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雪》 第一章 燕城雪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看着眼前桃林,却是覆了霜雪,偶有几点新叶吸收着日光。已然立春。 燕城的春,来的总是快且无声,隔夜才降了雪,今日清早便见着了芽儿。 此时正恰逢春节假期的尾声,寂静的古城也愈发热闹起来。 街巷喧嚣,却与桃林前的姑娘形成了明烈的对比。 不同于古城街市的忙碌,这山桃林似乎总是这般寂静傲然。它们就在这里,在这山上,遥望着古城的春秋,静观时间的更替。 寻着一朵雪中的嫩绿,姑娘按下了快门。转过身去,同依稀可见的古城关留影。 街市上的人逐渐多起来。 姑娘姓邹,身形高挑结实,是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但不同于其他人,她一心向往着走遍大江南北。于是在说服了父母后,她放下了工作的机遇,带着一腔热血,一方行囊,一台相机,开始实现她的小理想。 她虽生于寒冬,却带来了一身热血,家父愿她有个好前程,遂唤作「程雪」。 低头看看时间,姑娘转身下山,回到小旅馆中简单用了早饭,回房翻出手账本,开始选择今日的行程。 最后,她决定到古城关去瞧瞧。 古城地偏,算得是乡村,程雪问店家借了匹良驹,向着城关方向踱步前行。 马蹄铃悠悠,似乎早已积蓄了千年的文明,一声声、一阵阵,伴着马蹄的每一次落下而富有了天然给予的节奏,在积了雪的古城中格外清脆,听来颇有几分心旷神怡的悠远韵味。远远望去,那前行的马儿与马背上的人,黑衣黑马,同雪后如水墨画般的古城情景相融,意外的和谐。然而,程雪打小与马接触并不多,也只是年少时学了些许,仅仅会骑而已,至多踱步或小跑,不过皮毛。可她却似乎清晰的记得,策马驰骋迎风傲立的感觉。 「……新人旧酒,何忍红烛光冷透,可盼我,归来魂兮徘徊贺携手……」 路过一家农户后,右转便是出城的路,路边仿古路灯皆挂一红灯笼,年味甚浓。然而此时,一阵舒缓旋律带着几分无奈与苍凉掠过程雪耳畔,正是插着耳机播音乐的手机随机随到了一首《参商》。些许是看景入了迷,她竟直到歌曲播放至副歌后才反应过来。程雪迅速拿出手机切了歌,神情动作中有些许慌乱不安。马儿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原地徘徊几步便停下脚步,扬起头抖抖马鬃,长嘶一声。她赶紧将手机收回衣兜,俯身摸摸马脖颈,待将其情绪安抚下来后方才继续前行。 程雪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对这首歌有莫名的感觉,像是害怕一样,怕听到歌曲的内容,但却又舍不得删。雷同的现象还在于,在她听到一首小孩子的童谣后,她竟牢牢记住了所听到的东西: 小麦青青,谁当获者?妇与姑。丈夫何在,击西胡,吏买马,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其实这也是她在一首歌里听到的,同样的,他对这首歌也有如上的反应。 摇摇头,大清早的,她不愿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向前望去,已隐约可见古城关的城门。它就这般屹立不倒,守护了这方净土千年。 虽然春节的假期已然进入了尾声,且眼下天气并非多便利,但游人仍不在少数,来来往往亦成流,向着城门涌去。 对程雪个人而言,是有些失望的。在她认为,古城关外便是塞外,此番时节,虽谈不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也应有几番塞外的肃杀萧索之意。然而瞅着眼前络绎不绝的游客,听着耳边旅行团导游的聒噪以及小孩子们的追逐嬉闹,所有美好的想象便在瞬间被揉碎在喧闹嘈杂之中。 轻声叹口气,驾马走向老城根,程雪摇摇头,这场面可比她的预想差得远了。她固然向往着塞外风光,急切的想看一看,方才路上,脑中有无数的边塞诗篇在回响,但理想与现实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里便是当年燕国大将燕瞿为抗击蛮族入侵而舍身战死的地方,当时皇帝……”程雪驾马出关,随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到了城外大约几百米的位置,远远望去,仍依稀可见远山重叠,覆了积雪的荒原用她博大的胸怀,接纳了这些来自世外的喧嚣。恍然间,她竟有一瞬觉得,这城关,这荒原是如此的熟悉,似很久以前到过这里…… 似乎很久之前到过这里。可她清楚,她一直守在家和学校,并不曾到过此地。 “……燕瞿……在哪里听过?”她晃晃头,试图让大脑清醒些,做个深呼吸,尽可能地自我暗示着,“些许是历史书上见到过……也可能是哪本史书……” 一阵冷风带过,撩动了她鬓角几缕发丝,迷了人眼,乱了人心。她亦已发现,越是想静下来,便越难静下来。程雪抬手揉压几下太阳穴,本想将脑子腾空,然而旁边的人们却是愈发聒噪了,见状她干脆调转马头,向远处河边走去。那里倒是清净,四下皆无人。 她当真是众军校儿女的“特类”:固然喜欢热闹,但不喜太吵。 兴许是恰逢冰冻期,河流面积不大,也谈不上深,但却仍可见那斑斑河床袒露在空气中,在西北风的侵袭下,水被割裂的支离破碎。 她翻身下马,蹲在河岸边向下看去,一小处水洼倒映着她左眼周围的面容:当真是个桀骜不驯的眸子。而此时,在她的心中,突然有个平常而奇怪的问题破土而出—— 「我是谁?」 当她再看向那小水洼,竟连自己的眸子也已看不真切了。 问题谜团开始在心中生根,愈发膨胀,而程雪也发现,在这关外待的愈久,那种恍如隔世的亲切感觉便会愈发强烈。 然而这感觉越是强烈,她越是心慌,最终不得不跨步上马调转方向匆匆回城去。 北风卷地,空留马行处。 她竟策马飞奔起来。 第二章 入梦 一路匆忙赶回小旅店,归还了马匹,便回房休息。程雪不解,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且,方才居然策马而归。 平定下来情绪,抬手看看腕表发现时间还早,而今日天气虽是雪后,但已放晴。现眼下阳光充足得紧,若是就此留在旅店闭门不出简直浪费光阴。于是程雪小作休憩,决定先到古城中四处转转。 虽说化雪天冷,日光却是暖和,上午时分,大街小巷已人来人往,消散了清晨街巷的静谧,添了几分繁华。此刻,古城的古韵同现代的文明相互交织在一起显得是这般相得益彰。 穿过熙攘街巷,不远处与古城关相对的南城门,便是出城的方向,即使临近假期结束,停车场的车仍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程雪独自在古城中来回穿梭,步伐不紧不慢,甚是悠哉,但漫无目的,街边的小酒楼中偶尔传出阵阵划拳的行令,马头墙上的积雪与冰凌开始消融,淅淅沥沥好不轻快。若是远望,古城清一色的黑色瓦片白色墙壁,而原本单调的色彩,却因春节的到来添了几点艳烈的红色。静静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炮仗声响,不知不觉间,节日的氛围已被细细研磨,完全揉进了古城悠厚的文化底蕴中,沁进了这净土清净的酒醇茶香里。 一撇一捺皆是千年时光的风沙雕琢。 耳边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程雪会心,唇边勾出淡淡弧度。抬起头,便发现前方不远的矮墙头上,竟有一枝盖了雪的树枝,走近细看,原是杏树。 「满园春色藏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春来的脚步当真是快,无人察觉到她的行程。弹指轻轻掸去枝头积雪,竟惊奇的出现一朵嫩绿,那般亮眼,令人惊喜不已。 程雪个人而言,对这句诗的态度,向来是作为一种寻春的视角的,对于其他旁门左道的注解,她向来不屑一顾。 多少精华的悲,就悲在被曲解与被遗忘上。但终究不过一些凡夫俗子的粗鄙浅识,岂能亵渎了诗歌的韵脚? 她一路走来,充满了热血的诗意,她自是向往仗剑走马、高歌天涯,对卧芦花。或是驰骋沙场,金戈铁马,旌旗飒沓。怀着这样一身江湖儿女的通透傲骨与飘然诗意,她走过了风雨。于她而言,人生如梦,亦如诗画。最美不过是,彩蝶蹁跹与万紫千红中,而她打马而过,傲立天地。在闲下来时,望望夜空,其实她同很多人一样,有着些难以作答却格外吸引人的问题: 我是谁?人真的有前世吗?宿命所归在哪? 没人知道,也没人会知道。 或许她是个老灵魂呢。 世事无常,零星小事带着几分感叹一笑而过;大是大非必严守立场,书写正义是她的习惯;不在过路的风景作过多的停留,亦是她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 她当然不知道,这个原则在未来会被撕碎到荡然无存。 人的背影愈发悠长,拉长了时光,拉近了今与昨。 …… 风吹草斜,多云的天气使日光变得黯淡。四下寂静的出奇,似乎是某一瞬便到了这地方,回首望去,隐有城关。再前望,依旧远山重叠,草场看不到尽头。 是古城关。 绵延河溜静静流淌,因得太远已看不真切,四下环视,除她外竟空无一人。 只是此刻她是他。 忽而恍然,画面有所转变,待反应回神,人已伫立于城关之上,上前两步向下俯视,却是兵卒列队统一规整—— 沙场秋点兵。 暗自不免生疑,左右看看,睥睨关塞,却依旧无人。 当场面再次有所变化,已是驾马踱步于关外荒原,野草拂动可过马膝,绿中带着枯黄,阵阵窸窣,愈显苍凉。孤身独往,偶有鸿雁自天划过,长鸣嘁嘁,痛人心。 最后,他策马前去,长枪在手却觉莫名悲戚。驾白马而驰骋,唯见地平线彼岸涌出大量蛮族人。叫嚣着,气势汹汹,好不痛人心。对此,他却是无畏,带领部下士卒,毫不退缩。 怎知帝国不再,宫阙倾颓,一切不过强弩之末。敌众我寡,大势已去,他终是被喋血箭矢刺穿心窝,殒身而落。铁马冰河亦无情,青山不改,怅叹忠魂散。 一时间混沌,再回神眼前已是桥面。抬头四下观望,两岸枯柳,荒草萋萋,寂寥无人。那不知承载了多少苦痛的黄泉自桥下悄然流去,他伏于桥栏,以水为镜向下而望,隐约看到倒影的模样: 素白衣,暗银甲,高束发,几许鬓丝于额前随风浮动。只是面容看不真切,唯记一对剑眉入鬓。 梦里眉峰,似曾相识。 …… 忽觉心口绞痛,梦中人猛然惊醒,看向窗子,只是凌晨。 恍然间似是有什么蛰伏于记忆深处的东西躁动起来,穿衣飞奔出小旅店,直向古城关而去。 梦境太真实,她不得不多心。为什么一切都那般熟悉,想必是自有玄机在其中。然而雪天路滑,再着急也只得沿着路边,尽可能放快脚步。而此时,入了夜的古城早已恢复了祥和的宁静。 终于寻得小路登上城关,面向那静谧的原野,左右看看,视角竟和梦中所见完全吻合。向着远方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的草场和重叠的青山,此刻除了恍如隔世的似曾相识,心底另起一种悲戚。抬头是璀璨的星空,银汉皎皎。 此刻程雪愈发坚定,她一定到过这里。 伏在城墙上叹息,吐尽浊气,深觉脑海中的记忆似是丢落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想要记起,却无从记起。 忽而思绪被打断,身后有人。 出于军校训练出的本能,在她反应到有可能是进门翻闸被保安发现后,第一时间做出决定:右手快速蓄力握拳带动转身直直向身后人的面部侧面进攻。然来人似非等闲之辈,仅抬手便接下了她的攻击。 而待程雪转过身见到来人后却心头一震。 “…是你!” 第三章 初识 一时间,程雪只觉大脑中一片空白,只剩震惊填满了意识。 那对眉眼。 正是她梦中所见的“自己”。 来人捕捉到她眼底的诧异,两人皆愣了两秒,短暂的定格似乎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而紧接着,倒是来人先放下了招架,微微颔首抱拳一礼:“末将燕瞿。” 程雪愕然。 “……燕瞿?”她不敢相信,莫非见了鬼不成,“你是……你一直跟着我?”本想问一句对方是不是鬼,又怕无意冒犯,程雪还是画风一转,换了问法。 “并非如此。只是见姑娘背影甚是眼熟,未想一看被姑娘发现了。”燕瞿颔首,言语间带着歉意,“无意冒犯,姑娘莫要怪罪。” 程雪箭步上前抓起人手腕,分明是个大活人。上下打量一番,难不成是……穿越?怎么可能!程雪愈发好奇,盯着人开口问:“你怎么来的?这可不是你们大燕。”人像是回忆了很久,终究还是一脸歉意摇摇头,叹气说:“不知道。” 燕瞿看向程雪,程雪也看向他,对视间两人都觉得,眼前人同自己是惊人的相似。但同样的,两人也都未问出口。 程雪见他,迎着皎洁月色,星目剑眉,白衣微翕。而在燕瞿看来,眼前人眉眼的澄澈下透着火般的热烈,干练短发,气质相对于女儿家少了分柔弱,多了分坚毅,想必绝非温香软玉。 似曾相识。两人都这么觉得,但也都不曾明示,只是换了问法。 “看姑娘气质不凡,末将同姑娘一见如故。不知姑娘芳名?” 好一个一见如故。 “邹。邹程雪。”程雪四下看看,依旧寂静,但此处却凭空出现个人来,实在匪夷所思。然时节虽已立春,但仍天寒地冻,见眼前人只着了单衣,再怎么着也难以忍心放着不管。 “燕将军孤身一人,可知回去的路?” 眼前人摇头。不出所料。 “那走吧。”程雪迈步离开,“在知晓归路前跟着我就好。” 刚放下话,两人间已拉开了距离。燕瞿转身看着程雪背影,略有犹豫后紧跟前去。 程雪所在房间是标间,两张单人床一个休息一个用来堆放东西。而在回到房间后,她将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丢在一边,掸掸床单。“行走在外,将就一下吧。”程雪扭头看看他,转身去把门锁上,“头一夜可能会不习惯,适应了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 燕瞿只点点头,没吭声,他只顾着打量四周,接纳着一个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物什。原本形象高大的王将,仅一瞬便成了半大的小孩子。而待燕瞿被提溜去躺好后,程雪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拍在灯开关上。 “其他的,明早再说。睡觉。” 虽说睡眠安稳,但多半是因为熬夜的缘故,程雪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其实她是被外头疯跑的孩子们吵醒的。翻个身,便可看见燕瞿仍旧白衣,抱着膀子坐在床边一脸无聊,但分明可见昨夜被丢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整理得像模像样放在一边。 程雪爬起来,甩甩鸡窝似的头,打个哈欠揉揉眼,径直路过床边向人道声早便去了厕所洗漱。 接把清水拍在脸上醒醒神,刷了牙,把鸡窝头收拾利索,探出头来,瞅见燕瞿就一把抓住,给人捞进去整理形象。 “……瞅瞅你这,好歹算是有生之年过了把皇帝瘾不是?”程雪转身拽下条毛巾丢人脸上便出去抱着行李箱好一阵翻腾,“自个儿擦擦,擦完了挂回去。我给你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这天你就这样出去,做成冰棍都没人要。” “没人……要?” “大冷天的谁还吃冰棍,要命啊?” 程雪忙着手头,性子太烈,连大清早说话都是满满的呛叱味。自家爹妈也是愁的急,生怕自家姑娘因为这刀子嘴吃亏。而此时,她也丝毫没把那“捡”回来的人当成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一上来就直接称兄弟。 “赶紧的衣服换了,今天还有行程,不然赶不及了。”程雪甩手把翻出来的衣服丢人身上,“谢我不大兄弟,得亏出门惦记着嘚瑟带了汉服。这地方常见的衣服啊什么的,你都还不会用。圆领袍,我穿着有点大,你高我不多,应该不成问题……赶紧的啊甭看了,我回避。” 程雪把自己往厕所里一塞,顺手把洗手池边上摊的一大堆七零八落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直接往马桶上一坐等着外头人换衣服。 能坐着绝不站着。 “出来吧邹姑娘?”外头的人敲敲门,声音刚落门便被猛的拉开吓人一跳。 “果然没看错……”想着昨夜初遇时从她眼里看出的第一印象,燕瞿拍拍胸口暗自嘀咕一声。 “什么没看错?我听见了。”程雪军校毕业,耳力自然好的过人。气势汹汹双手叉腰,一副社会大哥的气场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不等人开口发话便继续唠叨,“这看起来精神多了……刚好。过来,你自个儿瞅瞅。”又一伸手把人拽到镜子前,镜中人以发带束发,着黑底红衬里圆领袍,衣袖、胸前皆以金线绣出龙纹,下衣角则有一祥云点缀,简练革带镶以锦鲤鱼纹雕刻鎏金珠,王将的沉稳被烘托得恰到好处。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更何况燕瞿外在条件也不差。 “姑娘这可不合适。龙文只有天子才……”这边人刚开口,那边程雪便扬手一挥,一脸无所谓的,“大兄弟快醒醒。现在是和谐的社会主义,没有皇帝,没人强制你穿什么上街,你只要敢,裸奔都没人管你。”“裸奔?”“你现在光着出去就是。”“……”“大兄弟啊。”程雪伸手拍拍人肩,“没那么多讲究,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可不是说着玩玩的。现在咱这是文明社会,你初来乍到,不着急,慢慢来。你要不介意,喊我声‘阿爸’就好。” 阿爸……? 这词怎么听着感觉不太对呢。 第四章 豪放如她 燕瞿微微蹙眉,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阿……爸?”这什么东西。 “嗯,乖儿子。” 程雪一语落下还觉不够,又伸手摸摸他头。再看她眉眼,满目慈祥。 “……”燕瞿这才反应过来,黑着脸,一百个膈应。想他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调兵遣将手握军权的将军,如今竟在程雪这吃了亏,无奈苦于不通语言方式,只能把憋屈窝在心里。 “走了,出门了,再发呆就自己留下来了啊。”程雪将房间钥匙、手机尽数一把抓进背包,单肩挂着就往外走,燕瞿反应过来赶紧跟过去,顺手把门带上。 想必“静如止水,动若野狗”说的就是程雪。 古城自有韵,而燕瞿行走于此,实为惊煞世人,一为着装,二为气场。他走过这街巷,恍若遗失在凡尘间的,出自名家笔下的画中仙。 他并非如拼脸明星那般令人惊叹,只因得那浑然天成的气质使人过目难忘,不容侵犯,却低调而不张扬。野马般的刚烈亦有浓郁的书卷气,那样醇厚,自惊为天人。 相比之下,程雪相较于他而言,就显得难以驾驭了些。那目光更是热烈,骨子里的豪气在一对猎豹般的眸子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哎,我说,在你们那边,一定不少窑子青楼的吧?” 见燕瞿一路沉默,程雪实在憋的难受,因为没人说话,两个人走在一起燕瞿也一脸尴尬,气氛怪异的很。索性程雪把“地主之谊”一尽到底,找些话题打破尴尬。 燕瞿点点头道:“嗯……是。”“质量都怎样啊?”“质量?”“就是皮相。皮相如何?”“勉勉强强。边关偏远,即便有军妓随行,亦多少不如皇城。”“还挺了解……但好歹也算有普通人的地方,就没个绝世花魁什么的?”“边关常年战乱,平常百姓都提心吊胆过日子,怎还会有这等人。姑娘都从何处了解到这些的?”“没有啊……但我看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话本,话本。”“尽些胡编乱造而已,怎会有那么多美人遍地跑且身居烟柳之地的。” 想方设法说燕瞿能明白的词对程雪而言实属为难,于是她暗下决定,只要燕瞿在这一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拉入现今生活节奏。四处转了许久,看一眼腕表,眼瞅着差不多中午了,便直接拽着燕瞿下馆子去。 “时间不够了,早中两顿合起来解决拉倒。放开了别客气啊。” 直到这会,两人才多少熟络了些。但当在坐定位置后程雪才发现,要想将燕瞿拉入现代生活的轨道,任重道远—— “这人唱歌甚是奇怪,竟还看不到人。” “……那是音响。” “音响是……?” “……我回头慢慢给你解释。” “这是……辣椒?” “老干妈。不辣。” “老干妈?” “是个牌子……不,招牌。” 过了这头一天,程雪才发现自己竟还能有这等耐心,居然没骂脏话。 而燕瞿反倒来劲了,这地方还能有这么多稀罕玩意儿。本以为自己身居要位,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结果眼下却成了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只是程雪有种错觉,感觉像带了个孩子似的。 “住嘴放下那是芥末!”“成,你吃吧。汆不死你。”“你不是挺能吃吗?没水!” “手机不要乱捣鼓啊!” “别碰老子单反!” 半天下来,一个活力不减反而越来越亢奋,一个心力交瘁还要笑着面对。 然而转眼间两人便厮混在一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燕瞿看看一边一脸残念的程雪,头一次主动关怀:“怎么,累了?”程雪摇摇头,即使生无可恋地也要挤出个笑来。 “燕将军不耻下问勤奋刻苦热爱学习,在下自叹不如啊。” 瞅着眼前这“问题青年”,程雪打心眼儿里没辙,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便也只得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燕瞿屁股后头收拾。 然而总体而言,两人在习惯、性格等方面惊人的相似,因此两人间也不乏共同语言。一起干瓶二锅头,你有我有全都有;或是对着哪个正点的姑娘啧啧称奇。两条最野的狗凑在一起,管他男女,皆为兄弟。 “你算是你们那的大将,一定很能打的吧?” “还好。毕竟欲学便学万人敌。” 直到一天的磨合下来,燕瞿才大致摸清了如今的说话方式,自己的习惯也开始尽量向大众靠近,程雪算是欣慰。 “这叫还好啊?我们在军校,教过些军体拳,每次比赛、考试什么的都是一对一单挑,一点挑战性都没得,一群弱鸡。”程雪敲敲桌面,一脸的憋屈与不屑。坐在一边的人反倒“噗呲”笑出声,程雪虎着脸一眼瞪过去,马上噤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燕瞿还是清楚得很的,况且,好男不跟女斗——虽然程雪自个儿并没把自己当女的。 “兄弟,走一个?可能不如你们那边的佳酿。现在我们这,大多都是厂……商家生产的了。”程雪拿出前台买的啤酒,推到人前一罐,“这玩意儿,啤酒,最早出现的时候可是洋玩意儿。现在啊,德国啤酒算最好。”“德国……是哪?”“往西一直去,老远了,直达飞机也得6,7个小时。”“飞机?”“和你们那边的车马一样,出行工具,就是价钱不便宜。”“你去过?”“很久之前去过。” 程雪发现,其实跟这人互相唠唠也并非枯燥,再怎么说燕瞿不是个老顽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不低,还算令人省心。见燕瞿盯着易拉罐看的认真,程雪会意伸手拉起拉环。“瞅着啊,这么玩,很简单的。”清脆一声响,程雪顺手把拉环放在手边桌面上:“可小心点,剌破嘴皮子那得你自己解决。”说话间程雪抓起自个儿手边的罐子碰上他手中的易拉罐边上,小小一个动作便把她骨子里的野劲都显现出来。见燕瞿一脸不解,拍拍他肩:“在我们这,碰杯表友好,勉强算个日常常用的礼节?类似于敬酒了。我干,你随意。”说罢程雪便真的仰头一口闷,将空罐子捏扁随手丢在一边。 燕瞿在旁边看的发愣,表面上不动声色,暗自里程雪已经一遍又一遍刷新了他的认识。豪放如她,自当是奇人。 第五章 处子难多得 酒过三巡,两人一顿海塞,直到快要吃吐才拍拍肚子,悠哉悠哉遛弯回旅店去。当两人路过上山的小路时,程雪一时兴起,拽着燕瞿掉头就往山上跑。 夜幕已然降临,今日的月色似乎比起昨夜更要亮朗几分,星空在相比之下亦是澄澈了些许。 这种天气早都很难再见到了。 「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只是这山林中并无庭下,也没有竹柏,只有新生的桃林。此时积雪已消融了许多,枝丫上似乎又添了几处新叶,几个骨朵。想必再过些时日,这里便可山花烂漫。 程雪立于桃木林间,抬头望向满月,迎着月光,原本如烈阳般的眸子竟深邃了许多。在这一瞬,她恍若山间的出尘仙子,鹤一般透着平淡的优雅,静如幽篁老林间的深潭,同方才大大咧咧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是粗人,亦是月娥,遗世独立。 月光虽清冷,但同时也为她遮上了一层薄纱,明明立于眼前的人,光晕恍惚间似又捉摸不透了。 燕瞿默然,只是在人身边静静看着。抬头远望,古城人家万千灯火,城外的高速公路在远处留下星碎光点,有序排列绵延向前,于黑暗中构起一道绳索。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程雪扭头看看燕瞿,“这是我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诗句。”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跟她倒是贴切得很。燕瞿虽头一次听到这句诗,却也一见倾心,究竟是一个内心怎样优雅的诗人,能写出这般普通而直慑人心的诗句。 “像你。”他轻应,像是生怕扰了这清静。程雪看向他,难得勾唇莞尔,迎着他月下那对晶莹得透亮的星目: “我在梦里应该见过你。或者说……我还在梦里。” 他的眼中有星辰大海,这话一点也不错。 “人生本如梦,就如末……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来此。”清风穿越山冈,轻轻擦过他衣角,亦撩动她碎发。 “我明天要到下一个地方去。”程雪走近两步,同燕瞿并肩,深吸一口气轻轻叹出,“你怎么办,可有什么打算?”燕瞿摇头,眉眼笼上迷茫:“不知道。没有打算。不知自己如何来此,为何来此,自然不知如何回去。”言语同时,燕瞿微微缩下脖子,垂了眸敛了光泽叹息。她到底是不忍,前后思索一番拍拍人肩:“不知道,那就跟我走吧。自己赶路也实在无聊。” 走?上哪去? “明天一早,出发。往西南,到漠东去,那里有个镜湖,一直都想去看看。” 燕瞿先是一愣。漠东?不是已经……?随后才反应过来,原是又忘记了现下的处境,于是点个头算是答应。但又转念察觉,燕城至漠东,路途算不得多近,便扭头瞅瞅程雪:“燕城到漠东路途难行,一天之内如何赶到?”总不见得徒步去吧。 “走路啊。”程雪看回去,一脸的理所当然。见燕瞿满脸的不可思议。便可知这傻狗上了钩,想着不妨再逗逗他,便一脸郑重地补上一句,“走路多方便啊。” 见燕瞿沉默半晌,还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程雪到底还是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抬手推推人太阳穴:“你还真相信了!别是个傻子吧。这可跟史书上说的你不一样。” 燕瞿一愣。 “史书说的?我看看?”“没带在身上。那——么老重一本书,我是出来玩的又不是打架的。”此刻程雪早已撕破了那层朦胧气质,似乎刚才所见皆为幻境,眼下又变回了大姐头。果真处子不可多得。 “走吧。”程雪伸个懒腰,转身蹦蹦哒哒下山离开,燕瞿紧随其后。 然而凡事并非如预计那样一帆风顺,第二天一早程雪就看到新闻,漠东镜湖客流量持续爆满,想必再去,也是连大街都没得睡了。于是程雪决定更变行程,因着正赶返程高峰,大部分高速必定堵成米饭。于是仔细打点随身行李,确认没问题后去银行取了现金,准备直扎南疆,随后一路北上最后回到燕城,中间还能顺路回家看看。燕瞿人生地不熟,便只能顺着程雪的意思。 一切安排就绪,如今就剩下一件事。程雪拿出手机拨了几通电话,冲着那头嘚吧嘚吧了半天后才挂断,一脸的大功告成。燕瞿看着程雪表现出来的小情绪心中奇怪得急,凑过去问:“你在干什么啊。什么户口……身份证的?” “就是……你们那的……户籍?照身帖。”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俩名词差点让程雪给忘得干净。见燕瞿还是没迷过来,程雪一脸无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你,不明不白地过来,自然在这里就没有户籍,对吧?但是,在我们这里,出行没有户籍,是行不通的,能懂?” 燕瞿点头,示意人继续。 “我得动用一些朋友的关系,让你能在这有一席之地。不然就是‘黑户口’。到时候一旦被发现查上门来,于你于我都很麻烦,明白?” 程雪之前虽仅是军校毕业生,但因着家父也是在部队干了一辈子的缘由,人脉关系自然广的很。 “现在只能在这等两天,两天后那边就会给回信。到时再走一样不晚。”程雪拿出随身带的日历,在这天上头打了勾,圈住了两天后的日期,“这两天就在这地方随意走走。两天后一早接着消息咱就出发。” 去他娘的多少个工作日!程雪心中暗想。破规矩办事效率磨磨唧唧,迟早要完!想着便抓起手机,又编辑了一条“友情提示”发给方才拨通的号码,而燕瞿在一边静静看着一声不吭,暗地里也在琢磨: 难怪这女人老大不小还在外头孤身一人。这般剽悍,怕是寻不得个夫家咯。 这么想着,燕瞿突然发觉:自己跟程雪一般大,不也是光棍汉一个? 只得无奈摇头。 第六章 “问题青年” 两天后,程雪果真替燕瞿摆平了户籍跟身份证的问题,同样的,燕瞿再次变成了“问题青年”—— “这是什么?”“刚才你说的拍照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画像,一模一样,也太神了……就是丑了点。”“他们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就把人脸搬到上头去的?” 程雪因着心情大好,难得逐个耐心解答。若是放在平时,她恐怕已经打人了。 从燕城到南疆几乎是斜跨了整个国家。两人运气不错,还有机票。但到机场去还有段路程,索性打车前往,燕瞿毕竟头一次用这高端玩意儿,到机场以后马上表示晕车,一脸的残念。 “方便是方便,就是难受得紧。” 这是他下车后说过的唯一一句整话。 初七已过,但机场仍人来人往,算着时间还有一会儿,且往南疆苗城去的登机牌办理处只有寥寥几人,闲来无事,程雪拽着燕瞿拐到旁边一家咖啡店。当她把杯子塞到燕瞿手里后,燕瞿一脸迷茫抱着杯子左看右看,见此程雪便知道,“问题青年”又要开始问问题了,于是赶紧抢在他前面:“咖啡,我们这常见的饮料,外国来的洋玩意儿,提神挺有用。盖子掀开对嘴吹,有点烫,放心喝不死你。”瞅着程雪一脸肯定,燕瞿试探地抿一小口,入口苦,但后味微甜。虽然味道真心不错,但对他个人而言还是茶酒更习惯些。 “也别太慢了。还有差不多一刻钟就要去领登机牌了,过安检查的严,外头来的液体通通垃圾桶里见。”程雪抬手看表,掐着时间,又抬头看看办理处,好在人算不得多。程雪松口气,干脆坐在行李箱上。 还是同样的原则:能坐着绝不站着。 等燕瞿把嘴上的事忙完,时间还有三、四分钟,两人顺势排在队尾,而在工作人员前来开始办理登机牌时,身后又零零散散来了些人。整个队伍同旁边前往一线城市的队伍反差实为强烈,毕竟人家都快排到门口了。 好在这班机人不多,位置比较松散,有选择的余地,为了让“问题青年”暂时歇歇嘴,程雪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准备用蓝色天际堵住燕瞿那张不问问题会死人的嘴。 待托运办理好后,程雪带上随身的包跟燕瞿就走。 到了安检处,按着规定程雪将身上包都卸下放在筐中,其中充电器、充电宝等电子设备单独拿出,分别用透明绝缘的塑封袋装好,手机钥匙等金属物品也一样拿出放在筐中,推向传送带。人工扫描更是细致到全身上下每一寸都不放过,只要金属探测仪一有动静,必会停下问是什么东西。燕瞿身上自然没带金属物品,顺利通过。而程雪因为腰带扣为金属,险些让安检人员把裤腰带给扣下。 然而不出程雪所料,整次航班当真没多少人,机舱内环境也不错,见此状况不免暗自窃喜,庆幸她选择去南疆一带有多么明智。 “哎。”程雪拍拍燕瞿,把他拽进登机牌对应的靠窗位置,伸手将遮光板打开,因为正值上午,且天气放晴,阳光充足得很。看着难得的好天气,心情愈发愉悦,“想当初老祖宗们……也就是你本应在的那一辈,都对飞上天抱着无尽的幻想。感谢你自己来到这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好歹你也是到过这云层上的人了。” 燕瞿透过窗看向外面,听见程雪说话回头看她,日光透过玻璃映射在她脸上,漂亮得紧。若是燕瞿眼中有星辰大海,想必程雪眼中定是烈阳灿烂。“你很高兴。”燕瞿看着程雪,微微勾唇。“对啊,早就听说南疆风景别有一番韵味,终于可以一睹为快了。再说,旅行本就应该高高兴兴的。”程雪把包放到行李架上,“等下飞机起飞可能会不舒服。记得如果有头疼耳疼就捏住鼻子用力向外鼓气,耳膜鼓出来就好。” 燕瞿点头,没有吭声,再次向外看去,眸中添了几分欣喜,亦有迷茫,面对着一个到处充斥着高科技的陌生世界,多少都会有些手足无措。不过……燕瞿转向看一眼正在摆弄前方椅背上屏幕的程雪微微一笑。 未尝不是件好事。 此时,广播与屏幕开始播放注意事项,同时飞机开始缓缓倒退、转向,向跑道移动去。趁着空闲,程雪开始教燕瞿怎么用安全带,并把自己的也扣好,依旧难得的耐心。 飞机停在跑道上。 只片刻,引擎渐渐启动,飞机由静止开始逐渐加速向前方飞驰,直到机身向上倾斜直奔天际而去。 此时此刻,阳光正好。 看着窗外事物渐渐变远、变小,燕瞿的不动声色其实早已被深深触动心底。玻璃上映出他眉眼,还有凑过来的,那张同他极为相似的脸。熟悉而陌生。 或许一切都是新的起点,但同样的,历史的车轮并未停歇。在燕城城关的一侧,一树梨花悄然待放。 飞机进入安全高度,蔚蓝天空一眼望不尽,大气层的顶端,在天际的弧度上勾出一道深蓝,偶有云朵自机下缓缓而过,晴空万里,睥睨山河。 机舱内分外安静,偶尔有人交谈。程雪继续摆弄着液晶屏,燕瞿则默然看着窗外。 原本静好的氛围却在此时受到了干扰。 第七章 苗城那点事 一阵颠簸后机舱恢复平静,广播中传出工作人员的播报声。其他人若无其事,只有燕瞿被吓了一跳。 程雪见人这般反应,憋笑看着,拍拍人背打趣:“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难不成看见有人被绑在长征7号发射上天了?”燕瞿先一愣,继而摇摇头,程雪忍笑摸摸他头道:“飞机遇上气流,有些颠簸很正常,习惯了就好。” 突然,程雪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很傻但很贴切的词来形容燕瞿—— 巨婴。 初来乍到,在顶多四天一夜的时间里,他见识的东西还远远少于日常生活。好在“问题青年”头脑好使,程雪并不很费心,反倒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当两人在南疆落地时,正刚刚过了中午时段不久,因着节假日高峰时段已过,道路通畅,两人便按着之前事先准备好的攻略直接扎进市区,寻了一酒店来落脚。同在燕城时不一样,这次好歹算进了个三星级的。 毕竟偶尔也得改善改善生活不是。 但当程雪爹妈得知自家闺女“捡来”个跟班后,刚开始确实担心,但仔细想想又放开了政策。一是二老深知,威逼利诱对程雪而言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且程雪的暴脾气不是一般人驾驭得了的。她一向不准不合的人近身,只怕是会与那人在骨科住院楼相见;二是二老认为,这“捡”来的小跟班居然能跟闺女这般处得来,不如再观察观察,说不定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只是二老不知,这“捡”来的所谓“跟班”,真不是一般人,且,他们都不知道,把程雪的终身大事寄托在燕瞿身上实为痴心妄想。 「并蒂不曾有花期同,一笑一忘我。」 这是程雪一直都很喜欢的一句歌词。 两人在酒店安顿下来后便到街上到处走走,以便熟悉酒店的周边环境。而程雪专门在包里揣齐了卡与现金,用来“以防万一”。 程雪此次落脚的地方便是苗城老城区,是省会城市的市中心,即使地处偏远南疆,但其中心商业区同其他大城市相比并无差距。而作为半个女人,喜欢往可以买买买的地方钻,这毛病自然不可避免。 因此程雪所谓的“熟悉地形”其实另有目的,她包中的钱包,防的就是这个“万一”。 于是,燕瞿理所应当的成了她的御用门童。 不过,程雪跟其他姑娘相比,多少也有些不同之处。有些姑娘会泡在各类服装饰品中挪不动脚,对于化妆品就买些需要的;而程雪则是直杀化妆品专区,只要相中,不扫荡至满意决不停手。 程雪的“半个女人”基本就给了化妆了。 “老燕!你帮我看一眼,这俩颜色哪个更好?费了老大劲,总算找着这杨树林专柜了。”所谓杨树林,便是网红级的大牌ysl。 “我……看不出来区别在哪。”同广大直男一样的,燕瞿自然也不能免俗,“口红色盲”算是如今很常见的现象了。 “啧……那就都买了拉到。这俩色号还有货吗亲?” 燕瞿留在一边看得呆,未想到程雪败起家来毫不手软,且见她入手皆为重色调色号,燕瞿虽与她不是生在同一个社会,对此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但出于尊重,他不发表过多意见。 然而令燕瞿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后来某天,两人说起关于姑娘化妆的事的时候,程雪说的一番话: “姑娘家该有她的自由。用有色眼镜去看她们是很没品的做法,她们有权利决定如何装扮自己,妆是否浓或者用什么发型穿什么衣服,他人无权指手画脚。这也是我最看不起直男癌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燕瞿对她的认识还在一点点地完善。 “真羡慕您啊,有这么耐心还这么有颜的哥哥……他是您兄长吧?”一边的售货员边给程雪找着对应色号的口红一边感叹着,目光扫一眼燕瞿。 “哪有,他跟我一般大。再说,应该我给他当哥才对。”程雪瞅瞅一旁沉默许久的燕瞿,目光顽劣盯着人,“你自己说是不是。” 敢说不是马上把你从四楼扔出去。这是燕瞿从她眼中读出的话中话,无奈笑笑点头:“是是,您说的是。” 通过几天来同程雪的相处,燕瞿深知:干啥都别得罪了这邹程雪,除非真的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虽然论肉搏他稳赢,但那张邹家的嘴绝对会像个斗鸡似的给人活活叨死。 一趟下来,程雪也算的是收获颇丰,包里多了两支口红一支唇釉外带俩底妆。在校期间,她拿了不少奖学金,只不过别人拿了奖学金基本就留起来继续学习用,而她是存起来败家用。 两人晚饭自然是在商场解决的,程雪依旧趁着心情好,改善伙食跑去吃了火锅,她一向这么认为:天冷就需要“岁寒三友”——火锅、白菜、热被窝。现在没有热被窝,就勉为其难用前两样将就了。 锅是鸳鸯锅,且听闻南疆一带的辣椒威力不一般,于是程雪特意把红底选了微辣。同一些火锅店一样,锅底上得挺快,泛着油光与红尖椒的汤底与奶白骨汤在灯光作用下愈发诱人,一时间自然食欲大涨。然而论点菜,问燕瞿吃什么自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程雪也只得按着自己的感觉下手。 要说吃火锅,涮毛肚涮鸭肠无疑是种人间美味,而对于头一次吃的人来说,便多少会有些“看了没食欲”“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能吃吗”的顾虑,燕瞿算一个,虽然嘴上不说,但分明可以从他那嫌弃的眼神看出来。然而当他在被程雪强制性塞下一片毛肚后,场面曾一度失控。 第八章 可能是个“假王将” “哎,你不是死都不吃吗?还嫌弃这东西长得磕颤来的。”程雪撑头看着对面人恶意调戏,瞳中狡黠隐隐可见。 “我们那边又没这些东西。”燕瞿头也没抬,程雪算是知道,这人也是为了温饱置风度形象不管不顾的,算是半个吃货潜力股。 至于另外半个没有,是因为他从不主动吃一些自己觉得不能吃的东西。单为这点,程雪已经给了他好几条差评了。用她的话来讲,便是: “成天驻关外的老爷们儿怎么嘴还这么刁!” 吃饱喝足,两人照旧遛弯回酒店去。天已晚,大街上的人却不在少数,华灯已起,身处繁华中心广场,程雪有点后悔怎么就没把相机带出来。 小情侣们你侬我侬在街上招摇而过,而程雪只剩一脸冷漠。一记白眼过去—— “撒狗粮……” 穿过广场,十字路口满是等信号灯的人。夜晚一向是和谐的,然而和谐也并非恒久常在。 “抓贼啊抢劫啊!” 一尖细女声突然从街道另一头传来,随后一男人抓着一女用手提包飞般仓皇而逃,他身后将近五十来米的位置,一女子喘着大气儿拼命追赶,即使踩着高跟鞋也要死咬着不放。自然,那一声尖叫就是她嚷嚷的。 看着两人跑远,除却报警便没人出手相助,等条子们来,劫匪早回老家了。程雪站在燕瞿身边无奈摇摇头又碰碰他,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逃跑的耗子。新来的?是你表现一下的时候了。那男的跑了有一百米了吧,你成吗?逮住就行,别出人命。” 燕瞿看着两人跑开的方向,没说话,却腿下发力,只瞬间便化为残影,灵活穿梭在人群中,轻松追上了正抓着包逃命的劫匪。程雪反应过来赶紧追过去,速度当然远不及燕瞿这等正个八经的练家子,虽在意料之内,但还是为这种能力所惊叹。 想必在他来之前,身边人对他那一声“将军”叫的心服口服。 劫了包的男子一面逃得飞快,一面不时扭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见没人紧跟,松了口气向着前方路口冲去。只要过了路口,就会有人接应,那婆娘就彻底拿他没辙了。 他的如意算盘,若是放在平时或许会奏效,然而可惜的是,他遇上的是燕瞿。 就在劫匪准备迈向斑马线时,一只手仅一捞便把他扯了回来,似是早就在此地恭候多时了,除去燕瞿,还能有谁应付这种小人如此得心应手?此时燕瞿一把拽过女人的包丢向来时方向,程雪发现立马紧跑几步接住,随后才反应过来对燕瞿的能力佩服得趴下喊爸爸。 显然劫匪并不死心,一边暗骂着自己人不出手相救,一边想要挣脱逃跑,但发现不过徒劳,燕瞿只需稍用些力便可将他死死拉住。在发现跑已不好使后,便想着拼一把,于是抡起拳头向身后燕瞿脸上砸去,怎想身后人突然放手,躬身一记扫堂腿直接把劫匪放倒,单脚踏上他背,算是收拾得服服帖帖。 此时程雪带着包主人赶到路口,原本一脸惊慌的女人此刻终于松了口气,而程雪却跟没事人一般。她早料到会如此,走上前去拍拍燕瞿肩以表赞赏。 警察此时来得到挺快,燕瞿将劫匪“交公”后便拍拍程雪示意离开。此刻包主人依旧道谢不断,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自然都是褒扬的言辞。辞谢了警察跟包主人,两人转身离开。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两人过了路口后,一辆黑色无牌大众自两人身边驶过,燕瞿瞥了一眼,没吭声。 程雪看着身边人,算是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沉默的人往往最可怕。燕瞿平时虽话不多,且低调得很,沉默到路边出个小事故他总是直接路过,熟视无睹,从不管闲事。加上他“问题青年”的光环,程雪甚至一度对他表示怀疑,怀疑他根本不是那个镇守一方的护国大将。而过了这晚,程雪对他“可能是个假王将”的看法被轻松抹去,他当真是那书上说的他。看似沉默高冷的外表下,蕴藏着江湖儿女的侠肝义胆,且他的能力,当之无愧被世人赞为龙城飞将。 后来程雪再次问起经过,方知燕瞿轻功了得。一时间程雪难以置信,曾一直以为只会出现在武侠小说里的东西竟能够真实存在。而燕瞿正是利用了这项“特殊技能”,才会早在路口便做好了拦截的准备。只是程雪为各种保险起见,明令禁止燕瞿在不到万不得已时使用轻功。 好在这次因为事发突然场面混乱,没人留意燕瞿到底都做了什么,否则媒体绝不会闲着不作为。 但程雪对他的态度总归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并将他作为自个儿的“人生目标”。虽然没法像他一样把本事练到炉火纯青,但好歹也算兄弟一场,再怎么着也不能拖后腿。 只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了他。 或许一切只是个美丽的意外。 经过方才一段小插曲,程雪心情彻底放晴,看看表,时间不过晚上八点多,于是拉着燕瞿又跑去吃了一顿,顺路又带回来个眼影盘。而燕瞿除了哭笑不得,也没什么可形容他心情的了。 程雪自个儿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而她自己的原话是:谁知道一辈子有多久,要做的太多了。与其冒着留下遗憾的风险,不如马上就去实现。人一辈子没有“以后再说”,万一明天就嗝屁儿了呢!人活的是当下,又不是以后。 话粗理不粗,燕瞿并不反对,想他这些年来在王朝历史上留下的光辉印记,也算无憾了。 任凭马革裹尸,征夫之志至死不渝。 第九章 夜中镇 翌日晚,已至夜半时分,程雪早早便睡下了,燕瞿却立于窗前,心事重重难以入眠。 有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一天了。 这天白天,两人到了古镇,游人同前些日子相比已经少了许多,程雪自然乐意极了看到这种状况,因为拍照躲行人不必那么麻烦。 程雪对南疆地区的了解到底还是不够,燕瞿却并非如此。他曾经不止一次听闻南疆地区盛行巫蛊之术,因而此次前往古镇格外谨慎。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种种传言还是让人不得不提防。巫蛊,同普通人相比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到了中午,程雪带着燕瞿走进一户人家,像是个餐馆,虽然环境着实不怎么样,但出门在外,也只得将就了。程雪并没有在意太多,但燕瞿扫视一圈后,发现屋中潮湿阴暗,墙角等一些犄角旮旯也布满尘土蛛网,在一般人眼里若是环境不尽如人意的话,在燕瞿看来,其实是养蛊的好场所。 但真正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他在准备找个借口带程雪离开时,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店老板在他耳侧冷不丁轻声落下一句: “不必担心,除了人没别的活物。” 燕瞿心头一震,迅速侧过头看着来人,精瘦的老爷子,身子骨健康,肤色因常年务农而黝黑,但那对有些浑浊的瞳孔却令人捉摸不清,透着丝摄人的寒意。 “丫头。”老头敛起眸中那点寒芒,递给程雪一张纸,是份手写的菜单,“阿伯会的不多,上头写的都有。房子老咯,丫头也别嫌弃。” 程雪一面谢了老人,一面想着这老爷子还怪热心,问人上了些拿手菜便打量起四周。她在外面的阅历远不如燕瞿,除了觉得环境旧了些也没再多心。 燕瞿却不敢放松警惕,这老头什么来头,越看越奇怪,竟还能一眼窥探出他的心思来——即使他总能很好地隐藏情绪。 无论如何,这老头必定有问题。 回忆暂停,四下寂静。燕瞿同程雪虽仅一墙之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状态,燕瞿心虑忡忡时,程雪正在隔壁睡成死猪,纵使天塌下来也不管。 虽然两人性格迥异,但各有千秋,且相貌极其相似,燕瞿此刻也在琢磨,莫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那个老头又是什么来头? 猛的,燕瞿记起了白天一个画面,当时或许没留意过多,但现在想来愈发让人在意—— 两人两人祭过五脏庙,程雪起身去找老头结账,老头跟着来时,看看两人,原本跟程雪聊的火热,突然停下言语,直到结过账两人准备离开,老头浑浊的瞳孔忽而流光一转,悠悠开口道出两个字,因声音极小,程雪并没有听到,但燕瞿却看的分明,并以读唇语得知了老头所言内容,暗自诧异。 此刻,程雪却不得不离开热被窝,迷迷糊糊晃进厕所解决问题。冲水过后扭头无意扫了一眼镜子便关灯关门,回去继续会周公。当她的脸出现在镜子上的同时,燕瞿恰好忆起了老头送他们走前说的最后两个字。 老头知道燕瞿当时在看他,但开口毫不避讳,因此燕瞿有了种设想:这老头的最后两个字,就是说给他听的。但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还没能猜透。 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燕瞿脑子里也越来越乱,索性安生睡一觉,难以想通的事迟早会有所顿悟。 入夜,古镇某户人家中,正有位老人持着烟斗,吐出几缕雾丝,抬头望向那勾弦月,喃喃吐出两个字,随即便随着烟雾消散于月色中…… 风动鸦惊。 虽然夜里睡得晚,但因为常年的习惯,燕瞿照旧清早起床。而头一天的事并未就此作罢,反而成了他心里头难以无视的坎。 燕瞿本想在今日找个借口再到古镇去一次,去拜访一下昨天的老头子。恰好在早饭时,程雪接到个电话,让他有了机会。而此刻,他正琢磨昨天的事到出神,程雪连叫好几声都被无视,直到被人一记爆栗砸在脑壳上才醒神。 “大清早的干什么,叫几声了都不应一声。问你话呢你去不去啊?”程雪瞪一眼人,巴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去什么,换行程?”燕瞿一脸迷茫看看正憋着一肚子火的,很明显方才程雪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 程雪听罢抬起拳头就要往人头上招呼,但一个深呼吸后翻个白眼又把手放下,压着怒一字一句道:“我有几个在这边的老同学,知道我过来了要喊我去跟他们聚聚。我肯定要过去,你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我想再去一趟古镇。”见人来问自己意思,燕瞿决定试一试,便直接道出自个儿的意愿,大不了被程雪骂一顿掂走。程雪看看他,难得决定尊重他的意思,叹气摆摆手,打开钱包塞给人几张钞票几个零钱,说:“不拦你。想去就去吧,出来得早了就过来找我。打车来回就好,我到时候把地址发到这个手机上。”言语间从包中拿出个备用机,教会燕瞿怎么用并确认没问题后才交到人手上,抬手看一眼表,结账起身。 “走吧。各忙各的。随时保持联络,有什么事告诉我。” 看着程雪叫了车离开,燕瞿紧随其后拦了出租车向相反的方向走,虽然对程雪的大开绿灯表示惊讶,但也不忘一路提防四周,星眸比平日里多了分寒芒,映在后视镜上,司机大叔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这身后的人会突然抄起把刀把他给劫了。 按着之前的行程,燕瞿在古镇口下了车,凭着记忆找到昨日停脚的小房子,大门微掩,但空无一人。 然而此刻,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第十章 三两旧友 此时,程雪已到达了约定的地点,竟又理所当然的回到了市中心的广场。行人不减依旧来回得匆忙,便只得四处张望着寻找目标。 “雪哥!”忽闻身后一声炸雷响起,一只手有力地拍上程雪肩头,把她吓得不轻。扭头细看,那人一脸天真无害,透亮眸子忽闪着,一副标准的猴孩子模样。 “这不悟空吗!厉害了老铁?”待程雪反应过来,即使带着笑也不忘了在人背上回敬一巴掌,瞅给人疼得呲牙咧嘴,便在心中暗自窃喜。 来人侯悟成,程雪大学时同班的朋友,虽然对方是个出身农村的乡村子孙,但性格爽快招人喜欢,当初两人平日里称兄道弟,关系如铁打般牢靠,即使毕了业也时常有联系。然而令程雪意外的是,当初在学校猴精猴精,但这带着一身土坷垃气息的倒霉孩子,现在收拾好形象竟还挺像回事。 “哎?变了啊,你瞅这人模狗样的,不枉几年我对你的栽培啊?”两人刚一见面便回到了当初的状态,勾肩搭背互相损,但也笑得开心,“其他人呢?可别说就你自己啊。”“放心吧老哥,狗子跟巧儿马上就到!” 这狗子便是当初一批损友中的之一——乐临轩。乐临轩跟林巧,算得青梅竹马,俩人打小一个大院长大,一直都是同学,即使到了大学也不例外,成天打打闹闹欢喜冤家,感情却意外的好,也自然少不了被人八卦。“老哥我可告诉你,这俩人啊,跟以前一个样,如胶似漆金刚钻都钻不开啊。”说起来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八卦,当时在班里侯悟成算得是一线情报员了,哪怕一直到现在,这毛病依旧不改。程雪一脸不怀好意地指指点点:“老毛病不改是吧?当初驴哥那一脚踹得不够惨是不是?” 所谓驴哥,是他们中的一人——张泽翊,因为一股子驴脾气而荣获此称号。 “老哥,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哇,我这是心系民生。” “去你的心系民生,那都是国家领导人操心的事,你瞎掺和个屁!” “我不像吗?我特意穿了庄重点了。” “不像。像你可就完犊子了。” “雪哥!”远处倏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来人身后还跟着个看起来小小一只的小丫头,程雪循声望去,一目了然。“狗子诶!带着你的小对象来了?”程雪还未发话,侯悟成早已蹦哒上前各种“问候”,就差又亲又咬了。 “啧,大街上别丢人,矜持点。”乐临轩仗着身高优势一巴掌推着侯悟成的脑袋把他推开,满眼戏谑,“我喊的是咱哥又不是你,这么兴奋,莫非脑子里有什么……主意?雪哥最近咋样?见你成天满世界跑着玩,拉仇恨啊。” 程雪不动声色狠狠拧了侯悟成一把,脸上却若无其事笑得无害:“那怎么办,带上你们一起啊?”“姐,我看你发的照片里,可不止你自己啊。那男的,谁啊?”听着身边飘来个软软的女声,必是林巧了,小丫头生着个娃娃脸,个头也不高,当初进军校也只是勉强够格。体型微胖加上一脸小可爱气质,一直以来都令人难以相信她是个军校来的学生。 “老朋友而已。正好他也出来转,在燕城跟他碰了头,干脆就一起了。不然自己赶路,多无聊。”反正他们对燕瞿一无所知,关于这种问题应付得自然得心应手。她才不会跟他们说是“捡”来的,不然什么版本的八卦新闻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可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林巧凑近些斜眼一笑,“有故事?” “哟——” 就知道。程雪无奈翻个白眼:“能有什么故事?借钱不还还是往我家门口倒垃圾?”这次她故意压低了嗓音,虎着脸一眼瞪过去,几个人马上噤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侯悟成赶紧出来扯开话题,却因为一时嘴快险些换来一顿捶:“封易他们晚些到,我让他们直接去包间找咱们,现在可以先过去。”“去这么早,有病啊?”程雪用白傻子的方式白他一眼,“你说‘他们’,你到底弄来多少人?” 可别说老同学们统一在这苗城建立了什么革命根据地。 “……除了泽翊、沛薇家里有事忙不过来,其他人基本都……”侯悟成缩缩脖子看一眼程雪,似乎是感受到了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你不会把一个班的人都整来了吧!?”那么多人,反了天了!更何况一窝里头还有那么多暗地里互相看不惯的,这见了面搞不好再干一架。“没有没有没有,就咱们这圈……还是老师让咱们把‘青龙帮’改成‘青龙学习小组’来着……”侯悟成虽然人挺精,但总在该机灵的时候犯傻,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巴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那人也不少。”程雪瞪着眼又拧他一把,“小白家在大东北,你也给叫来了?”“就在路上……马上到。” 程雪听罢,怒气暴增马上扬手要抽,旁边两人赶紧一左一右拉住她:“哥哥哥,使不得!”“都起开,今儿我不弄死他我名就倒过来写!”看着一脸无辜的猴孩子,程雪一脸恨铁不成钢,怎么这孩子用办点不靠谱的事,聚会,啥时候不能聚,还非要都喊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来,“过个年脑子一起炖了吃不是?假期刚结束这才多久啊就把人都给折腾来,你出路费还是咋的!” 程雪若真要干起来,没人拉得住她,为了防止她真的忍不住打人,乐临轩赶紧解释:“哥,哥!没上班呢!计划有变咱哥几个现在都还歇着!”程雪一个猛甩头看着他,一脸不明所以。 “哥,你没跟我们一起真是可惜了,我们是准备搞些事情。再过段时间就是社会招警考试,我们打算组团去,一起啊?”见程雪情绪稍有缓和,侯悟成才敢跟人解释,不然真的怕程雪一巴掌下来要了他半条命。“咱圈子又凑一窝了?”“可不,当初在学校,咱圈子可没弱鸡。这毕业了也确实没什么相中的工作,正好听别人说起来这事,一商量就准备都去了。” “姐。”林巧拽拽程雪,“你说你要是跟我们一起多好。” 程雪摊手耸肩,一脸我也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的:“我现在还没打算。当然也有可能以后再说?现在,悟空!给为师带路!站累了坐会去。” “能坐着绝不站着?”林巧抬头忽闪着杏眼瞅瞅程雪,脸上大写的“也就知道”。 “那你,必须啊。真懂我。”程雪噗呲笑出声,抬手捏捏她包子脸,“几个月不见越长越可爱了。” “哪有,姐你总笑话我。” “……” 四人离去后,在广场靠街的某一公交站牌下,一人压低了帽檐,快速尾随而去。 第十一章 邪降 燕瞿环视四周,四下寂静,房中空无一人,正奇怪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而声音的源头并非先前见到的老头。 “你是谁?” 燕瞿回头,来人是个约摸十八九岁、学生模样的男子。虽然单从表面来看,这农家孩子一脸的淳朴无害,但燕瞿并未放松警惕。 “昨天在这里暂时落脚,好像落下了东西,我来问问老板。”燕瞿隐瞒了来此的真实目的,双目盯着面前人从未离开。“阿爷昨晚就出门了。”那人听罢燕瞿说辞,神情少了些紧张,似乎对燕瞿放下了戒备,“不晓得什么事,但看起来还要几天才会回来。” “你是什么人。” “我家在阿爷对头。阿爷人好的很。” 燕瞿目光移向人身后,果然有一户人家。又看看他记下了大致模样,见人想跟自己接近,一眼扫过去那人便乖乖待在原地。南疆人,打交道不得不多留下个心眼。 “相扰。过些日子我会再来。”燕瞿丢下句话便侧过人身子离开。“要不要留个电话?阿爷回来了我可以叫你来。”那人看着燕瞿离开,伸着脖子问话,燕瞿头也不回,扔下句“不用”便离开房子,很快便见不到踪影。 燕瞿已然离开,那人却依旧在原地,一直看着燕瞿背影远去,同时拿出手机编辑了条短信发给某个号码,眼神迅速冷下来,透着一股阴狠,低声嘀咕着些咒骂的词汇,在收到确切回话后弯唇阴笑,迈步至方才燕瞿站立的位置,蹲下从地上拾起一根发丝。 “……不自量力……” 轻轻捏着发丝,那人转身出了房子,顺手将门掩上,回到家中推开其中一扇门,门后是一排排密封的坛子,北面墙壁前一张旧桌子,桌上供奉的竟是一用人骨撑起的婴儿头颅!头下连接着婴儿的喉管、胃与肠道,而那些坛子中,养的皆是蛊,在一些新添的坛中毒虫相互撕咬,不时传出“沙沙”的声响。 那人是镇民不假,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巫蛊师。 此刻,他从旁边一槐木箱中取出一草人,将拾来的发丝缠绕在上面。房间幽暗,人影亦如潜伏于黑暗中的鬼魅。 “……没有你的生辰八字,一样可以给你下降。” 与此同时,燕瞿已搭上车往程雪给的地址会合,他固然对那学生模样的人高度戒备,也难逃被下降头的劫,而这恰是因为他掉在地上的一根头发。 造化弄人,怨不得他。 降头术本就难解且难以察觉,下降人通过对人下降来操控鬼魂俯身被降人,操控鬼魂的同时也操控了人,轻则大病重则精神失常甚至自杀。 但燕瞿并非神人下凡,根本察觉不到他走后的古镇都发生了什么。 等燕瞿赶到约定地点,正赶正午,此时,街角有人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后扭头看燕瞿一眼便转身离开。随即,在广场的各个角落,几个人穿过熙攘人群,不知去向。 程雪前来迎上燕瞿,一脸不怀好意地开他玩笑:“没被司机带着你这么个傻子绕路还真是奇迹。话说,你又回去干什么了?是不是昨天看上了哪个姑娘,回去装偶遇?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 “什么跟什么,我哪那么无聊。我回去找昨天那个老头了,人不在,没什么收货,听说昨天下午他就出门了。”燕瞿无奈摇头,暗地骂一声程雪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老头?”程雪一脸不解,随后马上变成了惊吓,“你看上人家老爷子了!” “不是……”燕瞿黑着脸看着眼前人,如果放在以前被这么打岔,他恐怕已经打人了,“昨天那老头子好像要跟我说什么事,没听见咱就走了。前后想想心里实在痒痒,所以就想跑回去问问他。” 燕瞿找了个算不得理由的理由,他回古镇的真实想法目前还不准备让程雪在内的其他人知道。程雪也并非傻子,谁会无聊到来回跑一个地方就为了听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一句话?但同样出于尊重他的意思,程雪纵然有千百个怀疑也不再过问,只上前拍拍他。 “回头再去就是了,现在先去跟其他人碰头。基本都到齐了,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燕瞿应一声,跟着程雪离开站立的街角,而那些似是尾随他们的人,也正隐匿在人群中向他们移动去。其实燕瞿早已察觉,但选择了静观其变,目光一瞥,盯上街侧其中一人,那人刚好正看着燕瞿,未想到燕瞿会突然看向自己,那人马上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心里已被吓得不轻,见燕瞿离开,便认为他并未发现异常。 若是拼警觉度,还没人拼得过燕瞿。 到了包间,最先跳出来“表示友好”的自然是侯悟成,虽素未谋面但热情不减,同往常一样,就差又亲又咬了。面对来势汹汹的“关爱”,燕瞿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简单应一声点个头算是回礼,是不是摆出个意思意思的笑。 “大老爷们儿还这么认生,可爱死了。” 这是一行人中何逸雅对他的初步评价。在程雪出门接到燕瞿时便到了,同样也是个看起来不像军校出身的姑娘。高挑身材保持得跟超模有一拼,毕业后为了改善形象还专门去接了发,烫出个斜分大波浪,明媚优雅的外表往往被人认为是表演系的高材生。她的魅力来自举手投足,而给人的震慑却是行事风格与说话方式。 而此刻,方才尾随他们的人已接近了聚会地点。 第十二章 关键拼演技 不同于大片套路,一群人在接近了程雪一行人后便再无动静。不是离开,而是伺机而动,再怎么说也是市中心,来往行人太多,具体怎么下手也要视情况决定。 而屋内人也并非都无所防备。燕瞿向来警惕性最高,虽不知外面具体情况如何,但根据感觉亦可略知一二。只是屋外一批人只知有燕瞿程雪这两人,却不知两人并不同于普通人,算是他们的失算。 然而出乎双方人意料的是,在广场的另一端,有一老头也在朝这边的方向赶来。 未想屋外人竟这般沉得住气,其间隐匿于人群中,不做任何可疑的举动。而在程雪独自出现时,离她最近的几人有了反应。程雪原本只是出来看看那迟迟未到的副班来了没有,但人群中并没有眼熟的高海拔,暗骂一声便低头掏出手机拨去电话,趁着这个机会,一男人突然出现径直扑上去欲要先抢下程雪手机,好在她反应快人一步闪身躲过,满眼嫌弃斜一眼那人。 “大庭广众想抢劫还是怎的?”程雪沉下音色,轻嗤一声继续打电话,怎知电话刚刚接通,那人便又几步上前,一把抓住程雪胳膊破口大骂:“败家娘们儿!老子找你三天都见不到人,肯定又跟哪个男的出来鬼混了吧!” 这一嗓门动静不小,引得不少过路行人纷纷侧目,见此阵势却又理所当然地路过离开。 别人的家里事嘛,谁会进来插一脚? “你谁啊,神经病不成?”本就有些着急,此刻程雪被彻底惹恼,正要发作,突然又跳出几个人,声称是那男人的亲戚朋友,一个个摆出大义凛然的嘴脸对着程雪指指点点,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更是开闸泄洪般,骂的一发不可收拾。无论程雪说什么,她自己也清楚,这些路人根本就指望不上,所以干脆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动静更大些,好让屋里人可以听见。 男人知道程雪电话依然通着,便带着那些所谓的“亲友”以各种借口夺得手机,而程雪碍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处境难以应付也不能动手。借着行动间隙扫视一周,对方已然将自己包围,强行离开也已很难实现了。 好在电话另一头的人不是傻子,发现情况不对便安静听了听,大致判断出个一二,马上挂了电话转而联系上侯悟成一行人。 此时燕瞿却早已离开,侯悟成几人本以为他是提前发现了不对劲先去帮忙,但出了大门后却令他们感到诧异,周围并没有燕瞿的影子。 顾不了太多,先救场要紧,眼下的情况不好直接动粗,反而是浑身上下戏最多的侯悟成摆出一副痛心疾首,三两步上去冲着那拉着程雪不放的就是一耳刮子。 “你还有脸回来!”侯悟成一嗓门,先是让周围人一愣,而后林巧最先反应过来,马上跑到程雪边上配合着演: “你一次两次骚扰我就算了,你还不放过我姐!亏我还逃了高考偷跑过来,想着要不要原谅你,负心玩意儿我瞎了眼!” 过路人一听这,迅速聚集起来看戏,林巧见状便知方法奏效,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埋头假哭,借着机会程雪也不再吝啬自个儿的演技,蹲在人跟安慰着。而另一边,侯悟成带着乐临轩、何逸雅两人继续装亲友对着还在懵逼的一行人回敬他们的指点。 有这么群靠谱的队友,本应是值得高兴的,但程雪始终放心不下——自从她出门碰上这档子事,燕瞿始终没有露面。而在得知燕瞿早在他们出来救场前便已一声不吭地离开后,程雪一脸愤恨低声骂:“……不靠谱的玩意儿,当初真该给他丢外头自个儿回去,忘恩负义。” “干什么还想动手啊?”乐临轩抬手拦下男人刚要落下的拳头,压着一窝火恨不得马上把他剁了,但对方似乎毫不畏惧,听乐临轩这么说反而不屑讥笑,没有直接回答却径直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侯悟成拽拽身边人,示意不用拦他,大不了真干一架。 双方都没想到,一连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男人正暗自犯嘀咕,几个警察突然从人群中钻出,很快周围的小弟们便都被治得服服帖帖,见大事不好男人赶紧撒手就跑,但刚一转身就被一颀长身影挡住去路,再回头,退路也被封死,而立于男人身后的正是燕瞿。 还行,不是白眼狼。 见着燕瞿出现程雪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跟人生气。而见到与他同来的人时却有些意外——这不靠谱的副班总算露脸了,只是他俩能凑在一起着实有些有些出乎意料。 按着规矩,程雪几人也是要跟着去做笔录的,就在走前,忽而有人拍拍燕瞿,回头一看竟是不久前寻而不遇的老头。意外之余,抛下一句“等我一下”便拉着老头找了个街边小巷拐入。 “您不是出门了?怎么会在这。”燕瞿不可能记错,那学生模样的人才告诉他这老头出了远门的。“你怎么知道我出门了?”老头看看燕瞿,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语气中带了几分肯定,“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吧。”“今早去找您,您对面的邻居告诉我的,说您昨晚就出门了。” “我昨晚哪里出门了?是今儿清早对门那孩子要我帮他带些东西回去我才出来的。”老头微微挑眉,神情中多了些不可思议,“这孩子,一心想好好考个大学,这是忙学习走不开了才喊我来的。你俩不认识,他骗你做什么?”燕瞿眸色一沉,他当然知道那学生样的人骗了自己,只是他想不通,那人骗他图的是什么?若只是个恶作剧,未免也太无聊了些,他没必要隐瞒老头的真实动向……还是说,他另有打算?其间定有玄机,前思后想不如留下个老头的联系方式,直觉告诉他,这老头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老先生,我……”“等等。” 燕瞿刚要问他联系方式,便被老头打断了话。只见老头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一时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先生?” “你这两天可有接触什么人?” 燕瞿不解,老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看看老头一脸不明所以,见状老头上前拍拍他,凑近了些放低说话音量: “你这是被下了降头。” 第十三章 初晓 “降头?怎么可能!” 燕瞿蹙眉,满是诧异。怎么就被下了降头了他实在想不通。 “阿伯年纪大了,眼力可没老。这下降的人还是有些水平的,你这两天和谁有过来往?”老头摇摇头,一脸肯定不容怀疑。 单从目前形势来看,老头不像歹人,程雪及其朋友也都信得过,唯一有问题的就是今早遇上的学生,老头的真实动向也是他隐瞒的,可两人明明素不相识,他又为何偏偏加害燕瞿,实在费解。 “会是他吗?您对面的那个学生。”听老头的意思,这么用功的孩子怎么都不像什么坏人。“如果的话,就算这样吧。”老头从包中翻出一张黄符,示意燕瞿跟上,巷子深处恰好无人,正合他意。 “将就坐吧。你的降,阿伯替你解了。”老头招呼燕瞿坐下,“以后啊,我们这的生人还是少接触的好。”燕瞿沉默,一向警惕极高的他这次算是阴沟里翻船,本就太要强的人自然接受不了,此事被视作耻辱也理所应当。因此他就此下了个决定,这事必须要弄清楚,那人下这般毒手到底图什么? “……这孩子,死哪去了。不会真看上人家老头的吧。”程雪在街边来回踱步,不时低头看看表又抬头张望,一直不见来人便有了些不耐烦,再怎么说一群人都在等他,作为他的临时“监护人”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姐,你口味不轻啊?”林巧噗呲笑出声,拽拽程雪示意人停下,“姐,歇会,又不着急,这才几分钟啊。”“这么多人等他一个,我怎么不急?” 程雪的性格大体还是随父的,强烈的追父情怀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如果她选择继续留在部队,日后定会身居要位——只是这性格的确使许多人望而却步。 “干什么去了你,跟人老爷子互诉衷情?”见燕瞿总算回来,程雪便带着火药味迎上去一阵枪林弹雨,“这么多人就等你一个,怎么说的过去!”“好好,我有错,您冷静。”程雪的暴脾气,一旦爆发就没人压的住了,为了防止场面失控,燕瞿赶紧拍拍她背自行认罪,不然等回去以后定然没好日子过。 “知错了?”即使是路上程雪也不忘了对燕瞿进行批评教育,俗话说得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程雪打不过他,也就变通一下,改为口头说教。 “知错了知错了。”燕瞿坐在一边连连点头,程雪表示,看在你认错态度不错的份上,暂且不追究。“自己说,你干什么去了。”程雪虎着脸瞪人,一车人也都跟着支着耳朵听,神神秘秘的,还能有什么大事不成?而燕瞿面对此刻的程雪,倒是想起了自己的亲妈。 “……这个还是,咱回去私下说吧。反正不是跟刚才的那群人有关的。”好在这次是分批走的,为了保密程雪自然是把副班封易拉来一起,算上燕瞿,三人都不会乱说话,比较省心,如果是侯悟成可就不一定了,单为这毛病,当初在学校也没少挨呲。 路面车逐渐增多,封易这才反应过来忘了提醒公安大叔绕路走,主干线上车排的跟老鼠排队似的,于是一行人也理所当然地被编入队中。等一切都忙完,天已经黑了,几个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对于一起再吃一顿的提议一拍即合。而那老头在同燕瞿分开后,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打道回府,当他赶回去时,发现那学生已在屋子前等着他了。 “阿爷!”学生老远冲老头挥挥手,“都等你半天了,今天怎么才回来,瞅瞅,天都黑了,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天晚了路不好走。”三两步迎上老头,一连串的关怀加上看不出破绽的笑让老头实在不愿将他视作下降人,但因为学生家庭背景,又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今天路上车多,堵了好久。你的东西都带回来了,赶紧收好,别耽搁你用功。”老头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将手中的袋子交到学生手上,“对了,江儿,今天阿爷不在,有没有人来找过阿爷?”“没有呢。”学生摇摇头,将燕瞿来过的事也敷衍了去。 “那就好,不然人家一趟白跑多不合适,也打扰你学习。吃饭了没有?”“吃过了,阿爷跑一天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要不要我帮阿爷弄些晚饭?我这刚学了几个新花样出来。”看着眼前人这般淳朴,老头心中也不是滋味,倘若真的是他下的降,这做长辈的岂不是管教无方? “不用了,你去忙吧,阿爷自己随意弄些就好,有空了再来给阿爷尝尝你的新花样。”学生点头应一声便跑回家去,从头到尾都笑得无邪,老头暗自叹气摇摇头进了自己那间小屋,打开灯放下包,按着老习惯先扫一遍地,同时也在地面发现了零散几根头发。 这个长度,是燕瞿的无疑。 房子一般来人不多,毕竟在整个古镇中这里并不起眼,从他头一次见到燕瞿到刚才,他可以确定只有他自己、被唤作“江儿”的学生、程雪以及燕瞿来过。学生自然没必要隐瞒其他人的行踪,且除去燕瞿,其他人均为短发,很容易就猜出燕瞿今日来过,并掉下几根发丝,而发丝恰恰是下降头的重要材料之一。 以发下降,正是学生家中的传家技。 风起,卷起淡淡乌云,月色也变得模糊,夜半时分自落了雨。 出去程雪燕瞿两人,其他人均已按着先前的约定,抱团赶回当初读大学的国都,虽已入夜许久,但两人都无睡意,现在他们意识到,今天碰上的事,都不是偶然。 “一定没那么简单。”程雪自顾兑了杯温水,“这不会是偶然。” “嗯……那个学生也有问题,降头十有八九出自他手,今天如果不是碰上昨天的老先生,情况怕是会更严重。”其他的燕瞿没有多想,只有降头的事让他耿耿于怀,但听了程雪一番分析后,很快便对于这些天碰上的各种事留意起来。 “我们在哪聚会,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个我有感觉,能感觉到今天——特别是在到了广场后,就一直被人跟着。但因为没法完全确定,我没说。” “等等,我忘了件事!”程雪突然想起什么,被子被重重拍在桌上,迅速凑到燕瞿跟前压低了嗓音。 “上次抢包的人,他的同伙呢?” 第十四章 今时往事 “同伙?你怎么确定他一定有同伙。” “那辆车。在路口时从咱们身边路过的那辆黑车。”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天她所见的黑色大众了。 “怎么说?”燕瞿在当时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即使听了程雪一番话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程雪一时着急,照着燕瞿脑壳上就是一巴掌。关键时刻智商透支,那还得了,“那天在路口,完事后有辆黑色大众从咱旁边开过。那是条小路,当时路上没什么车,但那大众速度却很慢,而且……”程雪勾勾手,示意燕瞿凑近些。 “干什么,神神秘秘的。”燕瞿扫视酒店房间一圈,自个儿房间,没毛病啊。“这周围都是你家人吗?”“不是啊。”“那你怎么确定不会有人继续跟着我们啊?”“……”程雪翻个白眼摇摇头,没再管他,继续道:“而且,那大众原先一直停在路口,直到那个抢包的人被逮住才慢慢离开,我能感觉到当时里面的人在看咱。”“所以…?”“要我说,想办法调一下监控,肯定能看到那个大众车。只是那车应该是新车,因为那天车上并没有挂车牌。” 面对这种情况,燕瞿也只有点头摇头的份儿了。很明显,这些事对他这个“新来的”而言,实在是太不友好了些,如果是在他那边,早就派出去一批线人一路追踪调查了——更何况也没几个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总之,趁着现在咱们还在这地方,我马上跟公安那边联系,把咱的想法告诉他们,顺便也给人提个醒,多留个心眼。”说话间,程雪已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出去,她站在窗前,不时透过窗帘间隙看看外头,没什么可疑的人。在通话过程中,程雪所言虽传递着猜测与不确定,但燕瞿在旁边已从她神情中读出了笃定。 她已经在心里将两批人视作同一伙人了。 挂断电话后,程雪细想了会,拍拍燕瞿:“人老头给你留什么联系方式了没有?”她在刚才的通话中并没有将降头跟老头的事说出去,她的目的很简单:先私下观察,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恶人。降头这种事,司法不会相信,她需要更多的证据去证明学生有问题。 “老先生姓曲,曲国栋。这是他的电话。”燕瞿摸出一张便条,上头写着老头的名字与联系电话,“不过他的意思是,最好不要主动去找他,电话也少打。”程雪接过便条点点头低声说:“嗯……这我知道。其他的,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说,那个学生?”“学生叫江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老先生接手照应着他。”燕瞿顿了顿,看一眼程雪,一字一句道出了个重要信息。 “江善父母虽都在外工作,但江家曾经是当地的一户巫术世家,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隐匿起来。另外,说了你未必会相信,关于他们江家,我有些情报。虽然不一定帮的上忙,但你若要听,我便说说。” “说。”程雪一听这,立马来了兴趣,抱起刚才一直带在身上的笔记本与笔,随时准备捕捉每一条有利的细节。 “这个我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当我还在军中时,曾险些被一姓江的巫蛊师加害,后来遇上一位曲姓道长,捡了个机会才得救。” 一语落下,虽一时想不出个关联,但也算得上个重磅情报了。 “我靠,真吗?”好家伙,莫非还是一家人了。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要牵扯出什么世家恩怨情仇来?这场面可不小,这要真的有什么关系,怕是只扒族谱都能把人累死。 “我可没骗过你。”燕瞿算是给自己打保证了,“确有此事,那两个人我都派人调查过,是这两个姓无误。” “具体呢?你记得多少,都说说。”如果程雪可以到燕瞿原先所在的地方去,只怕是大燕人民日报至少一个月之内不愁没头条了。此刻她哪还会瞌睡,大脑因为接受到价值情报早已活跃起来,听得窗外落雨声也有了几分轻快。 经过燕瞿一番思索回忆,程雪在本子上整理出了比较关键的部分,前后思路一整理,不觉啧啧称奇。 就燕瞿回忆所述,他是在私下外出时,顺手逮了几个土匪,未想被匪帮惦记上了。当然,里头的那些个乡野村夫连城里人都没见过几个,怎会认得当朝大将长什么样,自然就天真地认为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一来二去就要报复,一为自己兄弟们出口鸟气,二为自己帮里挣几个油水——赎金这玩意儿,确实是个好东西。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雇人绑架勒索,那人竟然临阵脱逃,找不都找不到,他们却依旧不知原因为何,傻傻的,不要命的派个最有种去暗杀燕瞿,理所当然地反被拿下。得知此事后一行人终于不敢再轻举妄动,燕瞿自然也提高了防备,先前用过的伎俩肯定也行不通了,于是思索好久,终于决定玩阴的,寻了个南疆巫蛊世家的亲传人,而那人听了匪方一番说辞,当场拍案保证:不用你们操心,事情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可能这货也是个没脑子的,世人谁不知这燕国名将,而他们却不识,直到那巫者寻着机会见到这“猎物”以后才吓成个筛子——也难怪那群土匪拿他没辙,这一票可干大发了。连当朝大将都敢瞄上,一群乡巴佬,自个儿嫌命长,还偏偏要叫上他这做买卖的一起,实在太缺德了些。然转念一想,军令状已下,就这么回去了,岂不砸了自家招牌?干还是不干,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他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都不知道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燕瞿一脸“你找事哪能怪我”的,顺手拿起程雪刚拍在桌上的杯子,将剩下的水灌下肚,顺便润润嗓子,喝完了才反应过来,晃晃杯子,“……这哪来的?”“还能是谁的?”程雪白他一眼,饶有兴趣撑头坐在桌前,“你可以啊?出门一趟还顺手摆平几个土匪。”程雪特意加重了“顺手”两个字,没别的意思,对于燕瞿的本事她从不质疑,甚至到了想要拜师学艺的地步。燕瞿只摆摆手道:“那点绣花拳脚,摆平他们还不容易?他们也就凭着个刀吓唬吓唬良民了。” 随便一杆子夯趴他们。 “我接着说,那人一开始下降是成功了的,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但一定挺难为他的。我是后来接触了那位道长才得知此事,好在道长人心不错,帮我解了降,还提醒我多留意身边人。” “于是你就找到那个下降的了?” “嗯,南疆人擅长这些东西,而在那些天我接触的人中,只有那个姓江的讲话有南疆口音。再后来就顺利多了,匪帮被剿,那姓江的也受捕问斩。” “噢。”程雪轻应一声,在笔记本上的记录收了尾。 第十五章 穿堂风 “往后我们……怎么安排行程?” “继续留在这,观察一段日子,如果真让咱猜中了,他们一定还有同伙在盯梢。要真是这样,咱就想个办法,跟他们兜圈子。” 燕瞿没再反对,但有件事让他不得不留意——两家人,两次降头,两种环境,以及他们两人,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曾经历的正在重演呢。 “怎么了?”“没怎么。”“休息吧。再不休息可就天亮了。”程雪起身,盖上笔帽夹起本子离开,将门带上前又留下一句提醒: “明……今天等天亮了,把咱刚说的东西告诉曲师傅。” 那老头信得过。程雪的直觉这么告诉她。说不定曲老家中祖上真的跟燕瞿有关系。 而天亮后,燕瞿也按着程雪的意思,将他们的猜测告诉了曲国栋,同时燕瞿也加上了自己先前的经历,单在降头的事上,两人少不了要叨扰这老先生,而曲国栋本人也不会把事乱说,否则那叫江善的学生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只是他并不确定曲国栋是否会相信他的叙述,虽然先前初次碰面时曲老便一下看出了他的心思。 还有那两个字。 横竖想了想,本想将两个字的事告诉程雪,但一时还不清楚曲老的用意,也为了免的她分心,燕瞿还是决定再藏一段时间。反正从字面上看,那两个字与他们眼下正关注的事并无瓜葛。 屋子里到底还是闷了些,燕瞿站在窗前,拉开窗帘,雨后阳光干净得很,伸手推窗,山区城市雨后特有的清新随着晨风徐徐由窗间逸入。偶有几只鸟雀,在窗台上歇脚片刻,吟着苗城特有的婉转调子轻快离开。 初春的清早虽是清冷,但能见到这般的好天气实属不易。 “邹姑娘——”燕瞿心情一好,拐到隔壁敲两下门,扯着嗓子喊屋里人,程雪被迫辞了周公,听见门外声音一脸“这日子没法过了”的,哀叹两声爬起来给人开门。 “别叫了……大清早的干什么啊?”程雪瘫在门框上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地抱怨两声,“着火了?” “没有。” “那你来干什么?除非地震火灾电打雷劈,不然别叫醒我。”程雪无奈低头摆摆手就要回去,燕瞿见状赶紧拉住门把手:“别啊,邹姑娘……”不等燕瞿说完,程雪便扭头白他一眼并打断了话。 “叫我什么?”“邹姑娘?”“这都几天了也该熟悉了吧?再跟我见外,小心我给你这无业游民自个儿留这。” 成吧。 燕瞿无奈笑笑心中暗自应一声,歪头看着瘫在门框上的颇有兴趣问道:“嗯……那你说,我得叫什么?” “他们仗着我能帮忙给他们送桶装水,都管我叫‘水桶哥’,你叫吗?” 摇头。 “那不得了,你自个儿随便想个,只要不是太难听太肉麻,就成了。” “啧……那好吧。阿程。”其实他原本想按着习惯叫尾字的,然而太少女的称呼实在是跟实际不符合。 程雪没吭声,打个哈欠点个头算是同意,于是顺手把门一带转身晃回去撂下接着睡,燕瞿也只得一笑而过,回去自个儿打发时间,正巧曲老来了消息,三天后他自会来给燕瞿准确答复,而同之前的要求一样,如非真的必要,绝不可去找他。燕瞿也理解,毕竟那江善就在他对门。 江善,来者不善。 收到曲老来信不出两分钟,程雪就跑来拍门,就差上脚踹了,听也听得出来是遇上了些要紧事,燕瞿也不怠慢,赶紧去把门打开,一是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是担心这门扛不住程雪那铁砂掌的摧残。 “怎么了?不是还要补觉吗?”虽能理解她的脾气,但燕瞿还是多少有些奇怪——这是得多大的事,竟能把她从被窝里炸出来。“你说你已经跟曲老联系过了?”“对啊。”可别说这曲国栋跟那批人是同伙。 “你……怎么跟他联系的?”“短信啊,还是你几次三番跟我提醒的。”“那就好……那就好。我怕你一兴奋给忘了。”见程雪长舒一口气,燕瞿也有些哭笑不得,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他恐怕早就在跟老君对笑浅谈了。 “不错,没傻。”程雪拍拍他,神情却严肃起来,自顾在桌前坐下,招呼燕瞿也坐着说话,“刚公安那边来了消息了,昨天那波人,跟先前抢包的那个,确定是一伙的。” 借王朗一言:岂不美哉! “他们告诉我,昨天那批人已承认是报复,但就目前而言,并没有抓到所有的人。有个负责放风的逃跑了,至于会跑到哪里,那边会有技术部继续跟进。” 至少眼下的事都在两人预料之内,前后思索一番,燕瞿便又有了进一步猜测—— “其实,我还……”“我知道。”程雪示意他不必说下去,“江善的行为也可能是报复。但因为手段特殊,就算是这样也难以将他正法。” “那要怎么办?我们自己弄吗?”燕瞿确实也想过,在这里,很少会有人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可就算证据确凿可以拿下江善一时,最后到底还是得走司法程序,按着程雪的解释,“降头”这类证词是不会被采纳的。如果让他被放出来,只怕不仅是燕瞿自己,连带着程雪和她的亲友都会受到牵连。 “现在还不着急,慢慢来。”忽然程雪凑在燕瞿耳边低语几声,一阵穿堂风从窗口吹入,掀起了窗帘一角,正在外头高空作业的玻璃清洁工完成了工作,一边下降一边操着苗城口音骂着“清早的风真冷”。 那工人一落地,收拾好工具就和同伴离开,走前又抬头望了望酒店大楼,似是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而手中,已多了个正在拨号的手机。 第十六章 惊弓之鸟 等那工人走后,程雪向下看了一眼,果真已离开。 “刚才你装作在跟我说事,是给他看的吧。”燕瞿跟着向下望望,本应正个八经的神色却在耳根多了几分出戏的胭色。倒也正常,他活这么大,除了自家亲娘,哪根女人离得这般近过,刚才他有清晰地闻到程雪发梢清新的香气。 “可不,刚在我房间时我就注意他了,哪有一块玻璃擦半天不带换地方的,这要用钢丝球估计都得把玻璃给擦穿,我就意思意思心疼他一下,演上一出。果然啊,收集了情报就马上走人。” 未想这女子粗中有细,燕瞿先前还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傻丫头,现在看来确实是小看了她,连燕瞿自个儿都没留意到的她却能一眼洞穿,一如黑色大众,一如清洁工。 “现在开始,你我只需要静观其变了。我已通知了侯悟成他们,毕竟那天他们也有露面,多少还是小心的好。” “那么……行程推迟?” “不,至少在苗城的安排不会,只是会换一换落脚地。” 看着程雪眸子里闪出的狡黠燕瞿便一目了然——她要放对面人的风筝。 女人果真是可怕的生物。 “虚虚实实,才是欺骗的最高手段。” 妙也。 而与此同时,那清洁工借故把东西都甩手给了自己同事,一路小跑远离了酒店的位置,当手中电话接通时便尽数将获取的“情报”告知对方。 “老弟,咱们已经有两批人被逮着了,条子们确定了咱们的报复,那女的跟她那男人也发现你了,我现在去找你,咱们得趁着那女人没找到更多证据,把咱供出去之前,找个借口赶紧走吧。反正除了他们没人认得咱,不如走利索些,别把其他人也搭进去。” 电话那头的人前后拿捏一番,认为这人言之有理,马上做出决定——立刻处理后续,三天后在市中心广场碰头,离开苗城。 挂掉电话后,那接电话的人便迅速着手处理各种事宜,首先就是把小鬼放掉,然而当处理到养蛊的坛子后,确实犯了难,本以为他会毁掉坛子,想不到他竟为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将坛子投入镇子的水库中。这水库归镇子所有,直接为镇子提供生活用水,但不外流。 手段如此,太恶毒。 “走吧。”程雪拍拍燕瞿,站起身,“好歹也算入春了,该放风筝了。” 燕瞿会心,紧跟上前去,这次他也对这平日里大咧冒失的姑娘多了几分佩服,对于她提出的点子自然没什么异议。 风起,惊弓之鸟已出巢。 “阿爷。”投过坛子的人径直推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江善。曲老刚收拾过卫生,恰好迎上来人,只见对方脸上情绪难以名状,拍拍他道:“怎么了?碰上什么麻烦了?”曲老对这孩子也算得尽心尽力,一直好生照应,唯恐他有什么问题,难以向他在外的父母交代。只是这次当真是麻烦。 “没有,我哪会有什么麻烦。只是……我可能会离开镇子了。”江善这次所表现出的不舍却不是装的。“离开镇子?到哪里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走?莫非他真的有问题? “没几个月就该考试了,我想去试试首都大学。”江善顿了顿,“我准备去那里上上课,顺便见见老师——可能会试试特长吧,我还会些民乐。” 江善虽恶毒,但也并非人性全泯,六亲不认,曲老一向像亲爷爷一样对待他,于情于理都应当好好待他来回报他。 歧途往往在不经意间涉入,又在无处可逃间越陷越深。 曲老点点头,没再阻拦,孩子大了,去考个自己心仪的大学也未尝不可,怕就怕他这样突然要离开是另有原因。 “好好学,给你爹娘争口气。”后半句曲老另有深意,只是不知眼前这孩子能否会意。 “三天后负责老师就会来接我,阿爷自己可注意身体。”于他而言,曲老是可信之人,他的行程自然会如实告知对方。“好,不用惦记我,好好考试,咱这镇里也有面儿。” 这是江善听曲老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的三天里,程雪、燕瞿两人徘徊在苗城中,行程不定,曲老短信通知了燕瞿江善的确切行程后,便可知此次风筝放得成功。只是在那江善的目的地还有程雪的一批同学,便由程雪去提醒他们外出小心。 然而,并未等到第三天,江善在第二天的夜里便收拾好一切,天亮之前便已与同行的人碰了头,离开苗城。恰好这天白天曲老需要将获知的一些信息告与燕瞿,眼下既然江善已离开,便也没了什么顾忌,约下了时间地点便进城去,准备同燕瞿、程雪两人面谈。 很明显,眼下苗城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耳目,江善也好,别人也罢。 “曲老,不如您暂时先在外面住一段时间吧。万一他们走前留了一手怎么办。”燕瞿确实不敢完全放心,江善这人他们了解的太少,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即使已离开苗城也难保不会有祸心。 只怕他会绝到留人于此,杀人灭口。 好在曲老答应了这提议,决定先去跟着自家孩子们,燕瞿两人也算多少放了些心,如果有人要动什么手脚,他们就不会不知道。 这天的苗城天气着实大好,熙和阳光下澈于水底碎石之上,早春的山风翕动着波光,可谓浮光跃金。倏而,一只木桶突然出现,抄起一片碎金摇曳而去,前方一片繁华。而桶中的清澈山泉,却似乎不再如初了。 第十七章 落脚 这天的国都,同往常一样,一天堵一次车。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 上午时分,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当然,人群主要以无所事事的学生与四处遛弯的老人为主。 乐临轩跟林巧算是无所事事中的一部分,离警招老师还有几天,在此之前几个人就准备四处游荡,顺便找一找落脚地,只是首都房价都贵得斩人,且人多到骑个大二八都能堵上的地步,租房都不容易,更别说买房。于是每次侯悟成接到广告电话问要不要买房,他都想顺着电话钻过去掐死对方。 买房?把你卖了都不够。 好在老天有眼,几个人算是找了个说得过去的落脚地——离他们大学三个路口的某小区,2号楼909、1009两户闲房。几人也算正式准备定居于此,房东人不错,房租也说得过去,至少同别处比已经亲民了不少,钱包不会日日颤抖。 而房东八成也是个阔绰的主,上下两户原先都是他买下的,现在又要搬去近郊的别墅,按他自己的意思就是:空着也是空着,有人用也好,横竖也不缺这点钱,价钱什么的是个意思就得了。 房东的大方让几人都有些措不及防,这是有多富才这么任性。家具用品他也不带走,这便宜捡得也太大了些。 交了房租水电,也得去买些油米泡面,几人简单一分工便分头开始四处奔走。“还好房东走前把卫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然真得忙出命。”这次侯悟成的感慨没人反对,如果放在以前,他很有可能被指点批斗,原因是太懒。 当天,圈子中标准贤妻良母画风的温沛薇也从老家赶来同大部队碰头。蜀地姑娘乍一看文文静静温柔贤惠,怎知她曾在学校一腿踹废了一木桌,虽然损坏公物被逮住,赔了钱还挨了训,但从此没人敢再碰她的雷区了——你都戴眼镜了怎么还能稳过考试? 嗯,就这么能。 而当初文化课在一圈人中稳居垫底的“底儿哥”邓宵还在被司机绕路,一来二去竟拐错了路口,现已顺理成章地被堵在路上。问他大致位置在哪也说不出个一二,只知道整条街堵得像腊肠。 “…妈卖批。”温沛薇翻个白眼挂了电话,继续去忙手头的事,习惯性地操着老家方言低骂一声。 反正她也只是,看起来像个贤妻良母。 “薇薇啊,差不多了,你跟我去把床单被罩什么的都整回来吧?”何逸雅从楼上跑下来,程雪不在大部队时,她跟封易就接过了圈子里领导的大旗。眼下封易拖着侯悟成去熟悉小区地形、搞好邻里关系,顺便规划个去学校以及考点的最佳路线,乐临轩也带着林巧在解决油米泡面的温饱问题,这剩下的日用品囤货任务自然得她俩来管了。 “邓宵……你就当他死了正在等复活吧。”话虽这么说,何逸雅还是挺心疼他的,倒霉孩子都到自个儿读大学的地方了还上了个黑车,砸了钱不说还被绕得云里雾里,除了个“惨”字,她也找不着什么词来形容了。 “房间钥匙不是不在你这吗?出去了进不来可咋办。”可别说用踹的。 “没事,楼上楼下的钥匙都给了封易了,他们四处熟悉地形也要不了多久,就让他们去门口找找有没有哪位老师傅能给配钥匙。”何逸雅一手拽着温沛薇出了门,一手把门带上,按了向下的电梯。上午阳光充足,从旁边的窗子透进些日光来,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铺洒开来,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不少。 “雪哥还没在外面疯够啊,除了驴哥可就剩她没来了。”温沛薇跟着何逸雅进了电梯,拿着手机翻了翻程雪微博,摇摇头,有些小失望。圈子里少了程雪实在少了太多乐子。忽而翻动的指停留在一张照片上,温沛薇碰碰身边的人,脸上大写的八卦,“对,当时你们去扎堆,见这个人了吗?谁啊?” 何逸雅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张照片,现在整个圈子里突然出现的人除了燕瞿还能有谁?弯眸一笑开始跟温沛薇爆料:“怎么没见?雪哥似乎挺信得过他,走哪带哪。你是没来,这兄弟,皮相超——好。雪哥说,是恰好碰上的老朋友,一起同行,当然,哥几个都觉得,应该不会那么简单。”何逸雅一个顽劣眼神便说明了一切,温沛薇会意,意味深长地“噢”一声。电梯到了一楼,两人相并走入小区。 “雪哥跟他都只提起过,他姓燕,至于叫什么就不知道了。特认生的爷们儿,可爱死了。”“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飞奔过去会会那个燕姓的男人。 “你不光错过了他,你还错过一场大戏。”何逸雅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一脸你猜是什么的。“大戏?怎么了,快说说。”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一点不为过,而听了何逸雅一番添油加醋的叙述后,温沛薇更后悔自己当时不在场了。要知道,这种大场面少了她怎么行。 “别光顾着后悔,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雪哥刚来消息了,人没抓齐,可能会有一部分要跑到这边几个省市来,包括本地。雪哥说了,要咱都小心点,那群人里头有一个,特不好惹,约摸着十八上下,是个学生。”“学生?不会吧?难不成还是高智商犯罪?”“就是个学生,具体干了什么不知道,具体消息还没查到,总之只管小心些就好,这沾上了就是个要命的祸害。” 此时,乐临轩带着林巧走进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商场,按着计划采购温饱用品。两人推着购物车穿梭于货架间,欢脱得就差用购物车飙车了。而当两人说笑着走过陈列着洗衣用品的货架时,在货架另一侧,一老一少由相反的方向而来,稍年长的中年男人听见一串铃儿似的笑响,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第十八章 909,1009 “刘叔,怎么了?”年纪偏小的心中生疑,碰碰那中年男人问道。“江儿,你等我一下。”说话间,被叫做的刘叔的男人已快步到货架尽头,扭过头向另一侧走道看去。 空无一人。 “叔,找人?”“没有,可能听错了,还以为碰见了老家亲戚的孩子。”想着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些,碍着面子,刘叔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圆场,“差不多了,结账去吧。” 两人转向另一侧的结账处,而这两人,不偏不倚,正是江善跟那窃听程雪燕瞿交谈的“清洁工”。 前些天苗城广场的事,刘叔作为放风人之一,在一旁的一家店里看完了全程,对程雪一行人均拍了照作为留底,事情失败后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但心中已有了日后的算盘。 林巧跟乐临轩,若慢走一步,便会被那刘叔发现。两人险过一劫。 而江善与刘叔两人出了商场,很快便上了某班公交车,车门关上的同时,一辆出租车在公交后停下,正是何逸雅、温沛薇两人来此同林巧、乐临轩碰面。好在公交已远去,双方都没有留意,有熟人跟自己擦肩而过。 “这么说驴哥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个问题啊。这么长时间不见,还以为这次都能到呢。”温沛薇跟着何逸雅进了商场大门,对于这次没法全部到齐她还是有些失望。“规矩是死的,他想来也来不了啊。”其实也可以说,张泽翊的运气比较“特殊”。 四人碰面后便按着计划忙着手头的事,另一边已完成了配钥匙这一重要任务的封易、侯悟成两人正摸索着附近的路况。封易向来办事靠谱,只是侯悟成上了街后就开始四处乱窜,似乎今天就是他出来遛弯的。等封易忙完,两人便在街角小公园休憩片刻。开春有段时日了,枝桠已生出了些许新叶,阳光下叶脉纹路清晰可见。园内大多都是些老人,遛狗遛鸟也好,太极健身也罢,在平均年龄不下六十的人群中,两人自然显眼得很——更何况还有封易的高海拔,当初在校时,不止一个老师逗他说:“以后要是有机会跟什么人交火,你肯定就是吸引火力的那个。” 这也是他长这么大,唯一想砍腿的时候。 这边封易在长椅休息,而那边侯悟成闲不住得竟然在跟一群老太太唠家常。他总说自己有独特的女性吸引力,现在看来果不其然,的确很独特,只看那些老阿姨们个个满脸灿烂就知道了。 “今天攀了几门亲啊,国民女婿?”国民女婿,是封易新送给侯悟成的荣誉称号。叫的好听些是国民女婿,叫的难听点就是老太杀手。 谁让他总能俘获老人家的“芳心”的。 而侯悟成似乎对这个称号很满意,一路上对他如何勾搭老太太的光辉事迹滔滔不绝,好在邓宵一个电话过来救了封易一命,他可不想生命中全是老太太。 “老哥,我放弃了。这车堵得忒不要脸,我在咱学校门口,我走去找你们吧。”手机那头的人说话都带了怨念,封易小小地在心里心疼一把,让邓宵在门口等几分钟,好跟侯悟成去接着他。 顺便跟他介绍介绍新晋的国民女婿。 要说路面车多真不是闹着玩,距离堵车的街还有两个大路口,车速便已经受了不小的限制,曾经能在机动与非机动车道上来回穿梭且两个轱辘的物什也不得不考虑入侵人行道了。 看着一个个恨不得扛起爱车跑的司机,侯悟成心里一阵暗爽,果然只有走路最靠谱。等两人赶到学校正门口,便可看见坐在行李箱上无所事事的邓宵,远远的挥手示意,紧跑几步到人跟。 “车上睡觉了吧。”封易看着坐着的,险些笑出声。“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脸上还挂了眼屎不成?刚要抬手揉眼,封易便戳戳人脸:“你瞅你脸上的印。嗬,还挺整齐。”“乖乖,这车堵的可厉害了,你都能睡过去,”侯悟成表示诧异,邓宵之前在学校,向来是最能撑住不睡的。当教物理的老先生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激情四射时,在一片阵亡的残兵败将中,只有他带着寥寥几个目光呆滞的死士,誓要与那些不是给人看的公式奋战到底。 “正好,咱先回去,其他人应该还在忙,回去等着他们吧。”说话间封易接过箱子,刚要拉走箱身却猛的一侧,俯身一看才发现,坏了个轱辘。 “啧……肯定是托运的时候让那群脑袋里装空气的给摔坏了。”邓宵的怨念更重了些,加大的行李箱里也是被塞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一多啦a梦的兜,担心完了会不会超重,现在倒是直接揪心怎么把它给弄回去了。 “没办法,除了扛回去,还有选择吗?”封易此刻更同情邓宵了,摇摇头握上提手,然而刚一将箱子提起,就差点让他把肝都吐出来。 “大兄弟,你这是搬家啊!” “我也不想,但爹妈一听我要出来住,一激动就把我原来的登机箱扔一边,换了这个,乱七八糟啥都往里头装,我来不及清就被扫地出门了。”邓宵无奈摇摇头,“他们怕我待家里太久没事做,天天盼着我出去。” “你爹妈真……有意思。”侯悟成干笑两声,他还真没见过这么撵着孩子出门的爹妈,他当时说要出来,还跟爹妈开了好几次家庭大事座谈会来着。 于是,一个能砸死人的箱子,仨人一人一个路口,硬生生给拎了回去,等回到他们的“根据地”后,仨人早已累成了仨狗。 “你爹妈真爱你,大老远的装这么大个箱子,炸碉堡啊。”侯悟成整个人瘫在沙发里长叹一声,邓宵也一脸残念:“他们巴不得我去炸个碉堡回来,拿个一等功,他们好在人前有面儿。” “不是吧,立功就是为了有面儿啊?”封易看看人,对于听到的话很是不理解,父母辈的不应该大多都想让自家的孩子好好的,怎么这家这么有特色。 “嗯……这都是他俩的事,我也没问那么多。以后再说吧。” 第十九章 从山风十里到桃花香处 当晚,为了庆祝总算在一天之内完成任务,同时弥补一下中午靠泡面填肚子的憋屈,几人在1009扎堆开荤,主厨的自然是“贤妻良母”好典范温沛薇,而侯悟成多嘴加了句“就算罚你聚会没到”,被众人指点唾弃,被迫去打下手。 一直以来,包括程雪在内的所有人,以及他们的老师,都一致认为,侯悟成这张嘴真不适合军警的身份,所谓“言多必失”,猴孩子虽然已经“失”了一次又一次,但终究没吃过大亏,自然有些缺心眼。现如今几人就快参加警招了,他们倒从不担心会被淘汰,只担心万一以后编入队了,侯悟成这张老太太嘴还有那晚熟的脑子会在任务时坑了队友。 “你们说,那个男的会不会是雪哥的小对象啊?”程雪作为不在场人员之一,加上燕瞿的出现,自然就成了饭桌上的热门话题,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颇感兴趣,其中包括了他与程雪的关系。 “不会吧,雪哥一向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有交集,但看他俩的情况,真的是旧识也说不定啊。”封易自从加入这个话题,就一直对燕瞿是邹家女婿这一说法不太相信。 程雪会有对象,猪都能上天了。 “那也不一定吧,万一俩人借个道一对眼,擦枪走火的。”侯悟成还是那么嘴快,刚说完就被何逸雅一筷子敲在天灵盖上,一声响得清脆,听得出下手不轻:“嘴!怎么说话的,都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词,老毛病改改能怎样!” 即使关系很好,但于侯悟成以外的其他人而言,很多时候确实想手撕了侯悟成那张嘴。 太碎。 “卖你的馍去,别敲我。长不高了你赔?”侯悟成一脸不满揉揉被敲的位置,疼得咬牙切齿,但话刚一出口,众人便是一声长“噫”。 “哎哎,我还没说长高呢你急什么。”林巧翻侯悟成一记白眼,暗骂一声“这不知足的人”。 “啧,怎么回事啊?这谁啊往饭局上带小孩!”侯悟成毫不客气碰回去,摆明了是挑衅,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一旁的乐临轩狠狠踹了一脚。 “少说两句,多吃点。”“完了,群起而攻之了。”见势不好,侯悟成赶紧闷头用排骨占着嘴。他向来在圈子中充当调节气氛兼搞事挨打的角色,嘴上拌嘴吵架闹得再毒,每个人也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哥们儿兄弟,总要有人站出来服务大众。 于是这份艰巨且充满了挑战与危险的任务就这么交给他了。 “不过说起来,驴哥怎么办,咱跟他好歹也是同城了,这离得也不远,有没有机会碰个面什么的?”何逸雅说着,围着饭桌扫视一周,最后在邓宵身上停了目光,“邓宵你不是跟他联系挺多,要不你来问问他?”“他周末有出门的时间。”邓宵放下筷子静静喝口水,回答的语气满是肯定,“等下我再去问问他的意思。” 邓宵一向对张泽翊的态度特别尊重,甚至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两人来往频率也高的令人发指,只是其他人也没管那么多,这俩人是发小,关系铁倒也正常。 同一时间,燕瞿被程雪拽着游荡在市中心广场附近的小吃一条街,曲老则早已收了东西跟着自家儿子去了临海大市南沪。曲老再怎么说年纪也大了,去跟着自家孩子享享清福也是再好不过的。 “晚饭吃什么?”程雪微微抬头询问身边人的意向,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吃的,她实在懒得挑,但燕瞿的回应却让她觉得,这人太不识时务了:“看你,我无所谓。” 无所谓你外婆家的香蕉皮。 程雪在心中愤愤地骂一句,翻他个白眼,没吭声继续走。如果白眼可以拿来练功,她估计已经可以把白眼翻得同齐天大圣的筋斗云相媲美了。 或许是为了报复他的不识时务,程雪选择了麻辣香锅这好东西,哪怕自己不是多能吃辣的人,也要靠这南疆的辣椒给自己出口“恶气”。 本以为燕瞿对于辣椒的刺激应该跟自己差不多,毕竟过去哪那么多辣椒,更何况在边关。然而,恰恰相反,程雪这次是真的失算了,未想到燕瞿面对辣椒面不改色,倒是她,沾了辣椒就烧心,结果就是不得不放弃,借口减肥,而那个满是辣椒的物什就被连菜带锅一股脑甩手给了燕瞿,场面在程雪眼中一度非常尴尬——明明是她要用辣椒折腾燕瞿,结果反把自己给套路了,而燕瞿个傻孩子还不明所以,满心愉悦地解决掉手边的粮食。 于是程雪从此发誓与麻辣香锅不共戴天,有她没锅,有锅没她。 “时间差不多可以了,明天去下一个地方,推进行程。”现在程雪是连带着南疆地区一起,都有了心理阴影,反正眼下曲老已离开,其他人也该走的走,该蹲局子的蹲局子,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行程安排了,只要不是回家,怎么着都好。 “要去哪里?”可别说要去追上江善他们,那样无疑是打草惊蛇,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桃花屿。”要尽可能远离自个儿家、曲老以及自班的那群神经病,不管怎样,她和燕瞿都有可能还在被对方盯着,说到底始终是敌暗我明,绝不可把其他人过多牵连进来,毕竟侯悟成他们已经露面了。 “桃花屿?”在燕瞿没来之前,便常有民间传说提起:东海有仙屿,多珍禽,多走兽。每临夏至,有龙王出而赐雨,以辟旱。 “现在应该是初桃的时节。桃花屿只有春季才有亮点。”顺便帮那个人折枝桃花做个标本回去,“这都是我一朋友说的,她对世界各地的人文地理非常了解,如果不是她……有点事,这次出行我应该叫她回来,带上她一起的。” 想必程雪口中的朋友是个博览群书、游山玩水的人。 “明天下午走,走航空的话晚上应该就可以赶到。”走得利索些,如果真的有暗中窥视者,好给他来个措不及防。至少现在的主动权大多在程雪手中,江善忙着把自己藏起来,哪还有功夫应付别的事。 “走了,回去开始准备,要走就麻利点。” 拥挤人群中两人穿梭而过,至少在今晚,夜空已放晴,月明星稀。 第二十章 桃落海风雨未歇 些许是为了避风头,一连几天江善不再有任何动静,曲老也没再同他有联系。而苗城那边,除了劫包的,其余人目前至多被拘留个十天半个月的,很快就会出来祸害社会,只怕他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会进行更多的报复。 而在头一天一早,曲老便送来了有关下降一事的消息,程雪燕瞿两人的猜测竟得印证——江善家祖上其中一人为了生计接了不该接的活,于是燕瞿第一次被下降,有幸碰到了曲老家的祖上救了他一命。同时,就史料记载,燕家在整个历史上都算得是大世家,文人也好武将也罢,无一层出不穷,因此也拥有了极广的旁支且代代相传,所以,燕家很有可能还存于如今的社会中,只是已随着时间推移,不再合成燕家。如果真是这样,燕家人便没有绝后,或许借此机会,燕瞿可以钻个空子,真正立足在这个社会中,无关时间长短,若有一天他要“回归正轨”也不必牵挂。 据所谓正史所述,在当时燕姓虽为国姓,但也不乏水分,整个大燕国上下只有燕瞿家是正个八经的直系国亲,与他同辈的还有一嫡亲兄长,为当朝谋士,而他便是护国大将,只惜生不逢时,在他们得以建功立业时王朝的安稳已岌岌可危,按照正史的说法:燕瞿战死,而他兄长不知所踪。但亦有野史称,燕瞿有幸留住一命,但燕家已被蛮族的进攻击散,不得不各自远走高飞,只为留住骨气,绝不为蛮人出一分力。 得知这消息后,燕瞿自己肯定是坐不住了。前后想想,程雪还是拜托了曲老想法查一查,如今至少在国内尽可能多的燕姓人口。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眼下重要的是,联系苗城负责劫包人及其同伙的公安部门,时刻跟进他们的动向,虽然短时间内他们定然不会有什么动作,但等他们出来的时间久了就不一定了。至于江善,曲老会试图联系上他和他的双亲,同时,程雪也通知了侯悟成一行人,请求那边的公安能不能查到他,但无论是否有他的信息,侯悟成他们都要想办法盯上他。 如今程雪很清楚,她必须要真正夺到主动权了。在她认为,如今她既已涉入此事,相关的又大多是自己身边的人,生来便习惯了王者姿态的她岂会容许宵小之辈在她的领地里胡作非为。因此她时常也有所感叹:“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此时,两人早已到达了距离桃花屿最近的滨海市区,因着不是海滩度假的高峰期,沙滩周边自然没什么人走动,沙鸥成群悠哉踱步,察觉到有靠近的动静便纷纷振翅离开。 来人正是程雪跟燕瞿两人。 这天天气同先前比却是阴暗,海天一线青云低,海水浑浊同黑色礁石构出一灰色调的画面,沉闷到压抑。海风挟着些潮湿的气息上岸来,穿过人发丝宣告着阴雨的到来。 “看来今天到的不大是时候。”远处海面上有一黑点在水纹间沉浮,正式桃花屿,“起风了。”燕瞿同程雪并立,看看岛屿方向,轻点下头,征求程雪的意见:“要回去吗?”程雪点头算是答应,带着燕瞿回了落脚的酒店,刚进酒店大门不久,外头便落了雨珠。 即使天气不适宜出行,程雪也不会闲着,拽着燕瞿在大堂吧台出点了红茶,在橱窗边的空位坐下。 “你说,万一要是找到了你家的后人,让他们知道你其实是他们的祖辈,他们会不会原地爆炸?”程雪坏笑着看看对面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燕瞿在形象上也算被整改得有模有样,除去死活不肯让碰的头发,其他已与大流接轨,甚至跻身前卫的队伍中。自然,一顿整改下来也让程雪下了血本。 “干嘛,你还想让他们知道我是谁不成?”你随意公布,有人信算我输。“啧,逗你呢。不过说回来,那天聚会,你怎么会跟封易碰上?”程雪一直好奇这件事,然而前些天实在忙了些,想问也没来得及。眼下既已将其他事情都撇下了,不妨趁着机会赶紧打听几句,免的心里痒痒。 而经过燕瞿一番叙述,程雪大致清楚了经过:当时燕瞿不吭一声地离开是为了出其不意率先拿下散在人群中的部分前来报复的人,也包括他们的援兵,在途中正好碰上赶来的封易,而封易因着见到过燕瞿同程雪的照片,便一眼认了出来,好在两人急吼吼地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时间有限,就迅速锁定了最近的几个目标,封易则通知了公安,将目标一一拿下后便直奔聚会地点而去,便也有了之后的事。 “厉害啊,那么多人,你还能一眼看出来哪些是有问题的。”程雪对燕瞿的佩服虽已不是一天两天,但很多时候还是会对他的一些表现表示惊叹。如果不是小目标没有完成,没有继续留在部队,她一定想办法把燕瞿给挖到自己队里去。 红茶上桌,程雪执壶注了两人杯,听着窗外滴答雨声,轻轻叹声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事解决完。” “当初你为什么不跟着你那些朋友一起?我看他们挺希望你也在的。”燕瞿浅抿一口红茶看着眼前人,“你跟他们处在一起应该很高兴才对。” “为什么问这个?”程雪奇怪,迎着人视线看回去,燕瞿却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在燕瞿看来,她应是那种野心勃勃的姑娘,固然很喜欢游山玩水,但若只有自己主观的喜欢,怕是很难将她从事业路上拉回来,其间原因燕瞿着实好奇。 “其实,除了我自己想四处走走,还有一个挺重要的原因……过些日子再告诉你吧,反正眼下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程雪无所谓笑笑,手上摆弄着茶盏,“这会牵扯到另一个人。” 燕瞿点头,没再多问。不窥探别人正常的秘密,也是他的原则之一。 第二十一章 天机,不可说 这天下午,程雪接到了侯悟成那边来的电话,得到的结果却是没有查到江善这个人。 “辛苦你们了,查不到归查不到,你们还是多小心些。至于那人在你们那边这事,情报可靠。”挂了电话,程雪无奈轻叹一声,查不到这个人虽在意料之中,但说到底还是有些失望,眼下确实暂时不用曲老操心什么——操心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过小日子,其余的事他们来处理。 “查不到。”程雪微微耸肩坐在床边,低头拨弄着右手食指上的戒指,“那就只能咱们自己留意着了。”“你不用太操心,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至少短时间内江善他不会有什么动作了。”这一点燕瞿还是能够肯定的,眼下江善正被大批人盯着,且苗城的事刚刚过去不久,是个人都晓得自保。 “总之,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吧。先不想他,心情好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旅行本就该高高兴兴的。”燕瞿拍拍程雪,停顿片刻,轻抿下唇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然后,关于曲老……他之前跟我说过两个字。” 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决定将这事告诉程雪。 “两个字?什么两个字。什么时候的事?”程雪闻言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是关于江善那群人的?”如果是,那八成会是重要情报。 “不是。”听此,程雪眸中光亮晃了晃,有些暗淡,燕瞿神色也有些难为情,看看程雪字句说道:“也称不上是两个字,因为我只能通过读唇知道大致的轮廓。感觉……像是说给我的?这是咱们第一次到曲老那里时他说的,我本想自己想通是什么,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 说给他的?莫非有什么玄机不成。 “是哪两个字?” “具体的很难说,只知道大致发音是guiyi。” 看着毫无头绪的拼音,不单是燕瞿,程雪也懵了。这曲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对此程雪犯了难,只通过光秃秃的拼音,这要想猜出曲老本要表达的意思简直天方夜谭。“你确定他是跟你说的吗?”“嗯,当时只有你我在,你又已经出门了,房间里只有我。” 程雪摇摇头,忽而想起什么道:“干嘛要自己猜,问曲老不行吗?快跟他联系,问问什么意思。”直接问,这招燕瞿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后来一是事多被耽搁了,二是他觉得,即使他问了曲老也未必会说,但眼下两人都毫无头绪,又不肯撂下不管,便也只得一试了。 于是燕瞿点头,给曲老发去了短信,两人几乎是守着手机寸步不离,然而十分钟过去了,除了通信公司发来的促销套餐小广告,再没别的信息来过。 会不会是没看见?两人此刻都有同样的猜测,但又不好追着老人家催,便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候。 “是不是……曲老没有看到啊。”又过了将近五分钟,程雪有些坐不住了,这种等待实在是太令人揪心了些,天晓得曲老此时在干什么。 手机安静地被放在眼前,两人等得也几乎要查着秒来计时间。终于在过了二十分钟后,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并振动,总算是等来了。而当两人如获大赦般抓起手机查看来信时却大失所望。 来信上只有寥寥五个字—— 天机,不可说。 程雪将手机甩手丢在一边,情绪也带了诸多不满。等一个回复等到揪心,却只有没什么意义的五个字,越想心中越是憋屈,却也只能拿出个核桃握在手中一掌捏碎来发泄。 “简直就是个老狐狸。”不知是不是一时气急而口不择言,程雪一句话骂得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顺着信号钻过去掐死那老不死的。见程雪随时可能发作,燕瞿很识相地给她兑了杯温开水顺顺气儿——当然用的是保温杯,他也担心用房间里的玻璃杯程雪会一生气把杯子给砸了。伸手拉来把椅子坐在人对面,撑头看着安慰人:“也别太着急,可能还不是时候,曲老这么说应该也有他的道理。” 然而,表面上这么说,背地里燕瞿其实早已骂娘了,什么神神秘秘的事,跟藏自家存折似的,眼下就只有自己人,还不能说吗? 只是曲老若不愿说,他们也不能撬开老人家的嘴,便也只剩下一句无奈的让步:“先不管了,反正晚些再琢磨也无所谓。” 话虽这么说,他俩倒要看看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说得轻巧,事到关键不解决完我心里难受。”程雪一脸不乐意前趴在腿上撑头看着人,燕瞿此刻却有些后悔把这两个字的事在现在告诉程雪了,他一向不愿扰了别人的好兴致,虽然现在后悔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我也觉得难受。燕瞿闷声在心里应了一句,却依旧安慰着程雪,现在他觉得,他比程雪还要“操心命”。 与此同时,另一边1009房中,侯悟成一群人正扎堆唠嗑,从家长里短到国家大事,各路有的没的都拿来开涮。然而不知怎的,唠着唠着,一本正经的座谈会就变成了回忆大学与部队的茶话会—— “跟你们说,当初我在部队,我们班长人特黑,我们都喊他‘叙利亚’。要是再多有个他,把小白夹中间,那就是奥利奥了。” “你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啊,还奥利奥?” “你那算什么,我们队里有个比他还黑的。那时候新兵报到,几乎整个连都以为我们队里有个非洲兄弟。我给巧儿发过照片,可以问她。” “行了吧,知道你俩感情好,成天撒狗粮。照片还有没,拿来给哥几个见识见识?” “有啊,就他。你们自个儿瞅瞅,我说的一点没夸张。” “厉害了,恐怕他半夜出门没路灯就看不见他。” “他这天黑得呲牙。” “……” 正在一群人唠得不亦乐乎时,邓宵手中手机一振,点开一看,原来是条短信。 第二十二章 儿时熟人 “那个,我插一句。”邓宵把手机锁了屏,放在茶几面上,“泽翊说了,周末可以出门,想去找他的话就直接早上9点,学校大门口见。” “成啊,跟他说,咱到时候门口等他,不准放鸽子啊。”嘴最快的依旧是侯悟成,邓宵白他一眼,不屑地碰一句:“谁稀罕放你鸽子。”“老哥。”坐在一旁的乐临轩碰碰邓宵胳膊肘,提醒得小心翼翼,神情倒是一本正经,“他是猴子,不是鸽子。” “噢……对,猴子。” 侯悟成黑着脸看着周围人,日常黑他早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一行人中不可或缺的项目。 “那我可告诉他了?”“去吧去吧,别磨叽。”一听这侯悟成便抓住了赶邓宵走的机会,赶紧摆摆手,不然保不齐还会怎么黑他。而邓宵拿起手机到阳台上给张泽翊回了个电话,一切进行得正个八经,然而在挂断前,邓宵在阳台上突然回头看着侯悟成,把声音加大了几个分贝—— “泽翊,可别忘了来,不然我们可放猴子了!” 你爸爸!侯悟成心中怒骂一声,在一行人哄然的笑声中跳出来追着邓宵打,结果自然是又被占了一波便宜。 “打你爸?打你爸?嗬,真乖!” 同往常一样,只要一群人开始扎堆黑侯悟成,不管怎么做,到头来都是他吃亏。 “没关系,他还不是,乐呵完了给个糖,揉揉捏捏举高高,哄着吃一顿,什么事都没有了。”乐临轩的一到评价听起来似乎不大友好,但离事实却贴切得很,甚至很多时候,侯悟成自个儿被黑得也挺开心。 就全当是,打是亲骂是爱吧。 “对了,下周二警招吧?”温沛薇一句话把话题节奏拉了回来,若任他们这么疯下去,哪还有时间说正事。“对,下周二。”封易拿出手机翻了翻备忘录,在下周二的日期上果然有加红的标记,“咱们得去国家警院,今年的考点直接设在那边了。”“都说好了啊,哥儿几个,全部前排杀进去,那些什么前多少名,咱承包了。”不出众人所料,侯悟成又出现了,对于先前被黑的事他倒是直接忽略不计。“厉害了,厉害了。果然口气不小。”何逸雅看一眼人噗呲低笑,这人总是自信度爆棚,太活跃,以至于在军校那会,只要一拉练,全程打气筒非他莫属。 “话说,雪哥让咱们小心的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雪哥她也不多说,只说可能是上次聚会碰见的那群孙子的同伙。”如果说一行人中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话题终结者,那么邓宵可能就是个例外,相反的,他正是圈中的“话题制造者”。 面对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纷纷摇头,程雪能提供的线索不是一般的有限,而本地通过相关部门也查不到信息,在这种被动的形势下,也只能多留个心眼,时刻小心了。 但实际上,他们更好奇一个问题: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程雪对他这般提防。 “雪哥说是南疆人,你们说会不会是什么老道士啊。”“你见过大学生年纪的老道士?”乐临轩思维活跃人尽皆知,然而有时过于活跃反而不好,不仅带不起节奏,还容易把话题扯偏。 “算了吧你们,比我还离谱。”侯悟成总算逮着机会替自己出口气,“我让我一朋友帮忙留意留意,他人在苗城。雪哥当初有没有说那个学生是南疆哪里人?” “苗城古镇的。” 一听见“古镇”俩字,侯悟成当即兴奋得一拍桌子,抓起手机开始码字,头也没抬说:“好极了,真说不准我那朋友能帮上忙。你们谁有那个人的照片?或者记得他叫什么。我记得他姓江吧?江什么来着……”“江善。”封易在一旁提醒着,周围人也都来了兴趣,这样一来,对于江善,他们说不定可以拿到关于他的更多信息,到时候找到他在哪,还不是轻而易举? “提问,你说的朋友,何方神圣?”听罢侯悟成一番话邓宵立马举手发问,他们都知道侯悟成老家就在苗城,打小在那里长大的朋友一抓一大把,天晓得到底是哪个。 “王越啊,之前跟你们提起过的。”“噢。”这次倒是温沛薇最先反应过来,点点头应了一声,“就是那个跟你臭味相投的吧?”“怎么说话的?什么臭味相投,是志同道合。用点好词能怎么着?”侯悟成一记白眼,说话间短信已发了出去,“他大学直接去了警院,现在在苗城那边的刑侦队,他家就在古镇,去问他准没错。” 王越,侯悟成小学相识的铁哥们儿,俩人一直以来都厮混在一起,还都立下了鸿鹄之志——一个要进警院,一个要进军校。 “他现在有时候还挺忙,我也好一段时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准备等什么时候我俩都空下来了,就再碰个面。” “那么关于江善的事就可以暂时放一放,所以下一个问题——晚上吃什么?”这次的话题调度依旧是邓宵,“昨儿晚上咱下棋,似乎某人输得惨烈要请客的吧?”邓宵特意放慢了语速,说话间眸子滴溜一转,目光落在侯悟成身上。 “啧,我就知道。你们说吧,我掏钱就是了。”愿赌服输,这点道理他清楚得很,反正今天心情也都不错,偶尔任性一把也未尝不可。 只是后半个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成啊,难得大方一回,终于像个男人了。”林巧撑头看着人,何逸雅在一边附和一声:“那我们可选地方了啊?” 有便宜不捡的那是傻子。 “说吧,你们一发话我就去定位子……王越回信了!”侯悟成刚拿起手机,便收到了回信,本以为会等到晚上以后,这次的速度他倒有些出乎意料,点开查看的瞬间一群人迅速凑了上去,然而当看到信息内容时,所有人都是满满的诧异—— “我的妈,这也太巧了吧!” 第二十三章 夜洇海风月如玉 在满是诧异的人群中,一方小屏幕上俨然显示着一段话—— “江善算我邻居,我跟他住得不远,中间隔了两家人。只是我跟他不太熟,只说过几次话,感觉他应该是那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学生。他爹妈都在外头打工,基本一年到头我也见不着他几次,见也不过就是照个脸。你怎么知道他的?是有什么事?” 思量一番,几个人都觉得暂时不能告诉对方太多,便随便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给搪塞过去,见人没再多问便也放了心,再怎么说他们还不是职业处理这些事,动静还是越小越好。 当天色一点点洇染成黑的时候,滨海的雨便停了。涨了潮后的海浪送来阵阵海风,带着大洋深处的气息穿过大街小巷,与雨落后的空气掺在一起,微凉。 此时程雪正拖着燕瞿在大街上游荡着,寻找着解决晚饭问题的最佳场所,然而最后却是在小吃街走一路吃一路来填饱肚子。 “等七八月的时候再带你去南礁,那时候不仅是季节,还能借着冰啤烧烤爽一把过过瘾。”程雪一向对火锅、夜市、小吃街一类的场所情有独钟,去一个地方之前必会打听有什么吃的。好在燕瞿也不很挑剔,自从上次被强塞了毛肚鸭肠后,成功把他“只吃看起来能吃的东西”的毛病给根除了,现在基本上都是程雪告诉他什么不能吃,而非什么能吃。 作为回报,燕瞿表示,会教程雪关于吃带壳动物以及调养身体的配餐秘方。当然,想法虽不错,但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成了程雪的人工剥壳器。但令燕瞿奇怪的是,程雪能够接受所有海鲜,却死活不肯吃鱼翅,问过一番才知道,是因为程雪觉得鱼翅的获取方法太不人道了些。 “鱼翅就是鲨鱼鳍。没了鳍的鲨鱼会被人扔回海里,但即使如此它们也失去了行动能力,血的味道会引来更多的鲨鱼,所以它们被扔回海里之后要么沉底不动等死,要么被同类咬死。”说话间,程雪抬手戳了戳燕瞿心脏下方一点的位置,“就像延迟死亡一样,我伤你这里,你不会马上毙命,但血液会不停地呛入你的肺,所以要么失血过多,要么活活在剧痛中被你自己的血呛死。” “顺便再提醒一句,这地方没有你们希望的大同社会。” 虽然话题着实太扰兴致,但丑话说在前头也就不丑了。燕瞿不是孩子也不是傻子,对此他也有明确的感觉,且他应当尽快真正熟悉并习惯当下的社会。 “这个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上课,眼下先吃好玩好才是正事。” 燕瞿点点头,其实在他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去接收那些不同的,甚至是与自己三观冲突的事物。好在他遇上的是程雪,倘若当初碰上的是江善一类的人,只怕到头来会死得很难看,他自己也在庆幸自己的时至运来,虽然程雪全身上下由表及里都骄傲到难以驾驭,但也正是她顶天立地的骄傲与粗中有细的关怀给了他放肆应付当下的一小方平台。 她认可他的身份与实力,正如他欣赏她的骄傲与正气。 “等旅行都结束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巧儿他们?”再怎么说也要有个正个八经落脚的地方。燕瞿思索一番,提议确实不错,但总跟在程雪身后,却让他觉得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堂堂八尺男儿竟要靠一姑娘家来决定自己的去向并维持生计,实在有损颜面。这要放在以前的位置说出去,一国王将靠吃软饭混日子,岂不落人笑柄?他知道程雪对他有恩在先,但目前他连真正的独立都尚且难以做到,何谈报恩。 程雪也似乎读出了他的难处拍拍人肩道:“果然是个男人。没事的,不算你吃软饭。就当是,你给我做保镖,而我带你满世界跑着玩,请你吃请你住,还包行李日用,就当是发工资了。等旅行结束,我也有了着落,到时候想法也拉你一把,待你也过得稳定了,那时候再找我报恩也不晚。” 这恩太大,就怕你难为我而我还不起。 燕瞿暗自尴尬笑笑,但眼下除了跟着程雪他也别无选择。横竖一想,程雪所言未尝不是个办法,便也答应了。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拴住了便很难再解开。 从小吃街出来,两人遛弯去了海边。雨后夜空被洗刷得清澈,东边海平线托出一圆清晖,碎玉零星,在碧波中沉浮。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曲老那边没什么问题吧?”程雪虽然清楚他们同曲老都不曾有过太多公开来往,同他亦是陌生人间的合作关系,但关于他的安全也无法完全放心,毕竟目前为止,他们就只有曲老这一个线人。“没有,眼下江善那边没再有动静,他也不跟曲老联系了,估计是为了避风头吧。如果是这样,即使是一年到头,他们没什么动静也是正常的了。” 程雪一脸无所事事地踢着脚下的石头,不时找角度拍拍夜景发出去。无意间燕瞿留意到一点,几乎程雪的每一条动态下,都有一个人会秒赞秒评,而当燕瞿好奇前去问起时,程雪目光一扫手机,先是一愣,似是在思考什么,继而马上说道: “嗯…秒赞秒评的软件而已。” 燕瞿默然,场面一度尴尬,干咳两声后赶紧把话题扯开:“你累吗?感觉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去了?”然而令他难以理解的是,不知是程雪理解有误还是他根本就说错了话。 “啧,什么叫我累不累?累了就直说啊,跟我有啥不好意思的!”程雪大力拍上人背好笑看着,“走吧,想回去了咱就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被程雪这么一应,燕瞿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去,但事已至此,便也只得乖乖戴好“太生分”的帽子跟人回去。 以后宁可闭嘴不说话把自己给憋死,也绝不乱说了。 特别是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两人回到落脚的酒店后,便各自回房间冲个澡,念着实在无聊得紧,程雪又一次跑到燕瞿的房间去串门,凑在一起翻翻电视唠唠嗑,顺便也不忘了抱着手机刷刷屏。跟着程雪的这段时间里,燕瞿被带上了一条不归路就是刷动态,碰见不错的景点拍个照晒个小情绪,而当他被教会“如何拍好自拍当个照骗”的套路后,又出人意料地触类旁通,学会了各种小窍门,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放过照片后莫名其妙吸引了众多迷妹,程雪也表示:抱拳了老铁。 正当此时,在跨越晨昏线的另一端,正值清晨,一弯新月还未离去,天空彼岸便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在某户人家中,一女子静坐在轮椅上,唇角隐隐蕴着些许笑意,手中一方小小的屏幕正装着她的世界,一点一点翻动着。在她身后,一幅水墨睡莲图正迎接着尚且熹微的晨光。 第二十四章 夜半作死 在表示没什么好的电视可以拿来打发时间后,程雪便果断放弃转战手机,蹭着酒店有如跑高速般的无线网看电影看得起劲。出于好奇,燕瞿也时不时凑上去瞄一眼,结果就是,没过几分钟他便也抛下了正播着神剧的电视,钻进巴掌大的屏幕里不亦乐乎,程雪也很大方地把手机往人跟放放,顺便跟人共享一把瓜子。 “看的什么,这么起劲?”燕瞿看着屏幕有些不明所以,阴暗的画面色调以及听不懂的外国鸟语都令他一脸迷茫,“他们说的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懂。”“这不有字幕的吗,至于看的是什么——你猜猜?”程雪故意卖了个关子,恰好此刻背景响起诡异的配乐,燕瞿微微蹙眉摇摇头:“……不太懂。但是这动静太瘆人了些。”“这么觉得就对了。”程雪偷瞄一眼人反应,心里正偷着乐,“恐怖片而已,这个片子我看了好几遍了,还挺经典的,现在那些所谓的恐怖片早就成了治失眠的东西了。现在放的这玩意儿来自日本,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东瀛,这些台词,别说是你,我也不懂,只能找资源看字幕了。” 恐怖片?会见鬼吗?燕瞿闷着在心里犯声嘀咕,眼瞅着屏幕里的一举一动。起初对他而言也谈不上什么恐怖,然而程雪只回了一句:“现在还没到看点,等会可别吓得睡不着觉。”“有那么吓人吗,我看这也没什么吧。”对于程雪的话,燕瞿持怀疑态度,老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活这么大一心爱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也是忠诚不二的武将精锐,不过一台戏而已,哪会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噗呲……”见燕瞿脸上写满了“你吓唬谁”的字眼,程雪笑出了声,抬手拍拍人背,“你最好看完以后还能说出这话,反正当初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被吓得不敢半夜上厕所。”程雪话音刚落,影片便进行到了序幕的尾声,诡异的气氛与缓慢移动的长镜头都令人不由地屏息凝神。而序幕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屏幕上的女子突然回头满脸惊恐,加上画面的曝光处理,本就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的燕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惊,即使脸上依旧表现出冷漠,但在一瞬间眸间的光亮也晃了晃。 闷声不说谁不会?更何况是为了面子,怕是搁谁都不愿承认自己被吓到——这鬼还没出现呢。 “吓着了?”程雪抬眼笑得不怀好意看向人,燕瞿却摆出一副镇定自若轻嗤一声,言辞间带着些不屑:“你才被吓着了吧?区区儿戏能拿得下我吗?”闻言程雪也只笑笑,没吭声,心中却早已窃喜:装,使劲装,眼神都不对了还说没被吓着? 程雪这次多少算是有意利用燕瞿打小在社会环境影响下而形成的对鬼神敬畏的心理来逗逗他,她就不信,看完这玩意儿燕瞿还能面不改色地安稳睡觉。 你尽管装镇定,晚上睡得着算我输。 果不其然,在影片过了将近一半后燕瞿就开始有些坐不住了,最起初还只是坐立不安,到最后干脆直接缩床上抱着枕头寻求安稳了。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在口头上逞强。 “缩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啊?后面精彩的还没到呢。”“我坐……坐累了,听声音一样的,反正我觉得就那样,没那么吓人。”反正他也见识过了,吓得不轻也是真的。 这傻狗,人话都快不会说了。程雪暗自大肆嘲笑着那缩在床上抱枕头的,表面还要保持冷静,出于人道主义的呼唤,意思意思关怀一下:“没事吧?你要被吓出个什么毛病来,那我可是历史的罪人了。” 我看你是想篡改历史了。燕瞿无奈暗地里翻个白眼,却依旧死抓着那点面子不肯撒手:“我好的很……不就是台戏而已,有什么的?等看完差不多也该休息了。”省的留在这拆我的台。 终于熬到影片结束,在燕瞿的三催四请下,程雪总算肯停下那张拆台的嘴回房休息,在房门被关上的瞬间,燕瞿才长吁一声卸下各种难受的伪装,灯也不关地钻进被窝里,抱着个枕头虎着脸警惕地打量四周,心中早已念叨了无数遍“以后再也不看鬼片了”。而此刻的他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就算鬼爬出来了也好硬碰硬打一架。 于是,床上缩着个大个的团子,团子边上放着个手机,倏然,手机机身一振,团子险些被吓得从床上窜起来,待稳定下情绪低头一看,竟只是个通信公司发来的小广告。 虚惊一场。 无视了那条消息,因为担心着程雪会不会特意来敲门“查寝”,前后思索一番,还是硬着头皮跑去把灯给关了,只留下个角落里的落地夜灯,只见那团子迅速窜回床上撂下,原本温暖暧昧的黄色灯光,此刻在他眼里只能算得是暗淡昏黄,当闭起的双眼将仅有的一点光亮也阻断时,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总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正潜伏在角落,伺机而动。 燕瞿本想努力试着不去胡思乱想,然而越是不想再想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越是一股脑地要往脑子里钻,前后试了不少办法,都无法将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屏蔽。索性燕瞿不再选择睡觉,而是思索起先前曲老所说的那两个字来。 当时因为只能通过读唇语来确定大致发音,毕竟还是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两个字,为了尽可能地缩小范围,燕瞿打开手机备忘录,将那些有可能的词汇尽数记录下来,最后再根据他与程雪的状况来逐一排查。 令燕瞿意外的是,受了鬼片的刺激,他现在再思考这些东西竟毫不受影响,甚至因为思维的高度集中,大脑运作的速度要远远高于平时。如果换做其他人,可能很久都难以集中精力,更别说这种强度的脑力劳动了。 倒不如借着眼下这个掉馅饼掉来的机会,一鼓作气,筛选出可能性最高的词汇来。这么想着,燕瞿也不再想着什么时候睡觉,一心扑在了手头的大事业上。 终于,在经过与文字词语们的漫长鏖战后,燕瞿筛选出了最有可能的三个词:一为“皈依”,二为“归一”,三为“归义”。将备忘录保存下来后,目光一扫屏幕上的时间,已是凌晨三点一刻,再不睡只怕是直接要踏入仙界了。 什么时候我个武将也开始干这文臣的工作了。 这么感慨着,燕瞿也不忘了赶紧从裹得像个堡垒似的被窝里伸出个手来要去关灯,然而还没碰上开关,灯便突然熄灭,偌大的房间直接落进一片黑暗中。 不说是燕瞿,只怕是放在旁人身上也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虎躯一震,当他战战兢兢地去按开关,一连几下都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方便他不用关灯还是吓唬他刚看了鬼片。然而,燕瞿这边刚一丢了魂,便察觉到身后座机的显示屏上发出了幽幽的光亮,紧接着,一串急促的铃声响起在黑夜中。 第二十五章 凶铃?“凶铃” 谁会在凌晨三点多打电话来?按理说程雪这个点也该睡下了,酒店前台也不会在这个点给房客打电话。 可使不得。 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接,电话铃却停了,再也没有打来。黑暗的房间中一片寂静,偶有厕所管道排水经过的声音。 在黑暗中,有什么在等待,又有什么在窥探。 就这样一直屏息凝神着,燕瞿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生怕会遗漏了什么细节。一时间,先前看过的电影情节开始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恐怕这事摊谁头上都会落下心理阴影。 果然,又将近半分钟后,走廊传来开门的声音,吱呀作响,紧接着,一阵窸窣由远到近,在门外停下,此时走廊里只剩下安全出口的标识在角落发出着暗淡的绿光。一片漆黑中,两端走廊的尽头向深不见底的前方绵延去,没人知道它会通向哪里。 叩、叩……叩。 有人敲门。 温暖的空调房中似乎在那一瞬被暴露在阴风阵阵的黑夜中,但一直被动地躲着并不是上策,无论如何都要先清楚对方的情况,万一是什么人来有什么事,缩头乌龟似的岂不很丢人——特别是面对隔壁的那位老仙儿。 为了男人的尊严,燕瞿眼一闭心一横,掀开被窝翻身下床,满脸豁出去了的来到门口,然而因为门上并没有猫眼,无法事先看看门外的情况,而此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吱呀碰撞的动静。 是门外的那个东西走了吗? 又一番仔细斟酌,燕瞿还是决定先将门悄悄打开一条小缝,一股细细的风吹在手背上,由门缝看去,所见的却令他惊诧不已…… 朝阳的光点穿过哥特式老教堂的穹顶,暗红的玫瑰在晨光的沐浴下优雅得妩媚,琉璃窗那如梦似幻的光晕洋洒落在教堂内的老油画上,在交映的光辉下,画上女子丰盈体态也愈发娴静大方。 欧洲的清晨向来充满了宁静,尤其是在小镇村庄的地方。褪去了星河帷幔的天空蓝得清澈,在高纬地区,天空低得似乎触手可得,在距离天堂仅有一步之遥的他乡,一栋简约小房中,一双柔荑正对着一方小屏忙碌着。 双手的主人温婉典雅的书卷气质令人难忘,乌墨长发与芊芊身形宛若千年前在水一方的悠悠新荷,而她那仪态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气场,为她添了几分淡雅的神秘。 然而,如此精致的东方上国的姣然淑女,却是落坐于轮椅上的。 指尖跃于屏幕上,简洁的界面足以证明她正在跟什么人聊天,而她眉目间的愉悦正绘着她的欣喜。 片刻过后,屏幕被置于一旁的矮桌,对话已然停止。 “抱歉,又让你熬夜了,早些休息,好梦。” 一束晨光映在那睡莲图上,色调温暖,又觉豁然开朗。 …… 燕瞿锁了门重新钻回被窝中,实在想不通半夜三更谁会无聊到敲敲房门又离开,就在方才他打开门时,四下寂静,只见黑漆走廊空荡无人,扫视一周也没任何异样,除了对面某房间里大叔的呼噜打得震天响,从那门缝里溜出来些许动静。 难不成是“鬼敲门?”当这念头闪过脑中,便引得燕瞿又回忆起鬼片中的片段,管他有没有可能,先把门关了再说。于是,放轻了手上动作,悄无声息地关好门并上了锁,几步窜回被窝里,闷头睡觉。 直到清早醒来,当燕瞿与程雪碰面时才发现,她的精神一样不是很好。“没睡好吗?”“嗯……”程雪揉揉眼打个哈欠慢吞回应着,“跟一个朋友唠嗑唠得晚了点,主要是她人在欧洲……你也没早睡吧?” 确实没早睡,但若要直接说是因为那电影把自个儿给吓着了怕是更丢人。“啊……对。我在——在弄关于那两个字的事。”见程雪点点头,燕瞿便放了心,不想程雪突然话锋一转:“那为什么我半夜来找你你都没理我?” 半夜?难不成半夜那些动静都是她弄出来的? “你……来了?”燕瞿试探着,问得小心,生怕哪句话没说好便被程雪抓住了小辫子,被发现是因为看电影吓着了才不敢睡的。 “要不然呢?敲门没人应,我又不会开锁。” 燕瞿一时心情复杂,既有恍然大悟也有尴尬,回头想想自己被吓成个孙子,八成会成为十年八载都忘不了的黑历史。 “你都没理我,是睡了吧?”好在当时燕瞿开关门都格外小心,想方设法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不然这面子就真的留不住了,大气一松,便应了一声:“是,估计是没听见。” 死都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当时有多怂。 “那我给你打电话,你也没听见?” 此话一出,燕瞿心中暗自高呼“大事不好”,不知是程雪是不是有意套路他,他也竟把电话的事忘得干净,眼下又突然提出来,不把说辞编得圆滑些,连傻子都难骗过去。 “我好像听见了,但以为睡傻了听错了,就没管。” 虽然酒店的座机就在床头,离脑袋顶多也就半米多点吧。 但程雪似乎采纳了他的言辞,没再继续问,而是跟燕瞿商量着上午要做什么。经过讨论,两人一致决定推迟行程,上午好好回去补一觉。虽然有着清早必起的习惯,但燕瞿也是普通人,经过一晚上的折腾,自然瞌睡得紧,便也没了异议。 至于燕瞿的话,程雪表面上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其实聪明如她,燕瞿几根肚肠怎会不清楚,她也不过是动了个小心思,就是少拆一次台,帮他留住那点面子。 “傻狗,还好意思说别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二十六章 湘缘 益清 一晃几天,程雪带着燕瞿依旧在滨海游荡,江善那边却好像人间蒸发一般,即使他们很清楚,江善弃恶从良几乎不可能。而曲老也悠哉过着小日子,只是燕瞿几次请求他透露些关于那两个字的事他都不愿多说,哪怕燕瞿告诉他自己已有了些头绪,换来的也只有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算得上“是时候”? 好在一段时间以来,各种事情并非都无进展,曲老托了一些人前去寻找燕姓的人,实话而言真不少,但随之而来的麻烦用脚也猜得出,想在这群人里找到“高质量”的实在无疑是大海捞针,找到“质量最高”的亦是难上加难。曲老的意思是:不愁找不到,但前提是能等。 很明显,为了能稳立足跟,不等也得等了。 这次的收获虽然不大,但聊胜于无,至少比毫无头绪要强得多。 然而,当程雪那边正在一筹莫展的边缘游离时,另一边似乎不大一样,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侯悟成一行人无一例外,全部稳过考试,只待通知一到便可以开始培训了。虽然都是意料之内,但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不过,这“忧”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一个电话便让程雪顿时抛下了一切,一时间心情大好。来电的是个国际长途,另一端讲话的却是个本国姑娘,见程雪这般兴奋,想必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只是燕瞿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有如此的威力来左右程雪的情绪。 “怎么了?瞅你嘚瑟的。”晴天的海边虽有些冷,但毫不影响阳光的耀眼,于是燕瞿理所当然地成了人肉遮阳伞。而无愧于“傻狗”一词,他自个儿也真就屁颠跟着了。“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朋友,再过些日子她就要从欧洲回来了。” 倒是好事,老友重逢也着实值得高兴一把。“不过,还是有点麻烦的。”程雪叹口气,盯着沙滩上的海鸥看看,“我没法确定咱现在是不是还被江善那边盯着。她情况特殊,有些事如果把她牵扯进来会很麻烦。” 情况特殊? “她这次回来大概半个月,主要是陪陪爹妈……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这次就不回去见她了。”在程雪说出这话时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看得出来做这决定有多违背她最初的意愿,“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吧。” 姑且算自我安慰一下。 翻开手账本盯着里头夹着的已脱了水的桃花,叹气摇摇头,燕瞿倒是愈发好奇这传说中的“朋友”的本尊了。 “老实说,她真的是个了不得的人。”燕瞿闻言扭头看看程雪,有些惊讶她会主动说起那个朋友,“她随她爹姓连,名‘湘缘’。不像我,打小她就是爹妈们常挂在嘴上的‘别人家的孩子’,虽然我也是,不过是被拿来当反面教材罢了。她爹妈可都是学问人,当初给她起这么个名字,据说一是因为他们在湘州认识,二是取自《爱莲说》‘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一句。” “至于我说的不方便,是另外一回事。” “她先天体弱,又一直是个一门心思只顾学习的好好学生,身子本就虚,结果高中有一年还碰上了事故,一司机醉驾,闯了信号灯不说,撞了她后停都没停,直接走了。从那以后她就只能靠轮椅代步,虽然不至于到截肢的地步,但这辈子都……很难再下地走路了。”当程雪说起这事时,燕瞿发现她眼中表露的情绪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能理解,谁也不忍心自己要好的朋友受这般委屈,如果是他,他也会打心里觉得难受。 “她成绩那么好,打小也读了很多书,人又漂亮,如果没有那场事故,她不管在学校还是事业上都应该顺风顺水的。但就是因为这落下的缺陷,她很多时候不管到哪里都会被人摆脸色,也是因为这,她爹妈才在她大二时就送她到国外去。” 如果说上天是公平的,有些时候也公平得太严苛了些,程雪一直认为,如果是自己便也算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去难为一介弱女子。 “她说她在国外有亲戚照应,过得很好,还碰上个留学生,两人一直交往。这次她要回来应该就是带她对象见父母的。”程雪顿了顿,情绪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良久又补上一句,“她快结婚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本应是值得祝福的,但程雪笑得却有些无奈。 “我是不信她的话。她说她过得很好,我不信。” 有色眼镜向来存在,去掉很难,即便有额外的关怀,很多也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的。 这年头,真正的好心人又能有多少? 燕瞿点头回应,注意力却放在了程雪的情绪波动上,在他看来,程雪那么紧张她的朋友,只怕是这传说中的朋友在程雪心中的地位远没有他所想或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不管是不是多心,该知道的事早晚都会知道,程雪不主动说,燕瞿也不会多问,或许等到时机成熟时,一切都会变得明明白白。 “喂。”程雪一拍身边人,一脸的正经,“如果她要回来办婚礼,你得跟着我去。她没见过你,我得让她看看我是能养活得了活物的。而且,我把你当兄弟看,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若要跟他讲礼数,燕瞿倒能理解,想着自己小时候因为不守规矩礼节,不知被亲娘赏了多少顿皮带炖肉,说他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小时候那点事,认栽也就认栽了,就当是跟城那头谁家毛孩子打架没打赢,反正燕瞿小时候偷溜出去玩也没少被逮着过。和程雪一样,他也是个打小好动爱玩的主儿,不仅没少挨打挨骂,还险些气死那教书老先生,后来他能有番作为,也算对得起儿时挨过的抽。 与此同时,那人人称道的国都一反常态,没有堵车,只是空中不停的小雨告诉人们:今天依旧不宜出行。侯悟成一行人也因此选择了宅在房里哪也不去,楼房临街,邓宵倚在窗边拿手机跟张泽翊唠嗑唠得不亦乐乎,面向小区绿化的阳台上,温沛薇那几个几个姑娘也在扎堆地闹。 只是那楼下的街边,江善也正撑着伞匆匆走向长街的另一头。 双方又一次擦肩而过。 第二十七章 燕都-燕州 “算时间,先前苗城那批人应该都出来了。有没有他们的消息?”程雪将手账本子收起来,自顾倒了杯水,那群人如果没有再跟着自己人,说明目前真的安全了些。 “刚好,才收到跟进的消息。他们分开后都陆续前往首都一带的位置,没有去别处的。”其实当初要苗城公安那边帮忙跟进这些,他们多少也是不乐意的,在他们看来,一群无业游民大多是无所事事的小年轻,即使行径恶劣,还能把举国上下给搅和个天翻地覆不成?但出于责任与无奈,便勉强答应观察他们在苗城范围内的一举一动,出了苗城概不负责。 虽然只有苗城范围,对程雪而言也足够了。现在既然那群人都扎堆去了同一个区域,自然不排除还要搞事情的可能,好在现在程雪这边能获取他们的动向,也算能更好地保证自己人的安全。 然而论私心的,程雪有个想法,就是等那群神队友正式入职之后,如果江善还不老实或压根就没逮着他,那就把江善他们的事交到自己人手上处理,或许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如果是这样,程雪此刻倒希望那群跳梁小丑们近两年可以安分些,她要想办法亲自解决他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动向,也不想被别人抢了先,否则想要解决一些更深的问题就麻烦了。 比如燕瞿被下降的事。 “曲老那边可还有什么消息?”程雪每次都会问一问曲老那边的情况,不仅是为了确保线人的安全,也是出于对弱势群体的保护。 “暂时还没有,过段时间我会再问。”燕瞿在说话间,又确认了一遍短信记录,再抬头看看身旁的人,愈发觉得这人日后必不会是等闲之辈,“现在我觉得,你当时应该跟你同学一起去参加那个应试,你应该很适合那些工作。” 但愿如此。程雪没有回应,心中默默感叹一声便继续忙活着去收东西,燕瞿自然也不会干站着,两人很快就要动身离开滨海,到下一个目的地去。 “这次去的地方你应该也很熟悉。”“哪里?”除了燕城的古城关,到目前为止,燕瞿还真没到过什么地方是自己熟悉的。 “应该是你对古城关以外,最熟悉的地方了。” 最熟悉的地方? “是……燕都?”除了燕城,他就只对这自己打小便居住着的京城熟悉了。 “是这,不过现在它叫‘燕州’,最有名的古城,那里到现在都还有你们那时留下来的东西,就是宫殿建筑大多都没能留下来,现在只有护城河跟外围宫墙大门什么的留下来了一些……不过主大殿的地台子还是在的。” 这么说,他倒是比那些个同辈人超前了不少,好歹算见着了千年后的故乡,还有自己真正第一次被予以重任的、万人敬仰的朝堂。想到这,一时间心情竟有了些许复杂,欣然之余也生了些惘然。 说来也是,再不可一世的东西也有消失的一天。 “然后……”程雪看看人,眼神中的犹豫不定被燕瞿尽收眼底,便前去拍拍她肩:“有什么话只管说了便是。”见燕瞿并没有介意的意思,程雪短暂的纠结后也决定不再隐瞒:“在燕州北上大概四十公里的地方,有个景点,景点是……燕将祠。”燕瞿茫然,眼神满是不明所以,实在猜不出来这有什么不妥,但当程雪将最后一个,也是雷点最大的关键词告诉他后,一时这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那个燕将是你。” 燕瞿闻言,除却讶然便只剩沉默,不知要说什么,更不知能说什么,自己拜访自己的祠堂,心中的复杂不亚于自己给自己上坟,这事只怕古往今来也就他能做到了。 “话都说到这一步,我也再多说两句,历代人对你评价其实很高,变着法的夸,一直到现在,学校的课本里都有你,考试也拿来做必考考点。这要是让广大考生知道,给他们升学路上添堵的人是你,指不定怎么折腾你。”程雪看看人反应,话锋一转,“不过,话是这么说,这世界上,你的小粉丝可真不少,世界各地,甚至各个时期,了解过咱国历史的十有八九都特佩服你——我先前也跟他们一样,你的小迷妹。” 燕瞿只笑笑摇摇头,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无话可说,虽然他也早就料到,在当下的环境会用一个他人的视角去看自己。 虽然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能有这么大影响力。 “我知道这些你接受起来可能会有些难,但你也清楚,有些东西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尽快转换角色,借这个机会,你也看看后人对你的评价,放宽心,就全当自我批评,有错改错吧。”话虽这么说,程雪自个儿心里也清楚,说这些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毕竟如果换做是她碰上这种事,一定也会茫然无措。 这也是燕瞿来到这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打心底儿生出了孤独感,面对这个太大太广的陌生空间,纵然他有堪比天高的丰功伟绩,也难免觉得无助。 某种时间上的他早已离开太久,成了人们代代相传的历史伟人。 某种时间上的他依旧行走于世,在陌生的世界寻找自己的归处,平凡而卑微。 看着燕瞿,程雪也不再多说,一个可能是潜在炸弹的事也被她暂时吞回了肚里,她实在怕这眼前人得知此事后会乱了阵脚,该不该说,她必须得好好斟酌一番,无论怎样,她都不愿眼前这正意气风发的人过早背负起心理包袱。 那人人相传的史册上,白纸黑字,字字戳心:燕将抗蛮镇关殉国,忠魂长在,时年三十有三。 第二十八章 野史?正史? 于是,在行程无法变更的情况下,程雪决定在燕州的几天里看好燕瞿,帮他过滤掉那些可能会对他造成不利影响的信息,从野史八卦到正史记载,一个也不放过。 毕竟不管是谁,若是得知自己在多大的年纪会与世长辞都会难以接受。 “其实我也挺好奇他们是怎么评价我的,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就怕你情绪失控。 程雪点头却在心中应了一句,她之所以这么担心,还是因为那史册上出现的一些负面字眼,或许那些“帽子”从何而来根本无从考据,然而史册的来源主要还是后朝的信口开河与民间的以讹传讹,说的多了自然便成了真。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你得跟着我,不准自己乱跑。”程雪大致记得哪些地方对他存在负面影响,便准备先带他绕开那些雷区。同他相处的日子里,程雪愈发坚定,那些负面信息十有八九都是胡诌一气,“万一看到什么与现实不合的,你别当真。”程雪还是提醒了他一把来以防万一,燕瞿倒有些摸不着原因了,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其他的,等到了我再告诉你。” 这次程雪反常的谨慎让燕瞿在讶然紧张之余又添了些好奇——不是说对他的评价很高吗?为什么又这么小心。 虽有疑问,燕瞿却没再多问,在他看来程雪有这般反应自有原因,好奇归好奇,等到了地方问题自然也不是问题了,再怎么说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 “今天走吗?”燕瞿起身环视房间一周,确认没有漏装的东西才找了个床沿坐下。“对啊,要不然怎么着,咱东西可都收拾完了,你要想留这我可不陪你,早些走完行程,我也早些回去陪陪爹妈。”程雪扣好最后一道箱扣,把箱子规整摆好,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刚好临近中午,时间不多不少,足够用来填饱肚子再不紧不慢打车去车站了。 “至于你——”程雪拖长了尾音,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下文,有的没的比划两下,全是把问题留给了燕瞿,“去留你自己决定。” 留自然是好说,只是这“去”,燕瞿也不知自己能去哪,回自己本应该在的地方?他倒是想,然而天晓得他要怎样才能回去。 “这个无所谓,到时候看情况吧。”燕瞿把问题往后拖了拖,反正眼下只有把问题跳过最为稳妥,也别说什么主动被动,他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就已经陷入被动了,拖延时间,一来可以看看程雪什么态度,他倒挺照顾这位恩人的看法;二来就算要回去,也可以想想让一切回归正轨的方法,也算早做准备。 眼下两人倒是不管那么多,悠哉填饱肚子不慌不忙来到火车站,过了安检安心候车。好在最近的时间段往燕州去的车票还算充裕,即使程雪是昨晚才想起来车票一事,到了站点一样可以顺利取票,只怕放在春节或各种长假期间,俩人在这地方可要老实待上几天了。 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中,人们大多无所事事,或打盹或斗地主,其间不乏对着满地瓜子皮发愁的保洁大妈大爷,车站迎接的人每天都在变,站内的广播却是一如既往,数十年如一日地播报着各班次列车的消息。 现如今再出行,不出意外的话绝对是程雪拉着箱子,双肩包交给燕瞿,剩下的手提包便放在箱子上图个方便,也省得再多占一手。 这次程雪所选的列车是少数停在主车站的高铁之一,主要原因还是程雪脑子里那条懒虫不想再跑远,不如就近解决,程雪一直推崇“省事最大”的办事作风,在她看来,如非必要,一切事宜怎么简单怎么来。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待两人在空位上坐定,一个问题突然浮现,思索一番确实诱人,便试探着问着身边人,“我要死要活地想找到江善那小子,是为了指控他害人的行迹,来护我亲友安全,你死咬着不放……是为了什么?你一开始说的那些想知道的事,现在都知道了——打击报复,还有一些难以言状的家族问题。你若想像你以前一样亲自解决眼下是不可能的了,怎么还这么上心?你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交给我,或是交给其他人去解决。” 为什么这么上心? 被程雪这么一问,燕瞿也一时恍惚,说来也是,这么上心干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就算那江善落到他手中又能怎样,还能生吃了他不成?燕瞿原本的出发点就是想知道江善这般待他到底图什么,而现在既已知道了是报复,按理说他的目的就算达成了,再咬着不放是不是有些……多余? 横竖想了一通,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坚持的理由,却也找不到理由放弃,事到如今,他也不愿放弃,再怎么说都已经这么认真了,虽然不知为了什么,但半途而废肯定不会是他的作风。 “我还不知道。”燕瞿如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程雪,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要不就当我帮你的?作为这么久以来你帮我的回报。” 闻言程雪怔了怔,横竖都没想到燕瞿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回报?她才不稀罕这些在她看来算是客套的东西。于她而言,她既然把他当自己人,肝胆相照便是最起码的仗义。想到这,程雪马上连连摆头说道:“自己人的回报我可受不起,这些玩意儿我不需要。” “那便如你所言,自己人帮自己人。”燕瞿顺下了程雪的意思,只要不说让他就此放手怎么着都好。 “不过……”看一眼燕瞿,程雪撑头想了想,开口所言中竟破天荒带了些不确定,“你若真有诚意提什么回报,应该也不是不可以……” 燕瞿对此颇感意外,扭过头看着人,等待着下文。而在程雪刚要开口发话时,却被突然插进来的一人给打断了。 第二十九章 伪装成骗子的“鱼” “这年头,骗子都学会装残废了。”程雪抱着膀子看着那被打发走的人,满脸的无可救药,燕瞿因着头一次遇上这种人,便也颇感意外,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上去那么真诚的聋哑人会是骗子。 “其实很常见,大医院、图书馆,到处都有这种人,不过到这地方来骗的我还真头一次见。”话音刚落,程雪便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愣了愣神,随后放低了声音拍拍燕瞿,“车站门口的安检可是要实名制查票的,堵那么严,这人怎么回事?说补票的话……他除了笔跟本,什么都没拿啊。” 拖关系是不可能了,倘若那人有这人脉,还至于出来坑蒙拐骗?听此燕瞿心里也盘算着,同时也暗骂自己一声,这么明显的问题怎么就没早反应过来。 在他自己看来,当他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大脑好像就进入了休眠,智商直线下降,然而程雪的意思却是——把锅甩给套路。 “会不会是从什么犄角旮旯溜进来的?”燕瞿思索一番提出个想法,却被程雪果断驳回:“按你这么说,这么大的车站,安保工作也太不到位了些,怎么可能的事?”被程雪这么一说,燕瞿也想不出个原因了,如果说他是买了票进来,先骗一圈再跟着车去下一站骗,这未免太“敬业”了。 “有问题。”程雪伸着头四下扫视一周,并未发现那人的身影,想了想干脆站起身,不管那么多先亲自找一圈。 “你干什么去?” “在这等我。” 头也没回,甩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这事在程雪眼里,越想越不对劲,然而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来回找了几趟,连男厕都不放过的让燕瞿带好东西进去看一圈,却都没能发现刚才那人的行迹。 即使自己找没什么结果,程雪也不肯死心,干脆就着身边正抱着手机打麻将的大叔问一问。 “打扰了大叔,刚才您有看见一个拿着笔跟本问人要钱的聋哑人吗?男的,挺瘦,看起来挺年轻。” 听了程雪的话,对方却觉得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没有啊,小丫头找乐呢!这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人进来?” 就是觉得不可能才发现有问题的。 程雪暗自在心里嘀咕一句,面上却依然满脸堆笑谢了人离开,一连又问了几个人,结果自然是没有见过。 这边程雪碰一鼻子灰,满是牢骚回到位置上坐下时,不远处的厕所某个小隔间走出一人,手上多了件刚换下来了衣服。人在角落的箱子边站定,先将放在箱子上的笔跟本收回随身的包中,又把衣服塞回箱中,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一番,拖着箱子混入了候车室另一边正排队检票的人流中。 “我说,那个人到底有没有问题咱谁也没法确定,就这么认定他有问题还这么追着人不放,岂不是太狗拿耗子了点?”见程雪回来,燕瞿试探地发问,这样贸然追踪一个陌生人,在他看来着实有些不妥。 “要我说,多留个心眼就行了,出了什么事也有专门的人来负责,还轮不上咱,记得刚才那人长什么样,在哪碰见他的就行。” 说是为了不引起误会,避免别人说闲话,其实燕瞿私心里是记得了上次好心帮忙的下场,不想再因为一些看似无意的举动牵扯上大麻烦,他已经显些被阎王召见一次,可经不起第二次。 而冷静下来后的程雪也意识到了这点,这般贸然行事实在使不得,直觉有时候并不那么管用,冤枉人是小,像上次一样惹了大麻烦是大,况且之前的事并没有结束,祸不单行的事绝不能发生。 “嗯……这次算我太敏感吧,最近一直惦记着江善那群人的事简直快成强迫症了。”现在的程雪,几乎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警觉起来,加上初出江湖行事毛躁的情况,如果日后还要从事军警行业着实是一大隐患,即使她能力过人。 “还好刚才你没找到那个人,不然估计就不好收场了。以后啊,决定行动之前先好好想想,可不敢莽撞。曾经我也有过一段时期跟你现在很像,不过经历多了就会发现,办事一个‘稳’字真的太重要。”“啧啧,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用不着您老人家跟我说教。”对于燕瞿的一番话,程雪似乎有些不耐,办事动脑子,她又不是没动,老先生似的说教她最不待见了。 见程雪这么说,燕瞿也只剩下一声“好吧”,再怎么说程雪也是刚出来闯荡,还没吃过亏。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虽算不得初生,初入江湖倒是真的。 在两人说话间,一条鱼已经从网隙间溜之大吉。 那漏网的鱼儿顺利搭上了离开的班车,透过车窗余光不时扫向候车室,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要他等待。 然而直到班车开始缓缓离开月台,被等待的人始终都没有出现,漏网之鱼却丝毫没有遗憾,相反如释重负地活动活动脖子,准备利用赶路的时间好好休息休息。 班车离开后,一时间月台空荡,只有工作人员忙着准备下一班车的接车。 十分钟后,月台迎来了又一波人潮,而这次在人群中,出现了一身着黑色圆领袍,身伴短发姑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