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伶昙》 第一章 “饱和度?” “减一” “哦?看来这仿生肺的工作状态不错啊!” “嗯” “把花照顾好!” “是” “对了,今天星期几?” “星期一” “哦,你去吧” “是” …… 易晶晶背倚着内道安全栅栏门,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可爱小女孩,不时向大门外张望,目色焦急。她们已经等在这里接近一个小时了,可是最后一个孩子的家长还没有来接她。 大门外的街道上车来车往,鸣笛喧杂。小女孩撇嘴欲哭,易晶晶就把她抱起来,柔声安慰。 “晶晶老师,我妈妈不会不要我了吧?”小女孩说着,嘴撇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就要哭出来。 “不许这样说妈妈知不知道,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们馨馨的人了,一定会来接馨馨的!妈妈一定是在等红灯,等绿灯亮了妈妈就来了!”易晶晶看向大门外,馨馨的妈妈还没有来。 过了一会儿,易晶晶把小女孩放下来,又掏出手机。 馨馨妈妈的电话一直在‘暂时无法接通’的状态。已经五点半了,再不多会儿天就要黑了,易晶晶心里琢磨着:如果再半个小时馨馨妈妈还不来的话就把小馨馨带回家去,之后再作进一步打算。 在易晶晶的安慰下小女孩又开心起来,和晶晶老师击掌唱起了拍手歌。 “我们馨馨真聪明,学一遍就会了!”易晶晶蹲下来捏捏小女孩圆呼呼的脸蛋儿,情不自禁亲吻她的额头,站起身把小女孩搂在怀里。小女孩抱住她的腰,不哭也不闹,唱一支蜜柔柔的歌给老师听。 此时的易晶晶心挂两肠,耳朵里听着脆脆甜甜的歌,注意力集中在大门口,跟着节奏屁股一下下顶着身后的铁栅门,门就被她的屁股弹动摆晃。 馨馨妈妈还没有来:大门口没有,路上没有,路对面也没有,目力所及范围内都没有……时间对易晶晶来说正在无限拉长,每一分钟开始变得异常煎熬,几乎与半小时等长。 铁栅门漫不经心地随着她弹动的屁股跳起了摇摆舞,不知哪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就像榫眼松动的陈旧竹摇椅。 小女孩唱完了歌,一脸天真地抬头望着身在眼不在的易晶晶。她先看到老师柔巧的下巴,又看到——老师的鼻孔里居然有毛毛!她惊讶地捂紧了自己的小嘴儿。 易晶晶心不在焉,屁股还在一弹一弹打着节拍,又长又高的铁栅门身躯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似乎是累了,开始更大声“嘎吱、嘎吱”地报怨。门顶端横梁上成排的铁尖棘在摇摆中已经不在一条直线。 不知是不是易晶晶挺翘的屁股弹力太大而使铁栅门终于不堪重负,还是由于惯性或质量问题,铁门在最后一次被她顶出去再弹回来的一瞬间,痛苦中‘喀嚓’一声悲鸣过后,忽然就倒压了下来! 倏然的回神,易晶晶脑子里本能地作出判断——她一把推开身前的小女孩,接着铁栅门就像一面死沉的石碑,直接无缝倒压在了她的背上! 小女孩冷不防摔出去趴倒在地,大受惊吓,还来不及做出受惊后的情感反应,本能撑身扭头,就看见好端端的,又黑又丑的大铁门,怎么就莫名其妙突然欺压在了晶晶老师的背上?! 晶晶老师白白润润的脸颊突然涨成血红,瞬时红得像熟透了的红苹果!她吓坏了,吓愣了,趴在地上动也不动,好一会儿才“哇”地一声尖叫,惊恐大哭起来。 馨馨的胸膛里好像被什么尖尖的东西扎痛了,好疼! 可是晶晶老师已经辛苦得说不出话来,那大铁门还在欺压她,一点也不觉得她好可怜! 她忽然想起动画片里的金冠猴王被一座大山欺压,猴王的师父就念咒把那座大山吓跑了!可是她情急之下想不起那老师父念的咒语是什么,才记起从来也没听清楚过那个咒语,那咒语太难了,她根本就学不会! 馨馨凶凶地哭着,她浑身发抖,手足无措,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的腰给它压弯了,从来也不曾留意到晶晶老师的腰怎么看起来那么细弱,随时可能被无比沉重的大铁门压折了的样子!她听出老师好辛苦好辛苦,又忽然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有一次摔倒哭鼻子,晶晶老师就蹲在旁边说:“我们馨馨是好样的,自己就能站起来!”晶晶老师就在一旁鼓励她:“馨馨加油!”馨馨的脚马上就有劲儿了,一下就站了起来。 小女孩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跑过去就为易晶晶加油鼓劲儿:“晶晶加油!晶晶加油!” 可大铁门还在无情地欺压着晶晶,越压越低,馨馨才看见,原来自己给晶晶老师加的油都漏掉了,把老师的裤子都给漏湿了!她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晶晶!加油!晶晶!加油!” 可是她越喊,心里越急,眼看着又黑又丑的大铁栏杆好像变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谁来救救晶晶!谁来救救晶晶!谁来救……”小女孩儿开始绝望了,转而向四面八方呼救,可是大门外面到处都是汽车声!她心里又怕又急,给晶晶老师加的油,一部分就漏掉了,漏进自己的裤子里了,可是她还不知道! 易晶晶感到呼吸困难,每一次呼气,再吸进肺里的空气就没有前一次的多,而且越来越热,肺里烧灼得厉害,好像马上就要融掉了,好痛! 从未体验过的莫名的恐惧,伴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蛮横地充塞进体肤中的每一根血管,似乎每一条血管俱都膨胀到了爆破的临界点,下一秒就会炸裂开来……炙灼的鼻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向外爬……双眼胀痛难忍,她痛得想要大叫却叫不出来,大脑里面开始眩晕缺氧…… 不知是眼前还是脑子里,影影绰绰出现一幅诡怪的画面:一个看不清五官长相的怪人,仿佛咧嘴坏笑着,一只手里捏着一只好看的葡萄,夹在拇指和食指中间,突然收力,就一点点施压,以令人绝望的、无法抗拒的恐怖之力慢慢挤压指间的两颗看起来既美丽又脆弱的黑葡萄……下一秒,可爱的葡萄就会在一阵狞笑声中爆掉……面前,馨馨的脸看起来一片模糊;模糊中,她好像看到大门口有一个恍恍惚惚的人影正向着这边冲过来——是得救的直觉。 易晶晶心里一松,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冥冥中,似有救护车的鸣笛声从好遥远、好遥远的地方传来……那车笛声拖得好长,悠悠长长的,听起来就像从极远地方传来的心电监护仪的跳动声——听不真切,又无处不在,响彻无限黑暗之中…… 易晶晶感到胸口窒闷酸痛,好想大口呼吸,可是肺好像被谁给装到了一个空间极其狭小的瓶子里,没办法吸气扩张。 她错觉地以为自己被活活缠成了一只木姨奶(木乃伊,她在一个笑话里面听到有人管木乃伊叫‘木姨奶’,结果她感到好笑就多叫了几遍,然后木乃伊在她脑子里面就变成了木姨奶),尤其胸口和双腿缠得最紧。 迷糊意识中,自己竟是一只‘作茧自缚’的蛱蝶,好想好想吸一大口新鲜甘甜的清爽空气,好渴望,好渴…… 救护车的车笛声忽然快速而急促起来,突然变得清晰刺耳!易晶晶感到脑袋里面一胀一胀地痛,一边脸热呼呼正受到挤压,她奇怪地下意识中以为是谁的热屁股坐到了她的脸上。 双眼猛然张开! 她惊异地发现,‘坐’到她脸上的不是热屁股,而是热脸! 第一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张男人脸! 第二直觉告诉她:这张脸有男人味! 然后她就闻到了男人味儿(气味)!脑子里面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吩咐她说:捧起他的脸来,看看是不是个男人(这里指符合她潜层心理择偶标准的男人——俗称标致男;但她的心理标准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大概只是一种不可描述的直觉)! 然后她所有的感觉及感官反射一齐蜂涌而来,并告诉她:这个男人正趴在她身上,而且还死死抱住她!她转脸想看清此男的脸的全貌,结果一转脸,两张脸居然黏幠在一起!转脸之下扯得她薄嫩的脸皮子都疼了。 两张脸是被汗渍粘连住的,因为贴得久了。 “我叫易晶晶,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 易晶晶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很奇怪地,她的心里也并没有泛起一星半点此时此刻应该可以有的所谓波澜。她就这么问了,平静中带着一份娇憨傻气的好奇。 “我……我……抽筋了!”和她脸皮黏着脸皮的男人痛苦地说。 噗哧——! 凭空一个甜柔清新的女声笑了出来,而且很夸张! 一切的感官突然就灵泛了!易晶晶一下全‘看见’了! 不可思议的一幕:自己正平躺在一副急救单架车上,一个直到此刻也没能看到脸的男人趴在自己身上,用他的身子紧紧缠缚着她,把她缠得像一只木姨奶!而单架车和自己以及还没‘露脸’的男人又都在一辆救护车里,而救护车正‘呜啊、呜啊’地平稳行驶在某条什么路上…… 刚刚这一下姑娘的笑声,即时又让她产生一种身在家里的错觉! “青青!”易晶晶大叫,斜眼就看到一张在视界里稍有变形的脸——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叫得这么夸张!”一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天使坐在她的旁边咫尺处,对她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 这时易晶晶才想起自己此刻需要惊慌,然后她就惊慌起来,紧接着恐惧就攫住了她:“我……我们……他……我和他……” 趴在她身上的男子听不出她要表达什么,但青青却好像完全听得懂:“放心吧我的好妹妹!这家伙长得还行……另外,你们都不会死!不过……”正似妙处,话锋陡而一转!易晶晶刚要放下的心,忽然又重新提吊了起来。青青捉狭一笑,故意停顿了那么几秒钟:“你是没什么事,他嘛……情况可不太乐观……” 易晶晶居然一下又慌了,“他!……他!……”,青青看到她眼中惊慌闪烁,忽然低声附耳对她说:“你要小心啊!可别被他咬到,会得狂犬病的!” 易晶晶立即就联想到了恐怖片里的僵尸!她那半边脸都吓麻了!仿佛这个男人的脸一瞬间就狰狞了,他窃笑着慢慢、慢慢张开血臭之嘴,露出两颗黏涎滴沥的獠牙……就在自己将要麻木在恐惧中的时刻,突然下口咬向自己的颈动脉! 然后,……她感到,脖子似乎也麻木了,血被吮咂净尽,惨白惨白的…… 不过,还有更会令她惊慌的青青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她和他都尿了裤子,而且青青好不容易扒下他的裤子,就再提不上了。这家伙不是抽筋,而是肌肉极度紧张过久,一时松驰不下来才至于此…… 事巧, 此人——典型的朝九晚五。今天下班没挤上公交车,于是脖子上的公交卡就省下了一个点,反正也就三个红绿灯的事儿。开十一路也无妨。 一路走在法桐树下,头顶连贯的绿色遮荫,鲜有体会地,于这喧嚣的城市中,倒也别有一番宁静和惬意在心头。他发现:原来挤公交比走在人行道上还累。 这是一份弥足珍贵的宁静,独僻于城市中这无尽无止的嘈杂与喧嚷之外。他感到奇怪:以前走过无数次这条人行道,怎么竟没有如此感受过? 甚至这宁静中……还能听到遥远的……清灵的……小女孩的哭声,竟是那么的动听悦耳? 他以为,一定是这行老法桐在无声哭泣,因为它们本应属于原野而不该属于这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他想,这是他的第七感,超越‘普通人’的天赋!因为听到自然界的哭声而与众不同,超脱于世俗凡人之上……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恍然自己是不是竟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天将降大任于某帅哥,必先卑其职位,饿其肚肠,暂住狗窝,多吃狗粮……? 它们本应有独立在原野上的自由,却不得不屈服在人类的淫威之下立站成排,而且自觉到永远无桐插队。 ‘某帅哥’贴近一棵树,附耳在它的肚子上……果然就听到它在哭!而且一边哭一边还为自己打气加油……脆美又凄惨的加油声让他没来由伤感又感动。 ——法桐尚且为惨淡桎梏的生命加油鼓劲,我受它激励,岂不更应该热爱比它更自由一些的生活吗? “好吧老板!今天早上你开会时骂我这事儿,你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在背后骂你了!”他受了法桐的激励居然就看开了,决定赦免那‘油头体肥’的老板的一切过犯和他那一副欠大耳光子的嘴脸。 这会儿人行道上前后无人,他可以尽情倾听法桐的心声而不会被路人嗤笑。 前方是一棵有身姿有曲线的法桐,他感觉它应该是个女的,而且听哭声,嗓门似乎也比较大了些。他等不及要听她的心声,就小跑两步附耳在她的小腹上,手也不比先前老实安分了。他的手在她的小腹对过游弋,左耳贴在她略略粗糙的皮肤上,于是右耳理所当然就听到她的心声。 她哭喊着激励自己:“晶晶加油!晶晶加油!……” “晶晶加油!晶晶加油!……”他感同身受,就同情她为她加油鼓劲儿。同时手在她粗糙的小腹上漫然游走,抚弄几下,算是多少从她得到点儿为她加油打气的报偿。 这年月,哪有免费的服务——声援也是一种服务嘛! 他边向前走,不由自主攥起右拳,仍然嘴里不住为她打气:“晶晶加油!晶晶加油!晶晶加油!……”然后一阵微风从身后吹来,晶晶托风儿送给他一片叶子,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看见……叶子上写着:谢谢你…… 身后远处有一个人正牵着一只宠物黑狗走来,那人觉得:前面那人好奇怪,走在路上还不忘为自己加油打气……搞传销的? 前面不远是一个幼儿园,有时他从门口路过还会跟门卫室的老大爷打声招呼。他记得有一次天气转冷,那老大爷居然在制服外面披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农村妇女才穿的大红袄。某个星期天,一次偶然的机会与那门卫大爷闲聊了几句,才得知那大红袄的由来:大爷是农村人,子女都在城里落了户。自从老伴去世以后,他就被子女接到城里来了。子女们商定,按月轮流照顾他,可他不愿,仍自食其力,好多年前就在这里当门卫了。他自恃身子骨还硬朗,就常常帮助打理园中的花园,并且还在园中一块弃置的地方辟出一小块菜地,种一些家常蔬菜,无尝供给园中所需。 可老大爷从来没有吃过一棵他亲手种出收获的蔬菜,尽管种子和生态肥都是园长和老师们买来的。他就住在门卫室的休息室里,而且从不给谁添麻烦。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感觉快要不能自理了就一走了之,绝不给儿女们添心事。而那件大红袄是他结婚的时候,他妻子的结婚礼服,他舍不得扔,总随身带着,也好有个念想…… 他心有触动,想起还在农村种玉米的父母,就决定路过门卫室时再跟老大爷打声招呼。正想着,忽然又听到前面一棵五大三粗,长得像男的的法桐树也在尖细着嗓儿哭喊着为自己加油……它也叫晶晶? 但这一刻,他远远听出声音的方向似乎不对,乃像是从幼儿园里面发出来的!脑中还疑惑着:难道园里面也有法桐?好像记得园里面倒是有一个女老师长得那叫一个好——只可远观捞不着近瞧的那种;可不曾有印象这园子里有法桐啊? 疑惑的同时,他的两条腿已经一前一后、一前一后迈开了大步! 冲到大门口的那一刻,更叫他愕然的一幕呈现眼前:正是那个只可远观捞不着近瞧的女老师!她正背着二道大铁门在练习负重深蹲?!她的一个小朋友正在给她加油鼓劲! 那门怕不有一亿斤重! “谁来救救晶晶!”小女孩大哭大喊。 “我来了!”大骇之下,他心口同声! 然后晶晶就柔若无骨一般软倒在地,如水翻转,仰面躺着不动了。同一时刻,就换他来做挺举练习了。 触手之下,铁门猛然一沉,立时把他向外推挤出去!可是美女老师就在铁门下面躺着,这大铁蓖子一但砸下还了得!绝不能让铁门压到她! 就在铁门其中两根铁栅竖杆将将要接触到她的左右胸顶端那个瞬间,他一声暴吼,两只手从横梁上迅疾换手握住两只顶梁铁尖棘,掀起一片破木板一般把这怕不有几百斤重的铁篦子猛然给重新掀了起来。 但他却无力回手,掀到一定高度就已到了力量的极限。他的裤腿被铁尖棘给扯烂了,右小腿也被棘尖划破了一道白口子,血就慢慢渗出,汇成一道血流。 掀起来勉强还能够办到,想要推翻它却是另一码事!沉重无比的铁门,至少需要两个他齐心协力,并把自己的奶*水本儿都得给使出来才有成功的可能!他听到腰椎咔咔作响,感觉腰马上就要给压折了! 紧要关头,又是一个一点都不华丽而更显狼狈之极的转身,他化仰推为背顶,两脚旋身之时已分跨在晶晶的小腿两侧。 “果然是美女!”终于在这一个狼狈转身的时刻,他实现了近瞧的愿望! 然后…… ‘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了吗?……怎么感觉像牡丹花上(下)死?’如回光返照一般,有如千钧重荷在背的他,重喘中,脑子里忽然浮起一股奇怪的悲哀。 小女孩哭着去拉晶晶的手,想要把她从铁门下拉出来。可是她的力量太小太小,小到只能拉动她的一条胳膊。她却不肯放弃,一边拉一边哭喊着:“晶晶加油!晶晶加油!” 汪! 突然大门口乍然一声嘹亮狗啼! 突如其来的狗吠声背后炸响!馨馨吓得身子一缩,一个屁股墩儿就坐在了地上。 终于有人赶来援手,正是那名溜黑狗的男子。那人丢掉狗绳就跑过来帮手,那狗却屁颠屁颠地跑去*舔晶晶的脸,大概是在主人家养成了某种习惯。馨馨吓坏了,哭叫着挥起小拳头撵它;这不大不小的黑狗一身通黑,连眼睛都是黑的,以为馨馨在逗它玩,就开心过来用它的头蹭馨馨。那人一看自己的狗吓到小女孩,还没使上正力,赶紧丢开铁门去拉狗。 一张一弛之下‘朝九晚五’差点儿化背负为深蹲,此刻满面潮红,浑身上下的血管几乎快要爆裂开来。 溜狗那人一通呵斥,狗就老实了些。不料他才一使上力,那狗抽抽鼻子,转身就去嗅‘朝九晚五’的小腿,扭脖子扫一眼它的主人,回头再嗅了嗅,然后伸出它长而灵活的黑舌头片子在那血道子上舔了舔,巴叽着品品味儿,‘咔’就是一口! 那人五分吃力中,十二分看美女……这就是英雄救美吗?浑不愣受狗惊扰,吓了一大跳,松手就去打狗,狗一下跳开,他一扑抢住狗绳,余光扫见那人小腿皮开肉绽呼拉拉顺腿流血,心知‘大事不妙’,混账小黑只怕闯下祸患,再无心救援,连拉带拽,拖着狗跑掉了。 这一下,他终于化背负为深蹲,由深蹲转为俯卧撑,继而变成木姨奶的保护壳…… “馨馨!” 馨馨妈妈来了,不知又是多久之后。之后门卫大爷也来了;可巧他关键时刻内急去上厕所,而且赶上便秘。 再之后,救护车也来了。 这家伙抱得太紧,一时掰也掰不开。救护人员就只好把木姨奶和她的外壳一起给抬上了单架车。青青在确认自家木姨奶并无大碍之后才又给保护壳做了一番检查,不过这家伙一直都醒着;这让青青颇有些恼火,半边脸止不住发烫,胸口窒闷难当,她感觉自己就像床上……不,担架上被紧紧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木姨奶!而且…… 他说他的腿被狗咬了。青青在费力解他的裤子的时候更是恼火非常,她甚至错觉地以为自己铆着劲儿拼命往下退的不是这家伙的裤子,而是自己的!而且还是在助纣为虐! 病人,她见得多了。唯独瞥着这家伙跟任何谁、谁、谁一点儿都不一样!斜眼瞅着单架上甚是刺激三观的真人秀,就老感觉自己吃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大亏!打针的时候药棉也不擦,‘嗖!嗖!’两下,一边屁股一针,像是在往大坏狼的屁股上扔飞镖!…… 第二章 青青就是易青青,不然也不会跟易晶晶长相一模一样。大概是在妈妈的肚子里腻在一起直到第十三天(这只是一个临界值的参考,或有出入)才不得不在她们共同拥有的小房子里分床睡的原故。 妈妈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因为‘初次见面’,大家都不熟。所有人,包括医生都被这对美丽的小姐妹吸引,忘了给姐姐和妹妹做标记。医生只知道妹妹先把她的一只小手伸到这个世界里面,然后向这个世界打了个迷人又可爱的加油手势就又把手缩了回去。再然后姐姐却先来到这个世界上。 然后在人世衣衫穿在她们身上的时刻里,人们已经分不清是哪一个美丽的小可爱先出来的了。 青青是这个大城市里头,最大的那家医院的一名神经外科医生,某国留学回来的。年纪轻轻,于这一领域似已有令行内共瞻的建树。但有一个领域貌似与神经学有关,她却连其皮肤上的一根毛毛尖儿也没有触摸到——她不知道那是一种心灵感应还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简单点说就是:晶晶手指头划破了,青青的手指头也会疼,而且似乎疼痛指数相差无多。 当一块无形的石碑沉重压在她背上,几乎令她喘不动气儿的时刻,就注定那辆救护车会飞驰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她不确定晶晶在哪儿,但幼儿园是她的第一直觉,或者是她‘看见’的。 那家伙是头倔驴!一大早天还没亮,躺在病床上一动还不能动就囔囔着要走,一脸着急地说今天还要上班!晚了这个月的满勤奖没了不说,还要扣工资,……!易晶晶坐在床边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心有不忍,说:“你忘了吗,今天是星期天……” 易晶晶身无大碍,不伤筋,没动骨,嫩肤皮儿也没蹭破一点儿,适当休息个两三天大概就会完全恢复。就是床上躺着的这个家伙需要护理并休养一段时间,否则肌肉或有损伤。 易青青的胸口左右两侧时不时就会泛起隐隐余痛,一种叫她恼火的隐痛,因为那痛在发作的同时还带给她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无法逃避的心痒。她倚在病房门口恶狠狠白了自己的姐妹一眼。痛与痛,一样的痛,此刻却已然大大有了区别。 同样一种痛,当晶晶看着这还没有再问他名字的病床上的家伙,他那认真焦急的模样,似乎左右胸口上的那痛上还长了轻柔的羽毛。 “这家伙长得真帅!而且……胸肌鼓篷……还有八块腹肌!”姐姐和妹妹心里同时欢呼。 于常人的眼光来说,这家伙长得还行,不过‘而且’后面都是真的,看起来八块,一块不多一块不少!而且棱角分明! 可是,他的心里着急!万一今天出不了院,明天怎么办?明天上不了班,后天还能不能再去上班可就是个未知数了。这年月,找一份中意的工作比娶媳妇儿都难!他越着急,全身刚才稍微松驰一些的肌肉又紧绷了起来;一紧绷就又更僵硬,而且酸痛难当,如此反复,简直就成了恶性循环! 无法挥去的焦急分分秒秒左右着他的思想,使他的心始终处于一种紧张亢奋的状态。及至这一刻,有一位可以说是他的梦中情人的美女坐在他的床边,也不能使他成为梦中人。 梦中情人可遇而不可求,就像一份中意的工作……对!好工作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这就是他此刻内心里,被拟人化了的感受的真实写照。 晶晶觉得他好可怜,内心里一激动,几乎就一个把持不住掀开被单抱一抱他,好好安慰安慰他。不问而知,青青某一时刻也是突生此念;她气恼非常,撅嘴跺脚,一扭身气呼呼回自己的科室去了;因为扭身过急,门框框差点儿刮蹭到娇俏的鼻子尖儿,好险没破了相。 心是动了,身子还是很老实的,毕竟对于这个拥有八块腹肌的救命恩人,她可不敢连名字还不知道就去抱人家,那可是只有某男才可以享有的特权福利待遇。 “你……叫什么名字啊?”不知算不算非分的遐思,使得易晶晶俏脸微生红晕,语气显出一二分微羞带怯……恋爱了的感觉。 那结实的、鼓篷的胸肌,八块对称的腹肌,帅气的脸啊…… “啊?……什么?”他被问得一愣,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己旷工,老板那发飙的夸张的表情,措辞冷硬而又绝情的训话;孕妇一般鼓圆的大肚子,里面全是屎包尿脬! 美女对他问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 易晶晶以为他傻得可爱,就问了一个大多数女孩子此一时刻大概都会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救我啊,差点连自己也赔进去?”其实更深一层的某个问题却以某种密码形式隐藏在问句深处——你……有女朋友吗?or娶媳妇儿了吗?再破译下去的话就是,如果没有的话…… “我,我叫东野承欢”他忽然解析出了她的头一个问题,就按顺序回答了。 当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主动问你姓名的时候,你会不会突然有一种即将恋爱的感觉? 东野承欢偷偷生出这种感觉。 作为一名医生,特别是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师,易青青是极其理性的,这种理性叫人感觉有点高冷,所以她的微笑看起来好美,却不易近人。但这一刻她把自己关在更衣室里,下一秒就变成了感性动物:“我想谈恋爱!我想谈恋爱!我想谈恋爱……。”她气呼呼喊叫,心烦的要死,跺着脚,用小拳拳拿空气当出气筒。从来驯服的肢体里想要谈恋爱的冲动,从不曾有一秒钟敢在她里面造次,哪怕蠢蠢欲动;原来它居然是在卧薪尝胆! “臭晶晶!坏晶晶!……我要当幼儿园老师!……”青青一屁股坐下,就拼命拿自己的双腿撒恶气,但她偏心,右腿挨的拳头比较多,因为左青青,右晶晶! 她一点也不像一位救死扶伤的理性医生了,此刻看起来更像一只突然就到了第一次发情期的可爱小母兽。 正坐在床沿不自觉还要往前挪一点点屁股窝儿,忽然晶晶的两条腿就疼了,特别右腿疼得厉害,像是给人揍了。不知怎么,她忽然心里发虚就站了起来。 “好奇怪的名字……,不是……我是说,好特别的名字!”晶晶失口说出心里的感受,急忙改口蒙混。 “你也觉得奇怪吧”东野承欢翘了下嘴角,似自嘲,又似惘然:“我更觉得奇怪……,我爸妈都不姓东野,还给我取名叫‘承欢’……”他皱起眉头,似乎这个问题从来都困扰着他,何时竟成为他内心深处的一块隐疾。他甩了一下头,习惯性地又抛开了这个叫他头痛的问题:“其实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可他们一口咬定我就是他们生的,所有的证明方法他们都拒绝。我说那就把我的姓改回来,随爹随娘都行!……”东野承欢眼中浮起激动的光,话就停了下来。他想都没想,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的这个还不熟悉的美丽女孩说及这个本该属于隐私的事。 “或许,爸妈他们……有苦衷”易晶晶被自己这话吓了一大跳!脸刷地一下子就红透到耳根!她感觉自己的脸皮一下子变得比古城墙的拐角还厚!居然厚到了不知羞的地步! “你没听见!你没看见!你没听见!你没看见……”易晶晶默念咒语,想以手遮脸,又怕被他看出遮脸的动作而显得欲盖弥彰。 或许是回忆转移了东野承欢的思维的焦点,他的目光略显游离,好像在看着易晶晶稍显局促不安的手,又好像透过她的身子在看门外。晶晶忽然没来由有些失望,因为他不是没看见她的脸红了,他根本就没看。 她讨厌这咒语,为什么这么灵! “我爱他们……,如果可行,我愿意让我妈把我重新塞到她的肚子里再生出来……”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触动了那个在他的心里缠绵悱恻的心结。 易晶晶就此失控,一下扑上去抱住他!他的身子如被闪电劈中,才要松弛下来的肌肉再度绷紧。于是他就成了盖在被子下面的木姨奶。 青青胸口又恼人地感到一股强烈的、忽然还有些美妙的压迫感,眼泪呼拉拉就往下掉,像断了绳节的大贝珍珠项链,捧都捧不住。胸口里面又隐隐作痛,似有飞羽轻搔……她就知道晶晶是在报复她,就开口骂:“臭晶晶!坏晶晶!欺负人!呜呜……”,她哭得有些伤心,第一次对晶晶产生了那么一丢丢羡慕嫉妒恨…… 满勤奖想都不用想了,但东野承欢没有失去他的工作,老板知道他见义勇为的‘英雄救美’事迹之后还亲自前来慰问了一番;有碍于社会公德和公司规定等,老板不得不准他相应的假期,不记旷工,但巧妙避开了公伤的义务,准他不带薪休假,再久的话还可以停薪留职。 东野承欢心有感激,知道老板此番已经算是仁至义尽、铁鸡拔毛,就后悔背地里骂他草包。易晶晶也请了假,主要是方便照顾救命恩人。当然,这方面还在其次,虽说知恩图报乃是分属应当;主要她不想让护士看到恩人有八块腹肌,再说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店了,万一错失良机,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幸再一睹八块腹肌的风采;能不能再有这机会,搞不好还不在八字之内呢! 晶晶的决定,她爸妈还是相当不悦意的。尤其是女儿的爸爸,身为手握几家知名上市公司的生意人,本来就不同意女儿当什么幼师;这会儿居然跑去照顾一个永世也未必能够翻身的‘咸鱼’!莫说这小子,即便其人所属的那家公司都也还入不得他的法眼,草根变王者的戏码想都不要想!只有网文看多了的废柴才会终日躺在宿舍里对着满地奇形怪状的泡面桶和脏兮兮的卫生纸团幻想着有朝一日天降逆袭! 他当然清楚这小子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对‘受人点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自然也不会陌生;涌泉是不可能的,但水杯之报还是可以有的。他愿意给这小子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并且康复之后再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足够他后半辈子四菜一汤、居有定所并娶妻生子的了。 但他就是不要女儿亲身相报;女儿心地单纯善良,又不谙世事,满世界到处都是虎狼之徒,一个不小心就会羊入虎口。你是没看到这小子的八块腹肌对这臭丫头吸引力有多大! 其实,对这‘臭丫头’极具吸引力的,何止八块腹肌…… 可惜事到临头,再粗的胳膊也拗不过自己的大腿——女儿就是那只大腿,不然如此一个家境背景顶流,且才貌双全的高材生,又怎么会跑去当什么幼儿园女老师。 “你多来看着点,听到没有!别让那小子占晶晶便宜!”父亲词严色厉,再三叮嘱青青,青青‘嗯、嗯’地点头应承着,满脑子里都是八块腹肌。 东野承欢从来没受人如此照顾过(婴幼儿时期不算),无奈半点力气也使不出,肌肉经过科学的护理已经不再紧绷,但稍一动弹就酸痛无比;似乎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被撕裂过,轻微咳嗽一声就痛到额头冒汗。 偏偏在救人过程中偷闲懒没出力帮忙的那块柱状海绵体肌肉,动也不痛,更让他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青青偷空前来‘监视’,见晶晶伺候病人实在‘辛苦’,想要替她分担,比如给‘病人’把尿擦身,同时不忘辅以专业术语,以显示自己这方面的优势——一切为了使病人早日康复嘛!并动之以情,试图打动她答应让自己接手,哪怕一次也行! 晶晶一句话就打碎了青青狡猾的美妙幻想:“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我不累!” 这坏丫头居然说她不累!青青气她绝情,好不容易觑了个空,结果空幻想一场!该怎么做自己想去!于是她就啃住下唇嘤嘤呢呢跺着脚走开了。 晶晶的护理还是很专业的。毕竟有青青从旁指点,姐妹俩心有白纹角,晶晶又那么‘敬业’,一点就通。 喂餐时间。 医院有全备的营养餐,晶晶就觉着那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有‘水分’,她不放心,非要亲手为他做。青青不得不当起了幼儿园老师的老师。虽然只是简洁的言传而没时间身教,已是让她羡慕到气苦万分了。 晶晶抱扶着他靠上靠枕,围上餐巾。他极不适应被人喂食,勺子却已伸到嘴边。他别扭极了,张嘴不是,不张嘴也不是。 “啊……”晶晶就像一个年轻美丽的妈妈在引自己两三岁的小孩儿张嘴吃饭,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玉晶晶的牙。东野承欢突生奇念:她……是不是小孩儿喂多了养成了习惯?莫非她……不,不会,她应该还没有男朋友才对! 让一个女孩子擎着勺子等你是很无礼的,要么初露端倪时就礼貌拒绝,要么你赶快接受。东野承欢里面的天人交战不可谓不激烈,他感觉张嘴比让他在广场上裸奔还难,可是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张开了嘴,那一副羞羞窘窘的尊容,倒有几分形似一个花烛下脸皮儿薄如蝉翼的新媳妇儿! 东野承欢看不到自己的脸是不是红得像猴子屁股,他的脑瓜子嗡嗡的…… 接下去,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五谷循环! 他忍……他再忍……又忍,终于,不知多少个小时之后,被他忍出了一件最最可怕的事——他便秘了! 晶晶像对幼儿园的孩子一样为他加油鼓劲:“加油啊!使劲儿!你是最棒的!拉出来你就胜利啦!”,可是他一使力浑身都疼,撕裂一般地疼! 这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时刻了,永世再不可能有之一!东野承欢一边使劲儿,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感到无地自容,九转十八弯、七十六回肠的老鼠洞也无法遮蔽他此时的尴尬! 晶晶为他难过焦急,终于忍不住亲自上手,助他一指之力…… ……终于,在晶晶的帮助下,他完成了人生当中最让他尴尬欲死的一次卸货。 他只感到……某男已生无可恋……再无颜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 他说,我后悔了…… 晶晶说,我知道…… 青青全程站在门口,目不转睛;他又羞又气,心里怒问:你怎么这么闲! 青青放下心,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 对东野承欢来说,这是他人生经历当中最漫长的黑色一星期。刚开始那一个触电般恋爱了的奇妙不可言说的感觉,果然像闪电一样划破了长空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英雄救美的‘美’变成了他的恶梦。无时无刻,无微不至,貌似还无怨无悔地纠缠(照顾)着自己。救美时的英雄气概和豪壮,早在第一次被‘美’像擦一块蒙了尘的玻璃,仔仔细细擦抹了一遍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他感觉自己一下被她擦成了一块无尘的全透明玻璃,在她已经毫无隐私可言,甚至于连他于深夜中孤枕难眠时的龌龊时刻也丝毫无处遁形。 ‘美’越是如此这般服侍他,东野承欢反而越看到她的美是不可逼视的,如同他不能抬头看夏日当头的似火骄阳;她仿佛永远站在自己无法企及的天的高处。 所以,他后悔了…… 晶晶是一个心思细腻又柔软的女孩,她看见了他的后悔,他后悔的本质;他的自惭形秽,他的自卑退缩,和隐藏在他目光至深之处对‘美’的向往。 她把这一切和铁门下的英雄联系在一起,就着迷了,感觉时光的发条一下被拧拨的像光一样快…… 青青倚靠在病房门口的门框上,羡慕个半死。原来,这个世界上最令她讨厌的职业,果然就是幼儿园老师!而这些老师当中最最最最令她讨厌的,是一个叫易晶晶的坏家伙! 所以,青青好想当一名幼儿园老师,最好那不解风情的铁栅门恰逢其时倒在自己身上…… 医院大门外阳光明媚,东野承欢的心情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没有康复出院的轻松和喜悦,只有无形而又陌生的沉重和失落,伴随着莫名其妙的伤感。 就像,多年暗恋着的姑娘,今日嫁人,新郎不是我…… 晶晶的车停在医院外面,她送给他一束康乃馨,里面有一支洁白的百合。她高高兴兴开车送他回他的蜗牛壳公寓,青青站在三楼的某一个窗口望着那辆白色小轿车远去,心里面说不出的惆怅和烦恼。 心,一阵阵空虚,好像弄丢了很重要的什么……不知道是什么…… 她又在骂那个坏晶晶,因为她爱她,就像爱自己;又恨她,就像恨晶晶;又爱她,就像爱晶晶;又恨她,就像恨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喜欢上了那个无原无故又有原有故陷入忧郁的八块腹肌的英雄…… 东野承欢租住的公寓很小,十来平米的样子。正称得上那个蜗字。房门一打开易晶晶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馊味和陈腐气味——那是室内空间长时间密闭,空气不流通所至。她放下手上的东西,忙穿过杂乱无章的客厅去打开窗子通气。那扇窗是这间公寓除进户门之外唯一与外界相通的所在,而且面北而开。 推开窗子的时刻,一股清新的、带有泥土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 晶晶微熏中闭目,深深呼吸……是大自然的味道。东野承欢感到空气浑浊憋闷,被新鲜空气吸引,不自觉便来到她的身后。 “啊!” 晶晶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身子突然一抖就扎进了身旁之人的胸口。“那里!……那里……”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畏缩在他的臂弯里,偷偷伸出她可爱柔巧的一根指头指向窗外…… 第三章 窗外,不远处是一片墓地,一个大型的公墓林。松柏掩映中,墓碑林立,墓塚连绵……像一座遥远的城市。 所以这里的租金也相对比较便宜。 “要不,就把窗户关上吧?”东野承欢感到很抱歉就说。 “不!别……”易晶晶轻离他的胸怀,摇了摇头,“对不起”她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很不好意思地为着自己的失态道歉。 在医院里,面对被单下的他,她的里面只有感激和怜悯,还有那么丝丝缕缕让她看不见、摸不着、挥不散、赶不走的奇怪而又陌生的小激动,像纤指轻拈飞羽,搔来*搔去;又像丝柔的微风轻抚心尖;叫她心里既欢喜,又有那么一点点小苦恼。但绝不会像这一会儿,明明面前是一个衣衫整齐的彬彬标致男,反倒叫她有点儿小心慌。 她感到拘谨,两只小手就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微显慌乱地离开他温热跳动着的胸膛站好,胡乱整了整并不显乱的上衣,又理顺一下恰好此刻有一点点小凌乱的耳鬓。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就像一只沙漏,此消彼涨——当她的脸上微现赧颜时,东野承欢心里的苦闷和从医院带回来的巨尴尬反而相应地减少了些。 时候尚早,晶晶趁机摆脱略显干巴的气氛,脱下外套,从纸袋中掏出一条刚从超市里买的新围裙穿上,就开始为他收拾房间。 一个单身白领男的小公寓与他的外在形像往往是成反比的;他在人前是很标致利落的,至于他的‘家’里,那就可以用满目猪藉来形容了——简直就像猪拱塘。 虽然夸张了些,却也反映了咱们单身白领人(这里指一般白领男人)的真实生活写照。 一塌糊涂的猪窝让一个大家闺秀(他大体猜到她的身份)来为自己收拾,东野承欢实在不好意思,也觉得很不过意,就恳言阻止。但晶晶坚持,把他拉到沙发上,擦出一个干净位子让他坐下休息,说时间还早,一会儿再给他做饭。他过意不去想要搭把手,也被她微笑着婉言谢绝了。 不得不承认,女人收拾房间,效果往往出乎男人的意料之外。晶晶简直就是一个魔法师,一下就把田螺壳变成了海螺壳。 整洁焕然,空间明显大了许多…… 他感到局促不安,坐在沙发上貌似犯了痔疮。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美丽的还不算熟悉的姑娘为他收拾这一乱了‘百年’的狗窝。他站起来,晶晶在哪儿收拾,他不自禁就跟在她的身旁……这样的一幅画卷,叫你永远也看不出、猜不透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晶晶专注而又明亮的眼睛,对空间巧妙分配的能力,殷勤而又熟练的白晳的双手;在在都让他如沐春风,又如春风化雨,润入心田无声。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几桌上的灰尘、泡面油污,和各种脏污,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他想为她擦汗,又觉不妥, “歇一下吧……” 他略显焦切地说,本来起意还要自嘲几句,又想本来就如此,何必再废那些话。 “没关系,我不累”她微微仰脸,明眸微怯着游离在手下的桌面上,“……你是不是饿了,要不,我先给你做饭吧?”晶晶正擦到一半,似忽然想到,就直起腰来问他。 “不不不不!我不……不是那个意思!”东野承欢两只手摇得像蒲扇,心咚咚咚咚就狂跳起来。他的慌乱让晶晶心里莫名一甜,她抿唇娇羞微笑,又低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她的微笑让他着迷,他从不曾见过,也未曾想到过,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温柔而又清洁的微笑;而举世无双的monalisa,他却从来也不能从那个无眉女人的微笑里面体会或品味出任何令砖家们着迷的东西来。 原来!这世界上只有两种微笑:晶晶的微笑,和其他人的微笑…… 心,还在无节律跳动。那一双灵巧而美丽的玉手还在桌面上展现着柔美的舞姿。那条新围裙上还有规整的折痕,束在她的身上却不是为了替她阻隔脏污;它是为了展现她柔美纤巧的身姿。 她专注,心无旁鹜。 忽然一道极毁三观的不堪画面冲入脑海——那是他于夜深孤枕无眠时在见不得光处寥以自*慰的视频影像!身体里蛰伏已久的可怕野兽忽然就要觉醒! 他一时惊慌,转身冲入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一头扎进脸盆里! 人说:好话不可三猜析;好脸莫要三遍洗。一张火烫的脸,他洗了不下三十遍。 晶晶收拾完客厅又去收拾卧室,也是这间公寓里唯一的一个卧室,如同一只靠在室内一角的密闭的大箱子。一张单人床,床头小桌上放着一台合实的笔记本电脑——那里面除了公司的东西之外就只有一些于夜深人静时少儿不宜观瞻的东西了;不过无需担心,那玩意儿需要开机密码,密码是他生日加姓名首字母(大写),还算相对安全。 一只简易的组装式布衣柜里面装着他所有的衣服;这三样家具占去整个卧室的大半空间。几双鞋倒是整齐码放在墙根,除此之外床边还放着一只垃圾桶,这样家具里里外外扔满了零食袋等杂物,但更多的是成团不成团的皱巴巴的卫生纸。 东野承欢才用馊味浓浓的毛巾擦了把脸,正看见她走进卧室,一张脸刷地一下子就转变成一副‘完了’的表情! 他多么想冲过去把她拉出来,却突然又胆怯了,那样只能证明那间卧室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他正踯躅间,晶晶的身影已经没入套间门中。 她像一束美丽的阳光,忽然就照进了黑暗的房间。然而他还可以庆幸,至少,其中最见不得光的所在,光想要照进去,是需要密码的。 东野承欢手抚胸口,默默抚慰里面受惊了的雄鹿。他两步走进客厅,再不敢跟在她的身边。他胆怯了,有些怕她,也更怕自己……还怕那只满了载的垃圾桶。 忐忑的等待中,还好并无想像中的‘意外’发生。 不多会儿晶晶从卧室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东野承欢偷偷瞄了一眼那只袋子。还好那袋子是黑色的,一点也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如此,眼不见,心不慌。她把垃圾袋放到进户门的后面,又回去收拾床铺。 卧室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他只敢站在原处,偷偷向她行注目礼。 又过了一会儿,晶晶收拾完房间出来,双手背在身后,脸色有点儿不大好看。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此刻一下子心情就晴转阴了,那一双迷人的晶晶大眼睛里闪动着失落和别样的叫人莫名会心疼的光亮。 他看出她手里有东西,心里突然发虚,假装要去窗边,其实是不敢面对她。 晶晶看出他想逃避,径直两步就追上他,分出一只手扳转过他的身子,仰脸正视他的眼睛。 她的温柔的眼神仿佛带着审判,使他敬畏,他不敢与她对视就偏开头看向别处。 “说!你有没有女朋友!”她声音不大,然这看似多余的一问却充满无可逃避的威严。 “没有”他回答的很干脆,因为他没有。 “有没有前女友!”她再问,不过这句比较绕。 他想了一下,说:“我没有过女朋友”吱唔了一下又问说:“七年级的时候,拉过两次手的算不算?” “嗯……,也算”晶晶的心情好像马上就要拨云见日,“那!你有没有去过……,去过那种地方!?” “啊?”他抬起头就撞上她的清澈的目光,就明白过来她说的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我,哪有钱去那种地方……”声音就迅速小了下去。 “你!……”这个答案,好还是不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易晶晶听了又高兴又生气。 高兴的是他没有去过,生气的是他想去;但没有钱。 晶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她就是单纯的相信了。 “那……”晶晶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话她也不太好意思问出口,“你有没有……有没有做过……”她的脸红了,但还有几个字没有说完, “……那种事!” “没有!”他悲哀地回答,一脸的沮丧。 好像‘没有’,也是一种羞于见人的事。 云开雾散,天晴日出。 “以后不准再看这种东西!”她从背后拿出一本带有不便描述的封面女郎的杂志,在他面前挥了一下,随手投进刚刚套好垃圾袋的垃圾桶里。 这姑娘的行为举止有些刁蛮,似乎忘了自己是人家的谁?而奇怪的是,这小子也似乎忘了自己是人家姑娘的谁? 他闷声不语,其实是在默许,因为他不知道该用哪个字应答她。 “听到没有!”姑娘见他垂头耷脑闷不吭声,以为他贼心不死,声音一下转厉。 东野承欢一激灵,赶忙应声说:“知道了!” 姑娘心里甜丝丝的,就开开心心给他做饭去了。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因为根本没有厨房。油烟机就挂在某面墙上,下面就是一个小小的集成灶台,简单迷你。再就是几样简单炊具。这些东西都是必须配备的,不然公寓的功能上会因有缺失而要不上价。东野承欢除了煮面和米饭之外基本没做过别的吃食,一般都是买些袋装或瓶装速食下饭。 好在姑娘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油盐酱醋之类都给他买齐备了。姑娘买的菜都是自己拿手做的。 所谓:要想收获男友,必先降服‘嫌疑人’的胃! 不得不承认,姑娘,你有心了。 东野承欢踏入社会以来,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吃着吃着就哭了,因为想家,想在家里种玉米的爸妈,因为饭菜里……有家的味道。 “我有两年没回家看过爸妈了,……他们活在我的手机里!”晶晶为他擦眼泪时,他含着米饭粒儿,已泣不成声,趴在桌上号啕大哭。 东野承欢哭得像一个醉酒纵情之人,尽管……他与烟酒无缘。 第一次,他在一个还不算熟悉的姑娘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晶晶抱住他的头,揽在怀里,他又伏在她的腿上哭。晶晶的眼泪就滴在他的头上,钻进他的发丛里…… 夜,还是一周之前的夜。 东野承欢躺在床上,孤枕无眠。他知道亏欠父母良多,是晶晶挑起了他对父母的思念。他对晶晶心存感激。 晶晶的到来,那桌上饭菜的家的味道……重新让已有两年没有回去过一趟家的他思想:子欲孝而亲不待,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 这世界的洪流,在飞速流逝的时光长河中,正冲走儿女们对父母的爱与亲情…… 他对姑娘的第一个报答,就是打开笔记本电脑,然后解除密码设置……这样,如果姑娘还会来,就可以直接打开它,并且他,也可以坦然站在她的身旁…… 夜,不是昨夜的夜。因为晶晶失眠了,彻夜无眠。 青青却睡得安稳,因为晶晶失眠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灵,因为有一个灵字。一模一样的女孩,从小到大,只要睡在一起,每一次都是双双入睡,双双失眠;可今夜,晶晶失眠,青青却睡得香甜。 因为晶晶还是晶晶,她晚上回到家,一点儿没多,一点儿没少;青青就高兴,就开心,……也就放心了。 “臭青青!坏青青!睡得像死猪!”晶晶生气,就用手肘戳她,想把她戳醒,想让她陪自己失眠一小会儿,说几句话解解闷儿。可能是她白天工作压力太大,她累了,所以睡得好沉,还打鼾(由于失眠导致晶晶心里烦乱而产生的错觉)! 她里面亢奋,只有困觉却没有困意……他趴在她腿上哭,他在她心里哭;他把她的衣服都哭湿了,又把她的眼睛也哭湿了,还把她的心也哭湿了。正和他一块哭的时候,他又跑回了医院里,她又跟着他跑回医院;喂他吃饭,给他擦洗身子,给他把尿,给他…… 她脸红耳热,就更睡不着了…… 第四章 早晨五点钟,晶晶头脑发沉,迷迷糊糊,仿佛有数个维度的世界在里面打架,打着打着,就睡着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一阵似乎很有礼貌,又很急促的敲门声把不知身陷第几维度的东野承欢,长鲸吸水般拉回到三维现实中来。 睡意朦胧间,他心中忽起忐忑,又有些小激动,他急急慌慌套上衣服跳下床,趿拉着晶晶给他买的新拖鞋就向房门跑去。由于跑得太心急,右脚拖鞋在脚底板打了滑,一下退套到脚脖子,手忙脚乱好一番才从l弯处脱下来,急得他吡牙咧嘴差点骂爆了粗口,还几乎冒汗。 心搏正狂的他习惯性从猫眼向门外望了一眼……然后,小激动就退潮了。 门外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人挽抱着男人的左臂,抱得有点紧,或因为紧张。那男人西装笔挺,沉着泰然,从猫眼中既能看出这人城府深沉、目有睿智。 于猫眼中,睡意未消间,东野承欢已明白了一切。 是易晶晶的爸妈亲自登门拜访,已是给他铺就了最高规格的台阶。 晶晶爸爸什么也不说,直接递过来一只牛皮纸袋。东野承欢还没来得及跟这二人打招呼说一声“叔叔阿姨好”之类的礼节性套话,不声不吭接过手中。 出于礼貌,他不得不接了过来。 “手机里有你需要的一切,不方便的话可以用实体卡”晶晶爸爸语中淡然,只说完这一句,此次拜访就结束了。夫妻双双转身下楼,抬步之前他头也不回对东野承欢说:“xx公司已经不存在了……” 言外之意,你除了要斩断念想,最好离开这座城市。 女人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东野承欢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歉疚和怜悯;那怜悯,像晶晶…… 东野承欢手攥着牛皮纸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双眼中有微光晃动,忽然间却感到一阵轻松,仿佛一头耕牛被人挪去了颈项上的轭…… 今晚五点半,晶晶开车去接东野承欢下班,她还有几样拿手菜可圈可点,早早就买好了带着。到了那座办公楼下才从旁人得知,他所供职的那家小公司被人收购了,已进入重组程序。她驱车赶回那间小公寓,‘叩叩叩叩叩……!’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后又找到房东,却被告知,他一早就退租走人了。 在晶晶的请求下房东拿了房门钥匙开了门。里面一切似乎照旧。那扇窗已经关闭了,唯一的一扇窗。 晶晶打开窗,就看到随风推送着泥土气息的那片墓地。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害怕,……这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胸怀。 她投进垃圾桶里的那本不可描述的摄影杂志,还在桶里保持着被投进去的半卷筒姿势。她把它投进去,又把它取出来,像取回自己的东西。于是这间公寓就变得陌生了,再没有了属于他的一切。 他,把油盐酱醋也带走了。那是晶晶给他买的…… 晶晶双脚一软,瘫坐在沙发上。她哭,好不后悔,后悔为什么竟忘记留他的电话号码。甚至有那么一刻,她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下来过夜。 内心里的懊丧,无以言表,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刚才火热地开启感情之旅,咔嚓一下前路就断了,车子险些就坠了崖。她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手里握着一本男人宝,母亲看见,错愕之余就被动开启了心疼模式。 东野承欢为什么不辞而别,晶晶无需细想,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在那儿。老爸这一招虽绝,却不够聪明;许是爱女心切,出了一个昏招。 晶晶延请了假期,她唯一知道的有关他的去处的信息就是:他家住在,一个玉蜀黍花盛开的地方……他回没回家没关系,所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用他的名字去匹配他的家庭住址,这是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最可靠有效的办法。 晶晶为她的爱车加满油就上路了。 上路之前她做了充足的功课,查阅了玉米种植的相关资料,了解到各地区玉米种植区域的分布,她带上一张纸质大地图,以自己所在的城市为中心标出无数或大或小、形状各异的小红圈。 这纸质地图上所标出的红圈圈,或许只在手机页面的方寸之间,对晶晶来说,却又简直大得仿佛无边无际。用这种土办法找人,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 但针,就在大海里面。女儿的执着全在为父之人意料之中,他了解女儿的脾性,知道女儿一但认定的事,十八头犟牛也不能拉她回头;但他更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才是至理!所以,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驱车导航,她来到距离城市最近的一个玉米种植区。 次级公路的沿途,果然都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正是收获季节的尾声。放眼到处都是枯黄的已经无穗的玉米秸秆,或成片站立,或成片撂倒,或已被粉碎准备循环利用。 车子驶入红圈圈中的第一个村庄。 村口有一方小鱼塘,因为阴天无风的缘故,里面的增氧机还开着,像一朵小喷泉。水面不时有大鱼‘呼腾、呼腾’腾起水花,因为总有什么动静使鱼群受到惊扰。 鱼塘边住着一户人家,应该就是鱼塘的主人了。这家又在鱼塘边辟出一块悬空式的半岛形平台,其上搭一生态小棚;可休憩,可赏景,可乘凉,还可以在棚下吃饭。 这家人正在棚下吃中饭,吃的是水饺;水饺个头大的像头猪(农村包的水饺一般比较大),韭菜鸡蛋馅的,那韭菜切的简直像恶梦!晶晶一看到那桌上满满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肚子里有关部门就开始咕咕咕咕地向它的主人抗议:“水饺!水饺!水饺!水饺!”,大概还在里面拉了横幅。晶晶咽了一大口舌下酸津,安抚肚子说:“车上有吃的,待会儿出了村再祭奠你!”,她下了车,上前先向人道了声抱歉,就开口询问是不是村里有一个叫东野承欢的年轻人。言语间管不住自己的可怜的大眼睛,肚子里的馋虫就又给勾引了起来。 桌上一个大学生模样的清秀女孩忙站起来回她话,其他家庭成员也纷纷停筷起身以示礼貌。不过他们这家人都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就说不如你再到村里问问云云。之后热情招呼她一起吃水饺。她婉拒之后就开车入了村。 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看出,当她问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里似有少女初开的情怀在闪动。女孩秒懂,一直目送她入了村子,且在心里默默为她送上祝福。 易晶晶从街头一直问到街尾,没有人对这个奇怪的名字有印象。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个名字叫‘东野承欢’的人。这个村子根本就没有东野这个姓。 她出了村子,把车子靠在路边,摊开地图,在这个村子的标识小字上打了个蓝色的小叉。肚子里又开始咕咕咕咕地闹腾,她没有理会,就开车前往下一个村子…… …… 又是一年好收成。 东野承欢站在一道土坡顶,望着坡下连绵无垠的广阔的玉米地,又觉心旷神怡。 灰黄的玉米地仿佛一层玉米秸秆高度那么厚的地壳,密实覆盖着视界当中的大地。不少人家的地块当中的玉米已经手掰完毕,还留在株上的玉米苞衣就像一朵朵绽开的黄白色的花朵——或仰头、或平视、或垂首……密密匝匝,几乎在成片的玉米株上处于同一高度,看去像一层‘玉米地壳’当中的夹层。 而收割机收获过的地块,或方或长间隔其中,就像巨幅拼图中被抠掉的区块;仍有各种原因还有没来得及收获的地块,株上的玉米穗子大多耷拉下沉实的金色的棒子头,也还有好些不屈于季节淫威的,仍倔强地挺着早已红缨褪色的脑袋,从苞衣中探出黄玉般粒粒盈润的脑尖儿…… 远远的前方,玉米地的尽头耸立着一排排住宅小区楼房,远远起伏在玉米梢头形成的天际地平线上,恍恍惚惚看不清楚形貌,延延如一道连绵起伏的松柏林。 他的左手边不远处是一个小村庄——他家所属的村庄。坡下有一座相离的农家小院,半掩映在灰金色玉米地的边缘,那便是他的父母养育他长大的地方了。 生活,似乎一下又回到了奋斗的起点。逝去的生活与现实,在脑中不断碰撞交织……又给他带来了益加浓重的惆怅。 爸妈看到他内心里的稠云,那惆云总萦绕在他心灵的窗口深处;他努力想要驱散它,想要将之挥去,自己却身陷囹圄,作茧自缚。父亲不忍,劝他再回到那座城市,然而他已经把那只牛皮纸袋带回了家;母亲心疼,劝他再回去找她,可是她的全部都在油盐酱醋里头了。 他终于发现,时间不但可以冲淡一切,它还可以积累一切。 时间不仅为你疗伤,还会往你的伤口上撒盐。 也许,那个叫‘矮婴屎蛋儿’的牛人说的是对的,事物一切可以被人所感知的表相都有其相对存在的性质;或者也许,那人只是在瞎扯淡。 也许,他在失去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 也许,他在爱上她的时候,又失去了她…… 易晶晶的地图上,密密麻麻都是蓝色小叉,好比一个个奇怪图形中的像素点。她到底在那片无垠的玉米地里徘徊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她自己也忘记了。她执着地用自己的生命,以最原始的破解之法,一遍又一遍匹配着那一道开机密码…… 又是一条更次级的村际土路,曲不曲直不直地延伸向远方。路的两侧是两排高挺的钻天杨,像两道尖峭的隔离墙,把一个完整的世界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这条路,就是分割时留下的无法复原的伤口。 何时,天色已经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孤车行夜路,晶晶有些害怕。车灯所发射出来的扇状光柱被隔离墙阻隔在了伤口里面,每一棵粗细不一的杨树躯干都不同程度将车灯射在它们身上的光线反射回晶晶的眼睛,她看不到杨树外面的情形,也看不到灯光未及的前方。 车,只是轻度颠簸着向前开,又好像车子原地晃动,只是绵长无尽的布景从车窗两侧无限重复地退向车子的后方黑暗中…… 爆——! 突然平地一声惊雷!车身猛然倾斜,直直就向着前方路侧一棵搂粗的杨树撞了过去!她本能急打方向,一脚踏死了刹车。车身立即又斜斜向另一侧杨树排飘移了过去。尖锐嘶哑的轮胎搓地声难听之极,几如磨碾子压住狗耳! 晶晶的神经刹那间绷到了极点! 险之又险,终于在车头距离一棵杨树不到二十公分处,车子刹停了下来,斜横在道路当中。 因为路况不好,又是在陌生路段,车子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否则如此不规范的紧急制动之下,难保不会翻车撞树,后果可就难以想像了。 她太累了,从出城的那一天,她记不得自己是不是好好休息过。疲劳和焦切使她无法集中精神好好开车。前轮两只车胎都爆掉了,她惊魂不定,胸口兀自起伏得厉害,从来白里透红的脸,此时只剩下苍白和憔悴。 头抵着方向盘,她喘息难抑。她想大哭,心里止不住又在呼唤着那个名字……不停呼唤那个名字。 就在她心绪还未得稍宁之际,忽然道路两旁突起异声! 惊恐产生的条件反射中,她只来得及把头抬起,车门两侧窗玻璃噼里哗啦就被钝器捣碎了! “打劫!”晶晶里面立即清晰无比闪现出这个念头! 脑中如此之快就作出判断,这要归功于她从小就受训的自我保护法。因为家庭背景之故,她从小就接受过这方面的各种训练,比如各种防狼器的使用,如何面对绑匪,以及如何利用一切手边可以利用的东西在危急关头实行自卫等等。 下意识中,她随手拔下车钥匙攥在手里。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只大手已伸进破窗内探摸车门把手,她毫不犹豫举起车钥匙,照准那只雄性的胳膊,狠狠将钥匙的金属尖端锥入那条雄壮的血肉之肢! “哦!” 不意之下,那只手吃痛中如突被火燎,立即缩了回去,同时嘴里大骂:“干他娘!这婊子好野!”而就在副驾驶一侧车门被另一人打开的同时,晶晶的左手已从驾驶座底一侧熟练之极地抽出一只纤细的银色铁钎。此际那人半个身段已钻入车内,顺势把住了她的右肩,并试图捉住她的右手以擒拿手法将她治服。 今晚,有财劫财,无财劫色! “臭婊……!”那个‘子’字尚还没有出喉入世,不料大意害己!眼看这小婊看似柔弱无骨的身子倒向自己,未及得意之时,冷不防胸口突然一股锥痛! “哦呀!” 那人一声吃痛怪叫,条件反射之下挺身就往后退。然其人大半个身子已在车内,只这一挺一退,刚巧‘嘭’地一下子车门洞上正好缘卡中颈椎。那人双眼霎时一黑,出师不利的当儿,竟差一点把自己先撞晕了过去。 强定心神的晶晶‘啪达’按开安全带扣,手扳门把,咣地一下踹开车门。好巧那不冤不白挨了一钥匙的劫匪再扑上前还没有到位,一扑之下正赶上车门突开到一个巧妙的位置,就听一声‘喳’的令人牙痒的异响,那人头、鼻、嘴及第一性征处,不偏不倚正被车门棱一切而中——杀猪也似的惨嚎声中此匪痛苦后仰倒地,身子触地之时已痛蜷成团。 所谓大意失荆城,偷鸡不成蚀把粟!四名劫匪中的两名先头还没有占着什么便宜,居然莫名其妙各自先吃了一遭大大的暗亏。 后车门两人见两位同仁一个痛苦倒地,一个手捂着胸口晕头转向,吓了一大跳,待看清车上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貌似纤弱的清丽女孩时,更是大为骇异。 那女孩冲下车来便即抡起手中的银色细杆,啪啪啪啪就往倒地仁兄身上招呼,下手之狠,一时吓阻那完好二人脚步,手持长柄砍刀竟不敢欺身上前。那女孩明显受过这方面训练,每一杆尽往手脚关节各路招呼。 女孩的尖声大叫完全湮没在地上之人杀猪般的嚎叫之中。 独虎一发威,周遭皆病猫!待猪叫渐息,女孩脚踏猪身,一手提钎扫指无伤二匪,大声娇喝道:“哪个不怕死的上来!老娘叫他有来无回!” 其实,这是晶晶第一次把训练用于实战,至于‘哪个不怕死的’那段,她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属于现学现卖。 两个匪徒真给她吓唬住了,手中有刀竟没敢造次。他们倒不是怕‘死不死,娘不娘’的威吓,他们所忌惮的是她手里那根银光闪闪的铁钎。 这小婊吃过几两干饭,看看地上喘得像瘟猪的带头老大就知道了。 这四匪也算是资深劫匪了,长年流窜做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屡屡得手,不想今夜竟阴沟里翻了贼船。 而且把船顶翻的还不是长鲸,而是一条小美人鱼! 那名自伤颈椎的劫匪第二还在头晕目眩当中,哇啦大吐,看来撞得不轻。但狼就是狼,伤好了还会跑去偷吃羊。晶晶一想到匪人劫财哪有不劫色就又怕又恨,她最恨的就是欺侮女人的畜牲!她趁隙飞快绕到轿车另一面,毫不犹豫扬起手中铁钎,不遗余力砸向劫匪第二的手肘和膝盖! 情势陡转,三匪、四匪不地道,见事已不可为,前两匪前程只怕就此断送在这小婊手中;便知大势已去,自顾自逃命去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有时候撼动大树的不一定是犀牛,也许,它只是一只美丽的花蝴蝶。 而树怕的不是蝴蝶,而是它带来的龙卷风…… 一小时后警察来了,铐走了半废了的劫匪第一和劫匪第二。 专车把晶晶送去了她的城市。 一位没去现场的高大威武的男警官站在晶晶面前,问她说:“这两名劫匪是你打伤的?” 晶晶看着他的眼睛,凛然对他说:“是!” 男警官脸色突然一肃,威严厉喝:“打得好!” 晶晶看到,警官的眼睛里面有晶晶的光亮闪烁。 所谓你不仁,休怪兄弟不仗义。铁窗内的囚匪又咬出了即将进入铁窗的逃匪,事就这样成了。 只是所有过程中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晶晶尿了裤子,还差点儿拉在里面,……被劫匪吓的。 第五章 “不——!” 东野承欢一声大叫,从恶梦中惊醒。 他梦到那黑黢黢的大铁门呜地一下子就倒压了过来,将将就压在了晶晶的胸口上!他在黑暗中惊坐而起,一颗心‘咚咚、咚咚、……’擂敲着胸腔内壁,……久久难以消抑。 打开灯,倒一杯冷水,仰头一饮而尽。 全身一片湿凉,内衣尽被冷汗溻透。 他坐上床沿,再无法宁定心神。强烈到无法可抑的不安和担心常使他彻夜不得安眠。同一个梦,多少个夜,无数次折磨着他;他双手捂住冷汗涔涔的脸,再耐受不住情绪的冲突,恸恸低泣起来。竭力压抑着喉咙中痛苦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心中祈愿着:“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房门,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推开,那双手的主人轻步来到床边,温暖抚摸他的头。 “妈!我想她!我想她!……”他再不能控制胸臆中的情绪,像小时候扑入妈妈的臂弯里面嚎啕大哭。 你想她; 妈,知道…… 他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八天,七天医院,一天公寓。 离开她,已有多少个日子? 他不知道,他感觉已经被时光煎熬了万万年……他总在后悔,或者赶去后悔的途中。他后悔伸手接过那只牛皮纸袋; 后悔,自以为应该的放手…… 东野承欢重新把农用小三轮开顺了手。他的车上摞满了装满玉米粒的尿素口袋,要拉去收购点去卖。 前方的路面,承载着其上迎面运行而来的人和车辆,以及道路两旁同步而来的绿植,不断流在眼瞳中涌向瞳底,偶而有高速机动车冲入视界,又快速越过他而去,很快消失在恍惚的、远远的前方……车却开错了方向,待他清醒过来,三轮车已即将驶离乡道驶近上级公路。 他蓦然惊觉,自己这是要驶向某个千里遥远的城市! 慌乱的人儿忙在道口调头,不得不原路返回,鼻子却酸了。 农田里的活儿,对于一个白领人来说,苦不堪言。但东野承欢已经锻就成了一把好手。他家仍然沿用很原始的收获玉米的方法:掰玉米棒子,砍玉米秸,用手扶拖拉机翻种小麦;自理菜园,给菜垄里施粪浇生态肥水,背着喷雾器给农田施药……很脏,很累,也很苦,但他感觉不到,他的心……像被火,一直烧灼着。 那一只牛皮纸袋一直放置在床头柜上的台灯旁,每天都见,每晚抚摸,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一大早,天还没亮。 易晶晶早早起来就要走。 青青抱住她直哭,青青害怕,紧抱着她不肯放手。她怕得半死,好怕晶晶再遭遇什么不测。晶晶出事那晚她彻夜不敢合眼,一颗心狂跳不止,心律全乱,一阵阵惊悸,居然睁着眼睛尿床了。直到晶晶出现在家门口,她扑上去,死死抱住晶晶,哭叫着狠狠咬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肩膀都咬伤了。 可是她,又要走!青青无奈妥协,要和她同去,被晶晶气极败坏狠踢了一脚就老实了。她最知道晶晶的脾气,这一脚就是她无言却有声的决心的表达。她认定的事,没有人能使她回心转意。 晶晶爸爸也是头倔驴,认死理,就跟女儿扛上了,一点也不肯帮她;他深信,时间可以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还是那幅地图,还是那辆爱车,她加满了油就上路了。她抱住母亲,亲吻她与她告别,又去抱她的父亲,对他说:“爸,我走了” 她的倔驴父亲站在那里像根木头,双眼中一直有东西晃动挣扎着想从里面跳脱出来,却始终摆脱不了眼睑的强力束缚。他面上的肌肉阵阵拉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车行远去,女人软弱地倒在丈夫怀里,嘴里不停重复着:“晶晶!我的女儿!……晶晶!我的……” 倔驴,已热泪纵横…… …… 又过了多少个日子? 十日?百日? 又行了多少里路程? 千里?万里? 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晶晶的车子行驶在一片仿佛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玉米地里。这条路,宛然青青大草原上,一条细如丝线的溪流,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手机地图上的导航似乎也有偏差,明明标注的这里有一个村庄,驶近村庄才发现这村庄原来只有几座破烂不堪的久无人居的荒院,就掩没在玉米地的荒僻深处。而明明地图上标出的是两条路,到了这儿就还剩下一条,而且还是一条凹凸不平、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土路。 四面八方全是干枯发霉的玉米秸秆,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场风雨。这些玉米地好像荒弃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再翻种下季作物。 阴沉沉的天空让晶晶心里直发毛,她既害怕,又害怕;时不时玉米地里头就会出现坟塚,一影而过,有时还会出现成片的墓林。这一次,她在车里应手处另外准备了一把水果刀,铁钎则还放在原来顺手的位置。 车行颠簸,爱车偶而发出几声吱吱咯咯的怨言,似乎是在怪她把自己开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僻地方……爱车抱怨说:这路真不是车走的! 晶晶心有歉意,只好苦笑着抱歉对它说:“对不起呀,害你跟着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啪! 前挡风玻璃突然撞上一坨什么东西,一触即溅!溅出一片肮脏的滩花!晶晶的精神随之‘咯噔’一紧! 心悸中她慌忙打开雨刮器,试图把那坨秽兮兮的东西抹去,结果秽*物混着玻璃水扫来抹去,涂成了更大一滩模糊,视线随即也被遮挡,前路一时模糊不清。 她不得不停下车子亲自拿纸去擦。 玻璃被涂了一片浅淡淡的绿褐色,原来是一坨鸟屎。 那滩鸟屎被雨刮器刮匀,涂抹成模糊一片。 常言说: 人过不留名,留尸;雁过不留声,留屎。 看来所言非虚,今日个就被她摊上了。晶晶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去擦抹玻璃上的滩涂;她尽量使自己不要‘染指’那绿绿褐褐的涂迹…… 脚边一地皱巴巴的纸团,她刻意不去看那些脏兮兮白花花的东西,眼角却忍不住往地上瞥去几缕视线。 忽然脑子里的浅层记忆被白纸团勾引,记忆之门一瞬开启,流水般开始极速回放,忽就定格在了某个场景,便即进入原速播放模式: 她的目光被那只床边的垃圾桶锁定,心情就复杂起来,桶里塞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生活垃圾,但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却只有桶里、桶外,皱皱巴巴成团不成团的,纸团中似乎凝涸着曾经应该是某种黏乎乎的什么液状物的卫生纸……那时,她慢慢蹲到桶边,并不感到一丝丝恶心。心却复杂难明,她伸手去捡地上满溢出桶外的纸团,那纸团有些烫手……心,说不出的忐忑,难以克制的不安,失落和难掩的失望。 那当时,心里酸酸的,里面涌出一股不轻不重的陌生的痛…… 晶晶浅尝着并不久远的仿佛久远记忆中那微微的心痛,双颊泛上微微的温温的粉色。她甜蜜地翘了翘唇角,唇间温柔呵斥:“以后不准再看这种东西!听到没有!……” 扔掉手中的也不知是第几个纸团,她一边抽纸,直起身向四周观瞧。 仍然是不着边际,看不到出路的玉米地。 迎面吹来一股冷风,送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晶晶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寻找那哗啦啦的所在。 心,像预感到了什么,不由得紧绷起来。 眼睛就不安地四面张望。 “啊!”她突然惊叫,身子猛然缩靠上车门,双手同时扣到了门把上。 左前方不远处!一块被完全砍倒秸秆的玉米地里头,埋了一座新坟! 那坟半遮半影在近处一块地里还站立着的成片玉米秸的后面。坟上盖满了花圈,随风而来的‘哗啦啦’声正是那些花圈上的花纸被风吹动所发出的声音。 晶晶感到浑身上下立即泛起一层厚厚的小疙瘩,她不敢多看,赶紧逃回到车里,砰然关上车门,才意识到,手里还紧攥着最后一团脏纸团。 惊惶中她手忙脚乱,好几下没能扣上安全带扣! 而一向温顺的爱车,在这关键时刻居然掉了链子,怎么也打不着火。可巧车子正不给力,一股冷风呼拉一下灌窗而入,车身立时随风晃动。 那森森冷风似乎裹挟着无形的恐怖的存在,晶晶吓坏了,两只手慌忙抱住摇把拼命升起车窗玻璃。 仿佛是天意弄人,她越惊慌,车子越是打不着火,越打不着火,她心里越是惶急;越急就越打不着火,手上就更用力! 啪! 是一声她此刻最不愿意听到的脆响——车钥匙被她给拧断在了钥匙孔里。恰巧就在这时,天‘呼呼呼’就黑了下来,霎时乌云盖顶。 晶晶真的吓坏了,她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随着迅速暗下来的天色悄然逼近…… ‘呼呜——’ 一股劲风再次掀动车身,她身子蓦地一耸,车钥匙链哗啦啦从手中滑脱。 她尖叫着双手抱头,身子下意识往座椅里蜷曲。 似乎如此还嫌不够,昏暗中的整个天地间突然寒光一闪,紧接着‘喀嚓’就是一个炸雷!可怜的晶晶吓惨了,在寒戾的电光映照下,犹如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倒在座椅上曲缩成一个小团。她的尖叫声完全被大而可畏的当头霹雳吞没,微弱得比车笛下的蚁嘤也不如。 如此仍还不够,电光消逝处,耳听一只四脚猫裹着风势从天而降,‘嗒、嗒、嗒、嗒’落上了车顶;接蹱而来,……两只,三只,四只,无数只…… 是雨滴,起初稀疏,大得像从高空中抛撒下来的玉米粒子!越来越急,越来越密,片刻间倾泄而下。 不合时节的雷暴雨发了疯似的狂虐着这片残朽的玉米地,之前还以无边无垠的气势欺负着人生地不熟的晶晶的玉米荒原转眼就变成了在天威之下瑟瑟发抖的被人遗弃的快要饿毙的小狗崽儿。 煌煌天威恣意肆虐,遍满地面的玉米秸秆如同狂风吹掠中的枯干茅草,狂舞摇摆着,顺风倒伏着,它们的朽躯断折无声,它们的枯叶被风扯去又被雨砸落…… 风愈劲,雨更狂! 晶晶瑟缩在车座上,两只小手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抱紧自己的头,一遍又一遍哀声呼唤着:“东野承欢,东野承欢……带我走……带我走……” 求求你,带我走…… 何时,风消劲,雨正歇。来势迅猛,去势无声。 风雨雷电卷着铺盖滚向远处,留下满地肆虐过的痕迹。成排成行的玉米秸东倒西歪,再看不出青壮时的影子,惨似行将归枋的老朽之人,再没精力残气侃侃而谈当年的威猛;只在苟延残喘中掰指数算自己就木入土的日子何时将会临身…… 凹凸不平的路面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淖,在前方远处转了一个慢弯就隐进玉米秸杆组构成的残垣断壁的后面不见了。 晶晶还缩躺在座椅上,双手抱着头,瑟瑟抖着,嘴里喃喃低呓:“东野承欢……带我走……带我走……” 云去天渐开,夕辉自西来。 又过了多久? 车顶的天空变成了水洗蓝,滚滚雷鸣化做远方天际的低鼾。风雨去了,惶惧还在晶晶的心里,盘桓不去,徘徊不散。 不久,西天晚霞被西下夕阳带走了。可东野承欢,并没有被晶晶唤来把她从玉米地里带走。 荒寂的玉米地,漫无边际的荒野,刮起了阴惨惨的夜风。 孤月西天清寒,稀星苍穹高远。 又多久? 晶晶思念着那一个怀抱中的温暖,泪,就顺着那个名字流淌在手心里…… 夜,或许是深夜。 有云遮月,有风吹掠。 夜风摇晃了一下车身,又把晶晶从温暖的怀抱中拉回到现实——恐惧的现实。 风声大作,呼啸如哨,惊恐中晶晶打开了车内灯,整个世界霎时就缩变成了车内空间。 车内照亮的空间,是晶晶唯一感官上的存在,仿佛一个小宇宙。宇宙之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好像玉米地一下就消失了,世界消失了,月亮星空也消失了,车外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可还有风声,风声更急了! “啪呱!” 前挡风玻璃突然罩上一片白!扎眼的白! 毫无血色的惨白! ‘嗡——!’晶晶的头炸开了!她惊声尖叫,止不住尖叫!极度的惊吓打碎了她最后一丝恐惧中的坚强,她彻底失了禁制,所有能流出东西来的地方全都失去了控制。 她抱着头,大声惨叫:“求求你!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求求你,带我走…… “不————!” 东野承欢又在恶梦中惊醒。 这一次,他竟失了禁制,被子下面一塌糊涂!他梦见晶晶孤身在夜空下的荒野中奔跑,拼命向前跑!可荒野无穷无尽,她大声哭喊着自己的名字,她尖声哭叫着:“求求你!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突然,一个白色恶魔在黑暗中凭空乍现,狰狞的脸上露出得意狂态,向着奔跑中的晶晶迎头扑去…… 东野承欢崩溃了,彻底崩溃了,他跌下床,跪地大哭,双手抱头磕在瓷砖地面上,嚎啕大叫,“晶晶!你要好好的!晶晶……你要好好的!”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恶梦,不同的时空…… 那是一只被狂风撕烂卷起又抛落的花圈,幠在前挡风玻璃上,又被狂风揭了去。车内的光明更衬托出车外黑暗中未知可怕存在的可怖! 晶晶,一个在暗夜中被恶梦惊醒的小女孩儿,渴想要紧紧抓住身边一切可以依靠的东西…… 手机突然响起,又把她吓个半死!双手被恐惧攫住,无意识地胡乱按动各种开关。所有能亮起的车灯全亮了:大灯、四闪、转向、刹车…… 她抱起手机,嘶声喊叫,“青青!青青!……” 手机却还响着铃声,惊慌无措的她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并没有按下接通键。 手机铃声响了几回?响了多久?到底几个未接电话?她一概无从得知。她已经只会抱着手机喊青青,一直喊到手机电量不足关了机!…… 又是一场夜雨连绵。 又是一回云开天清。 或者已是黎明。 如岚似霾的烟雾低低压在车顶玉米地的上空。像分隔着空气与水下的水面。而晶晶的车子就像沉入湖底的小船,她被困在船仓里,乞盼着有没有谁会来搭救她。 也许,当一个人适应了恐惧,使人产生恐惧的未知的可怕存在也会变得没那么可怕了……心理学家hlouei曾说:当人们面对不可抗力性质的危险或恐怖事物时,所生发的恐惧不如预见或预感当中的危险或恐怖事物更重大或深切……。 一个女孩对暗夜惊雷、荒野坟茔天然的恐惧或许也是如此。何时,晶晶在这极度的恐惧当中已经回复些许思考能力,她于游丝般的孱弱勇气中,一只手紧攥着铁钎,另一只手握死了水果刀的刀柄,眼盯着雾岚下将残车灯的尽头,等待着未知者的到来…… 飘浮在玉米秸秆梢头的烟霾,会在你不经意间变幻出不同的形状。 晶晶不在乎它的形状,她的理性在恐惧面前似乎也不过是稚童惹出的笑话,她对着迷雾深处的未知威吓:“哪个不怕死的上来!老娘叫他有来无回!”她勇敢为自己壮胆,于是恐惧又缓解了稍许。 车灯熄灭了,自己熄灭的,因为电池没电了。天光却渐渐转亮。没有谁或什么敢上来找死,或许是怕她手里寒光闪闪的铁钎。 何时,烟霾散尽,天空却黄朦朦的,看不出太阳在哪儿。 有人敲她的车窗玻璃,她浑沌如梦,现实与虚幻混淆不清,以为听到了啄木鸟在叩击树干; 极度紧张的神经系统把她的脑子里所有的时间,空间和维度搅成了糨糊,她疲惫交瘁,努力想要从这种黏稠的意识形态中脱离出来,那叩击声急促不断,影像却模糊不清。 她听到有人在呼喊着什么,但却像是从冥冥之中遥远地方传来的异世界的呓语?直到高分贝的车喇叭连按不断,终于穿透浑厚的黏稠世界敲响了她的鼓膜。 恍恍惚惚有大型工程机械从远处驶来,易晶晶柔了柔额头,脑子里仍然昏昏沉沉,好像里面灌满了铅。她甩了甩头,车窗摇下一条缝,便有一股清凉的带有腐朽泥土气息的空气吹到脸上。 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凭着装她看出车外敲窗的是一个建筑工程方面的技术人员,那人戴着一顶蓝色的安全帽,已经敲窗敲到快要不耐烦。 “美女!你必须离开这里!我们要整地了!”那人看清她的脸,眼前一亮,不耐烦的神气立即缓和了许多,“你的车是不是陷住了?” 一番询问,那人了解到她是迷路了,车子无法再开动,就挥手招来一台四轮推土机,拉缰把她的车子拖出了玉米地,并一直拖到一条上次级大道上。 她的车子抛锚之地其实已经离玉米地的边缘不远,再前行二三里地就可以出田入路。这片玉米地已被征作建筑用地,这些工程人员是来协助村人迁墓平坟的,以便下一步工程无障启动。热心的工程师又为美女叫来一辆拖车把她的车拖去维修点,同时不忘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之后说了一通自认还具绅士风度的机会话就不得不潇洒离去(那人心意是想再加个好友什么的,大概脸皮儿还没练就,由于紧张,大脑不太灵光,就没找到合适的话茬儿)。 手机开机时铃声还在响,青青彻夜不敢合眼,而且已经报了警。她打通电话的同时就很快被定位了。 站到家门口的那一刻,青青咬着牙扑上去,又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青青哭的昏天黑地,晶晶的眼泪第一次没与她同步,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心却痛的要命。 一个人的执着,原来被所有爱你的人承托着; 痛苦,是爱的根基…… 第六章 晶晶没有再上路,为了爱她的人。 她回到学校,又变回了孩子们簇围着的晶晶老师。只是每天下班,她总会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道黑黢黢的铁栅门前,对着它自言自语。她常常抚摸着微凉生硬的铁门栏杆,眼中闪烁着,轻幽幽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啊,差点连自己也赔进去?” 那时,她的脸,就会害羞……好像下一刻,就会有谁人的热脸,贴上那一边微烫的、苍白中透出粉色的脸颊…… 门卫老人常常感到奇怪,这孩子怎么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会一个人留下来对着那道差点要了她的命的铁门自言自语,而且会说好久。 某一天,老人似乎看明白了什么,走到她的身后,温和问她:“闺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明白啊?” 晶晶转过身来,双眼噙着泪光请老人为她解惑:“李叔,……你说他怎么这么傻啊?”眼泪就从她已经消瘦的脸上顺滑而下,又从她微尖的下巴纷纷跌落。 老人从她的眼泪里面读出了好多内容,就问她:“孩子,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晶晶默默点头,许多颗豆子大的泪珠又筛出眼眶,从弯弯的睫毛簸落。 “那就去对他说,别老憋在心里,会憋坏身子的?”老人的话语里,满含着关忧……眼前的孩子,就像牵挂他心肠的女儿。 晶晶黯然落泪,默默走过老人身边, “可是他……在哪儿啊” 望着女孩孤独凄伤的背影远去,门卫老人一阵阵止不住心酸,他忽然想到,就唤住她:“听那小子说,他好像是在xx公司上班,你不妨去那里找他?”晶晶的整个身子微微一震,脚步顿了一下,忽地悲从中来,“xx公司……已经不存在了……” 老人久久凝立,他深深感受到这孩子内心里的冷寂和哀伤,是什么……竟把这丫头折磨成这副模样?他忽然脑中一线清明,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使他下意识想要唤住这可怜孩子,晶晶却上了车,关了车门…… 曾经,这丫头就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 东野承欢在就近的县城里谋了一份与自身专业并不对口的工作。每天骑着摩托车上下班,虽然苦了点,但总要为今后做些打算。 县城里人多,女孩也多,常与晶晶相似的女孩子……似乎也很多。有好几回他骑着摩托车追在‘晶晶’的电瓶车后面,直到追上后,看到女孩因应着他灼烈再黯淡的眼神而泛生出各种表情的脸…… 有一次他又看到‘晶晶’,心跳起处人已尾随在晶晶的电瓶车后面,一直出了城……那姑娘吓个半死,以为光天化日之下遇上了色狼,敢情这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还是劫财加劫色?!姑娘家住城郊的一个远些的村庄,专日进城购买些日用品之类,回家途中,公路需穿过一片颇宽广的玉米地,但她刚一出城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姑娘车停路中,‘色狼’也随即停在了她的车子后面。那家伙下了车就奔上前来,吓得人姑娘大叫一声:“别过来!”立即从一堆日用品中抽出一根银光闪闪的伸缩式晾衣杆,慌手慌脚抽展杆身,用分岔端指着色狼鼻子尖喝道:“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来往路人的头颅被姑娘的大声音吸引扭转,又纷纷转回,各行其路,或车速不减,目光重归生活重压下的淡漠…… 怎料色狼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一个愣怔,热灼明亮的目光‘唰!’就黯淡了下去,脸上反倒立时露出失望表情。这坏家伙一个字也不说,扭头把车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跨上去一手油门就走了,头也不回。 车屁股拖曳出一道蓝色尾气,姑娘闻到那气味,有点呛。 “哪个不怕死的上来!老娘叫他有来无回!”姑娘挺翘的胸口兀自起伏得厉害,提杆指着远去的色狼骑影厉色威吓,满脑子却都是刚刚那高大帅气的色狼一副失望之极的满脸痛苦的表情和眼神。 姑娘吓退了色狼,人倒是松了一口气,内心里不知怎么,却突然感到一阵奇奇怪怪的失落? 特别是色狼那一双失望之极的眼神,竟就在姑娘意识里烙下无比清晰的印记——瞧不起谁呢!本小姐姐有这么差吗!告诉你!老娘当网红都不用开美颜! 吓跑了色狼,姑娘却窝了一肚子无名之火!一股莫可名状的小惆怅! 那色狼……长得还可以……,他一路追来,……该不会是要加个……? 姑娘,不自觉将手探向箍紧在屁股上的裤兜,手机在那儿,色狼却去得远了,头也不回…… 只有那家伙一个高抬腿坐上摩托车的那一个跨*骑动作……那两片一眼就让姑娘印象深刻的结实又挺翘的运动中的健美*臀*瓣,兀自在那一双被‘色狼’勾扯远去的明亮眸瞳中流连‘忘返’…… 东野承欢常常会无意识地唤出晶晶的名字,心会痛,竟而那般深沉,深沉中……如丝如缕,轻轻忽忽浮沉着苍白孱弱的幸福感。好想不顾一切去找她,好想冲破百重千里的阻隔哪怕远远隔着两道铁栅门偷偷望见她的背影一眼! 想,却终究撞不破,那一层薄薄的牛皮纸…… 牛皮纸啊!你何竟如此钢硬又厚重,如此坚不可摧…… 有时他往锅灶里添柴,柴草从灶膛里着出来,烧到手边还不自知,直到余火灼痛了皮肤……他的双眼木然无神,肌肉记忆却是正常,嘴里不由惊呼出晶晶两个字——潜意识中,他以为晶晶的手指被灼伤了。 儿子失魂丢魄的一副模样,养育他长大的母亲时时刻刻看在眼里,如何不心如刀割;女人也失了魂,好几次她为儿子包他最爱吃的韭菜鸡蛋水饺时竟忘了放盐,甚至其它调料……韭菜切的像恶梦,不止一次还切破了指甲,流出血来。 水饺吃到嘴里,淡而无味,就像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味同嚼蜡…… 今天,易晶晶像往常早早来上班。 车子未及停稳,就听见园内突然传来救护车启笛的鸣叫声!晶晶心里暗惊,瞬息间心念百转,脑子里极速自动筛过每一张可能的脸,人却已拔腿朝大门口奔去! 是园长打的急救中心的电话,门卫李叔突发脑溢血摔倒在内道大铁门外。晶晶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大门口,救护车正驶了出来。她顾不及喘上一口,赶忙闪到一旁为救护车让出通畅道路。 稍后赶到的老人的儿女们追着救护车的路线,马不停蹄又赶去了医院。 远去的救护车带走了它‘呜啊、呜啊’的吆路声,似乎也一同带走了园中的一切,仿佛这园一下子空了……空空寂寂,空得好像只剩下风中飘舞的法桐树叶,和它们不知所措的互动中惴惴不安的‘沙沙’声…… 易晶晶和园长并之后陆续来上班的老师们心神难宁,木木然簇站在大门口,久久缓不过心劲儿。晶晶难过直掉泪,其她几个老师也低低啜泣成一片。 园长一一安慰她们,说李叔不会有事的,……他身子骨那么硬朗……,说着说着鼻子就酸了。 是啊,李叔的身子骨那么硬朗……怎么就……? 当晶晶一看到园里那一小块种满了好几种家常蔬菜的翠绿菜畦,忍不住蹲下大哭。一整天,园中的气氛怎么也鲜活不起来。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老师的眼睛都红红的,好像哭过。本来几个特调皮的小家伙们也变得老实乖乖听话了,好像也看出今天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个个就乖乖吃饭,午休时也没敢弄出小动作捣蛋。 晶晶老师的眼睛又红又肿,笑得比哭还可怜,她一笑,小姑娘们就忍不住掉眼泪,有一个小女孩靠进她的怀里安慰她:“晶晶老师,别哭了好不好……”于是小女孩把晶晶老师给哄哭了。 第二天晶晶请了病假,没有来上班,她的两只眼睛肿得像红蜻蜓。 门卫老人的女儿来园里收拾他的东西,园长也帮着她收拾,对她说许多安慰话。老人的女儿心情很低落,眼睛红红的。 女儿说,父亲的情况不容乐观,血压控制不住,嘴里呜噜不清念叨着什么,全身一直都紧绷着,好像知道自己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仍有什么心愿未了。 女儿一边收拾着,一边止不住抹眼泪。当她的手触到那件一直陪伴着老人的朴旧大红袄时,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扑到红袄上嚎啕大哭。 一件红袄,是爸,是妈,或许明天,爸妈都不在了…… 临走时,老人的女儿想到了什么,似想要为老人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尽上自己迟来的最后的一份孝心,她问园长,你们学校里是不是有叫‘千阳’和‘李慕春’的学生或老师? 园长锁住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告诉她,园里没有过这两个人。 失望的老人的女儿把收拾好的几个包袱塞到后备箱里就开车走了。学校里再没有属于门卫老人的东西,老人留给学校的,也许只剩下令人感伤的回忆,和那一块即将荒废的小菜畦…… 医院中,老人已陷入重度昏迷。他的嘴唇已发不出声音,仍在不停抽动,浑身僵紧,针头都扎不进去,牙关崩硬,牙齿碎在嘴里无法取出。由于血压等原因,已不具备手术方案实施条件,医生们已心理放弃。 “alt、ast上扬至危险水平,是不是……?” “再等等” “……,是” “花的状态怎么样?” “良好!” “嗯,……照顾好它!” “是” “看我这记性……,今天星期几了?” “星期三” “哦,……先尝试微剂量药物辅助,观察是否有排斥反应!” “是” 一只手在虚空处划出一块控制面板,点了一下,墙上亮起一块屏幕。 屏幕上就开始播放新闻,播放的是一则保存新闻…… ……… 晶晶第二天一早来上班就从园长口中得知老人去世的噩耗。她控制不住悲伤激动的情绪,扑到园长怀里,眼泪再一次溃了堤。 ……只是老人心愿未了,终究留下永远的遗憾。 午休时间,园长陪着晶晶坐在园中法桐荫下的一张木条椅上,她们的面前就是那一小块翠嫩嫩的菜畦;那菜畦就像一块铺在淡绿草地边上的鲜绿色地毯。 “李叔还在的时候,一天天的……我总觉着他没有存在感,可是他走了,突然又觉得园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园长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她嘴唇微抖了一阵,只叹息一声,眼眶里就湿润了。 晶晶低着头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眼睛里蓄满了水。她无意识地搓*弄着双手,脑子里想着最后与老人的对话。 “闺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明白啊?” “李叔,你说他怎么这么傻啊?” “孩子,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 “可是李叔,……他在哪儿啊?”易晶晶的眼泪又不争气掉落下来。 园长轻轻握了握晶晶已微显骨感的颤动着的肩膀,心止不住一痛,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开导她说:“傻丫头,人活一世,总是要走的,活着的人,总还要面对以后的生活……李叔他老人家一定也不想看到我们哭哭啼啼的样子……你不记得李叔看到咱们吃他亲手种的蔬菜时,他有多开心……” 园长也被自己开导哭了。 是啊,李叔每次看到闺女们吃他亲手种出的蔬菜,都会开心地笑,正如一个慈爱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女们高高兴兴吃他亲手做的饭菜,吃得香甜,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他的儿女们,从来也没吃过他做的饭菜;在这个城市中,他们也从来没有时间和机会见过他们的父亲亲手种下的蔬菜; 昨天没有,今天没有,明天也不会再有…… 第七章 时光,似乎一下又回到原点。 园中的日子慢慢回归到原来的车辙中,还要继续往前走。 门卫换成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本地居民,家住幼儿园附近某小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拿多少酬薪干多少活儿,就是这样。 那一方小菜畦,何时已变成一方野草野菜混生地;菜变成了野菜,开了花,却像一群没娘的孩子。晶晶每每看到,心里直发酸。 某天,晶晶和园长经过那片荒成一片的菜地,看见一片鲜黄鲜黄的花,影影遮遮于荒草丛中,园长忽然想起,对晶晶笑笑说:“记得李叔说……油菜的花,含苞时也是可以吃的”晶晶抿嘴点点头,也想起李叔确实说过,油菜花是可以吃的,而且……还很好吃。 她们不由驻足,停下来欣赏那一小片野草丛簇围着的鲜丽的小黄花。好一会儿,园长吁然叹了口气,怅然说:“李叔心愿不能了却,想想就难受……” 晶晶一阵难过,忽然心里生发出一个心愿:如果能够,我愿意为李叔去完成他的心愿! “李叔他老人家……还有心愿未了吗?”晶晶问。 园长对着油菜花怔怔出神,眼睛里映着那片黄油油的油菜花,对晶晶说:“是啊,李叔的女儿那天来收拾老人的东西,她问我咱们园里是不是有两个叫‘千阳’和‘李慕春’的人,她说老人在昏迷中嘴里一直模糊不清地念叨着这两个人的名字……李叔的儿女们也不认识这两个人” “千阳……李慕春?”晶晶皱着眉头想了想,忽地对园长说:“会不会……千阳是个地方,那里有一个叫‘李慕春’的人?” 一语唤醒梦中人,园长忽然转头看着晶晶,优雅的眉眼顿时飞扬,想了一下说:“这……也不无可能!” 二人急匆匆去到办公室,立即发动所有老师,摊开一张大大的地图,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叫千阳的城市或地方。围不上地图的老师就用手机地图搜索。 经过好一番仔仔细细的查找,她们共找到三个叫千阳的地方:一个市,一个县,一个镇互成犄角,相隔数千里,却没有一个地方与李叔的老家是相近的。 看着地图上的‘三角定位’,所有人都泄了劲,且不说这种揣测是否是对的,这仍无异于*大海捞针。晶晶心里一阵怅惘,忽然脑子里又浮现出某个人的音容——他……在哪儿啊,为什么……我竟与他无缘再见? 青青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今天做了三台手术,她累坏了。 晶晶还没有睡,但不是在等她。 “怎么还没睡,研究地图呢?”青青准备洗澡睡觉,见她对着一张大大的地图发呆,就觉得奇怪。 “你不会又要去找他吧!”青青忽有所悟,赶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抓住她的胳膊,疲惫的双眼中立即涌满了惊慌神色。 见她吓成这样,晶晶心疼,就把白日里老师们翻地图的前因后果对青青说了一遍,她这才略感心安。 “千阳?……李慕村?”青青坐在她身旁搂住她的胳膊,轻轻敲点着自己的嘴唇,“你们肯定这‘李慕村’是人名而不是地名?……要不然这两个都是人名,再不然两个都是地名?还是说李慕村里有一个叫‘千阳’的人?说不定……老人家口齿不清,她女儿没听清楚?” 突然间冒出这么多可能,晶晶立感茅塞顿开,思路一下子开阔了不少。会不会,这两个名字只是谐音?晶晶拿了一只细细的记号笔,找找看这地图上所有与这两个名字相似发音的地名。青青一时也来了兴趣,忘了疲累,想要帮她找找看。晶晶白了她一眼给了她的屁股一巴掌,呵斥她叫她去睡觉。 青青摇着她的手臂嘤嘤呢呢撒娇,然后就得逞了。姐姐妹妹,四只眼睛瞪大了,满地图查找与之相同或相似的地名。 直到凌晨时分,经过姐妹俩筛选、匹配、比较、关联,最终确定一个与模糊发音最相似的地方——天阳县,临暮村。青青一头栽倒在床上,数秒内呼呼睡去。晶晶却一脸兴奋,精神倍增,越想越觉得李叔的心愿已离完成不远。 满腔的热切使得晶晶毫无倦意困觉,李叔的心愿了却在即,她等不及早早用电话搅醒园长女士,简单汇报了一下昨夜的工作成果,并向园长说明自己的意图打算。园长听出其中可能与可行,就允了晶晶不定期长假,并嘱咐她一路小心,如果咱们园能帮得上什么忙的话就应下不要推辞……如此云云。 晶晶亲吻了还在甜梦中皱着眉头的‘功臣’,蹑脚离去,轻轻带上房门。 千里行程,此次晶晶在车内安装了实时定位设备,以便家人掌握自己的行踪,以随时应对紧急情况的发生。这一次,她是去为门卫老人完成未了的心愿。 她如此做,并非全是因为她的心地,也因着老人带给她们的一切,她一直对李叔对她说的那一句“孩子,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而满怀感激。 如此盲目,因为不知道在找谁,或者找什么;又如此信心满满,凭靠着强烈而敏锐的直觉。直觉告诉她,老人终可得偿所愿,虽然迟来,终将成为他记忆的延伸…… …… 东野承欢对母亲说:“妈,我们公司的保洁辛阿姨说要把她姪女介绍给我” 母亲抬头看他,慈爱的目光中写满了心疼,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对他说:“只要你愿意……” “她说考虑好了回个话,她安排我们周末见个面”东野承欢说着,嘴角却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脸上就失去了血色。 就像血,一下从他的心里漏光了。 他慌忙转身,假装要回屋去。母亲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别见了”母亲含着眼泪在他身后说:“回去吧!把东西还给他们!” “妈,我不回去了”他说着取下母亲的手,捧在嘴边亲吻了一下,对母亲笑笑,回屋去了。 辛阿姨是个快意之人,约定周末中午十点在‘巴尔扎克’咖啡屋见面,对眼的话中午吃个饭,带她看场电影,然后见见双方父母,都没意见就处一段,投缘就走程序,争取明年弄出个小的来。 女人伏在丈夫的胸口上,在被子下面哭了一夜,她的心上扎了一把锈蚀无锋的刀。她知道,儿子离死,已经不远了。 为爱而心死,死了才会懂得去爱…… 周末的见面很顺利,那女孩是一个很温柔的漂亮女孩。东野承欢第一眼心狂跳了一下,然后就迅速消寂了下去。因为温柔和温柔……是有区别的。女孩第一眼就相中了他,同时又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那一抹迅速消失的狂热,第一句话就问他:“你……是不是没看上我?”毫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很像她姑妈。他忙为着自己的失礼向女孩道歉。 女孩看出他心里有什么,但不是在虚伪隐藏,而是想要埋葬。而恰恰,女孩最看重的,就是男孩子是否拥有如此品质。女孩不是一个物质的女孩,所以她看到了物质以外的东西,是她所珍重的,他所具备的。 男女双方都没什么意见。中午吃了个饭,下午看电影,当然,由男方买单。东野承欢把女孩送到合适的地方,分别时女孩直截了当对他说:“我只能等你到确立恋爱关系之前,如果你放不下,就不要开始” 他垂首点头,对女孩说:“谢谢你” 一个合宜的日子,东野承欢随女孩见了她的父母。女孩的父母都是知书通情的人,自也没什么意见,他们相信女儿认定了,就错不了。 最后一关,男方的父母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双方就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届时如果他仍然没有准备好的话就直说,只当认识一场,好聚好散;女孩的态度很明确,她能够接受你把某人埋在心底,但不接受你把她藏在心里。 假如你的心是一块无边的玉米地,你可以把她埋在任何地方,可以为她筑墓立碑,甚至可以在碑上深刻着爱妻xxx之墓……但绝不允许你把她藏在玉米地里头偷掰玉米,一穗也不行! 东野承欢仔细想想,女孩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试问,哪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把前任的坟墓迁移到自家玉米地里头,而且还为她立碑,再刻上‘爱妻…… 前面那个村子应该就是临暮村了吧?易晶晶下了车,看向左手边不远处的那个小村子。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感觉太阳就像一只挂在天上的日光灯,没有多少温度。她稍稍感觉有点冷,就扣上了外套的纽扣。 那临暮村建在一道堤坡上,堤坡下是广阔的玉米地,放眼前方玉米地的尽头是一座城市的边缘,有很多住宅楼群高矮参差,连绵成片——正是天阳县县城。堤坡极长且宽广,因为它与一道天然运河的长堤相连。那长堤上是一条直通某地的柏油公路,两坡全是密密的杨树林。所以那座建在坡顶上的小小的临暮村,恰似一个与路相连的大休息平台,掩映在树木林间。 晶晶很喜欢这道风景,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亲切感,就像好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乡。 车子顺坡顶水泥路驶近村头,见这村子不过寥寥小几十户人家,她所要问的就是,是否有人认识一位家住某地、名叫‘李骥远’的老人,藉以明了老人的心愿是什么,才知道下一步如何。 村里的路面并不宽,勉强能并排驶开两辆小轿车,但几乎每一家门口都停放着农用车或者小轿车之类。反正车子驶进村也开不快,打听起事情来也麻烦,索性直接把车子停在村外,下车挨家问起反而更方便些。 村里大都是些留守中老年人和孩子,年轻人基本都跑到城市里去了。不过对晶晶来说反而是好事,也许认识李叔的人多半便是在这些中老年人当中了。 打一进村,晶晶像查户口一样挨家打听。细细描述李叔的长相和情况,希望尽快实现李叔临终遗愿。 面对形形色色的老老小小,她始终报以略带歉意的尊重和微笑,细心耐性,挨门逐问…… 村头到村尾,除却家中无人的,却没有一个人认识某地一个叫李骥远的老人。所有人都对这个眼睛里仿佛充满无限温柔的美妙姑娘生出一种最原始的亲切感,但很遗憾,所有的回答却都是: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知道、你再问问…… 易晶晶出了村,茫然站在村头,忽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怅然间,她漫无目标的看着眼前这片广阔的玉米地,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脑子里却不能成像。心,一下变得空落落的,仿佛整个人一时只剩下一副躯壳,除了若有似无的心跳…… 坡下好像还有一户人家半影在玉米地的边缘。她想,希望虽然渺茫,总还是希望,哪怕它细如蚕丝。 一条笔直柏油大道贯穿整个玉米地直通天阳县,经过堤坡与沿河大堤上的柏油路丁字相连。坡下从青绿的没胸深的玉米地里伸出一条小水泥路面,又与通往天阳县的大道丁字相连。 那条窄小的水泥路是通往那户人家的唯一一条道路。 已是午饭时间,女孩第一次来东野承欢家。 今天便是确立恋爱关系的日子,不出意外地,他的父母什么意见也没有,对女孩很满意;就是做妈妈的,那柔情女人眼神中的温柔里面,深蕴着一种叫人心疼的痛……被女孩敏感地感知到了。 就像水到渠成,女孩留下来吃中饭。吃完中饭东野承欢的父亲就托口地里有活,识趣地走开了。母亲收拾碗筷,女孩想要帮忙收拾她没让。 从来心思细腻的女人今天一早起来就觉着心神不宁,胸口里像堵着一团紧缩的棉絮。收拾好碗筷之后,她就从屋子里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也是给二人留下此时应该有的单独空间。 晶晶心里没来由一阵悸动,那个远处小院子里从屋内走出一个远远看去体态丰柔的女人,自打好似无意间隔空望见她的那一眼起,就再没有移开视线。距离如此之远,那一双仿佛蓄满柔情的双眼,仿佛能穿透时间与空间,柔风般抚过她的脸;晶晶心里微痒,几乎没经过思考,她坐回车内,开下坡去,很不合礼地,把车开到那座小院落的大门口的不远地方。 那女人已站在门口。 第一眼,她的长相似乎并不显出众,晶晶心里这般认定。但却会让任何看到她的人禁不住想多看她一眼,感觉又无可挑剔;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美丽的光彩,那光彩不可捉摸,却会让人不知不觉中着迷。 不知怎么,晶晶看着她,好一会儿愣在车门边,忘了启言时的礼貌,“姐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李骥远’的老人,……” 那位‘姐姐’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着若有还无的能刺痛人心的柔软的光。 希望,破灭了。 但晶晶尽力了,她已问心无愧。她转身,忘了跟那位姐姐道谢,也忘了礼貌道别,说再见。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晶晶的姑娘?” 一个声音从背后而来,如温柔伤感的风,吹拂她的耳畔。 天地,为之一震! 天阳……临暮村…… 冥冥中,易晶晶仿佛听见李叔迫切忧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未了的心愿…… 再回首,泪已流…… ‘姐姐’伸出手,轻柔抚摸晶晶的脸,为她拭去腮边已过的泪痕。她欲言又止,双眼中无限痛楚,不知是为谁…… “你可以牵我的手了”开启恋爱之旅的女孩柔柔地说,面上浮起天然娇羞。她捉住他的右手,分开他的五指,就把自己的五根纤巧指头扣进他的五指之间。 牵手出屋,牵手出院…… 女孩看了过来,双手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泪就漫过了她白玉一样的手背。 那是一双伤心欲绝又惊愕不能置信的眼睛,凄凉而又美丽,美丽得叫人心疼。女孩转身就跑,跑向那辆白色小轿车。 姑娘听到女孩里面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破碎掉了,破碎声使得她下意识从那只手的五指间抽回自己的五只纤柔指头。内里忽然涌出一股光天化日被人捉奸在床的错谬感觉……虽然,她还没和谁真正上过床;她感到自己闯了大祸,就心虚害怕,胸口中像闯进一只受惊的兔子。 东野承欢箭步离弦,像极了深海中发足狂奔的旗鱼! 一把抓住! 她挣扎,奋力挣扎,俨若一只被捕鼠夹夹住胳膊的惊恐的黄鼬,“放开我……,别……拉拉扯扯,让……你……老婆看见……不……好!”,她竭力挣扎,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却是如此不争气,挣扎更显苍白无力。 老婆……?!一瞬间的惊怔,他登时被施了定身法,柔若无骨的微凉小手就从五指间滑脱。 再回神,车门已开,他猛扑上去再度扣住她的胳膊,强蛮地把她刚好欠上驾驶座的屁股从车座上拖下来。 那双手势大力猛,把晶晶从车里掏出来就像从鸡窝里掏出一只抱窝的母鸡,‘扑通’一下撞进他的怀里。 异样的胸怀,异样的感觉,胸口与胸口之间,却隔了一样东西…… “还给你!”晶晶哭叫着拼命想要挣脱他凶狠的怀抱,却惨弱的像一只柔弱的小白鼠被新鼠夹夹了腰。 最后一丝丝苍白无力的抗拒终归在炙烫的胸怀中崩散于无形,烈灼积蓄的火山终于爆发!她的身子顷刻就变成一只突然转变了极性的钕磁铁,嘭然巨响,两块磁铁就碰撞在一起,反弹的余地都没有! 他变成一棵挺立不动的大树,树上攀着一只突然得了恐高症的考拉,考拉的双臂死死搂紧树的脖子,一边大声哭喊:“我不要脸!抢别人老公!我不要脸!抢别人老公!……”,考拉的小手里,兀自死攥着一本书, 一本……有热辣封面的,不可描述的男人书! 第一眼撞上那女孩伤心欲绝的眼神,姑娘既已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菜,因为,他还在那女孩碗里; 自己好比饥饿问路的路人,而他却是路旁人家盘子里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水饺。 原以为,你把她埋在玉米地里,不久就会回来, 没想到,你竟迷路了…… 原以为,你已经把她埋进土里, 而你却,像一只发了疯的黑狗,又把埋藏不深的东西刨出来…… 第八章 天意,弄人,不害人…… 姑娘动了情,还没有付出,不得不放回原处。也还好,她只是浅尝了一口,那水饺,淡而无味……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流泪,因为,那水饺……香飘四溢,她好想仔细尝一尝,品品味儿; 或者,腹中饱足,口有余香…… “你们!欠我一个男朋友!”姑娘拉下脸对着大树和考拉厉喝。她被馋到似哭未哭,眼睛里波光粼粼,却同时还能奇怪:她的手里……怎么会有一本……?她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该不会……?姑娘百思不能圆其脑中猜测。 那个被晶晶唤作姐姐的胆小女人觑隙逃到院子一个视线不及的角落里,心噗咚噗咚猛敲个不停,耳中仿佛传来了远方天际的绵绵战鼓——如果姑娘就此发飙,或许她还不至于如此,情势发展到如此一个局面,她反而尴尬害怕不敢面对了。 而且,风韵无限的女人,满脸霞光万丈,就像天边的火烧云…… 考拉吓得从树干上秃噜下来,情非得已,好像树上有凝胶把她的身子给粘住了。一旁摇身变成电灯泡的姑娘满眼尽蓄羡慕和酸苦,心里泛出一股到嘴的鸭子被夺食的不平衡的气恼。 姑娘俏脸骄凌,像一个粉面债主,一副正好把躲债不还的两口子堵了个正着的表情! 要说对不起吗?还不如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来的实在些。 那要说什么呢?晶晶慌得一比,做了亏心事,不敢抬头看人家,一张脸发烧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她脑子里吓到短路,听到那句“你们欠我一个男朋友”,却无法分解出其中含义,是否还带出其它什么信息和内涵。 他老婆的大耳光子随时都可能抽将过来,晶晶不敢想要躲避,自知爬上别人家老公怀抱忒也拿自己不当外人,被人把脸打烂也是咎由自取! 活该! 晶晶低着头,站在那姑娘的面前,紧张到不知所措,更感到无地自容。她头顶的眼睛告诉她,他老婆气恨恨像只大黑狗,瞪着黢黑的双眼,呲着牙,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断她柔软的脖颈。 晶晶的头皮阵阵发麻,脖子里面凉飕飕的,早已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那本男人书都给她抓皱了。 啪! 一个耳光抽将下去,不留情,不留力,既清脆,且响亮! 东野承欢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迅即嘴角流出血来。晶晶一缩头,那姑娘也被吓到浑身一颤。 那一个响亮的瞬间,晶晶以为他老婆的大耳光子果然抽在了自己的脸上,某边脸当时就火辣辣地疼,原来却只是下意识当中的错觉。 东野承欢再次扬起的手被姑娘冲上去双手抓住,“听不懂人话啊你!”姑娘甩下他的手,怒气冲冲。 轿车上。 那姑娘坐在易晶晶的副驾,东野承欢坐在后座,气氛尴尬而沉闷。 车子不徐不快行驶在柏油路面上,晶晶才知道人家姑娘今天才捞着牵手。她愧疚,她难过,但这些都掩盖不住她内心当中的狂喜与庆幸——感谢李叔! 感谢李叔……由衷。 姑娘乘摩托而来,乘轿车而回,中午吃了个饭,饭后主动牵了一回手,恋爱一开始,就结束了。但姑娘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对树和考拉发出最后通牒:“要么赔给我一个中意的男朋友,不然就拆散你们!” 两颗心,同时一紧! 峰回路转,东野承欢的父亲傍晚回到家中,怎么瞅着儿子两边脸不一般大?而沙发上坐着的女孩,更使满眉惑色中的父亲惊愕到一时难言。这……,这位……? “叔叔好,我叫易晶晶……”晶晶礼貌站起,甜言自介,东野承欢的老爸脑子里却宕了机,且雾气蒸腾。 夫妻二人百感杂沓,如乱麻交织。但有一点,除了对共进午餐的儿子的‘前女友’怀有歉意之外,却也对这恰逢其时的千里之缘既感欣慰又觉惊奇。 就像冥冥中……自有天定。 农村的晚餐一般吃得比较早些,基本在天黑之先,大概是沿袭了旧时朴风。家有贵客更要早早准备。 东野承欢的爸妈早早操手准备,晶晶跟着来到厨房,就见厨桌上摆满了中午的剩菜,很是丰盛,似乎没怎么动过。她虽是豪门之女,但自踏入社会,从来自食其力,生活上早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于是提出就吃中午的剩菜就好,再做就太浪费了;而且,她的心里会好难受。 两夫妻过意不去,心里有疙瘩,总觉着不是那么回事,但姑娘一脸诚恳,反倒叫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姑娘的话,在在都合理顺意…… 晚餐吃的是东野承欢前女友吃剩下的饭菜。 晶晶喜欢每一道菜的味道,乡村的饭菜口味稍稍有点重,但她喜欢,因为有一个家伙就坐在她的身边。 东野承欢的母亲用心做了一道主食——韭菜鸡蛋馅水饺。晶晶吃下一大碗,吃撑了。中午来的姑娘虽然并不矜谨拘束,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放不开。晶晶不一样,看她那吃相,像是饿了一天。 其实她真的就饿了一天,从早上直到饭前,一整天滴水未进。但这并不是她如此吃相的根本原因,她如此,是因为他在身边,这是他的家,所以也是她的家(她如此想)。 东野承欢忽生一种丑女婿第一次入老丈人餐桌的错觉——忽然连筷子也不太会握了…… 晚饭结束时夕阳才落,晚霞就被下班回家的太阳拖到玉米梢后头的地平线下面去了。正是天将黑未黑时。晶晶内急,才记起已经两天没那什么了,稍稍把东野承欢拉到一边,见爸妈没往这边留意,小嘴儿凑向他余肿未竟全消的那半边脸,小声问:“你们家……卫生间在哪儿?” 一个问,瞬间把东野承欢从理想国闷棒打回现实世界! 此时东野承欢的心理落差才凸显出来,他为难地看着晶晶,心里有些难受,不得不对她说:“我们家,只有茅房……”,晶晶听得出,所以她明白了什么,会心笑笑,说没关系的,我又不是那种钟鸣鼎食的异类。 曾有一段顺口溜如是侃唱:脚踏黄河两岸,手拿机密文件,前面风雨交加,后面炮火连天……就是以这既不诙谐又不幽默的晦涩手法描写的他家这种蹲坑式的茅坑。 茅厕四面红砖所砌围墙,一面墙错墙为门,有门无扇,有顶无窗,半露天式,只有蹲坑,没有马桶……姑娘虽非异类,却从来也不曾见过同款卫生间,也从来未曾想到过,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原始的如此贴近自然的功能性建筑…… 异味儿使她皱眉,好奇心却驱使着她的双脚……最主要,腹中的前线,已十万火急! “啊!” 晶晶才预备了一番心态,走进那道无扇无楣之门,突然就惊叫着跑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撞进守候在外面的家伙怀里。 “虫子!好多白色的小虫子!”她看到好多好多白色的小虫子在臭气弥漫的粪堆里蠕动,就在欲盖弥彰的粑粑里钻来钻去。 她被吓到了! 东野承欢,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被谁揪扯,针刺一样痛。 现实与思念原来竟不能合拍吗? “那不是虫子,是蛆”东野承欢痛苦地说,“是苍蝇的幼虫”悲哀的心再被扯痛,说不出的失落,胸中的热度又被现实削减了几分。 人,有三急,如何能等。 东野承欢怀着满心的亏欠愧意,把她带到自家院外的玉米地边,让她钻到玉米地的排垄里去方便,那里面既没有蛆,而且还有一种天然的干净和玉米清芳的气息,几乎适合所有人。 他小时候,常跑到玉米地里拉野屎,很惬意;常能体会到一种对大自然的亲近与回归的感受。 此外还有实惠之处,若是手中不幸无纸,也不打紧,还可以用玉米叶子。不过用叶有风险,执行需谨慎!所以需要一定的技巧,而技巧恰恰是从‘失败’的经验教训中汲取;这里头可有讲究:首先,以鲜叶为例,叶片正面(接受阳光的一面)和背面的茸毛是不一样多的,这一点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危险系数,再一个就是握持手法(这个只能示范,极难言传,且因人而异),搞不好就有可能划伤手指头或者某块不见天日的皮肤,或者有可能侧漏;另外枯叶在至人受伤这块风险相对较小,主要是叶片上基本已经脱毛,但由于卷缩和干枯等原因,叶片十分糟朽脆弱,又受贴合面积所限,力度上一个把握不好就会破碎,无论位置不对或是破漏,手指都会倒霉,所以持叶手法上另有一套技术规范,比较安全易用的方法就是量大折叠……场合关系,种种相关技术规范不再赘述。 晶晶进去玉米地时红着脸对他说:“你……不准偷看!” 东野承欢知道,她言外之意还说,除此之外你还要在这守着,不准离开! 某时,她胆子会比较小,不敢走进去太深,天就快黑了,玉米地里黑影绰绰的有点儿吓人。蓝空深幽,昏暗的天光下,她必须保证自己还能够透过玉米秸秆的间隙看到他的腿脚才稍觉安心。同时很矛盾地,她感到心中升起一种美妙而又奇特的惬意。 那感觉类似某一个恋爱时代,热恋中的年青男女跑到玉米地里去互诉衷肠时的心情,君子动手动唇不动言的那种。 刚开始似乎地球不太有吸引力,晶晶好不容易才适应。 东野承欢背对着玉米地守在地边上,内心里五味翻覆,混搅成粥,令他透不过气来。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整体;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由两个相悖的极化部分组成:富人的世界,和穷人的世界。两个世界永远都不可能融合为一。没有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点, 或许爱情也不能…… 正走神间,突然呼呼突突从玉米地里头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擦着东野承欢的裤角一闪而过,一溜影钻进了另一块玉米地。同时就听晶晶‘啊!’地一声尖叫,回头就见她两手提着裤子一脸慌恐的从玉米地里冲了出来。玉米叶片扑打在脸上,她也不迭顾及! 可怜的姑娘,才努力到一半。 一半断落,另一半被她兜在了裤子里。她吓坏了,真的吓坏了!腰带也吓到忘了扣,直接跳上东野承欢的怀抱里就哇啦大哭起来。 是一只野猫,她被野猫吓到了,野猫也被她吓跑了。正惬意中,她无意间一转头就看到一侧玉米地深处的某棵玉米根脚旁凭空闪动着两点幽绿光芒……一霎间她浑身的汗毛就倒竖了起来,下身不由一紧! 那野猫通体纯黑,两只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又影在玉米棵的暗影底下,几如虚悬在离地半尺高处的幽芒! 从何时起,她已变成了惊弓之鸟,稍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个半死,如今她一看到玉米地就打怵,想一想都会觉得害怕,就像一个看见井绳就脚脖子疼的农夫。 晶晶的感受,糟糕到了极点! 还算幸运的是,他的家里有洗澡间——连在厨房另一面山墙上的一间简易的小房间,四五个平方大小,太阳能热水器。 晶晶的尴尬难以启齿,在东野承欢面前脸烧得象猴子屁股。姑娘生怕他发现她裤子里有东西,恰又不期然回想起医院里他拉不出粑粑的情形,脸更烧得厉害了。她已经有七十二个小时没洗澡,这恐怕也是她有史以来最长的不洗澡记录了,她的身上都馊了,好在馊中还能透出少女的体香。 异味压过这两种气味,直接钻入东野承欢的鼻孔,他皱了皱眉头,心于了然中再又作痛,忽就想起医院里那段最让他无地自容的羞惨时刻…… “有没有替换衣服,我帮你去拿?”他手握混水阀的手把给她示范:左热右冷。 她只带了一身替换衣服,而且是换下来还没有洗的。东野承欢什么也没说,回到屋里,一会儿抱着几件折叠整齐的衣服又回到洗澡间,对她说:“这是我妈的衣服,如果你不介意,先穿着……”晶晶赶忙摇头,伸手抢在怀里。 东野承欢脸上不太自然地又失了几分血色,如是身体里暗隐着某种疾痛突然发作,他出了洗澡间,随手为她关了那扇小门。 晶晶怀抱着那团衣物,闻着衣服上散发出来的薰衣草的清香,那清香中另有一股隐香,极淡,是那种只有对香味极敏感的女人才能分辨出来的衣物中洗涤不去的女人的体香。 那香味如此强烈,强烈到让晶晶有些迷醉。 她看着磨砂玻璃门外院灯映照下他的极不易分辨的投在玻璃上的变了形状的影子,心海中的狂浪很快竟平静下来。 她没去拧动门锁,因为他在门口守着。不知是怕他听见拧动门锁的声音,便产生了心的距离,还是有他在外面她就安心?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她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如此。 当她解开上衣的第一个纽扣,脸突地又红了,胸口里刚刚打瞌睡的小兔兔又开始不安分醒来。 花撒哗哗啦啦像下雨,东野承欢听着这声音,满腔里淫雨霏霏,沉闷失落中看不到久违的阳光。 她,就像摔落凡间的仙子…… “啊呀!” 心刚稍平复,意外陡生! 东野承欢悚然听到惊叫滑跤的声音,想都不想推门冲进洗澡间! 女人冲到堂屋门口,正看到儿子下意识已冲进那扇小门,一时间,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忽然看见:那女孩,那男孩,他们迎面而来,张开怀抱,相交的那一刻才发现,两个人竟奔跑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晶晶跌坐在凉凉的湿漉漉的瓷砖地面上,满身洗发水泡沫,东野承欢毫不犹豫双膝跪地,脱下外套包住她一把将她搂住。 她的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身子止不住颤抖,心在他的怀里咚咚狂跳;即便隔着丰盈的柔软和他的衬衫,仍重重擂击着他的胸膛。 东野承欢真切感受到她所受到的惊吓是何等的大,她没有哭,或许她已经吓到不会哭。 只有她剧烈的颤抖,又叠加了她剧烈的心跳所带给身子的颤抖…… 好久,好久,晶晶的呼吸才平稳下来。 这次,是一只壁虎。 ……壁虎正贴伏在pvc扣板顶上,一动不动趴在灯上黑处(吸顶罩壳灯的周边区域),静伏着等待趋光的飞虫自投罗网虫入虎口。 忽然目标出现在攻击范围!它飞来,绕灯盘旋,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壁虎果断出击,攻于无声,迅如倏影! 这时,意外发生了!或因‘雨天路滑’,壁虎张嘴伸舌之先,不到十分之一秒的预备动作中,突然失足坠落,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一座雪山峰顶…… 肇事者一弹而起不知去向,却引发了地震,雪山摇晃,大地颤抖…… 没有人知道一只壁虎落到人的身上的机率有多大,东野承欢和他的家人也从来没有遭遇过,他们与它们一向相安,井河各据,秋毫无犯。 怀里的温香软玉无限撩拨着他肢体表皮敏感的神经,牵扯着他的心。 心,一动就痛,里面好比楦着一根两头尖的木橛子。东野承欢抱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晶晶的心里面,此一刻,已惊乱得像阿三国机房中的网线。 “她……,没事吧?”女人在门外不无担心地小声问。 “没!没事的……阿姨!”晶晶一阵惊慌,才要推开他的怀抱又急忙缩了回去,“有只……壁虎掉到我身上……” 从小到大,她只在书上见过壁虎的图片,就觉得瘆得慌,感觉这东西不就是蜥蜴,从来没有见过它的本尊,今日一见,吓人指数果然非同凡响! 这东西,一个照面儿,可不就是瘆死个人的蜥蜴?! 但人,总不能就这么湿漉漉、滑腻腻地抱着; 饭吃到一半可以不吃,但澡洗到一半却不得不继续。 遇到这种情况,东野承欢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让母亲在里面陪着她洗完,晶晶却支支吾吾红着脸拒绝了。她要他在里面陪她;不过临时约法三章:不准偷看、不准说话、不准动歪脑筋、不准动、不准动,……随时准备打虎! 有些‘法规’勉力可为,但有些则无论他如何努力,百般收心,恐怕也是遵守不了的,毕竟他不是那位被遗落的贤人;那位仁兄被坐怀时人不乱,天知道他的心是不是乱,反正东野承欢的心,此一刻,跟突然被关进笼子里的雄野兔基本没什么区别。 她不准人偷看,自己却不遵守所约之法,这些‘法规’单就是给他立下的。温柔惬意的雨下,轻薄柔雾中,……那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时不时就忍不住偷瞄他一动也不动的、健美的倒三角脊背,算是监视,又有那么一点点一丢丢期待, 还有那么,一丝丝小失望…… 那身衣服正合身,若非是她稍稍消瘦了些,基本就是为压在铁门之前的她量身定做。无论是胸,还是腰,还是……晶晶穿在身上,心里甜丝丝的。洗完澡,易晶晶忙把自己的衣服团成一个团,着急忙慌跑出院外,跟偷了他家东西似的赶紧塞到车子的后备箱里……后备箱砰然关合时,姑娘大大舒了一口气。 东野承欢家的主屋是三间瓦房,楼板起脊结构,半廊一个大头间,俗称老三间,就是东西两间是卧室,居中一间为客厅,算是两室一厅。父母住东间主卧大头间,东野承欢住西间卧室。不过今晚他恐怕要睡客厅沙发了。 爸妈不便久陪,早早回卧室去了。 晶晶的肚子又开始抗议,中途被拒极不痛快,她捂住肚子极力安抚,肚子却不吃这一套。从无声的抗议,到终于在她极力的压迫下发出宣言,她羞窘难抑,东野承欢却听到了受压迫者的呼声,闻到了受压迫者想要获得解放的气息。 他的心情糟糕透顶!一声不吭独自进到洗澡间,用一只盛日用水的塑料胶漆桶,叮叮啪啪一阵,做了一个临时的简易马桶。 眼看着马桶初具其形……他,还真是手巧。 晶晶蹑着动作悄悄退下裤子,坐在那上面,望着他倚在门边的高大英拔的背影,心里像开了个马戏团:一只猴子正在奔跑着的马背上玩杂耍……就是马桶圈子,略微有点硬,稍稍有点儿硌得慌,……很舒服……。 如厕还配备有站岗的,这属于什么级别?…… “你做什么?”肚中获得解放的晶晶,连带着心情好不舒畅,她入屋看了一眼放在沙发上的被子抬头问他,“不准睡沙发!”她小声呵斥,把他拉回卧室,关上房门,上了锁。 晶晶,其实是一只很坏很坏的小羊,她把大灰狼的大嘴獠牙掰开,又把她娇嫩的脖颈伸进大灰狼的嘴里,却严厉警告他:“不准咬!” 她说她喜欢裸*睡,就把衣服脱光。然后指着他的鼻尖娇斥:“不准干坏事!也不准想!” 两颗心,狂擂不歇,犹如对阵时激烈的战鼓。东野承欢内心里的苦痛与交战空前惨烈,他畏惧狼的本性,一个不小心,大嘴一合,小羊就会送了性命;两个云泥之别的世界又无时无刻不在他的理性当中激烈地对比碰撞着,不断折磨着他满负荷的已危如累卵的脆弱精神。 只感觉肺里的空气,含氧量越来越低,低到叫他透不过气来;整个人被数路而来的力量撕扯成若干个部分,各占山头,互相排挤侵吞……头脑、心、意志、本能……其中最最可怕的,是那个野蛮统治者——下体! 他坐在床边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宽衣解带。晶晶的心理也矛盾到了极点,几乎就将她的心撑破了。她蜷裹在被子下面偷眼瞧着他微颤的背,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儿。 她惊恐地发现,易晶晶,变成了易晶,和易晶——一个晶晶几乎按捺不住就要跳起来,扑上去;另一个晶晶只感觉眼前就是一只饿狼,一时还没有发觉身后就是一只白白嫩嫩的可口猎物……只要她稍稍弄出点儿小动静,哪怕一个大声一点儿的呼吸,他就会突然发觉,转身扑过来;那个晶晶吓死了!…… 夜,仿佛是一只无底无边的大锅,里盛满了沸腾的黑暗;煮在其中,时间就变得无限煎熬而漫长…… 何时,天人交战终于渐渐平息,一个被里,一个床边,他们聊了很多很多;夜,好像又变得无限短促。 晶晶太累了,身心俱疲,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睡得安稳,微起轻鼾…… 第九章 当她醒起,睁开眼睛。 他,还坐在床边,面向窗帘,背对着开启心灵之窗的姑娘。 阳光打在窗帘上,透过光影显出它所在的位置。 已是正午。 另一个被筒还是昨夜铺展时的模样,他没有动过。从昨夜直到今午,一直坐在床边守着她。 晶晶一阵感动,一把掀开被子扑上去抱住他的后背,泪就止不住流淌下来。 午饭后,东野承欢的妈妈提出要给她洗一洗换下的衣服,惊出一身虚汗的晶晶两只小手摇得像波浪鼓。东野承欢只觉得胸口当中又被谁搦了一把,他对母亲说:“妈,我帮她洗吧” 女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没再说什么,抿了抿嘴,回头去忙了。 他只简简单单一句话,晶晶如临大敌,急忙跑出去,展开双臂挡在车尾后备箱的后面,两只大眼睛惊恐万状,盯着他的脸,手里紧紧攥着车钥匙。 一张小嘴,里面重复不断地发出哀求:“不要!不要!……” 东野承欢面无表情,像一个冷血不通人情之人,一步,再一步,站到与她面对面,‘无情’伸出大而有力的双手,扣住她的腋下,似乎轻轻一提就把她提离了地面,举重若轻一般扭身就把她放到侧边儿,一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手霸道地一根根掰开她的四根纤柔细弱的白玉也似的指头。 啾啾! 他按下遥控器,后备箱缓缓开启,随即一股刺鼻异味从里头扑面而来。 许是神经网络的刺激性反射,气味钻进鼻孔的同时,他的心又出其不意地痛了一回。 晶晶还妄想从他手里把衣服夺回去,发觉他目有厉色,伸出一半的手又乖乖缩了回去。 姑娘偷偷憋嘴,噙泪欲滴,终究无可奈何。 看着自己的衣服暴露在日光之下,晾晒在他一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晶晶恨不得找个老鼠洞试试看能不能钻进去。一整天,她的脸红得像被一脸嘲笑的太阳公公的热辣言语给讥诮的无地自容…… 晚间,晶晶又钻到被子下面。 她要他上床睡觉,他不肯,就坐在床头。 也许是不愿。 或许是不敢。 短暂的沉默过后,面向着窗帘下沿的东野承欢对她说:“明天,你回去吧” 这话很冷,听入耳中,刚刚才要涨潮的心海忽然后继无力,迅速平寂下去。这话听起来,就是一道逐客令,要甩人的节奏? 一时当中,晶晶被这话砸懵了。 无需琢磨……语气中的寒冷,字里行间的意思,其中所包含的所有信息……还用得着解析吗!? 莫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晶晶只感到自己竟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吗?!竟一丝不挂钻到别人的被窝里,还恬不知耻?! 望着这个一下子模糊起来的背影,如何竟突然变得如此陌生?!一句话,简简单单七个字,竟就将一切的一切,突然变性成了一场交易——一场钱与肉的交易!? 易晶晶的脸从来没有如此难看过,从来没有! 说不出内心里的感受,是羞耻?是痛?是恨?是伤?还是别的什么?她默默掀开他家的被子,光着身子下了床,没有再碰白天穿在身上的衣服,那是他家的衣服,她突然不想碰了。 她的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一只稍感粗砾的大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她不愿理会,执拗去拧动那把手。可是那只大手就像一只铁钳,牢牢把她羸弱无力的小手固定在把手上,再不能按它主人的意旨而行。 她闭目,深深呼吸,……泪,垂落眼角…… “让我走……”她声如嘘叹之弱,无力挣脱那只手的束缚,心却倔强! 毫无意义和用处的挣扎中,身子却被抱起,那胸膛,如此热烈! 她放弃了,任由地心引力拉扯她纤柔的右臂。 他将她抱在怀里,你死我活的天人交战中,重新把她塞回到被窝里。 眼泪是屈辱的,易晶晶不想被他看到,就转身面壁。雪玉一样白润的背,暴露在被子外面微冷的空气中,她毫不顾惜; 或者无暇,或许不愿…… 东野承欢的双眼,望着那一片纯净的雪白,似要起欲,身体里的野兽却都沉寂不动了。 她乌黑的长发凌乱在雪白的颈项肩头,无人为她理顺,……就像伤心人凌乱的思绪。 东野承欢伸手拉过被子,被边就顺着完美的曲线上移,一直盖到她的颈边。 “我……喜欢你”他说。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这三个字,会不会就是传说中云霄飞车的代名词? 对于智商平平的易晶晶来说,这是一道难题,或许前面还要加上‘世纪’两个字。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这一副柔软的躯壳里面,再次发生了质变! 这可恶、可恨、可爱、美妙、又叫人无限恼火的三个字啊!你一下子、彻底的、毫无时间延迟地把看似温柔可人的温顺姑娘给全然激怒了: “那你为什么赶我走!” 她噌地一下转身坐起,气恨恨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立即挂出两道着了火的水痕; 伤心的老虎要吃人! 那双美丽的眼睛,晶晶莹莹,烈光灼灼,叫东野承欢畏怯难与对视,又不敢目光移错了地方,慌忙偏开头去看向别处,只余下余光中,一片雪白。 那片雪白,霎时叫他心乱如麻,体躯里的野兽呼呼腾腾全都受到惊扰。 “说啊你!” 一只枕头砸到东野承欢脸上,力量之重,满满都是姑娘胸中气恼。这家伙的小差车就突然开进了泥淖里,进不得退不得,满脑子甩的都是泥浆子。 怎么会突然说喜欢她?不是要对她说对不起的吗?怎么说出口的会是那三个字? 为什么……? 隔着两道门墙,一对男女被穿门入窗的吵闹声惊起,睡意全无。 他们不晓得好端端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发了飙?该不会是那臭小子说了什么混账话惹恼了人家? 黑暗中,女人光着一双白盈盈的小脚趿拉着男人的那双大大的拖鞋,擦拉着地面蹑脚蹭到门边,暗暗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偷听,她害怕,不敢出去,只能披衣站在门缝边干着急。 窗外,隐约传来风吹玉米地的嚓嚓啦啦声,忽近忽远。 环伺在周围暗夜中的玉米地的风,呼呼啦啦乱起哄,搅得玉米们摩肩擦背不得安睡,在暗夜星空下你推我挤;它是要唤起它们一同看看那透出朦朦暧昧的微黄灯光的窗帘后面,那个捅了娄子的家伙该如何收场…… 短暂的间隙中,风和玉米屏息静气…… 东野承欢的目光停留在窗帘上,有些凝滞。 好久,他声音空洞地说:“你和我,是两条平行线……” “那就把它们拍在一起!” 晶晶一时智商在线,毫无时间延迟地一刀切断平行线,脆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门缝边偷听的某位女士的耳鼓猛然大受刺激,一颗悬吊着的心突地往喉咙口一蹿! 豁然一条明路!东野承欢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还可以这么操作!若真能实现,那可真是好的无比了…… 但实现与现实,颠倒了秩序,便是天壤云泥之别! 一思及此,东野承欢不禁悲从中来。 “你……不该属于这里”他说这话时,心又绵绵作痛。 晶晶被他气到了,一时气噎,美丽的明瞳中,他真是一坨烂泥! 然而他越如此,她的心,却偏偏越发想要靠近他!她真想狠狠扑上去抱他,狠狠扑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咬! 她又忍住,嗔中带气说:“没有什么属不属于,结了婚这里就是我家!” 天地,又为之一震! 雪峰起伏,山巅微颤,怒气填满在胸臆中兀自不肯消退,姑娘狠狠瞪着‘烂泥’的后脑勺,眼里扑不灭的火苗子! 他突然怯了,怯到想缩脖子,似乎下一刻,背后那位眼睛里着着火的姑娘突然就会一巴掌幠在后脑勺子上,给死钻牛角尖的他来个辣痛辣痛的教训。 这话比较生猛,如此蛮横!隔着一道房门又一道门缝,仍然清清楚楚被四只窃*听者的耳朵完完全全接收。 披衣坐在床边的男人心里一痒,低落了好一阵的心情忽地高涨! 男人多多少少从儿子口中得知这位叫易晶晶的姑娘的家庭背景很不一般,大富大贵人家!属于上流社会,豪门之女,但反常地,姑娘却不靠父母坐享富贵,非要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儿子字里行间,姑娘人品好像还很没得说。不经意间他对这个女孩心中生佩,于私心,巴不得明天一早,天还未亮之先就让儿子把姑娘这话给实现了罢,争取十个月后就抱上孙子,又白又胖,双眼叠皮儿…… 做妻子的没敢想那么远,她穿着一身睡衣,上身只披着一件薄外套,已经站在门缝边冻了好多会儿,天虽无寒,但浑身还是凉飕飕的,直想打喷嚏。她赶忙捂住口鼻,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女人不禁有些担心,姑娘豪言壮语,说出来容易,奈何架不住一段苦日子过来就会后悔,到时候还不是竹篮打水?只怕届时儿子和姑娘用情渐深,再分开岂不更加痛苦? 无意识中,门缝在女人手下,缝隙又裂大了些许。 “因为我碰巧救了你,你就以身相许啊!傻不傻啊你!” “那女孩看你顺眼就上了你的摩托车岂不傻得可以!” 东野承欢被噎得一梗,听出这话醋里还掺了火药味儿,心里发虚,声音不自禁就小了下去:“可是……” “你再说一句可是!” “可……” 门外门缝后的女人赶忙侧耳收神,‘可’字后面没听到下文,突然空气仿佛凝固,半点儿动静也听不到了。 女人的心又被悬吊,开始发慌,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反而坐在床边的男人暗自窃喜,面现得色。 晶晶无语气噎,抓过东野承欢的右手,撸开外套袖子,解开衬衣钮扣,再撸开,酝酿了一下情绪,待得气劲积蓄到一定程度,这才应气下口。 狠狠咬他! “可是我……接受了你爸妈的条件”手臂上的疼痛缥缈不实,东野承欢想要感受,那痛却没有着落。 他侧目看向床头柜。 是那只牛皮纸袋,它仍然原封未动静静坐在那里,自打被放在那里,就未曾移动过位置。 不知到底在那里已经静置了多久。 “什么条件?”晶晶暂时松嘴,呼呼喘了几口,锁着眉抬头问他。 “那就是了” 他抬手伸指。 晶晶顺着他的微微弯起的指头看向床头柜,这才留意到台灯下面,居然有只牛皮纸袋。她放下东野承欢的手,爬过去取那纸袋,倒要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名堂。 满目春光无限! 风景这边独好! 双眼已被桎梏!东野承欢胸膛里突就‘咚!咚!咚!咚!’擂起冲锋战鼓,野兽们受春光所激,猛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赶忙转身站起离开床边,胸腔大幅忽闪。 脆弱的胸腔壁,春光面前,单薄得就像猛烈遭受破城槌重撞的岌岌可危的两扇朽旧城门。 他口干舌燥,喉咙灼痛,某处早在某个春光入目的瞬间就再度撑起了帐篷。 逃吧!不然来不及了! 从来不曾经历过如此狼狈! 再不敢思想! 更不敢回头!万分之一秒也再不敢停留! 竭尽全力握住门把,仓惶打开房门! 逃出去…… “妈!” 东野承欢脚下急刹,张口结舌: “你,你……” “嗬……”窃*听者倒吸一大口凉气,被抓了个现行。 一双张大到极至的眼睛仍还忠实地执行着大脑的潜层指令,它敏锐捕捉到卧室当中的关键影像,立即就尽数传回:那团白嫩嫩的物体溜滑的像一只好看的泥鳅,哧溜一下钻进被窝里! 女人心被激荡,坏坏窃喜之余却发现奇怪之处:为何二人同床,弄出两个被筒……几个意思? 掩‘旁人’耳目?掩耳盗铃?不必啊,关着门,别人又看不到?一想也不尽然,这不就被我看见了吗。 晶晶脸如火烧,钻到被子底下不敢露头。透过一层被里,一层棉絮,又一层被面儿,暗处的她就听见一个尴尬的女声盖过了她的心跳,那女声咳了一下,说:“这,这个……妈口渴,出来接点水喝……”少许就听到饮水机哗哗啦啦开闸放水。她忽然想起东野承欢曾经说过他不是他妈亲生的,是养母。虽说他的养父母都是农村人,但在易晶晶的印象当中,这夫妻俩倒给她一种郞才女貌之感,而且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如果说这夫妻二人是他的姐姐和姐夫,也多半不会有人怀疑。 是不是他……发育的太急了点儿? 正当满屋皆是尴尬气,突然音乐之声响起,是晶晶的手机。 深更半夜,青青打来电话。 “你怎么还不回来啊……”电话那头的青青明显带着哭腔,声音有些哽咽:“我好想你……妈也想你……爸也想你……我睡不着觉……” 尴尬的气氛转瞬沉淀。满屋子霎时肃静,电话里头的声音清晰可闻。 意兴阑珊的风催动玉米地,扫了兴的玉米们就发出刷啦啦的推推搡搡的阵阵响动,风就无趣地轻轻拍打着帘后的窗。 风儿微声掠过…… 那风,却扯痛了东野承欢的心。 晶晶的眼泪掉在被窝里,洇湿了他家的被单和床褥,她突然好想青青,好想好想她,恨不能把她从电话里掏出来紧紧抱住痛哭一场。 似乎,一个电话,一间客厅,隔开了两个平行宇宙。 也许,幻想与现实,永不相交吗?就像有钱人和贫穷人的平行世界? 第十章 早晨六点多,易晶晶醒来,头脑昏昏沉沉,她记不得电话打了多久,大概是没电自动关机了,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他的被筒好像没动过,人却不在屋里,不知道是早早起来了还是昨夜根本就没睡。 晶晶起来,他已经为她打好了洗脸水。 农村与城市的生活质量上的差距和诸多的差异仍很明显,却又密不可分的交叉在一起。单就信息化程度而言,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差或时代差异之类区别,基本都是等样的高度。 他家的厨房很整洁,由此也不难看出他母亲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女人。抛开档次高低不说,已算是应有尽有:燃气灶、油烟机、电饭锅、电磁炉、……甚至还有微波炉,地面和墙面都贴了瓷砖……比晶晶学校里的教师厨房用具还齐备齐全。这些让晶晶不禁有些迷惑:有钱人和普通的薪资家庭的现实差距究竟体现在哪里?奢侈程度吗?享受吗?还是仅仅是对虚荣心的填补? 另外他家的厨房一侧还搭建一个简洁的小铁皮棚,里面筑着一座叫做‘自来风’的原始锅灶,就是锅腔上坐着一只大铁锅的那种,灶膛分上下两层,上层填柴,下层落灰,中间有铁篦相隔,应该是利用了某种空气动力及热力学原理,足见古人智慧于生活细节上着实处处均有体现,不可小觑。 晶晶以前从没见过土灶台,很是惊奇了一把。她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仅限于知识层面的寥寥触及。 望着附墙而上的砖砌的方形烟囱上端黑乎乎的出口,袅袅上升的炊烟时蓝时白,复而转黑,晶晶一下来了兴致,心里痒痒跃跃欲试,干脆把湿湿的擦脸毛巾往东野承欢手里一塞,径直跑到小棚子下面去了。 “叔叔,我来帮你添柴吧!”晶晶一脸兴奋,对正坐在灶膛口手把烧火棍的男人说。 男人不想让她沾手,怕她不小心烫到自己,又不好折了她的兴致,一时脸现为难。灶上女人司勺,做的是一道蒜薹炒回锅肉,正翻炒出香醇地道的肉菜浓香,引得易晶晶肚子里馋虫大动,口水差点儿决了堤。 “让她来吧” 女人站在挥腾的香浓*热气中对男人说,手上动作娴熟不停,她温柔看了晶晶一眼,抿了抿嘴,许是油烟有些辣眼睛,她用手背遮了一下眼睛扭头看锅里菜的火候。 东野承欢站在数米之外,手里握着湿漉漉的毛巾,看着晶晶欢喜接过父亲递给她的一头黑的烧火棍,耳听母亲很随意地对她讲解烧火要领。目光恍然中聚焦在眼前……她们在小棚下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变幻着不同的形态,她们在对话,他却听不出内容,毛巾在手里攥着,毛巾里挤压出的水顺着手腕钻进袖口,湿湿的,很不舒服。 而手臂上湿的感觉,似乎虚而不实,当他用心感受,那感觉又消失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晶晶心奇地问,双手端着菜盘已站到他的面前。何时,菜已起锅。 再回神,回锅肉的香味扑鼻而来,热气扑面。 “啊?什……什么?”他的思绪似乎没跟上节奏,发音有些迟滞,似乎遇到语言障碍。 晶晶接‘棒’的时候菜的成色已至将要出锅,按司勺的要求,只象征性续上几小束干豆秸以为尾火就可以了,并不难,她人在锅门口,眼随心动,目光却都聚焦在某个家伙的脸上。 那家伙实在长着一张欠咬的脸!一想到这坏家伙昨夜那句由衷而发的‘我喜欢你’,忍不住就要丢下烧火棍扑上去狠狠在那张脸上啃上一大口! 那家伙站在那里发呆,双眼迷离,目不转睛看着这边,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该不会在想……在想!?” 明黄的火焰跳动在晶晶双眼中,又折射到数米外那张已被她暗咬了无数口的脸上。她的双颊忽然被锅底*火烤得发烧,想起昨夜自己在他面前如此那般,全身血流速度不由加快,再偷瞄他的眼睛,……感觉就大大不同了。 “该不会什么?”掌勺女人问烧火姑娘,菜已出锅入盘,端在她的手上,锅中添了水。 “啊?什……什么?”易晶晶脸‘刷!’又红了几分,头也不抬慌手接过菜盘逃开了。 女人站在锅台边,望着仓惶逃离的女孩的背影,目光涣散不能聚焦。胸口里说不清的滋味,像堵了虚而不实的棉絮;又像有万千细针试触,却偏偏又没有一根扎下去。 “烫!”晶晶尖叫,双手欲丢不能。她仰脸等他回答,热菜盘还捧在手上,一时没留意倒换手指散热——活像一只在沙漠中不经意间四脚着地的蜥蜴。东野承欢反应出奇之快,迅即张开五指托住盘底。 她急忙抽手扇风。红红的掌心和指肚映入东野承欢眼中,直接触动了东野承欢眉间的疼痛开关。他下意识拎过她的一只手,放到嘴边就吹,吹完这只吹那只,再放到自己脸上试温,再吹…… 眼前的眉心间,皱出一道深刻的褶痕…… 他……为一个女孩子吹手,这么专注吗? ……好帅! 晶晶有些痴迷,眸中微熏,好想……这一刻,便是永恒…… 貌似东野承欢的掌心隔热,再烫的菜盘在他的手上也热力尽失。菜盘放到桌子上的那一刻,他的手掌红得能滴出血来,但他似乎并不怕烫,也不扇风…… 时光,跳到了午餐,又跳过了晚餐。 院外响起波涛般的沙沙声,那是风在吹动玉米森林;又送来大自然赋予绿色植物的无法复制的清香。 白日的时光如此短暂,太阳在东方玉米梢顶着的天际线冒头,还没怎么爬起来就摔到西方,又沉到西方玉米梢后的地平线下面去了,连累得西天晚霞也被它拖坠了去。 两个女子坐在床边,房门虚掩。两个男人都在院子里,不知在忙些什么。 女人拉过女孩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抚摩两下,说:“晶晶,阿姨问你,你想不想跟这小子在一起?” 这看似多余的问句,有时是必要的。 “嗯”易晶晶毫不犹豫点点头,脸上又开始发烧。 “有多想?”女人认真地问。 晶晶忽地抬头,望着她处之若素的眉眼间,不解其意。半晌,她微偏目光,还是老老实实表达出自己的心声:“我现在就想跟他结婚!” 像一句豪言壮语,更引动心中情欲。不觉气息微紊,心跳已变了节律。而同时,内心里泛生出一股无着落感,不知她下面的话,会是如何? 女人转回脸正视前方,目中渐现迷茫……她忽地微声叹息,轻轻道:“自古美人爱英雄……”她停下,已有所思,目中闪烁着幽远的光彩,“可是……那真的是爱吗?” “说到底,还不是最终幻想着英雄体内为谁存留的那一股股强大的荷尔蒙……” 晶晶惊奇她的言语,又想笑,忽又感到不妙。 “英雄和美人,自古如何不都是悲剧收场……他不是英雄,虽然长得也还可以,但你想过没有,……也许他只是一时脑热见你长得好看是个大美人就冲上去了,结果不自量力……” 话到此处已有些露骨,晶晶不安之余,不禁有些迷惑。 “如果可以重来,或许他不会再有勇气冲上去……” 心中短暂的迷茫,像盛夏忽遇秋风,晶晶嘴唇轻动,欲言又止。 “你……还想嫁给他吗?” “想!”易晶晶不给自己留有思考的时间,斩钉截铁地回答。 女人扭回头看她,又问:“那……当你发现这一时脑热的英雄,其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毫无出色之处,又怎样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救了我才喜欢上了他,我现在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救了我!以身相许的道理我懂!我想嫁给他不是为了报恩,不然也不会把他的亲事给搅黄了!” “阿姨!” 晶晶抓紧女人的手,差点呼唤出一声‘妈!’,“我知道他也喜欢我,我说不上来喜欢他什么,但我好想嫁给他,就要图他的荷尔蒙!” 易晶晶心律早已过速,她大胆表白,实已到了露骨的地步。虽然是对着他妈妈说这些话,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房门外的东野承欢,无可逃避地被这番话字字敲中心坎。 他体内的荷尔蒙,止不住噌噌往上攀升! 晶晶隐隐觉得她是在考验自己的真心,更升起一股悲壮就义式的决心! 眼前面对面,目中温厚柔光仿佛能融化人心的女人,言语如此直接尖锐,无形当中却让晶晶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反而被拉近了许多。 “你会爱上他吗?”女人又问,不依不饶。 “我已经爱上他了!”晶晶的回答干脆,毫不做作。 “无论真心与否,他为你差点丢掉性命,那你呢?”满眼柔情的女人,却是一幅不将她摧垮誓不罢休的态势。 “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晶晶胸口起伏,已眼含热泪,嘴唇颤抖不听使唤。门外的东野承欢激动到手中的水盆几乎没掉落下来砸了自己的脚。他脑子里忽然就开始播放一直以来最喜欢的bryanadams的那首《everythingido》,他深深相信,这首歌的词曲作者曾穿越时空从晶晶的爱情宣言中获得了灵感才有幸写下这首歌! 女人和女孩的对话已隐有那么几分婆媳之间的火药味儿,内柔外刚的女人仍不肯放过眼前的姑娘,又大声问:“天阳城不相信豪言壮语!你愿意跟他过穷苦人家的日子吗,豪门女?!” “我愿意!” “如果不得不做出选择,你愿意撇下自己的家人跟他在这鸟不拉屎的玉米地(这里的玉米地,别的不敢说,活脱脱就是一片无垠的鸟类的公厕)里生活一辈子吗?!” 这温柔贤淑模样的女人,言语粗拙! “我愿意!” 这女人突然像猎人戏耍猎物一样看着她,顿了一下又问:“宁愿跟父母和家人决裂也愿意?” “我愿意!”晶晶哭叫,宛然一个悲壮赴婚的执着女。 “放屁!” 女人厉声呵斥,忽然的起身动作把易晶晶的哭声干干脆脆噎在了喉咙里,身子悚惊哆嗦的同时股间忽然一热,下意识地堵决,险险没能把持得住。 房门外‘哗腾’一声盆翻水覆,厅中亦有人受惊。 “为了追求自己所谓的爱,连父母亲人都可以弃之不顾,如此残忍自私的行径都愿意去做,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满腔怒放的热情激动,霎时一片冰冷!内心里激越的狂潮巨浪凌空凝结成冰,整个内心世界瞬间凝固! 昨夜与青青的那番电话如暴怒的暴风雪漫天铺卷而来,如狂浪,如怒啸的狂潮! “我好想你……妈也想你……爸也想你……我睡不着觉……” 想你! 想你! 想你!…… 想你……………… 晶晶身子失衡扑通跌跪于地,……痛,梗在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从指缝间流经手背,又从手背上串串掉落在平滑的地面,有几滴掉落在瓷砖地面的接缝间,就被禁锢在那里。 昨夜的那一通电话,听入一个温柔善良的母亲耳中,字字如针。灼烫的思绪折磨了她一夜,反来复去,想着她深深爱着的这个孩子,想到姑娘和她的家人,不得不做出决择…… “明天一早……你就走吧!”她直接下了逐客令,语音听不出咸淡,听不出情绪,亦听不出热冷。 什么也听不出来…… 女人默然走出房间,随手关门。所有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同一时刻,那一个瞬间,深深扎入这一个美丽母亲柔软的心壁。 客厅的地面已被丈夫用拖把拖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腥味。妻子的苦心和割舍,他深深体会,儿子是一个从小就乖巧懂事的孩子,知道体贴父母的心; 儿子就像一只从小养大的家犬,从来不嫌家贫…… 女人看了一眼站在主卧门口的丈夫,他的眉间掩盖不下深沉的伤愁,眼睛,就湿润了。她走到屋门外,儿子就站在门灯下,有飞虫在灯光下他的头顶盘旋,仿佛灯光下飞旋着的小小光点,白色的灯光照在他的黑发上,反射着朦朦一层与黑相违的淡淡银光。 心,痛到无法哭泣…… 东野承欢看见母亲眼里的伤痛,忍不住过去抱她,眼泪就滴在她的头顶,为她平添了几许崭新的银丝。 “去……给她打洗脚水”她低低吩咐一句,艰难出离儿子的怀抱,把丈夫推入卧室,反锁房门,拉了窗帘…… 或许床第之事,可以为这对男女暂解痛忧…… 晶晶还跪在已经被她暖热了一小块的地面上,屈泣如低低的嘘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教东野承欢听不清,却听得出。他把半盆温凉适中的洗脚水放在床边地下,抱起她,把她放坐在床边,脱下她脚上的鞋和袜,温柔卷起她的裤管,端起她那一双盈盈可握的白如玉瓷的脚,轻轻托在水盆里。 自打记事那天起,他从没有给女孩子洗过脚;也没有男子碰过她的脚。今晚是第一次。 也许是最后一次。 他格外用心,她也格外用心。他仔细为她洗净脚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趾缝间。 炎炎的仲夏季风凶狠撕掠着她心中的冰雪世界,思念便开始动摇转性,冰潮雪浪迅速融崩瓦解,哭泣渐渐后继无力。 再念不出对不起,晶晶呼吸渐趋急促,双颊起热渐渐变烫,红如抹了催熟剂的青苹果。 她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又绝望地发现竟也慢慢管不住自己的思想。 红肿的眼睛也变得不安分,忍不住偷偷瞄他的脸、他的手。好想狠抽自己两三个、或是五个大耳光子,撑在臀侧的双手却不受神经系统支配,他温暖轻柔的双手发出一股神奇的吸力,每一个轻抚动作,似乎正将她两只胳膊上的支撑力一分分抽离……说不好下一秒,她就会失力仰躺到床上,或者扑到他的身上。她胆惧,心里臭骂这一个无用的自己,可那一片天地间回荡着的,却只有一个‘我’字,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她努力去想念青青,青青被洗脚水给三撩两撩就冲走了;她转而想念爸妈,爸妈的身影又给他从脚上最敏感地方抹了去;她拼命按捺胸口里面的狂跳,里面那只兔子太也野性难驯,你越按,它越起,比篮球还倔。 他的手每有动作,易晶晶只觉浑身如亿万红蚁轻噬,一阵比一阵凶猛强烈,她万般无奈,只得咬牙苦忍,仿佛这一双脚,就是她的整个身心,代表着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亟欲一舒胸臆,却深深畏惧着,某种积蓄在喉咙里面的只应属于某一时刻的声音千千万万别从嘴里跑出来。她想捂嘴,可双手已是身体最后摇摇欲坠的支撑。她绝望闭起早已迷离的双眼,紧紧闭起双眼,苦苦忍受。 巴望这煎熬时刻快快过去,那么漫长,如此痛苦,仿佛熔炼心魂的烈火!肢体中却另有一个声音千呼万唤:“我……!我……!要……” 就在他用绒绒痒痒的毛巾托起她的双脚的时刻里,意志的堤坝再承受不住汹涌的毁天灭地的狂潮,一声深长而痛苦的哀鸣,她浑身突然炸裂,霎时一片空虚,脑中嗡然而鸣,所有的气力一瞬时被抽空净尽,所有的世界,一切的一切! 只余下汹涌的狂潮,一股一股,连绵不休…… 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倒在他肩上,再没有力气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残存的意识中,只感到某一个地方,凉飕飕的…… 迷糊中,她感觉身子被抱起,又被放下,就有温热的雨水滴在脸上; 下雨了吗?她在某一个天地间奇怪地问…… 第十一章 易晶晶感觉头脑发胀,睁开眼睛已是清晨。 鼻中的味道不是自己房间的味道,并不熟悉,也不陌生,介乎两者之间,一股浓浓的男人味儿。 她撑着身子悠悠坐起,手臂和腰有点酸。双手搓了搓紧巴巴的脸,有眼屎。 她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关闭的窗,对拉着天蓝底色的白花窗帘,床尾相离一步处立着一个颇有些年代感的二次三开门的实木衣柜,床身一侧靠着白色的墙壁,一侧伴有一只漆皮斑斑驳驳的实木床头柜,上面放置着一盏蒙罩台灯,里面的灯泡还亮着,灯光透过磨砂灯罩,黄蒙蒙的并不刺眼。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只牛皮纸袋,那纸袋原封未动,还没有被打开过。昨天的昨夜,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纸袋一看究竟就被门外的一双惊奇而又欣喜还又掺和着几分迷惑的眼睛吓得哧溜一下钻回了被窝。昨夜种种纷至沓来,迷迷糊糊记得:他好像把我抱到床上,放到了被窝里,然后……? 易晶晶甩了一下有些发沉的头, “然后!” 她心里大叫一声,连忙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 呼——!一股怪味道,裹在热被窝的气息里扑面而来,抚耳而过! 如此让她心慌慌的时刻,眼中所看到的——不知该算作惊喜,还是相反。说不清有多少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同一时间搅和成一锅粥。 双腿间隐约的渍痕,昭示着昨夜身体对自己意志主权的背叛。裤子里面又黏又皱好不难受。 昨晚就那样睡着了吗?晶晶努力回忆着‘然后’之后的然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给我……脱衣服?她想着,眼睛又确认一遍,“他没有给我脱衣服” “你希望他给你脱衣服?”一个声音问。 “他不该吗?”另一个声音反问。 “应该吗?”一个声音不答反问。 “不应该吗?”另一个声音也不答反问。 “不该吗?” “该吗?” “不……?” “都别吵了!”晶晶大怒,“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易晶晶默自低喃,眼眶泛红。 她心里清楚——一切,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门开了,是他,手上端着洗脸水。 晶晶下床,赤脚穿上她的鞋,没有抬头看他那张灰败的脸,默然擦身而过,走出房门,走出院门,走到自己的爱车旁。 从来没有过的对爱车的强烈的亲切感,一时涌上心头。 她伸出指头,轻轻触摸爱车的车门上端的车顶……眼泪,不知不觉顺颊而下,洗过两道夜的痕迹…… 东野承欢定在原地,他眼中的杂乱繁复的情感在水光中千回百转随波晃荡,终于忍耐不下,放下盆子,追了出去。 易晶晶按动手中的遥控器,车嘟嘟两声解除防盗系统。指尖触上车门……犹豫却像泥潭一样黏稠,她挣扎着想要把手移向车门把手,可不争气的身子却极力跟她唱着反调。 她要逃离这里,离开这个冰火交织的恐怖之地……可她不愿意离开,想要在这冰寒火炙之地涅槃重生…… 她恨她,就像晶晶恨晶晶! 她恨那只软弱无力又苍白丑陋的臭手!好恨!好痛苦! 辛辣的痛苦使她呼吸困难,一只有力的大手凭空出现,理所当然,又在意料之外,生生扣住她悬而无力的手腕,她猛然转身,正扑进那一个曾经可靠、又温暖的胸膛! 好想……这醉人的胸膛,即是永远…… 好想,再一次成为铁门下的木姨奶,哪怕就此,失去生命…… 好想…… 凄哀的哭声,掺随进玉米地里的清醇晨风袅袅而升,复又飘然上坡,吹进坡上村庄。 “他家出事了?”村头晨起锻炼的老人互相问。 是时,风中有一个声音说:“不!那是一对即将天各一方的恋人在作最后的吻别!” 女人挽着男人的一条手臂,站在合适不合适的距离,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伤离别,想哭,又好笑。 日升一揸,又一指……时光,焦急等待着最后扯出的粘丝丝。 长吻离别伤是痛,只恨绵绵也匆匆…… 这对共过生死的新鸳鸯,还没有来得及筑巢下蛋做他们的比翼蝴蝶梦,就给狠心路人用棒球棍打散了…… 相逢,是艰难的缘分; 离别,是缘尽的艰难。 晶晶擦了擦源源无尽的泪水,强颜作不出欢笑,她用尽身心之力对他挥了挥手,艰难打开她的车门。 “慢着!”一个极富穿透力的、可怕女人的声音逆风而来。 晶晶身子一抖,耳中欺入这冷冰冰的叫唤——沉到谷底的心,被压扁在了冰冷的砾面上,继而破碎。她仍礼貌转身,对来到身前的女人点头微笑——如果那张流着泪的脸,其上的表情能算作微笑。 “把你的东西带走!”女人看着她下巴尖端的水珠串落,抿住微颤的唇,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晶晶不由伸手,那东西就落在手上。 是一只牛皮纸袋。晶晶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脚下一个不稳,一只手下意识扶住打开了的车门。 东野承欢不由自主伸出的双手,又缩了回去。 结束了吗? 结束了吧? 结束了…… 晶晶拼命呼吸,低头,钻入车中。 “慢着!还有这个!” 一只好大的愰影呜地丢进她的怀里,砸痛了她的胸口……是一只陌生的背包,却不是她的东西。 她强撑着一丝清醒,强生出一丝疑惑,不得不下了车来,满含伤心泪水,仍然对这外柔内狠的女人极尽所能礼貌地颤声说:“阿姨……这,不是我的东西” 女人却置若不闻,看也不看她。 “还有!把你的狗也牵走!我们不想替你喂了,太能吃!” 双眼早已模糊的女人咬牙照着东野承欢的屁股狠踢一脚,粗鲁地把他踢进易晶晶的怀抱。 终于…… 女人温柔地笑了, 开心地笑了, 笑得那般令人心疼,流出好多,好多的眼泪…… 是那个刹那! 什么东西在晶晶的胸口里面爆炸了! 在这亿亿万万又万万亿亿分之一秒的时刻里,她已粉身碎骨!——不!她,被丢进了核爆中心!——不!她已置身在塌缩到极点的恒星内核中…… 她猛地把怀抱中的狗推翻在地,直接推他个黑狗抢屎! 激动若狂的姑娘飞也一般冲进眼前女人的怀抱,情绪嘭然爆发:“妈——!妈——!” 妈————————! 幽谷中,有奔涌的热泉,如间断不间歇的狂潮,直教血肉之躯,化为缥缈飞羽…… “大清早的,那家伙揍他媳妇儿了?”坡上老人们遥望着坡下玉米地里的那进暗愰不清的小院,互相问。 “太可怜了,揍得直叫妈!平时为人可以呀,哪个不知道他疼媳妇儿?”一老人停下手上的晨拳动作,脸上不无疑惑。 “老俗语怎么说来着:黄豆割生不割熟;媳妇娶丑不娶俊。树怕招风猪怕壮,庄稼汉怕娶俏婆娘!他家里的恁地水灵俏模样,看着都不像庄稼人,鸡窝里蹲不下金凤凰……”另一个老人住了手中剑式,喋唠不休。 “指不定偷了汉子露了馅儿,我看还是揍得轻!正该揍断她的贱腿,就老实了!”对面满脸纹路深刻的老太婆翘了翘年轻时就上扬的眼角,口沫也溅。 近侧老汉对此辞颇不以为然,瞥一眼身旁矫色横溢的老婆婆,驳斥道:“你老嬷子懂个毬!现在是法治社会,打人那可是犯法的!那叫家暴!不懂别在这儿瞎叽歪!” “咋?!你个老东西看不惯啦!不守妇道不该打吗!依我看正该往死里打!”老婆婆横过来凌厉一眼,怒从心底起。 老汉晨起时的平静心情顺势激荡,故作不屑扭脸看向坡下玉米地,偏嘴‘嘁’了一声,“狗屁不通!” 老嬷子耳尖专听着呢,早料到黑狗嘴里吐不出白象牙,共同生活几十年,老头儿一张嘴,数都不用数她就知道能屙出几个驴屎蛋儿,“你个龟孙说的啥!我说我的你心惊什么!也不撒泡黄尿照照!一脸的老褶子,耷拉得像狗毬皮!离了八丈远人家小媳妇儿看了都干哕!” 这话忒也明显,意思说,你想好事儿没有自知之明! 起初老头儿实是在就事论事,不想这老妖婆哪壶不开提哪壶,此时他就想起古语还曰:揍怕的媳妇儿揉倒的面!立即怒发冲了冠,破口就骂,“我&*¥%……”手指着老婆婆布满细纹的鼻尖,唾沫乱溅,看劲头随时就要动手。 老婆婆嘴上如何肯吃亏,张口就来:“我日*%¥#@……” “长春!咋了这是?!”老头老太太们一看这阵仗赶紧声劝。 长春老汉骂得挺凶,指指戳戳又跺脚,就是不见动手。 老婆婆还偏就把脸伸过去迎着那扬起的老手,回骂得更凶,而且似乎还技高一筹,句句不重样儿,连唾沫星子都随着那两张老而弥坚的褶皮嘴唇迸出各种新鲜花样。 老夫妻仗打了几十年,文武兼施,如今这年岁只能文斗不能武斗了。一来旁人看了笑话,二来武斗的资本没了,力不从心了,所以二人都入了文职; 很快有一天,文职也干不动了,也就闭嘴了。 老头老太太们一看这武仗打不起来,纷纷上前,各自把人拉到一边劝架。 喊妈的声音没了,或许是风转了向的缘故,再听不到了。晨练的村中老人们群中气氛有些不太和谐,约摸时候也差不多了,就各自散伙,各归各家吃早饭去了。 离别的结局逆转如此之大,易晶晶和东野承欢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要么就是幻觉?心理上仍然不敢全然接受如此现实,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常言说,捧打的鸳鸯各自飞,孤独终老……敢情还有这操作,就把鸳鸯往一块儿赶着照死里打? 尤其是东野承欢,惊喜和激动早在黑狗抢了一嘴巴屎(泥)的时刻就把他抛到了云里霄中;而同时,蓦地一道梁楦在心里……仿佛牛郎看到了织女,激动万分,泪流满面,张开双臂奔向彼此的怀抱,突然一道天河横亘眼前,过去无源头,未来无尽头;又像一座高不见顶的大山,翻越不过;还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渊,无法跨越…… 那是一句无言的承诺,一道牛皮纸做的银河,里面充满了无数颗银币做的星星…… 离别总煽情,却在早饭后。 再一次。 这一次,易晶晶带上了她的狗。她吃饱上路,人家也替她把狗喂了——最后一次。狗坐上副驾的那一刻,就又一次脱去单身的外衣,露出男朋友的原形。晶晶知道他的忧虑,见他从云霄里落回来就意志有些消沉,就来气,抓住他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尖儿威胁说:“你夺了人家的初吻,休想拍屁股抹嘴走人!告诉你,初吻就像一张船票,我剪了你的票,你上了我的船,就要与我同舟共济!就得和我一起努力,你有精诚,我爸妈就算铁石心肠也会被你打开!”忽然晶晶面色一转,眼睛里就带出审判的光芒:“除非,……除非你承认那天晚上对我说的话算放屁!” 放屁两个字晶晶说的特别重,东野承欢当然明确知道那天晚上的话其实就只有长鲸吸水般浓缩成的那一个字——我喜欢你! “说你愿意!”晶晶的指头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快说!” “我愿意” “大声点!老娘听不见!” “我愿意” “水饺没吃饱啊!大声点!” “我愿意——!” “这还差不多”晶晶得意仰脸,这句比较满意。声音很响亮,震得耳朵里嗡嗡直发痒,一直痒到心里。作为奖赏,一个热烈的长吻封印上他的双唇。 久久难分。 你以初吻买了我的初吻,这第二吻就算添头,白送。 女人等着与车内咬在一起的男女挥手告别,偏生这两个家伙像咬在一起的比特犬,女人等得直掉泪,实在不耐,流着眼泪狠下心对男人说:“回家!” 入了院子,女人勒令:“锁门!” 男人把院门上了三道闩、一道锁。 “我心里难受,抱我回屋” 男人抱着妻子进入内室,关门上锁。女人说:“带我飞!直到你飞不动……” 胶着激烈的咬战终于歇止,唇与唇扯出老长的粘丝丝,也没分出个胜负输赢。好像落了个两败俱伤,身子某处似乎还受了内伤,而且是‘硬’伤,好不辛苦难受。 挥手作别,才发现人去门关。晶晶羞意来袭,脸上红晕一直传染到雪山峰顶。 手机铃声乍起,把迷醉中的晶晶吓了一跳! 是青青,又在催她回家。 末了青青在电话里烦恼问她:“你在干什么啊,我心里慌慌的,医院的同事见我脸红红的,还以为我发了高烧?”晶晶一阵惊慌,电话里吞吞吐吐:“我……我这里信号不好,见面再说吧!” “你是不是在干什么坏事?!”青青恍悟惊问,于是电话里只剩下一片‘嘟嘟’的忙音。青青这才后觉,舌头……好像也有点儿麻痛……。 第十二章 车行半途,天已暮深。 他们不得不在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家汽车旅馆过夜。旅馆是餐饮住宿一体的那种,一楼餐厅,二楼客房,住宿之外可为旅客们提供丰而不奢的饮食。车行大半天,他们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东野承欢早饭也没怎么吃,此时早已前胸贴上了后背。 餐厅不算大,有五六张桌子,装修简单,但很整洁卫生,一点不会影响到客人食欲。 菜单很简朴,只有一张塑封的纸版,上面齐齐密密写满各种小菜和主食,其后缀着价格,就放在每一张长方形小餐桌上。吃饭的人还不少,形形色色,多数还是些风尘行色的行走路过的旅人或者货车司机。 刚好偏角处还有一张空桌,他们就过去坐下。 东野承欢拿起菜单递给晶晶,忽然间口里无词,动了动嘴唇竟没说出话来。他短瞬里居然懵怔了。 有人说,一吻可定乾坤,二吻私定终身。事实证明,这话不尽不实,基本算是瞎掰——二吻过后,东野承欢没吻出什么乾坤,倒吻出了距离感。初吻给了悲伤的离别,吻的惊天泣地,两颗心都吻碎了,唯一心愿,就是在心碎的幸福中就这样一直吻下去;如果可以,那就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直到永恒的尽头。 两唇再次相遇,就像天河两端的重逢…… 伤痕中虽有余痛却是无限甜蜜的,不然也不会扯出那么多口水丝丝……舌根痛了,舌头麻了,再加把劲儿难保不会演变成恐怖片。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距离感,像凭空而来的若即若离,又像某种患得患失…… 那一个从他眼中闪过的怔神,没能逃过晶晶晶晶明亮的慧眼,她扇动弯弯长睫,手搭这不自在的家伙的肩膀,下巴枕在手背上,用一种审判的眼神看着他的眼角里躲躲闪闪的余光。唇与唇相距不过寸余,女孩脸上的柔柔温香扑入鼻孔,东野承欢畏怯吸入胸中的那淡淡又浓浓的柔香就低下头去,心不争气胡乱跳腾起来。 “票我已经剪了,别指望着还能退票!船已经开了,想下船你就跳海!我不拦着你!”女孩半是威胁半是恐吓,表情一副海盗调谑猎物时的胁迫嘴脸;区别在于,这是一张美妙的女海盗的脸就是了。 本来不说这话还好,心里仍残余几分随吻而来的甜蜜,一路回味无穷。不料话一出口,姑娘心里陡然增生大股莫名气苦:怂包!阿斗!缩头乌……,忽又心生不忍,“算了,不骂他了,怪可怜的……” 它桌食客多有看向这边者,目光均为美女外貌所吸引,眼中掠过狼性的贪婪。 “没想到竟被这小子占了先!”有人想,“反正夜长,保不定还能轮上机会……” 晶晶没有感知到周围飘混在空气中的污浊与龌龊的氛围,她压根儿就没有多余的注意力,一双眼睛就只盯着撅嘴可及的这张侧脸,骄横地提醒他说:“我妈说了,你是我的狗,让我牵走!你上了我的船,客船也好,贼船也罢,船不靠岸你就别想着下船,掉到海里淹死你!听到没有!”姑娘咬了牙,发了狠,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不容置疑,更不容回避!这种威慑效果趋于:只要你敢说个‘不’字儿,姑奶奶就不敢保证你的右半边脸上长不长得出五指山的图案! 东野承欢肚儿里对姑娘的脸色本能发怵,他点点头,意思姑奶奶教训的是。姑娘的食指勾成一个好看的小弯,托住他的下巴扭向自己,明中暗里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幕蜻蜓点水。姑娘咂了咂嘴说:“记住,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男朋友,早上盖过章的!”说着白了他一眼,“你点吧,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别浪费就行” 晶晶从来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脾性,她吃过苦,也受过累,有着异乎寻常的适应能力,生活中自然而然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东野承欢几番思忖,终于还是顺应女朋友明面上的意思,点了一份回锅肉,一份炒青菜,又要了一份水饺。晶晶吃的香甜,吃相也不淑女,像条女汉子与吃货的联合体。东野承欢忽然在姑娘面前放不开了,吃相有些扭捏。并非作态,完全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非但没受老师责罚反而还被她带到家里吃饭——大致就是那么一幅类似的情形。 但他的心,痒痒的,不安分地跳…… 二楼客房没什么档次,不过设施倒还齐备——空调间,甚至还有洗卫一体的卫生间。倒是有一个怪异之处引起了晶晶和她男朋友的注意——客房的那张双人床正上方的天花顶上很奇怪地悬垂着一道‘工’字形的不透钢管架,即不美观,也看不出有何用途,就突兀地嵌在白顶上,像倒吸在房顶底面上的蜘蛛侠。 晶晶和她男朋友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惑色。 一股说不上来的不祥的预感泛生心头,晶晶下意识往东野承欢身上靠了靠,紧张地抱住他的手臂,心里发怵:“这里……该不会是一间龙门客栈吧?”这话的同时,她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影视剧里的恐怖画面。东野承欢又皱眉看了看那极简单的悬顶钢架,忽似猜到了什么,握了握手臂上的那双小手,“我想应该是吊挂那种圆形纱帐用的挂架。” 他们两个也没住过几回旅馆,在城市中的生活数年来基本都属于两点一线模式,对于这种小镇旅馆内的设置不甚了了。这种吸顶式的装置到底有个什么用途?想破了脑袋,似乎也只有他的这个猜测比较合乎常设。 晶晶想:兴许就是这个了,古书上不是说: 隔纱窥软玉,恰似雾里看花,更教心搔…… 她‘心搔’,脸就止不住阵阵发烧。 “我先去洗个澡……”晶晶红着脸说,心里慌慌,忽然发觉自己的胆子变小了。 心里没了上下,突然莫名其妙还害怕,怕得一阵阵小心悸…… “你……过来一下”她扶着卫生间的门叫他。东野承欢的胸膛里自打她说‘先去洗个澡’就开始擂鼓,这会儿听她叫自己,更觉心跳欲狂。 “不许偷看!”晶晶指着已在面前的他的鼻尖,双颊上的海棠红已经蔓延到脖颈,鼻孔里开始冒热气。东野承欢抿嘴低头,又点了点头,头脑里不请自来的存货随之晃荡,胸腔里的兔子就被那放映中的媾火燎了尾巴。 “我害怕,你别走开……好吗?”这话完全没了刚刚的公主口气,软糥又可怜,已是在向他发出请求。 晶晶楚楚可怜,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待他又点了点头才露出安心的笑容。 他转过身以背相对,晶晶才敢缩回身去,踌躇了一下,又做了一小会儿思想斗争,小心翼翼关上门,又从刚好能挤出一道目光的门缝里偷偷瞧了瞧门外站岗的人儿的后背,心里又踏实了不少。 “好帅!”她心里甜甜感叹 “那就叫他进来一块儿洗吧!”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对她悄声附耳。晶晶心里一突,吓得一缩头,赶紧收回目光。 这一道安全门虚掩着,闪出一道拇指宽的细缝。她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把它关牢。理由有一:她怕他听到门锁扣合时发出的‘啪嗒’声,以为那声音会在她与他之间变成一道无形、又有形的隔墙。换句潜于深层的话说:如果他能忍住不干最坏最坏的那事儿,而且还身具超凡入圣的自制力不顺从万一意乱情迷的女孩,她巴不得他能进来跟自己一起洗。 事实上,这种美好的愿景,如此不切合实际的方案,抛开可观赏性不谈,其可操作性、可实施性,以及可操控性基本为负数——这无异于将浇透了燃油的干劈柴扔进熊熊正旺的大火堆里而期望它不会燃起来。又好比一只饿了二十多年的饕餮,你把一只肥嫩小羊塞到它的嘴里,吩咐它:“不准咬!不然不带你玩儿了!”,大概那饕餮真的做到了的时刻,也就是它暴血而亡的时刻了。 晶晶是一个感性与理性并重的女孩,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而且,她还是一个很矛盾的女孩子:既传统,又前卫;既胆大,又胆小;有时大大方方(比如在医院里伺候恩人的时候……,又比如从来也不习惯于裸*睡的她居然敢在他家、他的房间、他的床上、当着他的面裸*睡),有时又会怕羞,羞到心里慌慌,胆小的要命,那就是现在。 透过磨砂玻璃,姑娘能清楚看到那一块帅哥形状的剪影,丝毫不会因为变形而对那英伟的身姿造成美感上的影响。她只看了一眼,或许两眼,就不敢再看映在玻璃上的那一抹好看的形象,胡乱冲洗了一阵就慌手慌脚套上了自己的衣服……而身体表面甚至有些地方的皮肤一开始就是干的,根本没来得及和水有一个亲密接触,更不可思议的是,惊慌中连内裤都穿反了。 直到扣上外衣的最后一颗纽扣,易晶晶驿动的心绪才忽然放松,渐渐趋向平稳。她暗呼好险,如此一个冰清玉洁的纯情女孩差点被一个胆大妄为的又坏又轻浮轻佻的女孩给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坏女孩一心想要把门外的帅哥拉进来,来个鸳鸯戏水水长流! 冲出卫生间的门,易晶晶两腿打颤娇*喘连连,长长的头发还是半干不湿的。 东野承欢见状急忙架住她,不无担心地问:“怎么了?”。她只抬眼瞄过他的鼻尖又赶忙惊恐地偏开目光:“没……没什么,里面有些憋闷”,脸像是被洗脚水给烫了,热辣辣的,止不住阵阵升温,她感觉胸口里面有一只异形已飞快地孵化成形,开始觉醒躁动,随时可能冲破她的胸膛扑到他身上撕他的衣服。 凭着仅存的本能,她推开他,慌不择言:“你……你赶快去洗……去洗”,离了他的怀抱,异形忽失目标,终于没能冲破她的胸膛,这才缓缓沉寂了下去。 就在东野承欢紧张微抖的手就要触碰到那扇要命的卫生间小门的那一时,易晶晶的体内又有不明生物蠢蠢欲动,极力在她耳边吹奏挑战她心理承受能力极限的靡景之音,惑乱她那一颗懵懂的少女心。此时她的心,已变成大脑的奴隶,而脑瓜子里面嗡嗡的,各种教人三观尽毁的多年来不可避免接触到的坏东西全都在这节骨眼上活跃起来,更有一股神秘而无可抗拒的强大力量支配着这一切,无序却目标明确地冲击着她里面那道脆如累卵的名为‘守身如玉’的防火墙。 她以为自己就要被肉体招安,这么多年辛苦筑就的贞洁城墙今日正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却脆弱到像一层可悲又可笑的废旧纸壳,才刚面临烈火考验就被轰然烧灭成为漫天飞灰! 晶晶怕了,怕极了!原来喜欢上一个人这么可怕!原来肉体的欲望可怕到如此让人心惊胆战! “别!别洗了!”晶晶已经是声带哭腔,她吓坏了。两只小手拼命攥紧胸口的纽扣,生怕那一对玉女雪峰突然挣破了衣衫,挣脱了纽扣…… 东野承欢如释重负,他的内心实也是慌得一比,所面临的考验与晶晶同出一源,甚至更加残酷!相对于晶晶对某些毁坏三观的东西还在懵懂的状态,他所接触到的则更加清楚直观,且深刻丰富,变化多端,于理论并推演已算资深,只是从未应用于实战。今晚无异于亲临其境,对身心所造成的冲击更不必说。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深深喜欢着彼此,换用更伟大的一个字那就是已经爱上了对方,而且早到了应该享受鱼水之欢的年龄。如此干柴烈火,一颗火星必然引发山林大火! 无比糟糕的是,这洗澡间的设置,明显就是一个坑!一个大大的水做的打火机!透过那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就能看清里面的燃料深浅,形状轮廓…… 此时此刻,两个已到了理智承受力临界点的男女,亟需冷静!晶晶背对着东野承欢,深呼吸,再深呼吸,室内的空气黏稠的就像凝胶,好不容易吸进鼻孔里又被它的弹力给收了回去,总也吸不进肺里。 东野承欢更不好过,但他是男人,天然承受力就比晶晶强,一只手紧抓着门框,身体某处说不出的酸苦疼痛,他管不住自己的目光,只能闭上它。 考验来的如此迅猛,让两个毫无心理准备的焦渴中的年轻男女不知该如何招架。如此情势之下,如此默契,不敢与时俱进放飞自我,却共同苦守着心目当中最原始的叫世人嗤笑的对爱情的信仰,如此一对可怜的另类,也真是苦了他们了。 好辛苦…… 窗外,不时有车辆经过大道时所发出的噪声,驳杂而显嘈乱。时不时还有车喇叭或远或近按响。看来这小镇地处偏僻,却也附属交通要道,难怪汽车旅馆兴盛。这些声音多少也分散了这对差点自燃了的男女的注意力。首先冷却下来的是晶晶,窗外的车辆声像汽车的语言,里面包含着许多信息。随之五感也开始悄悄发挥作用:室内环境完全是陌生的,怎么刚走进来的时候没觉得?气味怪怪的,说不上来,有人造制剂的工业香料味儿,这并不奇怪,正是旅馆惯用的用来遮掩住客离店后留下来的各种气味的最有效的手段。但仍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儿,本不明显,一经注意便浓烈无比地刺激着易晶晶的嗅觉神经! 晶晶皱了皱鼻尖,循着气味浓度尝试找出气味源。东野承欢本来热火消退艰难,晶晶忽然变得神经兮兮起来,搞得他也跟着有点儿紧张,随之烧死个人儿的欲*火也悄悄而迅速地消退下去。 客房内空间本也不大,一张双人床就占去三分之一,床一侧三步远前窗正下方摆放着一只长形沙发——属于居家好男人夫妻吵架时老婆不让上床时必备的那种。晶晶四下看了看,墙上、地面、床上,倒也显整洁,此刻忽然灵敏起来的嗅觉牵引着她的脚步向着沙发走了过去。 沙发挺长,占据除门之外大半面前墙的长度,墙与墙的夹角处搁放着一盆假花,在沙发的里侧,这样从视觉上来讲要显得雅致一些,使沙发看起来不显单调,属于常设。 不知是不是好奇心作祟,还是那气味让晶晶感觉到一丝丝不安,她追循着那气味的源头来到沙发、墙角、和花盆所在的角落。目光所及,她先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正一脸疑惑走过来的东野承欢,又转回头眯起眼睛,略显戒备地慢慢蹲了下来。 沙发和花盆的缝隙间,几团皱巴巴的卫生纸胡乱扔在沙发帮的跟脚下面。被沙发完全遮挡,除非站在房间中特定的位置,不然很难被发现。而这个特定的位置,晶晶就站在这里,并且还蹲了下来。 这明显是旅馆的疏失,保洁卫生方面做的不到位,在住客人走后,新住客到来之前没有彻底把房间打扫干净。 气味明显比之先浓烈了许多。晶晶甚至感到刺鼻,想要打喷嚏,但害死猫的好奇心又迫使她向前凑了凑,倾身去闻。 似乎,某一刻,脑中闪过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气味……就像……就像,记忆中,某只垃圾桶里……! “啊呀!”晶晶惊叫着跳开,好像突然看到从沙发底下钻出一只老鼠! 这一跳,正巧撞进刚好走到她身后的东野承欢的怀里。她的惊叫声中透着几分古怪的暧昧,东野承欢慌忙抱住她一扭身把她挡在了身侧,定睛看向使晶晶受到惊吓的所在——那……是一片散落于地的白物。 那是……? 对于晶晶的艰难而又懵懂的领悟,东野承欢几乎是在条件反射间就识得此为何物! “那是……那是……男人的……”晶晶凌乱,不敢正眼看地上的‘危险品’,缩在东野承欢怀里,再不敢大肆呼吸。她那时为他收拾房间,见识过此物,当时只感到心里甜蜜,隐约为它发出的气味所吸引,而且还有一点点小沉醉;不想‘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内心的感受却已大相迳庭! 是该推开他……还是该抱紧他? 晶晶里面乱成一片皱巴巴的白物,胸中那颗少女心絮乱得像宠物猫爪下的绒线团,完全丧失了决断力。 两群野兽,已近肉搏战之距,轰然聒噪! 短暂的躁动并没能使东野承欢丧失理智,相反,他巧妙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这明显是前次入住的住客留下的‘遗’物,直观上就可以判断出至少是一男一女而不是单男或单女,毕竟这种沙发的用途,说不清道不明,广泛又暧昧;他不敢冒冒然打开脑子里的记忆库开关,那里面的存货一时半会重播不完,自动播放功能不得不临时改成手动,并把权限设定为管理员加密级别。此时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退房时旅店工作人员发现这些东西会怎么想?这些东西看起来还是‘新鲜出炉’的,那岂不等于说……莫名其妙替人背了黑锅,偷牛逮着拔橛子的?那可就跳到黄汤里也洗不清了!万一旅店刁钻找茬,以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要求赔尝保洁费之类,那就真比大头还冤了……替人打扫战场销迹显然也不现实,想想都觉着又冤又恶心! 头一回住这种旅馆,居然就碰上这种东西,稍一思想都觉着晦气!晶晶缩在他的怀里,窥见这家伙的脸上有些烦郁,大致也猜到他在想些什么,思虑也潜移到他的思路上来,“这……怎么办啊?” 晶晶想到退房走人,但两个人轮换着开了一天的车,已经相当疲累,加开夜车,疲劳驾驶难受不说,还很容易出事故,显然不妥。住下来……这实实在在是个问题! “不然……想办法把这些……”某些字眼儿她不好意思说,脸上泛红慌又改口:“……把这些脏东西弄到垃圾桶里去?” “算了,不关咱们的事!”东野承欢暗叫倒霉,但无论如何也要与这些从别人出来的恶心东西划清界限。不翻寡妇墙,不怕鬼上房!总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是还可以dna鉴定的吗! 东野承欢本是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梳理一下烦燥情绪,转念又改变了主意,转脚才走出一步想要坐到床上去,看到床上那铺展整齐的被褥又产生了心理障碍,满眼都是从床头到床尾的春宫大战幻象,搞得他口干舌燥气不顺,还郁闷个半死。 干柴烈火正要起,忽然浇下一场及时雨,这雨却不是这对男女今晚想要的——是酸雨。晶晶脑袋里基本没什么存货,要么属于纯理论范畴,要么就是些柏拉图式的东西,也是因为从小家教比较严格,这姑娘直到在学校里学了生理课程才接触到这些方面,也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有钱人家的孩子上学,特别是像她家这种特别有钱的豪门子女,自由度其实相当有限,一般人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属于可望不可及的那种。所以直到大学毕业,连个男朋友毛儿也没能见到一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喜欢上层社会圈里所接触到的,或者与她有所交集的男孩子,其中不乏她的仰慕者和追求者,但这些公子哥儿富二代骨子里流淌着的,说好听点儿都是些纨绔风流的血液,实际上都是些龌龊下作的污流。而偏偏这姑娘又是一个吃得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特立独行的女孩。综上原因,晶晶很是苦恼了老长老长一段时间,直到那道晕头转向的铁栅门被她用弹翘的屁股顶翻…… “咱们……睡觉吧,我是说……咱们休息吧!开了一天的车……”晶晶的脸仍还是红红的,见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情急之下没话找话,这也是她脑子里唯一还能想得出来的东西了。只是说到‘睡觉吧’三个字的时候,胸口里的小兔子突然就极不安分燥跳起来,又把她吓得不轻,赶紧把话说圆了,免得他……往歪处想……。 她努力使自己虚悬着的心保持在相对平稳的状态,凶狠管束着自己的眼睛不让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余光是管不住的,就由它去吧。 东野承欢一时无所适从,干杵在原地,眼看着晶晶掀开被子跪上床沿抚整床褥,又怔神,目光不期然落到她高高撅起的桃形的屁股上,身体里‘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突然就炸了!他不敢给自己万分之一秒顺思而下的机会,猛然转身冲进卫生间,慌手慌脚拧开水龙头,一头扎进脸盆中!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又残忍地折磨了他几乎分崩离析的脆弱的理智一回! “哎呀!” 惊呼从床的方向低低而又刺耳地传来!带着几分惊讶和怯意。可怜的东野承欢惊魂未定,立即又从卫生间里反冲了回去。 一脸水的东野承欢再一次冲到床边,晶晶胆怯地指着几乎已被她抚平整的床单,小意地看着他,弱弱地说:“有……有……毛毛!”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称呼床上发现的扭转过几道弯的一头尖的黑色细丝状的东西……其实她知道那些词,叫出口实在难为情。……除却她自己不说,这东西她在他床上也见到过,非但没有负面感觉,还反而生出一种亲切感,而且还曾捻在指间,试试看能不能捋直了,放在鼻前,闻一闻,是否有他身上的味道…… 可是到了这里,除了上面的诸般反应,她还感到阵阵恶心欲呕! 一而再,再而三,潮起潮落,偏生就像有只执着的倔犀牛一直冷眼旁观,一次次就等着冲过来灭火! 两个人心里的诸般滋味全都搅混在一起,热火终于被搅得七荤八素,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复燃。 晶晶稍一受到惊吓,东野承欢就心疼得受不了,胸口里说不出的烦闷,再不容分说,直接上手,一阵操作猛如虎! 床上只剩下一张椰棕床垫,被褥被东野承欢卷成了一只滚筒丢到沙发上,之后仔细拍打了一遍身上的外套,以防可疑之物沾染。一遍,再一遍…… 晶晶的眼中,他仔仔细细用手抚扫着床垫,一遍,再一遍。姑娘一时怔怔出神,望着他细致入微的动作、专注中透着坚毅执着的神情, 只觉得他……好帅! 第十三章 夜,是昨夜的夜。 或许不是。 女孩,和她的男朋友,和衣躺在无被无褥的床垫上,相拥而卧,身上盖着自带的外套,头枕着外套折成的豆腐块。 “我梦到你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原野上拼命奔跑,突然凭空出现一只白色的恶魔,恶毒地向你扑过去……” 黑暗中,东野承欢仰面望着天花顶上的工字形钢架,身子因余悸而微颤。晶晶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倾听着他心的声音,她像一只胆小的考拉,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双腿紧紧攀住它夹紧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会从树枝上掉下去。 她悄悄分出一只手,把外套往他身上扯了扯,假装不经意伸展一下胳膊,却被他趁机从她双腿间抽回手臂。他的动作毫不遮掩,双手展开外套把她的身子包住,紧拥在胸口,她一声嘤咛,双腿失了攀附,不得不改换姿势盘住他的一条腿。 “那不是恶魔,……是一只花圈……”晶晶幽幽地说,声音有些空洞,似是在述说着别人的回忆,手指头无意识地抠弄着他外套里面衫衣上的纽扣。 虽然,那些可怕的经历已经过去,可对于东野承欢,这一切已经深深种植在他的心地里,生根发芽,无数向下生长着的根须,无时无刻不在抓扯着他的心;一想到她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些残忍可怕的事,他心痛如锥,后悔,悔恨,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草率的决定,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 “我恨我自己!”东野承欢眼角溢出水流,身子也在颤抖。 “我也恨你,怂包!”晶晶抬起头,扭脸咬他的肩头。 叩叩叩! 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三下。 “先森,要不要看杂技表演?”一个清脆甜媚的女子声音穿透室内的黑暗空间传入床上二人耳中。 一瞬间,东野承欢脑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忽然就定格住了某种可能性,同时间全身一耸弹坐而起。晶晶猛然也随着他的身子坐了起来,心突突直跳,下意识屏住呼吸贴靠紧了他的后背。 慌神当中,二人同时生出一股陌生的不安。 稍后又有同样的女子问话在隔了几间房间的某客房门外响起,……那房门应声而开…… 房门外的女子声音听起来口音很重,应该不是这个小镇子当地的人。 “杂技表演?”东野承欢疑惑地问,一时也吃不准这女子来路,不是好像应该叫‘特别服务’之类的吗?……难道深更半夜这镇上有杂技夜场?不合常理啊?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一问是多么的愚蠢。 “空中飞人,先森要看吗?”那女声回答。 “空中飞人?”床上的男女异口同声低念,黑暗中彼此对视,仍然看出对方眼中的迷惑。 但东野承欢眼中的迷惑,掺伴着许多复杂的心虚的东西,晶晶看着有些陌生,又似乎知道那是什么…… 东野承欢没有再继续问些愚蠢的问题,他想:万变不离其宗!虽然自己没经历过,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应该还是些钱色交易的换汤不换药的隐晦叫法。 于是对门外拒绝说:“已经睡下了,下次吧” 东野承欢的上臂马上传来阵阵掐痛,心里慌忙开脱:我这话……也没毛病啊?忽又一想:难道问题出在‘下次吧’? 门外似乎沉默了一下,忽然那女子的声音里又掺进几分甜腻和暧昧的勾引意味,而且语不惊人死不休!“没关系的先森,躺在床上就可以看。” 陡然的心惊,脑中闪过一丝心惊肉跳的清明,黑暗中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房顶…… “不好意思,你来晚了!”晶晶高声回绝,并不锐尖的指甲几乎嵌进她男朋友上臂的肉里——很疼,非常地疼,疼痛到几乎摧毁那极小接触面上的皮肤里面的末梢神经网络。 门外忽感意外,但也只是愣了一下,声音仍然很淡定地又传了进来:“如果先森愿意,可以双飞” “对不起!他不愿意,请你走开!”两句话的交锋就把晶晶点炸了,此时已是声色俱厉。 门外女子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但还是低咕着说了一句:“不懂规矩”就悻悻然走开了。 晶晶气哭了,却不是因为门外的女人,她脑子里想着的却是那半句‘下次吧’,越想越气! 那女人叮咚的脚步声还没有完全消失,晶晶一把把东野承欢推倒在床上,直接跨上去就撕他的衣服,“你不是要看飞人表演吗!我现在就表演给你看,不看是小狗!”这‘小狗’大概是她能想到除乌龟之外最狠的骂他的话了,她也不知道那什么空中飞人到底怎么个表演法,反正、绝对、肯定以及一定是不堪入目! 可怜的晶晶眼下唯一赌气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给他,就是赌气,纯粹的赌气!绝非先前的情到深处难自抑。 虽相处日短,东野承欢仍然清楚知道,若果真顺着她,一定会对她造成伤害——心灵的伤害,永远也抹不去的心的伤痕。这与被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强暴没有本质的区别……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了解她。 想,好想!但她这是在和自己怄气,东野承欢扣紧她的双手,她拼命挣扎,他就把她的双臂别在她的腰后抱住她,再紧紧束在胸口。 晶晶动也动不了,气怒更难消,还在作着毫无作用的挣扎,气苦的姑娘只有嘤嘤哭泣,可怜得就像一只被鼠夹夹住腰身的小白鼠。 “我没有想看啊!”他在她耳边抑声讨饶。 “你想看!我听出来了!”晶晶气头仍盛,毫不顾忌左右隔墙。 “我没有!” “你有!臭男人!”晶晶又徒劳挣扎一番。 “我没有!” “哪你为什么说,‘下次吧’”晶晶学他的腔调,越学越气,就觉着这话有退路。 “那不就是回绝话吗?”黑暗中,东野承欢的一张脸难为得像蔫了的苦瓜。 “你怎么不说‘没兴趣!’你怎么不说‘没钱!’下次吧是什么意思!贼心不死啊!”晶晶一口又咬在他的肩膀上,清水鼻涕和着眼泪就混流进嘴里,咸咸的,屈抽吸气的时候差点把她呛到。 晶晶啃着他的肩头呜呜哭泣,心里好怕,好怕会突然失去他,浑身都快给他勒散了架,还感觉他的双臂没力气。 是啊,你为什么要说‘已经睡下了,下次吧’?为什么不一口回绝?为什么不直接说:“对不起,没兴趣!”不是内有贼心而不自知,又能是什么? “我……” “不想听你解释!呜呜……”晶晶的哭声一起又把他噎了声。 “……” “不想听你说对不起!呜呜……”鬓边,晶晶的声音震得他耳朵痒痒的,震得他心里好疼,但他真的想要对她说‘对不起’,可惜被她识破了,又给堵了回去。 “……” “别说话——!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呜呜……呜……” 许久,东野承欢分出一只手扯过一旁的外套包住她,又被她毫不领情地扯了下来,“拿开!……呜呜……” 又过一会儿…… “抱紧点儿!我冷……呜呜……臭男人……呜呜”晶晶余气难消,但哭声还是渐渐小了许多。东野承欢重新扯回外套包住她,更紧地抱紧了她…… 又过了多久,小白鼠哭累了,身心疲惫,迷迷糊糊睡着了。东野承欢紧紧抱着她,一动不动,仍然眼盯着天花顶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特殊装置…… 左右隔墙的房客不知是不是一直在支楞着耳朵听新奇,或者正专心看飞人表演……谁知道他们的内心,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睡梦中,晶晶的身子时不时抽动一下,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几声抽泣,偶尔哽咽…… 倘若可行,东野承欢此时此刻,只恨不能把她融化进自己的身体里,融化进自己的血液中,双双化成超离子态,最好每一颗最基本的粒子都能融合为一,化为新的元素,永远不要被分割…… 迷迷糊糊中,房间灯光突然开启! “别动!警察!” 数个人形迅速扇面涌入房间内,全方位堵住房门。东野承欢惊坐而起,第一意识间已把怀中的女子抱转身后挡住。 一连串的动静不小,晶晶被这动静闹腾醒,却没有醒透,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她的下巴磕在东野承欢的肩膀上,似乎一时被惊起的精神又被困意镇压了下去。 是警察,扫黄来了。目标直指这个房间,果然抓了个现行。 一张床,被褥被全部揭了去,一男一女叠躺在只能暖热人体那么大一片面积的床垫上,和衣相拥,被子就是一件男士外套,枕头自带,女孩臆臆怔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扫黄对象——这就是几名警察冲进房间所看到的一幕情景。 嫌疑男女和衣拥眠,铺盖被卷成筒状放置在沙发上,这种扫黄现场还是头一回遇见。几名警察先是一愣,快速交换着各自的眼神,俱都看到各人眼中的诧异和失望。 至于那是一种怎样的失望眼神,东野承欢无从猜测,他唯一所做的就是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女朋友,随时准备跳起来以命相搏。 一番程序过后,原来线索有误,警察们扫黄扫了个空,一无所获,悻悻收队,大半夜徒劳无功,带队警官狠瞪了旅馆老板一眼,后者目光游离假装没看见。 收队中,警察们逐个离开客房时,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发黏的目光从晶晶的身上扯离…… 顶灯闪烁,警车嗷叫了一嗓子扬尘而去,穿过一道又一道路灯的光影交接处的昏暗,迅速消失在深夜微凉的夜风中…… 一辆白色小轿车内,一名年轻男子坐在车后排座最右侧,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侧躺在座位上,脸枕着男子的大腿睡得很沉。女孩蜷曲成一个好看的小团,身上盖着一件男士外套,男子时不时轻手梳理一下她的头发,为她掖了掖外套;他转头望向路灯外最黑暗的夜色,默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第十四章 “这是哪儿啊?”晶晶张开惺惺忪忪的双眼,迷迷怔怔坐起身,一条手臂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她半眯着眼,揉着那条麻木的手臂问。东野承欢没有回答她,伸手为她梳理鬓角,又用干纸巾蘸拭她唇角的口水,而后抽出湿巾细心给她擦脸,轻柔抹去她脸上夜的痕迹。晶晶仰着脸,一动不动,一幅慵懒模样。正享受着脸部‘干洗’,突然她‘啊呀’一声扭过身去,慌慌张张用食指擦弄起了自己的眼角。 这妹子一惊一乍,倒是让正专心致志为她擦脸的东野承欢小吃了一惊。 原来,在他给她擦眼角的时候这妹子才突然想起自己可能有眼屎——眼屎事小,形像问题可是严重得很! 却不知会不会因为小小一两粒眼屎,自己的淑女形像恐怕是要在男朋友眼里拉了分值?那才叫一个‘因小失大’! 晶晶揉弄了好一会儿仍不敢与他对脸,支吾了好半天:“你……你,……没看到什么吧?”东野承欢被她问得一愣,随即好像明白了她这傻呼呼的问题的意思,但他喜欢她此时傻呼呼的单纯模样,假装没有领会领导的指示精神,‘不解’地问:“……什么?” 答非所问,晶晶急躁想要跳脚,“你……你,有没有看到……我脸上有东西?”东野承欢略起歪心,有意想要小小捉弄她一下,欣赏欣赏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回答说:“没有啊?” 听到如是回答,晶晶好歹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一面手抚胸口一面低低庆幸着碎碎自念:“还好,还好……” “莫非……你是说,眼……” “别说出来!谁说谁是小狗!” “……?” “你要敢说出来你就是……唔唔……” 她的小嘴被狗咬住。 “你要说出来你就……唔唔……唔……” 她好不容易喘口气,才要勒令,不料小嘴又被咬住。 “你要敢……唔唔……” “我就……唔唔……唔……” 姑娘的小巧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头脑晕晕乎乎,有气无力娇*喘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天亮了,旅馆一夜惊情,随着新日从云霞的缝隙间透出的二手光线的普照而永远成为了过去式。 小车后座上的激情热吻难舍难分,但总还是要上路……身在旅途中,诸多艰难,万般坎坷,路在车轮下,还要继续。 前方更大的艰辛与阻障可想而不可知,能预见几分影像,仍如镜花水月,真正遇上了才知道。 车行上路,一路少话,安全起见正副驾不宜多言。偶尔的眼神交流,勾起缕缕情丝,丝丝崭新回忆,好想车停路边再咬一回。但如此,恐怕车子一直开到白头偕老时也到不了目的地。 青青又打电话催她,说大清早起来,舌头突然就麻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再不来就见不到我了云云……晶晶赶紧托口信号不好切断通话,脸臊得红扑扑的,瞄他时一脸羞意。一大早晶晶就被她‘妈’替她喂了二十好几年的‘狗’给咬了,她的舌头也麻了,这会儿才好一点。本来忍不住想要停车,忽然担心青青的舌头‘麻痛病’犯了,好歹一路上还是苦忍了下来。 后午时分。 又见苍原城,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 曾相识,又相逢…… 面对这千万级人口的大城,东野承欢心里说不出的感受和滋味,无形的压抑感和陌生感如霾覆于心头,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一切,需要从头再来。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住宿问题。好巧东野承欢曾经租住的那栋便宜公寓有空房;巧中之巧,恰就是他租住的那间房,前两天那租客才退租空出来。 原因是前几天窗外墓地里新立起一座高大的墓碑,在松柏掩映中很是显眼,正对着窗口。这本也没什么,谁知那人猫抓了好奇心,不知从哪里弄了个望远镜猎猎奇要看看墓碑上都写了什么。 不料这一望之下果断退租!别的那人什么也还没来得及注意看,赫然就见那碑面中心刻着的一道名字,登时那名字骤然放大,隔空就拍了过来!那人‘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望远镜也摔坏了。 那又大又显眼的气派墓碑上刻着的赫然竟是自己享誉千万平方公里级的大名——张伟! 可不敢明年的今夜,便是我张伟的祭夜……?! 熟悉的格局,半生半熟的气味,推开那扇窗——唯一的一扇窗,显眼一道立影不近不远处如鹤立鸡群——正是房东所述那处新立起的墓碑。 张伟的墓碑! 晶晶依偎在东野承欢的肩头,有墓地来的微风微暖抚面,晶晶忽然想到秦观的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能不在朝朝暮暮? 心里莫名涌出无限感伤,那处,是一块清晰而又模糊的墓碑,倒映在晶晶的眼睛里,微微闪烁……触动了晶晶柔软的心,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的名字也会写在上面?” 东野承欢握紧了她的肩膀,她就钻到他的怀里,“如果我的名字旁边,刻上你的名字,你……介意吗?” 此时应有吻,和泪…… 讨厌的手机铃声又响了,一口气连响三次,很不会挑时候!还是青青! 情到深处难自抑,除非强横的外力干扰!晶晶抹着眼泪,恋恋不舍推开他,“我……接个电话……”,她好一会儿平抑下自己的抽屈声,勉强把气喘匀了,电话第四次响起, “打电话干嘛啊!烦死人啦!” “我刚刚检查过了,一切正常!是不是你得了什么病啊?”电话里正困惑间,忽然一悟,“还是你偷偷干了什么坏事!?”青青惊而拔高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后而呢呢叽叽,晶晶就知道她已经开始撅嘴生气。晶晶偷偷想:假如她对某事有经验的话,或许基本就排除了‘得了什么怪病’的‘无知’想法吧…… “吃麻辣烫吃的!”晶晶没好气地怼她。 “我的天!大早上就吃麻辣烫!一天吃几顿啊你!”电话里不能置信,“不对啊,你吃那玩意儿我也感觉不到啊?”沉睡的智商忽被召唤:“……除非……?”沉默几秒,似在思索,“说!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给姑奶奶从实招来!不然打你屁股!” “懒得理你!” 城市的某一端,一个女孩气愤愤想摔手机,“敢挂我电话!这家伙胆儿长肥了,敢挂我电话!臭晶晶!坏晶晶!……”一脚踢到墙壁上,“啊!……疼!……疼!” 易青青口含自己的一只小手,痛点在脚上,却抱着自己的左手啃。 “你怎么了,易医生!没事吧!”一名刚巧经过身边的小护士见青青一只脚不太敢沾地,赶忙上前搀扶。“没……没事”青青赶紧直身,挥手示意自己腿脚无碍,“刚才不小心崴了一下” 晶晶没怎么吃过麻辣烫,中午也不会吃,一通电话勾起了肚子里的饿虫,肚子里面就开始组织抗议。晶晶想要驱车去买菜,东野承欢按下她说,这里小区附近有一个小菜市场,便宜又实惠,不必舍近求远…… 小区菜市场规模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常所需倒是应有尽有。 放眼小菜高场全景,果红菜绿,倒也够得上琳琅满目及格线…… 一清气眼镜直男擦身一处偏中位置摊位前,顿下脚步询价:“大婶儿,这西红柿怎么卖?” 摊后微胖‘大婶’,脸色刷啦一下晴转阴,目如霹雳,狠是横了此男一眼,“瞎呀!这么大的字看不见!” 微胖‘大婶’看去顶多、往大了猜也不过三十岁模样,圆圆微肉的脸很讨喜,而且长得还不赖,貌似皮肤还好得很,身材丰盈而不臃肿,挺匀称,如果按过来人的眼光,扫一眼她的屁股就可得知:此‘婶’极有可能是一枚大龄剩女。无怪呼她把‘瞎呀’两个字砸得像千斤锤! 不过看那眼镜男大概也就二十出头,如果的话,有可能是大学刚毕业的书呆级新鲜白领一头,或许这也是其眼‘瞎’的个中原因之一。此男猛吃一口蚂蚱,差点没顺过气来,本来还不错的购物心情,一锤子给这胖大婶砸到七路流淌。男孩食指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看那西红柿堆上插着的电动车挡泥板个儿大的标价牌,一脸吃憋表情,暗暗吐槽了一番,一句话也没憋出来,托了托鼻尖,悻悻地木木然走开了。 看着那眼镜小伙转转悠悠离开了菜市场,一根菜毛儿也没买,应该是完全丧了兴,没有了买菜的欲望。晶晶回头又看了看不远摊位上的胖‘大婶’,还真就感觉那四眼小哥的眼光,实在令人堪忧了。 晶晶忽然觉得,这一问一怼不欢而散的两个人,其实都挺可怜的。 对于菜市场,晶晶一点都不陌生,谈不上资深顾客,也算谙其门道。她拉着东野承欢的手,向着‘胖大婶’的摊位走了一段,估计距离刚合适,故意停下来四下张望着各摊位,那‘胖婶’投过来的羡慕眼神她也‘浑然不觉’,最后才把目光落到她的摊位上,‘胖婶’慌忙扭回目光,假装理弄摊位。 眼角余光是收不回来的,就由它去。 “那位漂亮小姐姐的菜比较新鲜,咱们过去瞧瞧!”晶晶指着那一摊红红绿绿,仰头看着东野承欢,也不转脸。 漂亮小姐姐借机微转过来的目光一柔,俏脸微赧。 晶晶此举,东野承欢心里佩服的紧,按着他的习惯,肯定是要上去叫一声:“大姐,给我来两斤西红柿!” 果然,摊主‘小姐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露出非职业性甜柔微笑。 “小姐姐,这西红柿能不能便宜一点啊?”晶晶指着眼前一堆红果,露出期待眼神。 这些个约定俗成的东西自不必多说,此下已是午后时分,折价那是肯定的,不然晚餐之前卖剩下的就只能搁到明天亏价处理,菜只有新鲜了,才敢撑价。 摊主有意无意多看几眼美女手中牵着的帅哥,似乎并不眼生,不期然目光落到他略显鼓篷的胸口,然后眼睛里面的两只小手就不太老实了。 “妹妹别取笑我了,叫大姐就行了”摊主答非所问,言不由衷地着意回应了顾客所问其中重点。自称大姐时眼神里明显有掩不住的失落和浅浅的伤感。 那一抹淡淡的失落和伤感,教易晶晶如何也不忍心叫出那一声‘大姐’。晶晶偏引开话题,拉出讨价之前的预备架势:“我们是刚搬过来的,以后还会常来光顾,小姐姐可不要杀熟啊(她这是指称头方面的缺斤少两,摊主听得懂)” 东野承欢插不上言,稍显不大自在,但握着的那只小手,传来淡淡温柔的她的体温,又教他心里说不的愉悦。 这会儿摊主真有些嫉妒她了,手有帅哥牵着,这么有气质的一个男子,居然牵在她的手里温顺得像一只宠物小狗。 “这妮子真有一套!”摊主心里这般想,妒意更浓了几分。 “小姐姐怎么称呼?”至此,顾客和摊主仍还没有把话题扯到买卖上。 顾客套近呼戴高帽本来就是讨价还价的惯用招数,摊主对此一点都不陌生,只是到了眼前这对俊男俏女这里,可怜的微胖女子却无力招架了,就被眼前美女给牵着鼻子走。 摊主略感不好意思,不经意理了理耳鬓边并不散乱的发丝,讪讪然笑了笑,面上温厚笑容略显娇憨: “我叫乔莎莎,如果妹妹不介意,叫我乔姐就好” “莎莎姐好!我叫易晶晶”晶晶伸出一只手,然后乔莎莎隔着摊位与之相握,神态不免有些忸怩。 之后二女就打开了话匣,互相攀谈了起来,间中有顾客买菜,摊主均抱以微笑,服务态度极好。 不知是不是物也类聚的缘故,哪个摊位前有顾客,顾客就会无意识当中趋向这个摊位,反而午后时间当中就属她的生意最是趋热,倒让其他同款摊主不无嫉妒。 这乔莎莎原本是在一家合资企业工作,朝九晚五常加班的那种白领阶层,工作压力那叫一个大。 因为是市场营销专业出身,乔莎莎刚大学毕业就应聘到某公司的市场开发部门工作,辗转数年,换了多家公司(有时是因为业绩不突出之类的原因被开的),在最后一家公司呆了两年没干出什么业绩就被开了,临扫地出门时月薪还没能突破一万元……的百分之六十。 原来在最后这家公司的所在部门里还是部花(大概是人少之故,一个部门三十来个人,一大半男人,女孩占比不到四层),身材好,脸蛋儿俏,许是工作压力和事业心强的因素所导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找到个合适的男朋友,结果就剩下了。 生活所迫,兜兜转转,如今就成了卖菜大姐。压力小了,身子就不听主人使唤,日复一日膨胀起来,还好目前还没有膨胀到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莎莎姐再见!”晶晶见又有顾客光临,觉得就不打扰人家做生意了,于是对乔莎莎挥了挥手,拉着东野承欢就走。 “我们……不是要买菜的吗?”自走近乔莎莎的摊位十分钟后,东野承欢终于有机会说了第一句话。 微胖的乔莎莎当场噗哧一下就笑出声来,这对男女还真是憨傻的可爱啊!弄得易晶晶很不好意思,居然把正事儿给聊忘了,不禁有些脸红。 乔莎莎午后的生意出奇的好,火爆堪比早市(就是自打晶晶二人近摊之后不断有顾客临门),有几样蔬菜见了底,先来晶晶一开口问价的那堆西红柿已售罄,能有个十多斤的样子,这会儿卖到一颗也没剩。 反观四周围的同仁们,几乎无人问津。这真是一个令人又妒又恨的残酷现实!但这种情况,摊主们大都经历过,且不止一次,乔莎莎也不例外,所以各都练就了非常皮实的心理承受力。一个个面色如常,还有人闲下嘴来互相调侃说笑。连晶晶都替这些摊主贩子们感到难过和一丝丝心理不平,他们倒好像浑不在意。 人,有时候,真让人搞不懂。 但同时晶晶也细心观察到,其实其他同行有意无意瞥过来的看似无所谓、人畜无害的眼神里,是有一种隐藏并不深的隐晦的恨意的,也让晶晶看在眼里,心下感到一阵难过发堵。有时晶晶也在想,这种貌合神离的把戏,如此难辨端倪,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人这种智慧生灵才会表演吧? 午后买菜的人本就不多,乔莎莎摊前一波买菜小高潮很快也就过去了。今天相较寻常时日,大概能多收入个五六十元的样子,已是很不错的成绩。 曾经看上去挺风光的办公室一族,如今沦为菜市场大婶,乔莎莎也曾一度怨愤过,多曾报怨上天待自己刻薄,千方百计在自己的前途中设下各种难以跨越的阻障,更可恨的是——老天爷把自己的男朋友也不知道掖藏到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到。 如今没有了办公室的工作压力,虽还是起早贪黑,但绝对要比坐在那格子屋里好过十倍!而且收入翻番儿!至于男朋友,乔莎莎发现问题全出在自己身上,总想找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男人,才配得上如此优秀的自己,结果发现合乎条件的男人一个个擦身而过的时候,连个正眼也不给一个。直感叹人生史来之挫败仅止于此矣! 如今剩下了,仔细想想,是个男人就行,就别挑肥拣瘦了,人生在世何其短,转眼间就变成了卖菜大婶……可卖菜大婶的对象——那位卖菜大叔又在哪里?一想到这儿,乔莎莎止不住难过想哭,眼里闪着泪花花,刚刚一波好生意带给她的悦意,扭头就被更来劲的失落和感伤冲得七凌八落,荡然无存。 结合乔莎莎看过来的眼神,和她眼睛里闪动着的泪光,东野承欢读懂了那微黯光辉的含意,心有不忍。 “莎莎姐?莎莎姐?……”晶晶轻声叫了乔莎莎好几遍,不得不提高声音才使她回过神来。 乔莎莎抽了抽鼻子,脸扭向一旁,假装有什么东西迷进了眼睛里。 “想要什么菜,自己挑吧,西红柿是没有了”乔莎莎还没转过脸,对他们摆手示意。 依着二人的意思,他们更愿意光顾别的摊位,多少有一点点‘雨露均沾’的替人不平衡心理。但如此一来,似乎又大大不妥,因为聊着聊着,摊贩与顾客的关系似乎有了些许微妙变化,就不一样了,好像互相之间用言语织出了一丝隐形的牵绊。更直白的说:如果下次晶晶和她的男朋友再来市场买菜,什么也不用想,就直奔乔莎莎的摊位来就对了,不然双方均会感到说不出的尴尬。所以说摊主与顾客最好别谈生意之外的东西,特别是一些真实的能触动情感波动的东西,属于犯忌! 老道的摊主犯了忌,聪明的顾客也犯了忌,这就尴尬了。 挑是不好意思挑了,晶晶担心‘挑’这个字一但付诸行动,就会与‘莎莎姐’之间产生疏离感,不好!本来想多买几样,结果就随便少量装了两三样。 乔莎莎数年的摊主,察辨顾客颜色的眼力自不必说,知道这小妮子是有些难为情放不开手脚。她二话不多,扯下几只塑料袋又装了几样别的,然后也不上称,一股脑儿全装进一只大塑料袋,径往东野承欢手上递了过来。 “这……”东野承欢两只手欲伸不伸,一时没弄明白她这是几个意思,于是转头正对上晶晶迷惑不解的眼神。 “接过来啊,沉着呢!”乔莎莎没好气地嗔着东野承欢,横了他一眼。 稍远些的摊贩没看明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卖馍的撞见叫花子朋友,种蒜的遇上拔苗的亲戚’? 东野承欢面上哂然,不敢怠慢忙伸手接过,还是顺应惯常思维,就问她:“……多少钱?” “第一次,给你们打零折,以后常来照顾老姐我的生意就行了!”乔莎莎如何看不出其实作为午后的生意,若非这对男女长时间驻留在摊位前,也不会把本来就稀稀落落的买菜的顾客大部分都吸引了过来。最主要,这两位成功把她长久压抑在心底的某种情感给勾引了出来,似乎那才是乔莎莎真实的自我。 对于今天生意格外好的乔莎莎来说,此时此刻,她无比渴望身边也能有一个男人,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完已过‘半程’的人生……甚至她愿意为此,放弃一切,房子,存款,车子,摊位,除了父母之外的一切的一切,只要有个男人; 这一刻,她好想放声大哭,放声大喊:“天哪!给我一个男人!给我一个男人!给我一个男人!……” 晶晶看着她的脸,也想哭。心里涌出一股想要抱抱这个眼神哀怨表情可怜的女子的冲动,若非是在人多眼杂的菜市场里面,她真的就这么做了。 东野承欢看出她是真心实意,但毕竟无故不受人恩惠,“这怎么可以,你这是生意,还有成本管着呢!” 这话早已演变成了套话,东野承欢却恢复了这话最原始的本意。他掏出钱包正要抽出百元面额的钞票,乔莎莎向他一指,“收回去!” 声音之大,整个半冷不静的小菜市场的旮旮旯旯都听得一清二楚。 东野承欢完全演绎了什么叫假戏真做,同一种情况下,别人把手捏在钞票上假装不知如何是好,‘想’付钱又怕摊主生气薄了面子,而东野承欢真的进退维谷了,给钱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只感觉到菜市场买个菜怎么就这么难,无端端居然假假生出一股生无可恋的错觉。 “可是……” “别可是了!反正卖不完拉回家去也是喂猪!”忽然乔莎莎顿了一下,结果被自己这话给逗笑了。 笑着笑着,还笑出了眼泪。 “嚯!……”其他摊位共同发出一声慨叹,这话……多么富有哲理!多么妙不可言!既无心,又有意!让你吃了白食就变成猪! 但说者有心,同仁们指定是会错了意。 面前男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乔莎莎收敛起笑容,缜脸若肃,还是忍不住笑笑说:“开玩笑的,我连个家都没有,哪来的猪……” 她彻底把自己说哭了,这次晶晶没忍住,跑到摊后抱住她,再控制不住眼泪。 乔莎莎再顾不得什么市场不市场的,伏在晶晶怀里痛哭,窝闷在内心多年的伤情揉绪,一句话全给豁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伤心屈诉: “我这颗白菜,……再没有猪拱就老了……” 第十五章 午饭,是在午饭与晚饭之间吃的。 几次,晶晶的眼泪滴到碗里,又被她吃进肚子里。她为乔莎莎感到难过,满心祈愿天上掉下个好男人来爱她,呵护她,和她同甘共苦…… 窗前,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着看墓碑。 有夕阳的余晖斜撒在那块高大的墓碑侧面,弥散着黯淡的金红。 晶晶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诸多伤怀化做一缕柔丝:“猪……如果你不愿意等,就提前把白菜拱了吧” 如果你不愿意等,就把白菜拱了吧…… 然而…… 情到深处也是伤,东野承欢不愿意等,但他,愿意等…… 一吻有多长, 也许,它可以把你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等待有多长, 也许,它可以把你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晚上八点钟,晶晶走进客厅,迎面扑过来一个白物,堪堪就将她撞翻在地。 “坏晶晶!臭晶晶!……”青青的两只纤柔的胳膊看不出来还挺有劲儿,把晶晶束到几乎透不过气来。 爸妈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身子同时一耸,但没有起身。妈妈眼睛里柔光一闪,几乎下意识就要冲过来抱她,屁股都已经欠离了沙发,但她看了看丈夫铁一样青的脸色,又忍住了。易爸爸侧对着好多好多天未归的女儿,头也不转,面上肌肉阵阵拉丝。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杯中黄绿色的水面荡起激烈的涟漪,杯沿未及沾上那两片颤动的嘴唇,又放下了。 茶杯底沿叩击桌面,发出‘啪’地一声清响,茶水好歹没撒出来。 女人见丈夫如此,还是坐不住了,走过去一把拉出还在青青怀抱里的晶晶,说不出的又爱又恨,“死丫头!这么多天你都跑哪儿去了你!” 女儿有泪无言,靠进母亲怀里,母亲的心就融化,脑子里酝酿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斥责之辞全被怀里的小人儿捣成了糨糊,就什么也不会想了。 “哼!”易爸爸冷冷甩过一道余光,呼拉起身,气愤愤顿脚回屋去了。 房门砰然关合,那声音正合他心里一直悬吊着的大石头终于重重砸落之响! 晶晶与妈妈亲昵了好一阵,惹得老妈掉了一大把泪豆子。晶晶跑上楼去,吃了闭门羹,就敲爸爸的房门, “爸!是我,晶晶” 屋内安静。 “爸!” 屋内似有床上辗转不耐的沙沙声。 “爸,开门,想你啊!” “一边儿去,烦着呢!”屋内忍不住搭了腔。 “哦”晶晶扭开房门。 老爸和衣躺在床上,脱掉了脚上的鞋子,身上搭着被角,一双悬着的脚交叠着半陷在床沿,背对着床外也不理她。 “爸,我回来了”晶晶凑上去俯下身吻了老爸的脸。 “哟!这不是易家大小姐吗!稀客啊!”老爸支楞坐起,一惊一乍。 晶晶见状赶紧坐上床沿,抱着老爸的胳膊撒娇“爸~”。 一切的严厉,‘这臭丫头回来之后看我不怎么怎么,这死丫头一进门儿我就如何如何……’,在这一声‘爸~’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全部化作一只泡了水的纸扎的老虎。 “爸~,之前不给你们说了是去给园里办点事儿,是出差”晶晶靠在老爸肩膀上腻味着,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的。 “嘿!幼儿园也时兴出差啦?!新鲜!我易青原还真是孤陋寡闻哪!”易青原一肚子规划好的恶气被女儿几句掺了蜜的言语给搅和成一片狼藉,再也收拾不起来。 堂堂青原集团的掌舵人,一家跨国公司的老总——一位知名的企业家,在女儿面前简直就像一个怄气的孩子,哪里还能拾掇起一星半点儿老总的形像。 晶晶又腻味了一阵,易青原的气火被大风吹散,就被女儿牵着鼻子走,联络起父女感情来了。 末了一个吻印在脸上,然后女儿一句晚安就把易老总的夜生活给安顿好了。至于酝酿多日的审判大会,三言两语间就给女儿搅黄取消了…… “你真的在他家裸*睡?!” 青青暴跳而起,忽意识到‘隔门有耳’,赶紧打了个口罩,两只眼睛自打出生那天就大,此时瞪起来就更大了,挪了挪屁股凑到晶晶耳边压低声确认:“你真的在他家……裸*睡!?” 晶晶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你们有没有……!有没有……?!”青青的脸也红了,后面内容她委实羞于启齿,但十有八九加一二就…… 晶晶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落,神情显得有些沮丧,眼里几分落寞,还有些教人看不明白的复杂的幸福感,“有没有,难道你会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着几分酸意和小气恼。 青青心虚缩了一下头,偷偷吐了吐舌头,目光躲闪着扫过晶晶的脸,忽然兴味索然,四仰八叉躺到床上,身子摆成一个线条美妙的大字,嘴里喊了一句“烦!”忽然察觉此句有语病,赶忙翻身掩饰:“看不出来,他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啊……”忽又觉这话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直到晶晶甩过来一个酸溜溜的眼神才恍然醒悟,急忙翻身以背相对,缩身闭紧了眼睛,等着挨受不知道哪一个时刻就要抽到屁股上的大耳光子。 “啊!” 青青乍而坐起,目有惊色!“他!”又赶忙压低声音:“他……该不会……?”她表情十分古怪地觑了觑晶晶的眼色,食指惊疑似的勾了勾,声儿又低下去“该不会……是……弯的吧?” “才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碰……哎呀~,反正!……就知道!”晶晶语无伦次,脸突然变成了猴屁股。 “烦你!”晶晶‘狠’是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 青青敏锐捕捉到了一个字——碰!这个字眼儿简直就是一个多功能替补函数,可以让她解析很久,直到一个头两个大。 姐妹俩在强烈的刺激或情绪下心灵相通,好也不好,比如万一……他真的‘哪啥’的话,晶晶就不想要青青也能感受得到;一想到这个就无比心烦,忍不住又给了青青的屁股一耳光,但最让她恼火的,还不舍得使真劲儿! 青青“啊”地一声痛叫,又不敢求饶,那样反而欲盖弥彰,有火上浇油再给她肚子里添醋之嫌,疼是疼了点,忍着就是。 晶晶听她叫的惨,心里不舍,狠推了她一把,赌气不想理她。 青青正愁如何转移她的视线蒙混过关,忽然脑袋里智商在线,灵光爆炸式一闪:对呀!如果有一天……我不也一样被这坏妮子占了便宜? 再回到这苍原城,东野承欢直有一种二进宫的错谬感。偌大一座千万级人口的现代化城市,却把他像一只家犬一样栓在了狗窝边,能够到的最远的距离就是狗绳被拉直的距离。除却偶尔的放风不算,基本就是两点一线:公司——狗窝,狗窝——公司……,高处风凉之人就开始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天高任鸟飞,海阔…… 可是有没有人曾告诉你,你是什么鸟?有没有人曾告诉你,你是什么鱼? 也许你只是一只褐不溜啾的麻雀,能做到的就是在草垛子里、房檐下做窝,时时刻刻生活在屋龙蛇的恐怖阴影下。 也许你只是一只白不拉叽的磷虾,密集在固定而狭小的水域里,永远活跃在那一个早已划定的空间范围内,直到巡弋而来的座头鲸张开了它那张弥天大嘴。 或许,迎接你的,不止屋龙蛇和座头鲸,有时候,它有可能是一只弹丸,或一张密网…… 但他也是幸运的,由来人偶一般的发条人生已经焕然,因为二进宫时,他有了生命,因为生命中,走进来一个晶晶…… 无论谁会拧动他背上的发条他都不会在乎了,只要有晶晶…… 昨夜,东野承欢忙活了大半夜。他在几家大型的招聘网站上都注册了账号,所谓广撒网好打鱼。作简历,投简历,时刻注意着各种对口的招聘信息。 他和如今已变身成为‘卖菜大婶’的乔莎莎一样都是市场营销专业出身,撇开在家务农那段不提,他从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是奔着某某、某某、某某公司的某个部门去的。如今他悲哀地发现,直到他在菜市场遇到乔莎莎的那一刻,他曾经的工资数额也没能突破乔莎莎未能突破的数额。但他与乔莎莎不一样,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有晶晶。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投简历,时刻注意着招聘信息,看有否回馈;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这便是易晶晶来在他的身后所看到的,她已经站在他身后将近十五分钟。一只手里提着从乔莎莎处买的菜和肉,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把钥匙。 他两只眼目不转睛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那笔记本还插着电源,时而键盘输入,时而鼠标点击,竟不曾察觉身后早有一个姑娘正痴痴地望着他,动也不动。 已是正午,东野承欢的箱式卧室中却没有时间走过的痕迹。 晶晶不知道她的男朋友已经在电脑前坐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一中午,或者更久。手上的塑料袋从指间滑落的时刻,她冲过去抱住男友的脖子,情不自禁亲吻他的头发,脸就贴在他的头顶,紧紧地。 东野承欢终于长闭了一回干涩发酸的眼睛,双手紧紧握住搂在脖子上的纤柔臂膀,焦灼的心,紧绷的精神,得以享受短暂的安息。 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他把银行卡交在晶晶的手里,不愿意晶晶负担他的生活哪怕一分钱。自尊心也好,大男子主义倾向也罢,他无法摆脱‘一个靠自己的女朋友养活着的男人就是一吃软饭的废物’这种定理式的思想。 还好这些年卡里已有些积蓄,俗一点的说法,这是他攒的买房娶媳妇儿的钱。虽然卡里的那串数字位数还天差地远,但这几乎已是他努力的极限。 五毒他是不沾的。如果非要较真的话,有一毒他是沾了——虚沾,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范畴。 具体那张卡里有几位数字,晶晶不知道,她舍不得动,一看到那张卡心里就疼得慌。她只要和他一起努力,踏踏实实工作,买一套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子,哪怕只是一只蜗牛壳,只要能窝下他们,能安稳生活,就够了。 晶晶,不奢求什么…… 中午晶晶做了一道荤菜,一道素菜,吃着白白的米饭,她已经很满足了。东野承欢食来无味,因为工作的事占据着他的心,但他是幸福的,有女朋友在身边,所以美味的菜和饭没有味道,心却是甜的。吃了,可以为他加添心力…… 晶晶和东野承欢一起吃饭从来不淑女,油花花不可避免会涂到脸上,她夹起一块肉送到他嘴里,他伸出拇指为她擦去嘴角上的油渍,又用手背擦了擦,没用纸巾。晶晶想挪过去抱住他啃他的嘴,但碍着手里还捧着碗筷,嘴里含着饭,眼里蓄了点水花,腾不出手和嘴…… 这世界就像一口嚼过无数遍的甘蔗渣,不断被压榨,越来越难挤出水分和甜味。不断承受高压,再高压,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 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工作也越来越不好找。一连数天,所投简历如石沉大海,音讯皆无。 早晨,天刚微微亮。东野承欢从公寓楼里走出来,头昏脑涨,双眼干涩难当,浑不觉天色是晨是暮,是早上五点,还是晚上十八点。 东野承欢稳了稳心神,双手托住脸使劲搓了搓,精神恢复了少许。是早晨。他调匀呼吸节奏,信步走上通向小区附近菜市场的支道。 菜贩子们的蔬果正在上摊,乔莎莎正忙着把一捆水淋淋的芹菜捋顺整齐,货已基本上齐了架,只待顾客盈摊。 早饭晶晶来不及为他做,所以他只能自己张罗,却也简单——煮面。冰箱里有晶晶为他备好的鸡蛋,早上买一绺青菜即可打发,或者也可以不买,只煮一碗鸡蛋面亦可饱腹。 他还是决定要放点青菜,营养的话,会好些。 别的摊位是不用去的,‘莎莎姐’三个字叫起来已经很顺口,东野承欢径直来到摊前,成为第一个光顾乔莎莎摊位的顾客。 “工作的事儿怎么样了?”乔莎莎随口问着,称也不称把装了一把青菜的塑料袋递到他手上,又装了两颗拳头大的西红柿,一同挂到他指头上。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大清早你给姐姐我开了张,买一送一(指西红柿,他并没有要买)!”乔莎莎露出一副别小题大作的表情。 乔莎莎收了他两块钱的青菜钱,寻常这把青菜至少要三块钱左右。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东野承欢仍觉很不好意思,支吾地说:“……往后我都不好意思上你这儿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使然,乔莎莎看上去比初次见面时显瘦,身材好像也苗条了些,却让东野承欢略感一丝惊奇和意外。“别不好意思”她浅浅横过来一个眼神,“哪天工作落实了,姐姐我肯定是要狠宰你们一顿回回本儿!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此时恭敬不如从命,再说不讨喜的话就做作了,还矫情。点头才是正经,想聊几句也行,不聊告辞走人就好,下次还来。 放下手中的蔬菜,先不忙开灶,依序启动短暂的日常室内晨练模式。 习惯性搭配一套运动短裤和清透的白背心。 首先一番展体拉筋(诸如折体、人字马、劈腿(此劈腿非彼劈腿)等),接着一组曲体仰卧起坐,待身体绷出力量感,额上见汗,然后是一套花式俯卧撑…… 男士的运动白背心与女士薄如蝉翼的胸衣,感观上来讲,对于视觉上所产生的障碍,似乎更趋于心理层面而非物理层面。如此,东野承欢的胸腹肌和背阔肌的肌肉线条,在女孩子眼里,就有那么几许不可明言的千呼万唤的形味了。 晶晶拧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刻,覆于他脊背上的那层布料颜色已经深浅不一,有几处已呈半透明状,像一层不太贴合的复合式人造皮肤。于是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自然而然就不安分地把目光聚焦在那片片‘复合式人造皮肤’上,一大早就惹得目光蠢蠢升温。 东野承欢停下锻炼,爬起来有些意外:“今天……” “周末啊,你忘啦”晶晶也有些意外他竟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想来这段日子找工作的压力也把他折腾的够戗。 想到这儿晶晶鼻子忍不住发酸,就过去亲他的嘴,还未贴身,先感受到一股氤氲在他体肤外的热力,雄雄腾腾……那热力具磁,一下就把晶晶的身子吸了上去。 晶晶的脚尖沾地,又好像没沾地,一只手提着包子和小咸菜,另一只手提着两杯豆浆,嘴被堵住,她呼吸困难,两只胳膊就缺氧失力慢慢垂了下去,直到‘噗拉’一声。 “唔……唔,豆……豆……唔” “豆……唔唔……” “唔……豆浆!” 雄劲稍松。 晶晶终于得已喘息,此刻惨惨的白菜命好像已经被猪啃去了大半,好大会儿喘不匀。 幸好那塑料软杯还算结实,豆浆没有被地心引力给铺撒开来。 因为有磁性,这对男女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弄不好一不小心又会给吸到一块儿去,很要命,搞不好局面顺势发展会失控而一发不可收拾,不好! “趁……趁热吃”晶晶仍气力不济,三个字分成了一加三。 “再五分钟就好”臆气长纾两番,东野承欢已大抵恢复啃前状态,好容易运动短裤复归原状,马上又趴了下去,貌似已经养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家伙显然不比晶晶耐热,锻炼时也还不至于,一吻过罢居然满脸滴汗。他形容有些憔悴,憔悴中却透出坚毅执着的目光。 视线就像野马,野马在运动短裤前面纵横驰骋撒欢儿。晶晶能勒住缰绳把它们拽回来实来不易,需知那一双野马力大势野,差点儿把她的魂儿给拖了去。抬眼见他一脸的汗水,于是缓了缓烧到嗓子眼儿里的热气儿,赶紧把早餐放到桌上就去卫生间拿毛巾。 晶晶蹲在脸前,他就撑住身停在俯卧撑的至高点,晶晶就细心给他擦脸。然后晶晶又把毛巾折叠,眼睛扫过早已湿透的背心,他的脊背上明显一道沟,那是发达的背阔肌结合部隆起的特征,晶晶怪怪地想:会不会那道沟里存了汗水?在医院的时候怎么没注意他的脊背? 她一时忘记他的后背是怎样一番模样。 当然,掀开来看得最清楚,隔了那近乎透明的背心,仍感觉像雾里看花。晶晶又蹲到他的腰侧,揭起洇湿的背心底边,入手温热,野马就又肆意撒起了欢儿,心就被拖得乱跑,她赶紧勒住思绪,忙把毛巾伸进去为他擦汗。 “对了,忘了问你,一口气能做几个啊?”晶晶忽然觉得,忘记问这个问题很不应该,这是作为人家女朋友的不称职。 “一百五十个,标准的!”东野承欢很乐意听女孩子问这个问题,在曾经呆过的一些办公室里,往往令不少女同事姑娘们惊得捂紧了张大了的嘴巴,瞪大了不可思议的星星眼……当然,前提是得‘现场直播’。每每就让他很有成就感,这也是他坚持锻炼的动力之一,虽然占比不大。 在女朋友面前,他同样乐见她掩口吃惊的样子。落迫之时,此类成就感更显弥足珍贵,多少也为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动力中注入些许活力。 晶晶确也小吃了一惊,明面上没表现出来的那种。她以为,那鼓篷的胸肌,棱角分明的腹肌,正当有如此成绩才与这副属于她的肌肉身板搭配。 心里一阵甜蜜,她向自己的男朋友发出挑战:“如果这样……”,她手攥毛巾,平行贴附到他的背上,下巴颏儿搭磕在他的肩膀,向上爬了一点点,轻轻在他的耳边,小嘴里发出少女般的挑衅:“你能做几个?” 她向后滑退下去一点点,脸枕在他的颈后肩旁,闭起眼睛……两条直线化作美妙起伏的曲线,紧紧拍在一起…… 答案是:三十个,已是他的极限,不标准的,因为要保持平衡,防止故意不老实呆在上面的女朋友扭来蹭去万一掉下来摔疼了。 会很疼…… 第十六章 二十多天过去,所投简历仍如石沉大海泥牛入渊,半点回音也没有。 晶晶也越来越焦灼不安,投了那么多份简历,居然没有一家公司提出要他过去面试,她想不通——凭着他的资质和资历,这许多家用人单位,总该有人给个面试机会才正常吧? 东野承欢更感到压力如山,而晶晶就是那座山的本体。若非晶晶,他已经放弃了这座城——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下周一,天原广场有一场综合招聘会。机会渺茫,总还是要试上一试。 易家别墅内。 “妈,这个还你”晶晶眼巴巴望着妈妈,满眼的乞求之意。 母亲欠了欠坐在沙发上的丰翘的屁股,望了望女儿的眼睛,犹疑接过递到眼前的牛皮纸袋。 “什么啊?”她疑惑地问,又像猜到了什么,面色下沉。 她打开纸袋,里面有一部手机,两张银行卡。 她稍显无措,想对女儿说:你还是亲手交给你爸吧。一想到女儿将会面对什么,这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晶晶这是在挑软柿子捏,她害怕硬柿子,硌牙,还涩舌头…… 夜晚,某间大大的卧室中,那卧室比东野承欢租住的公寓还大,而且大得多。 “青原,跟你说件事儿……”女人拉开一只抽屉,踌躇了一下,伸手从里面拿出一只牛皮纸袋。 易青原只给了一道余光,……就够了。 他坐在床上,背倚着床头靠背,低垂下头,二指揉捏眉心。良久,他闭目深深吸气,缓缓从鼻孔呼出,冷冰冰低声自语:“你比我想像中要聪明……” 招聘会很热闹。因为天气很热,会场很闹。 气温三十度,体感温度更高,会场人山人海,堪比大型小商品交易会,所以体感温度还要高出许多。 队伍排了将近一个半钟头,易晶晶和东野承欢不过往前挪到队伍的一半长度。 晶晶特意请了假陪东野承欢来递简历,因为事先查了天气预报,东野承欢考虑到会场可能的人造高温,就不同意她陪着来受罪,无奈拗她不过,而她又专意请了假,也只好由着她一同前来。 此时已近中午十一点,头顶太阳白亮白亮的,没人敢抬头挑战太阳炽毒的光线。然气温还没有升到最高值,体感上已接近三十四五度的样子。 满广场不下一万五千人,就像干热风拨弄下的玉米地,万头攒动,挤挤荡荡;又像将要滞流的粘稠河流,顺着纵横河道缓缓向着既定的方向流淌。 稠密的人群,各行各业,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有被不知是太阳的欺压还是工作的渺茫而垂头在日光之下蔫蔫无神的;更多人活受着热洋罪,心焦热火,各种负面表情看不到前途的;好多人翘首侧身看看自己前面还有多少人,信心随之又销化了几分;更多有不知什么行业的棚子下面涌汇着乱遭遭的人群,没个队形,有人还你推我挤争着先,仿佛还能从各行业求职者身上看出人群不同的心理和素质来……;少数人似乎一开始就秉着看热闹的心情来挤看热闹来了,或左右笑谈,或高声招摇,个别人好像另有目的,只怕是招蜂引蝶来了……;也有人趁此良机,再在身陷火热中的人们身上薅一把羊毛的,兜卖些冷饮零食…… 但太阳公公不为大千人群所动,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一‘视’同仁…… 广场不再是广场,已经在太阳慷慨的赠与下变成一个大蒸笼,热气蒸腾;人声像鼎沸的开水,嗡嗡哄哄,时不时泛出女人尖细又杂乱的叽叽喳喳,就像沸水中炸裂的汽泡…… 又热又闹的广场啊!把生活挤迫到一起的人们都煮沸了! 棚子下面坐着的人自然情况要好得多,大都自带着便携式自动小风扇,还算清凉。排队投简历的人直头顶着大太阳,自带的伞也因为人海密度过大而没办法撑在自己头上,反而拿在手上成了累赘,就是一把‘汗伞’。 这已经是排的第三只队伍了,前面还有二十几个人的样子。东野承欢的白衬衣早已湿透,擦汗擦到眼皮生疼。他心情迫切,巴不得前方二十几个人一下全部消失,而棚下坐着迎接他的就是hr人员,一面一个准儿。只是往往现实骨感得就像一只黑铁栅栏。 无意间,东野承欢低头一瞥,赫然惊见晶晶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额前的头发打了绺,鬓角的汗水流淌过她红红的脸蛋儿,顺畅无比地汇到她柔巧的下巴尖儿上,就滴落下去。眼看着就要中暑的形容! 她不舍得换手擦汗,因为她的右手上握着几分简历,简历用一只白色小塑料袋封装着,她怕手上的汗水会溻湿纸张,那将会严重影响到投递成功率。她只能用左手照顾着左右两颊,理弄湿湿的发绺。 太阳公公果然不循人情,对谁都一个热度,忒也不肯怜香惜玉! 是恨!东野承欢心痛到恨!他自己只顾着工作上心,竟不顾自己的心上人遭受如此大罪! 他恨!恨自己竟如此迟钝,晶晶都快被晒化了,而她的男朋友榆木疙瘩一般后知后觉才发现状况! “蠢货!”他心里咒骂,几乎一个大嘴巴子付诸实施到自己脸上,再一个反正! “走!”他一拉晶晶的手,把正一心排队的晶晶吓了一大跳,更引得无数侧目。 前面还有十人不到,晶晶如何肯放弃这个机会,男朋友没日没夜投简历找工作,一想起这个她的心里就疼,再渺茫的机会也是机会,她又如何肯放过。 这丫头的执拗比太阳的热度还倔强,好多人投过来异样的目光她也浑然不觉,就磨磨叽叽不肯走。东野承欢心疼得没得法子,咬牙只能顺着她,一溜手解开衬衣纽扣,露出内里水淋淋的白背心和一身云遮雾罩的略显小麦色的腱子肌。 头顶突然飘来一朵遮阳云…… 晶晶感觉光线一暗,脸上立即就感到微有凉风拂面。她抬头,‘白云’却就在头顶。 她的头顶,她的云。 一只小小的白色的衬衣做的遮阳伞,伞撑就是她男朋友的两只手臂,和一路为她遮挡大半个身子阴凉的胸膛。 慢慢的,晶晶的脸就没那么红了。她想哭,又不敢哭。她想把那伞移到她男朋友的头上,又不敢开口,她看到他的眼里又恨又痛的目光。 他的眼睛告诉她,你要敢开口,我就揍你! 她没见过他的眼睛发飙,心里就打怵,她又疼又怕,莫奈何只好乖乖回头继续排队。 蓦然回首几多回,你……是那只遮阳伞…… 东野承欢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水光潋滟,像被晒出了油,汗流进眼睛里,他眨了眨眼,汗水就从各个角度又逃了出来。他的胳膊练就了一副钢铁品性,肌群明晰的肌肉隐现拉丝,仿佛永远不会疲累下垂。 有女孩看直了这一幕,忽扭回头瞪住身旁的男孩子,又在那小子腰窝处拧他的皮肉,但也没能使他脱了衬衣。 那小子眼神犹犹豫豫,举棋不定,或许他以为,再怎么表现也是迟了,总比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午后一点多钟,广场上的求职与被求职者已基本散尽,只留下满地狼藉。虽有广播,各招聘单位须把求职者简历和宣传海报及相关物品清场时全部带走,但广播是没什么执行权威和效力的。加之求职者撇下的各种垃圾,满广场风吹纸张飞,塑料袋迎风一鼓飘飘然飞舞,饮料瓶‘咕噜噜’乱滚,半干不湿的卫生纸团、随地都是痰。 却不知那些风卷飘飞的纸张中,恰否有东野承欢的简历在里头……? 晚间,晶晶躺在床上,脸还略略红着。青青在旁边伺候她,看出她有轻度中暑迹象。 也不知青青喂她喝的什么,味道不怎么好,但喝过之后头脑里面慢慢清凉了许多,也不觉得恶心了,就觉着肚子饿,想吃东西。 青青只给她弄来些小点心,不许她多吃。她瞄了瞄青青气呼呼的脸,想多吃些又不敢跟她犟,还是按下了馋虫。 “那家伙也真是的,一点不知道疼人!”青青忍不住发火,脸蛋儿不知是不是气得,像晶晶一样红。 “你别怪他了,都是我,……我……”晶晶心疼男朋友慌为他辩护,一瞅青青瞬时脸色不大好看,声音又低下去,不敢看她。 眼泪从青青的眼睛里面呼拉拉地往下掉,她心疼自己的姐妹,又气那家伙没人性! “八块腹肌又怎样!胸肌发达又怎样!一样没脑子!”青青一想到那一身肌肉的家伙,不免把他黑化、丑恶化,就与专欺负女孩子家的流氓划上了等号。但那八块腹肌就像烙在她心坎儿里的印记,怎么擦也擦不去。她本还想总结续骂一句“胸大无脑的家伙!”一低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小腹,脑中忽一丝清明,才想起怕是不能对号入座,差点儿歪打在了自家姐们儿身上,暗道一声“还好姑奶奶脑子转得快!”一时脑筋给这家伙气糊涂了,险险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胸口。 受了一中午太阳公公的气,共投出去三份简历,至于有没有戏,也只有等着,着急不得。 姐妹受罪,青青还是想知道当时的情形,至少讨厌起那个家伙来,也还有个真凭实据。晶晶便把那一番又热又闹的人山人海捋了一遍。 捋到至关键处,青青双眸乍然就放出光彩: “真的啊!那家伙真的脱了!”青青神情夸了一张,指着晶晶鼻尖,威吓道:“可不许骗我,不然打你屁股!”,还扬起手来以示‘诚’意。 “干麽骗你!你是没见那女孩儿傻傻看过来几眼,回头就掐(其实是拧)她男朋友的肚皮(是腰)!”晶晶说这话,傻傻冒出甜蜜蜜的柔情。 青青忽然小嘴里悲苦,就失了兴致,躺到晶晶旁边,身子摆成一个优美的大字,就慨叹起了牢骚:“没人性啊!没人性啊!……”,也不知她意所何指。忽又想起另外一件‘没人性’,青青翻了个身,手托香腮,大眼巴巴地望着晶晶的侧脸问:“他……,那家伙真的能做三十个?” 跨度有点大,晶晶一时被遮阳伞分了心,没听明白她这是问的哪一部分,扭过脸淡淡与她对望:“啊?什么?” “啊什么啊!耳朵里长草啦!?”青青没好气儿地怼她,倒把她提点醒了。 “这还有假!不是跟你说了我数着的呢!”那番甜蜜事件再度被青青勾起,端得也还是回味无穷,尽管已不知被她没日没夜咀嚼了多少回,越嚼越有味儿。 “你不知道,先开始几个他做的挺顺,跟个自动回弹的加温按摩软床似的……我就想给他增加点儿难度,他一发力要起我就扭动,他怕我掉下去赶紧保持平衡叫我别乱动,我说摔下去就怨你!他不敢大意,有好几个起到一半就被我压趴下了,不算!”晶晶停下来,嘴里呜哝了几下,“如果我不闹他,……兴许也能做个四五十个。” “厚脸皮!”青青没来由一句,十分着恼,却不知这恼是为哪般原由。 “谁厚脸皮?” “你!” “谁厚……?” “就你!” “谁!” “你!” “……” 二女滚打在床上。 然后,就抱在一起睡着了…… 第十七章 似乎付出总有回报时,在投了九百九十九份还多的简历之后,终于同时有三家公司提出要东野承欢前去面试。 他喜难自禁,抱起晶晶转啊转,直到把晶晶转晕在怀里下不来。 晶晶头脑晕晕的,攀住他的身子不敢动,内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喜悦,把他的肩膀弄湿了一大片…… 初面还算顺利,三家公司对东野承欢的‘印象’都还不错,并约定二番面试日期。不得不说,这已算是天大的好消息,虽然还只是一个影儿,晶晶已经满心欢喜雀跃,及至喜极而泣。 晶晶做了四个菜,最拿手的。 又买了一瓶预祝用的含酒精的饮用液。 这饮用液教东野承欢感到些许意外,些许怯惧;身体深处某邪恶的期待蠢蠢而伺,但更多的,还是冷静——这是他的特质,遇事不到成功一刻,便仍需冷静以待的心理素质。 晶晶是一个矛盾一体的女孩,既感性,也同时拥有感性的对立面,此番庆祝并非是看到了成功,而是因为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为着这希望,她以为,素常五毒不沾的这对男女,适时也该学着旁人小小抿上一抿,酌上一酌,然后……再说然后…… 看着杯中的液面慢慢升高,东野承欢只默默看着晶晶的脸上的幸福表情,白里透红,与任何一个女子都不相同。他并不阻止,也不言语。 晶晶又为自己倒了小半杯,放下那修了美人肩的瓶子,想了一下,双手提起两只塑料小杯,撤回眼前比量了一下液面的高低,又往自己的杯中添了几许,把其中一只递给她的男朋友。 东野承欢接了,端在手里,也不说话,深望着晶晶,唇角微抿。 “预祝我们欢欢面试顺利,马到成功,欢欢加油!”那只握着小杯子的柔荑伸过来与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从来都是‘你、我’这么着,今日‘欢欢’两个字听入耳中,东野承欢皮肉略略一紧,还有些麻酥酥的,一直麻到心尖。他忽感不妙,一种乐极恐生悲的不妙感,怕是晶晶被希望的光辉照昏了头,连带着想要干……要干,傻事? 他期待,但他更知道,希望过高,一旦化为泡影,那‘傻事’做了,便如覆水难收,会对她失落的心造成伤害,而无论深与浅,总是一种伤害。 有狼嗥声声,就在东野承欢的体躯之内,已四处游窜。 一只温柔却有力的大手,把那只执杯的小手按在了晶晶姑娘的唇边。 “别喝”他费力地说,茫然不知为什么要说出这两个字而不是别的。 只一个眨眼,晶晶读懂了他眼中那份茫然的语言,读出了那语言中的忧虑,和畏怯,和深深隐藏在茫然背后的狂烈与热切……她只在这一个瞬间,便深深迷上了那双眸瞳里面的哲理一般难懂的茫然。 “就一小口”晶晶用好看的两根指头相捏,捏出一条小缝隙,觉得不够又张大了一点点,白晳的脸蛋*子未醉先酡。 他知道,她的心已经压抑得太久,今日得了希望,莫还要剥夺她喜悦的权力,是残忍了些。 他放下杯,也放开了按在手上的手。 那饮用液热辣而奔放,如炽火涌入喉中,再入腹间,直冲七窍而呛! 一息间化做喜悦的泪水,又滴入空空的杯中。 她,是一颗可怜的白菜,在希望的喜悦中,想念着猪的鼻孔…… 一只白玉也似的小手又伸向那坐在桌上的美人瓶,却被一只大手拦住,“夹菜给我吃”一个声音发出请求,辅以深情的双眼。 姑娘,是一个柔顺的姑娘。提起筷来夹起一片肥瘦适中的肉片,一手虚托,徐柔送到情郎微启的双唇间。 一顿下午餐,两只手,四只筷,互送到对方口中; 原来,泪也可以是甜的,能吃出百般滋味…… 晶晶不胜酒力,并非巧计,真的这姑娘不胜酒力,她还从来就不知道——那半杯酒就冲开了她心中的马厩,野马无缰,撒欢奔腾,势不可挡。 她撑得好辛苦,忍得好辛苦,等得好辛苦; 白菜,想念猪…… 东野承欢的唇,没有沾那杯,却沾了酒…… 这一刻,小白菜的身子发热变烫,于是就变成了猪。而那只一身腱子肌的猪,此刻却幻化成了一颗大白菜,任由那只美妙的小猪拱他的唇。 他只抱紧她,听凭那两只小手恣意轻薄,任意探索。他闭着眼睛,咬牙承受,苦苦忍受,忍受野恶狼群在体躯中近乎疯狂的撕咬!忍受着烈火,一次又一次狂烈焚烧着最后一道羸弱而又单薄的名唤‘理智’的城墙。 “我要~,给我……给~我……”晶晶醉意朦胧间急恼,总也撕扯不掉他身上凌乱的衣衫。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的小手,一只小手如愿不如愿地,钻进了三指宽的皮带下面…… “爱人 我在相遇的地方等你 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们相遇的痴情树下 那一抹白裙 ……”晶晶的手机响了,是那首她最喜欢的歌。 晶晶已经分辨不出是铃是歌,她醉了,醉在自己里面。东野承欢逃出含在晶晶小嘴里又齿间的下唇,扭头看向桌面上正震铃着的手机,是青青。 “你你你你!”青青连串吐出几个你字,惶惶道:“我口干舌燥,心里发慌,还老想尿尿!研讨会都开不下去了……”电话里似乎羞不能言,就期艾了起来:“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啊!?” “你马上过来!”电话里呼吸粗重,也不多言就挂了。 简短的几个字当头把青青的脑瓜子激得嗡嗡的,瞬即脑中歪起污念:怎么是他接的电话?电话里怎么有晶晶‘哼哼叽叽’的声音?难道她、他……正?! 干么要我过去?他该不会是想……想! “干么要我过去!你是我的谁啊!说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啊!姑奶奶今天就不过去!……干我什么事儿!” ……车行途中,车速比寻常稍快。青青的心里乱糟糟,慌成一片。 暮色渐浓,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一座公寓楼下的敞院中。车上下来一位美女,曲线标志,五观秀美,表情夸张……是的,表情夸张。 眼前的一幕教她激灵灵一个寒战,一时惊愕难言:一个衣衫已经被扯乱到几乎不成样子的男子,左手紧紧搂住一位衣衫勉强还能入眼的女孩的柔细的腰身,右手把女孩的头按在颈边。女孩的头埋进他的胸口乱拱着,只露出一小片红红的脸颊。女孩的右手伸进男子凌乱的衬衣里面,似在探险,但看不见;女孩的左手齐肘没入那只宽宽的腰带扣下面,像一只不安分的小猫。 一道电流‘呜!’地从青青的发梢直贯彻到她的脚指甲盖儿还未来得及剪掉的部分。双腿蓦地一软,将将弯曲失衡之际好歹挺住了没扑跌下去。 目光两相抵触,一触而分错了开去。难为情的场面,极尴尬的气氛,夕阳羞到满脸通红也躲到晚霞后面,恐怕明天早上才敢假扮成朝阳模样露面见人。而相距数步之远的男女面对面杵在原地,青青走过来不是,不走过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东野承欢更是一脸的想钻老鼠洞表情,而且还一副大坝即将溃于内的尊容,走过去不是,原地等着她过来又不像话。 他实在不舍得再制止住晶晶的手,即没了那勇气,也没那狠心,更不敢轻举妄动;与狼共舞,两相之间只隔了一条廉价的皮革腰带。 青青究竟不能眼睁睁再任这般难堪情形继续下去,心下一横,两只大眼睁不睁闭不闭就这般走过去,启齿之难且不必提,几乎是凭着直觉一把抓住那只没入腰带下的手臂用力一提,生生将那欢活小手给强拽了出来。东野承欢咬牙闭目身子一抖,生命力就此兵败山倒,霎如残云遭遇狂风,阵阵倾泄无踪,双腿一软,将将坐跌了下去。 东野承欢脚下踉跄了一小步,晶晶已在青青怀里。 出于维护女孩子的自尊与矜持,青青不得不摆出一副此时应该有的脸色,狠是咬牙横了东野承欢一大眼,目光不期然就落在了那副犹遮似掩的八块腹肌上。 东野承欢羞愧难当低下头去,仍不知该以何颜相对。 拉开车门,把半醒人事的晶晶塞进副驾锁入安全带,青青仍很敬业地回头使动凌厉杏目,再剜那衣衫凌乱不堪的男子一回,嘭地一下关上车门。 再拉开车门,再嘭地一下…… 晶晶歪躺在座位上,左手无意识地探索到青青腿上,青青一颗心浮乱烦燥,习惯性拾起那只小手,黏黏的,她撇了撇嘴,提到鼻前闻闻。气味怪怪的。 又闻了闻,还是怪怪的。 忽地她“咦~!”地一下把那只小手丢回到晶晶身上,赶紧抽纸擦手,更狠地瞪了那车窗外的男子一眼,一脚油门儿! 黑色小轿车,……绝尘,似绝情。 车行渐远,青青的心海表面渐渐复于平静,就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暗底里喟然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东野承欢默默整理衣服,望着拐出院子的车尾,忽然追在后面对着车尾灯喊:“夜里给她喝水!” 记得…… 夜里给她喝水…… 第十八章 “我要~!……给~我!” 一道霹雳斩入大厅,肃静的空气生生撕裂,首先刺中易青原耳膜的,就是这几个要命的字眼!他扭头就看到宝贝女儿酒后发*春的那副尊容,两扇肺叶‘咔嘭’暴涨到了爆炸的临界点! 晶晶的眼睛已经醉得半眯不闭,两只手被青青奋力制住仍不老实。易青原何许人,无需第二眼便知这是个什么状况,手中的茶杯哗啦啦扔到茶几上滚了再翻,热茶溅撒一片。他怒而起身,满脸凶神恶煞,大步顶到女儿们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阵势直把青青吓个半死,不自觉搂紧晶晶闭眼缩头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许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许是女儿红红的脸蛋儿皮子太嫩不禁打,这高高扬起的一巴掌悬在空中,将落未落,忽然定住了。 “滚!”那只悬空巴掌定了再定,终于在空气中劈出一道厉风,易青原怒言不达其意,更将满脸怒容尽数化做阵阵拉丝,眼不见为净! 青青聆得那个天籁般的‘滚’字如获大赦,捂紧了晶晶发*春的小嘴儿,连拖带抱,快快逃回房间去了。 易青原僵立在原地,浑身颤抖,止不住地颤抖…… 片刻。 “都是你干的好事!”易青原猛睁开双眼,猝然转身怒瞪着呆坐在沙发上惴惴惶然已六神无主的妻子。 “青原……” “住嘴!都是你这娘们儿干的好事!” 他这是找到了满腔怒火的发泄口,迁怒成功!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气急败坏如斯,他攥得就是这个理儿。 妻子被丈夫无理训斥,没有着恼,毕竟丈夫爱女心切,她自心里也惶惶惑惑的,五脏六腑整盘被女儿吊了起来,多半已推断出女儿酒后种种。 女儿从来家教甚严,酒是什么东西,她自然见过,或许摸过,也闻到过。但据他们夫妻二人所掌握,这喝还是第一次,而且第一次就酩酊大醉,酒后多半已失了身。 多年对女儿贞洁的苦心经营,一朝崩塌,彻彻底底。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唯一的祈愿,女儿是委身于她的男朋友,而不是随便被哪个渣滓捡了便宜或是被什么流氓之类诱骗得手。 如今这世道,女孩失身就像丢姨妈巾,女儿们的持守,已是夫妻二人脸上大大的荣耀。不想一朝被打脸,而且是又脆又响的那种。 小时候,每当女儿犯了错处,易青原每每又气又没得法子。但他有救兵,彼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伊素悯!你女儿太过分了,你得揍她!” 彼时,女儿就成了伊素悯一个人的女儿了,所以得揍! 晶晶也好青青也罢,或姐妹俩双双挨训的时候,易青原总也提吊着心,就在旁边监管着‘教育力度’;或骂或打,轻了还行,重了那可就受不了了,赶紧给妻子猛使眼色,若那狠心妇人置之不理,就或唤或拉将其拽入内室,关上门吵上一吵。但一般都是他一个人大嗓门唱独角戏,末了素悯还得温言软语‘晓之以理,动之以吻’,里外反倒成了对镜悟能。 之后便轮到易青原登场,先是把门外晾在一边多时仍还没有晾干眼泪的‘我可怜的宝贝儿’(每回都是如此心里碎碎念)搂在怀里扮一回慈母角色,之后便是晓理时刻:知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打你?……一番谆谆善诱,待女儿知错,便着女儿去向伤心的妈妈道歉。如此套路沿袭数年,不断升级改版,但软件内核仍是那个内核,是变不了的。 女儿洁身持守,成了女孩世界的另类,本以为高贵至斯,不想一朝被打回原形…… 今夜,注定将是易青原和伊素悯的不眠之夜…… 今夜,也注定是东野承欢的不眠之夜。 他躺在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旧单人床上,久久凝望着粉刷成白色又在节能灯光下呈惨淡昏暗的黄白难辨的房顶,目光聚焦在某一小块,或是某一小块的某一个小点儿,或是某一个小块的某一个小点儿当中的某一个组成整体墙漆表面的颗粒的表面上的某一个小块……或者就此跌入愚蠢的悖论中永远不循环下去。 一个小黑点闯入他的视线之内,在房顶顶板那一小块无声攀爬,似乎是在用口器进行地质勘探,细肢一弹,又飞到房顶中央悬吊着的那只螺旋扭成的节能灯的灯座上大致勘探了一遍,之后振翅嘤嘤嗡嗡扬长而去。 那小黑东西的嗡嗡声,东野承欢充耳不闻,对于它随意闯入视界又大模大样飞离而去同样视而不见。也许是积历而成习,但他绝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虽然眼睛始终定在一处,眼皮无意识地眨动着为干涩的眼珠布水,内心里却仍在活跃着,搅扰着他,深夜不能成眠。 一只蚊子也来欺负老实不动的人,一路抑扬高歌对着那张静止不动的脸扑了过来。东野承欢的身体立即做出反应,着手一挥赶开了,动作娴熟。 内心的纠结使困意无力左右他的精神亢奋力……明明水乳渴望交融,明明鸳鸯渴望交颈,明明自己极度渴望,却为何要对晶晶那般残忍? 如此,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是对,……又对在哪儿? 如果是错,为何却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面对晶晶,东野承欢无一时刻敢把脑袋挂在下半身思考,他成了一个被迫精神分裂症,心和大脑和肢体三足鼎立,互相牵制抗衡,而大脑似乎已与肢体结盟,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着心的对立面快快倾斜,心的城墙已在一次次冲击中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白日里的画面不断重复着,他的身体和心神倍受煎熬,下身涨痛难忍,心却被晶晶揪着,仍在阵阵作痛。 好想要晶晶…… 好想要晶晶……活在一个不会受到伤害的世界里…… 微起鼾声,是晶晶,她睡着了,很沉。 青青坐在床边守着她,正生闷气。一看她那副天塌下来有青青顶着的睡相就来气,别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再气!再回头,忍不住又看,还气! “干嘛喝那么多!害得人家大半夜捞不着睡觉!”青青嘤嘤叽叽捶打床沿,嘴撅得能挂酱油瓶。 晶晶第一次喝酒,小半杯就酩酊大醉,而且喝吐了。青青看她要吐,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盛具,情急之下扯衣成兜,摇身成一只生物垃圾桶。也亏得那丫头食量小,胃里面除了小半杯酒,也没吃进去多少东西,是以青青的衣服还能兜个一滴不漏,否则换作旁人,不好说还得兜不了哭着走。 青青好歹没跟着吐了出来,不过身为一名医生,心理素质也还是可以的,虽然没处理过这种情况,但对于人体恶心事物的承受能力还是要比一般人强上许多。说句此处不雅更不地道的话,即便是晶晶拉在了她的衣服兜子里,她也是能克制得住自己的胃部活动的。 那件衣服怕是不能要了,被青青好不容易脱下来丢到了垃圾桶里,又是一阵恶心欲呕,但还是忍住了。 在喂晶晶喝水时,东野承欢追在后视镜里喊着“夜里给她喝水!”的那一幕不请自来,竟在她里面浮浮沉沉好几个来回,再好几个来回,像只落水的皮球;按下去,浮起来,再按下去,又浮起来,更搅得她心烦意乱。 “喝水!水牛!”青青把柔软的像抽去了骨头的晶晶抱坐起来,使她的头靠着自己的颈边,喂了她解酒用的某高档品牌口服液(那口服液是易青原着人火速送来,他亲自送到女儿房间,气愤愤丢到青青怀里,哼地一下摔门而去)之后好多会儿,又喂她喝水。 半夜一点钟,就着晶晶鼻孔里奏出的催眠曲,青青正坐在床边磕头打盹,上下眼皮子马上就要如胶似漆之际,忽就是一阵蛮不讲‘礼’的砸门声(是敲,但像砸),紧接着门就被踢开了。 是易青原,他已经很克制。 “把这……臭丫头马上送到医院去!”依着易青原的脾气,他是要骂‘死丫头’的,可女儿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那一个死字突然就噎死在了喉咙里变成了臭字。 他在房间里和妻子对坐心焦,就等着女儿快快醒过酒来,能欢蹦乱跳腻腻味味跑过来请夜安。可谓度秒如年!夫妻俩一颗心分分秒秒揪着,生怕女儿醉个三长两短。 好歹熬过几个小时,易青原实在没有办法再等下去,再等下去他会抓狂发疯,嘿地一下就站起来冲着女儿房间去了,伊素悯慌忙在后面追…… 晶晶的头一涨一涨地疼,感觉里面像灌了块等体积的水泥块,沉重无比,纤弱的脖子擎它不动。胃里面还有微烧,但也还好过。 当她迷迷登登张开胶合一起的眼皮……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白顶、白墙、白枕、白被子、白床单、……白大褂? “这是哪儿!!??”晶晶皱着眉头撑坐起上半身,怔忡四望。 “你醒啦,醒了就好,我去通知易医生……”那白大褂后面好像还有一句,晶晶头脑发懵眩晕没听分明,连男声女声也没来得及听得清楚,那人的脚步声已消失在门外一片杂沓纷乱的噪声中。 正此懵时,忽就又扑过来一个什么颜色的人形物事,那物哀切呼唤:“冤家祖宗啊!你可算醒了!” 是一个哭腔,之后就被谁的双臂勒住,晶晶呼吸尚未调匀忽又落入憋闷难当的境地。 “妈……妈?” “哼!”脚步重踏声中,一人离床远去,出门一拐,不辨左右。 “爸……?” 晶晶锈蚀住的脑瓜开始缓慢运转,昨日的记忆就开始复苏,纷纷扰扰熙攘而来……她炒了几个拿手菜,开了一瓶醉人的酒,嘴碰了杯沿,喝了一口热辣奔放的火,那便是她的第一次大胆的尝试……他没喝,要我喂他,我也要他喂我……我再喂他,他再喂我……我再喂他,他再喂我……? 然后……?睁眼就是白色的世界……白顶、白墙、白床…… 敢情昨天,就只有我喂他,他喂我? “嘻……”晶晶忍不住傻笑出声,那位被她唤作妈的人形事物一耸,晶晶也随之一悚,屁股瓣上马上就有一块嫩皮儿上的末梢神经便开启了工作模式。 “你个小没良心的!老娘的心都给你揪了去,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小没良心的这话骂的不冤,倘若这女人果真知道怀中小人儿的笑并非是因为被抱而是被喂,不知道会不会一气之下咬死怀里的小冤家。 “疼!疼!妈!” 门口却有一个爱恨难辨的低沉声音道:“疼死你这死丫头!小没良心的!咳咳……!”走廊里有人侧目,那声音赶紧以咳掩饰。 那白大褂去了多时。青青没有过来,正同几个专家会诊一个刚刚送过来的脑部受伤的病人。据说是锐器刺入大脑左半球深处一个较敏感的区域,生命体征能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已算是奇迹。 病人已陷入重度昏迷,大半数专家对诊断结果已不抱什么希望,青青坚持以为这人命不该绝,看出这人不愿放弃生命,努力想要活下去,她想要为这人做一台活人手术,而不是其他专家论定的死马当做活马医的不抱任何希望的死人手术! 昨夜多半夜的疲累一扫而空,这便是青青的职业素养中的优秀品质的一部分——竭力保持最佳精神状态,不断压榨自身精力潜力来面对手术台,除非身体一息崩溃,那就是天意不可违。 她深深知道,医生是一个矛盾的存在:医生也是人,有血有肉,休息是医生的需要,也是医生的权力,天经地义!可她还知道,危重病人的生命等不起,她需要医生,她没有权力要求医生什么,但她需要医生,她渴望活着,生命需要医生,她只想要活下去…… 将死的人,渴望活下去…… 第十九章 开颅手术安排在最紧要的时刻。由于不能拖延,早上八点病人就被推进了手术室,由青青主刀。 那是一根麦秆粗细的尖端带有倒钩的针形锐器,像一只又粗又长的抻直了的鱼钩,而且那尖端的细小倒钩是活动的,可以收放,类似于棘轮的棘爪。 不到二十公分的针形锐器一半扎入颅腔内,一半裸露在头皮外面,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刺入伤者左半球大脑中动脉的主分岔部——更形像些的描述,好比一只弹弓的弓架上搭了一只矛叉。若单只如此,手术难度和风险对一般专家来说也还是可控的,可似乎命运又给伤者加布了一道坎,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该名伤者的大脑中动脉分岔部长着一只动脉瘤,而且这动脉瘤已经扩张到了弹性张力的极限,如同一颗长在脑中的定时炸弹,已进入个位数倒计时,即便不受伤,也随时可能会爆掉。 这又好比一只巨型弹弓弓架的丫叉中央放了一只用安全套吹成的大气球,气球上巧妙而又不可思议地搭上了一只粗砾的矛叉,矛叉倒钩的锐尖戳陷在气球表面但没有戳破,僵持着一个极敏感的平衡。没有一个专家有心理把握做这台手术——半点把握也没有。青青也没有,但她相信这是天意:上天让她陷入如此雪上加霜的遭遇和境地,是要她活下去,否则她会死于动脉血管瘤破裂而不是脑伤。 上天往她脑子里掷了一把捕鲸叉,就是想要她活下去——青青深信不疑! 手术最困难处在于,这颗定时炸弹还像一颗布满极度灵敏传感器的地雷,一触即爆,除非能将矛叉巧妙绕开,从传感器的盲区间游滑过去,这是其一;再一个就是颅内失压的风险,对于一颗已经膨胀到弹性极限的动脉瘤而言其后果绝对是毁灭性的。 青青没有把握,因为这女人的命是上天注定的,但她深深相信,上天是要这女人活下去! 动脉瘤和外伤同时加施在她身上,必然不单单只是巧合!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据该名伤患女子术后回忆,她人到中年就开始头疼,数年来不轻反重,愈加频繁发作。但她不敢去医院检查,怕是什么脑瘤之类烧钱又看不好的病,家境本就一般,那种病不是她家能承受的起的,就一直耽搁着,得过且过。 受伤当天她正在给丈夫做拖鞋。 用毛线做出来的拖鞋坚固耐用,成本也低,抽着空儿就做了。就在她起线做第二只的时候,头疼病突然发作,头痛欲裂,痛到全身失力,从凳子上摔跌下去,正巧左手里攥着那只钩针,人摔落地面的时候左手本能攥紧拄地,针尖朝上……一阵天旋地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空红朦朦的,没有距离感,也没有边际感,其实也没有天与地存在的感觉,易青青潜意识中以为眼前,或者说她感知到的是天空,且与自己融为一体。 过会儿才发现自己是醒着的,就是还没有睁开眼睛。身上暖烘烘的,应该是在太阳底下晒着,阳光透过眼皮映红了天幕,那朦朦的红是她的血液的透视表现。 颈下枕着一条软中带硬还温暖的东西,青青翻了个身,抱住了一个软中带硬的结实的抱枕? 似惊异?似惊讶?又安心…… 欢欢…… 青青慵懒地张开懒散的眼皮,触手处……八块棱角分明的腹肌。小手游移,便被一只温热坚硬的腰带扣给阻住了去势。 小手纤柔灵巧,从平坦处下滑,就钻到了那金属质感的物事下面继续探索…… 她索吻,却发现人参与萝卜不能兼得,身子又向上爬了爬,手就从那处略略抽离些许……仍差一唇之距够不到那张脸。 欢欢揽住她,拥紧,低头吻上她努起的唇…… 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地,远风送来野花的清芳,远坡一座小房,青的瓦,白的墙,蓝的柱,木色的廊——属于青青和欢欢的浪漫小屋。 青青,三下五除二…… “呦!一对野鸳鸯!哥儿几个今儿个走了狗屎运啦?!”一个猥琐无度的哑嗓凭空开了腔。 鱼儿行将入水未入之际,青青突闻此乍然人声,身子如遭雷殛剧烈一颤!她大大震骇,想都不想慌忙去扯丢在一旁的衣服,可巧二人的衣服却被一双大手揉成一团挟在了腋下。 青青赶忙双手两路捂住自己的羞处躲到噌然起身的欢欢的背后。 “你们想干什么!”欢欢辞严色厉,声音中充满威仪。 但面对这赤身无衣的肌肉男,四五个歪瓜咧枣手里掂晃着明晃晃的钩针,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有声,很是不以为意。他们的眼中尽写着嘲讽,猥琐讪笑着,互相交换着眼神和对其人身后地上那团白嫩的贪婪。 “你他妈不想死就滚一边儿去!爷爷们是要临幸你女朋友,还看不出来!?”其中一个花毛儿掂了掂手中闪亮的钩针,撇了撇嘴:“想活命就老老实实把爷爷伺候舒服了,老子享用完了自会把你女朋友原毛原翅儿还给你!保证让她身上只多不少!最好不要给爷爷搞事儿!” 对于那句‘只多不少’,那人对自己突然高明的黑色幽默不无得意,扭头向后炫耀,引得一阵淫琐哄笑。 那钩针在日光之下分外刺目,青青被那道道寒光刺得直发抖,身子抖嗦着不听使唤。 说时迟,那时快!欢欢突然先发制人,以炸雷来不及捂耳朵之势一脚侧踢,正中那话唠小腹!那人随即顺脚弯折成一个大于号向后飞出去,咕噜噜摔出三四米,一落地就成了滚地葫芦。 青青一阵激动,盯着豪壮英勇的伟岸脊背再往下那一双在打斗中变幻着不同形状的坚挺的臀*瓣,一时心神激荡。 趁其他咧枣愣怔之际,欢欢又是一脚踹中至靠前一人腰子,那人一声闷哼向后扑跌,摔了个黑狗抢屎! 青青眼前晃过一只黑狗——一身通黑,黑毛、黑眼、黑唇、呲出一嘴白森森的獠牙!结果被她的欢欢一脚踢翻在地,啃了一嘴草泥! 其余人呲牙咧嘴呜呀怪啸着舞动手中锐器扑向欢欢,招招直指欢欢周身要害命门! 面对一道道在日光下寒光闪闪的毒钩钢针,欢欢临危不惧,巍然挡在女朋友面前。暴喝声声中,尖锐毒钩巧如游蛇,以各种刁钻角度招招逼来。 一个躲闪不及,欢欢英逸脸庞上被钩划出一道血口,鲜血顺着下巴淋漓脖颈,他却连闷哼一声也吝于发出。 世间一说:猛虎不斗群狼!欢欢赤身空手,又敌众我单,又要时刻顾守着身后亲爱之人寸步不敢游离,诸多限制,终于左支右绌渐现颓势,浑身浴血如被毒钩蝎子鞭抽打无数。 望着眼前奋勇无畏的血人儿,青青的心也被蝎子鞭狠狠抽打三十九下,早已泪眼迷离,身心欲裂,一遍又一遍凄声呼唤自己的欢欢…… 虎狼之争,两败俱伤。 死搏纠缠中,欢欢正面一个上踹踢中迎面扑来一人下巴,将那人踢翻仰面重重摔在地上。那人蹬直了一下双腿,略一抽搐就再不动弹了。这时,身疲力竭的欢欢动作迟滞,被一人绕到左侧,那人嘴角兀自流出一道黑血,满脸皆是愤恨,一经得势毫不犹豫弹跳而起,身躯空中力张弯如钩月,手中银钩亮闪闪烁出一道曲线诡异的银白光弧,空中一个定格的滞定之后,对准欢欢左脑,凶毒扎下! “东野承欢——!” 青青撕心裂肺大叫! 天地崩塌扭曲中,她惊醒坐起,浑身上下尽数湿透,病号服幠贴在身子上已如落汤被捞。 精神眩愰中,白的顶、白的墙、白的床、白的窗帘白的窗……,自己这是……在病床上? 头有些痛,还很沉重,她锁紧了两道好看的眉毛,摇晃了一下头。 昨天的手术持续了多长时间,青青完全没有概念,但手术是成功的,她对手术过程的记忆只到李医生在对病人进行颞肌筋膜缝合之前,然后她就到了青草地、小屋前、太阳下、鱼水欢(万事俱备,只欠鱼儿入水,未来得及入……)。 之后的日子,每每回嚼那一回‘青青与欢欢’的鱼水之欢功亏一篑,就差了那恨死个人儿的临门一杵子,易青青一直耿耿于心,气自己!恼自己!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美梦,剧情发展却不由得自己掌控?!哪怕……哪怕那帮坏人再晚出现个几十秒也好啊!至少也让鱼儿入一回水,教人尝一口鱼水之欢的滋味,也不至于如此令人懊恼遗憾啊!!! 但那是后来,眉睫之前的情况却是:这是一间独立病房,一人坐在床中间,那便是自己,两人坐在床沿,一左一右,左边那个叫伊素悯,右边那个叫易晶晶,床尾还站着一个易青原。 病房里一共四个人,三个姓易的,一个姓伊的。 一个恶梦,一声大叫,吓愣了二女一男三个人。青青的尴尬还在泛到脸上的途中,便听床尾一声伤情的冷哼既重且怒,发声者一顿脚,决而转身愤愤然受伤而去! 伊素悯心扑咚扑咚跳得厉害,她小意看向对过脸色已经拉下来而且很不好看的女儿,女儿却不得不暂且搁置这四个字给她带来的身心灵的冲击所产生的心理反应——青青脸上脖子上全是沥沥的汗水,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可见那一定是一个可怕的恶梦,其它姑且不提,其中青青对那四个字的主人的担惊受怕,晶晶最能深切体会得到。因为那四个字,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悸中,她几乎也同时脱口而出——她一定是梦到了东野承欢身遭不测!这不是情形的分析判断,仅仅单凭刹那间的直觉她就知道。 伊素悯有来由一阵感动:心里黯然神伤的女儿手拿洁白的毛巾给另一个伤她的女儿细心擦拭脸上的汗水。她的眼睛里瞬即积蕴闪闪明亮的的万语千言,那是爱的祈色,担心两个女儿之间因为那四个字而产生隔阂。女儿从小亲密无间,她忧惧从这一刻而出现‘之间’两个字,那将会是一道不可复原的裂缝…… 同样还是那四个字,听入易青原耳中,那声波尖锐得就像两根尖端闪烁着寒光的钩针,穿透了他的耳膜,又深深刺入他的心。女儿惊醒不叫爸,也没叫妈(他是想女儿叫爸,叫妈只是他表示‘大度’的一种心理妥协),梦中危急关头却叫出了那个可恨之人的名字(这一刻,易青原确认自己是有理由仇恨那人的)! 晶晶缜着脸,眼睛里蓄满了委屈的汪汪水泉,弯指托着青青的下巴给她擦汗,全副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了手上的毛巾及处。青青不敢看她,脸火烧一般的红,羞眸半闭,目光游离躲闪,一颗心咚咚地虚敲着,两只小手攥着衣袖不敢松劲儿。 “揍她!” 伊素悯出其不意一句清喝。 晶晶:“啊?妈?”,突如其来一句把她吓了一跳。 “骂她不要脸!别憋着!”老妈拿眼瞪向青青,青青羞惧到直想往床底下拱。伊素悯说着这话,拿起晶晶那只没握毛巾的手就去抽青青的红脸蛋儿。 青青闭眼,泪水就从眼角滑落,她却没有缩头。 晶晶的手条件反射一般反抗较力,手掌根拍在青青脸上已无甚力道,可轻弱的‘啪’声仍教晶晶心疼不已,立就嗔怨了一句:“妈~,你干么啊!?” “这臭丫头明显是在觊觎你男朋友,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揍得轻了不长记性!来来!再给她两个大嘴巴子!”伊素悯心里疼着,两个女儿哪里会有取舍,只是青青有错在先,她不得不行此下策,指望着女儿之间万莫因此生出嫌隙怨绪来才好。 “妈~!”晶晶手上一顿,心里一阵感动,眼泪不争气就下来了,“大嘴巴子一会儿再打!她这一身的汗,不赶快擦干净会感冒的,快!妈,先把湿衣服扒下来!” 梦里脱光一回,自己动手亲力亲为;这会儿却是被四只手剥了个精光,一阵凉意,青青打了个哆嗦,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晶晶最后把那条湿黏的内裤从青青修长的丰柔大腿上褪下来,皱了皱鼻尖,递到眼前,定了定眼睛,好看的眉直就锁成了不太好看的形状,抬头正撞上青青慌欲逃离的难为情的羞惧目光,心头腾腾火起! “你!”晶晶扬手,手掌夹带酸酸风雷忽就扇了过来,却悬在了青青的脸前。内裤如何会如此一番光景,她到底梦到了什么,又在梦里都干了些什么……晶晶无需听辨,‘声、脏’俱获,还用得着解释吗? 伊素悯斜眼打量了一眼那条内裤,其上浊浊,不问而知这死丫头乃是做了个春宫大梦,而且还是跟…… 好,你不舍得,老娘替你! “啊!”青青白嫩光溜的肩膀上的薄皮儿被两只纤细的指尖揪起,顺时针拧了大半圈,她不禁痛呼,却不敢躲。 手的主人心里疼得要死也得咬牙忍着,指上还在加劲儿…… 伊素悯没得办法,此举无奈,只是想为晶晶纾解些郁气怨愤。 一双小手赶忙伸过来掰那两根指头:“妈!”,青青的肩膀那块皮肤霎时遭了大罪,红得能滴出血来,晶晶疼得受不了,忍不住大叫,慌忙去揉,缜着脸嗔她:“干么使这么大劲儿!” 晶晶心疼受不了,好一番又吹又揉。 青青“啊啾!”一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眼眶里颤落两串泪花花。 晶晶和妈妈两颗心齐齐一吊,再顾不得什么内裤事续,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快快地给她套上了干燥的干净衣服,扶她躺到被窝里。 但那内裤还在脑子里飘来飘去像制胜旌旗摇啊摇的,晶晶气苦,醋劲儿实在按捺不下,从发梢直酸到拇趾指甲盖儿长出没修剪掉的部分,脸就涨红了。青青缩躲在被子下面露出两只大眼睛,偷偷瞄见晶晶眼睛里含着的意思:恨不得一个大嘴巴子抽死你,又不舍得…… 青青泪填了双眶,似有芒刺横在心口,心里突然激荡起一个声音:“你不舍得抽,姐姐我就替你!” 噼! 一个响嘴巴子,又脆又亮! 晶晶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个耳光子惊到,心疼到几乎滴出血来,她慌忙扣抓青青双腕,以防她另一只手再落实行动,大声叫嚷她:“疯了啊你!” “我不要脸!觊觎妹妹老公!”青青再压抑不住,情绪就失控了。 “那只是个梦!不算觊觎……” 前半句底气十足,‘不算觊觎’就显出中气不足了,晶晶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还不是老公”,一句话到此,声色皆有些黯然,似乎这一句才是她心中的重点。 青青秒知她这句是指着她和他还没有夫妻之实说的,一旁受惊的伊素悯或也听出了点儿门道,扫过青青受苦的脸畔,五指手印如此清晰,像蘸了印泥的巧手在她的小脸儿上按了个手印,一颗心就差给她摘了去,有意无意瞄看另一个女儿的脸色,赫然惊见:她的同一侧脸上居然也慢慢浮现出同样一只血红手印! 一颗心,终还是被两只血色手印给摘了去,泪就不听自己使唤了。 伊素悯的心地里,平静的地面始现松动,有东西萌芽——是恨,对他…… 伊素悯抹了两把泪,对晶晶说:“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问你姐姐!” “是妹妹!”晶晶这才想到妈妈这是被刚刚青青那句话给‘误导’了。 “姐姐”妈妈纠正,声音却柔软了许多。 “妹妹!”晶晶不依,开始撅嘴。 “好吧,妹妹!”伊素悯拗不过她,不再坚持。 “是姐姐!”事关长幼之尊,红红手印还清亮长在脸蛋*子上,青青又不干了。 “妹妹”妈妈温柔纠正,眼角征询着晶晶脸色。 “姐姐!”青青不依,眼看着也要撇嘴。 “妹妹!” “姐姐!” “妹……” “姑奶奶!ok!?”伊素悯两手张开,按捺住姐妹之争,一副生无可恋表情,自甘落了三个辈分。 “姑奶奶a,请你出去一下下好吗?我要跟姑奶奶b单独说两句话,就是关于你的,不想让你听见,ok?!” “我才是姑奶奶a!”青青挑出漏洞。 “我才是a!”晶晶岂能依她。 “重来!”‘孙女’气厥,心里却甜着,女儿又像从前争长姐之尊了。 这方面伊素悯有经验,自然早有对策:“我的姑奶奶a,请你出去一下!我跟姑奶奶阿尔法有事相商,请您老人家回避一下下,ok?!” 晶晶赌气还想要争一争这‘阿尔法’,一想这‘阿尔法’覆盖面积和普及率与‘a’明显不在一个层次,貌似地位齐平,如此一来,还是a更像姐姐多一些。于是一扬脸,向青青甩下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蔑视的眼神,抛下一句:“不跟你计较!”心情大好,扬长而去。 青青思考的重点侧重在妈妈要问她关于妹妹的什么事,所以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等她反应过来,人已从门口消失。 走廊里,易青原正独自一人坐在一条长椅上肘撑膝盖,掌心支颐,心情大坏。 “爸?怎么了爸?”晶晶糯声唤他,坐到他身边抱他的胳膊。易青原用膀子不轻不重抗她,气而道:“一边儿去!烦你!” 晶晶脑筋转得快,晃着他的手臂哄他:“爸~”,避重就轻说:“女儿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说着伸手指天,却记不起起誓的手势,弯了拇指感觉不像,又钩起小指,好像也不太像。 易青原清楚:医院不是谈及至关私事的地方,有些话只能回家说,所以隐忍不发,被女儿摇来晃去的,心里着实烦郁,又不忍心拉长了脸,只能像听天书一样由着女儿往耳朵里嘤嘤嗡嗡灌鸡汤。 阡陌分明的窗框在窗帘上的投影偏斜变形,随着窗帘波浪形的弯折而弯曲,青青的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仍感到疲惫,腰腿酸痛,看向窗帘的目光有些茫然,她收回视线,咬着牙翻了个身,拉住伊素悯一只手,平声静气问她:“妈,我睡了多久了?” 伊素悯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她看了时间,已是下午两点三十六分。 七个小时的手术严重透支了青青,但她挽救了那女人的命,她由衷感到这一切是多么值得,发自心底的为那女人高兴。青青知道,这一切都是上天巧妙的安排,她深信不疑。至于昨夜同事们在自己身上插了多少管子,扎了几回针、吊了几瓶水,她一概不知,也无心想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伊素悯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门口,小声问青青说:“你妹妹……”忽又心虚地往门口看了一眼,“有没有……和他……?” 青青秒懂,对门口也有些忌惮,忙对妈妈使了个眼神,伊素悯就把耳朵靠得近些,青青心虚,心跳就不正常了,抻抻缩缩打了个手罩,嗫住声附耳说: “你女儿想借着酒劲儿强暴人家,——未遂!” 未遂两个字着重加添了几许神秘色彩;掺和着一丝丝,见不得光的小欢喜…… “什么!!!?” 走廊里的晶晶一缩头,暗道一声“坏了!” 那两个字从房间里面发出,虽有压抑克制,但那脱口而发的惊叹号,仍然重重打在走廊对门的墙壁上又反弹进晶晶的耳朵里,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同一时刻,易青原心里咯噔一下被谁搦住,心中大呼:“完了!”(想当然以为房间内母女谈及之事乃是:女儿十层十是失身了!) 于是,他对那人的恨,又加深了几分;几乎深无可深,那恨之深——如心爱之人被捉奸在床! 易青原愤恨填膺,面上不显声色,对女儿说了一句:“爸爸有些事需要处理,呆会儿跟你妈说一声”,随后掏出手机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正转身离去时,晶晶在身后唤住他。 “什么?”易青原回头眯了下眼睛。 晶晶仰脸,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脸。易青原眼里瞬即柔软,情不自禁回走两步,轻轻抚摸一下女儿顺滑的头顶,在女儿脸颊一吻。才盘算好的严厉训词,准备适时骂她一顿,不料一个吻就把一番精心琢磨筑就的严词沙雕打成了一片散沙。 可爱的女儿,让他气不得,恨不得…… 第二十章 晶晶已经三天没来。电话里说青青感冒住院了,东野承欢并不奇怪,医生是易感染人群,极容易感冒,于是就关心两句,哪知晶晶听到他真心实意的关心之辞,莫名其妙就醋意大发,气呼呼把电话挂掉了。 东野承欢满头皆雾……我哪句话说错了? 有两家公司电话通知他二番面试取消了,不给任何理由直接就挂断了电话。忐忑中,他等来了第三家公司的面试电话,还好这家公司没有爽约放他鸽子。 面试很不顺利,公司方面的态度有些隐晦的暧昧,认可他的履历和工作能力,但表现出他极可或缺——就像鸡肋,可品味,却不适合充饥。他一心想要争取这个职位,因为这个职位正适合发挥他的专长,实际上早已驾轻就熟,上了套就能拉车。 东野承欢见公司方面拖着不表态,不得不表现出妥协姿态。最后在他的努力争取下双方最终敲定:仅限一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在法律框架下议定求职者自愿放弃工资及一切应获得待遇。期满,公司审定此求职者符合公司需用即可正式入职,否则自动走人。 对于这个职位,东野承欢仍有信心,或可说志在必得。 之前,往简单了说,东野承欢在职时期主要从事消费者心理及市场动向分析等工作,最终提交给公司一份切实且行之有效的运营或生产方案。当然,其工作内容实际上要繁冗诸杂的多得多,不然他也不会每天做得那么辛苦。 但是一上来,这家公司很不地道地,交给了他一个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按照公司要求,该员工(预备)必须对某两款产品的市场前景及走向作出全面评估和细致调查,并提交一份切实可行的建设性方案。 难点在于:性价比仍是关键,要找到永久可以保持的平衡点是不现实的,所以平衡点的持久度也是直接关系到公司营收、利益和生存时长等的至重要因素之一;另外,目标消费群体的普遍心理购买力——其中大部分消费者想买和愿意买的平衡点在哪里。 消费者的购买力和虚荣心的交汇点的度(这方面直接决定着产品的功能、品质、及外观设计等的执行标准)的精确定位等。 说白了,于这方面产品,怎么才能让更多的消费者愿意掏银子来买我们的产品而不是别人的,你要生个好法子出来。 只所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主要在于以下两点:全面评估一方面时间不够——工作量太大,一个月时间太短;再者,市场调查这块不归他这个职位来做,按流程他这个职位只负责把海了去的调查报告和资料汇总分析归纳总结,从中提炼出对公司有用的东西然后呈上去供公司参考执行,既已是相当困难的工作量度。 再往白了说,这家公司似乎是在有意刁难他使他知难而退。常言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而这家公司不必:你就是头骡子,还要干马的活儿!白天犁翻了麦茬子地,晚上还要上磨! 法律还不外乎人情,你家公司却连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但求职者求职心切,一切出于自愿,有白纸黑字为凭为据,法律的准绳也量不着你。不止如此,合同中还规定:求职者试用期之内不可以半途自动离职,否则因职位空缺给公司造成的一切损失由该求职者承担——这明显已经是霸王条款,但条款内容当中的细节处该家公司经验老道,又巧妙避开了法律的抓手,东野承欢求职心切,无心细究,就刻意避而无视,以免自己决心动摇,错过这么一个大好的工作机会。 从明天起,东野承欢就开始正式上班;成了一头临时拉车的牛,既上了这套,一个月之后才可以卸下牛梭头,或者成为一头正式拉车的牛。 可悲的是,这头临时拉车上套的牛,草料还得吃自己的,而且工作量比自家牛翻倍;更憋屈的是临时期限内此头牛还不能缺班,缺班就要被车主割肉,而这一切,都是牛自愿的。 仗着一身腱子肌,仅仅是为了期满之后能正式成为这主家的一头家牛。 东野承欢得了个试用期,心情却半点舒朗不起来,反而逾趋沉重。 出了公司一楼大厅,回头从底到上看了一遍这座像魔方摞筑起来的竖直长方体玻璃幕墙的办公大楼,心神怎么也宁定不下来。 他感觉是把自己给卖了,卖了个负价钱——就像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人心切,把自己卖给了流氓,并且承诺逆来顺受,还倒贴钱! “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我这种蠢货了吧!”东野承欢自我讽嘲,苦笑着摇了摇头。 晶晶电话里得知男朋友面试成功,虽然还有个试用期,但她已经满心欢喜,中午一下班就风风火火开车买菜去了,不过这回没敢买含酒精的饮用液——戒了!不然难保老爸不会扒了她的皮(她是这般半嘲半假浮夸地想当然,当然知道那老家伙连她一根头发也舍不得揪下来)!就买了瓶果汁,以汁代液。 面对一桌美味(其实只有四个炒菜,晶晶最拿手的二荤二素,此处就不报菜名了,以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东野承欢心里却沉甸甸的,但仍很矛盾地自心底深处溢露出幸福的微笑。他知道,晶晶为他欢喜,不是因为他得了工作,而是只要他好好的,她就欢喜,他向着好迈进,她就为他高兴,他若失落难过,她就会随着他难过——她,就是他的另一半,也许自打出生的那一天她就是,只不过那黑不溜啾的铁栅门倒下来的那天才知道。 晶晶甜蜜地笑着给东野承欢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杯中倒满,提起,与爱人碰杯,幸福地说:“祝我们欢欢工作顺利!”这话理性占了上风,没用到‘马到成功’之类的字眼。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从明天开始,不仅是匹辕马,还是头推磨驴骡,为期一个月。 二人一饮而尽,果汁就溢满了这对男女的眼眶,只是没有流出来。晶晶打心底最深处为他高兴;东野承欢因为自己有晶晶而热泪盈满了眼眶,在里面猛打转转。 二人对视,晶晶含情脉脉,脂玉也似的脸颊因‘醇酒’酡红,因为有‘前车之鉴’,此番没有酒后失制,纵然心里一百个想,身体还是保持着克制。 自那一次酒后‘那什么’未遂,晶晶在自家男朋友面前便多了一分理所应当的矜持,尽管眼睛里面着着火,但不经意当中,她给自己的感情外面涂刷了一层防火涂料,什么时候那防火涂料过期了,那就听天由命;除非那涂料是假冒伪劣产品,那就防不胜防了。 “晶晶”东野承欢温柔唤她。晶晶却看出他眼瞳深处有心事重重。 “……”晶晶心里回应他的呼唤,深情地望着他的眼睛。 晶晶的眼睛,总会闪烁着晶晶的光亮,教他以为,那光亮就是永恒……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试用期之内的工作能力不符合他们的预期……”他担心晶晶理解不够透彻,还想再说点什么,却一时无词出得了口。 晶晶赶快接过他的话,不要他因话不好出口而感到难为情,“你还有我”晶晶说。 东野承欢飞快挪过身去抱住她。晶晶顺从爱人的怀抱坐到他的双腿上,紧紧攀住他的身子,就有泪水滴湿了她的肩膀,不断涌流的泪水又洇湿了她肩膀上的外衣衬垫。 盾,被矛击穿,破了一个大窟窿! 东野承欢再也受不了了,他一站而起,抱重若轻,如中年光棍儿娶娇妻一般直冲卧室而去! 晶晶被他压在身下,就哭了。他扯下晶晶的外套,外套的纽扣也被扯落,他一下就拉掉了晶晶的裤子,纽扣像一只惊飞的苍蝇的影儿,也不知弹向这小箱屋的哪一个角旮旯子里去了。 防火涂料,原来是地地道道的假冒伪劣……; 晶晶拼命去拉扯他的衬衣,恨不能一下就给他撕下来,可是嘴里却喊着:“求求你!把我留到穿上婚纱的那一天!求求你!……” 然而她的手,却跟她的小嘴儿不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矛和盾,再次打了个迎击! 那道无坚不摧的长矛一下子戳中的逢摧必坚的厚盾——那是东野承欢对晶晶的爱的理智,那理智只属于晶晶一个人!也只可以属于晶晶一个人! 东野承欢蓦地紧紧抱住晶晶火烫的身体,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没了那个‘外’字,只剩下了杯和丁,好惹火的身子! 他紧紧抱住她! 拼命抱紧她!突然间身子就僵住了! 不敢动! 不敢看! 不敢想! 但思想却不受控制,偏要打开‘历史相关事件’的放映机!可他还有理智!那是对晶晶的爱,他发了疯地抱紧她,勒到她几乎不能呼吸! 可是那一对嫩柔的玉臂仍然跟她的小嘴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要贼心不死地去够爱人的裤腰带扣却无法得逞! 她够,她再够!那双迷乱的小手在僵紧的怀抱中就像渺小无力的昆虫的节肢……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在他的坚实而又虬结,虬结而又水滑的脊背上乱抓! 他的脊背顷刻已被汗水洗过! 心与心之间……只隔了一up。 可怜的女孩,她像一只被仰面压在石块下的小蚱蜢,小爪子拼命抓弄着压在身上的巨石,那巨石却纹丝不动,稳若融地之磐…… 终于,小蚱蜢累了,胳膊酸酸的,再没气力去够那只硌着她小腹处的腰带扣。 晶晶后悔了,好后悔,为什么明明嘴巴是自己的,却不听使唤?闭上你丫的不行吗!(‘你丫的’是她从网上学来的,她猜可能是‘你的鸟嘴’的意思,至少应该很接近)…… 热火渐渐消退,青青红红的脸慢慢回复了原色,心里又恨又酸,一只小手夹在股间,空虚难耐;另一只手肘撑着桌沿,额头枕着肘弯,心里慌得厉害,气也喘不匀,干痛的嗓子眼儿像炉火在烤。恰一个小护士从门外进来,见她这番痛苦模样以为她肚子疼,于是张大了眼睛关心地问:“易医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青青还没有完全恢复原色的俏脸刷啦一下,霎时又红了个通透。 “没!没什么……”她仓慌作答,赶紧坐直了身子,心虚地看向一边,目光也躲躲闪闪,生怕那小护士会不会从她脸上看出点儿什么。心下又在开骂“臭晶晶!坏晶晶!要被你害死啦!……” 她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汇来骂她。 易医生是不舒服,心里不舒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里里外外没一分好过的地儿。她仿佛看见,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正在上演一出春宫大戏: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正被一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男子‘欺负’着,在一张单人床上滚来滚去;她就像一只压在磐石下面的小虫子,用她那软弱又无力的两只细小的前肢拼命地挠他的背,竟是那般无奈又无助…… 易医生身心中是期待的,又是惶惧的;她期待着,自己那半场美丽的春梦就在下一瞬圆满;她又怕得要命,怕那股裂痛突然袭身,就像小时候怕打针——医生用指头弹着针桶,在她的屁股后面瞄啊瞄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一针扎下去,明明瞬息万遍的心理准备着,屁股还是会一下僵紧……她的精神时刻处在极度紧张亢奋的状态,不知道下一秒,那一针会不会扎到自己的身子某处…… 终又是半场云雨。 风云起处阴阳对;空有滚雷不落雨。 或者,就是晶晶和欢欢的两场激情未果的真实写照…… 恨了!晶晶恨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瓷玉一般的牙齿露出,又埋进东野承欢的肩膀上、坚韧皮实的斜方肌里面不见了。她温柔的唇啯在他的肩上,像是在吸吮,狠命地吸吮,还能听到她因为用力而发出的“呜、唔”的喉音。 他仍不为所动,也不为所痛。 其实很痛…… “叫你留你就留啊!你怎么这么听话!” 恨与怨凝炼成了语言,晶晶双腮发酸。 你好歹在可怜姑娘的小嘴下作出点反应——或呼痛,或闷哼,再不然痛到呲牙咧嘴吸凉气也还能勉敷人意。 不想你竟如此吝于形色,像只榆木疙瘩,硌得可怜姑娘两颊酸软,口水淌湿了你的肩头。 两排好看的牙印整体像一对括号,深深烙印在东野承欢的肩头上,教他‘受益匪浅’。 乌黑晶亮的眼瞳内斗,看到留在他肩头上的深深齿印,晶晶又开始为自己的莽撞后悔。她情不自禁用指头去揉,那凹凸不平的齿印却很有立体感,抚也抚不平。晶晶的眼泪就掉进齿印的凹陷里面,一下就把两排月牙形的小凹坑蓄满了。 激烈的快进在即将进行到最关键的剧情部分又变成了慢速回放:衣服如何从姑娘身上剥下来,又如何慢慢给姑娘穿回去。 东野承欢穿针引线,把找了老半天才找见的纽扣又给晶晶缝回衣服上。 晶晶感到既惊奇又感动到几乎涕零!她还从来没见过、也没想到自己的男朋友还会这门‘手艺’,缝针的技艺竟是如此娴熟,像一个居家巧手妇人!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备有这种历史感和乡土味十足的日常家用。 晶晶不得不屏息静气收腹,她的腰身纤柔,没有丝毫不当出现的肉肉,可裤子却是量身定做的,裤腰和腰的尺寸是吻合的,收腹可以给他留下更多的手艺施展空间,不然他就得把裤子的一扇前门完全翻开来缝。 晶晶愿意,他也好想,可是他不敢;门后无限春光半遮掩,春光是会醉人的,人一但醉了,胆子就肥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晶晶坐在床沿,双手向后支撑着身子,东野承欢半蹲半跪在她的双膝之间,用心弥补自己粗鲁的过失,执针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一双眼睛里面仍有天人在交战。 晶晶的内裤是白色的,只有关键地方绣有一朵美丽的小花。那小花,汲了雨…… 他严严约束着自己的目光,适得其反,手就抖得更加厉害,眼力就出奇的好,越常发挥! 小花的后面,是若隐若现的黑色草丛…… 草丛间,飘来浓浓的、似曾相识的温香…… 如此煎熬几令他窒息,漫长的缝线活儿潦草到大失水准。他低头咬断线根,头却被一双突如其来的小手死死箍抱住! 把我留到穿上婚纱的那一天! 一个姑娘在东野承欢的心里痛苦呐喊,刺痛了他的心!他仓慌摘下头上那双使尽全力的小手,不顾一切地去扣那只刚刚缝起来的纽扣。 那两只小手还要阻止,他却已经把扣子扣到扣眼儿里没来得及拉上那道拉链就仓惶狼狈地逃开了。 但所谓逃开,只不过是站了起来,他不敢逃离,那是一种变相的冷落,是对女孩一腔热情的轻蔑,将是对她无言的伤害,而毋论她有多么爱你。 东野承欢如此敏感,一丁点儿也不愿晶晶遭受冷遇和受伤,一站起来双手就探入她的腋下把她提小孩子似的提抱了起来束于胸怀之内,姑娘裤子上的拉链仍还没有拉上。 晶晶没再挣扎,那是徒劳的,只好静静伏在他的胸口,等着一腔热火何时才能消退…… “我想反悔!”怀中柔顺的姑娘很不柔顺地说。 东野承欢以双臂上的力道回应。 “我要!现在就要!”姑娘在他耳边懊恼地喊。 “我愿意顺服你的本心……”东野承欢如是回答。 第二十一章 “咱们得好好谈谈!” 青青咬住下唇,用眼睛斜着晶晶。 那一道清清明亮的眼神里烧着热火,烤得晶晶不敢与视。 “谈……什么啊?”晶晶心里发怵,但同时也明了,该来的,怕是躲也躲不掉了。 柔软的唇,在青青的齿间,下一个眨眼的时刻,会不会被她咬穿了……? 她的眼里含满了水做的火,“我也喜欢他了,怎么办!” 晶晶知道,也许一直都知道,青青并不是‘也喜欢他了’。青青的心里不得不承认:其实早在那道铁栅门被众人齐心合力掀开的那一个时刻,她就喜欢上了那位把她的姐妹死死护在身下的救美英雄;她又感到:似乎冥冥之中,她与他早有天定,只是在铁门前相遇。 她原以为自己如此是被那英气的帅哥脸和他的鼓篷的胸肌并他那八块立体感十足的腹肌触发了体内的荷尔蒙所致。如今,时间却推翻了她看似合理的推论; 一开始,她第一眼就爱上了铁栅门下的英雄,是单厢里的一见钟情! 从晶晶又苦又痛又甜的波折恋爱中,她又证实了,她爱上了对的人; 只是她,错爱了对的人…… 晶晶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早知道青青爱上了自己的爱人,因为姐妹俩的心,永远也做不到互相隐瞒:青青的心在她的面前是完全透明的;她的心在青青眼前也是赤露敞开着的。她还知道,青青比自己更早一步爱上了他。 青青爱上他的时候,她还在昏迷中。 有些话,终于还是要摆到明面上说了。 姐妹两个对坐在床上,一人抱住一条天鹅绒被边,大眼瞪大眼,怎么瞪都是一般的大,谁也比不过谁,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青青的眼泪先流了下来,晶晶心疼受不了就伸手给她擦眼泪。 青青一边飙泪一边哭喊:“恨死你了!”朦朦胧胧感觉晶晶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又赶忙伸手给她拭泪。 “为什么这坏蛋只有一个!为什么啊!!!”青青的情绪失控了,大哭大叫。她压抑已久的对那人的一厢情热在此一刻,如沉睡中的超级火山,一朝醒起爆发了。 她如此激动,浑身颤抖不能自已。眼泪淌过晶晶微凉的小手,滚烫滚烫的。 晶晶一把扯远隔在姐妹中间的绒被,痛苦地抱紧了青青。姐妹二人的身子一同震颤着,再不能平定。 痴情的姑娘总有泪,因为她热情似火,又温柔如水,是水做的,水被火烧开了…… 许久,许久……青青和晶晶哭累了,嗓子就哑了。青青忽然握住晶晶的肩膀推离她,泪眼直视着泪眼,哑着声求她说:“你去求求他妈!看她能不能再生个哥哥给我?!要跟他一模一样的!行不行?!行不行?!……” 一连串的“行不行”,却不给晶晶插口的机会。她看似柔弱的一双小手竟如此有力,几乎把晶晶摇碎了,筛豆子似的把她的眼泪筛出眼眶。晶晶却像一具被筛落了灵魂的生命体,随着那一双因为用力已经指节发白的小手的摇晃而摇晃着;心……在胸口里就像荡秋千。 我想,东野承欢的妈妈是愿意的;如果她有能力改写那数万年的时光…… 晶晶无力纠她的语病,她的心里好痛,痛到浑身乏力,痛到胸中痉挛…… 她爱青青,如此深沉…… “我把他让给你……”晶晶颤抖着的身子忽然一下平静了,青青的身子也僵住了。 晶晶的智商不够,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句。 晶晶心里说:“只要他愿意……”晶晶就愿意,她愿意顺服自己的本心,她爱青青,胜过爱自己,只是,苦了他…… 有人说:爱情是自私的。其实那人是在放屁! 爱与自私根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词,就像光明与黑暗的永不相交。 爱那个人,总有那么一天,需要你在痛苦中愿意成全那个人的幸福……虽然,也许那幸福依然有着痛苦的本质…… 心,动了一下,在暗处……。忽然看向晶晶的眼睛的眼睛就失了勇气,她心虚低头,却绝不答应这荒唐的、畸形的爱的施舍! 他是个人,不是爱的赠品…… 他,有情感血肉,有灵魂!……是一个活人。 良久…… “你把他让给我……?”青青重新抬起头,目光已现清净不可侵犯的凌厉,教人不敢逼视。 晶晶心虚低头,不敢言语。 这时,姐妹俩同时想到:若他愿意…… 这是一个馊到家了的主意,晶晶和青青忍不住心里发虚又害怕,但又忍不住想要尝试…… 是夜,那只苍蝇(或者是另外一只,因为墙上还爬着几只)又来捣乱,时不时震翅嗡嗡一阵;还有一只讨厌的蚊子,‘嘤嘤嘤’地总在黑暗中他的头脸附近寻找可乘之机。 迷迷沉沉中,东野承欢迷糊着了。 他又梦到了晶晶。 晶晶独自一个人开车在无边无际的玉米地里穿行着——她迷路了。 天雷滚滚,乌云压顶,空气沉闷得教人喘不过气来。 风云骤变!狂雨裹挟着葡萄大小的冰雹从远方烟雨中狂奔而来,如万马奔腾肆意践踏着无垠的残枯遍野的玉米地;如席卷,又如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大碌碡从远方看不到的地平线上隆隆滚来,声势浩大一时无两! 天色骤然如夜,伸手不见掌面! 晶晶躲在车里,升起所有车窗,极度的恐惧中她却找不到车内灯的按钮。 车被狂风掀动摇晃,冰雹猖狂蹂躏着车顶纸一样薄的铁皮!车灯在无边的黑暗中胡乱却有节奏地闪烁着,就像一艘孤独航行在无垠黑暗宇宙中,正穿越一片细碎陨石带的寻找未知家园的飞船;又如一只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中失去了灯塔的桅杆上挂着罩子灯的渔舟。 下一刻,车子就会在冰雹肆意狂暴的摧残中解体! 莫大的恐惧和可怕的孤独使她大小便都失了禁制。她瑟缩在驾驶座上,团蜷在秽浊窝子里,嘴里喃喃念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着的名字——东野承欢! 喀嚓! 黑暗中一道惊魂霹雳!一直从天际的一端照亮到天际的另一端!极度深寒的光亮中一只白色的大花圈在寒光清洌的天空中飞舞着,哗啦啦铺天盖地而来,一下罩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花圈的正中央贴着一张黑白的女子照片! 花圈上写着三个大字——易晶晶! 那女子脸色纸一样白! 那女子的双眼黑洞一般深邃幽戾! 那双眼睛里流出两道鲜血,在骤明骤暗的电光中如此殷红! 东野承欢————!!!绝望和极度的恐惧攫夺了晶晶的灵魂,她倾尽残存的生命力,发出最后绝望的呼唤。 “晶晶——!!!” 东野承欢大叫着醒来,一身水。 黑暗中,惊魂不能归体的东野承欢痛苦地抹去流进眼睛里的汗水,看到房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的衣服像花圈上的白纸;她的双眼,血还在流…… 东野承欢摸索着要打开灯,那女子就飘到他的眼前……她眼睛里流出的鲜血,是她悲伤的眼泪…… 灯打开的瞬间,那女子飘飘忽忽消失在了卧室里沉闷压抑的空气中;有两点渐淡消逝的晶晶闪闪的微弱的眼瞳的光,里面充满了无限的思念与哀伤…… 他喉咙干痛,却不愿倒水喝,嘴里嘶哑低念着“晶晶,晶晶……”,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客厅兼过道的空间中,又走到那扇唯一的窗前。 打开,就有清冷沁人的月辉撒落窗外,若明还暗地撒照在那片越出视界的墓地。 视线,透过清凉的月光,穿透影影绰绰的幢幢树影,诡异地一下拉近了他与那块最显眼墓碑之间的距离。 那墓碑一瞬间立在窗口,碑面清清楚楚呈现眼前,其上血书七个大字——爱妻易晶晶之墓! 那照片上的女子,她的双眼中,仍流着殷红的血; 那七字碑文,是她用指头,蘸着自己的眼泪写在墓碑上的。 冰冷的石碑上,那七个字,火热中,充满无限温柔…… “如果我的名字旁边,刻上你的名字,你……介意吗?”照片里的女孩,温柔对他说。 …… 第二十二章 第一天上班(如果可以被称做上班),公司什么也不提供。没有工作餐,没有办公用具,没有试用期内公司理应提供的一切。 只有一张考勤用的员工卡,而且是临时的,有诸多限制:办公室不让进,因为里面没有他的位置,许多区域他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除了公共部分和卫生间。以上的一切,合同条款上都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读到这些内容,而是刻意选择了视而不见。 相关部门的一个眼镜女孩把一叠什么文件塞到他的手里,除过必要的言语开头,交待过工作及相关内容就转身离开了。他看到那女孩转身之际,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同情和叹息。 这不薄的一叠文件,就是他这一个月之内要做的工作了。掂在手里,有些分量……他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完成相关工作。文件有很多页,他需要花费时间来搞清楚自己具体的工作内容,而且其中好多隐性的工作内容是要靠他仔细研读发掘,半点马虎不得,特别对于一个‘预备役’,更是不能丝毫模棱两可。 这是一栋三十层的办公楼,东野承欢所处的这家公司在二十一楼,占了一整层。他站在长长的空荡荡廊道中,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除了电梯、走廊、卫生间,他没有去到这个楼层任何一处地方的权限。 每一间办公室里面的人员都在紧张工作中:无论高层的、基层的、单人间、多人间、除了那个把一叠文件塞到他手里的秀美的眼镜女孩,没有谁出来接待他——事实上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存在。所有人脸上都挂着职业性的淡漠,对这张新出现的陌生面孔,除了教几个无意间瞥见他的办公室女孩眼前一亮之外,他的存在感也仅止于此。 偶尔有人经过东野承欢身边,余光中不无职业性的厌烦。 身为一个资深白领,东野承欢理解他们眼中的厌烦——这走廊是用来走的,不是用来站的,像一个障碍物站在走廊里东张西望是很不‘道德’的。 为了不使自己这个‘障碍物’有过多的存在感,东野承欢走到一端走廊尽头的窗户旁,从手提包里掏出自己的旧式笔记本电脑。一在盆假花旁席地坐在自己的电脑包上,背倚着墙壁看手上的文件。 对于工作,他这人天然具备一个优秀的品质——敬业!像一头拉车的牛,任劳任怨,除非辕车把他压垮,便垮了。 一但接受,全身心投入,心无旁鹜。 “你站起来一下” 耳边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东野承欢小吓了一跳,抬头才见一位保洁阿姨正拖地拖到他的跟前,先前眼角余光中有人影模糊晃动,竟没有注意到人竟已经来到跟前。 他抱歉笑笑起身,拿起包和笔记本电脑站到一边。那保洁阿姨多看了他一眼,不易察觉地锁了一下眉头,没如何言语,继续手上的活儿。 那一小块被他的屁股暖温了的地面在拖把拖过之后焕发出新的光亮,很快恢复了它原来的温度。 光洁的地面泛着淡淡水光,东野承欢站在原地,不忍迈步走动,那样会在洁净的地面上留下淡淡的鞋痕,会让人感到心里不舒服,特别是对于那位刚刚付出劳动的保洁阿姨。 东野承欢扭头望向窗外,不意时已近午,这个使他略感意外的发现又触发了肚子里咕咕的叫声。 他再次忆起合同中的相关条款,竟忽略了中午需要自带便当。 而当东野承欢看到那位保洁阿姨手上拿着的一份公司提供的免费工作餐时,不得不苦笑着承认:自己,或许是这一层楼里面唯一需要自带便当的人。 公司的定餐,独独没有他的那一份。 东野承欢手扶着窗台,透过安全护栏向外看。日光下的城市披着一层浑浊的淡淡的灰蓝色,一种被称作‘光污染’的污染源遍及整个视界之内。这或许只能算作城市的一隅,却是他的目力所及的极限。 或远或近,高的、矮的、方的、圆的、规整的、造型奇特的、参差不齐的各式高楼在日光下作着同一件事——反光。 窗外的世界看得稍久,他感到眼睛很不舒服,收回视线的时刻便稍微有些眩晕,眼中金星潦乱。 肚子又在咕咕叫,他念起晶晶做的午餐,眼眶里不禁发酸。于是他摇了摇头,自嘲似的低声嗟叹,重新把电脑包放到原来坐的地方坐下。那一小块地面现时已完全蒸发干了,正是午餐和休息时间,他既没带便当,索性继续看手上的东西,也好尽快进入角色。 太阳伸出的手无声抚摸着他脚上带有细碎裂纹的黑皮鞋,又撩拨他的裤筒;于是阳光又爬上他手中的纸页,似在与他一同逐行阅读那白纸上的黑字。 这时,一双脚站到了他的面前,纸页的后面。 东野承欢稍缩了一下手,抬头,却是那个递他文件的眼镜女孩站在了他的面前。 职业裙装很合身,女孩曲线优美,洁白的衬衣在一身黑色的套装下更衬她白皙秀美的脸;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并在一处……东野承欢却莫名其妙地忆起小时候在学校里女同学罚站时的站姿,但于眼前的这一双秀巧的脚却显得很自然。 东野承欢皱了一下眉,终于确定这女孩是穿了一双肉色丝袜。出于礼貌或者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心理因素,他偏了一下目光,又重新看向女孩的上半身。 女孩却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一只手伸到他的眼前。 是一只纸袋,女孩背着一只手,纤细白润的指头捏着袋口,倾身递给他。 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只汉姆伯格。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站起身说了句“谢谢你了” 女孩多看了他的眼睛零点一秒,俏脸不易显见地微有升温,红唇似动了一下,又似没动。大概是想说句什么话,又打消了念头,对他抿嘴微笑一下就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他从那女孩眼中看到的是真诚,并非施舍,那一只轻薄无边框的眼镜后面的她的眼里没有职业性的冷漠,很难得。 当东野承欢‘下班’,走出大楼,天色已经擦黑;但这城是不夜城。 晶晶还在楼下等他,两小时前他所在的那一层的办公室人员就已经下班,他不适合留下来加班,所以不得不离开。晶晶足足等了他两个半小时,当他还没有从那道玻璃门后走出来的时刻她就迎了上去。 拥抱,久久不能分开。 晶晶要去超市买菜给他做饭(时间太晚乔莎莎那个小市场已经没的买),东野承欢本就因为女朋友等了他那么久心里很不好受,更不愿她再如此负累,就说已经在公司吃过了。晶晶问他吃的什么,他想了一下,在记忆中随便翻找了些工作餐的画面,撒了个谎。 即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爱的谎言,东野承欢依然不可避免对晶晶怀有负疚感。 晶晶见他抱回来一大叠资料,怕他熬夜,还是买了几样米豆给他熬了一小锅八宝粥煲在电饭煲里,临走时叮咛他千万别熬太久的夜,出了户门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不肯下楼梯。 终还是放心不下,回过身就扑到他的怀里,央求他说:“今晚我跟你睡吧!” 东野承欢不应话,面上不敢表露出任何情感,虾腰操手在她的膝弯,一直身把柔软的人儿横抱贴在胸怀。 比抱起一尿素袋子玉米,不知要轻省多少倍! 晶晶以为他要转身,浑身一下就酥了,心里激动不已,可他却迳自抬脚向前走下楼梯。女子好不情愿地在他怀里扭动嘤呢,就撅嘴,仰脸看到他目光中的坚定执着;那股坚定执着死死压制着那股子强烈的横冲直撞的热火,晶晶又是一阵感动,就老老实实下来,好不甘心地咬住下唇,乖乖脸贴他的颈边,一只小手抓紧了他背上的衣服。 抓在小手手心里的那一小块……皱成一个小团。 噔噔噔的沉重踏步声有节奏地在楼梯间回响着。晶晶闭着眼睛像在荡秋千。一个转折,又一个转折…… 正当晶晶就要被这悦耳的噔噔声催眠,继而沉浸在这美妙的摇荡感觉里面,忽然身子稍稍一坠。 他蹲了下来,双腿就托住了怀中姑娘的屁股,一只手伸进她的衣兜,掏摸出车钥匙。 ‘嘟嘟’,车子闪了一闪。 起身,开门,把怀中人塞进车里。晶晶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不得不大半个身子一同钻进了车里。 趁隙从脖子上摘下那双小手按在她的双腿上,吻上她的唇,她就失力。他一只手扣住姑娘两只柔弱无力的皓腕,另一只手拉过安全带把她束在座位上,把那双小手按在方向盘上,再吻她的唇,迅疾抽身。 好绝情的一连串动作,东野承欢恨死了理性占了上风的自己! 姑娘幽怨而又迷离的眼神被关在车门后面,虽有玻璃隔着,东野承欢依然不敢面对。姑娘不解恨,落下车玻璃瞪他。 那灼热的目光他不敢接,看着车头前方的昏暗中的地面说:“过会儿再走” 他怕她带着情绪开车路上不安全。晶晶仍瞪着他不肯饶过他,脖子都扭酸了也不顾。被她瞪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东野承欢心里哀叹,忍不住把身子探入车窗内,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捧住她的脸亲吻,晶晶使力抱他的头,小手抓入他的发间。 把他的头皮都抓疼了。 难舍难分的吻,被凝胶粘在一起的唇,没完没了的情,何时才能得已完全? 一双小手被按在方向盘上,又抓入发丛间;再被按在方向盘上,又抓回来……终于,一双大手把小手包住,箍在方向盘上再逃脱不掉。 晶晶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扭动,一颗心如在火中燎烤,想抱却不得抱,后脑勺被抵在座椅的头枕上动弹不得,嘴被堵得严严的,柔顺的长发虽还是那般乌亮,却被揉弄得凌乱潦草。晶晶焦渴,眼泪就不受控制,两只手被黏在方向盘上抽也抽不出。 终于,她认命了,不再挣扎,不再扭动,如饥似渴地吸吮他的舌头…… 青青的舌头又麻了,某件字母形状的衣服里面湿湿黏黏的,好难受…… 往后的日子里,时间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东野承欢每日早班点上仅需到公司里打卡一次,合同规定也必须打卡;除此之外俨然一位自由职业者:可以不按时下班,可以随时离开公司,跑市场,坐办公室(走廊窗下盆花旁的地面),日以继夜;回到住所再夜以继日。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电脑前或者和衣带鞋躺到床上睡着了,早晨六点钟再被耳边的手机闹铃催醒。 雷打不动地锻炼一番,草草洗漱了,简单煮一碗清水面加两个蛋(晶晶买了放在冰箱里,规定他每日早上必须吃两颗鸡蛋),再到公司打卡。 一周不到,人明显憔悴消瘦了。 第二十三章 周末,东野承欢不用去公司打卡。 早晨六点钟,闹铃在冥冥中的混沌空间里遥远回荡,仿若远方天际低沉飘渺的驼铃,又似天外歌者若隐还现的美妙天籁的歌声。人却如身置梦魇之中,明明醒了,魂体竟不能同步。 只感到身心俱疲,渴想要就此再沉沉睡去,但同时又知道:自己必须醒起,还有许多要紧的工作等着我去做,明明理清了工作步骤,莫奈何时间紧迫,人却分身乏术;他想要起身,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又发现躯体中竟无半分力量可拼——这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不受自己的意志所支配! 头脑中无限清醒,他忆起小时候听过村中老人讲过的鬼压床的故事,清明的思绪中又掠过一丝惊悸——那些鬼异事情他是不信的,但他一时恐惧自己会不会永远陷入这种状态而变成一个植物人,直到被黑狗活啃了(脑子里奇诡地出现一条浑体通黑的大黑狗——黑毛、黑爪、黑眼、黑嘴、白森森的牙——更几分像咬他腿的那条宠物黑狗)也没人知道?! 极度的疲惫如同一股永恒不可抗拒的莫大力量,大山一般压制着他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纹丝不得动弹;就连勾一勾手指也变成了奢望。他转动眼球,打量着视线范围内既感熟悉又感陌生的空间:节能灯的灯头上趴着几只苍蝇,清楚看到其中一只在搓*弄着前肢,又在两颗大眼球上抚扫不停,貌似正在用唾沫洗脸;其余几只时不时也如此做着同样的动作,又不定向胡乱攀爬着。 他闭眼,想要尝试奇迹会否发生,不料一闭眼,疲惫如无边黑暗的大山,四面八方向他倾倒下来!他赶忙睁开双眼,险险就此又沉睡过去。急切的想要爬起来的欲望使他焦灼燥渴,一遍遍尝试,一次次徒劳,他甚至感到这极度的想要就此永远安息下去的疲惫甚至淡化了他对晶晶的爱;这世界的一切变得淡而无味——亲情、爱情、生活、甚至生命;一切的一切变得空前没有意义,只有永远的安息才是永恒而真实的需要! 终于,他放弃了。 睡去吧!活着又如何?生命有何意义? 晶晶……我尽力了…… 眼泪从眼角流出,晶晶在绝望中嘶声呼唤着那个名字,他听到那四个字,心的深处绵绵隐痛又作。 “晶晶,对不起……”东野承欢的唇齿间有微弱的声息发出,心又从隐痛转为刺痛,手机铃声瞬息大作,震耳欲聋。 “呃——啊——!” 一口长气舒出胸臆,人已坐起。 东野承欢呼呼大喘,胸口窒闷难当,他大张着嘴贪婪呼吸着屋内浑浊的‘新鲜空气’,一瞬息竟有重生之感。他戟指按牢压迫感犹重的胸口,便又懊悔, “晶晶,对不起!” 他为着自己懦弱的放弃向晶晶道歉。 模糊中,晶晶含泪对他笑,娇嗔着说:“我原谅你了!” 手机闹铃还在不知疲累地响着自己的大嗓门儿,他把闹铃设置成重复不断震响,因为担心万一睡死了错过短促的铃声而误了大事。所以终始把手机放在离耳朵最近的地方。 浑身酸软无力,腰和脖子又僵又痛,东野承欢感觉自己一夜之间竟变成了一个垂暮已矣的老年人,浑身僵硬,肌肉酸痛,下个床都费力。 趿拉着拖鞋到卫生间尿了一泡饱尿,身子既就轻省了许多,排了尿又拉了屎,身子更轻松了些,从而又对前面等着自己的艰苦生活回蓄了几许信心。 从卫生间出来,他调整呼吸,活动伸展了几个大大的懒腰,又做了一套抻拉筋骨的动作,这便开启了室内晨炼模式。 早上六点半,一个穿着白裙的美丽女孩掏出手机,与谁打开了音频通话,就‘叩叩叩’地敲门。东野承欢正汗流浃背做着室内运动,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同步进行着的思绪,他想起今天是周末,晶晶早上会来;继而又有些纳闷,感觉哪里不对,却又分不出精神去想哪里不对。但更大的心里的欢愉使得他裸露在运动背心外面的皮肤泛起一层激动的小疙瘩,他脸泛喜色,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门。 房门倏而打开,一个明晶大眼的美妙姑娘近在眼前,她两只手分别提着早点和午餐所备,正摆了一个好看的站姿对他笑——是晶晶; 晶晶的脸,晶晶的眼睛,晶晶的衣着,晶晶的神态。 眼睛里……那隐深处,却不是晶晶的情。 “你怎么来了,晶晶呢?”东野承欢的喜色僵在脸上,才想起:晶晶,有房门的钥匙。 是她不请自来?还是晶晶忘了给她房门的钥匙?谁知道呢……? 这话不仅唐突,已经是很不礼貌,冷了姑娘的心。 青青眼中的热情就黯淡了下去,又惊奇他如何竟一眼认出她不是晶晶。东野承欢自感失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忘了接过姑娘手里沉甸甸的东西。 青青好受伤,狠狠瞪了他的晶晶晃动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受伤的火焰,她自顾自走进门,又用她秀气的肩膀故意顶撞他的洇湿一片的结实胸口,把他扛了一个趔趄——非因姑娘劲儿大,实在是这家伙自知失礼心里发虚,不敢使出半点反扛之力。 姑娘眼角瞅见这家伙狼狈,情不自禁翘起唇角,此时心情才稍稍好受了些——又瞅见那副透过濡湿的运动背心而显出的极富男性美感的肌肉身板,一颗少女心兀就打了个慌慌的突。 东野承欢杵在门口不敢跟进来,眼望着大大方方进屋的姑娘纤柔的后背,欲言又止。 “放心吧!你的晶晶好的很,不过她今天有事不能来,姐姐我就勉为其难替她照顾你一回,省得她担心你吃不好!”青青脑袋后面好像长了眼睛,仿佛一眼看出他的心思,手上忙活着,回头白了他一眼,满眼里酸酸的怨,还夹杂着欣安的甜。 “愣着干嘛!过来啊,趁热吃,一会儿就凉了!”青青嗓门略略高了点儿,有些嗔怪的意味。显然,先前门口处热脸贴了这家伙的冷屁股,心里免不得所受的伤屈,又哪里是那么好纾缓的。 东野承欢唯唯诺诺,像个受了责罚的孩子,被母亲唤过去吃饭的一副尊容。 桌上的早点热气袅袅上升,东野承欢鼻中反应强烈,吞了口酸津,却如何也坐不安稳——若有人在旁还以为他痔疮犯了。 “你……一起吃吧?”他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 “忸怩什么!吃你的吧!姐姐我早吃过了!”青青每句话都带着刺尖儿,怕是遭了冷遇记了仇。 东野承欢突然错乱地以为:这是晶晶的身体里面装进了青青的灵魂!姐妹俩居然如此相像!如果她闭上眼睛,除了她们的父母,谁还能分辨她们彼此? 他脑子一线灵光照耀,说了句:“再五分钟就好!”又感觉这句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东野承欢几乎是用逃的,再又扑到那片已经滴了一小窝汗水的空暇处做起了俯卧撑。青青一边往冰箱里慢条斯里放着东西,一边假装新奇地四下打量这简单小屋的装修——其实两只机灵大眼不老实,是在偷瞄肌肉男的雄健体格——特别此一刻,那一双上下起伏着的紧致的肌肉翘*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竟如此这般的污!简直就是穿着美人画皮的发了情的小母兽! 不知不觉,青青的一双灵巧自主的小脚驮着它的主人,蹭到了正在做伏地起身动作的肌肉男身边。她的手里何时多了一条拧过水分的毛巾,自然而然地蹲到他的脸前。 忽来裙底风光无限! 东野承欢却像被激光射了眼睛,咔吧一声把头拧向一边; 颈椎力错声入耳清脆,足见用力之猛,扭头之神速! 青青心里一甜,继而又品出甜中苦涩。是啊,你扭头,干嘛啊? 想你扭头,又不想你扭头……如果是晶晶,你会吗……? 她咽下苦涩的甜,自然而然伸过毛巾为他擦汗,居然毫不做作——既不害羞,也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就好像……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从来就是! 但显然,东野承欢并不如她这般感受。他单臂撑身,另只手去抓毛巾,不料那只小手攥紧了,竟一同被他抓在了手里。 不知道,那只微颤了一下的小手,是故意,还是刻意,还是无力逃离…… 那只撑身的铁臂立刻失了撑劲儿,双腿一弯,立呈半跪之姿,手上条件反射般一松一转,慌忙捏住毛巾一角,心虚说道:“我……我自己来吧!” 凭他的直接意识,他是要站起来,然姑娘大大方方蹲在原处,没有要站起来意思,他实在不习惯居高临下与人交往,更何况面前还是一个女孩子,又如此美丽;更要命的是先前还对人家多有失礼——终于就造成了这副局面。 姑娘却较了劲儿,执拗不肯丢手,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的眼睛等他妥协。他象征性试探着拉扯了两下,终究不敢太过使力。姑娘明眸中的热火烤得他不敢与视,不自觉低头躲避,双眼恰又不争气、又不见外地瞄向那无限春光,脖子不免又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苦涩更浓,甜就淡去…… 美丽的姑娘细心为他擦汗,就像在做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东野承欢却别扭的紧,这无异于活受罪、受活罪——这感觉直可比拟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庭广众之前裸奔! “对了,忘了问你,一口气能做几个啊?”青青一出口,好不惊讶自己居然问了一个好生奇怪的问题!什么叫‘忘了问你’?你是人家的谁,应该记得如此问人家这个问题吗? “一百五十个!标准的!”东野承欢不假思索,同时却也十分讶异:我为什么回答得这么顺,像回答晶晶? 恍惚间时空好像扭曲折叠了,晶晶与青青重叠在了一起?!还在恍神中,青青却蹲到了他的侧身处,掀起那条早已被汗水溻透的背心底边,手和毛巾便伸了进去,擦那脊沟里的水。 姑娘眼里的野马……脱缰了。 “如果这样……”青青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得厉害,里面几乎能分辨出还夹杂着姑娘的心跳,“你能做几个?” 姑娘,趴在了晶晶的位置上,纤毫无差…… 那是两条,拍在一起的平行线……密无缝隙,合而为一,化做一条完美的柔和曲线…… 答案是:一个也做不了! 东野承欢直接被这千金之躯压垮在地,起不得,动不得,动不得,开口不得!按捺不住的动……一动就痛!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东野承欢胆战心惊,脑中嗡鸣,心里一片浑汤,搅也搅不清!…… 明明,紧紧贴着你的背,却拉远了彼此的距离;明明,离你如此之近,纠缠着彼此的气息——却与你相隔了七万光年…… 青青伤心地哭了,趴在喜欢的人的背上。 晶晶伤心地哭了,趴在青青的床窝里,嘴里含着自己的手背。 手机里传来青青的哭声,好伤心好伤心,晶晶的心都碎了…… 东野承欢额头磕在湿凉的地面上,闭紧了双眼…… 青青哭了一身的香汗,就累了,稳了好多会儿,就安静下来,默默爬离他的背,到卫生间里去洗澡。姑娘和晶晶一样,是一个好洁的女孩,爱干净。 东野承欢默然无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失了几分血色,如无魂的人偶,木木怔怔去吃早点,味同嚼蜡。 当他吃完早餐起身准备回卧室里继续工作时,青青已经洗完了澡,一丝无挂地站在那张单人床边,怔怔痴痴地望着他,眼眶里含着堪要决堤的情感激越的热泪。 他直望着青青的眼睛,心海里波澜已远……。青青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偏低下头,全身的血液一齐涌向润玉也似的双颊——泛起阵阵海棠红。 只是三步,他就站到了赤身姑娘的面前,姑娘羞不可抑,却在焦渴中期待着;一双小手无处安放,手背抵在唇边又虚掩胸前,又挪向小腹似欲遮掩——可原本,就是要为他敞开。 好矛盾的姑娘,鼓足了最后的勇气,打破了白纸一般最后一分矜持,抵进他的胸怀。 兄弟动,他不动,似一截木桩。 东野承欢闭眼,吸进肺里一口清凉的空气,没有呼出。 他终于动了——伸出一只手,按在姑娘柔滑的背上,弯身,一把抓住床单…… 青青无需再向他表白心意,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又不是她期待的结果;这是她期待的结果,又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青青裹着床单,坐在床褥上问他:“为什么你不假装没认出来,……不知者不怪(她的意思说:你可以抱,可以亲,可以对我做你想做的一切——可以不用负责,还可以得了便宜再卖乖……)” “晶晶会难过的……”东野承欢看着她的眼睛,他看到了晶晶。 这一次,青青没有再回避,与他目光相接。他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偏开了。 这一瞬,青青心里好难受。为身心爱慕的人竟如此可望而不可及懊丧;她又欢喜,为晶晶能与他相识相爱感到欣慰和由衷祈福;她羡慕,她嫉妒,还有点儿小恨意缠绵心头,但她爱晶晶,只想她和她的爱人好好的,幸福一生…… 也许,她是她的矛,她是她的盾;但也许她是她的矛,她是她的盾……时常,她想:也许,她就是她,或者她的对立面…… 青青愿意用身体当作赌注的筹码,果真他做了,她就白白便宜了他,也算替姐妹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若他愿意娶她,她也情愿跟了他,了此一生——只是他将永远失去晶晶。 她向他道歉,道出姐妹俩的阴谋。他怒而扬手,手掌却不能落下——他不忍心,不舍得,虽然她是晶晶的姐妹。 女孩用自己的贞洁作注,就算对我有所欺骗,就算对我有所伤害,难道自己就有资格打她的耳光为自己讨回公道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姑娘的脸上,随即晶晶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个模糊的手形。 “青青!对不起!”晶晶蒙头哭喊,心头悲切难忍。 另一只扬起的手的手腕被东野承欢攥在手里。 那只因受制而显得无能为力的白晳小手竟是那般柔弱不能禁得住雄风。 “谁要你打自己!”他抓住那一双纤柔的手腕狠狠把青青提了起来。床单就从她身上顺滑而落。 “谁要你打自己!”东野承欢怒而吼哮:“谁要你自作聪明!” 他的心,仿佛一下被那一个清脆的耳光给撕裂了! 有唾沫星溅在青青脸上,眼睛里,她却不敢继续眨动眼睛里的不舒服。 “好啊!善解人意是吧!”他气极反笑,“那请你告诉我——!我现在想要什么?!”青青的手腕再被攥紧,小手发胀,她感到手上的血管鼓胀,血液都要无法循环了。 他的目光像抽人的鞭子,青青吓到了,刚刚脸上还热辣辣地疼着,这就给他吓人的目光给吓到忘了疼。她张了张嘴,畏怯不敢言语——她看到了他眼睛里面的心疼颜色,只是她分辨不出那浓烈的心疼是为晶晶,还是为她。 她想,他又在心疼晶晶。 “打回来!”他厉色相向,一耸姑娘的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脸。青青真的被他吓到了,开始为着自己的‘自作聪明’感到后悔。 “打回来!”他再又把脸向她伸近了些。青青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却听命地自己伸出去打他的脸,但没什么力道。 “早上吃早餐了吗?”东野承欢忽地心平气和地望着她的眼睛问。 青青忽然错觉地以为刚刚那副吓死个人儿的眼神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于是吞吞吐吐地回答说:“吃……吃了” “吃了就使点劲儿!不然我就把你就地正法!” 一声怒喝!原来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的眼神比刚才还可怕! ‘就地正法’,这四个借尸还魂的字眼差点儿吓掉了青青的魂儿!论来青青原是一百万个愿意被他就地正法,但那是刚才,这会儿性质已然完全变了。此刻的就地正法就是那两个可怕字眼的变体!青青怕死了,身子抖索得像只含在狼嘴里的小白兔。 而这四个字,更像是一句开门咒,笼门响起锁链落地声,内中的野兽觉醒,擎起了警惕的头颅…… 晶晶听得那似远还近的可怕字眼,肚肠都悔青了,她抱住自己的小拳头拼命往嘴里塞,眼泪和清水鼻涕混流到唇角,拼命压抑着使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一只惨白的小手不受控制地扬起! ‘啪!’这声音已经与抽在她自己脸上的力道很接近。 但仍远达不到他满意! 啪!…… “我手疼!……呜呜”青青委屈地哽泣,把那只打红了的小手缩抱在雪也似的胸口,映衬出一道雪前樱红。 到底自己的心,挨了多少耳光,没有人数过…… “以后还敢不敢再打自己!”又是一声斥喝,玉团一样的身子又被他吓得一哆嗦。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姑娘雪玉也似的修而丰柔的双腿,汩汩而下…… “不敢了……呜呜” “没听见!”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哇……”青青扑在床上放声大哭。 眼前,无瑕的雪山风景…… 东野承欢脑子里突然飘过晶晶在自己床上赤着身子的画面,如此撩拨人心……! 狼来啦! 他激灵灵一个悚惊,随手扯过床单盖住眼前一片连绵雪山幽谷,片刻不敢逗留在卧室中,逃出门去…… 第二十四章 “你马上过来!”电话里呼吸粗重,毫不多言。 心里实在难受,晶晶本意还要再哭上大半个小时才能稍稍纾解心里的伤痛,电话突然响了,她不得不关掉音频接自家男朋友的电话。胆子先给他吓掉了一半,一时竟忘了刚刚在哭什么?因为何事而伤心难过? 显然他已经‘识破’了姐妹俩抠出来的馊馊的阴谋,电话里隐忍不发,一见面准劈头盖脸! 晶晶眼睛红肿,视线模糊,她归心似箭,又畏若伴君,天人交战中只得叫了代驾——她是不敢用家里的司机的,因为目前为止,她仍然明面上瞒着爹妈与东野承欢交往,只是爸妈太溺爱她,拿她没有办法:伊素悯算是默认,易青原一百个不同意,只是爱女心切空怀恨,莫可奈何! 果不其然,隔在晶晶与她男朋友之间的那扇进户门甫一打开,他就发了飙!直接扣住晶晶的左臂一把就把她拽进了屋里——像扯一件毫无分量的丝柔衣服! 晶晶的肩窝都被他拽疼了。 他‘得理不饶人’,又像是在借题发挥。正脸对低头,唾沫星儿溅满了晶晶的额头和鼻尖,她不敢擦,怕影响他的思路;晶晶的心里甜如蜜,因为他没有真的把青青‘就地正法’;晶晶的心里又难过的要死,因为他没有把青青‘就地正法’——她心里的矛盾激化,竟已如此尖锐,一颗心就如一半投在火山熔岩,一半投在极南苦寒冰原。 苦心经营的牢笼一次次被女朋友撬锁,笼中的野兽一回回被她撩拨,教他如何不恼,教他如何不怒,教他如何不怕! 他原就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晶晶出身富豪家庭,属于上流社会的上流社会,与他几乎不在同一个世界,若非一道铁栅门倒了,他的世界与她的世界原本不该发生交集——这无疑也在时时刻刻煎熬着他的自卑心。可晶晶却一直生活在底层社会这个平凡的世界里,他又钦佩不已。 东野承欢爱晶晶——一切的自尊,一切的白眼鄙夷,一切的精神践踏,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能放下,愿意忍受诸般痛苦与煎熬,而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或内心中。 因为爱晶晶,他愿意顺服晶晶善美守贞的本心,就逆了晶晶和自己肢体里面被情感管控着的时时刻刻渴望相交在一起的意志——坚定而执着! 可是……,请你不要再撩拨我,我还是那匹狼!无论它是一匹东方的狼还是西方的狼,骨子里天生吃羊的本性;只是他被爱情辖控得好辛苦!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给她!”东野承欢把晶晶丢进那个小箱屋,无意(也许是本性使然)中扫见床上裹在被单里一屈一动的曲线柔美的软物,颈椎第三回发出脆响。 针刺一般地痛! 他扭头跨到桌前,一屁股坐到那只陈旧褪色的半软不硬的已有破损的沙发上。深呼出一口疲累的浊气,低垂下头,双手不自主搓*弄起自己的脸。 用力搓揉着自己的脸! 他深深后怕,自己差点真的就将青青‘就地正法’了!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结局!他不敢深思,却仍止不住细思愈恐,他甚至没有足够的勇气庆幸自己终于把持住了;甚至不敢想自己是幸运的,还能再见到晶晶……这一刻,他怕极了! 那将是对青青多大的伤害!那将会对晶晶造成多大的心里创伤!东野承欢不敢想了——小便开始小股小股地失禁;而这份羞耻,却在恐惧的面前如此渺小而不值一提! 那只伸出去扯被单的手——其实是恶狼的爪子,它本是要扑向那一团柔嫩的白物,恶毒蹂躏那连绵雪山和幽谷!——只是在最后的那一个亿万分之一秒间,也许在时间之外,有一双人的眼睛,看见了晶晶的泪眼…… 人与兽,原来只隔着一个时间原点…… 青青穿戴整齐从晶晶身上脱下来的本属于自己的衣服,默默站到沙发的侧边,畏畏怯怯,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来到正坐在沙发上愁烦郁闷的父亲身边,不敢吭声,局促不安。 “你先去车里等着,我有话和晶晶说”东野承欢搓*弄了几下脸,停了下来,看着桌面上的乱物也不抬头,目光疲惫而又茫然。但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内有深藏的歉意,青青听出来了。 青青抿紧了唇,眼泪就蓄满了眼眶。 余光中,房门开了,又关了。 女孩苗条柔美的模糊身影恍惚中被关在了门外。 晶晶身无片缕,站在那张旧单人床边,怔怔痴痴地望着站在房门中的东野承欢,大哭一场的双眼还是红红的,像烧着的两小团火。 他走过去,她扑过来。 一双小手探在他的胸口上,她仰头,美瞳晶晶,热泪从中滑落,她深情地说:“哥哥,你把妹妹就地正法了吧!” 他木然不动,眼睛躲了,摇了摇头。 这一刻,他的心和他的脑子里在运行着什么,我不知道…… 这一刻,晶晶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我不知道…… 这一刻,青青又会陷在如何一种心境当中,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幽怨也罢,带默含嗔也罢,恨也罢,恼也罢;只化做一句“孬种”!写在美妙明亮的眸子里,浅泛着红丝;瞪他,想咬死他——为何你那兄弟架子端得就那么大,明明想来想得发疯长个儿,宁就是硬着脖颈不肯叩门!妹妹门后思情郎,你叩门便欢欢喜喜与你开门,哪怕你立在门前思量着敲还是不敲,妹妹何来还要苦忍着那份假假的矜持,思君心切怎忍心不把你个恨死人儿迎进门来。 但总不能……总不能……曾经酒壮了妹妹胆拉你一回,你抻抻缩缩,瞻前顾后,思东及西就是不敢进来, 妹妹心里感激,也恨!甜蜜,也苦! 人说:人要有长进。就哥哥死脑筋,有长不进! 妹妹开门迎你你就倔着不肯入门,优柔寡断顾虑重重。只恨哥哥能不能拨动那根脑弦儿,妹妹头一回开门迎客,面皮儿本就薄嫩,一介弱质女流,拉不拉得动你却还两说,真真假假借着脸皮又坚挺了一回,总不能大老远把你那兄弟推推搡搡着拽进门吧!即便他没做过客,有妹妹引着总不至于认错了门儿吧? 可妹妹的脸皮岂能坚挺如斯!即便果就坚挺如斯,妹妹软玉之身哥哥执意不从,教妹妹又有何法子生?就瞪你!恨你!眼泪汪汪晃晃,只恨不能一口咬死你!…… 可哪个王八不想挺出脑袋,哪只乌龟愿意做缩头孙子!若非……,若非…… 他怒了,一拉一带就把晶晶提离了地面,脚尖儿够了又够,莫奈何哥哥力大个儿高,一双白玉也似的小脚丫子总也触不到地面。她想抱他同他热烈,两只胳膊也一并被他束在他那宽厚结实的胸膛,胸口被束得又疼又闷喘不动气。他的唇是烈火,顷刻烧化了妹妹的身心;他的唾液是液态面膜,妹妹一张薄嫩的脸蛋*子被粗暴又均匀地涂抹热敷了个一遍再一遍……只待晾干后揭下厚厚一层透明面具。妹妹的舌头遭了殃,没能逃过哥哥蛮横的吸力,舌根被他吮得生疼还挨了咬,疼也喊不出;喉咙里唔唔两声,已是她抗拒的极限。 可他那恨死个人儿的兄弟,隔帐头抵着妹妹房门,妹妹却抽不出手给他开门,浑身浴火,被烧得昏昏沉沉,再没一丝一毫气力,闭着眼睛心急流泪…… 他不能,也不敢,为着那一句“求求你,把我留到穿上婚纱的那一天”,他苦守着对她的承诺,好辛苦!好痛苦! 妹妹被他啃得晕头转向气息奄奄,一丝丝气力也没剩下,下巴垂在他的肩膀上头也抬不起来。只能含含糊糊听出几个不断重复着的模糊字音:“恨死你了,恨死你……” ‘恨死个人儿’败下阵来,他投降了,再不愿忍受做一匹‘吃馍’的狼,于是忍心最后问她:“你会后悔吗?” 他火烫的唇贴在她的耳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身子一同颤抖,像是在打冷战。 “不会!”晶晶的声音是果决和坚定的——虽然很弱,那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多少气力。 “为什么说那句话?”他又问。 晶晶一时无言,短瞬间的痛苦思索锁紧了她的眉,拧住了她好看的眉心。她不知道答案,只有痛苦地诚诚实实,吞吞吐吐回答他说:“我……我,不知道……” 是啊,那一身洁白的婚纱,真的就…… 又过片时。 他又问上一个问题:“你会后悔吗?” 一瞬的犹豫,女孩的底气已经没那么足,她在‘不会’前面加了一个我字,用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异样的声音。 “会不会!”他勒紧她,几乎使她无法呼吸! 斥问声中,姑娘的身子哆嗦起来。 “我……我,不知道……” 她被他悬抱在怀里,脚不沾地;就像她的心,突然没有着落…… 原来,晶晶的男朋友,一直都看着她的本心,……就像飞行中,鸽子的眼睛,从不曾失了目标…… 而她自己,却从来刻意逃避,不敢面对…… 青青坐在车里,惴惴不安,她在痛苦的等待中倍受煎熬,终于没能等到那股可怕的裂痛袭体,却等来了完整无缺的晶晶。 她不知道自己该欢喜还是该忧愁,是痛苦还是甜蜜,想哭还是想笑——她不会想了,脑子里浑成一潭泥泞。 时已近午。 一辆白色小轿车、一辆黑色小轿车;一辆坐着姐姐,一辆坐着妹妹。 冷静了再冷静。 东野承欢没有和晶晶吻别,怕刺激到青青,只向着她们的车子挥了挥手。 青青请了三天假,蒙在被子里大哭三天,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从心里赶出去,结果发现他是个老赖,蹬鼻子上脸,越赶他幠得越近,只得放弃,继续回去上班。 晶晶心疼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心疼她,一看到她就想哭。晚上姐妹俩就抱在一起哭,哭着哭着累了,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还挺有精神。发现原来晚上抱团哭一场还能促进睡眠。好长一段时间,哪一晚忘了哭反而还睡不好觉了…… 第二十五章 周日早上晶晶没有来,她需要冷静,同时又怕他——不敢来,想等到明天下午下班后胆子稍微蓄肥一点再来。 周六一整天,东野承欢整个人浑浑噩噩,无精打采,也被这一番折腾折磨得筋疲力尽,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工作自不必提,连碰也没碰;倒在床上多半夜辗转不得入眠,被褥拧成了花卷——他恼火,又后怕个半死,一阵阵心悸,混沌中仿佛看到自己从青青身上下来,已经铸成大错,再无法弥补。 再惊出一身冷汗…… 晶晶的心都碎了,全部化做伤心的泪水,在他朦胧的视线中逆流成河……黎明前的黑暗中,他越来越迷糊,不知身在何处——似梦中,似异幻世界;无逻辑,无头绪,散乱无章,不可描述;似鸿蒙未开,又似千万个时空揉搓成的一团,色彩斑斓,又无色彩可被描绘——难道这便是传说中,宇宙起源时的本形吗……? 何时,有声音由虚幻渐变真实,从冥冥中而来,似天边的铃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吵。 越来越刺耳…… 已是早晨六点半,闹铃足足响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把东野承欢从休眠状态中拉回现实世界。但铃声变了,变成了来电铃声——有人给他打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不知道这来电铃声响了多久,浑浑沉沉中接通电话: “喂?” “东野承欢吗?” “我是”东野承欢精神一振,立时恢复了不少,因为电话里是一个温柔清美的女声,陌生中似曾听过这嗓音。 “我是辛祈悦”电话里女孩声音些微激动。不难听出,她的心跳或已不在正常频率。 “辛-祈-悦?”愣怔了一下,心里是在逐字默念这个记忆中非常陌生的名字,终于他想起来——是那个长相纯美的眼镜女孩,她把文件交在他手上,之后的某一时刻她曾简短做过自我介绍。 “你……”东野承欢人已清醒大半,掌根搓揉着额头,仍有些浑浊不清的东西在搅扰着他的思绪,使他不能集中精神。 “我想帮你!”女孩激动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局促,听得出她打这一通电话,也是蓄思已久而为——这似乎需要一定的勇气。 “帮我……?”东野承欢听得一头雾水,一时摸不着头脑。 “公司对你的工作安排很不合情理,凭你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如此巨量的工作,市场调查这一块是我的强项,我可以帮你做!”女孩一口气说出她的目的,电话那头似还舒了一口长气,这话之后她似乎终于卸下了心头一个什么挺沉重的负担,明显感觉她已经没那么紧张。 原来,公司对他的有意刁难实是有目共睹,只是事不关己,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罢了,谁吃饱了撑的闲得蛋疼找不自在,这种事最能惹得一身骚,躲还来不及,冷眼旁观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这女孩……为何竟干犯职场之大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有那么一个恍然中,女孩以为那边挂断了电话,心里才要泛出不好的滋味,忽听那边说:“谢谢你啊,就是……为什么想到要帮我,我是说……这样做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看过有关你的资料,你很优秀,业务能力过硬,公司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我……!我看不过!”女孩几乎是在他的话音还未落到底就抢着说道。但女孩的话里,似富含着更多的内容…… 东野承欢本想对她说:你对我的肯定让我很感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云云;但又觉得这话不怎么暖人一腔热心,仍然对着空气报以真诚感谢的微笑,说:“真的谢谢你了,就让我自己来做吧……”后面还要委婉说些什么,苦于一时无辞。 “我真的很想帮你……”女孩真诚的话语从电话那头传来,东野承欢心里温暖,眼眶里泛出明亮的感动。 这世界……总有美好的地方,美丽的姑娘…… 周一,早晨的太阳从浑浊的空气中升起,它的光线仍斜斜穿透浑浊不清的浓厚灰朦的氛围照射在每一座建筑物的迎光面,宣示着陈旧的、千篇一律的新的一天的到来。 这座城市,如此一个复杂的庞然大物,如一台精密而又功能庞杂的巨型机器,在新的一天到来之际,再次如昨天一般开足了马力。 城市的脉络渐渐饱胀,车流、人流就像复苏的鲜活血液,流淌在纵横交织的蛛网一般的城市血脉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这座大城的心脏就满负荷跳搏起来;车流在城市的血管中,随着城市心脏的每一次跳搏的间歇而间歇流动——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到处都是一维、二维或三维的,红、黄、绿的颜色,仿佛便是一种警示——是不是这日复一日超满负荷运转的大城,终于在不久的未来的某一天就会突然崩溃倾倒。 城市的某处又发生了血栓,整条血管就堵塞了——只因其中一个因子没有遵守红绿灯的规则导致整条血管中的血液凝滞不动,不知何时才得以疏通。 沉重的轭又负在某栋办公大楼的第二十一层的每一个人的肩头,人们在新的一周的清晨再被关锁在牢笼里,闷头拉车,再分不出精、神、力——抬头看路。 路,再无所谓左,无所谓右;曾经我想左右,如今我被左右。不是我左右了路,我只是流淌在管状通道里的顺流当中的一个因子,仅此而已…… 不知是不是突然得了尿频,辛祈悦——那个美而不艳的眼镜女孩经过走廊往来卫生间的次数似乎较往常显多了。但一连三天,他都没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下办公,打了卡就匆匆地离开了,应该是跑腿去了(实地市场调查,这也是必要信息获取的不可或缺的途径之一)。 女孩真的有些尿急! 已是周四,东野承欢席地坐在走廊尽头窗下那盆塑胶花旁自己的电脑包上,笔记本电脑就放在盘着的双膝前,他把u盘插入usb接口,开始分析整合盘中三天来通过各种渠道所获得的相关资料以及问卷调查之类。 当电脑屏幕亮起,东野承欢的全副心神就被收聚;当一个男人专注于某事——那份专注有时候,对于有些女孩来说,会产生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城市的喧嚣于物理层面是有层次感的,越接近地面程度越高:噪音、活跃度、范围、色彩……;相反,则相反。 处身在第二十一楼的高度,城市,甚至世界就变成了一道走廊和走廊窗外的布景;还有似远还近的过窗风声;大脑正满负荷运行,片瞬不得停歇;心却宁静,于这相对宁静的走廊世界中惬意徜徉,有点儿痒…… 多久? 电脑轻推向一边,皱着眉头站起身,以最节省时间的方法伸展了几下酸麻的双腿,活动几下僵直的脊椎,吐出一口肺中的热浊气息,换了个坐姿,背倚上墙壁,把一叠资料搁在双膝上,一手执一只记号笔,嘴角叼着笔帽——笔帽就时不时在那副口齿间身不由己地滚动几下…… 太阳又伸出它带着温度的调皮的手触摸他脚上吸附了一层城市尘埃的褶痕裂有细纹的黑皮鞋——趁他分心乏术之机给他的一只脚加温,用它热烈的光子烧烤他的脚趾头,使它们出汗发臭……又烤他的脚面,烤他的裤角,爬上他的小腿、膝头、手上、纸面,又开始不动声色地,假模假样,分分钟一行,研究起白纸上的黑字;他翻页,它的视线仍会从上一页所看的位置继续往下读,直到它对这些枯燥乏味的黑字失了兴致,继而又看上了他鼓篷的胸肌和被它的视线着了色、又略显风尘的英俊的脸。 眼角有人影晃动,东野承欢的身子马上作出反应,收起手上的文件、笔记本电脑和电脑包,站到一旁。便有一只拖把伸了过来,把他坐温了的那块地方擦洗得水光明亮。 窗外,空气是浑浊的,却到处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每一个反光体都是一个独立的污染源,他本能欲要抬手遮目,却没有付诸动作——他发现自己早已适应了这些,并没有因生什么负面情绪;事实上对此早已麻木,心无波澜。 肚子里又在叫囔了,胃肠已经闲了半天,想要工作了。他记得早上吃了面条,但又好像这记忆是昨天或前天早上的。东野承欢对窗苦思:早上是吃了,还是没吃?连着几天,似乎每一天都一模一样,就像流水线上出来的产品,忆不起今天、昨天、前天……到底有什么区别?有什么明显不一样的特征? 时间似乎在脑子里混淆了,直到他记起今天和昨天是不同的:今天他是在走廊里办公,而昨天他在跑腿。但还是想不起早上到底吃了还是没吃? 现实是:现在是午餐时间,再想早餐的事已没多大意义。他悲哀地发现:午餐没带!仍下意识往自己办公室(花盆旁的地面)看了一遍——空空如也,连水光也蒸发干了。又不由再看了看怀中:笔记本电脑、电脑包、腋下一沓文件,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午餐真的没带,他又忘了中午要吃饭,而公司严遵合同规定不为他提供工作餐。 东野承欢摇头苦笑,从窗外收回视线。肚中的饥饿使他想到晶晶为他做的可口的饭菜,心里不由念起她的名字——就感到自己真是个废物!自己的女朋友为自己付出这么多,而自己又给过她什么! 每此类似之时,想到晶晶千里驱车寻他,迷路在玉米地的可怕遭遇,路上遇贼差点受辱丢了性命,心就像被一把生了锈的铁锥扎了个通透! 眼眶又湿润了,默然唏嘘叹息,深深愧疚…… 回身的一刹那,眼前以为是晶晶…… ——何时,辛祈悦已站在身后? 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惊喜转瞬而逝,敏感的眼镜女孩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清澈的眼波微微一漾。东野承欢连忙偏开脸眨动双眼,正要开口,女孩却伸过来一只手。 三根好看的指头勾着一只白色塑料袋,里面摞着三只餐盒——女孩子用的那种精美餐盒。 透过餐盒,东野承欢看到了里面午餐混搭的颜色——对于一个上班族来说,丰富的色彩,代表着丰盛的餐食。 “这……,你……?”东野承欢踌躇了一下,右手局促地抓了一下头,还是从女孩手上取过这一兜挺沉甸的午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走廊里有人向这边侧目,有人低声交谈中偶尔望向这边,不知是不是在议论这边的情形。没有人驻足停留,所有脚步仍遵循着既定的轨迹迈动着。有人入电梯,有人去餐厅,有人去卫生间……只有一个眼镜女孩站在他的面前。 不可思议的是:目前为止,试用期间,除却保洁阿姨在外,眼镜女孩是这个楼层中唯一同他有过交集的人! “你把午餐给我,你怎么办?”他心里感激,同时又讶异:她怎么知道我今天没带午餐? “我还有!”女孩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声调不自然偏高,“这是我自带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这便当确实是女孩自带的,而且,她没说这还是她亲手做的——从他‘入职’的第二天! 今天,她终于不用把这份便当带回家了。 “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女孩是想多呆一会儿,但显然有她在,他不好意思打开袋子里面的餐盒,她对他笑笑说了句:“吃完不用洗,我带回去洗就好!” 她抿嘴,微带羞涩地对他小小挥了一下手,动作青涩可爱:“拜拜” 那声音……温柔甜美,更衬双颊微赧。 东野承欢忘了快速眨眼,眶中就有微光晃动,他对着女孩走去的背影说:“谢谢你……”女孩却似乎听到了,脚步一缓,偏了一下身但没有回头。他看到女孩的唇角微挑——她在微笑,对身后微笑。 女孩的手艺不错,不如晶晶,但也有得一比。东野承欢没时间细品,一阵装填全下了肚,才觉肚子饱胀得厉害,吃撑了。 ……曾经挨饿的年月,过来人有句话叫:宁愿撑着人,不让饭占盆。说的是饭吃撑了可以慢慢消化,在盆子里放久变馊了就不能吃了,就浪费了,是不能被容忍的。 可是那年月,除了朱漆门内,又有谁吃撑过?痴心妄想罢了。但这话摆在东野承欢面前,此时便真是个正儿八经的道理。 他从来不愿意浪费食物;以为食物是上天的恩赐,浪费食物是可耻的亵渎! 女孩子的餐盒到底洗到什么程度才算干净?他心里没个衡量准星,当他洗到第五遍的时候,突然想起某岛国人的餐厅里规定餐具必需洗七遍才算干净,于是他又洗了两遍。 其实当他洗到第三遍的时候就已经再看不出干净程度的变化了,但还是出于某种礼貌和感激之情,仍一遍遍细心去洗。 准确的说,他把那三只餐盒洗了八遍,在他想到岛国的时候多洗了一遍忘了数。但他身后的女孩没忘,而她也想到了在大学校园中听某讲世贸课题的教授,振振有词讲到某岛国人洗盘子的时候,是洗七遍。至于那教授后面还讲到了些什么她没心思去想,因为她还要专心数数,每遍三只,每只八遍,共洗几遍? 这是道简单的数学题,女孩连着算了好多遍,总也算不出答案——透明的餐盒和淡粉色的盖子在洗濯盆里绕来绕去,像变戏法;她心不在焉,一直担心他突然停手回头看见她,那样会有些尴尬。 当他终于停手,女孩在心里叫喊一声:“八遍!比岛国人多洗一遍!”心里就泛生出一点儿小激动,趁着他还没有转移注意力就从盥洗间的门外逃开了。 由于吃得太饱,东野承欢坐不下,只能站着看资料,他不得不双肘撑着窗台,双手端着文件斜对着窗外看。本想去女孩的办公室送还餐盒,又感觉似乎不妥,不免会造成更多不必要的误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女孩过会儿一定会过来取。 此下肚子饱胀,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所谓无功不受禄,平白受人恩惠,难免会多多少少产生心理负担,况且对方还是一个漂亮女孩子——他甚至想到:万一这女孩对他有意思,再这般一来二去,可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收场了。 下次,忘了带自己也一定不要忘记带午餐!东野承欢下定决心。一遍遍重复着这个意念,以加深印象。 女孩来收餐盒,看得出她很欢喜,心情难掩些许外溢的激动。东野承欢少不得一番溢美之辞,特别是女孩的手艺,更是赞了几赞,除却必要的恭维话,他是打内心里感激,同时也真的女孩做的饭菜很合他的口味,虽说他没有挑食的毛病,并不代表他的味蕾消极怠工,事实上它们工作起来还挺勤奋。 女孩高高兴兴提着餐盒就走了,脸上又有微羞颜色。 东野承欢惊恐地发现:女孩身上,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动了某种情感的荷尔蒙!…… 华灯齐上,这大城已进入不夜城状态,当东野承欢走出一楼大厅时,脑子里面哄哄沉沉的,直感到头重脚轻。 晶晶已经等了他三个小时。 对于一个等男朋友下班的一腔焦切的女孩子来说,三个小时着实难挨。东野承欢一出门,晶晶就冲了过去…… 抱紧他,誓要把这三个小时的煎熬等待中所蒙受的一切亏损从他的胸怀里讨回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东野承欢满心愧疚,自感亏负晶晶良多,更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无力。 怀抱,更紧了些。 有一道羡慕的目光,从身后大楼的二十一楼的某扇窗,投在这对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男女身上。那道目光的主人食指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委屈地为这对男女送上不由衷的祝福。 或许,当他正式入职(她认为此乃铁板钉钉,他的能力有目共睹),天长日久,说不定我可以捡漏…… 第二十六章 一个月的期限太短,似乎转眼已经过去大半。东野承欢的体重已被削去百分之五,面枯肌黄,嘴唇干白,随时可能开裂。皮鞋跑坏了一双(许是便宜无好货,开胶脱了底),磨穿了三双袜子,脚掌破洞处磨出了血泡,血泡再被磨破…… 但同时,他也由于如此拼命,得到了相应的回报。时间如此紧迫,以至于白日黑夜的概念对于东野承欢来说也越来越模糊;有时当他走出公寓,面对暗淡的天光,一时不知是夜幕欺临,还是黎明已至。他不得已掏出手机来确认时间,以免误了上班打卡。 晶晶心疼他,疼得受不了。她宁愿跟他回农村也不要他再这样拼命了。可是他不愿意,对晶晶说,如果真的在这座城市中生存不下去,就带你回农村,……生娃……。 晶晶是金凤凰,纡尊降贵死心踏地跟了他一只芦花鸡,他无法说服自己累着她一辈子生活在鸡窝里 ——她属于大城的天空,不属于玉米地……那里有野猫,有壁虎,有蛆虫,有电闪雷鸣,有暗夜花圈和劫匪,会吓到她…… 不知道该怎样疼他,帮助他,因为晶晶对他的工作两眼一抹黑,虽然弄得懂,却半点做不来,隔行如隔山,她着急失眠,徒然烦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一天天消瘦枯槁,眼窝深陷,除了抱着青青在被窝里哭,什么忙也给他帮不上。 晶晶想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为此特意花了不少心思在网上学着为他做营养餐;每次到公寓近旁的小菜市场买菜都会对乔莎莎哭一回,就像心疼丈夫的小媳妇儿。搞得原本就憋了一肚子丰富情感这么多年找不到宣泄口而且又神经敏感期常驻的乔莎莎也跟着泪豆子往下掉了好几回。 一回回,乔莎莎被晶晶连累到饭也吃不香,还失眠,居然还又跌了一点点膘,可谓歪打正着了。 说不嫉妒是假的,有如此一个男人为了你割舍许多,放下自己,拼命想要融入、适应你的生活,就因为你爱他,想要和他厮守……可为何我乔莎莎都三十多的老姑娘了还是一只单身狗! 难道姑奶奶铁了命就是一条单身狗吗! 上天对我不公!我要男人!我要有人爱我! ——我要东野承欢!! 乔莎莎电击了一般在黑暗中惊坐而起,因为一个大耳光子对着她的脸就扇了过来!不料原来竟是臆梦中的呼唤。否则,那可怕的毫不留情的大嘴巴子可真的扇到脸上了。她脖子和胸口上全是沥沥的汗水,浑身湿湿黏黏的好不舒服,脑子里乱纷纷还有点混殽不清,一时没敢开灯。 她忍不住想:我这是睡在哪里?我的房子里吗(她不肯把自己的房子叫做家,没有男人她就觉得不好腆着脸把房子叫做家)?不会是借宿在晶晶家里吧? 想到晶晶,乔莎莎不由脸上羞臊,心想我这也真够不要脸的,做梦垂涎人家被窝里的男人,还没皮没脸叫人家老公的名字!稳了好一会儿仍心虚不敢开灯,恐怕灯一亮,晶晶正一身洁白睡衣站在房门口泪眼濛濛地望着自己,泪光中充满了酸酸的怨与恨。 但她内心里苦恼挣扎了一番,忽然又想:那又怎样,姐姐我喜欢谁是我的权利!反正只是痴心妄想了一回,又没当真跟你抢,你也怨不着我!于是在黑暗中对着卧室门处仰脸甩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壮胆开了灯。 房门是关着的,上了‘十八道锁’。“果然只是个梦”,乔莎莎失望地想,果真那大耳光子扇在脸上,说不定还真就能扇出个竞争机会也未可知…… 浑身上下黏黏哒哒,无奈只得到洗澡间里哗哗啦啦冲洗了一回,重新换上一件干爽的睡衣。可被窝里却潮哄哄的,搞得她心烦意闷,睡意全无,大半夜跟自己这不争气的睡眠怄上了气,深更半夜把床铺拱得像猪打溏。 第二天出摊整整比同行们晚上了多半个小时,连累着一整天生意惨淡到不行,晚上一盘点还亏了损,心里更是烦闷欲死; 但愿她脸上不会因此长出痘痘——会拉低颜值…… 讽刺的是:撇开其它形式,纸质问卷的成本投资全由东野承欢个人承担,因为合同上有相关条款,不拘任何形式,公司只要结果;至于你如何实现,那是你自己的事。 东野承欢显然已经孤注一掷,走了一条‘舍不了鞋子,套不住狼’的路数——正合他认定一件事就会全力以赴的特质。 试用期已所剩无多,但公司既没有催他的工作进度,也没有任何形式的提醒,基本视这位在走廊尽头席地办公的‘准员工’为透明人——就像空气。 日已近午,东野承欢全神灌注对着电脑屏幕几个小时,布满红丝的双眼干涩难当,他掏出晶晶为他买的人造眼泪,仰头每只眼滴了两滴。后脑勺抵着身后墙壁正闭目保养时,就听有一双离群的轻盈清脆的脚步声向着他这边走过来。 他慌忙睁开眼睛坐好,少许滴眼液就从眼角溢出,像真的眼泪。但来人知道那不是他的原生眼泪。 是辛祈悦,手里提着一份她特意为他精心准备的营养午餐。 面对她如此热烈像追求攻势的热情,东野承欢心理上有些招架不住了。他不知该如何组织言语,吞吞吐吐说:“我……今天带了……” 女孩看了一眼放在他臀侧的小背包,笑笑说:“女朋友做的?”,毫无疑问,但她还是这么问了。原本这句她是要问:老婆做的?但他的资料上写着未婚,那样问虽然也没什么,这一刻她却很不喜欢‘老婆’这个字眼儿。 东野承欢脸上开始升温,背手扶着墙站了起来,强颜对着她笑了一下,嗯了一声,脸上掩不住些多歉意和难为情。 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女孩?是美丽善良?是热情大方?还是……,在东野承欢的脑子里只能凝炼成一个最简单的字眼——好!这是一个好女孩,他想:谁能追求到她,那人是有福的!可是那一个坚定的‘嗯’字,无疑是一盆泼在女孩才冒出的热情火苗上的冷水。 好残忍!如此不近人情!可是除了那一个嗯字,他又还能对眼前的美丽女孩说什么? 女孩仍然笑笑,笑容里面渗露出几分发了酵的伤感,她扭开脸,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他就假装不经意转头向窗外看了看,又重新把视线拉回来。 辛祈悦把塑料袋放在一旁,伸手拉过那只小背包。小背包颇有点分量,她把犹含温度的背包放在膝头上,轻轻拉开拉链。 里面是一只精巧的保温盒。 她像为美人更衣,把小背包从保温盒身上褪下来,细心打量了一下这只精美的小盒子,仍有一半注意力投在了他的身上。 或者,这竟就是传说中的一心二用? 她本想当着他的面打开看看,又觉得不太礼貌,有些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于是抬头对他说:“可以和你换着吃吗?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尝尝你女朋友的手艺?” 女孩请求的口吻和眼神,教东野承欢还能再说什么。他脑子里面唯一能制造出来的词汇,仍然是那一个‘嗯’字。 有人看见眼镜女孩双手抱着那只小背包,像抱着一只里面装着一塌糊涂的成绩单的小书包,脸色真的,一般没那么差。 女孩回到自己的那个独立的办公隔间,关上门,闭上百页帘,才小心打开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只保温小盒。 盒中摞着三只餐盒和一只保温小杯。其中一盒白米饭,两盒菜。 两只菜盒又各为分上下两层,每层两格,共八格:第一格有青豆、豌豆、黑豆和几块几乎切成一般大小的嫩豆腐……不淡不浓不腻的豆香,泌得她直想掉眼泪。 “好手艺!”她心里说。 第二格是三块煎鸡排,酥而不油,不肥不腻,每一块鸡排的排骨都被细心剔去了。 第三格是瘦肉和豇豆,肉色与豆色、肉味与豆角相得。 第四格…… …… 辛祈悦趴在桌上就哭了。她能体会得到那女孩做这份午餐时的用心良苦和情深意浓,那是她从来也没有触及到的情感深度。 每一块豆腐,每一颗豆,每一段豆角,甚至每一粒米饭,无不掺进浓浓的爱意。 她吃撑了,肚子饱胀得难受,而且还吃进去不少眼泪,但她还是努力把这份午餐吃完了,一颗米粒也没有浪费。连不小心落到桌上的一颗青豆也捏起来填进嘴里。 浪费这食物,是对那份爱的亵渎! 那一小杯微温的牛奶根本不是牛奶,是那女孩的万丈柔情,牛奶一般的洁白无瑕……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无法表达的挫败感;她以为自己已经很用心在为他做这份营养午餐,才发现:心与心,相去甚远。喜欢,终归与爱不是一个层次的概念…… 洗餐盒的时候,东野承欢又想到了某岛国,于是他又在洗第五遍的时候数错了,又洗了八遍。 女孩没来躲在门外偷窥数遍数,那时她正和着眼泪喝那杯苦涩的‘咖啡’。 东野承欢吃得太饱坐不下,只好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城市绿色远景,调整恢复疲劳的视力。当他回过身,女孩又站在他的身后。 她怀里抱着一叠文件,眼镜后面的眼眶微微红得有些不自然,但她补了淡妆,明显是为了掩盖。那只小背包就放在地上的电脑旁。 辛祈悦什么也不说,把那叠文件硬塞到他手上,又拉他的右手,掰开,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只u盘。 她本无需用力掰他的手,那只手很温顺,但她还是用上了不小的气力;其中掺进了心里的东西,力气不由就大了。 不问而知,这些文件和u盘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东野承欢张了张嘴,辛祈悦却转身大步而去,只给他留下一串清脆而凌乱的脚步声。 她忘了取回自己的餐盒,他也忘了提醒她。 整整一个下午,东野承欢再不能收聚心神在工作上。他时不时便会看一眼搁放在电脑旁的那一摞文件和放在文件上的u盘。 内心里没有多少挣扎,他只是忍不住看上一眼,却终究没有打开它们——他始终坚定一件事:无论成与败、得与失,我没这金钢钻,不揽你的瓷器活!接了你的活儿我做不来,是我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别人!…… …… 苍原城啊,不夜城! 万千里之外的黑暗太空中,你不过是这颗虚悬在无边黑暗中的暗蓝色小球上的一点亮斑。可对于一个站在夜幕下七十米高空中的渺小人类来说,窗外的世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霓虹森林…… 东野承欢面对窗外无边灯光夜景,不禁喟叹自己渺如尘埃的人生。他在等辛祈悦下班,要把那些不该在他手上的东西还给她。 他给晶晶打电话说恐怕要加班,不知道几点才能下班,他不想晶晶也陪着他熬夜。晶晶说,多久她都等…… 东野承欢拗不过她。 辛祈悦今夜无须加班,她只是想等他先下楼。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怕在走廊里与他相遇,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怕什么。 晚上十点,晶晶的手机响了。 是青青打来的。问她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她目不转睛正盯着办公楼一楼大厅的玻璃大门,盼着下一秒爱人的身影便会从里面走出来。她让青青别担心,可能还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今晚他恐怕得加班。青青放心不下,说:“要不我去陪你吧?”青青,放心不下…… 然后晶晶就听到电话那头有拍桌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重重拍了一下餐桌? 她所猜不错,正是易青原怒而拍桌,盘中刀叉哗啦啦掉到桌面上,一双筷子被震到了桌子下面。面对一桌子冷透了的馔肴,他终于动了筷——所以筷子就掉在了地上。 伊素悯小意瞄着丈夫脸色,这位昔日的职场竞争对手。终因他还是技高那么一丢丢,自己惜败于他,却也心服口服;从一家小公司的总经理做到如今青原集团的跨国局面,当时不曾想到自己堂堂一出了名的职场女王,会在他手上败得如此这般彻底——连人也给搭了进去,成了他的内人。 昔日何等威风八面,对手底下‘颐指气使’(这是她自往脸上贴金,其实她人深有涵养,职业素养又众口皆碑,但仍冠着个铁娘子的称号,还是让手下人虽然与她亲近,但却又敬又怕),呼来喝去……不想落在他的手里,几番捏弄就成了他的小女人……又怕他,又恨他,又爱他,还离不开他…… 伊素悯心里发虚旁顾左右,不敢撞上他的目光;眼角却瞅见他很没道理地望了过来,明显眼风中夹带着暴雨雷电! 晶晶听出那边不对劲,稍加思索几乎就能描绘出电话那边是个什么场面。随即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打转转,几番呼之欲出,到底没能想起什么来。 青青好像人已经离了坐位,手捂着话筒,小声细气地在电话里捏着嗓子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晶晶心里开始惶惑着紧张起来。 “青原老哥的生日啊!” “……!!!?” 第二十七章 易青原头上还带着青青给他套上去的‘王冠’,这会儿看起来荒唐可笑又滑稽。 他是很讨厌这些花里胡哨又俗不可耐的东西,是以公司上下基本也没人知道懂事长的生日几何。无奈女儿喜欢,从第一次学会唱生日歌的时候就拿自家老爸开刀。小宝贝们一片孝心,第一次就把他感动得眼泪稀里哗啦,哪里还有什么集团懂事长风范。 可今晚这死丫头!亏老子如此爱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瞎话!这些活儿他见过,却没干过,都是伊素悯亲力亲为,连女佣们也插不上手,主要你(伊素悯)办事,我放心)!居然弃老子的生日‘晚宴’于不顾,大半夜跑去等一个外姓的废物男人下班!我堂堂青原集团懂事长,一张热脸,难道连你这死丫头的冷屁股也贴不上?!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晶晶听到电话里老爸威严的声音,不用想,可怜的悯悯又被他叫到卧室去了。她心里开始千祈万求:“欢欢啊,我的哥!你快快下来吧,咱不加班了行吗?妹妹养你好不好……?” 七十米高空中。 东野承欢焦燥难安,从窗台边走到电梯口,又从电梯口走到走廊另一个尽头的窗台边。 电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层还在加班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东野承欢急得像热锅上的蚰蜒,他不是为自己的等待而心焦,只是晶晶还在楼下等他;而时间的每一秒都好像黏在了上一秒上,叫人身陷时间沼泽,分分秒秒难以脱离它的束缚。 他在等辛祈悦从某间办公室里走出来,嘴里却不停念咕着晶晶的名字,而同时,晶晶也在念唤着他的名字——直堪时空中的量子纠缠(虽然那理论听起来像是瞎扯蛋!)。 当辛祈悦终于走出她的办公室,整个二十一楼就只剩下两个人。或许时已过午夜。她实在等不下去了,没来由一种丑媳妇儿不得不见公婆的类似的悲怆和紧张。直到看到他一副焦急万分的神色,才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他飞快把文件和u盘塞进她手里,什么也没说,扭头就去按电梯。她还想回头把文件送回办公室去,电梯门未竟全开,他却一把把她拉进了电梯里。 文件你可以带回去,但他一秒钟也不能再等,又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楼层里! 电梯里,东野承欢站在电梯门口处,两条腿不停在抖; 身后辛祈悦一直盯着他的腿,突发奇怪念头:“假如他拥有叔婆嫚的超能力,不知道一急之下会不会直接从二十一楼的窗口跳下去抱她……”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把她拽进电梯里——有些事明摆着,何需多说。他的手劲儿真大,像只铁箍攥得姑娘手腕生疼;辛祈悦感觉自己在他手里简直就像一件不怎么有重量的风衣。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举重若轻’吧……”辛祈悦忍不住这样想,有点被他摆布得晕晕呼呼,身子没来由有些轻飘飘的。 电梯‘龟速’下行,中间还停了好几站,每一次停站开门,辛祈悦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焦燥得更加厉害,几乎就要跳脚。 最后,门开的一瞬,他已经开始往外冲。 “这是三楼!”辛祈悦连喊至喊,手却没能抓到他的衣服,人也跟着他冲了出去。 东野承欢的眼睛看到亮起的的确是数字三,但他的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却是“天哪!终于到底了!”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在一楼开启的时刻,东野承欢刚好从电梯门口跑过。他比电梯还快了几秒钟! 微凉的夜,散发着冷光的不夜城; 爱人的体温,是漫长的等待之后,彼此拥有的权利…… 辛祈悦上气不接下气冲出大门,就此跌跪在拼图一般的冷硬的理石地面上。她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肺里灼痛难当,几乎要炸裂开了。 六折楼梯,她生生被撇了三折半。她拼了女孩命追赶他,想都没想这却是为什么? 是怕他跳楼吗? 晶晶曾经的可怕的经历成了东野承欢心里永远的痛,成了笼盖在心头厚厚的阴霾;每每从恶梦中惊醒,都因同样的结局…… 今夜晶晶一个人在黑暗中等待,仿佛就又一次是他把她抛弃在了那可怕的、无边无际的风雨之夜中,她一个人瑟缩在小车里,嘶声呼唤着:“东野承欢!东野承欢!求求你……带我走!” 她绝望无助,可是东野承欢又在哪里……,在哪里…… “都是我不好——!”东野承欢嚎啕大哭,吓坏了远处几个夜生活中的路人。晶晶的骨头在他的臂弯中咯咯作响,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就在他的臂箍中破碎掉。但拥在怀里的爱人,仍像梦中的虚影,明明就在怀中,却像还在梦中。 晶晶呼吸困难,眼睛里被他挤出许多晶莹的串珠。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伤心悔恨的爱人,只有在他怀里,和他一起承受那痛…… 辛祈悦不知道他和他的女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今天自己做了件错事,错得离谱,蠢得掉渣!她能从他的痛苦中听出攀在他身上像只小猴子的女孩一定遭遇过什么可怕的事,而那些可怕遭遇绝对于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然他也不会痛悔到如此地步。 没有爱她的男孩把她从又凉又硬的地面上抱起来,呵护她,疼她,因为目前她仍还是那只看到希望又突然破灭的单身狗。但辛祈悦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就爬起来走向前方的二人世界。 女孩把她的爱人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貌似还流了不少清水鼻涕。张嘴抽气时上下唇之间还能拉出细丝丝。离得这么近,辛祈悦也不感觉女孩眼泪鼻涕横着流的一张脸有什么教她胃里不舒服的地方,反而羡慕嫉妒她; 倘若可行,她一百个愿意与这女孩互换身体,特别是如此悲伤、浪漫、又催情的时刻——爱人的胸膛、火山般热烈的怀抱,她只在梦里才敢奢望一回。 结果梦中情人终于在现实中出现,没想到却是别人的老公! 多么令女孩懊丧的现实啊…… “啊!” 怀中的女孩一声尖叫,身子一抖。辛祈悦惊退了两步,还好没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免也被女孩突然的惊叫吓了一大跳。 一个在情中;一个看着别人沉浸在浓情蜜爱中,羡慕个半死,流了一路的哈喇子,也想进去。近在咫尺的两张脸,却各自把自己和对方吓了一跳。 东野承欢本能地抱着晶晶跳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危险从哪个方向来。 晶晶泪眼朦胧中正胸闷喘不过气来想张嘴深呼吸,不料模糊的视线里一张e.t脸就在眼前,着实把她吓得不轻,还以为深更半夜外星人光临地球。 待到惊魂初定,晶晶才看清这‘第三者’竟是一个眼镜女孩,那两只et大眼只是一副眼镜。 也亏得辛祈悦很不合时宜地闯入这一男一女的抱哭世界,不然难说他们会不会一直这样抱到第二天早上。 免不得一番简洁的引介,这一男两女的关系还是原来的关系,但看起来气氛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晶晶少不了擦亮眼睛多看了眼镜女孩几眼——长得还真不赖! 辛祈悦也有意把目光在晶晶脸上多盘桓了片刻——果然长得不赖! 空气里似乎出现了某种脆弱的平衡,东野承欢不由屏住呼吸,忽有足履薄冰之感。 还是辛祈悦略解了一回风情,对眼前的这对靠在一起仍难舍难分的情侣微露苦涩地笑了笑,说:“天这么晚了,情就煽到这儿吧,再不回去他可就不用回去了!”说完还觉着自己这话挺幽默风趣了一把,又把正自低落的自己给逗乐了一回。 晶晶和东野承欢被这话撩得不好意思,晶晶脸就红了,偷偷再瞄了辛祈悦一回,发现她果然长得不赖,比刚才又好看了! 东野承欢不愿意晶晶再去送他。深更半夜,她一个人开车回去他不放心,他要亲自把晶晶送回去。 他们与辛祈悦告别,东野承欢叮嘱她路上小心,她就看到这家伙的女朋友眼神里泛出一抹微带酸味儿的亮色。两个姑娘都听得出来,他这话是真的出于关心,并非是什么虚套话。 她倒是想‘勉为其难’替这女孩送他一回,顺便摸一摸他到底住哪儿。但那姑娘的眼神告诉她:“你想多了!”也就免开尊口,省得自讨个婉拒式的闭门羹。 “路上小心”东野承欢仍不放心又回头对站在原处的辛祈悦叮嘱了一回,其言甚切。 辛祈悦内心里的什么东西被这话激荡,贼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抱住臂弯中的文件,看着车行远去,不知不觉收紧双臂,似乎怀中,有什么使她恋慕的东西正随着远去的白色车影悄悄溜走,……手里的u盘变得虚而不实,她想要抓住,却不知道自己想要抓住什么,汗湿的掌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车内沉默,车行半路。 晶晶坐在副驾上扭来扭去,好多回憋言欲释,终于按捺不住问他:“不信你看不出来?” 东野承欢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稍微把脸转了一点角度,皱眉说:“什么?”“你装傻!”晶晶撅起了嘴,若非是他正开车,这会儿只怕还要受点儿皮肉之苦。 “她看上你了!什么时候的事?” 东野承欢想了几秒,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就说:“近期” “你动脑子了!”晶晶醋劲儿上来,用眼睛瞪着他,想扑上去咬他。 对面有人开远光灯,东野承欢不得不降低车速。快速理了理思绪,就把‘入职’以来与辛祈悦的几番交集对晶晶简述了一遍,不掖不瞒。 晶晶有时真的挺执拗的。明知他和那女孩之间没什么,但她一直都信奉一条真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肯定你这家伙给人姑娘留了后路! 一回想刚刚那句满怀关心的“路上小心”四个字,还真是情真意切啊!晶晶就吞了一大口醋,忍不住又酸掉了许多泪豆子。 东野承欢心疼,好想停下车来抱抱她,可路段上车辆密集还没有停车位置;若果真条件允许,只怕晶晶今晚就不必回家了。 满腹的委屈,晶晶也只好忍着,她不要他开车过于分心,于是抹了几把眼泪就不吱声了。 轿车驶入一个超豪华的高档别墅小区。 小区像一个大而无边的公园,安保措施相当到位,门卫都是些身材魁彪的年青小伙,栅栏围墙上还有铁棘网和电子围栏;东野承欢还看到在‘公园’里巡夜的保安一身标致的制服,肩扛着对讲机,腰里别着多功能橡胶棒等几样标配,人手牵一条大狼狗,看起来挺威风。 东野承欢的自卑心免不得又被踩了几脚。晶晶从他忽然黯淡下来的眼光中看到了他的心,满肚子老陈醋即刻化做一泓苦水,又开始心疼他,眼巴巴看着他的脸,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这高档小区看起来确实高大上,但对于堂堂青原集团的掌舵人而言,就显得有些过于低调了——或者说叫大隐隐于市!这一点东野承欢多少还能看出些端倪。 自尊心,又被蹂躏了一回!他后来才知道:这座高档别墅小区,也是青原集团开发的。 难免,再受一回打击。 车子停在小区中央一座园中公园的门外,里面的豪华别墅于这整个小区,就显出众星捧月之势了。这小区是青原集团在本市开发的唯一一座富人小区,也是迄今为止本市最奢豪的富人别墅小区。 一个一身休闲便装的中年男子早在大门外候着。那人目光鹰亮,老远打在东野承欢的脸上就有一种灼蚀感。但凭东野承欢的直觉,这园中园的周围似乎还有暗隐着的安保力量。 那人并不过来开车门,很随意站在那里,但东野承欢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靠近这人三米之内;如果你嫌活得太久了的话……。当二人下车,晶晶很尊敬地亲切唤那人一声:“李叔” 中年人点点头,目光从东野承欢已经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的脸上收回,对晶晶说:“没事别回来这么晚,你爸很担心你!” 晶晶很受教地点头‘嗯’了一声,接着两只手抓住那人衣袖,央求他说:“李叔,能不能安排个人送送他啊?” 如炬目光又打在东野承欢脸上,像激光扫过,热辣辣的。“放心吧,赶快进去,你爸还等着你呢!” 青青站在一扇窗的里面,手扶着窗帘,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看到他的局促不安,甚至他那颗黯然消沉的心,她的心就痛,眼眶就湿润了。 晶晶抱他,与他吻别,青青的眼泪就从下巴滴落无声。 二楼,窗后面的女孩,双手抓皱了那帘。 多想拉着他的手,一起走进这扇门,多么想…… 中年人没有安排人,是他亲自开车送东野承欢回到他租住的小公寓。 小公寓楼像鸽子笼,建在乱石岗一般的阴森森的公墓前面,就像一处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昏暗、孤清、幽寂…… 东野承欢下车,关了车门,车子就开走了。中年人只在东野承欢上车前问了一句:“住址?”东野承欢老实回答。 一路上,车内无话。这个叫李叔的人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也许,此生唯一与这位中年人的交流,只是这‘住址’两个字。但,也许,这两个字,他问得多余…… “爸……” 晶晶心里打突,轻脚来到床边。易青原斜身侧躺在床上,衣服鞋都没脱,听到女儿唤他也不理。 女儿小心翼翼把父亲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又拉过丝衾给他盖上。“爸,对不起……” 易青原窝了一肚子也不知是火气还是怨气,或者是别的什么气,忍不住就要把这不肖女给吼出去,可心中另有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再多听听女儿的声音,小宝贝儿的声音那么柔软…… “爸……”女儿又唤,见老爸仍不肯理她,就小声抽搭起来。 没人知道此刻易青原的内心有多烦,又有多担心,积蓄了多半夜的怒气,待到这死丫头一露面便是好一顿训斥,甚至都想好了,必要时可以辅以大耳光子——他下定决心,这次非要亲自动手,再不要那娘们儿代劳!可女儿抽抽搭搭,满腔恶气一下全给她搅成了一锅心烦意乱,他下意识坐起来在床上找来找去,才发现自己是在找纸巾,要给女儿擦眼泪——这个发现教他的心情沮丧烦乱到了极点。 一个“滚”字将将冲到了喉咙口,就化做了若干字:“你这死丫头!还有理了还!烦人……去把你妈叫过来,我们要睡觉!” 睡觉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意思说,你这死丫头就别跟着过来了,我和你妈有‘要紧事儿’,今晚再不想看见你! 伊素悯坐在女儿床边,搂着青青的肩膀,正低声安慰她什么,青青只低着头,也不言语。全家人都跟着熬夜,晶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扑过去抱着妈妈的双腿就哭,伊素悯抚摸着女儿的头顶,低头亲吻。末了深深叹了口气把她拉起来给她擦眼泪,对她说:“抱抱你妹妹” “是姐姐!”青青呜呜哭着纠正老妈的不长记性。 晶晶没跟她争,坐在妈妈温暖的屁股窝里抱住青青的肩膀,姐妹俩就哭开了。 “青原,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黑暗中,曲线柔白的伊素悯在易青原的怀里说。 “玉不琢如何成器,朽木一根又怎么能配得上我女儿!” 第二十八章 一个月的试用期已满。公司依合同验收成果。 这是一个现实的城市; 苍原城不为努力点赞,只为结果买单! 建设性提案就东野承欢个人而言,他所做的还不尽如人意,但已算是差强人意了——这已是他期限内,努力的极限。 当辛祈悦阅完手上这份‘答卷’,她身子微微颤抖,内心是激动的,是无比兴奋的,老想尿尿。 身为总经理高级助理,这职位是一个高度敏感的职位,所以当她迫不及待把这份满分‘答卷’送到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教她感到有些意外的熟悉的背影。 “爸,你怎么来了?”辛祈悦讶异地问,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总经理不在办公室,大概是懂事长大驾亲临,想必有什么事是他摆不平的。 “没规矩!”懂事长怒而回身呵斥眼前这不懂事的员工。 “爸~!干么对人家那么凶嘛?这里又没有外人!” “在公司,就要守公司的规矩!”懂事长虽然眼中含满了怜爱,但话里依然没有半分妥协余地。其实他这话里有话,只是辛祈悦没听出来,因为有些事她根本不知情。 辛祈悦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懂事长身后那张大办公桌上,转而抱住他一条胳膊,腻味了两下,调皮地说:“是什么风把懂事长您老人家给吹来了,您老大驾光临……” “少来!别跟老子在这儿耍贫嘴!”嘴上是如此,眼里爱意却更浓了几分。 “你手上拿的什么?”其实他知道她手上拿的什么,他本是为此事而来,正是总经理摆不平之所在。 如此一问正中辛祈悦下怀,如此一超高质量提案,懂事长不拍板才怪!“哦,这是一个新员工整理出来的一份极富建设性的提案……和市场调研小组的最终归纳的提案如出一辙,而且在细节方面多有补充!……” 辛祈悦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说得自己心潮都澎湃了起来。懂事长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报告,只冷冷说了一句:“公司不需要这个人!” “爸?”辛祈悦脸上的兴奋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司不需要这个人!”懂事长仍然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见他不答,辛祈悦心急说:“公司招人,不就是为了得到这样的人才吗?” 忽然,似乎有什么事浮到了水面上。辛祈悦短暂思索之后,表情慢慢趋于平静。 “懂事长您亲自到这儿来,恐怕就是为这事来的吧!”辛祈悦话音转冷,已猜出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个人,该有自知之明!” “爸~!” “如果你还想咱们有三明治吃就给我闭嘴!” “爸~!” …… 公司让东野承欢回家等消息,那也只有等。公司冷漠的态度教东野承欢原本还鼓胀的信心泄了不少气。 一天,两天,三天。希望就渺茫了。第四天他还在想:或许是我的工作能力不符合公司的预期,终究自己没那金钢钻,热脸贴到人脚底板上了。 人哪!该有自知之明啊……他独自站在公墓山坡上远眺着这座无边的钢铁混凝土森林,自嘲苦笑,笑出了两眼泪…… 又是周末。 东野承欢正在晨练,陡失了工作压力,他的气色反弹了好多。钥匙声响,门把拧动,一双女孩子秀气的脚就出现在地平面上,东野承欢心里一紧,鼻子不由一酸。 有时候,他真的会恨晶晶:为什么你偏偏爱上我这么个废物,难道你的一双大大的慧眼长到屁股缝里去了吗?…… 晶晶闭着眼睛,感受着那双有力的手臂一起一伏,微有失重感,些许眩晕,很美妙。他只做到二十个就累趴下了。 晶晶想到这一个月来他所受的苦累,人都瘦了一大圈,体能下降,心就疼得厉害。 “咱们结婚吧” 晶晶情出难抑,像一个柔温的软物,顺着他背部的曲线附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温柔地说。 眼泪,流过他的耳边,就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他的嘴里,……既甜,且苦。 结婚,一个多么神圣又令人向往的名词! 可是我拿什么给你,我的爱人…… 早点是热的,牛奶是温的,你的手如此温暖;我的心却在冷却。 食之无味,因为几番启唇; 东野承欢欲言又止,望着流着泪的晶晶的脸,那种屁话,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他胆怯了,低头不敢看她。 晶晶不依不饶,扳起他的下巴瞪着他说:“说啊!别憋着!” “我想回家……” “那我明天就辞职!” “一个人……” 晶晶放开手,凄然笑笑,学着电视剧的台词说:“怎么?还没玩儿呢就要甩啊,那岂不是亏了?” 姑娘语气随性而玩味,泪光却炽烈炙灼,某人就觉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如火燎烤…… “站起来!”晶晶恨而拉他。看不出这姑娘力气还蛮大。 东野承欢半顺半就站起来,心里怯不打一处来。 晶晶咬着牙,连拖带拽,他半顺不就着就被姑娘给拖进卧室。双眼含恨的姑娘猛一甩开手里的大手,就手抓住他腰间的带扣。他慌忙双手捂住。姑娘就用嘲谑的泪眼望着他,笑着说:“怎么,害羞啊!你放心,姑奶奶这是赔偿你的青春损失费,不用你负责!怕什么!” 东野承欢心里疼得难受,把那双小手紧紧攥在手心,哭丧着脸说:“别这样……” 他越是这般优优柔柔,晶晶心里就越来气,就偏偏跟自己过不去:“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儿了,等我走出这个门,机会可就是别人的了!”说着用力从他的手掌心抽出小手。 还真就抽出来了! 晶晶的泪一下就崩了豆子! 她愤然转身而去! 三步! 一只脚门外,一只脚门里,可门里那只脚像绑了千斤坠,任她如何用力,总也无法从那扇门里抽出去。 她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回头,他双膝跪地,一只手臂塞进嘴里,泪如珠帘,身子抖嗦得像筛糠,却听不见他嘴里有声音; 声音被他自己给堵在了嘴里,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晶晶根本没办法走出这扇门,即便走出去还得跑回来! 她不顾一切反扑回去…… 爱人跪地相拥,流不尽情路艰难…… 青青的心,又破碎了一回…… 爱人之间有了一个约定:如果两年之内不能在这座城市中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那就回天阳。 姑娘只有一个要求:给我一套洁白的婚纱,租的也行。 太阳滑了一跤,就跌到公墓山坡后面的西天晚霞里去了。 临走时晶晶恶狠狠瞪着他说:“你记着,我还没有原谅你!” 一星期后。 东野承欢终于没能等来梦寐以求的工作。 而那家公司唯一让他记得的,只有那个叫辛祈悦的女孩, 他想:往后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偶尔想起,那个坐在走廊尽头的失败者…… 第二十九章 两个月内,东野承欢几乎跑遍了大半个苍原城,竟没有一家用人公司愿意录用他。他的专业,在这座城市中再无丝毫用武之地。不知是不是倒霉会传染,但凡办公室里面的工作,多数用人单位只要看到他的简历,大都摇头撇嘴,像是在看一份sars报告,且隐隐约约,似乎竟达成了某种共识。 冥冥中他感觉到,从何时起,这座城市开始排斥他。但是为了晶晶,他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两年! 他还有一副结实的身板,脑力卖不出去还可以卖体力。听说外卖小哥收入不错,倒是顺利应聘做了一名外卖员。 第一个月,由于路况不熟等原因,刚开始几乎每天都会被客户投诉,要么就是给个差评什么的,结果一个月下来,路倒是跑熟了,工资却被扣成了负数。 第二个月一开始还挺顺,估摸着一个月怎么也能收入个五六千,只要肯吃苦,多接单,没准儿还能破万。 正当一切看起来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一帮小混混,净跟他捣蛋,只要他一出单,那帮小子就会变着花招各种设障,准让他迟到。 要么几辆电瓶车把他围在中间,故意慢慢悠悠压着他的车速,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一哄而散,后面的事可想而知;有时莫名其妙就半路车扎了胎,而明显能看出是有人在搞鬼,比如出单路行半途,感觉车子越来越难操控,下车才发现车胎上居然扎了钉子,而钉子在他出单的那一刻、车子开动时就扎进去了——有人预先把钉子设计在了合适的位置;有时干脆,没有任何理由,点餐的人直接就给了他差评; 到了月底,车还在,电瓶没了。 至此,也宣告了他外卖小哥的职业生涯的结束。 两个月,一分银子没挣到,还搭进去一辆电瓶车。 晶晶心疼他,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她再不要等什么两年后,现下就逼着他要跟他回农村! 可他不愿,非要履行两个人的两年之约,犟脾气一上来,一十八头犍牛也拉不回来。这基本等同于又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照这进度,两年筑起自己的小窝,听起来这故事不啻于奇闻怪谈——就是一笑话! 离租住公寓两公里远一建筑工地招小工若干名:日薪两百,日结;每天工作十小时,中午包一餐工作餐,年龄在十八到…… 当第一天的辛苦劳作终于宣告放工,日薪发放时,工长问东野承欢是否扫码,他难抑心中激动,对工长说: “请给我现金!” 自从再次踏入这苍原大城,就如啃上铁板一块,咬碎了牙,今天终于给他啃下来一口铁屑,这份心情,实不亚当年等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对于这个吃苦肯干的小伙子,第一天来干活就被工长相中,大工师傅们也喜欢这力大手勤的年青人,都表示愿意让他跟着办下。同时也看出,他虽然干活可以,但整体气质上却像是一个上班族,是以往后几天才了解到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再说哪有小工干活穿着一件洁白洁白的白衬衣的(那白衬衣是晶晶特地给他买的,她以为第一天上班,形象很重要;她也不知道建筑工地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工作)。 下午,离放工还有一个小时,东野承欢正在塔吊下捆绑下好的钢筋料,当塔吊‘嗷’地一嗓子吊钩开始上升,他马上利索地退开安全距离。 余光忽地一柔! 眼角不经意的一个刻意,工地围栏外,晶晶正站在车旁踮着脚尖欢快地向他挥手。 他的白衬衣虽然染满了铁锈和汗污尘垢,但相比其他工友们灰蓝、灰绿色的工作服则更加显眼,看起来倒像领导深入基层与奋战在劳动第一线的劳动人民同甘苦共进退,打成一片。 项目部经理眯了眯眼,细细打量着远处正在塔吊下往吊索里装钢筋料的白衬衣黑西裤的男子,抖了抖一双浓黑的眉毛问身边的工长:“那位是……?” 项目经理严肃诧异的表情把工长给逗笑了,工长当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笑着解释说:“‘那位’是新招的小工,名字倒挺特别,叫……” 项目经理吁了口气,摇了摇头也笑了,神情略带几分自嘲的意味,没再说什么,不咸不淡咂巴两下嘴,抽了抽唇角,就回项目部的空调房里去了。 夕阳照在东野承欢的黄色安全帽上,略略泛出一层淡淡的金红,晶晶眼里就觉着——俺们家欢欢,他的安全帽,最亮眼…… 当东野承欢手里攥着那两张百元大钞,满怀喜悦地走出工地大门,晶晶顾不得他一身的脏污和汗臭,直接就扑到他溽热的怀抱里去了。 若非正置放工小高潮,人多,晶晶非狠狠啃他一顿不可将他暂且放过! 还不相熟的工友们眼珠子差点没兜住,从里纷纷放射出不同程度的红光,已经与他共事一天的数个年青师傅就咋呼开了:“什么情况!” “逆袭啊我操!” “白富美倒追工地小哥啊我靠!” “好白菜都叫猪拱了啊!我的天爷!” “老子一表人才,找谁评理去!!!” “……” 各种羡慕、嫉妒、恨! 猪怀里的白菜就开怀而乐,笑出了两眼泪花。当然,能逗得别人怀里的白富美开怀一乐,这些许工地小哥们各自内心也算多少从美女如花笑靥中寻得一丝慰藉——毕竟,有时望梅也能止渴,画饼也能充饥……虽然只在心理层面。 “亲一个!亲一个!……”有人开始起哄。 于是众人疯叫着跟哄。 美人羞涩地抬头望了一眼心上人,见他一张脸臊红到了脖子根儿;姑娘眼里几丝娇嗔,两颗心就扑咚得厉害。 哄闹声杂夹着流氓哨,还不见有所行动的东野承欢腰子两侧皮肉忽地一紧,懒散的痛觉神经就被强行叫起来工作; 一不做二不休!腰皮儿遭了一回罪的东野承欢并不顺应狼众们心里预料的那般低头亲吻,而是双手一夹就把晶晶提离了地面,那样唇与唇就处在同一高度…… 流氓哨四起! ‘流氓’们心里猴急猴急的——最好当场上演一出活春宫,而且……最好自己就是那春宫大戏的男主角…… 那戏晶晶做梦都想演,只是天不在时,地不在利,人不在状态;热泪就顺着眼角流淌进鬓角发丛里…… 两张百元大钞静静躺在桌面上,晶晶不敢用手去触碰——那是烧红的两块热铁! 爱人手上的钢筋锈,无论她怎么洗也不能从他手纹里完全洗去,他的手掌磨出了水泡(那还是在工地提供的一副线织手套磨烂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该把那水泡戳破,还是它自己会慢慢回消。 晶晶心疼,用指尖轻轻抚触那泡泡,问他疼吗? 他把那只小手拉过来放在胸口,说:“很舒服……”心,被晶晶抚弄得痒痒的。 晶晶顺从,坐到他的双腿上,额头贴在他的颈边,落泪无声。 东野承欢望着桌上那两张百元大钞,觉得无比亲切,无限感慨……钱哪,真是个好东西啊…… 工地破例为他这个临时工免费提供一套工作服。别人一套要扣一百块钱,大概看他干活很不错,想长期留人的意思。 东野承欢满心感激,干活就更卖力了。 那件白衬衣晶晶搓洗了八遍,总还是洗不去铁锈的痕迹。晶晶洗着洗着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喊:“我想回农村!我想回农村!……” 仿佛她便是来自农村,牵着她妈替她喂了二十多年的狗,流浪到了这座城市。 当一切进入轨道,时光没有波折,就会显得匆匆,像在流逝。 转眼东野承欢已经在那处建筑工地做了二十天; 二十天,恍如已过的昨日…… 东野承欢已经完全熟悉他这个层面的工作流程,工长发现他不仅干活机灵,而且人很聪明,又是有知识的人,于图纸方面很有天赋,就有意培养他往技术型人才方面发展,以图大用。 这无疑,对东野承欢来说是一个好机遇。 这天中午,晶晶突然跑到工地来找他,车子不过刚刚停稳,她打开车门就往工地里冲。工地安保人员慌忙拦下不让她进大门,工长一眼知道那是某人的女朋友,就允他出去看看,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到了门口才知道,原来晶晶无意中在手机上看到了一则本市的头条新闻,说是一新开发的别墅小区建筑工地上,因一塔吊控制系统接线不当(上说是一半吊子电工非法操作,接错了倒顺控制开关的接线柱),吊臂才一起吊,甩臂就顺向旋转停不下来,塔吊师傅没遇到过这种突发状况,在上面都给吓尿了,就差没拉在裤子里面。手忙脚乱之下更不知该如何控制。直到有人切断塔吊配电箱的电源。 但一切,为时已晚。 吊钩上吊着一捆下好的钢筋段,正是给现浇板屋面工作人员上的非承力螺纹副筋,由于吊臂旋转过速所产生的离心力过大,钢筋从已经偏拉的捆索中被甩脱,箭矢般从高空撒落;又由于这座塔吊位于工地的边缘地带,离工地外的大道很近,一部分钢筋段飞出工地安全围墙……恰巧一辆敞篷小轿车从下经过。 车上一对情侣,正赶去拍婚纱摄影……最后一刻,新郎用身体护住自己的新娘,数根圆珠笔粗细的标枪从天而降,穿透新郎身体,又穿透新娘的身子,洁白的婚纱变成了红色…… 晶晶一边哭述一边死死抱住爱人的身子,死活不肯让他再回工地去干活,哭成了泪人。搞得好像他一回去那塔吊就会失灵。 东野承欢抱着她,紧紧抱住,不住地亲吻安慰,晶晶在爱人怀里更怕得不行,如同一个寄生生物一般攀附在他身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他没有办法,只能现场交了安全帽,工长表示理解,说下午下班的时候你来拿这半天的工资吧。东野承欢知道规矩,日工不干满一天等同于旷工,工地临时不好抓人,又如何好意思来拿钱。 就这样,东野承欢又失业了。 第二天是周末。 上午九点多,晶晶陪着东野承欢到小菜市场去买菜,当她把这件事说与乔莎莎,以为乔莎莎肯定要笑她神经过敏;但她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男朋友,略作思索的样子,从摊后走出来把他们两个叫到一旁,说:“如果你不嫌丢人,可以到市场来卖菜,既安全起码也能挣个白领工资”她见二人虽没立时表态,却也并没有什么负面反应,又说:“我旁边摊位快到期了,不想干了,要回老家养猪,如果你们愿意干我可以提前把它盘下来”她刻意用了你们这个称呼而不是‘他’,意在‘划清界限’,免得这丫头敏感病犯了。 东野承欢已经无心计较什么工作类型之类的东西了,连工地小工都干了,卖菜还能有什么。只是他和晶晶心里都很忐忑,对摊贩这个行当,东野承欢是一窍不通,虽见惯如常,也只是从所见或亲历的唇舌交锋中接触到摊贩们的心理层面,稍窥皮毛,而对于行业规则或潜规则之类则完全无从得知。再而年青人的自尊心难免作妖作祟,这一点乔莎莎是过来人,最有感触。 乔莎莎看出晶晶是对‘安全’两个字动了心,‘挣个白领工资’还在其次,但看东野承欢的神色,犹犹豫豫的,眼神恍来晃去的没个定向,明显脑子里思绪较晶晶这丫头要纷杂得多。 乔莎莎也只是提个议,至于做与不做,还在这‘小两口’商量。当然,她起这个意,一方面是出于好意,毕竟同行是冤家,少一个竞争对手也就意味着多一份生意;但明显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自有新萝卜顶这旧坑,与其让别人顶上,不如自己人来做(对于他这家伙,她现如今已经不怎么把自己当外人了)。 作为乔莎莎这么个大龄剩女来说,她甚至想都没想就动了一点点隐而未现的小小的歪心思;人类第二高明的骗术莫过于此——连自己都骗,睁着一双大眼睛就能把自己也兜进去。 这也许,将为一粒种子提供给养的沃土——这种子名字叫“隐患”。只不知这事一旦促成,于乔莎莎而言,会不会将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到最后‘举一……‘返’三……’,都还难说。 莎莎姐让他们回去考虑考虑,结果如何到时候知会她一声。 晶晶回去和这家伙怎么个商量法儿,乔莎莎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一件事——自己失眠了。 精神亢奋了大半夜,在床上反来覆去睡不着,一阵阵燥热,掀开毯子就冷,盖上就要冒汗,端得是烦死个人。脑子里反反复复就一幅画面——两个摊位,一男一女;女的叫乔莎莎,男的叫…… 然后这一男一女开始言语调情,后来发展到动手动脚。就像瓜果一步步成熟,……然后就不可描述了。 一开始还未到不可描述处,莎莎的心就已经‘嘭嘭、砰砰’地跳个半死,白晳的脸霎间红得像猴屁股。几番泛过海棠红,这熟透了的姑娘脸皮儿就皮实了,胆敢继续往下想了……结果一但突破了不可描述的底线,体内积蓄多年的热火就喷发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满脑子里野马驰骋,纵横肆虐,把姑娘原封未动的身子折腾得那叫一个惨,觉就更没得睡了。 更可怕处,自己竟不由自主就念出了那个名字,姑娘赶紧捂紧了嘴巴惊羞个半死,惶恐地看向卧室房门; 明知安全,还是不由得贼人胆虚,生怕门‘砰’地一下就被某个愤怒的、一脸凶神恶煞的女孩一脚给踢开了……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完全陷在了臆幻里,乔莎莎更切身地经历了一回‘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直到交换戒指,洞房花烛; 举一……‘返’三…… 常识中,人常在恶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乔莎莎被春梦激醒,出了一身的淋漓香汗,何处也湿黏了衣衫…… 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从未经历过的舒服之极的疲惫,她动也不想动,就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具薄薄的躯壳,一切的一切都被抽空了,但身体里仍还有一股股销魂的余势,渐渐变淡远去……直到感到身体有点儿冷。 可恨大龄剩女若是倒了霉,连做个美梦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醒来怀里只有一只抱枕,是她多年孤独之夜的男友!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晶晶挽着她的男朋友一起来菜场找乔莎莎。晶晶满心愿意,东野承欢虽有顾虑,但看到晶晶情深意切一心担忧着他的人身安全,也就欣然接受晶晶的决定。反正即使这偌大的苍原城没有我东野承欢的立锥之地,我还有晶晶! “莎莎姐,你感冒了啊?”易晶晶关心地问。 乔莎莎的目光正在东野承欢脸上蜻蜓点水,闻言略一心慌,赶紧解释说:“呃……没事,昨晚有点着凉”她心里暗想:如果我把着凉的原因告诉你,不知道你又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抽我个大耳光子。 乔莎莎的心理陷入某种矛盾:一方面暗暗窃喜,一方面又生发出一种不清不楚的危机感;既想他来,又怕他真的来;她本能地厌恶自己心灵深处的龌龊企盼,罪恶感就在心里搅扰;曾有几回不经意间,心里甚至突然冒出一股可怕的意念: 如果晶晶突然出现意外,是不是我就可以和他…… 乔莎莎被自己吓到了,不止一次在心里用最无情恶毒的言语咒骂自己去死!但仍对那些可怕的意念的突然出现防不胜防,她跑到心里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大骂:“你好可怕!好不要脸!……” 同时她又感到悲哀,眼中泛出若有似无的愧意,暗说:可怜的丫头,你还不知道你这道貌岸然的莎莎姐的心里都窝藏些什么吧! 晶晶感激还来不及,又哪里知道莎莎姐的心里又是一番怎样的天地。 可是若当真把人心剖开来展现在世人面前,又有几人能真正在日光之下站立得住…… 东野承欢不得不承认,乔莎莎曾经还在公司做白领的时候被称为部门之花应该是实至名归,算不得虚夸。 她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显瘦,但无论初见时的微胖,还是现在稍瘦一点的微微胖。虽三十出头,但非属用于妇人的风韵犹存; 她的美丽只是被生活和一层薄薄的脂肪虚掩犹遮。当她褪尽人世衣衫,你便会看见:东方美人的曲线玲珑、西方美人的体态丰柔便在这一方胴*体完美融溶在了一起……除了一点点不伤雅韵的小瑕疵——略略的、微微的,脂肪感。 心未动,生理上仍会有些许反应。因为他毕竟是个男人,一个拥有虎狼之躯的男人。 “谢谢你,莎莎姐”晶晶拉着乔莎莎的双手,眼泪在眶眶里打转。她多么渴望自己的爱人能有一份安全稳定的工作,无论收入多少,只要两个人能快快步入婚姻的殿堂,她想哪怕住进书上说的那种茅草小屋,与他一同吃糠咽菜也是幸福的。此下就觉得在这小菜场做个小摊贩再适合不过; 风不着、雨不着、太阳晒不着,他就能少受许多苦。 晶晶打定主意:就陪你在这城市中熬两年,‘刑期’满了咱们就回农村结婚生娃娃!届时抱着小孩儿回娘家,未必不能打动易老哥那倔老家伙的心! 乔莎莎对自己说:“不管你的心如何不羁,总要对得起丫头这一声姐!可不敢再琢磨那些见不得人的监守自盗的勾当!” 三天后。 乔莎莎亲自带着东野承欢到市场管理处走了一遍流程,邻摊的旧摊主办了转让交接,就直接甩手走人了。 相关管理人员与乔莎莎颇为熟识,跟她开玩笑说:“哟!什么时候的事儿!(指她交了男朋友)搞夫妻摊啊!姐姐我可要准备份子钱喽!”说着大有深意地多看了高大帅气又稍显腼腆的东野承欢一道。 乔莎莎脸红地看了一眼东野承欢颇不自在的脸色,心虚嗔了一句:“张姐!可不许瞎说,这是我表弟!”算是即兴撒了个谎。 那张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化妆品用得颇为讲究,肤质不错,体态丰腴,很注重形像的一个女人,颇有几分女人味。她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对乔莎莎大有意味地坏坏一笑,微嗔道:“表弟~,表弟~,姐姐懂!”细细品来,其言语中也少不得一丝涎意。 “叫姐姐!” “姐姐” 东野承欢颇有几分无奈地顺从叫了一声。心道:“这张姐性子倒活泼得很!” 张姐微一仰脸,斜过来一个眼神,手上印章落实。表情上那意味:不叫姐姐不给你盖章!倒有几分县官不如现管的味道。反正不管真真假假,这会儿这张姐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说者无心又有心,听者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乔莎莎三言两句就被这张姐撩拨得一颗女儿心躁浮起来,一句‘姐姐懂’又叫她的心不安分了,就差没当场开启了想入非非模式。 一张白润的脸蛋*子忽就白里透出酒红来,这说明什么? 表弟?骗谁呢! 原本乔莎莎与邻摊的货品结构是相差无几的,大致分为两个区块:水果区和菜蔬区。毕竟市场摊位与街边摆地摊性质大有不同。摆地摊你甚至可以只卖一种商品,只要生意好,一切都好说。但菜市场守摊位那可就大有讲究了:首先如果你只卖一样蔬菜那生意是绝对做不下去的,即便拼赢了价格和品质,你这生意也做不长久,只能临时赚一笔,绝非长久计议。 所以货品种类一定要尽量在大部分消费者的购买范围内做到齐全,这是其一;再一个品质方面并不是铁板一块,否则你同样做不好生意,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你要学会顾全大局(多数人并不一定是要买最好的,因为那意味着多掏银子……),浸淫此道久了自然会明白其中三昧;还有就是服务态度——这一点极为重要,所谓微笑服务也只是其中一个硬性指标,这方面可言传身教,但绝对只能靠你自己来实现。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因为首先你要学会放低姿态,哪怕你曾经是什么合众国总统,如今你要打心底里不住地告诫自己: 记住!男顾客是你亲爷、你亲爹、你亲哥、而你是个孝顺孩子!女顾客是你亲姐姐!揍你没商量的那种!还是你小姐姐!满眼皆美女的那种,哪怕她的名字叫什么凤! 当然,这只是服务态度当中一个极小的片面,你得灵活运用,眼皮子还得活,深谙察颜观色之道,不然马屁拍到蹄子上那是找踢! 此外如何把生意做活,这其中也大有讲究,可谓玄机。这需要长期的经验积累和对时间敏感度的精准把握等诸般因素的统筹整合等,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驾驭得了的。当然,除非你于此道独有天赋,另当别论。 诸此种种,三言两语如何教授得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