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 楔子 永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夜中,大宁京都大雪纷飞,白日里的喧嚣繁华似乎也随着雪花的落下销声匿迹。 一城的寂谧。 唯有城南一户人家灯火通明,丫鬟仆从皆是慌慌张张,似无头苍蝇般围着一间屋子进进出出,却是无措远多过不紊。 “稳,稳婆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院子来,话音刚落,后面两个年轻杂役便半搀半架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脚下生风地跟着进了院子。 “快快快!”年近三十的柳尚书大手一挥,便有一群仆役忙忙乱乱地涌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惊魂未定的稳婆推怂进屋里。 虽已见稳婆进了屋,柳尚书心中面上的焦急之色却仍是分毫未减。他夫人此次虽是第二胎,本应顺利一些,可坏就坏在月份还未满,就因夜里口渴,见丈夫睡得正熟不忍打搅,又自恃是二胎,摸黑起身倒茶,不慎绊了一跤,腹痛不止,请了府医才说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正值深夜,又事出突然,连仆役也只有寥寥几个轮值的还未睡,立时差了人去请接生婆子,紧赶慢赶这才请来。 柳尚书是京城出了名的痴情郎,就娶了这么一个夫人,平日里简直宠上了天,此刻听着房里阵阵压抑不住的痛呼,心里仿佛扎了千万根针,在房门外急得团团转,却只能干着急。 不多时,月上中天,产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声一声将柳尚书的心揪起,越揪越高,却仍不见稳婆有出来的迹象。 月亮渐渐西沉,那声音也随之渐渐低沉下去,天快亮的时候,竟突然没了任何声息。 柳尚书心里一沉,抬脚就要进屋,却刚好撞上从屋里匆匆而出的稳婆。 “怎么样?”柳尚书一把抓住老婆子的双肩。 “夫人气力不济晕过去了,老妇给夫人含了参片,暂时无碍……” 柳尚书刚松了一口气,又被接生婆的两个字绷紧了神经: “不过……夫人胎口只开到四指便不肯再开,下了催产药也无用,这一胎凶险万分,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大小只能保一……” 柳尚书脸色煞白,双腿一软便要往地上瘫去,还好身后管家及时扶了一把,这才没倒。 “.…..若是……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保大……” 接生婆子点了点头,一回身又钻进了房里。 不知那婆子用了什么办法,产房里的呼声又响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门外的柳尚书的心却是越来越沉。 “老爷,老爷,素远大师来访!”一个仆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一个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的须发皆白的素衣老和尚跟着进了院子,面上眼底古井无波,颇有几分道骨仙风,身后还跟了一个太监。 柳尚书愣了愣,这才想起素远这人是谁——大名鼎鼎的得道高僧,自幼剃度,据说已半身入佛,常被天子请入宫中讲经,可称得上是大宁佛门的第一人。可自己与其平日里并无半分交际,这种时候来做什么。 未等柳尚书询问,那个太监倒是抢先一步开口了: “柳大人,素远大师本是应邀去宫中讲经,路过你家门前时却说要来救人,晚则无救!” 柳尚书听了赶忙凑到和尚面前,作了个深揖,道:“大师慈悲,还请大师救我妻儿!” 素远面上未动分毫,只是道了句佛号,开口:“这小童本该生机全无,却在断绝之时又迸发出一丝生气,此乃天意使然,贫僧自当尽力救之。” “多谢大师!”柳尚书又是一个长揖。 素远就地盘膝坐下,双手合十,眼眸微阖,口唇未动分毫,却让人无端觉得听到梵音阵阵,心底一片澄然,空净明澈。 天空东方渐渐开始泛白,几丝朦胧的晨曦伴着一抹柔柔的霞光浅浅地晕开,如同少女颊上羞怯的粉晕,让人觉得可爱怜惜之余,蕴藏了无限的盎然活力。 就在曜日一跃而出之时,产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生了生了!” 柳尚书闻言大喜,连连抚掌大笑: “哈哈哈,好,好啊!” “恭喜大人,是个千金……”稳婆掀帘而出报喜,面上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千金好,千金好啊,我这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啊哈哈哈——”正在兴头上的柳尚书当然是没有注意到稳婆的不对劲,只顾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只是……”稳婆将话头在嘴里嚼来咽去,半晌也只憋出这两个字便不肯再说下去。 柳尚书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了起来,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也再次绷紧: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这小小姐有些……不寻常……老妇接生二十余年实在是第一回……”稳婆面有奇色。 柳尚书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顾不上和任何人打声招呼,一扭身快步进了产房。 柳夫人力竭昏睡还未醒来,一个小小的襁褓正静静躺在她身旁。 柳尚书脚下一个踉跄。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从头到尾,这产房之中都没有传出任何哪怕一声婴啼声。 难不成……? 柳尚书心里咯噔一下,急步走到床榻近前,颤抖着伸手去掀那襁褓的护面帘,却是手抖得连着掀了三次才掀开。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走盘珠似的在眼窝里来回滚着,灵气逼人,竟还有着几分出生婴孩本不该有的狡黠之色。 柳尚书这才算是把心真正放下了,看看熟睡的妻子,又逗了逗女儿,轻手轻脚地出了产房。 “咦,素远大师呢?”柳尚书正想向素远道谢时,却意外地发现这老和尚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爷,素远大师已经走了,临走之前让小的将此物交给您。”老管家递上一张折了两折的纸条。 柳尚书心里奇怪,有什么话不好当面说,还特意交付给了对自己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手上接过纸条,展开,却见那纸上写着: “此女本不该降生于世,然老僧救之也是顺应天意,故而此女命格有奇,是为多舛。五岁之后,十四之前,若远离京都,或可善终。” 柳尚书十指一紧,面上神色变了几变,将纸条收进袖中,散了众人,又回了房中。 房内襁褓之中,婴孩的嘴角撇了撇,面上似乎闪过一丝不耐。 第一章 捡到一个小美人 我叫柳奈鲤。不过现在应该是柳醴了。 穿越之前叫柳奈鲤,穿越过来的老爹嗜酒如命,给取了个名字叫柳醴。哦对,我还有个哥哥,叫柳醽,都是超级难写的生僻字,不过反正意思都是酒就对了。 其实说到穿越这回事,我还真是一脸懵逼。小说电视剧里要么就是车祸穿,要么就是电击坠楼啥的要死的时候脑电波穿,真轮到我身上,却是睡觉穿。天地良心,我就是在高数课上睡了一觉而已啊……结果一醒来我他妹的就成了刚出生的我爹的女儿了。而且你说我穿就穿吧,还遇到这么狗血的人设,什么鬼五岁之后十四之前不能在京城里面,怎么不给我个天生龙命凤命什么的……啊呸呸呸!什么龙命凤命!不能有,千万不能有!我就是个普通大学生,高数都只能考六十的货,在后宫里绝对就是个死,别说皇后了,当个宫女都不能像若曦一样有惊无险活着和各种阿哥谈恋爱,更别说学武则天开挂当皇帝了。所以说进宫啊,皇帝啊,皇子啊,妃子啊,什么什么的,一概不能碰!反正我老爹是户部尚书,也是个大官了,等我长大了,就找个长得好看的小老百姓,让他入赘,当我柳家的上门女婿,反正老爹老哥都往死里宠我,家里又就我们两个小孩,不说别的,我后半生肯定是衣食无忧,这样我也满足了。 不过我现在已经过了四岁了,再有不到半年就得离开家里。老爹和娘亲已经商量好了,送我到青州瑶琅山,那有个青云宗,性质就跟武当派差不了多少,就是一整山的道士,然后平时练练武打打坐什么的。老爹年轻的时候去青州游玩,结识了现任青云宗掌令风虞道长,两人有了不浅的交情,所以老爹和娘亲就想让我女扮男装去青云宗拜风虞为师,避祸的同时也能习点武,强个身健个体啥的,不求能天下无敌,只求危急之时能自保。 跟我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十岁的丫头,她叫碧白,是柳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被指派给我当贴身丫鬟,不过由于真实年龄的关系,倒是我照顾她居多,生生被我宠成了骄纵肆意妄为的性子,总是没大没小的,不过还好本性单纯善良,跟她讲道理也是听得进去的。只是小小年纪就要因为我离开家离开父母,我对她好些也是应当。 总的来说,我现在这个家庭还是很幸福的。老爹除了处理朝政大事的时候,整个就是一二货加妻管严;娘亲倒是挺靠谱,不过可能是因为那个老和尚对我命格的预言,对我就是一个字,宠,两个字,宠废,三个字,往废宠,四个字,往废里宠;大我七岁的老哥不仅长得赏心悦目,性子温润如玉,还文采出众,更重要的是对我言听计从,坚持贯彻老爹娘亲的宠废政策,简直理想型,如果不是确认他是我亲生的同父同母的哥哥,我肯定要忍不住去招惹他了,可惜能看不能吃。 反正我在家里一天就是无所事事,溜猫逗狗,每天睡到中午,除了心情好的时候认几个字,大多数时间都开启葛优瘫模式,毕竟我的内里还是个深度宅。唯一的忧虑就是体型有些不受控制,不过还好还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我心其实挺宽的,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不仅因为小孩子胖点才可爱,更因为我知道五岁一过我的葛优瘫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肯定要瘦好多的。 唉,说实话真不想去那什么瑶琅山,我深爱葛优瘫啊啊啊—— 我已经是个年过十八的成年人了,恋爱也谈过几场,皆是惨淡收场,早就没了那些什么女扮男装偶遇真爱的心思。其实可以说我就不相信世上有真爱这回事,就算古代的人在情感上比现代人纯粹得多,我也坚信那些所谓的深情只是一种对自己的心理暗示与道德捆绑。 扯远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是冬末春初出生的,冬天路不好走,所以本来计划秋天就走,可我拖了又拖,硬是拖到了冬初才动身。娘亲舍不得我,陪我一起去瑶琅山。这也间接导致了碧白那个丫头只能坐到仆从们的马车里,搁她的性子估计要埋怨死我。 青州与京城相距数百里,乘马车足要走将近半月的路程。换句话说,我坐马车已经要坐吐了,古代的车连个防颠装置都没有,抖得我要死了。 终于进了青州的地界,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纷纷扬扬而下,不是太大,却冻人得紧,下个没完,路上也积了薄薄一层浮雪,一踩一个洞。 走到瑶琅山脚下,本不该停留歇息时,马车却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娘亲问出去察看回来的嬷嬷。 “路中间倒了个小孩,车夫请示夫人该如何处置。” 闻言,娘亲披了大氅,下车去了,我好奇,也跟着披了大氅下车。 看起来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褴褛的衣衫上积了些许雪渣,想是倒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生死不知。 娘亲没嫌脏,蹲下伸手将他翻过来。我这才看清,他身上有好几处刀伤,嘴角也有浅浅的血迹。不过如果忽视他脸上的污渍血痕,单看五官,倒是清秀异常,说不定是个美人坯子。 娘亲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吩咐仆从将他抬进车里。 仆从给他包扎了伤口,换了衣服,我又好奇心旺盛地亲自用帕子沾了清水去帮他擦脸。 在牺牲了一条干净的白帕子之后,我必须得说,我亲亲娘亲简直太明智了!这必须是我的童养……呸呸,是童养相公。 这小皮肤,白得跟打了美白针一样,还连一个痘印一颗痣都没有,细嫩光滑,简直让我这在现代用过高级化妆品的人都嫉妒;这小睫毛,又长又翘,小说里说什么像小刷子像蝴蝶翅膀我本来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现在,我信了,整个就是贴了三层假睫毛的节奏;还有这小脸,标准的巴掌瓜子脸,只要不出车祸或者脸朝下跳楼什么的毁容,长大了绝对是一枚祸国殃民的美人儿。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开始盘算要怎么才能把这小美人留在身边,然后从小误导……啊呸,是引导他,让他以为自己爱我,还要是死心塌地的那种。 “夫人,就这样将这小孩留下是否妥当?”我听见伺候娘亲的吴嬷嬷问道。 我赶紧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我亲亲娘亲说一句不带他了。 第二章 掳小美人上山 “雪下个不停,天气严寒,他已气息微弱,再这么倒下去,怕是不出几刻就没了生机,他既然遇到我等,就是命不该绝,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娘亲见我在看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可这小孩身上的伤……恐怕来历不简单……”吴嬷嬷面有忧色。 我心中一凛,他身上有刀伤,恐怕是被人追杀所致,如果因为救了他而让柳家惹上麻烦的话,那就是得不偿失了。我看向他那张清秀的脸,原先炽烈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今日雪下得小,若有人在雪上走过,两三个时辰也不见得能将脚印盖住。我仔细瞧过了,这孩子四周白茫茫一片,根本没有任何痕迹,说明他来此已然有不短时间,既然这么长时间都无人结果他性命,想必他已是逃脱了,所以我权衡之下,决定救他。”娘亲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你瞧,醴儿倒是与他投缘得紧,还懂得替他擦擦脸,不过说起来这孩子倒是长得讨人喜欢,如此少时尚且将我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醴儿迷得主动拿了帕子亲手帮他擦脸,长大了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的芳心。”娘亲说着,掩着唇促狭地一笑。 “娘亲——”我老脸一红。 “看看,我们醴儿还懂得害羞了。”娘亲笑得更甚了。 我满心窘迫,不断腹诽,我他妹的还是个孩子啊娘亲你也太丧心病狂了,这一切对五岁的我来说都太沉重了啊啊啊。 “.…..夫人……小姐才五岁……”吴嬷嬷有些无语。 我赶紧装作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样子,一脸天真无知。 娘亲撇了撇嘴角,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看着娘亲孩子气的举动,心里满是羡慕。也只有像老爹那样的丈夫,处处维护她,怜惜她,才能保存她一颗赤诚纯真不改的稚子之心。我这一辈子,慈父慈母,疼爱我的哥哥都有了,按理说我该知足了,可我总觉得,既然老天送我来这里,赐予我这一份美满,我就相信总是要十全十美才算没有白来这一遭。我唯一还差的,就是一个能像老爹对娘亲那样对我的伴侣,能让我信赖,能让我依靠。 说到底,我总还是希望这世上能有个人,是真爱我的。我一边否定真爱,一边又渴望着有人能把它证明给我看。这样矛盾的我,也想将这一生交付给哪个谁,想要用这一生作注,豪赌一场,赌一颗真心,可我没有这份勇气,我不敢,所以只希望将来能遇到一个待我好过他自己的人,他不必爱我,我亦不必爱他,只要相看两不厌,就是我能想到的属于自己最好的结局。 又扯远了。我总是喜欢时不时地胡思乱想。 “不知夫人打算如何安置这小孩?” 等我反应过来,吴嬷嬷和娘亲的话题又回到了小美人的身上。 “他受了重伤急需医治,我们出门在外,一切都不方便,自然是不能带着他的了。这里不是瑶琅山么,顺路送他去青云宗罢。” 我简直都要相信我这亲亲娘亲是上天给我派的神助攻了。我一定要把握机会,争取早日将小美人拿下! 此时的我早已将方才的胡思乱想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要如何将他攻略。 瑶琅山不陡,却仍是高大得可怕,马车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山顶的青云宗。 我跳下马车,站定,抬头看了一眼青云宗的建筑。依山而建,设计巧妙,殿堂亦有,楼阁亦有,建筑风格磅礴大气,名门正派之威迎面而来。 守门的童子上前来询问,几句问明了来意后,引我们进了山门。 我边走边观察着四周。此时已过午时,四周的人很少,而且绝大部分是弟子模样,一个道长级别的都没看见。 “娘亲,”我拽了拽娘亲的衣袖,“青云宗人好少啊。”这话其实我是说给那个引路童子听的。 果不其然,那个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比我沉稳得多的童子回身行了个礼,开口道: “我宗规矩,卯时早课,辰时巳时教习武艺,午时用斋休憩,未时申时自行安排事务,师兄弟们大多会在武道场研习武艺,或是在静心堂打坐,故而看起来人数稀少。待到酉时做晚课用斋时,施主就能见到宗内大多数弟子了。” “原来如此。”娘亲点点头。 我却像是挨了一个晴天霹雳。 卯时?!这是个什么概念?!五点啊亲!这比高三还苦逼啊有没有!这让一直坚持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我情何以堪! “卯时?!……夫人碧白不要留在这里了……”比我反应还大的果然就是碧白那丫头,平日里早被我惯得和我一个德行,这会儿一下抱住娘亲的大腿,不肯再走了,眼眶里满是委屈。 “碧白听话,醴儿必须留在这里,你是她的贴身丫头,也是她的姐姐,就要留下来照看她。”好脾气的娘亲蹲下来柔声细语地对碧白说。 碧白满脸的不愿,可她到底心里也清楚自己是我的丫鬟,认命地继续走了起来。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碧白逃不掉,我就更逃不掉了。 青云宗的建筑群占地面积异常的庞大,走了大概有一炷香时间,才到了主殿。为什么我知道是主殿?很简单,第一,这里的装修搞得最好;第二,殿门上面有块匾,上面写着三个字:青云殿。 果不其然,引路童子带我们进了青云殿,穿过大堂,又走过一个过道,转了个弯,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个会客厅的地方,请我们坐下。 “施主请稍候,待贫道去通报掌令师叔。”童子向娘亲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我正发呆想着老爹的好基友……啊呸是故交风虞道长会长什么样子,却感觉有一只手抚上了我的头顶,回过神来,才发现娘亲正看着我,眼神中的东西好像是叫不舍。 将幼小的女儿独自留在千里之外,做母亲的如何能释怀。 “娘亲你放心,醴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扑到娘亲怀里,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口,希望能给她一些安慰。 娘亲拥住我,什么都没说。 不多时,一个穿着看起来很高级的道服的道士出现在门口,背后还跟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看衣服质量地位应该也不低,至少不是普通弟子。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风虞道长了。 只是有一点让我惊讶。 第三章 师父师兄好CP 不是风虞道长有多好看吓到我——虽然他确实担得了好看这个词,尤其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让我觉得根本不该生在一个出家人脸上——而是,他太年轻了,或者至少是看起来太年轻了。就我看来,他就是二十出头。可我老爹已经三十多奔四了,表面看起来也是。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我决定回家之后不告诉老爹这个林志颖与郭德纲的经典故事。 想到回家,我又蔫了。那是十年后的事了。 “贫道风虞有礼。”好看但还是没有我的小美人好看的道长向着娘亲行了一个礼,嗓音如同流水击石,温沁暖冽,一朝闻之不可忘,连并不是声控的我都愣了愣。 “道长有礼。”娘亲起身回礼,从袖内拿出一封信,“此乃家夫亲笔信,道长请阅。” 风虞含笑接过,展信略微扫了两眼,就又将信折起来放入袖中。 “原是柳施主有托于贫道,贫道自当不辞。”他偏头过来看了看我,“你可愿做贫道弟子?” “弟子之幸。”我赶紧狗腿地扑到地上磕了个头,权当拜师了。这个师傅可要伺候好啊,还指望他以后帮我背锅呢。 我趴在地上,所以没有看到风虞那一双桃花眼中一闪而过的玩味。 “如此甚好,今后你便是贫道的弟子了。我青云宗弟子如今皆是尘字辈,你俗名叫作柳醴,法号便唤尘醴罢。” “谢师父赐名!”我赶紧又磕了个头,表面恭恭敬敬,心里却是不断吐槽这破道士怎么还不让我起来。 “你起来吧。”风虞虚扶了我一把,等我爬起来之后,招招手把身后的那个小跟班道士叫到我跟前,“这是为师的亲传弟子尘澄,以后有事都可以找他。” 尘尘?澄澄?我愣了一下,看着顶着一张浓眉大眼娃娃脸的双尘师兄,瞬间脑补出风尘师徒cp。表面上却不敢有半丝迟疑,赶紧向双尘师兄行了个礼: “尘澄师兄!” “小师妹不必多礼。”双尘师兄眉眼一弯,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伸手作势要来扶我。 “啪。”风虞突然出手,一巴掌呼在双尘师兄脑袋上,双尘师兄委屈地捂住脑袋,一张小脸皱成包子,幽怨地看向自家师父。 作为一个有着近二十年资深腐龄的腐女,我森森地觉得这俩绝壁是有奸情! “什么师妹?叫师弟。虽然青云宗没有明文规定不可收女子为徒,可这毕竟是清修之地,多年来从未有女弟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至少表面上你们要叫师弟,她是女子这种事你们心里知道,平日里注意男女大防就行了。”霸道总裁年上攻? “是……”年下小弱受双尘师兄虽然还是满脸的委屈,却也不得不答应。 “道长,”在一旁许久未出声的娘亲借话题的空隙开口,“不知家夫在信中是否提到,小女还有一贴身丫头,希望道长再帮衬一二,留在青云宗内,以便照料小女。” “是叫碧白的丫头吧?”风虞漂亮的桃花眼眸子一动,目光流转到角落里的碧白身上。 娘亲将畏畏缩缩的碧白推出来,让她跪在风虞面前。 “拜……拜见道长……” “虽不及尘醴有胆识,但还算是知礼。既是丫头,便收作贫道的记名弟子,唤作尘白罢。” “谢师父……”碧白磕了个头。 接下来就是风虞与娘亲的寒暄,对了,还交代了路上捡到的小美人的事,风虞表示会先让他在青云宗把伤养好,之后再论去留。由于青云宗是道门清静之地,娘亲作为一个有夫之妇不宜久留,只是用了晚斋便匆匆离去,连道别也只是寥寥几句。不过这样也好,我向来觉得有些感情有些心情不必表现出来,尤其是不必非要言语,可有些人却觉得我这样的人是冷心冷情,所以我最讨厌离别之时,若是依依惜别唧唧歪歪,那么不仅会让我心里反感不耐,更会让对方觉得我敷衍了事假情假意,倒不若这般干脆利落。 送走娘亲,我和碧白背着俩小包袱,跟着双尘师兄往我们的住处走,顺便熟悉地形。 “这是长华殿,平日里师兄弟们做早晚课之处,归青云首徒,掌门师叔亲传弟子尘梧师兄管辖。”哦,就是教室。 “这是武道场,平日里师兄弟们习武练武之处,归掌教师叔风衍道长管辖。”哦,就是操场。 “这是静心堂,平日里师兄弟们静修冥想之处,归师父管辖。”哦,就是自习室。 “这是紫琅殿,每月十五师父师叔给师兄弟们讲经论道之处,归师叔祖宁迟真人管辖。”哦,就是大礼堂。 “这是青碧斋,师兄弟们每日用早晚斋之处,归风素师叔管辖。”哦,就是食堂。 “这是漪澜湖,湖心是云瑶塔,师父师叔师叔祖们的修炼闭关之处,普通弟子未经允许不得接近云瑶塔,归掌门师叔风麓道长管辖。”哦,就是办公楼。 “这是藏墨阁,收纳宗内各类书籍之处,归师叔祖宁宣真人管辖。”哦,就是图书馆。 “这是归尘园,师兄弟们生活休憩之处,归我与掌教师叔亲传弟子尘峈师兄共同管辖。你们身份特殊,师父说不让你们在归尘园住。”哦,就是宿舍。 “这是枯荣苑,为患病弟子医治之处,归风斛师叔管辖。这有几间为重病弟子准备的病房,你们就在里面住下。”哦,就是医务室。 “先跟我去向风斛师叔通报一声,然后我会找几个师弟帮忙将房间收拾整理一下。对了,后山没事不要去,那里的眠风苑是师父师叔师叔祖们的宿处,还有几处禁地,是宗内隐世前辈的居所,他们都不喜被打扰。”哦,就是家属院。 枯荣苑不太大,小院子里种着各种药草,有几株正开着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浅浅的清苦之味,极为醒神,却让人怎么也厌不起来。环境不错。 我和碧白跟着双尘师兄在几栋外表朴素的房屋间绕了几绕,停在了其中一栋的门口。 “风斛师叔?风斛师叔你在吗?”双尘师兄略微提高了音调向里面喊着。 过了一会,一个人影从屋子深处走出来,边走边用手在鼻子前面扇动。 “.…..咳咳……干嘛?你小子又来打扰我研制新药?” 第四章 开启和小美人同居生活的正确方式 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黑脸中年男子,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头发用了两根木棍随意地乱挽着,衣服也脏兮兮的,此刻正满脸的不耐烦。 “风斛师叔,这是新来的小师妹,还有她的伺候丫头,师父让在您这找间病房住下。”双尘师兄似乎完全习以为常,一点任何的讶异或是嫌弃都没有。 “什么?!”风斛一声怪叫。 我想他一定不是要惊讶风虞收了女弟子,就是要惊讶我来学武还带个伺候丫头。然而这位风斛师叔似乎并不如我所料。 “就这么点破事儿你也来打扰我?!赶快滚滚滚,我没空搭理你们这些小屁孩儿……”风斛脸上的不耐烦愈加显而易见,他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一扭身又进了屋子里。 “那您就是答应啦!”双尘师兄拔高了音调,朝着屋里喊了一句。 “他怎么这样啊!……”碧白的小嘴撅起老高。 “别在意,风斛师叔就这样,”双尘师兄转回头来朝我们一笑,“他痴迷于歧黄之术,整天除了上山采药就是待在枯荣苑里炼药,最是不喜他人打扰,其实人是很好的。” “听见了吗?人好不好可不是看他说什么话。”我看着碧白,正色道,“况且风斛师叔是长辈,即使对我们训斥几句,也是天经地义,以后切不可再如此出言不逊。” “……是。”碧白见我板起了脸,不敢再闹小孩子脾气,只得怯生生地答是。 我心中其实也很无奈。我本不想磨去她本不易留存的童稚率真,可如今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不似在家中那般自由,自然还是该仔细一些。比起让她失去天真烂漫,我更不希望她因此而受到伤害。 双尘师兄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了一笑,尽我所能不夹杂任何与我的年龄不符的东西。 “随我来吧。”双尘师兄也回应似的向我笑了笑。 枯荣苑里统共有四所病房,他帮我们选了最外面的一栋,也是采光通风最好的一栋。门前有一小块药田,田里有三四株不知名的药草正开着白色的小花,五步之外便是枯荣苑的苑门,与不远处的归尘园两相对望,可谓是环境好地段好。不过最让我满意的是,这里的病房规格是四人间,进门是第一间,然后由这一间开了两扇门,分别通往第二三间,然后第二三间又分别开了一个门共同通往第四间,第二三间之间互不直接相通。这表示着,我可以让小美人也住到这里来。 我以病房稀少,不好意思两个人占着一个四人间为由,提出让受伤的小美人住进来,我们三个人住一间,我也可以承担一部分照顾他的工作。 双尘师兄犹豫了一下,含蓄地提醒我说小美人毕竟是个男子,恐怕不太方便。 因为娘亲是进青云宗时便将小美人交给了引路的童子,解释他的来历时也只说了一句是路上救的,恐带回京城不方便。我仗着双尘师兄不知道具体情况,谎称娘亲已收了他做我的下人。又说,可以将第一间作会客厅,让他和碧白分别住在第二三间,我住向阳的第四间,再用家具堵住他和我房间之间的门,便两全其美。 双尘师兄想了想,点了头,找了几个师弟帮我收拾屋子,抬了几个柜子桌椅,按我的意思布置好,忙忙碌碌好一阵子,待全部弄完,天也擦了黑。我谢了那几位师兄,将娘亲给我带的零嘴给他们一人分了些。都是些八九岁左右的半大孩子,打小在山上长大,一天只是吃些没什么花样的素斋,好容易得了些稀奇吃食,自然是欢天喜地,就连一向以沉稳可靠的形象示除风虞外所有人的双尘师兄也难掩喜爱之色。 看着他们眼神之中不由地生出的亲近,我想,我这第一支人脉应该算是种下了。 将他们送走不久,便又有人将小美人抬过来了。 他依旧昏迷着,不过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脸色也好了很多,许是用了药,又或是输了内力? 打发走碧白去帮我打水铺床,我搬了个小板凳支着脑袋趴在他的床边胡思乱想。 我突然见他的睫毛抖了抖,我发誓,要不是他的睫毛那么长,我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我赶紧凑上去。 “你醒了吗?喂……” 他的眼皮抬了抬,睁开一条缝,然后又抬了抬,变成半睁的状态。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瞳孔只是微微地转了转,完全没有神气。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还处于半昏迷状态。想到我之前的误导啊呸是引导计划,我立马凑到他眼前,不管他能不能看见,能不能听见,吐字极其清晰地跟他说: “我是柳醴,记住了,我是柳醴,我救了你。” 一直重复着念叨这几句一直到他又闭上眼睛。 我瞬间感觉自己好卑鄙。 不过为了拿下小美人,卑鄙点就卑鄙点吧,总比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绿茶婊冒认功劳搞出一些洒狗血的剧情好。电视剧里面不都这么演么。 我屁颠屁颠地回了自己的屋。 明天早上就要开始我的五点练武生活了,想想就苦逼。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先坚持几天,然后就开始翘掉五点到七点的早课。反正所谓的早课想必就是念念经啥的,理论上应该不会管得太严,甚至据我猜测很可能根本没有师父辈的人像现代的班主任一样监督在旁,不管怎么说,相比起现代人,古代的人都太过纯粹简单了,很多事情现代人可能想尽办法去逃避偷懒,古人却视作理所当然。 然后再多观察几天,看看辰时巳时也就是七点到十一点的练武是个什么情况,能翘则翘。反正师父对于我来瑶琅山的目的很清楚,并不是为了修道或是习武,想必也不会待我如何严苛。我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能引人注目,不能表现太优秀,更不能表现太拙劣,否则鹤立鸡群又或是鸡立鹤群,那么就算是师父师叔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难。泯然众人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毕竟在我这个年纪,扎了一样的道士头穿了一样的道服,男女几乎是分不出来的,想要浑水摸鱼也容易。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没有闹钟我和碧白这两只葛优大爷的传人要如何在五点之前醒来。 很是头疼了一阵,不过最终还是让我想到了办法。屋子里有更漏,就是古代的计时工具,是利用水面高度的上升和水的浮力指示刻度的一种器具。我对它做了一点小改动,在水面之上的地方凿了一个小洞,插进一根木棍,木棍的里端随着水面升高会慢慢抬起,由于器壁的禁锢,抬起的同时也会慢慢向外移动,外端慢慢降下变长,我再实验出卯时前一点对应的木棍位置,放上两块垒叠的石头,只要木棍外端到达相应位置,轻轻碰一下上面的石头,给石头一个极小的力,它就会掉落下来,发出响声。这样,我和碧白就能按时醒了。为此,我很是沾沾自喜了一阵。 然而,只是过了一个晚上,我就发现我实在是愚蠢之极。 第五章 早课睡觉二三事 青云宗作为一个学校性质的机构,典型的人群聚居地,没有闹钟这显然是个bug,然而青云宗的领导班子不可能这么多年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其实办法极其简单,每天早上起床时间都会有专门的记名弟子鸣钟数下以提示,根本用不着我搞什么自制闹钟。 哦对了,忘了交代,青云宗的弟子分三种,记名弟子,普通弟子,亲传弟子。其中记名弟子是在宗里干各种杂活的,差不多也就是下人,平时也只能学到最基础的拳脚功夫,被隔离在核心圈子之外,也不能接触到内功心法,几乎都是前来拜师习武的大家子弟的奴仆,要么就是每四年青云宗收外来弟子的时候落选但不愿离去的,一般负责服侍谁或者在谁负责的殿里打杂,就记在对应风字辈道长名下,也就是所谓的记名弟子。普通弟子,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普通的弟子,外功内功都能学,但是最最核心的上乘功法也是不能接触到的。而亲传弟子就是师父师叔真正意义上的弟子,是从普通弟子中选出的资质品德极为超群的极少数,平时也参与普通的课程,而上乘功法则由各自的师父亲自指导教授,等到掌门换届,这些亲传弟子就会成为青云宗的核心领导圈子,也是宗里武功最高的一批人。 第一天上早课,我只觉得枯燥之极,含蓄地观察了一下师兄们的颜值,结果发现一堆小道士都长得差不多,傻萌傻萌地只会念什么“道可道非常道”,虽然挺可爱但是完全没有我们家小美人颜值逆天,我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聊,翻了翻发给我的经书,也没什么想读的欲望,发了会呆,然后睡意顺理成章地袭来,刚好我坐的地方背后一点就是一根大柱子,而且据我打探,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师父师叔在早课的时候来监督的,毕竟小师兄们都是很自觉的,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全齐的机会,怎么能错过,我果断决定补个回笼觉。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我跟我旁边一个看起来挺憨厚的小道士说,我前一天才来,晚上认床没睡着,现在实在瞌睡得不行,让他帮我看着点,如果有师父师叔来提醒我一下。其实这个理由有点危险,我说我是昨天来的,可昨天并不是青云宗的收徒之日,所以我只可能是关系户,而关系户不管在哪里都是不受待见的,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再有心坑我,那我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而我也的确有更好的理由,比如前一天太用功连夜练武太累什么的,不过一方面根据这些年对古人的观察,我相信这些小道士应该很单纯,另一方面万一小道士靠不住,事情暴露了,也有个退路,不能一下把话说死了,不然到时候又是早课睡觉,又是说谎,那就纯粹是吃枣药丸。单纯的小师兄果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我道了谢,然后动作小心地往后挪了挪,靠着柱子开始打盹儿,书摊在盘坐的腿上,只要不仔细看,远看是完全看不出来我在睡觉。 然而,事实证明,小师兄真的太单纯憨厚了。 我正睡得不省人事,突然感觉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惊醒之后第一反应是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然后脑子清醒之后,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小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孩怎么这么装x。 当然,我没有说出口。由于不知道这小孩的身份,所以我和他就这样一直对视着大眼瞪小眼。 “为何不做早课?”似乎是看我一脸懵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小孩终于先开口了,声音倒是挺好听,可是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座雕塑。 我愣了愣,虽然觉得这小孩真是多管闲事,但是不管他什么身份,反正总归是师兄,果断搬出准备好的理由:“回师兄的话,我昨天晚上认床没睡好,今天早上实在太困了……”顺便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生生揉出水汪汪的效果。 “.…..”面瘫师兄看了我一会,然后面上有些微微的松动,和我的眼神错过,“莫要再睡了。”说完转身就走。 我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衣服和普通弟子的不太一样,如果说双尘师兄的衣服是升级版,那么这小孩的衣服就是终极版。 等等,这样说的话,他的身份应该比双尘师兄还高,以他的年纪也不太可能是师父师叔辈的,况且我刚刚叫他师兄他也没有反驳什么的,所以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管辖长华殿的青云首徒,掌门亲传弟子,尘梧!!! 卧了个大槽!差点把未来领导给得罪了! 想起来就后怕,万一现任掌门出个什么事,这小孩上台了,记仇往死里整我,我简直就是作死。 不过幸好刚才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以后也要好好巴结才是。 说起来,刚刚那个看起来挺憨厚老实的小师兄怎么这么靠不住,让他帮忙看个人也没看到,现在还在若无其事地摇头晃脑念经。 嘿这小道士,怎么可以这样!必须得教育教育! “小师兄说好的你怎么不提醒我啊!”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质问他,但更多的只是孩子气,不用说,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小师兄淡定地回了我一句:“尘梧师兄又不是师父和师叔。” 我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早课就这么草率地完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做早课不是强制性要求每个弟子都做的,只有亲传弟子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因为至少要保证青云宗每一届领导班子的道门背景,其余的纯靠自觉和兴趣,不喜欢道家思想的或者懒一点的就只用做晚课。当然,像一些比较奇葩的亲传弟子也是找各种方法逃避,比如宁字辈的宁孟老头,风字辈的妖孽师父风虞和药痴师叔风斛,还有尘字辈的……一干人等,所以总的来说就是节操一代不如一代。 第六章 卧了个大槽的武术课 早课完了就是正式开始练武了。一大堆小道士从四面八方进了武道场,比做早课的时候多多了。他们分别都自觉地走到某个地方,聚集成一个班的样子开始自己练武。 我刚来,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脸懵逼地站在场子中间,左顾右盼想找一个看起来比较像领导的师兄问问我该怎么办。后来我看见人群里面有一个和双尘师兄穿着一样衣服的小光头,虽然有点诧异,但我想他应该就是掌教亲传弟子尘峈没错了。 我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恭敬地问他:“师兄,我是昨天新来的,我该站哪啊?” 小光头本来正在跟另一个师兄比划着什么,听见我说话,回头看了我一眼,一拍脑门,开口:“对对对,俺把这事给忘咧,二尘给俺说过,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妹?”一口不知道是哪的口音。 被他的口音惊着了的我赶紧点头:“对对对是俺。” “咦这小师妹也会说俺们北乡话!”小光头好像挺高兴的,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有啥不懂的招式随时来找俺,俺就住在东园,一进门就是。” “谢谢师兄!那俺现在……?”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狗腿。 “来来来,跟俺来。你这样的啥都没练过吧?你就先跟着入门队练,练个十天半个月俺再看你情况给你换队。”小光头一边说话,一边带着我向一个方向走去。 我看见了一撮好像和我差不多大的小道士,为什么说是一撮,是因为我大概数了数,总共也就十二三个。这就非常尴尬了。人一少我逃课不就很明显了吗?看来只得另觅它法偷懒了。 不过幸运的是,我后来知道了这个班是青云宗秋季招生后特别成立的入门班,用于教授新弟子基本功,也是二次选拔和分班的途径。所有新弟子先在这个班里学习一个月,然后由掌门风麓掌教风衍掌令风虞三堂会审,啊不,是三堂会选,选出其中有天分的骨骼清奇的重点培养,剩下的就继续在这个入门班里面学习,然后再过半个月,掌教掌令会再来选一次,再之后每半个月都由掌教亲传尘峈和掌令亲传尘澄来根据资质给通过考验的人分班,分成什么班呢?这也就像现代的高中了,首先分文理科,在青云宗就是剑宗气宗,简单的来说,剑宗是练外功的,气宗是练内功的,但是也没有那么纯粹说只练外功或者只练内功,毕竟青云宗两派的矛盾冲突并不大,单纯只是一种良性竞争,两派也没有谁强谁弱,每一届的掌教都是剑宗的人,同时每一届的掌令也都是气宗的人,所以可说是旗鼓相当,相辅相成。 扯远了。分完文理科,之后就是分重点普通班,这个就是看资质了,分到尖子班相对而言获得的资源也就更多,比如每个月会有一次掌令或者掌教的亲自教导,藏墨阁的经书功法也会有更多的开放等等,毕业之后在宗里的地位也会比较高,大多是中基层领导,少数也可以冲击中高层。普通班的就比较苦逼了,受到关注不多,权利也不大,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掌门掌令掌教几次,比较优秀的经过专业培训或许可以成为下一届的教习也就是老师,剩下的就根据特长安排工作,大多数是管一些杂事,不过也有确实精通一道而成为领导的,比如说青碧斋的风素老头,就是因为对吃太过精通,所以身为一个即使在这里的末等丁队也是资质平平的弟子,还是成功逆袭成了一个重要机构的一把手。而且也不是说进了普通班就只能认命和绝世武功说拜拜,每年青云宗都会举办弟子考核大会,普通班的努力一年有可能就会被选进重点班,而重点班的如果不努力也有可能被踢入普通班。所以说,我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认为青云宗的教育机制还是比较科学的。 又扯远了。总而言之,现在这个班里还剩下的十几个小道士,都是资质无奇注定进普通班的,我在这待十天半个月,只要不是太荒废,等到考核之日一到,以我关系户的身份,肯定能出入门队,到时候不管是进重点还是普通,都是大班教学,逃个课啥的随便来,只要不进那个最厉害也是人最少的甲队。不过我想以我这葛优之躯应该也不用担心这种事。 “风桯师叔,这是新来的小师妹,俺想让她先进入门队练练,您看可以不?”小光头指着我,跟那个正在教小道士们打拳的中年道士说。 不得不说这个风桯是我进青云宗见到的最正常的一个人,没有美人师父二十出头的逆天颜,没有双尘师兄别具一格的名字,没有风斛师叔奇怪的爱好性格,也没有小光头引人注目的发型,有的就只是一张平凡的三四十岁的脸,一袭素色无奇的道袍。 风桯看了看我,点点头,示意我进队里一起练。 于是我就度过了一个扎马步外加深蹲的上午。 等到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两条腿已经是抖如筛糠,讲真一点不夸张。虽然食堂的饭出乎我意料的好吃,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当我吃完饭从座位上站起来,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从我的大腿肌肉处传来,疼得我虎躯一颤。 拖着残躯回到我的小院子,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前的药田边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忍痛保持正常的走姿,装作很正常的样子走过去。 “你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好,还是多躺着吧。”我一脸圣母地上去作势要搀他。 小美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什么动了动,然后顺从地任我搀扶回了屋子。 回到房间里,把他扶到床上坐下,然后我又贴心地帮他垫了枕头在背后,让他可以舒服地靠在床头。 我感觉自己简直开启了贤妻良母模式。 不过小美人可能是晕了太久有点懵逼,坐在床上又开始发呆,这让急于踏上攻略第一步的我有些焦灼。 “.…..你……你饿不饿啊,我不知道你醒了,没给你带吃的回来,一会儿我再去食堂给你弄碗粥之类的……” 小美人偏头过来看了看我,又是只有眼神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我有点不知所措,手指头抠了抠膝盖,然后硬着头皮问他:“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第七章 养受模式正式开启 小美人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睁大,再然后目光下移到地上,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内心瞬间五味杂陈。 卧槽失忆这种狗血梗也能发生?!!! 还好不是个傻子啊不然白瞎了这逆天的颜值啊有没有?!!! 所以小美人儿以后都是我的人了啊哈哈哈?!!! 不过既然听得懂话还在这给我装智障儿童是要闹哪样不是个自闭吧啊喂?!!! …… 我在心里组织了好几遍语言,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你会说话吗?……” 我的本意其实是想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个自闭,然而wuli小美人并不按套路出牌。他似乎有点惊讶地抬眼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啊……原来是个哑巴啊…… 我内心喜忧参半。 其实不会说话很好,这样大部分情况下就不会是惹人厌烦的体质,他也可以单方面地做我的倾听者,而我也可以有更多理由顺理成章接近他。这很方便。只是我也有些单纯地替他感到遗憾。 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交流了。 “……那你会写字吗?” 小美人点点头。 我如释重负,只要能交流就好。我起身去拿了纸笔,递到他手上。 “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能记得一些?” 他想了想,写:“前尘皆忘”。 很好。不管是字的意思还是字本身。 “啊,那这样你就没有名字啦,我给你想一个好不好?”星星眼。 他好像有点诧异,抬头看了我一眼,不过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 “阿糯好不好?来我写给你。”我从他手里拿过笔,用我的狗刨体努力写好这两个字,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才不会告诉他这是我意淫已久的完美男友的名字。软软糯糯,温柔体贴,简直理想型。 他看了看纸,然后抬头看我。我从他的眼里看出一句话“其实我并不是很懂你”。然而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非常好。就喜欢这种百依百顺的。 “啊对了说到名字,我叫柳奈鲤,杨柳的柳奈何的奈锦鲤的鲤,哦现在叫柳醴,可以喝的那个酒的醴。”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的笔顿了顿,然后写:“你救了我”。 我老脸一红,嗯了一下。看来在他半昏迷的时候给他说的那些话还是有用的嘛。 “多谢”“此恩必报” 我看他在纸上写着。 “客气客气……其实要谢的是天意,让你遇到我。”也让我遇到你。 我对着他微笑,他愣了一下,也弯起了嘴角。艳若桃李,暖胜春晖,霎时在我心底绽开一朵梦幻粉的重瓣樱。 我似乎能看见有花瓣飘下来,还有自带的bgm响起来,啊,有光在闪耀,来吧,闪瞎我的狗眼。 …… 就在我沉浸美色无法自拔的时候,突然传来“咕”的一声把我惊醒,然后我下意识用衣角蹭了蹭嘴角,之后我看见小美人的脸红了!我的哥!这是要让我精……啊呸血尽人亡的节奏啊啊啊! 但是身为一个浸淫二次元各色美男近二十年又有数十年意淫经验的现代人,我并没有完全失去我的理智,我故作镇定地一拍脑门,装作突然才想起来其实也真是突然才想起来地说:“啊呀我忘了,我马上去给你拿吃的!” 我转身就往门外跑,然而美色还是让我忘记了一件事,我现在是个残废,大腿肌肉的疼痛让我在门口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翔。 这种时刻碧白不在我心里也是x了狗,不过没办法,她现在已经不单纯是我的丫鬟了,除了日常服侍我,还有一份新工作,就是帮那个喜欢捣鼓草药的风斛师叔打下手,当药僮,以风斛师叔的性格,估计这也不能是份容易干的差事,然而双尘师兄声称这已经是全宗上上下下最轻松的活儿了。没办法,毕竟人在屋檐下。可怜的小碧白。 拖着残腿去食堂,也就是青碧斋,想弄点吃的,结果被告知饭点过了,没有多余的食物供应了,没办法主动去找了一下青碧斋的老大,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武术弱鸡风素道士,那个笑呵呵的胖道士人长的憨厚也挺好说话,我只是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就主动给我弄了碗粥,还说以后可以常去,帮他试试新菜什么的,真是不多见的活雷锋。所以说这才是开启人见人爱苏炸天女主模式的正确方式啊有没有。 再一次开启屁颠模式的我捧着一碗粥一颠一颠地回了药园,然后以小美人有伤在身不宜乱动为由喂他吃完了一整碗,再然后嘱咐他好好休息,回自己屋里继续我的葛优瘫生活。后来下午的时候碧白也回来了,据她说她的工作就是站在一个满是药味的黑屋子里一动不动,然后风斛也并不跟她说任何话,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x。这也没办法,风斛大叔那个性格我也是见识过的,几乎是个我行我素不会看人脸色的主,想必更不会因为碧白是个小女孩就和颜悦色分外照顾。不过讲真,反正就是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咯,他不说话正好还可以休息。这果然是份轻松的活儿,双尘师兄诚不欺我。 叮嘱碧白乖乖听话好好工作以及不要去打扰小美人以后,她也回了她的屋子。 果断翘掉晚课拉着碧白错过高峰期提早去食堂占座,因为不是饭点所以充当食堂大妈们的记名弟子并没有准备好饭菜,于是我轻车熟路地带碧白溜进了厨房重地,顺理成章地又遇见了胖胖的风素老头。风素老头对于我们翘课错峰的行为大加赞赏,表示如果其他弟子也这么聪明懂得错峰,他的记名弟子们就不会每次在饭点忙得不可开交了,然后亲自做了一道新菜给我们以示赞赏。一番狼吞虎咽之后,应风素老头要求点评了一下菜的色香味,他表示很是受益匪浅,并且对新菜研发有了新的思路。于是宾主尽欢。在风素老头再次为我和碧白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并且表示希望我们常来之后,我们抱着滚圆的肚子回了药园,当然,还有小美人的外卖。 这次我没有再喂小美人吃饭,而是礼貌而略有疏离地留下饭菜就走了,虽然我心里还是很想多多接近他的,不过不是也有那么一个词嘛,过犹不及,我可不希望因为我表现出来的过分在意而让他厌烦或是恃宠而骄,毕竟我的目标是养成一只体贴温柔忠犬受。 第八章 其实这是修真文对吧 接下来快一个月的日子都很千篇一律,早上无视早课果断睡觉,睡到快七点被每天必须五点之前起床去当药僮的苦逼小碧白叫起床,胡乱收拾一下去操场上武术课,之后吃饭,葛优瘫,吃饭,睡觉,中途时不时去风素胖老头那儿“试菜”,以及非常偶尔地去找仍然卧病在床很少下床但是看样子快好了的小美人聊天套近乎,没什么很有意思的。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天杀的武术课了。不过说是武术课其实是剑宗气宗两宗交替教学,说人话就是一天武术课一天内功课。 我个人表示武术课让我想死,还好内功课很简单,或许是因为有一定的天分,我随便就能把教习风桯让做的什么气沉丹田啥的做到,后来讲到相对比较艰涩的部分,周围的小道士纷纷表示自己一脸懵逼不知道风桯到底让干嘛,只有我凭借着扛过高考和高数的超强理解力逻辑力轻松应对,这也让风桯对我有些微微侧目。其实我不是没想过树大招风人怕出名猪……呸呸扯远了,反正就是不打算锋芒毕露表现得太显眼,不过因为觉得现在队里都是些庸才所以自己显得聪明一点也是正常,另一方面我也不觉得自己真的有多大的天分,就算高考高数锻炼出来了一点学习的方法,可也不至于让我成为所谓的武学奇才,顶多不拖后腿吧。 但是打小就有些粗心大意的我没有发现,随着课程的继续,小道士门愈加一脸茫然,而我还是泰然处之,风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直到审核那天的到来。 双尘师兄和小光头一起在早上上课的时候来了,风桯让我们停下站成一排,挨个儿选两宗功夫中自己拿手的表演。 小道士们如临大敌,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想必也是考了太多次没过心里有阴影了。我倒是没所谓,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在这个入门队里也挺好的。 前几个小道士都选择了剑宗,打了一套风桯教的拳法,中规中矩,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哪儿好哪儿不好。不过总有人能看得懂。风桯一脸果然如此毫不意外的样子,双尘师兄面上没表现出来什么,眼神却是已经暴露了对他们的失望不满,而脾气直爽人又耿直的小光头干脆就直接上去指导了,用他颇有喜感的北乡口音急躁地说着错咧错咧……这也不对……你要这样……算咧算咧来来来看俺给你耍一遍……然并卵,小道士本来就紧张,他一指手画脚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硬是急出一脑门子的汗,最后还是双尘师兄出马把小光头拉回去才算完。 总归就是在我前面的没一个能过的。 轮到我了,拥有葛优之躯深度贯彻剑宗课能逃就逃不能逃就想尽一切办法偷懒政策的本人我当然不会选剑宗武功展示,只能选气宗内功,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记住那一套拳法,每次都是浑水摸鱼。所以只能说幸好我还比较擅长内功。 我淡定出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盘腿坐下,闭眼,开始练风桯之前教过的一套心法。练功的时候最忌嘈杂,因为练功者很容易分心导致走火入魔,所以从我坐下开始,周围就变得安静下来。我控制着体内的一小股真气在身体里运行几周天之后,冷静地收了个尾,真气乖乖回到丹田里,然后睁眼,再然后我就被吓到了。 一圈小道士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小光头和双尘师兄都是面有异色,只有风桯是一脸大有安慰的样子。 我有点心虚,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二尘啊,看来你们气宗又要多个人才咧啊……”小光头一改急躁的样子,似乎很是沉稳地朝着双尘师兄一笑。 我心里一惊,难道表现得太出色了?……不可能啊,我也没有超常发挥啊,就是很普通地演示了一遍平时风桯教的过程……等等,难道是……?! 我扭头看风桯,他没有在看我,而是上前几步到了双尘师兄面前。 “风桯师叔。” 双尘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没了平日里和师兄们嬉笑时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拿出了掌令亲传的威严,脸一板起来让不在气场中心的我也不禁暗吞口水。 “尘澄一向敬您是长辈,从不敢端一点所谓掌教亲传的架子,又或是有半分不敬,可今日之事,您也该知道是犯了宗里的大忌……” “风桯知道。”风桯微微一笑,“待考察完毕之后,风桯自会去向掌门师兄请罚。只是,风桯斗胆拿出身为长辈的薄面,还请二位不要牵连怪责于尘醴,她对此一无所知。” …… 什么啊?!什么鬼?!我特么的啥都不知道啊,怎么就会牵连到我了?!!……虽然现在是大概猜到了点什么,但是我完全是一脸懵逼完全被动的啊啊啊!!!不能这个样子吧!!! …… 我表面什么异常都没有,全程维持一脸懵逼.jpg,心里却是如同哔了狗。 “这也不是我二人能够做主的,还是要上报师父与掌门掌教二位师叔以作定夺。” “不过师叔放心,俺们一定会尽力帮小师妹说好话的,师父师叔肯定也不会为难小师妹的。” “那就托付二位了。”风桯向着双尘师兄和小光头微微一欠身。 两人急忙侧身躲开。 “这可使不得啊!折煞俺了!” “师叔快快请起,这于礼不合!” 扶起风桯,双尘师兄转向我:“尘醴师弟,你这便随我们去见掌门师叔罢。” 我这才真真是内心如同哔了狗。虽然极不情愿,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跟双尘师兄走了。留下一圈真?n脸懵逼的小道士在原地不知所措。 其实这个事情也好想通。首先,从小光头的话能听出来问题在于我表现得太优秀了,而我只是把风桯平日教的心法练了一遍,所以不可能是我的锅,那就只能是风桯的锅。他一个普通的小教习能背什么锅?还是犯了大忌的那种? 第九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妖孽师父 当然是心法本身的问题! 看过武侠小说的应该都知道,武林门派把自己本门的武功秘笈都视若珍宝,因为那是他们得以以一个名门大派存在的根本,是绝对严禁外传的,有些秘法就算对外围弟子也要守口如瓶。 虽然自己说这话有点那啥,不过风桯明显是看我对气宗心法比较得心应手,出于爱才之心觉得我的潜能还能再挖掘挖掘,所以擅自把入门的心法换成了比较高深的一种,想试试看我还能不能继续轻松应对,没想到我也不吃力,所以索性就全部教给我了,想让高层注意到我的天分,不过与此同时问题就来了,这种相对高端的心法应该是不能教给这些才入门弟子的,风桯擅自泄露,自然是犯了宗中大忌。 只是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让我早点猜测到这些,然而我太粗心,并没有在意。比如,或许是因为觉得我只是个小孩,不会怎么注意,风桯其实没有怎么掩饰自己对我的侧目,平时练功时也会特意关注我的情况,只是我当时只当他是矮子里面选高个,加上我又摆明了是个关系户,所以以为是理所当然,没怎么在意。还有,这本功法我现在想起来本身也是疑点重重,既然是教给刚入门弟子的,又怎么会艰涩难懂到绝大多数人根本完全无从下手?…… 可惜现在再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x也于事无补了。我跟在两个师兄身后稳稳地踏上了去云瑶塔的唯一一座长桥。 纯白修长的大理石桥身上刻着各种恢弘大气的花纹,还有些可能是某种神兽的动物,不过我当然是不认识的了。身边的漪澜湖在阳光下闪耀着粼粼金光,正是深秋暖阳,天气晴好,清爽怡人,如果来场湖边野餐那真是最好不过……然并卵,我现在要去见校长啊呸掌门,还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疾风啊……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还是别来血吧…… …… 头上的云瑶塔高大而辉煌,雕梁画栋且气场强大,一股无形的威严迎面扑来,压得我心里有些慌,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上课睡觉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喝茶的感觉。 在塔门之处守着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童子,见我们三个人走来便上前向双尘师兄和小光头行了个平辈之礼,然后询问来意。一番解释后,童子又行了个礼转身进了塔里。 我不禁又在心底感叹了一番,不愧是办公楼,果然戒备森严。 过了可能大概十分钟左右,有人从塔里出来了。那个守门的童子是跟着一个人出来的,我仔细一看,竟然是第一天上早课遇到的装x小道士,青云首徒尘梧。当天只顾着动脑子逃避被抓包的窘境了没仔细看,现在一细细端详来,这小道士倒是……真真好看。 一袭极其不好驾驭的昳丽繁复的素色道袍穿在年仅十五的他身上让人莫名觉得贵气逼人,远远向你走过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仰视感。虽然总是一脸凝重,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但是平心而论,他的眉眼口鼻,乃至皮肤身段,确实没什么能挑剔的,即使是和我家小美人比起来也只是略输一筹,而除此之外他身上却还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别人绝没有的。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的气质我也说不好,或许是……禁欲?……不不不,比那还要……还要危险而充满奇诡的诱惑力……?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里的词汇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尘梧师兄。”双尘师兄和小光头一起向他行了个礼,我愣了一下,也有样学样地叫了声师兄然后弯腰行礼。 “不必多礼。”尘梧抬手虚扶一下,然后继续维持着一脸的清冷开口,“师父已经知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本应亲自处理,但此时正是师父闭关之期,不便为宗中事务分心。师父吩咐,风桯师叔之过待师父出关之后自会处理,至于尘醴师弟,既然是掌令师叔所收弟子,此事又有关气宗心法,便交于掌令师叔处置。” 我后背突然闪过一丝凉意。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妖孽师父那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我就不寒而栗。 “是。”双尘师兄又行了个礼。 尘梧突然斜眼过来看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师父还说,此事过在风桯师叔,既未造成何种严重后果,便还是从轻处置为当。” 双尘师兄愣了一下,行礼答是。 我心里一松,看来是不会拿我怎么样了。我必须得夸一句我们的好掌门,果真是明事理晓大义,就是应该要这样的领导! 离开漪澜湖,小光头表示这没自己的事了也走了,我和双尘师兄去静心堂找妖孽师父。 到了静心堂也就是自习室,我们直奔办公室……也就是风虞的私人静修室。双尘师兄在门外通报了一下,然后带我进去,说了一下前因后果,接着就站到一旁听候风虞吩咐。 我倒是没有丝毫候审者的自觉,注意力完全被瘫倒在本来是用来打坐的矮榻上的风虞吸引住。他撑着头半躺半倚在矮榻上,一副慵懒之态,媚色十足的桃花眼有着些许迷离地半眯着,似乎不是很高兴。一身素净的道袍难掩眉眼之间的风流恣意。 我想他肯定是正在偷懒睡觉然后被双尘师兄吵醒了。 “小尘醴啊……”他启唇轻念我的名字,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给我定罪。简单的几个字在他唇齿间翻动,仿若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值得他细细咀嚼,生生嚼出一种缠绵的意味。我听出他好听的嗓音里略带鼻音。 果然是刚睡醒! 希望他不要因为被吵醒不爽就拿我撒气…… “既然掌门师兄说要从轻处置,那便罚你做一个月早课思过罢。”妖孽师父又转过脸去看双尘师兄,“尘澄你负责监督。” …… 我就知道!!! 我这是摊上了个什么师父啊!自己偷懒睡觉被吵醒就让别人一个月都睡不成好觉!…… 不对不对,是我老爹这都遇到的是什么人啊!简直遇人不淑好吗?!!! …… 双尘师兄也是二脸懵逼,想必平时也没少旷早课。 “.…..是。”似乎是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原委,双尘师兄虽然一张脸苦成苦瓜还是规规矩矩地乖乖应是。 一番折腾下来,也快到饭点了,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双尘师兄深叹了一口气,语重而心长地对我说:“这次是我连累你了,以后千万记住,任何事情除非是燃眉之急绝对不要在午饭之前去找师父!” 我虽然心里一片清明,但表面上还是装作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把这句话刻进了脑子里。 这种事要是再来个一两次我特么的绝对要神经衰弱! 第十章 和小阿糯的初次约会 “啊呀!还是忘了一件事!”双尘师兄突然一拍大腿,吓了我一跳。 “.…..啊?”我这次是真的懵逼了,我没想起来还有啥事儿啊。 双尘师兄扭头过来看我,然后朝我呲了呲牙,露出一个夸张的笑,“明天开始你就是甲队的人了。这本来是要师父亲自审核批准的,但是你之前练的那套心法就是甲队入队的考核标准,所以你的天分肯定没问题,具体事务我下午再去找师父说吧……”说到妖孽师父,双尘师兄的脸色又变了变。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进甲队那我不是逃不了课了?麻烦!我又不是来学武的!…… “啊那个……师兄啊……”我有点欲言又止。 “小师弟还有问题?”我看得出来双尘师兄是真的挺替我开心的,可是…… “.…..我能……我能不进甲队吗?……” 双尘师兄脸上的笑僵住了,然后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为何?” 我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师兄……虽然你叫我师弟,但是你也知道的,我是个女子,且不说我将来必定是要离开青云宗的,即便是留下,身为女子又能为青云宗做什么呢?再者,实际上我来青云宗并不是为了习武或是强身健体,而是为了避祸,倘若习得一身武艺归家去,于我这女儿之身不但不会有半分益处,沦为鸡肋,更甚者反倒成了隐患。如此这般,我何不入丁队消磨时光呢?” 双尘师兄听了我的话,面色沉静下来,他想了想,开口:“师弟说的确实没错,是我唐突了。只是以师弟之能,屈身丁队未免太过可惜,还是入乙队为好。师父那里,由我去说。” 我怔了怔,才想起来今天的事是有不少人亲眼看见的,小光头说气宗又要多人才这话也是有不少人听见的,如果最后我进了丁队,那宗中弟子不知道会怎么想。另一方面如果我真的进了丁队,以后在宗里也不会太好混,虽然说古人比较纯粹,但是这总归是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这些小道士还小,不知道以实力分高低,等他们慢慢长大,也会自然而然懂得这一点,所以与我而言进乙队也是比进丁队更好的选择。 双尘师兄不过十一岁,想问题就能如此周全,甚至可以说是超过了我这个两世加起来都要奔三的老人家,我不得不说,这小孩儿真是可怕…… 还好他心地不坏,聪明才智都用在正途了,将来一定是个好领导,当掌令或许比那个任性的妖孽师父当得好……不,是一定比那个任性的妖孽师父当得好! “师兄说的是,是尘醴思虑不周。”我乖乖行礼答是。 “那就这么定了,晚课之后我差人把衣物腰佩送过去,明日起你便入乙队习武罢。” 我谢过双尘师兄,然后和他去吃了个午饭,巧的是他和风素胖老头好像也很熟,两个人有说有笑,风素又在他面前把我夸了一遍,搞得我老脸又是一红。 回到枯荣苑,我看见小美人哦不该叫阿糯了,阿糯蹲在药田旁边盯着半败的小花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但是明显比之前要有气色多了,不枉这快一个月的日子每过几天就有人来察看他的伤势,还有一天三顿从不少的苦药。 我放轻脚步偷偷走到他身后,然后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然而并没有拍到……??? 我的手离他的肩膀还有七八厘米的时候,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向旁边躲去,哪怕代价是在地上以非常不雅观的姿势滚了两圈,并在停下翻滚之后用一种极其尖锐的目光看过来,尖锐到我觉得那之中有种东西叫做……恨。 于是我很尴尬地维持着伸手向前的姿势不知所措。 他看见是我,怔了一下,眼神瞬间软化下来,然后有点尴尬地从地上站起来,脸颊上飞起一层浅浅的红色,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再然后走进屋子里拿了纸笔出来,给我写:“抱歉”“身体自己做了反应”“我也不知为何”。 我沉浸在阿糯脸红的场景不可自拔,挠了挠头,哈哈一笑:“哎没事,肯定是因为之前受过伤的原因,所以就算你没有记忆了,但是你的身体下意识以为是有人要伤害你,这很正常,我懂的。” 阿糯微微偏过头,颊上的绯色还未消去,真真是如落霞映雪,美不胜收。 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 “可否带我出去走走” “啊当然可以了!既然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多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更重要的是出去走走我就能扶他肌肤之亲了啊有没有!我必须的一口答应啊! 我贴心地扶阿糯进屋换了个衣服……当然,换衣服的时候我没在屋子里面,虽然我是很想留在屋里了,但是阿糯不允许啊,委婉而坚决地请我“在门外稍候”。 但是他怎么可能挡得住一个资深腐女的脑洞呢?所以我在门外的时候也没干别的,就是yy了一下他的……咳咳,再说下去一定会被河蟹的,所以还是不说了。 我想我现在一定是顶着一张痴汉脸。 不过还好我在听见门响立马收起了痴汉嘴脸,一脸正直地看向开门的阿糯,并体贴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于是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至少我很愉快。陪他把青云宗转了一圈,介绍了一下各个建筑,并且一起欣赏了漪澜湖的美丽秋色,在湖边树下坐了坐吹了吹风,聊了聊人生哲理……当然是我说他听。总之,一切都进行的很好,如同啊不,就是一场约会。 最后,我们还一起去吃了饭,我介绍了胖老头给他。爱夸人的胖老头首先当然是夸了一番阿糯小美人的美貌,然后因为听我说他是大病初愈,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大补的好菜,我暗暗对胖老头点了个赞,简直神助攻啊有没有!吃饭期间,由于阿糯的吃相太过优雅,所以我也只好收起我平时饕餮的吃法,不仅细嚼慢咽,而且只吃了一点就停筷,然后微笑表示我饭量很小我吃饱了,当然,我心里还在狂咽口水,胃里还在叫嚣着想要更多。但是为了保持良好的形象,我只好委屈我的心和胃了。 好蓝瘦哦,但还要保持微笑。 第十一章 这才不是在撒狗粮呢 保持微笑的后果就是…… 咕—— 我偷偷用一只手捂住肚子,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阿糯的筷子顿了顿,然后继续吃着。 …… 咕—— 我用两只手一起捂住肚子,强撑着一张老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阿糯伸出筷子去夹菜。 …… 咕—— …… 我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老脸一红,正要开口解释,一块鸡肉从天而降,落进了我的碗里。 我抬头,阿糯正施施然收回自己的玉手,若无其事地继续优雅吃饭。 …… 我这是……被撩了??? “谢谢阿糯!”既然已经被撩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清楚干脆地表达了我的感谢,以及立即站起身回了他一筷子鱼,附赠一个大大的微笑。 阿糯的筷子再次顿了顿,然后抬头朝我浅浅地弯了一下唇角,低头开始吃鱼。 我心里表示很满意,也开始继续补饭,当然,还是要保持优雅……至少要尽力保持…… 吃完晚饭回寝之后不久,有一个小道士把我的道袍和腰佩送了过来。道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素色棉布做的那种,只是证明我是青云宗的一名正式弟子而已,全宗上下的弟子除了尘梧尘澄尘峈三个人之外都这么穿,就只有记名弟子的道袍有点差别,他们的是用素色麻布做的。值得一提的是腰佩,虽然宗里每个人都有,但是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几乎就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了。像我现在这个身份,拿到的就是一块枫木的腰佩,巴掌大小的四方形木片,一面刻着一个醴字,另一面刻着一个乙字,四周有着一圈云气似的花纹,表示我是气宗乙队的尘醴。表面刷了一层薄薄的清漆,摸起来滑滑的。木片下端有一个小洞,一串白色的流苏从中穿过,还挺好看。 青云宗的腰佩其实大有学问。虽然没见过,但是听说掌门大佬的腰佩是金丝楠的,就是超级名贵后来灭绝了的那种木材,一般用来当大殿什么的宏伟建筑的大梁,这也就表示掌门大佬是青云宗的顶梁柱。然后掌门亲传青云首徒装x小尘梧的腰佩是紫檀的,也是超级贵,似乎仅次于金丝楠的样子,其中关于重要性几何的寓意不言而喻。再然后,掌教掌令是花梨木,一个字,还是贵。像风素胖老头和风斛药痴这种一殿之主,腰佩就是红木,总而言之,没一个便宜的。普通的风字辈道长们就要再稍逊一筹了,是乌木。他们的亲传弟子是桃木。像我这种普通弟子嘞,就是枫木。记名弟子是松木。 所以说腰佩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有效避免了小道士们看见不认识的长辈不知道人家身份的尴尬场面,扫一眼腰上的木片,什么位阶剑宗气宗什么名讳就都知道了。 嘛,这块腰佩以后就是我的身份了,我可得好好收着。 我现在的生活几乎是顺风顺水,要美人有了,要美食有了,要睡懒觉也有……啊我忘了那个天杀的妖孽师父罚我的一个月早课…… md。 那就只好一个月之后再开始我的完美生活了。丸子君加油!!! 啊忘了说,丸子君其实是我的id来着…… ……等等,好像还忘了一件事……? 既然阿糯身体大好了,以他的身份,好像也要接活儿了……呸什么接活儿他只能接我的活儿!……又扯远,反正就是现在有一个问题,阿糯会被安排什么工作呢,要是太重累坏了我的小美人可不行,要是整天风吹日晒吹坏了我小美人的颜更不行,还有要是那种一整天都忙的也不行,我还要跟小美人培养感情呐! 那么问题来了,小阿糯被安排什么工作是我能控制的吗? …… 好问题,我竟无言以对。 …… 不过其实仔细想想看,一方面双尘师兄和小光头跟我关系都还不错,他们也因为我是个妹子所以对我分外照顾,另一方面给个记名弟子安排工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次碧白的就是双尘师兄给一手安排的,所以应该只要不是太刁钻的职位我说一声,大不了再赔上一张老脸撒个娇卖个萌啥的,应该没啥问题。 所以到底给小阿糯安排个什么工作呢?……我还真没什么头绪…… 要同时满足所有这些要求的工作似乎……不存在?…… …… 我思来想去一个晚上,并没有什么好的idea,最后在迷迷糊糊之中就见了周公他老人家。 第二天早上醒来……不对这是下午…… 我去!小碧白不知道我今天要上早课没叫我,我也没上自制闹钟,一不小心早课和武术课都睡过了!我赶紧爬起来随便洗漱了一下直奔静心堂找双尘师兄,准备提前先赔上这张老脸。 我看见双尘师兄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私人静修室补觉……是的没错是补觉!所以说亲传弟子生活就是腐败!看看这私人小隔间,虽然小了点,但胜在又安静又私密,如果不是像我这种习惯直接推门而入的耿直girl,谁会发现他在偷懒!!! 我一进门双尘师兄就醒过来了,看见我的时候一脸惊恐,仿佛在脸上写着“你怎么进来了你想干什么”这几个大字。 我嘿嘿一笑,一撩袍子极为潇洒地坐下在他旁边的矮榻上,开启地痞流氓模式,“怎么着师兄,做笔交易吧?” 听见我这话,双尘师兄从刚才的狼狈中醒悟过来,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平日里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开口:“怎么?你想如何?” “难道师兄不想让我忘记刚才看到什么?”我故意皱皱眉,装作一副思考的样子,“我想想……刚才好像有人在静修室偷懒睡觉……嗯?” “呵呵,有人睡觉么?师兄怎么没瞧见?师兄只知道有人睡懒觉没来上早课也没来习武。”双尘师兄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十分的轻松写意。 我知道现在就是心理战的时刻了,谁先慌谁就输,于是我云淡风轻地蔑世一笑,翘起二郎腿,开启震动模式,“啊呀,只是不知道如果师父知道有人偷懒睡觉会怎么想……” 话音毕,我突然后颈一凉。 要是知道我又犯了事儿,妖孽师父会怎么整我? …… 这个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我想此时此刻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绝对不止我一个,因为我看见双尘师兄的脸突然僵了一下。 第十二章 这不是我认识的小阿糯 “其实师弟,如若师父知晓……你我绝对都只有死之一路。”双尘师兄的眼神饱含着深意。 我当然明白,只是我还没太揣测出双尘师兄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因为如果我刚一说交易他就同意才是正常的,既然没有立即同意那肯定是有所图。不过扪心自问确实这件事双尘师兄是要担责任的,而他睡觉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毕竟上梁都不正……说是交易,其实还是想他放放水帮我糊弄过去,所以事实上即使双尘小师兄想要点什么也并不能算是过分之举。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我的大脑开始以光速运转,回想我和他从初遇开始的所有场景……等等,初遇?那个时候好像……我给包括双尘师兄在内的几个小道士分发了亲亲娘亲给我带的零嘴点心?我还记得双尘师兄似乎非常喜欢其中的一种,还问了我是哪里买的糕点,知道是京城珍味轩的招牌不传之秘珍珠酥之后还明显表现出了失望的神情…… 再捋了一遍确认他似乎也没有对我的别的东西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之后,看着双尘师兄一脸期待的神情以及仿佛在鼓励我说点什么的眼神,我开口道:“尘醴自然是明白的。其实我那还有几盒珍珠酥,已放了许久,再不吃怕是要坏了可惜,左右我也吃不完,我看上次师兄好像挺喜欢吃?不若送与师兄一盒。” “那真是多谢师弟了。”看得出来双尘师兄还是不太习惯利用职务之便搞这种贪污行贿之事,说着这话的时候可爱的小脸上晕起一抹浅浅的粉,但是下意识轻轻舔了舔嘴角的小舌头还是暴露了他对这件事的满意,“明日早些起床,莫要再如今日这般迟了早课了。” “是,谨遵师兄吩咐!”我干脆地答道,外加一脸正气buff。心里却是在暗暗感叹,这从小上山习武当道士的小孩儿不容易啊,为了吃个小点心也得这样费尽心思拐弯抹角地找机会暗示加启发。他骨子里也是个正直boy,还不敢故意搞事情,鬼知道他这快一个月是怎么在对珍珠酥的执念中活下来的。 圆满搞定这件事,我又欢脱地回了药园。我已经想好了,既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安置小阿糯的工作,干脆就问问他本人想干什么吧,这样既能合他自己的心意,又能让他明白现在我才是可以掌控他的人,不过同时我也是愿意顺着他的。 所以就需要讨好我,才能让我继续选择顺着他的心意。 …… 啊啊啊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心机婊啊啊啊…… 不过说实话其实在做很多事之前我是并没有想那么多的,只是做了之后才脑补自己这么做的种种理由,以便肯定自己这件事做得很明智…… 我知道我没救了。 反正当我看到阿糯的时候,他搬了一把椅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似乎很是舒服惬意,但我注意到他好像在想着什么,因为他的眼睛已经盯着墙头的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很久了。 “阿糯在想什么?”我突然从旁边露出一个头在他的视线里。 看得出他微微有些错愕,但是很快调整过来,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从袖筒里抽出纸笔。纸只有巴掌大的几小张,用浆糊整整齐齐粘成了一个小本子的样子,笔是手指长的一小截炭笔,已经磨好了笔尖,捏手处也细心地裹好了一层麻布。 “你做了随身携带的纸笔啊。” “以便交流” “嗯嗯,阿糯很聪明呢。” 阿糯的笔顿了顿,有点害羞地低头浅笑。 我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含羞图之后,想起了正事:“啊对了,我来找阿糯呢,是有事要问阿糯。” 阿糯抬头看我。 “这个,阿糯应该也是知道的,我救了阿糯之后呢,为了让你留在青云宗好好养伤,所以就说你是我家的仆役,是来照顾我的,所以掌令师父就让你当了记名弟子。现在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青云宗的规矩是记名弟子都要……做一些杂事的……”我欲言又止。 “阿糯明白”“不知是何事” 我嘿嘿一笑,蹲在阿糯旁边,凑近跟他说:“其实我和管事的师兄关系还不错,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 我看见阿糯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水光潋滟无限美好的眸底仿佛极快地掠过一丝亮光。 “如此无碍否” “无碍无碍,当然无碍,你想做什么说就是了。” 阿糯停下笔,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我,写道:“可否习武” “你想习武?”他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我的预料,我想了想,灵光一现,“你是不想以后再有人伤害你?”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点了点头。 “这个,让我想想,还有点小困难……按理说记名弟子是不能接触除最外围功法以外的任何武功心法的……”我一时之间确实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让他偷学到武功的工作。 要做偷学武功这种事情理论上是只能去武道场干活,然而早上上课期间的武道场是不允许任何记名弟子在附近逗留的,只有下午会有几个记名弟子被安排去打扫一下场地,然而那个时候也并偷学不到什么。 “若是为难”阿糯见我迟迟未答,神色略微有些黯然,但还是善解人意地写道。 “不为难不为难!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想想……”我赶紧否认,可不能让小阿糯觉得我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到。 “不必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阿糯要相信我啊,哈哈哈。”我干笑了几声,借故有事要做一头扎进了屋子里。 我逃得太快,所以并没有看见,在我身后的阿糯一瞬之间收起笑容,换上一副嘲弄的神情,缓缓抬起一只手,用一种冰冷至极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然后慢慢握紧拳头,若有所思。即使在明媚得不可方物的阳光里,也宛如身处最深的冬夜。 只是不知,他嘲弄的那个人,是谁? 第十三章 大王啊呸是媳妇儿叫我来巡山 所以我还是不知道该拿小阿糯的工作怎么办。烦恼几天之后,我不得已下了一个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很简单,因为我确实没能想到有什么工作可以让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学到一招两式,最后我只想到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干脆我来教他。 我想得很简单,反正我每天都要去习武,而并不是说我是气宗的人就单纯只练内功,剑宗的外功我们也需要修习一部分,以做到内外兼修,相辅相成。我只要按教习教的进度每日把当天学的教给他就行了,也不是什么难事。而好处就不言而喻了,不仅可以多很多和小阿糯独处的机会,更是可以在教他的时候占占便宜什么的,武侠剧不都这么演嘛。 当然我没有忘记征求小阿糯本人的意见,一向都善解人意的他自然是微微脸红低头应是。顺便我也问了他对他的新工作有什么看法,他表示非常乐意。 啥?我没说他的新工作是啥?其实就是巡视后山这么个工作。前一天我去找双尘师兄联络感情,结果刚好碰到一个记名小道士在跟他说什么要换个工作,我还挺好奇什么工作这么不招人待见,就听了一会儿墙根。这才知道,原来青云宗还有这么个工作。 我当时很诧异,巡视后山?后山那么多武功快要能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道长真人,还用你派个记名弟子去巡山?!are-you-kidding-me???你是在搞笑吧?不过后来我又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巡山的意义所在。 后山的前辈前前辈甚至前前前辈其实常年都并不在眠风苑里,要么连续几个月几年在云瑶塔里面闭关追寻武道的最高境界,要么干脆纵情山水出去到处云游,再要么就干脆在后山找个极其隐秘的山洞返祖当山顶洞人,亲近自然融入自然以达到所谓的大成,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除非青云宗要灭了,不然也不会轻易出洞。眠风苑里实际上只住着一些曾经受过重伤,无法再练武,但又为宗里做出巨大贡献的伤残人士。换句话说,别听眠风苑这名字起得好听,它就是一所福利院。 所以为了防止后山有什么野兽啊宵小啊打扰到了福利院啊不,是眠风苑里的光荣前辈,宗里就决定派遣若干记名弟子担任巡山的工作。看起来是不错的,可是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巡山的这几个弟子在干了几天之后纷纷表示,按照规定一天巡两次山本来时间是刚刚好的,可是后山离前山的食堂青碧斋太远了,早上巡完一遍山之后,休息的时间根本不够一个来回,不然下午的第二遍根本就巡不完。午饭就算了,带点儿干粮什么的凑合凑合也能过,但是第二遍山巡完,又是一个尴尬的时间,回前山吃饭又错过饭点,青碧斋又不可能为了你们这几个小道士改时间供应饭菜或者单给你们开一顿,所以这就很尴尬了,一整天都吃不着热饭,长期下来谁受得了。再者巡山确实比较无聊,尤其是在小道士们反映了这个问题,宗里决定把若干个人减少到一个人之后,就更是无趣至极了,巡一整天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个小道士来找双尘师兄就是想说自己已经巡了一个月的山了,是不是该换个人,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倒是觉得这对于小阿糯来说是个好差事,一方面他没有关于吃饭的问题,因为我是绝对会给他送饭的,另一方面没人才好啊,又方便秘密教他习武,免得被人看见说我私自泄露宗中秘法,这可是大罪,又避免了他移情别恋的可能……虽然这可能很小而且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腐……出于对他美色的垂涎,我还是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所以我果断在双尘师兄面前一口答应下来,并决定就算小阿糯不愿意我也是要逼他同意的!当然,事实也证明我家软软糯糯的小阿糯自然是不可能会忤逆我的!哈哈哈哈! 美好的日子开始了,哦除了天杀的每天早起早课!连续一个月,我的日程变成了,早起上早课,武术课,早退错峰食堂打饭,后山找阿糯共进午餐,陪阿糯巡山,在固定地方教阿糯今天的武功,陪阿糯巡完山回前山吃饭……等等,你说我为什么能吃到饭?那当然是因为我和风素胖老头熟啦,嘱咐他一声每天晚上给我留点饭还是很容易的。最后陪阿糯回寝。 看起来很不错是吧?确实不错。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教阿糯习武还是挺轻松的,他或许是因为还不太习惯,记动作比较慢,做动作也容易不标准,那我就福利了,肯定是一番手把手的调教。不过越到后来,他记动作越来越快,动作比我还标准,甚至有的时候我只是起个势他就能知道我这招是怎么打的,简直如同开了挂。教习教的进度已经完全满足不了阿糯了,我对于这一点也很头疼,没办法只好开始教他我们正在学的心法,还好他对于心法的天分完全比不了他之前学外功的天分,但是平心而论也不是慢,只是相对而言比我慢一些,和乙队里的中上等天分应该是差不多的,所以渐渐地我竟然把教习发的心法小本子快自学完了……我只好准备开始教他我最开始学的那套甲队入门心法,可这终究也不是个办法。队里的小道士们跟着教习才学了一半左右,根本不可能指望教习发新的心法,所以我这几天也是非常苦恼,常常想着早知道就进甲队好了,反正现在也是天天上课。然并卵。 眼看着就要没东西可教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双尘师兄,问他看能不能把我调回甲队。 “咦?师弟你不是不想进甲队的吗?我觉得你当时说的很有道理啊。”正在藏墨阁找书的双尘师兄眼睛根本没空看我,两只手不停在书架上摸来摸去。 “这个……我现在对习武有兴趣了,觉得在乙队有点……”我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那现在也晚了,反正你师兄我是没有这个本事。每一个进甲队的人都是要师父亲自点头的,上次你没进甲队,我就已经和师父说了你不进的理由,现在再把你调进甲队的话,师父还不知道怎么整我呢。想进甲队?等开春的审核大会吧。”双尘师兄头也不回,表示事情没有一点可能。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还是一下泄了气,“可是乙队的心法教的太慢了啊,我都自学完了,教习才教到一半……” 双尘师兄突然停住动作,转身一脸严肃地看过来:“尘醴师弟,你说我到底该说你是聪慧还是蠢笨,解决问题之法不就近在眼前吗?” 我一脸问号。 第十四章 师父你是想要个小骨了吗 “我们现在在哪里?”双尘师兄问我。 “当然是……藏墨阁啊!”我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那藏墨阁是干嘛的?” “放藏书啊,怎么了?……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我皱眉。 “……真是佩服你了,那藏书是什么?”双尘师兄扶额,表示已败下阵来。 “当然是功法了!……哦我明白了!”我恍然大悟,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x。 身为一个青云宗气宗乙队的弟子,藏墨阁对我开放的书一定不少,外功就不说了,心法肯定很多,借它几本先把今年糊弄过去,等开春那个什么审核大会开始,我一定要进甲队!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我本以为就要这样直到开春了,可是老天好像并不想我过得这么顺遂。 那是一个深冬的休沐日……什么?我也没说休沐日的事?……反正就是每十五天放一天假啦……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那天,裹成一个粽子的我踩着地上一层厚雪去藏墨阁换心法,刚找到想找的书架,正要伸手翻翻翻,就听见一个非常好听但是我一听就会后颈发凉的声音从书架后面传来。 “哟,小尘醴。”慵懒而美丽的师父大人从书架后面挪出半个身子,朝着我笑。他竟然只着了一层单衣,这么一歪身子,领口大敞,我觉得可以用锋利来形容的两条锁骨就这么不加丝毫遮掩地摆在我面前。 身为一个锁骨控我有点迷醉,“师父你不冷吗……”我发誓我听见了我咽口水的声音,所以立马惊醒,矢口否认然后开启干笑模式,“不是!我说的是……师父好巧啊哈哈哈……”并且在心里默念三遍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孽师父不是我软软糯糯的小美人阿糯不是不是不是! “咦?小尘醴原来还会不好意思啊,真是有趣。”妖孽师父干脆从书架后面转出来,没骨头一般倚靠在身后的书架上,抬起正拿着一本书的手把书捂在脸上轻笑。 “.…..”所以说师父您老人家为什么会来给乙队弟子开放的区域啊?! “怎么,想问为师为何在这里?” “.…..” “当然是守株待你这个兔咯。”妖孽师父把手上的书极其随意地扔进某个书格里。 ??? 我一脸懵逼,我并不记得我有得罪过这位惹不起的大佬啊。 “莫想了,为师只是想说一件事……”风虞换了个姿势靠书架,只让人觉得更加慵懒不着调,“柳夫人好像只嘱咐了小尘醴有一个贴身丫鬟……” 我心头一跳,难道他知道了我教小阿糯武功的事?!……不可能不可能,千万不能先自乱阵脚…… “不过这点小事为师是懒得管……”风虞抬手捂嘴打了个呵欠。 ……果然是懒成汪的妖孽师父本人,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私人豪华静修室里补觉吧…… 所以牺牲补觉时间来这里是要跟我说什么……感觉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啊喂…… 风虞从旁边的书格里看似随意地抽出一本书,扔给我,“拿着。” 我急忙伸手去接,颠了两下总算是没把书掉地下。 这本书书皮上写着:《玄元心经》,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已经翻遍这里所有心经的我很确定这绝对不是可以开放给我的心法。风虞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下一个休沐日之前学会,来这里还给为师。”风虞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我,“只准小尘醴自己练哦,要是旁人见到了,你知晓后果的哟。” 风虞朝我妩媚一笑之后就娉娉婷婷地走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我在风中凌乱。 后面几天我都在想风虞到底想干什么。一方面他知道了我私自教阿糯习武,并且告诉我他已经知道这事,一方面又说他并不想管这事,还给了我一本并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接触到的心经让我练…… 总而言之,我并不是很懂他…… 不过反正他让我练我就练咯,我又没损失,教阿糯这事他知道了就知道了吧,反正我也没那个能耐堵住他的嘴。 反正实在不行我就带小阿糯回家呗……其实这才是我丝毫不慌的最大依仗。 日子就这么过,我每天逗逗阿糯练练心法过得也挺开心。最最开心的莫过于一个月终于过完了,我终于不用早起去上那个破早课了! 又是一个休沐日,我去藏墨阁,风虞果然在那里等我,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虽然我承认真的挺诱人的……呸呸呸,想什么呢我是小阿糯的人!…… 我把心经还给他,他问我学会了吗,那我当然学会了啊,他让我演示一遍,我照做了,于是他点点头又塞给我另一本,对我说下个休沐日还是一样。 于是我就陷入了这样的死循环。只是他给我的心经是一次比一次艰涩了。第一次的《玄元心经》,我觉得只是比风桯交给我的甲队入门心经难上一点点,对我还是没什么难度,轻轻松松几天就学完了。第二次的心法我就明显感觉到要更上一个层次,虽说还是挺轻松,但是花的时间比之前的《玄元心经》就要多。越到后来,我花在研习风虞给我的心法上的时间就越多,心法的字句之间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即便理解了,控制内力按书中所述的方法在体内运转也不那么顺畅。不过我能隐隐地感觉到,我体内的内力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具体哪不一样,我也说不好,朴素点说,就是虽然没感觉自己长什么肌肉,但是爬个山干个体力活什么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也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我的人生目标是混吃等死。 总之,不知道是瑶琅山的冬天太短,还是美好的时光都过得那么快,不知不觉间,山上的雪都化了,地上的草也开始透出隐隐的绿。 春天到了。 一年一度的审核大会也进入了筹备。武道场和静心堂平日里的人也多了好多,有时还能看见几个甲队的弟子,往常他们都会在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专心修武,不怎么会来这种他们认为人声嘈杂无法专心的地方。 都是一群装x的家伙。 第十五章 论学婊如何养成 我现在要努力成为这群装x小道士中的一个了。 其实审核大会并不叫审核大会,它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叫瑶琅道会,本来的主要目的也并不是给弟子评定资质和分队,而是真真正正的讲道,检查弟子的练武情况只是顺便,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宗里的道学气息越来越稀薄,除去强制所有人穿道袍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针对普通弟子的道规,或者说有规但大多都是摆设更为准确,比如按理说青云宗道士是不能食荤的,然而只要你不光明正大在漪澜湖周围边走边吃鸡腿就不会有人说什么。所以事实上除了核心领导班子,青云宗并没有很多道教的忠实信徒,反倒是有一大堆人痴迷武学不可自拔,所以渐渐地瑶琅道会就成了审核大会。 以我的资质想必进甲队完全不成问题,我现在唯一头疼的问题就是,妖孽师父给我的心法越来越难,到现在我学起来已经很吃力了,最近给我的一本《归云经》我到现在也没能融会贯通,只能勉强运行一周天,完全后力不济。眼看又是一个休沐日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跟风虞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实话实说呗!…… 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只要一想起性格诡异的妖孽师父,我着实安不下这颗惴惴不安的心。 硬着头皮推开藏墨阁的门,风虞果然又是像没有骨头一样瘫倚在两个书架之间,手上翻着一本书,谁知道他看没看……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论如何拍照好看,只有三个要点,长得好看,长得好看,长得好看。所以即便妖孽师父像个葛优一样也只会让人觉得是种别样的慵懒诱惑。 “哟,来了啊。”风虞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我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就知道我来了,抬头朝我一笑,笑得我后颈一凉。 “.…..师父。”我乖乖行了个礼。 “怎么?做了什么对不起为师的亏心事?”风虞笑着眯了眯眼,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哈哈哈那怎么可能呢……”我干笑两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弟子只是,只是有负师父所托,没能将《归云经》融会贯通……” “哦?”风虞收起脸上的笑,随手把手上的书抛到一边,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练一遍给为师看。” 我当然是照做了。一周天下来,我已是坚持不了,硬撑着把内力引回丹田就一下泄了气。 “这是极限?”风虞难得一脸认真地问我。 “弟子不才,只能到这一步。”我又行个礼以示谦卑,其实我内心是极讨厌行礼这种事的! 风虞摸摸下巴:“可惜,可惜了。” 我扬头看他,想知道什么可惜,不过他当然不按套路出牌,一伸手拿了《归云经》转身就走了…… 我再次陷入了一脸懵逼状态。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风虞这边的事儿算是解决了,而且解决过程比我想象的轻松简单许多。生活再一次变得简单而美好。 于是瑶琅道会来了。 全宗上下就像冬眠了一整个冬天的松鼠,一下子全部醒过来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人,不错开饭点吃个饭都不容易。 瑶琅道会要连开半个月,毕竟青云宗的弟子也不少,先要自己队里决出前几后几,然后再分别跟上下相邻的两个层次决出来的人比拼。队里排名赛在五天内比完,由各自队的众教习负责。之后十天才是瑶琅道会的主场,选出来的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由掌门掌令掌教以及各位师叔师叔祖见证,完成低层对高层的挑战。气宗剑宗分开比,气宗先比,比完剑宗再开始比,一边五天。 身为一个学霸式人物,我表示我很喜欢这个环节。 队里排名赛很简单,就是把这学期……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从入队开始到现在教的一难一易两套心法挨个儿演示一遍,能把难的练得很行云流水的就是前几,简单的也有困难的就是后几,之后再由教习评定出这些选出来的人的具体排名,前十将有机会在瑶琅道会上挑战上一层次的后十,如果挑战成功就可以和对手交换队;后十的就必须面对下一层次前十的挑战。 青云宗一共有甲乙丙丁四个队,每个队里又分一到五五支,每支的实力相仿,除甲队五支之外的每支队伍之中大概有一百来个人,所以就是说,你如果想换队,就必须成为自己班里的前二也就是前百分之二。 我是乙二队的,队里的小道士平时学习都很认真,只可惜资质总归是有限的,第一天让演示比较简单的心法就有好几个小道士抓耳挠腮无从下手,教习边摇头叹气边挑了十几个小道士出来,然后第二天单独把他们几个拎出来让再演示几遍,揪了两个实在是看不过去的小道士出来面对之后瑶琅道会的疾风。 第三天就是让演示难一点的心法,我知道这是我的主场,但我还是有点小紧张,毕竟有的是大江大河都过了却在阴沟里翻船的前车之鉴。谨慎地演示完一整套心法并确保绝对没有出错,从头到尾行云流水之后,我看见教习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点点头,我这才放下心来。我果然被挑了出来成为十几个尖子生中的一个。第四天教习给了我们一本新的心法,让我们在规定时间内学习,到时间后收回了心法,让我们回去靠记忆自己练习。第五天让我们演示前一天的心法,我的顺序比较靠后,所以先观察了一下大家的平均水平。 好一点的能练出前五分之一左右,最好的练出了前四分之一,看得出来教习已经很满意了,看着那个明显是努力型人才的小道士连连点头。差一点的就可能只练出开头一点点,然后就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轮到我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排在我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之中还有两三个胸有成竹的,也不敢太收敛,生生练到一半才停手,睁眼就看见一群人瞪大眼睛看我。我表面上憨厚地笑了笑,内心却是在说:看什么看,爷其实已经全学会了好吗? 第十六章 瑶琅道会开始啦 事实证明,我后面几个小道士最多的一个也只练到快三分之一的样子,姐姐我稳稳的全队第一。 不得不承认,鹤立鸡群的自我优秀感还是很不错的。 我当天是哼着小曲儿屁颠屁颠地去食堂找风素老头打饭,然后哼着小曲儿屁颠屁颠地去后山给小阿糯送饭,洋洋得意地告诉他这件事,并摆出一张写满了求表扬的脸。wuli小阿糯十分善解人意地表达了对我如此巨大成就的惊讶与赞叹,完全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之后就是真正的瑶琅道会了。 武道场被完全彻底地打扫装饰成了春晚的大剧场模式,一圈看台中间围着一个估计有一百平左右的大圆阶,正东的看台比其他方位的明显要高出许多,那是青云宗领导们坐的地方。 早上七点,弟子们陆陆续续到场,按照自己的属队在相应的位置坐下。从正东看台两侧依次坐甲乙丙丁队,一共占据大概四分之三的位置。正西方是留给记名弟子的,不过由于人数过多而空间较小,并没有安排座椅,只能看见一堆挤得密密麻麻的人头。 身为决赛的参赛人员之一,我的座位在乙二队最前面一排,和教习坐在一起,除了和领导们的头等席比有一点点偏以外,这座位视角还是十分优秀的。 我唯一可惜的是,小阿糯不能坐在我身边。 七点半左右的时候,掌门掌令掌教出现了,依次在东面看台上首坐下,还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中老年大叔,应该也是师叔师叔祖一类的。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掌门和掌教。掌门风麓道长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较为瘦削,蓄着不短的胡子,整齐的发冠搭配一身讲究的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但似乎是个非常严肃的人。掌教……竟然也是个光头……我算是终于知道小光头尘峈的光头是从哪来的了……这简直就是洛克李和迈特凯的翻版嘛有没有?!……话题还是回到掌教风衍身上——他的五官绝对算不上好看,棱角分明的脸微微黝黑,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粗犷。在这仍然严寒的初春时节,他竟然露了半只膀子和一整只左臂出来……不过妖孽师父风虞之前也在寒冬只穿一件单衣来着……所以就是说青云宗全是怪人吗……又扯到别处去了,反正风衍就是那种典型的肌肉男,胳膊上肌肉坟起,小臂最细的地方目测以我现在的手四只都不够围一圈,左胸暴露的一块胸肌我敢打赌至少有五斤…… 三个亲传尘梧尘峈尘澄分别有一个小板凳坐在自己师父下手。 一个弟子敲了敲旁边的大钟,钟声停,全场也安静下来。掌门站起来说了几句话,然后宣布瑶琅道会开始。 今天是气宗的第一场,由丁队前十挑战丙队后十。二十个小道士从自己队里出来,走上大圆阶,站成两排,互相行了个平辈礼。然后尘梧离座上圆阶来站在他们中间,示意丁队的小道士依次选择自己的对手。互相陌生的小道士们随便看脸选了对手之后,抽签决定比赛顺序,除了抽到一的一对小道士之外,其他小道士都又下了台回观众席候场。 两个小道士递上自己的腰佩,尘梧扫了一眼,示意旁边侍候的记名弟子将腰佩收起。 “第一场,丙三队尘夕,对,丁五队尘牧。” 其实低等级气宗的比试看起来很无趣,一点观赏性都没有。两边的小道士互相打出内力,看谁的内力更强,如果僵持不下,就比谁坚持得久。除了他们本人以及已经修炼有成的师父师叔们,在此时此刻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两个小道士掌对掌站着一动不动。 吃瓜群众表示想退票。 还好丁队的那个小道士比较倒霉,好像是一时疏忽内力岔了一步,后续无力,被丙队的小道士一掌推了出去,连着倒退几步才站稳。 装x小道士尘梧这个时候又出来了,刚才那个记名弟子又上来递回两人的腰佩,尘梧还是一张死人脸,对广大吃瓜群众开口说:“第一场,尘夕胜。” 然后又是第二对小道士上场,一样的流程再走一遍,不过这一次的丙队小道士就没那么幸运了,丁队小道士坚持了三炷香的时间,终于还是略胜一筹,一掌将他推翻在地。侍候在旁的记名弟子没有将腰佩还给他们,因为他们将在几天后拿到自己的新腰佩。 接下来是第三对,第四对,第五对,中途休息半个时辰放大家去吃午饭,然后就一直到十对小道士全部比完,太阳也快下山了,大会告一段落,小道士们各自回寝,也有进入决赛但还没比的晚上还要去静心堂临时抱个佛脚。 总而言之,今天一天的比赛比较无聊,十个丁队小道士只有三个没挑战成功。明天是丙队挑战丁队,观赏性要比今天强一点,因为小道士们至少知道怎么把内力用武功打出来,不会再只知道站那儿推掌了。 所以第二天的人也明显比第一天的多了,甚至还多来了两个领导。 不过就他们那两下子,在我看来还是没什么看头,虽然我自己也还不是很熟把心法和外功结合,但是毕竟根本原因是我没好好学外功,只是看看这些小道士的程度还是能一眼看出来些东西的。要么心法运行起来生涩,要么外功不到位,再要么干脆就纯靠内力乱打,完全不知道怎么将心法和外功有效地结合,达到两相互益,相辅相成。 第二天只比完了八场,有五名丙队弟子如愿以偿进入乙队。第三天先将前一天未比试的两组比完,然后尘梧再一次出现在了圆阶之上。 “第三试,乙队首十,对,甲队末十。” 我深呼吸了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迈步向圆阶上走去。 我知道,小阿糯正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看着我,我也知道,我一定不会输。 无论对手是谁。 第十七章 一场意淫引发的JQ??? 我看着这些眼神稚嫩的小道士,心中不免浮现一种沧桑之感。若不是误打误撞来了这个世界重活一遭,我此时也该是一枚奔三的妇女同志了,或许没找到工作回家乡浑浑噩噩度日,或许如愿以偿有幸被某家公司hr看中成了一名普通至极的小白领,整天在写字楼与建筑工地之间穿梭,拿着仅仅足够我一人衣食生计的微薄工资,蝇营狗苟,没有目标地忙忙碌碌。 可我现在站在这里。青云宗瑶琅道会的中心。迎接一份完全不同的命运。 我想我是感谢上天的。 我微微提起了唇角,这是我前十八年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根本不在乎我的对手是谁。我不在乎,这些小道士会选择谁作为对手,会留下谁成为我的对手。我此刻心中只有一份莫名却磅礴,席卷我整个心胸的荡气回肠,让我想起武则天登帝位之时,一个回身看见满目锦绣江山,忆起自己半生拼搏,城府心机,步步惊心,只余这份独属于自己的恢弘之感。 谁会懂? 我不需要谁懂。 会有人陪我度过这一生,但不会有人懂得我。我也不会让人懂我。能够读懂我的人,太过可怕,只能杀。 当然,我不是武皇,所以我只会敬而远之。 我想了这么多,事实上却只是一眨眼之间。只是,闭眼之前,我仍然是个与这些孩子同样稚嫩的五岁离家小女孩,睁眼之后,我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王。眼眶之中,满溢的是对这个世界的审视,以及一种咄咄逼人。 我不是有妄想症。我只是不信,这一刻有谁能胜我。 眼珠从眼角缓缓转了一圈转到眼尾,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中。这些人脸上有怕自己被取而代之的恐惧,有不知该如何选择的迷茫;有看似认真实则心不在焉的不耐,有仔细看着每一个场上人的毫不掩饰的锋利。还有…… 如果说我现在对哪一个人的眼神最感兴趣,那就必须是尘梧了。 他的眼神……孤傲而不屑,仿佛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对了,即使是在向风麓回话之时,他的眼神也从未变过,微微上扬的下颚似乎生来就不懂得谦卑为何意。似乎……似乎他才是王……? 对上他的眼神,我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慌。可我此刻的骄傲不许我退缩,我合了一瞬眼眸,以掩饰其中闪过的慌乱。他看见我的眼,怔了一怔,眸中掠过一道光,然后晕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渴望? …… 他懂了。 …… 我的脑海里突然之间只剩下这一句话。 不寒而栗。 逃离。 他怎么会懂?! …… 不,他懂的不是我。他懂的,是武皇那一回眸的孤傲恢弘。 可他怎么会懂?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我的脑海不可抑止地被这个问题填满。 然后我看见他眼中的坚冰以我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一种有些讶然又有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欣喜。他甚至迈腿向我走了一步,然后仿若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僵硬地止住,又不着痕迹地收回。可他眼中的欣喜却没有消失,竟然渐渐沉淀成一抹柔色。 我不明白。 我只不过是……短暂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一场臆想之中,他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一般惊喜。 …… 他突然收回了视线,然后我看见他在一瞬之间用坚冰掩饰住眼底的所有情绪,极其小心翼翼而快速地扫了一眼东面看台上的某人,如同只要错一步就万劫不复。再转回视线时,他的神情完全没有了异色,也不再多看我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是我的另一场臆想。 我顺着他刚才的视线往东面看台上看去。风麓神情严肃而专注,眼神锋利得似乎能看破一切。风虞看似正襟危坐专注认真,实则不耐无神。风衍倒是真的很专注,不过总透着一种过分的耿直。其他的师叔师叔祖也是各有姿态,不过在我眼中,大体都是呆滞.jpg。 那么,尘梧他,看的到底是谁?…… 我头脑风暴了一下,没什么头绪,回过神来,别的小道士都已经配好对了,除了我以外只剩下一个面色不虞的小道士抱胸单独站着。我朝他点点头,他却是皱了皱眉头,转身便下场去了。 嘿我这暴脾气,这小孩儿就是欠揍吧?! 我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给这小子一个正儿八经的下马威,让他知道尊老爱幼为何物! 不知道该说是人品太好还是太不好,我的场次竟然排在最后。一方面,这种上台之前的焦灼很难受,但另一方面,按主角定律来说,主角总是要最后才出来压场子的。 我按捺住有些焦躁的心脏,乖乖坐在乙二队首排,伸着脑袋去看这些代表着青云宗未来希望的佼佼者用尚且稚嫩的拳脚过招。 到了甲乙两队这个阶层,对战双方已经完全可以将内力和剑招拳法融会贯通了,虽然可能还做不到收发自如,但至少看起来牵动人心得多,一招一式,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胜负立分。尤其是出自甲队的小道士——由于甲队五支人数加和在一起才抵得上其余三队一支,故而能够跻身甲队者,无一不是天资极优——即使身为甲队末十,与乙队首十之间的鸿沟仍不可谓不大。 所以即使乙队的小道士有多不甘心,一番长久的纠缠之下,还是输了。 下午又比了两场,也是无一人挑战成功。 晚间回了枯荣苑,正要睡时,发现床上有个核桃大的小纸团,本想随手扔了,但是手抬到一半,又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借着月光把小纸团剥开,我这才发觉这纸上竟然是有字的—— “不可轻敌” 蛤? 这几个意思啊?这种装神弄鬼故作高深的话是什么鬼? 我挠了挠头,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第五个字。字迹也不熟,别人不敢说,反正肯定不是小阿糯给我的,他的字如其人,温润柔和,笔锋平顺,而这四个字,虽然也很好看,不过就算说不上是邪魅狂狷霸道总裁,也总让我感觉到有种压不住的戾气。而碧白会的那几个字我一清二楚,绝对不包括“敌”,再说她的字还没我好,怎么可能写出这种好字。 那会是谁? 我撇了撇嘴,把纸条丢到一边,倒头睡觉。 反正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想提醒我什么,姐姐杠杠的实力摆在这里,怕啥? 第四日比了四场,只有一个乙五队的小道士挑战成功了,一方面也是这小道士确实有些实力,另一方面则是运气之神眷顾,甲队那小孩儿不知道怎么,在关键的地方突然踏错一步,回过神来一柄木剑就搁在了喉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个是不相信这真的发生了,一个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晚上睡觉之前,我又在床上摸到一个纸团。 这回是“自保为上”。 第十八章 沉鱼不一定落雁 我有一句exm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叫自保为上? 就凭哥哥……啊呸就凭姐姐这个清奇的骨骼逆天的悟性,你让我只是保护好自己? exm??? 我果断两把揉了纸条随手扔掉然后睡觉。 翌日,也是瑶琅道会气宗部分的最后一天,按计划会有三场比试。凭我的经验,甲队对乙队的一场比试大概要花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也就是说,我那一场妥妥的在下午比。可是我一大早刚起来就开始隐隐有些烦躁不安,即使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也还是避免不了在这种场合自然而生的紧张感。 我只好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小道士的比试上,希望能够缓解一二。 “第八场,甲五队尘栎,对,乙一队尘愉。” 啥?…… 我没听错?…… 沉鱼?沉鱼落雁那个沉鱼? 我赶忙调节瞳孔的聚焦,眯起眼睛去瞧那个叫尘愉的小道士,看看是不是真有沉鱼落雁之貌。 唔,白白的小脸,圆圆的眼睛,说实话,长得确实可以,不过也只是可以的程度了,与真正沉鱼落雁的绝色相比,比如我家小阿糯,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顶多能算是中上之姿吧。看得出来,他本人对这个名字也有些接受不能,尘梧话一出口,他的脸上就只剩下一个略显尴尬的笑了,但是我得承认,他这一笑平白让不甚明艳的五官突然染上一抹色彩,然后酝酿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似是三分的清新,三分的亲和,三分的爽朗,再加上一分蓬勃的生气。反正就是混合成一种让人感觉很舒服的气质。 我沉了沉因为即将上场而躁动不安的心,抬头看这个尘愉比试。 尘梧下台,开场鼓一响,两人互相行了个平辈礼,然后按例互相推请了一番,接着那个甲队的尘栎抬手一道真气挥过去,虽然不强,但这一下就看出甲队的厉害了,平常资质的人习武,即便是得到上佳的心法,一年半载也练不出什么真气,更别说将真气在体外实质化打出去。同样是练了半年,效果却是一个天一个地,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尘愉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收起,只单单化去了那份尴尬之意,眼眉之间多了一份认真,脚下微动,状似轻松地躲了过去,然后手中木剑一晃,挽了个剑花,刺向对方,被一剑挡开,当下来来回回十几招,然后双方齐齐一退,又分两边站着。 尘栎执着木剑在身侧,脸色呼吸未变半分,只直直看向尘愉。尘愉状若潇洒地甩了甩握着剑的手,然后粲然一笑,脚下一蹬,欺身前去。 见此,我默默叹了一口气。虽说明眼人都知道前面那些不过是试探,后面才是真正的动真格,但就刚才二人的反应来说,这场比试,尘愉已经输了。 之前的几十场比试,无论是丙丁还是乙丙,绝大多数都是两手空空,直接上场比拼,因为他们还并未掌握将分量恰到好处的真气,也就是内力,传进武器,使其发挥超出本身的力量的能力,如果贸然将内力传进去,要么内力太强损毁武器,要么内力太弱无甚效果,反倒白费了积蓄的真气。而甲乙之战不同于低阶的交手方式,两方都可说是资质奇绝,自然能够把握如何在武器中运转内力,所以皆是执了木剑上场。 方才,几招试探之下,尘栎不动声色,自然是手到擒来;而尘愉面上虽没显出什么,可他甩了甩执剑的手,说明在与对方交手时剑上的内力精纯不足,才会被震得手腕不适。不过短短几招,两方的差距就如此明显,想必在东面看台上的那些老家伙眼里,这一场早就胜负分明了罢。 果然,五十招以内,尘愉就被一剑指喉,然后无奈笑笑便收了剑,接了腰佩下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为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尘愉也真算是运气不好,实力他是有的,可惜选错了人。甲队的这个尘栎,是我看过八场甲乙之战里面最厉害的,想必当初也是不慎才会在初核中落入末十之列。 不过与我比较起来,我认为还是我要强些,没办法,毕竟是自带buff加成的人。 我含蓄地得意一笑。 后面一场无甚好说,两人几乎势均力敌,但甲队的那人内力要更深厚一线。或许是真的怕被剔出甲队,他从一开场便压着对方狂轰滥炸,打得乙队的那个满场闪躲,好几次都险些落败。但最后还是甲队这个心理素质不过关,在内力耗费过多,短暂出现不继的情况下,被乙队的抓住机会逃出了控制范围,打乱了节奏,然后更加心急,在乙队的卖出一个小破绽之后,不做他想,立马中招,败在了对方手里。 运气好的家伙,明明实力不如尘愉小道士,却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结局。所以说,这都是命啊…… 然而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感慨命运,因为,该我上场了。 原先以为会在吃过饭的下午才比,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前两场结束的太快了,加在一起才一个多时辰,所以掌门大佬示意尘梧继续。 “第九场,甲三队尘然,对,乙二队尘醴。” 咚。 开场鼓响了。 站在试台上,目光直直看进对面我的对手的眼里,我能感觉全场的人都在看我们。这种瞩目我前世从未体会过,在那里,我只是一个软弱蒙昧泯灭众人的普通人,不值得任何谁给的瞩目。 而我现在,值得。 我看向对面的人,虚垂下眼帘,紧了紧手中的剑。在丹田中缓缓盘旋的真气慢慢流经右臂,填入剑身,一寸一寸,浸没。 我知道,无论我再怎么给自己给别人借口,站上这场比试的试台,我为的不是任何的哪一个谁,而是我自己。 除去所有一切虚与委蛇自欺欺人的我自己。 此念甫出,身体便先思维一步蹿了出去。远远地,一剑指喉。 我相信,以我的速度,即便是方才最强的尘栎也躲不开这一剑。 我就是要一招秒杀,我就是要全场瞩目,我就是要赢得漂亮!赢得决绝!赢得不可一世! 方才不负我柳奈鲤重活一遭! 第十九章 让开让开女主要爆种了 对面那个叫做尘然的家伙一动不动,即使是我的剑尖已经到了他喉前的七寸之处。 我心里暗道不好。不会是吓傻了吧?之前看他一脸装x的样子还以为他厉害得很呢,所以这一剑我基本上也没收着,想着只要他一退一躲,我的力度就刚好。可现在他这个样子,我要是再不收力,这一剑就要真的封喉了。虽说是木剑,但毕竟灌注了十成的真气,其坚锐程度不下于百炼利匕。 众目睽睽之下把同门打死了这种事情,即便是失手,最轻也要判个逐出师门。 我心下一急,急忙收势,可本来这招就疾,又已经跑了这么远,巨大的惯性不是说收就能收的。 眼看着木剑的剑尖就要戳进尘然的小细脖子里了,我心里奔腾过一万只羊驼,看台上那群道貌岸然的巨佬们吃干饭的吗?!怎么还那么淡定?!快出手阻止我啊啊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头到尾都没动一下的尘然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皱了皱眉。 我心里一跳,一种不祥之感霎时笼罩全身。 只见他突然一扬剑,不知怎么在我剑上绕了两绕,我的剑就顺着他的剑一扭两扭飞了出去,抓都抓不住。人也跟着重心的不稳一个跟头摔出去,摔了个狗吃翔。 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人根本不是我以为的吓得不敢动了,而是不屑于出手,所以才会等到最后关头才出手。 原来之前那两张“不可轻敌”和“自保为上”不是恶作剧,而是真正的忠告。 我脑子一嗡。难道这才是甲队真正的实力吗?仅仅是末十就已经强大如斯吗?…… 枉我还自以为天资聪慧,自以为悟性高绝,自以为……不再泯灭众人……可事实是……今时今日,我仍旧不过是个普通人……吗?…… 袍袖之下的手攥得生疼。 我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抬头看他,不知是什么心情。 他看着我,眼神静得像一潭波,仿若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然后浅色的唇一翻: “认输罢。” …… 不,不对! 之前九场甲队的人明明没有这么强! ……这家伙,要么是故弄玄虚,要么根本就不是甲队末十!不管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我都不能就此认输! “不公平,方才我收势了,若就此认输,师兄怕是也胜之不武。”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佯装轻松。 尘然又是皱了皱眉,然后开口:“拾剑上来。” 完蛋,看来是第二种,麻烦了。 我暗暗咬了咬下唇,然后朗声一笑,道:“木剑既已被师兄打飞出场,我自然不会再厚颜无耻到重新拾回来……”我脑子转得飞快,“.…..但若是要我以一双肉掌对师兄的剑,恐怕也……” “你待如何?”果不其然,他的眉皱得更厉害了,想是从没见过像我这么麻烦的人,让捡不捡,不让捡又不乐意。 我嘿嘿一笑:“既然是我气宗的比试,不若就单比内力高低,如何?” 言下之意是干脆不打了,直接回归低阶小道士的对决方式,掌对掌纯比谁内力高。表面上看起来我还挺洒脱,一点儿空子不钻,上来就是扎扎实实的硬拼。而事实上一则我确实拳法剑招都水得一逼,有剑不如没剑,打不如不打;二则看他之前那两下,想必使剑肯定很厉害,以自己短处对他人长处,我还没那么楞。综合这两点,我想我如果要赢,只能拿自己最擅长的部分去赌一赌。 尘然不置可否,扭头看东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掌门风麓微微颔首。 他收回视线,对着我点点头。 我右手捏了个剑诀,迎面上去。 其实这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机,一般比拼内力都是掌对掌,皆是守势,而我捏了剑决,则是攻势。在两方内力相差不多,且一方剑决一方平掌的情况下,剑决可以使内力集中于一点,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就如同楔子之于木壁,对方只要有一点被击破,其余也会如摧枯拉朽般一败涂地。不过这样的风险也远高过平掌以对。毕竟若是楔子遇上了铁壁,则只能是毁了自己。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轻描淡写地抬起木剑,以剑尖对上我的剑决。 他什么意思?! 打斗时拿剑可以增加威力,但纯拼内力的时候拿剑就无疑是自毁长城了,不仅因为剑使得再好也没自己的手灵活,更因为剑本身也会限制内力输出的大小,若是神兵利器倒好些,可这木剑,一旦注入内力过多,就会承受不了而自损。这么一来,尘然肯定不能使出全部的实力。 所以这是在鄙视我?! 心里问候了一下尘然的妹妹,我皱眉,将原本的十分内力改成十二分和他对上。 不想却是势均力敌。 我暗念一句氧化钙的化学式,干脆用上了在藏墨阁里看的心法,丹田内真气流转越来越快,指尖的内力也越发精纯,隐隐凝成了一抹浅浅的乳白色。 我一心专注于与尘然的比拼,没注意到东面看台上有几个气宗的师叔脸色微变,只看到尘然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我只当是他惊讶于我用的心法,心下不屑。这有什么?图书馆啊呸是藏墨阁里一堆呢!一看就没好好泡过图书馆!……若不是怕惹到不必要的麻烦,后面妖孽师父给我的那几本才厉害呢……不过也不敢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就是了——谁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万一是什么禁书坑了我怎么办?!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这边加力的同时,他那边也不声不响跟着加大了内力的输出,还是维持着一个平衡,弄得我进不了更退不得,他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吃力,一派轻描淡写之色,如同一个在与不懂事孩童玩耍的大人,气得我心头一堵。 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越看越来气,索性抛开顾忌,直接用上了《御风咒》。这是妖孽师父给我的倒数第二本功法,也是除了《归云经》之外,我所知道的最厉害的,也是我能做到融会贯通的极限的功法,虽然听名字好像是本身法,练轻功的那种,但其实真是本地地道道的内功心法。 《御风咒》一开,我明显感觉手上的压力一轻,甚至还隐隐有种可以压过对方的感觉。 尘然脸上神色一变。 我心里极其得意。 哈哈哈,女主毕竟是女主,随便爆个种这就接受不能了?修炼还不到家啊小伙砸! 一个挑衅的眼神甩过去。 第二十章 是的就是这样女主是个热血流??? 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不做,二不休。 既然此时此刻我占了上风,当然要将之前他对我的鄙视轻视尽数还回去。 我猛地一发力,指尖真气一涨,将他剑尖的真气狠狠逼退。本来只用承受他一方真气的剑身现在变成了两方真气交汇的战场,不仅要能承载两份真气本身的输出压力,还要担负两者交汇所产生的混乱激斗,自然承受不住,所以唯有身毁一途。 不过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把我剑挑飞,我也把你剑废了,两边都小小地失一次面子,这才公平嘛。 只见那柄木剑不断地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剧烈震颤着,不过几息之间,便兀地自最尖端裂开一道缝隙,然后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整个剑身沿着这条缝隙寸寸碎裂,被震荡的真气绞得四散飞溅。 我手背突然一痛,想必是被飞起的木屑擦伤了,但我此刻没有半分精力分给这处伤口,因为木剑一毁,就意味着我要直接对上他本人。我本想趁他还没从剑毁的惊愕中反应过来,一鼓作气,捏着剑诀不变,直接顺着惯性一指过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顺势拿下。 然鹅,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前辈们诚不欺我。尘然根本就不是个我能以常理推测的角色,只可恨我这么多次料错却还没吸取教训。 他只是在我爆出《御风咒》的一刹那变了变脸,之后那脸又立即恢复了全世界都欠他钱的模式,似乎根本就没变过神色,一切都只是别人的错觉。即使木剑在他眼前被我轰成渣渣,他也不过只是眉皱得更深了一分,立即将原先握剑的手摊平成掌,准备着接我的剑决,浑厚的内力连一丝波荡都没有。我一指过来,本以为的摧枯拉朽局面完全没有出现,反而是如同猛然戳在了铁壁上,指骨猝然一痛,若不是我反应极快地换指为掌,怕是要被这反震力生生折断了双指。 虽然过程有惊无险,但感觉到从两指上传来的阵阵余痛,我脸色还是一白,不禁后怕无比,看向尘然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恼恨。 他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眉头轻皱,掌下的力道又是刚好与我平衡,如同戏弄一个幼童……虽然我现在本来就是个幼童,但我成年的内心不允许,更不能容忍他这种在我看来无异于折辱的行为。 “认……” “闭嘴!” 我就知道!这个家伙一开口就没好话!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到他的眉皱得又深了一分,眼神里隐隐露出责备之意。 卧槽!md你还责备我?!劳资被你气得一肚子火没处发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特么当你是谁?!槽槽槽槽槽!爸爸今天必须要给你整趴下!不然都对不起爸爸这暴脾气! 我怒火一上头,干脆开了《归云经》。虽然理论上这本高深的心法我是开不了的,但是我原先也能勉强在体内运行一周天,只不过再坚持下去,不仅我难受,而且也会对我的身体有所损害。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只要不计损耗,坚持继续运行,我想我也是可以运转一段时间的。 《归云经》一开,我立马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真气从我的丹田窜了出来,我努力地控制它,尽量让它按我的意愿流转,但一方面控制力确实还是差一点火候,另一方面我还小,经脉没有经过多年练习内功的过程,拓展得不够宽广,所以真气所经之处,经脉都被这过于庞大的真气流给撑得生疼,感觉分分钟要炸裂。但我还是咬牙忍着这疼,硬生生坚持把内力轰了出去。 还好,效果也很明显。对面尘然的脸这回是真变了色了,而且再也没变回去。掌上传来的抵抗虽然又是一涨,但很明显呈了弱势,堪堪输我一线。 这意味着,只要我坚持下去,这家伙一定能被我磨死。 我扯扯嘴角,虽然身上是真挺疼,但心里也是真挺开心。 可惜尘然远比我想象的要耐磨。 我不知道我们僵持了多久,我只感觉到身上越来越疼,经脉就像要断了一样,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牵动着全身竭力叫嚣的神经;而真气在全身急速的流动带动血液同样疯狂地循环,手背上方才被木屑划出的平常根本不屑一顾的小伤此刻却被超出承受能力的庞大真气撕扯得越来越大,原先只是半个拇指长的一线,现在已经纵贯了整个手背,更有向手臂蔓延的趋势,两边的皮肉微微外翻,血喷涌不止,让我渐渐因为失血过多而大脑缺氧,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无疑是添了大麻烦。但对面传来的内力却还不见半分颓意。 靠!这家伙什么来头!怎么这么能撑! 我心里忍不住腹诽。 这要是搁在平常,我绝对就收了手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我现在整个脑子里都是“人活一口气”,所以…… 手上留疤就留疤!反正爸爸前世又不是没有! 经脉断了就断了!反正爸爸又不是来学武的! 晕倒受伤就受伤!反正爸爸有小美人在旁伺候乐得清闲! …… 于是我就一咬后槽牙,完全放开了真气的输出,自残一般将《归云经》的威力催到最大。 疼。 此时此刻,除了疼,我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眼前一阵黑一阵红。眼前的这个世界如同一场默剧,而我只是个看客。 我看见对面那个人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向后飞了出去,唇角挂着一抹血痕。 挺好。 我看见画面突然摇了上去,初春的天空很蓝,几团轻盈的白色棉花糖在上面飘啊飘。 挺好。 我看见一蓬鲜红的液体喷射而出,就像初春的细雨一样,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挺……这不太好,多难看。 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画面里,眼睛里的神采不复明媚,而是染上一抹阴郁。 然后整个世界像是突然被按了关机键,堕入一整片浓稠的黑暗。 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 五识尽丧。 ……挺好。 第二十一章 女主领便当所以大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一个被厚厚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突然被谁把黑布猛地掀开,我眼前猝然一亮,知觉也如回潮般奇异地回归了我的身体。 “……辅助函数在区间零到x上显然满足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使用条件,所以……” …… 拉格朗日?…… 我有点迷。 我抬头,看见一堆圆圆的后脑勺,后脑勺的尽头,有一个三四十岁扎马尾戴眼镜的女人,对着黑板上的一堆鬼画符指指点点…… 等等!…… 眼镜?!…… 黑板?!!…… 拉格朗日?!!!…… 我脑子一炸。 爸爸回来了?…… 我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没错,是十八岁的我。翻过手掌,手背的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任何疤痕。 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切,迷茫地瞪着眼直直看向前方。 高数老师在说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格外聒噪烦人。 许久,我摸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二〇一六年六月十三,中午十二点零八。还有两分钟下课。 四十三分钟。五年。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我盯着已经暗了屏幕的手机,无言。 “干嘛呢你!”胳膊被人猛地一拍。我扭头去看,原来是我那个二货室友。 “.…..” “还没睡醒?快收拾东西啊!下午一二节有课,赶快抢饭!” “.…..” “我靠,你咋了?不要给哥哥搞事情啊!”她伸手要来摸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躲过,然后有些迟疑地开口: “我……我做了个梦……” “咋啦?终于梦到你变成个男的跟你家殺殿xxoo了?” “.…..” “哎哎哎冷静,冷静,有话到食堂再说,现在快快快收拾东西!” “.…..” 二十分钟之后,食堂。 “来来来现在给哥哥说一下你梦到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舍友。在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前,谁能想象到那瘦弱的身躯里面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吃货之魂。 “嗯?怎么不说话?”舍友从饭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默默叹了口气,“.…..我梦到……我穿越了……” “我就知道!肯定是穿成汉子跟你家殺……” “滚!”我大喝一声,完全无视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 “.…..那是啥……”某二货缩了缩脖子,低头继续扒饭。 “.…..”我又蔫了,“.…..反正就是……到了一个架空的古代,我爹是个大官,我家挺有钱,我娘和我爹特别恩爱,我哥长得特好看,他们都特宠我,然后我出生的时候有个和尚说我命途多舛啥的,五岁之后十四之前必须不能在家待,不然就不得好死啥啥啥,然后我爹娘就把我女扮男装送到一个山上学武,再然后我在路上捡到一个受伤的小美人,男的,再再然后我……” “再再然后你就跟小美人xxoo?”室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我拒绝和她继续交流。 我不知道那些经历的种种是不是真的只是黄粱一梦,每每想起来时,尽是不真实感。 我只知道,这里,那里,总有一个是梦。 然而日子一长,琐事不断,便也渐渐不记得了。 本来也不过一个梦罢了。 书上常说,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怎么也抓不住。一转眼之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便从指缝溜走。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学校所在的城市,运气好地被一家中型企业录用,成了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工作也不太忙,闲暇时候还在某点写写小说,不过没什么毅力,连挖了几个坑,常常一年半载也不更一个字,所以也没什么读者,不过没关系,我也不靠那个赚钱养家,不过是成全自己儿时的梦想罢了。 二十二岁的时候,交往了三年的男票跟我求婚,我犹豫了几天,带男票回家见母上大人,母上大人挺满意,于是就去民政局登了记,定了婚期。 二十三岁,正式成为已婚人士。 虽然觉得这婚结的有点草率,但最终也还是顺其自然了,男票开心,母上开心,至于我,早就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结个婚就结个婚吧,反正这辈子没爱过谁,也没什么放不下。男票家境中等,和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长相中等偏上,个头挺高,最让我满意的是一身好皮肤,白白的不长痘不出油,这对我来说是绝对的死穴;除此之外,他对我很好,更重要的是能接受我不生孩子这种在绝大多数中国人眼里大逆不道的无理要求——没办法,我怕疼、怕死,另外还特别讨厌小孩子——所以这婚结了我也没有什么不满。 不过浑噩度日罢了。 人生短短百年——像我这样天天熬夜肝游戏小说的人估计连百年也没有——不过随便二字,随波逐流,便宜行事。 二十五岁,走了狗翔运,莫名其妙接了一个大项目,被领导提拔成了项目经理,薪水翻番。 二十八岁,觉得日子过得挺无聊,到孤儿院领养了个五岁的小男孩,取了个名叫风清。 三十岁,领养小孩儿上瘾了,又去孤儿院领养了个四岁的小女孩,取名月白,两人名字连一起就是风清月白。 再后来的故事就没什么好讲,一生顺遂,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风清月白俩小孩儿,领养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懂事了,所以倒也没怎么费精力,一家人也算是和乐融融。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早已抛在脑后。 几十年后,母上大人以高寿离世,含笑而终。 再几十年后,我也终于到了离去之时。 临终前的最后一刻,儿女老伴儿都陪在身旁,我却怔怔望向远处,浑浊的眸子不知到底在寻找什么。 一生顺遂……这便是我向来所愿啊…… 却说不清我心底这浅浅的苦涩为何而来。 罢了…… 终是我贪心了…… 布满皱纹的嘴角微微弯了弯。 撒手人寰。 世界重新坠回那片浓稠的黑暗。 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 五识尽丧。 真的……挺好。 我像一个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安心地沉入黑甜的梦乡。 即便,不再醒来。 第二十二章 难道我会说上一章题目是鬼扯 暖暖的。 什么东西…… 我感觉到有东西暖暖的。 于是我睁开眼。 愣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我真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屋顶。我正躺在枯荣苑寝室的床上。 左手暖暖的,好像被人握着。我天生体质偏寒,一年四季有三季手都是冰凉的,自然很贪恋这暖。 我下意识要起身去看,才刚用了一点力,便感觉全身上下疼得要死,又静静躺了半分钟才缓过来。于是退而求其次,奋力扭头去看。 一个倒在我胳膊旁边的脑袋挡住了我的视线。 看发型,这是……阿糯? 我心里瞬间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喜肯定是有的,但是怎么说……更多的是受宠若惊罢。平日里虽是吃住都在一起,我也尽量和他亲近,但他见谁面上都是带着笑,温温和和的样子,对我也无甚差别,我又确实是个没毅力的性子,我进一步,他不进,便再进一步,他再不进,我便也不进了,反倒一步一步退得更快。 事实上,我差不多已经决定要放弃了,甚至瑶琅道会期间都没有刻意找过他。只觉得人家长那么好看,凭什么看上我这个一无所长又生性懒惰的小胖子,就当普通朋友相处好了。 现在这个情况,我还真有点无所适从。 如果说是被领导安排照顾我,也不用连暖手这种事情也包圆了吧…… 这么想着,我还有点不好意思,老脸微红。虽说此处无人能看到,我还是有些不自然地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我看不到窗外的天空,但我能看到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的初阳的光,能听到清脆的鸟鸣,唧唧啾啾,初听时只觉杂乱聒噪,听久了却觉得山野之趣甚浓,让人倏忽忘尘。 纵使右手伤了,被包成一只粽子,左手却是暖到心底。 唇角微微弯出一个细小的弧度。 或许这里是梦,或许那里是梦,又或许,两处皆非梦境。那又如何?终是完成了我一桩夙愿。 到这里已五年之久,虽面上不显,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我知道,我心中始终放不下那世,不止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的母亲,也有与生俱来的对那个时代的强烈归属感依赖感,让我在这个世界的日日夜夜常怀惶惶不安而无计可施。 但我现在,是真的放下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 心脏逃离了禁锢,每一次跳跃都轻快得仿佛揣了一朵云。 这次不是挺好,而是好极了。 “阿糯?”我轻声唤。 那个脑袋动了动,然后抬了起来。果然是阿糯。 他左手握着我的左手,右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带着满满两眼的雾气看向我。 我微微笑着,静静地看那雾气散去,一道绚丽的光从他好看的眼眸中点亮,仿佛藏了一个冬天后初次升起的春阳,暖可化雪,温可融冰。 “是,我醒来了。”我轻轻地说。 我看他欢喜地笑了,不是往日里那种温温和和的笑,是那种真正的欢喜,眼睛里耀眼到灼目的光骗不了人。 “谢谢,”我微微垂下眼帘,缓缓地动了动手指,“我的手常常便是如此冰凉,谢谢你帮我暖,好多了。” 他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和我握在一起,急忙松了手,两颊飞起霞色,慌着去摸袖囊里搁着的纸笔。 我轻笑,果真还是个孩子。 “莫慌,我是真心实意谢你,”我用我最柔和的目光与他对视着,“若不是你给我的暖,我此刻怕是还醒不来。” 他听了我的话,方才不那么局促了,只是脸上的绯色仍未褪下,伸手摸出纸笔,写道: “可要饮水” 他不说我还未感觉到,嗓子确实有些干痛,想是已昏迷了不短时间。 “嗯。” 他转身去桌旁倒水。 我抿了抿唇,感觉并没有干裂开口的痛感,突然很好奇,他是怎么帮我在嘴唇上涂水保持湿度的,或者说,用什么涂的……手指吗…… 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我和他,不过都还是个孩子而已啊,我这时候考虑什么情爱、男女之防,简直是为时过过过早了好吗。当了五年小孩儿,还是习惯不了把成年人的思维方式收起来。 “何故发笑” 他端着茶杯回来,看见我莫名其妙在笑。 “唔,没什么,只是些胡思乱想罢了……”我弯着眼睛,用完好的左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没想到轻轻一动之下,竟是剧痛,不禁白了脸色倒抽一口气。 他急忙将手上的东西搁下来扶我。极轻柔的动作,缓缓把我上半身扶起,然后在我背后塞了枕头才又扶我慢慢靠下。 “多谢。”我道完谢,伸着左手去端茶杯。竹木制的茶杯不过装了多半杯水,我蓄着力气端了一下,杯子却是只是颠了颠,便又落了回去。我不禁苦笑,几日不吃东西,竟荏弱到这地步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阿糯极自然地伸手拿起了茶杯,送到我唇边。 “……麻烦了。”我低声道,对于自己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的事实略有些恼意。 微微沉首,啜饮杯中水,直喝完半杯,方才停口。 他放下茶杯,又拿起纸笔。 “服药尚有些时辰”“我去取些粥来” “有劳。”我点点头。 他手中的笔顿了顿,又写道:“莫再言谢” 我盯着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方才笑着轻声应了。 于是他出门去,走时细心地关上了门。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出去,心里却是有些好笑。莫要言谢?为何要我莫要言谢?因为之前的救命之恩?还是他突然开了窍? 我觉得,二者皆非。那到底是为什么? 罢,该知晓的,总是能知晓,不该知晓的,想着也无用。 我抬左手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往日摊平能挤出好几个肉涡的手背,如今却是突起三条骨痕;原先肉嘟嘟的手指看起来也纤长了许多。 我单手掀开被子,看自己的轮廓。青云宗的衣服本就宽大,看不出什么身形,但我此时看来,也可明显觉出腰身纤细了不少。 不由嘿然一笑。 好事,顺便还减了个肥。 第二十三章 不要放弃治疗啊少年 知道自己有伤在身,我也不敢太放肆,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便又立即将被子盖好。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只是做了如此一个小动作,我竟到了气喘吁吁的程度。 无奈地闭上眼,轻轻摇了摇脑袋,苦笑。 现在是真的变成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小萝莉了。 倚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我阖眼假寐,等阿糯回来。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我听见门轻响了一声,睁眼,果然是他端着一个碗回来了。 他在床边坐下,拿勺子盛了一勺粥送到我嘴边。 我看那粥里还有切得极小的丝丝绿色,便问:“这是风素师叔给我煮的?” 他点点头,又把勺子往前伸了半寸。 我笑了笑,心下知道那风素老头也是真的待我好,煮个粥还废了心思把青菜切碎了给我补充维生素,现在刚到春天,这青菜怕是也难得。我张口去吃那粥。 唇心刚碰到粥,我便立即又缩回了脑袋,抿了抿唇。 阿糯两手都占着,没办法拿纸笔,只好用眼神问我。 “……先搁一会儿再吃吧……”我淡淡地笑了下,“.…..有些烫。” 他当即反应了过来,自己给我喂之前完全忘了还要吹一下这件事,小脸又浮上一抹赭色。 粥放了一会儿,阿糯伸手去摸,感觉温度差不多了,这才又端起来给我喂了半碗。 待到吃完,已经是巳时前后了,我见窗子里照进来的阳光愈发的灿烂,便想出去晒晒太阳。 “今日的日头倒是极好,我在屋里躺了这么久,好想出去晒晒太阳啊。”我转向阿糯,“阿糯扶我出去可好?” 阿糯不来扶我,反是拿起了纸笔。 “掌令嘱咐”“不可下地” “欸?”我没想到原来我的伤这么严重吗?“那好可惜,我好想晒晒太阳的……”我一脸沮丧。 阿糯看了我一会,又拿起了笔,然后踌躇了一下,写道: “可在园中躺几刻” “.…..那也好。”我点点头。 他把房里的一把躺椅搬到外头,又进屋来拿了张毯子出去。 等到他再次进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问题:“那我怎么出去啊……?”我果断傻眼了。 他在我床边站了站,脸上表情有点奇怪,突然俯身下来,吓了我一跳。 这是要床咚强吻???!原来你是这样的小阿糯?!!! 我虽然一天到晚嘴上说着要攻略他,但是当他真的跟我亲近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地躲了,只不过躲到一半又被自己的理智生生叫停,就那么僵在原地。 然鹅,让我既有些失望,又有有点莫名欣慰的是,小阿糯俯身只是把我抱起来,一手揽肩,一手揽腿,往屋外转移。 娘亲呀,公主抱欸!小阿糯你可苏死我了!这么小就这么会撩妹你娘亲知道吗? 我老脸微红,其实这是姐姐两世里的第一次公主抱呢什么的…… 轻轻用泛着浅浅苍白病色的手指柔柔地捏住他的衣襟,面泛桃花,静静把脑袋贴在他胸口。我俩近得视线一抬就可以数清他脸上细细的绒毛。 还是挺开心的。 他只比我大了两岁,高我一个头,体重和减肥前的我差不多,现在抱我却是很稳,想必平时都有认真练武,手臂都练出肌肉了。 ……不对,我虽然瘦了,但是在床上昏迷个两三天又能瘦几斤,阿糯那么瘦,就算再练肌肉,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小孩儿,能抱起来和自己差不多重的东西吗?…… 我皱了皱眉,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一出门,暖得不像春日里该有的阳光就扑面而来,照得我不禁眯起了眼睛,很享受。 我发现院子里多了一棵梨树,正开着花。一树开得正艳的雪白繁花压在枝头上,密密匝匝,都看不见枝干了,微风一吹便淅淅沥沥落下花瓣来,宛如人间仙境。 “天哪,好美!”我惊呼。 阿糯浅浅地笑了一笑,轻轻地把我放在树下的躺椅上,转身又进了屋里,想是拿被子去了。 我伸手去接树上飘下来的花瓣,却是怎么也接不住,也不恼,只嘿嘿一笑,心里默默吐槽那些接花瓣一接一个准的五毛钱特效电视剧。 “梨果治热咳,切片贴之治火伤;捣汁内服润肺凉心,解疮毒、酒毒。梨花能去面黑粉刺;梨叶煎服,治风寒和小儿寒疝,树皮能除结气咳逆等症,乃极佳的药物。风斛大叔倒也算是歪打正着附庸了一回风雅。”我一笑,感觉这个时候背出无聊的时候在小碧白的医书上看到的这段话的自己,非常的附,庸,风,雅。 心情像此刻的阳光一样正好的我,突然想到在那本书上记载的另一段话,脸上的笑意不禁一僵。 “梨花开于三月之末四月之初,花期为十日至廿日……” 瑶琅道会从春分之日,也就是二月二十三开始初试,前前后后共为期十五天,到清明前一天,三月初七大比落定。我是气宗最后一天受的伤,也就是三月初二,从那天就开始昏迷。按我原先的想法,这种不太严重的伤,想必晕个两三天就能醒了,可如果是这样,那今天应该最多是三月初五,梨花怎么会开?或者再退一步想,就算我再多昏迷几天,可总也越不出三月上旬去,这与“三月之末四月之初”仍然相去甚远,更别说此处乃瑶琅山顶,虽是向阳之地,但气候总是比平原要冷,梨花花期应该更晚。 我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方才觉得明媚无双的灿烂阳光照在身上也再觉不出暖。 我抬头看树上的梨花,花瓣迎风落已是盛极转衰之势,花期之末无疑。 那么今日,到底是何期? …… 沉下心来算算。 三月之末四月之初,加上四五日延后,再加上十余日花期…… 现下,怕是……四月中下旬了…… 我心底一寒,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四十余日…… 所以我会如此荏弱…… 所以阿糯会抱得动我…… 所以阳光会这么暖…… 所以……梨花会这么美。 第二十四章 七岁的此生不负算不算虐狗 身旁响起脚步声,我知是阿糯抱被子回来了,面上苍色未改,只微垂了眼帘,任他把我裹成一个茧。 他裹得很用心,把每一处可能会透风的地方都细细窝起,既严丝合缝又不会让我感到半分不适。 “阿糯。”我突然开口,眼帘仍是垂下,没有抬眼看他。 他听到我唤他,手底下顿了一顿,又继续忙着摆弄被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直到他左右端详再三确认被子已经裹得很好之后,才抬眼看我。眼底一片漆黑,透不进半丝光芒。 “阿糯。”我又唤他的名字,轻声,念得极仔细,仿佛是在品尝一道佳肴,在唇齿之间来回咀嚼,细细回味。 “今夕何夕?” 我还是没抬眼看他。 他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细微的窸窣之声,然后一个小本子出现在我眼前,正是他常揣在袖囊里的那本。 “四月廿一” 看着如其人般瘦洁秀清的四个字,我脑子一晕,不禁闭上了眼,脑海里一片混沌。 四十九日! 猜测是一回事,真正知道又是另一回事。我竟晕厥四十九日之长,那我是受了何等严重的伤?现下身体如何?可有损了根本? 我当初孤注一掷,便是以为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才敢放肆,若是知道竟如此于身体有害,我绝不会肆意妄为…… 然,此时悔也迟了。 我抖了抖睫毛,睁开眼,仍不看他,开口:“我身体如何?”话中的冷意连我自己都有些感到不适。 又是一阵微响,只不过时间略长些,让我有些焦躁。少顷,本子送到我眼前。 “经脉有损” “卧床两月不可下地”“短则半载长则一年不可妄动真气”“服药三载方可痊愈” “今后则体弱易病”“长期调养或可改善” 我看着这些字,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其实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了,至少以后“长期调养或可改善”,没有影响到寿数。至于别的,什么卧床喝药,我从来也没怕过,反正本来也是深度宅,也比较能吃苦;还有什么不能妄动真气,我就更不在意了。 唯一让我感到有些忧愁的还是那句“今后则体弱易病”,终归是留下隐患了。 但事已至此,唯有宽慰自己,好好过活,以后吸取教训,再不要任意妄为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收拾好心情。 方才只顾着自己心情跌宕起伏了,倒是怠慢了阿糯,我正打算抬头和他调笑几句,活跃一下气氛,视线却突然捕捉到他捏着本子的手指。 他的皮肤本就白,偏人又瘦,连手指也生得纤细,骨节分明,美则美矣,却少了一分生气。他只拿了三根手指捏住本子的一角,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指节已经捏得隐隐泛青,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用了多大的力。这般作为,仿佛在勉力隐忍着什么。 我抬头看他,却是吓了一跳。他脸色苍白如纸,竟比我这个病人还要白上几分,两只眸子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宛如一个**纵的人偶。 我伸手,本想去摸摸他的脸,但又觉得有些孟浪,遂转而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了?” 我看他对上我的视线,然后抿了抿唇,收回本子,纤细的指捏着炭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中途顿了好几次。 “掌令言你入甲队皆是为我” 我愣了。 所以说他以为我怒怼那个尘然,然后受伤都是因为他? 嘛……这个怎么说……虽然我最开始有进甲队的念头确实是因为他了,但是后面我已经开始觉得他不是我这种段数可以攻略的了,参加瑶琅道会更多的只是一种凑热闹出风头心理,到最后和尘然硬拼就纯粹只剩下不服输不服气,以及……如果知道会受这么重的伤,别说是为他的兴趣爱好,就算是为我自己的兴趣爱好我都不可能选择当时的做法,肯定把对方剑毁了之后找回面子就顺势认输了…… “这个……阿糯啊……”这要怎么给他说啊,我很纠结,如果直接明说,会不会有点伤自尊啊,而且还会让他觉得一腔热血空付了什么的…… 我脸上不显,脑子飞快地转起来,牵着他袖角的手无意识地揉捏着。然后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爪子正抓着他的手左捏捏右捏捏。 脑子一炸,这不是明晃晃的调戏!阿糯竟然没有给我飞身一脚,反而任我乱捏…… 我抬头,看见他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红晕,与方才相比多了许多人气,即使发现我在看他,手也没有抽回去,就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 既然如此…… “……哈哈,师父他老人家尽乱说,入甲队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啦,教你学武只是顺便嘛,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别担心更别自责啦……”我厚着脸皮捏着他的手晃晃,一副十足的小女儿神态,扬脸对他笑。 他凝视着我的脸,看了有好一会儿,直看得我脸都要笑僵了,才微微扯动沉重的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下,然后张口,缓缓吐出几个字——当然,没有声音,只是让我看他的口型。 第一个字,双唇微启,唇角稍稍咧开,舌尖抵在上下牙之间。 第二个字,下唇略伸前出,舌心卷起。 第三个字,双唇抿住,然后吐出一道气息。 第四个字,上牙虚搭在下唇之上,气息自中间小隙穿出。 我心脏一阵猛跳。 他说什么?…… 他说……此生不负?…… 我瞪大了眼睛去看他的眼,瞧了半天,只瞧出两个字——认真。 小阿糯这是在跟我表白这就私定终身了?!啊?啊??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砸得我整个人都懵逼了。我脑子空白了有一分钟。然后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不对,这不对,他才七岁,怎么可能跟我说什么男女之情,这个此生不负绝对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此生不负……对嘛,谁规定只有小情侣之间可以用此生不负的,人家说不定只是想说以后一定会对我好,就像对妹妹那种!对!肯定是这样!…… 我好不容易冷静下几近崩溃的头脑,然后对他嘿嘿一笑: “好!” …… 第二十五章 女主表示有预感自己即将要被烧死 ……反正就先这么着吧,有人对我好当然是好事……可说了这句话之后,我的心却越来越沉。 我这一个好字,又是一笔情债——不管是男女之情,又或是兄妹之情,总归是从今日起我欠了他。 而最卑鄙的是,他以为我是因他不顾一切赢了那场比试方才说出那四个字,而我却因为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而不愿告诉他真相,反而假惺惺用模棱两可的三言两语诱导他更加坚信这一点。 他以为是他欠了我,却不知是我欠了他。 我在心中默默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终究我还是贪恋这份感情,像他这样纯粹的人才给得起的纯粹的感情,我想要看看我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能不能真正得到一个人。 我脸上还在天真无邪地笑着,手上握他的手却握得紧了几分。他浅浅地笑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将我的手合在手心虚捧着,用他的温度驱散我手的冰凉。他眼眸中沉沉的墨色已褪去,换上的是一抹令我心悸的温柔。 我知道,我终于变得不一样了。他真正的温柔,只会给我一个。 其实,他骗了我,从一开始就骗了我,我知道的。但我也骗了他。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进我们之间。梨花落得更多了,连带地上的落花一同被风卷起,在半空中舞动,轻柔中蕴着疯狂,婉转中藏着决绝。 我抽出放在他掌心的手,轻轻替他将肩上一片落花摘下,然后松手,任它再度被风带走,继续它生命中唯一一次,也是落幕之舞。 我突然说:“我为你唱首歌吧。” 然后不等他有任何回应,我便闭了眼睛,躺在椅子上,开口: “i-remember-tears-streaming-down-your-face-when-i-said,-“i''ll-never-let-you-go“ when-all-those-shadows-almost-killed-your-light i-remember-you-said,-“don''t-leave-me-here-alone“ but-all-that''s-dead-and-gone-and-passed-tonight just-close-your-eyes,-the-sun-is-going-down you''ll-be-alright,-no-one-can-hurt-you-now e-morning-light,-you-and-i''ll-be-safe-and-sound don''t-you-dare-look-out-your-window-darling,-everything''s-on-fire the-war-outside-our-door-keeps-raging-on hold-onto-this-luby,-even-when-the-music''s-gone,-gone just-close-your-eyes,-the-sun-is-going-down you''ll-be-alright,-no-one-can-hurt-you-now e-morning-light,-you-and-i''ll-be-safe-and-sound just-close-your-eyes,-you''ll-be-alright e-morning-light,-you-and-i''ll-be-safe-and-sound” 一曲毕,我没有再睁开眼睛。我本就重伤未愈精力尚且不足,便任自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睁眼时,仍是一片大好阳光,太阳还悬在天空正中,想必才睡了没多久。 奇怪了,我为什么会醒,明明还没有睡饱,困得很。 大略地扫了一眼院子,梨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着,地上几块药田里种的药草也在安静地生长,阿糯不知去了哪里。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而祥和。 我晃了晃脑袋,换了个方向,闭眼,准备继续睡觉。 “这日子过得可真好啊,小尘醴?” 耳畔突然传来的如同流水击石般悦耳清和的声音令我一瞬之间睡意全无,外加整整一后背的发毛感觉。我眼睛刷地睁开。一双自带媚色的桃花眼正对上我的眼,两绺青丝从松松束着的发冠中溜出,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下来,随风轻轻扫过我的侧脸,留下一阵酥麻。 “……” 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僵着一张脸看他。 “怎么?连声师父都不愿叫了?”风虞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我的额头。 “.…..师父。”我干干地叫了一声。 “乖徒儿,”风虞戳完我脑门的手还没缩回去,顺手揉了一把我的头,把我本来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为师送你的人情如何?” 我正想扭脖子躲开又不敢,听到他这话不禁一愣,黑人问号脸。想了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给小阿糯说我拼死拼活进甲队都是为了他这事。 他想说什么?我本以为他这样告诉阿糯是因为他也是这么以为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师父说什么,尘醴不懂。”我垂下眼帘,藏在被子里的左手攥住。 风虞直起身子,又似没骨头似的倚靠在梨树的树干上,眯眼一笑,竟是比漫天飞花更要迷人眼。 “又不是五岁的小孩子,装傻都装得不像。” 我心头猛地一跳,目光直直看向他,心中的惊惶无法言表。 “你如何知道?!”我语气中的气急败坏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魂穿这种事,说不准只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出言诈我一诈,我这话一出口无异于承认了自己有问题,自是后悔不迭却也没半点用处,只得僵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什么表情。 “呵,不是五岁,却笨得与五岁小儿一般。”他轻笑一声,伸手摘下一朵梨花,放在鼻端,似在轻嗅。 第二十六章 您的好友妖孽师父已上线并怒刷了存在感 “.…..”您这不就把天聊死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接。 一时之间,我俩竟是一片沉默。一个瘫在躺椅上装死尸,一个低头嗅花香演花痴。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不过我却在这种压抑的静谧中慢慢冷静下来。 事实上除了最开始以为被人抓包即将要被当妖邪烧死的惊悚,已经冷静下来的我其实不甚担心。我怕的不过是被当做妖物,而此时且不说风虞上来就把话敞开了说,显然无意加害于我,毕竟我要是有问题,便宜爹娘早就第一个倒霉了;即使我有什么意图,他风虞若是动了我,如何与我爹娘交代,就算说我是妖异,有何证据?又有几个人会信? 他此刻先是“送了我一个人情”,又把话直接挑明,然后诈了我的实话出来,应该是想卖我一个好,再用这种基本可以说是把柄的东西威胁我一二,萝卜加大棒,或许……意在与我做笔交易……? 我有点纳闷,我一个青云宗的小小普通弟子,他能看上我什么?就算是要我为他做点什么,他一个堂堂的掌令,一声令下,我还能不从?……不明白。 我左思右想,完全没什么思路,可若说他意不在此,更无法解释这些。 我头脑风暴的时候,风虞就静静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朵梨花吹着玩,嘟嘴吹上去,然后伸手接住,再吹上去,再接住,玩得不亦乐乎,没有一丝一毫名门大派堂堂掌令的气度,反倒像个乡野孩童。 嘁,比我还幼稚。我暗暗撇嘴。 不过既然他不打算先开口,那只能我先来了。 “师父你……到底来此作甚?……”我硬着头皮问道,没有任何试探之意,只希望他能直接给我一个痛快。 “噗。”那朵可怜的小梨花第n次飞上天,然后又第n次被某个幼稚一把抓住。风虞这次没再折磨那朵花,而是随手一抛,任它自生自灭去了。 “为师还当你更想知道自己何处露了破绽呢。”风虞毫无形象地在我的躺椅旁边蹲下,将头搁在我眼前,嘴角带笑,一张明媚得不可方物的脸险些晃瞎了我的狗眼。 “.…..”你这妖孽还不快给老衲现出原形?! “喏,为师来不就是为了给你这个么?”他伸出一只手,将一个东西搁在我额头上……是的,就是额头上!……我整个人都被裹成一个大茧,所以下意识转动眼珠去看,却看了个斗鸡眼…… “噗……”他捂嘴一笑。 “.…..”我眼角跳了跳,伸出左手抓起额头上那东西凑到眼前,这才看清,原是一块腰佩。 我在瑶琅道会中胜了甲队的尘然,自然该有一块新腰佩的。左右此时该急的不是我,索性拿在手里细细端详。 与之前那块相差无几,也是四四方方巴掌大的一块小木片,不过这次在“醴”字背后,刻的是“甲”字,还有就是底下栓的流苏不再是白色了,而是换成了竹绿色…… 等等,流苏颜色怎么会换的?我之前见过小碧白和小阿糯的松木腰佩,栓的都是粉蓝色的流苏,我以为流苏颜色也和身份有关的……难不成……这玩意儿是随机的? 我皱了皱眉。 一缕极其清浅的木香袅娜地氤氲在空气中,若即若离地搔过我的鼻尖,若不是我凑得近,定然嗅不到。 不,不对,枫木是没有木香的。 我用手指摩挲着木片的表面,又细细瞧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这块腰佩的木质颜色要偏重些,以前那块比较白。 这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过甲队的人和普通弟子腰佩木质不一样啊……等等……我有一个略微大胆的猜想…… 我扭脸看向蹲在旁边的风虞。 “怎么?你家小美人没告诉你?”风虞把手肘搁在躺椅边上,拿手支着脑袋,袖口滑落下来,堆在肘间,大大咧咧地露出一节白皙的玉臂,完全没有一点诱人犯罪的自觉。 “.…..”我家?嗯?小美人?嗯…… “瑶琅道会上,你受伤那日,为师便当着全宗收了你做亲传。”说罢带着一脸的玩味看着我,似乎是想看我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让他失望了,我一脸呆滞。 其实我内心并没有我表面所表现的那么平静,反而是波涛汹涌。风虞这一句话无疑让我更加的迷惑了,先是卖好,然后威胁,再是抛出这么大一个……饵?他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师父……”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他弯着嘴角看我,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当你的亲传……”我咽了咽口水,“……当你的亲传,是不是要做一些……一些奇怪的事啊?……”其实我本来是想说羞耻的。 “怎么会?为师是那些子以欺负徒弟为乐的人么?” “.…..”你就是。 “为师可是护短得紧。” “.…..”呵呵。 “只要……”风虞突然站了起来。 “.…..?” “只要徒弟乖乖练功。”风虞不知道从哪里随手一摸,摸出一本巴掌大的泛黄小册子,没有扔给我,而是郑重地放到我手里。 我拿起来一看,小册子虽然旧,但是能够看出平日里被保存得很好,几乎没什么破损,封面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归云经》。我挑了挑眉。虽然名字一样,但这明显不是风虞之前给我那本,那本要更新些,书页也要更大些,而且装订得很严谨细致。如果要那两本书打个比方,就是盗版书和正版书之间的差别。 我看向风虞。 “你之前练的只是简化过的《归云经》的一部分,这才是真正的《归云经》。”风虞解释道,早已收起嬉笑表情的脸色又肃了一分,“做我的徒弟,只用做一件事便可,就是练会这本《归云经》。” “.…..为何?”我愈发地不明白了。 “待你练会,为师自然告诉你。”风虞一甩袖子,竟是转身走了,“若是第二个人见着这本《归云经》,你就等着门规处置罢。”颀长的身影出了院子。 “.…..”什么门规?哪个门?谁定的? “为师定的,师门规矩。”院墙那边传来遥遥的声音,“甚严哦。” “……”这句我信。 第二十七章 时光那个荏苒 由于我两个月不能下地,所以卧床的这段时间,我每天的作息就是睡了吃,吃了睡,本来应该变成一个比以前还胖的大胖子,但因为我怕体型再长回去,所以也狠狠心控制了饮食的量,这种情况下,倒没有再胖回去,虽然算不上弱柳扶风,可也不至于膀大腰圆就是了。 除了吃睡,我每天还有一项重要的日程,就是勾搭小阿糯。或许是妖孽师父做了什么手脚,双尘师兄给阿糯放了大假,而相反的,风斛却并没有允许小碧白休假,所以就造成了每天小阿糯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照顾我的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结果……好嘛,是我喜闻乐见。每天只要天晴出太阳,我就必然要阿糯抱我出去晒太阳,然后吃饭喝药也必然要装柔弱要他喂,虽然有的时候有点恶心自己,不过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嘛,舍不得老脸套不着郎,为了以后的幸福未来,我必然要更加不要脸。我如是鼓励自己。还好小阿糯非常的给面子,就算知道我是故意装柔弱,也不过微微一笑,还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反正这两个月我过的很舒坦就是了。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不顺心的,莫过于风虞和那本《归云经》了。 倒不是风虞又来找我搞事情,相反,这两个月他一次没来,只有双尘师兄和小光头来了几次,对我的伤情表示慰问。主要是我确实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之前搞那么多事,铺垫那么久,只是让我练那本《归云经》?我实在有点不敢相信。而另一个问题在于,《归云经》我完全看不懂。之前那本简化缩写版的我虽然挺吃力,但至少能练,这本就完全不行,在我看来,它上面记载的真气运行方式根本行不通。打个比方,你站在一条错综复杂的巷道里,一般心法都是教你选择某一条路,更快地走出去,而缩减版《归云经》则是教你爬上墙,走屋顶上用轻功飞檐走壁走出去,自然要快许多,不过原版《归云经》就更加厉害了,他教你原地腾空,凭虚御风飞出去,快当然是快,可问题是,人能学会轻功,你听说过谁会飞起来的?所以我有时候就觉得其实这玩意儿是风虞故意搞出来耍我的,但我又觉得不可能,第一,风虞不至于闲到那个程度,第二,我一个小角色他风虞至于为了耍我,又是特地编了两本心法出来,又是演半天的戏,还搭了一个亲传弟子的名分进来,值得吗?不值得啊。 因此,我认为是我悟性还不到家,所以不能体味其中精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用不了真气,只凭空想,所以才搞不明白。事实到底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只能等半年多之后,我真枪实弹地用真气试试才知道了。 中间双尘师兄来看我的时候,我曾问过他,他当时是怎么被师父收成亲传的——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归云经》的事,鉴于“门规甚严”,我只好用这种方式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 双尘师兄告诉我,他是当时刚进青云宗,被选进气宗甲队,然后风虞第一次在这些新弟子面前露面,就以考效资质的名义给每人发下来一本《归云经》——当然是缩减版,让他们拿回去自己练,一个月后看效果。 结果一个月后并没有人练会,包括双尘师兄本人,但是风虞什么都没说,把书收回来之后就再也不提这事。大家都没有在意,觉得《归云经》太难,他们刚进宗里,风虞这么干应该只是单纯看一下有没有资质特别过人的,结果并没有,那就这么着呗。 只有双尘师兄觉得憋屈,硬是凭自己的记忆继续练了下去,终于在又努力了两个月之后,能够运行一周天,于是就在风虞考效的日子里练给他看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亲传。 他开始以为是风虞觉得他努力,有毅力才收的他,没想到成为亲传之后,风虞又给他一本《归云经》,让他练,他这才知道,原来成为掌令亲传的唯一也是必要条件,就是练会那本缩减版的《归云经》,而身为掌教亲传的最大的责任,就是学会原版《归云经》。 可惜不管他怎么努力,仍是没有丝毫进展,直到一年后仍是如此,风虞见此,也不加催促,反倒收回了《归云经》,让他不必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但双尘师兄不服,仍在闲暇时候,将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归云经》拿出来练练。 后来又有一次青云宗四年一度的收徒,也就是我来这一年,风虞同样把缩减版《归云经》发给了甲队所有新生,然而这次不仅没有人练会,也没有第二个努力的双尘师兄。本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又遇到了我。 双尘师兄说,他那日在瑶琅道会上看见我使出《归云经》,便知道,自己要多一个师妹了。 双尘师兄三月方能够运行一周天,而我半个月就可以,还是没花多少心思的情况下,所以我的资质要高于他。风虞肯定也这么想,所以收了我当亲传。我本来这么以为,可这样也有矛盾,既然看上我想收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收,非要等到我参加瑶琅道会受伤之后才收? 这个问题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尘然,他竟然是獬豸殿殿主的亲传……獬豸,上古神兽,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也叫“法兽”,所以獬豸殿其实就是掌刑堂。 扯远了。我得知他的身份之后,突然反应过来,其实这事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尘然身为亲传,还是一殿之主、尤其是獬豸殿殿主的亲传,实力肯定不容小觑,为什么这么说?很简单,你说你一个打人的,要是连人都制不住,谁让你打啊。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是甲队末十!为什么会出现在瑶琅道会上,这也很容易能想明白,肯定是有人指使,不然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何必大费周章找我麻烦。那么这个人是谁?百分之百肯定是喜欢搞事情的妖孽师父,别的人要么指使不动尘然,要么没必要指使他。 这样一想就全都通了。我之前整天忙着找新的功法好教给小阿糯,风虞给我的心法他又不准我让阿糯学,我肯定不会花时间好好练。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仍然能够在半练到能够运行一周天的程度,所以风虞一方面觉得我练会真正的《归云经》这事有戏,一方面又想看看我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所以利用职务之便,指使尘然在瑶琅道会上怼我。所以尘然第一次见我脸那么臭,毕竟是害他无缘无故变成甲队末十的罪魁祸首。而像我这样的人,有人怼我,我肯定是要怼回来的啊,所以我就认真地怼了一回,这就中计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我个二愣子硬是虎到拼着损毁经脉也要把尘然怼飞,所以我昏迷的时候风虞脸那么黑。 还有我上场前两天晚上给我扔纸团的人,我现在想想,应该八成是知道了些什么的双尘师兄。 可是《归云经》到底是什么来头?风虞对它怎么这么执着?这件事我还一头雾水。 嘛,不想了,脑细胞死多了容易掉头发。反正就这么着吧,姐姐过得开心就行,别人的事,关姐姐什么事。 第二十八章 岁月那个如梭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已千年。 太阳不过几番升落,时间随着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滚滚黄河匆匆而去,弹指间五载已过,又是一年冬雪飞时。 这五年我过得很嗨,总的来说除了《归云经》确实没什么进展,其他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要男票,小阿糯温香软玉在旁,对我可以算是百依百顺;要闺蜜,小碧白虽然人比较二缺,但心绝对是向着我的,绝对不会跟我抢我家小阿糯;要死党,之前瑶琅道会上见过的尘愉小兄弟,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巧合被风素老头收成了亲传,现在负责掌管每天下山买食材和各种杂物的相关事宜,我常常麻烦他帮忙夹带一些小零食话本什么的,一来二去也熟了,人不错,可以算是我死党;要兄弟,我亲亲师兄尘澄小哥哥待我那是没话说,基本也是指哪打哪,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我常常给他分我的零食什么的;要朋友,小光头尘峈师兄那绝对是个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主,武力值挺高,人还老实好骗,而且重点是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嘿嘿;要小弟,虽然我并没有被分配掌管哪一块的事务,但好歹也是个掌令亲传,所以小道士们还是比较尊敬我的,差不多也是让干什么干什么;至于师父什么的,我发现其实只要不在某妖孽的睡觉时间,也就是每天午时以前打扰他,绝大多数时候师父这种生物还是比较和蔼可亲的,除了偶尔不问自取把我房里的零嘴抱走一些……师叔们反正还挺喜欢我的……吧? 风素老头就不说了,大好人一个;药痴风斛每次看到我都没好脸色,不过他对所有人都那个样子,所以我不怪他;大光头风衍虽然人看起来挺可怕的,其实跟小光头尘峈是一模一样大大咧咧的直爽性子,我跟他交流起来也没什么障碍;掌门师叔风麓道长我很少能见到他,偶尔在什么大典上见到,我们也搭不上话,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有一次我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在云瑶塔外面抢了双尘师兄的腰佩疯跑,一边回头喊他来追我,一边在拐角撞了人,当时我一回头……我的妈,差点给跪下,风麓巨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关,刚一出门就被我这个二愣子给撞了,我心想这下药丸,恐怕要去獬豸殿走一趟了,结果巨佬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甚至还跟我慈祥和蔼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懵逼,经过这事以后,我就认定,风麓巨佬绝壁是个好人;然后风字辈的大佬们,就还有尘然的师父,獬豸殿的殿主风衔了,这是个古板的老家伙,不过听说武力值之高不输妖孽和大光头,不管是风字辈的还是尘字辈的都很怕他,好像没什么朋友,身边总是只有尘然跟着,连带着尘然也没什么朋友,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不过那也没办法,谁让我当初当着全宗人让人家徒弟丢面子了,所以我向来看见他就赶紧躲。还有几个宁字辈的师叔祖,基本见不着,见到也就是跪下磕头见礼,倒没怎么有交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在青云宗过得挺好。 今年冬天不太冷,只要在道袍里面加一件宗里给发的薄棉袄就能在雪地里放肆蹦跶。转眼年至,山上过年的时候很热闹,也是要张灯结彩一番,按着习俗“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来,唯一不同的就是所有荤菜都改成面鱼面鸡,至于杀生就更不可能了,干脆改成放生。年三十晚上,大家坐在青碧斋里济济一堂,大吃大喝,一起守岁,大佬们会给弟子们发压岁钱,就连记名弟子也有十枚铜钱可以拿。全宗一千多人挤在青碧斋里,人满得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气氛也嗨到爆。在这一天晚上,可以喝风素老头自己酿的果子酒,可以没大没小和师兄师弟胡吹乱谝,也可以和师父一起玩游戏,输了在脸上贴纸条,当然,我在试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干过这事了,因为我前一天晚上在师父脸上贴了一个小小的纸条,第二天就听师父说我缺乏锻炼,以后每天早上卯时起来绕着漪澜湖跑三圈锻炼身体……嘛,其实过年这种事情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有趣的。 年关一过,接着来的就是灯节了,也就是元宵节。山下的小镇子上每年这个时候都超级热闹,街上人挤人,到处都是花灯,有猜灯谜的、玩杂耍的、捏糖人的,镇里的几个员外还会集资放烟花,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看花灯什么的不就是小说电视剧里男主女主用神奇的小雷达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然后小手拉小手约会刷好感的标配吗?这种套路必须要跟我家小阿糯来一发啊。 虽然讲道理青云宗弟子不能随便下山,但是哥哥是谁啊?当然能找到办法了。在元宵节这一天,全宗上下唯一合法下山的就是尘愉小同志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搞运输的呢。哥哥和尘愉小同志关系还不错,让他带我和小阿糯还有小碧白顶替帮忙的记名弟子下山玩玩也是小意思。 其实我本意是就我和阿糯两个人玩,毕竟约会嘛,这种事情还是两个人比较正常,但是首先尘愉肯定是不能不带的,再者小碧白闹着要去我也不好拒绝,反正多一个人是多,多两个人也是多,而且买完东西我还可以让他们俩自己去玩,也不算失礼。 于是今年灯节,我一如既往地找齐四个人一起下山嗨皮。 我们下午三点从山上出发,马车走三个小时到山下,然后在半个小时内买完东西,分成两组看花灯去,约定一个半小时之后在上山的路口集合。 我看着尘愉和碧白有说有笑地融进人群,用手肘碰了碰阿糯。 “哎,小美不会对碧白那丫头有意思吧?”小美是我给尘愉小同志起的外号。 阿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算了,管他们呢!”我摇摇头,拿出一只手伸向阿糯,“阿糯——我手冷——” 阿糯习以为常地将我的手包进他的手里,然后任我拉着他钻进人海中。 第二十九章 破套路之男女主失灵的小雷达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天色已经黑透了,十岁的我和十二岁的他牵着手在街上穿梭,周围的人流熙熙攘攘挤挤搡搡,到处都满溢着欢声笑语。走在街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两边临街的人家房檐下挂着的各色各样红彤彤的灯笼,柔柔的光照在脸上,暖暖的。 我特意找了人多的地方钻进去,因为人多的地方才有玩杂耍的。其实说实话这种小地方的杂耍把戏耍来耍去就那么几招,对我一个在现代见识过各种震撼杂技魔术表演的人确实没什么吸引力,不过我知道阿糯喜欢。就算面上不显,可他再怎么说也都还是个小孩子,对这种热闹稀奇的东西自然是感兴趣的。 我拉着他左钻右钻,终于钻进了人堆的中心。果不其然,这里有一个杂耍班子正在表演。说是杂耍班子,其实就只有四个人,一个壮实的黧黑大汉躺在席子上,两腿向上蹬着一个大缸,凭借两条腿的力让那个看起来就很重的大缸不停地换着花样翻转;一个稍微瘦削一点的汉子手里拿了五六个火把,换着手抛了一阵,口里突然喷出一口油,哄的一声燃起一个巨大的火团,吓得对面的几个小娘子尖叫连连,尖叫过后又是阵阵叫好;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脑袋上顶着厚厚一沓茶碗,少说也有六七个,两手各拿了四支细竹竿儿,每支尖上都转着一个盘子,小巧的足尖一点,抬腿就是一个竖着的一字马,头上手上的碗盘愣是没一个掉的,赢得围观群众一阵喝彩;除这三人之外,还有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手上拿着锣,满场地吆喝,招揽看客。 我仗着人小,牵着阿糯就站在人群的最内一圈,离杂耍班子最近,自然也看得最清楚。虽然我心里是很佩服这些杂耍人的,但我确实对这些看过很多次的杂技兴趣缺缺。不过侧头看见阿糯亮亮的眼睛,我就觉得费半天劲挤进来还是很值得的。我暗自嘿嘿一笑,眼神开始向四周乱瞟,突然瞧见人群那边摆了个捏糖人的小摊子。我晃了晃阿糯的手,他转过来看我,眼神里还残留着那种让人炫目的光芒,宛如夏夜的星辰之辉,让人下意识便想将它留住。 “你先在这看着,我去那边买个糖人,很快回来啊!”我凑近他的耳朵大声跟他说,然后对他一笑,从他手里抽出手,转身就又钻进了人群之中。 我一心想着赶快买了糖人回来,跑得飞快,所以没有看到我背后阿糯突然僵住的表情,和伸出来想拉我却没有拉住的手。 九死一生从人堆里挤到糖人摊子边上之后,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暗想着幸亏我是个小孩儿,个子小,能在人群里见缝插针,如果是个大个子肯定要被人流带得到处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目的地。 “老板!给我捏两个兔子!”我豪迈地把两枚铜钱按到摊主面前的板子上。 “好嘞!” 摊主是个一脸福相的胖墩墩的中年人,笑嘻嘻地用竹签从糖锅里挑起鸡蛋大的一团晶莹透亮的黄糖放在掌心,十根看起来粗粗短短笨拙不堪的手指头不知道怎么一捏,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就出来了,然后拇指和食指在后面一揪,一个小巧玲珑的圆尾巴也出现了,接着竹签子在脑袋上挑了几下,耳朵和嘴巴都出来了,最后用竹签在脑袋两边各戳了一个小窝,挑起两颗红糖往窝里一搁,一只憨态可掬的可爱小兔子就出现了,然后拿削好的细长竹棍儿一插,这便齐活儿了,递到我手里,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接着摊主又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一手拿了一个兔子,再一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刚才那个人群,刚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傻眼了,最里面一圈根本没有阿糯的影子。我以为是自己看得不够仔细,又伸长了脖子到处细细察看了一圈,确实没有,我一下就有点急。这些年虽说教了他不少功法什么的,可他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又偏偏不能说话,万一遇到点危险连喊人都喊不出来。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或许他在这等我等得不耐烦,自己去糖人摊子那找我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我再再一次穿越拥挤的人群,挤到糖人摊子跟前,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却也没见到他。 “老板!看没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比我高一点的……大概……这么高!”我焦急地挥舞着两只兔子,跟老板比划阿糯的身高。 “是你啊?和师兄走散了?今天人太多了,我没看见啊……”胖老板关切地看着我,一脸的爱莫能助。 我一转身又进了人群。 随着夜色的加深,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也更加嘈杂。在这种情况下,我一个小孩想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另一个小孩简直难如登天。 我被人潮挟裹着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跌跌撞撞,兜兜转转,却始终找不到我想要找的那个人。 心里仿佛突然空了一块。 浑浑噩噩。 眼前的所有人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在哪...... 你......在哪?......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突然响起的一声炸响才将我惊醒。 我抬头看,一朵金色的烟花在藏青色的夜空中舒展开来,仿佛九天上的金凤用它最闪耀的翅羽划开浩瀚星河,最灿烂的一瞬间美得惊人。然后熄灭,坠落。 再然后是一朵接着一朵,争先恐后,用无数个绚烂的一瞬将大地耀成一片金色。 此刻的所有人都仰着脑袋看着天,用一种景仰的姿态见证它们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我突然意识到,我或许知道阿糯会去哪了。 我趁着人们都在原地抬头看烟火,快速地穿过人潮,向某个方向疾奔而去。 第三十章 讲道理男主要换人了 山顶上漪澜湖的湖水顺着瑶琅山的山势蜿蜒而下,流到山下小镇上的时候,水势减缓,在小镇外围汇成了一条小河,平日里镇上人家洗漱吃喝都是取自这河里的水,每年灯节也有在河里放灯的习俗。昨年我刚知道这茬,拉着阿糯来看河灯,放了两个下去还不满意,便顺着河,跟着一大堆缓缓漂动的莲花灯往下游走。越走人越少,后来走到一处水道突然变宽,近乎是一个小湖泊的地方,全镇人放的莲花灯全部堵在了这里,覆盖了大半个湖面,暖金色的柔光与湖面两相互映,那场景,要多梦幻就有多梦幻,让我尚未完全泯灭的少女心怦然复苏。更巧的是,这时候镇里开始放烟花了,我们站的地方由于有个湖,所以视野非常广阔,看烟花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要多清晰有多清晰,所以我果断决定,以后每年看烟花都要来这里。 此时不管阿糯去了哪里,他只要看见头顶的烟火,我想他肯定会记起我说的话,一定会去那个地方。至于他会不记得,或是他出了什么事,这种可能我是绝不会去考虑的。 放河灯的时间已经过了,河边一个人都没有,我顺着河岸一路小跑往下游方向去。河边树木丛生,黑沉沉的遮天蔽日,奔跑在树林边上的我头皮一阵发麻,总感觉背后凉风阵阵,仿佛下一刻便会从树林里窜出来一个什么。 我向来最怕黑,最怕神鬼,偏偏脑洞又奇大,只要随便给点氛围,就能立马脑补出一个长篇惊悚小说。曾经因为听了半个鬼故事,连续一个月没敢一个人上厕所。前世如此,今生也还是一样。 爸爸好害怕…… 我青着一张脸,咬了咬后槽牙,脚下动作愈发地快了。 上次和阿糯一起走完全没觉得有多远,好像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这次自己一个人,还是跑着,却感觉这路怎么这么漫长。 再不到小心爸爸分分钟给你哭出来好吗?…… 还好老天爷也算是待我不薄,跑着跑着我就突然发现眼前倏忽一亮,一大团莹莹的暖光聚在一起,映得两岸恍若仙境,头上被茂密树枝遮住的天空此时也豁然开朗,几朵耀眼的金色烟花在我头顶炸开,瞬间便驱散我心里所有的阴霾。 一片暖金之旁,一个不甚高大的身影正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见我跑过来,急急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像是顾忌着什么,生生停了脚步。 我速度一点没减,半是故意半是真心地向他直直扑过去,环着脖子将他扑了个满怀,把脸埋进他胸口,吸了吸鼻子。 他被我这一扑,脚下不稳,往后踉跄了两步,僵着身子正要伸手去拉我的胳膊,却听到我吸鼻子的声音,手下一滞,犹豫了一会,把手虚虚搭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 “.…..吓死我了……”我头没抬,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 他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虚虚抱着我,或者说,任我抱着他。 我心头一闷,这种情况不应该先温柔安慰再抱抱亲亲吗?……好吧,温柔安慰就算了,但是抱抱亲亲不能算啊,奔放一点啊少年!!! 然而我知道抱着这种希冀的我肯定要失望的。他向来只当我做妹妹……妹妹你妹啊!爸爸是要当正房的好吗?!就算是亲兄妹爸爸也必须的给你掰成乱x!必须的! 于是我静静埋着头酝酿了一下情感,然后把鼻子在他衣服上狠狠蹭了蹭…… 阿糯:“……?” 我抬起头,用我盛满泪水的两只大眼睛看着他,外加一个红红的鼻头……好吧,是刚才蹭的。总之,我觉得现在的我肯定是我见犹怜。 由于我还挂在他脖子上,所以我们俩的脸凑得极近。我明显感觉到他气息一滞。 湖上与空中的光映在他没有一丝一毫瑕疵的脸上,酿出一种奇异的惊艳,即使看了这么多年,我仍忍不住本能的倾心。不过一个小孩,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以后还不知道会多能迷惑人心…… 啧,真是让人想把他藏起来…… 我恍神了一刹那,立即想起自己的台词: “都怪我……我不该乱跑的……”我再次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的泪珠来回滚了滚,“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阿糯了!……” 虽然实际上我心里是觉得错根本不在我,我让他在那里等着,他却偏偏乱跑,但是我先声夺人说是自己的错,可以让他觉得更加愧疚。在这种哄媳妇的场合,受点委屈就受吧。 果然,他眸中浮现出一抹歉疚与心疼,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张口用嘴型对我说:“我的错” 那还不快点抱抱亲亲?! 我眼睛睁得越发大,泪珠再次左右晃了晃,一脸我好害怕要阿糯抱抱亲亲才能起来。 “.…..”阿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看懂没有,侧过脸轻轻叹了口气。 我:“.…..???”叹什么气啊?啊?啊?啊? 算了,事已至此,爸爸只能豁出一张老脸了。 “阿糯。”我收起故作柔弱的表情,脸色沉下来,环在他脖子上的两只手臂也收了回来,甚至还向后退了一步。 他回头看我,眼神闪了闪。 “我方才真的很害怕。”想到刚才的场景,我的眼中蒙上一层阴霾。 我不只是怕黑,更是怕一个人。 他顿了顿,伸手想来摸我的头,却被我躲过,僵在空中不上不下,略显尴尬。 我又退了一步。 “我要的不是这个。”我扭头不再看他,两手在身侧捏成拳。 他伸出的手指蜷了蜷,然后缓缓收回了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头顶的烟火突然停了,整个世界一下安静得像是死了。 我们之间隔了两步的距离,却如同被割开虚空,成了两个空间。 我原意只是想唬他一唬,可此刻看着一湖的莲花灯氤氲出的朦胧暖意,心底却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谁欠谁的,他是长得好看,可当年是我救了他,这些年来他所有衣食住行安身立命,甚至身上的武功,都是因为我,就算我挟恩图报,也足够他以身相许了,更何况我这五年何时不是将他放在心上牵挂着,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念起的都是他,他有什么心愿我也尽力为他去做,这还不够他对我动一点心吗?…… 我感觉到鼻腔陡然一酸,迅疾闭上眼睛。方才让他看见我的泪,那是在演戏博他的同情,此刻情之所至,我却不愿有人看到我的软弱。 罢了,感情本就不是能勉强的东西,再说我自己也没有多高尚,不过是看上了人家的脸,虚情假意地刻意逢迎,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用真感情来还。 感觉到眼泪即将决堤,我转身便走。刚扭过脸,两行水痕就在我颊上蔓延而下。 第三十一章 论换掉男主的一万种方法 我不是没想过他会突然上来从背后抱住我。 可当这真的发生的时候,我只觉得更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汹涌。 他用两只胳膊轻轻环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怜惜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有水珠自上而下不断滴落,打湿他的衣袖。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乱地绕到我前面,伸手想捧起我低下的脸,但又觉得不太合适,踌躇了片刻,半蹲下身子,仰头看我。看见我满脸都是泪之后,他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然后拿手去擦我的眼泪,擦了一会儿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他现在正在拿手摸我的脸,触电似的缩回了手,缩到半途,又停下,纠结到底该不该帮我擦。 他犹豫了一会,站直伸手去掏自己袖囊里的纸笔,想要说点什么。 我突然往前一倒,把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两手拽住他的袖子,不动了。 他身子一僵,想动又不敢,只好维持着掏东西的动作,任我扑在他身上。 就这样过了很久,我把头抬起来,看着他,脸上的泪痕仍然斑驳,眼底的光却冷了下来。 “这还远远不够。”我直直看着他,用一种冷静之极的语气与他讲话,“你知道的,我要的远不止于此。”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浅粉色的唇微微抿着,仿佛我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既然你不愿给,那我只好自己取了。”我极快地把脸凑上去,想吻他。 他大惊,急忙侧脸去避,脚下也跟着连连退了两三步。 他退得太快,衣袖从我手里抽离的时候,不知怎么,把我右手食指的指甲挂了一下,半块指甲横着翻了起来。十指连心,有多痛,只有体会过的人才知道。但我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躲得太快,我只吻到他的下巴。 即便如此,他的脸也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微微侧过身轻咳,以躲避我的目光。 我抬起手,看了看从中间断裂的指甲,红色的血从里面缓缓渗出。 是我操之过急了。本来没打算这么做的。刚才一瞬间心里就像有一团火一样。 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不玩了,这回真的不玩了。 我放下手,转身走了。 这次他没有跟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见了送我们下山的马车。下来的时候,落日余晖,温暖而灿烂,一车的欢声笑语;此刻,它独自停在黑暗荒凉的山路口,围绕它的,只有呼啸旋转的夜风。 我慢慢走过去,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马儿对着我打了个响鼻。 我坐到车辕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来,我突然觉得挺冷的。 然后把两条腿缩了回来,抱住。 我想着,明天就去找双尘师兄让他帮忙给阿糯重新找一间屋子……不,还是先请他帮忙把阿糯的记名弟子身份转成弟子,这样他就可以住在归尘园里了……反正以阿糯的资质,想必就算是大光头收亲传都是可以的…… 正想着,从车里突然闪出一道光,等我反应过来,一把刀就已经夹在我脖子上了。 或许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竟然不怎么害怕,下意识想回头去看时,就感觉有人在我背上点了两下,然后我脖子以下的整个身子就麻了,动弹不得。 我试了一下,发现嘴还能动,就问:“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要劫财我可以……” “回去告诉风虞道长,有人在京城等他。”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背后响起。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在跟我说话,奋力转动眼珠之后,就看见阿糯拿着一把剑正冲过来。 我身后的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阿糯越来越近。 就在他马上就要飞身上车之时,一个持刀的黑影从马车上面窜了下来,与他交上手。一时间剑光刀影纷飞。 看着他们来来回回,我皱了皱眉,然后喊道: “回去!找我师父来!” 不过几招之间,我便看出,这个黑衣人根本没有使出全力,而阿糯却是全力以赴。就是这种情况下,他二人也不过堪堪打个平手,甚至阿糯还要略输一筹。不是说黑衣人武功有多逆天,在我看来至少与我那个妖孽师父没有可比性,简直是云泥之别。也不是说阿糯有多弱,其实是一方面阿糯年纪尚小,不管是内力还是实战经验,自然比不得成年人积累丰厚;另一方面,他的天资主要在用剑方面,但是因为我的原因,只能教给他各种心法,所以也算是暴殄了天物。 阿糯闻言,手中剑招一顿,随即又继续与黑衣人对打起来,没有半丝退意。 我心头一恼,正想开口再劝时,我背后的人突然附在我耳边低声道:“让他走。” 我脑中瞬间明白了什么,当即对着阿糯喊道: “他们要找的是我师父!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快回去!越早找到师父我便能越早回来!” 阿糯手里的剑招猛然一停,然后执着剑回头直直看向我,眼神中有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而我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他的剑一停,对面黑衣人的剑便也停了,只站在那里等他离开。 他站在那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手一松,把剑扔了下来。那本是我的剑,虽然算不得神兵利器,但好歹也是青云宗掌令亲传弟子的佩剑,自然差不了。我八岁时,看他练剑总是只能拿着木剑,便缠着风虞给我弄了一把剑,然后以我不习惯使剑为由送给了他,他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很高兴。他向来对那把剑很是爱惜,日日擦洗,从未沾过一丝灰尘。而此刻,那剑却跌落尘埃,满身沾的都是尘土,一丝光亮都不见。 “阿糯……?”我略有些迟疑地唤他,心里满是慌乱。 他转身向我走过来。 “.…..快回去啊!”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大声吼他。 但他丝毫没有理睬,闲庭信步般向我走来。 “站住。”先前与他对打的黑衣人冷冷地开口,手中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凛冽的白光。 他恍若未闻,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黑衣人手中的刀一抖,极快地飞身靠近他,然后挥刀,眼看着刀刃就要嵌入他的身体。 “阿糯!——”我一声尖叫。 第三十二章 本文全程无虐谢谢手动微笑 那把刀直直向着他的脖颈而去,仿佛是故意给他逃走的机会而动作极慢。 他不可能没感觉到,却视若罔闻,就像过去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向我走来。 当刀锋与他只有三寸不到的距离时,黑衣人手腕一转,刀刃随即往下一划,在他的左膝弯处划了一刀。阿糯当即倒在了地上,整个人扑进尘埃,腾起一小团烟尘。 我脸色一白。 “不愿意走,便跳着回去罢。”黑衣人的刀上留了一条血线,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他在地上趴了片刻,仰起脸,双手撑着地,借着右腿的力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我看见他白净的脸上沾了一大块尘土,碍眼极了。 黑衣人慢慢扬起了他的刀,想是要给他的右腿也来上一刀。 “住手!——” 我大喝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被禁锢在丹田里的真气死命冲上背上两个被封住的穴位,将它们生生冲开,然后不顾冲上喉头的一口腥甜,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先冲了出去,摔下马车,在尘土里打了两个滚,终是抢在那刀划下之前扑倒阿糯握住了刀刃。 手心传来一阵剧痛,这才将我惊醒,急忙张皇失措地松了手。定了定神,才感觉到脖子有点疼,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血。想是方才挣脱时在刀上划到的,幸好那人反应极快,撤刀撤得及时,不然我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我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后怕。 “你们胆子倒是大,”我故作镇定地抹了抹嘴角的血,尽我所能用我最冷的眼神看向面前那个黑衣人,“他可是我师父都不敢轻易动的人。”风虞知道我对他的心思,自然轻易不会动他。 听到我这话,两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我面前那个低下头看着我,道:“既是如此,让他走。” 我回头看了看阿糯,他眼神中的东西没有丝毫变化。我抿了抿唇,然后对车上的黑衣人说:“带他和我一起走。” 在他开口之前,我又说:“你们知道的,和我们一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你们只需将那把剑和我的腰佩留在这里,他们就能知道我们被带走了。况且多一个人,筹码也更大些,不是吗?”我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解下腰佩,扔给车上的人。 车上的人接住腰佩,看了看,沉吟了一会,抬头对另一个人道:“走。” 于是车下的人把我和阿糯一手提了一个,扔进了车里。然后我看见他用脚在地上抹了两下,应该是把留下的血迹用土掩盖住,接着车上的黑衣人把我的腰佩扔给了他,他随手扔在我的佩剑上,就上了马车,坐在车夫的地方赶着马车走了。车上的黑衣人则是进了车里,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瓷瓶子丢给我,便靠坐在车角抱着刀闭目养神。 我拔开小瓷瓶的塞子,闻了闻。这几年风斛为了让小碧白给他打下手,教了她不少东西,我也跟着学了一点皮毛,大概能闻出这瓶子里的几味药材,该是伤药没错。 我从袖口翻出干净的里衣,用牙咬了个小口,使劲扯开,然后爬起来走到阿糯旁边,挽起他的裤脚,察看他的伤势。他伤在后膝弯,故而我摆弄了半天也没办法看到伤口,捉急得不行,扬起头唤他:“阿糯你倒是翻个面啊,这伤……” 我话说到一半突然消音,因为我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十分奇怪,眼睛直直看向前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我忽然反应过来,按他的性子,怎么会坐着一动不动,任我摆弄他,之前我空手捉住刀刃的时候也是,他竟然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动分毫。之前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反常,到此时才注意到。 我好不容易暂时安下的心里又是一慌,急忙快爬了几步,凑到他跟前细看。他本就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显得那块灰尘愈发刺眼,粉唇紧紧抿着,眉心微皱,两只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没有丝毫光芒,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 我摇了摇他的手,看他没有半分反应,又迟疑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仍旧没有丝毫反应。 我叹了口气,用手帮他阖上眼帘,又用尚且还算干净的袖口擦去他脸上的尘,然后忍着痛动手想将他整个人翻过去。他年长我两岁,又是男子,体重自然比我重,我平时也不怎么喜欢锻炼,更何况我现在还受了伤,所以等我把他翻过来,已经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我一屁股坐下,抹了把汗,喘了一会儿,然后爬去看阿糯的伤势。 还好,伤口虽然长,但是极浅,想必过几天便能好。但是有一个问题,之前阿糯受了伤之后又在地上扑腾了一阵,现在伤口上沾了尘土,不冲洗掉恐怕会感染。 我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黑衣人跟前,蹲下。 “有水没?” 黑衣人睁眼看了我一眼,伸手从后腰解下一个水囊,丢给我,然后继续闭上眼。 我提着水囊冲洗了阿糯的伤口,又小心敷上药,拿方才扯下的布条细细包了,这才坐下来靠着车壁歇了会儿。 脖子疼,喉咙疼,丹田疼,手掌疼,指头疼,膝盖也疼。 头还晕。 我坐了一会儿,又拿水草草洗了洗手掌和指头的伤口,随便上药包了下。因为感觉到膝盖疼,所以挽起裤脚看了看,右膝盖破了皮,左膝盖青了一块,想必是扑下车的时候摔的,随便收拾了一下。脖子上的伤我自己看不见,只能凭感觉用水冲了一下,然后摸索着上药包住。 做完这一切我已经是晕得不行了,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我坐在地上想了想,喝了点水,又用指头沾了水涂在阿糯唇上,接着在角落坐下,把外衣脱下来,拽了阿糯让他侧倒靠在我肩膀上,把外衣盖在我们身上,一手环住他,一手握住他的手。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第三十三章 萝卜真心难吃什么的 就像每一次昏迷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等我醒来,仍在同一辆马车里,金色的夕阳余晖从被风吹起的车帘下方照射进来,令人不禁目眩神迷。 我抬手挡了挡眼睛,缓了一下,坐直,搭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头还有点晕。 我的另一只手突然被细微地扯动了一下,我下意识转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还与阿糯握在一起,而阿糯已经醒了,就坐在旁边看着我。 我如触电般缩回手。我看见他的手僵了一下,然后也收了回去。 “抱歉,我……算了,这次回去我会请师兄想办法让你转成普通弟子,给你找新的住处……”我神色淡然,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目光无意间扫到手掌,发现伤口已经重新包过了,“多谢你为我包扎伤口。”我朝他扬了扬右手。 他看着我的目光很复杂。其实想起来好像他每次看着我的目光都很复杂,复杂到我根本看不透他分毫。心里倏然腾起一股无名火。 我看他又抿了抿唇,伸手想要去拿纸笔。 “不必解释,我知你那时只是被心魔魇住了,不是为我。” 想了想,我又补了句:“我不会再误会了。” 他动作一滞,维持那个动作坐了一会儿,然后默默恢复了原先的坐姿,一言不发。 我第一次觉得,不能说话这件事真是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我按捺着心里的烦躁,扫了一眼整个车厢,之前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黑衣人在驾马。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偷袭这个人然后逃跑。但在下一秒我就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首先,我自己的斤两我还是清楚的,内力还算得上有点,但是对敌什么的不会剑招完全不行,战斗力绝对是渣渣,更何况还受了伤,就算加上一个受了伤的阿糯也干不过那个黑衣人;再者,就算老天爷开眼,我秒变欧皇,侥幸带着阿糯成功逃脱,我们两个小孩,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没什么钱,万一再遇到个有点本事的坏人,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两个黑衣人对我并没有任何伤害之意,他们的目的只是单纯地为某人逼风虞去京城,而且这个某人应该也不是风虞的敌人,不然不会一次次避免伤我性命,且昨天还主动给了我伤药。 所以,乖乖待着,到京城等风虞来接我们才是正理…… 不对,我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 啊!京城!那个什么素远和尚不是说我十四之前不能回京城吗?!…… 这么一来不是白搞半天,把我送到青云宗还是要回京城啊…… ……不对,我明明是受党的光辉照耀下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有这种封建迷信思想呢?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拒绝怪力乱神。亲亲娘亲和便宜老爹信这个任他们信去,我只要不让他们知道就行了。嗯,只要他们不知道就不会担心了,也就不会有事了……吧?…… 说到底我还是有点虚,毕竟穿越这种事都让我遇上了,这些所谓命数谁又知道会不会是真的呢…… 我沉吟,心里有点不安。 这时候,车帘子被猛地撩了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原来是那个黑衣人回来了,他随手将手里的一个大纸包丢给我,然后又去了角落坐着闭目养神。 我把纸包剥开,里面有四个馒头,还有另两个小纸包,打开是两份小菜,都是凉拌萝卜丝加上蒜泥小青菜。平心而论,对俘虏而言这待遇算是很好了。但我还是不由地撇了撇嘴,因为我不喜欢吃萝卜,红萝卜白萝卜青萝卜不管是什么颜色的萝卜都不爱吃。在家有娘亲老爹哥哥宠我,我自然是不肯吃一口的,来了青云宗之后,由于和风素老头关系好,我吃什么几乎是都是自己选,就更没吃过了,所以其实认真算起来,我也有好几年没吃过萝卜了。 算了,都是阶下囚了还挑剔什么,好歹有我喜欢的小青菜。 我取了一个馒头和一个纸包出来,将剩下的推给阿糯,便开始搭着小青菜嚼馒头,萝卜丝自然是不肯碰的。 吃了几口,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飘到阿糯那边,这几年每天都和他一起吃饭,习惯了看着他,一时之间还没来得及改过来。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又在用眼神“骚扰”他,急忙把眼珠转回来。埋头又吃了两口,我乱扫的眼睛突然发现余光里有一只手伸过来,下意识转头去看,发现是他,手上托着还没动过的小菜送到我跟前。 我看了看他,不敢妄自揣测。 他做了一个“青菜”的口型,然后指了指我的纸包,又做了一个“萝卜”的口型,指指自己的纸包。 我胸口一闷。不想被我招惹就不要总是来招惹我啊。既然不打算给回应,又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彻底斩断?耍我吗? “多谢,不必。”我冷着脸转过身,背对他,看到纸包里的萝卜丝,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怒气,两三下将所有萝卜丝都塞进嘴里吃了个干净。也不知道做菜的厨子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调料,这一口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之后的日子里,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我和阿糯不再有任何形式的接触。我每天不是睡就是吃,剩下的大把时间只能看着车窗外发呆——其实我该庆幸黑衣人至少还允许我掀车窗帘子,不然才是要憋死——虽然只是些光秃秃的树枝和枯黄的草。 当初娘亲送我从京城到青州,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多月。现在每天天黑透马车就在路边停下歇息,早上天刚擦亮就疯狂赶路,竟然只用了九天就远远看到了京城。 真是心疼青云宗的那两匹马。 快到城门的时候我十分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撩起来的车窗帘。开玩笑,马车一路上大小城镇都没进过,肯定就是不想引人注目,京城人那么多,大佬也多,我再不把帘子放下,万一给幕后大佬惹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那不就是作了,更何况我也不希望娘亲和老爹他们知道我回来的事。 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我还以为是城卫兵要撩帘子检查什么的,一脸紧张地看着坐在那的黑衣人,毕竟只有外面那个换了衣服,他这一身黑衣要是被人看到,绝壁会被当做可疑人物啊!然而人家很淡定,继续闭目养神,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我正满脑子疑惑,马车又开始走了。 我心头豁然开朗,暗骂自己蠢,大佬既然是大佬,肯定是有令牌啥的,随便在小兵眼前晃一晃就给放进去了呗!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第三十四章 睡睡睡洗洗洗吃吃吃 马车在城里绕了许久,然后在一处人声稀少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想,应该是到地方了。我正准备掀帘子下车,衣服领子一紧,就被拎着窜出去了。 这似乎是某座大宅子的后门,黑衣人一手提着我,一手提着阿糯,身形两闪就走门里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进了一个小院,把我们放在里面的房间门口,示意我们进去。 我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乖乖进门。 这看起来是间普通的客房,有床有桌子,虽然算不上豪华,但也绝对不能说是简陋,到处干干净净的,应该是有人收拾过了。加上外面的小院,我觉得这完全可以算是一升级版的套房。 看来这几天不会过得很差。我暗想。 进了房,除了左右环顾一圈,评估一下未来几天的生活质量之外,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床。 这几天一直都在摇摇晃晃的硬邦邦的马车上睡着,对打小娇生惯养的我来说简直煎熬,现在终于有张床能瘫着,虽然没有我的床软,也足够我满足地眯上眼睛喟叹了。 躺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几天在地上摸爬滚打,自己衣服已经脏成汪了,于是又赶紧从床上跳下来,俯身去看床单。果然印上了几个灰印子,我用手拍了拍,结果手也并没有干净到哪去,所以床单上又多了几块灰印。我有点窘。 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看了看桌子上的茶壶和倒扣的几个杯子,也没敢伸手去碰。阿糯则是从一进门就静静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 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就很尴尬。 还好没等我们坐多久,就有人来了。 是三个十几岁的小厮。两个搬了个大得可以坐两个人的木桶进来,还有一个端着一盘衣服。 放下东西,那个端衣服的小厮开口对我们说:“老爷说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请二位先洗尘,饭菜稍后就来。” 我一听,开心了,洗澡倒是其次,终于不用再吃馒头了,简直值得普天同庆一下,就跟他道了声谢。小厮笑了笑,带着剩下两个人出去,过了一会儿又一人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倒进先前那个大木桶,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我一想到一会儿就有饭吃了,还挺开心,就跟阿糯说:“走啊,洗澡去啊!……”这话刚说完我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卧槽!抓我的大佬不知道我是个女的啊!这特么的怎么洗! 我脸上的笑僵住了,哭笑不得,一个大写的尴尬。阿糯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不自在,视线转到一边,耳根微红。 反正一起洗这种事肯定是不行的,首先阿糯肯定不可能同意,再者,我这也不行啊! 别说现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尴尬,我恨不得跟他没有半分纠葛,就算是原来,我的老脸也没有厚到这个地步嘛…… 我看他又要伸手去掏本子,估计要说让我洗之类的,我赶紧开口说:“你先洗,我去找人再给我烧一桶!”话音未落,我就三步化作两步窜了出去。 关上房门,我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是天生暖男,绅士体贴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我却不愿意再接受哪怕一分一毫。 冬天的天黑得早,刚到京城时太阳尚且挂在天上,此刻却是已经黑透了。房檐上垂下两盏纸糊的灯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上的,发着浅黄色的柔柔的光。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房里传来水声,才轻声走出小院。 小院外面是一个大花园,地方看起来挺大,但是植物比较杂乱,至少我没看出来有任何园艺的成分。我怕迷路回不来,更怕碰见什么不该看见的,所以也没敢走远,顺着石子铺的小路伸着脑袋看了看,没看见有人,只有远处的屋子里透着点光。 我想了想,坐在院门底下的石阶上,支着脑袋等人来。 反正总要有人来给送饭的。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又是那三个小厮,一人端了个木头的托盘,每个盘子里放了两三盘菜,迈着小碎步过来了。 我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迎过去。 打头那个小厮看见我在这里很是惊讶,随即示意其他两个人先停下,看我想说什么。 “那个,能不能再给我烧一份洗澡水送过来啊……”我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感觉像是多麻烦人家了。 小厮眼神中有点奇怪,但还是微笑答道:“自然可以。请您稍候。” 我干笑两声,道了谢,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小院。 推开门,阿糯已经洗完了,正坐在桌子旁边。长长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背上,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被热气熏出的浅浅红晕,眼睛宛如高山湖泊,清澈无比,端得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幕后大佬给准备了两身蓝色的衣服,本来这个颜色是非常挑肤色的,然而穿在他身上,却衬托出一种清秀典雅的气质,与平日里他常穿的清冷素色截然不同,少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多了一分亲和。整个人远看就如同落入尘世的仙人,虽已是肉体凡胎,但那种由内而外的清灵之气怎么都掩不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肮脏的手,眼眸沉了沉。 怎么看,都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我甩了甩脑袋。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再三确认吗。 我坐在桌旁,和阿糯一起静静地看小厮们摆好饭菜。三菜一汤,有荤有素,两碗米饭。 然后等小厮把第二桶热水准备好之后,我招呼了一声让他先吃饭,自己把屏风搬到木桶前面,然后开始洗澡。 好几天没洗澡,现在有热水,我就不禁多泡了一会,一直到水凉了才出来。穿好衣服出了屏风,却见桌上的菜都凉了,他还一口没动,只静静坐在那里。 “等我?”我穿着和他一样的蓝色衣服,披着头发一屁股坐到他对面。 他看了看我,然后把目光移开,微微点了点头。 “不必。”我故意放冷了语气,不看他的脸色,捉起筷子就开始吃,一副糙汉模样。 他没动,不知在想什么,等我吃了一会儿才开始动筷子。吃的都是我不爱吃的。 我本想赌气干脆跟他抢着只吃我不爱吃的,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不在意了,又何必在乎这些。于是,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祥祥和和。 刚吃完饭,那个小厮又来了,不过这回就他一个人。 “老爷想见二位,请二位随小人来。” 第三十五章 对对对我们就是断袖 我们跟着小厮出了院子,在大宅子里绕来绕去。 路上,我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首先,这个宅子很大,至少比我那个做户部尚书的老爹的宅子要大多了;其次,宅子的主人并不是个普通的平民,因为在这个时代,很多东西都是分化阶级的,没有某种身份是不能将宅子建成某种建制的,除非想吃牢饭,我自小也算是生活在官宦人家,自然知道一些,但是因为没有特意留意过,所以也说不准宅子的主人具体到底是什么身份;最后,这宅子很荒凉,不仅是园子里的花草没好好整修过,人也很少,似乎一整个宅子大多数都是没人住的空房子。 大概一刻钟之后,小厮把我们领到一个大厅一样的地方。大厅最上首坐了一个人,着玄色衣裳,青丝以一根白色的发带束在脑后,身材颀长,正低头看着手上执的一本书。 小厮上前行了个礼,他放下手里的书,点了点头,挥退小厮,然后看着我,道:“坐。” 我……目瞪口呆…… 因为这人和风虞那妖孽长得太像了。除了过度锋利的眼眉与那双轻佻风流的桃花眼不像之外,这人的五官线条与他几乎是一模一样。同样的五官……哦不对,是四官,长在两个人脸上,完全是两种迥异的气质。风虞是妖异的媚,而这个人却是一种杀伐之气,尤其是他左边眉梢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斜斜割裂半个额头,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眉心一条悬针纹,显然是常年皱眉所致。皮肤有些微微偏小麦色,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那人看我呆在原地,轻轻动了动眉毛,又开口道:“怎么?怕?” “怎么会……哈哈哈……”我干笑了两声,走过去坐在下首,抬头看向他,“尘醴该叫声……师叔?” 他笑了一下,指头虚点了点我,说:“看来小虞收的徒弟还不错。” 我面上含蓄地笑笑,心里吐槽,你和他长得那么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有血缘关系好吧?再说你三十多四十出头的样子,风虞刚二十九,总不可能你是他爸吧? 还没等我吐槽完,他又补了一句:“听说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慌,路上也听话的很。” 话说完,他随手端起旁边小几上的一盏茶,用杯盖刮了刮水面,凑到嘴边轻啜。 我一愣,反应过来,肯定是那两个黑衣人告诉他的。原来他夸我不是因为我猜到他的身份,而是因为这个。 我正了正脸色,开口:“师叔谬赞了,尘醴不过是胆小罢了。” 他斜着眸子看了我一眼,眉梢抬了抬,倒也没说什么,朝我身后扬了扬下巴,道:“这小子是谁?” 我回头,看见阿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后面,看起来像个侍卫。 “他是……”我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跟那两个人说的那些都是唬他们的,如果顺着说下去,第一不一定能顺利圆过去,第二到时候风虞一来自然露馅,更何况现在阿糯站在我身后,也就是所谓的侍立,表示他身份不如我,所以肯定不能这么说。 大佬本来在打量阿糯,听到我说了两个字就停了,剑一般的眸子扫了我一眼。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含威压,惊得我后背出了一背的冷汗,仿佛被某种凶兽盯上了。 “……他是尘醴家中的小厮,幼时生病留了病根不会说话,自小随尘醴上山,与尘醴亲如兄弟……他亦拜在师父门下,做了个记名弟子,名唤尘糯……”我暗暗咽了咽口水,稳了稳颤抖的声线,“……先前与……与引路前辈们所言,皆是尘醴信口胡诌,为的是保住他的命,还望师叔……莫怪……”我站起身朝他躬身行了个礼。 他随手将茶盏搁下,眼神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起来罢,怪你做甚。” 我松了口气,顶着一脑门子冷汗坐了回去。我注意到右手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盏茶。说了阵话,嗓子还真有点干,我端起茶吹了吹,大口吞咽。 “断袖?”堂上传来两个字,在夜晚的一片宁静中清晰无比。 “噗——”我一口茶水尽数喷到了地上,然后用袖子捂着嘴狂咳,带着一脸的惊悚看着他。 “.…..无事。”他好像有点尴尬,又取了茶盏假意喝茶来掩饰他的神情。 我回头看了一眼阿糯,难道我对他的心思已经明显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不对啊,且不说我本来就不是个张扬的性子,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可能把喜欢表现出来吧?必须是含蓄了又含蓄的啊。更何况我都决定要放弃了。 阿糯与我对视一眼,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波动,耳后却是一片轻粉。 我晃了晃脑袋,坐好,等大佬问话。 大佬喝了口茶,把茶盏放下,恢复严肃正直的模样,微微皱眉,抬头看我,问道:“小虞他……这些年过得如何?……”言语间夹杂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我知道,这才是今天晚上的正题,赶紧竹筒倒豆子一般深度贯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方针,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说了,连风虞经常偷我零嘴吃的事都没落下。 听完这些,大佬沉默了许久,皱起的眉心展开,最后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他倒是……自在。” 话毕,唤了小厮进来带我们回去。 原路返回小院之后,我坐在床边上打了个哈欠,困了。这么多天都没好好休息,我决定明天午时之前不起床。 正准备抬腿上床,余光扫过一个人影,惊得我赶紧从床上抬屁股站起来。 亲娘咧,我忘了还有个阿糯!…… 我与他相视半晌,无言以对,最后还是他先不好意思,移开了视线。 我轻咳了两声掩饰我的尴尬。 靠,刚才忘了让大佬再给开间房了! “.…..你先睡,我……我打个地铺。”我故作镇定地去翻床左边的柜子,想找点被褥什么的好铺在地上睡。 然鹅,柜子里嘛都没有。 …… 第三十六章 师父我们来谈个心 我正尴尬着,听见背后一响,回头去看,原来是阿糯把床右边的柜子打开了,里面放了满满的几沓被褥。 他把被褥从柜子里扯出来,一层一层铺到床旁边的地上,然后将床上的一个枕头拿下去,当即便和衣钻进去躺着了。 我站在旁边,有点呆滞。 他把自己裹成一条胖胖的毛毛虫的样子,然后仰头看我,跟我对视一眼之后,果断闭了眼。 …… 这个意思是,让我睡床上? 好嘛,反正我其实也并不想睡地下来着。 我两三下铺好床,蹑手蹑脚地吹了灯笼里的蜡烛,爬上床,面朝着墙窝成一团。 由于缺乏丰富的娱乐生活,古代的夜里很静,静得我能听见距我两步之远之处传来的浅浅呼吸声。 怦恸。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心跳声也尤其的大。 一呼一吸之间,正好合上心脏怦恸的节奏。 我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某部经典之作中有一个桥段。大雨倾盆,两个人站在屋檐下躲雨。行人匆匆来去,他们在彼此身边十指相扣。然后一个人说,心跳声好响。另一个红了脸。结果他又说,我说我的。 曾经极度痴迷这个场景,立誓一定要用这个套路调戏一次阿糯。 可惜,以后,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我翻了个身,在床上瘫平,摆出一个大字,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果然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除了能看到灿烂的阳光从雕花窗格里照下来,把繁复的花纹映在地板上之外,还能看到阿糯在桌旁认真看书的侧脸,岁月静好,温和从容。 突然就有些恍惚。 如果有一天,我每日睁眼醒来看到的都是这般场景,那该是怎样美好的祈愿。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偏头过来看我。 我冷静地从床上坐起,掀了被子,下床,穿鞋,然后到镜子前打理头发。 古人崇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肯损之分毫,所以我现在的头发长度已经过腰了,自己一个人打理起来尤其不易,往日都是碧白为我束发,如今碧白不在,我只随便梳了两下便烦躁起来,索性把梳子一摔,挽起袖子,用牙在新里衣上扯下一条窄布,随手将发尾一束,便起身出门去。 我心情不好,很烦躁。所以也不想跟他虚与委蛇什么,干脆不在这屋子里待着。 出了院子,我随便选了条路往前走。昨天晚上还有所忌讳的迷路和看到不该看的在这一刻完全都不被我放在心上。迷路又如何?反正总会有人来找,毕竟还是阶下囚的身份;看到不该看的又怎样?我是他亲弟弟的亲传徒弟,把我弄死了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和他弟弟心平气和地说一句话! 我气冲冲地快步走着,似乎这样就可以消磨掉我心中燃烧的火。 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我自己随便乱走竟然也没走到重复的地方。所以说这宅子到底是有多大?妥妥的剥削阶级! 我一直走,一直走,肚子本来就空,再加上一起床就任性来这么一出对我来说完全可以算是高强度的锻炼,没一会儿就饿得不行,但是我完全不想回去,再说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后来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就想就近找个地方坐下。刚好这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旁边有个小亭子,于是我就进了小亭子坐下。四周的景物花草虽然算不上杂乱无章,但也可以看出是荒废了许多年之后近期有人收拾了一下,没什么灰尘,却也没什么人气。沿着石子路往前看不远处有一栋房子,远看似乎装修得还挺好,不知道住没住着人。 我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一仰头干脆横躺在了亭子的长椅上,两手捂着胃,斜着眼擦过亭檐看天。 天真蓝。云真白。好像棉花糖。我的肚子咕了一声。 “哟?小尘醴没吃饭?”一个熟悉的轻佻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坐起来。果然,风虞那家伙又跟没骨头似的倚坐在我旁边的长椅上,手里捏了个石子似笑非笑地抛着玩。 “我……”我本来想来句“我靠”,不过在第二个字脱口而出之前还是忍住了,“.…..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才来啊啊啊!”我抱头大喊。 “怎么?他虐待你了?”风虞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那倒没有。 “他的人伤了你?”风虞挑挑眉,上下打量我,看到我脖子上缠的布条,他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这个就很冤了,“……这是我自己弄的,跟他……师叔的人没关系。” 风虞长眉一展,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那不就得了,为师还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这小家伙饿了都不愿意吃饭。” “.…..”不要说我的好像就是个吃货癌晚期啊……虽然差不多是事实了…… “可是!……可是他让我跟阿糯住一间房……”这话说出口我其实还挺不好意思的。 “咦?这难道不正合了小尘醴心意,该每顿多吃三碗来庆祝才对啊!”他瞪大了眼睛,装出一副夸张的惊讶样子。 “.…..”泥垢…… 我叹了口气,斜斜倚靠在亭子的栏杆上,手臂搭在沿上,下巴挂在手臂上,低下视线盯着平静的池塘。 “风虞,我放弃了。” 这些年来,我与他相处得多了,每次我不唤他师父,而是唤他风虞之时,便是我以灵魂中柳奈鲤的身份在与他对话,以一种平等的身份与他交心,倒还算是聊得来。算起来,柳奈鲤今年也已是二十八岁了,直接叫他名字也没什么无礼之处。 他没说话,也没看我,随手将掌心的石子丢进池中,溅起几圈涟漪,几条红白相见的锦鲤傻乎乎地从池底浮上来,以为有吃食,晕头转向地绕了几圈却是一无所获。 “我便是那池子里的鱼罢。”我的眼神跟着锦鲤一起徒劳地绕着圈,“以为是能饱腹的吃食,傻傻地寻了半天,把自己都绕了进去,却不知,那是块石头。” 第三十七章 最喜欢搞**的师父了 “哦?是块石头?”风虞懒懒地趴在栏杆上,目光低垂。 我叹了口气,道:“是啊,还是那种长得很像吃的,待你张嘴想吃它的时候,却把你牙硌掉一块的石头。” “硌了牙,所以就认定是块石头?”他伸手自旁边的柳树枝上扯下一片小叶子,捏在手里来回把玩。 “不然呢?谁家吃的东西会把牙硌掉。”我皱眉撇嘴斜眼看他。 “说不准是颗伪装成石头的果子,把硌牙的壳剥开,里面就是鲜美的果肉……”他把手上的树叶按在唇边,吹出一个单音。 “.…..可即便他是颗核桃,我也没榔头那个本事啊……他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知道的。”我闷闷地吸了吸鼻子,看他吹树叶子玩,也伸手从柳树枝上揪下一片叶子,搁在嘴边上鼓着腮帮子吹。 可惜吹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见发出任何声响。 风虞看着我噗嗤一笑。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我吹不出声音,便也不强求,随手把柳叶扔进小池塘。 轻飘飘的柳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掉到水面上浮着,晕开一两圈浅浅的波痕。那几条傻乎乎的锦鲤又凑上来,不死心地来回找吃食。 “傻子。”我低骂一声。 “其实我还不止这么一手。”风虞似乎没听到我说话,又将柳叶凑到唇边,这次吹出来的,不再只是一个单音了,而是一首完整的曲子。 柳叶发出的声音清脆尖利,像是鸟鸣,乐曲本身也是极欢快的调子,两相应和间,倒是让这院子兀地多了几分人气。 风虞虽然已经是马上到而立之年的人了,但不知道平时怎么保养的,面上看起来还是像我当年初次见他般二十出头的模样,静静坐在亭子里,素色的长袍包裹住的身躯略显纤细,极长的青丝只拿一枚玉笄松松挽着,葱白的手指抵在唇边,芙蓉如面柳如眉。恍惚间,仿若是个纤纤少年。 曲子很短,不过三五分钟便停了。 “挺好听的,什么曲子?怎么没听过?”我往他旁边坐了坐。 他起身将手里的叶子随手丢进湖里,答道:“没名字,江南的童谣罢了,年岁久了,也不知对不对。” 我看他眼神跟着树叶飘动,最后停在湖面某一处,不动了。 “有心事?”我一步站上椅子,把下巴挂在他肩膀上,和他一起看湖面上静静漂着的叶子。 他微微偏过头斜着他的桃花眼扫了我一眼,轻笑,道:“怎么?吃不到你的小美人,连为师也不放过?” 闻言我立即翻了个白眼,整个人更加扑在他背上,两只手各搭在他一个肩膀上,如同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对啊对啊,徒儿就是这么重口味,连人老珠黄的师父都不放过,师父你就不要想反抗了,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啊呀,为师好害怕。”风虞非常配合地做出一脸惊慌的表情,还夸张地缩了缩脑袋。 “.…..”我这次连个白眼都不想翻,松了手坐回去,“不想说就算了。” 风虞笑了笑,也坐下。 “反正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了,若是要做抉择,便随着自己的心选肯定没错;若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不要放在心上,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反正也不能解决了,老是想着也没用;若是想起以前不好的回忆,更不用烦心了,都过去了还想什么,虽然我觉得像你这种人是不会伤春悲秋的了;若是……” “为师知道了。”风虞伸出手来用力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把我的头发揉成一团鸡窝,语气中的笑意掩藏不住。 “.…..”我无语,这人表达感谢就不能换个方式吗? “你又把我的头发给弄乱了!我今天早……中午梳了好久呐!……”我张牙舞爪地表达我的愤怒。 风虞视若无睹,纤长的手指从我发间轻轻一抽,把我乱缠在发尾的布带扯了下来。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布条本就扯得如同狗啃一般,边缘都是长长短短的线头,我梳头的时候心里烦闷,没多想手里就绑了个死结,现在更是缠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我没脸说这是我做的发带。 他好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布条……好吧是布团扔到一边,手指摸上自己的脑袋,将那白色的玉笄一抽,满头的乌发便如瀑布般流泻而下,衬得皮肤越发白皙,五官越发清秀,看得我呼吸一滞。 “看呆了?”他嘴角微微弯着,手里拿着玉笄在我眼前晃了晃。 “突然干嘛啊你……”没事搞什么**你这老不修! 我老脸一红,轻咳一声。 风虞笑了笑,把玉笄塞到我手里。 “拿着,送你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笄,通体白色,触手生温,泛着柔柔的光,笄尾上刻着流畅的云纹,样式简单却又不显简陋。虽然不懂玉,但是既然能上他脑袋的,怎么可能是凡品。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给我了?狐疑地看向他。 “想起来似乎还没给过你拜师礼,这个便当做是罢。”风虞把我的身子扳过去,“站好。”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一绺一绺细细理顺,柔柔捏在手里。 他向来都是吊儿郎当,跟没骨头似的倚来靠去的,跟我说话也是三句不离插科打诨,何时这么正经温柔过……反正我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风虞。 我突然有点紧张,心跳快了许多,捏着玉笄的手指不禁也紧了紧,脑子里搜刮着可以说的话题。 “你不去见你哥么?” “见过了。”他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 “那你怎么到这来的?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好奇。 我感觉到他的手短暂地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帮我整理头发。 “这是我的住处。” “你哥安排你住这?感觉也不是很豪……”说到一半,我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住处,不是他哥给他临时安排的住处,而是他从小住的地方。 风虞手上动着,没说话。 “.…..你……你很久没回来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第三十八章 报告大佬某妖孽俗名曝光辣 我想起这十年来,他似乎从未离开过瑶琅山。我原以为他是个孤儿没有家,又或是亲人就在青云宗内,现在看来,他身上的故事,恐怕并不简单。 “回来做什么。”他手上动作没停,说得轻描淡写。 “.…..总要常常回来看看……兄长的啊。”我本想说父母,但想到前一日小厮唤他哥老爷,想必他们的父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他?嘁,看他做什么。”不用回头我就能想象出风虞一脸不以为然的傲娇样子。 “.…..”我无话可说。 风虞把我的头发理顺,然后挽了个髻在我脑袋顶上,用手按着,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东西拿来。” 我急忙塞到他手里。他把玉笄插进我的发间,然后把我转过来,看了看。 “果然顺眼多了。” 我伸着脑袋想去看池塘的倒影,被他一把拉住。 “出息,哪还能少你一块铜镜,过来。”他起身往亭子外面走。 我小跑着跟上他。 沿着石子路走了百十步,就到了我之前看到的那栋屋子跟前,也就是他的住处。 他推门进去,我当然也跟着进去。 不管从外面还是里面看,这栋屋子都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和我昨天晚上住的客房布置差不多,都是一张床,两个柜子,一套桌椅,一个镜台,一扇屏风,要说唯一可以算是比较不同的,就是客房屏风上画的是山水,这个屏风上画的是墨竹。 此外,墙上挂着的几样东西也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个泛黄的纸鸢,一柄伤痕累累的木剑,一块涂得五颜六色的松木皮,上面挖了两个眼儿,应该是个面具。 这都是某妖孽的童年啊。我心里默默感慨,伸手。 鉴于纸鸢看起来有点太弱不禁风,而松木皮面具有些太过抽象,所以我拿起了木剑,略装x地挽了个剑花,一手背后,一手执剑斜指地上,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端得是一个武功盖世忧国忧民的大侠。 “真剑都不要,一块木头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不过一分钟,风虞脑袋上就又出现了一支玉笄,而且看起来比刚才那支更贵的样子。所以说剥削阶级什么的最讨厌了。 “玩玩而已嘛。”我把木剑放回原位,小跑到镜台前面,左右晃着脑袋看自己的新发型。 白白嫩嫩的小圆脸,五官已经初步长开,隐隐有点明眸皓齿的意思,青丝松松挽起,两鬓散下几绺短发,慵懒中又带着几分俏皮。我果然是个美人。 对着镜子沾沾自喜了一会儿,正准备问风虞我们什么时候回青云宗,我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我这才想起,我还没吃饭。我捂着肚子看向风虞。 风虞摆摆手,转身出门。 “走走走,吃饭。” 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以某妖孽的作息,这个时候应该正是饭点。 我跟着他在大宅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到了一个饭厅里。厅里正中有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着好多菜,有桂花酒酿鸭,南乳醉花蛤,虾皮烩丝瓜,蒜爆鳝背,咸蛋黄焗南瓜……看得我直咽口水,眼睛粘在菜上就移不开了。 “还当你不来了!”一声怒哼自厅上传来。 我一抬头,这才发现,原来桌子上首坐了个人,正是风虞他哥。 “嘁,有好菜吃,为什么不来。”风虞撇撇嘴,在离他哥最远的地方坐下。 我虽然有点怕他哥,但是想着既然风虞都在这了,大佬应该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才对,所以快速地往风虞旁边一坐,低头缩脑袋。 小厮送上两副碗筷。风虞施施然拿筷子去夹花蛤吃,我也赶紧去夹鸭腿,埋头苦吃。 “过两日我派人把你徒弟送回去。”大佬皱着眉沉着脸色看我俩吃饭。 “唔。”风虞嘴里塞着花蛤,随便哼了一声。 “你就别回去了。” 我闻言抬头,嘴上还叼着那只鸭腿。 风虞淡定地吃完嘴里的花蛤,抬头看他哥,道:“我不回去去哪?留在京城?还是随你去北疆?”说完继续伸筷子去夹鳝段。 我看他似乎是心里有数的样子,再说也明白神仙打架,小鬼插不上手的道理,所以继续埋头苦吃,一边啃着鸭腿,又把筷子往花蛤盘子里伸去。 大佬皱着眉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先留在京城里,看看哪家的姑娘好,娶了媳妇再……” “噗!”我正嚼着鸭肉,听见风虞要娶媳妇,一个把持不住喷了出来,还好是朝着自己的碗,喷了一碗的肉屑和口水。 大佬略显嫌恶地扫了我一眼,风虞也斜着眼看了看我,桃花眼里满是促狭。 我赶紧缩了缩脑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都二十九的人了,娶的哪门子媳妇。”风虞筷子没停,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你也知道你二十九了,别人家二十九的男人孩子都三四个了!” “兄长大我九岁,不也至今孑然一身?”风虞淡淡回他。 “秦锦虞!”大佬突然往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倏地站起来,一脸怒意地看着风虞,眼睛都气得隐隐发红。 我赶紧低头夹菜,快速夹满一碗之后,端在手里,时刻准备跑路。 “兄长忘不了过去,风虞同样也不能。如今我已是青云宗的掌令,自然该在宗中处理教务,也请兄长日后唤我道号。”风虞放下筷子,起身,冷静地往外走。 我急忙端着碗跟着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哥颓然地坐回椅子里,感觉瞬间老了几十岁。 “罢了,罢了,都随你,都随你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五日后便要回北疆,到时再走……” 风虞没什么反应,径直出了门。我突然觉得大佬有点可怜。 “哎哎哎,去哪啊这是?”风虞走得挺快,我端着碗小跑,好几次都险些把菜掉出去。 “厨房。”风虞停下脚步,臭着脸回了我两个字。 “没吃饱?我这还有,吃不吃?”我讨好地把碗捧到他面前。 他扫了一眼碗壁上沾的肉屑,嫌恶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只不过这次走得慢,让我不至于要小跑才能跟上。 第三十九章 男主正式下线 在厨房又大补了一顿之后,风虞问我想不想回去看看娘亲和老爹,顺便逛逛京城消消食,我就把那个老和尚的谶语给他说了,并且希望他最好也不要出去,不然容易露馅。风虞对我不信鬼神的品质表示了十分的欣赏,并且打算转身回自己屋里补个觉,让我爱干嘛干嘛去。 “师父——”我揪住风虞的袖子使劲摇,豁出一张老脸卖萌,“让我跟你住吧——” “师徒同住一房,成何体统啊。”风虞板着一张脸装严肃。 “徒儿不想住那间屋子嘛——”声音腻得要恶心死我自己了。 “那为师让人给你重新收拾一间出来。” “嘤嘤嘤徒儿不敢一个人住啊——”我捂脸。 “那就新找一间让尘糯与你一起住。” “.…..”就知道钻我话里的文字漏洞。 我收起脸上的表情,把他的袖子放开,比他还严肃地对他伸出两个手指。 “以后我让小美给我带的零嘴分你两成。” “为师房里只有一张床,师徒同榻而眠,有伤风化。”风虞皱眉,似乎十分为难。 “三成。”我加了一根手指。 “为师习惯了一个人睡。”风虞的眉头微微松开。 “四成。”我再加一根手指。 “为师每日清晨要练武,怕是会打扰到你啊。”风虞摸了摸下巴。 “.…..五成,一口价,做不做?不行我就找个小厮一起睡了。”我摊平一个手掌,伸到他面前。 “成交。”风虞弯了弯唇角,在我手上拍了一下。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为了点零食,连早起练武这种一听就是瞎编的借口都用上了,师父你还敢不敢有点下限?!整个青云宗不敢说,但是至少整个气宗都知道午时之前就算天塌了也不要去找掌令的金科玉律好吗? “走走走,回屋补觉。”我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前走。 “你不去跟你家小阿糯交代一声?”风虞扯回自己的袖子,打了个哈欠。 “交代什么,困了就赶快走啊。”现在提起阿糯我心里就有点烦躁。 “万一人家还在苦苦等你回去吃饭……”话没说完,风虞又打了个哈欠,朝我摇摇手,前头走了。 我呆愣在原地,嘴里念叨:“他怎么会……”心里转念一想,这事依着他的性子还确实做得出来。 我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隐隐偏西,估摸着未时已经过了,按平常的作息,午时初就该吃饭了,如果阿糯那家伙真一直在等我回去吃饭,恐怕已经饿了两三个小时了。 旁边随便拉了个小厮,让他带我回去。 等我回到院里,发现桌子上的饭菜果然分毫未动过,阿糯正坐在旁边拿着一卷书默读,见我回来,扬脸朝我微微一笑,搁下书,将手边的小本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饭菜凉了”“着人热一热再吃”“否者于肠胃有害” 我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他眼睛里的温柔似乎要将人溺毙。我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继而转身唤那个领路的小厮帮我找人把这些饭菜拿下去热一热。 饭碗菜盘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撤了下去,当最后一盘菜被小厮端出去,门被关上之后,静静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动作的我轻叹了一口气,拿过桌子上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送到唇边,微微晃荡着。 我原以为,有些话,可以不用赤裸裸地说出口,既伤了我的心,又让他失了脸面,可事实证明,只有索性一次伤个彻底,将话说到最明白,才能不再痛。 “师父已经来了,我们五天后启程回去。” 他点点头,脸上笑意依旧清浅。 “这几日我与师父住在一起,以后不必再等我吃饭。” 我看他弯起的唇角微微一僵,然后仍是点了点头。 “让你转成普通弟子的事我会记得尽快跟师父说,回到青云宗你便开始收拾东西罢。” 他脸上的笑完全消失了,脸色甚至有些隐隐泛白。 “我是说过不会再误会,但也请你不要再给我误会的机会。那样会让我觉得,被人玩弄。” 话毕,我没再去看他的表情,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转身便出了门。 在门槛处,我看见捧着饭菜的小厮过来了,略停了停脚步,让开路,没回头。 “我已经吃过了,你好好吃饭罢。”我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了一句,“惟愿今后,不再相见。” 话说完,我就走了,不曾回头。我不想去想他会不会难过,会有多难过,我只屡次三番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决绝才是离别的最好方式,比藕断丝连拖泥带水要好上一百万倍,我做的非常正确。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实际上,在我说出那句话之前,我便已泪流满面,忍了又忍,才堪堪掩饰住语气中的哽咽。 既然不能给我一个结果,又不肯对我狠下心来,便由我来狠心以对罢。 我最恨的,便是求不得又放不掉的自己,一句不再相见,断了我的后路,也断了我们的后路,只有这样,我才能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我永远相信着,时间会抹平一切,即使无法完全治愈内里的创伤,至少能让表面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要不再相见。 或许,只有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汤显祖的《牡丹亭》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当初只觉得美则美矣,可惜太过虚幻,我不信有一种感情是这样。而现在,我知道,我喜欢他,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也只是如此了。 我喜欢他的脸,进而喜欢他的性子,所以喜欢他这个人。当我有一天,忘记了他的脸,然后忘记了他的性子,最后忘记了他这个人,我与他之间,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我想哭,我不忍着,等哭到不想再哭,我就有力气去忘记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第四十章 呵呵某人将登场 五日光阴,弹指便过。 我也曾记得要问风虞可否把阿糯的身份改成普通弟子,但风虞说,青云宗收徒的首要条件便是家世清白,又或是有确凿证据证明家中已全无活人,像阿糯这种来历不明,又没了记忆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青云宗的正式弟子,当年把他留下当个记名弟子就已经可以说是极限了。 我听他这样说,本来还想帮阿糯争辩两句,却又突然想起自己于他,已经只是个陌路人了,也没什么资格去替他胡搅蛮缠争取什么,便住了口,只想着回去再说,找找有什么法子让他以后能过得好些。 回去的时候,风虞他哥没给我们多的马车,只准备了些路上的吃食,所以车还是那辆车,马还是那两匹马,只是少了两个鞍前马后的黑衣人,多了个大爷风虞。没了驾车的黑衣人,那驾车这种“粗活”,当然是阿糯来做了。本来按我的尿性,既然不那么急着回去,那沿途经过的一干小城镇必须挨个来一发啊,但是此刻的我正处于情感低潮期,确实没什么心思逛小城镇玩,而神奇的是,一向最喜欢瞎玩乱玩凑热闹的某掌令也表示还是早些回青云宗为好,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所以一路上我们只是每晚进沿途城镇找客栈住,每天午时又准时启程……为什么是午时?还用说? 似乎是刻意躲我,途中我很少能与阿糯打照面,即使碰到了,他也不会看我,神色淡淡地从我身边快速走过,连衣袖也不会与我擦到。 我心里不舒服,但我知道,这正是我想要的。握一握宽袖下藏着的拳头,便也罢了。 就像这样每天赶半天路,半个多月后,我们终于回到了瑶琅山。 迎接我的,当然是小碧白的飞扑和泪眼,尘愉的关心与致歉,以及风素老头的压惊大餐,和双尘师兄小光头的摸脑袋拍肩膀,一大波人的关切问候,甚至风斛那邋遢家伙也臭着一张脸被碧白硬拉着过来给我把了个脉。我强撑着精神和笑脸,一个一个把这群真正关心我的人都打发了之后,回到枯荣苑,已是深夜了。 院里的梨树远看还是光秃秃的,但近前观察就会发现,树上已经长出了新一年的花芽,密密匝匝挤挤挨挨的,想必再过个三五天,便又是美绝人寰的满满一树雪一样的繁花。 我把手掌贴在树干上,仰头看看这棵陪伴我五年的树。 月色中的它,比之白天越发柔美,即使此刻它只有颜色单调的粗糙树干,我也能想起过去这五年它最美丽的时候。 “又是一年三月末了啊……”我轻声呢喃。 每年梨花纷飞的时候,我总爱躺在梨树下睡午觉,一觉醒来,雪白的梨花瓣就铺了满身,连衣襟上、袖口上、下摆上也会沾上浅浅的清香,美得像一场梦。遇到休沐的日子,阿糯不用去后山巡视,他总会拿着一本书坐在我身旁静静看着,从我睡着,一直到我醒来。漫天纷飞的梨花中,他微微一笑,就像是生错了性别的梨花仙…… 我晃了晃脑袋,推了梨树一把,把自己推得往后趔趄了两步。我稳了稳身形,转身回屋。 推开大门,右手边是碧白屋子的门,虚掩着。她又被风斛怪叔叔叫走不知道干嘛去了,恐怕今天晚上是回不来了。左手边是阿糯屋子的门,没锁,开了一条缝。他比我早回来,应该已经睡了才是。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最后鬼使神差地抬脚往左边走去,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没点灯,但是借着月光也能看见他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如一个多月前他离开这里的时候。 空无一人。 我又在他门口站了一会,转身往回走了两步,然后突然停下,扭头去看那片阴影。我快步走进他的房间,驾轻就熟地找到他的衣柜,伸手拉开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 “.…..呵。”我笑了一声。 然后捂住脸。 后来碧白告诉我,她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看见阿糯的房门大开着,我瘫坐在地上,身子依靠着柜子,嘴角前襟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早已经不省人事。 她说,风斛把了脉,说是我经脉之前本就受过伤,又硬拼着用内力去冲开封住的穴道,引发了旧伤,本应当时就昏迷不醒,但不知怎么的,本该吐出来的几口血,却在心口处淤住了,机缘巧合之下压住了经脉的变化,让我外表看起来就像没受多重内伤一样,甚至我刚回来那阵,他给我把脉都没觉察,只以为是我内息不稳。但我一时心神激荡之下,将那些淤血从心口一下激了出来,内伤顿时发作,而且因为这些天的拖延,比当初更严重了许多。 她说,那天,风斛说,我有三成的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她说,治我的伤得要北疆以北大盛朝的圣花为引方可不留病根,风虞二话没说牵了匹马就向北去了,平日到大盛皇都快马单程就需二十余天,他却在第十八天黄昏之时将东西送了回来,之后便一直在药房隔壁调息,三日后方出。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梨花已是落尽了许久了,绿油油的叶子长满了整个树冠,看起来生机勃勃。 躺在绿意盎然的梨树下,我想,我也算是死过一次了。 我不再欠他了。 其实真不值,如果知道会这么危险,我才不会喜欢他。前世许多人都说自己崇尚的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理念,我却不同,与我而言,爱情是最末一位的,自由贵之,然生命最贵。所以我挺后悔的。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毕竟他于我,甚至连爱情都算不上。 还是风虞那家伙洒脱,谁都不爱,也谁都不欠。为了还他哥欠我的,说走上马就走,说取敌国圣花就两三下把敌国圣花搞回来。这样他哥也不欠我了,改成我和他哥欠他了。 真是叫人羡慕。 我伸了个懒腰,不出意外动作太大扯到胸口,又是一痛。我皱了下眉,闭眼睡了。 树荫之下,夏阳也不甚热烈,甚是舒爽。 我微微一笑。 第四十一章 是的女主就是捡少年体质怎样 人说年少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慢,我却一点没觉得,好似就是一顿午觉的功夫,梨花又开落过两回。我十二了,眉目更长开了些,特属于女子的柔媚,在我脸上渐渐露出了头角。一些新来的师弟,与我混熟了之后,时常会笑我长得不像个男人,我也是一笑而过。 还有两年,我就要回家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没有多少喜悦,也没有多少不舍,有的只是一种淡淡的疲倦。 两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躺着,在屋子里的床上,在梨花树下的躺椅上,在静心堂里我的私人静修室的矮榻上,大多数时候是睡觉,有时也会发发呆。反正再让我像几年前那样成天上蹿下跳,我是提不起半分力气了。 就好像是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 不过老年生活有老年生活的好处。至少我的无所事事的时间多了很多,而无所事事久了,自然就想找点事情做。我把塞在书架最里面,和各种各样的话本子挤在一起荒废已久的《归云经》翻了出来,想着反正没事,不如研究研究这玩意儿,顺便还一还风虞上回千里迢迢帮我从大盛朝取圣花的人情。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以前也很认真地看了好几回,结果是一无所获,然而,我没想到这次静下心来翻阅,却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能飞起来。我赶紧试着练了练,发现确实可行,告诉风虞这件事之后,他也很高兴,干脆拉着我上了云瑶塔,进他的闭关室打算闭关助我修习。我们在塔里待了三个月,总算是把《归云经》的前半部弄明白搞清楚了,本想一鼓作气把整本练完,可是后半部比之前半部,完全又是另一个完全迥异的路子,我们两个都一筹莫展。最后还是风虞跟我说不急,他本来也没想到我真的能练会这本《归云经》,现在已经会了一半了,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了,或许要练会后半部,还是要看机缘。 机缘这种玄乎的东西,鬼知道到底存不存在,不过我向来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怠惰性子,烦躁了一会儿,也就扔到一边了。 至于阿糯……我想我是真的放下了。我从没问过他去了哪里,也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可惜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听就能听不到的——碧白毕竟大我五岁,我十岁时,她已是十五了,虽然平时看起来还是一副孩子心性,但我对阿糯的心思,哪里瞒得过她。那日我们回来之后,阿糯便再不见了踪影,我又性情大变,她心里担忧,跟我旁敲侧击我也说不出什么,便先是找双尘师兄打听阿糯的下落,没结果,又托他问问风虞,却不想风虞也不知,只好不死心地把这些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我听见便当做没听见,久了,她便也觉得没意思了。自那以后,阿糯这个人,就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说到碧白,现在她也十七了,完全是个老姑娘了,山下的姑娘满十五就开始相亲的相亲,订婚的订婚,到十七都已经手里抱一个,肚子里怀一个了。我都替她的人生大事着急,她却还是一天到晚状似没心没肺地跟着风斛跑来跑去,要么钻在黑屋子里炼药,要么满世界地采药,好像一点都不急。我知道她和尘愉那家伙早已经互相看对眼了,但尘愉已经被风素老头收成亲传了,要成亲必须得还俗才行,不然就是两个人都要进獬豸殿然后双双逐出青云宗的事了。我也问过她什么打算,她只说让我别操心这事,更别去找尘愉问什么,她有分寸。其实她有个什么分寸!风斛已经不止一次地明确表示想收她做亲传弟子了,她却说,自己一家人都是柳家的人,她若做了亲传,就是青云宗的人了,那么就是背信弃义。什么背信弃义,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得却是,如果她也成了亲传,那么到了他们双双还俗的那一天,遇到的阻力肯定大得多,不仅如此,也会让青云宗名声有损,更重要的是,会让别人觉得尘愉是个为儿女私情而抛弃养他育他的门派的人,那才是真的背信弃义。如果她只是个记名弟子,离开青云宗就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会有人把这件事与尘愉还俗联系到一起。 我还能说什么,爱情中的女人,除了知道为那个人好,其余的一概不管不顾不问。不过好的一点是,尘愉那小子虽然比碧白小了三岁,但人品倒是极好的,绝不可能负了碧白,而且肯定是会对她言听计从的那种。除此之外,他也是一个孤儿,小的时候家就住在瑶琅山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他爹上山打猎养家糊口,在一个雪天不慎滑下山崖死了,母亲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临终前托付邻人把他送到青云宗,本想让他做个记名弟子,可以过活就好,却没想到他的资质不错,直接被收进了乙队。所以碧白和他之间唯一的阻碍就是青云宗,离开青云宗之后,不会有人说碧白年纪大,不会有人说碧白是个奴籍出身,不会有任何人有资格阻止她们在一起。 罢了,任他们去吧,我自己的事儿还没个着落呢。 本想就这么先糊弄着等到回家再说,可是我发现命运真的不喜欢让我闲着。 有一天,我被碧白嫌弃宅太久,硬推着上了下山的马车跟尘愉去采买。回来路上,道中间躺了个人,下车去看,发现是个十四五的少年,身上有几处刀伤,重要的是,颜很好。所以我们很草率地就决定,把他先弄回去给风斛看看。 一直到回到枯荣苑,我都处在一种不可置信的诧异之中——我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可以随便在路上捡到受伤昏迷美少年的体质了?! 真是……太好了!……? 第四十二章 欢迎参加无奖竞猜:这货男几 风斛在给某受伤昏迷美少年做了一个全身检查之后表示,这小子只是受了几处刀伤,失血过多所以昏迷,只要把血止住就没事了,过个一两天他自己就会醒。 不过从他出屋子开始,神情就有点古怪,说话的时候甚至看了我好几眼。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让我觉察到他的古怪,但没办法,这枚怪叔叔一天到晚就是跟药草打交道,完全不懂怎么掩饰自己。而且他在这之后更是匆匆出了枯荣苑,不知道干嘛去了。我的天,就这你还想我觉察不到什么吗?青云宗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除了出去采药这件事以外,让你风斛出枯荣苑一步有多难,你现在顶着一张便秘脸,往枯荣苑外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很难让人相信没有发生大新闻啊。 我和跟风斛一起给美少年检查身体的碧白对视一眼,碧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屋去。 屋里,美少年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静静躺在一个平台上,苍白而荏弱,宛如正在等待王子的睡美人,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吵醒他。 碧白拉着我到他的脚旁,用手指指他的右脚,示意我看。我伸着脑袋凑近看了看,发现在他右脚踝内侧纹着一朵血色的花,花瓣细长,花茎柔韧,很是特别,至少我从没见过。正想问问碧白,我却感觉到有人往枯荣苑来了。两个,一个脚步很轻但很稳,明显轻功和内力都不俗;而另一个就是脚步杂乱了,肯定武艺不精。 绝对是风斛和风虞。 我赶紧拉着碧白出门站好,装作我们一直在外面都没有进去过的样子。风斛不肯让我觉察他的古怪,又急匆匆去找风虞,肯定是屋子里面那个少年有问题,而且八成与我有关,既然他们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便先装作什么都没觉察好了。 风斛带着一个人快步走进来,我一看,果然是风虞那家伙,不过他脸上倒是没什么惊慌的神色,瞧见我在这里,唇角弯了弯,眼神里闪过一抹促狭。 我心里一惊,果然是与我有关,而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风虞从我身边错过,和风斛一起进了屋子。 过了不大一会儿,我听见风虞说话了: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说起来倒也真算是缘分,当初那件事也多亏了他,如今又……呵呵。” “可是……”我听见风斛的语气有点迟疑。 “无事,只要把消息藏住了,让他在这养个把月的伤倒也没什么大干系,且当还人情了。” 话毕,风虞走出来,对我呵呵一笑。 “为师给你个小任务啊。” “.…..”能拒绝吗? “照顾里面那小子养伤,到他痊愈下山为止。” “我……去,为什么啊!”“靠”字到嘴边又咽下去的感觉很不好。 风虞嘻嘻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这不是在给为师的乖徒儿你制造机会嘛,为师这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小尘醴感不感动啊?” “.…..”鬼才信。 虽然一点也不情愿去伺候人,但是一方面师命不可违,一方面……确实颜好,所以我也还算是任劳任怨地照顾他,没事掖掖被角,拿棉棒蘸水给他涂涂嘴唇啥的。当然,最重要的事是盯着他的脸发呆。 他的皮肤偏白,但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即使现在受伤昏迷着,也能看出两颊有浅浅的健康粉色。他的五官线条凌厉,虽然才十四五岁,但已经充满了男性独有的特征,宛如艺术家手里的雕像,让人挑不出瑕疵。嘴角微微上扬,即使不是在笑,也带了两分笑意,但嘴唇很薄,让人觉得他的笑并不和善,反而有些危险。左边眼尾生了一枚细小的风流痣,又添三分流连花丛的纨绔气质。 总结到一句话,就是那种看起来很man,又很痞帅的类型。 我欣赏一切美人,但这一型还确实不是我的菜,我喜欢的,还是那种温文尔雅,体贴忠犬,软软糯…… ……我已经好久没想起他了。 …… 明明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 可是…… 还能再遇到那样的一个人吗? 遇不到了罢…… 我有些颓唐,也只是颓唐。 然后我就看见床上那只突然睁开了眼,然后猛地坐起来,明显是扯动了伤口,又捂着伤处大口喘气,同时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往周围瞧。看见我之后,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怕。 不着痕迹地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我也狠狠地回瞪他一眼。 “瞪什么瞪?!怎么?想对救命恩人恩将仇报吗?!” 他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一个小孩儿能胆子这么大罢,然后在一瞬之间收起那种可怕的表情换上一张坏坏的笑脸。 “那姑娘可真是误会在下了……” “你说谁是姑娘?!”我面上好似很生气,心里却是一惊,什么时候是个人就能看出我是个女的了。 “自然谁气急败坏谁便是。”他眯着眼笑道。 “.…..你妹。”我被他一堵,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男人!” “哦?”他故作惊异,然后又一脸严肃认真地说:“那烦请小兄弟脱衣自证一下了。” “.…..”我这次是真无话可说了,这是一个刚受了重伤才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跟一个陌生人说话的正常模式吗? “我是男人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凭什么要向你证明?”我扬了扬下巴,一脸高傲。 他脸上写满了为难两个字,道:“依姑娘这脾气,又有异装的怪癖,想必是很难嫁出去的了。” “.…..”姑娘你妹。你才是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 我简直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但是憋了一会,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哎,你脚上那是什么花啊?”我知道那朵花绝对不只是个装饰,也知道他不会直接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我还是故意装作耿直的模样,只想诈他一诈,看能不能让他在惊诧之下露出什么马脚。 其实我觉得碧白肯定知道那花是什么花的,但是那天风虞走后,我还没来得及找个机会问问,风斛就把碧白叫走又出去采药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至于风虞那家伙,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是完全不敢去招惹那只妖孽的,所以只好从他这边下手。 没想到他听到我这句话,大吃一惊,甚至脸色都白了,完全可以说是花容失色,抖着声音问我:“你……你怎么知道……”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知道什么,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啊少年…… 第四十三章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 “你这登徒子,竟然趁奴家昏迷之时瞧了奴家的身子……”我看见眼前的这个神奇的少年一脸娇羞地捂住脸,又从指缝里朝我抛了个媚眼,“既是如此,奴家也唯有以身相许了。” “.…..”我面瘫脸。 他往我这边蹭了蹭,又再接再厉地抛了个媚眼。 我冷静地往远处移了半寸。 于是他再往我这边挪了挪。 然后我果断起身出门了。 不想说就算了呗!搞什么表演装什么演员啊!爸爸不想配合你演出啊好吗?!爸爸只想对你视而不见啊!药不能停啊少年! 按着风斛的交代,他醒来之后,就要开始喝药了,然而碧白不在,风虞那蛇精病又点名要我亲自照顾他,所以使唤不动枯荣苑的记名弟子,我只好自己去给他煎药。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就是把风斛之前包好的药材扔进瓦罐里,再跟枯荣苑的煎药小道士借个炉子,加水煮着就行了,我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打瞌睡,反正该换水或者起锅的时候小道士肯定会提醒我的。 半梦半醒间,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什么,快速从屋子外面闪过,心下一惊,倏地站起,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都带翻了。旁边几个煎药的小道士停了手下的活,一脸惊诧地看着我。 “师兄怎么了吗?” 我看着他们稚嫩的脸,知道没必要让他们担心。 “……没有没有,师兄刚才做梦了。”我朝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继续。哎小七,帮我看一会儿,师兄出去一下。” 我叫了一个小道士帮我看着炉子上的药,然后转身出门,站在屋檐底下,瞧了瞧四周。 四周很安静。只有院子里的药草随着微风轻轻点头,稍远处的梨树上,细细密密的花芽昭示着,又是一年夏将至。 这座煎药房与我的住处只隔了一间房,而那间房刚好就是那只被我捡来的精神错乱演员的病房——其实风虞本来还想让他住在我的屋子空下来的那一间,但是被我以男男授受不亲为由严词拒绝了,他还一脸很可惜的样子,简直让人不懂他一天在想什么! 不对不对,扯远了。我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感觉,似乎是有人用极快的轻功从屋檐下掠过,方向是……我的住处? 我皱着眉往那边看了看,并看不出什么。我的住处本来就在枯荣苑最外围,如果沿着那个方向去,要么是进了演员的病房,要么是我的住处,再要么,就只可能是翻墙出了枯荣苑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屋檐下挨着墙角,一间一间过去。 我听见演员房里有两个呼吸声。惊诧之下,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去我的住处外面打了个转,确定房里现在并没有人。 我又绕回演员房门前,正打算推门冲进去,但又迟疑了,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脚上纹的那朵花绝对是什么组织或者家族的标志,不然风斛和风虞也不可能认出来。这样一个人,有一两个传说中的暗卫来汇报个工作啥的完全有可能。如果我就这样贸贸然进去,万一真的搞错了,丢脸尴尬不说,也暴露了自己的实力,而且要是人家正在说什么家族秘辛,我不小心听到了,那不是作死。 我刚收回手,就听见房里某非著名演员的声音响起: “她去给我煎药了,你一会儿躲在房梁上罢。” 果然是暗卫吗?这种高端的配置…… 幸好没进去,我转身就回去看药去了。 过了一阵子,药煎好了,我端着药故意放重脚步走到那家伙门前,本来依我的性子肯定是直接一脚把门踹开进去,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敲了敲门。 “能进去么?喝药了。” “进来罢。” 我一脚踹开门,进去。 果然有个人在房梁上蹲着,我听得见他的呼吸声,不过我并没有抬头。 我径直走到病床上的某演员跟前,在床边坐下,端着药碗正要给他,他却先我一步说话了: “这药是你亲手为我煎的?”他眼睛里盛满了一种叫做含情脉脉的东西,看得我起了一大堆鸡皮疙瘩。 “是啊,在炉子旁边蹲了快一个时辰呐。”所以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收起您无处不在的表演欲好吗?! “偌大一个青云宗都找不到一个记名弟子来做这些粗活吗?怎么能如此辛苦你?”他皱着眉,好像很心疼的样子看着我。 “那还不是因为……”风虞那个蛇精病! “难道你只是因为看了我的身子……所以才想负责?”他打断我的话,眼睛一眨,瞬间眨出两颗水珠,悬在眼角,要掉不掉,好一副泫然欲泣的美人图,不知情的人绝对要以为我是个天下第一负心汉,“你若是……若是对我……无那般心思……我……”他说着说着,便哽咽了,眼皮一眨,水珠便从眼中滚落出来,他还扭头到一边,似乎不愿我看见似的。 装什么装啊,明明就是来恶心我的。不过这个说哭就哭的技能,必须点个赞啊。世界欠你一座小金人。 好嘛,既然你这么喜欢表演,那爸爸就大发慈悲配合你演出尽力表演一次,看谁能恶心死谁。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然后瞬间做出一副深情缱绻又无比心疼的样子,手足无措地搁下药碗,想去帮他擦眼泪,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哭莫哭……我自然……自然是心悦你的……”我红了脸。这不是装的,因为这话说得我确实脸巨疼。 “……你说真的?”他转回头,带着一种糅合了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睫毛上还沾着几颗闪闪发亮的小水珠。 “当然是真的!”我斩钉截铁地说,“自那日我见你晕倒在路上,将你救起,只看了你一眼,便惊为天人,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我伸出手轻轻在他耳畔顿了顿,本想深情地摸摸他的脸,但又觉得有点过了,于是便帮他把耳边的碎发理到耳后,然后用能腻死人的眼神跟他对视。 他颊上一红,状似羞怯地垂下头,然后小声对我说: “喂我喝药可好?” md,蹬鼻子上脸了还!你特么的胳膊又没受伤……哎不对……他胳膊受伤了么……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算了算了,送佛送到西,演戏演到底。 我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他,过程中我俩一直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也不知道房梁上那个暗卫恶没恶心死。 好不容易喂完了,他又说饿了,我只好出去青碧斋给他弄点吃的。 我刚出了枯荣苑的门,便感觉到一个人从那房里极快地出去了,然后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上蹬了一下,啪一声轻响,好像是踩断了一根树枝,接着就出了枯荣苑,不知往哪里去了。 我皱了皱眉,梨花又要少开一支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这么冒冒失失,懂不懂爱护环境,爱护花花草草啊!真是! 第四十四章 严光与OOC与狗血 不过等我端着粥回来,路过梨树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地上似乎并没有断枝,或许是哪个小道士捡去玩了罢。 我晃晃脑袋,进了病房去伺候小祖宗。 我对这小子的身份很好奇,但每次我一问他相关的问题,他就立马戏瘾发作,所以他在这养伤养了十几天,我除了知道他叫严光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严光,这种听起来这么普通的名字还真是和他的脸不搭。 嘛,这种事情也跟我没关系了,反正他也不是我喜欢那一型,不可能养成媳妇儿的。 这十几天里,他那个暗卫经常躲在暗处看着我们,不知道是为了保护他,还是监督我。而严光那家伙的戏瘾也越发得不可收拾了,最开始是转移话题的时候才演一会儿,到现在已经发展成时时刻刻都在演了,我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这货对演戏绝壁是真爱啊! 至于我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跟他搭搭戏,渐渐地,也觉得演戏其实挺好玩,于是我们就变成了无时无刻不在郎情妾意。只不过我是郎,他是妾。腻歪得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全世界单身狗发出来的怨念。 现在整个青云宗都在私底下偷偷传着“掌令亲传尘醴师兄和他捡回来那个少年搞断袖啦”,师兄师弟以前遇到我都会上来跟我没大没小地瞎闹腾,现在遇到我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远远瞧着我,即使近前说话,也会自觉保持安全距离。知道我是女儿身的双尘师兄和小光头也来找过我,不过问的是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严光了,因为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渠道知道这个严光的身份并不普通,所以担心我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我当然跟他们说实话了,也让他们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其实这也算是我利用了一下严光。随着年龄的增大,我的女性特征会越来越明显,而如果被人知道我是个女的,多多少少会对青云宗在外的清名有所损害,万一再有些人心有不轨之意,刻意造谣诬陷之下,说不定会出大乱子。所以这次我让人以为我是个断袖,那么不知道我是女子的人自然会疏远我,我暴露性别的可能也大大减小,而我真正的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个妹子,那么也就不会误会我。 不过我也没有我说的那么聪明,每件事都能提前想到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好处,只不过是事情发生了以后,我才发现,原来这样也是有益的。 又过了几天,严光已经能下床了,其实如果不是因为他腿上的伤太严重,早七八天他就能下床了。他经常让我扶着他出去走走,在枯荣苑的小院子里慢慢地走上几个来回。院里的梨花已经开了,白白的一树,叫人只是看着就能平和心境。严光似乎也很喜欢晒太阳,第一次看到梨花树下的躺椅,就表示想要在上面躺会儿。我本来挺嫌弃他的,但是一方面为了不ooc,一方面觉得他是个伤员,还是扶他躺了上去。他从不在躺椅上睡觉,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头上的花枝,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我得承认,那种时候的他,很有男性魅力。或者说,只要他不发疯,还是很帅的。 严光的伤,很快就要好了。 被风斛强行抓出去采药的碧白也回来了。没等我去找她,她便已先来找我。 “他是大盛朝的皇子,他脚上纹的花就是大盛朝的圣花。只有皇族直系才会在脚上纹圣花。”碧白皱着眉对我说。 我沉默了一下,心里竟然并没有多少惊讶。不过对于严光是个皇子这件事,还是有点微微想要吐槽。 真是洒的一盆好狗血。 不对,严光肯定也不叫严光,大盛朝的国姓是颜,而既然改了姓,就不可能告诉我真名,所以他也不叫颜光。 不过管他呢。 对于大盛朝,我了解也不多,只知道是当年跟我们大宁朝一起起兵反前朝的十几个势力之一,前朝覆灭以后,各个势力之间也开始互相吞并,最后就剩下两个,谁也干不过谁,最后就划长江而治,以南称大宁,以北称大盛。两国自五十几年前立国起,就没起过兵刀了,此次严光入宁,不知预示着什么。 而青云宗建宗已经三百多年了,之所以立世这么久不衰,就是因为青云宗的人从不偏向某一国某一朝,也从不插手朝政,可以算是遗世独立,所以即使是战时,也不会有哪一方来找青云宗的麻烦。此次我将严光救回来,按理说风斛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最多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就让他下山,根本不可能把他留在宗里养伤。可是风虞把他留下了。 一定是又什么原因。 现在想想,或许,是他当日说的那句“当初那件事也多亏了他”。大盛朝,又与我有关,倒也不难想。那日我吐血昏迷,需要的药引子不就是大盛朝的圣花么。想必是风虞当日去取花,不知怎的承了严光的情,此次他受伤叫我遇上,风虞便要我还他的情。 碧白见我不说话,几次张嘴又合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忧心忡忡地问我:“我回宗里路上,听人说……”她顿了顿,“小姐……莫不是当真看上他了?” 我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问她:“你觉得呢?”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便好。” 碧白转身回药房里忙去了。 我倚在墙边上,静静站了一会儿。 既然严光是大盛朝的皇子,那他来大宁肯定有非常重要的目的,不管达到没达到,都不可能如此悠闲地留在青云宗慢慢养伤才对。可现如今,他似乎一点也没有要下山的意思。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想把青云宗留他在山上养伤的消息传出去,让朝廷的人以为青云宗站在了大盛这一边,从而将青云宗与大盛绑在一起。 这些日子,他的暗卫,已经来来回回了不知道多少次。 第四十五章 女主定制版害怕.jpg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无论他想传什么消息出去都早传得人尽皆知了,可是我都能想到的东西,我不信风虞那个妖孽想不到。他既然把严光留了下来,自然就要有本事把青云宗和俗世的一切纷争倾轧割裂开来。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相信他的。 所以,严光也才会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如果他真的能把消息传出去,那他早就该下山了。 但是像他这样的身份,在青云宗每多留一天,就会带来极大的隐患与麻烦。既然我已经被允许告知了他是谁,那么也就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回了住处。 严光正坐在梨花树下的躺椅上,手里头捏了朵小白花,搁在膝上,眼神越过枯荣苑的围墙,望着远处灿烂的夕阳,嘴角轻抿,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看着,好像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 “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停步,站在他脑后。 我记得我离开之前,他还在屋里,所以,他已经能自己走动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羞涩一笑,低头将视线移到手中的小白花上。 “郎君莫不是要赶奴家走?” 他虽然嘴上还这样说着,可依着往常他的性子,必然要搭配上幽怨的一瞥,又或是委屈的泪眼,今日这般作为,想必是已经知道碧白对我说了什么,稍稍收起了伪装,因为已经不必要了。 我走了两步在他旁边坐下,也揪了一朵梨花放在手心,然后鼓起腮帮子朝西边一吹。 “虽然不知道那日我师父去取你们的圣花,你在这件事中参与了多少,是情势所迫还是自愿相助——当然,我相信是前者;可是我师父确实是承了你的情才将东西拿回来给我治伤的,所以就算是我欠了你一份人情。”我没看他,只平淡无奇地讲述着一些事实,“而如今,我先是救了你一命,再是亲力亲为照顾你一场……说起来,这辈子能让我这样照料的,你是第二个,也极可能是最后一个了。我欠你那些,早该还清了,甚至你倒是还欠了我许多。” 他没动,脸上神情也依旧是淡漠,只从鼻腔发出了一个轻而短的音。 “嗯。” “打算何日下山?”我问道。 “欠你的你想要我怎么还?”他就像没听见我问了什么,自顾自地歪着脑袋看我,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我被噎了一下,微微低头沉吟。自从知道他是皇家的人之后,我便觉得跟他说每句话之前反复认真思考一下非常有必要。 “从今以后,让我跟你,别再扯上一丝半毫的关系。用所有你欠我的换这件事。”我抬头跟他对视。 “啊呀。”他一脸失望地轻呼一声,“我还当你会要我让你做我的王妃呢!” “开什么玩笑!”我翻个白眼,不满他对我的戏弄,“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道士,背后什么势力都没有,能当你的王妃就出了鬼了!更何况我还是个大宁人。而且我特么的又不喜欢你,疯了才跟你走!爸爸才不想跟皇室扯上半毛钱关系呢!” “哦?”他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好像从我嘴里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内容,“世人都巴不得能与皇家沾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你倒是奇怪。” 我撇了撇嘴。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这种东西。能在皇家活下来的,都不是心思简单之辈,而我,偏偏就是心思简单之辈。世人想与皇家扯上关系,无非为了钱权二字。为了这两个字,他们情愿搭上性命去冒险。但我不愿,我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 他瞧着我,一言不发,眼神越来越深,看得我有点毛骨悚然。 许久,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好像又成了平日里那副痞痞的样子。 “其实你说得对,我的正妃之位不可能给你。”他明明笑着,却让我从心底泛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寒意。这个人,终于把他真正的一面表现出来了。常年身处高位的强大气场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眼看着他向我的脸伸出手来,却不敢躲。是的,不敢。我总隐隐觉得,如果反抗了这个人,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 他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让我觉得像是某种猛兽对自己爪下弱小猎物的怜惜。 “但如果是你的话,四个侧妃之位,我可以留一个给你。” 他的手指有点冰凉,想是吹久了凉风。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眯起眼睛。 “怕?”他又轻笑一声,“原来你也懂得怕。” 或许是看见我的脸色实在苍白得不成样子,他收回了手,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道:“罢了。”然后起身慢慢往他的病房走。 夕阳已经几乎完全消失在西边的天空,只留下隐隐的一抹橘色。 一片暗色中,严光的背影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纤弱。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出他走路时两条腿的微微不协调。他的伤还没痊愈。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给我的压迫感让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走上门前的台阶,正要伸手去推门。 “我说的话是算数的!”我站起来朝他喊。 他的脚步停了。 “我说,用所有你欠我的,换今后与你毫无干系,是算数的!” 他停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推门进去了。 我咬了咬下嘴唇,坐了回去。 我是真的怕。前世看甄嬛传看得倒是开心,但如果真要我变成那高高的红色宫墙围住的一大群女人中的一个,我是绝对不愿意的。没有那个金刚钻,我怎么敢去揽瓷器活。况且,严光他还只是个皇子。前世看清宫戏,九子夺嫡几个阿哥最后是个什么结局我都能背出来,贬斥的贬斥,圈禁的圈禁,死的死。四爷胤禛上个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怎么敢往严光的后院去。何况我也确实对他没那个意思。 他对我,也不过是十数天的朝夕相处,哪有什么情分可言,不过就是新奇二字。他从没见过像我这样,他演戏,我还跟着他演戏的人,所以觉得我有趣罢。 可这份有趣,说不得哪天就会要了我的命。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祈求他足够忌惮青云宗了。 我望着已经黑透了的天空,喃喃道:“风虞啊风虞,你可把我害惨了。” 第四十六章 注意注意全文最美已上线 翌日,等我睡到午时起床照例去隔壁查房,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问了已经习惯早起的碧白才知道,严光一大早就下山了。 我顿时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昨天晚上担心他非要把我带走回去做侧妃,怕得要死,半宿都没睡着觉,结果今天一起床发现人家已经走了,招呼都没打一声。 真是……无话可说。 不过反正他走了我心里的大石也算是放下了,所以总的来说,还是非常值得开心的。 然后我就又没心没肺地在青云宗蹉跎了大半年。 转眼间,又是一年春节到了。 我已经过完了我的第十三个生日,再有不到一年,我就要回京城了。每每想起这事,我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惆怅。 不管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童年总是过得那么快,一回头,就只能看见一片午后的阳光照在斑驳玻璃上晕出的好似褪了色的光彩。这里的每个人,我不一定都很喜欢,但是我都会很怀念。一定。 过年那天晚上,天上飘着大雪,地上也积了两寸厚的一层雪,我们一大堆小道士挤在青碧斋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倒也不觉得冷。往年我都是被他们拉着一起闹的,但是今年由于之前出了“断袖”事件,所以也没几个人敢往我身边凑。桌上几个小道士起哄,闹着要一起去找小光头灌他果子酒,一时间,桌上的所有人都起来吵吵嚷嚷地过去了,我坐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桌子上,觉得着实有点冷清。 不过没关系,安安静静地看这群孩子胡闹,我也很享受这种时候。我拿起手边的酒盏,小小地抿了一口。风素酿的果子酒,年年春节都是重头戏,这群半大的小男生老早都盼着这一天能潇洒地“一醉方休”呢。我本来不是很喜欢这杯中之物,不过果子酒酸酸甜甜,实则像饮料远多过像酒,所以每年也稍稍喝些应景,然而也从没醉过就是了,只听真正“一醉方休”的师兄师弟说过,喝醉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今年的酒据风素说是改了配方,喝起来除了酸酸甜甜像饮料之外,又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对我的胃口,我只喝了一点就没办法再浅尝辄止了。于是一杯一杯不间断地小口喝着,好在这果子酒度数也低,倒也没感觉到什么醉意。 不知道是酒意醉人,还是这氛围醉人,灯笼里橘色的光透过纱罩映在我脸上,暖洋洋的,让我不禁有些微醺。眼神迷离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小光头尘峈正在反抗那群小道士的围攻,左挡右挡,甚至用上了身法。他长我七岁,今年已是整二十岁了,大冬天也光着半边膀子,全身肌肉虬结,俨然一个年轻版大光头风衍,以他的年龄在俗世该及冠了,可惜没头发,脑袋光溜溜的连个发冠都放不稳。 双尘师兄笑嘻嘻地坐在旁边一桌正看得高兴,没想到小光头这回机灵了一把,一个猛子窜到他身后,把他推进小道士的海洋,双尘师兄只好四面赔着笑挡酒。他比小光头只小一岁,今年也是十九了,眉目都长开了,唇红齿白的,穿上素袍往山下一搁,绝对能算是个偏偏浊世佳公子,可惜掉在了青云宗这个美少年的窝里,不说风韵犹存的风虞,就是这几年经常闭关极少出现的掌门亲传装x专业户尘梧,那也是妥妥地盖他一二三四头。 说到尘梧,那家伙今年也该是二十二了,几个月前掌门讲道,我远远见过他一面,那才是真真长成一个妖孽了,我觉得《洛神赋》里那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所写的,便是他无疑了。没有半丝夸张,他美到什么程度,如果用我这个俗人的语言那都没法描述出一二。打个略显低俗的比方,要是把他往哪个皇帝后宫一放,那直接就断子绝孙了,绝对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实力。尤其是他不仅脸长得美,浑身还笼罩着一种高高在上清高禁欲的气质,让人看着就有种冲动把他……嗯……内啥就地正法好好疼爱……咳咳,小生下流了,罪过,罪过。反正就是百分之二百八的冰山禁欲女王受……?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基因那么优秀,真是羡慕…… 嘿嘿一笑,我低头喝酒。 “没与他们去疯?”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我身旁传来。 我下意识去看,却被惊得把果子酒呛进了喉咙里。 “女王.…..咳咳!不是,尘梧师兄……”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我靠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跟前啊!长得好看也不能随便吓人的啊! 尘梧清冷得像是九天上的仙,玉般的手指轻轻执着一个杯盏轻轻晃动,里面竟然也盛着深色的果子酒。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轻轻吟着,墨色的眸子深处不知蕴藏着什么。 我拍拍胸口,止住咳,抬眼看他。 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动不动就感慨时光流逝是几个意思啊。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为了表示自己也很有文化,我背了一段太白大佬的《春夜宴桃李园序》里的句子,微微摇晃着脑袋,感觉自己瞬间也有了那么一分清冷气质。 尘梧冷眸微转,视线停在杯盏之中,然后喃喃道:“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还在摇晃着的脑袋一滞,然后抓心挠肺地搜索脑子里面残留的古诗词,想了许久,试探地接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一愣,随即轻笑出声,眸子里的暗色染上几点温暖的光晕,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看得我真真是痴了。平日里他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冰山加面瘫,这一笑,即便只是轻轻弯了弯唇角,也仿若是隆冬夜里,大雪纷飞,兀然自东边泛起的一抹艳色朝阳,只一个刹那便驱散所有黑暗与严寒,让人恍惚间好似看见天堂之门朝自己开了一条缝,光明与希望就如此毫不吝惜地洒在脸上。 “少喝些酒。”他对我说完这句,便又起身去了掌门和各位大佬那一桌。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迷离。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四十七章 再次出线!真·男主参上 尘梧尘梧,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凤栖梧,无论容貌,又或武功,再者才智,他也自是人中之凤。我还从没见过这样完美的人。 可他总是那么清冷,本该洒满星辉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纤瘦的背影看得人莫名便有些心疼。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我是不同的——他从不宽待任何一个犯了错的弟子,包括尘澄,也包括刚刚进宗的六岁孩童,可我第一次在早课上睡觉被他看见,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带过;他从不喜与人接触,更别说言谈嬉笑,即使是掌门风麓,也不能让他的话多一句,唇弯一分,年长以后,更是连皱眉这样的动作都遗弃了,可他就会偶尔淡淡地与我言谈,轻轻地揉我的头发,甚至在极少的时候会展颜一笑。 这一切都说明,我于他,是不同的。但绝不是男女之情,这点我很确信。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应该算是一种……怜惜……?就好像……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我”,而为了保护这样的“我”,为了让这个人不再变成现在这种被自己深深厌弃的“我”,所以怜惜。 我就是这样感觉到的。 虽然我不明白,我有哪里能让他联想到自己。明明是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沼底。 我低头想喝一口酒,才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了,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酒瓶,却发现酒瓶里的酒也没了,左右瞧了瞧,小道士们还在瞎闹,大佬们一脸慈祥地看着,也没人注意到我,于是我便从凳子上起来,没想到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两晃,好容易站稳,我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扶了扶额。 看样子,今天确实有些喝多了。 但我的思维还是很清晰的。 我想喝酒。 我脑子里有这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即便是大醉一场,要付出的代价最多也不过是一日的头疼欲裂。我付得起。 诗仙李太白曾经说过,但愿长醉不复醒。我生平最爱的诗人,便是他了。那样潇洒肆意的日子,我没勇气去试,更没毅力去坚持,今朝既有酒,只愿今朝醉。 一醉,或许,有些话便能大胆说出来,有些事也能肆意去回想,有些人……也可不忘记了。 我掐了掐掌心,一阵刺痛传至心上。 我熟门熟路地摸进青碧斋的后厨。如我所料,这里空无一人。此时此刻,所有人,包括平日里在这里帮厨的记名弟子,都在前厅里一起守岁,谁会留在这里。 我撇了撇嘴。 前厅的喧闹声在此处也能听得分明。 我借着月光和前厅那边从窗户映过来的灯光,在各个灶台上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装好的酒,想起风素那个黑黢黢的酒窖,便有些萌生了退意。正转身准备出去,脚下却踢到了一个什么硬的东西,好在没使多少力,只发出咣的一声轻响。我俯下身子一看,竟然是一个酒瓶,拿起来掂量掂量分量,似乎还是全满的。估计是哪个粗心的小道士忘在这了。这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心里不禁涌上一阵愉悦,揭了盖子便凑到唇边想先来上一口。瓶口都挨到嘴了,我想了想又将瓶子盖上。 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把持住醉倒在这里,那可就搞笑了。已经当了快一整年的热点人物,这阵子好不容易风头过去一点,我可不想再做下一年的热点了。 我晃晃脑袋,干脆手上捏着酒瓶子往枯荣苑走。 一路上,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虽然算不上是张灯结彩,但过年喜气洋洋的氛围绝对是有的。只是人都去了青碧斋,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 所以说酒壮怂人胆,这种情况搁平常我肯定害怕死了,然而今天我的内心毫无波动,扬起脑袋迎着风在纷扬雪花中辨别了一下方向,就低头往前走。 今天早上我嫌穿得太厚显臃肿,行动也不便,所以只在单薄的里衣外面套了一件薄袄,然后再将道袍罩在最外面,就这样出了门。古代没有空调,没有地暖,于是我就足足抖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晚上坐在人多热闹的青碧斋才好些。而此刻,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我独自一人行走在凛冽的风雪中,本该冷得瑟瑟发抖,实际上却是浑身温暖,甚至背后似乎还冒着些热气,就好像全身上下贴了暖宝宝。 我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地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到了枯荣苑。 枯荣苑一片漆黑。 没办法,风斛向来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吵吵闹闹的东西,比起过年,他更愿意待在他阴暗的斗室里炼药。不过还好每年最后还是有风虞出马,把他生拉硬拽到青碧斋去坐着,不然枯荣苑的小道士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过年,自己苦逼地熬药打下手什么的了。 我站在枯荣苑的大门前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腿进去。 本想直接回屋里,窝床上慢慢喝酒,不过在我进屋之前,我发现了一件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看着被雪包裹住的梨枝,我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句诗。 在过去的每一个春日,梨花开的时候,也是这样满树的白,干净又耀眼。春末时,花开到荼蘼,也是这样漫天的飞雪。 我往梨树下走了两步,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雪花。就如同我在过去的每一个春日里那样。 只是梨花轻忽缥缈,总是不肯落入谁的掌中;而雪花静默沉郁,轻易便接了三五朵。 炽热的掌心忽地一凉。好似有一根细细的小针自最中心处扎了进去,不疼,只是凉,且顺着小针的扎入,从手掌凉了进去,手臂,肩膀,最后是心脏。 我突然抖了一下,似乎是想把这份凉意抖开,可是掌心的雪已经化成了水珠,抖也抖不干净。就好像某些事,某个人。 我抬手把酒瓶送到嘴边,大喝了一口。结果喝得太猛,呛得我扶着梨树连连咳嗽,咳得腰都弯了,眼睛里也有水流出来,流到脸上,冰冰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明明以前每次梨花开的时候,都会有个人在树下陪着我一起的。 第一年,两个人;第二年,两个人;第三年,两个人;第四年,两个人;第五年,两个人。 第六年,一个人;第七年,一个人;第八年,一个人。 第九年,还是一个人。 以后的所有岁月,那个人都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我也不会再在这里等着了。 我才不会喜欢谁。 就算是喜欢,也到此为止了。 我止住了咳嗽,站起身,摩挲着梨树粗糙而冰冷的树皮,轻柔得,就好像我曾做过无数次的,握着他的手。 第四十八章 怒刷存在感的男主? 感情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 明明只是看上了一个人的脸,后来就喜欢上这个人的性子,最后,就对这个人念念不忘。放都放不下。 或许,真的像前世的有些人说的那样。因为得不到,所以才遗憾得只要想起来就会难过到大哭一场,好像全世界再也没有这样一个让自己痴心至此的人了;而当某天你真的得到了,却发现,也不过如此。这个人不过如此。你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就像红玫瑰与白玫瑰。 可是在成为蚊子血饭粘子之前,他还是朱砂痣明月光,还是一触就痛一碰就伤。 所以只好假装。 假装忘记了。假装放下了。假装……不疼了。 我不知道我醉了没有。我只知道我很想哭。胸口左边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喘不过气。 于是我把酒瓶举起来,仰头大口吞咽。连同滑到嘴角的眼泪,天上飘下的雪,一起,全部吞下去。 只是眼泪可以流不完,雪可以下不完,而酒却不能喝不完。 我将酒瓶随手一扔,整个人扑在梨花树上,双手环着它,用脸颊贴着它。然后轻声对它说: “我为你唱首歌吧。” 然后我开始唱那首《safe&sound》。 “iremember-tears-streaming-down-your-face-when-i-said,-“i''ll-never-let-you-go“……” 我喝了太多的冷酒,吸了太多的冷风,所以嗓子早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只难听地唱了一两句,嗓子就没了声音。 然后我就停一下,等它恢复一点,再继续唱下去。 在这个雪夜,一个人,抱着一棵梨树,安静而祥和。 “……just-close-your-eyes,-you''ll-be-alright.-co-light,-you-and-i''ll-be-safe-and-sound.” 断断续续,折腾了许久,总归是把整首唱完了。 我闭着眼睛,用已经僵了的脸颊静静感受。 “你不是说过此生不负?”我轻轻地说。 “还是说,只要没有说出口,就不算说过,就可以不算数?”我睁开眼,把脸拉开,看着它。 看了一会儿,我突然后退了一步,狠狠踹了它一脚。 “去你娘的此生不负!” 我用的力气太大,反倒把自己推得向后趔趄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雪里。 梨树枝上的积雪被我这一踹晃了下来,大块大块地落在了我身上,散成一滩雪渣。 手指的触感有些奇怪,我抬起来一看,上面沾上了几块湿润的泥土,看起来污秽又肮脏。 “我就是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与谁比,我都是泥……”我喃喃着。 然后在雪里躺了下来,闭上眼。 我能感觉到有雪落在我的眼睑上,凉凉的,然后化成水珠,从眼角流了下来。 身下的雪渐渐被我暖化,浸透外袍,再浸透夹袄,最后,浸透里衣,化成一片极致的冰凉,从毛孔侵入,浸透皮肤,再浸透血肉,最后,浸透骨髓。 真好。这样,就能再继续假装下去了吧。 我的脑袋很沉,沉沉的像是要睡着了。 然后恍惚只是一瞬之间,又好像是过了许久许久,耳边的风声突然一停。 虽然冻僵的背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但我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一轻,从地上被抱了起来。 我的睫毛抖了抖,想要睁开,又有点不敢。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让我有点怀疑其实这只是我的错觉。 我感觉到抱着我的人在快步往前走,早就冻得没有知觉的手指动了动,摸到那人的衣襟,捏住。 没有感觉。 我甚至感觉不出他的温度。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睁开了眼。 雪下得太大,所以今夜没有月光,再加上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我只能模糊地看出他的轮廓,甚至连五官也识不清。 可我不管。 “阿糯……” 闻声,那人身形一滞,然后继续快步走着。 没否认啊…… 我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抬眼看了看。即使视线无比模糊,也能分辨出指尖上沾着的黑黑的泥土。眼珠一转,那人雪白的衣襟上果然也染了污色。然后一种没来由的恐慌就从我心头涌起,一发而不可收拾。 “放下!……把我放……”我近乎失声的嗓子已经沙哑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那人的脚步又停下,垂头好似在看我。 我吃力地抬起手,给他看,他瞧了一会儿,似乎没瞧出什么,又偏过头来看着我。 我喉间动了动,张口憋出一个难听至极的字: “……脏……” 那人气息一滞,抬头去看前路,两只胳膊紧了紧,并不将我放下,而是更快地往屋里走去。 连过了三道门,终于到了最里间我的屋子。 他直直走到我的床榻之前,一只手承载着我的大部分重量,另一只手随手扯下我搁在旁边矮柜顶上的毯子,铺在床上,似乎很是熟练,然后才将我放在床榻上。 我睁着眼睛看着他做这一切,愣愣的,冷静而无措。 他看着定定坐在床上,像一具木偶般任他摆弄的我,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伸到我的衣襟处,顿了顿,又抬眼看了看我,发现我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开始解我的扣子。 我的内心竟然毫无讶意,平静得像是他不过伸手递了我一杯茶。 寥寥几颗扣子悉数被解开,他把我的腰带一抽,将我的外袍脱了下来,我看见上面不仅沾了大片的泥渍,更被冰凉的雪水浸了个通透。 他看了看我,似乎皱了皱眉。其实我看不清,但我就是觉得,他皱了皱眉。 然后他再一次伸手来解我的薄袄。 薄袄上没有扣子,只有两条细细的布带系在腰间。他两根手指轻轻一抽,便将那布结扯开。 薄袄被他脱下拿在手上,他伸手摸了摸内里,许是发现薄袄也湿透了,又皱了眉。 接着他又看着我犯了难。 我现在身上只有一层里衣,再脱,就只剩下一个胸围子了。 还好他也没有犹豫太久,伸手从旁边刚刚脱下来的衣服中抽出一条腰带,在眼前绕了两圈,于脑后打了个结。 然后,伸手摸到我的肩膀,摸索着找我的衣襟。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我的肩膀往下,隔着布料轻轻拂过我的锁骨,然后极其微小地往下移了一点,再移一点,终于摸到系着的布结,又摸索一阵,找到绳头,缓缓一抽。 第四十九章 我说这一章有激情戏有人信吗 我就看着眼前这个人将我最后一层蔽体的衣物剥下来。 赤裸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凝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疙瘩。冷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好他没有让我冷太久,伸出右手摸到旁边的被子,一下抖开,裹在我身上,然后把我小心翼翼地放倒。 我的头很晕。而且随着时间越来越晕。但我一点都不想闭上眼睛。 好像被子里也是那么冰冷。冷得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看见他扯掉眼上的布条,俯身帮我细细地掖好被角,然后起身,在床边站了一下,转身欲走。 在大脑有所反应之前,我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攥住他因转身而飞起的衣角。 他迈出的脚步一顿,回了半个身子看我。 我视线一低,又瞧见指尖的那抹黑色,下意识便似触电般松了手。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收了一半的手又伸出去,想抓但又有些说不出的顾忌,滞在空中,连带着半截光溜溜的胳膊也暴露在空气里受冻。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最后,还是他先妥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回身在床边蹲下,将我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只捧着露出来的手掌,用衣袖轻轻擦着,一根指头一根指头仔细地擦得干干净净。 被捧在他掌心的手渐渐恢复了知觉,先是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冷,再是让人无法不贪恋的暖。我忍不住往他的掌心缩了缩。 似乎是看到我的动作,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我的手用两只手掌严丝合缝地包了起来。 刹那间,暖意盖山填海而来,让我禁不住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心中只有种殷切而绝望的念头,只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下来才好。 可惜,怎么可能。 他将我的手一寸一寸暖到温热,便放手把被子扯好,起身欲走。 温暖被残忍剥夺,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我有种霎时自云巅跌落至谷底之感,一股愤怒不由分说便冲上头顶。而不知是愤怒使然,还是别的什么,我眼眶兀地一红,用平生最敏捷的速度从被子里坐起,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两条光裸的手臂绕上他的脖颈,下巴挂上他的颈窝。我感觉到浑身一凉。被子在我起身的时候从身上滑落,堆在了腰间。 他起了一半的身子僵在空中,两只手虚环在我的腰侧,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然后他快速地闭上眼偏过脑袋,一副守礼至极的君子模样。 我心里有一种阴暗的东西慢慢涌上来,淹没所有理智。 我环着他的胳膊紧了紧,身体与他靠得更近,然后在他耳边说: “阿糯……不要以为我没真正说出口,你就可以逃避……骗自己都是假的……” 我的声音依旧很嘶哑,但低沉又带了一点说不出的愉悦的音调让我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引诱白雪公主吃掉毒苹果的巫婆。 我在他耳畔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一下。 “阿糯,我喜欢你……从一开始见到你倒在雪地里,那个时候,我看见你,还那么小,就已经那么美……呵呵,我就看上你了……是不是很恶心?……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五岁……后来的一切,都是我刻意接近你……因为我想要你……哈,可惜,可惜你不喜欢我……” 我笑着把他的头转过来,让他正视着我。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干脆不去在意,狰狞地扯着嘴角与他抵上额头。 “.…..可我做了那么多事……总要收点利息回来罢……嗯?” 我用两只手捧起他的脸,睁着眼吻了上去。 脑袋里面开始隐隐地发疼,知觉也时有时无,整个人像在浪潮中起起伏伏,一会儿似乎是清醒的,一会儿又像是被水没过头顶般毫无意识。其实我已经完全觉不出这个吻是什么感觉,只是凭着自己积累的一点浅薄认知,用有些颤抖的唇瓣去磨蹭他的,然后探出舌尖来细细舔舐勾勒。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然后彻底黑了几瞬。我只能大致分辨出他也在睁着眼睛与我对视。 他的唇,毫无反应。 我放开他,弯起嘴角,现在的我觉得只是做这一个简单的表情都非常吃力。 “哈,果然……”我伸手将他使劲一推,“滚吧!” 这一股力气出去之后,我不禁全身软倒在床上,眼前已是完全黑了。 我强撑着精神,竭力掩饰自己的无力,装作是本就想要躺回床上的样子,在四周摸索两下,自己把被子盖好,然后两眼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我好像终于有点知觉了。可是只感觉全身忽冷忽热,眼皮重得怎么都抬不起来,脑子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混沌。 “——” 然后我恍惚间听见什么声音。听不太清楚,忽远忽近的。 “离——……” 离?里?力?……他是谁?他想说什么? 像是一台装了干扰器的收音机,我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偏偏还模糊不清,弄得我心里很是烦躁。 “——里……啊——梨……” 什么鬼?! 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了很久,只能分辨出两个音,啊和离。 阿篱?犬夜叉看多了吧?!还是国语版的! 梨啊?少年你难不成是饿了?…… 我一头雾水。 我想辨别那个人的嗓音,却又发现,好像辨不出。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到耳边突然一静,眼皮一轻,就睁开了眼,全部的知觉也瞬间回到了这副躯壳。 先是头疼。我从床上坐起来,捂住脑袋,朝四周看了看。 还是在我的房里,除了穿着里衣的我,空无一人。 我突然感觉嗓子有点干,下床往桌子边走,想倒点水喝,腿脚却不听使唤地一软,我扶着旁边的柜子晃了晃才勉强稳住。 看来我又晕过了不少日子。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前世小麦色皮肤的我一定不会相信有一天我也能在自己身上看到这种病态的白色。透过皮肤隐隐可以发现青色的血管,让我觉得好像能够从中看见心跳。 真是……幼稚而任性的我…… 为了一个,连到底是不是正主都没看清的人,不仅搭上了初吻,还让自己又大病一场。 我闭了闭眼。 第五十章 所以男主到底是换了还是没换 扶着柜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跟前,我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喝了。 然后歇了会儿,我看见窗户外面有阳光照进来,不见得有多浓烈,却也已有了切实的暖意。不像冬天最冷的时候的太阳,即使照在身上也是冷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于是我扶着墙往外走去。光着脚。因为懒得再扶着回去穿鞋。 走出房门,扑面而来的阳光毫不吝惜地将暖意布满我的全身,舒服得让我不禁眯了眯眼。 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雪,不过看起来也只是强弩之末,在这样的阳光下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融化殆尽。 我突然起了兴致,不管自己的腿此刻有多软,抬脚就往雪里踩。 果真,一踩一个洞,还是脚丫子形状的洞。 我好像突然被自己逗乐了,不管脚上沾的泥土和草屑,干脆又踩了一个,然后就这么一个一个一直踩到梨花树下。 我抬头看梨花树。它身上的积雪也已经几乎融化完了,只剩几个枝桠里还留着些许残雪。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树皮。 “昨天踢疼你了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它道歉,“对不起啦。” “都是酒喝太多了,以后保证不再贪杯了。【零↑九△小↓說△網】”我把额头与它抵在一起。 “.……只是,”我咽了咽口水,“那个人到底是谁啊……希望不要招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才好啊……” 我只记得,那人身材好像不错,然后穿了身白色的衣服。这样的话,倒是有几个人选…… 比如双尘师兄。我想象了一下我抱着双尘师兄亲亲的画面……太阳穴一跳,又咽了咽口水。 再比如风虞……我背后霎时冒出一层冷汗,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上脑门。 再再比如尘梧…… …… 怎么感觉如果是这个真的会死一死……? 就在我为那个人到底是谁而捉急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我背后方向炸了开来: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病还没好全这光穿件里衣就跑出来了?哎,怎么还光着脚在雪地里踩?!” 我赶紧扯出一个谄媚的笑转身去准备跟碧白大佬认错赔不是,刚把头扭过来,身子才转了一半,我就像是被点了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个人,那个从碧白身边离开,正快步向我走来的人,是谁?! 眉如远山,眸似星辰,唇若丹朱,肤胜凝脂。【零↑九△小↓說△網】不如尘梧仙气凌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多了一份如玉的温润,举手投足间的温柔,能将人生生溺毙。 我想骗谁。他的外貌虽然因为年岁的增长有些变化,但五官的轮廓基本没怎么变,我怎么会不识得! 我眼看着那个人一步步近前,心脏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然后身子一轻,又被他横抱了起来,往屋里走。 我的视线刚好定在他瘦削的下颚上。这三年的成长,无疑让他的外貌变得更加出色了。可惜,我没办法再是以前那个我了。 我闭上眼,并不做反抗。 谁我都想过,但就是没想到,或者说不敢想,会真是他。我与他之间,原本便不可收拾,再加上那晚的事,又怎是区区不可挽回四个字就能道尽。 掩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头,许久没修剪而有些偏长的指甲陷入掌心,留下几分隐痛。 我感觉照在我身上的温暖的阳光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阴寒让我不禁抖了一下。 环在我身上的手臂紧了紧,脚步声愈疾。 不过片刻之后,我便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被窝,里面还残留着最后的一点余温,说不上暖,也说不上凉。 他帮我把被角掖好,然后用手捧起我的脚,拿什么柔软的东西细细地擦了一回,用手焐热,再塞进被子。 接着,他便出去了。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睁眼,只不言不语地任他施为。 不是不想见,当然,也没有想见,只是我的性格让我无法去直视一个与我有过纠缠但最后结局是两厢伤害的人。 两厢伤害。其实说起来,从一开始直到现在,包括我所说的纠缠,这种事都是我在做吧。纠缠他,纠缠自己。伤害自己,伤害他。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柳奈鲤遇上他,就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三年前告诉自己要结束,结果放不下,只好不去提不去想,压抑到最后,一壶酒就让自己爆发,又偏遇到了正主。这样一番胡闹之后,或许才真是能够放下的机会。毕竟…… 我睁开眼,回想方才看见他那一刻的心情。 惊讶,张惶,恐惧,后悔。唯独就是没有喜悦。 真的放下了?我问自己。 没有回答。 丹田中的真气突然小小的波荡了一下。 有人来了。 我将视线移到门口。 又是他,手里端着一碗药过来了。 我将视线移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他见我起来了,将药碗在桌上搁下,过来在我的背后垫了个靠枕,又将被子拉高,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才把药端过来,侧坐在床边,盛起一勺药液,吹了吹,送到我唇边。 我抬眼看他。如玉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见我看他,微微弯了弯唇角,勾勒出一个不怎么像是笑的笑。一双浩如烟海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果然变了。 没等他几乎微不可见的笑完全绽开,我便从他刚刚裹好的被子里伸出手,接过药碗,埋头便喝。 为了不失药性,枯荣苑熬出来的药都是不等放温便端来喝的,若是一勺一勺吹凉些再喝,自然要好下口得多。可我此刻只想着快些将这碗药喝完,大口鲸吞着灼烫的药液,带起从舌尖到食道,再到胃里的一连串灼痛。 皱着眉忍痛的我,没心思去瞧他的表情,只知道待我喝完时,他接过空碗,眼神闪了闪,错开我,转身去倒了一杯凉水,站在床边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饮而尽。温偏凉的液体滑下食道,总算缓解了些许痛楚,同时也冲淡了口中的苦涩。我不禁喟叹一声。手上的杯子自然地递给他。 “多谢。” 这是我醒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五十一章 才不喜欢这样的男主呢哼 他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 我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停在我的脸上,但我没抬头,自顾自地躺下盖好被子闭眼睡了。 当然睡不着。任谁连着睡了好多天也没法子刚醒来又睡着。但是我根本不怕他知道我还醒着,相反,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醒着,只是不想见他。 果然,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我想问问碧白我这次晕了多少天,还有我的病情如何,可是等半天也不见她来看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因为想给我们留下空间好好沟通,所以撺掇着风斛又出去采药去了,连照顾我的任务也转包给了那个人。 这真是……无话可说。 而我本来以为,只要对那个人表现出足够的疏离,他就会主动退却,毕竟他是那样懂得何为体贴的人,可我料错了。这三年,不仅给他的容颜锦上添花,也不仅让他身上多了一份冷漠伪装,更让他……变得不那么体贴。 一天三次的药,除了第一次被我抢走药碗喝掉之外,剩下的,他都是先盛一勺吹凉了喂到我嘴边,我不喝,伸手夺碗,早有准备的他会立马把碗挪远到我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将勺子执着地搁到我嘴边。【零↑九△小↓說△網】我要是坚持不喝,那他就坚持不收手,等药凉了,他再把我放平,仔细地掖好被角,端着药转身出去重新熬一副,熬好之后继续同样的流程。 所以我只坚持了两次就完全败了。之后他再来给我喂药,我就只能乖乖张嘴。 本来想好的冷处理手段也几乎没什么收效。他来我就闭眼,但是他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醒着的样子,大中午的他进来,什么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人往起来一抱就走了,我正惶恐着,就发现自己被放在了梨花树下的躺椅上,上面铺了厚厚几层毛毯,软得能陷进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被子加毛毯裹成了一个大大的茧,除了眼睛鼻子,全都包得严严实实,动都动不了一下,只能定定躺在那晒晒太阳,吹吹小风。然后他就从不知道哪里拿出一本书,坐在我旁边,开始静静地看。等中午太阳最暖的时间段过去,他就又把我抱回去放在床上。前一两天倒罢了,我晕太久刚醒来生物钟不对,每天早早就醒来了,中午他抱我出去我至少还有个意识,后面生物钟渐渐恢复,往往等我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在外面了,也就是说,他靠近我,接触我,我竟然一点警觉都没有……也是无药可救。【零↑九△小↓說△網】 除此之外,他竟然还把我和他房间之间的那道门给重新弄开了。不过倒也没有太明目张胆,就是把我屋里原来挡住门的大衣柜背后安了一个推手,只要站在他屋里的门洞里,握着推手把大衣柜横向推开就能到我屋里来,这对他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难事。鬼知道我第一次看见我的大衣柜突然动起来的时候有多惊悚…… 还有让我真正感受到少年你真的变了的是,最开始被我拉个小手都要脸红好一阵的某人,现在竟然已经更能够非常熟练地每隔一个时辰把我的手脚从被窝里掏出来捏捏,感受一下温度,热的话再塞回去,冷了就用手焐热再塞回去……虽然不知道晚上他是不是也每个时辰都要来摸一次,但根据我身体力行做的实验表面,是不是每个时辰都来不知道,可至少晚上他绝对来过——有一天我明明是朝着床最里面挨着墙侧睡的,醒来却变成了平躺在床中间靠外,我可是从来都是怎么睡的怎么醒……总而言之,细思恐极……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我坚持不跟他说话,要说也是说谢谢的方针显得十分可笑。毕竟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跟他说话,说不说反正药该喂的还是喂,出去晒太阳该抱的还是抱,暖手暖脚该暖的还是暖。 这么一来,我就非常郁闷加憋屈了。我特么一心只撩你的时候不让撩,我进一步你退两步;爸爸现在真的放下了你又来硬撩我,不让撩还不行。明明最开始那天喂药的时候我刚一表现出疏离,你就连床边都不敢坐了,现在这种霸道总裁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虽然我表面上比谁都平静,但是树人同志有一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打个非常恰当的比方,如果你曾经追得要死要活的如花似玉但冷若冰霜的初恋有一天突然跑到你跟前,不仅长得更好看了,还又是柔情似水,又是细致入微,外加无时不刻的超近距离理想型美貌与身材的双重诱惑,这他娘谁受得了?!这搁谁身上还不是妥妥的旧情复……啊呸!什么旧情复燃!爸爸这么有原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旧情复燃就旧情复燃!爸爸绝对是不吃回头草的!谁让爸爸这么有骨气! 我冷着一张脸看着他来来回回,心里却是如同一万头***狂奔而过。 就在我苦思怎么样才能有新办法跟他拉开距离的时候,他却先给我搞了个大新闻。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在躺椅上醒来,然后早已经习惯了的我冷静地待在原地享受阳光,等到时候他把我又抱回去了之后,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熬个药、收拾个东西或者随便干些零七八碎的事啥的,而是转身把我的衣柜打开,异常熟练地从里面拿了几件衣服出来,放在我旁边,示意我穿上。 我惊讶了,要知道这几天我除了出去出恭身上临时裹个棉衣啥的,平时一直都是只穿个里衣被他包在被子里抱来抱去的好吗?现在让我穿衣服,而且明显是好几套非常厚的棉袄,这是要带我出门? 我狐疑地看着他,并且为了坚持原则而继续贯彻不跟他说话的基本方针。 他对着我做了一个口型:下——山—— 我不禁一挑眉毛,向来都只有我硬拉着他下山去玩,什么时候我们倒过来了? 第五十二章 我该说男主果然是男主? 他见我不动作,干脆掀了被子拿着棉袄直接往我身上套。我再次震惊。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谁吗?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男女授受不亲啊喂! 而且都已经穿了一件了你又拿出一件是几个意思?!往常这种厚度的我穿一件都嫌碍事,再穿一件我怎么走路?用跳的吗?……哎哎哎过分了啊,这第三件了!……完了,跳也不行了,只能滚了…… 我当然不可能乖乖地就坐那任他给我绑成个肉丸子,但是重点是也不知道这家伙三年里吃了啥,一只手就能把我制住,并且是死死的那种。在我的挣扎与反抗无用之后,我光荣地成为了一颗包了五层棉袄的大肉丸子…… 他打量了一下空前圆润的我,似乎满意了,把剩下的棉袄收回去,又找出一件道袍给我套在最外面……等等,少年你别扯了,这肯定套不…… 呲—— 看看,我说吧,果然撑烂了吧?我眼看着好好的道袍在腰间开了个大口子,心里想着这他娘又得补了真是麻烦。 他手上拿着我的道袍,似乎有点不知所措,脸上出现了一种大概也许可能叫做尴尬的表情。然后他想了想,拿出另一件道袍,把我身上的棉袄脱掉了一件,这才勉强套上。【零↑九△小↓說△網】 于是我就成了一只不那么圆润的大丸子。 我艰难地下了床,又艰难地抬腿,啪,一步,再艰难地抬腿,啪,两步,再再艰难地抬腿……欸欸?!我怎么离地了?! 我一惊,视域快速旋转,最后停在某人的下颚上。 又被抱起来了。 还没等我定下神,他就大步往外面走了。 此刻正是未时末,也就是下午两点四五十的样子,宗里弟子大多没什么事,于是他们之中有十几个幸运儿就在从枯荣苑到山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目睹了他们的尘醴师兄被另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看起来不怎么好惹的、不认识的、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个男性无疑的人,堂而皇之地抱在怀里疑似高调秀内啥——虽然我本人并没有这么圆润的身材,并且也已经尽力拉高领口把脸挡住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了,然而在我腰间不住晃荡的貌似无辜的腰佩暴露了这一切,不管是上面刻的醴字,还是底下栓的竹绿色流苏穗子都完美地把线索指向了我。 我默默往他怀里缩了缩,我几乎已经能想象之后半年青云宗弟子私下里的谈论热点了。比如:“风流依然!某断袖亲传不甘寂寞又觅新欢”,再比如:“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断袖师兄?”,又比如:“为何美男屡遭毒手?为何断袖如此难医?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然后到了山门处,等在那里的是尘愉那小子,以及一辆马车。 尘愉笑着朝我们打了个招呼,掀起车帘子,让他把我放了进来。 我靠着车壁艰难地坐起来,然后翻了个白眼,问尘愉: “干嘛去?你怎么也……掺和进来?” 尘愉促狭一笑,答道:“今天是正月十五,当然是带你下山看热闹去。”至于我的第二个问题,他半个字也没回答。 不过只要想想,就知道肯定是碧白那死丫头指使的,不然就凭那个谁那点能耐,还使唤不动他。我斜着眼瞟了一眼跟着我上来的那个人,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我的对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坐在车辕上的尘愉手中的马鞭一扬,赶着马儿就往山下走。 车厢开始前后左右地乱晃动。我穿得太厚,坐不太稳,好几次险些倒过去把脑袋磕在车壁上,还好我最后都凭借着超强的毅力挺住了。正当我松了一口气之时,不知道车轮子是不是硌在一块石头上了,整个车厢猛地一颠,我立马冲着左边倒过去,眼看着就要怼上车壁。我的两只手急忙在空中乱抓着,想抓住点什么来稳住,可是车厢里除了两排座位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我肯定要抓个空,索性眼睛一闭,就等着头上传来疼痛。却没想到真抓住了一个东西,而且被那东西用力一拽,反而倒向了右边,扎进了一个说软也不太软,说硬也不太硬的地方。 睁眼,看见一小截雪白的锁骨,正从微微扯开的衣领里探出来,深陷的骨坑让人不禁对隐在布料以下的部分充满遐思。我咽了咽口水。这是死穴啊。 接着我就立刻醒转过来,收起出现了瞬间的痴汉脸,借着他手上的力,离开他的胸口,坐直……然后再次一头扎了进来,磕得我脑门生疼。 话说突然把手上的力撤掉这种行为真的人干事?! 我气结,缩手,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早有准备的他紧紧捏住,动弹不得。尝试了几回,发现确实是拿不出来,我也就认命了,任他把我手捏着。 反正刚好还暖手了,不暖白不暖。我自暴自弃地想着。 他见我不动了,手上的力也松了几分,把我的两只手放在一起,用手掌柔柔地捧住放在膝上。 一时间车厢里一片静默,我歪倒靠在他的胸口,他一手揽着我,专心替我暖手,竟然酝酿出一种温馨的气氛。 由于我不想让某人误会我在用头蹭他的胸口,所以我的视线只能看见某人的半截锁骨,和我们交握的手,脸颊的温度有些上升。 果然不应该穿这么厚的,热死我了。我红着脸想。 过了许久,我感觉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于是挣了挣,他从善如流地放开我,并且帮我坐正。 我们俩刚分开,尘愉就掀帘子看进来了。 “到了。” 他先一步下车,然后对着我伸手。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情况,确实一个人下不来,于是把一只手给他,任他把我拉了下来。 安全落到地上之后,我正要把手抽出来,他手里又是一紧,我就知道我这手是抽不出来了,也没怎么纠结,就索性先寄放在他那里了。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走路也是个麻烦。 第五十三章 花灯节来一发走起 “行了,那你们玩去罢!我去买东西了。戌时两刻老地方会合!”尘愉熟练地驾着车掉了个头往晚市去了。 我看着尘愉消失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以前都是我们四个先一起去买好东西,再分成两组去逛灯节。后来那个谁走了,碧白怕我一个人伤心,每年花灯节还是硬拉着我一起下山,三个人一起逛、一起看热闹。现在那个谁回来了,碧白为了给我们提供空间,寒冬腊月的和一个奇怪的大叔出去采药,过个节都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下,现在尘愉还要独自一个人去干三个人的活。真是可怜…… 尘愉也十五了啊……我不知道原先那个世界的古代男子多少岁成亲,但是在这里,一般都是十六左右。再有一年,我和碧白也该离开这里了,我要是他,就一定会在那个时候顺理成章地还俗下山,然后求我恢复碧白的自由之身,与她成亲。 说到碧白,看起来是她比我大五岁,其实却是我大她八岁。本来我把她当妹妹宠着、教育着,这八年来,不知不觉地却变成了她把我当妹妹呵护着、关心着,回想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倒是我活得太过幼稚天真了,苦了她事事都要替我想着念着。 一只手轻轻揽在我的腰间,只是虚扶着,并不逾礼。【零↑九△小↓說△網】 我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有种彻悟之感。 这个人,其实从来也没变过。 他温柔,所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会细细地帮我掖好被角,密不透风;他体贴,所以知道我喜欢温暖,就每天抱我出去晒太阳,时时刻刻记得帮我焐手焐脚;他知礼,所以不管是什么状况下都不会越雷池一步,也从不懂得逼迫我什么,只一概地拿我的任性为难他自己。 他走,是因为我叫他走;他回,是因为我唤他回。 我说我喜欢他,我拉着他不让他走,所以他留下来,照顾迁就这样任性而自以为是的我。 我就是这样,以为自己是个成年人,却又总是做着孩子才会做的事。一边像个孩子一样爱与恨都一碰就惊天动地,把狠狠的伤害与被伤害当做理所当然,一边又用一个成年人的眼光去挑剔他、苛责他,怪他为什么不能给我个结果。 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或许……他只是,有点不知道自己对我到底是不是喜欢,又不想伤害我……罢了。 他见我一直定定盯着他的脸,墨色的眸子闪了闪,不自在地躲开了我的目光,唇角却是微微上提,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我无声地轻叹了一下,身子一斜,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口。 看着他的手不知所措地抬起又放下,最终虚环在我腰间,我闭了闭眼,站直,吐出两个字: “走吧。” 终究是我先招惹的他,不论喜欢与否,都要有始有终才不算是辜负。 天已经黑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也都亮了起来,五彩的光晕朦胧得好像是在云雾之中。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欢声笑语,热闹得好像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死亡、痛苦与悲伤。 我于他走在这些人中间,两厢静默。 一个是不能说,一个是无话说。 或许是刚化了雪的缘故,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上有些湿滑。要是搁在往常,这自然对我造不成什么困扰,可是我今日偏偏穿得极厚,捆绑住了身形,走起路来笨拙得紧,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脚下一滑,摔个大马趴。所以我只好将大部分重量压在他的身上,由他带着我走。好在他也很贴心地揽了我的腰,半是扶半是抱,总算让我不至于举步维艰。 我们在人潮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至少在我看来是漫无目的,看着灯,看着人,也不着痕迹地看着身旁的对方。 三年了,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有些感慨。 人一老,总是喜欢感叹时光易逝,顺便回忆回忆过去什么的。算起来我也该是个奔四的老女人了。没想到还能披着一张小年轻的皮,在这元宵佳节,携美同游。真是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我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脚下的方向一转,直直往路边一个小摊去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糖人摊子。于是我顿时便有些胸闷。不知是他特意去问了谁,还是真的只是巧合,从他离开那年后,每年花灯节我都是要去那个摊子买一支兔子糖人的。不为别的,只是想着,要是能把脑子里关于他的一切都变成那支糖人,一口一口,全都吃个干净才好。 恍惚间,我们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摊子边上。由于时间还比较早,所以摊子边上人还不多。胖乎乎、一脸福相的老板还是一点没变,笑呵呵地坐在糖锅后面慢悠悠地搅着,看见有人来,抬头发现是我,便笑眯眯地跟我打了声招呼: “哟,小道长今年来得早啊,看来最近胃口不错,胖了不少嘛!” 我毕竟是个妹子,听见某个敏感字眼,忍不住回头瞪了某人一眼,弄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老板好像才看见我旁边还有个人,打量了几眼,又问我道:“这位小道长倒是眼生,也是你的师兄?怎么不见那两位小道长?” “哦,他们有些事情,今年来不了了。他……”我看了看某人,想着随便糊弄便好,“.…..我师兄。” “今年还是要小兔子?”老板也不纠缠,笑呵呵地问我。 “.…..嗯。”我胡乱点点头,正想从腰里掏钱,一只从我身侧伸出的手却先我一步把一枚铜钱按在了面前的案板上。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便开始捏糖人。 我偷偷偏过脸瞧他。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老板的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偷学人家的手艺,万一以后混不下去了好开家糖人摊子。 其实我今年本来没想吃糖人的。毕竟我本来也不是有多爱吃这种黏糊糊的甜食,而且他已经回来了,看样子也不打算再走了,我再吃糖人,也忘不掉他了。 第五十四章 沉迷写剖白的小生这毒怎么解 不过须臾之后,我就从一手被他握着,一手缩在袖子里变成了一手继续被他握着,一手拿了根小兔子糖人的状态。 我原先便是行走不便,半倚半靠地任他拉我去哪我便去哪,此时手上拿着糖人,心里不由地忆起了当年我独自去买糖人,却与他走散的往事,不禁有些恍惚,愈发没分心思去在意正在往哪去。 “.…..那日,我拿着两支糖人回去找你,却发现你不见了,寻了许久也寻不到……后来,天上烟花炸响,我方才发现,手上哪还有什么糖人,只捏着两根竹签子……”我看着手中的糖人喃喃道,也说不出是委屈责怪多些,还是释然感慨多些。 他与我相握的手一紧,眼中神色竟有几分慌乱,启唇好似想要对我说什么。 “毋须多言,俱往矣。”我冷静地说道,并未分一分视线给他,然后一口咬在兔子的头上,啃下半块脑袋,在嘴里麻木地嚼着。 他看了看我,终是没说什么,只揽着我默默往前走。 我冷漠地看看手里的糖人,原先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少了半块脑袋,顿时变得有些可怖,两只圆溜溜的红眼睛好似沾了血色。 毋须多言,俱往矣。我这么说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是无需多言,一切都过去了,我在乎的只是,当下你在我身边,这便足矣;还是毋须多言,过去之事再提又有什么意思,你我之间,早已回不去了。 我想不清楚,所以只好一门心思全放在吃糖人上,一口接着一口,啃得小兔子先是彻底没了头,再是没了尾巴,没了耳朵,只剩下一个勉强可以算作是个椭球形的糖块。我张大嘴巴,一口吞入,再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看都不看光秃秃的竹签子,随手往街角暗处的秽物堆里一扔,拿袖子胡乱地蹭蹭嘴,便作罢。 糖人全部吃完,我才算是差不多收拾好心情,抬头往周围一瞧,却发现已经越走越偏,看方向正是往镇外去,但周围的人还不见少,且大都是与我二人方向相同。 我大概知道他要带我去哪了。 我沉默不言,随他引着我前去。 道路两旁的人家越来越少,树木开始繁茂起来,脚下宽阔的青石砖路也渐渐变成了只可供四五人并排而行的泥土小径。身旁的人群大多拿着灯笼,莹莹光中谈笑声不绝于耳,倒也不觉阴森。 远远地看见众多树木之间出现一大团柔和的光芒,光芒四周围了一大圈子人,或站或蹲,熙熙攘攘。【零↑九△小↓說△網】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条掩映在林中的静河,这些人都是来这里放河灯的,那团光芒,自然也就是数以百计的河灯一齐发出来的了。 他护着我穿过人群,在一处不甚拥挤的河边站下,将一直揽在我腰间的手收了回去,又把另一只与我相握的手也松开了。 我虽面上不显,但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不自主地抬头看他。 他朝我微微笑了笑,复牵起我的手宽慰似的捏了捏,示意我在这里等他,然后转身进了人群。 我不禁心中大骇,抬脚便要去追他,手都抬起来了才蓦地醒悟过来,既然带我来了这里,自然是要放河灯的,他想必是去买河灯了。而我此刻行动不便,当然是留在这里等他最为合适。 他做得没错,很对。 我收回伸出的手,眼神淡淡的。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我以为他又要走了。 所以很害怕。所以想伸手去抓住他。 三年前的那天晚上,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什么都没说,只让自己在这里等。这样的话,是不是也足够酿出一场不可抑止的恐慌? …… 我好像,有点懂了。懂了他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乖乖在原地等我。 我们都是害怕一个人的人。不同的是,我是单纯地害怕被抛弃被丢下,而对没有前尘的他而言,或许我就是这世上唯一与他有牵绊的人,所以他只是害怕被我抛弃被我丢下。 我知道我这样想有些……或许是有些自恋罢,但我觉得他就是这样的。此生不负也好,对我的纵容也好,现在看来,都是拉拢我的手段,拉拢我,让我不要离开他。 可惜怎么可能。我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情绪。 我对他的心思,从最开始就不单纯,又怎么能在受到了这诸多在我看来无异于暗示的对待之后,还安于只做他的牵绊。要得多了,他不愿给,给不了。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只盼望能拖久一点,再久一点,把这份好像只是正常的兄妹之情的感情的假象再维持下去。 然后就被不懂得这一切的我生生打碎。我抱着他或许也会喜欢我的这种祈望,忘了他不是与我一样只是表面上是个孩子,逼他给我一个准确的定位,或者说是逼他做一个选择,要么给我想要的,要么,被我丢弃。 他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要选,要怎么选。于是在犹豫中被我认定只能丢弃。 这就是故事的真相。 而结局就是,我丢弃了他,不,是我逼他做出丢弃的姿态,丢弃了我。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苍白。 有些事实,就是要用对自己残忍的方法,才能看得清。 一双手贴上我的额头。 我抬眼看见他微皱的眉,关切的眼。 我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 他固执地坚持把手掌贴在我的额上,直到发现确实没有什么温度的变化后,方才把手放下,但眼中仍存有一丝忧色。 “没事,吹了会儿风,脸有点凉而已。”我跟他这样解释着,“是河灯的光映得发白。” 他眼中的忧色未消,用单手帮我又把衣领往上扯了扯,才把另一只手里提着的东西给我看。 一只普通的莲花河灯。细木为骨,薄纸为面。花心中有一截短蜡,又有一卷纸条。 他将那纸条与身上的炭笔递给我。 我接过,却不急着写,抬头看他。 “一只不够,再给我买一只。” 第五十五章 感觉又可以大结局了摊手 他眼中有点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转身进了人群。 我将纸条展开摊在手上,看着上面的空白。 许个什么愿好。 我想了想,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我许愿的机会加起来不说是千千万万个,总有百来个,次次都是为自己许愿。这只花灯是他买给我,我便为他许一个愿罢。 我捏着炭笔,在纸条上写了两个字:长乐。 愿你此生再无忧惧悲恼,只余长乐未央。 我将纸条放在手心,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祈祷。 然后把它折好,放进花心。 他回来得很快,把手里的花灯递给我时,我也刚把第一盏点亮。 “这只是你的。”我不接花灯,反把手中的炭笔塞给他。 他看着我愣了下,然后把花心中的纸条拿出来,展开,想了一会儿,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从我的角度看,仿佛依稀是长安二字。 盛世长安?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的宏大抱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管是原先那个世界的古代,还是这里,仕子书生也好,武夫莽汉也罢,人们习武学文,最终的目标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既然他也有这个心思,那或许我也能帮他一二。 我看见他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大片河灯浅橙色的光映着他的面容,鬓角的几缕发丝被河风扬起,贴在脸颊上。长长的睫毛柔顺地垂下。 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已经在这里了。我还有什么好不满。 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祈祷完毕,我们一起把点亮的河灯推进水里,看着它们缓缓汇进大片的河灯里,瞧了一会儿,便分不清哪只是自己的了。 他复把我揽起,牵着我顺着河岸往下游慢慢走去。 越走,身边的人就越少。这么晚还来河边的,都是去方才那里放河灯的,自然没人往下游走。我们只走了大抵两三盏茶的功夫,路上便彻底没旁的人了。 夜晚的树林很静,这条向来温顺的河在这样一个祥和的夜晚,就更静了。耳边只能听到极轻的沙沙声,那是我与他的脚步踩过铺了一层薄沙的泥土的声音。身旁缓缓流淌而过的一盏盏河灯,照亮了我们前行的方向。 真是静。树静,水静,风静,人静,心也静。 这样的时刻,总让我有种,如果时光能停留在此刻有多好,这样的感慨。 然而,谁都知道,怎么可能。 那处观烟花极佳的河湾很快便到了。一大片莹莹的河灯聚在这里,与三年前毫无分别。 “桃花依旧笑春风。”我不禁轻声吟道。 他看向我,眼神里写满了疑问。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怎么可能知道那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 我静静地仰头看着天空。镇上的烟火差不多该开始放了。 果然,夜空中很快开始炸响第一朵耀金的烟花,然后陆陆续续三三两两布满天空。 我与他执手站在这里,抬头看着,静默无言。 大约一刻钟后,烟花停了。 在他看向我之前,我维持着仰头看烟花的姿势闭上眼,被他握着的手用力地回握他。 “阿糯。” 这是我醒来之后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他的手动了一下,然后微微卸了力任我握着。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以后我住在枯荣苑,你就住在枯荣苑。我回京城,你就跟我回京城。” “我也不会再,不会再逼迫你。” “你可以只把我当妹妹,或者朋友,或者……什么都好。” 我微微吸了一口气,把所有呼之欲出的哽咽全部忍住。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待我。” “不过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待你……我只能尽力……” 我哽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把涌上来的情绪暂且压下。 “.…..尽力做得像以前些。” “你还小,有一天遇到,喜欢的人……或者,厌倦了,不再想留……留在,我身边……” 我也不想这样断断续续地说话,但是这些明明已经想好了的台词却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容易说出口。喉咙堵得发疼。我不敢睁眼。最开始闭眼是怕看见他的脸,又改变主意,更怕看见他张口说什么,现在却是怕一睁眼就忍不住眼泪。 “.…..你去就是,不必……告诉我。” 我紧握的手一松,落下,垂在身侧。 怎么样都好,我希望你快乐。 我没睁眼,而是微微张开嘴,安静而缓慢地喘了一会儿,将所有眼泪也好,哽咽也好,闷堵也好,统统封住在心底。 他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我睁开眼。 然后被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吓到。 他好像是故意在等这一刻,我一睁眼他的两只手就捧住我的脸,力道不重,却让我丝毫动弹不得。接着两片唇贴了上来。 我确实被吓懵了。 ……这搁谁都得吓懵吧?! 等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就立马开始紧张了。 结果一紧张刚才憋了半天的眼泪就毫无征兆地从眼睛里淌了出来。 …… 所以这个光明正大吃豆腐的大好时机就这样极其短暂地结束了。只剩下我冷着一张脸任他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 一时间,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所有眼泪都被他细细擦掉之后,他的眼神跟我对上,愣了几秒,好像才想起来刚刚自己做了什么,颊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一直晕染到耳根。 在他害羞将脸扭开之前,我伸手把他的脸捧住,逼他看着我。 “阿糯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我直直看进他眼底。我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强硬一点,不然有些话这辈子都没机会从他嘴里听到了。 他躲不开我的视线,脸上的红色更是鲜艳,给他昳丽的面容添了一份让人转不开眼的媚色。 “嗯?”我催促他。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美丽得像是天上的星星。然后他抿了抿唇,张口。 虽然没有声音,但还是缓慢而坚定地说了那四个字。 我笑了,然后对他说: “我也有句话,想对你说很久了。” “我也喜欢你。” 第五十六章 这章绝壁是真·激情戏 他的眼神在这一瞬间,柔得能溢出水。他的唇角缓慢地弯起,像是初春第一抹新绿顶着残雪舒展出的弧度。 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现在的感觉。从谷底刹那升到云巅这种形容都不足以言说。 欢喜肯定是有,但其实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与不敢置信。感觉像是在梦中。或者说,即使在梦里我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亲口跟我说,他喜欢我。 毕竟,他那么……云端高阳? 论相貌,他是我两辈子见过的除了尘梧仙人以外最优的;论才能,文学方面暂且不知,但七岁时便能写一手好字的人,又怎么会差?况且他在习武方面的天赋,总的来说,至少比我强;再论性格,他正如我所希望的那般,是个温润如玉体贴入微的男子,无论遇到谁,都无法说一句他秉性有疵。 我不是很聪明,容貌也最多只能算中上之姿。与这份自知之明共存的,是多疑。就在他吻了我,甚至说出那句话之后,我虽然面上毫无异色,脑海里却是在第一时间闪过几个猜测。为什么会说他喜欢我?他想要什么? 总而言之,我下意识地对这四个字产生了怀疑,不,或者说否定更为准确。 但我最后选择相信。是选择。理智的选择。理智可以选择,而感情只能欺骗。因为我希望它是真的。所以正如绝大多数人所擅长做的,我欺骗了自己。 不管,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是这样。 “阿糯……”我扑进他怀里,闭着眼在他温暖的颈窝蹭蹭,无比享受这一刻。 我感觉到他有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然后迟疑了一下,两只手覆上了我的背。虽然一如既往地轻柔,但这次不再是虚环着了,而是真正地抱住了我。 “.…..刚才那一下能不能不算?”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当然,就算他说了,我也看不见。 我知道他没懂我的意思。 “能不能重新……”我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稍微撑开一点距离,微微扬起头与低下脑袋看我的他对视,“.…..亲我一次?” 我目睹了他满是潋滟柔光的眸子染上慌乱与羞涩,以及,刚刚恢复成浅粉色的脸颊再次晕成朱笔入水的全过程。 我真是个坏人。我想。这算是诱导涉世未深的未成年人早恋? 然而…… “好不好?嗯?”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这句话我带了点鼻音出去,听起来有点像撒娇,又有点像哀求。 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慌乱不改。 我远不如他繁密的睫毛抖了抖,缓缓垂了下去。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 这样很适合接吻。 在黑暗中等待是件不怎么令人愉悦的事。除了视觉之外,一切感知都被无限放大。心跳声被放大。等待带来的烦躁被放大。热情冷却的速度被放大。最后,时间也被无尽地拉长。 好像等了很久。 但最后那双唇还是贴了上来。试探性的触碰。那种软而柔的触感,让我想起春深的梨花花瓣,初冬的拂面小雪。 环着他脖子的手紧了半分。我回吻着。三分谨慎,三分温柔,三分肆意,还有一分,或许是隐忍,或许是……疯狂。 讲道理,两世为人,我满打满算也不过谈了三次恋爱,初恋懵懂,手都牵过就无疾而终;再就是高中尾巴上的,以所谓再不疯狂就老了为借口的犯傻,说到底也还是什么都不懂,草率送出去的初吻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淡淡的后悔;最后上了大学,倒是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但我也从不是主导。 所以,对于接吻这种事,我也不是很擅长。但还好,实战经验不丰富,我有绝对丰富的理论知识。 我说的是小说。 别的不敢说,在小说这一块,我绝对可以算得上是涉猎甚广。能想到的题材除了鬼故事和悬疑我都有研究。虽然看得最多的还是耽美,但接吻这种事,不管是男是女,有什么差别。 我探出舌尖,在他的唇上扫了一下。 然后他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学着我的样子,向我回了个礼。 我趁机吮住那点小巧的柔软,舔了他一下,接着就再没敢怎么样,唇一松,装死尸。 脸上火烧似的烫起来。 其实这种事我也是很羞涩的好不好,毕竟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妹子啊…… 结果他那边也不动了。可能是被我过于奔放的举动吓着了。 尴尬。 正当我心里想着要不就这么着吧,干脆结束,说点什么把这篇翻过的时候,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缓缓摩挲了一下,就像在踌躇着什么,然后轻轻吮吸,温柔得让人觉得……怎么说,不愧是他……? 即便只是这样的浅吻,我也很喜欢。刚才的尴尬心思完全抛到脑后,只沉溺在这片无边的柔软中。 在接下来就是惊喜了。那点害羞的温热又出现在我的唇边,有些偷工减料地描绘了一下我的唇形,然后就又停了。我想像他这样容易害羞的孩子,应该只能做到这一点了,我心里面暗自希冀的french-kiss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勉强了,反正我也已经很满足了。刚打算到此为止,说两句话缓解一下气氛,结果就感觉到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接着就是本该退缩回去的温热微微探出,小心地在我的唇缝间点了一下。我脑子僵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下的试探,当即身体比脑子还快地做了应对——张口又舔了他一下。然后那条温热就滑进了我的口中,谨慎而又生涩地舔了舔我的舌心。 脑子里霎时闪起一片电花。闪得我有些晕眩。但晕眩里又有点甜蜜,有点满足。 我的天呐……初吻也没这么……有感觉好吗…… 我彻底红了脸,但又像是终于放开了某种顾忌,什么都不想,只是随着心意与他交缠。就像是想要把真正的初吻交换给对方,专心而痴迷。 彻底迷失沉溺的前一秒,我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 难怪有位作家说过,世上顶美味的东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美人舌。 第五十七章 怎么办有种改写家庭伦理剧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草率而戏剧化地在一起了。 整日整夜念念不忘的愿望突然实现了,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好。 毕竟再怎么被高数虐,也改变不了我是个工科生,脑子里词语匮乏的事实。 不过无所谓了,我知道这事该高兴就行了。 至少阿糯又能陪我一起看梨花晒太阳了呀! 有美人相伴,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梨花开,转眼间梨花落。 我没忘记问他这三年他去了哪,只不过他给我的答案却出乎了我的预料。我本来以为他下了山,实际上他说他那天本没打算一走了之,只是心中郁结,去了后山练剑,不想却刚巧碰到游历归来的宁孟真人。 宁孟真人见他只是一个记名弟子练得却是普通弟子都不一定能练的剑招与心法,便询问他是为何。他怕牵扯到我,于是就说是自己偷学来的。宁孟真人知他不肯说实话,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见他一招一式颇有风范,便随性指点了他几招,然后发现他悟性颇佳,就起了惜才之心,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在这后山练武。 他一方面觉得这是个难逢的学武的好机会,一方面又想起我对他说的话,便应了,只回枯荣苑拿了仅有的几件衣物,就此与宁孟真人一起住在了后山隐蔽处的一个山洞里,日日习武。 中途他也曾起过回来看看的念头,但宁孟真人告诉他,习武最重要的便是专注,他若想将他教给他的武艺学会,便不要再想旁的人旁的事。 于是他便熄了心思,整日里只是专心练武。直到有一天,宁孟说,他可以走了。他方才从后山出来。 不过阿糯还告诉我,虽然他与宁孟真人已有师徒之实,但自始至终,宁孟真人都不曾要他拜过师,也只让他唤他前辈。 所以,也就是说,我差点要跟我的师叔谈恋爱了…… 宁孟此人,我跟双尘师兄打听过,但是他表示没什么印象,肯定是在他来青云宗之前就去游历了的师叔祖。后来我也问过风虞,据风虞说,他是剑宗宁字辈的第一人,当时本该他继任掌教之位,但他却说自己无意于此,推辞了之后便转身下山游历去了。已三十余年不曾归来,宗里有些人只当他是改头换面入了世,又或是不慎折在了外面。即使是我问他时,宗里也不曾有人知晓他曾经回来过的事。 其实我还挺好奇,剑宗第一人,那是比大光头还要壮吗?……简直不敢想象。 风虞及时把我跑偏的思维拉了回来。他说,即使是同为剑宗,也分好几门类,像风衍,也就是大光头那样的,练的多是掌法拳法,极少用兵器,故而看起来身形健壮,小光头作为他的亲传,也是同理;而宁孟则是精于剑法,追求的是一个快字,自然要求身法轻灵,绝不可能健壮如牛,不说是瘦成一张纸片,至少也得说得上是瘦削才成。 听了这些话,我的第一反应是万分的庆幸。幸亏阿糯遇到的是宁孟啊,万一是像大光头那样的,那我简直要吐不知道多少口老血。 所以这么说来,阿糯现在的武力值肯定是噌噌噌地往上涨了,不过具体有多厉害,我也很好奇。于是就找了个日子,请双尘师兄来跟阿糯过了个招。因为只是切磋,所以两个人好像都没太来真的,几十招下来,反正阿糯是没现半分颓势就是了。 也就是说,据我粗略估计,阿糯的武功应该至少不输双尘师兄,或者还有可能超过他。 所以说就羡慕你们这些聪明悟性好,还偏偏肯努力的人。我就不行,除了一身内力还能看之外,别的啥剑招掌法一窍不通,只能搞搞侦查啥的,要是真刀真枪地跟人干,那肯定是分分钟扑街。 总之,阿糯现在变得很厉害,我也很开心。 只是有一件事我还是有点在意。按理说我们两个在一起之后,那就肯定要考虑以后。他原先只知道我是京城某大户人家的小姐,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青云宗,更不知道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所以当我告诉他一切的时候,他表现得有些错愕。我当然也能理解,所以我只是跟他说,我回京城也会带他一起回去,我本来想的是让以后的夫君入赘,但如果是他的话,要是他不愿,我也可以放弃这个条件,他可以娶我,不过以后留在京城是一定要的,毕竟我一家人都在京城,而且不愁吃穿的,他一个无家可归人士,当然是跟我在京城住比较舒服了。 我跟他说了这些之后,他的表情却有点奇怪,也并没有明确地表示同意或者反对,含糊几句就转移了话题。后来我也有几回跟他提起这件事,他还是一样要么模棱两可,要么避而不谈。 难道是他不愿意在京城住?我挺疑惑的。不过这时候前世被逼无奈跟母上大人一起看的家庭伦理剧给了我答案:不管是哪种男性,或多或少肯定有点大男子主义。我让他跟我留在京城,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是跟他说,以后你就安心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吧,我们家有钱,养你没问题。这种情况对于直男癌简直是完全引爆。虽然阿糯一直对我言听计从就是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如假包换的汉子啊,所以或许是他介意我这种态度? 是了,他还那么努力习武,肯定是不愿意做一辈子米虫的。 可是不在京城住的话,我要跟他怎么办?混江湖吗?我可过不了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我很烦躁,面对他的时候,心里也少了几分欣悦。 过了一段时间,他好像注意到了我对他态度有所转变,却表现得像是对我为什么会这样一无所知。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真是让我想气气不得,想恨更恨不得。 一时之间,我们竟然开始了冷战。我完全不跟他说话了。采药回来的碧白看到我们这个样子,还以为是他又一声不响跑出去了。我跟她把情况说了,可是她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我甚至有种绝望,觉得或许我们走不下去了。 第五十八章 啦啦啦第一卷快完了 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童话为什么总是以这样一句话结尾,我想,那是因为如果再继续写下去,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不一定还是那么美好了。王子和公主会因为朝夕相处的生活而产生摩擦龃龉,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分歧而争执吵闹,更会因为性格之间的差异而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虽未有见捐秋扇,亦存不若初见之叹。 打败爱情的,不止是时间,还有现实。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到了古代,投了个官二代的好胎,还会有这样一天。 可是认真算起来,谁又有错呢?只不过追求不同罢了。 我喜欢他,很喜欢。但我想了很久,在这件事上面,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就是如果他不愿意攀附我家,我可以给他两个选择,第一个,考个功名在朝为官,文不行可以考武状元,这个对他来说我觉得应该不难,以我爹户部尚书的大粗腿,怎么也能给他找个闲职,或者他不愿意做闲职,那就在京城卫军里找个不高不低的位子坐着,也算过把瘾了;第二个,要是他无意官场,我也可以跟他到江南、苏杭之类,那些富庶繁华,商业发达的地方去,开个小酒楼、绸缎庄什么的,他做掌柜,我做老板娘,要是手痒,也可以找几个护院训练着玩玩。 除此之外,我再无法做出任何妥协。 可惜想归想,要我跟他把这些直接说出来,我心里还是有点障碍。我凭什么认定他会为了我做出让步和妥协。况且我们现在不是还在冷战么。 而且让我有些气愤的是,最近他开始常常不知所踪。不过倒也不是说他不陪我了,只是有的时候什么招呼都不打,人就不见了,我找遍整个枯荣苑都寻不着。我想问他,但又觉得我们明明在冷战,我先理他那不是就输了。所以最后就是心里很在意,但表面上还要装不在意。 憋屈啊。 这一堆复杂的心路历程下来,好长时间就又过去了,眼看着到了寒露。娘亲给我来信说,打算腊月初来接我,这样路上走半个来月,等到京城,差不多我十四岁的生辰也就过完了,等回家再给我补办一个。 收到信的日子是十月初八,腊月初走的话,也就是说,我还能留在这里的日子已经不足两个月了。 坐在躺椅上的我,手里捏着信,心情有点莫名的低落。 可是再低落又有什么用。该走的还是得走得潇洒利落,该忘的还是得忘得一干二净。 我仰头看看天,深秋的阳光已经很宝贵了,我还是抓紧时间睡一觉罢。我叹了口气,躺下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是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中徘徊,简直像是中了毒。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知觉突然回笼,两只眼睛倏地睁开,看到的却是他拿了毯子,俯身把我盖住。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然而不知怎的今天的我却分外敏感。 见我醒来,他愣了一愣,然后继续帮我把毯子盖好,对我说: “时间还早,继续睡罢。” 不是真正的“说”,而是无声地用唇语告诉我。 自从他回来以后,他便极少再用纸笔跟人交流。对他人,他是相当的寡言少语,能不说话的场合,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对我,则是话不多,但要说话时,常常用只动嘴,不出声的方法表达意思,开始我还不大习惯,好在他说得慢,也不介意多说几次,几个月下来,我就get到了一项读唇语的新技能。 看他一脸的冷静,我胸中就有一股莫名的怒火燃起来。我坐起身来,任身上的毯子滑了下去,皱着眉看他。 “我很快就要回京城了。” 他点点头,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我手上展开的信。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他不咸不淡的样子看得我更是烦躁,语气也不禁冲了起来。 他看向我,眼神中有点诧异,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咬了咬下嘴唇,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然目光看着他,“如果要结束,不必等到最后才说。” 他的眉皱了起来,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开口:“为什么结束?” “呵。”我冷笑一声,“你不愿去京城,怎么能不结束。” “愿意的。”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即反驳我,怕我没有看清,又强调了一遍,“我,愿意的。” 我顿时傻了,看着他柔软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说我纠结烦躁郁闷这么久都是一场乌龙?不对啊,要是真跟我回京城,那我第一次说的时候他就该立即答应我啊,一直跟我打太极是几个意思? “你愿意以后跟我住在京城,吃穿用度都……随我?”我本来想说吃穿用度都用我家的,又觉得不妥,临时改成了听起来有点奇怪的随我二字。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但又补了一句:“若可,吾欲货以卿用。” 我犹疑了一会儿,才敢确定他说的是哪几个字。 ……他说他想养我。 我被这突然的一颗超巨大的糖砸懵了。 记得前世曾有人发起过一个话题,问最感动你的三个字是什么,答案五花八门,有我爱你、我想你、有我在、相信我、我陪你等等等等,我的答案却是,我养你。 曾经,我也幻想过,如果有个人,肯真心实意地对我说一句我养你,即便他不是很帅,不是很高,也不是很有钱有才华,我也愿意跟他在一起。可是或许是我的生命太短,终究是没有等到。 而此时此刻,这样美好至极的,我的小阿糯,就这样把我希冀已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真的……很开心。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吧。心脏像是被泡在蜜水里,嘴角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弧度。 “那……等我及笄了,我们去江南开家酒楼,你当掌柜,我当……老板娘……”我低头红着脸揪袖子,不敢看他。 一只手温柔地附在我脸侧,抬起我的脸,然后我看见他说: “好。” 午后的阳光映在他微扬的唇角,直教人生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念头。 此生不忘。 第五十九章 每天都在为天下大同做贡献 他的脸近在咫尺。 我的眼睛被各个角度照过来的光耀得有些花,连带着脑子也有些晕晕乎乎。可这影响不了半分我想要微笑的心情。 这种时刻,当然应该交换一个深吻。 于是我微微阖了眼睛把脸凑上去。 我能感觉到,他迟疑了一下,接着缓缓靠近。 呼吸交融。 全身最敏感的一小块柔软皮肤触碰在一起…… 啪—— 一声陶器碎裂的声音把我从旖旎的氛围中惊醒,我扭头向声音来源处去看。 一个刚从煎药房里出来的小道士,瞪着两只大圆眼睛仿佛见了鬼。脚边堆着一具明显已经粉身碎骨的药罐遗骸。 是小七。两年前的冬天被风斛捡回来的小乞丐,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奄奄一息。风斛把他救回来之后,本意让他回家去,他却说自己父母都得瘟疫死了,他一个人无家可归,所以就留在枯荣苑当了个煎药童子。平日里性格内向怕生,不爱说话,随便谁来逗他都能轻易把他逗个满脸通红。今年才六岁。完全是个单纯到不行的小正太。 也幸好是他,要是别人看见这一幕,那我大概又能猜到之后半年青云宗的聊天热点了。【零↑九△小↓說△網】 “……小七?”我试探地柔声唤他。 他仿佛才从无比的惊愕中惊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瞬间涨红了脸,立即低头蹲下徒手去捡药罐的碎片。 我皱眉,快步向他走去。 “别捡了。” 他的手一抖,一条狭长的红色印记就出现在了他的左手中指上。 我把他拉起来,捏着白嫩嫩的小手看了看他的伤口,还好,也就半寸来长个小伤口,似乎也不怎么深,上点药包一下估计三四天就能好,也留不下疤。 正想跟他说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结果发现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叹了口气,回头给了还在树下站着的阿糯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该干嘛干嘛去,然后牵着小七进了我的屋。 把他牵到床边坐下,我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小瓶金创药,打开,然后蹲在他面前用小指尖细细给他抹了,再用纱布一裹。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心里暗叹,这孩子对断袖是多有心理阴影。 我站起来,坐在他身边。 “小七……不喜欢断袖?”话刚出口我就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这不是废话嘛,要是喜欢怎么会是这个反应。但是也确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手指缩了缩,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个……我该怎么把这天聊下去…… 我正暗自纠结,头脑风暴,结果沉默了许久的小七却说话了。 “.…..小时候,娘亲说,隔壁田家的二哥人长得好,力气又大,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但是他后来喜欢上一个男人……小七知道,断袖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娘亲说过的……田家二哥把家里的钱都拿去给那个男人,气死了田家的伯伯,最后……最后他也上吊死了……死的时候好吓人,舌头吐了好长……脸都是青的……”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小脸煞白。 我算是明白了,他一个小孩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道理,只是被那个迷上小倌,最后家破人亡的田家二哥吓着了,所以认定断袖就没好事。不过从某方面来说,他其实也是在为我担心吧。 我心底一片柔软,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田家二哥会死,那是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个好人,才跟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没关系呢。” “可是!……”小七猛地抬头,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软了脖子,慢慢把头又埋了回去,“……可是,娘亲说……断袖的都是……都是……”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那是你娘亲怕你将来跟田家二哥一样喜欢上一个不好的人,又觉得你太小,理解不了,所以才那么说的。” 他抬头看我,稚嫩的眼睛里满是惊疑。 我对他笑了笑,说道:“断袖还是不断袖,其实都没什么的啊。你想啊,女人也是人,男人也是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又有多少差别呢?好与不好,还是看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是好人呢,你跟他在一起就会过得很开心,很快乐;他要是个坏人呢,你就会受伤,这里,”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就会很疼很疼,还有可能做出一些不好的事。” “不过,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的话,就算他是个坏人,你也可以把他变成好人的。”我笑吟吟地对他说。 小七捂着胸口,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东西慢慢在改变,嘴里喃喃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你看,刚才那个哥哥就是个好人,所以师兄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呀。” 他眼神有点茫然,轻声问我:“师兄喜欢他?” “对啊,很喜欢他呢。” 我点头,笑得灿烂至极。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床上跳下来,慢慢走着出去了。 真好,又成功拉回一个小正太的世界观。 我弯了弯唇角,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眉头皱成一团。 搞了半天,要问阿糯到底为什么要在跟我回京城这件事上含糊其辞的事,完全抛到脑后了啊。 不过几句甜言蜜语,一个亲亲,而且还是没怎么亲到的亲亲,就让我神魂颠倒的,脑子被浆糊堵住了似的。 真是给广大穿越同胞,尤其是种马后宫文里的的同胞丢脸。 我捂脸,羞愧欲死。 可是阿糯已经明确说愿意跟我回去了,我要问这话也该在当时问的,事情都过了,之后哪天再提起来纠缠这个话题,我感觉就有点过分了。 所以我虽然有点在意,但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反正他只要跟我回去就好了啊。 我想通了,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身出门去找风虞,看能不能在走之前磨点好东西出来。 第六十章 感觉可以出个化妆教程? 最后风虞那个老狐狸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我怏怏地从静心堂回来。 唉,算了,反正本来也没指望能从那妖孽爪子底下顺东西,最后能不能有点好玩意儿到手,单看他心情了。 时光从不会因为某些人的离别与不舍而放慢脚步,哪怕是半分。 走走停停地把这个我生活了近九年的地方再一次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逛了一遍,就已经又是小寒了。 正值数九寒冬里的二九后半期,天气已经有点冷了,平日里出门手都得揣在袖子里,不然就得僵上好长时间。 今冬的第一场薄雪也在这个时候下了下来,在地上稀稀拉拉地积了纸薄的一层,要化不化的,弄得到处都湿漉漉的,外头土路上走一遭,鞋底就要沾半指厚的稀泥巴,好不烦人。不过好在青州怎么也算是地处南方,瑶琅山又不是多险峻,所以山上倒是长了很多常绿的树木,被这雪水一浸,越发清凌凌的绿,绿得人只要看着就心里爽快。 就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我计划搞一个大新闻。 有天我没事干,凑热闹跟尘愉下山采买,路过一家成衣铺,瞧见里面花花绿绿的女子衣衫,突然想起来,阿糯还没看过我女装的样子呢,就生出一个想穿给他看的念头来。后来越想越觉得单单只是穿给他看这个idea太单薄了,像我这种虽然长得一般,但是在大学这座整容院里,以一种极强的悟性在极短的时间内get了化妆这门新世纪女性居家旅行所必备的技能,并且不善舞但能歌的21世纪新型穿越人才,怎么也要搞一个小型的汇报演出吧? 可能有人说了,你回家之后也能搞啊,何必要这么麻烦?那可不是这个理,先不说回家搞不搞得成,就算能搞成,那会不会有一堆人围观?而且都是官家子弟,总要注意一点言行的,现在这个时代风气,我搞大新闻的事万一传出去,别人说自己倒是没什么,要是损了老爹娘亲的面子,那不是玩大了?再说回去搞氛围怎么比得上在这里搞啊,又是我俩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风景又好。 于是我开始在心底默默盘算,顺便拉上了碧白尘愉小两口给我打下手。 先是跟他俩偷偷摸摸下了山,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成衣铺里量了尺寸,选了样式,又按照前世的款式做了点修改,比如加点飘带,把腰带的地方往上移点啥的。不过我毕竟也不是专业搞这个的,没敢怎么大动,具体的还是看裁缝大娘的眼光和手艺。 付了两倍的定金,衣服在三天后就做出来了。据说是前朝宫中传出来的样式,叫什么广袖流仙裙,十分的华丽繁复,后来在民间被简化了一些,但是仍保有样式本身的缥缈仙盈之感,刚好我选颜色的时候也选了最仙的白色,两者互相加成,想必效果不俗。 虽然刚看到的时候,我就已经能感觉这衣服绝对不错,等到上身试了,站在等身铜镜前,我还是不禁感叹了一下古人的艺术眼光与手艺。 认不出却意外的轻盈的料子,垂坠感极好,下摆略长,走两步就能微微扬起来。外层罩了几块似纱非纱的半透明布料,也是风一吹就能飘起来那种,长短不一,其中有两条一直垂到脚踝。袖口也做了类似的处理,但没有飘带,里面是贴身的窄袖,外面罩一层十分宽大的广袖,垂下来也能到脚腕。整件衣服都是宽松飘逸的风格,只在胸下三寸处系了一根两指宽的纯色布带,越发显得腰肢纤细。正中系了一个极简的布结,飘出两根长长的带尾。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暗花,有的只是单纯的白色,却不让人感觉单调,而更像是无缝的天衣。 这一身衣裙,就算是穿在扎了一个道士头且素面朝天风尘仆仆且气质十分二货的我身上,都能衬出三分仙气,就这还是有铜镜不如水银镜清晰的减益buff的情况下。 总而言之,我,非常满意。当即交了尾款,谢了裁缝大娘,然后将衣服打包,出门左转刷脂粉铺去了。 我大概打量了一下这里古代化妆品的样式,不甚满意。或许是这镇子不是什么大城市的原因,这里的化妆品也就那几样,胭脂,妆粉,眉黛,还有就是老板重点推荐的几小只花钿,据说是当下最流行的。而胭脂与胭脂,妆粉与妆粉,眉黛与眉黛之间,除了老板声称的原料不同之外,我用凡夫俗子的肉眼并瞧不出什么差别。 好在老板说可以试用,于是我便净了脸,坐在铺子里的妆台前,开始捯饬我这张脸。 嗯,回想一下前世化妆的步骤,先是基础的补水保湿,这个……跳过;然后应该是隔离……再过;下来就是底妆,这个倒是可以好好弄一下,毕竟好不容易有妆粉这种东西。 指尖上沾了一星乳白色的妆粉,对着铜镜,我在脸上比划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放下了手上的妆粉盒。前世肤色偏暗,每次上底妆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多涂几层,可如今铜镜里,我的脸哪有半分暗色,尽是略带病色的白,哪还用增白。没办法,谁叫我总是那么任性,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后一定不能再这样了,我还要跟小阿糯白头偕老呢。我弯了弯唇角。前世的我肯定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因为自己太白而感到烦恼。 既然底妆不用了,阴影遮瑕想必也是弄不了的,还好我人长得不怎么样,脸上皮肤还是不错的,两世都没从长过痘,算得上是滑溜。那之后就是画眉了。 这一世我的眉还没修过,所以看起来略显凌乱。我盯着铜镜,微微皱了下眉头,然后问老板要来修眉的小刀,拒绝了老板热情的主动请缨,自己动手修眉。为什么不让专业人士帮我修?这个问题问得好,你知不知道古代女人修眉是全部刮掉的啊?!全部啊!我当然要自己来,不然可就变成蒙娜丽莎了。 我的眉其实本身就长得不错,纤长且浓密,微微小整一下,将一些长得太长的眉毛剪掉一部分,再涂上淡淡的一层眉黛,就很完美了。 最后是口脂,我效仿着前世的咬唇妆在嘴唇上涂了浅浅一层,两片唇抿一抿,就有了很自然的浅粉色。前世化咬唇妆的时候,还先要做一下唇部打底,如今由于肤色变白,唇色也没有前世那么深了,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我端详了一下镜中的脸。不是很出色的五官,被细细勾勒过的眉,与浅浅涂上朱色的唇一衬,倒是有了几分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意思。但瞧着总还差了点什么。 是了,颊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前世从未用过腮红,现今我也不想给自己弄个两团大红色顶脸上。于是我用无名指沾了一点胭脂,在两边眼角晕开。 镜中的脸瞬间没了病态,反倒多了一分娇羞。 这样就很好了。我点点头。碧白也表示她觉得挺好。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表示非常期待阿糯看见一个全新的我之后的表情。 第六十一章 偶爸刚弄死他哟哟哟 然后当所有的细节被敲定,并且经过一次简单的彩排之后,我决定,择日不如撞日,本次大新闻,就在小寒这天搞了! 不是我不怕冷,而是再往后拖就更冷了啊有没有?! 于是按照计划,快吃晚饭的时候,我跟阿糯闹着想喝排骨汤,而且是很想喝很想喝,不喝就不想吃饭那种,所以阿糯虽然有点不懂我又哪儿不对劲了,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去青碧斋给我弄排骨汤去了。 然后我就立即钻进碧白屋里和她会合,把衣服换上,又把道士头改成类似半丸子头的样子。不过也不是完全的半丸子头,而是把上面的丸子变成了一个挽住了的髻,用风虞送我那支玉笄松松定在脑袋顶上,虽然没什么仙气,不过看起来有种慵懒和闲散,至少不会减分。再然后就是化妆,这没什么好讲,就是试妆那天的流程ctrl.c+ctrl.v。 最后把一大堆杂七杂八计划需要用的东西抱着,和碧白一起到后山之前看好的地方,开始布置场地。 这是一小块难得的地势较高视野广阔,又相对平坦的天然舞台。 虽然地上树上还有薄雪,但好在没有风,也不算太冷。 就算是只在单薄衣裙外面裹了一层棉衣的我,也不觉得有多冷,大大咧咧地蹲在地上跟碧白一起摆蜡烛。 啥?为啥要摆蜡烛? 废话,大晚上的,不摆蜡烛谁看得见我美美的衣裳美美的妆啊! 不过本来在我的计划里也是有蜡烛的部分就是了。 我和碧白把从尘愉掌管的库房那儿,顺出的几十根竹竿粗细、一指来长的蜡烛摆成一个心的形状,又把场地周围巡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计划之外的东西出现之后,我俩爬上旁边的一棵树,坐在一根比人头再高一点的粗壮树枝上,挤在一起聊天。 按计划,阿糯弄排骨汤应该要耽搁至少一个时辰,然后等他回到枯荣苑,就会“巧遇”刚进苑里的尘愉,而尘愉会告诉他,碧白无意间在后山发现了一株稀有的药草,回来拿了采药的工具要去采,然后没什么事做的我也跟着去了,结果后山比前山要冷得多,于是跟着一起去的尘愉就被派回来取衣服,那么这种情况下,阿糯绝壁会亲自拿了厚厚的棉外套来后山找我。 这计划简直完美。 然鹅,我错估了自己和碧白的效率,原先计划一个时辰弄完的妆发蜡烛,结果刚半个时辰过两刻就弄完了,剩下快两刻的时间,我们就只能守着没有晚餐的烛光纯聊天了。 天早已经黑了个彻底,或许是因为白天下了雪的缘故,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半轮月亮挂在黑漆漆的天上,还被看不见的雾气挡得模模糊糊,只能隐约看见一团晕开的暗淡白光。天地间到处都是黑的,只有我们脚下这一小块位置被莹莹的烛火照得亮堂,让人不禁生出一种自己身处在世界中心的错觉。 “小姐……回了京城打算做什么?” 我偏过头瞧了瞧碧白。水灵灵的眼睛,不是很白但看起来就很健康的皮肤,一身素色粗衣也掩不住少女的娇俏。十九岁的姑娘,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其实说起来碧白长得比我好看,虽然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但是总让人想起小家碧玉四个字来。就像是清晨独自在山间漫步,无意间撞破幽涧边,一株带着露珠的茉莉花的盛开。 “那你们呢?怎么打算?”我抱着膝盖往她跟前又蹭了蹭。方才一直忙东忙西的,不觉得冷,现在坐着不动弹了,倒是感觉到了几分凉意。 碧白看了看我,美丽的眼睛闪了闪,然后垂下头去看地上的蜡烛。 “……他说要我先回去,等他及冠之后再去……求亲……”烛光映照下,她的脸被染上了温暖的橙色,真实的表情却被交错的明暗掩盖。 “你想他怎么做?”我看不清她的心思,我只知道,她心中定是有所惶恐,且是深重的惶恐,才会忍不住与我这个,她一直当做妹妹疼爱呵护的“孩子”,提起这些她向来只会放在心里独自思忖独自承受的东西。 她抱住蜷起的双腿,下巴搁在膝上,露出一截柔弱的脖子,眼睛里有些叫做茫然的东西。 “我能要他怎么做……”碧白喃喃着,声音轻得刚一出口就散在了无尽的山岚里。 “你在怕什么?”我看着她,问道。 她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更深重的茫然。 “你怕他不去吗?” 碧白突然抖了一下,毫无征兆。 “为什么?”我皱眉,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她看了我一会儿,眼底有种我看不懂的深刻,然后又将下巴搁在膝上,垂着头看蜡烛。 就在我以为她不打算说什么,想开口再问的时候,她却说话了: “他在青云宗会过得很好。而我只是个奴婢。”碧白的眼眸垂下,被阴影遮盖住了所有情感。 我一时语塞。 确实,碧白没说错,如果留在青云宗,尘愉现在已经是风素老头的亲传,以他这些年的表现,将来有很大可能会继任青碧斋的负责人,自然是风光无限。而碧白与我关系再好,她,与她一家,也是奴籍,想去掉这个奴字也不是说说就能简单做到的,至少对一个本就身在奴籍的人来说,简直难如登天。一般官宦家的奴婢到了适婚年龄,都会由主家给婚配,普通的就是配给家里的下人小厮,好一些的、得主家宠的会给配管事或者铺子里的掌柜。像碧白这样的年岁,恐怕刚回京城,就该许人了。 “小姐……是不是奴婢……太贪心了?”她微微偏过脑袋看我,眼睛里空荡荡的,可怕极了。 我皱眉,这样的碧白我不喜欢,很讨厌。 “你才不是奴婢!”我厉声道,“你的奴籍我来改!尘愉那小子要是敢不去京城求亲,我就写信让风虞弄死他!” 碧白被我的豪言壮语弄得一愣。 “.…..好吧,让风虞弄死他可能有点困难,不过把他逐出青云宗那还是没点问题。所以说,放心吧,”我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恶声恶气地说,“他绝对不敢不娶你。” 她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得好像我很难嫁出去一样……” 见她笑了,我绷了半天的脸也终于能松下来了,对着她撇撇嘴,毫无形象地翻个白眼。 “小美人家也不是始乱终弃的那种人啊!” 她嘴里嗯着点点头,但是心里那道坎却不知道是真过去了,还是假过去了。 没办法,她就是这个性子,表面上看好像挺强势一妹子,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敏感,还因为自己是奴籍所以有种与生俱来的自卑。 只能交给时间和尘愉那小子来慢慢改变了。 第六十二章 预告预告本章开始爆料 我正想说点什么轻松的话题来散一散方才残留的凝重气氛,却突然被碧白猛地一手抓住胳膊,然后一顿狂摇。 “快快快!…….” 快啥您老倒是说啊!我被她摇得头晕脑胀的,险些一个失足掉下树枝。 “来了来了!他来了!”碧白的指头疯狂地朝着某一个方向点点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偏头一看,不远处的一大片黑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团鲜艳的火光,并且正在向我们这边过来。 “我先走了,你……加油!”碧白学着我讲了一个舶来词,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之后,扒下我身上的棉衣跳下了树,然后走另一条路跑了。 温暖的棉衣一被扒掉,我就被立即笼罩住我全身的寒冷气息冻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我没在意,赶紧从树枝上爬起来,结果没想到左脚不知道在哪挂了一下,然后就感觉突然地一凉,低头一看,刚才还穿得好好的鞋已经掉了下去,不过万幸没飞多远,没有砸到蜡烛,只是掉进了底下低矮的灌木丛里。 我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火光,咬了咬牙,干脆把另一只鞋也脱掉扔了下去。接着就光脚站在树干上,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就在我低下头打算整一整裙摆,好把光脚遮住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原先我的想法是等阿糯来了,我就从树上跳下去,就像是仙女落凡尘一样,不过现在光脚给了我新的灵感。我复又坐下,整理裙摆衣袖,让衣服保持一种蓬松轻盈的感觉,然后将下摆微微拉起一点,堆在腿上,长度刚好让两只脚和半截脚腕露出来。两只手撑在身侧。 火光已经近在咫尺,借着明暗不断变化的光,我都能分清他们两人的脸。 拿着火把的尘愉好像对阿糯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止步不前了,阿糯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这边,然后抬脚离开明亮的圆圈。 很快,他的身影出现在了蜡烛所能照亮的范围。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we-were-both-young-when-i-first-saw-you. i-close-shback-starts: i''m-standing-there-on-a-balcony-in-summer-air. see-the-lights,-see-the-party,-the-ball-gowns. see-you-make-your-way-through-the-crowd and-say,-“hello,“ little-did-i-know... that-you-were-romeo,-you-were-throwing-pebbles, and-my-daddy-said,-“stay-away-from-juliet“ and-i-was-crying-on-the-staircase begging-you,-“please-don''t-go“ and-i-said... romeo,-take--be-alone. i''ll-be-waiting;-all-that''s-left-to-do-is-run. you''ll-be-the-prince-and-i''ll-be-the-princess, it''s-a-love-story,-baby,-just-say,-“yes“. so-i-sneak-out-to-the-garden-to-see-you. we-keep-quiet-''cause-we''re-dead-if-they-knew so-close-your-eyes...-escape-this-town-for-a-little-while. ''cause-you-were-romeo;-i-was-a-scarlet-letter. and-my-daddy-said,-“stay-away-from-juliet.“ but-you-were-everything-to-me, i-was-begging-you,-“please-don''t-go“ and-i-said... romeo,-take--be-alone. i''ll-be-waiting;-all-that''s-left-to-do-is-run. you''ll-be-the-prince-and-i''ll-be-the-princess. it''s-a-love-story,-baby,-just-say,-“yes“. romeo,-save-me,-they''re-trying-to-tell-me-how-to-feel. this-love-is-difficult-but-it''s-real. don''t-be-afraid,-we''ll-make-it-out-of-this-mess. it''s-a-love-story,-baby,-just-say,-“yes“. i-got-tired-of-waiting. wondering-if-you-were-evering-around. my-faith-in-you-was-fading. when-i-skirts-of-town. and-i-said... romeo,-save-me,-i''ve-been-feeling-so-alone. i-keep-waiting-for-you-but-you-nevere. is-this-in-my-head?-i-don''t-know-what-to-think. he-knelt-to-the-ground-and-pulled-out-a-ring-and-said... marry-me,-juliet,-you''ll-never-have-to-be-alone. i-love-you,-and-that''s-all-i-really-know. i-talked-to-your-dad-?-go-pick-out-a-white-dress it''s-a-love-story,-baby,-just-say,-“yes“. ''cause-we-were-both-young-when-i-first-saw-you” 一边唱,我一边轻轻摇晃着我的光脚丫,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看着他从听到歌声起的迟疑,到看到蜡烛时的微诧,再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树下抬头看我,眼睛里的专注与虔诚,好像是看到了真正的仙人一样。【零↑九△小↓說△網】我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直到这首歌唱完。 然后,我问他:“好听么?” 他眼底有光在流转,似乎是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毫无征兆飞扑而下的我打断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松开手上本来拿着的棉衣,张开双臂接住我。虽然还是抵不住冲力向后踉跄了两步,但总归是没倒下。 我抱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然后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吃吃地笑了。 但是他没等我笑完,就把我从他脖子上扒了下来,然后不由分说地给我裹上厚厚的棉衣。接着低头看了看我已经冻得通红的脚,没有丝毫停顿就要去脱自己身上的外衫。 我赶紧把他拦下,开玩笑,他本来就只穿了两件单衣,再脱一件那不得冷死。 没看他皱起的眉,我挣脱他的手,光脚在地上跑了两步,从灌木丛里捡出两只鞋往脚上一套,再跑回来给他看,他这才松了眉头。 我嘻嘻一笑,道:“我女装是不是也挺好看的?以后回了京城我应该都会这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话里提到了京城二字,我看见他的眸子好像暗了暗,但是仔细再看时,又好像只是错觉。 “刚刚唱的那首歌,还有以前我给你唱过的那首歌,是我母亲一个西域朋友教给我的。这首歌来源于一个古老的故事。两个年轻而美貌的男女在一个宴会上对对方一见钟情,但是他们的家族却互相是世仇,于是他们被迫分开,只能在深夜的花园中与对方短暂相见。后来男子因误杀他人被流放,女子在家中苦苦等待,却被长辈许配给了他人。在成亲当天,女子服下了假死药,并且派人去给正在赶来的男子报信。但是男子错过了报信人,等他回来,只当女子是真的服毒自杀了,因此也服毒殉情而死。这时女子苏醒,发现心上人已死,便拔剑自刎了。” 说到这,我抬眼看了看阿糯。他没什么表情,板着一张脸好像在听一个毫无特色的故事。 我嘿然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在这首歌里,在女子苦苦地等待后,男子回来了,与女子的父亲交谈过后,成功地化解了两家的仇恨。最后的最后,两人幸福地与他生活在了一起。在无尽地甜蜜中,女子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她说,”我凑近看着他的眼睛,“那时我们都还很年幼……”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就像我们?”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 第六十三章 第一卷·完 我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也希望……”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们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声音不大,带着点变声期的嘶哑,但并不刺耳,反而有种特别的风味。 我微微皱眉,伸手抓了抓头发,然后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特意打扮梳了髻的,我这一抓肯定抓乱了。于是干脆在头上摸了几把,摸到玉笄抽出来。原先被玉笄定住的头发全部散了下来。我随便甩了甩头发,让他们乖乖地待在脑后,然后把玉笄塞进衣襟里,又摸了几下,确定不会掉出来之后,我仰头看他。 “所以说,”我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是谁把你治好了?还是……你骗了我?” “.…..对不起。”他深色的虹膜在夜色中,更是暗得如同一团墨。嘴角微微抿着。 我说不好我现在是什么心情。理智上来讲,他能说话,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而他欺骗我,我应该感到愤怒和悲伤。所以,我的心情应该很复杂才对。 可是我没有。我非常冷静。就是因为非常冷静,所以才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唯一的感觉就是,刚才点蜡烛坐树上唱歌什么的,好像有点蠢啊。奇怪,之前怎么没觉得。 我只好又伸手抓了抓头发。 “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又抬头看他,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有点奇怪,就又补了一句:“我是说……唔,你,你应该……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罢?” 他没说话,直直看进我眼底,与我对视。墨色的眸子沉静如一潭死水。 我敢说我现在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因为我本来也没有。 我眼睛睁得太久,有点酸,于是眨了眨。 “我不能和你去京城。” 我不由地皱眉。 “可是你不是说……”声音戛然而止。 是了。我想起来了。他只是说愿意随我回京城。从来没有说过会与我回去。 想通了,我的眉便也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继续抬头看着他。 “知道了。还有呢?” “我从未失去记忆。” “嗯。还有呢?” 他的眉微微蹙起,好似对我过于利落过于直接的回答有所出乎意料。 我无谓地耸了耸肩。 其实这事我早就猜到了。从他刚来青云宗,我从背后拍他,他却滚出老远躲避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但也没敢肯定,后来通过慢慢观察,我才逐步确定,他骗了我,他根本就没失忆。不是我眼多毒,只不过是那个时候他才七岁个小孩儿,再成熟又能懂什么掩饰伪装,而我偏偏又是个披着五岁小萝莉皮的中年怪阿姨,刻意观察之下,当然无所遁形。 所以他成功隐藏了自己根本就不是个哑巴的事实这点,我还是很佩服啊。 “.…..有件事,我必须要去做。” “报仇?” “.…..是。” “哦。还有吗?” 他沉寂的眸子突然动了一下,像是有谁搅乱了砚池里的那滩墨,深色的暗氤氲着,流转着。好像一个漩涡,能吞噬一切。 “能不能等我?”尾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等你?” “我了结一切后,会……” “那你不来怎么办?或者说最后被了结的是你怎么办?我可不会把一辈子蹉跎在等待这种事上。”我依旧面无表情,用无比冷静而又冰冷的语气说着好似很残忍的话,心底却泛不起任何哪怕一丝波澜。 他的瞳孔一缩。然后我感觉到我的一只手被抓住了。快而猛。 本就被冻得有点僵的手,在他用力的握攥之下,隐隐发疼。 我甩了甩手,想让他松一点,却发现被抓得更紧了。没办法,只好任他捏着。 他的手也很冰。好像比我还冰。记忆中,他的手总是暖的。 “.…..你及笄之前,最迟到那一天,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去京城找你!”他气息有些不稳。这是他唯一一句染上强烈感情色彩的话。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能看见沉沉黑色里面暗藏的风暴。 他在等,等我给他一个答案。死刑或者无罪释放,只有这两种选择。 在这个过分寂静的夜里,借着不停跃动的烛光,我又再一次地细细端详眼前这个人的脸。 皮肤很白,但不像我是病色的苍白,而是一种润白,让人无法怀疑其中蕴藏的生气与健康。睫毛很长,却又不让人觉得夸张。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这张脸上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尤其两片唇薄厚适中,唇色浅粉,比一般女子的都要娇艳,唇纹很浅,触感……很不错。 我忍不住伸出没有被禁锢住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拇指拭过他的唇瓣。 九年前的那个孱弱但美丽得惊人的孩子,终于长成这样一个更加让人为之着迷的少年了。 这张脸,值得吗? …… 值得吧…… “你不会有第三次欺骗我的机会。”我浅浅地笑了。 然后被紧紧地揽住,用力地勒进胸膛,仿佛要挤出我胸腔里的所有空气,仿佛要与我融为一体。 我感觉到一瞬间的窒息。 “我困了,回去罢。” 身子一轻,我被横抱起来。 一路无话。 回到枯荣苑,他进门把我在床上放下,扯开被子盖好,便起身要走。我拽住他的衣袖。 “阿糯。”我软着声音唤他,“抱着我睡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我抱住他的胳膊,像小猫似的蹭了蹭。 他身子一僵,然后慢慢,慢慢地坐到我的床边。 我从他身后抱住他,凑到他的耳边。 “我会有很多时间想你的。”我在他耳尖上轻轻啄了一下。 他反身抱住我,倒在床上,然后用一只手把被子拉好。 “睡罢。”我听见他低声说。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睛。 “明天早上不用叫我,我会睡很久。” 他没说话。 过了很久,我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我听见,头上传来一个极浅的嗯。 一夜无梦。 我醒来时,看见正午的阳光越过窗沿,拉出一道倾斜的耀眼。 枕边人早已不见,连余温都不曾留下。 只有一支刻好的梨木花簪静静躺在枕上。 此去,只愿不变故人心,岁岁梨花相皎洁。 第一章 重回京城 日子匆匆地过,转眼之间,又是阳春三月。 京城到处草长莺飞,姑娘小姐们的衣裳,也跟着鲜艳娇嫩了起来。每每遇到日头好的日子,城郊各处有名的庄子上、山水间,都挤满了盛装打扮的莺莺燕燕,四处环佩璆然。也有各色的仕子,打扮得风流倜傥,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手上执着一把水墨丹青的折扇,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着山水吟诗作对;或孤身一人,瞧见相貌可人的小娘子,便故意凑过去卖弄文采,偏要惹得人家红了脸,丢了手帕才肯罢休。 可惜我对这种春游搞艳遇的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当然,在遇到阿糯这种极品相貌的少年,并经过颜值远高于平均水平的青云宗长达九年熏陶之后,我怎么可能还对这些庸脂俗粉提得起来兴趣。 所以我整天就是赖在家里,继续我的葛优瘫生活。 当时离开青云宗,好些跟我关系好的师兄弟都给我送了饯别礼,虽然大多数都是些山下镇子里买来的土特产啥的,不过也还是有人送了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双尘师兄和小光头就一起到宗里管武器的地方,用掌教掌令双亲传的面子,给我要了一把匕首,虽然我不懂刀啊剑啊什么的,不过据说是珍品。 我原先的佩剑是组织上按例给分配的,虽然是幼年见习款,但是毕竟是给掌令亲传配的,质量应该还不错,我当时就给了阿糯,阿糯走时,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这把剑。 本来按青云宗的规矩,普通弟子会给配发木剑,十五岁的时候,组织会才会发一把真正的佩剑,不过质量也是平平,有追求又有条件的弟子会自己掏腰包重新买一把,只要送到相关部门去备个份印个戳,就可以作为青云宗的官方佩剑使用;而亲传弟子,尤其是掌教掌令还有獬豸殿殿主这种凭武力值上位的大佬的亲传,一般会在幼年时期就给配备一把相对普通的佩剑,等到十五岁,宗里会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和各自练习的武艺风格定做武器,这样一把武器,一般都是珍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会追随主人一生,并且作为这个人的标志性物品,而既然是珍品,也会有一个名字。像是掌门风麓道长的青韶,妖孽风虞的风月,还有双尘师兄的白阳。前两者在江湖上也可以算是赫赫有名,只要提起,无人不知是青云宗掌门或是掌令的佩剑。而双尘师兄,他现在已经开始在江湖上行走了,他的白阳,不出意外总有一天也会成为青云宗掌令的代名词。 我走的时候还不满十四,本不该领什么佩剑武器,虽然有点遗憾,但是想到回了京城以后,估计也没什么场合能舞刀弄枪,真给我一把,也是只能束之高阁,让宝剑蒙尘,可谓是明珠暗投,所以便也没去找风虞闹着要佩剑。没想到双尘师兄和小光头却很贴心地给我搞了一把匕首回来,说是虽然以后我十有八九是用不上什么武艺了,但是匕首很小巧,可以随身带着以防万一,再说匕首上有青云宗的印记,危急之时亮出来,说不定还可以救命。我想想也是,便收下了。 这是一把名叫犀照的匕首,样子很玲珑,不过成年男子的手掌长度,刀鞘与刀柄都是黑色的,握手处做成犀牛角的形状,除了一点防滑的弧线,没有过多的花纹。刀刃不像一般刀剑一样闪闪发亮,而是好似蒙了一层雾,几乎没有什么反光,只有最靠近锋利边缘的地方,有极窄的一线寒光。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名门正派人士应该拥有的武器,而更应该是什么杀手盟的东西。只要想一想,暗夜之中,有人拿着这样一把匕首,悄悄靠近你,趁你放松戒备的时候,嗤啦给你在脖子上来一下,你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吓人不?不过让我用,也是很适合的,毕竟我除了一身没什么用的真气之外,近战远攻都是个渣渣,有了这把匕首,就可以趁对手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他来一下。 不得不说双尘师兄和小光头还是真的用了心的。 再然后就是风虞那家伙了。虽然实体的东西啥都没给我,但是他说,我以后随时能回来青云宗。这表示他并不因为我的离开而否定我是他亲传而且很可能是关门弟子的身份,以后万一惹了什么事,也可以回来避祸。除此之外,对于我的离开,除了几个与我熟悉的、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以外,风虞对外的说法是派我下山历练,这就是说我随时拿着掌令亲传的腰佩都能进青云宗,在外也可以青云宗掌令亲传的身份行走。 本来做到这一步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最让我感到触动又讶异的是,风虞最后还说,如果以后遇到了什么不测,只要我拿着他送我的那支玉笄去北疆找镇朔将军,他会庇护我一家。我的天,这什么概念?就是说如果万一有一天我老爹我哥在朝堂上混不下去了,至少还能有条退路,而且是稳妥得不能再稳妥的退路。我之前只知道风虞他哥是在北疆搞军事的,但是没想到他是镇朔将军啊,镇朔将军是何等人物?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北疆守国门的镇朔将军骁勇善战,是跟随皇上打天下的第一号人物,绝对的巨佬,也是北疆军权的实际掌管者,即使是皇上对他,那也是以兄弟相称的。 这份礼,是极重的了。 我当时就眼眶一红,做了一直都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一件事——扑倒风虞。虽然最后没倒,但是至少是报了个满怀,蹭了个够。这家伙,平时不是欺负我就是整我,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向着我的。 再就是,阿糯留给我的梨木花簪。很容易能看出来,这支细长的簪子取材于枯荣苑的那株梨树,刮掉外皮,一端削尖,一端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绽放梨花,简单但很雅致。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修炼了这一门手艺。 我还没戴过。收在一个檀木箱子里,搁在枕边。 我等他亲手给我戴上。 第二章 宫里来的帖子 我没问过他是谁,也没问过他的以前。 不仅因为他只是我的阿糯。 更因为怕。怕他不来。 或许是离开清心寡欲的青云宗,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生了流连之意,有了忘返之心,将我这个没什么姿色的小妮子抛在脑后,在大千世界里任意逍遥。 或许是报仇不成,反被仇家发觉,一条命就此交付,尸首抛于野,美丽的眸子蒙了尘,不复潋滟,在天将明未明之时,被夜枭啄去,再也望不见京城的方向。 无论哪种,我都可以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邂逅。 说起来,如果要我选,我倒宁愿是他死了,而不是背叛,或者抛弃。 一年而已,我等得起。 来便来,不来,我也只当是他死了。 日子总要过的。 回来京城也有三四个月了,因为我去青云宗期间,家里对外的说法是我先天不足,送到南方将养,最近身体好些才回来,所以也有不少官家小姐好奇我这个从来没露过面的病秧子,从冬末的赏雪会,到初春的赏梅会,再到春深的赏兰会,一张一张的帖子往柳府送,可惜我整天不是睡觉就是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偶尔被老爹抓去书房看看书什么的,完全提不起性子,全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 我在青云宗的九年,娘亲每年在我生辰快到了的时候都会去看我,自然早知道我之前伤了根本,虽然心疼,但怎么说都是我自己做的,也怪不到旁人头上去,所以我回来之后除了各种补品轮番地变着花样儿给我吃,对我时不时的小性子也都是持放纵态度。老爹有的时候觉得我太懒了,说我两句,还会被娘亲不留一点面子地喷个狼狈至极,还有我那已经二十一岁高龄,出落得一表人才的哥哥,即使不敢明目张胆地喷自己亲爹,在宠我这件事上也很积极地帮敲边鼓。 不过有一张帖子我可是躲不过。皇后娘娘的生辰是三月二十二,宫中来了帖子,邀请各大臣家女眷进宫赴宴。 别人的帖子我推了就推了,反正我身体不好这也是实情,但是皇后生日啊!这种巨佬都发话了,我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要为当吏部尚书的老爹,和刚升到兵部侍郎的亲哥的仕途想想啊! 欸?话说我突然才发现,这都九年了,老爹怎么还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混着?老哥都快赶上他了!怎么地也该混个宰相啥的当当吧?我问了娘亲,娘亲只摇摇头,对我说,这都是朝堂上的事,我不需要知道。 反正不是很懂你们当官的大佬了。 三月二十二当天,天刚亮,我就被碧白从床上扯起来。迷迷糊糊之中,一条浸了凉水的毛巾往脸上一捂,这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我去!小碧白你也太狠了罢?”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碧白。 “小姐快点吧,皇后娘娘的寿宴可是不好迟到的。”碧白嘴上说着,手上不停地给我擦脸。 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这种正式的场合,当然不能搞事情。 洗完脸之后,我被套上了一层又一层衣服,每层都很薄,但是加在一起就…… 没办法,进宫嘛,都是有讲究的。 好不容易把里面的都穿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最外面的外套穿什么了。这很不好选。 不是衣服太少不好选,而是衣服太多挑花眼。自我回来,娘亲就把攒了九年的打扮女儿的乐趣全部发泄了出来,抱着极大的热情给我做了满满两大柜子的衣裳,不过后来看我又不怎么出门,在家里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每天就穿着青云宗带回来的道袍在宅子里跑来跑去,所以才停了手。不过衣服还是很多,几乎各种颜色都有,时下流行的各种样式也是齐全的。我开始还没事的时候翻翻,后面就完全没碰过了。因此对这些衣服也很是陌生。 两个衣柜门都打开,任我挑选,然而我并无头绪。 我定定神,想着,今天皇后娘娘生辰,所以太素的不能穿,白色和太浅的颜色排除;然后我还未出阁,所以虽然娘亲不在意这些什么颜色都给我置办了,但是红色系最好也还是别碰,排除;再就是嫩黄嫩绿嫩粉这种太少女的颜色我自己受不了,排除;太深的颜色显老气,排除;另外太华丽招人眼的也排除;同样,样式太简单容易被说是怠慢皇后巨佬的也排除。 最后我选了一条浅蓝为底,靛蓝为辅的裙子,样式不太复杂,应该是时下正兴的,不怎么扎眼,也算不上素,袖口和下摆处绣着几朵同色系的小花,还算好看。 穿上照下镜子,还不错。 点点头,唤了红珠进来帮我梳妆。 对了,由于碧白从小跟我在青云宗混着,对梳妆打扮一窍不通,所以娘亲就派了个叫红珠的十五岁的小丫头来伺候我梳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叫小环、小绣的粗使丫鬟,负责给我的房间打扫卫生。 红珠看着年龄小,但是梳妆确实有一套,只是瞧了两眼我选的衣服,就拿起梳子给我梳了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发型,反正挺好看的。之后她问我要用什么发饰。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风虞送我那支玉笄,不过我看了娘亲给我准备的首饰,绝大多数都是金质的,即使用玉,也只是镶在上面做个装饰,没有像玉笄那样通体都玉质的,我想,恐怕这种玉笄还是男子用的居多,女子应该不怎么戴,我若是坚持要戴出去,免不了要被人猜测这玉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玉笄也有些太素了,不适合在寿宴上戴。 于是我就示意红珠随意。她在我的首饰盒里捡了捡,挑了一只金质的步摇出来,末端镶了一颗蓝色的宝石,与我今天的衣裳倒是极其相称。与之相配的还有两只钗,一串项链,一只镯子,都是金质镶了蓝宝石。 我全部戴上之后,照照镜子,倒是把我这道士窝里养出来的女汉子生生衬托出一种京城贵女的气质。 第三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之后就只剩下上妆了。 我吩咐红珠,不要太浓的妆,因为一方面不想引人注目,一方面如果妆容把脸上的病色掩盖住了,那不是让那些给我发了帖子的小姐们觉得我不去是不给她们面子,平白得罪人。 在红珠往我脸上涂东西的时候,我看着黄铜镜子里的自己。自我回来之后,经过每天的药补食补各种大补的淬炼,现在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了,至少不是毫无血色,而是泛着一点轻微的粉色。 或者其实应该把病色化得更浓一些。我皱眉。 最好是那种看起来像是尽力用脂粉遮过了,但是脸色还是很差的效果。 我叫停红珠手上的动作,重新吩咐她。红珠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但她不是碧白,敢跟我这个主子嘻嘻哈哈,加上年龄又小,只是脸上的神情变了变,便又开始在我脸上折腾。 我瞧着她东涂涂西抹抹,估计等化好还得上好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前世常常化妆主要是因为自己皮肤太暗,所以想借bb粉底什么的提亮肤色,其实对于化妆本身没什么兴趣,反而觉得很麻烦,能不化就不化。这一世没了这块心病,自然是对化妆提不起来一点兴趣,更别说围观一个小姑娘给自己涂涂抹抹了。 我觉得无聊,但是脸又不能怎么动,就顺手抄起梳妆台上的一个小的饰品盒,打开来翻看。 里面都是些比较精致小巧的头饰,比如说单支的小钗子小簪花什么的,看起来都还挺有意思,我取出几支往头上比划了一下,感觉以后可以戴着玩玩。 我又在盒子里翻了几下,却瞥见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最底层露出一点来。我眉梢一扬,把上面的金银小发饰刨开,终于看见了这东西的半截身子。 竟然是风虞送我的那支玉笄! 我不禁对自己翻了个大白眼。 我靠,刚回来那阵,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放哪好,本来想跟阿糯送我的梨木花簪放在一起搁床头,但是又觉得哪不对,小阿糯送我的东西怎么可以和风虞送我的东西放一起?这总让我产生某种一想到就会背后阵阵发凉的可怕联想……但是我又不想交给老爹他们,因为毕竟他们是朝堂上的人,这东西在我手里就是我们家的一条退路,在他们手里就不一定了,我不知道朝堂上的派系如何,我不想风虞给我的东西最后成了伤害他哥的东西,即使是一点这样的可能也不行;而且外面盯着老爹他们的人也多得多了,我不想因为这支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的玉笄,而让某些人产生对老爹不利的猜想。于是最后的最后,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千古真理,我把它放进了我的一个首饰盒里,并且拿盒子里本来的首饰把它埋了起来。 结果这事干完我就把它忘了。 既忘了这东西在这埋着,又忘了重新找个安全地方把它收起来。 正头疼着,外面院子里小环、小绣喊夫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赶紧把玉笄再两把埋好,把盒子搁了回去。刚放好,娘亲就从门外进来了,我赶紧笑着唤了声娘亲。 娘亲走进来,挥挥手阻了红珠的行礼,然后凑近看了看我,点头: “我们醴儿平日里看着一般,这一打扮起来……啧啧啧,真是……” 我眼角抽了抽,过了九年,娘亲眼角的鱼尾纹都添了两条,可是总是喜欢逗我这点一点都没变。 “只是这脸色……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来醴儿也懂事了不少嘛。”娘亲笑眯眯地捏了捏我的脸,最近几个月都是整天躺着养膘,脸上也有了点肉。 “.…..”俩儿女这都一个奔三一个奔二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时,红珠手上的事刚好完了,我想起玉笄的事,便让红珠出去。红珠一走,碧白又早在红珠来的时候就去给我弄早膳了,所以此刻整间屋子就只剩下了我和娘亲。 “怎么?我们醴儿还有什么悄悄话要对娘亲说?”娘亲满眼的促狭。 我没说话,拉着她在床榻边上坐下,然后看着她,用一种严肃的神情望着她,看得她脸上神情出现几分疑惑不解。 “娘亲,今日要进宫去,会遇到的各家各户的小姐夫人想必不少,趁现在离进宫还又上一阵子,你给我讲讲朝堂的基本形势罢,免得我见了那些人不知如何应对。” 娘亲原先有点发紧的脸色又松了开来,不怎么在意地答道:“那些子整日就知道攀比的庸脂俗粉,表面上给他们点颜面就行了,不必太在意。” 我眉头一皱,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娘亲,我已经不小了,也该了解了解咱们家在朝堂上的情况了,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也希望你和爹爹能多告诉我一些,我不想只是当个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在你们和哥哥背后偷懒享福的小孩子。” 娘亲脸上的表情一僵,然后眼神里陆续闪过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最后沉淀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是啊,醴儿已经长大了……早就说让你爹趁早跟我走,咱们一家离这京城远远的,他却偏要……唉,连你哥也进了那个烂泥潭子去蹚浑水。本想让你无忧无虑地在这世上活着,咱家有我一个女人为他们操心就够了,现在你也要沾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听着她的念叨,心里不禁一酸。伴君如伴虎,老爹虽然是吏部尚书,感觉官很高的样子,但是在这个封建君主专制的时代,想必即使是位极人臣,君王想要你跌落尘埃,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娘亲从来不是贪恋权势钱财的人,所以根本不想老爹在凶险非常的朝堂上待下去,但是因为老爹的理想,仍数十年如一日地伴在他身边,心里时时刻刻都担心得要命,面上却还要装作轻松的样子,替老爹操持内宅。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娘亲的鬓角也有了一丝不甚显眼的灰色。 在感叹娘亲何其有幸能找到一个这么爱她的夫君的同时,老爹又何其有幸能够拥有这样一个真心爱他待他的娘子。 真是叫人好生羡慕。 第四章 无处话凄凉 “醴儿去劝劝爹,早些向圣上乞骸骨,然后哥哥和我来赚钱养家,娘亲和爹爹就在家里享福可好?”我吸吸鼻子,拽了拽娘亲的衣袖。 娘亲看着我的眼底泛起柔光,她微微一笑,然后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他头上那顶乌纱帽,肯提前告老还乡才有鬼呢!”娘亲故作调皮地撇了撇嘴。 我瞪大了眼睛,做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惊讶道:“怎么可能?!爹爹这辈子最在意的不是娘亲吗?!” 娘亲一愣,脸上飞起两团红云,似嗔似怒地斜了我一眼,道:“你这小蹄子!连你亲亲娘亲都敢打趣!” 我嘿嘿一笑。 “.…..你娘亲我又怎么舍得他两头为难……”她低头小声说道。没等我反应过来,又立即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自若神态,抬头对我说:“你要想知道朝堂上的事,倒也是件好事。” 看来正题要来了,我赶紧收敛了脸上的轻浮之意,严正以对。 “当今圣上是战场上得的天下。前朝皇族凤氏最后一任君王凤行乾暴虐无道,十六路义军纷纷揭竿而起,推翻了前朝统治。但走到最后的只有圣上与北方的颜氏。故而圣上才智可见一斑。” “如今大宁建国已十七年有余,圣上也已是过了知天命之年,膝下却唯有四子。大皇子端王二十有九,乃徐贵妃所生;二皇子昭王二十有七,为安皇后嫡出;三皇子本也为徐贵妃之子,然早夭,追封福王;四皇子豫王二十有一,出自白淑妃膝下。” “徐、安、白三家家主皆是当年跟随圣上打天下的袍泽,只不过徐、安两家为武职,现今仍有兵权在手,而白家家主白昆宇当年虽是圣上身边的第一谋士,可惜天妒英才,大宁未建他便已早早病逝,故而白家人在朝中并无实权,只得依附安家。白淑妃在宫中也是事事听从安皇后指派,连带着四皇子也站在二皇子背后。” “圣上近年来龙体并不太康健,休朝之事时有发生。立储之事便慢慢被提了出来。朝中有人说当立长,有人说当立嫡,圣上却从无表态。” “你爹爹掌管吏部,自是两派人争相拉拢的对象,可他向来只愿忠于君王,不愿做结党营私的事,为此得罪了许多人。但好在圣上倒是也能瞧见他的忠心,总是护佑于他。” “所以,咱们家,只能是孤臣。” 我越听脸色越凝重。孤臣,向来是最难当的。皇帝再怎么宠幸一个孤臣,但他不可能真的活到一万岁,一旦他驾崩了,不管登基的是谁,这个孤臣将要面对的,都将是一个对他不喜的新君,运气好些的,还能乞骸骨归乡,运气差些,就只能被新君找个理由或流放或斩首。万一遇到一个丧心病狂的新君,诛九族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我们家一定要有条退路,有所依仗。 我想起那支玉笄。 “娘亲,镇朔将军是哪派的人?”我脸上表情凝重。 “.…..你说北疆的镇朔将军秦锦虔?……你问他做什么?”娘亲一脸狐疑。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风虞和那个秦锦虔的关系。 “娘亲先告诉我我就说。” 娘亲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我,说道:“他常年驻守北疆,向来不掺和这些朝堂之事。” 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玉笄的事和盘托出,却听娘亲又说道: “毕竟……他总也要避避嫌的。” 嗯?!我仿佛嗅到了陈年八卦的气息?! “避嫌?怎么说?”我眼睛发光,终于可以挖一挖风虞的老料了。 娘亲看见我的样子,挑了挑眉梢,目光投向窗外,道:“这位秦将军是前朝降将。听说秦家曾是前朝第一望族,代代出将军,权势滔天偏又忠心耿耿,乃是起义军推翻前朝暴政的最大阻碍。可不知怎么的,凤行乾突然说秦家通敌,硬是派人召回刚刚大败了起义军的秦老将军,将他以毒酒赐死,又命人封了秦家家宅,放了一把火。秦家一家八十六口,除因故离家的秦将军外,全部被活活烧死。后来秦将军就来投了圣上麾下,最后亲手结果了凤行乾。总算是报了灭族之仇。”娘亲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在感慨这位秦将军的不幸。 我心头一跳。秦锦虔因故离家所以没死?什么故?而且这个故事里没有秦锦虞也就是风虞的戏份啊,这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是凤行乾那老皇帝看上了风虞这妖孽结果他爹不让就灭门了吧? 我不禁对自己翻了个白眼,那个时候风虞才几岁?估计是凤行乾太小肚鸡肠,忌惮秦家的权势,所以才下的手吧,而风虞刚好他和他哥出门玩去了才躲过一劫。嗯,肯定是这样的。 不对,我不是要说玉笄的事么,乱yy什么! 我伸手把玉笄从首饰盒里翻出来,递给娘亲。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他说若有一天我们家有难,可以拿着这个去找镇朔将军,他会收留庇护我们。” 娘亲接过玉笄,一脸诧异。 “我师父就是风虞道长,他俗名叫秦锦虞,是秦将军的弟弟,亲的。” 娘亲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诧异到震惊,再到阴沉,最后又慢慢恢复原状。 “.…..你呀。”娘亲无奈地笑着拿玉笄敲了敲我的头,“还怕你亲爹害了你师父的兄长不成?” 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看着娘亲把玉笄收起来,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不禁长出一口气。 看天色,现在已是巳时前后了,我们也该启程去宫里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喝了一碗垫肚子的小米粥,我和娘亲上了进宫的马车。 虽然前两天娘亲已经教了我宫中的礼仪,但是毕竟是去皇宫这种随随便便都能掉脑袋的地方,我总还是紧张得很。 马车一路到了宫门,我和娘亲,还有碧白和娘亲的大丫鬟桃依从车上下来。 宫门处站着一列侍卫和一列宫女。 娘亲告诉过我,这是要检查女眷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利器啦毒药啦啥的。 我乖乖站那人凭宫女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虽然有点不爽,但是宫里规矩多,这也没办法。反正人人都要……欸等等!那边那个妹子!说你呢!你怎么就能直接进去! 我眉梢高高挑起。 第五章 红墙宫里万重门 但我也不是傻白甜,这种情况明显人家小菇凉是有后台的人,我肯定不会傻到去招惹。又不是真?小说女主,分分钟被各种大佬巨佬弄死的好伐?! 所以虽然在心底默默吐槽这个势利的社会,但是我表面上只敢朝着那边暗自翻个白眼。 娘亲见我神情有异,扭头一瞥,便知道我在想什么,扯过我的手,拿指尖在上面写了个安字。 原来是皇后巨佬家的小姐,怪不得那么有王八之气。 我撇撇嘴。 明明我们是先来的,可这都快两盏茶时间了,面前这个宫女还板着一张死人脸磨磨蹭蹭地这摸一下那摸一下的,完全没有停手放我们进去的意思。而那个安家的小姐只是在宫门口象征性地站了站就进去了,前前后后加起来没有半分钟,还有一大堆宫女侍卫的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双标!红果果的双标! 哼…… 不过爸爸才不跟你们这些被封建主义腐朽思想荼毒的旧社会人民生气呢哼! 我轻哼一声,斜着眼用冰冷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宫女。惹不起大佬,你这小喽啰我还治不了吗? 宫女本来专心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或许是突然感觉到后颈一凉什么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 低头继续摸摸摸。 …… 我能说什么?不愧是在宫里混的见过大世面的人? 没办法我只能乖乖站在宫门口任她上下其手,反正都是女的,谁也吃不了谁豆腐。 我无聊抖腿看天。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阳光暖洋洋的,又不是很烈。几朵棉花似的大白云在天上飘着,天空蓝得跟欧洲白人的眼睛一样。前世饱受雾霾凌虐的天空就是在g20的时候都没这么蓝过。 又磨叽了快一盏茶的样子,那个宫女终于不情不愿地把我放过去了,原因无他,又一家的马车来了,她要是不放我就没人摸下一家了。 所以说菇凉你只是寂寞对吧对吧?…… 进了宫门就有个小太监来领我们往后宫走。期间七绕八拐,又是过甬道,又是走回廊,又是穿花园,一我一个路盲加路痴早都被绕晕了,直走了几公里,终于才走到。 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亭子,长条形的,很长,目测柱子不会少于三十根,每一根上面都不是盘着一条金龙就是绕着一只金凤,装潢不可谓不金碧辉煌。可惜我前世看古装剧太多,脑子里总觉得都是塑料的。亭子底下两溜座位,面前都摆着矮几,都是面朝里的。借着地势,这些座位分了三个台阶。 最高处无疑是主位,现在还空着。不过也很好理解,巨佬嘛,肯定要大家到来了才隆重出场的嘛。然后剩下两个十分宽大的台阶上,都各有一些夫人小姐,但是明显还不满,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个小太监把我们带到第二个台阶左边的一个矮几旁,便行了个礼下去了。 娘亲拉着我坐下,碧白和桃依在后面站着。 我瞧了瞧四周。我们的位置是第二层次的中间偏上。看来这是按老爹的官阶排的。座位在左边这也很好理解,左文右武,古代上朝都是这个规矩。 这时,一个身上打扮得有些过分华丽的妇人走过来跟娘亲打了个招呼,面上有些刻意的亲近之意。娘亲淡淡地应了一句,便不再看她。那个妇人脸上不免有些尴尬,胡乱托词了几句便去了一边。 “娘亲那是谁啊?”我凑到娘亲耳边低声问道。 娘亲眼皮抬都没抬,回我:“新上任的吏部侍郎的小妾,刚被抬成平妻。” 我哦了一声。怪不得娘亲没好脸色,原来是个搞不清楚自己身份来套近乎的妾,而且看起来似乎还很有暴发户气质。 我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女人。有夸夸其谈的,有一脸高傲的,有曲意逢迎的,有皮笑肉不笑的,但是好像没人在这个时候坐在座位上,都是起身到亭子中央的空地聚成一个一个的小团体,或者说说八卦,或者聊聊家常。 我回头看看稳坐钓鱼台、眼观鼻鼻观心的娘亲。 “娘亲不去和她们聊聊天?” 娘亲抬眼望了聒噪的人群一眼,用一种平淡至极的语气对我说:“一堆上不了台面的半老徐娘,有什么好聊的。” 我梗了一下。半老徐娘……有些官家夫人确实是有些……嗯不太年轻,但是也有些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怎么就半老徐娘了……而且娘亲你这样说有没有考虑过跟着母亲来参加寿宴的小姐们的感受?……她们大多数都才十三四岁,比我还嫩呢…… 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娘亲和她们聊不到一起去。这个时代的女人,尤其是官宦人家的女人,出嫁前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能嫁个什么人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能嫁得更好,不是更好的人,而是更好的地位;出嫁后,关心的东西变多了,但还是脱不开钱权二字,在家宅里斗来斗去,费尽心思争掌管后宅的权力,在外面装模作样,争着要为女儿找个地位高的夫君,为儿子娶个地位高的媳妇。一代又一代,一直这么流毒下去。 而娘亲却从来是不在乎这些的,她像一个平常人家的妻子、母亲一样,只在乎老爹、哥哥和我开不开心、健不健康,别的一概不管的。 像这样的娘亲怎么能和这些被权势蒙蔽了双眼的女人聊得来呢?怪不得我从来没见过有哪家的夫人来找娘亲聊闲,也没见过娘亲去谁举办的宴会。 唉,娘亲本该是混迹江湖的侠女一类人物才是,为了老爹真是委屈极了。 我暗自为娘亲叹息。 但是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又过了许久,亭子里的人一下多了起来,妇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耳边仿佛有一大堆苍蝇不停地飞来飞去,好不烦人。 突然一声尖利的公鸭嗓在上首炸雷似地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得,正主来了。 扎堆的妇人们赶紧停了话题,回了各自的座位,站在座位上面向主位,静候皇后巨佬出现。 娘亲也拉着我站了起来。 第六章 宫深欲曙难 随着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中年太监的登场,一方明黄色的衣角从主位旁边一晃而过。 “参见皇后娘娘——” 注意到人头突然齐齐矮下去,本来仰着头准备看看皇后巨佬真容的我赶紧随大流往地上趴。 要问我一个现代人跪下磕头有没有啥心理障碍,首先,我小时候偷玩电脑调皮捣蛋被抓住,没少被母上大人罚跪,所以跪是没有啥感觉的。至于磕头,说实话,要是皇后巨佬站在我跟前,要我给她磕头,那我肯定心里还是很膈应的,不过我现在和皇后巨佬距离……嗯……目测十米开外,所以虽然是朝着她在跪拜,在我看来,更像是在拜面前的矮几…… 娘亲就幸运得多了,她和其他的几位夫人有诰命在身,只用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低头即可,生生高了剩下人一大截,这也是一种阶级地位的体现啊。 我低着头,眼睛却看着上面。一双精美至极的明黄缎面绣凤金薄重台履极富仪态地缓步自主位边上走过来,身后还拖着一条同色的华丽后摆。那双鞋在主位正前站定。 “快些平身入座。”一个有些微微沙哑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怎么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头皮一紧。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上位者的威压吧。 我果然还是个稚嫩的孩子…… 我默默跟着大家一起从地上爬起来,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然后光明正大地窥伺巨佬的真容。 唔……怎么说,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本来以为会看到一个大美人……或者至少是老了的大美人……但是……皇后巨佬这个长相……嗯,保守地来说呢,差不多可以概括为十二个字:四十多岁,美丽不足,英气有余。 皇后的脸棱角分明,眉骨高耸,显得眼窝格外深邃,而且长着一双剑眉,换个发型绝对不会有人觉得她是个女的。素颜肯定很帅,阳刚气质成熟大叔妥妥地,可惜涂脂抹粉一打扮,反而显得男不男女不女。有点成龙大叔当年cos春丽小姐姐的风范。 关于年龄,我没什么好说,毕竟皇帝大大也五十多快六十了,配个四十多的皇后还算是老牛吃那啥。就是这个长相,不知道皇帝大大他老人家当年是多想拉拢安家,全天下哦不,要严谨,是半个天下都搞到手了,却娶了这样一位相貌平平,甚至有点女生男相的皇后。 巨佬在主位上坐下,开始发表感言,诸如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趴啊,大家的老公都是国家的栋梁劳苦功高啊,老公们为国家呕心沥血,大家在家里稳定后方也辛苦啦,国家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奉献付出哒,新的一年你们也要继续努力吖吧啦吧啦。 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然不管是哪里的领导都很能说,一边拿出坐第一排听马原课的认真好学姿态表示我有好好听巨佬发言。 还好巨佬似乎也没打算让我们饿着肚子等太久,说了十分钟左右就停口了,这时,一直站在她旁边候着的那个绯衣太监上前半步,朝着她行了个礼,然后说各家女眷为庆贺皇后娘娘的生辰,送来了各色寿礼。 “哦?”皇后眼眸一扫台下各命妇,没了下文。 坐在左方最上首不知哪家的夫人非常有眼力见地起身,又朝着皇后福了福身,行了个小礼,开口道: “臣媳献灵泉寺方丈手抄《法华经》一部,贺皇后娘娘生辰,祝娘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她身后的婢女将手里的一本经书呈上去,递到绯衣太监手里,太监再转身递给皇后。 皇后象征性地翻了两页,然后又交给太监手上,示意他收起来。 “端王妃有心了。”皇后点点头。 大皇子的媳妇儿啊。我抬头看了一眼。端王妃二十多岁,相貌中上,但胜在气度雍容。 是了,听说皇帝大大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最上首两边坐的就依次是端王妃、昭王妃、豫王妃了。我大略扫了一眼,大概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三位王妃都是政治联姻。 接下来就是右方最上首的昭王妃献礼,再到左方第二位的豫王妃,依次下来。 每家送上的礼,在我看来,都挺贵重的,不过皇后都是淡淡应一句点点头,看不出什么喜怒,包括亲儿媳昭王妃献礼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想,一方面可能人家身在高位见的奇珍异宝太多了,所以并不稀罕,另一方面人家是个皇后啊,总不能见到个好东西就大呼小叫的,失了仪态多不好,而且总不好表现得太偏向哪一方嘛。 很快,到我们家了。 我看见皇后的目光移到我们桌上,赶紧跟着娘亲起来行礼。 “臣妇献翠玉观音一尊,贺皇后娘娘生辰,祝娘娘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桃依上前献上寿礼。 皇后按照惯例打开看了看,然后交给绯衣太监收了起来。 “柳夫人有心。”皇后淡淡地说。 全程低着头的我以为完事了,正打算坐回座位,没想到上面又响起一句话,惊得我差点没站稳一屁股坐了下去。 “柳家小姐本宫倒是第一回见。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皇后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一点起伏,但就是这样,还是让我感觉有一种在组团刷副本的时候,当牧师沉迷治疗得好好的,突然被boss点名了的诧异和无辜。 不过还好我反应不算太慢,腿一绷,把后倾的身子稳住,然后又福了福身,抬着头眼睛却朝地上看,回道:“臣女柳醴见过娘娘。” “模样倒是好的,礼数也不差。” 我正想福身谢过,却听那声音又响起: “只是怎的不看本宫?” 我偷偷瞄了一眼上面,皇后脸上喜怒不辨。 我霎时背后惊了一身冷汗,心里卧槽刷屏。爸爸不是听说你们皇家的人不喜人直视才没看你的嘛,讲点道理啊! “回娘娘,小女自幼体弱,养在南方小城中,从未见过凤颜,胆小少智,因而驾前失仪,还请娘娘宽恕。”娘亲朝着皇后再次行礼。 可皇后什么话都没说。 亭子里顿时气压骤降。 第七章 腰轻不胜舞衣裳 “.…..娘娘仪容有如日月之辉,叫臣女不禁心生敬畏,故不敢以目直视娘娘,恐冒犯了娘娘威严,还请娘娘恕臣女之罪。”我硬着头皮跪下,行了个大礼。 我跪在地上,按之前娘亲教的拜礼,上身直,膝着地,拢手下垂,头微低,眼睛只能看见自己膝盖前的一小块墨色大理石地板。不知道其他人什么反应,但是听周围都是一片死寂,便知道都在等着看皇后如何待我。 我垂眸静待。 老爹是孤臣,皇后肯定是昭王党,自然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也不会太为难我,因为老爹是皇帝的人,她一个浸淫宫斗大半辈子的人,不可能由着自己一时的性子去惹怒皇帝,除非她想和皇帝翻脸。 所以这最多只是个下马威。 “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宫何曾有责怪之意,只不过看这姑娘羞怯得紧,心生喜欢,才多问了这一句。叫你们无端惶恐,倒是本宫的不是了。”果然,把我和娘亲晾了一阵子,皇后便又开口说道,“快些起来,本就体弱,可别跪坏了身子。”她伸手虚扶一把,面上却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谢娘娘。” 我和娘亲起身入座。皇后的目光移到下一桌,那一桌的夫人赶紧满脸堆笑起来献宝,亭子里的气氛又活络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心里却沉重起来。 皇后刚才的话里说是喜欢我,但脸上没有丝毫喜色,按理说,她就是装,也该装点出来才是。可她现在连场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这预示着什么? 政治上的东西我不懂,但我心里明白,这绝对不正常。 我看看娘亲,娘亲面无表情,无喜无怒无忧,好像刚才的事完全影响不到她的半点心情。 算了,这时也不是我能管的。该在意的,回去之后娘亲肯定会告诉老爹的,也轮不到我来掺和。 我晃晃脑袋,继续静观各位夫人献礼。 一圈很快就完了,之后皇后宣布上点心水果,让我们先吃些填腹。正式的寿宴要在晚上才能开始。 我刚伸手拿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糕的点心塞进嘴里,就突然听到一个清丽的少女的声音从亭子下首传来: “姑母——”这声音宛如空谷莺啼,娇柔却又不让人觉得是在故意弄嗲。明明不是很大声,却又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从亭子下首一直传到主位上皇后的耳朵里。 我嘴里嚼着点心,怕把渣子掉到裙子上,所以不方便扭头看出声的妹子,于是就目睹了皇后那张从头到尾严肃大叔脸绽出一抹宠溺微笑的全过程。 这妹子绝壁是超级受宠的那种! 我两三下把点心咽下去,揪过碧白递过来的帕子,边擦嘴边转头去看妹子。 一抹青色的纤细身影自下首娉娉婷婷地走上来。眉如远山,眸泛水光,灵气逼人,樱桃小口不点而朱,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总是带着可爱的笑意,尖尖的下巴长度恰到好处,肤色象牙白,看不见半分瑕疵。这是一个好似林间小鹿的精灵般的女孩儿。 靠,竟然是在宫门口看见的那个妹子!不过当时只看见背影,没看见正脸,没想到这妹子长得这么漂亮! 这是我这辈子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最好看、最仙的女孩儿,如果非要拿谁做个比较,那就是演赵灵儿的神仙姐姐了。同样的一身青衣,同样的清灵可人。 这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走到第二级台阶中间便停了脚步,朝着皇后行了个跪拜大礼,俏生生地说道: “翎儿拜见皇姑母,献牡丹绣图一幅,贺姑母生辰,祝姑母花开不败,国色无双。” 灵儿?我靠,这还跟神仙姐姐撞名了?! 我转过头去看娘亲。 娘亲面上未动分毫,指尖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子上写道:安惜翎。 哦,是翎儿,不是灵儿。 不过这名字起得……够苏。我喜欢。 我伸手把桌上未干的水痕抹去。 再抬头时,亭子中央就多了两个宫女,她们抬着一块巨大的绣图,正展示给已经下台来把安惜翎拉起来,并凑近细看的皇后观赏。 “好,好。翎儿的手艺越发精细了。”皇后看着那幅绣图,脸上堆满了喜爱之意,未加丝毫掩饰。 “姑母谬赞了,翎儿双手拙笨,只求姑母不嫌弃便好。”安惜翎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哪里的话,这京城谁人不知你女红并舞艺一般好。”皇后笑道,继而转身对跟在身后的绯衣太监说:“收起来,挂在本宫宫里。” 那太监闻言,一挥手招来两个小太监,把绣图小心翼翼地收走了。 我本来想看看这绣图绣得有多好,可惜因为角度问题,什么都看不着。 皇后拉住安惜翎的手,又笑着说道:“今日姑母生辰,翎儿却来迟了,你说姑母该怎么罚你才好?” “翎儿新练了支舞,不如翎儿跳给姑母看罢?” “好,去罢,正巧各位夫人也没个消遣。”皇后笑盈盈地回了主位。 安惜翎拍了拍手。一溜乐师抱着乐器上场了,围着安惜翎坐在两边。一个婢女上前伺候安惜翎脱下青色的外衣,里面是一件同色的舞衣,下摆略短,正好能露出一截羊脂玉似的小腿,左边脚踝上绑着一圈金色的小铃铛。 看来是早有套路啊。我挑了挑眉,拣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反正看戏就是。 婢女托着外衣退到一边。击鼓的乐手敲了鼓面三下,然后乐曲响起。安惜翎仿佛一只轻灵的蝴蝶,从地上跃起。 极清丽的一首曲子,似乎加入了一些异族的音乐元素,既有塞外女子的飒爽活泼,又不失中原女子的温柔娇媚。与安惜翎本人的气质极搭。 至于安惜翎的舞艺到底如何,我一个从来没学过舞,也没任何舞蹈天分的门外汉,除了看见几个高难度动作的时候,暗暗惊叹一下这妹子的柔韧之外,确实没看出什么。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挺好看哒。 至少每次她脚上铃铛响的时候都是合着拍子的,从这点来看,安惜翎排这舞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我默默低头吃点心。一大早就喝了一碗粥,我是真饿了。 “好!看来翎儿的舞艺又精进了!” 曲音刚歇,一个男人的声音就从下首传来。 我靠,怎么是个人都爱来先声夺人这么一出。 第八章 却坐促弦弦转急 我回头,看见三个男人从下首走来。 还没等我看清他们的脸,就感觉胳膊被人拉了一下,正要把头扭回来,就听见一声响彻亭子的女声合诵: “参见王爷。” 我赶紧膝盖一软,从座位上溜下去。虽然比所有人都跪得晚了半拍,但是好在没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这边,再加上我个子比较小,被前面的矮几挡了一下,所以倒是也不怎么明显。 “各位夫人小姐不必多礼。”三人中间的那个男子一挥手,很自然地上前,朝安惜翎和皇后去了。很明显,之前那句话也是他说的。 我和娘亲又坐了回去。 我观察了一下这三个人。右边那个看起来是三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五官还算俊朗,但脸型既不是国字脸,也不是甲字脸,而是标准的瓜子脸,这对女子来说当然是不能再好,但长在一个男子身上,一下子衬得他整个轮廓有些太过小家子气,少了些气概。而且这人眼神总是往中间那人身上瞟,眉宇间夹杂着些许轻蔑。我想,这应该是大皇子端王了。 中间那人肯定是皇后的亲儿子二皇子昭王无疑。不仅因为他的两句话,也不仅因为端王的眼神,而是……这货跟他亲娘长得太像了啊喂!简直就是年轻版加男版皇后嘛!跟我之前想象的一样,皇后那张脸长在一个男人身上,果真帅!那英挺的剑眉,那深邃的眼睛,妥妥的一个霸道总裁爱上我男主嘛!不过我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是阴冷的,即使在他笑着的时候。噫……鸡皮疙瘩。 左边那位……唔……初看时不觉得有什么惊人之处,反而让人觉得有些畏畏缩缩,不像是个久处上位的人应该有的气质;但细看过后,却发现这人五官长得极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虽然还比不上我的阿糯,但也足矣秒杀世上绝大多数男性了,包括昭王。可惜被气质活生生给毁了。我注意到他脸上常带着笑,一副亲和的样子,并不与端王昭王并排而行,而是落后半步,微微含胸塌腰,跟在昭王侧。这绝对是跟皇位无缘,依附二皇子的四皇子豫王没错了。 “翎儿这舞,真是人间哪得几回赏啊。”昭王满脸堆着笑意亲手把安惜翎扶起来。 “表兄惯会打趣翎儿的。”安惜翎红着脸退了半步,将手从昭王手里抽出来,退到一旁。但全程没有表现出一点反感。 我立马扫了一眼坐着的昭王妃。这女人明显很沉得住气,脸上一点不悦都没有,只是假装没看见。我又看了一下皇后,她面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看来这昭王妃会不会换人还两说。 “儿臣向母后请安,贺母后生辰。”三个人朝着皇后拜下。 “皇儿有心。”皇后收起了刚刚对安惜翎露出的笑意,只是点点头,语气淡淡。 接着又是一波献宝。 收了贺礼之后,皇后手一挥,第一个台阶主位下首,又加了三张矮几,矮几旁边立着一张屏风。不管怎么说,至少在明面上,皇子这种男性生物还是不能随随便便看人家深闺里的小姑娘的,虽然小姑娘和小姑娘他娘不一定这么想。 三位皇子殿下入座坐下。 皇后又转向已经穿好外衣,并且打理好跳舞甩乱的发型,安静地侍立在旁边的安惜翎,慈祥地说道:“翎儿方才之舞跳得好极了,本宫看了真是心里喜欢。” 皇后这金口一开,底下的人也不是傻子,立马开始大声夸赞起安惜翎来: “安小姐这舞真是京城一绝啊!” “是啊,安小姐不愧为我大宁第一美人,真是才貌双绝!” “安小姐的舞姿真可当得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啊!” …… 我暗自翻个白眼,往旁边娘亲那里看看。娘亲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也透露出几分嫌弃。 “姑母谬赞,各位夫人谬赞。”安惜翎垂首向皇后和各家女眷行了个礼。 “翎儿舞跳得好还不许人说?说罢,想要什么赏赐。”皇后招了招手,把安惜翎招到身边,又吩咐加了一个凳子。 安惜翎乖巧地在凳子上坐下,把手放进皇后手里,带着一种羞怯的笑意对皇后说道:“能讨得姑母喜爱翎儿便心满意足了,哪敢要什么赏赐……”话毕,她回头扫了一眼下方的女眷们,又开口,“.…..不过翎儿见各位夫人小姐坐在这里也无趣得紧,不如让各位小姐都展示一下才艺,若有好的,姑母就赐些赏赐给她,既可叫夫人小姐们少些拘束,也可为姑母生辰添些喜气,姑母说可好?” “翎儿这主意倒是不错。”皇后点点头,朝着女眷们说道,“好,哪家小姐有才艺的,尽管一展风采,本宫定然有赏。” 底下的女眷们一片寂静,几乎都是低头不语。 我低调地低下头,再次翻个白眼。这个安惜翎明显是个绿茶婊,虽然长得清新脱俗,但是也藏不住言行里浓浓的婊气。 嘴上说是给大家一个表现的机会,但是来赴宴之前,也没人通知今天要搞才艺大pk啊,完全没人准备,谁会上去丢人,这样一来,就显得她多才多艺了;退一步讲,就算有人挺身而出,但是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很容易演砸啊,就更突显安惜翎她才艺高绝;再退一步讲,就算有人上了,而且表演也没出岔子,那也肯定比不过她之前精心排练了很长时间的舞啊。 况且,皇后巨佬这摆明了是要捧她,谁敢拂皇后的面子。 一时间,亭子里很是安静。 “看来小姐们都太过自谦了呢。”安惜翎笑着对皇后说。 底下人以为这事终于完了,都松了一口气,却没料到还有下文。 “不过翎儿虽然常待在深闺里,也曾听闻有几位小姐的才艺可是冠绝京城呢。”尾音微微上钩,仿佛有些隐晦的得意。 安惜翎轻轻的一句话,让底下的气氛又凝重了起来,更胜之前。 “哦?”皇后的一个字,更是让女眷们的心又沉了沉。 第九章 明月几时有 “那翎儿倒是说说看,哪家的小姐连翎儿你都这般夸赞。” 皇后此话一出,下方的女眷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方才起来,最多是演砸了丢人;现在若是被点起来,那就有故意推脱,藐视皇后的嫌疑了。 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但余光都盯在安惜翎身上,生怕从她嘴里说出自家人的名字。 安惜翎脸上带着一种微微有些恶意的傲慢,缓缓地将视线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转回头,恢复成方才的乖巧模样,满脸满眼盈盈笑意,朱唇轻启:“翎儿曾听闻朱家小姐的嗓子如同黄莺婉转,一曲高歌,绕梁三日而不绝。” “朱家小姐还有这等本事?本宫倒是想见识见识了。”皇后面上笑意未减,右手在雕着兽首的扶手上轻轻拍了几下,目光落在了某一桌女眷身上。 那位朱夫人和朱小姐急忙起身行了个礼,然后朱夫人开口道:“回禀娘娘,小女昨日出游不慎受了风,嗓子失了声音,还请娘娘恕小女无法为娘娘献曲了。” 我暗自为这对母女的默契点了个赞。 “既是如此,那真是可惜了,好生养病罢。”好在皇后也不刁难,挥了挥手,便让她们坐下了。 “虽然朱小姐嗓子受寒,翎儿无缘一闻仙音,但翎儿也曾听说王家小姐的琴艺高绝,有如昆山玉碎呢。”安惜翎施施然一笑。 皇后的目光又移到另一桌。 于是王小姐表示自己前日练习厨艺切了手,恐怕弹不了琴,并展示了她被手绢包扎住的手指。 然后精于舞蹈的黄小姐被点名后,表示自己某亲戚来了,身子不爽利,不方便跳舞。 再然后以画技高绝出名的吴小姐被点名后,表示自己前段日子得了眼疾,至今尚未痊愈,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似乎没办法画画。 …… 所以在连续点了半个场子的人之后,皇后娘娘终于爆了怒气值: “看来本宫这生辰可真是个不巧的日子,小姐们一个一个都身抱微恙。”皇后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明显已经是冷笑了。 底下的人立即噤声。 我无语,不是你们姑侄俩摆鸿门宴不让别人出风头的嘛,现在人家个个都托词不上,你们还不乐意了。 “姑母莫要生气,各位小姐既然都染疾了,总不好强求。”安惜翎握住皇后的手。 终于要完了,我拾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不过说起来各位小姐的绝活,姑母之前肯定也都见识过的,总少了一份新鲜。翎儿今日在姑母的寿宴上见到一位面生的小姐,好似是第一次见,倒是好奇得很,不知这位小姐有些什么才艺呢。”安惜翎软软地拉着皇后的手,向我这边抛过来一个眼神。 我心里咯噔一下,趁皇后还没把视线投过来,赶紧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拿手绢擦了擦嘴,然后迎着皇后的目光站起来,行礼,开口…… “咳咳……咳……” 刚才咽点心咽得太急,卡嗓子眼儿了,本来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气流从喉管里一吹,把点心屑呛到气管里去了。 我赶紧手拿手绢捂住嘴,装作一副久卧病床弱不禁风的样子。 “.…..回娘娘,臣女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服药,从未……习过任何才艺……”我眼眉低垂,露出一副愁苦的样子。 “柳小姐莫不是过谦了,京城贵女哪有不从小习练琴棋书画女红舞艺的道理。”安惜翎笑语盈盈地把我堵回来。 我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皇后。虽然她从头到尾也没说过话,但是没有阻止安惜翎的开口,目光也一直瞧着这边,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我就说那会儿怎么轻易就放过我了,原来是在这儿等我呢。刚才刁难我,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就是真正的刁难;现在嘛,两个小姑娘家互相切磋一下才艺,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表演呢,大不了我在满朝文武的媳妇女儿面前丢个脸,老爹面上或许也会少点光;不表演呢,那就是故意藏拙,藐视皇后。 真是……无聊。 我悄悄拉住正准备起身的娘亲,笑着抬头,道:“臣女确实无精通之艺,但今日正值娘娘生辰,臣女愿献拙歌一曲,娱娘娘一笑。” 不就表演节目吗?爸爸别的不行,唱唱歌还是没问题的,怎么说当年好歹也是进过校园歌手大赛前三的人。 “既是如此,柳小姐要唱什么曲目,本宫也好吩咐下去奏乐相和。”皇后一展双眉,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回娘娘,臣女拙艺,不必劳烦乐师奏乐了,清唱几句娱娘娘一乐便罢。” “也罢。”皇后拂了拂袖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清了清嗓子,唱起了那首穿越人士必备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我欲乘风归去 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一曲毕,我低头静候皇后点评。 这首歌没有什么特别的亮点,但好在不管是词还是曲,与大宁现今流行歌曲的风格都很像,而我唱歌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出挑,而是应付皇后的刁难,所以选这首歌,很安全。 “柳小姐果真是善歌之人。”皇后眸中的颜色越发深沉,“只是这曲目倒是从未听闻过。做曲的便罢了,不过尔尔;这词……却是真真有些精彩……” 我心里瞬间被卧槽刷屏。 特么的忘了这里没有苏轼大佬秒杀绝大多数词人的千古妙词了!这要怎么解释啊啊啊…… 我写的?这么diao?谁信啊!我自己都不信好么?! 皇后要问这歌哪来的我怎么说?难道想忽悠阿糯一样说是娘亲的朋友教给我的?那不是把娘亲也扯进来了嘛!而且哪找个朋友来! 我霎时有些想掀桌。 第十章 岂知头上宫花重 “莫不是柳小姐还有如此大才,不仅歌喉动人,更有填词高艺。”安惜翎玉手轻掩朱唇,仿佛很是惊讶。 我无语凝噎。 这要搁一般人身上,估计就顺坡下了,但是这才是安惜翎这绿茶婊真正的陷阱——苏轼巨巨的词,怎么可能是一个十几岁小女孩能写得出来的,如果我真顺着她的话胡乱应了,那她转个身便可以说是我找枪手,搞抄袭,把别人的作品硬是安在自己脑袋上。 劳资真是信了你的邪!我说不过就是我老爹不愿意依附你们嘛,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吗?啊?!…… 哎等等……老爹?! 有了! 我施施然朝着皇后福了福身,柔声说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才疏学陋,自然填不出这首词来……”我微微抬眼不着痕迹地瞧了瞧主位旁的安惜翎,她脸上果然闪过一丝意外与阴鸷,“.…..数载前,家父于中秋佳节,思念远在南方的臣女,情之所至,有感而发,故而作出这一首词来,后臣女将其谱曲,这才有了这一首《水调歌头》。” 我的话说完,整场又陷入了一种寂静。 有些人是被堵得无话可说,有些人是不敢插嘴只在暗地里默默打量。 “柳尚书果真我大宁栋梁。”皇后轻拍着扶手,眸角泄露出一丝骇人的光,话中似乎别有深意。 一时之间,底下的女眷倒不知该顺着皇后的话夸赞我老爹柳羡臣,还是该按皇后理论上该有的心思不阴不阳地讽上两句,所以只好继续沉默装哑巴。 皇后倒是没觉得有任何一点尴尬,转个身又跟安惜翎聊上了,似乎刚才就是飘过了一团浮云。 我站在座位上,也不知该继续站着,还是自己坐下。 娘亲拉了拉我,我顺着一屁股坐下,松了口气。果然跟大佬过招这种事,我完全还是不擅长的。 娘亲拿了块点心塞到我手里,向上面飘忽过去的眼神中似乎是有点轻蔑。 我当然接住往嘴里喂。 皇宫里的点心啊,跟外面的确实不太一样,不是说跟珍味轩的比要好吃,而是说,宫里的人精贵,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故而御厨做的点心也是用料极为讲究,什么东西好就用什么东西做,怎么做出来看起来好看难度大就怎么做。一颗拇指大的点心糖球,里面说不定是人参鹿茸做的芯,外面包一层掺了珍珠粉的香米粉,最外面再沾一层水晶椰丝,搁在乌鸡老鸭熬的汤里收汁儿,最后再来鲍鱼鱼翅摆个盘。 是不是听起来就很好吃很想试试?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一口下去,先是珍珠粉粗梗,口感大减,再是人参鹿茸那药味把香米的美味盖得严严实实,就椰丝还算不错,可惜全被乌鸡老鸭汤给熬成软绵绵黏糊糊的了,没一点原先的清爽,摆盘的鲍鱼鱼翅晾得太久,全冷了,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不过还是想吃。平时哪里能吃到这种高端的食物? 于是我埋头苦吃,低调而安静地吃了个肚子滚圆。 吃饱了之后,我就觉得有点撑,想起来走走,但是往四周看看,皇后巨佬在主位上跟安惜翎和儿子聊得开心,别家女眷们也一边优雅地吃东西,一边低声交头接耳,说说笑笑。现在跑出去好像不太合适,而且皇宫也不是我能随便乱跑着玩的地方。 我叹口气,不动声色地瘫在椅子上,无聊仰头向周围瞎看。 那谁家小姐,跟旁边邻桌的小姐聊得好嗨,转过身却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人家。 还有那谁家夫人,当面优雅高贵,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趁别人不注意却是偷偷将擦了鼻涕的手绢丢到别桌底下。 …… 无话可说。 我把视线移到主位上,正好瞧见安惜翎笑着跟皇后说了句什么,皇后点点头,把头转向底下。 “诸位夫人。”皇后一开口,底下所有的声音都立马停止了,就算正跟人聊八卦聊得正兴起的女眷也瞬间止了话头,正襟危坐等待领导发言。皇后微微环视了一圈,似是很满意这效果,又开口继续道:“咱们老人在这宴上坐得住,这些年轻人可正是坐不住的年龄,便也不委屈她们了,任她们去御花园里转转罢。” 皇后都发话了,不管本来心里想不想去,这些小姐们都不得不脸上带着感激的微笑行礼离席了。 我倒是挺高兴,刚想活动活动,皇后就这么给面子,那我何乐而不为啊,赶紧从椅子上蹦下来,跟老神在在的娘亲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碧白兴高采烈地出亭子去了。 这亭子本来就在御花园里,所以我倒也不怕一个不小心跑到了皇帝大大的后宫里去。 “那翎儿倒是说说看,哪家的小姐连翎儿你都这般夸赞。” 皇后此话一出,下方的女眷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方才起来,最多是演砸了丢人;现在若是被点起来,那就有故意推脱,藐视皇后的嫌疑了。 全场的人都低下了头,但余光都盯在安惜翎身上,生怕从她嘴里说出自家人的名字。 安惜翎脸上带着一种微微有些恶意的傲慢,缓缓地将视线在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转回头,恢复成方才的乖巧模样,满脸满眼盈盈笑意,朱唇轻启:“翎儿曾听闻朱家小姐的嗓子如同黄莺婉转,一曲高歌,绕梁三日而不绝。” “朱家小姐还有这等本事?本宫倒是想见识见识了。”皇后面上笑意未减,右手在雕着兽首的扶手上轻轻拍了几下,目光落在了某一桌女眷身上。 那位朱夫人和朱小姐急忙起身行了个礼,然后朱夫人开口道:“回禀娘娘,小女昨日出游不慎受了风,嗓子失了声音,还请娘娘恕小女无法为娘娘献曲了。” 我暗自为这对母女的默契点了个赞。 “既是如此,那真是可惜了,好生养病罢。”好在皇后也不刁难,挥了挥手,便让她们坐下了。 “虽然朱小姐嗓子受寒,翎儿无缘一闻仙音,但翎儿也曾听说王家小姐的琴艺高绝,有如昆山玉碎呢。”安惜翎施施然一笑。 皇后的目光又移到另一桌。 于是王小姐表示自己前日练习厨艺切了手,恐怕弹不了琴,并展示了她被手绢包扎住的手指。 然后精于舞蹈的黄小姐被点名后,表示自己某亲戚来了,身子不爽利,不方便跳舞。 再然后以画技高绝出名的吴小姐被点名后,表示自己前段日子得了眼疾,至今尚未痊愈,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似乎没办法画画。 第十一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打了个哈欠,左右看了看。因为不认识别家小姐的缘故,我并没有往小姐多的地方去,而是拉着碧白在不让刚才那座亭子跑出视线的前提下随便乱走。我们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现在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僻静很隐蔽的地方。 一块一人多高的假山,旁边点缀着几丛矮竹,头顶上是一棵不知名的大树的繁茂枝丫,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在地上映出些零碎陆离的光点。最巧的是,那假山在距地面半人高处竟然刚好有一道深陷的凹痕,我大概目测了一下,跟我的躺椅长宽都差不多。 我伸手摸了摸凹陷处,或许是宫里有人天天打扫的原因,竟然几乎没有什么灰尘。我又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调动真气静静地听了听,确定附近二十米内没有人。 既然天公作美,我还有什么理由不顺势而为呢? 我耸耸肩,摊手。 “碧白我好困……”我拉着碧白一屁股坐上假山的凹陷处,跟她挤挤眼睛。 碧白一眼就看出我的意图,一脸无奈地看着我,道:“我的大小姐,这可是皇宫!随随便便就能掉脑袋的地方!” “嗯……我当然知道皇宫是很危险的地方。”我点点头,然后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哎呀……这又没人,我就睡一小会儿,大不了过两……不,三刻,过三刻之后你把我叫醒嘛。” 碧白脸上出现一点犹疑之色,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度。 我赶紧继续趁热打铁: “你也知道我虽然别的不行,但是内功很厉害的嘛,我说没人那肯定是没人的……再说,就算万一之后有人来,不是还有你呢嘛,你把我叫醒就行了嘛。” “可是这是皇宫啊……”碧白看了看假山和树枝的夹缝中露出的亭角,仍然有些不放心。 “可是我真的好困呐!……”我躺倒在假山的凹陷里,里面虽然有点硬,但是好在十分平整,“.…..你也知道的,我大小就是天天睡午觉的……”我拽着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碧白被我盯得发毛,一使劲把袖子从我手里抽出来,背过脸去,对着我十分嫌弃地摆了摆手,道:“行行行,睡睡睡,大爷您可赶紧睡罢!” 我嘿嘿一笑,以臂作枕,闭眼睡了。 这一睡就是迷迷糊糊一场远梦。我是极少做梦的体质,可就在这短短几刻在御花园假山上的小憩中,我竟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有好多人,都看不清脸。好像是一个没有开头的故事。 先是有个人在成亲,到处都红红的。然后一个人从疾奔的马上摔下来,溅起好大一团尘土。接着是一个清冷的小院,院子里种了好多鲜红色的花,像火,像血,又像燃到最烈的夕阳。最后是一个人拿了一把匕首,插进另一个人的腹中。 我正奇怪这些人都是谁,却突然发现那个被杀的人,她的脸……好像我……?! 我一惊,从沉沉的睡眠中醒了一半,却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戳我的肚子,与之同时,还有一个刻意压低了,但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迫切的声音: “.…..快醒醒……有人来了!” 我一下全醒了,睁眼一看,果然是碧白在唤我醒来。 有人来? 我第一反应不是从假山上翻下来,而是先定了定神,感知了一下。 碧白内力虽不如我,但好歹也是受过我这个青云宗气宗次徒日夜熏陶调教过的,她能感知到的范围即使没有十米,七八米总该是有的。这个地方非常的隐蔽,外面的道路都是打了弯儿的,按一般人的步速来算,怎么也要五秒以上才会到,完全足够我施施然地跳下假山,再整整衣服。 倒不如先感知一下来者是什么人,大概猜测一下会是什么身份,心里先有个底,一会儿也好回话。 七米之外,男性,脚步稳中带浮,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虚,似乎只是个练过一点外功皮毛的家伙。如果是一般人,就会被他这副姿态骗过去了。可惜我别的不行,就对内功比较有研究。这人如果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个入门级的外功练习者,那么他每一步的虚浮,就会有深有浅;但事实上,这人每一步脚下稳中掺杂多少虚浮,好似都是细细称量好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说明此人内功不低,而且轻功不错,不过他不希望别人发现这一点。 除此之外,方圆二十米内再无第四个人。 麻烦。 我皱了皱眉。 这里不是小说,我也不是不死的女主,遇到什么异常之事都敢去凑一脚。这是真正的现实,我也是活生生的我,一刀下去就会死。 所以我只觉得麻烦。 既然他不愿让别人发现,那我只能装傻了。 感知和动转心思只在刹那之间,碧白还在疯狂地晃我。我举起一只手组织她继续残害我。 “准备行礼罢,大人物来了。” 宫里的男人,独自在御花园里乱走的,想必也只有,皇子了。 要么就是太监。 反正不管哪种,先把碧白唬住,让她不要再晃我了就行。 “莫不是柳小姐还有如此大才,不仅歌喉动人,更有填词高艺。”安惜翎玉手轻掩朱唇,仿佛很是惊讶。 我无语凝噎。 这要搁一般人身上,估计就顺坡下了,但是这才是安惜翎这绿茶婊真正的陷阱——苏轼巨巨的词,怎么可能是一个十几岁小女孩能写得出来的,如果我真顺着她的话胡乱应了,那她转个身便可以说是我找枪手,搞抄袭,把别人的作品硬是安在自己脑袋上。 劳资真是信了你的邪!我说不过就是我老爹不愿意依附你们嘛,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吗?啊?!…… 哎等等……老爹?! 有了! 我施施然朝着皇后福了福身,柔声说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才疏学陋,自然填不出这首词来……”我微微抬眼不着痕迹地瞧了瞧主位旁的安惜翎,她脸上果然闪过一丝意外与阴鸷,“.…..数载前,家父于中秋佳节,思念远在南方的臣女,情之所至,有感而发,故而作出这一首词来,后臣女将其谱曲,这才有了这一首《水调歌头》。” 第十二章 今朝忽遇暮云东 我非常机智地在仰起脸之前,先用袖子抹了抹脸,把可能粘在上面的草屑泥土擦掉,然后扭脸看着碧白,咳了一声。 碧白赶紧伸手拉我起来,然后帮我摘掉仍然顽固地夹在我的头发丝儿里,或是黏在我的额角脸颊上的草屑土渣。 在这个过程中,某王殿下非常有风度地半侧过身体,假装我们俩不存在,认真无比地观赏着眼前的小竹枝,仿佛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我扫了一眼三步外的那个男人。一早便说过,他的相貌很是不错,此时离开了昭王,他身上的畏缩几近全消,挺拔的身影立于有君子之称的竹枝旁,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从骨子里透出来,好似一转身就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倒是感觉比那傲慢的端王与那阴鸷的昭王更像是天家子孙,皇室贵胄。 我心里突然一坠。这个豫王,不会是扮猪吃老虎那种吧? 肘间突然一疼,把我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我抬起胳膊一看,原来是摔倒的时候小臂在假山上蹭了一下,蹭掉点皮,虽然见了血,但还算是小伤,只要之后不见水,基本不会留疤。 碧白一见我受了伤,愣了一下,之后立即在旁边转了两圈,从地上拔了两株在一般人眼里看起来就是杂草的植株,不慌不忙地揉了,按在我的伤处。 我很淡定地任碧白给我处理伤口。跟风斛那怪叔叔当邻居这么久了,医术什么的没学会,但是分辨一下常见的止血消毒的药草还是没问题的。没想到在皇宫御花园的角落里也能发现,看来这里确实是偏僻。 我向碧白伸出完好的那只手。 碧白抬头跟我对视,我能看出她满眼都是的那个东西叫做茫然。 “手帕?”我开口,“总要包一下的罢?” 碧白眼角抽了抽,道:“不是给你擦嘴用了么。” “.…..”我的手僵在空中。 我前世是向来没有带纸的淑女必备的良好习惯的,顿顿吃饭要么腆着脸从食堂阿姨眼皮底下拿走一沓纸巾,要么就仰仗舍友。同样的,在这一世,最开始在家里,我不用担心擦嘴没手帕的事,后来有碧白给我带手帕,再后来有阿糯,现在又是以碧白为代表的各种丫鬟小厮,所以我也并没有养成随身带手帕的良好习惯。 那么碧白也没有的话…… 我和碧白相顾无言。 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手上托着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深色手帕。 我顺着那手看去,竟是豫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微微带笑,是那种多一分则太过亲近,少一分则显疏离,总而言之像是练习了千万次已经熟稔无比的恰到好处的笑。叫人生不出任何反感。 我没动。 一个陌生男子,尤其是出身皇家的陌生男子,他的东西,我怎么能乱接? 他看我迟迟不接,便又开口:“柳小姐大可放心,这帕子上没有任何代表身份之物,不会坏了小姐清誉。” 柳小姐?他认识我?不,不可能,应该是见我脸不熟,又知道今日宴上多了个柳小姐,便猜是我,加上听过我的声音,才确定。这人算得上是敏锐。 他以为我是怕别人看到了误会什么,其实我是……好吧就是怕别人误会。 我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朝他福了福身,行了个礼,开口道:“臣女参见王爷。谢王爷好意,然臣女不需此物。” 我看见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忡。但我没有在意,自顾自地从一只袖口翻出里衣,准备下口,可谓是熟门熟路。 然而在我下口的前一秒,碧白阻止了我,从她自己的里衣上用牙扯下一圈布条,递给我,然后淡定地把外面的衣服扯好。从外面完全看不出里衣少了一截。 在碧白给我包伤口的时候,我余光明显从对面豫王看似冷静实则无语凝噎的脸上看出一句话:所以你刚才是想用牙咬自己的里衣吗??? 我知道我颠覆了豫王殿下对京城贵女的印象。不是所有贵女都能像我这样,对面站着一位王爷,还能跟没看见一样,和自家婢女淡定聊天;在王爷主动送出手帕,并且已经表明了不会“有损清誉”的情况下,直接拒绝;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大大咧咧地翻出自己的里衣,并且打算下嘴撕自己的里衣。 然而爸爸不在乎。反正爸爸又没有get宫斗技能,不打算刷皇宫副本。 豫王殿下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并等待我们收拾好,整理好仪容,这时的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温和地对我们说:“方才皇后娘娘也协一众夫人来游园了,本王路过此处,听见里面有人声,便想着来提醒一句,柳小姐还是快些回柳夫人身侧为好。” “如此这般,便多谢豫王殿下了。” 我点点头,也懒得对他微笑装什么大家闺秀了,草草地行了个礼便拉着碧白从这里离开。 我和碧白往回走着的同时,我也在感知那位豫王的动向。说是皇后拉夫人们游园,叫我赶快回去找我娘亲。这样的理由似乎十分合乎情理,无懈可击,但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无缘无故就“好意”来提醒谁的那种人。 我们走出十米之后,豫王也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不过只走了两步,就在最近的一个路口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正纳闷,这周围也没别的人了啊,没想到就发现附近的另一条路上来了两个人。 其实在这之前我都没有发现那里有一条路,所以这路一定十分隐蔽。 我心中一凛。我这不会是遇上什么阴谋私会的现场了吧?…… 那两人,一男一女,互相离得很近,男的有些武艺,但只是一般程度,女的则是干脆没有武功。 我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这豫王见这两个武功完全上不了台面的人干嘛?就算搞阴谋诡计这配备也太低了啊……不对,如果豫王是在等他们,那第一他没有必要非把我们赶跑,这皇宫里隐蔽的地方会少?何必挑这种随时可能有无知女眷闯进来暴露自己的时间地点;第二,他没有必要特意走出来,在路口等这两只啊,直接在里面等就好啊不是么? …… 我脑子突然一悟,灵光闪现。 第十三章 笑禅龛楖栗 我知道了。豫王根本就不是来私会谁商议阴谋诡计的,那两个人也不是去见豫王的。 如果我没猜错,事实其实是,那两个人是昭王和安惜翎这对野鸳鸯,看上了我和碧白刚才待的那个地方,想在那儿来个幽会,坐在假山上,牵个小手,亲个小嘴啥的;豫王只不过是个打前站探路的。所以才会只守在路口,待远远瞧见人一来,便功成身退。 方才那处,既偏僻又隐蔽,最妙的是就算有人来,五步之外根本瞧不见假山后面的人。 真是幽会的绝佳地点。 我摸摸下巴。 不过这昭王,倒是真信赖豫王啊。也或许是太过小瞧了,不放在眼里。谁知道呢。 我撇撇嘴,脚下步子没停,拉着碧白往亭子去。 后面的事就没什么意思了,跟娘亲和一众女眷一起陪皇后逛御花园,看了看各大景点。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皇后带我们去的地方,全都完美绕过了她儿子和侄女幽会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着抱孙子。再之后,就是晚上吃了一顿宴席,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一天下来,把我累得够呛,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本以为可以一直在床和躺椅上瘫到阿糯来的时候,没想到又多了一桩子麻烦事。 我亲亲娘亲对我说,灵泉寺那位素远大师云游回来了,要带我去拜见他。 对,就是那个在我出生的时候给我老爹留了个小纸条说我“此女本不该降生于世,然老僧救之也是顺应天意,故而此女命格有奇,是为多舛。五岁之后,十四之前,若远离京都,或可善终。”的那个素远大师。 听说他帮我娘接生下我之后就转身离寺全世界修行去了,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没想到我刚回来他就也回来了,算好了就等我呢吧? 我反正是不怎么信鬼神之说的,而且并不想出门,但是架不住娘亲要我去啊。 其实讲道理娘亲本来也是不信的,但是自从知道我出生那天素远的出现确实很神奇,而且也确实把我们娘俩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之后,她在我的事上就一概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反正就是出门见一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和尚嘛,最多再捐点香火钱,还是稳妥点好。 所以在四月初这春光明媚,极其适合睡懒觉睡午觉睡各种觉的日子里,娘亲拉着不情不愿的我上了出城的马车。 灵泉寺不远,就在城外三里处的灵泉山上。这山本来不叫这名字。只是传说这山中本有一口灵泉,若饮用,有净涤心灵之用。即是说,坏人喝了能变好人,好人喝了就能更好。真是简单粗暴的功效,对吧?一开始大家也不怎么重视,但是后来这片土地上出现了一个极为残暴的君王,他好大喜功,穷凶极恶,百姓们都苦不堪言。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位僧人,他用计将这灵泉之水给君王喝下,于是君王立马幡然悔悟,开始深刻反省自己曾经的错误,变成了一位圣明的君主,百姓也再次安居乐业。君王为了感谢这位僧人,也为了纪念此事,将这座山的名字改为灵泉山,在山上盖了一座寺庙,取名灵泉寺。从此便有了灵泉山灵泉寺,之后,这灵泉寺代代出高僧,在中原地区的佛家寺庙里面独占鳌头,不管哪朝哪代的皇家也都爱没事去上个香拜个佛。所以灵泉寺差不多就相当于护国寺的节奏。 而普通百姓乃至官宦人家也以去灵泉寺上香为荣,没见前几天皇后生日端王妃送本佛经还要特意强调一下是灵泉寺方丈亲手抄的吗? 不过其实这话要搁前几百年,那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灵泉寺方丈什么人?超级无敌大圣僧得道高僧好不好?肯放下手里的佛珠,动笔给你抄人家早都倒背如流的佛经,还是整整一部!你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然而现在……也不知道素远他师父怎么想的,放着一个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不传衣钵,反而找了一个连《法华经》第一卷都背不下来的剃度没两天的和尚传了方丈之位。所以现在的灵泉寺多了一项香火钱的来源,就是方丈的《法华经》手抄本。听说价钱还不便宜,没几家买得起。 所以端王妃送的礼听起来很有诚意,实则只是能用钱买来的东西,没什么稀罕。这也表明了端王党和昭王党之争已经趋于明面化了。 看来皇帝的身体确实不大好了。 我一直看着窗外风景的脸上不禁肃了两分,随即又立即松了下来。 嘛,这种天气晴朗出门郊游的日子里,想什么皇位之争,再说反正想着也没用,我一个小女子,能干嘛啊。 不过其实这话要搁前几百年,那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灵泉寺方丈什么人?超级无敌大圣僧得道高僧好不好?肯放下手里的佛珠,动笔给你抄人家早都倒背如流的佛经,还是整整一部!你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然而现在……也不知道素远他师父怎么想的,放着一个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不传衣钵,反而找了一个连《法华经》第一卷都背不下来的剃度没两天的和尚传了方丈之位。所以现在的灵泉寺多了一项香火钱的来源,就是方丈的《法华经》手抄本。听说价钱还不便宜,没几家买得起。 所以端王妃送的礼听起来很有诚意,实则只是能用钱买来的东西,没什么稀罕。这也表明了端王党和昭王党之争已经趋于明面化了。 看来皇帝的身体确实不大好了。 我一直看着窗外风景的脸上不禁肃了两分,随即又立即松了下来。 嘛,这种天气晴朗出门郊游的日子里,想什么皇位之争,再说反正想着也没用,我一个小女子,能干嘛啊。 看来皇帝的身体确实不大好了。 我一直看着窗外风景的脸上不禁肃了两分,随即又立即松了下来。 嘛,这种天气晴朗出门郊游的日子里,想什么皇位之争,再说反正想着也没用,我一个小女子,能干嘛啊。 不过其实这话要搁前几百年,那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灵泉寺方丈什么人?超级无敌大圣僧得道高僧好不好?肯放下手里的佛珠,动笔给你抄人家早都倒背如流的佛经,还是整整一部!你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第十四章 禅房草木深 不行,腿好酸,要死了。 刚爬了没到十分之一我就感觉自己要扑街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把目光往两边乱扫。 此刻,大约是辰时刚过的样子,按理说我和娘亲已经算是来得很早的了,但是这十分宽大的台阶上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绝大部分都在不辞辛苦地往上攀登。 看来素远和尚的名头确实大得吓人——我可不信天天都有这么多人来灵泉寺。 旁边有人说话,我仔细听了听,发现竟然是吴侬软语。我的天,江南的人,就算刚听到消息就往京城赶,这速度也必须佩服一下啊。 绝壁素远脑残粉。 没想到在古代也能遇到这种类似追星的情景。 我闭眼扶额。就在这时,我听见不远处有个妹子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是在佛门之地,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以我的内力,这种程度还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的。 “快看,那边那位小公子可真好看!” 我下意识回头看她们,想看看哪位小公子真好看,没想到却正对上那两个姑娘正发着光的眼睛。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我今天走的时候觉得女装太麻烦了,而且也太招人眼球,更重要的是还要花时间化妆,这表示我得更早起床,所以我以女装出行不便为由,向娘亲提议扮男装。娘亲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一行四人就干脆男装出行了。 有人说女扮男装谁看不出来啊!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是的,这对绝大多数妹子来说是绝对的真理,但是对我和碧白…… 我嘛,首先我矮,所以就算扮男装人家也只会把我当做发育前的小少年,喉结什么的都是浮云;再者……嗯……小生的某个部位不是很突出,所以只要把某东西裹紧一点完全就看不出来呢呵呵呵!而且因为怕痛的原因所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打过耳洞呢!家里娘亲给买的耳饰都是定做的耳夹有没有! 况且怎么说都是在男人堆里混了快十年都没被发现的真汉子,穿上男装那妥妥的直男气息爆表啊! 而碧白,那就是技术流了,先是起了个大早化妆,把眉毛画粗画挺,把五官的线条做一点小改动,变得硬朗一些,把唇色涂深等等等等;然后在裹了胸的同时,穿了厚厚的衣服,两肩处也加垫了东西,而且她本身的个子也很高,所以我早上被她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懵逼了,满脑子都是这特么哪来的man炸汉子! 至于娘亲和桃依,那就是典型的“你以为你穿个男装别人就能不知道你是个妹子?”的代表人物。 不过这倒也不突兀,像是哪家的夫人带自家儿子烧香拜佛来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在我脑子里只是一瞬间的事,趁着俩妹子还没有来得及被我惊着,我立即朝她们展颜一笑,在看到她们马上红了脸低下头去之后,我十分满足地转回了头。 看吧,爸爸虽然女装不怎么样,但是男装魅力还是max的! 我得意洋洋地继续往上爬楼梯,感觉刚才还像是灌了铅的腿似乎又虎虎生风起来了,速度快得连碧白也不禁对我侧目起来,脸上写满了讶异。 不过感觉果然只是感觉,没虎虎生风上一会儿,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比刚才那会儿还累还想死,娘亲她们只好停步等我休息好再继续爬梯子。 就这么爬爬停停歇歇,等我终于爬到山顶的灵泉寺,也快午时了。 我气喘吁吁地抓住一个站在庙门口的小和尚,用一种几近凶狠的语气问他: “你们这个台阶……哈……为什么……呼……为什么要……修这么高!……” 二头身的超级可爱的小和尚抓了抓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然后歪着头天真无邪地告诉我:“师父说常锻炼身体好啊。” 我一口老血吐在地上。 锻炼你妹啊!—— 炼你妹啊!—— 你妹啊!—— 妹啊!—— 啊!—— …… 我们跟着人流挤进庙门,绕过香坛,再挤进大殿,乖乖排队等着拜佛。 虽然不信,但是来都来了,更重要的是还爬了那么久的台阶,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啊有没有! 随着队伍一点点前进,我先是看见了宝相庄严的超大佛像——全身镀金都是闪闪发光的能不宝相庄严么——然后是最前头功德箱旁边站了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披着红黄两色的袈裟,胖乎乎的,看谁都笑嘻嘻的,只要看见有人往功德箱里放东西,就立马向人家鞠个躬,念句佛号。 第一眼,我对这个和尚印象不错,因为他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谁?胖乎乎的老头,还能有谁!必须的风素老道士嘛!他也是个性格超好整天笑眯眯的人,他那一手好菜还有每年都酿的果子酒我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灵泉寺的方丈素心大师。”娘亲见我一直盯着人家看,便附在我耳边说道。 啥?这货就是手抄《法华经》赚香火钱的佛门奇葩?而且还叫素心这么娘的法号? …… 无话可说。 不过我得承认,这家伙要是去经商,说不定倒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看那一张笑脸迎来送往左右逢源的样子,不去当商人真是可惜了人才。 唉,不过人家李煜是多有名的词君皇帝都只能死后被人凭吊“作个词人真绝代,可怜生在帝王家。”这历史上可惜入错行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多他一个。 很快,我们成了队伍的最前头。我和娘亲一人跪了一个蒲团,中规中矩地拜了一回佛。 拜的时候,我心想,反正拜都拜了,干脆许个愿吧,万一实现了呢。 于是我心里默念:“佛祖啊佛祖,如果您真的灵验,就让阿糯平平安安的,早点来京城找我吧!”然后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接过旁边沙弥递过来的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香炉里。 娘亲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在素心眼皮底下投进了功德箱。 “阿弥陀佛,施主如此广结善缘,佛祖一定会护佑施主的。”素心果然笑得像一朵花一样,跟我们鞠躬。 “大师有礼。”娘亲回了个礼,趁着碧白和桃依在拜佛,对笑得开心的素心说:“妾身听闻素远大师已然归寺,特来拜见。” 素心愣了一下,脸上有些难色。 第十五章 禅房草木深 “素远师兄性子喜静,整日在禅房中打坐参悟,向来不见外客,还请施主莫要见怪。”素心朝我们行了个礼,当是赔罪了。 我和娘亲倒也没怎么失望,毕竟这个结果早都料到了。但是娘亲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向着素心微笑回礼之后,道:“妾身也非胡搅蛮缠之人,本不该强求一见,但今日妾身携子前来,确是有要事求见素远大师,劳烦方丈大师派人通传一声,只说是京城柳家女自外归来,特来此拜谢大恩,若是素远大师仍不肯相见,妾身便下山去,绝不纠缠。” 素心闻言,迟疑了一下,将侍在旁边的小沙弥招过来,嘱咐了两句,便对着娘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施主请。” 我和娘亲随着素心出了大殿,往殿后的幽静禅房去。碧白和桃依先留在前面的大殿里。 一边走,我也一边在观察,因为我生活了快十年的青云宗也是在山顶上建的,所以来到这里心里免不了要比对一番。 青云宗的建筑风格恢弘大气,建筑与建筑之间都隔着老远,采光极好,花草树木也都种植修剪得整整齐齐,绝对不会叫人生出小家子气的感觉;殿堂桥塔无论是构造还是装潢都讲究个气势凌人,光明正大,颇有名门正派天下第一宗的气度,叫人一见便心生景仰。 而灵泉寺,首先看面积,应该是远比不过青云宗,不过人家毕竟只是个寺庙,又不是什么宗派,能需要多大的地方;其次,灵泉寺的屋子修得很朴素,分布也比较集中,几乎是一间挨着一间,就好像青云宗归尘园里的宿舍一样;最后,它的绿化做得很好,每走一步都能看到盈盈的绿色,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匠心去栽培修剪过的绿植,反倒像是在依着植物自身的生长轨迹才盖的房子修的路;一棵棵树长得肆意极了,有一棵甚至从走廊中间横了过去,虽然很挡路,但是六十多岁的素心也只是习以为常地弯了腰从低下钻过去。 或许,这才是佛门该有的样子吧。我想。叫人想起返璞归真的词来,叫人想起禅房草木深的诗句来。 越往后走,离前面的大殿越远,便越发地静了。一路上我们也遇到了三两个沙弥,有老有少,见到素心这个方丈,面上也并无什么谄色,不卑不亢地低头行个礼,便侍在一旁,待素心回礼走过之后,就安静地继续自己的事,仿佛天地都不在眼中似的。 走了两盏茶的时间,走廊两边的房屋渐渐稀少起来,我与娘亲也愈发不敢出言,怕惊扰了屋中僧人的修行。素心终于在建筑群的尽头停了脚步,低声请我们在十步外稍候,他上前去叩门。 古拙的木门铎铎响了两声,素心唤声师兄,屋里应了句什么,然后素心退了半步,朝屋里行了个礼,扬声道: “有位施主言有要事求见师兄,说是京城柳家的女眷,谢师兄救命恩的。”他稍顿了一顿,“师兄见否?” 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隐约的字。 素心回身朝我们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和娘亲回礼,谢过他引路,素心摇了摇手,推开禅房的门,叫我们进去了,而后关上门,侍在门外。 门内的空间算不上大,顶多前世一间普通的学生宿舍大小,但由于只有一方矮榻,一个蒲团,一个清瘦至极的老和尚的缘故,显得很是空阔。阳光从糊了纸的窗户里透进来,柔柔地映在和尚的光头上,倒有几分生出佛光的错觉。 不过可惜这位素远大师是背对我们在蒲团上打坐的,所以看不见容貌。 “素远大师。”娘亲朝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我也赶紧跟着行礼。 “施主不必多礼。”素远的声音是那种苍老中带着清濯,仿佛随便哪句话从他口中说出都是偈语,“贫僧面生恶疾,不可示人,还请施主恕贫僧失礼之过。” 此话一出,我便有些不屑,你一个出家人,还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有名的出家人,这么在意容貌真的是得道高僧的作风吗?! 娘亲倒是面上生出了几分忧色。 “妾身曾听闻外子提过,十余年前,大师救妾身母女时尚是眉目庄严,仙风佛骨,如今……不知是何缘故?” “无妨,因果之应罢了。贫僧只恐恶相惊了百姓禅心。” “如此说来,大师此番归寺也是因为这缘由?” “然。” 看来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素远根本就不是在意自己的美丑,而是害怕吓着无知群众,毁坏佛门形象。我不禁有些汗颜。 “大师果真是佛门高德。”娘亲夸赞一句,进入正题,“今日妾身携女来访,扰大师清修,一是为向大师道谢,谢大师救命大恩,言语虽轻,然大师方外之人,总不能以黄白之物平白污了大师禅心,妾身只好长年礼佛以谢。” “二是为求大师再瞧瞧小女的命数,是否再无灾祸,妾身一介妇人,见识浅短,只求大师一句话安心。” 话毕,娘亲又深深鞠下躬去。我赶紧也跟着鞠躬。 素远沉默了片刻,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施主并未如贫僧所言,十四岁前远离京城,如此便已是自绝后路。” 我大惊,这老和尚真是神仙吗?!我被风虞他哥秦锦虔掳回京城的事就只有我,阿糯,风虞,他哥,还有那两个黑衣人知道,连碧白都只知道我被抓走了,具体抓去哪都不知道,这老和尚怎么知道的?!这特么也太神了吧?! 我瞪大眼睛对上娘亲质问的眼神,只好抓着脑袋,硬着头皮跟娘亲嬉皮笑脸。 “……呵呵,是意外啦意外!……” 娘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却让我生出一身冷汗。 今天回家完了。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了这个事实。 娘亲转而盈盈一拜,朝素远拜下,开口: “小女顽劣,不知轻重,还求大师指引,可有他法避祸?” 我急忙也跟着拜下,竖着耳朵听素远怎么说。这老和尚露了这么一手,我倒有些不敢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有几分道理了。 第十六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素远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得我心里都不禁生出几分忐忑来。 “在敝寺小住一段时日罢。”素远的声音里暗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像是无奈、释然与叹息的交织,“如此,或可有解。” 或可有解?那就是说就算我听了他的话,也不一定能逃脱多舛的命途? 靠,搞什么!说得爸爸都开始有点害怕了…… 我缩了缩脑袋。 其实认真算起来,我穿越这个事情本身就已经很不科学了,再来一个天命之说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而且重点是这和尚真的很邪门啊! 我对这件事已经有点半信半疑了,打算再观望一下,暂且还是乖乖听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比较稳妥。 “既是如此,小女便拜托大师了。”娘亲的眼神中有化不开的凝重,郑而重之地朝素远再拜了一拜。 “哎……不是,娘亲不跟我一起……留下么……” 娘亲淡淡地斜过眼,眉心皱起,仿佛浸满愁绪,对着我道:“灵泉寺从不留宿女客。” 所以说我是破例的么…… 我喉咙一堵,无话可说了。总不能蹬鼻子上脸让人家破例两回吧。 那碧白也不行了。 娘亲拜别了素远,我与素心送她到大殿,她便与碧白桃依一起下山去了。其间,只嘱咐我一句“万事听素远素心两位大师吩咐”,再无他话,看来是确实被我不听话擅自回京城的事气着了。 可是怪我咯?!我也是受害者啊好不好…… 我欲哭无泪。 我和素心又回到后山禅房,本来素心说要带我去安排住处,但是我跟他说还是先去见一下素远,我想问下注意事项什么的。 于是我们再一次来到了素远的房门外。照例,素心先去敲门。 “师兄?” 门里的素远好像说了句什么,素心回头看了看我,示意我稍待,自己进了屋子,顺手把门带上。 我左右看了看,周围就我一个人,除了无边落木萧萧下,就只有凭阑半日独无言,百无聊赖,索性便运了丹田真气,用瞬间敏感起来的五感去听房里素远和素心的谈话。 “什么?!师兄的眼疾不是已经有所起色了吗?!怎会?!……” 素心的一声惊呼吓了我一跳。话说出家人不应该是无悲无喜六根清净的么?看来我已经错过了重头戏了。 我赶紧竖起耳朵听着。 “此疾本便缘于此,有所起色也不过是因着那位施主未从吾言,命途不改。如今施主再避命劫,这疾,自然日渐疴重。”素远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简单事实。 我有点懵。按素远这意思,他的恶疾是因为当初给我老爹留了纸条,让我远离京城避祸改命,行了逆天之事,这才被报应了;后来又因为我在十四岁之前回了京城,改命失败,他的恶疾也开始有起色;而现在他又再次指引我改命,所以就又受到了报应,病情将会愈发严重……也就是说,他会死……?! 这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怎么可能有人肯为一个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情愿献出生命,还是上赶着那种!而且逆天改命这种事也太扯了吧!我怎么可能信!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额角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嘴角僵硬地扯了扯,极力想要安抚自己躁动的心。 可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知道我回过京城? “难道再无它法?”素心的语气苦涩沉重得像是我的心绪。 “一报一应,皆有其法,如何能有它法。” “皆有其法,那师兄为何要执着于改那施主的命?!”素心的音调倏然提高,即使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也能在灵泉寺隔音效果很好的墙壁那边听到他的声音。 素远沉默了片刻,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那位施主命既如此,便是前世有因,师兄又何必执着于此?该顺其自然才是!” 素远又沉默了。这回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我只能听到两道浅浅的呼吸声。一道平静无波,一道急促粗重。 “师父曾说,在十余徒弟中,吾乃最为可能修成正果之人;然吾心性太过慈悯,故而亦是最为不可能修成正果之人。”声音停了停,然后继续,“数十年来,吾潜心悟道,终究是无法丢弃这份慈悯,得成正果,吾亦终日郁结于此。” “今日却恍悟,错的并非慈悯,而是由此生出的忧惧。忧度不尽世人,惧此身难成大道。” “世人不需吾一人度尽,大道亦不需此身来成。” “三千世界,吾只度眼前之人。”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知道我回过京城? “难道再无它法?”素心的语气苦涩沉重得像是我的心绪。 “一报一应,皆有其法,如何能有它法。” “皆有其法,那师兄为何要执着于改那施主的命?!”素心的音调倏然提高,即使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也能在灵泉寺隔音效果很好的墙壁那边听到他的声音。 素远沉默了片刻,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那位施主命既如此,便是前世有因,师兄又何必执着于此?该顺其自然才是!” 素远又沉默了。这回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以至于我只能听到两道浅浅的呼吸声。一道平静无波,一道急促粗重。 “师父曾说,在十余徒弟中,吾乃最为可能修成正果之人;然吾心性太过慈悯,故而亦是最为不可能修成正果之人。”声音停了停,然后继续,“数十年来,吾潜心悟道,终究是无法丢弃这份慈悯,得成正果,吾亦终日郁结于此。” “今日却恍悟,错的并非慈悯,而是由此生出的忧惧。忧度不尽世人,惧此身难成大道。” “世人不需吾一人度尽,大道亦不需此身来成。” “三千世界,吾只度眼前之人。” 第十七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 所以继青云宗的九年之后,灵泉寺成了我的第二个寄居之地。 ……等等,我这是把道士和尚全肝了一遍的节奏?…… 这难道是刷副本吗?啊?…… 我有点无语。但是不管怎么说,在灵泉寺的生活和青云宗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比如没人缺德地逼着我早起练武或者跑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让我睡懒觉,但是也没人来找我玩、跟我聊天;再比如我吃饭的时候不需要跑很远错峰或者跟一堆汉子抢饭,顿顿都有专人给我送到房里,但是相应地也不能沾一丝一毫的荤腥。 灵泉寺的人很少,又或许是为了避嫌,特意给我安排了偏僻的住处,反正我一天到晚是很难见到第二个和尚的——第一个当然是负责每天给我送饭的那个,十来岁的可爱小和尚,但是瞧着很是木讷,问什么便只直愣愣地答什么,从不多说一句话,半个月下来,我也只是知道他叫圆通……我知道这是个槽点,我也想问你怎么不叫韵达……——总而言之,我这段日子过得很落寞。 命途之说到底是真是假尚无定论,但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这么长时间下来,我心里也确实有点虚。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反正我本身也是个深度宅,在灵泉寺里面窝个把月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乖乖听话不乱跑,有则改善,无则加勉为好。 只是这宅确实也是有难度。 前世宅是因为家里有电脑电视手机,还有的外卖;而今生宅是因为有阿糯陪我,或者有碧白陪我,外加各种小话本,各种内功心法,还有小零嘴。现在嘛,外卖倒是有,然而一点肉都没有,陪聊的美人也没有,走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情况所以小话本小零嘴也没有,一般情况下用来打发时间的内功心法就更没有了。 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发发呆,为了避免自己这个超级路痴迷路又给人家素心添麻烦所以也尽量不出门。起床这种事肯定是午时以后才有可能发生的;但是睡觉这种事情在来到灵泉寺之后变成了吃完晚饭就睡——方圆二十米内只有我一个人,晚上很可怕的好吧,干脆在害怕之前先睡过去,再醒来就又是明晃晃的第二天中午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每天仍然有着大把大把的空余时间不知道应该干嘛,只好抱着被子望着门外的绿树发呆。 简直是浪费生命啊…… 我哀叹。但是也没办法啊。 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日子竟然也一天天地过去了。 转眼已是月末,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回家了。一切风平浪静,日子平淡得就像杯白水,还是桶装的那种。 然而天天喝白水果然也还是会吐吧,就在我被这样的生活实在逼得要吐了的时候,我第三千六百五十一次怀念我可爱的小话本们。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让我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的念头—— 他娘的我为什么不自己写小说啊! 这念头一出现,便像是潮水一般排山倒海而来,迅速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思。 对啊!前世竞争那么激烈都知道写小说,怎么今生反而想不起来了! 我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兴奋地在床上走来走去。 虽然前世在某点写了两三本小说,不管是言情还是耽美都石沉大海,从头到尾小透明一枚,但是现在不一样啊!现在的小说市场还可是说是一片空白,市面上的话本都是同一个书生小姐的套路,几乎就是把李小姐换成王小姐,再把湖边相遇换成桥上相遇,就这都不愁销路,那我随便写个什么穿越宫斗盗墓啥的绝对要火炸天的!只要想想当年的《宫》《甄嬛传》《盗笔》有多火,就知道我将来会有多火了! 我越想越激动,忍不住叉腰仰天大笑: “蛤蛤蛤爸爸要火了!——” 咚咚—— 一声叩门让我的狂野大笑戛然而止。 完蛋,忘了这时候圆通小朋友要来给我送饭了,我刚刚那个样子别把人家小孩子吓坏了,万一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我赶紧把乱成x窝的被子随便扯了下,然后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再清了清嗓子,人模人样地端坐在桌子旁边——顺带说一句,这桌子以及配套的一把椅子也是因为我要入住所以特别加的,一般禅房人家都不用这个——对着门口轻柔地唤了一句: “进来就是。” 圆通端着食盒推门进来。我发誓我看见了这个呆愣愣的小和尚在看见我的第一眼,圆圆的眼珠子里有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 所以说果然是听到了我发疯了么…… ……呵呵呵那又有什么关系!爸爸又不打算攻略他蛤蛤蛤…… 好吧我承认我已经疯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趁现在灵感还没有溜走,赶快找点纸笔啥的把能想起来的能用的题材情节啥的记下来才对。 “我说圆通小师父啊,你能不能给我找点纸笔来啊,我想……练练字。”我堆着一脸的笑,亲切地问圆通。 圆通圆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疑惑的神色,没等我再问,他小手往桌子角上一指。 “纸笔一直都为施主备着的啊。” 我顺着他短短的手指一看,原来是桌角上堆着的一小沓黄不拉几的东西。我不禁挑眉。 我一直以为那是画符的或者什么鬼杂物,完全没想过会是写字画画的纸,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见过的纸都是雪白雪白的那种。而且这跟前也没见毛笔砚台啥的,所以根本没想过那是给我让我写写画画打发时间的纸。 是了,不管是在青云宗当掌令亲传,还是在家里当小祖宗,都不可能让我体会什么叫穷苦什么叫简陋,再说这两个地方也不提倡什么吃苦,我见过的自然只有那种雪白雪白的上好宣纸。灵泉寺是佛门静修之地,自然有苦修之说,生活简陋一点很正常,这才应该是普通人家用的纸才对,毛笔墨砚什么的,估计也很少备着吧。 我伸手翻了翻那堆纸,从里面找出一只裹了麻布的炭笔。 嘛,其实对于我这个现代人来说,炭笔反而要好用多了,而且黄色的纸张也更有助于护眼呢! 第十八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根本没管圆通给我送的是什么菜,也没管他什么时候走,我兴致勃勃地摊开一张纸,捏起炭笔就下笔如有神。 唔,先把穿越宫斗盗墓写上……不对,穿越的话,我现在已经是在古代了,再穿只能前朝了,我对这个平行世界的历史着实不太了解,再说这里科技的发展并没有经过一个大繁荣的时期,就算写架空穿,女主也爆不出什么金手指金大腿,所以穿越估计是搞不出什么花头;宫斗的话,牵涉到皇室,这种事情还是慎重点好,别写个小说把自个儿命搭上了,还是先放着,写其他题材的时候可以先提个一两句,试试水,没什么反应的话就可以写写架空朝代的宫斗了,如果不行就转战宅斗,这个虽然没有宫斗刺激,但是压力也相对要小得多;至于盗墓……这或许是犯法的……?而且重点是……《鬼吹灯》我没看过,《盗笔》看完太久了,而且还是个绝世大坑——我只看到三叔进精神病院之前——而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盗墓这种高难度题材,让我自己生憋,肯定只能憋出小白文,那还不如不写,平白败坏了名声。 我有点苦恼,刚刚的热血慢慢沉静了下来。 还有什么题材来着。我看着纸上孤零零的宫斗两个字,拿着炭笔敲敲自己脑袋。 男性向的文,什么玄幻奇幻的我这点水平估计是拿不出手,而且这里的读者绝大多数应该是妹子,而且是深闺小少女,对未知的世界充满想象和向往的那种,所以差不多可以直接排除。 对了,武侠可以的嘛,《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什么的应该也会火,不过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在这个时代的男性看话本的太少了,不太容易打开市场,不过这个题材本身还是可以用的,只要写成女性向就好,嗯,这个靠谱。 我在纸上写下武侠两个字。 然后还有,唔,对,仙侠,当年的仙剑一仙剑三我完全可以照搬嘛,还有后面的《花千骨》《三生三世》啥的,反正现在就是照搬也没人说我抄袭,这个绝壁会大火。 我在武侠后面添上仙侠两个字,特意写得大大的,然后还打了个圈,以示重点。 还有……种田文在这里应该没什么市场,明星文对应到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好写,要么算是仙侠,要么算是武侠,黑道文这个倒是可以作一点文章,写点什么魔教教主什么的也不错,哎对了,这么说来霸道总裁爱上我这一类也可以用进来,在小说题材匮乏的现在,我初期肝一篇这个出来,绝对要苏倒一大片妹子的。 异能文这个也绝对是可以有的,末世文就算了,应该打不开市场,还有…… …… 头脑风暴加奋笔疾书了不知道多久,我看着满满一张纸上都是我涂涂抹抹过的痕迹,很是满意。 这样一来,我不火都没天理! 我自信握拳。 前世执着写文,虽然可能因为没有毅力常常年更而且太监的原因所以几乎没有读者,但是当一名成功的小说写手,也算是我的一个梦想。我没想到,前世都没实现的梦想,到这里,反而这么容易就能实现。 我把手上的纸放下,端起已经有点放凉了的饭菜开始往嘴里送,眼神却还粘在那张纸上。 已经有了这么多好的素材,我还需要有一个基本的营销计划,不然盲目硬上的话,再好的素材也是浪费加白搭。 像仙侠这种全新题材,不能一开始就上,不然第一,我一个籍籍无名之徒,出版商啊呸,是书商不敢轻易尝试出版才是正常现象,毕竟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不高,相对应的对财富也就格外看重,不会有很多人愿意冒着风险去做一项尚且看不到回报的投资,所以我本该开创一个新时代的仙侠文很可能就此扑街。第二,退一步讲,即使有胆子大慧眼如炬又财大气粗的书商看到了这个题材的美好前景,愿意给我出书,等书一出来,没等仙侠狂潮彻底沸腾,绝对立即会有比我文笔好名气大的写手开始模仿,而以我这个年更的尿性,完全做不到抢占市场,到最后结果很可能是,仙侠彻底火了,而我,也彻底扑街了。 所以处女作这个问题就很关键,我必须先用一个相对比较温和的题材打开市场,提升知名度,等到读者都记住我的名字,就可以肆意开刷仙侠了,不管别人怎么写,写得多好多快,永远会有人记得,仙侠文的开山鼻祖是我柳醴。 那么要先来写一篇怎样的文呢。必须得不太扎眼的同时又有特别之处,嗯……首先确定一下基本题材……就普通的古言吧……再加上一点武侠…… 我两口把碗里的饭刨进嘴里,然后边鼓着腮帮子咀嚼,边新扯出一张纸在顶上写上大纲俩字。 主角……肯定得是一男一女吧,虽然我是喜欢肝耽美远超过正常向,但是这题材在现在未免有点太刺激了,还是以后有机会了再开个马甲划划水玩吧。 女主肯定要是倾国倾城……?不不不,这样代入感不强,而且普通小话本里的女主都是美若天仙的,我这回就偏偏写一个相貌平平的妹子。 男主的话,这个就必须倾国倾城了,这才符合妹子的yy嘛……至于身份,这个这个…… 我一边沉思男主人设,目光一边下意识微微下移,瞧见了没吃完的半盘子青菜。 有了!干脆就写个和尚嘛!就叫圆通!女主叫……顺丰?邮政?韵达?……干脆三合一叫风忧韵好了! 说到和尚我就不得不想到一个人——不是唐僧——而是——辩机,成功攻略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小女儿高阳公主的剽悍和尚,虽然最后还是被更剽悍的李世民弄死了,但是仍然不能改变他确实很剽悍,而且好看的事实。 男主的话,这个就必须倾国倾城了,这才符合妹子的yy嘛……至于身份,这个这个…… 我一边沉思男主人设,目光一边下意识微微下移,瞧见了没吃完的半盘子青菜。 有了!干脆就写个和尚嘛!就叫圆通!女主叫……顺丰?邮政?韵达?……干脆三合一叫风忧韵好了! 说到和尚我就不得不想到一个人——不是唐僧——而是——辩机,成功攻略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小女儿高阳公主的剽悍和尚,虽然最后还是被更剽悍的李世民弄死了,但是仍然不能改变他确实很剽悍,而且好看的事实。 第十九章 风月独见知 就在我如痴如醉地沉迷小说大纲,文思如泉涌,手下运笔如飞的时候,炭笔笔尖突然在纸上某处顿住。 刚才,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一个人从门外走过。但是这个人,似乎不是灵泉寺里的人。 我这段时间想方设法跟圆通交流,也知道了灵泉寺的很多事情,比如,灵泉寺的和尚绝大多数都不会武功,全寺上下只有十来个武僧,但不仅都居住在最靠近大殿,也就是所有禅房的最外围处,而且都是练的外功,没一个内功高深的。 刚才这个人,脚步不疾不徐,像是闲庭散步,一般人听到他的脚步声一定会以为这只是个普通人,但或许是这禅房太小的原因,所以即使我没有刻意动用内力去敏化五感,仍然比常人灵敏许多的听觉也能将这近在咫尺,只有一门之隔的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的脚步声,太轻了。像是惊鸿掠水。所以他轻功一定很好;那么相应地,内力一定不会差。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从我门前路过呢。 我有些气闷地搁下笔。 这样一个可疑人物在灵泉寺里面出没,还偏偏叫我给撞见,你说我是管还是不管? 管吧,我自己本身就是个半吊子,就有点华而不实的内功,万一真打起来,分分钟送人头不含糊。 不管吧,这一整个灵泉寺全是些手无缚鸡之力只会阿弥陀佛,专心修炼口遁然而效果目测并干不过某日漫主角的老弱光头,万一这人真是来搞事情,做一些威胁民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小动作,比如埋个炸弹往水里投个毒啥的,我不管,那这些和尚就完全是任人宰割的俎上肉啊。 而且说实话,这一个月确实憋得我有点受不了了,好奇心远超平常,有点风吹草动就受不了,我也超想知道这家伙来这干嘛啊! 我暗暗握拳。 不过其实认真想想的话,就算跟去看看也不是什么绝对不行的事。毕竟素心也只说是不要出寺,又不是说必须待在屋子里,另一方面以我的内功,只要他不跑太快,远远跟在后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退一步讲,就算是被发现了,二十米的直线距离,我也完全可以及时跑掉的吧,况且我这次出门还特意把犀照也带上了,安全系数绝对直线上升。 我隔着袖子捏了捏右边小臂内侧贴肉绑缚的犀照。作为一把匕首都算是十分轻薄的犀照,即使加上刀鞘,也非常轻巧而平薄,缚在小臂内侧不仅不会影响动作,更是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东西,关键时刻只要技巧性地一抖袖子,就能把刀柄送到手心,然后行云流水般地直接反手给毫无防备的对方来一下。很适合像我这种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战斗力都非常低下的渣渣。 这灵感来源于风虞。之前也说过,他的佩剑叫风月,是一柄极为轻灵的短剑,平日里大致只有一个普通成年男性的半臂长;但这把风月有一个特殊之处,那就是,它剑身上有一处机关,在没按下机关的时候,它只有半臂长,而且没有尖头,最前端是方的,就像是一把断剑,按下机关之后,就会从剑身里瞬间弹出一截等长的剑尖,整把剑立马变成两倍长。风虞的剑法向来以轻灵迅捷见长,有这把风月剑在手里,与高手过招时,在那毫厘之间的关键时刻,配合剑法,只要一按机关,剑就像刹那间长长,对对方绝对能造成不小的麻烦,甚至可能就此输赢立见分晓。可以说,风虞在外面的那些名头,有一半要归功于风月剑。 而风虞懒得走哪都手上拿把剑,又不耐烦像大多数人一样背在背上或是挂在腰里,干脆就把风月收起来放在袖子里,他所有衣服的右边袖子里面都有一个特制的袖囊,风月每次就放在里面,他走到哪带到哪,需要用时一抖袖子就出来了,十分潇洒。 我羡慕了许久,也曾缠着他要了风月出来塞进袖子,假装绝世大侠一甩手把剑抽出来,然后同时按下机关,弹出藏着的一半剑身。可惜想象很美好,真正弄的时候完全没有半分潇洒之意,反而是手忙脚乱地过早按了机关,锋利的剑身弹出划破了整个袖子,还险些伤了自己。真是狼狈。连风虞那促狭的家伙也再不许我碰风月了。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有犀照了,一样可以潇洒地把剑从袖子里甩出来。 我得意地笑。 呃,扯远了。现在应该是想到底要不要跟上去看看那个人意欲何为。 我又捏了捏袖子里的犀照,下定决心起身,抬腿走了两步,顿了一下,又折回来,把桌上写过的纸收起来塞进袖囊,又扯了一张新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搁在桌上显眼处,这才匆匆抬脚出门跟上已经快要走出我感知范围的人。 我想过了,圆通估计要过几个时辰才会来给我送晚饭,我应该在那之前就能回来,但是以防万一还是留个字条说一声,不然让素心和尚知道了又要给人家添麻烦。 门外初夏的阳光暖得像是某个人的怀抱,极致艳色的碧天绿树令我眼前一亮,心中不禁就放松几分。 照耀到多日不见的灿烂阳光,我感到全身舒爽极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然后远远跟在那个人后头,往某个方向走去。 后来的我于辗转反侧的午夜梦回,又或是踽踽凉凉的独坐空庭间,每每忆起此事,都后悔不迭,悔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闷闷地疼。 如果可能,我简直希望自己能够回到这个时候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个儿腿打折,然后狠狠塞回禅房里,一步也不要出来。 一直到我这辈子死的时候,我的最后一个念头仍然是这个。 一定要打折! 这样,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么多身不由己的事了。 只可惜,悔之晚矣。 在后来无数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叹息,或许这真的是天命,早已经被写好,怎么躲都躲不掉。 第二十章 无端画扇惊飞起 灵泉寺的路弯弯曲曲,百折千回,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那人不紧不慢地在复杂非常的建筑群里绕了许久,若不是经过的地方普遍都很偏僻,不见一个人影,我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迷路了。由于对自己的实力很是有自知之明,向来谨慎的我只远远缀在他身后,保持着二十米的极限距离,既不让他远得完全脱离我的感知范围,也不会太过接近叫他发现我。 有好几次因为道路是在太隐秘,我耽搁了一会儿,就找不到那个人的气息了,正打算随便找找,如果找不到就往回走,看能在哪碰到个和尚让他把我带回去,结果莫名其妙就跟开了挂一样,每次随便找个方向一走就又能重新找回那个人的踪迹。 于是我就跟着他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远,我的脚都开始疼了,并且开始多次质疑自己真的还在灵泉寺境内而不是一不小心进到某个大商巨贾的家宅里了吗。 但是周围确实是一模一样的禅房,以及极具灵泉寺特色的奇形怪状的树木。或许是那个人一直在兜圈子吧,反正我一个路盲加路痴一条路走几遍我也是认不得的。 后来的后来,我已经非常倦怠,并开始后悔跟这个人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那个人去的方向,有人进入了我的感知范围。而且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大堆人,全都围着一个地方静静地待着,一动不动。如果我没猜错,那里应该是某一间禅房。 我凝神数了数,足足二十二个人。有的在禅房上方,有的在斜上方或许是旁边树枝的地方,有的在墙角最低处,还有一个甚至就潜伏在禅房里面,看方位的话,似乎是床底下……? 先前那个人直接就进了那间禅房,然后在里面不动了。 这是在干什么?一圈人潜伏在跟前,说是埋伏吧也不像,倒更像是在保护谁;然后我跟着的那个人似乎就是那个被保护的重要人物,不过他进去以后就不动了这一点,确实还挺耐人寻味……或许是在等什么人? 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心头猛地一凛,因为我感觉到又有个人从我来的方向过来了,而且速度不慢。 完了。 我立马慌了,二十米的直线距离,以这个人的速度,我只有几秒的时间来躲藏。 我赶紧环顾了下四周,这里是一间普通禅房的外面,一棵歪脖子树从墙根处长出来,然后生生又长进墙里,从屋檐处冒出来。 最稳妥的当然是躲进禅房,但是我伸手推了一下禅房的门,并没有丝毫能被推开的迹象。应该是锁住了。 那个人越来越近,再不找到躲避之处,我就要不可避免地跟他正面对上了。 到时候我要说什么?说阿弥陀佛贫僧乃灵泉寺俗家弟子?谁信啊!还是说同志你好我只是个普通游客啊我迷路了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认识路吗?…… 槽!这特么不是死定了?! 我胸腔中的那个东西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没办法了,我打量了一下旁边的歪脖子树,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奋力攀上去。然后极快地在屋檐处趴伏下来,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 为什么最后才选择这条路,那是因为这棵歪脖子树太矮了,就算我爬到顶,也就是屋檐上,离地面也太近了。当那个人路过的时候,我还是有极大的可能性被他发现。除非这人内功很弱,或者我完全屏住呼吸,把存在感无限降低。 但是没办法了。我捏了捏袖子里的犀照,掌心有点出汗。如果真的被发现了,而且那个人要对我不利的话,那我就只能找个时机用犀照来拼一把了。只希望到时候千万别惊动前面屋子里的人,不然我就真是十死无生了。 我闭了闭眼,额角一滴冷汗淌过。 近了。更近了。 一个蓝色的人影从转角处出现,疾步向这边走来。 我屏住呼吸,眼珠盯着那个人,全身上下所有肌肉绷紧,伏在树枝上,大脑一片空白。 等等,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槽!我想起来了!这特么的不是豫王那个扮猪吃虎的家伙吗?!…… 我眼睛瞪大,惊诧万分。不过还好在气息出现紊乱的前一秒,我极快地反应过来并成功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豫王脸上带着程序式的微笑,看起来十分之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在此刻的我眼中,却像是魔鬼的狞笑。 豫王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 前面那些人又是什么身份? 我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并且是清楚的知道,这两方人的会面,必然标志着与皇权皇位相关的东西! 刚才的我尚且存留一分侥幸,想着或许这只是个简单而普通的集会,从头到尾都只是我小说塞大了脑洞想太多了,即使被发现,或许只要随便打个哈哈,就能和对方一笑而过。但现在,我只剩下一份纯粹的毛骨悚然。 一切事物,只要沾上皇权,那就必然要染血。 屏息太久,我的肺部开始传来隐隐的疼痛,但我根本没有在意这痛觉分毫,满脑子都是,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豫王快步从我眼皮底下走过,脚下的节奏半分都没变。 直到他进入刚才那间禅房,我才敢放松呼吸。 我注意到,我的尾指,在轻轻地颤抖。 一切事物,只要沾上皇权,那就必然要染血。 屏息太久,我的肺部开始传来隐隐的疼痛,但我根本没有在意这痛觉分毫,满脑子都是,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豫王快步从我眼皮底下走过,脚下的节奏半分都没变。 直到他进入刚才那间禅房,我才敢放松呼吸。 我注意到,我的尾指,在轻轻地颤抖。 一切事物,只要沾上皇权,那就必然要染血。 屏息太久,我的肺部开始传来隐隐的疼痛,但我根本没有在意这痛觉分毫,满脑子都是,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豫王快步从我眼皮底下走过,脚下的节奏半分都没变。 直到他进入刚才那间禅房,我才敢放松呼吸。 我注意到,我的尾指,在轻轻地颤抖。 第二十一章 不与离人遇 不行,我要冷静。不然只会越陷越深。 我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深呼吸。 我闭上眼。 这绝对有问题。灵泉寺根本不可能这么大,也不可能地广人稀到我跑了这么久还遇不上任何一个人。 这肯定有问题! 我握紧拳头。 从一开始我就该发现的。那个人带着我走了那么久,还尽是走些奇奇怪怪的路,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只是想要去某个地方的人,就算是为了避免被人跟踪,那也有些也太过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绵长的气,将肺里的所有空间都压缩到极致。这种窒息的感觉能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 狂躁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恢复成往常的样子。 我睁开眼,看了看天空。耀眼的金乌仍旧高悬穹顶,毫不吝惜地赐予万物它的光和热。 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大概是未时末,在路上耽搁那么许久,后来我又乱跑了不短的时间,现在,怎么也该是申时酉时左右了。 太阳应该已经偏西了才对。 可是在我的眼里,它确实还在天空的正中央。 这特么难道是鬼打墙?! 我眼皮跳了跳。 不对,怎么会有这种反科学反人类的东西存在……其实相比较这个不靠谱的猜测,我还有另一个更好的解释。 阵法。 虽然听起来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但是至少在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确确实实有过相关的记载,前世里,即使到了现代,阵法的存在也没有被完全否定。只是可能经过漫长岁月,无数天灾人祸,阵法的真正精髓与核心失传了。在我现在的这个年代里,或许真的有人能够将这样一个看似灵异的场景,用阵法的方式,人为地制造出来。 我收回看天的视线,也停止了与民族文化传承这一深刻话题有关的思考。 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我要怎么出去…… …… ……果然死宅就不应该出门的…… 我颓废地双手捂脑袋原地蹲下。 然后我就突然感知到有个人出现在了我的某个方向。 靠!有救了! 我蹭地从地上蹿起来,抬脚就要往那边去,刚走了一步,就又不动了。 我眼睛里的炽热也急速地冰冷下来。 刚刚太兴奋,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我到处跑了这么久都没碰到人,说明这个阵法里的人并不多,甚至很有可能只有豫王和另一方那二十三个人。 那么现在出现的这个人是谁呢? 我凝神去感知。 脚步轻缓,每一步都掺杂好同等分量的虚浮…… 看来是老熟人。 得知这个事实,我甚至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这个人不是他,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身份的人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和表情去对付。下场很可能真的就是一个死字。 但是如果是他的话,或许我还有自救的机会。 我整理好心情,往那个人的方向小跑过去,然后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换上焦急害怕的表情,冲了出去,一头撞到他身上。 “唔……!”为了加强真实感,我在脑袋被怼到的时候,装作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我被反作用力推了回去,踉跄几步,然后被一只手扶住。 我捂着脑袋抬头,用惊讶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 “真是……幸会,柳小姐。”豫王朝着我微微一笑,本就出色的五官在此时更是温润得像是用最上好的羊脂玉精心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可惜我无心欣赏。 我装作吃惊的样子赶紧低头朝他行了个礼。 “参见豫王殿下。” “.…..不必多礼。”他似乎愣了一下,不过极为短暂,低着头的我只觉得或许只是错觉。 “柳小姐如何会在此处?还……这般打扮?”豫王含蓄地用眼神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 我有些窘然,这回不是装的,因为确实这事让我自己都感到非常之无话可说。而且我刚刚在屋顶上趴了一回,现在满身都是仆仆风尘…… “回王爷,我……臣女前些日子随家母来拜见素远大师,因故在寺中羁留数日。今日独自出门散步,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却是怎么走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至于这男装,只是当日为出府方便才换上的,寺里并无衣物可供臣女换洗,故而……”我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我感觉温婉到不行。 不过其实我心里是在想,当年写请假理由最常写的就是“因故请假”,今天在古代又“因故”了一回,这“因故”可真是万金油,好用杠杠的,跟“局部地区”和“相关部门”有的一拼。 “原是如此。”豫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和善地看向我,“本王今日也是因故独自前来,本不欲惊动旁人,柳小姐不必太过拘谨了。” …… 所以说这么快就学会了“因故”的用法吗?…… 我心里吐槽着,表面上却是顺从无比地应是,声音可轻柔可轻柔。 然后我们就沉默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五秒。 十秒。 …… 卧槽这种情况你不是应该说一句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好不好啊妹子吗?!…… 我目光粘在地上,余光能看见他正微微侧身看着院子里那棵放飞自我生长的树,好像在欣赏什么千年难遇的美景。 天地良心那真的只是一棵长得除了丑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来形容的树而!已!啊! 有什么好看的! 这种尴尬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淡定的神人我能说不愧是皇室子弟天家贵胄吗?! ……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尴尬如我,淡定如他。 …… 五十八秒。 五十九秒。 一分钟。 好吧我输了。 “不知可否劳烦豫王殿下送臣女回去,臣女感激不尽。”我扯着僵硬的嘴角,朝某殿下行了个礼。 豫王扭头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我说不清的东西。然后我看见他挑了挑左边的眉梢,唇角倏地绽开一抹笑,用一种奇异的语调开口说道:“好罢。” 然后他转身便走了。 我赶紧跟上去。 第二十二章 绿暗花明又一村 又是如来时一般七绕八拐的路。 我跟着豫王走得忐忑。虽然该演的戏都演了,但是他到底信不信我心里还真没个底。 说信吧,第一我自认是五毛钱演技,分分钟被骂滚粗娱乐圈的那种,第二当时确实也是挺急的,一时之间想出来的说法也着实有些牵强,豫王这种应该是从小在阴谋诡计里面泡大,又是沉迷扮猪吃虎演技满点的人物,真的能信?……我表示心很虚;可说不信吧,他不应该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咔擦了吗?最多在咔擦前邪魅一笑,加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怎么会跟我扯这半天的犊子,还答应送我回去?有必要吗?…… ……还是说他想把我带到某个秘密的地方严刑拷打一下?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我的眼皮不禁跳了一下,心也开始有点沉重。但是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干也干不过人家,跑也跑不脱,即使跑脱,也不知道该咋走这路,除了跟着走,好像也没别的法子。 我默默叹了口气,看着豫王背影的眼神就有些怨念。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看我,我一个措手不及没及时把怨念收起来,被他看了个正着。 “.…..”我俩相视而愣。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柳小姐?”他轻咳一声,以手中折扇掩面。 “啊,咳,没事,继续走罢。”我也学他轻咳一声,然后把目光有些尴尬地和他错开。 他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看错了,他在转身的瞬间,好像笑了一下。那种像是看见天真而缺少足够聪慧与手段的小孩子当众犯了傻,用尽力气想掩饰,却只是欲盖弥彰的笑,有愉悦,有轻松,又有一点嘲蔑,和一点微妙的恶意。 一路无言。 直到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我,然后让开了道路。 我们本来是在两间禅房之间的狭窄空隙里走着,由于地势原因,他的身躯把前面的景色全部挡住了,我也只知道低头跟着他走。他这一让,我才发现,前面竟然是一个开口,往外面看,只能看见绿茵茵的树,再也没有跟病毒一样没完没了缠着我的禅房。 豫王正站在开口外面,示意我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素远老头嘱咐过我不要出灵泉寺,而看外面这情况,想必应该是到了灵泉寺后面的山上了,我这一步迈出去,算不算是出了灵泉寺啊。这个,严谨地来思考呢,灵泉寺的狭义范围应该就是指前面的大殿和后院的禅房,我这一步就算出了灵泉寺;但是如果按广义来看,这整个灵泉山应该都是灵泉寺的范围嘛,就像领土包括领陆、领水、领空一样,这样我就不算出灵泉寺了…… 所以到底该怎么算?! 我看了一眼前面正对我笑得温文尔雅有如临风玉树的豫王,默默地抬腿。 不管怎么算,我这也是非出不可的局面啊,这也没第二条路,我总不能又自己回头跑进去吧。 好歹是出来了,而且不是被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我安慰自己。 站在开口外面,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面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完全原生态没有任何人工痕迹的那种,所以这里看样子确实是灵泉寺的后山没错;背后是一片连绵的砖青色院墙,跟之前在灵泉寺里见到的一模一样,不很高但是足以让我确信自己这没练过轻功的渣渣小萝莉肯定翻不过去,视线范围内唯一的入口就是我们出来的地方。 所以这路要怎么走? 我看了一眼从把我带出那个开口之后就只是站在旁边一步没动,好整以暇地瞧着我,以扇掩鼻装路人的豫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不知豫王殿下可知该如何回灵泉寺内?” 豫王收了扇子,在他光洁的下巴上轻轻磕了一下,原先清朗澄净的眸子浅浅地眯了半分,虹膜的颜色因为光线的减少而肉眼可辨地深了整整一个色调。他朝我微微一笑,薄唇轻启: “若本王说......不知呢?......” 那笑似乎与往常不同,不再是恰到好处的疏离守礼,也没有常年居于人下受制于人而养成的谨慎谦卑,而是多了一分肆意,一分张扬,与他刻意压低的嗓音结合成一种叫人不禁毛骨悚然的邪性。 我后背的汗毛猛然立了起来,心中的不安立即被放到无穷大。但我不愿就这样直接撕破表面的平和,干着嗓子朝他回了个僵硬至极的笑。 “哈哈......殿下真是说笑了......”我强迫着自己转移开与他交错的视线,躲避他过分灼人的目光,扭身对着灵泉寺的院墙,这才硬着头皮把后半句话补齐,“......想必只要顺着这墙走,总是能找到进入之法的......” 我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强装镇定地往前走了两步,稍微拉开了一点我们的距离,然后站定不敢动了。其实我心里当然是想立马走得越远越好的,但问题是我怕走得远了他以为我要逃跑,突然冲上来给我一刀或者一剑或者一掌一拳一腿啥的,那就真的没得玩了。 我还是想多跟他用语言这种文明而安全的方式沟通一下,说不定就能让他明白我就是个打算混吃等死的普通十四岁初中小妹妹,不会影响到他任何的谋划布局......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但是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抱点希望的嘛。 毕竟我计划好的小说大业都还没来得及开始,说好养我一辈子的阿糯美人也还没等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未免太过可惜,老天爷不会那么戏弄我的......吧? 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所有的神经都绷直了关注着身后的动静,手指隔着袖子不着痕迹地按在了犀照的剑柄上。 万一他真的要对我下杀手,只要我冷静以对,在事先不暴露我会武功的情况下,于最恰当的时机给出致命一击,想必也不会没有半分生机。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现在的情况,我今天很有可能真的要做出伤人甚至杀人的事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不想死,就只能承担这一份沉重。伤人乃至杀人以后的事,总要先活下来再说。 我深呼吸,努力稳住狂躁的心脏,专心去关注身后五步之外那人的任何举动。 一时间,这里竟是一片静默,风扫过,树叶摩擦发出的轻声变得格外清晰,恍若魔鬼于耳畔的沙哑私语。 “哦?” ————————分割线———————— (蠢)作者有话说: 因为那个作者的话只能500字以内但是蠢作者实在有很多话想啰嗦,反正这个字数也不要钱所以干脆复制在这里啦。。。 前段时间因为没有读者的回复(后来才知道是蠢作者没看见。。。qaq)以及各种考试作业报告课设忙到死的原因再次停更了,想着反正没有人看什么的所以也没有打招呼真是对不起米娜桑orz,但是请还在追文没有放弃小生的大佬们放心,小生绝不会坑的(包括现在看似已经坑了的几个坑捂脸。。。),只是比较没毅力,需要大佬们的回复才能继续坚持一直更文???。。。早更迟更,早迟要更,如果有书评的话小生就会炒鸡有动力码字呢~现在放假了会开始新一波的努力更文哒~请大佬们不要放弃小生~orz 还有啊,今天好开心看到了【暮夏】宝宝的留言,简直差点都要哭出声qaq,真的很谢谢!给了小生很大鼓励!一直以来都很伤心没有人回应小生的求留言,每次只看到点击数在涨,就觉得好像都没有活人在看呢,一直都好心酸,好几次想过要放弃,甚至准备在晋江重新开始,等有一小点名气什么的,不再是完完全全的小透明之后再回这边把坑填完。 讲真,蠢作者觉得自己的作品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没有那么烂,让人看个开头就完全不想再看了,小生写小说也不是为了赚钱什么的,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够有人看我的故事,所以读者的留言对蠢作者来说就非常重要了,不管是顺手催更,不喜欢砸个砖,有想法提点建议,甚至只是打个酱油,小生看到了都会很开心的,一开心就会有动力努力码字更文。如果宝宝们都是深度潜水党,就会让蠢作者觉得根本没有人在看这本小说,就越来越沮丧灰心没动力了qaq。 说心里话,蠢作者很后悔在起点开始自己的作家之路,当年年少无知,只觉得起点很厉害呀就直接草率地在起点开坑了,但是蠢作者的作品几乎都是女生向,只能在女频发,而起点的女频。。。不提也罢,小生其实想过很多次如果小生当年是在晋江开始的,现在会是什么局面,会不会有人愿意给小生留言,支持小生,给小生加油。。。不过后悔也没用啦,又不能穿越摊手,蠢作者是真的打算先把起点这边的停了,然后这个假期在晋江那边试试水的,但是蠢作者现在手上所有的本子里,最完整,也是最喜欢,用了最多心血的两个,都已经在起点这里了,要是真的从晋江那边用别的本子白手起家肯定效果要差很多的,所以也有点犹豫到底是继续坚持下去,还是放手一搏破而后立。 今天蠢作者心血来潮在手机上装了个作家助手,才意外看到了【暮夏】宝宝的留言,才发现原来好早之前宝宝就在关注蠢作者的小说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蠢作者之前在电脑上都没看见,差点汪地一声哭出来qaq,瞬间坚定了蠢作者要继续坚持的信念!原来坚持真的有用! 另外,蠢作者还想提一句,为了纪念给蠢作者带来莫大鼓励的【暮夏】宝宝,小生把自己的粉丝名称改成【暮夏】啦*^o^*~另外今天晚上熬夜用爪机码出一章奉上~么么哒^3^~下一章也会尽快奉上哒~敬请各位大佬们期待~ 第二十三章 吴钩霜雪明 豫王轻飘飘的一个字,看似无端轻佻的尾音上翘,却是如同混沌中牵出的一根柔韧的蛛丝,在我心上胡乱缠绕了三两圈,系了个松松垮垮的活扣,然后便拉扯着将其悬在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得,还偏偏要时刻担心这蛛丝会不会断,这扣会不会散,真是灼人得紧。 我没回话,只定定站着,等他再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他动了。 我感觉到他朝我这边走了一步。是那种闲庭信步般的速度姿态,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刻意放轻,即使是个普通人也能听见他硬质靴底碾过脚下杂着些许干透碎叶的细土的轻微声响。在我耳中,自然是清晰无比,近乎可以数清他脚下那片枯叶残骸在重压下呻吟了多少次。 我后背一紧,握住犀照的手指出了细汗也不敢擦,只又收了收指骨,加了几分力气。 按他现在的态度,想必十有八九是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又生了几分叫人看不透的心思,似乎是想在动手前逗弄我一二,所以才故意让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就像生生踩在我心上。我唯一的机会,就在于,他不知我会武,而且身上有一件利器,所以只有在他最放松警惕的一瞬间,给他来上一匕首,我才有可能脱险。 他与我之间共有五步距离,我预计他会停在距我一步之处,或者更近的地方,毕竟他应该不打算上来直接就把我结果了。那么我的最佳时机应该是在他走了四步,将停未停之时,这时候他本身的平衡正在调整,如果我暴起伤人,他在惊讶的同时,还要分心去控制自己身体的平衡,理论上躲避的动作会有所迟滞,我成功的几率就会上升。 我屏息凝神在心底默数着他刻意放慢的脚步。 一步。 怦恸。 两步。 怦恸。怦恸。 三步。 怦恸。怦恸。怦恸......咄......? 我心里一惊,几乎下意识就要往发出声音的方位看去,但接踵而至的感知让我立即生生克制住了这份条件反射。 那里有个人。 一个除了我和豫王之外的第三个人!...... 就在大概十五米之外,这人一直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某棵格外茂密的树的枝丫上,连呼吸的频率也没有丝毫起伏,所以我才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直到刚刚他做了一个小动作,发出了一声轻响。真的是很轻很轻的一声响,似乎是在把指头搭在什么硬物上面时,指甲边缘不可避免地磕在上面发出的一声极细的闷响,如果不是我内功深厚,又正全神贯注地听周围的动静,绝对不可能听到。 那么这个人是谁?他是来干什么的?那硬物又是什么? 或许是危急关头人真的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吧,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豫王什么身份?虽然表面上只是二皇子昭王的拥趸,外家又没啥势力,跟皇位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就算昭王真的缺心眼对他一点儿心防都没有,大皇子端王那边不可能没有点想法,派个把人来跟个踪,甚至谋个杀都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尤其是像现在这种偏僻没人的环境,打个斗杀个人藏个尸不能再方便了,况且豫王本身来这儿干的事情就不能见人,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把他弄死了,简直死无对证安全得很,连一丁点儿后顾之忧都没有。我要是端王,我也干啊! 而那个硬物,想必就是武器了,这么远,恐怕是弓弩一类的远程射击工具。 刚才我还想着要怎么弄死豫王,这会儿就出现了杀手,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现在这情况豫王一死,我肯定也活不成,只有想办法先把他命保住,我才有机会从这种时刻都面临着死亡的局面中脱身。 虽然好像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事实上只过了眨眼时间,我回过神,豫王正准备迈出第四步。 “等等!”我迅疾转回身,出言阻住豫王的动作。 豫王脚下一顿,说时迟那时快,一枚短箭几乎是擦着他鼻子尖飞了过去,咄的一声钉在了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半支箭身都没了进去。我没来得及感慨被扎的幸好不是豫王的脑袋,不然就这力度,场面得有多血腥,只朝着躲过一劫的豫王尖叫了一声“后面!”,就急忙连滚带爬地往围墙根上蹿去。 就在短箭射过来的几乎同一时间,豫王后方的树上降下来三个拿刀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冲豫王首级去了。豫王经过我提醒,加上人家本身反应速度也是一流的,立马一甩手里的扇子转身迎了上去,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我缩在墙根看着豫王跟杀手团对打,安静如鸡。 啥?我为啥不跑?好问题,那么请问我往哪跑?原路返回吧,再进那个阵法我自己十有八九是跑不出来的,顺墙根溜了吧,远处还有个弓弩手,万一他给我来一箭我直接就扑街了......你说我难道窝在这儿就安全了?那这个就牵扯到一个地势的关系了。 这个弓弩手所在的地方非常之微妙,刚刚我直接判断他的目标是豫王而不是我也不仅是因为豫王的身份,而是因为我和豫王的站位,我们左手边有两棵树,树干都挺粗,把一个人的身形完全遮住是完全没问题,两棵树之间的间隙有一小步左右。最开始我是一半站在间隙里的,豫王站在树干遮住的部分,后来我退了两步,退进了另一棵树的树干遮蔽部分。如果那弓弩手目标是我,那么早就该出手了,所以他的目标只能是豫王,而我意识到弓弩手存在那时候,豫王只要再走半步就会暴露在弓弩手的射程中,如果我没有及时喊停,除非豫王有主角光环反派光环之类的外挂,那么几乎可以说是死定了。 而此时此刻,由于这围墙在前面一点有个拐角,我所处的地方正好是弓弩手射程的死角,暂时作为一个避难所肯定是没问题,只要豫王不死,我就是安全的。 我扫了一眼前方战况。最开始的时候,毕竟是以一敌三,又事发突然,豫王还有点捉襟见肘,但是这会儿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几乎可以跟三个人打个平手,甚至还要略高出一筹,就是那个在暗处放冷箭的弓弩手实在有点烦人,不过只要把活动空间压缩在树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不得不说,豫王这身武功真是不错,虽然跟风虞妖孽他们还有距离,但是对一个混朝堂的来说已经可以算是非常好了。 眼看着,豫王的扇子往一个杀手喉间轻描淡写地抹了一下,就扯出一道血线,然后那个杀手就颓然倒下了。 少了一个对手,豫王甚至都不用怕那冷箭了,简直是放开了打,不过几瞬之间,就压得剩下那两人露了败势。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了新一波的惴惴不安。豫王把这几个人干掉之后,我们就又回到了刚才那种尴尬的氛围,我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 眼看着豫王就要结束战斗了,我突然心神一凛,抬头朝他去的方向看去。 第二十四章 眉间已作伤春皱 “右边树上!小心!” 我朝着豫王毫无淑女气质地大吼一声,震得三人都手上动作有了一毫小小的迟滞,不过毕竟都是尸山血海里炼出来的,三人立即又恢复了流畅的招数。 原本两个杀手被豫王打得节节败退,不住地往后退去,豫王自然也是步步紧逼,但方才听见我的话,豫王脚下一停,再往地上轻轻一点,转眼间便飘到了一丈之外,站定之后,手执扇骨潇洒之极地挽了个剑花便不动了。两个杀手见状也并未直接再扑上去与之缠斗,而是顿了顿,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这一小片林子里面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刚刚我出言提醒豫王,也是因为突然感知到他们三人去往的方向上有颗树交错驳杂的枝丫间藏了个人,那人动了一下手指。我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这群杀手打的是什么主意,先是弓弩手暗杀不成,然后三个杀手同时攻击,让豫王下意识认为这就是全部的杀手了,没有了其他埋伏的人,再然后死了一个杀手,进一步降低了豫王对周围环境的防备,注意力全部放在与剩下两人交手上,这时再半真半假地败退,把豫王往真正埋伏的地方引。若是在平时,这么近的距离,那个潜伏的杀手手指一动,豫王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就能感觉到,但当时那个情况,豫王根本没有分心去查探的意识,若不是我出言提醒,八成就真的折在这儿了。 果然,自那棵树上鹞子翻身般灵巧地翻下来一个黑衣人,先前那两个杀手目光齐齐转到这人身上,似乎在询问什么。接收到两人的视线,后来的这个黑衣人并没有立即说什么做什么,而是微微偏过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立即感觉到了不妙,赶紧又往墙根缩了缩,捂着嘴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做到安静如鸡,只希望这位一看就是个头目的大佬能无视我放我一马。 然而大佬既然是大佬,当然要有自己的想法了,怎么可能受外物的影响。 只见那个黑衣人朝着两人做了个什么手势,然后就毫无征兆地飞身向我这边奔来,手里那把雪白的刀刃泛着令人肝颤的寒光。 “豫王救我啊啊——”我魂儿都要吓出来了,手忙脚乱地整个人贴在墙上朝豫王尖叫,声音凄厉得索命的女鬼听了都要自惭形愧。 又跟两个杀手缠斗起来的豫王手一抖,差点把扇子扔了,百忙之中黑着脸回头瞧了我一眼,脚下却是没有动作,似乎没有要来救我的意思。 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光,我马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尖叫: “我有用的啊!我可以感应到......完了完了又来了一二三......我的哥十来个!豫王!又来了十来个!快带上我跑啊啊——啊!” 黑衣人带着凌厉杀气的一刀劈下,眼看我脑袋就要开瓢了,我用尽此生所有灵敏往旁边一滚,这才险险躲开。 看着那把刀哐地磕到与我近在咫尺的墙上,甚至溅起了两朵小火花,我是真的慌了神了,手脚的动作都不受控制了,只知道用尽力气从嘴里发出灌耳魔音一般的尖叫。 “啊啊——” 我的头脑经过了两秒钟的空白。 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只看见一柄刀正横在我眼前,刀刃几乎是贴在我脸上,可我还活着,因为我嘴里可怕的尖叫还在持续着。 黑衣人那张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与我只有半尺的距离,露在外面的那双眼中似乎写满了不可置信四个字。 “好了,闭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衣人背后传来,似乎不是很愉快。 我这才下意识闭了嘴,赶紧把丢在地上的魂儿捡起来安好。 黑衣人的身体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发现有只手从他腋下伸出来,手里有把十分眼熟的扇子,就是这把扇子勾住了黑衣人手里的那柄刀,让它无法寸进。 但此时的我已经没心思去管那把扇子的事了,就在刚才,我看见黑衣人胸膛里正插着一把匕首。这匕首通体纯黑,握手处宛如犀牛角。 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我的犀照,而不是别的什么。毕竟它现在甚至还在我的手里紧紧握着。 鲜红色的液体从匕首深陷的那端蔓延到这端,爬上我的手指,在手背上画出狰狞的线条,然后顺着手腕攀进袖口,宛如一条阴冷的蛇盘绕在手臂上,徐徐逼近。 我打了个冷颤。 黑衣人的身躯从我眼前倒了下去,豫王的脸露了出来。他打眼一扫便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望见我手里沾满血迹的匕首,挑了挑眉梢,看起来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是突然站起身来往灵泉寺内方向眺了一眼,眉心皱了皱,一手把我从地上抓起来。 “回神。再发呆就把你扔这儿了。” 我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神智这才算是彻彻底底清醒了,抬头看他。 “哪边?” 我认真感觉了一下,然后跟他说:“暂时只有那边有......”我指了指灵泉寺里头。 他点点头。 “匕首还想要就收起来。”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衣服领子狠狠勒在脖子上。 我没空再去想我刚刚捅了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捅死了的事,赶紧把犀照塞回袖子里,两只手紧紧抓住他拎着我后领子的手,生怕他一个松手,或者是这衣服一个质量不好,又或是衣服质量太好——把我勒死了。 豫王轻功不错,两三下就上了树,然后一步不停地就往树林深处蹿去。 我往下扫了一眼,看见那两个刚刚还在跟豫王打斗的杀手已经瘫在地上了,好像还能动,但是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咻—— 一道极短促的破空声从我背后的方向传过来。 对了!还有个弓弩手! 我瞳孔一缩,下意识回头,却被豫王突然地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短暂的无所依托感让我的两只手条件反射地抓紧了他原先的那只手,阻了一下他的动作,因此他原本能够将那支短箭打落却变成了被短箭贯穿小臂的局面。 豫王闷哼一声,看向我的眼神愈加不善。 我赶紧低头装鹌鹑,动都不敢动。 第二十五章 犹对山林皋壤 还好豫王殿下人家王爷肚里能撑船没跟我计较......当然也有可能是延后再算账的意思......反正是没给我一掌一脚或者一扇啥的,也没松手把我扔下去,只是面色微沉地匆匆跑路。 一路上我都安安分分地待在他手里,全力以赴地装死尸,除了感觉到某个方向有人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招呼一声之外,其他时候都致力于研究如何将自身生命体征降到最低。 没过多久,就已是日薄西山,夕阳余晖映不进浓密的山林,穿梭在阴翳的枝丫间,四周氤氲着淡淡的紫色雾气,不禁有种行在阴间往生路的错觉,叫人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我们到了哪,但我至少能确定已经不是灵泉山的地界了,但是我不能出灵泉寺的事,我提都没敢提。 我们从灵泉寺一路朝与回京城相反的方向行进,中间为了躲开人迹换了几次方向,我早绕晕了,但是始终没出山里。不过灵泉山本就身处一座磅礴的山脉里,想必是进了更深的山林吧。 反正豫王他命比我贵多了,他都不怕迷路,我怕啥。我非常之无所畏惧。 天渐渐黑沉下来,山里的路也不好走,即使是武功高强的豫王,连续绷紧神经奔波劳累了一两个时辰,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也免不了脚下滑了那么几回。虽然每次最后还是站稳了,但是身为一个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他身上了的渣渣,我表示还是相当的心惊胆战啊。 又滑了几回之后,我实在忍不住弱弱地举手表示其实我们可以先停下找个地方休息一晚上,反正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人了。 豫王脚下一停,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然后就拎着我在附近晃了一圈,找了个背风干燥的地方下地了。 终于接触到实地的我长舒一口气,二话没说吧唧就瘫地上了,被揪着领子在半空晃荡了小半天的感觉实在是酸爽极了,根本不想再来第二回。 豫王还是先十分谨慎地往四周打量了几转,确认没有什么异常和危险后,手从怀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然后不知道怎么一弄,唿地就冒出拇指大的一小团火焰,霎时就照亮了他脚下的一小块地方,连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也瞬间多了一份温馨之感。 豫王拿着火在我跟前坐下,把火竹条往旁边的灌木丛里一插,也没理我,端详起自己中箭的左臂来。 我后知后觉地从地上蹿起来,凑到豫王跟前,眼巴巴地瞅着,看能不能怎么帮个忙啥的刷一下好感度,毕竟这大腿还是要抱一阵子的。 豫王中箭的是左小臂,那根金属质地的短箭直接穿过他的衣袖从这边进去,走那边出来,胳膊刚好卡在箭杆中间。他一只手自然是不好处理,于是就看了我一眼,胳膊伸过来。 我赶紧两只手捧着接过来,凑近研究要怎么上手。可是比划了半天,我愣是没敢动一下,因为他这袖子已经跟伤口粘在一起了,走外面都能看见渗出的干涸血迹,我要是就这么硬扯......唔......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某大腿一眼。 “你的刀呢?”某大腿朝我呲了呲牙,一脸狰狞。 哦对,我有犀照欸,我可以把他袖子给他割开耶。 我赶紧掏出犀照,把上面的血迹在身上蹭了蹭,然后利落地给他的袖子开了个口子,沿着开口撕到伤口跟前,停了手。我又抬头看了看他。 “快。”豫王皱了眉,似乎对我这种拖泥带水的行为十分不满。 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意,那我当然是手下立即一用力,把袖子彻底从伤口扯开。 不出意料,早已凝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不过好在那箭上也没有放血槽,故而总共也没流多少血。 所以呢,现在咋办?你这箭可是铁的,我掰不断总不可能直接给你拔出来吧? 我抬头。 豫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明晃晃的一句话:我特么真是后悔救了这么一个傻x。 “刀,把箭砍断,拔出来。” 看来他甚至都不想再跟我多说一个字。 “啊?” “怎么?”他挑眉,眼神中满是威胁二字。 “......哦。” 我乖乖低头把犀照再次拿起来。 我的哥耶,我家小犀照可是珍品欸!不是拿来给你剁铁玩儿的!给我硌卷刃了你赔么?啊?啊?! 当然,这话我也只敢腹诽一下,表面上我还是十分乖巧地献出了自家可怜的小犀照。 “你......殿下握住那头,我握住这头,然后......” “行了,给我。”豫王似乎非常见不得我啰嗦,直接伸手拿走了犀照。 我僵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握住短箭的两头,给他让出了空间。 只见一道黑影极快地自上而下掠过,啪一声钝响,那箭杆就从中间断了,目测断口还十分的齐整。 我呆了呆。然后豫王就把犀照往我脚下随手一扔,以极快的速度就着我的手把箭杆拔了出来,动作之利落甚至连血都没带出来几滴。 我赶忙丢掉手上的断箭,捡起犀照仔细端详,生害怕缺个口卷个刃啥的。还好,没看出有啥变化,我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有些沾沾自喜,不愧是爸爸的神兵利器!削铁如泥啊有没有! 布帛的撕裂声把我叫回了现实。我抬头看见豫王正在扯自己的里衣,估计是想包扎一下,那我就没什么能帮......哎等下,正想缩回去休息,目光就扫到旁边的地上有株眼熟的植物。 叶似鹅掌,上绿而下白,植株高两尺左右......这不是碧白跟我说过的那种最常见的止血草嘛,叶子揉碎了摁在伤口上,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也聊胜于无。 我挪过去揪了几片叶子下来,把汁液揉出来递给豫王。 “止血的。” 豫王抬眼瞧了瞧我,终是接了过去塞进......真的是塞进伤口里......不疼么哥?...... 我这也是十分佩服的。 之后我搭手帮豫王包了一下胳膊,再然后就没什么事可干了,我和他坐在火竹条照亮的一小块地方里相视无言。 第二十六章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咳,那我,我去捡点树枝什么的回来生个火?”我微微偏开脸,躲开了他的视线,莫名有点心虚地目光闪烁,作势要从地上往起来爬。 “不必了。”豫王一口回绝,目光在我正起了一半,又因为听到他的话而僵在半途的身上停了停,然后突然大发慈悲添了句:“夜晚山林中火光太过明显了。” 说完,他伸手把插在灌木丛里的火竹条抽出来灭了,又塞回了怀里。 哦,原来是怕暴露位置。我讪讪地坐了回去。说实话我个人觉得那些杀手不可能还在后面追着,毕竟已经很久没碰到人了,而且确实跑了挺远的,这些杀手有这么敬业? 不过想是这么想,大佬说不能点火那咱就不能点火,反正现在正好也是夏天,没有火在林子里待一晚上也冻不死。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往后蹭了蹭,就近靠在背后的一棵树上,准备睡觉了。 但是说到睡觉这个事情,既然大佬觉得有必要防备杀手,那是不是还得留个人守一下夜啊...... 我往旁边树上靠着的豫王那边看了一眼,想瞧瞧端倪,看他大概是个什么意思,然而天太黑,我又没有提前get夜视的技能,照明的火一熄,一步之外只能勉强分辨出他的轮廓,根本看不出什么神态啊眼神的,其实如果他是站在那的,我估计我连他是正对我还是背对我都分不清。 没办法,那只好我先来提了,毕竟说好的要刷好感。我坐直,清了清嗓子,从大概的轮廓上判断他是微微偏头转向了我。 “那个,我来守夜?”虽然我是很想睡觉的了,不过毕竟大佬受伤了嘛,而且好像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那边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大佬坚定而坚决的拒绝声: “不必。” “......”这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好嘛,我承认我确实在他面前表现得有点蠢嘛,但是关键时刻爸爸还是很靠谱的好不啦?! 不过算了,反正爸爸本来也不想熬夜不睡觉呢哼。 我傲娇地往后靠实,闭眼准备跟周公老先生面个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周公老先生也是非常之傲娇,这个基也不是想面就面上了,我只能带着清醒的意识无奈地等待老先生犯完病重新来翻我的牌子。 或许是缺失了视觉的原因,闭上眼后的世界,触觉、听觉都变得灵敏无比。 山间的夜晚总是有很多各种各样聒噪至极的小虫子,睁着眼的时候不觉得,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眼睛一闭,就仿佛倏忽间放大了一百倍,就紧挨着耳朵边响着,嘈杂得让人心烦。 要说只是杂和吵倒罢了,其中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鬼的昆虫,发出的声音尖利凄凉,偏还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在一片单调的咕咕咕哔哔哔滴滴滴之中格外独树一帜,让人想忽略都没法忽略,简直就像是索命的冤魂...... 是了,我不是杀了人吗...... 虽然走的时候那个黑衣人还没死,但是我的犀照确实是插进他的胸膛了。 现在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大股血液流淌过的温热而黏稠的触觉。 这感觉一直都在。只是最开始被失去生命的惧怕盖了过去,后来又被我下意识地压抑在最深处,不断转移注意力来假装它不存在。 甚至在擦掉犀照上的血迹时,我心里想的也只是,啊,豫王肯定不会让我用他的衣服擦,那我只能用自己的衣服擦啦...... 我以为只要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一场游戏,一场电影,就可以逃避掉这种沉重的负罪感,以及莫名的不可抑止的恐惧,毕竟这本身就只是一个像是虚幻的世界......对啊,史书的记载上甚至没有这段历史,这些人也根本没有在真正的历史中出现过...... 可是没有用。没有用。 一闭上眼睛,我还是会看见那双眼,看见深埋对方胸膛之中的犀照,看见蔓延的血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布满全世界,然后积成深不见底的红海,将我淹没。 我倏地睁开眼。 夜空里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那颜色浓郁得仿佛顷刻间就要压到头顶。 我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他靠在一步之外,似乎连姿势都没动过。 吸了一下鼻子,我伸长胳膊揪住他散过来的衣袖,攥在手里。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 至少我能让自己这样以为。 黑暗中,我看见他的身形动了动,然后头部的轮廓线弧度变小。 他在看我。 “豫王殿下,臣女天生畏黑,斗胆借殿下一角衣袖壮胆。”虽然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我还是向着他的方向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他没说话。 估计心里又是在暗骂我蠢和麻烦吧,我自嘲地笑笑。 睡吧,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的。独自面对。 我闭上眼。 然后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传过来: “其实你那一刀并不致命。” 我的睫毛抖了抖。 “如果没有你那一刀,我会杀了他。” “所以严格来说,你救了他。” 我抓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终是没有睁眼。 我确实只模糊地记得当时我是把犀照扎进了对方的胸膛,具体在什么地方着实记不得了,即使记得,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致命之处。 以当时的情况,他也确实很可能直接杀了那个人。 所以......我可以当做是真的。 不去想那个人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会不会因为伤势过重而被剥夺治疗的权利,会不会因为可能留下后遗症而被组织抛弃。 都不去想。 我有了一个可以安睡的借口,所以我要睡了。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沉沉睡去,比过往的每一个夜晚都要来的更沉。 ————————分割线———————— (蠢)作者有话说: 今天跟母上大人大吵一架,虽然其实蠢作者几乎没有说话,只是母上大人单方面毫不留情戳心窝子的狠狠批判,但是蠢作者依然感到委屈又伤心又生气,马上到十二点了,正文还差几十个字,不想写了,任性地加了作者有话说在这里哼 第二十七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我突然听见交戈金石之声,还有内劲带起的破风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天还是黑的。 一道寒光从我脸上极快地掠过,让我有一瞬间的失明,也提醒了我当下的情形,把我彻底惊醒。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战局。 虽然四周环境都极暗,但我也能从不断闪动交错的黑影与寒光中大致分辨出,有两个黑衣人正在我五步之外和豫王交手。 因为知道豫王武功不低,所以我倒也不是很担心,只是有点紧张。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我就往远处站了站,只求不影响豫王发挥。 可等我仔细观察了一阵子以后,不禁心里一沉——这次的两个黑衣人显然与之前几个不是一个档次的,虽然只有两个,但是配合十分默契,武功水平也有了明显的提升。两人联手对阵豫王,竟是稳稳压过了他一头。 我清楚地知道,长此以往,豫王肯定要栽。 难道我注定要死在这深山老林里?正应了素远那句谶语,不可善终...... 不,不能这么想,没到最后关头就还有希望。 我冷静下来想了想,拿出犀照紧紧握在手里,挡在身前,眼睛密切关注着三人的战况,随时准备殊死一搏。 豫王这种人,打小就不受重视,屈居自己的亲兄弟之下,学会了收敛锋芒,沉住气忍耐了二十多年,苦心孤诣用尽心思只希望有一天扮猪吃虎能成功,如果今天真的折在这,肯定是不甘至极的,很可能临死拖着这俩黑衣人一起下地狱。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豫王把那两个人直接弄死,或者至少重伤,我上去补个刀,然后趁机跑路,祈祷杀手同伙再见到豫王尸体的时候就罢手,再走狗翔运跑出这山,找到人送我回京城。 我的思路很清晰,但有一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我也知道现在想得再好都没用,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情况怎么发展。 我握着犀照的手又紧了紧。 那边豫王好像已经撑不住了,好几次都险些被飞舞的刀光扫中致命处,也不知道别的地方受伤没有。 我深呼吸,稳住有些紊乱的心跳,准备随时行动——补刀或者转身跑路。 又是一个极为惊险的躲避,我眼看着左边那个黑衣人手里的刀以一种近到毫厘的距离走豫王喉间滑过,若不是看见豫王转身又和他们战起来,我都要当作他已经领便当了。 我又看了一会儿,渐渐看出不对,豫王好像放弃了防守,有刀来只尽量躲,手上攻势却一点不减,似乎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看来结果很快就要出来了。我蓄势待发。 似乎是发现了豫王最后的疯狂,两个黑衣人手上的攻势更密了,打法也颇有些不要命的味道。豫王在连续几次不知道是险险躲过还是被浅浅割伤之后,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探手将扇子戳向左边黑衣人的脖颈。同时,右边黑衣人手里的刀也划向豫王腹部。两人都没有管对方手中的武器即将割开谁的身体,而是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动作。 几息之间,豫王手里的扇子就捅进了左边黑衣人的喉间,小臂毫无停顿地猛然一收,几块碎屑外加大滩的液体就跟着扇子飞了出来,即使在黑暗中也极其血腥。右边黑衣人的刀在同一时间也结结实实地嵌进了豫王的腰腹,狠狠一抽,留下了绝对不浅的伤口。豫王让了一下,也只是稍稍减轻了伤口的深度。 我看见豫王在剧痛中微微弯下腰,伸手捂住了伤口处,然后就像早有预谋一样立即飞身往我的方向跑过来。那个剩下的黑衣人看豫王将后背露给自己,自然也举刀扑过来。 我本来应该转身就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被近距离的血腥场面吓到了,又或许是看到豫王那样用尽全力向我跑过来就莫名有些不忍心,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睁双眼。 时间突然被拉到无限长,我能够看清豫王向我伸出的手一点一点伸到我面前,能够看到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向我倾倒。也能够看到,那把刀在他背后一点一点升高,再一点一点降低,一点一点靠近他和我。 我一生记忆的回马灯好像即将在眼前亮起。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突然在倒下的半途转身用手里的扇子抵住了落下的刀刃,然后另一只沾满温热滑腻液体的手,握住我的手,用一种极其吓人的力道,把我手里的犀照,连带着整个人一起,划向对方喉间。 在这极短也极长的一瞬间,我看见眼前的黑暗中绽开一朵巨大的花,那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我感觉自己脸上突然一热,鼻腔里充斥满铁锈的味道,再也闻不见别的任何气味。 豫王倒了下去,原本他是应该倒在我身上的,但刚才他把我拉到了他身前,自然是只能碰一声闷响倒在地上。 那个黑衣人也颓然地倒了下去,手里的刀掉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几声细碎的响动。 我怔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我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扯我的裤脚,才如梦初醒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躲开那只手。 “......回......神,快走......还会有人......” 豫王的声音很抖。 我赶紧收起犀照,蹲下把他扶了起来。豫王的情况很不好,似乎已经失了力气,站都站不稳,整个人的重量绝大部分都压在了我身上。他腹部的伤看起来非常骇人,大股大股的血在往外冒,我第一反应撕下一块里衣让他按住。 “快走......” 豫王按住伤口,将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作势就要往前去。我当然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耽误不得,扶着他一摇一晃地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一百米的样子,我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一下坐在了地上,豫王没了支撑,也一下重重砸在了我身上,砸得我两眼一黑半天没缓过劲来。 豫王好像又扯到了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我赶紧把他先扶起来坐好,靠在旁边的树上,然后爬起来看前面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前面有一道挺长的坡,一般人走夜路不注意很有可能就滚下去了,我和豫王这也算是运气好,才没一跟头下去。 我看着这道长坡,突然计上心来。 第二十八章 大弦嘈嘈如急雨 我对豫王轻轻地道了句稍等一下,我有点想法,然后在四周找了找,找了块挺大的石头从坡上滚了下去。 接着我蹲下凑近了看看,发现不是很满意这效果,索性问豫王要了手里已经浸满血的里衣布块,自己坐地上顺坡溜了下去。中途伸手在地上哪捏了一把,在草叶上留了点血迹。在坡脚停下之后,我又往前走了一段,看见有个岔路,在其中一个岔路边上不起眼的地方使劲拧布块拧出了滴血,再然后就转身十分小心不留下痕迹地回了坡上。 我的想法也很简单,这里的地貌在晚上本身就很容易让人脚下一滑滚下去,尤其是我们这俩人还一个是走路基本靠扶和爬的伤残人士,一个是连年都没成的弱鸡女流之辈。我做出有人滑下这个坡的假象,追踪的人下意识就会认为我们滑下坡了,往前追过去就会看见岔路口,再发现血滴就会走那条路去追,等发现怎么也追不到的时候,也会认为是我们在岔路口做了手脚,让他们追错方向,从而在另一条路再开始追,而不会想到我们根本就没滑下坡。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人多又特别谨慎,同时往两条路上都派了人追踪,他们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也绝不会太少,因为跟豫王打斗的两个黑衣人都死透了,但是刀上有血迹,所以他们会知道有人受了伤,然而这伤的轻重是不知道的,因此他们在追踪的路上不会只走几步就回来,等他们确定我们不在那条路上的时候,我们已经又有了一大把的时间逃命。 我爬回坡上,把布块又塞回给豫王,艰难地扶他站起来。 “去哪?” 豫王休息了一阵,好像恢复了一点元气,说话至少能连续了,但是声音仍然是有气无力的,多说一个字都费劲。 我看见豫王有些虚弱的眼神转过来,赶紧回答道:“回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把人躲过再说。” 豫王看了我两眼,没说话,也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默许的意思。 我知道现在这情况追踪的人随时会来,不能耽误时间,所以也就没有在意他到底啥意思,搀着人就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上,我尽量挑着有草的地方踩,希望尽可能地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回到刚才的打斗处,我第一反应就是被浓郁的血腥味惊得有一点目瞪口呆,我知道会有血腥味,而且也希望借此来掩盖豫王身上的血腥味,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浓,刚才一直闻着倒不觉得,现在突然回来就立即被糊了满脸。 我没敢多耽搁,架着豫王就到了他之前插火竹条的灌木丛后面,扶着他躺下,然后自己也在他身侧躺下。 这灌木丛很密,晚上的话,从外面根本不可能看到后面有两个人,尤其是这俩人还一动不动呼吸平缓只是躺在那。而在灌木丛后面又靠近外面的我,反而可以从缝隙里看到一点人影,差不多可以判断出外面的情形。 另外,我们躺着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躺着最省力,也最容易保持一个姿势不动。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静静地躺着等待。顺便也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做,往哪逃。 想了一会儿,我扭头看了看豫王。由于离得很近,我能看清他紧皱的眉,和微微抿着的唇,虽然辨不清脸颊的颜色,但是伤口那么深,流了那么多血,肯定着实是疼得紧,想必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听说大量血液流出体外的时候,人会感觉到非常寒冷,而且是随着血液的一点一点流失,越来越冷。 我抿了下唇角,手指动了动,缓缓附上他按在伤口上的手。 他的手很冰。我自己本来就是几乎常年体寒,但此刻他的手比我还要冰得多。然后我能感觉到他的指骨动了一下。或许是下意识的抗拒,也或许只是条件反射,但再没有别的。 虽然我现在的困境可以说是豫王一手造成的,但是认真算起来他也是受害者。不是我圣母,而是这些确实也不能怪他,如果非要论个一二三,那也是我自己人品不好,脸太黑,先是误入阵法撞破人家的私会,再是刚好碰上杀手要杀他。 说起来要不是我跟着他,他或许在最开始就会中那一箭,然后就直接领便当了,所以也算是我救了他一命。我就是这种人,遇到救或不救的选择的时候,在不影响到我自身安危的情况,我会选择救,而既然选择救了,那么救人到底也没什么吧。 我闭了闭眼,本想稍微休息一下闭目养养神,毕竟这一整天颠沛流离,也没睡上几个小时,现在眼睛有点酸疼。但又怕一时不慎睡着了,误了大事,索性把眼睛睁大,提起精神往外面看去。 树林里很静,昨晚一直聒噪不休的虫子或许也终于都去睡觉了,只有不远处的地方偶尔传来几声林鸟欢快而有些傻里傻气的叽叽喳喳。 一切都是那么有生机,有希望的感觉。 等等,鸟啼?...... 确实是鸟啼。 我心里又是一沉。 我上辈子是资深凌晨党,偶尔还通个宵,常常五六点天快亮了才睡觉,所以我很清楚鸟啼意味着什么。 天快亮了。 我那时被打斗声吵醒,见天还是黑的,就以为自己刚睡下不久,这一夜还长......原来,已经快要天亮了吗?...... 如果是夜晚,我们躲在这茂密的灌木丛后面,暴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如果是白天,那就......着实不好说了。 仿佛是为了应证我的猜测,天空开始有一点隐隐地发亮。 我知道天一旦开始亮了,就会极快地在最多十五分钟之内完成从黑夜到白天的彻底转变。 完了,我只有带着豫王,冒着随时可能被突然出现的杀手发现的危险,另觅出路。 可是又能去哪里呢,没有后续追踪者被误导离开的前提,我和豫王,无路可逃。 第二十九章 小弦切切如私语 正当我无法抑止地渐渐陷入一种压抑至极的深重绝望的时候,命运这家伙又突然给了我一个亲切的拥抱,说他只是跟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只是面对这种玩笑,我根本笑不出来。 我感觉得到有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新来的追踪我们的杀手了。 谢天谢地,至少他们终于还是在天亮之前来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稳住情绪,放缓呼吸。搭在豫王手上的手指紧了紧,不过豫王好像没什么反应,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可以说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好事,好得不能再好,这样被发现的概率又再一次降低了。 我凝神静气专注地盯向外面。 天空比刚刚又再亮了一点,已经能明显看出即将脱离夜晚的势力范围了。 五六个黑衣人快速进入视线,在发现地上的狼藉后停下了脚步,或低头或蹲下观察那些血肉和刀匕。 我心如止水。 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只要,那些人在天亮之前离开。 所幸,由于先前两个杀手死相都非常之残忍,他们连伸手试试他们的脉相的时间都没花,只大略瞧了瞧,便又快速地上路往我们之前走的方向跑去。 我没敢立即起来,而是等到他们彻底消失在我的感知范围内之后,又等了一会儿,看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这才一个鲤鱼打挺地从地上坐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转头看了一下豫王的情况。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白得像张纸,还是最好的那种雪白的宣纸,唇色跟脸色近乎一样;眼睛闭着,眉心紧皱,硬生生挤出了一道深深的悬针纹。伤口还在大量往外涌血,似乎并没有任何一点的好转。 我知道他这伤再拖不得了,不然就是失血过多威胁到生命的局面了,这时代又没有办法输血。 “豫王,快起来,走了......”我伸手推了几下他的胳膊,力气用得不小,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眼皮抬都没抬。 我皱眉,看来他已经是失血过多造成大脑缺氧而晕厥了。可是如果他自己没有清醒的意识,仅靠我一个人,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走出这片山林的。 我盯着他紧闭的眸子,眼底的颜色有点沉。 如果他真的不能醒来,那我也只有......放弃他了。 我说过的,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母,如果能帮,那就帮,如果不能......那自然还是自身的安危重要。 不过在放弃前,总还是要最后再抢救一下,才能正式发放死亡证明。 我抿了抿唇,在他腹部搁着的手指一动,扒开掩盖伤口的衣物,犹豫了一下,伸了进去,稍微使了点劲按压他的伤口。 我可以感觉到他腹部的肌肉抖了一下,然后脸色瞬间又白了一个度,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一层细汗,眼帘唰地抬起,不过可以明显看出眼神中是一片空洞,没有任何聚焦,口中也开始发出略显急促的喘息。想必是疼得狠了。 我喊了他几声,看他好像没什么反应,正打算再来一次的时候,终于看见他的眸子渐渐有了神采,口中的喘息也缓缓有了平复的迹象。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连睫毛都被细小的汗珠沾湿了。我看见他的目光向下移去,赶紧收了手,扶他起来。 他几乎已经使不上什么力气了,但总比彻底失去意识要强,至少知道顺着我的力气做点努力,让我勉强能够做到移动他。 他倚在我身上,除了发出喘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我一边不断出言跟他讲话,提醒他尽力撑着不要昏睡,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向来的方向走去。如果我没记错,那边的不远处有条小河,小河边有条路,像是常有人走过的样子。我们只要坚持到河边,我就可以先用河水给他简单清理一下伤口,以防伤口发炎导致晕厥发热,然后就是坐等路人经过求救了。 这是我两辈子人生中最难熬的半小时,没有之一。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有这样强大的毅力,以未满十五岁的瘦弱身躯,硬是扛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一路停都没停地蹒跚了这么远,我都经历了什么! 等我终于把豫王扛到河边,我立马腿一软倒了下去,脸朝下的那种,不过还好这河边不是石头,而是软泥,所以除了沾了点脏东西之外,倒也没磕到。 我一倒,豫王自然也是立即倒下,正压在我身上,死重死重,等我好不容易从底下爬出来,才发现他已经又晕过去了,而且这次还有一点发热的迹象。 我把他翻过来放平,上衣撩起来露出腹部的伤口,取下还被他按在伤口上的里衣布块,打算用水浸干净了把伤口周围的血渍和尘土擦一擦,趴到水边,才从倒影中发现自己满满一脸都是半干不干的血迹,看起来吓人极了,就跟刚吃了人的妖怪一样。 我愣了愣,随即便有点低落。之前那个黑衣人我还可以骗自己说反正没有当场杀死他,豫王也说其实是我救了他,但后面这个黑衣人,确确实实是死在我眼前,死在我手上的,这一脸的淋漓鲜血都是他留给我的印记。 我突然好像陷入了一种自厌的情绪,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这样对我来说太过轻描淡写的生与死,只让我感受到真真实实的恐慌。今天我的手上染了别人的鲜血,明天,我的血会不会被染在别的什么人手上呢?人命,竟是如此草率轻浮的东西吗? 我怔了片刻,然后伸手捧了水泼在脸上,用力搓洗。 不管怎么样,我不想死,如果活下来就一定要杀人的话,那我也不会后悔。 脸颊上突然传来细碎的痛感。我停了手,在水面上照了一下,才发现左脸上有一道一指长的狭长伤口,不深,本来已经凝住了,我刚才用力搓脸的时候又不小心把伤口揉开了,渗了点血出来,所以才感觉到疼。 回想了一下,应该是最开始那个倒霉的被我捅了一刀的黑衣人给我留下的,不过当时满脑子尽想着怎么逃命了,倒是连疼都没觉出来。 我微微感慨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耽误在这些没用的思绪上的时间有点太长了,随即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认真净了布块去给豫王擦洗伤口。 第三十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豫王腹部那条伤口实在可怖,几乎横贯了整个腰腹,又格外的深,看起来就像是将一个人切开,然后把两段摆在一起,中间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断裂。 那伤口的血甚至到现在都还在流着,大有不将他身体里所有的血流干不罢休的意思。 豫王此时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先是不眠不休时刻保持神经紧绷一天一夜,再是两场威胁生命的打斗和距离惊人的急速长途跋涉,最后加上严重失血导致的昏迷以及伤口发炎导致的低烧,即使是再强壮的人也该状况不妙了。 我知道我该做点什么来救救他的,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要止血,像他这种程度的伤,必须要把伤口缝合起来,才能阻止进一步的大量失血。然而就算我能像《神话》里面的玉漱一样用头发当线给他缝,我也没有能拔下来当针的簪子啊,早知道不应该坚持换回男装的。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拿布块沾了水给他简单清洗一下伤口,可是血又很快流出来,我也是有点无奈。 豫王身上别处也有些细碎的伤痕,由于实在不方便光天化日扒人家裤子,我就从衣衫的**给他清理了一下伤口,好在这些伤都不很严重,绝大多数也都已经凝住了,不会再雪上加霜,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概处理完所有发现的伤口之后,我才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在水里浸了布块,拧到半干,叠了几层搭在豫王的额头上,打算暂且用物理方法来降一下温,虽然对这种发炎引起的低热是治标不治本,但总聊胜于无。 我终于可以静静地坐着休息一会儿了。但是看着满目的青山碧水天高云淡,我没有半丝半毫想要感叹神奇自然造就的绮丽美景的欲望,只有一个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开始不停打架的上下眼皮。 我也很累了,担惊受怕以及情绪连续的剧烈起伏,加上被迫进行对我来说可以算是剧烈运动的一系列行为,包括扛着一个高大健壮的成年男性在山路上行走如飞等等,我已是身心俱疲。 但我不能睡,我清楚至极地知道这一点。我不能把一个深度昏迷的重伤患者独自留在一个完全不知底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危险的情境,更不能把自己至于这样的危险处境。 我坐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是瞌睡起来了忍不住,怕自己一不小心一个低头就瞬间睡着了,趴到水边又洗了几把脸,才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我索性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站起来,做了一套第八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做到最后,我感觉自己眼前都是一阵黑一阵白的。整个世界都是晕眩的,在我的头顶晃来晃去,四肢沉重得像绑了几块砖。久未进食的胃囊有一种极度空虚之感,但感觉不到任何的饥饿。 啊,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我又开始做第二遍的广播体操。 在我做到第三节的第二个八拍的时候,我的救世主终于出现了。 他没有身穿金色的盔甲,也没有脚踩七色的祥云,当然,也更不是来娶我的。 他看起来有三十多四十来岁,穿了一身暗色发灰的粗麻布衣服,身材魁梧,黧黑的皮肤上,五官平淡而普通,拼在一起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朴实憨厚。背后背着一把斧子和一把砍柴刀,右边胳膊在肩膀处套着一捆绳子。 这无疑是个大清早上山打柴的山野中年柴夫。 柴夫见到我们当然很惊讶,我搬出早就在心底盘算好的说法,说我们是某京城大户人家的一对儿兄弟少爷,到灵泉寺小住,因为自己贪玩跑到后山,结果就被突然出现的刺客攻击了,老哥为了救弟弟跟刺客打了起来,最后由于对方人多势众,被迫和弟弟逃进山里来。后面和刺客又交了几次手,终于把刺客都杀死了,但是哥哥也受了重伤,所以希望柴夫大哥可以把哥俩先捡回家,把伤势简单处理一下,然后帮忙再去一趟灵泉寺报个信。走得匆忙,现在兄弟两人身上只有一点散碎银子,先全都给柴夫大哥,之后家里必然还有重谢。 我一脸苦大仇深地朝着柴夫行了个礼,心里其实是十拿九稳。首先我俩一伤一弱,很难让人起得了防备之心,再者我说我们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少爷,那对方必然会心生忌惮,毕竟京城这地方,能被称作大户人家的府第,哪个不是跟官字有着深切的渊源,所以不太敢生什么坏心思,我再告诉他我们身上就这点银子,全给你,进一步杜绝了他想谋财害命的可能,最后再加上重金相酬的诱惑,而且刺客全都已经死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只要不是犯病忘吃药的,怎么可能不答应。 最后证明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朴实的柴夫老哥银子压根要都没要,只说了句俺不能要这钱,俺娘从小教俺看见别人有难要能帮一把是一把,没教俺要钱。然后就一下把身上的东西丢在河边的地上,背上豫王就走。我提醒他东西没拿,放这会丢的,他朝我憨然一笑,说没关系,不会丢的,别人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会拿的。 我不禁再一次被这种我曾经以为已经完全消失了很久的纯粹的淳朴而高尚的品质震撼了。 我跟着他回到他家里,这是个普普通通的独户小院,朴实而温馨。柴夫的妻子也是一个跟他一样的淳朴山民,长得不太好看,手脚粗大,身材也挺臃肿的,但是一听说是捡到受伤的人,立马招呼着赶快进门躺下,她去给烧些热水,有些黧黑的脸上满是热忱与自然而然的淡淡担忧,看不见任何一点的勉强。 豫王被搁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躺下,柴夫老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虽然明显面有难色,但还是对我说以他的经验,这么深的伤口恐怕是止不住血的,豫王的命八成保不住了。 我很淡然,毕竟现在这里还没有发展出伤口缝合技术,遇到这种伤口肯定是没什么招的,大多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失血过多而死去。 我没浪费时间跟他解释,只要来了针,又问他有没有烈酒,越烈越好,他说有,是冬天上山暖身子用的,最烈不过。缝伤口的线,我想了想,还是用了我自己的头发,毕竟这时代消毒手段还是比较落后,头发清洗一下应该要比普通的棉线好一些。 我先用布块蘸了酒给伤口消了下毒,拿头发穿了针,又先后用开水和烈酒泡了,把伤口认认真真一针一针地缝了,再要了据说是他们祖上代代相传的金创药,给全身上下的伤口抹上才罢手。就这,又是一天过去了。 柴夫两口子看见我用针缝伤口都惊呆了,但也没觉得我这是什么邪术,反而跑出跑进给我打下手。 在这山村小院里狼吞虎咽地吃了顿饭,终于填饱了肚子之后,由于照明手段的匮乏,我们就早早睡下了。 柴夫老哥说这到灵泉寺一趟得走两个多时辰,明天他早起往过去走,把我们安置在床上,自己两口子在外屋打了个地铺睡下。 虽然说豫王现在晕着,这床也足够两个人睡,但是我对于跟个异性同床共枕这事还是有点膈应的,就搬了个小板凳搁床边,靠床头坐那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