端木焜呢。他要报仇,自然要拉上纤云母女,东麓会再次陷入危机的。 窗外月色如水,烛火微微摇晃。楚云宏望着皓雪,一副痴迷的神情:“明日朕派了王启波护送你回国,然后再向你父亲请婚……做朕的皇后可愿?”离别的日子虽苦,可终究会熬到头。 她喜欢楚云宏,喜欢听他缠绵悱恻的呢喃。而今听到“封后”这两个字,更是吃惊,吃惊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喜悦。从当初的相遇一路走来,楚云宏不嫌弃自己是一个细作。 轻轻的露水,沾染月色的湖水。木格窗外的蝶儿,此时暗暗攥紧拳头。她苦心为楚云宏传递信息,而今却是被皓雪占了先机。怎么楚云宏也不追究那个刺客,反而还要放了皓雪呢。 千万言语,此夜说不完。千愁万苦,总也道不尽。姑且不论皓雪的欢喜,蝶儿的愁苦。亦或是王连瑛和纤云的担忧,王启波的不愿。都在未来中不可预知,却又恰好在楚云宏的掌控之中。 风盈盈,水轻轻。落红满径,徒留孤影。一丛秋菊,在风中独自飘零。摇曳着最后一抹舞姿,于风中舞动倾城。小石桥处,是一袭银灰色身影,匆匆跑向暖阁的方向。 当何静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婉凝面前时,婉凝的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下来。她一面安抚着何静零乱的心,一面让纤云给她沏茶。转而抚了抚她的长发,说道:“先喝杯茶,喘口气再说。” “姑娘所料不差,”何静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对婉凝说道,“我去绸缎庄的时候,听那里的伙计说,他们今天刚刚领了工钱。老板说他们走了就不用回来了,可不就是这两天动手么?” 是了,端木焜必然做好了准备。不然怎么会打发了那些伙计,然后他自己可好暗里动手。直到这个时候,婉凝方才明白,楚云宏为何让自己和王启波离开皇宫了。 只要她和王启波一走,楚云宏再没有什么顾忌。他便可以联合左相,一同打压端木焜。然后重新整顿宫中军队,彻底消灭掉西戎的残余势力。首当其中的自然是纤云母女,毫无疑问。 想到这里,婉凝才知道纤云担心的是什么。尽管楚云宏尚未亲政,可是有自己在身边。到底是做事不方便一些,何况自己是和王启波一起的。楚云宏总要顾忌王家的军队吧。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旁的纤云听了,顿时浑身发软。幸而何静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扶到座椅上。轻声安慰着:“你怕什么?不是有姑娘在么?咱们还有军队呢。”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军队。当初婉凝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拉拢王启波。让他护送楚云宏为人质到蜀国,谁料到楚云宏丝毫不念及这份恩情,非要斩断自己的臂膀不可。 她听着纤云低声的啜泣,不觉慢慢的理了理思绪。这会子楚云宏应该最希望,自己这边乱的吧。如果自己这里站不住脚,那么就会被楚云宏那捏住把柄。到时候想脱身,都很难呢。 风儿吹来,茶韵散逸在这寸天地间。婉凝的脑海中,陡然间闪出那只翡翠玉佩。晶莹剔透,还是楚云宏小时候送给青鸾的呢。这可不就是婉凝当初所期许的,也是给了青鸾和纤云,一条活路么。 “此刻,唯有青鸾可救咱们了,”婉凝喃喃自语道,“希望皇上可以记着,小时候的那个承诺。”“青鸾她……”何静才要说什么,看到一旁哭泣的纤云,一时住了口。 然则此时已经到了这个关口,自然没有必要隐瞒下去。于是何静便低声道:“我在绸缎庄,看到过青鸾。”她的声音很小,只是希望不被纤云听到。唯恐纤云会因为此事,而变得更加情绪低落。 有那么一刻,婉凝几乎浑身颤抖起来。当初就不应该,让青鸾知道真相。这下子可好,青鸾的所谓恨意。正好被端木焜所利用,端木焜必然要青鸾,为她做些什么事情。 正当婉凝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不觉大喊一声问道:“谁在外面?”门外的那个身影看起来个子比较低,应该是某个宫女。此时婉凝正要何静出去看,又听得外面高声道:“杨莲衣,你来做什么?” 长长短短的思念,不会因为时间的逝去,而变得逐渐淡薄。一个家园的毁灭,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对于一个寄人篱下,还要为仇国服侍的女子。这份所谓的忍辱负重,的确是有些残忍了一些。 门轴声动,一心要得到婉凝信任的蝶儿。第一个发现了莲衣的鬼鬼祟祟,这才将她抓了过来:“我就说,怎么端木焜会知道纤云还活着?原来都是你传递的消息!” 猛然间,从蝶儿口中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不仅仅是婉凝愣住了,连纤云也吃了一惊。这么些年过去了,谁还会记得自己和青鸾的身份。大约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个西戎王妃死了。 可是谁又会想得到,忽然回来的端木焜,怎么一下子认出了青鸾。总不会是因为那块儿玉佩,端木焜实在是要青鸾带回缎子,告诉自己西戎还有人在。纤云没有想到,婉凝更不会想到。 “不管怎样,东麓都是我们西戎的仇人,”莲衣一脸的愤恨,“早先得知王爷活着的消息,我便想法子跟他联络。告诉他王妃和公主的下落,他才要决定举兵复国。” 是了,怎么婉凝不会想到。宫里只有莲衣才是地地道道的西戎女子呀,当初她一直以为。青鸾的身份是蝶儿泄露出去的,谁想到竟是抚养了青鸾十二年的莲衣! 似曾记得,第一次见到的莲衣。是一个高冷孤傲的女子,从来不与任何人说话。总是一袭青衣,给人沉闷的感觉。自从跟了纤云,便一心服侍纤云。如今看来,她这样性格还真适合细作。 “这么说来,鸾儿也是带出宫的?”纤云一时对这个莲衣,充满了恨意。她上前质问莲衣,却反遭莲衣的高声质问:“你身为西戎王妃,竟然甘心为敌国服侍,如何对得起故去的小王爷?” 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莲衣的眼眸间,含着泪花。那是对家国的眷恋,对敌国的憎恨。面对这样的莲衣,纤云只是满怀期待的问道:“我只要我的鸾儿,你把鸾儿还给我可好?” 莲衣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冷道:“只待明日燕姑娘和王将军离宫,王爷便会发兵。你们也不用白费力气,王爷都安排好了。”听着她说的语气,似乎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总不会平白帮助端木焜,”婉凝慢悠悠道,“他不管许给你什么好处,你都只会是一枚棋子。与其如此,倒不如帮助咱们,我或许还可奏明皇上,保你一条性命,或许还可复国。” 大约是说到了莲衣的心底,她的脸儿红了一下子。转而平静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反正王爷都安排好了。我此番前来,只会为了提醒你们一句:楚云宏会有危险。” 渐行渐远的回忆,在此刻越发显得迷离。婉凝听完莲衣的话语,不觉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孤傲的女子。青衫衬托莲衣的洁白皮肤,一双丹凤眼睛透露着不可预知的未来。 其实从那一刻开始,婉凝便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假如明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定然是莲衣从中做的手脚。几年下来累积的所谓感情,也就瞬间土崩瓦解。清风依旧,明月依旧。 第四十二回 离宫路上念往昔 正阳殿下受胁迫 烟云九州,迷离秋雨。元和十年十月底的早晨,天气有些阴沉。发白的太阳光,无精打采的散发着光芒。早已凋零的枝叶间,依稀可见往昔的春日繁华。高墙深深,宫苑深深。 这是婉凝离开皇宫的日子,以前每次走出东华门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背后挽留着她的脚步。只是这一次,她回过头的时候。除了纤云、青鸾和王连瑛、王启波等人外,却是少了一个。 楚君颢,那个熟悉的名字。在心底里呼唤千遍万遍,紧紧地抓着她的心扉。隔着重重回廊和帘幕,她可以看得到。正阳殿上,楚君颢一身明黄色龙袍,神情肃穆的端坐龙椅。 亦或是灯烛下,孤独清冷的背影。那碗米酒,可曾温暖着往日的回忆。只是不知道,窗台上的栀子开的是否安好。明年的春天,还会不会再重新开花。“阿凝,上车了,”萧郎在催促着她。 迈出宫门口的一刹那,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有回头,狠了狠心上了马车。她的耳畔,不断地回响着纤云的哭喊声。那些离别的句子,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她捂着脸颊,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城外白梅绽放,霜露凝结。几分寒意袭来,已然进入了冬季。萧易寒揽着婉凝的肩,低声安慰:“你的眼睛好容易有了起色,如今再不可哭泣了……我请了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眼睛……” 偎依在萧易寒的怀里,婉凝哭的更痛了。她想念正阳殿,想念纤云。想念那个早已经离去的人儿,马车路过王陵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掀开帘幕痴痴的望着。 此刻的婉凝,多么希望会有一个人。站出来拦住她的马车,告诉她可以带着她回宫。往后的岁月中,只要看到那些抵触入宫的少女。婉凝便有些遗憾,深宫原来并不可怕。 唯一可怕的,是夜里袭来的沉痛回忆。有的时候睡上一觉,梦就会醒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睡着了。梦里栀子花的味道。温暖着婉凝冰冷的心,她微微笑着,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忽然,马车陡然间听了下来。婉凝揉了揉眼睛,方才听到萧易寒说道:“原来蜀国的郡主,也是今日出发的呀——”蜀国的郡主,就是派去刺客的伏皓雪。她有王启波护送,也是今天离京。 “那是西戎名贵的东珠!”皓雪的声音尚在耳畔回响,婉凝看到楚云宏去往西戎铺子去找寻。她一直以为,只要拿走东珠,就可以避免青鸾身份的泄露。谁想到,皓雪会告诉楚云宏! 于是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伏皓雪一个人的错。婉凝想到这里的时候,便要立刻下车去。萧郎一把按住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此后远离是非,你答应过我的。” 没奈何,婉凝只好暗暗攥紧了拳头。可若不是皓雪,她哪里会被逐出皇宫。“我想去绸缎庄看看,”本来打算一走了之的婉凝,却在看到皓雪的一刹那,决定先去救回青鸾。 不管怎样,青鸾都是纤云唯一的挂牵。婉凝就算是要开,也要为纤云做些什么。换句话说,这样也可以多停留在京都一会儿。一个理由而已,萧易寒也不想委屈了她。 晌午的时候,天气变得和暖一些。京都街头的小摊贩,也纷纷出来叫卖。萧易寒带着婉凝,选择在了一家茶楼。雅间内,炭火散发着浓浓的热气。让人感觉很是舒坦。 “天玑绸缎庄在哪里?”萧易寒问店家,店家听后忙忙摇头:“客官这几天别去,他们庄子里的人才刚进了宫,说是要为新皇后制作凤衣。所以庄子都关着门……” 怎么,婉凝才一离开皇宫,他们这么快就进了宫?不用猜测,定然是莲衣所传递的消息。制作凤衣,难道楚云宏要册立皇后?“只待明日燕姑娘和王将军离宫,王爷便会发兵。你们也不用白费力气,王爷都安排好了。” 想到莲衣说的那句话,婉凝忽然醒悟过来。必然是以制作凤衣为借口,进宫报所谓的仇恨去了。王启波的军队都带走了,萧易寒也走了。宫中的左相没有兵权,可不是最好的机会么。 青鸾还在里面呢,端木焜会不会利用青鸾为人质?“萧郎,我们要赶快回宫去!”婉凝说着,便要起身下楼。萧易寒示意婉凝坐下,转而分析道:“且先别慌,到晚上咱们再去。” 婉凝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易寒,他竟然也会帮助自己。谁料到萧易寒却如此说道:“解决完了这件事情,你可答应我,这辈子再不回东麓?”他说的格外认真,与平日不同。 记得以前,婉凝提出回宫的时候。萧易寒都不会横加阻止,他也不想伤害婉凝的心。只是这一次,真的只是最后一次了。楚云宏皇位稳固,击碎西戎余孽,再无任何牵挂。 “还有王启波,”婉凝记着这个人,他曾答应过婉凝,顺利留在宫里。当初互为交易的情境,尚在眼前。婉凝怎可放弃,此番支走王启波,可不就是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不过很多年以后,婉凝才会明白这件事情。事关皇权稳固问题,王启波和萧易寒都该死。毕竟君王不喜欢功高盖主,所以楚云宏下旨赐死王启波的时候,婉凝没有说一句话。 “你害死了你的丈夫,如今还要来害我?”王启波临死前,几乎是悔恨不已,“枉我替你,隐瞒你嫁祸苓昭仪的事实!我只恨当初,怎会信你?”他怒目圆瞪,让人甚是害怕。 “当年你私自盗取府库金子,挑唆他人陷害陈国公主,使得东麓和陈国误会迭生,”婉凝如数家珍道,“册子和金子,都在皇上这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这般质问,却是让王启波无从言语。 每每回忆起这件事儿,婉凝都会做起噩梦。梦里的王启波,向自己索命。还有死去的陈绍萍,顶替自己罪责的程春琳。鲜血淋淋,让她夜不能寐。一阵栀子花香,吹散着一份苦痛。 “什么时候,你也为你自己操心?”萧易寒为她沏上一杯茶,淡然道,“个人命不相同,你又何苦为他人做嫁衣?”“娶谁都好,只是不可娶蜀国女子!”婉凝有些气愤。 “毕竟东麓是要称霸天下,怎可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了前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婉凝说话越来越有霸气。若为男子,定然也是宰相了。或许在婉凝看来,楚云宏是她扶持的,就应该听她的话。 雨雾迷蒙,撩拨着瑟瑟的寒风。石阶生凉,栏杆微寒。冷,正阳殿此时的气氛。只会让人感到,冷到骨子里。兀立的大红石柱,与暖阁内的冷涩,相称的倒是格外和谐。 偶尔一声乌鸦的啼叫,让人顿觉沁入骨髓的冷。一把小小的金簪,刚巧扎在了莲衣的胸口。随之而流下的鲜血淋漓,浸染了她青色的衣襟。她却是丝毫没有感到苦痛,而是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笑着。 忽然,但见莲衣用力抽出那根胸口上的簪子。然后扔在地上,生冷道:“你杀了我,就可以见到青鸾了?”此刻雷电轰鸣,晃动着碎裂的云块儿。纤云唬了一跳,连连往后退。 “我,我没有想要杀了你,”纤云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望着近乎双目圆瞪的莲衣,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此时婉凝也离开了皇宫,唯独剩下纤云一个人,再也没有了靠山。 看着纤云这么惊恐,莲衣不觉哈哈大笑:“只要你肯答应我和王爷报仇,那么我可以放了青鸾。如何?”惨白的烛光下,映照出莲衣一张可怖的脸。仔细看去,几乎有些扭曲。 听到莲衣这么说,纤云心里明白。这是拿青鸾做人质,早先婉凝就说过。让纤云务必小心,没想到莲衣会变得这么快。纤云咬着唇摇了摇头,她不可以答应的,绝不可以。 看到纤云不肯答应,莲衣便一把抓住了青鸾的肩膀。冲着她吼道:“你若不肯,别怪我心狠手辣!”她一面说着,一面拿起地上的簪子。猛然对着青鸾的肩头,狠狠地刺了下去。 “娘——娘救我——”青鸾哇哇痛哭的声音,深深的揪着纤云的心。她紧紧攥着拳头的手,几乎掐出血来。她索性捂住而过,不忍听到青鸾的嚎啕。风声紧,雨声更紧。 烛火间的烛泪,悄然滴落在桌案上。凝聚成岁月的变迁,沉淀着一点一滴。青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声音,让纤云再也忍受不住。母性的力量,让她苦苦哀求:“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可怜的青鸾,肩头的皮肉已经被戳的浑身是血。她扑在纤云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此刻才得到母亲点点安慰,搂着自己的女儿。纤云的心里,顿时一块儿石头,落了地。 莲衣看着互为相拥的二人,不觉慢悠悠的讽刺道:“哭也哭过了,总该答应我做内应吧?”按照端木焜的指使,莲衣只需要在宫里安排好人手。然后有纤云接应,这样最好。 宫里的司衣局,自然有天玑绸缎庄的人,也就是端木焜一行。他们负责这次凤衣的裁制,需要采购大量的七药香。七药香可使人不孕,到时候不论谁做皇后,东麓只会是断了香火。 听着莲衣得意洋洋的介绍自己的计划,纤云的心底越发觉着。对不起婉凝,对不起先皇,对不起东麓。可是她也是一个母亲,青鸾是她唯一的女儿。必须趁这机会,偷偷告诉婉凝才可。 “你一直在宫里服侍,自然晓得七药香的制作,”莲衣叮嘱道,“王爷的计划,是在今年年底完成,万不可被人发现。”素来沉默不语的莲衣,原来是一个这么虚伪狡诈的人。 回想当初,自己刚嫁到王府不久。莲衣就被派过来服侍自己,这几年下来的主仆情感。最终还是抵不过所谓的权利欲望,那一刻。纤云方才理解,为何先皇会抛下婉凝不管。 直到莲衣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纤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这件事必须告诉叔父,然后想法子传递消息出宫。纤云宁可不要这个王妃身份,也不会背叛东麓。 芬芳一路,恍若最初。落红满处,终归殊途。雨后的皇宫,略发萧条。是因为少了一些欢乐,少了最初的信任。或者说从一开始,宫苑中从来不乏明争暗斗。 后宫如此,朝堂亦如此。在没有遇到婉凝的日子里,纤云过的日子很是单调。与婉凝这些年的相处,让纤云明白了相依相扶的道理。她目睹了各色人等的沉浮,权利纠葛。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会轮到自己。夜色浓浓,纤云来到正阳殿的时候。烛火还在亮着,叔父在里间服侍。纤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思绪。方才掀起门帘子,准备一吐为快。 “听说你要负责司衣局,”楚云宏一面看书,一面头也不抬的问道。纤云不觉跪在地上,应声点头。屋子里很静,静到可以听到炉火跳动。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忽然忍住了。 “天玑绸缎庄,西戎人的铺子,”楚云宏慢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纤云顿时心儿漏跳了半拍。她不敢抬头,亦不敢出一口大气。就是旁边的王连瑛,也不觉浑身冒着冷汗。 窗外传来丝丝寒气,让人不觉浑身打寒战。不知过了多久,但见楚云宏慢慢合上书本。对王连瑛道:“快扶云姑姑起来吧,朕知道她们家国被灭,心里也很伤心。她一个人抚育女儿,着实不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纤云的心儿暖暖的。她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将莲衣要挟她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楚云宏。临了还不忘提醒一句:“皇上定要十分小心,莲衣现在疯了。” 烛火微微摇晃,能够听到纤云说出这般话。楚云宏心里明白,纤云其实是忠心的。何况他也不想滥杀无辜,只要除去端木焜就好。待自己执掌大权,就会还给纤云一个美好家园。 “纤云,多谢皇上大恩!”纤云不觉心底替婉凝感到欣慰,当初苦心扶持的这个太子殿下。如今倒也知道什么是恩情了,纤云好想告诉婉凝呀。只是婉凝到底,在哪里呢。 迎风而立,纤云一时心里半是欢喜半是忧愁。欢喜是因为有人支持她,忧愁是因为担心婉凝。王连瑛看出了纤云的心思,不觉低声道:“燕姑娘就在国宾馆,你大可不必担心。” “她为什么不进宫?”纤云听闻此消息,顿时眼前一亮。她就知道,婉凝不会轻易丢下东麓不管的。王连瑛亦微微笑着:“她是担心你呢,若不是何静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呢……” 其实婉凝不进宫,也是为了躲避楚云宏。而且萧易寒也带着兵,将宫闱上下团团包围。也是为了暗中保护皇宫,原来他们都未曾走远。纤云的心里,更是多了一曾暖意。 关于七药香,蝶儿一直跟在长春宫,应该知道的更多一些。纤云把她找来,准备共同商讨,如何才可瞒过端木焜和莲衣。正当她们细细斟酌的时候,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第四十三回 燕婉凝略施小计 于纤云伤心落寞 红烛摇晃,一季冬雪,宣告着冬日的来临。枯藤老树根,辉映着往日的旧时光。斑驳回忆,在此刻显得越发模糊。幽深的天空,偶尔传来几朵烟花,盛开的格外绚烂。 熟悉的宫苑,熟悉的回廊,熟悉的正阳殿。一切都还在,只是那个熟悉的人儿早已不在。婉凝沿着回廊,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假若时光还可倒流,假若楚君颢还活着。 是不是故事的结局,就不会这么荒凉。婉凝可以听到风儿的呼吸,可以听得到夜色的迷茫,却是听不到自己的心声。拂过纱帐,栀子花的米酒尚在。余温袅袅,花香浮动。 “姑娘不会离开我们的,”纤云期盼着婉凝的到来,双眸间夹杂着久违的喜悦。还是趁着夜色,婉凝跟随何静悄然进的宫。若是被楚云宏知晓,定会责罚自己“违抗圣旨”的。 无边夜色,涌动着一片未知。婉凝仔细听着纤云诉说这几天的情况,不觉沉下心来思索一番。便对纤云道:“当今皇上受我恩惠,才会有今日。那个蜀国女子要做皇后,可还要看她的本事。” 本来婉凝就不喜欢皓雪,上次刺客一事本想推开皓雪。谁想到楚云宏会极力守护,反而放了皓雪回国。还让王启波长久驻扎蜀国,送什么国婚书!婉凝的心里十分愤恨。 别看楚云宏才十三岁,可他的这个法子。却是彻底斩断了王启波的势力,同时也可通过皓雪,拉拢蜀国。“不过这个杨莲衣,倒还是聪明,”婉凝此时要感谢莲衣,想到七药香来制作凤衣。 纤云还是有些疑惑和不解:“姑娘这么做,是何用意?”“莲衣不是要报仇么?”婉凝慢悠悠道,“他们要东麓断了香火,却是毁了皓雪一个人,咱们可不就是从中渔利?” “毕竟皇帝还小,”婉凝的意思,是借莲衣的手,除去皓雪。从而激化西戎和蜀国的矛盾,东麓就可坐山观虎斗了。纤云听后,顿时眉开眼笑:“到底是姑娘的主意多!”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拍手声,婉凝循声而望。却是多日不见的蝶儿,但见她穿着一袭杏黄色宫装。挽着松松的发髻,对着婉凝跪下道:“起初先皇让我暗里帮助太子殿下,总要有付出的代价,求姑娘帮我……” 如果说蝶儿开始左右摇摆的心思,是为了后日的存活。那么此番前来,则是完全为了所谓后位着想。尽管距离遥远,可是她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先皇无法兑现的诺言,总该有蝶儿来争取。 旧梦依然,多少回忆尽成空。宵禁号角响起,宫苑中更加幽静。婉凝想也未想,便说道:“这个皇后的位置,只会属于慕青鸾。”这就是当初,为什么婉凝会执意培养青鸾了。 好歹,青鸾也算是西戎的公主。楚云宏若是迎娶青鸾,也就意味着向西戎的遗民昭告。显示东麓的宽厚仁慈,也可争得民心。可是迎娶蝶儿的话,一点利益都没有。 “此番回宫,我只要你调制七药香,让伏皓雪永远丧失生育能力,”婉凝轻声道,“你若是不肯,我便将你陷害先皇后之事,告诉皇上。你若是肯助我,我也会助你,坐上皇贵妃的位置……” 原来有些事情,是早已经注定好的。第一次听到婉凝说这样的话来,蝶儿有些害怕。顿时觉着这个燕婉凝,似乎比江苓嫣还要可怕。想起上次,为了试探自己的忠心,让自己受酷刑的情境,蝶儿恍如噩梦。 姑且不论自己以后会如何,但是对于蝶儿来说,现在保住性命最是要紧。当她捧着一只盒子,将调制好的七药香交出去的时候。手儿都在颤抖,伏皓雪——这是她害死的第二条人命。 “纤云如今主管司衣局,蝶儿也跟着去吧,”婉凝倚在软榻上,微闭着眼睛到,“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总要度过这道坎儿才可。”其实婉凝的心里,早就跟明镜儿似的。 只是婉凝所不知道的是,端木焜被杀之后,青鸾也跟着受了罪过。只是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让她做了正阳殿的御前侍女。好像是一辈子,都是侍女的身份,再也无法改变什么。 于是一心爱慕着自由的青鸾,就这样被禁锢在宫里。她所渴望着的与昭王爷一起的生活,被彻底打碎了。风中飘零的心儿,究竟尘归何处。那个时候的婉凝,可曾有过半刻后悔。 “鸾儿,可有恨过姑姑?”婉凝看得出来,青鸾的双眸间,透着丝丝的怨恨和无奈。像极了当年的婉凝,别无选择的同时,还要为他人做嫁衣衫。青鸾的心是苦的。 静谧夜色,蝶儿将七药香尽数挥洒。糅合进那些衣料当中,于是暗香幽幽。这些七药香,足以毁灭一个女人的生育能力。只是每次蝶儿想到楚云宏对皓雪的甜蜜,便会恨得牙根儿痒痒。 如此也可,皓雪做了皇后又怎样。时间久了,自然也会人老珠黄的。蝶儿知道,一个女人想要获得恩宠。不仅仅是靠着美丽的容貌,更是聪慧和渊博的知识。 窗外白露凝结,琉璃瓦上生出一层冷霜。纤云正在和蝶儿裁剪衣衫,却不见了青鸾的影子。蝶儿便低声道:“才刚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昭王爷和青鸾在一起……” “我本想助你,你却在这儿挑拨关系!”婉凝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蝶儿唬了一跳。她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的忠心。纤云也在一旁求情:“蝶儿也是随口一说,姑娘不必气恼。” 听到纤云如此大度的说话,婉凝不觉长叹一口气。说道:“一个月后的元宵佳节,便是册封皇后的日子——”那么一个月后,就是蜀国和西戎矛盾的开始。有些期待。 天气阴沉,不一会儿,空中飘下小雪粒。御膳房里,都在准备年下的东西。年味儿越来越浓,可越是热闹的情景,越是给人一种凄凉之感。婉凝忽然想起,雪夜守岁的时候。 那一年,那一天,所有的回忆袭上心头。隔着一道珠花帘子,她可以看到那个人儿在批阅折子。烛火凄然,晃动着往昔的离别。回忆太过苦涩,总不过片刻的执念。 “杨莲衣在外面呢,”早先婉凝就看到,一个人影在晃动。看衣服的样子和颜色,婉凝已然猜到了。她便起身去往内室,嘱咐纤云道:“不许说我在这里,看看莲衣还要做什么。” 如水的夜色,如梦的一天。雪花纷纷扬扬,伴随婉凝如梦。梦里的她笑靥如花,楚君颢与她春耕的画面,清晰在眼前。只是忽然之间,变得模糊起来,婉凝也开始有些疲劳。 月色轻轻摇晃,时光悄然过。荡漾着别样的离愁苦思。雪落无痕,丝缕寸金门。且看天地浩大,洁净无瑕。偶尔飘来一片雪花,向红尘间宣告冬日的来临。提笔写下这一刻的回忆,点染旧日时光。 似乎在莲衣的回忆里,从来都只有“服从”二字。像是当年的尺素,从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只是这一次,莲衣不会再低下头来。端木焜答应过她,若是复国成功,会让她做他的夫人。 每每想到这个理由,莲衣都会喜在心头。推门而入,烛火下的纤云正在做着刺绣。一针一线,绣不尽对端木康的相思怀念。在纤云的记忆中,总不会忘记那次相遇。 偶然想起来,总会是美好的回忆。多年以后,仍旧是独身一人的莲衣。反而对纤云的这种怀念,多了一层淡淡的羡慕。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可笑。 “绣这劳什子做什么?还不赶快去做凤衣!”莲衣一把将纤云手里的刺绣夺了过来,恶狠狠的说道,“没多少日子了,明天皓雪就要入宫了!”窗外雪花呜咽,寒风瑟瑟。 原来按照计划,明天好像入宫之时。便会穿上那件熏染七药香的凤衣,然后有纤云提前在婚房内放置匕首。就算是楚云宏要怀疑,也只会是蜀国的阴谋。总不会怀疑到莲衣的。 “七药香可以驻颜,说不定皇上还会赏赐给我们,”莲衣拈着笸箩里的针线,颇为得意,“要求复国的赏赐,应该不会过吧?”于是一切顺理成章,莲衣很是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听着莲衣说的话,纤云一时心儿漏跳了几拍。先皇就是因为躲不过暗杀,才会中毒身亡的。楚云宏是婉凝唯一的希望,而且梁玉珍作为太后。又是陈国的公主,怎会容许如此。 但见纤云慢悠悠的弯下身子,捡起那卷绣帕。轻轻的抚了抚上面的尘埃,低声道:“这是西戎珍贵的朱玉锻,今天是康哥的忌日……”纤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够,再为他烧一叠纸钱。 怕只怕,莲衣和端木焜的阴谋败露,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和青鸾身上。那个时候,端木康的坟头上,怕是要多一块儿黄土吧。“不管怎样,你都要将匕首送过去!”莲衣命令道。 “莲衣,你变了,”纤云的声音有些颤抖,以前沉默不语的姑娘。怎会如此狠毒和自私,谁知莲衣却是冷笑:“燕婉凝不也一样?你还没有资格指责我!”她说完愤恨离去。 望着地上的那把匕首,刀刃处闪耀着寒意。纤云捡起去看,之间匕首上刻着:“忠于蜀国,初心不忘。”八个小字,似乎蕴藏别样深意。匕首很是小巧,藏在枕头下恰好合适。 此时门帘子响动,是婉凝走了出来。纤云才要藏起匕首,却被婉凝一把攥在手心:“将计就计,这一天总归要来的。”自从端木焜回来之后,婉凝便料到时间不早不晚。 四野天际,一片皑皑雪色。绵延起伏,可有一只鸿雁飞过。云端处,寄来花笺。雪花尽头,是一篇优美的宋词。一字字,一句句。 飞舞的雪花,如飞絮般飘散空中。明天便是青鸾的生辰,亦是康哥的忌日。纤云想着,未曾可知的未来,便将生辰提前了一天。风停千里外,袅袅落尘埃。是伤心,亦或是落寞。 “若想要为你父亲报仇,便将这把匕首送到景阳宫,”纤云将匕首包裹好,交到青鸾手中,“新皇后自会替咱们西戎复国的——也只当是,明天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吧……” 纤云想了想,唯有对青鸾说这些了。按照婉凝所言,正好借了莲衣之手,还可除去伏皓雪。那时西戎复国,待青鸾做上皇后的位置后,婉凝方才真正的放下了心呢。 不想青鸾拿在手中,又慌忙放下来:“燕姑姑之前对我说过,不容许皇上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不是你来动手,”纤云解释着,“你是要做皇后的人,怎么会让皓雪抢了先?不过是委屈了皓雪。” “皇后?”青鸾瞪大了眼睛,从未有人对她这么说过。她连连摇头:“鸾儿只要和昭王爷在一起读书就好!”这个时候,纤云才发现青鸾的发鬓间,插了一朵别样的玉钗。 洁白莹润,看起来像是夜空中的雪花。纤云晓得,这是皇宫中的“落雪钗”。说不上什么珍贵,可却是代表着女孩子纯洁的心灵。纤云心中怎么会不明白,楚云昭的心思呢。 她上前一步,将落雪钗抽了出来。转而怒色道:“若不是昭王爷带你出宫,怎会被端木焜盯上?我们的身份,也不会泄露!以后不许跟他来往,听到了没有?” 第一次,听到母亲这么气恼的对自己说话。青鸾唬了一跳,以前只见过莲姑姑的怒火。就是自己私自出宫,母亲也从未恼过自己。怎么这一次,却是如此大的火气。 “跪下!”纤云冲着青鸾低吼,“今日我若是不教训你,便是对不起你父亲,更是对不起西戎流离失所的百姓!”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桌上拿出戒尺。对着青鸾的后背,狠狠的打了下来。 “娘,饶了我吧,”青鸾来回躲闪,却仍旧是被挨了几下戒尺。落在后背上的疼痛,让纤云更是心痛不已。上次莲衣用簪子戳的皮肉,这个时候还未好利落,却是又添新伤。 满眼含着泪花的纤云,脑海中闪现出端木康的微微笑意。心里更加难过,如今未来生死未明。女儿也是这么不懂事儿,纤云怎会不痛。“娘,我错了,娘——”青鸾的声声呼唤,让纤云泪流满面。 窗外北风呼啸,窗内温情靡靡。看着青鸾伤痕累累,纤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失声痛哭。但听得青鸾低声啜泣:“鸾儿以后,什么都听娘的。只求娘,不要再责罚鸾儿了……” 于是那天晚上,青鸾将匕首悄悄塞入婚房内的枕头下。不忍母亲受苦,只好让皓雪承受这样的委屈了。如此也算是,对蜀国的一个沉重打击。比如说上次的刺客事件,亦可成为天下诸侯的说辞。 第四十四回 风雪夜冷落皓雪 黄昏后情暖青鸾 雪花,安静的在空中飘零。没有风的天空,被雪花渲染的格外纯净。湛蓝湛蓝,偶尔有一点阳光的影子。天气干冷干冷的,不过此时皇城内外喜气洋洋。蜀国的郡主伏皓雪,被送入京都成为楚云宏的皇后。 可不就是皓雪一直以来的愿望么,她欣喜可以嫁给楚云宏。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男子,却是在去岁的寒夜下,给与自己最真的温暖。而且父亲在蜀国,也会得到格外的待遇。 那个时候,皓雪便认为。世间没有哪一个男子,会如此真心对待自己。尽管当初自己出卖了楚云宏,险些置东麓于险境。还有暮秋时节的刺客一事,可是楚云宏却用一颗宽容的心,包容了自己。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皓雪感觉分外幸福。上次千里迢迢来见楚云宏,她就一直忐忑不安。害怕楚云宏会惩处自己,后来才发现,他对自己只有一腔柔情。让皓雪回家后,偷偷开心了好几天。 不过很快,这份甜蜜和喜悦,在进入寝宫之后转而变得陌生。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蜀国的女子。本来内定的皇后人选是陈国女子,因为太后也是陈国人。还有那个本来的西戎公主,慕青鸾。 当时她想着,只要楚云宏在乎自己。哪怕他册封多少妃子,皓雪都不会计较的。然而皓雪忘记了,两国联姻的首要任务。其实还是以权力为枢纽,情感与否倒在其次了。 皇后的寝宫好美,一对儿大红喜烛,闪耀着欢乐的气氛。大插屏上也都描画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房间内的每个角落。都被点染成象征喜庆的红色,她望着红罗帐内,甚至于羞红了脸。 当她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楚云宏的到来时,却听到了王连瑛的话语:“娘娘早些休息,皇上今晚要处理政务。”“等一等!”皓雪急忙掀开红盖头,叫住了王连瑛,“我要去见他!” “皇上最不喜有人打扰,”王连瑛说完,便抽身退了出去。独独剩下一袭大红嫁衣的皓雪,呆呆的立在原地。从蜀国到达京都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她曾幻想过的新婚,竟然会是这般结局。 有那么一刻,皓雪多么想要冲出门子去。可是想到这里是东麓,而非自己的蜀国时。她感到格外孤独,索性豆大的泪珠滑落脸颊。楚云宏怎可,让自己独守空房? “大晚上的,哭什么呢?”蝶儿端着脸盆,打起门帘子道,“皇上是东麓的国君,怎可只为你一人?我刚刚打好了水,赶紧洗洗睡吧。明儿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别误了时辰才好……” 这是一个侍女所说的话么,皓雪不禁愣住了。记得以前的蝶儿,并非如此对待自己呀。就是在家里的时候,侍女也是恭敬如此,蝶儿是不是在哪里受了什么气? 墙上的西洋中滴答滴答的敲响了十一下,夜色深沉。皓雪抹了一把眼泪,又重新端坐在菱花镜前。补了补红妆,声音沙哑着对蝶儿道:“我要等着皇上来,皇上一定会来的。” “那我去睡了,”蝶儿从婚礼上出来的时候,就去了暖阁悄悄见婉凝。一切按照计划行事,楚云宏果然没有去寝宫。蝶儿负责守在外面,于是皓雪就这样, 孤零零的守了一个晚上。 有的时候,世人的期许太高。总会令人失望,诚如皓雪一样。她以为此后,自己可以长久的陪伴君侧,没想到才一进宫就受尽冷落。是了,定然是楚云宏太过忙碌,无暇分身。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太后梁玉珍居住在万寿宫,是一个清幽之地。皓雪本以为太后会是一个老太婆,没想到会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妇。光洁的额角上,蕴藏着青春的色彩。梁玉珍是本朝,唯一一个处女太后。 当初若不是为了所谓的承诺和家国利益,梁玉珍或许会被放出宫,过着安逸的生活。然而世事难料,才让梁玉珍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她以前听说过关于皓雪的故事,今日见了,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且先不说皓雪的眼含秋波,单看她浓密的长发。就知道她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大家闺秀吧。只是眼圈儿有些红,看来像是受过什么委屈。“劳烦太后挂念,雪儿只是没有睡好,”皓雪恭敬答道。 梁玉珍早就知晓昨夜的事情,倒还真是佩服,皓雪的忍耐态度。遂吩咐侍女,带着皓雪下去补妆。然后悄声对蝶儿:“昨夜皇上果真没有去?你去正阳殿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待蝶儿退出去后,皓雪方才缓步移来。补妆之后的皓雪,更如出水芙蓉。梁玉珍一面仔细看,一面拉着她的手,笑着道:“南国佳丽自倾城,娉娉婷婷十三余——” “雪儿年芳十七,早已过了花信之期,太后谬赞。”花信之期指的是十三岁,可见皓雪是一个实诚的女子。只是她的所谓诚实,却是换来了日后的孤苦无依。梁玉珍先前听闻,女子大男子四岁,会折这个男子的寿命。 本来楚云宏没有母亲的抚养,如今归于梁玉珍膝下。自然呵护备至,好容易熬到楚云宏顺利登基。谁想到会迎娶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女子为皇后。看来婉凝说的没有错,皓雪果然不是皇后的人选。 聪颖的皓雪,从梁玉珍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丝的不悦。想来始于昨晚的事情,她谨慎说道:“雪儿不会埋怨皇上,皇上躬身为国。雪儿身为皇后,自当尽心辅佐——” “皇上如今尚未满十五岁,不可圆房,”梁玉珍冷淡的说道,“今朝娶你为后,也是同蜀国的友好关系。”其实只要蜀国的意思,让皓雪成为皇后。那么与东麓的交战,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可是皓雪哪里听不出来话外音呢,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太后如此冷言。遂再次躬身道:“雪儿恭祝太后千秋万福!”她从怀里,拿出一样丝帕来,“蜀国的蚕丝制作,可为太后去除疲劳……” “你贵为皇后,理应自称‘嫔妾’!”梁玉珍看着那块儿丝帕,不觉挥了挥手,要侍女带下去,“皇上年幼,我东麓急需皇上料理政务。你只需守在寝宫,不可去正阳殿,更不许私自见皇上。” 什么?她可是一国的皇后呀!皓雪听到这里,不觉愣在那里。满眼含着委屈的泪水,让人看了我见犹怜。她不明白,楚云宏不见她,如今太后也不许自己去见皇上,是何道理? “哀家也乏了,你先下去吧,”梁玉珍看到蝶儿的身影在窗外,遂挥挥手,让皓雪离开。却反而给皓雪,带来极大的心理打击。原来太后并不喜欢她,她将来还怎么在后宫生存。 下雪了,皓雪伸出手掌。看着雪花在指尖飞舞,不觉泪眼婆娑。现在的她,似乎连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了。见不到皇上,侍女蝶儿又口出狂言,太后又冷语相对,皓雪真想回到蜀国去。 一片雪花,轻轻飞舞在空中。映照着午后的夕阳,散发出透明的颜色来。远观天际,远处的山峦绵延起初,初雪融融,一点胭脂红。枯萎的枝头,洒满柔和的阳光,五彩斑斓。 暖阁旁边的殿阁内,散布着炉火的热气。袅袅云烟,流过木格窗子。像是旧日的时光,慵懒而又悠长。当楚云宏迈着沉重的步子,经过这处殿阁的时候。偶然望过去,只觉着这是一幅淡然的画卷。 冷风吹过来,偶尔拂过青鸾的发梢。她很是自然的,用右手食指撩拨着发丝。楚云宏不禁看得呆了,青鸾的肌肤如雪。在阳光的辉映下,越发显得光莹润泽,可爱无比。 “皇上?”青鸾似乎意识到,窗外有人。遂慢慢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之间。脸儿微微的红了起来,她从容不迫的放下手里的书。转而起身对楚云宏行礼,“侍女青鸾,见过皇上万岁!” 她的声音真好听,像是出谷的黄莺。楚云宏急走两步,进了屋子亲自扶起她来。几番景象,几点光阴。这是很多年以后,青鸾和楚云宏的第一次遇见。彼此熟悉,却又彼此陌生。 当青鸾抬起头的时候,望着楚云宏眼眸中的那一丝丝神色。总觉着在哪里见过,像是那一年的午后,栀子花开的时候。漫天流岚虹霓,彩霞云朵。一切总是那样的恬静。 “等鸾儿长大了,我就会送给你白玉簪子的,”楚云宏儿时的戏语尚在耳畔,只是历经过岁月的漫长等待。方才酝酿出这般甜美的回忆,青鸾静静的为楚云宏泡茶,一如当年的婉凝和君颢。 一盏清茶,弥漫着清香的味道。楚云宏随手翻看桌案上的书,却是一本佛家的《心经》:观自在菩萨,般若波罗蜜多时。一点温馨的阳光照射进来,像是一方安静的土壤。 “不知皇上前来,所为何事?”青鸾很是不解,此番为楚云宏大婚,怎么看着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没想到楚云宏轻声叹息:“朕所想的太过美好,一切竟会变得如此。” 于是他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利刃。匕首的把柄上,刻写着“忠于蜀国,初心不忘”八个字。原来楚云宏的心里,是在念叨着这件事情。听闻大婚那夜,也是在书房度过的。 只是楚云宏不知道的事,这把匕首就是青鸾所放。青鸾为了不让母亲受苦,只好答应了母亲。不管怎样,母亲都是青鸾的全部。而且她还正担心着,楚云宏的安危呢。 “雪儿到底,还是心向蜀国,这一点倒是朕忽略了,”楚云宏一面抚着那把匕首,脑海里却还在回忆着,和皓雪一起的画面。他心里难过,就是来找青鸾诉苦而已。 看着楚云宏这般难过的样子,青鸾还是第一次,认真的同楚云宏站在一起。一切正如母亲和燕姑姑所言,这个时候的楚云宏,最需要一种安慰。慕青鸾,就是要把握好这个时机。 “皇上可曾问过娘娘?”青鸾故意这么问,“或许是蜀国人,故意陷害娘娘的。也未曾可知——”“不用问了,”楚云宏有些失落,看得出来,此时的他已然心知肚明。 和暖的阳光,散布在浮云翩跹的蓝天中。交织在老树枯藤间,于是那些冬日的梅花,挟裹着一季的清香。弥漫在天际,层层叠叠。风儿吹来,片片梅瓣散落一地,凌乱着离人的回忆。 秋千架旁,是一片阳光的色彩。青鸾穿着一袭枚红色大氅,领口处绣着金色绢花衬边。斑驳日影,穿透时光的痕迹,流过那些年的记忆。青鸾静静的翻看着诗书,周围静谧如初。 “皇上什么时候来了?”青鸾不经意间,瞥见了日影旁的一个人影。她抬眸望去,但见楚云宏穿着一件素朴的绿色长衫。肩头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毛绒披风,静静的站在一边。 几片梅瓣落下,恰好落在楚云宏的肩头。白梅皎洁,越发衬得楚云宏面如秋月。青鸾伸出手来,轻轻的为他拂去肩头的梅瓣。然后又细细的为他,系好散乱的披风。 那么一瞬间,楚云宏看着这个正阳殿的奉茶侍女。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般熟悉的场景,让楚云宏顿觉恍如隔世。“鸾儿,朕还欠你一根玉钗。” 话应刚落,但见楚云宏像是变戏法是儿似的。从袖口中,抽出一根洁白的玉钗。玉钗上,细细的雕刻着栀子花。纯洁无暇,晶莹剔透。当楚云宏为青鸾插在发鬓间的时候,周围起了一层薄凉的风。 “朕总不会忘记,这是朕的承诺,”楚云宏随手将青鸾的发丝挂在耳后,转而低声道,“慕青鸾,你愿意嫁给朕,做朕的妃子么?”楚云宏的眼眸间,充斥着一种期盼。 这番话,是当初婉凝训练青鸾的时候,渴望得到的一句话。而今这许多年过去,终是有楚云宏的口中说过。青鸾有些脸红,低下头来摆弄着裙带。楚云宏见了,一时心里越发对她喜欢的紧。 他一时没有按耐住自己的激动,却是伸出手来,轻轻的在她的额角,印上了一个浅浅的吻。薄如露水,淡入月光。就在这天午后,黄昏灿烂的云霞飘过,留下一层羞涩的回忆。 “鸾儿只愿,终身服侍皇上!”这番话,自然也是青鸾的真心话。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楚云昭。在楚云宏被流放在蜀国的时候,是楚云昭对自己照顾有加。 只是青鸾没有想到,自己所说出的这一句话。却是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原来楚云宏以为,是青鸾在担心自己的身份。遂悄声告诉她说:“鸾儿放心,明日朕会利用复国之际,将端木焜一网打尽……” “你还是西戎的公主,”楚云宏不禁有些忘情,看着阳光下的青鸾,一时之间醉了,“朕会派遣新的西戎王去管理,还你一个太平家园。你看可好?”他的许诺,同他父亲一样。 没有谁会抵挡住承诺的诱惑,不过是在承诺中,沉醉着自己的美梦罢了。正如那个时候的楚云宏,许下的诺言。不过是因为,皓雪欺骗了他。他才会,寻找青鸾做一番安慰罢了。 第四十五回 楚云宏斩杀端木 伏皓雪倾诉蝶儿 冷风吹,北雁飞。朔风凛冽,长云笼层林。风雪不减,归程又何处。泪涔涔,难忘今。尽管窗外风雪将至,然则殿阁内却是欢笑融融。一道圣旨,几乎将端木焜的希冀,全部实现。 朕初登皇位,怜悯天下苍生。特此将西戎复国,着端木焜为西戎王。莲衣忠心为主,特封为端木焜的左夫人。纤云恢复王妃封号,青鸾恢复端木姓氏,册封为西戎的公主殿下。 王连瑛的声音才刚停下,便听到宴会上的端木焜。不断的拍手感激:“惟愿我东麓皇帝千秋万岁!”席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共筹交错,琥珀杯琉璃盏,盛满琼浆。 “你们来宫,特为皇后制作凤衣,朕深感欣慰,”楚云宏端起一杯酒,笑着道,“一杯薄酒,卿表谢意。此后东麓与西戎百世相好!”别看十三岁的楚云宏,说起话来还是很是分量。 寒风萧瑟,挟裹而来的雪花,很快覆盖了道路小径。彼时蝶儿来报,说是皇后偶然风寒。楚云宏听闻眉头一皱,转而便对众人道:“诸位请便,朕心系皇后凤体,稍后便到。” 当楚云宏离开席位的时候,便听到端木焜等人大声的肆意说笑。好像是计划成功了,一则顺利复国,二则也通过凤衣。可以让皓雪失去子嗣,她又是蜀国人,东麓自此与蜀国为仇。 一举三得的计划,着实让人大快人心。正当端木焜等人痛饮之时,忽而听到门外有人急忙跑来到:“不好了,不好了!起火啦!”端木焜顿时酒醒时分,果然看到窗外隐约有火光。 于是所有的人,跟随着端木焜准备逃离的时候。却发现门子早已经被人堵死了,窗户口也被封上了。“遭啦!咱们上当了!”端木焜这才醒悟过来,难怪刚才楚云宏会忽然中途离开。 “弟兄们,冲出去!”端木焜低声吼道,便有几个精壮随从。想要破门而出,不料门外早已是火舌四起,浓烟呛的人睁不开眼睛。很快便有几个随从,被烟熏的昏倒过去。 “楚云宏,你骗我!”端木焜冲着门外高声喊道,“你是个卑鄙小人!我说怎么好心请我赴宴?原是要对我西戎赶尽杀绝!”他的声音很大,却是淹没在滚滚浓烟之中。 周围静极了,听不到一个人的回话。只有呼呼而来的大火,随着冷风不断的钻进这间屋子。烟雾很大,熏染着这些人。他们有的昏倒了,有的被火烧的遍体鳞伤,无力抵抗。 那一刻,端木焜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楚云宏算计好的。他又急又气,忽而想到了那个莲衣。不禁高声呼唤:“杨莲衣,你给我出来!快放了本王爷!你可别忘了,主意都是你出的!” “王爷别白费口舌了,”彼时莲衣的声音,从房顶上传出来,只是没有人影,“这都是我和皇上,还有燕姑娘的计谋。你在绸缎庄里的死士,也早被萧守卫杀得一个不留,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有的时候,真相就是如此残忍。端木焜不敢相信,自己苦心培养的死士,还有自己精心制作的复国计划,就这样破灭了。只怪自己太过贪心,过于相信其他人。 火焰窜的老高,不消片刻就吞噬了这间房子。端木焜绝望的站在火海中,仿佛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弟弟端木康,还有父亲。“告诉皇上,让他善待王嫂和鸾儿,”这是端木焜,唯一可以为弟弟,为西戎做的事情。 天涯一边,随风而逝。交织梦幻的别离,很是让人容易,想到辽阔无际的草原。翠色芽儿,夕阳西下。点染一片黄昏,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巍峨皇宫,此时在暮色中显得越发高大。 彼时一道圣旨宣布而下,所有追随端木焜的随从就地问斩。京都街头的西戎商贩,全部关门闭户接受朝廷调查。看看是否有匿藏罪人。一时之间,街头人心惶惶。 “纤云、莲衣、青鸾等人原为西戎遗民,受端木焜挑唆一时昏聩。幸而助东麓脱离险境,无罪释放,仍旧各司其职。”王连瑛读完圣旨之后,纤云等人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当这个消息传到暖阁的时候,婉凝一时心儿落了地。她留在宫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纤云母女的安全,如今事情了结。婉凝只觉着,这个故事似乎已经走到了结局。 那么接下来,婉凝就应该离开皇宫。跟随夫君萧郎,去往江州了。面对曾经与自己同生共死的纤云,婉凝泪流满面。一旁的莲衣跪地请罪:“之前对姑娘和王妃多有得罪,万望恕罪!” “快起来!”婉凝让纤云去扶起莲衣,转而摇着头道,“若不是没有你的苦肉计,端木焜岂会伏法?算起来,你还是一大功臣呢。”不管怎样,莲衣都是为了存活下来为先。 说到离别之际,纤云和莲衣都对婉凝依依不舍。记得以前总是说着要离开的话,可总不过嘴上的功夫而已。因为那个时候,宫里还有一份思念。这一次,思念化为灰烬的时候,婉凝真的断了念想。 “皇上驾到——”王连瑛故意拖长了音调,就是为了提醒众人。纤云听后,忙将婉凝推向里间。唯恐被楚云宏发现,不料楚云宏快走一步。抢先一步,来到了婉凝的面前。 没奈何,众人只有跪在楚云宏脚下。尤其是婉凝,她知道自己违背了圣旨。没有及时离开京都,而是私自回了皇宫。谁知楚云宏亲自扶起婉凝,笑着道:“朕特意前来,感谢燕姑姑的。” 若不是燕姑姑的夫君萧易寒,趁机部署兵力。摧毁端木焜的死士,只怕楚云宏无力招架。楚云宏心里清楚,燕姑姑不会轻易离开。此番前来,一则感激婉凝的忠君为国,二则打探婉凝的的心思。 “难为皇上,还记着我,”婉凝话外有话,却又不好挑明什么。“若不是燕姑姑,朕怎么会坐上皇帝的位置?”楚云宏一面拉着婉凝的手,一面笑道,“姑姑放心,朕会善待云姑姑和鸾儿的。” 善待,善待。婉凝听在耳里,心里也是踏实了许多。毕竟这件事情上,纤云等人也帮了他许多忙。他若要拉拢人心,就必须如此。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小皇帝,楚云宏却是长大了许多。 “等到明天,朕会派车子,护送姑姑离京,”楚云宏甜蜜的语气里面,婉凝听着却是很不受用。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再留在宫里还有何意义。到底自己,是嫁了人的姑娘。 先前,婉凝想着楚云宏会念着旧情,将自己留在宫里。或者是安排萧易寒到兵部,那么自己留下来顺理成章。然而楚云宏却是把萧郎,打发到边关。大约是怕,自己“干涉朝政”吧。 烛火一缕,淡荡着些许回忆。月光染白了思念,烛影摇红。剪烛对西窗,听冬风倚晚凉。夜色如水,夜幕下沉。云深不知处,一念风雨路。栏杆处风冷,流光短促。 冬季最冷的一天,便是大雪时节。虽然没有下雪,却是天气干冷干冷。苍白的天空,泛着低垂的暮色。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可以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冷清。皓雪叹息了一口气,转而坐在软榻上。 “蝶儿,让你去找府库要火炉,怎么就是要不过来呢?”皓雪一面搓着手哈着热气,一面说道,“这都进入了正月,天儿越发的冷了起来。以后可还怎么办?你到底去了没有?” 直到皓雪连声问了两遍,蝶儿方才懒懒的答道:“我的皇后娘娘,我都已经去了几次。府库说小银炭不够,太后还要用呢。姑且再忍一忍,等到立春就好了……” 真是可笑,距离立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屋子里的墨水,也都被冻成了冰。空气里,氤氲着一层冷气。就连窗户上都被冻住了,尤其是到了晚间。更是难熬,好唯有钻入被窝取暖。 怎么忽然感觉,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后,是在被关在了冷宫里。回想着大婚时节,自己无缘无故被楚云宏冷落。而后请安的时候,又被太后奚落一番的场景,皓雪就觉着十分委屈。 此时她倚在软榻上,用大厚毛毡盖住身子。闭着眼睛,想着自己这些天受过的苦。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一国皇后。不仅得不到皇上的恩宠,更是得不到太后的喜欢。 更让她气恼的是,她竟是被禁足在了这座宫殿。殿阁内很大,大到让人透不过气来。从大婚时节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的光景。别提楚云宏,就是连一个多余的侍女来服侍,都没有。 “蝶儿,谢谢你,”皓雪看着蝶儿也跟着受冻,心里也是不好受,“你本是正阳殿的奉茶侍女,如今却要你来跟着我受罪。可是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皇上还有太好?” 听着皓雪所说的话,蝶儿的心里乐开了花。早先婉凝就有吩咐,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皓雪遭受冷落。如此一来,不仅青鸾可做皇后。那么蝶儿也会跟着做个贵妃什么的。 如今婉凝虽然离开皇宫,可是婉凝的威严还在。蝶儿心里很是清楚,想要在皇宫出人头地,必需依靠一个像婉凝一样的主子。或者是,自己做主子。婉凝就是为她,指了最后一条路。 所以说后来,蝶儿成为贵妃之后。时常对婉凝心存感激,于是才想尽法子。将婉凝调回皇宫,做自己的所谓谋士。蝶儿的生存手法是“墙头草,随风倒”,不过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皇后娘娘真的误会了,”蝶儿起身道,“倘若不是皇上派我前来,我怎会受这等罪则?暖阁中一样,可以和青鸾谈笑风声的……”听得出来,蝶儿像是被迫来到这里一样。 于是皓雪的泪水,再次滑落脸颊。蝶儿说的话,让皓雪心里很不好受。本来爱哭的她,才刚好一些。又被这番话惹哭了,这几天不施脂粉的她。更是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有的时候,被人冷落真的是一件可悲的事情。皓雪身为蜀国的郡主,嫁给东麓为皇后。却遭受这般待遇,的确是令人匪夷所思。可是皓雪总是想着,楚云宏会记着自己,回来看望自己的。 只是那个时候的皓雪,不会想得到。楚云宏这些天,一直一直都和青鸾在一起。下棋,散步,沏茶,读书,看雪,听月…… 所有的这一切,对于皓雪来说只能是回忆。她每次闭上眼睛,回忆在梦里与楚云宏的初遇。若不是蜀王威迫父亲,皓雪又怎能与楚云宏相见。来到楚云宏的身边,却是动了心思。 直到后来,皓雪孤独的守望那一方星空的时候。终是留下了悔恨的泪水,她忘记了。自己是蜀国女子,嫁给楚云宏。也不过是两国联姻,哪里还会有所谓的情感? “蝶儿你带着我出去,我要见皇上!”皓雪泪眼盈盈,近乎哀求。可是蝶儿哪里会答应,她知道自己今后的路子如何走。遂转假意无奈道:“外头下了雪,路上太过湿滑,还是等雪停了吧。” 皓雪往外看了看,哪里有什么雪花。不过是路径上,沾染了一层霜露而已。皓雪一时无言以对,这不就等于是形同软禁么?“本宫是六宫皇后!”她显然很生气,第一次用了尊称“本宫”。 谁知蝶儿听了之后,不觉上下打量了一番皓雪。“啧啧”说道:“皇上整天日理万机,怎会有闲暇功夫?皇后娘娘,还是少去打扰为妙。”“蝶儿!”皓雪忍不住大声喊到,“你,你无礼!” 窗外有风吹过,拂动着松涛竹海。皓雪不经意间,看到了小径上的一个熟悉身影。可不就是楚云宏么?她使劲儿推开蝶儿,大踏步迈出了殿阁的门槛儿。慌得蝶儿在后面追着。 “皇上,皇上,我是雪儿呀——”皓雪的声音含着委屈,让人听了不忍卒读。枝头间的梅花绽放,散布着幽幽暗香。直到那个男子回头,皓雪才看清楚。原来不是楚云宏。 眼前这个男子,眉宇间夹杂着几分豪气。不似楚云宏的恭肃严整,倒是却与楚云宏有几分相似。一旁的蝶儿弓身行礼:“蝶儿见过庆王殿下,殿下万福!”原来来人,却是楚云昭。 话说这个楚云昭今年十二岁,比楚云宏小一岁。如今已经被赐了府宅田地,搬出去另过了。因为皇室子弟不可在朝为官,楚云昭又挂念着青鸾。这才隔三差五的过来探视。 只是今日青鸾值班,没法子说话。楚云昭便闷闷的在御花园转悠,却是经过了皓雪的寝宫。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女子会是当朝皇后。之前倒是听说过,今儿才算真正见了。 “只求小王爷,让我见见皇上!”皓雪一时又是泪眼婆娑。把个楚云昭唬了一跳,还以为皓雪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才要询问缘由,不料却被蝶儿拦下。“王爷还是,莫管闲事。”蝶儿低声道。 “皇后嫂嫂必有难处,”楚云昭不明就里,“怎么皇兄不知?”“王爷见到青鸾了么?”蝶儿换了一个话题,故意问道,“如今她被排在正阳殿,御前侍女这份职责,可是不好做呢……” 第四十六回 时过境迁似流水 岁月如梭再入京 元和十年立冬,百草凋零。天空中阴沉沉的,开始零零散散的下着小雪。宛如柳絮,风儿一吹,消失在天际。偶尔有几片雪花,挂在枝头的雪粒点染着梅花,格外晶莹,香气袭人。 茫茫戈壁滩,早已是大雪纷飞。平常这个时候,婉凝都会同萧郎一起出外散步。看朝晖夕落,观飞鸟还巢。边关的月亮十分皎洁,宛如流水般,光辉点点映照期间。 只是自从进入九月以来,戈壁滩便开始进入了冬季。呼啸的北风挟裹着雪粒,噼里啪啦的拍打在木格窗子上。晚间听在耳里,开始还是觉着害怕。而后漫长的五年岁月中,婉凝早已经习惯了。 小火炉里,呜呜的冒着热气。炭火上熨烫着一壶香茶。若说边关唯一一样好处,是可以用高山上的雪水。泡茶煮茶,着实是一种享受。尤其是到了冬天,越发显得时光悠长。 “这几日眼睛可还好些?”萧郎从关外请来的一个郎中,每天用草药给婉凝治眼睛。加上清心明目的珍珠草,婉凝的眼睛看起来,却还是如此浑浊。萧易寒又不好说什么,又怕伤了婉凝的心。 但见婉凝坐在软榻上,微微闭着眼睛。屋子里弥漫着的茶香,混合着炭火的味道。让婉凝在梦里,好似回到了与很多年前的那次初遇。八月时节,丹桂飘香,弥漫天际。 这些个日日夜夜,让婉凝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味那段相处,时光不算太长。却让婉凝铭记终生,她以为自己来到边关。就会彻底忘记京都,忘记那个叫做楚君颢的男子。 只是偶尔之间,从抽屉里翻出那根血玉簪子。还有那件貂绒披风,都会让婉凝手儿发颤。她知道自己无法忘记,哪怕是药性的强烈作用。她也会强迫自己,记住那个人,那段岁月。 尤其是每天午后,夕阳西下的时候。关于米酒的熬煮,婉凝依然会记得。“也不知道,王陵那边如何了?”婉凝喃喃自语,让萧易寒听在耳里,顿觉陡然一颤。原来这么多年,他终是抵不过一个楚君颢。 许是意识到了萧易寒的尴尬,婉凝方才缓缓回过神来。微微笑着:“萧郎难道,还是在吃一个死人的醋么?”是了,楚君颢已经死了。前后算起来,已经有七年之久。 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没想到时间确实加深了婉凝的思念。她没有听到萧易寒的回话,不觉笑道:“萧郎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不过是想着,这些年是应该回去看看了……” 其实关于“回去”这样的话语,婉凝之前也说过几次。只是每次要说的时候,总会想到萧易寒的心思。婉凝也不想要活在回忆中,然而时间越久。她方才明白自己的心,思念越发厚重。 “等到冰雪融化,立春时节,咱们就回去,”萧易寒默默地回应了一句,正如他心如明镜似的。他一直以为可以融化婉凝的心,谁知这几年下来。却是与婉凝的话语,更加的少了。 晚间落幕,寒意袭来。萧易寒为熟睡的婉凝披上厚厚的被褥,转而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外面正下着大雪,萧易寒独自站在廊檐上。望着北边的京都,心里五味陈杂,不是滋味儿。 空中绽放出几朵烟花,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只是冷清的边关地带,少有热闹的气氛。婉凝早已习惯了这种氛围,蒙头睡去,便是又一个年头过去。生活变的好无趣味,百无聊赖。 好像是以前幻想着的,与萧郎世外桃源的生活相差甚远。因为多了一个思念的人,多了一份沉重的挂念。所以每天,婉凝过得都不快乐。纤云和青鸾,过的究竟怎样? “今年去我们那里吧,”是穆巧巧的声音,上次进宫的时候,她就帮了自己一把。后来就跟随着自己一起,仍旧来到这边关。正如巧巧所说,还是喜欢边关的静谧和安逸。 “也亏得你的珍珠草,”婉凝莞尔一笑,“这年下来,眼睛看东西也不那么模糊了……”“都说好人有好报呢!”巧巧一面说,一面端起熬好的米酒,道,“燕姐姐尝一尝,我熬的米酒如何?” 浓浓的米酒味道扑鼻而来,让婉凝沉醉其中。自来到这里之后,再也未尝到如此熟悉的米酒了。她似乎早已忘记,米酒的味道。只是偶尔想起来,也是因为担心萧郎,所以都没有提起。 听着巧巧说她和颜舜祁的故事,婉凝忽然很是羡慕巧巧。“我认识的人里面,大约只有你才是幸福的,”婉凝慢慢细数道,“君琰死了,君颢死了,端木康也死了……” 好像是尘世间,唯独剩下自己一个人。楚君琰的离去,让彦丽儿孤苦的守候一生。端木康的病逝,留给纤云一辈子的遗憾。楚君颢的不辞而别,更是让婉凝痛彻心扉。 “姐姐也不必忧伤,”巧巧安慰着,“萧大哥对待姐姐,也是真心诚意的。姐姐何苦说这番话来,让萧大哥听了伤心。”“他是在怨恨,我毁了江苓嫣的一生,”婉凝叹息着。 午间太阳下去一些,萧易寒冷冷的质问婉凝:“你如此自私冷酷,可知嫣儿她是你的表妹,也是江家的人!”“萧郎只想着江苓嫣,却从未想过,我被她毁容是何感受!”婉凝近乎怒目。 只是因为萧易寒的不理解,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僵硬。所以到达边关一年的时间,才逐渐的有所缓和。“他既不接受我的苦痛,我又何必去讨好他?”婉凝咬牙切齿。 世间的仇恨总归是如此,谁又可曾求得谁的谅解。于是两人又是一阵长叹唏嘘,感慨时光的无情。窗外雪落无声,钟声悠扬。却又让婉凝想到了尺素,那个出家落发为尼的尺素。 “颜舜祁可从京都回来了?”婉凝只是想打听,关于纤云的事情。听巧巧说,颜舜祁昨儿个刚回来。这些年间,东麓与蜀国开战过四次。每一次都是伤亡惨重,蜀国割地求和。 来回拉锯的战争,让人厌恶。于是这一年也就消停了一些,正值年冬大雪,粮草也没有跟上去。索性也就停战了,“一个叫做蝶儿的侍女,做了贵妃呢,”巧巧很是疑惑。 “青鸾呢?纤云呢?”婉凝知道蝶儿的命运,早先就给她指了这条路子。看来蝶儿并不笨,只是青鸾更加让人担忧。谁知巧巧却是摇头道:“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倒是那个王启波将军,好像战死沙场了……” 一段烛光,点亮曾经的过往。就让那些尘封的往事,掀开重重帘幕。与冬风下悠然诉说,闲暇的时光开始变得慵懒。红墙绿瓦的东麓皇宫外,大团大团的梅花绽放,一片香雪海。 再次回转熟悉的小径,来到日夜相随的正阳殿。婉凝禁不住泪流满面,那些逝去的过往回忆。竟是像潮水一般涌来:栀子花,米酒,黄昏午后,烛光,雪夜守岁…… “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老远就听到纤云的声音,因为太过想念。所以纤云听到婉凝要回宫的消息后,不禁日思夜盼。当婉凝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正阳殿的时候,纤云立刻飞奔而来。 主仆相见,自然是泪眼朦胧。遥想当初见到纤云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沉默不语的小姑娘。而今光阴荏苒,十五年的时光悄然流逝。透过模糊的视线,婉凝还是依稀看得到,纤云有些发白的鬓发。 好像是自从端木康离开之后,再加上自己远走江州。带给纤云最大的感触,就是宫里的冷清。据纤云自己说,她这些年在宫里过的日子。再也平凡不过,唯一一点乐趣就是青鸾。 “你走后的第二年,皇上就向蜀国下了战书,说是为先皇报仇来着,”纤云慢悠悠的回忆着,“还是秋天的时候,皇上亲临沙场。就在丹阳城那边儿,听回来的人说,尸横遍野——” 接下来的几年中,楚云宏接连对蜀国。交战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大胜而归。蜀国交割给东麓的土地,几乎快要到了亡国的境地。然而蜀国拒不投降,直至战死到最后一座城池。 其中的原因,必定是蜀国想着,自己的郡主皓雪做了东麓的皇后。所以东麓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的,也算是当时蜀国的最后一线愿望。“可惜蜀国忘记了,当初他们也派了刺客来东麓,”纤云忽然提起了这件事儿。 尽管刺客的事情,是婉凝暗里安排下去。嫁祸到蜀国头上去的,可是楚云宏却以此为借口。对蜀国开战更是理由充足,“这八年来,周边小国均已吞并,”纤云猜测,“皇上是要一统天下的。” 天下纷争已久,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楚云宏就是要出来,做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一统天下未为不可,然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比如对蜀国的几次战争,是的兵部府库中,早已是些微亏空。 “照这么说来,王启波的死,也是皇上安排的?”婉凝的猜测不会错,府库的亏空总要找一个由头。于是楚云宏便将这分罪责,推到王启波头上去。说他劳民伤财,故而将他杀了。 婉凝听后沉默不语,当初向王启波许诺。要他做兵部尚书,掌管兵权的。可惜自己离开皇宫,王启波也跟着发配到蜀国。战争中的王启波,怎么会想到,当初从府库偷拿的金子,会变成自己的死亡筹码。 “皇上拿出府库册子,说上面的亏空是王启波造成的,”纤云有些可惜,“总之就是栽赃嫁祸,皇上暗中又派了人手。杀了王启波,朝中热还以为他是战死沙场的……” 是了,从京都街头路过的时候。婉凝可以看到一座正在翻盖的将军府,应该是楚云宏为了掩人耳目。才会给王启波封了一个将军的封号,如此可安抚王家的人,也可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 似乎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得出来。楚云宏是一个手段高明的帝王,几年下来,已经懂得了如何利用权势保护自己的皇位。没错,当初自己推举他做皇帝,是正确的事情。 世上有些事情极其复杂,若是仔细想想。也不过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去大费周折。正如婉凝的一生,从普通的小侍女。做到了高高的御前侍女,可与帝王同肩风雨。 东麓建国以来,御前侍女的职责。一直都是极其重要的,她们不仅要帮助帝王端茶递水,铺床叠被。还有义务向帝王谏言,同时还会随时侍寝。就是后宫之中的皇后,也要对御前侍女尊敬三分。 比如说后宫的选秀活动,也是有御前侍女拟定了名册。最后交由皇后定夺,于是御前侍女的权利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包括帝王的巡游,也都有她们陪伴。皇后有时也是嫉妒羡慕。 燕婉凝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可是时间久了。那份守在心底的爱意,逐渐被权利所吞噬。她极度的要守在楚君颢身边,不惜拉拢人心。终是跨过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红线。 不过而今在江州的生活的几年,也让婉凝逐渐明白。褪去“御前侍女”这个华丽的外衣,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正如萧郎所说,自己不是救世主。东麓离开自己,照样周转。 她不觉冷笑自己,若是能够安分守己。或许还会安然的待在皇宫,陪伴楚君颢的时间久一些。一丝丝的苦涩,在空中萦绕。纤云笑着道:“人各有命,姑娘不知道,蝶儿还做了贵妃呢。” “这个我听说了,”婉凝淡然一笑,“她先前一直帮着皇上,就是皇上不喜欢。也总要念着这份恩情吧……鸾儿怎样了?好久没看到她了……”想起婉凝的可爱,婉凝十分喜欢。 “跟着莲衣学了这几年,能够独自料理皇上的起居生活了,”纤云谈及青鸾的时候,一脸的欣慰之色,“幸而皇上仁慈,让我们母女留在皇宫。说是反叛有功,不过就没有了王妃喝公主的称号。” 不管怎样,能够活下来就好。婉凝深感欣慰,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她合掌默念,祈求着楚君颢的护佑。这一片深深的暮色,笼罩在宫苑之中,冷风阵阵。 “可是燕姑姑回宫了么?”是楚云宏的声音,他大踏步的走进来。在婉凝模糊的视线中,越发的高大俊朗起来。仔细算算,楚云宏今年二十一岁。已经是一个丰盛明秀的小伙子了。 婉凝和纤云赶忙上前行礼,楚云宏亦将婉凝扶起。看着婉凝呆滞的眼神,一时感慨万千:“燕姑姑快起身,按理应该有朕向姑姑行礼的!”楚云宏一面说着,一面便要跪下。 这可把婉凝唬了一跳,她忙要纤云制止楚云宏。却不料楚云宏道:“当初若不是燕姑姑的推举,朕哪里会有今天的帝位?燕姑姑做好,就接受朕这一拜吧——” 长大了,楚云宏真的是长大了。婉凝顿时泪眼婆娑,尽管当年楚云宏把自己“赶”出皇宫去,可到底是为了东麓的未来。而今光阴易逝,楚云宏逐渐成熟,自然明白感恩。 一碗米酒,是楚云宏对昔日。婉凝对他照顾的恩情:“燕姑姑放心,云姑姑住在万寿宫,鸾儿也做了御前侍女。等到鸾儿大一些,朕会为她婚配王侯子弟,以公主的身份……” 客套话也好,真话也罢。婉凝都十分满意,她忽然想到了皇后皓雪。这些年也不知,过得如何了。却又怕触及楚云宏的伤心事,遂打算明日便去探视。还有贵妃蝶儿,究竟过得怎样。 第四十七回 一样女子命不同 两种情怀运相异 冬季的每个夜晚,枕着呼呼而啸的北风入眠。听着雪花坠落湖面的声音,顿生一种凄凉之意。枯萎的树枝,延伸在冰冷的湖岸旁。静静倾听结冰的声响,有一种碎裂般的美。 这十年间,对于皇后皓雪来说,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她一直都在等,等候楚云宏的到来。独倚西窗,一双美目中。流转着的尽是满满的期待,皓雪最怕黑夜的来临。 万籁俱寂之中,她可以听得到宵禁的号角。可以听得到心跳的声音,可以听得到暮色流动的声音。却是听不到楚云宏的脚步声,反而可以听到正阳殿内,楚云宏与蝶儿、青鸾等人的欢笑声。 “燕姑姑明鉴!”皓雪看到婉凝的时候,一时之间泪眼涟涟,“那把匕首根本就不是我的,皇上对这件事儿一直耿耿于怀……只求燕姑姑,让我见一见皇上,好澄清事实!” 即便澄清了又如何,从皓雪大婚那天开始。楚云宏亲自找到了那把“不忘蜀国,初心不变”的匕首,他没有告诉皓雪。只是对皓雪疏远了许多,再加上皓雪比他大四岁,更让太后梁玉珍不满。 于是后宫之中,一个女子得不到皇上的恩宠,得不到太后的喜欢。可就是真的没有了希望可言,就是宫里的那些小宫女。也会见风使舵,如今这么冷的天气,火炉子的炭都用完了。 再看看屋子里的装饰,大多都是陈旧的物件。绣花软帘还是十年前的灰色纹路,与现在宫里流行的彩霞色大不相同。还有菱花镜前的化妆品,也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早先皇上还来看过我几次,”皓雪哭个不住,“好容易怀上一个,偏巧在去岁没了……”婉凝听着皓雪的哭诉,静静地没有一丝丝的安慰。今天的后果,都是皓雪自讨苦吃。 婉凝慢慢的品着茶水,然后平静的说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只是因为,你是蜀国女子。”“都说燕姑姑仁慈,姑姑可否可怜可怜我?”皓雪泣不成声。 “当年的刺客,是我派过去的,匕首也是我放在新房里的,”婉凝不紧不慢道,“蜀国本与东麓为敌国,你身为蜀国女子。怎可做皇后?何况皇上是我一手推举,他的后位也当是青鸾的才对。” 这就是真相,真相往往又都是残酷的。皓雪不可置信的泪如泉涌,望着婉凝平静的面色。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与婉凝素无瓜葛,她怎么会,怎么会这般害自己? 难道,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是蜀国女子么。“可是你就不怕,蜀国知道此事会来报仇?”好像有尚存着一线希望,毕竟这些年的战争。都是两国交战,大约是为了自己吧。 “东麓一统天下是早晚的事情,”婉凝慢悠悠道,“蜀王怎会为了你一个小女子,去讨伐东麓?不管怎么说,蜀国早晚会被灭国的……”灭国?皓雪顿时愣在那里。 “我的父亲呢?”皓雪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族。可是谁会想得到,婉凝冷笑一声:“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比如说西戎灭族后,哪里还会有反扑的机会?皓雪感觉此时格外的冷。 长春宫旁,挨着一处水廊。水塘边上,是大片大片的梅花。此时冬月来临,梅花绽放,幽香袭来。芳草地上,夹杂着早已枯萎的白草。越发显得晶莹如雪,皎洁如月。 “可是燕姑姑来了么?”蝶儿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转而便笑意盈盈的迎上来。婉凝模糊的眼帘前,是一个身穿湖蓝色衣裙的女子。高高挽起的发髻,簪着一朵硕大的蝴蝶簪子。 透着一道阳光,蝴蝶簪子晃动着耀眼的色彩。还不待婉凝走过去,蝶儿便笑着挽过婉凝的手腕儿,满脸对着笑:“蝶儿很是想念姑姑,时时对着佛祖保佑,祝愿姑姑平安呢!” 听着蝶儿说话的语气,婉凝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江苓嫣。由此可见,时间不乏江苓嫣这样的人存在。但只是心肠好坏的问题罢了,江苓嫣活该被软禁。蝶儿未来如何,还未曾可知。 熟悉的栀子花香,熟悉的米酒味道。让婉凝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原来是蝶儿特意准备下的。她端起米酒道:“我是问了皇上才知道,这米酒的做法。姑姑尝尝味道好不好?” 米酒入口,甜糯软滑。可见蝶儿也是用了心的,婉凝微微点头:“可见皇上很是喜欢你,不然怎会告诉你做法呢?如今做了贵妃娘娘,姑姑我来的匆匆,还不知道送你些什么好才是……” “蝶儿多谢姑姑的大恩大德,”蝶儿说着,竟是跪在地上流泪说,“当初若不是姑姑的抬举,蝶儿哪里会有今日?今后姑姑但凡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蝶儿,蝶儿定当全力以赴!” 当年的蝶儿,只是跟在长春宫江苓嫣身边的一个小侍女。没想到时隔多年后,凭借着自己的机智。也做到了长春宫的主子,也算是婉凝的帮助吧。这几年下来,蝶儿过得还算是稳妥。 “别的倒也没有什么,只是青鸾那里,”婉凝本意要推举青鸾做皇后,可毕竟皓雪没有错处。若要轻易提出废后,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谁会知道,这个蝶儿有没有做皇后的心呢。 看到婉凝的眉头紧蹙,蝶儿莞尔一笑:“姑姑不知道,青鸾是御前侍女,莲衣是教坊的姑姑,而且莲衣也曾帮助过西戎余孽,若以此为借口要她帮忙,相信她不会拒绝的。” “倒是一个主意,”婉凝点着头,“莲衣还可一用……如今我不可长留宫中,这件事儿可就交给你了。”听着婉凝的意思,蝶儿似乎已经猜了出来。婉凝其实,还是想着留在宫里的。 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宫里的人来说,就这么离开。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也都会觉着相思很长久。一则王陵有她的挂牵,二则或许她可有别的打算。聪颖的蝶儿,所料不差。 “只要萧易寒回宫做官,姑姑就可以回来,”蝶儿自作主张,“今儿晚上是我侍寝,我可以跟皇上说说……也算是我还了姑姑的恩情,到时候姑姑还可时常进宫,总好过边关那边。” 远处的钟声敲响在天际,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枝头堆积的白雪,晶莹洁白。与盛开的梅花一般,只是少了那段自然的幽香。又是一年冬来,烟花绽放。流年蕴藏着一份苍白。 安静的正阳殿,在寒雪的覆盖下。显得越发苍白无力,婉凝轻轻的推开大门。眼眸之间,依稀可辨。桌案后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安静的坐在那里伏案读书。周围的栀子花,开的正好。 可是君颢么,婉凝的心儿有些颤抖。直到一旁的蝶儿低声道:“皇上,燕姑姑回来了……”是了,此时此刻桌案后的那个身影。其实是楚云宏,只是与楚君颢太过相似。 当楚云宏慢慢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眸间。夹杂着一份犀利与幽深,可不就是楚君颢么?婉凝一时怔在那里,倒是楚云宏慢慢放下手里的书:“蝶儿与朕已经说过,只是边关一直有萧易寒守卫——” “奴婢并无他求,”婉凝其实听得出来,楚云宏是不想要自己回宫的。什么边关有萧易寒掌管,委派他人的话,一听就是借口。虽然蝶儿说得信誓旦旦,可是婉凝心里早已明了。 她跪在地上叩首,转而对楚云宏道:“惟愿东麓太平万年,百姓安居乐业!”“姑姑从来不说客套话的,”楚云宏心里十分清楚,“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但凡是朕所能做到的。” “别的我都不在乎,”婉凝听到楚云宏如此说话,心里知道楚云宏对自己。还是存着一份感激的。“只愿皇上能够善待鸾儿,她与别人不同……”原本是一个西戎的小公主,现在却成了东麓的侍女。 提到青鸾的事情,楚云宏只是微微点头。却没有告诉婉凝,自从端木焜死了之后。青鸾对自己,越发的疏远起来。若不是莲衣和纤云耐心劝导,青鸾只怕是对自己仍然心存恨意。 有的时候就是如此,命运偏偏就是如此不公。原本活泼可爱的青鸾,面对如此变故。是需要多么大的承受压力呀,只是时间久了。也就渐渐变得顺理成章,然而却无法抹杀那次事件的阴影。 “鸾儿过得很好,”楚云宏只是不想,让婉凝为之担心而已。他笑着对婉凝说道,“姑姑放心,鸾儿过得比公主还好些……”“然则皇上欠她的,总归是要还的,”婉凝慢悠悠道。 按照当初婉凝的计划,是要培养青鸾作为皇后的人选。现在皓雪做了皇后,蝶儿做了贵妃。独独青鸾还是什么御前侍女,颇让婉凝放心不下。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青鸾心里的阴影。 “早先父皇留下鸾儿,也是为了制约西戎的反叛势力。而今朕若迎娶她,也就等于与西戎联姻——”楚云宏无奈的笑着,“朕有心纳她为妃,她却不肯……”楚云宏的心里,也甚是忧心。 “鸾儿只是,不想再被人利用罢了,”婉凝叹息着,“端木焜利用她报仇,而今皇上也要利用她。鸾儿怎会,嫁给皇上?”关于利用,从来都是被鄙视的对象。 大约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婉凝做了一辈子的御前侍女。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然则却是推举了一位好皇帝。她应该是欣慰的,所以才要给予青鸾最好的未来。 只是关于青鸾的故事,婉凝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御前侍女》这本书,终是走到了故事的结局。婉凝最后望了一眼正阳殿,隐藏在高墙绿瓦之间,终是离开了这座牢笼…… 初春来临,万物复苏。花草树木,在南风的吹拂下慢慢生根发芽。王陵四周,盛开了一大从的栀子花。雪花的花瓣,随着风儿四散飘零。像是早春的雪,一片两片,飞入天际。 高大的石碑上,刻着“东麓圣祖安康皇帝楚君颢之灵位”。婉凝伸出手来,轻轻的抚着“楚君颢”这三个字,不觉潸然泪下。似乎每一个字迹,都带着曾经楚君颢的温度。 “你叫什么名字?” “浣衣局——那里更适合你……” “凝儿你说,栀子花怎么会开的这么好?” 往日种种回忆,慢慢袭上心头。婉凝忍不住泪如泉涌,模糊的眼帘前。可以看到翻飞的栀子花,安静的开放着。芳草萋萋的小径旁,走来一个衣着灰色衣袍的男子,丰神俊朗。 “栀子花开的真好,”他笑着向婉凝走来,手中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我曾说过,栀子花开的时候,就会来接你……” 可不就是君颢?婉凝揉了揉揉眼睛。果真看到君颢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边。剑眉星目,眼眸如墨。更是多了一份超然物外的诗意,原来她的那份在乎,一直都在这里。 她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小手,轻轻放入他略带温度的大手中。然后破涕为笑:“凝儿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被他轻轻握着手儿,婉凝顿觉天地万物不复存在。 什么家国社稷,什么名利权势。全部化作过眼云烟,在此刻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记得,君颢眼眸中的那份牵挂。一抹柔情蜜意,一段回忆相思,随着栀子花慢慢盛放。 (完) 后话:一年后,婉凝双目失明。萧易寒带着她回京疗养,楚云宏感念婉凝的恩情,将她安放在万寿宫。萧易寒提拔为兵部侍郎,却又没有册封青鸾的妃子之位。实则是一面成全婉凝回宫的心愿,一面提防后宫干政的事件。 关于青鸾和楚云宏的故事,还有蝶儿、皓雪等人的纠葛。将在小说《雨雪霏霏》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