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县城》 第一章 这是个沉闷的夜晚,韩红星骑着自行车,缓缓地行在昏暗的黄海县城。7月的天正热得难耐,仰头望天,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低黑的云层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路边小饭店的揽客声唤停了韩红星。 “一盘肉丝一碗饭,再炒一个小蔬菜?”老板见是学生模样的人进来,主动报出菜谱来问询。 韩红星也不表态,只坐到边上的桌旁:“先来两瓶啤酒。” 端上饭菜时酒还剩半瓶,不是不想喝光,实在已没办法再往下咽。啤酒这东西以前也喝过,不过没今天这么多、这么猛。脸腾的红起来了,头也嗡嗡地转,感觉胃中有股逆行的恶气,控制不住要往外吐,可真的吐时却怎么也吐不出。胃已胀得容不下饭菜,韩红星掏出身上的那张大团结,喊老板结账。 上高三后,母亲见儿子学习紧怕营养跟不上,每月从生活费里挤出十块钱给韩红星零花,满心期望儿子能考上大学,结果却天不遂人愿。 书,就这样念到头了,戛然而止!韩红星觉得,这二十多天的人生变化比这辈子还大。就在月头,还坐在高三的教室里,做着模拟试卷的题目,抱怨着老师的严苛,等着7号开始的高考。可是现在,仅仅才到月底,已是落榜生,成了待业青年。班主任黄老师平时说得最多,也最让人听得啰嗦的话又在脑海里回响——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考大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上对得起父母养育之恩,下对得起自己十年寒窗;考不上,城里的待业去吧,乡下的种田去吧......总认为很遥远的事,转眼就兑现到眼前。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雨,夹着隆隆的雷声。韩红星全然不顾,收起老板找回的几块零钱,踉跄着离开饭店,骑上自行车,迎着风雨雷电,朝向黑暗之所行进。没有目的地,只想找一个没有灯光,没有人迹,只有自己的去处。雨密密地下,打得人睁不开眼,用透湿的臂膀去擦睁不开的眼帘,却更难睁开!索性赌气地睁大眼睛,任由雨水去冲刷那谁也看不见的泪水! 雨,越下越大;夜,越走越深。 醒来时已第二天中午,母亲用一贯的大嗓门到床边叫韩红星: “快起来,吃饭了!你看你昨晚和今早两顿没吃了!” 见韩红星睁着眼,母亲低下嗓门:“早上李爱民他们来找你了,我看你还没醒就说你出去了,没考上的人多呢!人家全没咋样,就你不起床!” “他们找我什么事?”韩红星对母亲说自己因为考不上才不起床感到不自在,却又问了个连自己都觉得是明知故问的问题。昨天下午到教育局查高考分数,只知道自己差5分落榜,班里其他同学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刚才听母亲说有好多人没考上,很想知道具体情况。 “起来再说,李爱民和刘向阳全没考上!”母亲说。 “那王义军呢?”这3位同学是母亲最熟悉的。 “他考上了,早上过来看你了。”母亲说这话时尽量将声调压得平缓:“王义军早上到学校打听过了,你们班上一共也就考上9个。” 韩红星闭着眼,感受母亲说话时语气的变化。母亲在镇里服装厂做缝纫工,车间的机器声造就了母亲的大嗓门,三年前考上高中,母亲到处用她的大嗓门逢人便说,我儿子今年考高中了,他考到黄海县中学了,上万人考的,就考上三百个!...... 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韩红星的脑海。上了高中,和许多走读生同学一样,家离学校远,跑到学校要好长时间,为不耽误学习,母亲认为有必要买辆自行车,可是得要二百多元,大多数人家买不起,对于自己家庭,买自行车这种事根本没想过,可母亲硬是用家里那台缝纫机,没日没夜的裁护袖、缝围裙,拼命攒钱,又挤出家里的生活费,东挪西凑,终于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架在自己面前。母亲念叨最多的话是:“只要儿子能考上大学,妈妈吃多大苦都值;只要儿子能考上大学,妈妈做梦都会笑醒。” “没考上的人多呢,班上一共也就考上9个。”母亲的话又在韩红星的脑海里回响,韩红星的心深深地刺痛着:母亲,儿子不争气!儿子知道您心里想的是,哪怕只考上一个人,如果就是你家儿子,那该有多好! 泪水,再次涌出眼帘。 饭还没吃完,李爱民、刘向阳俩个又来找韩红星,三个落榜生聚到一起,只用眼神彼此安慰。 “待会儿一起去王义军家道喜?”李爱民征求意见。李爱民个头不高,黝黑的皮肤衬着粗壮的身材显得墩实。 “早上就该去了!”刘向阳表示赞同,同学当中刘向阳最实在。 三个人一拍即合,正等韩红星丢下饭碗一起去,就听母亲在门口大起嗓门:“大学生来了!大学生来了!多神气、多出息啊!他们三个全在屋里,正商量去看你咧。” 王义军说着谢谢阿姨,一脚跨进门来。 屋里三个人全迎上来,恭贺新考中的大学生。韩红星从心底为自已的好同学、好朋友考上大学而高兴,却怎么也挥不去藏在心底的那份别扭。平日里最亲密无间的好同学,此时都生出别扭的感觉,好在这种感觉很快消失。王义军的父母都是教师,知识分子家庭培养出王义军一言一行都中规中矩,认真、刻苦的学习态度使得他成绩出众,最终能考上了大学。 “我父亲昨晚跟我谈心,说同学们不管考上考不上大学,将来大家都会从事某一行业,不是说上大学才能出状元,其实不管干哪行,都能出状元!”王义军鼓励大家。 韩红星听出了感动,王义军全家人在最值得高兴的时间里,仍想着同学们的感受。 “別聊了,不管考上没考上,肩上的担子都该卸下了,走,到前面沟里戽鱼去!”刘向阳建议大家。 戽鱼是黄海镇妇孺皆会的捕鱼方法,用锹挖土在小河沟里横拦个坝,将河水阻断,然后到十几、二十米远的地方再拦个坝,圈定捕鱼河段;用4根一米左右的绳,将挑水的水桶,分別用绳的一端扣牢水桶四个对称的口和底,生出四根绳头;由两人与坝口平行,站在两道坝内的水中,分別拧着桶口和桶底的一根绳头,通力协作,从后侧将桶口朝下高高扬起,顺势没入水中,再顺势向前提起水桶,桶里的水就被“戽”出坝外,周而复始,坝内的水一桶一桶的“戽”出去,等两道坝间的河水被“戽”得见底后取鱼。 说动手就动手,韩红星家前面十几米处就横着条4、5米宽的沟,水桶、锹等工具一应俱全,刘向阳第一个脱掉裤子,拿着锹跳进大腿深的沟里,王义军以往很少下水,今天也提着水桶,跟着刘向阳跳下水…… 为了高考,大家一直绷着紧张的神经,今天终于可以放松心情。午后的太阳火一样晒在地上,晒到心里,晒去高考失意的阴霾。四个人轮番上阵,戽了两小时,捕到的鱼装满了水桶。 黄海镇的特点是水多,水里鱼多。说到水,这里到处沟连着河,小河连着大河,大河通向小洋河,形成纵横交错的水网。这里居民多择水而居,每户人家屋边必有河,河边搭个码头,岸边种点蔬菜,养些鸡鸭鹅。这里人都会几手捕鱼的路数,各家码头边少不了放下鱼笼、细网,等着鱼撞上来。闲暇时也亲自动手抓鱼,或用钓杆,或用鱼叉,或者干脆跳下水去,到河边水草里摸。人们抓鱼不只为了吃鱼,更为寻得一份乐趣。 在韩红星的记忆里,自己是泡在水里长大的,记事时就会游泳,大人在水里捕鱼,小伙伴们在一旁跟着学,到哪里去顺着陆路走要七拐八拐,下水淌几条河径直就到,每天提水、淘米、洗菜也到码头边玩,米淘箩放在水中都能逮到鱼。后来用上自来水,河边的水也变得浑了,但河里的鱼还多。 黄海镇是黄海县的县城所在地,这是片新生的土地。一百多年前,这里还只是黄海边淤积形成的荒滩野地,后由张謇等人兴垦开发,逐渐兴旺起来。小洋河是黄海镇的母亲河,据说当年张謇就是因为看中这条天然形成、水源充沛的河流便于农田灌溉,才沿小洋河两岸开发了数个农垦公司,经过百年变迁,形成今天包括黄海镇在内的数个乡镇。 小洋河由西边上游而来,向东直通黄海。关于小洋河,当地有个美丽的传说:很久以前,这里荒无人烟,却水草丰盛,上天觉得浪费了丰盛的水草可惜,便派天上的仙女到此牧羊,羊群天天跑啊跑,一路向东追寻那丰盛的水草,日积月累,终于由小小的羊蹄,踏出了这条几十米宽的河流,从此,但凡喝这条河里水的人们,姑娘越变越漂亮,小伙越长越壮硕,老人越活越年轻!为了纪念给人们带来福祉的羊,便将水和羊合在一起,将这条河叫小洋河。 韩红星的爷爷、奶奶在三十年代初,划着一条小渔船,从上游沿小洋河漂到黄海镇,成为这里第一代居民。父亲经常跟韩红星说起上一代人的艰辛:爷爷靠打渔为生,黄海镇河多鱼多,镇上人都会两手捕鱼的方法,想吃鱼都可以到河里捕,所以,天暖时鱼基本上卖不出价钱,为了挣钱,爷爷主要靠冬天破冰捕鱼,卖出钱来维持家用。每当父亲回忆起往事,脸上总很凝重:天寒地冻的时候,渔船没办法在河里捕鱼,爷爷就到几米宽的小河边,砸开冰面,然后喝两口烧酒,迎着寒风跳入冰冷的河里,用手在满是冰棱和枯草根的水里摸鱼,等背篓里鱼装满了就穿着透湿了下半身的衣服一路小跑回家。爷爷靠打鱼养活了5个子女,他自己却五十多岁就被风寒佝偻了腰身。 据说黄海镇的第一代居民不足千户,都是从各个地方漂泊过来,如爷爷一样生活艰辛的渔民、农民、手艺人,踏上这片荒滩薄地只为能生存下去,他们都无依无靠,只凭一双手养家劳作、活命奔波。 到了父亲这代,父亲先是子承父业,跟着爷爷捕鱼,后来,黄海镇划为县城,有了各行各业,爷爷不想下一代人吃渔民的苦,想方设法将父亲带到建筑工地,从做小工开始,然后学了瓦匠手艺,最终由渔民变成了工人,后又划为城镇户口,吃上计划粮,日子在父母的操劳下慢慢好起来。 黄海镇以小洋河为轴线,分成南北两片。沿小洋河从西边到东边大约7、8里长,依托小洋河这条水上运输线,镇上大多数企业都分布在小洋河两边。连通小洋hn北的是紧挨着的两座拱桥,东边的桥往南通着朝阳街,叫朝阳桥。离这座桥西边不到200米的地方又有座造型几与小洋河相同的桥,镇上人将这座桥叫西朝阳桥。这两座桥连接黄海镇上最繁华的几条街,形成了黄海镇的中心地带。县城里大多数人家居住在这两座桥周围。 去学校领毕业证的时间到了,韩红星和李爱民、刘向阳又聚在一起,三个落榜生讨论是去还是不去。 “毕业证肯定要领,要不将来招工连名都报不了。”刘向阳说他家的教训,他妹妹去年参加招工,因为丢了那张初中毕业证,求哥拜姐就是没用,后来好不容易请学校开具证明,才有报名资格。 “听说今天要为考上的同学搞庆祝活动,王义军他们上台戴花呢”李爱民将他的消息告诉大家。 韩红星本想请他们代领毕业证书,听说王义军要上台露脸,决定去参加这个活动,替最好的同学捧场。 到教室时,前面的讲台已被搬开,代替的是一排课桌,考上的9位同学面对大家前排就坐,每个人胸前戴朵红花,脸上挂着喜悦。老师们的位置用两张课桌摆在靠门口侧面,剩下的桌椅靠后摆三四排,教室中间形成空地。九点整仪式开始,由班主任黄老师主持。 黄老师很高兴,首先对考上的同学祝贺并感谢;接着介绍今年高考的整体状况,5个班,达线的有34位同学,平均每班不足7人,我们班有9个,所以整体成绩很好;最后,黄老师走出座位,站到教室中间,对着坐在后面的同学们: “由于我们老师水平有限,没能让更多的同学考好,我代表全体老师向大家鞠躬!我平时总说考不上大学去种田,去待业,我只是想用这种方法督促同学们更加努力地去学习,让更多的同学能考上大学!然而,能进大学门的终究是少数,所以,今天我请求同学们允许我收回这些话。现在是改革的年代,就是农村的同学,也不一定偏要守那一亩三分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在此,我祝愿每个同学都能活出精彩的人生......” 王义军考在省理工学院,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家里人安排他去游山玩水了,留下三个失意的难兄难弟在家里。从最紧张的高考冲刺到在家待业,巨大的落差闲得人心里发慌,三个人不甘于沉沦,李爱民建议说,新闻里天天宣传深圳特区,盖楼一天就能盖一层,据说那里遍地是黄金,全国人都去淘金,与其在家受煎熬,不如也到那里去闯,说不定成就一番事业。 这个建议得到一致赞同,三个人恨不得立即就去,可翻开地图,深圳远在千里之外,筹不出路费根本去不了。经过商议,决定先想办法筹钱,等筹足路费就出发。 第二章 做小工是来钱的好办法,经韩红星向父亲请求,三个人一起到建筑工地做小工。城里人一般不肯到工地干劳力活,抢着来做的多是附近乡下的农民,农闲时到工地挣点钱贴补家用。 父亲从十几岁开始干建筑这行,先在工地上做小工,后来拜师学了瓦匠手艺,干久了成为正式工,十多年前老队长退休,父亲因为人老实本分又兼念过私塾识得些字,被工友们选为队长,一直干到今天。 三个人被安排在酒厂的工地,工资一块钱一天。第一天干的活是用翻斗车推石子,将石子从几百米厂外的小洋河边运到厂里施工场地。 先由师傅做示范,用锨将石子铲进车斗,装满后用双手抬起斗车的两个把手,稍带点劲就能将车往前推,到了目的地将把手往高处抬,车斗便随石子往前面地上翻洒,紧接着将车把倒拉,车斗随车身离开石子堆,再抬起车把,车斗又回到车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韩红星从小到大没少在工地上玩,常看到工人干这样的活,可看似简单的动作,到了自己手上却分外的难。就说铲石子,看似简单,可一铁锨下去石子没铲到几颗,却铲出火星来,虎口也震得酸麻;装石子也有讲究,重心只能在车轱轳附近,靠后了车把重,运起来费劲,靠前了车斗会前翻。经过半天的摸索,三个人好不容易能将石子运起来。 扛水泥、搬砖头、拌混凝土,十几天小工做下来,手上已满是老茧,不过浑身的酸痛倒慢慢没有了。闲下来时,掰着指头算发工钱的日子,期盼早点凑足路费钱。 有时也在酒厂里四处溜,发现瓶里装的、坛里封的、缸里储的,旮旮旯旯的地方全是标着“黄海大曲”的酒。听会喝酒的师傅们说,最好喝的是那窖里的原浆酒,好酒的师傅们总找机会去尝上二口,酒厂里有俗成的规矩,在厂里喝酒不叫喝,叫品,算是正当行为没人计较。李爱民说等哪天发工资时,由他负责弄好吃的,也喝回那窖里的酒,一来庆祝下挣到钱,二来也尝一回好酒的滋味。 李爱民的父亲年轻时杀猪,因为有这门手艺,被食品公司雇去当屠宰工,年头干久了转为正式工,在食品门市卖猪肉,黄海镇凭票供应的猪肉都到这个门市买,8角钱一斤。现在双轨制,市场也有黑市肉,要2块多一斤,寻常人家不遇事不买这么贵的肉。 柴米油盐是过日子头等大事,肉有油水,而大家最缺的就是油水,所以,吃肉问题是黄海镇居民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亦已形成了黄海镇的食**化。 先说买肉:到了食品门市,先凭猪肉供应证和现金到收款员那里开付货单,上面有排序,一匹肉上案是按顺序卖的,卖到的这刀肉你看中了就下手买,没看中就继续等,大家都看中时,按先来后到顺序,童叟无欺;肉贵,买了肉的人一般会较秤,如果2斤肉少五、六钱,买肉人会觉得正常,因为一刀肉剁下去,过完秤再用砍刀将骨头剁开,总有肉沬骨隙掉下来,就应该折点秤,要不卖肉人就折本了。但假如秤少得再多,就要“少一罚十”了。 再说卖肉:每天从食品公司运来多少肉,就开多少斤付货单,买肉的人多,来迟的买不到;买肉的人不多,没卖完的肉上缴公司。肉的问题是市民们的敏感问题,所以肉不好卖,秤高了肉卖折了赔不起,秤低了买肉的不答应,弄不好触犯众怒。李爱民父亲在黄海镇人称李一刀,过去杀猪时一刀毙命,现在卖肉也一刀准——接过买家的付货单瞄一眼斤两,将付货单往案板边细钢钎上一戳,提起砍刀就剁下去,上秤一过,至多再补点上去,砍成块,用油纸包上,隔着案板递进买家的菜蓝子里,一笔交易转眼完成。卖肉制度也健全,不仅有“少一罚十”的公示牌,买家会自行监督,公司也会突然来盘货,将你戳在案上的付货单和没卖完的肉加起来与总的重量核对,超出规定的误差就是问题,要么得赔钱,要么有贪污嫌疑,因此,没人敢不按规矩。 最幸福的是吃肉:大多数黄海镇人喜欢买较肥的肉回家,肉白熬油,熬好的油锁在碗柜里,缺油时拿出来补,家里小孩哪个表现好可以拿出来做奖励,吃饭时打开碗柜上的锁,用筷子挑点猪油放到表现好的饭碗里,吃到的特神气,没吃到的闻着油香流口水,决心下次也表现好,争取得到这么奢侈的奖励;将熬过油的肉渣和瘦肉、骨头下锅,就是一个家庭十天八日内最好的一顿伙食,姐姐让着弟弟,妹妹让着哥哥,吃到的肉少,吃到的幸福多;左邻右舍闻得肉香,会在自家的饭桌上讨论,哪天也美美地吃顿肉。 李爱民最让同学们羨慕的是吃肉不上计划,不是因为他家有特权,黄海镇没有哪家敢有特权,运动一个接一个搞了多少年,大家不敢不守规矩,现在运动不搞了,但规矩意识还在。李爱民家能吃到不上计划的肉,是因为有时门市里肉卖不完上交到公司,公司怕猪肉变质会折价处理,也无须凭供应证买,所以才靠山吃山,吃到不上计划且便宜的肉。城镇户口每人每月有2斤肉票供应,一般5口之家每星期能吃上一顿肉。 刘向阳家四口人每月有8斤肉票,极少舍得买肉吃,而是托李爱民父亲,等哪天有猪板油卖时通知他家,将板油买回来熬油,可以省下买食油的钱,油渣还能当肉吃解馋。 刘向阳家日子苦,他父亲生前是桥梁队工人,在一次桥下施工时被桥上掉下的石板砸死,留下六岁的他和两个更小的妹妹,就靠他母亲每个月二十多元的工资养活。直到他大妹妹刘向红去年招工到朝阳饭店上班,家里的日子才好起来。 九月的天阴雨绵绵,工地只能在室内作业,搞搞粉刷、做做杂事。小工的活是轻松了,可韩红星的心情却像外面的天,很沉很沉。对比两个月前坐在一个教室的同学们,经过一场考试,结果上大学的上大学,做苦力的做苦力。 自从李爱民提出去深圳闯的目标,大家为了路费憋足劲在工地上干,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韩红星生出想法:即便到了深圳又能干啥?难道自己有什么本领在这里无法施展而到了深圳就能发挥吗?电视上总宣传深圳欢迎人才,可自己算人才么?也曾跟着课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一旦考不上大学,连推个翻斗车都推不好,能有什么本领去闯深圳? 看不到出去闯的希望,就只能坐等命运的安排。会有怎样的命运安排自己?韩红星又想起黄老师常挂嘴边的话——考不上,城里的待业去吧,乡下去种田去吧。 直到此时,韩红星才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不由得庆幸起自已是城里人,可以享受到“待业”的待遇。 班里同学农村的住校,县城的走读,大家身份不同,作息时间不同,不经意间形成两个世界,老师也用“待业”和“回家种田”两种命运鞭策同学们努力学习。农村的同学要改变命运得跳出农门,唯一途径是考上大学,才能将户口从农村迁到城里并安排工作;县城的同学就是考不上大学也能通过招工找一份工作,所以,农村的同学为了能考上大学往往更拼,可即使这样,能考上的仍凤毛麟角。 对于韩红星这代来说,大学梦是渐行渐近的事。 上小学时,同学们都是红小兵,在学校里学工、学农、学军比学文化更重要,周围的哥哥姐姐从学校毕业后,上山下乡是最光荣的事。恢复高考后,黄海镇上人视考上大学为中状元,因为能考上的太少,没有哪家敢有自家出大学生的奢望。 读初中时,红小兵已改称为少先队员,上面也没有上山下乡政策了,高中毕业后考不上大学可以参加招工考试,成绩好的可到全民单位,成绩不好的只能到集体单位,工资待遇有差别,人们已能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 等上了高中,上面在提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干部年轻化、知识化,政策辐射到黄海县,全县上下到处找年轻的、有文凭的人提拨重用,可大学生本就稀缺,能分到县城的更少,于是有中专文凭的也提拨重用。以前在单位当到一把手要到50岁左右年龄,这两年为了顺应潮流,有文凭的人越年轻提拔得越快。重视知识的改革终于触动了每个人的神经,大人们期望家庭里能出个大学生兴旺门庭;学生们期望自己能考上大学功成名就。 韩红星不是个心路高的人,对上大学本没有太大野心,只想高中毕业后找份工作。进入高中后,追求升学率的教育模式让每个同学都认为考不上大学就是失败,母亲对自己上大学也寄予了太高的期望,才让自己有了考上大学的梦想,可结果却是失望。 王义军寄信回来,告诉大家他学的是电子专业,说大学里有教授,可同时替几百人上课;大学里不再男女授受不亲,男生和女生可以在一起唱歌跳舞,还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同学;大学里老师不再为学习的事没完没了地唠叨,让人喘不过气来;周末假日可以出去逛商场、动物园,公共汽车一直通到校门口。总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读这封信的三个人无缘大学门,体会不到外面的精彩。小工才做了不到一个月,攒路费的计划就流产,原因是李爱民已找到工作:他符合顶替政策,准备到食品公司顶替他父亲上班,手续正在做,很快去单位报到。 “这是件大好事啊,有几个单位能比吃肉不上计划的食品公司好!”韩红星和刘向阳一致认为。 “可是,说好了一起闯深圳的,现在却失言了!”李爱民高兴的同时也不好意思。 “其实我妈也早跟我念叨,说宁愿在家待业也不到工地做工,就怕出事故。”刘向阳一直不好意思说他的状况:“街道照顾我家,已答应让我到街道的菜场里做管理员,工资8角,虽少二角钱一天,但比工地安全,也轻巧。” 本来,黄海镇人哪怕一直待业下去,也没人肯当建筑工人,既危险又苦,还没面子。当初三个人只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才到工地来做小工,现在李爱民找到工作要散伙,韩红星也看不到去深圳的希望,既然大家都失了奋斗目标,也就没必要将小工继续往下做,于是决定,等干满一个月,领到工钱走人。 第三章 家里也为韩红星的出路操心,父亲的工龄、年龄都符合让韩红星顶替的条件,也做过韩红星工作,说高中毕业生顶替到建筑公司绝对有好工种,可学建筑设计、工程预决算、工程监理等等,也是拿笔杆子的活。可韩红星坚决不去——自己辛辛苦苦地读到高中毕业,最后却沾父亲光到建筑公司上班,说起来都难听!镇里有书念的少的、成份不好的、劳教过的、各种原因找不到单位的人,宁愿做二流子,或者到大街上摆个摊,做被人看不起的小生意,也不愿到建筑公司这样的单位上班。 再有几天小工就不做了,心情好手脚也欢。昨天晚上,母亲告诉韩红星一个好消息,大致意思是:县里急需大学生人才,而上面能分配到县里的大学生又太少,为解决人才荒,决定搞定向委培,凡城镇户口、高考录取线下十分之内的应届生,可以通过用人单位推荐,到大学读书,和正规考去的大学生一样毕业,但必须回委培单位工作,教育局有10个委培名额,母亲班上张阿姨的哥哥是教育局长,已托张阿姨帮忙了。 “妈为这事到大姨家借了20元钱,一共凑了38元,特地请张阿姨到她哥哥家量了床的尺寸,已买条毛毯送过去,人家张局长也表态了,只要有可能第一个就让我们家上,现在只等月底决定人选。” 母亲的话一遍遍在韩红星的思绪中回想。心事很快被另外两个人看出来,当他们知道韩红星因高考仅差5分,还有机会通过委培上大学,也非常高兴,相约如果大学成行,等发了工钱每人拿出5块钱来,到刘向阳妹妹上班的朝阳饭店庆祝一下。 先等来的是发工钱的日子,按照约定,李爱民负责带好吃的,韩红星去领工资,刘向阳用随身带的水壶到酒窖里灌酒。一切办妥,三个人聚到了酒厂西北角的小河边,安全帽当凳子围坐在地上。韩红星将领到的九张大团结每人三张,送到各人脚下,李爱民打开两个纸包,里面是熏熟的精肉和猪爪,各散着诱人的肉香。刘向阳将灌满酒的水壶放在地上,更有一股酒香扑鼻。 三个人对酒本无兴趣,但喝了酒才是真兄弟的文化传承,以及这些天的同舟共济,让每个人都期待这顿酒的到来——从同窗好友到同病相怜,现在又将各奔前程,还有什么比喝场酒更能抒发心中的情怀!没有酒杯用水壶盖轮着喝,没有筷子用手抓肉吃。 早听师傅们说窖里的原浆酒好喝,现在好酒已摆在面前,轮到韩红星喝时,一两的量,闻着醇香,却知道它的辣,仍皱起眉一饮而尽。 鼻腔突然被辣味堵塞,一点透不过气来,进到嘴里的酒如同热火直钻入胃,顺路将嗓口到胃口间的通道洞开,胃中回涌的热流冲口而出,禁不住长“哈”了一声,感觉能将所有的麻与辣“哈”去多半,鼻子也终于能透过气来,却再闻不到酒香,吃一口熏肉才嚼出味来,能掩去口中的麻与辣。 很快,酒的劲头撩得人轻飘,明知已不胜酒力,可轮到哪个端起壶盖时,都一饮而尽。 喝光酒吃完肉,三个人都变得脸红眼热,看着彼此的醉态,大家笑着、闹着,奋力将各自的安全帽扔向远方。 为了替儿子争定向委培的名额,母亲已送了条毛毯给张局长,不过心里仍没底,于是决定再备一份贰佰元现金的厚礼送过去,只要他张局长肯收,就能将事情办成十分的把握。问题是这笔钱从哪来?于是召开家庭会议,寻求大哥、二哥的支持。 “只要能上大学,花多少钱都值!”听了母亲的动员,大哥表态支持。 大哥叫韩红旗,高中毕业后招工在供销社上班,已工作6年,省吃俭用攒有四、五百元,准备结婚时用,听说为弟弟上大学送礼,情愿出钱。 “我也支持一百元,这个钱一定得花。”二哥也毫不犹豫地同意。 二哥叫韩红军,大哥工作那年他也初中毕业,招工时成绩考得差,只能选最差的单位上班。不过二哥运气好,被别人选剩下的单位里有家叫海上联络站,连劳动局负责招工的人都不知道这家单位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在海边,从名字上看可能要出海,都嫌太危险不肯去,二哥没别的单位可选只得硬着头皮去,等到那上班后才知道,这个单位原来是部队设在黄海县的军事保密单位,裁军后划归地方,由设在sh的总局直管,二哥上一个班只三、四个小时,具体工作是看显示屏上的一个光点在不在位,轻松惬意不算,每个月工资近百元,是大哥的三、四倍。等大家都知道这是家好单位时,却已失了进去的机会。二哥收入高又没负担,最近才花了二千多元买辆摩托车。 拿到凑来的钱,母亲将它们换成两张百元大钞塞入信封,当晚就带着韩红星去张局长家。路上,母亲在水果摊前驻足,她听别人传授经验,说送钱时买一些水果,将装钱的信封放在水果袋里最好,但问了水果的价钱后,母亲舍不得买。 韩红星垂头跟在母亲后面,心想如果能多考几分的话,哪用这样求爹爹拜奶奶地将钱往别人家送!舍不得钱让母亲回头,母亲边走边做工作: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银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没有人不见钱眼开,只要张局长肯收钱,上大学的事就有把握。” 母亲跟张局长并不熟,也没有多少送礼的经验,等到了张局长家门口才生出担心:如果人家连门都不让进怎么办?敲门前先探听门里动静,听里面的声音很大,像是两口子在吵架: 男:“该给的工资都给你了,怎么还跟我要买米钱?” 女:“这个月二妮、三仔开学都得交学费,又遇到两个人情,就那点工资哪还有买米钱?你就不能少抽两包烟,将钱省下来过日子?” 男:“总说我抽烟,每个月工资也就截留那点钱,再给你我连自行车坏了都没钱修。” 女:“不是这个月负担重谁计较你抽烟?” 男“不行将那张存单提前支取,拿点钱出来用?” 女:“不行!攒了多少年才凑成一千的整数,就是明天没饭吃也不准你打那张存单的主意。” 母亲动手敲门,开门的是张局长,见有客人来很是随和,一点看不出两口子正吵架,张夫人也和颜悦色地张罗着倒开水。张局长询问了韩红星的考分,介绍说这次选拔定向委培人员严格按择优的原则,以韩红星的分数被选上的希望很大,不过最终确定名单还得经党委会研究。母亲又说了许多拜托的话,才领着韩红星离开。 第一次与张局长这么大的干部对面,韩红星除了紧张只有紧张,连回答问话都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母亲是何时将信封放到张局长家。 能送出钱母亲很高兴,让儿子安心等消息。果不其然,很快有好消息传过来,张局长通过张阿姨告诉母亲:教育局党委会已确定了委培名单,其中有韩红星,已报到县里审核,没特殊情况就能通过,上大学的事应该是十拿九稳!闻此消息,全家人都激动不已。 高校录取按档次进行,先录本一,接着本二,然后大专,最后是大中专。和往年一样,等到工商、税务、警察、海关这些大中专院校录取时,达线的生源已不足,于是按惯例,录取分数线往下降2分,那些原本差2分之内的落榜生获得了被这些学校录取的机会。 韩红星离分数线差5分,跟降分录取这件事搭不上边,可各单位定下的委培名单里,都有人因降分而被高校直接录取,这样,各单位的委培名单都得重新确定。 经过高校补录后,依韩红星的分数更应该有委培资格,可命运弄人,上次确定名单时,知d县里有委培计划的人还少,再确定人选时有更多的人来争这些名额,使得选拔标准也发生变化,由“择优”的原则变成了“系统内职工子女优先”的原则,改了规则后,无论张局长如何斡旋,也不能让不是教师子弟的韩红星进入到委培名单。 张阿姨第一时间退回了毛毯和贰佰元现金,母亲再三推让,最后只收回钱,仍托张阿姨将毛毯送给张局长,否则过意不去。 没能替儿子争取到上大学的机会,母亲只能接受现实,让儿子等待招工。正好才从厂里买回一大堆栽衣服剪下的边角料,便让韩红星在家里搞加工,根据各种边角料的形状将它们剪成同一规格尽可能大的方形或棱形布块,然后由母亲将原它们拼成整块,再缝成围裙。这种围裙卖5角钱一条,扣除各项成本可赚3角钱。如果直接买布做不仅成本高,也没有块头布拼凑起来的有卖相。 加工好的围裙批发给路边的商贩,货到付款。有一次,韩红星送货时亲眼看到自家卖5角的围裙,被小贩一转手就卖成一块钱,回家后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并感慨路边的小贩来钱快。 母亲听了不以为然,正色道:千万不要去羡慕那些小商小贩,拖着一板车货整天守在路边,没一个人瞧得起,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没人走这条路,说不定哪天再搞运动又要被批斗!你可能不记得那些人挨整的情形了,揪到理发店里,头发剃出个十字号,胸前挂个投机倒把的牌子,被押着到处游街,我们家弟兄三个,大哥、二哥都有班上了,只有你待在家,也不担心找不到工作,有份工作多体面!只有牛刚那种人才去当小贩。 母亲提到的牛刚是邻居,住东边隔一户人家,二十八、九岁了还找不到对象,他小时候就淘气,逃学、欺侮同学是家常便饭,因为成绩太差,初中没毕业就休学,整天在街上混,穿花格衫嗽叭裤,还留长鬓角,满街人看他不顺眼。 几年前严打,街道分到的严打对象凑不起数来,便组织大家揭发坏人,有人说曾在街上见到牛刚耍流氓,将点着的小鞭往姑娘堆里扔。因为此劣行,在严打统一行动的那天晚上,牛刚被街道里通知去开会,等到了地方立即被五花大绑押上卡车投进看守所,虽第二天就放出来,但已变成有前科的人,根本没法找工作,实在没办法,只得从外面倒腾些皮鞋回来,弄个板车摆街边卖。 相比之下,母亲最顺心的是自家的小孩都省心,最自豪的是从没让自家的儿子挨冻、受饿。 母亲不舍得让三个儿子过一天苦日子,可她自己却历经生活的艰辛,以至于现在回想起往事还伤心落泪。韩红星无数次听母亲回忆过去的情形:成家那会儿正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因为穷,怀上大哥后被爷爷、奶奶强行赶出家门,离家时唯一的财产是一口被爷爷从家里扔出的铁锅,由你爸背着,一步步挪到有今天这个家。 小时候,每次听到母亲这么痛苦地回忆,韩红星总跟着流眼泪,有一次忍不住去奶奶家,质问奶奶为什么这么绝情地将父母赶走,根据奶奶的说法再追问母亲,才知道事情的原委:那时候,黄海镇人没粮食吃,乡下的外公舍不得母亲,有一次带点小米偷偷塞给怀孕的母亲,母亲实在饿得慌,也舍不得父亲干着体力活却没米吃,就趁着深夜用这点小米熬了两碗粥,和父亲躲在一边吃,没想到还是被爷爷、奶奶发现了,认为是大逆不道,盛怒之下将没吃完的两个粥碗夺下来,连同煮粥的锅都扔出门外,并说有本事吃独食就有本事不要这个家。 就这样,父亲和带着身孕的母亲在一个寒夜里被赶出家门,碗摔碎了只能捡起那口锅。 父母刚开始只能寄居在好心的工友家,等大哥出生后在现在住的地方先只搭个草棚遮风挡雨,后来才有了三间草房,算是有了家。从没有吃、没有穿,没一双碗筷到有个家,并将三个孩子抚养大,全靠父亲在工地做瓦匠和母亲搞副业维持,个中的艰辛难以言表!用母亲的话说是甜水里长大的韩红星永远无法体会的。后来,母亲被介绍到镇里服装厂当了缝纫工,大哥和二哥也先后工作,家里的日子才真的好过起来。前年,凭家里的积蓄,又在亲戚间借了些债,花四千多元将三间草房翻盖成一座两上两下的楼房。 黄海镇能住楼房的人家不多,母亲再回顾往事,想想也哭,看看也笑。.那两碗粥该不该那样吃?韩红星觉得没有疑问,但母亲刻意隐去被赶出家门的缘由,感觉母亲是有心结的,为了证明靠自己能过得更好,母亲花费了二十多年的辛劳和泪水,终于拥有了黄海镇最好的房子,母亲终于笑了!笑得很幸福、很开怀!韩红星无法理解上代人的恩怨。 第四章 又到收棉花季节,花站里需要短工,在临洋镇供销社做棉检员的韩红旗介绍弟弟到花站去打临工,活不算太辛苦。 临洋镇在黄海镇东南30多里,属渔业镇,一条大海堤南北向将镇子分为堤内和堤外,堤外是滩涂,一直延伸到十几里外的海边;堤内是农田、住户;堤上堤下有店铺、冷库、码头,是临洋镇中心地带。穿过镇里的海堤虽只五、六里长,却有三条河流通过,宽各二、三百米,因而堤上建了三座以河的名字命名的闸,由南向北分別是玉棉河闸、临洋河闸、运棉河闸,闸外直接通向大海,形成三个港口,海船可在此吞吐货物、避躲风浪,临洋镇也因此而繁荣。 总以为黄海镇的水系最发达,等到了临洋镇才让韩红星见识了一条条比小洋河大得多的河,如果比喻黄海镇的小洋河和她分出的条条支流、纵横河沟像姑娘般的温情,那么这里的河流则更像汉子般的粗犷而浑厚,再看闸外港口那奔涌、翻腾的激流,再大的河流到了这里也只能俯首称臣! 不知道远处的大海会是怎样的宏伟气势?韩红星向往着有机会一定要去趟大海,去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水的世界。 临洋镇供销社在大堤里侧约八百米处,正面门朝南,背靠运棉河,河边有码头,可吞吐由水路进出供销社的物资,花站就设在供销社后面封闭的广场上。卖花时,棉农在西边侧门外路边排队进站,经过棉检、司磅、结算、出纳几道程序,最后拿到卖花钱从正门出来。 韩红旗对海边人的印象特好,觉得这里人憨实、本分,连卖棉花也大气,极少碰到计较斤两的人,不像以前工作过的那些乡镇,经常会为等级评定、磅秤高低,甚至为没有分币找零只给二个糖块而争执。形成这种状况有两个原因,一是海边人天性憨直、遇事不计较吃亏;二是这里钱好挣,卖回棉花总共也就几百元钱,不值得为点小钱去争。 说这里钱好挣是因为现在鳗鱼苗价格暴涨,好多船上人一夜暴富挣了大钱,挣到钱就不在乎花钱,让岸上人钱也好赚,于是整个镇子里人就都赚到钱。在临洋镇,你不能小看任何人,随便一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烂的人,弄不好他就是船老板,身价就是十几万、几十万。 以前和大哥谈得少,现在晚上同住一间宿舍,韩红星能从大哥口中听到许多新鲜事:现在农村分田到户,一个农村家庭几个劳力数亩地,一年能有2000元左右的纯收入;大哥25岁已工作6年,每月工资拿36元,年收入才四百多元,挣钱也就相当于一个农民;以前在农业乡当棉检员吃香,会有卖花人为了提高等级偷偷地将煮熟的鸡蛋往怀里塞,甚至抱一只老母鸡往宿舍里送,现在到了临洋镇不吃香倒无所谓,最失落的是听临洋镇人对话,动辄谈谁挣到几千、哪个挣了上万,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渔民就能挣这么多钱,让上班拿工资的人根本没法比。 供销社的赵主任是土生土长的临洋镇人,他更有感触,经常跟韩红旗谈临洋镇的情况:镇里分农社和渔业社,农社种田,是农村户口;渔业社搞海洋捕捞,是渔业定量户口,没田分,但有计划粮油供应,男丁可分配到船上从事海洋捕捞,女人在家补网、编席、持家。 过去农社和渔业社的收入都少,差别是农社的种田辛苦,渔业社的出海有危险。赵主任是渔业定量户口,年轻时本该上船做渔民,家里好不容易托关系让他参军,在部队里靠优秀的表现入党、提干,后转业到供销社当主任,每月工资60多元。这么多钱曾经是令人羡慕的高工资,可不知从哪天开始,以前无人问津的鳗鱼苗价格暴涨,很多渔民一夜暴富,脑子活的渔民发财后花几万元找木匠钉条船自己当老板,便能发更大的财,巨大的赚钱效应让更多的渔民效仿,于是船老板越来越多。 渔业社的渔民很多成了船老板,便雇佣附近农社的劳力做新一代渔民,平时在花站卖花时谈挣了几千、上万的都是这些人,真正的船老板这两年有挣十几万的、也有挣几十万的,靠拿工资得多少辈子! 听的多了韩红星也感慨:跑到30多里外的地方来干短工,每天一块钱的工资,对比挣几万、几十万的渔民,自己同样是多么渺小!读了十多年书,却发现并没有用处,无论是在工地上做工还是在家帮母亲剪布角,包括现在到这里打工,其实有小学文化就足够了,其他所学根本就用不上!特别是英语,从初一到高三拼死拼命将它背了六年,花了太多精力,可走上社会连26个字母都难用到,就是偶尔念出一句简单外语,工友们也会笑话你吃了羊屎蛋。 家庭、学校、社会拼命压学生读书,可对没考上大学的人来说,也就是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子来说,学那么多又有何用呢? 想不通归想不通,大哥却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学习了,原因是赵主任前几天刚传达了县联社的最新精神:以前提拔干部看谁成份好、思想好、业务熟、肯吃苦耐劳、有奉献精神;现在改革了,提拔干部必须有文凭,但大家都没有文凭怎么办?市联社已筹办了供销干校,系统内招生,明年六月考试,学制二年,毕业后发系统内认可的中专文凭,大哥很想利用这次机会获取文凭、改变命运。 佩服大哥的进取精神,作为穷人家孩子,大哥有他的成长历程:六、七岁时就担负起看护两个弟弟的重任,八、九岁时父母已将寒、暑假期间的烧饭任务交给他,稍大以后又帮家里搞副业。等上了高中,大哥利用放假时间出去做临工,既能挣到学费钱,还能替兄弟们添件新衣服。高中毕业那年大哥随父亲做小工,被安排在看守所的工地上看管材料,每天早晚有机会看到军人训练,他也跟在后面练,竟学会了一整套军体拳,耍得像模像样,让镇上的同龄人都认为他是武林高手。 黄海镇上青年人的尚武之风始于电影《少林寺》放映后,受其影响,从儿童到青年人都能做出几个伸拳踢腿的动作,后来有人开始下功夫练,练单掌劈砖、鲤鱼打挺之类,有练得走火入魔的还要去投奔少林寺。尚武的青年人刚开始在一起比武时只比试谁会鲤鱼打挺、谁能耍出拳脚套路、谁有更大的力气,韩红旗常练那套军体拳,也有些力气,因而在黄海镇的武坛小有名次。 后来,电影、电视上黑道的镜头看多了,镇上的青年人也跟着模仿,三五成群在街上荡,慢慢地竟生成了城南帮、镇北派等,帮派之间为了争锋常发生摩擦,动辄就相约到体育场比武,正常情况下是各派个代表徒手练,练到有一个人占了上风,另外一个自愧不如为止。 在黄海镇,好耍弄拳脚的多是那些书读不下去、家里也管不了的问题青年,韩红旗虽喜欢练拳脚,但不愿跟这些人搅在一起,所以无帮无派,直到有了单位当上棉检员以后,才和三个要好的同事拜成把兄弟。四个把兄弟中老大叫钟宏业,韩红旗老二,老三叫胥有民,老四叫张以标,大家一起招工,学棉检时同住一个宿舍,也都喜欢摆弄拳脚,基于这个爱好,按年龄排序做了兄弟。 韩红星在花场的主要任务是将棉花打包、入仓,没有这些事干时就引导棉农进出、维持秩序、防火防盗,干得熟练了也觉得清闲。 这天中午轮到韩红星在花场值班,闲得无聊便躺在棉堆里打发时间。十月的天蓝蓝的、高高的,间或有几缕白云衬着天空的干净,太阳暖暖的,晒得人不想睁眼,阵阵微风拂过,抚得人如在梦中。 朦胧间,有脚步声过来,眯开眼,对面站着两位姑娘。 “请问韩红旗住哪?” “找我哥?”见说是找大哥的,躺在棉堆上的韩红星斜眼打量问话的姑娘,二十三、四岁模样,细窕的身形红红的脸,典型的海边姑娘。顺势朝站在她侧后的另一位姑娘瞄去,只一眼,看得韩红星猛颤了一下,整个人突然间由懒散变得拘谨,下意识地从棉堆上站起来,不自觉地掸掉身上的棉絮。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红衣少女,挽着齐肩秀发,亭亭的身姿透着何等的优雅!盈盈的笑脸是那样的迷人!这是怎样一位清纯的少女!偷眼瞄她,她却侧目含羞,像是摆着造型让人欣赏,看得韩红星发呆、发愣。 “你哥住哪?”问话的姑娘明显看出韩红星的失态,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是如何将大哥宿舍指给她们的,只木木地站在那里,从背后看那姑娘翩翩的身姿,等发现自己失态,忙避到暗中,继续关注她们。 两位姑娘和大哥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人,韩红星偷偷注视她从身边走过,直到从视线中消失。 送走背影,韩红星猛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某种最重要的东西,想要找回来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如何去找,心中突然间生出股莫名的焦灼。忙到大哥那打听她们的来意,大哥说岁数大的姑娘是赵主任的侄女,她们在临洋镇螺丝厂上班,厂里安排她们到县机械厂学技术,想通过大哥帮忙在黄海镇租间房做宿舍。 只看了她那么一眼,竟然意乱神迷!韩红星明白,自己心中所焦灼的是能不能再见到她?能不能引得她的青睐? 真想不通,怎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一见钟情?十九年的人生历程,记事起就有对异性的感觉,从儿童时喜欢和小女孩一起玩耍,到青春期对异性充满着好奇,再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懂得要寻找一位中意的姑娘做终身伴侣。不过自己还小,一直认为谈恋爱是很遥远的事情,从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怎么今天只无意间看了那位姑娘一眼,竟从心底里生出难以自控的激情与欲望,恨不得立刻能再见到她? 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就恋上她,特别是在自己身上竟能发生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韩红星不知道,这瞬间爆发的情感将对未来的生命之旅产生何等意义。 生命中曾经历过两次瞬间的爆发,一次是孩童时,不经意的一次绷腿,突然有一股元气由腿间通透全身,这瞬间的爆发开启了身体的发育之旅;另一次是少年睡梦中,突然有股排山倒海的激流从身体里喷薄而出,这瞬间的爆发让自己成了真正的男人;今天,又在不经意间经历了一次瞬间的爆发,所不同的是,以往的爆发源于自身的潜能,而今天的爆发是源于这位能让自己瞬间爆发出情感的美丽姑娘。 呵!这是怎样一种美!蓝天白云下,煦日和风中,一位红衣少女在洁白的棉海里带着甜美的微笑,款款地站在你眼前,那么自然、那么朴素,却又那么优雅、那么摄人心魄!还不可思议么?冥冥之中的这一眼就是爱的理由!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只一眼就生出了单相思的痛苦:她姓什么?叫什么?如何才能接近她?满脑子的心思让人变得煎熬,等不得下班就溜出花站,想去找寻她,见到她。 第五章 螺丝厂很好找,在运棉hb岸与供销社隔河相望,满怀激情往那边去,走到半路却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自己实在找不到去见她的理由,只得停下来找借口。绞尽脑汁,突然想到自己家就能腾出房间租给她们,如果能让她们住到自家,不就有机会接触了吗?有了好主意心情也好,决定且不去冒昧地打扰她,就在运棉hb侧的大堤上徘徊,动脑筋怎样能将她们引到家里住,也期望碰到好运气,能遇见她下班路过。 金秋的夕阳中,站在大堤上东望,滩里的芦苇一望无垠,随风摇曳,像金色的波浪;成熟的芦花泛起絮儿在空中漫舞,和远处的飞鹤遥相呼应,映衬在碧蓝的天空;转头西望,血色残阳将天边的云海染成红霞,将整个大地照成金色,也将满怀心思的韩红星照出长长的身影,一直拖到堤下去。 家里两层楼房,下面是堂屋连着父母的房间,上面是两个单独的房间,门前阳台,阳台东边有楼梯上下。平常两个哥哥很少在家里住,现在韩红星又出去做临工,楼上的房间就空着。经韩红星提醒,大哥与母亲商量后将楼上西边的房间租给她们,时间两个月,租金30元,到期后去螺丝厂结账房租费。 自从她们搬到家里住,韩红星每天晚上回家,试图寻得与她接近的机会。可晚上六点才下班,摸着黑骑三十多里路到家时已七点多,她们早已关门休息,第二天早上,她们还没起床就得急急赶去上班,连续几天都是这种情形,不要说找机会接触,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 韩红星不好意思跟大哥说不想上班,便想出鬼主意,扛棉花包时故意在他面前摔倒,然后回家“养伤”。 终于能全天候寻求机会了,先是观察:每天早上七点多,两个姑娘会轻手轻脚从房间出来,下去到厨房里洗漱,再回到房间里收拾一阵,然后关门下楼,骑自行车上班;中午不回家,晚上回来时已经吃过晚饭,进了房间就关门,有时晚上也听到开门的声音,却没法捕捉规律。两个姑娘总是同进同出,让韩红星唯一能得的机会是每天寻着脚步声,看单相思的姑娘从门口走过。 真的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韩红星每次都假装不经意地看她,而她却从不往这边看一眼,根本就无视偷看她的人,让韩红星很是失落。 听大哥说过,临洋镇的有钱人家才舍得将闺女集资到厂里上班,如果她是有钱人们女儿,又长得这么漂亮,肯定看不上自己。韩红星在煎熬中又多了份自卑,但追求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不甘心总默默躲旁边偷看,思来想去,最好的接近方法是趁她们早上到厨房去洗漱时,凑过去装作巧遇并搭讪。 是先到厨房等她们下来好,还是等她们到了厨房再跟进去好呢?权衡再三后认为,自己先进去的话,假如她们就在外面等你出来,你还是说不上话。所以,只有等她们先进去然后跟着进去才是最好的时机。 有了计划就付诸于实施,第二天早晨,韩红星不似往日那样开着门看她们从门前经过,而是从门缝里观察她们,等她们进了厨房后迅速跟进,拿着牙膏牙刷也往厨房里去。 赵主任的侄女在水池边低头刷牙,日思夜想的姑娘正站在门口,她穿着白色的毛衣,淡红色衬衣翻出领口,一头秀发披在肩上。看到有人进来,她扑闪那美丽的大眼睛朝向韩红星,只转瞬就移向別处,脸上仍挂着那熟悉的微笑。韩红星跨进门来,感觉她侧过身体好让自己进来,错身的当口能闻到她身上气息,一股淡淡的暖暖的体香,闻出酥骨的舒爽,可是却太过紧张,将早已准备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冷场站在厨房里,有种被人识破心机的狼狈,稍作停顿后仓忙走出厨房,溜回房里以背抵门,感觉身体仍在冒汗,心也咚咚狂跳。 怎么越是喜欢她,越是想接近她,反而还没开口就败下阵来?韩红星懊恼自已的无能。 每天看着单相思的人在眼面前来去,可就是挨不上边,韩红星急得抓心。有什么办法能达到目的呵?在家“养伤”的韩红星像是真的受了伤,一点提不起精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仔细观察后发现,她们星期天放假,所以每星期六晚上不过来住,可能是上完班直接回家,然后星期天下午再先后赶过来,这段时间谁先到时只有一个人。发现漏洞就可以针对性地找机会,终于在一个星期天下午,韩红星等来了喜欢的人先到宿舍。 怎么办?说什么?已没有时间考虑,怕赵主任侄女也赶来就又没机会,只得鼓起勇气去敲门。 “有事吗?”站在门边的姑娘问。 “姓赵的那位在吗?”韩红星看着痴想的姑娘就在眼前,却只能装作找赵主任侄女,边问边走进门里。 “找赵海燕?”姑娘疑惑地望了韩红星一眼,像是问找她有什么事,却没肯开口。 只听她吐几个字,就让人觉出她嗓音的柔和,和她人一样让人喜欢。想继续找话说,却没了话题,只能尴尬冷场。韩红星暗暗暗自责:不是自诩能说会道的么?她们二个人在一起时你归咎于没机会表达,现在她就一个人站你面前,怎么同样哑巴了呢?怕她下逐客令,情急之下竟冒出句: “我可以吻你吗?” “你说什么?”姑娘闻此言又羞又急,下意识地将巴掌送过来。 挨了巴掌狼狈至极,韩红星夹着尾巴逃回房间,关起门躺倒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蒙起头。 巴掌打得不重,只轻轻地撸过,却撸掉了脸面。哪还有脸再见到她!韩红星不得不死掉对她的痴心。 母亲又买回边角料,叫儿子帮着裁剪,韩红星躲在房间里干活,每天早晚将门关紧,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她,可越是强迫越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每到她该从门口路过时,总扒在门缝里守她,就这样将单相思往下延续。 又一个无聊的晚上,韩红星吃过晚饭准备休息,外面有人敲门,无精打采地开门,是赵主任的侄女,笑眯眯的站在门口。 “有什么事吗?”韩红星问话的同时,突然看到后面还跟着那个打他一巴掌的她,当即感到无地自容,失失慌慌往房里躲,可分明没地方可藏,只得红起脸站到一边。 “晚上闲得慌,王书玲叫我陪她过来找本书看。”赵主任的侄女不用请就跨进房间,她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 “那边有,自己找。”韩红星不好意思正面她们,将手往书橱一指,只偷眼瞄了她一眼。唉!这是怎样一位优雅、美丽的姑娘!嘴角总挂着那迷人的微笑,看了就让人舒服,可自己却挨了巴掌。 “书还蛮多,我拿一本去看,想看哪本你自己选。”赵主任的侄女随意拿了本书,边说边走出房间。 她站在书橱边,随意翻看着书,屋里只有两个人,感觉她不是很放松的心绪。 “你叫王书玲?”韩红星鼓起勇气问。 “嗯!书本的书,王字旁一个令。” “那天——”韩红星语气停顿,想为那天的事道歉。 “那天不该打你脸!”王书玲突然抢过话题,仓促说出这句话,拿起本书一溜烟跑掉。 目送她匆匆离去,韩红星仔细体味“那天我不该打你脸!”这句话。那语气,那神态,何偿不似自已面对她时的语塞!一直以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会被她不齿,并为此而羞愧,没想到她竟过来打招呼,真是位善解人意的姑娘!韩红星如久旱之后逢了甘露,绝望的心底再次涌出期望。是呵,就是再羞愧又怎能将她从心里忘掉——已走进灵魂的美丽少女! 又等来星期天下午,韩红星在房间里加工边角料,同时密切关注隔壁情况,没有让人失望,终于等来了王书玲。如何找个体面借口接近她?韩红星的大脑快速转动起来。 不用去想那么多!根据以往经历,每次想好的话,到了情急时一句也用不上,见机行事最好。打定主意就开始行动! 门是虚掩着的,韩红星壮起胆推开门。 王书玲正坐在床头那张桌子旁,手拿着梭子编网,见是熟人并未问话,只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韩红星边跨进门,边问上次的书看好没有,说话间己到桌边,不由得惊叹:“这么大一张网得编多长时间!” 王书玲手里穿动着梭子,微微笑出点声算是回应,一连串的肢体动作平和淡定,让韩红星紧张的心情平缓了许多,甚至觉出如果没被打那一巴掌,可能她根本不认识自己,被打得那么羞愧,反而成就了在她面前说话的机会,男女间的事就这么微妙。 “我可以坐下来?”韩红星不想站着说话,问她的同时坐到床边,拿目光看她编网,然后慢慢地转向她的手、她的脸、她的眼睛。 “有什么好看的?”王书玲被看得红了脸,停了手。 “哪儿都好看,你真漂亮!”韩红星由衷赞美。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王书玲被夸得神情羞涩,妩媚动人。 “你长得漂亮、水灵,没个地方不顺眼,本来就好看嘛!要不是上次被你一巴掌,你还温柔呢!”韩红星继续盯着她,想和她目光交流。 “还好意思说!谁给你胆说出那种话来?王书玲转过脸来白了一眼,依然面带微笑。 “我——,”韩红星想倒苦水,却说不出。心里想:我对你朝思暮想,都想疯了,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实在没办法表达自己,才鬼使神差说了那句话。 “你人小胆大!”王书玲做出评价,仍是微笑的表情,让韩红星敢继续盯她。 “你有男朋友吗?”韩红星突然转换话题。 王书玲再次转过已经被看得羞的脸,对着韩红星嗔道:“要你替我找才有!”说完又转过头去。 “行,就我替你找,可不许反悔呵!”韩红星听到这样的答复满意,跟着和她各处闲扯,从个人前六项开始将话题往下扯,边扯边傻傻地看她。 王书玲只当没看见,优雅的动作编网,迷人的微笑相伴,由着旁边的人傻看。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书玲提醒说时间不早,赵海燕该要到了,开始撵他走。 同样被撵出来,这次的感觉特爽,混身的毛孔都舒服。终于有机会和她并肩而坐,跟她聊天,过瘾地看她,这种感觉真好!特別是她恳求自己离开时,那神情紧张而无助,让韩红星坚信,她不仅长得美,心地也温柔善良。 第六章 加工好的围裙已无需往贩子那送,牛刚会上门来拿,还加价一毛钱一条。母亲没想到会与牛刚做起生意,还沾了光。 因为有前科,牛刚被邻居们视为反面典型,他自已也甚是自卑,不过自从做起生意,他的劲头越来越足,看他那神气像是换了个人。牛奶奶以前总唉叹儿子不争气,现在也不见她愁了,每天中午送饭给忙生意的牛刚。 牛奶奶今年五十多岁,大闺女三十出头,女儿已上学,二儿子也已成家生子,三儿子正处着对象,家里就剩大儿子牛刚没说上媳妇。牛爹爹是第二饮食服务公司职工,天冷时在浴室里跑堂,暑天时公司会安排他们上街卖棒冰。儿时的韩红星最羡慕牛爹爹干卖棒冰的活,骑着自行车满大街跑,用个惊堂木敲车后的木箱喊:棒冰!棒冰!五分钱一支!将那木箱盖一打开,就能拿出想吃而吃不到的棒冰。 为搞活市场经济,县里将健康路两边规划成商品市场,免费提供给原本散在各处摆摊的商贩,将商户集中起来经营。牛刚原本用板车拖着皮鞋在朝阳街上做生意,这次在健康路市场可分到一间门市。所有人都认为卖同样东西聚在一起肯定没生意,因此没一个做生意的肯搬到健康路来经营,直到大街上不允许摆摊了,大家才不情愿地将生意移过来。条件的确是大有改善:无需再守在路边风吹日晒了,皮鞋放货架上可摆更多的品种让顾客挑选,墙上也能挂围巾、围裙、帽子等商品,经营的品种增加了,只不知能否将生意做起来。 原本在街上摆摊不需要办任何手续,现在到门市里做生意要有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刘向阳被调到建康路市场替个体户们办理营业执照。 刘向阳本被照顾在街道的菜场里做管理员,恰逢上面有文件,黄海镇所有的菜市场统一划归工商局管理,各市场的管理员也统一转成工商局的协管员,刘向阳因此成了工商局编外人员,工资改由工商局发。由于建康路的商户集中,办照工作量大,刘向阳在协管员当中文化层次高,能胜任这项工作,便被抽调到建康路市场来。 收了毛毯的张局长通过张阿姨告来母亲好消息:黄海县开办第一届高考复习班了,韩红星符合复读条件,可以再次有高考的机会!母亲第一时间筹出50元报名费,决定让儿子复读。 韩红星不认为得来的是好消息:才经历了高三冲刺,深知大学不好考,那种紧张与压力真的难以承受,学到最后连睡觉都得拿着书本才能安心;已有过从失望到希望,又从希望到失望的经历,对上大学并无信心,加上心里恋着王书玲,真的不想去复读,可母亲决计如此,韩红星不得不再背书包上学。 复习班招分数线下20分以内学生,课程是先做试卷,做完试卷讲解答案。韩红星做起试卷来会的还会,不会的老师讲解时能听懂,再做仍不会,人在课堂,心已到了王书玲那边。 有了上次和王书玲的接触,韩红星总想再找机会。能看到她和赵海燕一起进出,可那神情比以前更陌生,连微笑都少了,能感觉到她的冷淡是碍于赵海燕在。离两个月的时间已不多,怎样在她们离开前再寻得接触的机会?韩红星想出办法,在她们路过门口时,趁赵海燕在前边走,硬塞张纸条给跟在后面的她,上面写:星期天下午早点来,等你! 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天,韩红星中午就开始等,可越是急越等不来她,直等到赵海燕来了还不见她身影,韩红星满是失望:没写纸条时还正常来,写了纸条反而不来,无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天出奇的冷,西北风呼呼地吼在窗外,让人一夜难眠。清早醒来,发现去上班的只有赵海燕一个人。就算躲也不至于连班也不来上?或许她是有什么事才没来? 晚上才看到她跟在赵海燕后面回来,韩红星气她爽约,恨不得堵住她问个究竟,却只敢气呼呼地用眼光盯着她。王书玲走过身旁时,竟特意转过脸来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就这小小的动作,让韩红星聚在心头的所有失望瞬间消散,心情也由阴转晴。 找什么借口去接近她?韩红星急动脑筋,很快就想出办法。 “借的书看完了?”敲开门后,韩红星问出准备好的话题,也不顾已对王书玲用过同样的借口。 开门的是赵海燕,她已将借书的事忘干净,回过头去问王书玲书在哪里。 “那两本书是从别处借,该还给人家了。”韩红星证明自己是不得已才过来讨要那两本书。 “等下找给你。”王书玲正坐床边编网,可能要等梭子走到位置才能停下手来,因此让韩红星等。 “我去提开水。”赵海燕已站起身,索性到下面厨房去取暖水瓶,母亲每天给她们准备开水。 “你为什么爽约?”听到赵海燕下楼的脚步声,韩红星抓紧时间责问,用出的口气像是对特亲近的人。 “谁答应你赴约了,就说我爽约?”王书玲抬起头回应,脸上仍是微笑的表情。 “所以你星期天就躲我?”韩红星追问。 “星期天家里有点事。”王书玲回答问题时,已反身到床头找书,楼梯口传来赵海燕上楼的脚步声。 “那下星期天早点来?”韩红星赶时间问最后一句,没等王书玲表态,赵海燕已一脚跨进门。王书玲只当没听见,一声不吭地将找出的书递给韩红星,顺势看了韩红星一眼。 韩红星能看懂她的眼神,是让不要再说话,以免被赵海燕觉出点什么来,只得按她意思,识趣地退出来。回到房间慢慢回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得出的结论是她对自己不是想象的那么冷,但也不热情。 接下来是每天在煎熬中等待,终于等来了又一个星期天。这次没让人失望,先等来的是王书玲,韩红星也不用找借口,直接进屋到她身旁。 “今天怎不编网了?”韩红星发现桌子少了网。 “昨天带回家了,你没看到房间的东西少了吗?” 仔细看时,发现房间的东西已被收拾起来打包,床上两条被子还有一条,王书玲说机械厂的学习昨天结束,厂里安排回家休息,元旦后上班,赵海燕已将东西运走,她昨天将编的网先带走,今天过来取剩下的东西。 “上次为什么不肯赴约?看到这个场景,韩红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急忙提出疑问。 “有什么事吗?”王书玲以问作答。 “我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想求你做我女朋友!”韩红星满是紧迫感,再不顾脸面,直接将心里话吐出来。 “尽说傻话!怎会有这种想法?”王书玲凝望着韩红星,没有微笑。 “那你是拒绝我了?”韩红星急出紧张。 “我根本就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王书玲眼望门外,平静地说:“你还上学,应该将精力集中在考大学上。” “你这是找借口拒绝我!那我不去上学、不去考大学还不行吗?” “你考不考大学哪能由我来决定!”王书玲的态度很明确。 知道对方在回绝自己,韩红星绝望得无语,赌气似地站到她跟前狠狠地盯着她看,恨不得将她看到眼里去。 “你人小火气倒大!”不知被盯着看了多久,王书玲又开口了,这次是微笑着和韩红星说话,像是哄他。 “上星期天家里给我相亲,所以才没来。”王书玲的声音很柔。 “那你相亲成功了?”韩红星不再盯她,赶忙问。 “谁像你,看一眼就能看上一个人!”王书玲听得发笑:“只知道他是临洋镇学校的老师,我还没想谈恋爱,可父母要我谈。” “那你打算怎么办?”韩红星急切地问。 “我也没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不想提这个话题,听到这个话题就烦。”王书玲表露心迹。 “现在都八十年代了,就应该自由恋爱,如果连谈对象都由父母包办,那还有什么意思!”韩红星说出道理来做她工作。 “才见个面到你口里就变成父母包办了?”王书玲听得笑出声来。 韩红星知道自己是单相思,想离开又不甘心,不离开却无话可说,只得垂着头站那,盯她的眼神也不敢那么狠了。 “再不回去天就晚了。”王书玲要走,韩红星急而无奈,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她整好被褥,打成包裹往门外去,连她的道别都不理会。 星期一上学,班上进行排名,韩红星的成绩由报名时的第六名排到十几名,老师叫进步的同学总结经验,退步的同学总结原因。韩红星没心思找原因,满脑子想的是昨天的失败,一遍遍回忆她在自己面前走掉的情形,先是满腔遗憾,后来将遗憾变成了恨意,但想想又觉得人家有权利拒绝自己,便将满腔的恨意变成对她更强烈的思念,反而更想再见到她。 有了见她的欲望,韩红星决定下午二级课后出发,到王书玲家去找她。 上次各处扯时,听她说家住临洋镇北边新东村,沿人民路往东顺着公路走,三十里到尽头,会看见一座小石桥,过了石桥再往东就是新东村;到了村里会看到一座水塔,到边上会看到它在路南,这时看路北有一排面朝南人家,往东边数第五家,门前用竹竿竖着电视天线的三间瓦房就是。 按王书玲说法,韩红星一脚就找到她家,到了门前路口又开始犹豫,一是不知道王书玲肯不肯理会自己,二也不想被她父母看见,心里没底就在她家门前的路上徘徊,考虑用什么借口与她见面。 还没想好方法就被她看到,从家中迎出来。见她走过来,韩红星满心激动,却不知她会是怎样的态度,只得低头站那,紧张得脊背渗汗。 “有什么事吗?”王书玲很客气地问。 “没事!”韩红星谨慎作答。 “没事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韩红星是赌气的口气。 “到家里去坐会儿?” “不了,能见你一眼就满足了,我走了。”韩红星给自行车调头,真的准备走人。 王书玲不再吱声,只将身体趋到自行车前,肢体语言表达的是挽留,却无法说出口。四目相对,韩红星幽情而期盼! “你傻不傻,小小年纪不去考大学却到这边来?”王书玲再次发问。 “我也不知道自己傻不傻,不过我真的想看到你,所以就来,下次还想你还来,不想你就不来了!”韩红星没脸再追求她,说完心里话又准备走人。 “路那么远,不要再往这边跑,好吗?”王书玲继续劝他,不过听声音像是征求意见。 “其实我是羞于见你的,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过来打扰你,不好意思!”韩红星说完话蹬上自行车,留下沉思的王书玲,头也不回地走了。 像着了魔一般,为两分钟的见面骑六十多里的路,关键是还没到家,就已决定明天还来,韩红星的心里已舍不开她。 第七章 夜里的一场大雪将整个世界染成白色,明天是元旦,下午二节课后开始放假,虽昨天王书玲劝别再去找她,可韩红星已着了魔,忍不住要去见她。 骑车往新东村去,路上满是积雪,被来往的车轮碾出一道道冰封的轨迹,自行车只能顺着这些印记走,稍有违背就可能滑倒。雪后的天是最冷的时候,西北风刀一样刮脸,带着手套的手已被冻得麻木,却还得轮换着离开车把,去暖和那双被冻掉的耳朵,身子却在不停的蹬踏中渗出汗来,透湿了内衣,停下来脱去大衣,那粘着身体的内衣会离开皮肤,紧接着又贴上去,那种冰凉的感觉比刀刮更难受。 一个多小时到目的地,在路口才转几圈,王书玲就迎了出来: “你来了!” 韩红星看着她从家里出来,一直盯她到站在面前,眼神幽然而执着,想说千言万语,但不是求人的性格,只指望看她一眼。 “不会说话了?”王书玲又开口:“让你别来怎又来?” “我也不想来,可不来看你一眼我会全天难受,看了一眼回家后才难受。”韩红星额上还有汗记,身上却开始泛凉,将挂在车龙头的黄大衣穿上身,然后又开腔:“谢谢你肯出来,我走了。” “走,到家里去说话!”听得出,王书玲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句话。 “走啊!”见韩红星站着不动,她用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转身在前面带路。 得到邀请,韩红星乖乖地跟在身后。 家里是三间新砌的房,中间堂屋,条台上摆着台17吋彩电,东边是主房间,西边房间被隔成前后两个小房间,就王书玲一个人在家。 被唤到家里,韩红星生出点希望,可来时并没料到会跟她有交流的机会,所以想不出话来说,只痴痴地看她。 王书玲也不开口,坐那任由他看,让时间慢慢走掉。 “谢谢你让我看了这么久,我走了!”韩红星的感觉是受了冷落。 “你来只为了看一眼?那就不要再来了,没有人是专门给你看的!”王书玲用的是婉约的口气。 “追求你又没机会,看看你还不能够么?等我哪天想你不难受了就不来看你!” “你倒有理了,哪个姑娘是一句话就得答应做女朋友的?”王书玲只一个问号,便将韩红星问得低下了头。 “天要黑了路不好走,明天回去?”王书玲用征询的目光看韩红星,见他肯留下来,便侧过头去继续由着他看。 该烧晚饭了,王书玲到屋前东侧门朝西的锅屋淘米煮饭,韩红星跟在后面。 “会杀鸡吗?”王书玲问。 “会”。 听到这种回答,王书玲从淘箩里抓一小把淘好的米,走到锅屋南墙外的鸡舍边,将米洒到正准备进窝的鸡群中。雪地里的鸡很难觅食,见主人来喂,都刨着爪子争,王书玲选只大的母鸡抓到手上,递给韩红星去杀。韩红星左手鸡右手刀,三下两下杀好鸡,王书玲那边已烧好开水,将鸡毛烫熟了拨掉,然后到屋后码头开膛洗净,最后将鸡在砧板上剁成块。 锅灶上有两口锅,王书玲将里锅的水烧开后舀几瓢到外锅,剩下的开水将淘好的米倒入,盖上锅盖,到锅膛口添几根秸秆,待烧旺后,取两根出来到外锅膛,上面再添几根,将外锅膛的火也烧旺,起身先将里锅煮沸的米用饭铲翻搅一遍,外锅将剁好的鸡块倒入,加葱、姜、油、盐。 韩红星帮不上忙,只好趁王书玲从锅门口起身时补坐过去,王书玲叫将里锅的锅膛里没烧尽的秸秆往里推一推,再拨拨火,正好可以将饭锅巴炕得香脆,外锅堂再加几根秸秆将鸡汤烧开。说话间,不知她在什么地方拿出几条腌好的海鳗,切成段,放在盘中,加调料后炖到饭锅头上。很快晚饭就好,掀开锅盖,饭香、鱼香、酱香、还有鸡汤的鲜香,样样馋人。 吃饭的还有王书玲的弟弟和妹妹。弟弟在村里小学上五年级,才放学;妹妹是临洋镇的幼儿园老师,平时住学校,元旦了放假才回家。妹妹长得甜,开口先露酒窝,看到鸡汤就知道家里来了贵客,在油灯下对韩红星看了又看,瞄了又瞄,吃完饭领着弟弟离开锅屋。 饭要吃完时,王书玲到锅里铲了块锅巴放在盘中,乘热浇上蒸咸鱼蒸出的汤汁,递给韩红星。 赶忙接过来,嚼到嘴里香脆爽口,咽下肚去鱼香生津,让人胃口大开,比没吃晚饭时还有食欲。吃着美味看着美人,韩红星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吃过饭收拾停当,韩红星邀王书玲出去走走。门前的路往东几百米就是大堤,这里的堤上没有人家,两边是树和灌木,中间有条3、4米宽的路,王书玲说大堤向南一直通到临洋镇。 冰天雪地的夜晚寒风凛冽,韩红星此时却暖意融融,和王书玲一起漫步在堤上,欣赏雪中的美景。 从堤上往外看,静卧的滩涂裹起白雪,忖得天也灰白,只有那些沟河,像是一根根线条在着意勾勒;堤内同样是一片洁白,除此之外,能找到的只有农家窗口的点点灯火;堤上,连光秃秃的树丫上都满是白雪,映得脚下的路、路上的人、人的心情都清晰可见。韩红星没指望能进到今晚这梦境般的世界,心情格外舒爽。 “可以再求你一次吗?”韩红星很自然地提到核心话题,希望能有好的答复。 “你和那位老师发展得很好吗?”见她沉默,韩红星酸溜溜地提第二个关切。 “你才跟他发展得好!”王书玲第一个问题不好回答,听第二个问题分明是冤枉人。 得到这种回答,韩红星快走一步堵到她对面,双手抚她肩膀,凝视着雪地里的她:“做我女朋友,好吗?” 王书玲既不排斥对方的行为,也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只静静地站那,侧过头去避开对方的注视,许久才转过目光: “你还是个学生,应该去考大学,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你这是找借口来拒绝我!”韩红星以为对方又要拒绝,赶紧表态:“只要你答应我,我肯定不去考什么大学。” “哪能因为我影响了你的前途!”王书玲说出自己的想法。 “什么前途不前途,对我来说,你已经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韩红星真情吐露。 “你才对我有多大的了解,就将我看这么重?”王书玲明知对方是真心话也不认可:“承认你的话发自肺腑,不过你现在还小,等将来你走上社会再找到工作,肯定会为找个乡下女人而后悔。” “我相信缘分,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才将你看这么重,要不我活了二十年,怎就只对你一个人生出这种感觉呢!”韩红星在单相思的煎熬中多有感触:“我现在追你还追不到手,将来有什么资格反悔?承认我以后会有工作,但一个人如果连感情也随着条件的变化而变化,那这个人还算人吗!你看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我没水平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傻,外面的好姑娘多得是。”王书玲继续往下劝。 “又开始找借口!”韩红星不想让她往下说:“除非你明确说根本就看不起我,要不我就不放弃!” “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才行!”王书玲一声叹息。 “你就不能干干脆脆地说声答应我?”韩红星又提要求。 “是卖青菜萝卜么?让答应就答应?”王书玲低声回斥。 “那我还可以天天来看你吗?”韩红星听出点味道,巧妙地换种问法。 “腿长在你身上,我不让你来就有用么?”听得出,王书玲的语气里已多出份柔情:“外面太冷,有什么话到家里去说。” 一夜未归母亲并没查问,只叫赶早和回家休假的大哥一起,用板车到五叔家将奶奶接回家住,奶奶七十多岁,年龄大了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 三年前爷爷过世,儿女们商定奶奶由各家轮流服侍,二个月一转。奶奶和母亲有过节,所以最不情愿住大媳妇家,但却最喜欢大哥,因为大哥是长头孙。 听大哥说奶奶有个随身的盒子,里面有玉器、金银饰品等宝贝,特别是腰间系有一块碧玉,里面还有会动的云,传说这种活玉能替主人死,换回主人的命。这块玉奶奶从不示人,只解下给大哥看过,并说它是韩家的祖传宝贝,等过世后不传长子传长孙。一大家子其他人,包括做长子的父亲,都只知道奶奶有这块玉,却难得一见。 母亲将自己的房间让给奶奶,和父亲搬到楼上住,母亲总用她那大嗓门说奶奶年纪大了,应该住最好的房间颐养天年。 安顿好奶奶已是中午,今天是元旦,大哥、二哥全回家过节,母亲特意烧了拿手的红烧肉,伺候好卧床的奶奶后,全家人围一起吃团圆饭。母亲期望新的一年大儿子早结婚早生子,二儿子带个女朋友回家过年,三儿子考上大学。 一夜未睡,韩红星一点不困,吃过饭躺上床仍亢奋,回想与王书玲的一夜交流:她新年22岁,比自己大2岁,父母在滩里养鱼,逢年过节或者遇事才回家,家里有兄妹五个,两个哥哥已成家,妹妹放假才回家,正常家里就住她和弟弟两个人,王书玲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照应弟弟。她大哥在镇里冷冻厂当会计,住单位宿舍,二哥家也住新东村,这两年挣了不少钱,现在自己钉船当老板。王书玲初中毕业,先在家编网织席,后来上面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半年前,家里集资三千元让她进新办的螺丝厂,每个月工资二十多元,上班不为钱,有个单位才被人瞧得起。 大哥带回在花站做工的10多元工资,加上在工地挣的那三十元,韩红星能支配四十多元现金,想买个礼物送给王书玲,考虑再三后决定到牛刚门市买双皮鞋,不合脚可以换。 健康路市场宽不到二十米,两边被圈成六、七米见方的门市,一路排下去有两、三百个,中间还剩几米宽的通道,上面封成圆弧顶,形成封闭的市场。里面经营户才几十家,经营品种有服装、鞋帽、百货等等商品。外面正在化雪,天冷路烂,但市场里显得人多热闹,晓得有这个市场的人越来越多,来这里买商品不仅款式多、品种全,还能还价,摊主的态度也好,指哪样拿哪样,不像国营商店,售货品种单调,营业员两句话没到底就不耐烦,而且是一口价。 到了牛刚门市,里面的顾客挺多。以前没太注意,今天想买鞋才认真地看,发现鞋的式样的确多,墙上还挂着帽子、围巾卖,包括母亲缝的围裙也有出样。门市里还有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在招呼顾客,牛刚说从棉花开秤至春节这段时间是做生意的旺季,店里生意忙不过来,所以雇了个帮手。 走到货架边,女式鞋标价最高的68元,最低的18元,一分价钱一分货,贵的鞋的确上档次,可身上只有40多元。牛刚一眼看出韩红星想买鞋,问给谁买,韩红星搪塞说是女同学请自已买,想买40元左右的价位,问尺码也不知道,只知道买鞋人的身高1米65,体重100斤出头,身材跟路上的哪个人差不多。牛刚建议先不谈价钱,选最满意的拿,尺码只能大致估,不合脚可退换,确定买了再结帐。 母亲叫大哥明天上班时顺便到螺丝厂结房租费,韩红星说明天还有假,想锻炼办事能力,主动揽这件事做,正好大哥也懒得做,母亲便答应让韩红星去。 第二天下午二点多出发,临行前将书包里书腾出来,塞进新买的鞋,像平时一样挎在自行车龙头上,和母亲说路上正化雪不好走,赶不回来就住到大哥那里,明天赶早直接上学。 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到临洋镇多是石子路,积雪开化路面不滑,心情好车也骑得欢,30多里路一个小时就到。 兴办乡镇企业是当下潮流,螺丝厂由临洋镇响应政策创办起来,厂里派两个人到县城学铣床技术,手艺学好了,可买铣床的钱还没有着落,两个人就先到质检室上班,任务是将生产好的螺丝一个个过眼,发现次品挑出来。 找到质检室,王书玲和赵海燕正上班,得知韩红星来意,赵海燕主动将他带到会计那儿,打了代办条后,会计付30元现金给韩红星,整个过程只一刻钟。办完事赵海燕跟韩红星客套,叫再到她班上坐坐,没想到韩红星真的跟了来,还坐到王书玲边上,二个人也不搭话。 赵海燕先是以为他来跟王书玲打个招呼再走,后来以为他对王书玲有意思才赖着不走。她和王书玲成天在一起,不止一次遇到有人缠着王书玲想交朋友,一般情况下王书玲见到这种人会躲开,可今天男的不吱声女的也不躲,赵海燕终于从二个人的眼神里看出名堂,忍不住问王书玲:“你们两个是什么情况?”问得王书玲转过脸假意赶韩红星走。见此情景,赵海燕也避了出去,王书玲才对韩红星嗔道:“谁允许你到这里来!” 韩红星任由她假意责怪,欣赏她假装生气的俏样。质检室前面就是运棉河,能看见对岸供销社码头,自己曾多次站在对面码头朝这边张望,期盼能看到心爱的人,今天终于可以坐到曾经向往的地方,去回味曾经的期盼,对王书玲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下班时天已近黑,化雪天堤上路烂不好走,自行车循着路边枯草才勉强能骑。出了临洋镇往北的堤上两边是枯树野草,中间小路显得荒凉。到家时天已黑透,韩红星难免担心,这么荒凉的野路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走?听王书玲说平时都有厂里姐妹结伴同行,才放下心来。 乡下的特点是天一黑就停电,王书玲家的彩电平时只是个摆设,逢年过节或者到了深夜才看得到。吃过晚饭安顿弟弟到东房间睡,王书玲端着油灯到西屋前边房间,韩红星也跟进来。 “谁让你往厂里跑?让我明天如何解释?”王书玲仍怪罪韩红星。 “就说是你男朋友呗!” “说得轻巧,谁答应你了!”王书玲不认账,幽幽道:“昨天下午那个教师又来了。” “你接待他了?”韩红星听此消息顿觉紧张。 “我躲到邻居家里,他见没人理又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来。”王书玲告诉昨天的情况。 “那你就不能不许他来?”韩红星怪她没快刀斩乱麻。 “不许他来就有用么?那我还不许你来,你不照样往这边跑?” “我跟他同么?”韩红星觉得自己才最重要,不应该与那位教师同日而语。 “你比他有什么不同吗?”王书玲比较两个人的差别:“他有工作,是经媒人介绍过来的,母亲看到他就满意;你还是个学生,来路又不正,在家里人眼中你比得了他?” “那你还是想跟他好?”韩红星听得胀红起脸。 “再瞎说!”王书玲赶忙澄清:“我只在那天相亲时跟他在一张桌上吃过回饭,其他再没有过接触,怎么说我想跟他好?” “不是说我哪方面都不如他么?”韩红星解释自己这样认为的理由。 “他本来就样样条件比你好!不过,他条件再好也跟我无关,就是没有你出现,我也不会跟他相处。”王书玲吐露心声:“我真的还没考虑到恋爱问题,可你偏不肯放过我,天天往这边跑,不是看你那样儿舍不得,才不理你!现在反叫我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只要你答应我,我一辈子对你好!”韩红星又有希望,再一次表白。 “唉!这几天总为这个问题头疼!”王书玲纠结之中突然下逐客令:“你还是走吧!” “刚刚还说舍不得我,怎么又赶我走?”韩红星又生出紧张。 “唉!昨天你走他来,就有人说我三角恋爱,今天你又来,明天全村人都会知道这件事,如果将来你再反悔,那我就惨了!” “我求之还不得,哪来的反悔,难道你还怀疑我不是诚心吗?”韩红星彻底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是怕选择自己后,万一将来被抛弃,将会身败名裂,于是赶忙发誓:“只要我韩某人将来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就——” “住口!不想听你说那些没用话!你现在当然是真心诚意,可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变心?” “那你要让我怎么办才肯做我的女朋友?”韩红星越发地急。 王书玲抬起头,认真地、凝重地望着韩红星:“我不要你怎么办,就认这个命!自己做的选择,就是毁了一生也只怪自己!” “你是答应了?”听到这样的话韩红星欣喜若狂,想上前去拥她,却见她仍是严肃的表情,只敢在她坐的床边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边转到左,最后才敢抓她手放自己胸前:“摸到这颗心么!请相信我,只要这颗心还在跳,我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生命一样待你!”说完这些仍觉得亏负于她,手足无措间猛想起新买的那双皮鞋,赶忙从书包里拿出来,摆到王书玲面前。 “你哪来钱买这么漂亮的鞋?”王书玲看到礼物很满意。 韩红星不想提钱的来源,只矮下身去替王书玲试穿,见王书玲坐在床边伸过脚来,便双膝着地,将她垂着的两条腿紧紧搂到怀里。 第九章 又是一夜长谈,连续两夜没合眼,王书玲吃不消再熬夜,因此要休息一个晚上,让韩红星后天再来,正好是星期天。 不想考大学了,上学纯粹是为了应付母亲。早上头两节课考语文试卷,韩红星一夜没睡还赶了30多里路,累得趴在教室的课桌上呼噜,引得全班同学哄笑。好在复习班的老师不处理学生,只跟他协商睡觉可以,但不能影响同学们考试。 得跟牛刚结皮鞋帐,可身上只有四十多元,估计六十八元的价格让利后至少得卖六十元,还有二十元的缺口怎么办?韩红星动起了脑筋。牛刚这头好办,可以先将母亲加工的围裙拿去抵帐,不过抵完帐后没钱拿回来给母亲怎么交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结了皮鞋的账再说。 是先送围裙顺便结帐,还是先结帐顺便送围裙?假如先结帐人家说你该多少钱,然后钱不够拿围裙抵明显难看,所以应该先送围裙,三十条围裙十八元加身上四十多块,顺便结帐正好。这样做唯一被动的是:围裙一直是牛刚主动来家里取的,现在你却主动送去,好在这个并不影响脸面。 提着装围裙的包,刚跨进皮鞋店牛刚就问: “买的鞋尺码准吗?” “嗯!正好!到底是老师傅!”韩红星夸赞。 “那是!要不对不起我吃这行饭!”牛刚很是自信。 “我来——”韩红星动手解包,准备说我来送围裙。 “嘘!不吱声!”牛刚一边阻止韩红星再说话,一边偷偷指了指旁边的顾客,然后套着耳朵说:“要过年了,其他人买鞋最多刮掉零头,你是我兄弟,只按进价收,三十块,不过不能将这个价钱告诉任何人。” 韩红星听得松了口气,可以不用将包里围裙拿出来!于是掏口袋取钱,没想到一下子掏出十几张大团结。 结完账回家,奶奶说外面的阳光好,叫韩红星扶她出来晒太阳。奶孙二个在一起,奶奶的话也多,她老人家感慨现在的日子好过,有吃有穿还有楼房住,不像以前。奶奶回忆起过去也老泪纵横:全家七口人,就靠爷爷一条破船一张网,住的是一间丁头房,中间用一堵墙隔开,全部财产是前后各一个铺,还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和一口盛水的缸。小姑小时兄妹五个睡前面大通铺,大了没法睡一起就跟爷爷奶奶睡,特别是闹灾荒的那几年,每天连一口粥汤都难喝到,没油吃脚肿得穿不上鞋、走不了路,大便解不下来只能用手抠,好不容易熬过难关,家里没饿死一个人。 奶奶的话和母亲的话相互验证,七十多岁的奶奶与四十多岁的母亲是黄海镇的第一代和第二代人,一提起往事都痛哭涕流,她们都说,没经历过那种苦日子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种艰辛。母亲不恨奶奶,伤心的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过了太多不堪回首的苦日子,以至于到了现在,母亲坚决将最好的房间给奶奶住,经常大着嗓门问奶奶想吃什么,无非想证明自已哪怕一无所有被赶出家门,也能通过努力过上好日子。奶奶最不愿过来住,也不接母亲端的饭菜,只有儿子和孙子端去奶奶才肯接,奶奶虽已上了年纪,却仍想在媳妇面前维护做婆婆的尊威,上代人的恩怨都因穷而起,许多事让韩红星无法理解。 昨夜和王书玲在一起,不知她什么时候塞一百块钱到口袋里?韩红星在感动的同时也觉得不爽:虽然自己没钱,但毕竟是第一次给她买礼物,结果花了三十她却给一百,这叫什么事呢?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星期天,韩红星按约定,趁着早就往新东村赶,兴冲冲到她家门口,刚想将自行车架起来,就见屋里走出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样子是她妈。 “你找哪个?”对方脸色很冷,很难看,像是刚吵过架的样。 “阿姨,我找王书玲。”韩红星答。 “你就是那个野种?我们家没人要你找!你给我滚!”对方突然凶起来。说话间,王书玲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示意韩红星快离开,同时自已朝前面路上走,将韩红星向这个方向引。 韩红星还未反应过情况来,就又听对方吼道:“哪来的二流子,尽祸害人,玷辱人家门风,赶紧滚!”韩红星听出点意思来,赶忙拖着自行车朝王书玲那边靠,两个人一起站到路口,看她沮丧的表情就知道刚和她妈发生争执。 “再不滚就打断你狗腿!”对方看韩红星仍站那不走,更是恼火。 韩红星有点蒙,站在路边朝王书玲看,征求她意见,王书玲低头无语,也没主意。 对方见喝斥不动,暴怒之下顺手抄起锅屋边那把叉草的三刃钢叉,急急撵了过来。王书玲忙跑过来,护着不肯避开的韩红星,她妈看此情景,只将钢叉朝这个方向猛扔,吓得王书玲赶紧推着韩红星一起往石桥跑。 听到这么大动静,周围早有看热闹的邻居,只听她妈在后面追着喊:“三丫头,让他滚,你回来,不准跑。” 到了桥头停下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前两次到王书玲家,早有邻居看到并告诉她父母,昨晚王书玲到家时,她母亲气乎乎地等在家,说小小年纪就带人回家,坏了名声会毁了一辈子,所以逼着王书玲断绝与韩红星的来往,和家里介绍的对象谈。正为此事争执到早上,韩红星就到了,所以发生刚才的事。 站在桥头碍眼,也怕她母亲追来,韩红星叫王书玲先跟自已到黄海镇再想办法。一路上,韩红星怕王书玲扛不住家里的压力反悔,不停为她鼓气壮胆,骑到街已十二点,先得解决吃饭问题,也不敢带王书玲回家,正好走到朝阳饭店这边,决定就在这里吃饭。 进到饭店,大厅里摆着十多张方桌,有稀稀拉拉吃饭的人。转个弯到点菜台,上面摆着满台配好的菜,客人只需手一指,旁边的服务员会告诉菜名、价钱,点好菜到收款员那儿交钱,然后坐桌边等就行。今天当班的服务员正好是刘向红,看见熟人非常热情。 刘向红前年夏天招工到这里上班,比自己小两岁已有3年工龄,好长时间不见,她出落得漂亮,也利索,见到王书玲,她特意将韩红星拉到一边评价王书玲:“哪找的美女,连我都心动!” 菜是王书玲点的,韩红星偏叫躲在身后的她点菜,没办法,她随手指了个摆在台上的包心菜炒肉丝,又要个青菜汤,韩红星跟着要了2碗饭。刘向红将点的菜传给里间的厨师,见两个人没精打采地坐在大堂里等,便走过来带两人到后面包厢里,说这里安静,可以将这顿饭吃到2点下班,说完带上门出去。 到饭店的次数不多,从没享受过包厢,感觉里面的环境很私密,不过此时两人都没情绪,韩红星只怕王书玲顶不住家里的压力,一遍遍问是否会对已做的决定反悔。 “谁让你去我家!”王书玲被问得烦,低声责怪。 “不是约好了今天可以去?”韩红星生出紧张:“又说不让我去,难道真的开始反悔了?” “你才反悔!”王书玲说她的想法:“都怪你去,害得我当全村人面跟你跑,让我出这么大的丑。” “跟男朋友走出什么丑?”韩红星提出正题来问:“你妈凭什么说我是野种?我哪就玷辱你家门风了?” “你认识村里哪个人?村里哪个认你是我男朋友?”王书玲怪罪韩红星:“让你不准去找我,你偏去!这下好,又说我留男人在家过夜,又说我在城里只呆了两个月就学坏。” “可你只是正常谈恋爱,怎么就变成留男人在家过夜,怎么就变成学坏了呢?”韩红星想不通。 “你当然这样认为,可村里人哪有你们城里人那么开放?哪个不经家里同意就敢谈恋爱?所以我妈才那样对待你!”说到她妈,王书玲问韩红星:“你傻不傻?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个乡下女人大学也不想考,挨骂不算,还被用叉子赶?” “只要你肯跟我,你妈咋样对我都不怕!”韩红星表过态也道:“你不也傻么?花一样的姑娘跟我个穷学生!” 提到穷学生,韩红星想到那100元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谁让你将这个钱放我口袋里?看不起人?” “不想理你的时候怎么那么自信,现在倒怕被看不起?”王书玲依着说话管用:“没人要你个穷学生买东西,那个钱就放你那给你用,不许再提这件事。” 吃完午饭离2点钟还早,韩红星想在包厢呆一会儿再走,王书玲坚决不答应:“关包厢里吃饭是没办法,吃过饭还躲里面,就不怕被你熟人说闲话?” 韩红星没法,只得跟着走出饭店。 王书玲在人前总往后躲不吱声,可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时却利落,吃完饭她竟在前面走,反而让韩红星跟在了后面。 出了饭店,王书玲说总听人谈城里有个健康路市场,里面衣服好看还便宜,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韩红星带她去转转。 王书玲用逛商店消除烦恼,好像根本没发生早上的事,一家家看挂着的衣服,碰到中意的也不试穿,从货架上拿下来贴着身体试,回头用眼光征寻能不能穿,韩红星看她哪件都能穿,可就是不买,逛到天要黑时,才叫送她回家。 “家里反对怎么办?”韩红星边骑车边问后座的王书玲。 “你男子汉不想办法,却问我怎么办?”韩红星能听出,王书玲也正为这个问题烦,吓得不敢吱声,只低头骑车,向她家的方向去。 见韩红星不嘀咕了,王书玲叫和她一起去二嫂家,家里二嫂说话管用,她妈最听二嫂话,如果能请她出面做母亲工作,或许能改变这种状况。 摸着黑到二哥家,两个人低头进屋,二哥二嫂都坐在屋里,从冷冷的脸色中能看出,他们早知道发生的事。王书玲跟韩红星两个人时还能说,等将韩红星带到二哥二嫂面前,却站到一边,看韩红星怎么说。韩红星只得开口叫二哥二嫂好,准备将在路上商量好的话往下说。 叫二哥好时没反应,叫到二嫂好时,二嫂突然吼起来: “你叫谁二嫂?谁是你二嫂?我们王家这么正派人家,哪认你这个没来头的人?” 气愤之余转过头来对王书玲: “三丫头,你一贯乖顺的人,怎么就昏了头?媒人踏破门槛给你做媒,什么条件的没有?你总说还小不肯谈,怎么就被他鬼迷心窍,连你妈都不认,说跑就跟他跑了?他现在低眉顺眼的,街上人都翻眼不认人,等将来一脚蹬了你,你哭都来不及!” 韩红星本想陪着小心求对方帮忙,听对方的话如此难听,变得气盛: “我哪里没来头?我怎么就翻眼不认人?” “你看他,流氓气十足!也不看是什么地头就这么凶!你三丫头痴了十八回才理这种人!”二嫂在家一直是权威,从来受过顶撞,这下被气得跳将起来,训斥王书玲的同时抬手将韩红星往外推,吓得王书玲赶忙拉起还想理论的韩红星往外逃。后面二嫂追着喊: “三丫头,你站住,让他去!” 这次跑到了堤上,缓过神来轮到王书玲发问: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将关系搞这么僵?” “可是,你看她那样儿,她会帮我们忙吗?”韩红星为自已辩护:“我只可以受你气,其他人对我凶我比她还凶。” “那好,现在所有人都反对你,看你去凶!” “只要你支持我,所有人反对都不怕!” “连二嫂子都说我不要妈妈跟你跑,你还要我怎样支持?你当然可以说所有人反对都不怕,可我又要面对你,又要面对家里所有人,能跟你一样吗?”王书玲一句句推翻韩红星的观点,听得韩红星低下了头。 “那怎么办?再去求她?”韩红星想补救。 “这个时候再去,你想叫二嫂也拿叉子赶你?”王书玲了解二嫂的特性。 “那现在该怎么办?”韩红星没了主意,只得重复自己的担心:“不管她们怎样逼你,都不许跟我变卦,行不行?” “事情闹这么大,哪还有我变卦的余地?你也不能变卦,要不真的害苦我!”王书玲的话不仅让韩红星放宽心,也让他有勇气揽她入怀。 没个好主意可使,王书玲叫韩红星先回家去,等矛盾缓和下来再想办法。韩红星只得悄悄送她回家,见她到家后没生出动静,才放心地离开。 第十章 恋一个人真苦!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事,脑海里总能浮现她的身影,出现的次数越多就越想早点见到她!可是,两边家长都不同意,特别是王书玲母亲,发狠再往来就以死相拚。上次在被窝里,王书玲说这种见面方法太危险,如果被发现就彻底身败名裂,因此尽量少见面,最后约好的时间是周末,妹妹放假回家,会掩护她溜出来,韩红星只能在思念中等待这个时间的到来。 母亲见儿子连续几天哪儿都不去,估计是她的唠叨起了作用。可周六下午,韩红星又往新东村去。计划按上次的方法接头,到了地头,却发现她家的情况跟往常不一样,堂屋里亮着不止一盏油灯,里面坐着许多人,锅屋的烟囱也冒着烟,有人在忙碌,像是请人吃饭的样子。 上次的方法行不通了,韩红星只好将自行车架在暗处,在她家门前路上观察,希望能碰到王书玲。时间不长,屋里有人走过来,等到近前从暗处看,是王书玲的妹妹。 “哎!一一”韩红星急于知道王书玲情况,忙上去打招呼。 “我不叫哎,叫王书娟”她一边将韩红星往远处引,一边自我介绍,在暗处听她声音也能感觉到她在微笑。 “你姐呢?”韩红星问。 “她在家出不来,叫我带话给你,让你先回去,过两天再来。”王书娟走到家里人看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还被家里人看着?”韩红星问。 “何止看着!家里给她介绍个对象,逼着她谈,今天都举行上门仪式了,你快走,父母和好多亲戚都在家,不要找话说,叫我带给你的话全带到了。”王书娟说完话走人。 听说她父母全在家,王书玲也叫先走,韩红星只得回避,不过听说逼她跟别人举行上门仪式,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没办法,拖着自行车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边走边想她家那么多亲戚会怎样做她工作?会不会将她和那个老师关一起?越想越不是滋味,突然想到上次王书玲跟他提到过,村里人都议论她连妈妈都不认跟自己跑,那么大勇气!现在自己碰到事却选择退缩,还算什么男子汉?想到这里,心里陡然生出胆气,决定立即回头去找她。 到她家门口,看到堂屋里摆着宴席,屋里人已开始往席上坐,见韩红星跨进来,认识的人全愣住了,不认识的人往这边看。 “你来干什么?”二嫂扯起嗓子迎上来,第一个发问。 “我找王书玲。”韩红星声音不大,但答得很干脆。 “她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来找她?”二嫂声音变粗。 “她是我女朋友,我怎么不能来找她?”韩红星不卑不亢地反问。 房间的王书玲听到声忙跑出来,站在两个人之间,示意韩红星不要多说话。 对面的嫂子见韩红星在这么多人面前和她顶嘴,气得发起飙来:“你说她是你女朋友她就是你女朋友了?你叫她自己说是不是!” 二嫂说完,一屋子人眼光转向王书玲,二嫂认为凭她在这个家庭的威信以及王书玲一贯乖顺的性格,肯定不敢承认。 “走,出去说。”王书玲不置可否,一边推韩红星,一边一起往外走。 “让他走,你站住!”二嫂和妈妈几乎同时开口。 “你们凭什么限制她自由?这是犯法的!”韩红星听她们喊不让王书玲出去,边说这话,边反手拉王书玲一起走。 “我做老娘的管闺女你跟我扯哪门子犯法不犯法?”她妈也跳了起来,见两个人走出屋子,急急地追出门口,拦住去路。 “她是成年人,有人身自由,父母干涉就是犯法!”韩红星索性站到屋外,大声对她妈说。 “哪里来的野种!给我滚!”她妈受到顶撞,气得大吼。周围多了一些看热闹的邻居。 王书玲站在韩红星旁边,不停用手去扯他,示意少吱声。 “三丫头,你说,是要家还是要这个野种?”她妈也急得开始逼王书玲表态。 王书玲只站在那里,不想做这个选择题。韩红星怕她拿不定主意,急智中凑到她耳边快声说:“你如果不跟我走,我一辈子没脸面再来。”说完话拉起王书玲就走。 王书玲本没主意,听了韩红星的话觉得有理,反正上次已跟他跑过一回,也想不了许多,就决意跟着走。气得她妈又去找叉子,也有人在旁边劝不要走,韩红星什么也不顾,拉着王书玲跑到路口,骑上自行车就走。 上路后,王书玲开始责备:叫你等两天就等不得?偏要闹这一出,惹恼了母亲和二嫂不说,还被周围邻居左一次右一次地看笑话,像这样将关系僵下去,怎么才能收场? “你是我的人,凭什么她们还要替你做亲?”韩红星不服气被责备。 “凭什么说我是你的人?她们做亲就能将我做走了?”王书玲用的仍是责备口气,却用身体贴紧韩红星。 “你妈为什么坚决不同意我们?” “她不知道你底细,怕我上你们城里人当,当然反对这件事,我如果不在你家住两个月,不是被你那可怜样感动,也哪敢惹你这个城里人。” “听你那口气城里人就都是坏人,都是陈世美?” “我不管城里人是不是,就担心你是。” 从对话中得知,王书玲母亲为阻断两人不靠谱的关系,竭力促成相过亲的这门婚事,晚上招待的就是那位老师,想替两人确定恋爱关系。 “幸亏去闹了一下,要不等那位老师被你家确定为准女婿,定不会像大舅奶那样在堂屋里看着你,而会在被窝里看着你,那我就彻底没有进被窝的机会了。”韩红星开起玩笑。 “再敢提一个字!”王书玲被说得又羞又急,用手猛掐韩红星。 “哦,不敢了!”韩红星被掐得讨饶,接着开始关心:“这下那个老师该不会再缠你了?” “但愿吧!”王书玲说:“第一次相亲是亲戚撮合,我不答应见面,她们说只走个过场,没想到走了过场后他每个星期天都来找,躲他也不理他,可他却不在乎,加上母亲和二嫂都向着他,所以才有今天晚上的事。” “不怪任何人,只怪你太勾魂!”韩红星不失时机地讨好。 很快,两个人到了黄海镇,韩红星先和王书玲到路边的摊上叫了两碗馄钝,王书玲只吃了几口,晚上的事闹腾得她没胃口。吃饭的问题好解决,住哪里是个大问题,韩红星叫王书玲跟自已回家,说反正在一个被窝呆过,就偷偷到自己房间将就一晚,王书玲坚决不同意,韩红星也不敢真带她回家,旅馆也没住过,不知道怎么住。 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让韩红星猛觉出无能,带着她在一条没人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她,禁不住泪水往外涌,怕被她发现,索性停下步子,跨坐到车后座,将头抵在车龙头上。 “那么勇敢的人,怎么现在蔫了?”王书玲问。 “就赖这不走么?”王书玲又问,用手抚着韩红星的头。 “你怎么不吱声了?”王书玲走到车前,双手捧起韩红星的头,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我对不起你!”韩红星终于忍不住,放出声音来呜咽。 “你真傻!”王书玲走到近前,将韩红星的头抵在自已肩头。 “我不傻!遇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我一辈子无怨无悔!” “走,送我回家!”王书玲做出决定。 “不!坚决不去!”韩红星好不容易将王书玲带出来,不想再送回去。 “听我的,跟我走!”王书玲开始哄他。 “那回去后怎么办?”韩红星问。 “我们一起面对她们,看她们能怎么办!”王书玲说。 韩红星听了觉得太有理,只要两个人一条心,就是先前不跑,她母亲又能怎样? “骑到家又是30多里,今天骑了三趟,累吗?”在路上,王书玲问。 “累!不过看你一眼就不累了,如果肯将手揽到我腰上,再走这么多路也不累。”韩红星答。 “下次不许再走夜路,有段路边是坟场,我白天走那都怕。”王书玲说话的同时揽过臂膀。 “不走夜路怎能见到你!再黑的路、再可怕的路,只要有你这盏明灯在心里亮着,就一点都不可怕了。”韩红星自己都惊奇,竟能说出这么动听的话来,听得王书玲贴过身来,紧紧地搂他。 到家时,堂屋的灯还亮着,悄悄用钥匙打开门,床头坐着她妈和大舅奶,墙上钟的指针已指向十二点。 “你还有脸回来?”她妈看到王书玲便发作,见韩红星也跟进来,反而侧过头去不吱声了。 两个人就低头站门口,等着将要发生的责难。 “小孩又回来了,说明晓得错了。”大舅奶在旁边劝,转过身来问王书玲:“饭吃了没?没吃去热饭。” 见此情形,王书玲有点诧异,连忙拉着韩红星往锅屋去,过一会儿,王书娟也从床上起来帮忙。大家边热饭菜,边听她讲述两人跑掉后发生的情形: 先是那位相亲的老师没法再待下去,家里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终晚饭没吃就走了;后来邻居们也七嘴八舌地劝,说只要是真谈恋爱,大人也无须过份干涉,还有现在的小孩也不是你大人想干涉就干涉得了的;做媒的大姑奶也是老师,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吃饭时也说了公道话:这小子虽是愣头青,但听他说出话来像是个文化人,还有多少人想谈三丫头都谈不成,她能这么死心踏地跟他跑,肯定有她的道理;二嫂气够了也说,这小子吃了这么多瘪还敢来,像个有心人;她妈也只是怕闺女遭坏人骗才不同意这件事,出现这种局面也只能发狠:她不听大人话活该,将来好日子丑日子都由她自己受!后来桌上人商妥,设法打听男方家里情况,如果的确是过日子人家,小孩也学好,就由他们去。 妹妹王书娟一边说发生的事,一边拿眼瞄低头坐在桌旁的韩红星,当他面跟姐姐道:“看这个人不起眼,竟敢冲撞一屋子人,连平时在家说一不二的二嫂也拿他没办法。” 又睡到了上次睡的床上,不过再不用偷偷摸摸,还可以吃饱喝足后用王书玲端来的热水洗脚,闻她被窝里那熟悉的香味,听她在后面房间里和妹妹闲聊。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王书玲的父母已赶早去滩里的渔塘,大舅奶也完成了使命,收拾行李回家。 今天是星期天,妹妹、弟弟都放假在家,王书娟再看到韩红星时禁不住感慨:“这个人真白,皮肤给我多好!”以前她只在油灯下见过两回,白天再见到禁不住怀疑:“昨晚那么厉害的会是这个人?” 王书娟和韩红星同岁,她长得娇小,性格却外向。可能是幼儿教师的缘故,她嘴里总哼着流行歌曲,连走路都试着摆各种造型。韩红星对她的印象是快人快语,应该在背后说的话她也当面说,姐妹俩不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 邻居们也来串门,都想看看一上门就跟丈母娘和二舅妈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人到底啥样。韩红星一下子在新东村成了名,被大家参观的空档不忘对王书玲说: “不好意思,让你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王书玲回应道: “如果你不是牛粪,我妈不会用叉子对付。”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很快就到了下午,韩红星不得不离开王书玲,到家时已是晚饭时间,见母亲正阴着脸,韩红星不想听唠叨,避到房间准备睡觉,母亲跟了上来: “你一天一夜不归家去哪了?”韩红星不吱声。 “看把人急得!十七、八句不开口!马上弄你两下子!”母亲发狠。 “你真的走火入魔了?被个狐狸精迷得不癫不识,连腔都不会搭了?“母亲说话间眼泪往下淌。 “最省心的一个现在反而最劳神,你听到我在说吗?”母亲问。 “听着呢,还有什么事?”韩红星终于搭腔。 “谈恋爱事先放旁边,以后再跟你计较,你晓得吗,街上招工招干的公告都贴出来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是不是痴过头了?” “贴在哪里?”听母亲提此话题,韩红星猛从被窝里跃起,忙不迭地穿衣服,恨不得立即看到公告。 “先起来吃晚饭,明天再去看顺便报名不迟,能考个国家干部不比上大学差。”母亲见韩红星听到消息入神,知道还没走火入魔,才放下心来。 兄弟三个韩红星最小,也是母亲最骄惯的,母亲对韩红星找农村姑娘谈恋爱的事并不十分急,小男生看到漂亮姑娘心动不奇怪,等走上社会有了单位,见的世面多了自然会重新考虑,母亲急的是儿子为谈恋耽误了考大学、找工作。 第二天,母亲终于答应儿子不再去复习班上学,一心一意迎接招工考试和难得一有的招干机会。 为报考哪个单位事,母亲请来了小姑、姑父还有在税务局上班的远房二叔,请他们参谋一下报考哪个单位好。 先商量招工,大家选出的好单位有邮局、百货公司、供电局等。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报百货公司好,上班没有日晒雨淋,如果能卖紧俏商品还有人找挺吃香;分到邮局做邮递员的话成天外面跑,风吹雨打;到供电局如果爬电线杆更危险。韩红星对哪个单位好与坏没有一点概念,就听他们的决定考百货公司。 再研究招干,单位有工商、税务、法院、人行、a、b、c、d行。二叔在税务上班,坚持认为报考税务局好。韩红星也很羡慕穿制服、戴大盖帽的工作人员,特别威风神气,对于银行只晓得有个人民银行,还不知道现在已有了五家银行,不过却坚决要考d行,因为在这家银行的招干简章上明确注明招收三男一女,其中到临洋镇上班的二名,如果能到临洋镇上班就可以每天和王书玲一起上下班,免得见她一次得骑几十里路,于是一定门朝南,就考d行。 家里人没有将招干简单读那么细,不知道韩红星的心思,母亲也觉得能到银行上班挺好,坐在柜台里官不睬民不扰。 招工考试在劳动局报名,凭派出所出具的户籍证明和粮食局出具的粮油关系证明,带毕业证、三张免冠寸照及二块钱报名考试费用,二月底领取准考证,三月初全县统考,考语文、数学两科,以初中基础知识为主;招干考试在人事局报名,报名条件与招工考试唯一差别是必须高中毕业,考试内容有高中语文、数学、政治和法学概论。法学概论是学校里没学过的,厚厚的两大本书,报名时花十块钱购买,各人回家自学,三月份领准考证,四月份全省统考,正好与招工考试互不影响。 第十一章 韩红星对这次招干满有信心,因为所考科目语文、数学两门是自己的强项,政治科目也拉不开分,不要说考招干了,就是考大学,如果光比这三门课成绩也绝对优秀。没能考上大学是因为外语偏科,光这一门就比考得好的同学落后四、五十分。 总遗憾自己生不逢时,如果早生几年考大学不考外语多好!现在招干考试终于不用考它了,所以只需将法学概论学好应该就能考出好成绩。 母亲知道儿子性格,最有效的方法是和韩红星讲道理:不能再瞎跑了,上次大学没考上,托人、花钱都没用,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就是仙女下凡,也将她先放一边。 每次听母亲唠叨总感觉言语不合有代沟,尽量沉默以对,这次却跟母亲一个想法。经历已告诉自己,得有个职业才具备谈恋爱的基本条件,才能将恋爱谈好。于是主动跟母亲谈:一定珍惜好这次机会,将复习迎考作为头等大事,不过,如果考上了不要干涉自己恋爱。母亲此时的心态是只要考上什么都好说,也知道儿子这样说就会这样做,放心地去了。 招工、招干必须有城镇定量户口,复习班里多数同学来自农村,只能在边上羡慕。班里停学考招干的有5个人,郭根盛报了税务局,蔡毅文报了法院,两个女生与男生不接触,不知道她们报哪家。 报过名拿回考试资料就开始学,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躲在房间里看书,直到星期五晚上,韩红星跟母亲说今晚有事出去,明天尽早赶回来继续学。 母亲将儿子这几天的表现看在眼里,也知道儿子为迎接考试已入了神,还有向她请假是尊重,就是不请假也一样能走,因此虽摆出难看的脸色,却没强行阻止。 从见到王书玲第一眼起,不管她当没当自己作朋友,从没有过像这回这样连续5天没见面,心里想得特难受。骑着自行车往新东村去,一路上细品爱一个人的滋味:总想跟她在一起,脑海里每时每刻都闪现她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越想越希望早点见到她,形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吃饭时会想到她也吃了吗?睡觉时会想到她也睡了吗?她的心情好吗?上下班路上安全吗?种种的放心不下让人无尽牵挂,你会突然发现,原来一个完整的你已变成了半个人,只有当你和深爱的另一半在一起,你的心境才能平复,你的灵魂才能慰藉,你才可能没有挂念。 到新东村已近八点,多数人家已关门睡觉。敲她家门,王书玲打开门又快速坐到被窝里,随手披上棉袄。韩红星进到房间,不顾一切到床边去搂她、吻她。她稍作抵抗便选择顺从。 “不许你来时天天往这跑,允许你来怎么却不来了?”王书玲提出疑问。 “我冷。韩红星还想像上次一样往床上坐,王书玲这次往上堵,坚决不允许。 以为她气自已几天没来,连忙将报名与学习的好消息与她分享,说完消息,韩红星又想往被窝里钻,王书玲发急:“上次没办法才躲被窝里说话,结果被讨尽了便宜,下次决没有机会!”见她态度坚决,韩红星只得作罢。 不能总整夜地熬,韩红星被赶到东边房跟她弟弟睡,第二天早上,王书玲到石桥口买些苹果,叫韩红星跟着她到二嫂家赔礼,理由是二嫂在家威信高,不去打招呼她面子上过不去,将来关系难处。 下午临回家时,韩红星说要抓紧时间学习,没时间过来,让王书玲三天内送到黄海镇给他看,免得想她难受。上次她妈为限制王书玲谈恋爱,已替她将请假到春节,螺丝厂厂长是她大舅,假好请。 回家后,韩红星继续看书,迎接招干考试,可家住西隔壁、同为高考落榜生的陆如兰却因为定量户口未能及时办妥,白白失了参加招干的机会。 陆如兰在家排行老四,她父母一心想要个儿子,却生出六个千金,后因计划生育才没继续生。她外祖父原本是个大资本家,公私联营时因抗拒政策受到打压,她父亲原是做烧饼的手艺人,后来取缔个人经商,被安排到镇里的蔬菜社当社员,家里人全是定销户口,虽供应粮油计划,但与城镇户口的待遇不同,三个姐姐找工作只能进镇属小集体,县属大集体和全民企业进不去。 陆如兰和韩红星同年生,还是初中同班,上高中时她考到二中。前几年上面搞平反,她父母不停地跑,期望替外祖父落实政策,但因年代太久找不到平反依据,最终上面只照顾她家二个定量户口名额。三个姐姐都已嫁人不谈,还有姊妹3个没法分二个名额,因此他父亲想再追个名额下来将三个女儿一起转为定量户口,现在突然开始招工招干,才急急忙忙替陆如兰转户口性质,一个手续接一个手续办,刚转好户口还没赶上转粮油关系,那边招干报名就结束了,好在招工报名还有时间,紧着时间办粮油关系还能赶上报名。 常有初中女同学找陆如兰,也会结伴到韩红星房间里坐,以前一句话没说过的女同学,现在反能扯出许多话题来。女生大了都不害羞,有时大家在一起时,也相约去看电影,韩红星认为有时间去看电影还不如在家里看电视。 第三天下午王书玲来,不承认是送给韩红星看,说是父母滩里养的鱼结塘了,叫带两条过来,顺便买些白糖和香烟带回去,买的量大,要韩红星帮忙送回去。按王书玲要求,东西直接送到滩里鱼塘边。 鱼塘由人工开挖,二十米宽的河挖成长1000米,宽500米的长方形,将塘里挖出的土堆在外侧围成堆,河中间的滩地形成几百亩的小岛,水满时鱼可以游上岛吃草。鱼塘周围全部是芦苇滩。 晚上的滩里漆黑一片,远处偶尔的狗叫声衬托着滩里的静,静得能听到天地的呼吸声。拥着心爱的人漫步在寂寞的滩里,感觉到的不荒寂,而是二人世界的美妙!韩红星想去更深的旷野感受新奇,王书玲坚决阻止:跑了一天太累,明天结鱼塘还得帮父母忙活,还有在父母这边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太久。 第二天醒来时,鱼塘口已站满了人,有雇来的工人,有自愿来帮忙的亲朋,还有等着收鱼的贩子和看热闹的闲人,连海里的、滩里的鸟也密密地聚过来凑热闹,寻机叼一条鱼虾。结鱼塘比过年还热闹,王书玲已开始忙午饭,锅少人多,得烧出几锅饭来让大家轮着吃。 鱼塘河道的每个拐角处都拦了坝,将整个塘隔成四条河,前几天已拉了三条河,今天还剩最后一条。将拉网在河的一端放入,两岸各站十几个工人将网往另一头拉,然后收网取鱼。塘里养的主要是青鱼和鲢鱼,喂的是滩里割的柴草,三年结一次塘,一般青鱼六斤左右,鲢鱼三、四斤重。 结完塘的河段水已放得见底,三、四个有经验的渔民正在塘底找寻甲鱼和鳗鱼。他们仅凭肉眼观察污泥里的动静与痕迹,就能区分哪些是小鱼小虾,哪些是甲鱼和鳗鱼,并将它们逮住。滩里的鱼塘鳗鱼特多,还有甲鱼,昨晚已看到被逮住的野生甲鱼,最大的壳比脸盆底大,爪尖像钩一样锐利。 不同于夜晚的沉寂,滩里的白天诗意盎然。高高的蓝天洁白的云,将整个世界显得干净,天上太阳懒洋洋地张着脸,无视寒风的呼吼;空中,海鸥飞翔,白鹭成行,觅食的鹤群就在数米开外漫舞;曾经一望无垠的芦苇己被割好捆好堆成垛,静静地候着买家,空留下密密麻麻的芦苇根,等待来春发芽;最热闹的是鱼塘这边,鱼已被合围在拉到尽头的网里,工人们有的在水里用网兜将鱼打到岸边,有的在岸边分拣品种与规格,有的用筐将它们往岸上抬;岸边的人们边看热闹边估算着收成,等着拎二条鱼回家;岸上的贩子忙着验货、计重,将鱼往水车上抬;最忙的是王书玲的父亲,里里外外全靠他张罗决断。 父亲五十多岁年纪,海风吹黑也吹皱了脸,常年的辛劳佝偻了瘦弱的腰身,滩里的寂寞让他离不开香烟,除了吃饭、睡觉,嘴里总叼着它,这种习惯练就了他能叼着烟吐痰。在新东村,上至八十三,下至手中搀,看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叫一声王爹爹。 听王书玲说过,父亲受人尊重源于他忠厚的为人。父亲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后来投亲才在新东村落了脚,十几岁就被派在滩里看护芦苇。父亲老实、勤劳,年轻时人也长得帅,被做镇长的外公看中人品,与母亲成了家,后来还入党做了村干部,但仍坚守没人肯去的滩里。父亲心地善良,在滩里碰到认识不认识的人,白天留人家吃饭,晚上留人家住宿,遇到有村民路过滩里,父亲无论如何要拎两条鱼给人家带走。 吃百家饭长大的经历成就了父亲与人为善、逢人必尊的性格,每个人都能在父亲这里得到尊重,因而,父亲能得到每个人的尊重。滩里住得久了,父亲不习惯住家里,没办法母亲只好过来陪。天道酬勤,后来村里按镇里要求在滩里挖了鱼塘搞承包,可村里人只会出海捕鱼却没人养过鱼,不懂行情没人敢下手,只好以象征性的承包价请住在滩里的父亲尝试着养鱼,身为党员的父亲才按村里要求承包鱼塘,没想到养鱼发了家。滩里还有蛏、蛤蜊、蟛蜞、海赖子,等等东西,以前只偶尔捉些回家改善伙食,现在哪样都值钱,滩里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父母了如指掌,做这项副业的收入也相当可观。 这几年村里的滩也开始搞承包,将芦苇滩划成一片片区域,各个区域多少钱明码标价,谁花钱押这片滩谁去收割芦苇,自负盈亏。父亲在滩里转了大半辈子,哪个地方的芦苇长势好哪片滩多少钱能押他心知肚明,每年押滩也能稳赚钱。家里处处来钱,钱多了王书玲也跟着沾光,母亲手缝里**钱给她照应弟弟,每年都能攒几百元私房钱。 到了下午,王书玲用蛇皮袋逮了个5斤多重的甲鱼,又放进几条鳗鱼,准备回家。母亲知道这些鱼是拿给韩红星,又往蛇皮袋里加了几条鳗鱼。 回来的路上,王书玲说儿女们到鱼塘拿鱼父母全舍得,如果是外人,母亲见父亲太大方不仅不会动手帮忙,还会冷脸。母亲最舍不得父亲,守在滩里大半辈子,有了鱼塘后更是辛苦,每天割草喂鱼从早忙到晚,夜里还要出来巡视,怕鱼塘里出现意外情况。外人只知道养鱼人赚到钱,却不知道养鱼人挣的全是血汗钱。 到王书玲家,韩红星想明天回去,理由是从昨天到现在虽在一起,却连个亲热的机会都没有。王书玲不允许:鳗鱼在袋子里,不早点带回去,死了就是大损失。 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将鱼安顿好,母亲还没下班,韩红星用洗脚的木盆放了点水,将蛇皮袋里鱼倒进去,见了水的鳗鱼绕着盆底翻转搅动,好不容易数出数量是十条,那甲鱼伏在盆里藏脖露头,黑白相间的小眼放着森冷的光。甲鱼在黄海镇不希罕,可这么大的却少见,韩红星用网兜将甲鱼过秤,五斤八两。母亲下班回家,看到鱼吓得往后躲,连训斥儿子在外玩昏头都忘了。母亲怕蛇,看鳗鱼和甲鱼头都像蛇,因此不敢靠近。 听说有这么大的甲鱼,邻居们都来看希奇,大家估算市场价,这么大的野生甲鱼得朝四百元去,10条鳗鱼20斤左右,上街买得花八百元,就这十数条鱼的价钱就超过两个强劳力不吃不喝一年工资! 人人感慨这世道变化太快:鳗鱼和黄鳝都看得瘆人,不过那黄鳝吃了能补血,涨了身价还能理解,这鳗鱼没有佐料烧出来腥膻,原本在不缺鱼吃的黄海镇根本摆不上桌面,现在突然就这么贵!还有那甲鱼,小时候韩红星经常见父亲将2号缝衣针磨得两头尖,中间用钓鱼线扣牢,针上串一小片新鲜的生猪肝隐去针尖,便制成甲鱼钩,晚上到河边将它投到水里,岸上只需将钓鱼线扣好,十只钓放下去第二天总能钓到几条,也卖不了多少钱,只为取鱼乐趣而为,每次父亲将甲鱼钓回家还被母亲抱怨,从未有人将甲鱼当过好东西,现在却也成了吃不起的高档货。奶奶叫扶她出来看,称七十多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甲鱼,认定它已成精,不作兴吃,吃了会有报应。 大甲鱼也引来了左隔壁邻居秦书记父子。秦书记在西边罾塘乡做书记,记不得他来串过门,印象中他总满脸威严,母亲见秦书记来,急忙搬椅子请他坐。和秦书记一起来的是他二儿子秦大功,他是和大哥一起长大的发小,与大哥一年招工,在轧花厂上班。 秦大功跟母亲说就要过年了,想将这条甲鱼买回去,新年里招待客人好看。母亲看到甲鱼害怕,巴不得早点出手,在邻居们的撺掇下以300元成交。 等邻居们散去,韩红星想烧一条鳗鱼尝尝,看它凭什么就那么值钱,母亲不敢碰鳗鱼,因此以前不值钱时家里也没吃过。 听儿子说要吃这么贵的鱼,母亲坚决不许:“一条鳗鱼就那么几筷子,便吃掉两个月工资,只有败家的人才舍得,换成猪肉可买二、三十斤,够全家人足兴吃几天,将鳗鱼卖了买肉吃合算。” 韩红星不以为然:“人家秦大功家为招待客人好看花三百元元买甲鱼都舍得,自已家现成的不用买怎就舍不得吃?” 母亲嗤道:“你人小到底傻!跟他家邻居几十年,没见他家这么大方过,他家是做出话来说,其实是将鱼买回去送礼。” 提到送礼,为上大学和母亲送过一回信封,家里也有人来送礼,都是想到工地挣劳力钱的农民,送来的是一篓青菜、两捆大蒜之类。母亲最羨慕秦书记家常有人送厚礼,三十晚上放过关门鞭了,还有人将米、面、油、花生这些值钱东西往他家送,吃不完还偷偷地卖。以前家里供应粮不够吃时,母亲也从秦师娘那儿买过,秦师娘既想用吃不完的粮食换钱,又怕买她家粮食的街坊嘴不稳,泄露她家将这些东西卖钱的事,弄不好会定她家贪污罪,让秦书记挨批挨斗,因此卖粮食给母亲时先算出值多少钱,却不敢收,只说是借粮食,等过了一阵又说家里手头紧,再从母亲那儿借钱,将她该得的卖粮钱要走,以此躲避被运动整上头。 母亲希望韩红星上大学,也是期盼儿子能当上干部出人头地,能过像秦书记家那样有人送礼的殷实日子。让韩红星想不通的是,秦书记家是收礼的人家,他那么威严、那么有地位,也需要买甲鱼送礼? 第二天一早,母亲叫父亲将鳗鱼到菜场批发给贩子,换回了六百多元,真的剁块肉回来改善伙食,并跟韩红星说卖鱼的钱先替家里还彻房子欠的债,等将来结婚时再将这笔钱拿出来用,但跟那个乡下小丫头就说鱼被分给亲戚朋友吃了,如果知道被卖了会没面子。 母亲将鱼卖了又怕丢面子,面子是母亲的命根子,教育儿子们要堂堂正正做人,要不全家没面子;希望韩红星考上大学,全家有面子。要面子、有面子、给面子也是人与人交往的底线,秦大功买甲鱼送礼却编出缘由来其实也是要面子;王书玲带着苹果催着韩红星一起到二嫂家是考虑对方的面子;牛刚将68元的鞋卖给韩红星30元是给面子;一条边五户人家做邻居,每个人都希望自家最有面子。其实,人何尝不是为个面子而活! 一条边五户人家的20个子女中,最有面子、最出息的是西边马家的马如飞。马如飞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高中毕业后下放,好在下放在本县,黄海县是农业县,接纳全国各地来的知青,马如飞被下放在离家只四十里的五.七农场,在农场吃不饱饭就隔三差五晚上跑步回家,弄口吃的第二天再赶早跑回头,经常这样竟练出了能跑的特长。恢复高考后,他第一年就考上了体育学院,现在当二中体育老师,是这一片人家中唯一的本科生,特受人尊重。 第十二章 按约定,王书玲又到黄海镇来,几天未见已换了发型,进了房门就摆起角度问好不好看。韩红星喜欢原来的披肩长发,却见她将头烫成了齐耳的爆炸式,让人觉得多了份老成少了点清纯,想说不喜欢又不忍心扫她的兴,便说电视上会勾引人的女人就是这种造型!说完扔掉书,迫不及待搂上来吻。 “看你这样儿,还有个人形!”等韩红星过足了瘾,王书玲才笑话他。 “怎想起打扮来了?”韩红星问她。 “要过年了,二嫂叫跟她去理发店弄头,说这种发型烫了好看,偏叫我烫”王书玲问:“花了十几块,好看吗?” “好看的人不打扮都好看,何况花了十几块!不过我只喜欢你披发的模样!”韩红星跟王书玲表达过的,喜欢她身材苗条,长发飘飘。 “那我回去就改!”王书玲很自然地表态。 不经意的一句话听得韩红星感动。可能她没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但却有这个心境,这就是一个人的特质。 “又痴掉了?”王书玲见对方又盯着看,不仅不脸红,还笑眯眯地问。 “红颜乱人心啊!”感慨间,韩红星又亲过去。 王书玲闭眼迎候。 咚、咚、咚——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吓得刚要亲热的两个人赶紧分开,王书玲见房间里无处可藏,便低头托腮坐到了缝纫机旁。 “开门!”外面人听到里面有动静,叫得更响。 听声音是刘向阳,韩红星连忙开门迎客。两个月不见,刘向阳长得壮了,见屋里坐着个姑娘,急忙退出门外,招手将韩红星引出来。 “上班时间过来,肯定有事?”韩红星此时没心情寒暄,开门见山问。 “真的有女朋友了?”“就是妹妹见过的那个漂亮姑娘?”刘向阳不回答问话,却好奇屋里的姑娘。 等刘向阳停了发问,韩红星拉他进屋,王书玲站起来赧然一笑,算是招呼。刘向阳直说来意:李爱民食品公司全民工的手续已办妥,正好王义军放寒假回来了,约明天晚上一起到他家聚一下,说完打个招呼走人。 送走了刘向阳,韩红星又想亲热,王书玲叫先陪她上街买过年的衣服。要过年了,有钱没钱都得买套新衣服穿。 建康路市场一天比一天兴旺,大家买东西都喜欢往这边跑,二个人到了市场,里面热闹得挤不动人。再有几天过年了,摊主明喊就赚这些天钱,所有商品一律不还价。在市场里转了一圈,王书玲替父亲、母亲、弟弟各买件几十元的衣服,她自己选件40元的细花粉红棉袄。韩红星要替她付棉袄钱,王书玲说今年鱼塘丰收母亲高兴,买衣服一出手就给了五佰元,母亲从不问买东西价钱,剩下的钱就让闺女赚。 韩红星看她的腿修长丰圆撑得起来,建议她买条正流行的牛仔裤穿,王书玲不敢,说城里人无所谓,在村里穿牛仔裤和喇叭裤会被非议,以前烫头也会被议论,现在烫的人多了,大家才见怪不怪。 出了健康路又往人民商场跑,来看这里的高档服装,王书玲看中件带毛领的皮袄叫韩红星试穿,说每次去她家都穿那件黄大衣,看上去就寒酸。韩红星看到标价是298元,坚决不肯往身上套,王书玲全无害羞,在商场里将韩红星穿的大衣硬扯下来,替他换上新衣服。 走出商场,韩红星感觉脸上烫烫的,穿女朋友给买的衣服,心里很是别扭,连走路都跟在了后面。 见时候不早,王书玲要回家,韩红星坚决不答应:刚骑三十里路过来,又花了那么多钱替自己买衣服,这会儿便急着往回赶,这叫怎么回事!怕她是顾忌母亲才不肯留下来,便骗她: “上次送了那么多鳗鱼母亲过意不去,总唠叨要将你请回家好好招待,现在你来了,一定要给母亲一个表达心意的机会。” 谎言让王书玲心动,见她犹豫又趁热打铁: “母亲说了只要女朋友肯上门来,吃饭、住宿全由她安排,母亲还说最近学习辛苦,等春节时可以放几天假去陪女朋友。” 有了这么多甜言蜜语,王书玲终于肯留了下来,二个人到菜场买些菜回家烧饭。平日里晚饭由母亲下班回家后做,今天吃到现成的很高兴。韩红星特意穿着新买的皮袄让母亲发现,叫母亲没理由摆脸。 果然,母亲看到儿子身上的衣服连连夸好,说黑颜色搭儿子的白皮肤大气、精神,得知价钱时,惊讶得再不想夸,只用手摸,去研究它凭什么这么贵,也不摆脸色给王书玲看了,可能是看在她花了三百元替儿子买衣服的份上,也可能是看在上次的鱼卖了那么多钱的份上。 吃过晚饭,韩红星挽着王书玲到街上逛,街上已满是年味:蒸馒头的大炉前热气腾腾,加工肉圆的油香引得人馋,往常早已关门的商场这会儿仍灯火通明,卖鞭炮和对联的商贩在路灯下吆喝,最热闹的是一群群小孩,炸着小鞭满大街跑。 “你会对我一直好下去吗?”王书玲突然问出个话题:“总听说街上人坏,说翻脸就翻脸。” “你这么漂亮,又对我好,我凭什么不对你好下去?”韩红星想不到她会这样问,忙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现在当然这样想,可人不能总漂亮下去,将来我不漂亮了呢?现在我开始担心家里人说的话了,你才二十岁比我还小两岁,等你将来有了工作眼界变高,如果那时再不要我就惨了!”王书玲表达自己的忧虑:“我一个农村姑娘,到城里来没法找工作,又只念了初中,将来拖你后腿怎么办?请你考虑周全。” 韩红星喜欢读书,思想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传统文化的熏陶,有点大男子主义。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崇尚男人顶天立地,傲霜立雪,崇尚女子柔弱顺从、无才便是德。而王书玲正有这样的性格:不善于沟通交流,遇事不张扬,喜欢躲在别人后边,不过却善解人意,美丽善良。能看上一无所有的自己并为了自己连父母的意愿都敢反抗,也说明她内心刚强、重感情。她的这种品质正是自己的理想追求。而作为自己,认为追求理想、追求浪漫是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自然会有份视金钱、地位为粪土的清高,所以根本不会在乎王书玲的身份地位。现在她有这份忧虑,连忙表达自己的想法: 承认你嫁到城里找不到工作,不过我一个大男人能连老婆都养不活吗?你初中毕业,可我文凭也不高啊!再说文凭和人的品质有关联不错,但这种关联至多是影响因素,绝对不是决定因素!西施、貂蝉、王昭君,她们哪个有文凭了?不同样能改变历史、传名千古吗!她们哪个因文凭低拖人家后腿了?还有,工作、长相、家庭条件对感情的建立的确有很大的决定因素,可一旦两个人已经产生感情了,如果还会被这些因素所左右,那么作为一个人,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还算是人吗? 韩红星用一连串的反问安抚她的担忧,并根据自己的感受抒发人生感悟:人,其实永远不满足于现状,总在自己的处境里竭力往更高、更好的方向挪,所以人的追求永无止境,所以每个人都活在追求完美的痛苦之中,所以我的追求是淡泊人生,崇尚性情,重情重义!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你对我又这么好,虽不敢说我是多么重情重义的人,但你也无需怀疑我对你的真爱! 韩红星的话发自肺腑、句句入理,听得王书玲主动入怀。 第二天晚上,韩红星如约到李爱民家,来吃饭的除了刘向阳和王义军,还有两男两女四位同学。李爱民父母烧菜,八位同学正好各占一席围坐八仙桌旁。 李爱民是同学当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而且是全民工,工资定级后每月28元。找到好工作父母高兴,叫他趁着过年,将要好的同学请到家里庆祝一下。 王义军第一个向李爱民表示祝贺,也羡慕:我要读四年大学,你已经拿工资,这一进一出四年的损失多大!听王义军算这笔帐,没能跨进大学门的同学都认为他是谦虚:现在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毕业后多留在大城市好单位上班,在黄海县提拔干部想找大学生还找不到,哪在乎这四年的损失。 上了大学的王义军更有文人气度,形象、气质、境况都让落榜的同学们自愧不如。韩红星和刘向阳坐一条凳,刘向阳谈他的情况:他是工商局编外人员,上面有政策,编外人员可通过内招转正,这些人文化层次低,没几个读过高中,所以竞争不激烈,如果参加招干考试就要离职复习,离了职不再是编外人员就没资格参加内招,万一招干考不上就会一头抹一头滑,所以决定参加内招,不参加招干,虽没有干部性质,但能稳稳考个编制。 和刘向阳说话间,两位女同学也向李爱民表示祝贺。班里就这二位女生考上大学,一位叫张红倩,跟王义军同在省城上学走得近,因此被王义军邀来参加聚会。张红倩是理科班里难找的美女同学,她长得白净、高挑,性格外向能歌善舞,男同学都企望得到她的关注。不过韩红星没这种欲望,不是不惊艳她的才貌,而是觉得她太优秀,绝非自家所能驾驭,就是想也是自寻烦恼的非分之想,所以还不如不想,反而将她看得平淡无奇。另一位来吃饭的叫徐冬梅,是和张红倩结伴来的,考在医学院学医。 还有两位被邀请的男同学一个叫章劲松,高考落榜后在市电大上学。现在国家急需人才,除了正规高等院校,还有电大、职大、夜大、函大和自大培养人才。章劲松见识多,善言谈,又来自干部家庭,因此是班级里瞩目人物,连老师们都跟他打成一片。他父亲是物资局局长,虽当了干部,对待去到他家的同学们却特随和。 韩红星落榜后到他家去过,章局长得知委培的情况很是关心,出主意说要想办成事就得多往张局长家跑,只在家里等肯定不行。还打招呼说如果不是自家有两个高考落榜生也要找门路的话,肯定会替韩红星帮忙。章局长在那么高的位置上能这样地平易近人,给韩红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另一位来吃饭的同学叫颜冠军,他是定量户口,高考落榜后也去复读,不过为了高考宁愿放弃招干。 谈到定量户口,没考上大学的同学都能领略它的重要性,没有这个东西根本没法参加招工招干。章劲松说现在只要能找到关系,农村户口也能办理农转非,他父亲就替家里亲戚办过一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红星突然想到如果能请章劲松帮忙替王书玲转成户口,那该多好!有了求他帮忙的想法,心态也跟着变,刻意对他恭谦,酒也多敬了几回。 吃完饭,王义军送两位女同学回家,韩红星乘着酒兴找章劲松套近乎,约明天一起找地方玩。章劲松说明天早上要替家里买煤球,下午才有空出去,最终约定,明天下午由韩红星做东去洗澡。 黄海浴室是县城里唯一浴室,想洗澡先在门口买筹,后到厅里找铺位脱衣服。浴室里三个厅分三等,洗澡的价钱不同。简易厅一角钱二票,里面是硬条椅;普厅三角一票,硬条椅上铺有毛毯,洗完澡可有毛巾盖肚皮;雅厅五角一票,里面是包了软皮的条椅。 普通人不去雅厅,一是脱光了在同一个池子里洗澡,没必要为个穿衣服的地方多浪费钱;二是镇里人都知道彼此来头,你普通人进去图舒服会被笑话显摆。韩红星从没到雅厅洗过澡,今天请客才买雅厅的筹。 服务员认识章劲松,主动抢上来挂衣服、端茶水,洗完澡躺到软椅上的确舒服,服务员还各拿一条大浴毯替两个人裹上,叫只管躺着休息,随便多长时间都不碍事。 躺着无聊听章劲松讲新闻,他知道的新鲜事很多,从哪个人在哪倒卖了多少农药、化肥,到谁搞到车皮运回多少煤炭,再到哪个单位新来了哪位领导,有什么爱好,等等的事他都能说出道道来。他最崇拜当局长的父亲,因而说的最多的也是有关他父亲的人与事。 他父亲由农民变成局长,这个传奇要从他爷爷说起:他爷爷早年在rb人手下当伪军头目,被除奸队处决,他父亲当时虽年幼,也落了个家庭成份不好,因为识字、会处事,改革开放后到所在村里当会计,后来市里一位参加过抗战的领导证明他爷爷是地下工作者,曾为革命做出过贡献,因而得以平反,由汉奸变成了革命烈士,他父亲也凭着市里的照顾从村里直接调到市政府当科员,母亲也被照顾进村里的学校搞后勤。 他父亲勤奋积极,很快由科员升了科长,去年春节前再调回黄海县时,由科级干部平调当了县物资局长。以前章劲松一家四口分四处:父亲在市里上班,母亲在乡下老家,他和龙凤胎妹妹章劲梅各住校,直到去年春节前他父亲调到物资局,母亲也调到黄海县小学,才在县城暂时租了套房,一家四口又住到一起。据章劲松说,母亲在县小也没有具体事做,只挂个名拿工资。 现在价格双轨制,物资的计划价远低于外面的黑市价,能搞到计划物资再黑市价销售就能发财,所以物资局是实权部门,物资局长在官场、商界都有名次。章劲松因为是物资局长的公子,也跟着有名次,不仅雅厅里的服务员都认识他,还情愿为他提供一流服务,厅里更有认识与不认识的浴客凑过来跟他打招呼。 章劲松谈兴很浓,嗓门大得能让整个厅里的人听到。他告诉韩红星物资局里又配了辆桑塔纳,一般驾驶员碰不到它,每次出车由车队的刘队长亲自开。刘队长车技了得,上次全家人回老家去,走到一个只有独木桥的小河边过不去,刘队长叫车上人下来,他找了根树干担在独木桥边,四个车轮顺着树干和独木桥就过了河,现在父亲只相信刘队长,到哪去只坐他开的车。章劲松说刘队长有一支气枪,常带他出去打鸟,如果感兴趣下次可以一起去。韩红星当然愿意接受这种邀约,并建议如果去时,可到临洋镇滩里去打,那里鸟多。 过年了,往年的除夕中饭后,兄弟三个会聚在一起赌钱,谁赢钱拿出来买焰火花炮晚上放。韩红星不拿工资只能用压岁钱赌,二哥单位好收入高,大哥就暗中与韩红星合伙,让二哥多输钱。今年韩红星没心思赌钱,以奶奶住家里地方紧为由,跟母亲请假,春节期间让出房间给两个哥哥,自己不出去住。 新东村年味不浓,贴在门上的对联很少是买的,有的用红纸裁了自已写,也有的干脆只贴张红纸。见到王书玲知时,她已将新烫的卷发给收拾成羊角辫,辫梢卷得夸张,刘海也蓬在额头,她说那天回家后就开始用开水洗,再用热毛巾敷。韩红星看她发型另类,嘴里叫她傻大姐,心里为她对自己无意一句话就那么重视而感动。 听到叫她傻大姐,王书玲发急问到底多难看,韩红星忙讨好她:西施生病也好看,东施不生病也难看,你人长得好看,头发岂能掩盖!王书玲被夸得满意,却说是油嘴滑舌。 初一早上最热闹,各户人家放完开门鞭先是邻里间拜年,然后是晚辈到长辈家拜年。人们都穿着新衣服,说着喜气话,沉浸在与生俱来的节日喜气中。韩红星与周围人不熟,就懒在床上睡觉,起床时,家里人出去拜年了,还剩王书玲和妹妹在家,见韩红星起床,姊妹两个一起去准备早饭。 左边隔壁传来骰子在碗里跳的声音,还有吆喝声,是有人在掷骰子,韩红星无聊,便走过去看。四个二、三十岁的妇女正围着张方桌,上面放一个碗,碗边有五角、一块的票子,几个人轮流将三个骰子往碗里扔,边扔边吆喝。韩红星听得有趣,便用脑记她们喊出的顺口溜:二赶幺,下家必定幺;三赶四,不费事;五赶六,下家急得哭;出手五,烂豆腐.....其中有个像是主家,一手抱着还吃奶的小孩,一手掷骰子,喊的声也最圆阔,见韩红星进来像是认识,客气一声还提了张凳子叫坐。 主家手气不好,总赔钱,急了一阵之后找出原因,说四个人掷骰子不应庄,要五个人赌才能应庄,也就是才能算出下一把能不能赢,就请韩红星帮忙撑一门,五个人赌,好让她预见哪一把能赢钱。 韩红星不会赌,主家说你每次只下五毛钱注,该你掷骰子时只管扔,其他全由她负责。第一次看到掷骰子赌钱,一方面觉得好玩,又一方面是王书玲家邻居的请求不好回绝,韩红星就按她的要求加入进来。 哪晓得五个人赌时主家输得更惨,脾气也更急,大幅度地做掷骰子的动作和声嘶力竭的吆喝声惊得小孩哭闹起来,这位主家又要照顾小孩,又要关注骰子,便站那眼盯着碗,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拼命将胸口衣服往上挠,想让小孩喝奶止住哭闹,没想到碗里的骰子又输掉了,小孩却仍哭闹,气得她终于爆发,对着小孩大喝一声:“你吃不吃!”惊得所有人抬头看她,却见她仍用手挠着衣服,露出被奶水涨得硕大的***韩红星一眼看到,羞得满脸通红,低头落荒急步而逃,后面传来一阵哄笑。 逃到锅屋,王书玲已下好汤圆正想去叫他,见韩红星满脸通红问发生了什么事,却低头不语。以为受了委屈,想到隔壁去问,被一把拦住。王书玲开始介绍:这户人家姓梁,男人大多时间在船上,女人叫梁二妈。梁二妈头胎生了个女孩,按渔业社政策第一胎生女孩还可以生二胎,可惜二胎又生了个女孩,就是抱在怀里的这个。 梁二妈只比王书玲大二岁,就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现在船上人挣到钱,她在家只管持家带小孩,闲下来喜欢找人掷骰子赌钱。王书玲说掷骰子的女人手舞足蹈、吆五喝六,最没人形,如果受了她们委屈,不值得往心里去。 韩红星的视觉才受刺激,吃完汤圆就将王书玲往房间里拽,进了房间就想关门,被正色拒绝:新年头上人来过去的,大白天往房间里关多难看?韩红星见对方态度坚决,不得不打消念头,将她从背后拥住,双手要去抚胸,王书玲稍一迟疑蓦然挣脱。 第十三章 正闲得无聊,外边有几个邻居在搭麻将场子,二男二女人已凑好,但为赌多大意见不统一,两个男的要赌一角钱一倍,有个女的只肯二分一倍,达不成协议睹不起来,没办法男的答应降价,但最少要玩五分。外面人在谈盘子,韩红星在家里告诉王书玲:没打过麻将,但知道麻将怎么打。 以前破四旧,麻将得偷偷摸摸打,怕被发现后游街批斗,现在麻将场子随处有,会打麻将的人也越来越多。韩红星寒、暑假时常在麻将场边相后瘾,时间久了也会麻将,知道正常情况下二分麻将输赢在二十元左右,五分得有一百元左右,已算是大赌了,没看过赌一角这么大的,估计得有几百元输赢。 外面将麻将降到五分仍谈不拢,女的说不行她们两个合做一门,再找一个人就能将麻将打起来。王书玲正怕韩红星无聊,得知他会打麻将便拿出些钱,动员他打麻将。 两个女的一个叫姜师娘,三十岁左右,就住西隔壁,从家里用桌布裹来麻将。另一个叫朱二姐,坐姜师娘旁边,两个人合算一门。两个男的一个叫尤勇,住门前路南,还有一个是尤勇一条船上工友。二个人胡了牌也抱怨赢的钱太少,入不了神,认为还是在船上赌二角的麻将过瘾,胡一个大牌就几十元输赢。 韩红星第一次参加实战,不敢去想牌怎么胡才大,只要能胡就好,胀红着脸打得全神贯注。那个姜师娘坐在麻将桌上显得气定神闲,她属于耐看的女人,三十岁了乍看平常,仔细看也眉清目秀、皮肤姣好,张嘴便现出一对酒窝,说出话来娓娓动听,恰到好处的兰花指看得优雅,面容总带着微笑显得大气,言行举止能让你觉着她既打着自己的牌,也照顾着你手里的牌。 几个小时下来,第一次打麻将的韩红星竟然一吃三,赢了八十多元。姜师娘她们两个合伙的各输了十几元,王书玲从赢的钱当中拿出二张十元的票子,给了她们各一张当利市钱,并说船上人不在乎十块八块的小钱,不肯发给另外两个。散了场子还剩朱二姐在时,王书玲又拿出十块钱,硬塞给她。 听王书玲说,朱二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25岁老姑娘了,没有婆家也不急,就在家织席、编网,也喜欢打麻将。尤勇也是一起长大的邻居,人长得黑瘦,却每年能在船上挣一万多。船上人性子直、没心眼,挣到钱到哪都神气,连麻将打得小也提不起精神。 村里最挣到钱的是自家有渔船做老板的人,王书玲二哥就属于这类人,运气好一年能挣十几万;其次是渔轮船上人,梁二爷就在渔轮船上,每年可挣到二、三万工资,年底还有分红,不过要出远海,因此常年不在家;尤勇这类在小船头上干的一般是才出道的青年人,先练水性,等有资历了才有机会上渔轮船挣大钱。这几年发在海里、富在滩上,捕鳗鱼苗能暴富,小海船越来越多,导致水手难找,船老板们就招附近手脚快、有力道的农民上船。 姜师娘是能干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是一家之主,她与老公都是西边石板桥村的村民,买了隔壁人家的房子才住到这里。石板桥村是农业村,她老公先是农民,后来在石板桥村当通信员,现在已当上治保主任。据说姜师娘喝酒厉害,石板桥村的书记常被她喝趴,不过仍不服气,继续到她家喝。 晚上,王书玲父母到外公那拜过年后直接去鱼塘,只有弟弟和妹妹在堂屋看电视,韩红星终于等来机会,将王书玲拽到房间里,可惜不许关门。 早上看梁二妈胸脯只一瞬,虽然当时脸红跑掉,但脑海里时时想起那一幕,恨不得从王书玲身上再看到,就呆呆地盯她那儿看,未了竟伸手去摸,被狠狠一巴掌将手打开。家里有人不好发作,王书玲引身出来,走到屋后。 “怎么不尊重人了?”王书玲冷声问道。 “想看看那地方是什么样!”韩红星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这么说。 “这么小的人就想耍流氓?”王书玲听得发笑,伸手去摸韩红星额头,意思是查看对方有没有毛病:“下次不许再有这个想法,羞死人!” “不让看就让我亲!”韩红星退而求其次。 “外边冷,回屋去?”王书玲找出不让亲的理由。 “让关门就回屋!”韩红星讲条件。 “关门肯定不行!” “那就亲够了再回屋!”韩红星不容置疑地揽她入怀。 初二早上,天没大亮就被外面吵杂声扰醒,起来看时,几个警察在门前路上布控,王书玲说肯定是在抓贩子,感慨新年里就有人为了发财而冒险。 这两年村里常遇到这种事,警察过来围捕鳗鱼苗贩子。在新东村,渔民收船后将鳗鱼苗用氧气袋装了放家里警察没权抓,因为鳗鱼苗是自家生产的,去不去水产站卖是自由。外地人带着现金过来买鳗鱼苗的是贩子,他们想赚其中的巨额差价,是违法行为,被抓住会没收赃款并罚款。当然,抓贩子最好是等他将鳗鱼苗买到手时人赃俱获。 村里有人靠卖鳗鱼苗给贩子发财,也有人靠举报贩子拿奖励钱,就是警察,抓住贩子也是没收赃款赃物,交完罚款走人。结果,贩子还是那些贩子,警察还是那些警察,玩的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贩成功了贩子发财,贩不成功警察受奖。 新东村流传着许多与鳗鱼苗相关的传奇故事,说石板桥那有个瘸腿的残疾人,独居在个小破屋里,穷得连窗子上玻璃都买不起,只用个农膜贴起来遮风挡雨。有天夜里警察抓贩子,他听到屋外有人闹腾,见多了懒得起来看。第二天早上起来,见挡窗子的农膜破了,骂骂咧咧去修理,不想被绊了一跤,拾起绊他的东西看时,竟是一捆百元的票子整整十万!估计可能是贩子怕被警察抓住又要将钱充公又要交罚款,所以宁愿将钱扔掉,警察找不到赃款就没理由抓罚。这个残疾人发了横财先是不敢声张,平息了风声才将一夜爆发的消息传出去,引得提亲说媒的踏破门槛。 第一次见到警察抓贩子想凑上去看热闹,被王书玲制止。今天是赵海燕结婚日,昨天已商量过一起到临洋镇出人情,得抓紧时间收拾一下。韩红星不想与王书玲出席这种场合,但没有她陪着没趣,还有她也动员:赵海燕是最好的朋友,跟你也熟,去了人家只会更高兴。想想也没有其他去处,只得跟着她走。 婚宴就摆在赵海燕家堂屋里,三张方桌坐了二十几个客,两桌是家里亲戚,一桌是厂里同事,新郎官坐在主席正位,嫁姑娘人家不闹酒,吃完饭等吉时送新娘出门。当厂长的大舅也被请过来做客,席间交代王书玲初五开始上班,不能再请假,并拿出两封未拆的信给她。王书玲不知缘由,吃过饭到僻静处看,完了交给一旁追问内容的韩红星。 信是从县机械厂寄过来的,是个叫李必成的人写给王书玲的情书,先读第一封: 小王你好! 总想写信给你,却一直没有勇气,今天终于提笔,请恕我冒昧! 很幸运能够认识你,并和你在厂里同拜一个师傅。自从有你到车间上班,我突然感到生活充满了期望,我期望每一个早晨早点到来,能让我早点到班上看到你;我期望每个晚上迟点下班,能让你不离开车间!可惜我们间只有工作交流,甚至你对我并未在意,但在我心目中,你真是一个令人仰慕的姑娘!你美丽、温柔、可爱!你的每一个微笑和眼神都那么让我着迷!我喜欢你,可一直不敢表白,只敢在心里默默相思,我想用时间将这种感觉淡忘,可你离开得越久,我的思念反而越强烈!所以鼓起勇气向你表白,希望能得到你的共鸣! 盼复! 此致! 李必成 元月12日 再看第二封: 小王你好! 写给你的信等了这么久没见回复,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有?我的表白句句出自肺腑,但对你来说可能并不赏光,纵然如此,大家有缘相识,也不致于连个回信都没有,让人苦受煎熬!我相信,这也绝对不是你的性格,因此,再次写信打扰,诚切表达爱意!急切期待回复! 此致! 李必成 元月24日 看完信,韩红星问这件事该怎么办?王书玲交代由他处理,写好回信由她审定后寄给人家。韩红星不敢怠慢,连忙找支笔就在寄来的信纸后打草稿: 小李你好! 由于特殊原因,你的来信年后才收到,耽误了回复时间,敬请谅解! 来信首先感谢你在厂里学习期间所给予的帮助!通过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青年,而我,其实也只是个最最普通的姑娘,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天涯何处不芳草!相信你肯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爱!欢迎有时间到临洋镇做客。 王书玲携男友诚致 正月初二 读给王书玲听,她说自己在村里学校读到初中毕业,水平没有高考落榜生高,听的意思也对,反正能婉拒他就行,要求韩红星回家后将这封信写工整替她寄出去。 新娘要出门了,来请王书玲做伴娘,男方带新娘的是两个人,回头得四个人成双。新年里全穿着新衣裳,只需在胸前别朵写有“伴娘”二字的胸花,自行车龙头上也挂个大红绸就妥。吉时已到,新郎带出新娘,在齐鸣的鞭炮声中让新娘在自行车后座坐稳,头也不回地走了。新娘的妈妈哭哭蹄蹄地跟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水,向闺女走的方向泼去,嘴里念念有词: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伴娘和伴郎各骑辆自行车并肩而行,跟在新郎与新娘后边。王书玲穿的是新买的那件粉色碎花袄,和前面新娘穿的大红外套主次分明,倒是那配戴的红绸红花抢了不少眼,引得路人也关注跟在新娘后边的一对,那伴郎边骑自行车边找出话题跟伴娘套近乎,让跟在后面的韩红星感觉自己倍受冷落。 新房离得很近,就在供电站那边,如果直接去就几分钟时间,不过新郎得载着新娘在临洋镇转一圈才回家,所以多走了十分钟。到男方家时,早有迎候的司仪点起炮仗,将新郎新娘迎进新房。 王书玲完成了伴娘使命,顺便带韩红星到新房参观。新房就布置在单位分的宿舍里,前边是堂屋,里面可摆两桌饭,后边进了门就是新房。房间里屋顶挂着彩带,地上铺的是地板革,屋里有几件箱柜,一台14寸黑白电视,门上、窗上、高低床后的墙上都贴着红双喜,赵海燕满脸幸福地坐在床边。 参观完赵海燕的新房,想到王书玲做伴娘时和别人配对的情形,更想到有人写情书追求她,这些都对韩红星形成压力,进而生出强烈的紧迫感:不能光贪恋眼下,她倾心于你,而你却一无所有,真的该用心谋份职业,才有资格去恋她、娶她、将来才能养活她!想到此,韩红星决定将王书玲送回新东村后,立即回家去复习迎考。 为考供销干校,韩红旗年后开始脱产学习,这边忙于迎考,那边女朋友家开始急,原先还想为婚事谈条件,现在主动找媒人跟母亲商量:不管考上考不上,考完试就结婚,免得将来有了文凭眼界变高。母亲也跟韩红旗唠叨:早婚早子,上次订婚已封了360元彩礼,等奶奶二月底搬到二叔家就收拾新房。 二哥也带回女朋友,向家里宣布已进到订婚议程。母亲说弟兄三个同一待遇,订婚封360元彩礼,连同结婚共花1000元。 没想到二哥这么快就选定女朋友,他虽读书少,却有份好工作,骑上那辆250摩托车,在县城里跑起来特潇洒,总有姑娘围着他转,现在终于选定了女朋友。母亲常自豪:儿子个个有本事,媳妇抢着往家里跑,不像邻居家牛刚,快30了还打光棍。 过完年不到一个月,同学袁鸿华背着一篓青蒜来找韩红星,想请父亲帮忙到工地谋个事做。他家住四洼乡,家里田少劳力多,思想着靠一亩三分地永无出头之日,想找事做却苦于没有头绪,就请班主任黄老师出主意。经黄老师筹谋,叫他找韩红星父亲帮忙,先到建筑工地找个工做学门手艺求生存,以后再慢慢图发展。 袁鸿华家里穷,弟兄四个他最小,有他在家里正好能凑两对光棍。高一时班里发放贫困生补助,有二十五元、二十元、十元三个档次,他为了评特困生,花了一夜时间将家里的贫困状况写出来,感动得黄老师花半节课时间替他拉票。 父亲能帮的忙必帮,知道袁鸿华是高中生,建议到工地学个钢筋工挺好,现在彻房子钢筋用得越来越多,有这个手艺将来肯定吃香,活也不比木匠、瓦匠重。商议好了就这么定,没地方住先和韩红星一条被子睡,等工地安排妥当了自带被褥到工地住。 从小到大,韩红星的床经常被父亲安排给暂时没地儿住的工友睡。高一开学时,黄老师看到父亲的单位和姓名,主动说他也很小时曾经和韩红星睡过一张床,那时韩红星更小,所以一点印象也没有。听黄老师回忆说,那时他是跟在工地做工的哥哥到县城来见世面才住到韩红星家,他哥哥叫黄益龙。 提到这个名,韩红星的印象特别深:这个人矮瘦,一边脸上还长个肉瘤,导致半边嘴角上翘不关风,却非常能说。那时农村里穷得慌,每年他会以看脸上的病为由到生产队里请几次病假,然后队里工分照记,他到工地找活干,挣点钱回家救穷。 黄益龙每次只带点米到家里代伙,其他连被子都不带。受过苦、也借居过别人家的母亲知道他是穷得带不出被子,就安排他和自己睡一起。记得他常带自己到浴室洗澡,洗完后他到浴池里替浴客擦背,正常擦背是买背筹,二角钱一擦,他擦背收现金,一角钱一擦。浴室里人不允许他捞外快,他说是碰到熟人帮朋友擦,经常这样干,浴室里人想出办法来对付他,趁他擦完背到厅里收客人钱时抓个现行,然后给他扣投机倒把的帽子要整他,好在牛爹爹在浴室里做服务员,知道他的状况,总以残疾人的借口替他打圆场,大家看他的确可怜也不过分计较,只将他撵走。 黄益龙最后一次和家里打交道是有一年春节前,跟父母说可以将米换成面粉,然后扛走了20斤米就再没出现。母亲总说他是个苦命人,做的任何事情无论对错都是生活所迫。 第十四章 父亲最近比较烦,天天在家喝闷酒,事情得从一坛酒说起。酒厂那个工地负责人叫徐二明,元旦时来汇报工作,说酒厂的柴厂长想请工地出二个人,替他家墙面粉刷一下好过年。考虑到对方是甲方,将来工程结束了还得人家验收,父亲就同意了。事后柴厂长为表谢意,送了父亲和徐二明各一坛五斤装的原浆黄海大曲。父亲好酒,看到好酒高兴,徐二明将酒抱到家那天,就留他开了坛子喝了一顿。 过完年上班,公司里搞廉洁自律活动,公司经理上交了一块布料,副经理上交了一袋米,其他也有人上交春节期间收到一些礼物,徐二明见机也将收的那坛酒上交,并向公司领导汇报这坛酒的来龙去脉,而父亲那坛酒已开了口没法上交。 一坛酒是小事,不过徐二明通过这件事成了公司正面人物;也没有人追究父亲收了酒,可父亲在工程队的威信却大打折扣。 父亲以前就因为老实厚道才被选为队长,多少年来连根铁钉都没往家里带过,这一点在整个工程队里有口碑,可最终还是被一坛酒弄得威信扫地。有人提醒父亲说徐二明这是在唱三国,应该想办法应付,找一坛同样的酒也上交公司就不被动了。没想到父亲有他的性格和处事原则:喝掉了就是喝掉了,坚决不说假话做假事! 徐二明四十岁不到,他原本不是黄海县人,二十年前只身流落到工地做小工,据说才来时全部家当只有身上穿着的补丁裤。因为太穷,徐二明一直讨不到老婆,好不容易在热心人撮合下,跟个已有二个孩子的寡妇成了家。 这些年来,徐二明是家里的常客,以前没当工地负责人时,天天晚上到家里,抢着做洗锅抹碗的事,但主要是向父亲汇报工地上发生了哪些事,细致到哪个人放了一个响屁,特别是对工地负责人的一言一行必作详细汇报。后来徐二明也当了工地负责人,更是早请示晚汇报往家里跑得勤,还时常带酒过来喝,喝到兴头常点拨父亲太老实,不敢将工地东西往家里拿,现在各个工程队的负责人和保管互相勾结将建筑材料偷出去变卖是常事,抱怨父亲自己不捞还将下面管得严。 上次家里砌房子,徐二明叫工人将钢筋、木材往家里拖,被父亲强令回头,后又安排木匠、瓦匠以工友的身份到家里帮工,父亲不好推却,便不许队里记他们出勤,工资由家里补,没想到即使这样,父亲还是栽在了一坛酒上。 招工考试后不久就体检,商业系统的在商业局门口集中,下午一点准时出发,一辆公共汽车正好载满,粗粗看下有五、六十人,女多男少,为防作弊,出发时不公布到什么地方体检。 和韩红星同座的是初中女同学,上车时偶遇并坐在一起。她叫朱月娥,最近常和陆如兰一起到韩红星家交流招工考试的事,她报考的是商业大厦,没想到两个人会同一辆车去体检。朱月娥视力不好,怕过不了体检关,碰到老同学再三拜托测视力时站旁边做手势指点,并许诺只要肯帮忙,回家好好请吃饭。韩红星说忙一定要帮,饭肯定不吃。 体检是在盐场医院,车开到目的地才告知地方,体检表上测视力是最后一个项目。朱月娥叫韩红星每个项目跟她一起参加,防止走散了找不到人。终于到了测视力这关,医生叫拿着体检表排着队挨个来,后面的人可以直接报出上下左右告诉前面的人。 等测到朱月娥时,医生突然说谁再在旁边发出声音就取消体检资格,吓得周围没人敢吱声,韩红星急中生智,挨着她后边用手指在她背上划,告诉她方向。 体检结束时已傍晚,又上车往回赶。经历了下午的紧张,朱月娥白皙的脸庞透着红晕,眼神也充电般光彩,一点看不出视力不好。韩红星平日里看异性从来只瞄一眼大样,看个高矮胖瘦、五官搭配,有了这些感性的认识后进入大脑形成记忆,从不去具体地观察异性的眼睛、鼻子或者穿的衣服是多么漂亮之类的细节,最多对特别吸引人的美多一点留意,今天和朱月娥坐在一起仔细看她,确也眉眼端庄、体态纤柔,感慨女大十八变,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耐看,越看越好看。 得到帮助的朱月娥不忘承诺,开始讨论答谢的话题,说不想吃饭就请看电影。韩红星此时正凝神想着王书玲,想和她在一起时的甜蜜,并没将朱月娥约看电影的事听到耳朵里去。 车开了不久突然抛锚,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等得无聊,车里人只能闲聊打发时间,原本不熟的女生们越聊话越多,声音盖过一千五百只鸭子,像是再用一点力就能将车发动。朱月娥见邀约没有回应,也没了言语,将额头抵着臂膀伏在前张座椅的后背。 三月的天过了傍晚很快便黑了下来,气温也直往下降,车上姑娘们的话题也跟着由什么衣装时髦转为气候的无常,比谁穿得更少而更冻人。小伙子们这个时节仍穿着棉袄,无需为冷担忧。 窗外,弯弯的月牙挂在空中,照得清天上轮廓,却照不明地上路径,只偶尔驶过的车灯,用光线从车厢里扫过,才露一下车里人的脸。韩红星被吵杂声扰得烦想下车去,见外口座椅上朱月娥仍将头埋在椅背挡住去路,便推她肩膀,想叫她让出路来,却被她握住了推她的手。 “谢谢你这只手今天帮我!”朱月娥埋着头牵手,她的手心暖而湿。 “其实体检只是走过场,功劳不在我。”韩红星不想领这份功劳,想缓缓撤回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不管是不是走过场,有你在我身边就有底,被你用手划的感觉真好!”朱月娥抬起头来,抒情地说。 听到这话猛有所悟,韩红星急忙缩回手。一直看她做同学,现在想起来了,她和陆如兰到家里闲聊时也提到过看电影,刚才又提这事,竟没意识到,自己当初对王书玲何尝不是这种有口难言的心态! “你不懂女生,肯定没接触过女生?”见韩红星不语,朱月娥提出问题。 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韩红星的头脑有点懵。前后吵杂的声音正好不影响两个人对话。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韩红星的沉默让朱月娥的话意更浓:“你皮肤白,穿这件皮袄真帅气!”说话间,朱月娥伸手去摸皮袄。 后半句话也听母亲这样夸过,韩红星喜欢内向的姑娘,若在以前,如果遇到姑娘家如此主动地表达,肯定会十分反感,如今自己也经历过这种心态,所以十二分的理解,但也开始转变一直以来对异性的认识:总以为少女们都坚守着矜持,像冰山般冷峻而难以逾越,现在才知道,其实女人也都有激情。 朱月娥的手抚到皮袄上,让本想理解她的韩红星突然犯了急,无厘头地推开她的手:“别碰!是我女朋友买的衣服!”说完这句话立刻觉得不妥,却没法补救,只得保持沉默,也让朱月娥的沉默一直保持到终点站。车门一打开,她第一个跳下车去,消失在夜幕中。 父亲当了十几年的工程队长,结果却很惨。自从全公司人都知道那坛酒的事,父亲在工程队里已失了威信,徐二明也来做父亲工作:领导失了威信,导致整个工程队管理混乱,与其在位置上受那份罪不被大家认同,不如退下来享清福,如果肯推荐他做队长,那么只要有他在一天,保证父亲做个工地负责人。父亲人老实,眼看局面控制不住,心想现在各个乡镇都组建建筑站,甚至个人也可成立工程队,上面说现在搞建筑的太多,将来的工程不会再是派下来,可能得去找着做,也有工地准备开到外省去做了,与其这队长越来越难当,不如辞职。 关于新的队长人选,徐二明现在是公司正面典型,已在背后做了不少工作,又有父亲的推荐,自然非他莫属,父亲也果然当了工地负责人。 新官上任一般要想办法烧三把火,徐二明的第一把火就是所有工地负责人必须向他早请示晚汇报。父亲去时,他总说做得没有他以前在父亲面前做的好,并批评父亲摆不正位置,只擅长听汇报,不擅长作汇报。父亲受不了窝囊气,提出不干工地负责人。徐二明于是又烧了第二把火:不做管理人员就必须顶岗,工程队不养闲人!父亲说年龄大了手艺疏了做不了,徐二明说不在乎手脚慢,只要肯拿瓦刀跟工人一起上脚手架就行,手艺疏可以找师傅重新学。父亲无奈,只得又抄起老本行做了瓦匠。 凭父亲的人缘,工程队人都认为徐二明两把火烧得过火,颇不得人心。不过他烧的第三把火挺有魄力:换掉了工程队临退休的老会计,让一个叫顾善良的青年人做。顾善良是木匠,初中文化,虽识得字会算帐,但来自农村没一点后台,能被破格任用出乎所有人意料。 虽然父亲很失意,但兄弟三个今年好事连连:大哥这边办了喜事成了家,也如愿收到了供销干校的入取通知书,九月份开始带薪上学;二哥单位好,一分钱不花就在“城中花园”小区分了套商品房;韩红星一直想找份工作,现在刚拿到百货公司的录取通知单,这边招干又考上,已进入干部录用公示期。 七月的天是最热的时节,韩红星却惬意,可以避到王书玲家歇夏,过了公示期便可去人事局办理正式录用手续,便能成为国家干部到银行上班。自己是三代老贫农出身,政审绝对没问题,现在只管和王书玲一起享受快乐时光。 乡下的风是从空中朝下往身上刮,只要你不暴露在太阳下,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清凉,不像在城里,地上、墙上、周围的一切物体,只会将热气吐出来蒸腾人,即使风过来,也是一股股热浪。 螺丝厂开办后,先是为螺丝产不出担心,后又为销不出犯愁,到了夏天用电紧张,干脆放了长假让工人们回家避暑。 今天的安排是一起跟二哥的船出海去玩,早出晚归。船就停在大堤下的港湾里,待涨潮时走。两个人来得早,就先在堤上观赏景色。 堤外的滩里已生出整片的芦苇,每个枝头都蕊着嫩绿的新芽往上串,没有风的撩动,它们如列队的士兵肃然而立;堤内如画!一片片农田绿郁葱葱,田头的晨雾和农家的炊烟错落有致,偶尔可见静寂的田间现出劳作的身影,像是在突出画的主题;堤上的风景最美,脚下的小路被两边大树的枝叶缠绕着将上方遮蔽,路边除了树,更多的是密密生长的灌木和野草,也竭力侵占路的领空,只留出灌木的顶到树叶之下的这片空间连系着外面的世界。 小路向前不远就为雾气所笼罩,一直延伸到更远的朦胧中。置身于此,嗅着在露水中洗过的空气,你会感觉到全身舒爽,根本不相信正处在盛夏时节。漫步堤上,肌肤不时撞破蜘蛛在两边树上拉起的丝线,头顶的树叶仍在洒下水滴,润湿的路面上、草丛中满是忙碌爬行的蟛蜞,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你能满地看到它们,却不能逮住一只。 跟在王书玲身后看她背影,红色的衬衣束在纤柔的腰间,青色的长裤勾勒着浑圆的臀胯,楚楚的臂膀随灵动的身姿漫舞,高挽的长发在漫步中挥甩,间或回眸一笑,百媚千娇尽在眼前。激情之下冲上前去,扯掉皮筋将秀发披散,捧起她脸来仔细欣赏。 呵!这是多么可爱的一张脸!秀气的脸庞任由托起,扑闪的眼晴弥望在托起的方向,娇美的面容白皙里透着红晕,和那笑意的红唇、洁白的牙齿相得益彰,舌头轻搅着上颚,发着“得”、“得”的声息。看得出,她在尽情地展示着美,呈现给爱她的人。此时此景,韩红星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里最幸福的人,拥上去想吻,却被她推开:这个千万不能!来往路过的都是熟人,万一被看到还不羞死人! 在外面亲热怕被人看到,在家里亲热又不许关房门,怕人说闲话,弄得亲个嘴都匆匆忙忙,让韩红星很不过瘾,总怪王书玲太保守。 出海的船终于起航,才起锚就有船员给两个人各发一个盆,说等会儿晕船时用得着,韩红星不信,被王书玲将盆收好。出港后到船头观景:骄阳已升上空,但在风浪的剥蚀下远没有岸上那么毒辣;海面上,涨潮的浪头一道接一道慢悠悠地涌向船头;海水拌着泥沙将整个海面搅成灰黄色,一直染到天边、映到天上。 风景太过单调,便下到船仓和船员们打扑克,心里也担心晕船,边打牌边留意船行在海里的变化。初时,听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犹如斧凿,十几秒凿一下,渐渐地,凿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凿越大,像是用斧子砍,砍得船身晃动起来,晃得船仓里打牌也受影响,船员们便都躺到船仓隔层里的铺位上休息,只留下想看海的两个人。 见船摇摆得厉害,韩红星赶忙正襟危坐,闭目养神,努力控制意念,争取不被船晃晕,旁边的王书玲已喊难受,卧着身体拿出个盆来对着干呕。韩红星才只感觉到胃里有点翻滚,和上次在酒厂喝多了酒时的感觉差不多,估计就这样下去还能挺住。 看旁边的王书玲,已整个人趴在地上抱着盆猛吐。韩红星正努力控制不吐,突然间五脏六肺像是被人用手翻搅着拽动,终于也无法控制,抱着个盆吐起来,越吐越觉得肺腑被拽动,越拽动就越要吐。再看王书玲已呕出黄色的胆汁,晕得连头都无法抬起,已满身污迹。 韩红星难受得要命,不过意识还清醒,暗自思忖为什么五脏六肺被搅得如此厉害?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关于交感神经与副交感神经的知识,觉得是因为当船体晃动导致人体重心像钟摆样摇摆时,副交感神经会不知觉地指挥五脏六肺调节到重心平衡的位置,也就是说当人体随着船往左晃时,人的神经系统会不自觉地将人体脏器往右平衡,紧接着人体随着船体往右晃时,神经系统又不知觉地将人体脏器往左平衡,其实,所有的难受可能都是由人体重心的偏移与脏器的反方向调节引起的。 想到这个原理,韩红星开始试着当身体随船往左晃时,不去习惯性地将重心向右平衡,而是将整个身体顺势跟着往左晃,当船体往右晃时,人的整个身体也顺势跟着往右晃,这样,人体与脏器的平街总保持一致,五脏六肺就不翻搅了。只试了几分钟,竟然真就是这个原理,调顺了脏腑,人也立刻不晕船了,想叫王书玲跟着这样做,可她已晕得翻肠倒肚,什么话都听不进。 船开了三小时左右到网口。这种捕捞方法是事先在海里打上桩,将网口布在桩上,涨潮时鱼顺流进到几十米长的网里,落潮前将网拉起取鱼。取鱼时船不能开,只能抛下锚停在海里,静止的船随浪头摆动得厉害,人站船上稍不注意就会被甩出去,韩红星站在仓口扶着船舷尚站不稳,可船上的工人来去如走平地,拉起网将鱼倒在船面上,再将网放回到海里,这个工作一小时左右完成,起锚返航时已开始退潮,厨师拣点鲜活的鱼烧菜,工人们将捕到的鱼按品种分类、敷冰,分完鱼开始吃饭。 鲳鱼红烧,八爪鱼炒,鞋底鱼烧汤,只需放点盐就能将每道菜鲜得掉舌头,敷过冰的鱼绝对吃不出这等味。 吃完饭工人们继续休息,剩二哥一个人穿着雨衣站在船头,掌着挂桨机返航。这里的景象与刚出海时不同:海水虽浑但已干净得多,大海里咆哮的是一道道数十米高的巨浪,冲着船头汹涌而来。船只能顶着浪走,每破一道巨浪,便有浪头从船上压过,将海水铺天盖地灌到船上、泼到身上,再顺着船舷回到海里。 人在船上,满眼看到的只有滔天巨浪,一直盖到天上,盖到目所能及世界里,感觉置身的海船如同一片树叶在天宇间翻腾。一直想到大海里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水的世界,现在终于见识了:她不只有避高就下,不与万物争锋的柔情;更有遮天蔽日,气冲云霄的粗犷!在她面前,整个世俗都已偏居一偶,最能让人感觉到的是生命的渺小! 第十五章 到了家里,王书玲瘫倒到床上,说头疼得厉害,叫韩红星从橱里找件干净衬衣,然后出去关好房门让她换。韩红星关起房门却不出去,回过头来要替她脱脏衣服,王书玲急得慌,想喊又没法喊,只能用手抵挡,可还是被脱了衬衣,露出穿着胸罩的上身,羞得双手护着胸脯蜷缩在床里。韩红星爬上床想解胸罩,可摸了好久也找不到方法,情急之下将她仰面躺床上,她仍用双手紧护在胸前。 “只求看一眼!”韩红星知道来硬的不行,想协商。 “你趁人之危!”王书玲没意料到会是这种局面,紧张之下身上多了点力气。韩红星见协商不成,移双膝将她跨在身下,将头抵在她护着胸口的臂上,双手抚她赤裸的肩头,脸贴她身体,去触它细滑的肌肤,听她咚咚的心跳。 “快去开门!被人看到成什么样!” “你这样光着身我怎开门!”韩红星找不开门的理由。 “那你让我穿衣服!”王书玲急于改变这种局面,也开始协商。 见她仍紧护着身体,还有那被晕船折腾的模样,韩红星便退一步提出要求:我只替你穿衬衣。 王书玲瘫在床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也急着将房门打开,见提的要求不过分,就许他快点穿。 得到许可的韩红星忙扶她坐起,用手托住她细滑的项背,先过足眼瘾:扎在头顶的皮筋滑在发间,正好将一头秀发蓬松地拢在脑后,散乱的刘海衬着她失神而无助的脸庞,让人看得又怜又爱;白皙的脖颈合着锁骨立在肩上,将骨感与性感完美融合,看得人心旌神摇。双手仍死死护着胸,只得跳过那里再往下看,在平滑柔细的腰腹和臀部寻求美感,看到肚脐眼,便将目光盯上去探求神秘。 发现漏洞的她急忙腾出一只手来将腹部也遮住。肉体和心理的双重刺激让韩红星攒足了欲望,猛将绕在她肩头的细带顺着胳膊扯到腰间,并牢牢按她双手,觊觎已久的胸部终于呈现在眼前:白得耀眼,挺得丰满,绷得紧凑!乳峰像圆规划过般规整,只在重力的作用下使得上边比下边舒展,棕红色**豆粒般大小嵌在顶上,双乳间沟壑分明,真没想到小小的乳罩能罩住这么大的胸怀!韩红星忍不住伸手去捏,羞得王书玲生出力气,她挣开对方,套上胸罩,捏紧拳头向他胡乱敲打,接着又以臂挡胸,双手捂脸,干声呜咽。见她可怜,韩红星忙赔不是,并替她穿上衣服。 对于女人的胸脯,韩红星充满着神秘感,也一直有猎奇的欲望,但却只在初中的<<生理卫生>>书上捕捉过这方面的知识。书里有介绍男女生理差异的课程,可学到这个章节时,老师笃定每个同学都已将这段书自习了无数遍,所以不需要讲,说得全班同学脸红。今天,用不择的手段第一次看到,竟如此曼妙!满足心底欲望的同时也涌出一份负罪感。不过看她神情并没气恼,惊涩之余只娇声喝令赶快下床去打开房门。 以前有过一次眼福看见女人胸脯,是在梁二妈家掷骰子那次,只一瞬间就留下极深的记忆:硕大的胸脯隐露青筋颤在面前,褐黑色的头有花生米那么大,周边还带着五分钱大小同样颜色的圈,并不觉得好看,却能产生强烈的生理刺激,虽羞得落荒而逃,可心底里仍想再看,现在见到王书玲那地方的样儿,再想梁二妈的模样实在是蠢。 梁二妈人长得不蠢,二十四、五的年纪,圆圆的脸上红润光泽,穿着夏天的衣服身形更显丰满,腰胯部位也曲线分明,看上去浑身都透着成熟女人的味道,绝不相信她已是二个孩子的母亲。她家天天下午热闹,赌钱人到时间就会聚过来,看闲的人也多,来迟了要站凳子上才能看到赌桌上的骰子。 梁二妈上了赌桌就没了女人味,常规造型是一手抱小孩,一手掷着骰子,还大声吆喝,那高音听得人发悚。有时抱着的小孩哭闹,她会大声呵斥,如果用气势震不住,才会请人帮着哄,她自己则继续赌。 梁二爷长年出船在外,一年里难得回家几趟,留梁二妈一个人在家拉扯两个小孩的确很不容易。好在大的小孩已经四岁,能和周围小朋友跟上趟,除了肚子饿了要吃,一般不在掷骰子的时间扰她妈。梁二妈不缺钱,每年梁二爷会将在船上挣的两、三万块钱全部交给她,她掷骰子不为输赢,主要是打发时间。 村妇女主任最近常上门来做梁二妈结扎工作,说上面有政策,二胎家庭的绝育率必须达到百分之百,计划生育是一票否决,你梁二妈不做绝育手术,会影响到村里所有的评先评优。 梁二妈心里还想着生儿子,托词说男人又不在家,结扎和不结扎也没区别,再说村里评不评到优也不关我事,再怎么说也得等男人回家商量下,到底谁去做手术。见梁二妈说得有理,况且她也没计划外怀孕,村里只得由着她将结扎的时间往后拖。 到二十岁生日了,韩红星携着王书玲回家,有人情往来的亲戚们中午到家里做客,每家出5元份子钱。晚上,韩红星用剩下的酒菜请几位同学,就是上次在李爱民家吃饭的那些人,加上袁鸿华和王书玲正好一桌。 毕业一年时间,同学们的处境天翻地覆,袁鸿华是建筑公司的学徒工,每天在工地上扎钢筋笼,对于有知识有力气的他来说,做这种事的确是无奈之举,但肯定比他在家里种田强。同学当中数他混得最差,受比之下他本不肯来吃这顿晚饭,但因为欠着韩红星帮他介绍工作的人情,才硬着头皮出席,抢先坐到最次的席位,话几乎没有,也基本上被桌上人忽略。 与穿着褐了色的背心、浑身晒黑的袁鸿华相比,王义军的书香气愈发显现,风度、气质与一年前相比更脱胎换骨。严冠军不停向他打听新生入学的注意事项,为九月份上学做准备。 严冠军放弃招干,通过复读终于心随所愿考上大学。高校扩招让复习班文、理科130多号人考上了100人以上,教育局从中尝到升学率的甜头,决定大力开办复习班,为黄海人民培养更多的大学生。 李爱民已在食品公司过了试用期转为正式工,不知道是因为肉吃的多还是日子好过,比以前更壮实了。刘向阳也不出意料地通过内招得到了工商局的编制,不过有点后悔,如果像韩红星这样通过招干的方式考上,每月工资能多拿二十多,而现在工资总共才拿三十多。 王书玲与两个女大学生坐在一起明显受比,一是她和大家不熟显得拘谨,二是初中文化程度的她无论语言能力、行为能力,都只能望两位大学生的项背。两个女大学生一个相貌出众,一个思维敏捷,在桌上各领一半风骚,旁边的王书玲只在韩红星的要求下才站起来,陪着端一下酒杯露一下笑,不过韩红星认为自己的女朋友任何人比不了,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桌上最风光的是章劲松,经常打断王义军与张红倩的对话,讲许多县里、市里的新鲜事,特别是物资系统的新闻。徐冬梅和王书玲坐一起偶尔说两句话,礼节性地夸王书玲漂亮。 同学间的感情说起来是一样重,其实肯定不一样,就韩红星自己来说,因为想请章劲松帮忙转王书玲户口,对他在酒桌上的每句话,不管感不感兴趣,都表现出最大的关注并认同。也不时迎合着探听新闻,着重和他提上次洗澡时相约打鸟的事,郑重邀请他如果感兴趣可以到滩里去打,那里鸟多。 谈起打鸟,章劲松想起气枪,又提起物资局车队的刘队长:刘队长现在已被父亲破格提拔为办公室主任,不过只要父亲出车,他还亲自开;那杆气枪刘主任早送给他,放家里都几个月没动了,也不知道生锈了没?晚上就回家准备,明天一起去滩里打猎。 送走客人天已很晚,收拾完桌子上楼休息。韩红星喝了酒亢奋,一下子将王书玲从楼梯口抱进房间:在你家时怕被人看到,今天没人看到了,总该陪我睡,还是冬天时钻过一个被窝。 王书玲脱不开身,只得推说身上出汗多,先得去洗澡。韩红星以为她松口,连忙放开她,催她洗澡。 澡的确要洗,可早上来时没打算晚上不回去,就没带换身的衣服,现在不洗澡浑身难受,这边韩红星急着催她去洗,不由地嗔道: “你给我衣服换?” 韩红星以为真叫拿自己的衣服给她,就将叠好的衣服都放她面前: “换什么衣服自己拿!” 王书玲根本不好意思穿他衣服,便坐那不动,韩红星认为她是拖延时间,又要将她往床边拽,被逼得没办法,王书玲只得拿了件衬衫和短裤,叫韩红星跟她一起下楼去。 刚烧好开水准备好澡桶,韩红星就被赶了出去,等她出来时,已将换下的衣服洗好。衬衫穿身上又肥又长,一直遮到大腿,关了厨房的灯叫韩红星侦查过周围没人后一溜烟跑上楼。 韩红星早将她守牢,走到房间门口又将她拽进来,不让她到西边房间去。洗过澡的她显得放松自在,男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更让人看了刺激。她将洗好的内衣、连衣裙表演般慢慢用晾衣架展开、摆平,晾到椅背上,灯光下,分明可见那隔着薄衫的双乳骄傲地挺在胸间,韩红星不能自已,关了灯,伸手去摸它们。 “先去洗澡,身上的汗味怎好意思靠人!”王书玲任由对方动作,却发出命令。 “那你在这等我。”被人家嫌邋遢,韩红星很自觉地下楼去洗澡,完了才发现上当,她已关了门并反锁,韩红星敲了几下,外面声音很响,里面却没动静,再敲怕被父母邻居们听见没面子,只得怏怏地到隔壁去睡。 第二天醒来时已近八点,到隔壁房间见王书玲已穿上昨晚洗的衣服,摸上去没有潮气,屋里的热气竟能将衣服蒸干,韩红星假装为昨晚的事生气,冷脸不理她,逼得她主动承诺:下次绝不这样做。 一阵亲热后开始出发,人民路过了朝阳街往东只有几百米的的柏油路,再往东的路正在修,修路的尽头就是和章劲松碰头的地方。 八点半准时到约定地点,章劲松已挎着赛车等在那里,头戴太阳帽,身穿运动服、脚踏运动鞋,一身白颜色。他将汽枪背在身后,胸前挂着个方盒子,说里面装的是人家送的傻瓜相机,装一卷胶卷能拍三十多张照片。 三个人一路往东,路的两边多是庄稼地,听到鸟叫便停下来找,找不到目标就对着树干射击,打得不过瘾就往路南人家的后窗上打,听到打中玻璃的声音就蹬起自行车猛溜。 不知不觉到了鱼塘边,见闺女带人来打鸟,母亲说滩里满是比人还高的芦苇,鸟没在其中根本没法打,打猎的人都在冬天收割了芦苇以后来,躲在暗堡一样的土墩底下,用土铳候着野鸡野鸭打,有时一铳下去能打几十只。不过现在滩里已不允许打猎,边防派出所的巡逻人员看到猎枪会没收。 记得上次来滩里看到各种鸟满天飞,可现在季节不对,请客人来打鸟却跑了空腿,韩红星赶忙招呼连连。好在章劲松能理解,并说他骑的是人家新送的赛车,看起来不起眼,其实是高档货,有十种速度可供调节,赶起路来快而省劲。 没法打鸟,王书玲带两个人到鱼塘里下细网。上了塘口小船后,她拿根竹篙将船往河心里撑,另外两个人将细长的网往水里放,放完了再回过头来收网,将撞到网上的鱼摘下来。捕到的鱼白条居多。 吃过午饭再到鱼塘打旋网,站在船头将一张网抛入水中后拉网收头,动作要领是要将网抛得远、抛得圆。韩红星与章劲松站在船头尚不能稳,根本没本事将网旋起来,抛了半天没能网到一条鱼,很快就过足了玩瘾,精疲力尽上岸。 父亲见大家口手而归,不声不响地叼着烟上船,将竹篙只在水中轻点两下,船便悠悠驶向河心,放下篙,提起网轻松抛出去,只几下就网到数条青鱼。那边,母亲已逮了两只童子鸡,等鱼上岸后挑两条大的青鱼,用袋子装了往章劲松的车上扣。可章劲松对这些东西并不赏光,韩红星好说歹说请他给个面子,才勉强肯带走。 本想约章劲松出来打鸟,等玩得尽兴再将请他帮忙转户口的事提出来,现在人家兴匆匆地从大老远将枪背来,却连个鸟毛都没见着,换成自己也会扫兴,又只塞了两只鸡两条鱼给他,是给足了面子才肯收,紧接着就提出请他帮忙,弄不好还让他以为是拿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做筹码,所以更不宜在这个时候提这种事,只能等下次有适合的机会再说。 人的心态真的很奇怪,刚做出这个决定,对章劲松没能打到鸟的亏欠感霎时就没有了,也不再认为送他的东西不值钱。 农转非是每个农村人的梦想,以前这种事想都不敢想,后来才听到传言说有人家花钱将户口转成了,不过得花好多钱。 一直不知道得找什么样的人才能办成农转非的事,直到上次听章劲松说他的父亲帮亲戚转户口,才让韩红星找到努力的方向,总想开口请章劲松帮忙,却一直没寻得机会。知道转户口得花钱,王书玲说钱不是问题,这几年她在家织席编网加上赚父母给的生活费,已攒下了三、四千私房钱,只要真的能将户口买到手,就是再花几千元家里也肯定支持,关键是找不到肯收这个钱的人。 出了滩送走章劲松,韩红星的心思又集中到怎样能跟王书玲亲近上来,最想实现的目标是晚上能睡到一起。她家共三个房间,弟弟睡东边,自已睡西边,她睡后边,以前不敢提睡一起这件事,现在工作定下来了敢跟她说时,可她妹妹暑假也住家里,姊妹两个后边房间睡在一起,让韩红星这个贼只有惦记的份,却寻不到下手的机会。 晚上,石板桥村在村部门前放露天电影,很多人早早到村部那等,王书娟带着弟弟搬张凳也去了,家里只剩两个人。韩红星趁着机会又想将她往房间里拽,王书玲说家里又热又没电,正好放电影地方也不远,无论如何陪她去看。韩红星知道她是找借口不让自己得寸进尺,也不敢过分违抗,只得匆忙一阵亲热后不情愿地陪她去。 到了地儿电影还没放映,一堵墙上挂着影幕,对着它的场地中间竖着台一人高的电影机,边上亮着灯,放映员正忙着往上装片。电影机周围坐着早己等候的附近村民,老、幼、妇居多,外围的多是小青年,三五成群地打闹逗乐,碰到年轻姑娘抢着上前搭讪。姑娘们一般是结伙来看电影,遇到凑过来套近乎的男青年也敢打情骂俏,偶尔有恶作剧的小伙子会冷不丁地将伙伴往姑娘堆里推,撞到哪位姑娘了,会引来一片哄笑声和姑娘的臭骂声。 终于等到扩音器里传出声音,是告诉大家村里好不容易跟供电站协商才通上电,并请镇上放映队来丰富大家的文化活动,所以一定要遵纪守法、文明观看,如有不文明现象发生,村部里有治保主任值班,随时处理突发事件,讲完话开始放电影。王书玲说刚才喇叭里讲话的就是隔壁姜师娘的老公,在石板桥村当治保主任。 放的电影老掉牙,大家能边看边背出下面的台词,不过都很享受,享受这热闹的氛围。刚才姜主任宣布今晚要放两部电影,可没过多久韩红星就想走,好在王书玲看了一会儿也没了没趣,于是又回家去。两个人都嫌家里热,转到屋后僻静处纳凉。 第十六章 韩红旗要上学了,将三个把兄弟请到家里喝酒庆祝。做梦都没想到,上班几年了还能考上学校,而且是带着工资赚文凭,到哪找这样的美差! 四个兄弟在供销社干了六、七个年头,老大钟宏业刚当到主检,胥有民和张以标仍是小棉检,只有韩红旗脱颖而出考上学校,等有了文凭前途必将一片光明,怎不令人羡慕!兄弟当中有混得好的大家都高兴,自然要韩红旗请这顿酒。 亲友们也备出酒席,祝贺大哥金榜题名。小姑和三个叔叔请,三个把兄弟轮流请,赵主任也代表所在单位请。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氛围让韩红旗连日不得消停,喝下去的是酒,尝到的是春风得意的滋味。母亲也欣慰,为家里出了个大学生而自豪。儿子纠正说读的并不是大学,母亲说她不管,能到城市里去念书还能拿文凭,就是大学生! 韩红星也收到报到证,可以去d行上班了。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她识不得几个字,却将儿子从人事局带回的那张纸来回地看,连声念叨祖上庇佑,让韩家出了个干部,也算是光耀门楣!完了更不忘训诫儿子:到单位里一定要老实做人、少说话多做事,特别是银行里跟钱打交道,千万不能见钱眼开,不该自己得的一分钱都不能要,韩家几代人没一个不是老老实实,没一个做过丢脸的事,所以才有今天在黄海镇上有头有脸被人看得起,所以才三个儿子都谋到份稳定的职业! 接着,母亲又拿父亲的事例开导儿子:当年建筑公司保皇派和造反派斗得厉害,只有你父亲人老实,别人去武斗他去守工地,结果老实人不吃亏,选队长时个个投他票。 凭一纸报到证,韩红星在黄海镇上转了几圈后终于找到d行,在朝阳街北首朝阳桥南边。到二楼人事股报到,接待的是位带鸭舌帽的领导,旁边人敬称他王股长。他四十出头模样,脸盘周正,皮肤蜡黄,目光逼人,见新员工来报到先训话,口气脆而快: “考了个全县第一却最后一个来!我d行没有谁有资格摆谱,只要能来六十分和壹佰分一样,千万不要以为你考得好就了不起,招你们来是因为即将开业的乡镇网点差人,先到网点学业务,随时做好下乡准备。” 朗读般说完这些话,王股长转头交待旁边办公桌坐着的人: “小汤,拿一套书给这个宝宝!带他到城东去。” 被喊“小汤”的人应声而动,先拿两本书递给韩红星,一本是“储蓄”,另一本是“银行员工职业道德”。接着掏出口袋的香烟,拿出一根恭谨地敬给坐在椅子上的王股长,见王股长接了,连忙又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火双手捧到王股长面前替他点,点着烟后将火柴棒熄灭,小巧地放入烟灰缸里,然后低眉顺眼道:“王股长,那我出去一下!”说完领韩红星走。 “小汤”高高的个,二十大几的年龄,出了办公室边下楼梯边拿根烟含到嘴上,又转头递烟给后面跟着的人,韩红星忙摆双手连声说不会。“小汤”以命令的口气说: “拿着!今天你来报到,就该抽根喜烟。” 韩红星能听出对方是不寻常的口气,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见他仍举着烟,赶忙将烟接了,小心地握在手心,继续跟着他走。 城东储蓄所在人民路往东,上次和章劲松碰头去打鸟的地方。没少打这儿路过,愣是不知道这儿还有个d行的网点,就一间门面,门首挂着的铜牌上半弧形喷着“d行城东储蓄所”几个红字。跨进门市,三米宽的柜台连着五、六十公分宽的通勤门设在离门口四、五米远的地方,柜台上面是钢筋条竖成的防护网,将营业室和外面隔开,防护网上一左一右分别挂着“记帐”、“出纳”字样,营业厅墙面上挂着利率牌。 看到来人,里面迎出个三十多岁的人来,边说欢迎汤干事光临边掏香烟来敬,汤干事很萧洒地接烟时回称对方胡主任,同时拿出火柴要替胡主任点烟,胡主任将烟放回口袋并笑称就抽烟这活学不会。 一阵寒暄后汤干事告辞,与在办公室时不同,汤干事跟胡主任说话时声音洪亮妙语连珠。 进了营业厅,看到柜台下面拚着两张办公桌,桌上各放一把七珠算盘,记账这边坐着个女的二十五、六岁,座椅边放有木箱,里面全是账簿、帐卡,那边出纳是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男生,带着个近视眼镜看起来一脸文气。 后面靠墙也拚着两张桌,上面堆着点钞纸,一个姑娘正坐那练习点钞。胡主任先问韩红星姓什么叫什么,然后称韩会计,并介绍学点钞的姑娘叫尤会计,也是新来的招干生,昨天来报到,上班的两位女的叫林会计,男的叫于会计。 胡主任要求韩红星先在这里学业务,从点钞票、打算盘学起,平时多向班上的师傅学习取经。尤会计很热情,主动将面前的点钞纸分一些过来,并用她刚学的点钞方法来教韩红星,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起来。尤会计叫尤丽芬,她白皮肤,长圆脸,留着齐耳短发,大眼睛里精明是主色调,说话听似婉转但层次感强,能让人感觉她是个精干的姑娘。 林会计健谈,她的口头禅是“哎呀不得了”:“哎呀不得了”我是第十九个进入d行的,“哎呀不得了”才半年时间行里又进了十多个人,“哎呀不得了”行里开办储蓄业务已经三个月了。 行里的消息她全知道:这次进了四个招干生,还有两个男生分在营业部实习,实习后一律到乡镇网点工作,八年后才有可能回城,才可能享受到分房待遇。 看得出林会计业务不熟,客户来存款她数钱慢得出奇,数完钱问那边于会计帐怎么记,于会计便过来教她,她边做边省悟,接连表态这下终于记住了,可过一会儿再来业务时,她又去问于会计账该怎么记。 听林会计说黄海县d行成立时间不长,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后来允许搞储蓄业务了才开始调人进来,目前城里有两个营业网点,乡镇也有两个网点,设在湖湾乡和临洋镇,下一步还要在其他乡镇增设网点。 林会计说她母亲在人事局上班,她调工作可选的单位很多,最终选定d行是看中这里的工资待遇高,每个月工资36元,奖金50元,出纳补助25元,加起来超过100元,比没调过来时涨了三倍还多,还不包括经常发一些实物和现金福利。和外面比是满足了,不过和新来的招干生比却有看法: “‘哎呀不得了’,我都工作五、六年了才拿36元,你们一进到行里上班就按行政54级发,每个月拿56元。” 晚上五点钟下班,两位师傅将钱盘好后装入一个黑色拉链包,连同存单和公章一并锁进去,叫两个新来的招干生往行里送。两个人并肩而行,将皮包护在手上到营业部,等库房人来收包。在营业部实习的两位招干生还没下班,四个年轻人聚一起交流。 两个小伙一位叫陈功,话不多,自我介绍后又要了韩红星的姓名,便没了言语,站那憨笑。另一位叫李猛,见他外形便知道是个会处事的人,举手投足俱自然得体,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衬着张国字型脸,入时的打扮和成熟的气度已全脱了学生模样,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磁性十足,相对于陈功的憨实相与韩红星的冷脸相,李猛显得潇洒自如,四个人站一起一眼就能比出他的出众。 正闲聊间,有个三十大几的人跨进营业部,李猛忙迎上去,边掏香烟边喊掌股长好。韩红星刚听说这位掌股长原先是乡镇小学的数学老师,才调到d行任会计股长,送来的钱包就由他负责入库。 见李猛那热情的劲头,韩红星满心想学,也去讨得领导欢心,可天性不擅拍马,自知没能力做到让领导刮目的效果,因此,只将对领导的敬重放在心底,低头听掌股长交代事项,交完钱包后下班。 尤丽芬没地方吃晚饭,约韩红星上街吃水饺。她家住临洋镇北边的望海镇,目前暂住在黄海镇一个远房亲戚家,三顿饭不好意思沾亲戚家光,就在外边将就。 同事的邀请不好意思拒绝,韩红星便陪她去,还抢着付了钱。吃完水饺天还不晚,尤丽芬又请韩红星带她熟悉一下黄海镇的环境,两个人便在主街道上逛了一回。 第二天再上班时,大家轮着外去吃早饭,尤丽芬也坚决要为昨晚的水饺回请一下,两个人便一起去吃早饭,回来后继续学业务。尤丽芬特善谈,不同于林会计的东扯西拉,她感情细腻,看到任何的情形都能发表很长的感慨,和两个上班的师傅不熟,她就轻声对着韩红星一个人发表,让旁边人看了像是交头接耳。中午下班,尤丽芬要去出人情,怕赶不上时间,请韩红星用自行车送她。 去的地方有六、七里远,送到地方她说是参加同学的生日宴,来的都是同学,可一起参加,这样她就不用跑那么远的路回头。 韩红星觉得自已不该在这种场合出现,坚决回绝,说如果嫌路远,吃过饭后可以再来接她,于是说定,下午一点半钟再到这个地方见。 银行里上的是对班,前一天中午12点上到当天中午下班,再上班要到明天中午,下午反正没事,在尤丽芬的邀请下,韩红星直接将她送到暂住的地方并进到房里参观。 这是一间单独的房间,拉着窗帘光线不好,进屋就要开灯。这间房可能才做过新房不久,屋顶还挂着彩色丝带,家里到处是红色,红色的床、红色的被、红色的窗帘,将白炽灯射出的光也映成红色。见韩红星进来坐定,尤丽芬随手将房门关上。 很少与姑娘有接触,所以韩红星对许多细节方面的东西很敏感,在自已意识中,感觉一个姑娘家绝对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关门,换句话说就是有姑娘到自已房间,哪怕心里再想,也绝不敢做出关门的举动,喜欢王书玲也正是因为她符合自己对异性的取向:矜持、内敛、不张扬,就是现在到她家,也绝不许两个人大白天关起门来在一起,虽然总让自己不尽兴,反而更喜欢她,在心目中的地位也更高。 尤丽芬的脸色鲜红,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作用还是喝了点酒的原因,见韩红星坐在桌旁,她也坐到对面,信手剥桌上的花生吃。刚剥下一个来,三颗花生仁还窝在壳里,突然意识到应该请客人也吃,便笑眯眯将这刚剥的花生举到韩红星面前,意思是请对方吃。 韩红星不喜欢这类女人,心里反感又不能表现出来,就说男生不习喜欢吃零食,对她的举动予以回绝。好在韩红星总是一副冷脸相,内心的变化不在脸上看出来。不想再呆下去,连忙说下午还有事,起身告辞而去。 再见到王书玲时,韩红星的腰杆硬了起来:你男朋友现在正式上班了,而且是正牌国家干部,一个月的基本工资就56元,已足够养活一家人,往后如不惟命是从就休了你!说话间投上去亲热。王书玲听到上班的消息也高兴,让韩红星搂够了亲够了去准备晚饭。 关门睡觉时,韩红星又提要求:你弟弟早在东边房睡着了,妹妹又不在家,总可以让我到被窝里搂你?王书玲态度坚决:坐床边谈一夜不碍事,如果上床一旦被人看到不得了!韩红星说我关着大门又闭着房门有谁能看到?王书玲说就是没人看到也不行,反正不能接受这种事。韩红星现在胆气足,见软的不行就硬掀被子往里钻,不过再三承诺,只赖床上半小时。 王书玲先是反抗,见没了效果,干脆将身子蜷缩到床里。韩红星从后面搂住她,能感觉到她的颤栗,无奈之下,她只得用双手来限制那乱伸的手,绝不允许这只手侵入领地,不时腾出手来看表,让韩红星自己说离半小时还有多久。 再上班时,胡主任安排临柜实习,看林会计记帐时以为多难,待到自已记时,原来就是加减法:存钱时将原来的余额加上存入的钱,变成新的余额,然后假设这笔钱存到6月30日,从结数表上将利息积数找出来加上以前的积数记入记帐卡,取钱时加变减即可,出纳那更简单,存钱收钱,取钱发钱,核对钱数与记的帐一致并盖章即可,有初中的文化并不色盲就绝对能胜任此工作。 上班不需要技术含量,业务量也少,半天班下来也就接待十个、八个存取款的客户,整个办业务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小时,其余时间大家就闲聊,聊每一个同事以前是哪个单位的,通过行里哪个领导调进来,有什么背景,三代之内的直系亲属在黄海镇留有什么传言,等等。 师傅们的消息都很灵通,因为他们都能从行里通过各种渠道对每个人的相关情况得到最详细的信息,再根据信息为每个人汇总出更全面、综合的消息,据以评判出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应当受到尊重的程度。 能听到师傅们在班上聊陈功和李猛。陈功来自干部家庭,父亲是哪个乡医院的院长,他在行里印象好,连王股长见到他都会伸手拍拍他的头并鼓励他:“宝宝,好好干,将来的d行是你们的。” 李猛人长得帅,还特会处事,王股长一眼就赏识他,料定他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韩红星很想听到师傅们对自己的评价,可班上人哪个都聊,就是不聊身边人,至多问家住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 第十七章 半天班很快就下来,尤丽芬又约去吃水饺,韩红星说总吃水饺不如到自己家吃粥。此话正合尤丽芬意,因为她已将面食吃腻,巴不得有口粥喝。 看到儿子带同事回来,母亲出乎意料地热情,连连责备儿子不应该不提早告诉她,好有个准备。倒腾一阵翻找出家中腌的鸭蛋来煮,想想又觉不妥,问儿子要不要煮饭接待贵客。韩红星回答不需要,心里奇怪母亲的过份热情。 吃过晚饭,尤丽芬对韩红星说宿舍里没电视看,这么早回去也睡不着,不如两个人上街逛。韩红星临近中午才从新东村来,明早还要上班,所以没有去王书玲那的计划,再说外面天还不冷,闲在家里无聊不如陪她去逛。走到人民剧场门口,正是上一场电影散场和下一场电影进场时间,周围挤满了人,尤丽芬感慨在望海镇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并提议索性赶个热闹进去看一场电影。见对方犹豫,她紧接着说主要是电影散了场一个人不敢回家,要不哪有姑娘开口请男的看电影。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两个人己站在剧场门口,韩红星立即掏钱买了票。不过心里在想,如果旁边换着是和王书玲多好。 到家时天已很晚,母亲仍等着没睡,表情非常高兴,追着问晚上来的是不是在银行里新谈的对象。韩红星被问得莫名其妙,母亲坦言: “不要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有个姓张的股长来家里了,他说是受行里的委托,到家里来了解情况,并转告行里的意见,说刚进单位就谈对象可能会影响将来转正,不过我看这个姑娘挺好,都工作了有什么不能谈恋爱,下次再来我将手上戴的戒指给她做见面礼。” 母亲越说越起劲,韩红星听得好气又好笑。一直认为尤丽芬是个性格外向的姑娘,不过是一个人住在城里无聊才和自己接触,两个人的确只是同事间的普通交往,怎就被行里人瞎揣疑?不过,经母亲点醒后细想尤丽芬所说,有些话还的确话中有话,比如说看电影时她就感慨:你妈煮的粥真好吃,我要是天天能吃到多好;将来能嫁到县城里有你家那么好房子的人家就满足了!尤丽芬是个高智商的人,以她的聪明不该说这么随口的话? 不去研究她怎么想,反正要吸取上次与朱月娥一起体检时的教训,明早就将已有女朋友的事跟她挑明,大家拉开距离,免得行里人瞎理解。 再上班时,用心听师傅们的话的确有异,她们无论说话或吩咐事情,总将两个人连在一起:你们两个早饭吃了?你们两个今天怎么话少了?你们两个将昨天的报表做好了?绝不单独叫韩会计或尤会计。 有必要作适当的解释以消除大家的误解,趁闲聊的空档,韩红星朗声问: “尤会计,你有男朋友吗?” “你怎么问这种问题?不予回答!”尤会计被问得不好意思,笑咪咪回应。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敢告诉大家有女朋友!”韩红星故作随意。 “你有女朋友要告诉我干什么?我才不希罕!”尤丽芬仍是微笑的表情,让韩红星觉得她根本就没在乎自己。 这样也好,该说的话挑明了,师傅们也得到这方面的信息了,应该她们也会将这种消息传出去,行里领导就不会误解两个人关系了? 很希望师傅们听到刚才的对话能发表评论,可她们并不关心,只喜欢谈论不在边上的人。正谈得欢,还没修好路的门口晃悠着停下一辆轿车,眼尖的急呼: “桑塔纳来了!” 听到声音,大家立即紧张起来,两个悠然坐在椅上闲聊的师傅紧急站起,忙不迭地整理桌面,胡主任早己一路小跑迎在门口。 小车驾驶室的门先打开,一位戴着白手套的驾驶员跑出来绕着车头转到副驾驶这边,一只手迅速拉开门,将另一只手挡在门顶,迎下一位戴着鸭舌帽的人,韩红星认识,他是人事股的王股长。 王股长冷脸走出车门,随身带出一股威势,后排座位上有两个人跟着下车,胡主任忙上前递烟点火,王股长在接烟的同时露出个特意的微笑,只一瞬间,眼角的皱纹是有了,嘴角也翘了下,可面部的肌肉根本就没动。 那边驾驶员已柔声关起副驾驶座的门,转回到驾驶座门边,拿出个干抹布擦车上的灰。胡主任敬了一圈香烟后领三位进来,随行的两位一位是汤干事,还有位不认识。 林会计和于会计已笔直地站立在座位上迎候,见后边两个实习生只坐那看,林会计十万火急提醒: “哎呀不得了,你们还不起立!” 那声音紧张而急促,听得两个人不由地站起来。王股长快步进营业厅,胡主任忙叫韩红星往旁边让,腾出位置给领导坐,那边林会计和于会计招呼过“王股长好”之后抢着离开座位倒茶,只有两个招干生还僵站在一旁。 王股长一屁股坐下来,右手捏着点着的烟,睨视站在一旁的韩红星,突然道: “街华子,站没站相,面朝我,立正!” 韩红星被一连串的训令搞得紧张而拘束,叫面朝他时还好听使唤,叫立正时立即做体育课时学的动作,收紧腰肌直下手臂。旁边的尤丽芬看了,站那抿嘴偷笑。 “什么熊样儿?立正!” 王股长对动作很是不满,加重了口气训诫。韩红星随着他口令加深了直腰的幅度,怕对方仍不满意,偷眼瞄他:白里泛黄的脸上满是威严,帽檐下紧皱着浓眉,两眼剑一样击在自己身上,那张脸不失俊朗,此时却尽是冷意。 “稍息!” 见韩红星僵直的身体和垂着的头,王股长仍不满意,但已知道对方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于是连贯性地发出稍息命令,接着开始训话: “宝宝,你还小,凡事应当以工作为重,你要好之为之。” 王股长说话像背诵,这边训话结束后连个逗号都不加,已转头招呼: “小杨,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行新调来的小杨,是我们档案局杨局长的嫡亲弟弟,带出来熟悉下行里的情况。” 随着王股长的介绍,跟在汤干事后面的那位忙笑脸点头,嘴里哼哼着算是招呼,拿出香烟从王股长开始散了一圈,到韩红星时也递,见说不会就自己夹到食指与中指间,两个女的各看一眼,但没递烟。他浓眉大眼高个白净,二十四、五岁模样。 小杨递出的是过滤嘴烟,接着掏出来点烟的也不是火柴,而是个比火柴盒大得多的铮亮打火机,弹开盖头的朗声已吸引众人,再按下点火键时又闻悦耳脆响。 火已举到王股长面前,他稍作迟疑,将已放到桌上的香烟拿起,折去过滤嘴,烟头倒含嘴里让小杨点。汤干事依葫芦画瓢,也将烟折了过滤嘴。只有胡主任,本不抽烟,见王股长接他也接,等到打火机移到面前时,干脆将烟担到耳朵上打招呼: “才扔掉!才扔掉!不能再点了!” 小杨不勉强,胡主任不点就将自己指间烟点上。走完这个过场,王股长转头朝尤丽芬: “宝宝,你可是行里的国宝,全行只有你一个女同志是干部性质,可千万不能连转正都转不了!” 连珠炮般说完,又转向林会计和于会计,做出笑脸来问: “这里情况可好?” 两个人正抢着回答,他已起身走到通勤门边,挥手道: “小林,向你妈问好!小于,向你哥问好!” 说完已跨步走出大门,擦车的驾驶员见领导出来忙停下动作准备发车,这边汤干事已跑到副驾驶门边学刚才驾驶员动作,拉开车门以手遮顶防止领导撞头。上车后,胡主任候在车窗外听王股长交代事宜,未久,轿车一阵发动扬长而去。 恢复常态后,胡主任首先感慨小杨面子大,行里人除了郑行长,不管谁递过滤嘴烟给王股长都会被扔旁边去,今天竟然点上了!不过可能是王股长念小杨不知道他不抽过滤嘴烟的原因。王股长排斥烟上的过滤嘴,认为抽烟抽的就是烟,将烟走过滤嘴滤掉还叫什么烟? 班上人提到王股长都肃然起敬,新进的人当中除了通过人事局硬性派进来的转业干部和招干生,其他人大多数是经他首肯而跨进d行的门,他本人是转业干部,言行举止都透着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按资历本不该由他当人事股长,是郑行长赏识他有才干,才破格委以重任。 郑行长身体染疾,没有精力处理行里的日常事务,不是特别大的事全委托王股长做主,王股长不负郑行长所望,将黄海行治理得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中午临下班时,胡主任交代两个招干生:下午四点到支行报到,自带被褥、衣物,随车去乡镇网点工作。 闻此消息,韩红星喜忧参半:有两个乡镇网点,如果运气好分到临洋去,那就可以天天和王书玲一起上下班,该有多幸福!但如果分到湖湾去,就离得更远了。就冲着能到临洋镇上班才决定考d行,老天爷可千万要让人如愿啊!心里这样祈祷着向胡主任打听去向,只知道和尤丽芬各在一处。听胡主任如此说,尤丽芬当着大家面提出和韩红星吃个散伙饭,韩红星只担忧自己去向,说要回家收拾行李,匆匆地离开。 下午,坐上车才知道自已被分在湖湾镇,心情一下子蔫了。一车五个人,坐后排的还有陈功和李猛,陈功称驾驶员朱师傅,就是那天替王股长开车的那位;副驾驶位上坐着的叫陈辅导员。 车上主要听李猛演讲,他每说一句话总喜欢用“狗吹牛”三个字做后缀:“桑塔纳车至少坐过五、六辆,狗吹牛!”、“能用批发价买羽绒服,狗吹牛!”陈辅导员说湖湾那咸鸭蛋好吃,李猛顺着话题说:“我们五七农场的咸鸭蛋更好吃,回头就带给您,批发价,狗吹牛!” 韩红星心情糟透:一心想到临洋镇上班,最终却到了离王书玲更远的湖湾镇,一切期望都成了空! 湖湾镇在黄海镇西边三十里,桑塔纳车很快就到,分理处门口早迎着四个人,两女一男提着行李咧开嘴高兴,还有位矮个中年人空手站那。 等车上人拿下行李,提着行李的人抢着往车上去,她们才入行几个月,现在被更新来的人换回城,道别时车上人称呼那位中年人李主任,李主任送走三个老的,带三个新来的到分理处熟悉情况。 正常调进的员工得在柜面上实习两个月以上,才由老师傅带着临柜,新分到湖湾的三个因为是招干生,才实习几天就被派下来正式顶岗,行里不太放心,便安排陈辅导员随同下乡镇住三天,全程辅导业务流程和帐务流程,教大家能将业务领起来。 柜面业务确实很简单,只需看一眼就会,陈辅导主要教的是怎样根据业务凭证做记帐凭证、再汇总成科目凭证、然后汇总成报表,还有就算教怎样记载各类登记簿,都没有技术含量,关键是不能遗漏记载。 熬过三天可以休假,韩红星第一个请假,一下班就乘2块钱一客的三轮车到黄海镇,然后从家里骑出自行车摸着黑往新东村赶。 五天没见到王书玲,韩红星想得要疯,心里也闷得慌。两个人原来离三十里,现在成六十里,几天前还规划着一起上下班,现在全变成泡影!早知道这种结局,还不如不报考d行。 满脑子不快脸色也难看,敲开门时,见到王书玲也没了平时那股激情,没劲往她身上扑。 “进来么?”王书玲见对方铁青着脸,陪着小心用最低柔的声音问。 “不进来哪去?”韩红星瓮声瓮气地答。进屋后反手关门,身体机械地搂她亲热,王书玲直矗矗地站那,任由他动作。韩红星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只去闻她的味道,以消去积累的思念与浑身的不快。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王书玲已觉出异常,将想好的话往外说。 听了她的话,当即明白她为何木然,是怪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来,以为有了异心。想到这里,韩红星爱怜之意顿生,猛将她抱进房间扔上床,三下二下扯掉她上衣,她竟没有半点反抗,露出上身也只躺那,用臂膀护住胸,眼神满是无助。 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想自已来去更不方便,不由叹了口气。 “不需要为我着想,有什么话只管说,别藏着掖着唉声叹气!”王书玲开始着急。 “不能和你一起上下班了!”韩红星没好气地说。 “你想走就走,别拐弯抹角。”王书玲看对方吞吞吐吐,更加着急。 “你舍得我走?”韩红星问。 “你走不走是我舍得舍不得的事么!” “是你说我可以走的,不后悔!”韩红星故作生气要走的姿态。 见他真的要走,王书玲再不顾面子,用护着胸的双手一把从后面搂紧他,也不说话,只将头紧紧抵在背后。 见她这么在乎自已,韩红星将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再不忍心耍她,回头将她搂紧,怕她冷,用被子盖上,然后将这些天为什么没能来以及情绪不好的原因向她汇报,并责备她不该这么怀疑人。 王书玲虽遗憾韩红星没能到临洋镇上班,心情却由忧转喜,也凶了起来,拳打脚踢将他赶出被窝,蒙头假装呜咽。韩红星只得央求再进,好说歹说最后终于依老规矩,半小时走人。 “你说我现在走还来得及,那什么时候走就来不及了?”韩红星也脱了上身,面对面搂着她问。 “现在开始已来不及了!”王书玲在怀中嗲声回应,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声音。 “那我真的走了怎么办?” “我就赖着你,赖不了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反正这辈子已毁在你手里。”王书玲还想说,已被吻了过来,身体也被搂得更紧…… 第十九章 一天的假期很快过去,第二天早上六点出发,赶到湖湾正好八点。今天李猛休假,分理处就三个人上班,李主任不临柜,班上只有韩红星和陈功,乡镇网点也没几笔业务,就坐班上熬时间。 陈功前几天在营业部实习,接触的人多,得到的消息也多。他说目前全行有42人,有20个以上是今年新进的,主要以调进来的为主;行里现在仍缺人,各处张罗着调人进来,进d行只要会打算盘就行,不过还得经王股长点头;王股长名义上是三把手,其实比二把手蔡行长管用,一把手郑行长又全面放权,行里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由他说了算。 最让陈功纠结的是招干生虽属于干部性质,在d行员工当中文化层次最高,可地位却最低,得在乡镇工作满八年才有回城的机会。话锋一转,他突然问: “昨天去临洋镇了?” 韩红星觉得奇怪,他怎会知道王书玲住哪? “临洋镇分理处差几个人?”陈功又问。 “我怎会知道那儿差几个人?”韩红星被问得无哩头。 “尤丽芬不跟你说?”陈功觉得奇怪。 “她怎就会跟我说?”韩红星更奇怪。 “不是说你们已经吃住在一起了?”陈功开始惊讶:“全行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说你们在班上整天打情骂俏,下班也出双入对,早就谈恋爱了,王股长为这事恼火,骂人事局审查不严,送一对活宝到d行,还发狠不让你们转正呢!”陈功是憨实人,说话口无遮拦。 韩红星这才明白为什么行里人看自已眼光总是怪怪的。共才认识尤丽芬几天时间,胡主任安排和她一起送过两回钱包到行里,另外单独在一起几次,就被行里人传成这种情况!?怪不得那天王股长那么严厉地待自已,可这件事真的冤枉!韩红星觉得委屈,不过也坦荡,因为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也没地方去解释,相信时间会验证一切。 韩红星虽然心里不如意,可在银行上班的确舒服,到乡镇网点上班就更舒服:吃有食堂,行里花钱雇专门的炊事员;住有宿舍,睡到库房还拿值班费,每个月值班费收入就抵上工厂里工人辛辛苦苦干活的工资;上班也就是待在柜面熬时间,实在无聊练点钞、珠算、计息、书写这四项技能,据说将来涨工资、分福利可能不凭行政级别、也不凭工龄和资格,就看谁业务技能好,因此大家都在练。 又轮到休假时,李主任不让走,说晚上行领导要来视察、慰问大家,人员必须全在位,要回家也得吃了晚饭再走。李主任为这顿饭已作了精心准备,昨天一得到消息就将食堂打扫得干干净净,花很长时间和饮事员安排菜单,今天又带着三个手下将营业厅内外整理得井井有条,还写了发言稿备用。 据陈功传,李主任是当地人,也是今年才调过来的,他以前是湖湾农经站的会计,凭跟王股长家属是同学关系,调到d行一步到位当主任。 要下班时桑塔纳到,来了郑行长、蔡行长、王股长、汤干事和朱师傅。朱师傅很敬业,车一停就开始擦车,汤干事提着个包到食堂去巡视,其他人将钱款入库后到二楼会议室开会。李主任亲自倒茶,不准三个手下代劳,王股长将倒好的茶端两杯到行长们面前,剩下的李主任端一杯给王股长,其他各人主动端自已一杯。李猛掏出香烟跑上前时,王股长叫他先到座位上听郑行长指示。陈功知道其中玄机:郑行没烟瘾,就是中层干部向他敬烟一般也不会接手。 郑行说话简洁、明快,语气和王股长和如出一辙,不过仔细听时,郑行的用词短而精,从而有足够的时间让每句话说得错落有致,王股长在说话口气上有着郑行长的风格,因为没有概括性,让句子说得长而快,所以听起来像背诵,更像走过场。细想之下,应该是王股长在模仿郑行长的口气。 郑行只说了几句:感谢!感谢各位同仁!不计艰苦,攻坚克难,为我行打出新天地!今天特来慰问大家!然后叫从李主任开始发言,李主任连忙掏口袋拿发言稿,郑行说今天有建议提建议,有要求说要求,脱稿,将想说的都说了痛痛快快地喝酒。李主任闻言忙收起稿子,选说了一点:网点的人手不足。 郑行当即拍板:三天内来个主办会计。 轮到韩红星发言时,考虑到与尤丽芬之间的谣言,本不想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不过看郑行雷厉风行的风格,又不想失去这种机会,结结巴巴地表达想到临洋分理处的愿望。话没到底就被王股长打断: “这件事免谈,行里不予考虑!” 王股长的态度让韩红星后悔自己的冒失:不仅不能如愿,还让王股长听得猛皱眉头。 不想吃这顿饭,却不得不坐到桌尾。汤干事也为这桌饭用心了,带来两个菜叫饮事员烧好了先上,一个是郑行长喜欢的黄豆芽煮豆腐,一个是蔡行长喜欢的椒盐扇子骨。 郑行长身体不好,三钱的酒杯只让倒了半杯,站起来敬桌上所有人,然后委托蔡行长代表他继续陪大家,他起身到值班室休息。 王股长见状亲自拿碗盛饭,汤干事端那碗黄豆芽煮豆腐跟在身后,朱师傅将刚上桌的甲鱼汤揭出盖放到郑行长面前碟中,剩下的也端送到值班室。 一车来的五个人去了四个,桌上只留下蔡行长,边大块朵颐,边介绍说郑行长本来身体就不好,最近又查出个坏病,大家都劝他不要来,可他说乡镇的同志辛苦,一定要来,谁也挡不住。 蔡行长啃着手上的扇子骨,眼睛盯着旁边的甲鱼盖,似乎在动脑筋怎样将它移到面前来。李猛跑上去敬烟,他腾出个油手来接,不忘问李猛姓什么叫什么。正说话间汤干事跑过来,从包里摸出个新毛巾,叫李主任找来脸盆放进开水又往值班室跑,不一会儿,王股长领着两个人各端碗筷脸盆出来,吩咐大家郑行长刚吃过饭需要休息,谁也不许进值班室打扰。 王股长叫朱师傅不喝酒,分理处值班的人少喝酒,炊事员见人来齐了继续走菜。蔡行长只喜欢吃扇子骨,刚想抓下一根时,朱师傅说第一道菜甲鱼盖还没吃,得吃了它才能吃下一根骨头。 蔡行求之不得,立即将甲鱼盖拿起来啃,啃得嘴上、手上满是油汁,迅速啃完后又要伸手去抓骨头,汤干事此时站起来说,吃完甲鱼盖得先让他敬杯酒,蔡行长就坐那将面前酒一饮而尽。干了酒蔡行长又要伸手,朱师傅说那甲鱼盖没啃干净太浪费,蔡行长应声又将那盖拿起来啃,引来汤干事和朱师傅齐声喝采,韩红星听得出这种声音是喝倒彩,但也鄙视蔡行长的吃相。 蔡行长终于又将扇子骨拿到嘴上啃,汤干事说每吃一根他就安排人敬一杯酒,然后数盘中的数量,还有5根还有4根地鼓劲,蔡行长只管埋头喝酒啃骨头,吃得面前骨头成堆,一道菜全被他吃完,下面的菜再也吃不动了,就坐那打饱嗝,汤干事和朱师傅接下来才开始一个用酒,一个用茶,恭恭敬敬地敬王股长,也不忘用筷子将各种菜往蔡行长面前碗、碟子里添,添满了又将旁边为郑行长备的碗碟子放过来添,让韩红星看不懂意思。 蔡行长酒还能喝,对敬酒的下属来者不拒,不一会儿他就被敬得舌头发硬,嘴角也似有口水流出,坐椅子上已不知道东南西北。 饭局结束时,李猛又拿香烟来散,王股长叫李猛替瘫坐在主席的蔡行长点上,蔡行长又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名,汤干事不失时机将敬给他的与王股长的两根烟拿起,走到蔡行长背后,在两只耳朵上各担一根。 朱师傅此时已请出郑行长准备出发,郑行见到桌上的情景眉头深皱,忙拿酒杯亲自斟了点酒,端正站到蔡行长旁边:蔡行长是自卫反击战的英雄,在战场上被弹片击中过头部,副团转业享受正团待遇,算起来还是我的上级,到行里时间不长,我和大家一起敬他! 随着郑行的指示,各种眼神立刻收敛,大家都恭敬起立。蔡行长仍坐那摆手,流着口水打哈哈,郑行长带头将酒干掉。 临别时郑行长一一握手,握住韩红星手时还特意拍了下肩膀:“年轻人,有什么困难找我!”韩红星感觉他的手心湿重。 再有运钞车从城里送款过来时,押车的人来核实:听说蔡行长一口气吃了十几根骨头?听说他将甲鱼盖啃完扔地上后又拾起来啃?听说他将桌上的菜全都抢到自己碗里?听说他酒多了耍酒疯,逼着郑行长敬他酒? 按规定每个月5号发工资,才4号下午,韩红星就接到通知,到行里戴会计那儿领工资,拿到的是两个信封,工资表反映九月份一报到就能享受当月工资56元,另外因是试用期没转正,奖金只能享受半额25元,一线人员享受出纳补助25元,合计106元,十月份又多了在库房值五个班15元,拿到121元。虽资历在d行最垫底,可发的工资比在城里上班拿全额奖金的师傅们还高,如果转了正拿全额奖金再多值些班,工资都快赶上行长了,因此很多人愤愤不平。 最不满的是汤干事,他因为是王股长的嫡系,说话的分量远远超过一般的中层干部,对比招干生的工资时更是不平:论资格,几个招干生的入行手续都是经由他的手给办的,言下之意如果他不想让谁进,谁就进不了;论阅历,他已成王股长得力干将,没一定的手段哪能够!而毛头小子当中,有的连遇到上级得敬烟的规矩都不懂,却能拿这么高的工资,凭什么?乡镇网点的人晚上就睡个觉还能拿到值班费,凭什么? 反响传到行长耳朵里,郑行长立即也问了两个凭什么:转干考试年年有你们没本事考,发工资时却认为人家比你多,凭什么?叫你们下乡镇找出各种关系和若干的理由来推脱,看人家拿值班费你们却眼红,凭什么?全行工资最高的是郑行长,他不享受出纳补助和值班费,但级别工资就80多,工龄工资近40元,加上奖金上浮20%每月拿60元,每月可拿近二百元。 工资一下子就拿了这么多工资,韩红星想办的第一件事是到市电大去找章劲松,看看能不能请他父亲帮忙替王书玲转户口,并让王书玲带上两千元现金一起去,如果有口气就先送他这些钱,嫌少再想办法。 听说老同学拿到工资要请客,章劲松很是高兴,也叫出女朋友一起参加。四个人坐到饭店,韩红星也不会点菜,看菜谱上价格最高的是40元,就按从高到低的价格点了几个,等菜端上来时吓了一跳,40元的菜是一整头小猪仔烤熟了用盆端上来,四个人撑了个饱才将它消灭五分之一。 趁着一瓶啤酒的劲头,韩红星说明来意,章劲松表示一定尽力帮忙,但他毕竟来自干部家庭,做任何事都有规则,因此表达了以下观点: 第一.如果是你老同学自己的事来找定当尽力,如果多隔一层关系也来找,那家里要帮忙的事就太多,就算父亲专门替别人帮忙都忙不过来; 第二.这个事还得父亲去请别人帮忙,因此能否办只是个未知数。 韩红星只听出二分希望,忙拿出备好的两千元钱往他怀里送,遭章劲松严词拒绝: “哪有你这样拿钱砸人的?你这是看不起老同学、骂老同学!如果这样,跟家里提都不提这件事!” 韩红星见对方态度坚决忙打招呼陪不是,两对人吃完饭匆匆告别。 花掉一个多月的工资却办砸了事,请人家吃饭最后还像欠了人家似的招呼连连,求人办事真难!不会请客送礼的人求人办事更难!但不去求人王书玲的户口一辈子也转不掉,找不到工作倒不重要,凭自己的工资足够能养活她,关键是将来生小孩也只能是农村户口,连下一代都受影响。 要是自家有个有权有势办得成事的亲戚多好!回来的路上,韩红星似乎领悟了母亲为什么会那样强烈地希望自己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也开始遗憾没有早点尝受到求人难的滋味,如果再去学校学一回,一定拼命读书,也做一个被人求的人,绝不像现在这样,想求人连个地方都没有。 失意的感触更让人生出人生的感悟,曾经在小洋河里边划水边背诵“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韩红星,才走上社会这几天就强烈地感觉到,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太卑微,有时,想乞求一个好脸色都难。 “如果嫌我拖累,你可以重新考虑!”看着韩红星板着脸沉默不语,王书玲像欠了债一样的偎在旁边,喃喃而语。 “还好意思说这种话!难道你还不是我的人么?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难道就不允许我为改变命运而抗争吗?” 王书玲无语,放下骨子里都有的矜持,主动依到韩红星的怀里。 这边韩红星在为转户口的事犯愁,邻居陆如兰也面临同样的困惑。她招工进化肥厂当发货员,每天和运化肥的驾驶员打交道,一来二去和一个在卡车上学驾驶的农村小伙子好上了,消息一公开,首先遭到三个姐姐的反对:好端端个城里人,漂漂亮亮个大姑娘,又是全民工,嫁到乡下去丢面子不说,简直是没罪找罪受!三个姐姐为了阻止陆如兰谈这个恋爱,几乎用尽了办法,还排出值班表,一下班就轮流看守她,限制她的自由。好在陆如兰父母看得开,老两口每天做烧饼赚钱,认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有个驾驶员的手艺不比上班差。 论起邻居们的状况,当体育老师的马如飞现在成了香饽饽,被各家单位争抢。现r县委书记喜欢蓝球,所以县里经常举办一系列蓝球比赛,马如飞在体院学的是蓝球专业,司职后卫,在黄海县的蓝球场上独领风骚,他的组织进攻、突破上蓝是专业水准,特别是他身体素质好弹跳力强,跃在空中拉杆上篮的动作美如画,县里一帮领导都喜欢到现场看他的篮球比赛,因此各单位领导都眼红,想方设法挖他去,让自家球队出彩。 条件开得最诱人的是物资局,可以解决住房、享受正股级待遇。教育局这边怕他被挖走,连忙调他到县中,也享受中层干部待遇,并承诺不久就解决住房问题。物资局收入高,但教育局专业对口,马如飞几经权衡后宁愿当穷教师,留在教育局没走。 第二十章 春节前这段时间是d行人最高兴的时候,每天都有福利往家里拎,大到猪屁股、豆油、盐水鸭,小到酱油和醋,听说过年还将发300元奖金,不过按规定招干生没转正只能有150元,行长们是科级干部发360元。郑行长打招呼说,本来发年终奖应该和普通员工享受同等待遇,但上面才有文件规定,科级干部可以享受到1.2倍的待遇,所以才多拿了60元。 王股长四十几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处处得花钱的时候,听说行长们可享受1.2倍的待遇,也向郑行长请示:为提高中层干部们积极性,将发奖金的系数变成1.1倍,也能多拿30元回家好过年。 除了按规定发放的奖金,据小道消息说,上年全行的费用支出还有剩余,可能每个员工还能分到100元左右,不过按规定这个钱是要结转下年度的,所以不能到外面去乱说。 新年里二哥结婚,韩红星才定下心来在家住了两天,仔细观察发现家的周围变化太大,门前那条沟早被填平,在原先沟中间的位置上竖起围墙,围墙北边的地盘归各户人家,南边圈起来彻大楼。母亲一直为自家门前能盖大楼而自豪,可等到楼盖好了才发现,冬天的阳光再不光顾家门口,想找个晒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节日期间同学们聚会,当中有读大学的王义军和章劲松、食品公司的李爱民、工商局的刘向阳以及通过招干考在法院的蔡毅文、税务局的郭根盛。比起收入,d行的工资、福利的确好,真的没有哪个单位可比。韩红星虽为没能去临洋镇上班而遗憾,不过也幸运,碰巧选到家工资待遇最高的单位。 谈工资时章劲松插不上话,不过他喜欢主讲,对工资的话题不屑也不感兴趣,自然就将话题转移到他父亲这边。最新的消息是他父亲当物资局长后将黄海县的物资系统搞得风生水起,年底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通报嘉奖。接着他又讲了件发生在他父亲身上的事: 去年秋天,有位市里的副市长打电话过来,要求将一个亲戚从乡镇物质站调到局里,结果被一口回绝,原因是物资局才形成党委会决议,已冻结所有乡镇人员的调动,任何人无权调人。 讲到这里不精彩,精彩的在后面:等到前不久,父亲替这位副市长的亲戚调好工作后,带着这位亲戚一起到副市长家负荆请罪,具体汇报上次为什么不能调,这次又动了多少脑筋才调成功,最终,他父亲得到了这位副市长的接待与赏识。 大家不懂他父亲为什么不直接调人家进城而要转这么大个弯,经详细解释才明白:如果电话一接就将事情办了,副市长会认为这是小事一桩叫下面人办天经地义,打完电话根本不会再记住,这个亲戚也会将人情全部记在副市长头上,那他父亲的忙就白帮了!而现在达到的效果是,他父亲好不容易才找机会帮到忙,既然帮成了,副市长最终能挽回面子,肯定不会记恨,还认为他父亲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因此必定会留下深刻的好印象。还有正常情况下,一个科级干部是很难跨进副市长家门的,利用这个机会去拜访顺理成章,有了第一次机会,下次再到门上拜访就熟门熟路了。 听了个中玄机,不由人不拍案叫绝!也让韩红星认识到,当官的人有他更高的追求,自然会趋高避下,上次为王书玲户口的事,真不该去扰他。 别人的父亲做局长风光,韩红星的父亲做瓦匠只盼早点退休,好在今年就到年龄,只差月份了。父亲常唠叨不当这个队长也好,省得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跑到外省去做工程。现在第二生产队已改称第二工程处,徐二明叫徐处长,他招了许多农民工扩大队伍,带着处里大部分人到东北去做大工程,家里只留守一小部分人做一些零星的小工程。 过完年刚上班,嵇红就被调到城里,因为没地方住,王股长在办公楼三楼的会议室里替她隔出一个房间做临时宿舍,这让班上的柏会计很不爽。 柏会计原本是湖湾水利站的财务科长,有会计专业的中专文凭,他只在一次偶遇郑行长时,郑行长想将他当人才挖过来,许诺柏会计只要肯到d行来,给中层干部当还给房,柏会计见条件优厚才肯来。 入行后王股长跟他说湖湾分理处正缺人手,请他暂时先顶个岗,只要再有人入行第一个调他进城,结果现在中层干部没当成,连城里也调不去,更别提分房,才发觉上当。想找郑行长去谈,可惜郑行长现在已住院治疗,不再过问行里的具体事务。 尤丽芬到湖湾来会同学,顺便到分理处来玩,她找个机会将韩红星叫到旁边,再次问有两个人追着她,该怎么办?见她低头冷脸的模样,韩红星不敢再和她开玩笑,如实说自己真的没资格替她决断这么大的事,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春天是个萌动人心的季节,李猛往张静那跑得也勤,晚上值班时,能听他将这段艳遇拿出来显摆,他说张静在床上骚浪劲十足,每次都恨不得掏空他,这些还不算,关键是张静不怕她老公,敢当她老公面和他暧昧。 常听李猛吹嘘挑逗女人的技巧,和王书玲睡一起时用他的方法尝试,却从不见她有反应,用硬上的方法她总能四两拨千斤,根本没办法如愿。 不过虽说李猛在色的方面是老师傅,但最终却因为张静栽了跟斗。有天中午,李猛趁张静一个人在家去偷欢,正在兴头时被撞破了门,捉奸的不是他老公,而是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人,见李猛正跟张静行事,呼进一帮开三轮车的,将李猛一阵暴打,抱着衣服逃回分理处。李主任这才知道李猛和张静有不正当关系,忙道出这里面的复杂背景:捉奸的是车站这块地头的曹老大,他见张静妖冶,她老公人老实,就勾引并霸占着她。当了曹老大的姘头后,张静每天在车站替曹老大收取保护费,三轮摩托车每天五元,二轮摩托车每天两元,经常到银行来存的就是这个钱,李猛敢睡曹老大的女人,结果脸面丢尽。 设在中港镇的网点开业了,韩红星被调去,临行前李主任找谈话,说调动的原因是韩红星手脚快,新网点开业时要有个业务骨干挑大梁。韩红星心里明白,其实是新网点离城里远,没人肯去才轮到自己。 不管什么原因,韩红星乐意去,因为中港镇在临洋镇南三十多里,虽然离家远,但离王书玲家只有五十里左右,比湖湾镇近了十多里。 因为是新开业,中港镇分理处有两位主任,一位铁主任,四十出头,是在自卫反击战中入党提干的,正连提为副营转业进d行,另一位年轻的主任姓林,三十岁左右,排级转业,行里让他过来做主任,又怕他年轻且刚入行不能胜任,故此派了也是新入行,还没安排具体职位的铁主任暂时协助他工作。分理处除了两位主任,还有一位严会计,从附近农场调过来,比林主任年龄稍长,另一位是从临洋镇调过来的成会计,过来做主办会计,他现在是尤丽芬的男朋友。 和李主任循规蹈矩的管理方法不同,这里的两位主任还有严会计都好打麻将,每天不分昼夜,分理处里人凑得齐就内部人打,凑不齐约附近的邻居,那铁主任每到听牌时会控制不住手抖,大家笑话他赌个二、三十块钱输赢手就这么抖,在战场上打越南鬼子不知道手是怎样个抖法?因为大家都听说过他在战场上亲手杀过敌,立过功。 和分理处的松散不同,王股长开始狠抓管理了,全行每个员工各发一本工作日记和比它大一圈的黑色拉链包,上面印着“黄海县d行”几个白字,包里统一只许放本子和笔两样,人在分理处上班时,统一将包在墙上挂成排,外出或者到支行时,必须随手带包,碰到领导交代事情或者讲话时要及时拿出来记录,行里开会或者处里开会也要进行记载,支行会随机到各部门、网点检查各人包里的记录情况。此外还规定了乡镇网点的宿舍实行军事化管理,床上被子必须叠成方形带角,脸盆、毛巾、鞋子的摆放也必须统一有制。 规定刚出来不久,王股长就亲自下来,叫所有人打开宿舍门让他检查。两位主任当过兵被子叠得中规中矩,进到韩红星宿舍时,看被子不顺眼就一把将它从床上扯到地上,然后到成会计宿舍也扯掉被子,接着气呼呼地撞严会计的门,正好这天严会计的家属来探亲,也轮到严会计休假,两个人正在宿舍里睡觉,听到咚咚的敲门声问是谁也没回音,严会计只好起来开门,门一打开,王股长已怒气冲冲地进来,见他上班时间还睡觉,气得猛上前去掀被子,没想到严会计家属赤身睡在床上,被掀了被子吓得大叫,见此情形,王股长赶忙收起威风,灰溜溜地跑掉。 这下子严会计不答应了,他穿好衣服骂骂咧咧地追到营业室,要找王股长理论,营业室里上班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股长连忙将他引到值班室,两个人关起门密谈。过了没几天铁主任就调回城里,严会计被宣为副主任。出了此事后,王股长再不到宿舍去检查,但对包的管理越来越严了。 在中港分理处上班除了可以打牌,还有黄色录像看。严主任新买个录相机,更有许多****带,常在值班室的那台彩电上放给大家看。韩红星通过录相才终于见到女人的身体啥样,受其中镜头刺激,更想尝到滋味,却苦于在王书玲那儿无从得手。 打算用看录像的方法诱使王书玲就范,便从严主任那借来录相机,带到她家和她一起看。从没看过这个玩意,王书玲也特好奇,等弟弟上学后允许将电视机从堂屋搬到房间,两个人关起屋门和房门躲到房间里看。 这是一个初夏的午后,气候正宜人,王书玲穿着衬衣和长裤坐在床边,韩红星打开画面让她看,观察她的反应。开始她看得脸红,也让脱去上衣,再往下时跟往常一样坚决不答应,躺到床上不愿再看,嫌上面镜头不堪入目,根本没有被画面刺激出情欲。 韩红星却看得色欲难挡,想脱她衣服又没有足够的力气,被她用一贯的方法自我保护,蜷缩着身体双手护紧腰带,欲火之下学起录相中套路,找来布条将她手脚固定到床上,这时的她虽仍挣扎但分明已失去抵抗,韩红星已不能再等,学起动作往上去,只听她一声痛叫,跟着眼泪唰地淌下来。 韩红星瞬间有了羽化成仙的感觉,见她疼得厉害只得缓缓而行。她虽表情痛苦,但显然对这一刻的到来已早有准备,因此只一动不动地忍受,等她疼痛略减,迅速完成了两个人的第一次。 此时的她瞪大着眼躺那,眼角挂着泪珠,整个身体一动不动。韩红星忙放开她的手脚,只见她默默坐起来,提起衣服时又觉疼痛,便蹲下身去护疼。等她表情舒缓,韩红星又来,此时的她只用双手捂脸,再不做任何抵抗。 就是这片方寸之地,让韩红星从懂得人分男女的那一刻起,就对它充满了好奇、膜拜与向往,今天,终于从最心爱人的身体里感受到她的神奇,她的美妙、她的伟大!进而将这种感受升华为对她融入心灵、永不能磨灭的情感与爱意! 和铁主任在中港做过牌友,再到城里时顺便去他班上拜访,他现在是行里新成立的个人信贷部主任,汤干事也分过来做信贷员,不过大家仍尊称他汤干事。 听说会打麻将,汤干事主动约吃过中饭就开场,韩红星知道他是王股长身边的大红人,巴不得跟他套近乎,不过下午得去上班。汤干事说只要肯打牌上班不是问题,假由他跟林主任请,说话间已拿起电话。 那头林主任见是汤干事替韩红星请假赶忙应允,场子就这样约好了。 一起打牌的还有汤干事和他的两个朋友,汤干事说两个人都是金融系统的,一个叫石会计,一个叫代会计,约定玩二角钱一倍的麻将,韩红星身上钱不多不敢赌这么大,汤干事说钱不够由他这个信贷员负责借,只要肯还就行。 韩红星从没玩过这么大的赌,不过是汤干事邀约,情势所逼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好在手气特好,常能起了牌就听,一场麻将下来嬴了六佰多元,进贡汤干事两包烟后痛快走人。 第二十一章 王股长提副行长了,是在全行职工大会上,由市行赵科长宣读的任命书,会后全行人员到朝阳饭店聚餐,祝贺新行长上任。员工们正好在大厅坐满六桌,赵科长等三位市行领导被安排在包厢,由王行长作陪。 刘向红正在饭店里当班,过来和韩红星打招呼,并告知刚才端菜进包厢,有个戴鸭舌帽的要她向桌上人敬酒,她推说找酒杯退出来,问里面是什么人。 韩红星连忙告诉她,鸭舌帽就是黄海d行的老大,将他伺候得好了如果问你会不会打算盘,只要你说会,就能进d行了,省得天天在这端盘子上晚班。 刘向红遗憾她不会算盘,韩红星紧急传授:其实这算盘会就几分钟的事,难在精,你现在记牢加法口诀前三句,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就能叫会了,剩下的有一个小时保准全会。刘向红见有这等好事,飞跑着拿酒杯去敬,临了又折回头问出那个鸭舌帽叫王行长。 王行长叫她敬酒本只因为她一个小女孩长得乖巧伶俐,随口说了句助兴的酒话,没想到她真过来敬酒,顿时挑起大家的兴趣。 “宝宝,姓什么?多大了?”王行长带着极高的兴致问。 “王行长好!我姓刘,叫我小刘好了,我今年快二十了。”刘向红在饭店里做久了服务员,已练就了应付场面的本领。 “小刘怎么认识我?”王行长感觉特奇怪,才宣的职位,竟有外人叫他行长。 “怎能不知道!外面吃饭的人都在夸王行长好呢!”刘向红不知哪来的智慧,一番话说得王行长在市行领导面前特露脸,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姑娘,亲自拿酒替她手中的高脚杯倒满,问刘向红能否喝掉。 一满杯是二两五,刘向红上了几年班常和酒打交道,知道自已有两杯的酒量,估计这次豁出去每人敬一杯还能坚持到离开这里,便从容道: “每位敬一杯可以,不过喝多了结账时算盘就打不准了。” ”听她提到算盘,王行长眼前一亮,问她会不会打。刘向红忙背诵: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来,先请赵科长干!”王行长听她背完口诀后向她发出指令。刘向红随着指示对着赵科长将酒一饮而尽,赵科长见人家姑娘干了,他也跟着干。接着刘向红又与另外两位市行领导各干了一杯,再敬王行长时,王行长替她的酒杯接过来: “宝宝,已经足够了,你各方面都很优秀,如果想进d行,明天去找我!好了,你去吧!” 得到这个结果,刘向红趁着头脑还清醒,对他们一个个打满招呼退出。 一口气三杯酒浑身难受,刘向红从包厢出来后迅速将韩红星叫到背静处,边蹲下干呕边告诉刚才的情况。韩红星知道有戏,赶紧帮她去找算盘,紧急辅导她简单的打法。 赶到王书玲家已是凌晨,两个人见面就热乎,意犹未尽天已放亮。这些天韩红星一有时间就往这儿跑,这回又一夜未睡,还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早上该上班时已实在没有力气,王书玲不忍,主动要求用自行车载他上班。六点钟出发,堤上没一个人影,王书玲在前边骑车,韩红星坐后边伸手,动作过大才遭呵斥,就这样悠悠地走,八点前赶到了中港镇。 中港镇因中港闸而得名,中港闸有四百米长,是黄海县境内最大的闸,这里原来只是个几百人口的小渔村,是海洋经济的发展,特别是这几年的鳗鱼苗行情让这里迅速聚集成五、六千人口的镇区。 王书玲将韩红星送到班上就想走,韩红星哪肯答应,连拖带拽将她带到宿舍。林主任管理的规矩是该上班必须到班,不过班上每天也没几笔业务可做,可以只留一个人应付,其他人在一起打牌或做其他的事。韩红星来了客人自然可以不用上班,钻进宿舍里补觉,不过大白天只能一个人睡。王书玲整理好宿舍后将脏衣服拿出去洗,此时的她刚由少女变成女人,一个多月的连续滋润让她柔美的身姿愈显妩媚,秀丽的脸庞更为丰润,整个人含娇带羞,春色满满。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韩红星发现尤丽芬也在,她和成会计两边跑,谁休假就到对方班上约会,她到中港来从不跟韩红星对话,不过今天和王书玲已聊得熟。 林主任见两个下属的女朋友来,特地拿酒来喝,并神秘兮兮地对王书玲说值班室里有科普片,昨天晚上成会计小两口普及过了,今天中午安排你们小两口去普及。王书玲知道他指的是看录像,却假装一无所知。吃饭时,尤丽芬端起酒杯对着王书玲:“换着我是男人也会为你痴迷!”然后将酒喝掉,王书玲也赶忙陪她喝。 韩红星知道她的话意,也只装听不懂。在林主任的要求下,王书玲又回敬了尤丽芬一杯,共喝了两小杯酒。吃过饭,大家真的各奔宿舍午休,王书玲已被酒劲通红了脸,明知去值班室是看录像,还假装懵懂跟韩红星去。这次,她眼都不眨盯着画面看,越不堪的画面越看得入神,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电视画面的刺激,这次她毫不遮掩地主动出击。 真想不到她也会有如此渴求,再去看她,已仰头闭目、口吐热浪,嗓音也变成低吼,第一次听她发出这种声音,能让人回忆起上次姜师娘偷情时听到的声音。 激情过后,她挣大着眼躺床上发愣,像是意犹未尽,又像在为自己的失态迷茫。等回过魂来才后悔不该在这种场合做这种事,匆忙起身打扫战场,趁分理处人还在午休,一个人急忙忙回家。 享受到她的激情,韩红星反而后悔:真不该给她看什么录像,短短时间就将她教得什么都会,一直视她矜持,今天才发现她对这些画面也感兴趣,如果受了毒害变成坏女人,在别处也像刚才那样失态如何是好?韩红星后悔之余免不了担心。 又被汤干事叫去和他的老搭档打麻将,不过再赌时总是惨败,最后倒输了两千多,输光了积蓄又从王书玲那拿钱才将汤干事的赌债结清。输了钱不说,陈功不久就打电话过来问韩红星是什么时候变成”韩毒手”的? 请教自己是哪方面的毒手?陈功说全行人都在传有个叫韩红星的一场麻将就赢了六百多,赢了一年的工资不算,还赢得赌桌上人心服口服,现在行里认识谁是韩红星的不多,但没人不知道韩红星就是”韩毒手”。 原来是赢一场麻将遭汤干事宣扬!韩红星连忙将打几场麻将的经历告诉陈功。陈功说,行里有专门负责损人的,他们也按两个凡是来损,凡是领导的异己分子、凡是没有靠山的都会被找出话题来损,蔡行长战场负伤不拘小节尚被他们损得威信扫地,何况你个小蚂蚱! 韩红星听得懊恼,本想与行长身边红人套近乎才去打这个麻将,没想到不但没达到目的,输了钱还成就了“毒手”的名声,被损上加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跟尤丽芬只接触几天就被传为关系不正当,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靠山!这就是在学校时常听黄老师说的“社会很复杂”? 不过,让韩红星想不通的是,纵社会再复杂,你争权夺势的人相互损就罢了,还去损我个已经最没名次的小职工有什么意义呢? 奶奶走了,走在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她老人家在住了几十年的老宅里撒手人寰,离世时正轮到住在老宅旁的叔叔们服侍,等五个子女聚齐了打开那随身的盒子,里面的玉器、金饰已没了踪影,只还剩几个银器和铜钱,系在身上的碧玉也被人摘走。 这块玉的丢失足以说明奶奶身边的东西都是被人偷偷取走,因为这块玉是韩家的宝,以她老人家的家族观念,她会认为连她自己都没资格不将它传给长头孙,就如当年母亲喝那碗粥,她老人家始终认为,即便是母亲娘家的米,到了韩家的锅里就应该是韩家的粮,就应该让韩家人一起度饥荒。 丧事在大家的互相揣疑中办,不过东西本来就该传给韩红旗,母亲是受害者,因此心里最坦荡。奶奶身后事该由长子负责,重任便全落在母亲身上,母亲说无论如何丢的东西肯定落在自家人身上,谁得了也不会发到哪去,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将这个大家庭的最后一件事做得风风光光,该花的钱一分钱不能省,费用由各家平摊,遗产也平分。 留下的遗产还有箱子、桌凳、水缸等杂物,东西不值钱,但母亲说分到祖上的遗产能旺家,只可惜该儿子得的传家宝被偷了!不知谁做出这等损事? 韩红旗没能得到传家宝,不过有更大的喜事等他,大嫂不久生了个胖小子。母亲抱得孙子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再不去遗憾那块被偷的玉,只祈望已挺起肚子的二儿媳也给她添下孙子。 除遇金库值班,韩红星每天晚上都去王书玲家,与她男恩女爱日日欢愉,王书玲从捂着脸做这种事到渐渐地放开,让韩红星觉得她虽表面矜持,实际上也有欲望,因此对她放心不下,担心她哪天把持不住,做出像姜师娘那样的丑事。 将这种担心说出口,王书玲很委屈:我不主动你说我死板板的没激情,我主动你又怀疑我人品轻浮,那我该怎么做才好?问得韩红星无语,不过仍不放心她,恨不得将她系到裤腰带上,每次上班都要带她一起去。 王书玲也去过几次,不过两个人只能睡一起,以致见了分理处里人很是难为情,后来坚决不肯去。一个让去一个不肯去,两个人总发生争执,有时甚至不欢而散,好在王书玲心里明白,对方是太爱自己才这么在乎自己,因此只有一个请求,只要不叫她跟到班上去,其他做什么都行。韩红星时常早上带不走她气呼呼地去,不过晚上又会笑眯眯来逗她。 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好解决,林主任作为网点负责人正式找韩红星谈话了,共谈了三点:一是上班无精打采,劳动表现差;二是一下班就没了影,集体观念差;三是言行不检点,行领导已对你印象极差,如果放任自流,会影响月底转正。 韩红星对谈话内容不以为然,我从没有机会跟领导对话,他也从没亲眼见我做过什么事,只道听途说,凭什么认为我言行不检点?有什么理由对我印象极差?我上班再无精打采,总也比聚在一起打牌强?至于说下班没影更是我的权利,是因为女朋友家离得太远,这是问题的实际,你行里面常提要解决乡镇职工实际困难,我提出女朋友家住临洋,想调到那边上班,却总没人理睬。 林主任受到下属顶撞气得不行,情急下说出实话:你想到临洋去上班不是没人理睬,而是不可能!王行长是这样说的:我堂堂d行岂是一个员工想到哪就到哪的?调近了只顾谈恋爱还上什么班?你回去告诉他,是关心他才将他调得远,调远了才能将精力更集中在工作上。 韩红星听了更反驳:你叫我提实际困难,我不提你说我没有困难;我提了你却又说我干涉人事权,那你还谈什么帮助职工解决困难?还有靠得近谈恋爱就影响工作,那城里人全得到几十里外去找对象才不影响工作? 林主任懒得理论:对王行长你也敢不满?有本事你跟他评理! 想到王行长的威势,韩红星只得闭口。 自从谈过话,林主任总绷着脸待韩红星,只有坐到牌桌上时,才另有一番说辞:管理归管理,玩归玩,该管的时候必须管,而打牌是因为上班太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如果谁因为我允许上班时间打麻将便抵触管理,那就没意思了。 第二十二章 王书玲最近常反胃,连闻到饭菜的味道也想吐,没了食欲就没精神。韩红星怕她生病想带她去医院,她却要再坚持几天看情况有无好转。 隔壁梁二妈发现王书玲常蹲那呕吐,问她是不是闻到点异味就想吐,见王书玲边吐边点头,又问王书玲多长时间没来月经,王书玲说具体记不得,反正好长时间了,梁二妈告诉她怀孕的人就会这样。 听到这话,王书玲嘴里说怎有可能,心里却又惊又羞,惊的是经过梁二妈点醒已知道自己分明是怀孕了,羞的是被梁二妈看破,她肯定会将这件事张扬出去。感觉是做了丑事见不得人,到石板桥去买菜都不好意思去,就是烧晚饭也等到天黑了才起来,终于等到韩红星来,王书玲先用一顿拳脚来发泄委屈,然后才告知情况,问如何是好。 听到怀孕的消息韩红星也怕,两个人晚饭也没心思吃,都躺到床上犯愁。现在虽已十一月,早过了试用期,但转正手续才在办,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影响了转正怎么好?所以必须想出解决的办法。 首先想到的是如果结婚多好!可就两个人目前的情况不要说不具备任何条件去结婚,就是具备了结婚条件,行里也有晚婚的规定,必须达到男25周岁,女23周岁才肯出具介绍信,而自己不要说晚婚,连法定婚龄也还没到,提结婚还不被人家笑死!想来想去只有去打胎。 可这个胎该到哪个医院才能打掉?万一被医院里看出是未婚怀孕会不会不肯打?怎样才能不被熟人撞见难为情? 韩红正被这些问题困扰,旁边的王书玲也开始边踹他边带着哭腔问: “怀孕了怎么办?没脸见人了怎么办?” 韩红星正考虑自己的问题,被她问得无奈,便没好气地答她: “怀孕了就生下来呗!被自己男人睡有什么没脸见人!” 王书玲吃了闷反而不恼,钻到韩红星怀里说,你敢叫生我就生。 突然想起在湖湾时曾经和医院的姑娘们在一起打过扑克,其中有个汪医生说过谁要打胎可以找她,她既然这么说,自己正好碰到这个难事,找她帮忙应该有用? 想出了路子忙与王书玲商量,准备等后天休假时带她去。可王书玲生怕再有呕吐反应,一分钟都不想等,要求明天就带她去。 想到林主任正对自己不快,所以必须请个假才能明天就去,至于说请过假他答应不答应就不是旷工的问题了。可这么短的时间要想请假得找到电话才行,王书玲说电话村部有,可惜晚上没人在。不久,她突然想起隔壁的姜主任是石板桥村的治保主任,应该能打到他们村部的电话?于是两个人立即起床,到姜主任家请他帮忙。 才晚上八点多钟,姜主任家还亮着油灯,敲开门,出来的是姜师娘。王书玲说明来意,姜师娘说老公还在村部开会,现在去肯定能打到电话,于是三个人一起到村部去。 到了地方会已开完,姜主任他们在村部旁边一户人家聚餐,见说来打电话,坐在正席的那位钱书记立刻吩咐姜主任陪韩红星去,却叫姜师娘和王书玲陪他喝酒。 打电话花了十多分钟时间,回到餐桌时,姜师娘和王书玲已坐在席上,钱书记在全力劝王书玲喝酒。王书玲正蹙眉低首强忍着不吐,哪有心思跟他喝。正尴尬间,见打电话的人回来,姜师娘忙打圆场,说王书玲不会喝酒,等回去将酒练好了一定来陪你钱书记!说完端过王书玲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后告辞。 又到床上,王书玲说要她喝酒的钱书记就是上次和姜师娘在屋后偷情的那个,你们去打电话,姜师娘当那么多人面就敢和钱书记打情骂俏,据说这个钱书记有文凭,不久要调到镇里当更大的干部,姜师娘陪他睡是为了让她老公接村书记的班。说完这段,王书玲继续道: “他还想让我喝酒,才不可能,看他那色迷迷的样儿!” “任何时候,只要我不在场,绝对不允许你沾一滴酒!”提到酒,韩红星立即想起她上次酒后看录像的情形,又不放心起来。 “不考虑怀孕了该怎么办,倒有心情规定这规定那!”王书玲知道他又开始瞎担心。 “都是为你好!”韩红星认为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不过却又改口:“刚才那酒该喝,喝出酒劲来这会儿肯定抢着往我身上爬。” “一边去,不想你碰!”王书玲得知怀孕已性意全无,拒绝对方往身上来。 “不碰也要碰。”韩红星说自己的道理:“等明天做了手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碰。” “等做了手术,一次也别想碰!” 第二天早上,王书玲特意跟梁二妈招呼说出去一趟,请她照应下门口,然后由韩红星载她往湖湾去。到了湖湾医院,打听到汪医生在妇产科上班,到了诊室门口,韩红星见到汪医生正在班上,胀着脸皮站到汪医生面前,回头见王书玲躲在门口。汪医生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的来意,她很热情地将王书玲请进来。 王书玲急于打胎,可坐到汪医生对面时,早已又羞又怕花容失色,连回答问话都声音颤抖,甚至想打退堂鼓,不过又实在没有退路,只得跟汪医生去做妇检。 很快有了检查结果,已怀孕八周左右,早就该做手术。汪医生开出处方叫韩红星缴费取药,她带王书玲进手术室。等韩红星办妥手续过来时,王书玲已脱光下身躺在冰凉的手术床上,赤裸的双腿被高高架在两边,身体被最大化地暴露在床尾。 汪医生还没动手,她已浑身颤抖,紧张得痉挛。韩红星搂住她安抚,才稍微平复她极度的紧张,两个人就这样紧搂在一起,听下面的手术钳响,等汪医生宣布手术结束,王书玲的身体已被汗水浸透,过度的疼痛与惊吓已让她抬不起头来。见此情形,汪医生拿一条被子过来盖,又端来开水,鼓励说手术很成功,休息一下就好。 为表谢意,韩红星掏出备好的30元钱塞给汪医生,汪医生推辞不过,免费送了益母草与消炎药,稍作休息后两个人告辞汪医生,王书玲又坐上自行车往回赶。 目睹她吃了这么大的苦,韩红星心痛得紧,怕她冷,脱下棉袄披她身上,然后飞一样往回骑,走到黄海镇时顺便从菜场买个蹄髈,赶到家已是下午,王书玲稍整仪表后特意到梁二妈那谢她照应门口,然后才躺倒在床上休息。平常盖一条被就暖和的,今天又加条毯子才不冷,只到天黑后才允许韩红星将买回的蹄髈烧汤,怕被周围邻居看出异常。当韩红星问她恨不恨当初被捆住手脚才失了身,王书玲道:“你才失身!路是自己走的,要恨就恨自已。” 招干生的试用期满后,人事局要求各单位提供工作评定表以办理正式录用手续。文发到d行,王行长说所在网点最了解具体情况,因此将评定的重任下放到分理处,要求各主任将招干生一年内发生的重大事项如实反映,如有遗漏、隐瞒以军法从事。 湖湾的李主任为这事开始犯难,陈功没出过问题情况好反映,关键是李猛,因张静的事出了丑,全湖湾人都知道他被曹老大打得屁滚尿流,光着身子抱住衣服逃跑,如果将这种事上报,李猛肯定转不了正,这样就毁了他的前途,弄不好还能作下仇来!但如果不上报又会顶个隐瞒王行长的罪名,全行人都知道,王行长最恨手下人对他欺骗、隐瞒,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找不出应对措施,只得找柏会计商量。柏会计出主意说李猛跟王行长走得近说得上话,现在可将这个难事直接告诉他,叫他自己去疏通关系,疏得通王行长会主动叫不将那事写上去,疏不通说明他自己也没办法,就怪不到分理处了。李主任听此策略连声称妙。 临洋的伍主任50出头,他挑不出尤丽芬的缺点,不过上了年纪人看不惯年轻人开放,特别是手下两个女职工让他害怕,因为她们常带各自男朋友到宿舍里过夜,这要是哪个被弄出肚子来,查出是在分理处做的事,当主任的怎能脱干系!因此,伍主任平时常提醒大家要检点,甚至将两个女生安排到一个宿舍,可人家根本不买账,就是撬掉门换新锁也要分开住。 以前看她们乱来只是害怕,也没见后果就没将这种事往行长那捅,现在行里要尤丽芬的书面材料,虽不能在书面里将这种事反映上去,但万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怀了孕,岂不是隐瞒了王行长,怎交得了差?伍主任也为这事左右为难。 姜还是老的辣,最终他也做出好决定:材料里不将尤丽芬带男朋友到宿舍过夜的事写进去,但打电话向王行长汇报,说男生宿舍里单人床上的绷紧带没坏过,女生体重比男生轻,可她们床上的绷紧带常修常坏,请行里派人来查找原因。 林主任也找韩红星谈,说写给王行长的材料不能假,问该怎么写。韩红星知道他的意思,便直抒己见:在我身上没有任何瞒得过行领导的事,只有连我自己都还不知道的事!所以想怎么写就这么写。 见当事人不买账,林主任想往坏处写,可提起笔来才发现没东西可写,因为这个人虽传言多,在王行长那儿的印象也极差,但你写他是“毒手”吧,可他除了在班上和大家一起小玩玩,也没看他水平高在哪里;你说他印象差吧他也没违反劳动纪律、规章制度,上面也没规定实习期间的工作人员不允许谈恋爱;除了他已被行里人纳入“黑五类”的行列,想有根有据地挑他毛病还真难。 写不出问题来,林主任就直接请示王行长,是让这个人转得了正还是转不了? 王行长本只想通过这件事来验证他在中层干部当中的威信,见几位主任都不敢出其范围,已是非常的满意,当即表态:转正的事是影响当事人一辈子的大事,没有问题要让他们转,有问题也要让他们转,你跟韩红星说,依他的表现本不该转正,行领导为了帮他转正,将他与李猛对调,工作评定由调动后的网点主任来完成,这样他才有机会转正。 林主任并没理解王行长的意思,忙请示王行长:让我替还没到位的李猛写评定,怎写得出?王行长闻此问一顿臭熊: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就用“该同志自到我处以来”开头,他人事局哪晓得是自从了一天还是一年?其他内容你如实写,再要我教就不要当这个主任了! 父亲退休了,工资由建筑公司发变成了劳动局发,钱是少了点,但再不用爬脚手架,日子过得快快活活,只在酒多时仍将徐二明拿出来骂,不过已不是为那坛酒占了队长位置的事,而是有关于他的传言。 徐二明当年娶了个与他年龄相当的寡妇,带来一个六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两个人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儿子,一家六口人艰难度日,当了工程处主任后他将工地开到东北,女儿没有城镇户口找不到工作,便随后父一起到东北做工。刚开始父女俩住一起没人注意,可时间长了他竟将二十岁不到的女儿弄出肚子,为掩人耳目,便让在那当会计的顾善良替他们打掩护,说这个肚子是顾善良和他女儿谈恋爱怀上的,现在三个人一起住,顾善良一间房,他们父女俩一间房,以为用顾善良做幌子能将他**的事瞒天过海,其实是人所尽知。 又调到湖湾上班,缺点是到新东的路变远了,优点是这里的人多。上次从这里调去中港时来了个陈会计,他是志愿兵分进来,二十七、八岁;前两个月又从湖湾水产站调来个文会计,她原本就不懂会计这行,加上四十出头了才开始学业务,上起班来差错不断,最大一笔错掉2000元,已赔了一年多的工资。 文会计说她在水产站挺好,是弟弟偏要调她来,调进的理由是d行工资高、福利待遇高。她弟弟才三十多,因为是金融学校毕业,已在市行当上了副科长,职位和王行长平级,只打个招呼便将姐姐调进d行来,但只能保姐姐进来,却不能保姐姐办业务时不赔款。 人多的好处是假期也多,现在可以上两天班修两天假,特别是春节期间,有李主任、柏会计、文会计三个当地人替大家值班,韩红星被放了十天假到王书玲家过节,闲得无聊便和邻居们打麻将消磨时间。固定的打麻将人有姜师娘和朱二姐,其他随便找一个就能玩起来。王书玲先是坐旁边看,后来哪个去上厕所她也打上一牌,慢慢地学会了麻将。 晚上在床上扯,为什么朱二姐这么大岁数不谈对象?王书玲说她是被朱大姐耽误了:朱大姐年轻时漂亮,虽一家六口人,因父亲有份医生的固定职业,家里条件也好。当年朱大姐在外面谈着对象,可家里给朱大姐在本村也谈了个婆家,发了聘礼并定了结婚的日子。一边是自由恋爱,一边是父母之命,两难之下拿不定主意,最终朱大姐拗不过父母,在结婚前一天晚上去回绝自己谈的对象,没想到人家不答应,硬将她生米煮成熟饭,朱大姐没办法只能选择逃婚,连夜跟她男朋友跑了。第二天明媒正娶的婆家带不到新娘炸开锅,以至于她家的声誉一落千丈,再没有人敢跟她家做亲,就是偶尔有说媒的,条件也一塌糊涂,导致朱二姐待在家中高不成低不就直至今天。好在朱二姐做惯了姑娘无所谓,在家编编网打打牌,凑不来麻将场子就到梁二妈家掷骰子,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第二十三章 自从上次打胎,王书玲比以前放得开了,一起到房间里睡觉也不似以前那么遮掩,刚开始韩红星怕再次怀孕,便在行事到最关键时刻出来,可男不恩女不爱,感觉特别不爽,渐渐地韩红星不想往外来,再后来她也按住对方不让出,两个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像以前一样放纵,只在每次快感后,韩红星才又想起那手术床,生出莫名的隐忧。 一上班就替文会计找短款,她昨天上一天班少了1800元,一直找到今天也没有头绪,本来刚过完年班上也不忙,反而出了这么大的错。文会计在分理处储蓄柜当专职出纳员,她最怕少钱,可越是怕越是少,少了还不敢告诉主任,至多柜面上一起上班的人知道,因为银行里有规定:钱箱里库存现金少了当事人不仅要将钱赔上,还要被扣奖金,甚至取消所在网点的评优评先;而不吱声将少掉的钱补上就能完事,大家都会算这个账,所以傻子才去吱声。 这个规定落得行里领导们省事了,因为全行再没人敢报现金差错,核算质量当然就提高了。文会计只和内部的记账员发生现金往来,偶尔有错可能,不止一次发生大额的差错就不正常了,应该说要么有内鬼,要么账务错。韩红星叫她回忆柜台里进过什么人,她说就和陈会计两个人上班,还有行里的提解员来将900元破币提走,其他没有人进出。 听到有入库的账目而且是900元,韩红星心里有点谱,因为自己刚上班时也发生过类似的错:d行用的是收付记账法,现金属于资金运用类科目,入库是将款项交给行里是付出款项,应该将账记在收入方,而记账不精的人会按习惯思维将入库与收入款项混淆而将它记到付方,对应的内部往来反而记到收方,结果明明是付出900元反而记成收入900元,当然账面反映是差了1800元,而要想发现这个差错,必须等到核对内部往来时。按照这个思路果然将少掉的钱找到,又想上次的2000元差错会不会是同样原因?将账拿出来核对,果然与判断一致。 文会计正到处筹钱准备将短款赔掉,现在韩红星不仅替她找回这次的差错,还帮她挽回上次的损失,不由她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向红调到d行后直接被分到营业部上班,现在轮到韩红星羡慕她了,一个小小的初中生倒能分在城里上班,而自己这个参加全国统考的国家干部却得在乡镇熬八年。 不过刘向红也着实勤奋,仅用几个月时间就将点钞从一窍不通练到全行前三名,王行长对她的专研业务的精神是赞赏有加,大会小会夸她是d行的可塑之才,与当初自己入行时被当时的王股长警告不要转不了正形成鲜明对比,让韩红比起刘向红也自愧不如。 d行不停地增人增网点,现在城里有五个网点,另有三个乡镇网点,员工已近百人,不过,韩红星只能接触到湖湾分理处的几个人,拿陈功的话说,呆在乡镇的人都呆得发霉了。 行里新进了不少退伍军人,可单单就陈会计被分在乡镇,问其缘由,他说因为找的是郑行长,没能和王行长搭上关系。 陈会计在部队当到司务长,韩红星以前看过的最大粮票是50市斤,从他那看到数张1000斤的军用粮票,说可以将它们卖成现金。陈会计晓得郑行长的近况,他的病越来越重,过完年已到外地接受治疗,现在行里有什么事他不仅没精力问,,也问不了。 二嫂生个女孩本就没劲,又兼大嫂生的是儿子,一家人坐一起就别扭。母亲当然喜欢孙子,可抱孙子二媳妇不高兴,抱孙女不是出于本意,索性一个不碰,却仍掩不住只喜欢孙子的心态,让二嫂很气闷。二哥倒无所谓,安慰说现在哪家过日子不是女的说了算,闺女长大了孝顺,再说生闺女将来只备嫁妆无需买房没压力。 谈到房子,二嫂最近常回家跟母亲理论,问两个儿子一个住家里一个住外面,你婆婆是怎么当的?要么住外面的儿子不是亲生的,要么就是重男轻女,否则就不该有这样的事! 母亲被缠得没法,只得表下态来:等韩红旗从学校一毕业就赶他们家走。 又到了春暖季节,整个世界都盎然,这个时节在王书玲家,到处能感受到美。门前三米宽的花坛与屋齐长,里面已万绿丛生,开着数朵红的、粉的月季花。花坛里还有两棵桃树,也开白花挂满枝头。花坛往前直到路口种着的油菜也正花黄。站在门口,能见到的是一片缤纷,连屋旁的鸡舍都隐于丛中;屋后至三丈河间的一小片田里有两排梨树,梨树下面成行地长着蔬菜,各发出青绿的气息;岸边是垂柳,一缕缕新生的枝条缀着嫩芽垂到水里,与露在水面的水草互相点头;河边的芦苇已发出新芽,却仍被覆在草中,期待又一场春雨便可脱颖而出。站在河边,冷不丁有鱼儿跃出水面,用身体撞出一波波涟漪,展示一下水下世界的勃勃生机。 三丈河宽而深,三丈河里的水清而柔,正是她和她流经的这片土地,养活了这里的人们,造就了这里人们朴质善良的性格。最喜搬张凳子坐到门口,眯眼看最爱的人在眼前来回,忘却一切尘世间的繁琐,只享受这美景、美人、享受这天人合一、如梦如幻的仙境。 当你认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时,你自会生出豪想:什么人世间的烦恼,一切的不公、不快、不足,都让它们见鬼去吧! 螺丝厂彻底倒了,它随着大办乡镇企业的潮流而生,又在几年后的阵痛中消亡,那三千元的集资款也没有退还的时间表。王书玲又成了彻头彻尾的村姑,待在家里织席、编网、操持家务,只是现在又学会了个麻将手艺,有时回家会看她坐在麻将场上。 看她麻将打得入神,韩红星不免感慨:再好的女人学上不好的东西也会有瘾!不过,社会在发展,人们的观念也变得包容,就比如穿牛仔裤,如果几年前村里哪个人穿这种衣服,定会招致非议,可现在,连那些非议声最大的人也穿它;再比如姜师娘,如果在几年前做出偷人的事,村里人的吐沫星就能将她淹死,可现在,大家至多将这种事当热闹看;还有这打麻将,以前如果哪个姑娘家坐那打麻将定会被传为笑话,现在大家都打麻将,再不认为这种行为不检点。 每次打麻将固定有姜师娘和朱二姐,还有一个人由姜师娘负责找,有时钱书记也被姜师娘叫来打牌。王书玲说钱书记现在已当到临洋镇副镇长,但仍兼着石板桥村的书记,眼看这书记的位置对钱副镇长已不重要了,姜师娘家对他更热乎,直接将钱书记往家里引,夫妻两个一个陪他打麻将,一个端茶倒水服务,打完麻将两口常陪他喝酒助兴,吃过酒姜主任主动回避,让两个人寻乐。周围邻居都想不通,这姜主任八辈子没当过官,舍得送老婆给人家?更有谣言传出来,有邻居夜间路过他家窗外,听到钱书记和姜师娘家两口子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声音。 韩红星见过钱书记来打麻将,这个人四十岁左右,除了因为不是上下级关系没摆出那份威严,还有说话还算慢条斯理之外,那举止、那气派哪看哪像王行长,曾目睹他跟姜师娘偷情,知道他人品不好,却在麻将桌上故做与姜师娘无染的正派样,所以对他印象更差。姜师娘倒大方,敢和钱书记眉来眼去撒娇,有时让韩红星在一旁看不下去,便在背后和王书玲唠叨: “下次不准和这对狗男女一起打麻将!?” “谁要跟她们打,姜师娘三缺一凑不到人时才喊钱书记来,我总不能说有你们两个在一起就不打,反让人家难堪了。”王书玲解释过原因反问:“他们两个人有关系碍你什么事,总看人家不顺眼?” “人品不正的人就不该和他们在一起。”韩红星表达自己的理由。 “人品再不正他也是副镇长,他在麻将场上还提过,只要我肯陪他喝一回酒,就想办法帮你调临洋来上班。” “你答应他了?”韩红星听出了紧张:“你个姑娘家怎能随便喝酒,最怕你酒后失态。” “我哪有主意要不要他帮忙!不过就是请他帮忙也没什么啊,何至于你这么紧张?”王书玲不解。 “你不懂,他主动要帮忙肯定没安好心,再说你想,上次我们看钱书记和姜师娘偷情时还偷偷摸摸,短短时间已敢明目张胆到她家来,可见他多厉害,假如他利用替我帮忙非礼你怎么办?”韩红星不无担心,因为凭男人的直觉可知,他钱书记分明是色中高手,万一缠上王书玲多危险! “怎么可能!”王书玲听了发笑:“不要说和他年龄相差那么大,就是同龄人,我也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不可能的事情多呢,那你想,她姜师娘怎就肯让他睡?”韩红星举出事例来论证。 “她是她,我是我,你放心,我这个人别的不敢保证,但这辈子肯定不会让第二个男人碰!”王书玲郑重表态后反问:“他姜主任明知老婆跟别人睡也能忍,如果换着你会是什么态度?” “哪来的如果?不准提这种无聊的话题!”韩红星不用考虑就表明态度:“如果换着我,不要说睡,他敢碰你一下就拿刀砍!” 时隔一年,行里一下子进了10个招干生,这让已在乡镇两年的先一批招干生打起算盘:如果他们也必须到乡镇工作八年,那平均每个网得有5个招干生,显然要不了这么多人,而且上次在市行培训时,吉行长表过态说上面根本没有必须满八年的说法,按这个账算下来,他们后来的10个人如果下乡镇,那先来的四个人应该有进城的可能? 陈功最近经常将这笔账拿出来算,也担心万一这新进的10个人行里就规定他们不下来了呢?李主任认为这种担心多余:真大概先长胡子的不如后长眉毛的了!行领导做事一向是排资论辈,就是想照顾哪个,也得找出个理由来,你们4个和通过其他途径入行的人不可比,但和新进的这10个招干生是明摆的先来后到,他行里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找不出理由来厚此薄彼。 李主任每周到行里开行务会,知道行里的办事风格,王行长办每件事会先发文划界限,比如说转业干部必须正连级才能享受正股级待遇,那好,大家先按这一条对照。但想拉上一个没到正连级的也享受正股级待遇怎么办?可以添附加条件,比如说工龄、行龄、年龄、党龄、特长、经历,总有一样是某个人独有的条件,那么,想将哪个人带到正股级,行里发文时加一条即可。比如工龄达到哪个年限的非正连也可享受正股待遇或者行龄达到哪个年限的非正连可享受正股级待遇,等等,加上这样一条,恰好可将想拉的这个人拉进来。王行长做事绝对讲原则,从不会说我就想让哪个享受正股级,而是按文件来,该哪个就哪个。 听说王行长因为管理能力强,方法有一套,已引起省行领导的关注,市行领导也要求他将管理方法与经验编写成册,在全市推广。出了名的黄海d行越来越热闹,不时有省内各兄弟行组织人员过来参观学习,行里为此还成立了接待工作领导小组,王行长亲自任组长,上面不管哪路人过来,从住宾馆到一日三餐以及参观完工作后再到海边自然保护区去观光,王行长全程接待。 王行长管理的经验总结起来是三簿一管理。三簿是每个网点和部室在醒目处都挂着一排包簿,包里是每个员工的学习记录簿,有多少员工在班就挂多少只包,另外挂要事日记簿、电话接听记录簿。一管理是军事化管理,领导带任何人进到工作场所,所有人员必须起立,向客人行注目礼,直至客人离开,回答问题时必须以“报告领导”开头,以“我的汇报完了,谢谢领导!”结尾。 刘向红在营业部上班,常看到各路人马来参观,一般有二、三十个人,接近中午时到,不重要的人就在营业厅外转悠,重要的几个进营业厅,将各种簿拿出来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询问笔直站立的员工一些问题,接着到宾馆就餐,下午稍作休息后去中港自然保护区观光,晚上喝过原浆黄海大曲后到宾馆休息,第二天由王行长送别,然后再准备迎接下一批参观团。偶尔碰到人员少、规格高的参观团时,刘向红也被派去陪酒,这些客人走时会获赠礼品。 可能又怀孕了,王书玲开始担心。自从上次怀孕后,她对什么时间该来月经记得特别牢,也出现过迟几天来的,好在都是虚惊一场,不过这次已过了十多天,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再一次讨论怎么办时,王书玲一个劲怪韩红星只顾自己快活不顾她的死活。韩红星舍不得她又要去受那份罪。再去找汪医生肯定不行,上次找她时就没想到自己会再回湖湾,在班上和她遇过一次撞了个大红脸,再说才大半年时间就又怀上,哪好意思还去找她!好在已有这方面经验,知道有妇产科的地方就可以做这个手术。肯定不能在临洋做,一旦碰到熟人整个就毁了,熟悉中港那情况,就到那边医院比较好。 想好方案第二天一早上就去,哪怕没怀孕也未雨绸缪去查一下,省得等呕吐时被周围有经验人看出迹象。 还是由韩红星载着王书玲,她一路祷告着没怀上就好了!七月的天正热,赶早骑车也浑身是汗。王书玲也骑过几次来回,哪怕一次都嫌累,而韩红星成年累月这样骑,每个来回就一百多里。 王书玲舍不得他这样跑,常怪他小心眼,有现成的钱书记可以帮忙调到临洋来,可韩红星偏不肯让他帮忙,为此两个人最近常发生争执:韩红星知道钱书记好色,对他印象极差,情愿两边跑也坚决不允许王书玲请他帮忙,免得欠他人情将来扯不清;王书玲认为你韩红星做不了的事在钱书记嘴里不过是小事一桩,他在麻将场上说过多次,条件只需在酒桌上敬一杯酒就成,有什么必要情愿来回跑也要回绝他?他哪就像你想得那么坏?还有就是他动歪脑筋,你老婆这天鹅肉岂是他想吃能就吃到! 韩红星理输,不过坚持己见:天底下没有白白的好事,我情愿跑,少提他! 到了中港天还早,没必要像上次那样早上就去医院,弄得中饭都没法吃,所以先带她到滩里去看鹤。这里的格局和新东村一模一样,堤底下是滩,滩里是芦苇,不过这里的滩被划为自然保护区,里面还有两只人工驯养的鹤,因而这个地方特有名。王行长也将这两只鹤当成招牌,每批到黄海d行来参观学习的队伍都来和它们合影留念。 只花几块钱,摄影师便将一对鹤唤到一对人面前,王书玲怡然地站在芦苇丛中,偎着韩红星摆各种造型。韩红星最喜欢在自然的环境中看优雅的她,总能看出仙女在凡的美。 第二让她受到创伤,韩红星想的是千万不能再有下一次,请做手术的医生顺便放上节育环,可得等一个月以后才行。回来的路上,王书玲在后面将他搂得很紧,像是要将整个人搂到他身体里。 第二十四章 韩红旗毕业了,因学的是会计专业,改行当了轧花厂总账会计,报到时接待的是秦大功,他已是轧花厂的财务厂长。韩红旗又惊又喜,惊的是一起招工的秦大功这么快就当上了副厂长,喜的是顶头上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这世界变化忒快! 三个拜把子兄弟这两年也混得天上地下,老大钟宏业的父亲是财政局的股长,找关系将儿子调到城里的黄海商厦当了副总经理;老三胥有民家里没有硬铮关系,仍老老实实当棉检,不过这两年棉检也有路子发财,但栽掉的也多。 老四张以标就是当棉检当栽的,他不安安稳稳地收花,在花场和个女结算员勾搭成奸后,两个人合伙开阴阳单,将籽棉当皮棉计价捞钱,被一起上班的人揭发,判了2年刑还没出来。 章劲松跑到湖湾来找老同学,让韩红星感到奇怪。交谈了后才知道,他今年电大毕业,本来可以分到更好的单位,但现在政府里提拔年轻干部的条件既要有文凭,又要有基层工作经历,所以趁年轻先到乡镇去混几年。不过来的目的是为了他妹妹章劲梅:妹妹今年从教育学院毕业,因为是委培生,按规定必须回教育系统,他父亲不想让她去当穷教师,听说d行工资待遇高,便亲自到d行去疏通关系,王行长见对方其貌不扬,便一口回绝说d行不收委培生,父亲见他行不通便安排手下刘主任再来疏通,王行长知道父亲身份后亲自上门道歉,并承诺d行的任何股室任由妹妹选,现在不知道进哪个股室好,所以请老同学参谋。 韩红星正疑惑王行长为什么遇到物资局长就肯屈尊,章劲松继续将话往下扯:王行长也请父亲帮忙,他有个小姨子已三十多了,现在还在湖湾镇上班,想通过父亲调进物资局。 韩红星听出了两个震惊,一是章劲松嘴里说的这个小姨子是王行长唯一的小姨,听嵇红说过她进d行时,她父亲帮王行长的小姨在湖湾镇的一个厂里落实了工人性质,由农民变成了工人,没想到才一年多时间,通过曲线调动已能往黄海县最好的单位里跳;二是听章劲松说才知道,原来章劲梅是通过教育局委培上的大学!当年听章劲松说过,他父亲到市里时母亲被照顾到学校里,但不用上班。没想到只因为这一点,章劲梅就符合委培条件,自己却没机会。不过想想也欣慰,如若换着自己当年去成,少拿几年工资不说,现在毕业了也最多当个穷教师,绝不会有进d行的机会。 终于传来与自己相关的好消息:说是招干生必须在乡镇工作满八年,这才第三个年头,李猛就被调到韩红星曾在那实习过的城东储蓄所,而且还当上了主办会计,那里现在已升级为分理处。 没几天又有好消息传来,陈功也不声不响地调到城里,他的岗位更好,直接到机关进投资股。新招干的人也在按部就班往乡镇分,陆续替换调进城的人。 有了这些人事变动,韩红星估计自己也该被调上去了,便满怀希望地等,可从夏天等到秋天,等到的结果是和尤丽芬2个还在乡镇,而新一批招干的5个分在城里,5个分在乡镇。 传出的消息说李猛能调上县城是因为他的公关能力强,常能在不经意间恰到好处地将钱花到干部身上;陈功是因为他父亲已调到县医院当副院长了,哪个干部用不到医院这层关系!传言他父亲请动了副县长,由副县长亲自督促王行长落实陈功的工作调动与安排。 相对于别人的如愿,自己却万般无奈:要关系没关系,谈花钱不是舍不得,但跟领导们也不熟,怎么用心都学不出嬉皮笑脸、点头哈腰的样,特别是那王行长看到自己就皱眉,哪还有拍马的机会! 尤丽芬也上调了,调进城的原因直观得无需传言配合,她是用一封几十张纸的万言信感动了王行长,信的内容主要是感慨一个平凡弱女子的卑小和无助以及在这个社会生存的艰难与不易,据说王行长看了信后感动落泪,经过与她的一次长谈后立即将她调进城。 这个调动极大地刺激了韩红星,不由得生出愤懑,也产生了勇气,立即来找王行长理论。在韩红星的记忆中,只有王书玲父母逼她跟别人谈对象举行上门仪式那次勇敢过一回,今天是第二回: “宝宝,什么事?”王行长看到韩红星走到行长室,略显奇怪,因为这个小职工从没来过。 “我有一个问题,想斗胆向行长请教!”韩红星听出对方声音不同于平常,听他口气脆而平,不似往日那种脆而扬的声音,那是一种居高、讽谑的口吻。 “什么事?请讲!”王行长甚至是和蔼的态度,让韩红星想看他皱没皱眉头。 “关于调动的事,行长大会、小会说谁的四项业务技能好就调谁进城,我们四个招干的,无论比点钞、计息、珠算、书写,哪样我都不落后,可是家不住县城的几位都调上来了,而我家住县城却调不上来,所以想请教行长,我该往哪个方面努力,才能达到调上来的目的?”韩红星将想好的话问出来。 “这个----”王行长没能接上话。 “宝宝,你先去,这个问题我们行里是会考虑的。”王行长愣了一会儿后才表态。 本以为王行长定会发飙,没想到他的态度极好,这让韩红星很是奇怪,回到分理处打听,才了解行里的最新动向。 王行长主编的《基层行管理经验谈》在全市d行推广时,黄海d行的内部却闹开了锅,起因是一帮中层干部不满王行长一言堂的工作作风,导火索是郑行长的医药费报销问题。 郑行长得了坏病看了十多万,去年的医药费还没处理今年的又来,王行长也犯愁,按规定有些费用没法走账。 一帮中层干部不答应了:别的事能忍,郑行长是行里的一把手又德高望重,是郑行长他老人家将你姓王的从普通中层干部拉到行长位置,虽说名义上还是第二副行长,其实已行使一把手的职权,现在竟恩将仇报,连郑行长的救命钱都不肯报销,而接待来来去去的参观团却舍得一掷千金,怎能不激起民愤! 本来王行长的管理作风就硬朗,就是看到中层干部,不顺眼时也立正、稍息地下口令,现在大家看明里有人推这堵墙,都愿意暗里助把力,只有汤干事和朱师傅,像以前编故事损蔡行长那样,到处为王行长歌功颂德。 从来都无人问津的韩红星,自从去过行长室后,也开始有领导找谈话,是跟运钞车下来的吴股长和蔡行长。吴股长正营转业,投资股长,各方面资格都比王行长老,却没能比王行长先当行长,他矮矮的个,说话慢条处理。蔡行长排名是第一副行长,却得听王行长的指挥,开各种会议时表扬人的话轮不到他发言,得罪人的话全安排他出面,不过这次不知怎么回事,敢违背王行长,和吴股长站到一条阵线。两位领导到湖湾来主要找柏会计,希望他能组织材料针对王行长。 柏会计受王行长害最深,怨气也最大,原因是郑行长先前承诺他进城当中层干部,没想到郑行长生病后由王行长当家,王行长不肯兑现郑行长的承诺,害他困在湖湾当职工这么久;找韩红星谈话主要是鼓劲:行里不调你进城非常不公,现在你要继续去闹,闹得越凶调上去的可能性才越大,你只有拼劲地闹,我们才好出面帮你达到目的。 行里的谣言满天飞,有说王行长在中港故意闯严主任宿舍看他老婆光身子的,有说王行长经常深夜带刘向红出去喝酒的,怎么瞎说的都有,比较靠谱的消息是,郑行长已病入膏肓放弃治疗,不过正准备召集一次行务会,会上将以一把手的身份宣布行里的一切事务不再委托王行长管理,削掉他的权限,交由吴股长协助蔡行长管理。 为了辟谣,王行长召集全行职工大会,会场上秩序正常,却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坐主席台的仍只有王行长和陪坐的蔡行长。王行长在会上用尽口才与气力对各种不负责任的谣言进行了抨击,还将有关于李猛的谣言拿出来举例,行里传言李猛为了调到城里,给王行长送过一蓝咸鸭蛋,一塑料袋海蜇;王行长还将看某个职工家属光身子的谣言拿出来赌咒,说如果故意就是他妈的!虽说得粗俗,但言真意切不由人不信。 王行长也告诫大家要认清各自的斤两: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最后是不服不行!王行长也不点名地引到韩红星与他的对话:有职工跟我谈条件,问往什么方面努力才能达到调上来的目的,活鬼!我可以明确说,我绝不是谈条件做交易的人! 正当韩红星竭力分析王行长在职工大会上引用自己那话的用意,揣测将会有怎样的后果时,竟意外等来被调到城里的电话。不过柏会计仍在湖湾,因为王行长有准确消息,有关鸭蛋与海蜇的谣言就是他发布的,既然已成位仇家,就别想调上来。 推翻王行长的事闹到年底才渐渐平息,洗牌的结果是王行长当上了正行长,蔡行长仍是第一副行长,吴股长成了第二副行长,郑行长二线。 形成这种格局的准确消息是:本来郑行长的确想取消王行长的当家权,但蔡行长实在扶不起当不了家,因此定出了由吴股长协助蔡行长当家的方案。准备开行务会宣布时,王行长去求见郑行长,向郑行长汇报所有的医药费已能报销,还额外在行里的费用里挤出一大笔陪护费给郑行长家。市行的赵科长也打电话给郑行长转告吉行长的意思,说王行长现在是省行出了名的优秀管理人才,不能因为下面出了一些不同的声音就否定他的能力。 郑行长是擅长沙盘推演的军人出身,想想于公就是扶起蔡行长和吴股长当家也不一定能稳住阵角,于私王行长已替他解决了医药费问题。人之将去其行也善,最后不仅没罢免王行长,反而主动让贤,向上级组织推荐王行长当接班人,同时推荐吴股长当了第二副行长。 倒王的斗争告一段落,大家在新的格局中维系起新的平衡,但行里争斗的两大阵营已很明确,每个有头脸的人都被左、中、右站好队,大家在各自的圈子里养精蓄锐。不过哪一派人都对没有背景、放屁不响的韩红星不感兴趣,韩红星只能独成一派,也自我解嘲:老子想革命,可他们不带我革! 革命的结果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王、吴两位行长原先是拼刺刀的对手,现在各得其所成形成双赢,也都情愿刀枪入库;跟着走时的是王行长手下的朱、汤二将。大家已尊称朱师傅为朱书记,他的桑塔纳已换代为红旗轿,除了王行长谁也派不动,车辆维修保养也不必向行里打报告,只凭发票便可到戴会计那里结账;汤干事虽只是个信贷员,可只要是他想放的贷款,就是铁主任也不敢不放。汤干事有两个特点,一是擅长损人,随便瞎编个故事就去诋毁人,连同事被他叫出去打麻将骗钱也被他损,行里赌钱的“四大毒手”就是他损出来的,王行长就因他有此特长才用他;二是极不知耻,他组织两个社会闲杂人员冒充是同行,每次假装三缺一骗行里同事和他们打麻将,实质是合伙做局骗钱。他们诈赌的方法是偷百搭,具体是在牌桌上做牌,通过手段将肯定是下一牌百搭的几张牌放在牌尾,摸牌时一个人负责到牌尾偷牌,另外两个用干扰注意力的方法转移被害人视线,让偷牌的人好得手。 杨会计被他叫去打麻将总是输,反而得了个“杨毒手”的美名,后来发现胡牌的人总有两、三张百搭,刻意留心后才发现他们是诈赌,等再摸牌偷家正行事时被抓个正着,庄家本该摸十四张的一副牌又在牌尾偷摸一把用十八张配,其中还有两、三个百搭在牌里,等偷牌人退回多余的四张牌基本就能起手听牌胡牌,当然赌不过他们!被抓了现形后汤干事不仅不羞愧,还跟杨会计讨要赌场上欠下的债,气得杨会计要打他,而他仍好意思到处宣扬杨会计欠债不还,编出故事来损杨会计,好在杨会计是局长的弟弟自有人尊重,不是他想损就能损掉的。 汤干事虽得势,但大家都鄙视他,不过也没人敢得罪他,怕被他编出故事来,因此都对他敬而远之,不过背后都叫他“汤缺德”。 柏会计压错筹码已和王行长结下梁子,只能一方面做好长期扎根乡镇的准备,另一方面随时准备揭竿而起;中港的严主任不满行里只给他个主任的名却仍在柜面顶岗,见王行长拨了正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从结果来看,行里这次斗争让韩红星成了赢家,要不也不一定能调进城。但也造成严重后果:主任们没见过韩红星,更没共过事,但没有一位肯接收这个人到本网点,因为是都知道这个人赌钱厉害,是汤干事嘴里的“四大毒手”之一。不仅如此,都知道韩红星这个小职工跟王行长讨价还价,绝不会是个好鸟! 没有网点肯要,只得由行里协调将韩红星调到营业部储蓄柜,与营业部桂主任解释的理由是这里管理力量强,优秀员工多,各方面对落后员工都有帮助作用。 按惯例,到新网点报到先听主任训话,桂主任四十岁左右,他介绍自己从士兵到军官靠的是勤奋努力,在部队养成的良好习惯是第二天的卫生第一天晚上就抢着做,只有凭脚踏实地才能取得成功;他在夸韩红星年轻就是本钱的同时也介绍他在部队管过近二百号人,就目前手下也有十几号人,因此什么样的人色都见过,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能拿下。 韩红星知道在d行的规矩是上级可以说,下级只能听,就比如开职工大会行长只在最后问副行长有没有话要说?没有就散会;网点开职工会主任最后会问副主任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就结束。所以韩红星只管听,能到城里上班已万幸,顶撞领导只能让自己更黑,只要自己日后办起业务来不落任何人后,只要你干部别说得太伤人,你就去说吧! 在一片冷眼中到营业部上班,好在刘向红也在这里,她真心将韩红星当哥哥待,知道哥哥的恶名其实名不符实,但仅凭她一己之力终究无力回天,不过她本人现在是营业部骨干,属于又红又专的角色。 第二十五章 营业部在全行摊子最大,正、副主任、库房、会计柜、储蓄柜各4人,共14人,营业厅由南到北一顺溜六个窗口,分别是会计记帐、会计复核、出纳、出纳复核、储蓄记帐、储蓄出纳。这里的储蓄柜是全行最忙的地方,每个班要办几十笔业务,储蓄员上起班就埋头干活,另外四个柜每天办十多笔业务,因此有足够的时间摆龙门与侃大山,干部来检查时也有功夫虚与委蛇。 每次开会桂主任必表扬会计柜,特别是刘会计;表扬过后是批评,批评储蓄柜,储蓄柜上的某些人,忙起来说话都瓮声瓮气,有损我堂堂d行形象!韩红星喜欢对号入座,以为是批评自已,一起搭班的杨会计说不是这回事,在营业部,员工早就被分成四等,一等是会计,二等是库房,三等是出纳,储蓄柜上班的人一直被视为小妈妈养的,在哪都低人一等,有本事人也不会被分到这个岗位上来,每个网点开会时都是这样表扬和批评的。 记得杨会计到d行报到时王行长亲自带他到各处露脸,混熟后好奇问他,有个当科级干部的哥哥,怎会也被冷落到储蓄柜上班? 杨会计说他只是哥哥当科级干部,比起父母当科级干部的要次一等,还有同样是科级干部,有实权和没有实权的不一样,有权力交换与没有权力交换的的不一样,因此哪怕背后有个科级干部撑着,也不一定能分到好岗位。杨会计能享受到的待遇是王行长已有承诺,一有机会就调工种。 储蓄柜4个人分两组上对班,韩红星和杨会计一组,从第一天中午到第二天中午下班。两个天天在一起,自然会扯到麻将的话题,杨会计说其实行里打麻将的人很多,不过因身负赌名而被黑掉的就几个毒手,其他人打麻将不碍事。杨会计朋友中会打麻将的多,每近下班就会有吃饭、打麻将的人来守他,韩红星常有机会跟他后面混。 不知道是以前见的世面少还是这两年的变化快,再回到黄海县城时,感觉到一切都和以前不同。先说吃饭,到饭店有包厢已不奇怪,里面还有漂亮的女服务员倒酒、分菜全程服务;到浴室里洗澡已不分什么普厅和雅厅,全部是2块钱一票,牛爹爹还在当服务员,但服务方式已大不同,以前只统一在客人洗过澡发个热毛巾,现在已量人兑汤,每个浴客是否舍得付小费早已了然于胸,肯给小费的一进来就端着热茶前后围着称大爷,洗完澡用热毛巾前后张罗着擦身体,然后服侍着躺下用毯子盖,想什么时候醒说个时间就行;不肯给小费的放旁边不闻不问,连个热毛巾都没有。 佩服杨会计出手阔绰,来洗澡的规格是每客10块钱小费,算下来一个月工资也不够请几回客。牛爹爹收10块钱小费不嫌多,按常规是334分账,即擦背的3元,修脚的3元,他拿4元。据说这种分账方法常引起另外两位不满,别人花那么大力气才分到小头,他倒倒茶就能得大头。不过牛爹爹有他的道理:擦背和修脚应该拿一样多钱,不用这种方法10块钱没法分,还有客人将小费给他,分配权自然在他。 除了吃、喝、赌,还跟杨会计后面见识过***那是一个麻将结束后的夜晚,杨会计说老婆带着刚满月的儿子回娘家了,他一个人在家无聊,也正好赢钱兴奋,便要请客去******以韩红星的道德标准,不用说去**了,除了王书玲从未对任何女人产生过动手的念头。不过**是这两年刚盛行的新生事物,男人们在一起常津津乐道这等艳事,所以韩红星也好奇,非常想去见识那些娼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用身体卖钱,还能激起男人们偌大的兴趣。 去的是一家路边旅社,敲门时老板嫌晚不肯开,杨会计隔着门介绍他是某某介绍过来的,对方听了很快开门。老板说今天生意好,还只剩一个小姐,因为是卖方市场,杨会计也不计较小姐不在现场看不到人样,谈好价钱是两个人两间房150元到天亮。进房后不久就听到隔壁杨会计动作,等小姐裹着条毯赤身跑过来时,韩红星看到的是一个黑、矮、瘦的女人,年龄也有30出头,见她要来做事吓得忙赶她走,不过又想人家杨会计是将你当铁杆朋友才约你做这种事,现在他做你不做,这也是一种不信用,因此叫她穿好衣服过来,待一会儿再走,事不做钱照付。 一直对周围的环境熟视无睹,只到有一天,当韩红星站到天天走过的朝阳桥头静下心来细细感受,才发现黄海镇真的变了:一是新砌的高楼多了,多得让人不相信这里还是最最熟悉的故乡;二是路上的行人多了,街面上走动的已少见彼此熟识的土著街坊,不知道从哪冒出这么多外来人口,满街走动的已尽是陌生的面孔;三是家乡的水没了,小河被填,大河被淤,连小洋河的水也变得黑臭。大家都将这个罪过归咎于化肥厂产了太多的化肥,放出的污水污气污染了环境。 也的确如此,现在农民种田已离不开化肥,化肥紧张使得化肥厂一年四季加班加点生产,导致现在虽未到施肥季节,但为来年春耕而备的化肥已堆满了厂区,连沿厂的路边都被堆满。 化肥产量的增加也让替化肥厂运输原料的卡车吃香起来,在厂里做发货员的陆如兰发现这个商机后各处筹钱,冒险借了两万多元买辆5吨的卡车,让老公开自家的车替厂里运输货物。陆如兰的确痴情,和一个叫丁正飞的农村小伙子相亲相恋,最后终成眷属。 行里人最盼过年,因为过年有年终奖发。今年是王行长正式当家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吴行长提拔的第一年,平日开党委会时三个行长的意见总有分歧,不过在为春节发多少奖金的问题上,大家的意见空前一致,因为谁都想多拿奖金回家过年。说起来行长们工资是职工的一倍多,其实每个月也就多几十元,比起行里的青年人,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算起来生活压力更大。 党委会形成的决议是给全行职工一个惊喜,年终奖普通职工发壹仟元,副股级、股级、吴行、蔡行、王行、郑行,每个档次增加壹佰元。这个奖金是去年的双倍,在黄海县能分到这么多奖金的单位绝无仅有,全行员工皆大欢喜。营业部还有各家业务单位赠送的年礼,不过储蓄柜的人只能分到挂历等小名堂,烟、酒、各种高档商品没有份。 过年前现金紧张,建筑公司年终分红时只能给工人发一部分现金一部分存单,存单开的是工头的名,竟是袁鸿华。经打听才知道这个袁鸿华正是老同学,他已当了工头发了财。 当初袁鸿华经父亲介绍当了钢筋工,父亲下台后他在工地上只能靠自己,好在他是高考落榜生,凭能力学个钢筋工手艺绰绰有余。去年县里建城中菜场,是一座两层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以前工程队接工程只做清包工,建中心菜场时上面尝试改革,用大包的方式,即总计多少钱,按要求完成工程。 当建造方将承包方案拿出来寻求承包人时,没有一个人敢下手,因为懂钢筋混凝土这行的人本来就不多,懂这行又能看懂合同的更少,袁鸿华看了合同算下账来认为包赚不亏,想想反正发包方对承包人没设门槛,也不要垫资,就是做亏了大不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于是说服几个工友由他起头一起揽下合同,找工人开出比其他工地更高的工资,鼓励大家多劳多得,结果这个工程赚了不少钱。 袁鸿华做成这个工程出了名,再有工程发包的单位都来找他,工资开得高工友们也肯跟他做,他已将三个哥哥都带到工地上,正计划筹建自己的工程队。 王书玲的妹妹王书娟定在春节结婚,她嫁了个叫江国强的渔政站职工,两个人接触半年多时间就谈婚论嫁。关于嫁妆问题,家里人商量后按二嫂的决定办。 二嫂的意思是陪少了惹婆家人看不起,陪多了紧接着还有三丫头要出门,两个丫头一样打发,最终决定各陪一套家具、五千元现金,能有这样的嫁妆,在四乡八里绝对是上数了。二嫂家今年赚钱不多,原因是现在海里船太多。 妹妹这么快就成家,让还没有结婚计划的王书玲有种无形的压力,韩红星心里更急。行里的小伙子们谈对象都是挑了又挑,各将女朋友拿出来比谁工作好,哪家背景强,韩红星在这些方面都没法与人家比,只能寄希望于尽快将王书玲转成定量户口,然后才能找到工作。 通过什么途径才能将户口转成功?韩红星将这个问题请教杨会计,并承诺只要谁能帮上忙,情愿花一万元费用。因为王书玲可以从父母那拿到五千元的陪嫁,加上两个人的积蓄,最多只能凑到这么多钱。杨会计朋友多路子广,听到这个许诺后主动说他可以动脑筋想办法。 说行动就行动!在了解了王书玲的具体情况后,杨会计叫韩红星先花上六百多元买了两条烟两瓶酒,晚上和他一起去派出所的陈警官家拜访。 陈警官是户籍警,他了解情况后出主意说对方是“渔业定量”,如果能设法将户口迁移证上的“渔业”两个字去掉,到他手里就能按定量户口落户了,对于怎样去掉“渔业”两个字陈警官也有路数,到地摊上去买瓶消字灵即可。他还说“渔业定量”转户口更好钻这个漏洞,如果是农村户口要将四个字全部抹掉再重新填写,笔迹不一样会看出破绽。 两个人马不停蹄到临洋派出所为王书玲开具户口迁移证,可办户口的警官说必须有户口接收证才能开具户口迁移证,再找陈警官时,他说这个接收证开不了,如果能开就直接是农转非了,只有设法让对方出具户口迁移证才行。转了个圈才知道,要想办成事还得做通临洋派出所这边工作。 现在变成杨会计只能做通接收方工作,要想将户口迁出来得另想办法,韩红星跟王书玲说事情的进展,问她有没有亲戚朋友能通得上临洋这边派出所的关系。王书玲说她也找不到有权的亲戚,认识最大的干部是钱书记,实在不行请他帮忙看? 韩红星打心底里不希望她提到钱书记,更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不过心里太想迁成这个户口,不得不同意请他帮忙,但跟王书玲提要求:第一,这个人不是好东西,不许你一个人到镇里去找他,防止吃亏上当;第二,通过姜师娘跟他谈,帮不了忙拉倒,帮得了这个忙直接谈花钱,坚决不欠他人情。 王书玲才告诉韩红星,说钱书记在麻将场上跟她提,可替她在镇政府找一份工作,问能不能去。韩红星不仅不许她去,还变下脸来坚决不许王书玲再和他打麻将。因为这种事很明摆,他钱书记肯定没安好心,如果王书玲去上这个班再舍不得走,早晚得像姜师娘一样成为他的玩物,而自己如果让她去,就意味着将来得跟姜主任一样,可见这种人用心险恶!可王书玲却看不明白,只将他往好处想,总认为只要她自己有节,别人就钻不了空,却不知道如果去上这个班,即便什么事没有,也肯定会被别人东里西里地瞎说。 韩红星知道人言太可畏,就比如说刘向红,只因没有背景靠自己进到行里,说她陪王行长睡的谣言满天飞。 钱书记因是科班出身而青云直上,现在已是临洋镇的镇长,也不再兼任石板桥村的书记。姜主任原本想顶他村支书位置的,不过资历太浅,钱书记只设法让他选上了村长,并宽慰他无须将眼光总盯那支书的位,将来有机会调到镇里好位置多的是。 以前钱镇长到姜师娘家还偷偷摸摸,当上镇长后再来已如同到家,有传言说钱镇长来时姜主任会主动回避,让出姜师娘陪他。 按照韩红星的意思,王书玲直接找姜师娘,通过她跟钱镇长谈帮忙的事。钱镇长见说是王书玲请帮忙,特意过来问了具体情况,然后到镇里对这方面的情况进行了解,最后避开姜师娘来答复王书玲: 一.直接请派出所出具户口迁移证不可能,因为谁做那种事会砸饭碗。 二.想迁户口有可能,我钱镇长有办法直接替你办理农转非,还可以替你在镇里安排工作。 三.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随便什么事,随时去找我,随时替你办。 四.不要谈钱,谈钱随便你出多少都不在我钱镇长眼里,我不想你钱,只想你人。 见说得如此露骨,王书玲吓得赶紧逃离自己家,让他一个人在那说。钱镇长倒无所谓,对着背影喊---别忘了,随便什么时候,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 一直认为韩红星对钱镇长有偏见,是小心眼,没想到他钱镇长看起来像正人君子,其实还真的没安好心,竟好意思当面提出这种要求,还不能将他无耻的话让韩红星知道,因为上次为安排工作的事韩红星已说是欺侮人,如果再被他知道这次的话,肯定会找钱镇长算账。 听王书玲说钱镇长也帮不了忙,韩红星只得再放下迁户口的念头。 母亲有事和韩红星商量:家面前的两间小屋年久失修,眼看就塌下来了,想翻盖拿不出钱,不翻盖任它倒惹邻居们笑话,和大哥、二哥商量他们也都拿不出这么多钱,看这边能不能筹出钱将房子砌起来?家里定的政策是谁砌房就归谁。 见母亲为这事急,恰好王书玲这里能凑出一笔钱,便和她商量:眼见这户口花钱也迁不了,那边大嫂和二嫂为一个住在家,一个住外面闹,闹到最后大哥大嫂只好搬出去租房子住,再看自己这边,指望行里分房子遥遥无期,将来肯定会面临没地方住的一天,与其结婚后出去找房住,不如趁这个机会将房子砌起来,有了自己的房子心里有底。王书玲大事不做主,只管有多少钱出多少钱。 本来两间房用斗子墙砌也就三、四千元,可这两年黄海边连续发生三、四级地震,有传言说这里很可能发生大地震,想想地震时那房子抖动的可怕劲,决意将质量建好,便砌成全框架现浇楼板的房,正好母亲也要顺便用剩下的材料砌厨房,就连在一块施工,结果竟花去了一万二千元钱,两个人的全部家当是王书玲连陪嫁钱在内有八千,韩红星有两千,王书玲又跟父母借了两千才将房砌好。 家里好不容易才竖起两间房,东边牛刚家却有惊人之举,他靠这几年卖鞋赚的钱在朝阳街上买了三间门市,将生意从健康路移到朝阳街做,目前他家的“牛牛鞋城”在黄海县城规模最大,想买鞋的人会首先想到“牛牛鞋城”。 在周围邻居的印象中,牛刚是讨不到老婆的,可现在门市上就有七、八个清一色的美女替他挣钱,还个个围着他转,牛老板早已今非昔比,在哪都受美女青睐,拿他自己的话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每每提及这些,邻居们总唏嘘不已。马如飞在这方面的感受最深:这年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五香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 第二十六章 杨会计麻将也不玩了,他被朋友带到游戏厅里迷上了一种叫跑马机的游戏,说起来是游戏其实是赌博,以他自己的感受玩这个比打麻将好,打麻将还得凑出四个人,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抽老千,还得固定打多久,玩跑马机坐下来就开始,想走就走,而且还不用担心玩鬼。 跟他去看过怎么玩,方法是一块钱四个筹码,游戏机的画面上不停有六匹马在赛跑,你押六匹马随机跑出的前两名,押中了有至少三倍,最多一千倍的的奖励,押中筹码时游戏机会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将筹码往下掉,那就是赢了,可以按买的价格兑换现金。 游戏室里有一大排游戏机,边上坐满了人,押中筹码的音乐此起彼伏,让相后瘾的也手痒,可惜韩红星没钱下不了手。一直以为游戏机是小孩玩的东西,没想到里面坐着的全是成年人,刚开始街面上只有一两家游戏厅,后来满街是,玩的人也多。 郑行长还没到退休年龄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最后的心愿是将刚到工作年龄的儿子照顾进d行。可现在进人权上交到市行,已不是只要会打算盘就行,得符合一定的条件才能成为d行员工,因此,他老人家的愿望没能实现。 事情往往就这么奇怪,以前只用他点下头就能进个人,现在想让他儿子进来都不能够。不过,很快就有人利用这件事打出悲情牌,说是王行长从中作梗才使郑行长的儿子进不来。利用这个契机,配合上级行的贷款业务整顿,行里又开始内斗起来。 d行除了政策性贷款,各网点也发放个人流动资金贷款,期限三个月,属于纯信用贷款,由贷款人申请,各网点主办会计经办,主任同意即可。 湖湾的李主任是会计出身,懂得怎样按会计制度办理贷款业务,不符合条件不予办理,业务精通就没人来钻他的漏洞;中港的林主任年轻,汤干事他们欺侮其资历浅,假王行长之名带人来办贷款,林主任一律绿灯,不过留了心眼,每笔贷款发放时请汤干事写下字条“按王行长要求前来办理”,落款留汤干事名,否则不放款。汤干事有恃无恐,不在乎写张条;临洋的伍主任年岁大了愚忠,只要见说是王行长的指示,所有的贷款全部发放,放的人情贷款也最多。放款时有吃有喝有包烟,等到收款时就难了,各已形成多笔的不良贷款。 城里的情况更严重,城东的胡主任本就是个外行当上主任,有了贷款权后,谁想办贷款只要请场酒就行,两、三年下来赚了个油肠子,那李猛去年接了主办会计后,也喜欢放贷款,现在开始整顿贷款,让两个人整天惶惶不安;城南的叶主任更糟,发动手下员工吸收了一百万存款,然后将这笔钱用于发放委托贷款,赚其中的利差,前期赚到利息猛分奖金,后来收不回本金,眼看那一百万贷款难以收回,被委托单位讨要本金催得紧,叶主任急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为此,想来事的人用人民来信各处寄,省行、市行、县里的公检法处处收到举报信,举报行里各种违法乱纪的问题,杀伤力最大的是举报王行长收了叶主任五千元红包。 公安局与法院不受理人民来信,检察院只准备介入五千元红包的调查,刚有消息传出,被一百万逼得走投无路的叶主任选择畏罪潜逃。失去了当事人,检察院无法介入调查,只由上级行查违规贷款问题。 检查的结果是问题多多,不过没一笔贷款里留有王行长的签字,因此,出再大的问题也与王行长无关。但从写人民来信内斗这件事可证明黄海d行内部不团结,市行党委研究后决定对领导班子进行调整,将王行长调到市行当科长,蔡行长退二线当工会主席,吴行长任第一副行长,会计股的掌股长经由王行长推荐,提拔为第二副行长,一把手人选待市行确定。 因黄海行的贷款问题严重,市行最终确定将信贷科的李副科长提半级过来当一把手,形成新的党委班子。李行长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是不良贷款的责任认定,经党委会研究后决定: 中港的不良贷款里有汤干事写的条,说是按王行长要求办理,但经向王行长核实没有这回事,所以应由汤干事承担责任;临洋的伍主任拿不出证据是谁介绍的,由伍主任本人承担责任;城东由胡主任、李猛两放贷人承担责任;各责任人即日起将工作重点放在清收不良贷款上,三个月内不能完成清收任务的,将严肃追究当事人责任;城南虽跑了叶主任,但还有营销贷款的人员,各负责清收,形成不良的三月后一并问职。 王行长平调到市行当中层干部后,最先受影响的是朱书记,以前吴行长派不动他的红旗轿,现在贬他开运钞车,不仅如此,以前但凡是朱书记的车辆维修费,可凭发票直接到戴会计那报销,现在不经吴行长批准一分钱也报不了,气得朱书记提出不干,这正合吴行长心意,叫他立刻交出车钥匙,到柜面上学业务当储蓄员。朱书记哪里肯去,说学不了,吴行长说如果连储蓄员都不能当,还当什么驾驶员! 湖湾的文会计一直感激韩红星替她找回几千元错款,总惦记着报答,行里调整过领导班子后特地来告诉韩红星,说她在市行的弟弟跟新来的李行长是铁杆兄弟,如果需要,可通过弟弟请李行长帮忙调个好岗位。 韩红星每天在储蓄柜上兢兢业业上最辛苦的班,可却最被行里人瞧不起,印象也最差,当然想改变命运,可找不出关系来如愿。文会计点醒道:柏会计为了调进城,最近常往吴行长家里跑,如果你想上进就往李行长家跑。 知道文会计所说的“跑”就是送礼,因为韩红星经常看到有人往隔壁秦书记家跑,发现没一个是空手的,而且送的东西已由以前的一袋大米、一壶豆油、几斤花生变成了猪屁股、高档的烟、酒、布料等。 韩红星不是不懂这些门道,也不是舍不得送礼,只担心送礼给李行长遭到拒绝。文会计说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他不知道你的深浅当然不可能收,得先由弟弟跟李行长打招呼,有引荐人他才会认你,你才能将礼送出去。 经文会计安排,韩红星在一个周日下午去市里往李行长家跑,带的礼物是辆三百多元的自行车。交流中得知李行长对自已已有所了解,正面的评价是业务精通为人正派,反面的评价是会打麻将赌博,表态说刚到行长岗位,方方面面的具体情况还没有全面了解,人事方面暂时不宜动作,等日后调整时肯定会因才施用。 将李行长的话向文会计汇报,文会计的理解是李行长已心里有数,等人事调整时肯定会有好消息。 清收不良贷款只有三个月期限,几个责任人急得团团转。伍主任带着成会计在临洋镇跑,但有些贷款是经汤干事介绍发放的,连贷款人在哪都不知道,只得求汤干事跟他们一起跑。可汤干事自己也有烂摊子,每天将原先必须挂在班上的小黑包挂在车龙头上,踏着个自行车各处讨他自己的债。 王行长被调走后,吴行长已取消了挂包簿的制度,因为他反感这些摆设,说到底不过是某些人沽名钓誉的道具罢了。 在所有追要贷款的责任人中,胡主任的压力最大。因为胡主任做了假贷款,而且这些假贷款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并且已形成逾期,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胡主任调到d行有了贷款权后,有资金需求的亲朋好友都来找,有个战友张经纬做的是煤炭生意,常来三万、五万贷款,每次都能偿还,还有烟酒答谢。随着张经纬生意做大,再进煤炭常需要二十万、三十万的贷款,但按规定每个客户最高限额只能贷五万,于是,在烟酒的诱惑下,胡主任采用变通的方法,以他人的名义办出假贷款帮战友筹措资金。后来张经纬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总跟胡主任说再追加点贷款就能盘活资金,将所有贷款还清,胡主任被一步步套了头,累计借给他七、八十万。 李猛在经办贷款的过程中发现问题,胡主任为了不让罪行败露,给李猛一万元封口费,收买他继续做假贷款,现在行里开始贷款整顿,两个人才感到大祸临头,能做的只能是找到张经纬,催他立即还款。 通过电话联系,张经纬正在sh知道情况后他也着急,说资金都套在别人身上,只能尽量想办法归还,叫胡主任耐心等待。过了几天,胡主任接到张经纬从sh打来的电话,说他碰到个卖古董的人,只将一颗夜明珠开价二十万,他从别处打听这颗夜明珠可值一百万,可惜找不出这二十万来捡漏,如果有本钱做成这笔生意,就能补上贷款的亏空。见有这等好事,胡主任与李猛商量后决定挪用一家单位的资金,凑足二十万到sh来博命。 生意在一家高档宾馆里谈,由张经纬从中接头。对方招待了午饭后要求先互表诚意,接着从一个密码箱里小心翼翼捧出个包裹,一层一层往下剥,最后露出块拳头大小、白里透绿的石头,用手电筒照时晶莹剔透,不过对方说这东西很有灵性,所谓夜明珠只有夜间才能发光,白天不管多黑的地方它也和普通石头一样,现在拿出宝贝来是证明的确有这个东西,想买的人也该亮出现金表明诚意,真正交易得等到夜里,待确定是真货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胡主任他们算上张经纬有三个人,对方只有两个人,所以不用担心被抢,李猛也亮出带来的现金。 终于等到晚饭后,大家到宾馆房间里交接,先拿宝贝来看,关了灯果然绿光闪闪,持宝人说被窝里空间小,宝贝放进去绿光会变红光,大家试看果然如此,比电影里看到的夜明珠还要神奇。验完了宝开始交钱,刚将宝贝拿到手,对方的大哥大就响起来,里面说东西卖亏了,如果生意还没成就立即终止交易,接完电话的人忙来反悔,拿到宝贝的人哪里肯依,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第二天,三个人兴冲冲去找愿出一百万买夜明珠的人,哪里还有踪影!连忙到珠宝行去请人家鉴定宝贝。拿出东西时,人家看都不看就说是假货,并知道这种骗术是用荧光粉处理过的人造石骗人。听到这种判决,胡主任如入深渊,几十万的假贷款过不了关不算,仅挪用、亏空二十万就得将牢底坐穿!自知罪责难逃,也步叶主任后尘,走上畏罪潜逃之路。 接连跑了两个主任,在行里引起巨震,紧接着又传来更让人震惊的消息,叶主任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在逃亡途中留下遗书后服毒自杀。消息传到城南分理处,那些与委托贷款相关的账、册、簿一夜之间全部失踪,等行里调取这些材料时,众口一词说是被叶主任逃跑时销毁。损失了贷款不说,连账都找不到,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谁也担不起责,只好将情况向市行汇报。 鉴于情况严重,市行立即派下工作组,经核查认定后作出以下处理决定:认定汤干事为责任人的不良贷款8.5万,以每月工资扣还,直至不良贷款全部清收到位为止;认定伍主任为责任人的不良贷款11万,以每月工资扣还,直至不良贷款全部清收到位为止;李猛身为主办会计,未能发现并阻止案件的发生,造成严重后果,作开除处理;胡主任造成逾百万的资产损失,已畏罪潜逃,向公安机关报案追逃;叶主任已死亡,造成的资金损失作核销处理。 在以上事件的处理过程中,本该将城南分理处账簿丢失事件向公安机关报案,但考虑到行里已经乱成这样,再将问题往外捅只会让事态变得更为严重,还有主责任人已死亡,将全部责任归集于死者更有利于贷款的核销,也可减轻李行长的领导责任,牵扯出更多的当事人反而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最终决定不报案,只作内部处理,这个决定让那些毁了账簿的人沾了死人的光。 李行长因在任上出了城东分理处挪用二十万公款、城南分理处遗失账簿的严重问题被问责,在行长任上只三个月就又被调回市行。 韩红星送了自行车,原指望李行长替自己调岗位,现在只能断了希望,才开始心疼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不久,文会计也通过她弟弟的关系调到市行。 短短时间,黄海d行就由各兄弟行都慕名来参观学习的先进行变成了案件频发的问题行,还害得李行长在这里翻了船,以至于上面再没有干部肯过来当行长,都嫌这里太乱。这种状况让吴行长得到机会,他各处努力,如愿以副行长的身份主持工作,成为黄海d行当家人。 已调到市行的王行长也得到好位置,他因赵科长升职而补了市行人教科长的缺。看下来,行里的两次争斗造成死的死、逃的逃、走时的走时、背时的背时,结果最大的赢家是王、吴二位行长,他们在仕途上各进台阶。 吴行长一上任就烧了三把火。第一把火是建职工宿舍楼,在西苑小区开建了两栋楼32套房,这个造福于民的大好事。以前行里人少,只在城中花园买了几套商品房分给行长和老资格的股长们住,后来建城南分理处时又在上面盖了十二间单身宿舍,现在人多了,想分到房的人当然也多;第二把火是涨工资,全行员工从职工到行长每月工资二百多到三百多不等,不知道吴行长在哪里看到个有关误餐补助的文件,认为行里各营业网点中午不关门,也应该享受这个待遇,于是全行每人每月工资中又增加了一百元误餐补助,工资一下子涨了上去;第三把火是选拔人才,根据市行文件,本科以上青年人才可破格作为科级干部培养对象,将在全行符合条件的员工中选拔。 这三把火烧得全行沸腾,吴行长的威信立刻高启,整个县城里人都惊羡d行待遇之高。要知道,一般单位的工资每月才一百元左右,更不要说福利分房了,惹得条件好的姑娘也围着d行转,就想在这里找个小伙谈对象,因经济案件对d行造成的负面影响烟消云散。 第三把火与绝大多数员工无关,烧到最后只选出三个符合条件的员工。以前进人的权限在县行时没进过一个本科生,直到今年进人的权限被市行上收了,才分了两个本科生到黄海行,一个是电脑专业的他张大学,另一个是会计专业的周大学,第三个人选竟是章劲梅,大家也称呼她章大学。 她去年入行时选了投资股,负责政策性贷款的管理与配置,是财神爷当中的财神爷。韩红星知道章大学是教育局委培的大专生,怎么才一年时间又变成本科生?正在为这个事情疑惑,章大学下楼来办储蓄业务时,无意将一张本科毕业证书夹在存折里递给韩红星,然后解释说她上大专的同时也函授了本科,恰好有本科文凭。韩红星知道她的用意,诚挚祝愿她早当行长,同学关系也能沾光。 三个人竞争的结果很明了,两个正牌的本科生刚参加工作无任何社会经验,和韩红星才入行时一样,连见到领导得掏出香烟来敬都不懂,章劲梅背后却有一位常往副市长家汇报工作的父亲,使得她工作才一年多,就言正名顺地当上行长助理。 一纸文凭能如此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让要求进步的黄海行员工们眼红心动,各自谋算怎样也能获得文凭。 进人权在县行时,只要有行长点头,人事股便发调函,由新调进的员工向原单位索要本人档案,只要档案材料能过政审关就调动成功。现在市行开始收集每个员工的个人信息,刘向红偷偷找韩红星商量,当年她遗失了初中毕业证书,好不容易到学校开了证明才有资格参加招工考试,现在上面采集文化程度的信息,她什么毕业证书也没有,是不是如实题写初中毕业? 韩红星听说过按规定得高中以上文化程度才能进d行,全行没一个人承认是初中以下文化程度的,就连只能当出纳员,怎么也胜任不了记账员的林会计还说她是高中毕业,所以劝刘向红填写高中毕业。 刘向红问拿不出高中毕业证书怎么办?韩红星想起了章劲梅的那张文凭,便说街上暗角处有广告,花点钱就能随意买文凭。刘向红连忙去办,可电话打了一圈,做这行生意没有卖高中文凭的,于是索性花二百元钱买张大专文凭,入到个人档案里。 第二十七章 王义军毕业后分在无线电厂,比起四年前已风光不再,他和同学张红倩在省城处了四年,一直有追求的意思,对方与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友情,可毕业后一个分回老家一个留在省城,两个人最终没能在一起。 连章劲梅这种委培生都能被d行作为人才重用,为什么王义军这个正牌的本科生却只被分到无线电厂,当个小小的技术员?向王义军问询后才了解,虽然在d行这个单位里有文凭的人还少,但由于这几年高校不停地扩招,加上获取文凭的路数也多,使得文凭供大于求,含金量大打折扣,以前只要有文凭就能被提拔重用,现在已变成文凭对派得上用场的人有用,对派不上用场的人已失去作用。章劲梅因为有个科级干部的父亲,所以她的文凭不管真假都能派上用场,王义军父母是穷教师,大学毕业后只被分在无线电厂上班。 某天晚上,王书玲说可能又怀孕了。韩红星当夜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长者在床头的侧上方很严肃很认真地对着说“你能结婚了!”仔细看长者,清寒而厚重,一眼能觉出是韩家的先人,比爷爷的辈分还长。思想到这里突然就醒了,于是推醒睡在怀里的王书玲,将刚作的决定与她说: “我们结婚吧!就别再奢望你的户口和工作,凭我一个人的工资已足够养活你,养活我们将来的家!” 说完这句话,王书玲并不开口,只紧紧地拥过来。 到人事股开结婚证明,李股长说得经吴行长批许,找吴行长时,他说行里要求结婚的人太多,都是奔着分房子去,所以想结婚必须符合晚婚条件。韩红星表态只为结婚不为房,但还是不行,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表态的,可到分房子时就不认这个账了。韩红星没法,请章劲梅说情,强调的理由是女方年龄大,两个人年龄加起来已达到了晚婚的年龄。 几经来去,得到的答复是行里默认结婚,但不出具结婚证明,也不会官方认可。韩红星没法,只得和王书玲试着到镇里民政办去领结婚证,经办人核对完两个人的身份证与户口本,看了两个人的面相,跟韩红星要介绍信时塞了一包烟,问出韩红星是d行的工作人员后,随即开出了结婚证。 结婚定在元旦,父母按老规矩办事,给一千元现金并张罗四桌喜酒,正好办喜酒可收到一千元左右的人情钱,等于花四桌饭带回了媳妇。韩红星通过杨会计动用了档案局的桑塔纳去带新娘,一路上,贴着红双喜的轿车吸引了无数的眼球。 闹新房的亲友看到新砌的房、新打的家具、新买的彩电、新婚的一对人,都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彩电是两家的钱买的,王书玲拿到婆婆给的一千元现金时,她母亲对闺女说,还得有台电视才像个过日子人家,三丫头在家照应弟弟贡献大!偷偷贴了一千多元让闺女买了台彩电,并嘱咐花这个钱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免得闹出话来。 为显公平,母亲规定韩红星像两个哥哥一样,结婚一个月后分家。王书玲没有事干就待在家里,母亲看不惯这个媳妇闲在家里无所事事,认为是好吃懒做,才半个月就逼小两口另起炉灶。 再好的女人做了媳妇也会多想,她认为没结婚时家里三口人从没提过分家,现在只多出她一口,连说好的一个月都不能等,无非是嫌她没工作,容不得这个吃闲饭的人!一气之下回娘家去织席编网,让韩红星像结婚前那样两边跑。 见此情形,母亲开始为儿子担忧:不听话找个乡下女人,说不要家转屁股就走,没有工作的后果终于出来了,不知道这日子还能不能顺顺当当地往下过? 以前单身时只知道上班、谈恋爱,发的工资钱有了就用,没了下个月还会来,有时打麻将输钱多了就拿王书玲的私房钱填上,从没感觉到钱的重要,直到砌了房欠了债紧接着忙结婚,才知道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太多,到分家时两个人穷得连添置锅碗瓢盆的钱都没有,更买不起几百元一套的液化气灶,就是新买的电视也只能看几个台,因为想通有线电视得花三、四百元。 住乡下母亲也不答应:像个什么过日子人家,还没满月就往外跑,没个工作连男人都不肯服侍!没办法,王书玲只得又回到家里,每天烧三顿饭,闲下来闷在家编网。 家里住四个人分两个锅吃饭,王书玲看婆婆每天下班才开始烧饭也辛苦,反过来替她带饭,母亲也觉得分两个炉灶烧饭浪费,便叫每月交一百元伙食费给她,再并到一起开伙。 得到这个消息,大嫂、二嫂陆续回家,她们说三儿子能在家里代伙那大家都能,他家交一百元伙食费,剔除二十元水电费,还有早、晚饭也不回家来吃,她们家各交五十元也来代伙。 这个事的决定权不在王书玲这里,她只管替家里烧饭,反正四个人的饭是烧,八个人的饭也是烧。不过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王书玲会抱怨家里的大小家务事全留给她做,无非是看她乡下人好欺侮,现在连回趟娘家都走不开。韩红星也看不过去,决定等已经交了的伙食费吃完就分家。 杨会计否极泰来。自从迷上跑马机,他先是降下抽烟的档次,接着是老婆到班上来讨要工资,后来是他一千、你两千地跟着要债。行里发现这个苗头后,认为他继续管理现金会有发生案件的风险,正在为将他往哪调犯愁时,他哥哥突然从档案局这个清水衙门一下子升迁为黄海县的副县长,这下子吴行长不犯愁了,立即将他调到办公室,专职负责在建宿舍楼的施工质量,现在不仅没人要债,还整天围着一帮人讨好他。恰巧最近跑马厅里发生一起因赌博引起的命案,杨副县长早已从弟媳嘴里得知跑马机的危害性,利用这个契机取缔了整个黄海县的跑马机,没地方跑马的杨会计又肯玩麻将,不过是与那帮讨好他的人玩,韩红星已跟不上趟,但吃饭、洗澡有时跟着沾光。 行里开始在城东分理处试点用电脑办理储蓄业务,为防止电脑出差错导致账务瘫痪,试运行期间人工操作与电脑操作并行,每天晚上将电脑生成的账务数据与手工轧出的账务数据核对,验证电脑的准确性,待电脑的准确性得到认可后再正式使用电脑。 全行除了个电脑专业的张大学,其他人都只熟悉算盘,没见过键盘,现在开始搞试点,必须找业务熟练、接受能力强的员工先跟张大学学会电脑操作,才能胜任用电脑记账的工作。真揽瓷器活只得找金刚钻,这个时候韩红星和尤丽芬两个招干生才被排上用场,有幸被选来学电脑操作。 城东分理处由于发生过案件又被降为了储蓄所,这里的李主任未满三十岁,是全行唯一一位以退伍兵的身份就能当到中层干部的人,而且据说他没有任何背景,仅靠自己混。 行里有不少关于李主任的故事,这个李主任当兵前在厂里做过工人,单位与部队的经历让他老于世故,当初他退伍分配工作时,据说是送了两条香烟,得以进到d行来充当保卫人员,每天早上还负责到行长室打扫卫生,和他相同身份的共四个人,可时间长了另外三位还在原来的岗位上,唯李主任脱颖而出,没得到重用的战友们经过深入反思才总结出经验: 每天早上大家都抢着到行长室拖地、烧开水、洗茶杯、抹桌椅,干完活后在心里比较谁出的劲最多,只有李主任不跟大家抢活干,而是等大家已抢着干完活,才拿个扫把在已被其他人拖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扫,待行长进到办公室时,恰巧见他能扫到拖把上掉下的布条,接着将其他人洗过的茶杯拿出自带的牙膏去擦,擦得雪亮后用水冲洗干净,从身上掏出上好茶叶替行长倒茶。 李主任的心特细,他发现吴行长没有好的签字笔,文化不高的他就将两支上好的笔别在上衣口袋,等吴行长要签字随手找笔时,很随意地从口袋掏出,说退伍时两个战友送笔,正好多余一支,很自然就将很值钱的笔送出去,让常将“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挂嘴边的吴行长特器重他。 学电脑最费脑筋的是五笔字型,背上字根表还要练熟练程度,其他学上开、关机和备份数据就能进机操作了。张大学说每天及时备份数据、能够恢复数据是防止电脑瘫痪、账务瘫痪的关键,至于说核对电脑算的账错不错纯粹是外行装内行瞎扯淡!那电脑的程序设定好了你就是想让它错都错不了。 不过行长们不这么想,总认为每个网点有几千个户头,又是定期又是活期的,万一错了账就吃不了兜着走,承认电脑快,不过人脑还出错,何况那电脑!所以一定要做手工与电脑两套账相互核对,防止发生差错,被上面追责。 铁打的柜台流水的柜员,当年和尤丽芬曾一起在这里实习,后来到各处转圈,一圈转下来又都转成了这里的柜员,不过两个人现在除了每天中午交接班,已没了任何的沟通与交流。 几年前在这里上班的林会计早已离开了一线,调到行里管金库,已属于令人羡慕的二线人员;于会计进步更快,已由储蓄员当上了办公室副主任,看他其貌不扬,没想到能写一手好文章,上级行的文件收发、行长大会小会的发言稿全出自他手。 韩红星没到晚婚年龄,结婚只能得到默许,同事当中只有杨会计知道已办了婚事,而尤丽芬早过了23周岁,已办过婚事并怀孕,不过她结婚的对象不是成会计,而是一直追她的那位税务局的人,为何是这种结局有个不靠谱的传言,说尤丽芬与成会计已经张罗着布置新房了,可彩电的价钱高,她看上商店里一款三千多的彩电,怎么也还不了价,就请在税务局工作的现任老公帮忙砍价,没想到卖电视机的看到税务局的来招呼,情愿以一千元的价格卖给她,让她知道了现任老公的含金量,更感动她的是现任老公仍锲而不舍地追求她,表态说哪怕她接过婚也不放弃,这种精神终于感动了她,让她果断决定放弃成会计,与现任老公走到一起。 没到城东储蓄所时只知道行里有李主任这个人,其他并不了解,可李主任对韩红星的”韩毒手”之名却仰慕已久,不久就提起打麻将的话题,请教韩红星有什么致胜的套路。李主任脑子活,朋友也多,相约和韩红星配成对,用手势做暗号要牌,合起伙来吃赌。 韩红星手头正紧,也想发额外之财,却不过要求禁不住诱惑,除了上班就与他配起对来赌,赌得连家都不顾,最终输多赢少惨败而回。李主任原指望利用”韩毒手”的手艺到赌场上赢钱来分,所以情愿垫出钱来,没想到雇佣的毒手只徒有虚名,结果不盈利还赔本,韩红星分到三千元债务还不起,答应一有钱就还他,两个人做亏了生意不欢而散。 又过年了,本来行里发一千元年终奖可以过个肥年,可这笔钱只够还李主任一小半的债,所以一分钱都拿不回家。王书玲自己没收入嘴软,开不出口来要,看老公那样就知道是打麻将输光了钱,只劝下次不要再赌。实在没钱用,就将平时编网挣的几十元钱放口袋里应急。 一直念叨着单独开伙,可手头这么紧,开起伙来柴米油盐哪样不要花钱!母亲也过来做工作,说小两口才成家日子肯定紧,分开来过压力更大,反正王书玲闲在家里没班上,正好大哥、二哥家两个小孩需要花钱请人带,莫如王书玲就在家烧饭,顺便照应侄儿、侄女,小两口就不用交伙食费,一分钱不花也能将日子过起来,闲人也有事做大家都省钱合算。王书玲已没有选择,只好默认婆婆的建议。 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加上与小孩不熟,侄儿、侄女离了母亲就哭,抱起一个另一个哭,抱起两个一起哭,弄得王书玲手忙脚乱自己也想哭,好不容易哄得小孩乖了,还要去忙烧饭,想想自己也带着身孕,却在这个家庭中只有佣人般地位,每顿饭将全家人的饭菜一碗一碗捧上桌,王书玲忍不住泪水。 湖湾的柏会计开始走时了,他年前才被宣了网点副主任,过完年没多久行里成立了证券部,调他过来当主任。柏主任是中层干部中唯一有中专文凭的人,因此调到哪都言正名顺。 证券部主要经营现金兑换国库券业务,同一张国库券每天兑换的价格不一样,有牌价挂在墙上公布,等兑到一定数量时,行里会派车将这些国库券押运到sh由柏主任到sh的证券公司兑换现金,从中赚取差价。 中港的林主任也被调到城里,暂时当会计股副股长,他的优势是年轻,是行里最年轻的转业干部。据说吴行长很重视培养年轻干部,已将林主任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在即将到来的下一次人事调整中,人事股长或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将任由他选。 六月份开始分新建的房子,杨会计提醒韩红星,他已内定了一个大套,想分到房子靠等绝对不可能,必须提前运作,能通到吴行长最好,通不到吴行长分好房难。 杨会计现在的称呼是杨经理,一起住旅社的经历让杨经理一直视韩红星为铁杆兄弟,他说按现在的行情,如果能设法将壹千元现金送到吴行长手上,分房的事就有希望。韩红星听说不仅要花钱,还得设法,只能选择作罢。因为自己不仅找不出关系来“设法”,就是壹千元钱也拿不起,每个月发的三百多元工资里必须拿出二百元还李主任的欠债,就这样也要到年底才能将那两千元赌债还清,剩下的一百多元还不够出人情和日常用度,和王书玲逛商场最多舍得买点饼干吃。 王书玲说有没有好吃的无所谓,输了几千元钱也不碍事,只要吸取教训不赌就行,等欠债还清了单独过日子才是关键。王书玲已腆起肚子,可每天仍然要照应两个小孩并按时按点烧出饭来给家里人吃,吃完饭还要将家里收拾干净,大嫂、二嫂认为花钱吃饭心安理得,任何事都不肯动手帮一把。王书玲常私下里向韩红星抱怨:谁叫你城里那么多女人不谈,偏要谈我这个乡下女人,结果你在单位里被同事看不起,我在家里当佣人被全家人看不起,要不是念在两个人的感情份上,这样的日子一天也不过! 结婚后,王书玲敢向老公透露关于请钱镇长转户口的细节了,并后悔说早知道现在这样处处不如意活受罪,当初还不如咬咬牙让他睡一次,也变成城里人,有个班上多体面!韩红星知道她只是随口说,不过也跟她急:“敢有这种歪想法!” 分房的结果公布了,新房子分大、中、小套。大套的一百三、四十平方,中套的八、九十平方,小套的五十个平方左右,第一等是行长和老资格的股长们从城中花园搬到新房的大套里,第二等是新房的中套,第三等是住大套的领导们腾出来的旧房,第四等是新房的小套,第五等是城南分理处的单身宿舍,各按资格各得其所。 杨经理果然分到了大套,因为哥哥是副县长没人问凭什么。城东的李主任因为是中层干部身份分到二等房,尤丽芬因为是已婚身份分到了三等房,刘向红虽未婚,但因为工龄满5年分到了四等房,陈功因为是有两年以上乡镇工作经历的机关人员分到五等房。 看了文件里若干条分房的规则后,韩红星暗暗叫绝:行里不认可已婚是为了将自己剔出分房范围;有两年以上乡镇工作经历的机关人员是为了将陈功拉进分房范围,因为从这条规定中受益的只有他一个,而自己有两年以上乡镇工作经历却只在一线就不符合条件。当然,即便也在机关,行里想圈一个人进来的同时也踢一个人出去肯定有的是办法,因为政策是人定的,定政策的过程就是将不讲规则的事变成讲规则事的过程,也就是将不公平的事变成公平的事的过程。分完房,行里也就答应让韩红星结婚了。 因为王书玲已快生了,韩红星赶忙宣布将在建军节结婚,目的是让大家对自己形成已婚的印象。消息传出去,城东储蓄所的四个人各随了三十元份子钱,杨经理、陈功、刘向红和刘向阳兄妹俩各封了五十元红包。 说结婚日时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给自己随礼,出了这情况只得到饭店里定一桌饭。王书玲腆着肚子无法出场,韩红星就一个人草草应付这场婚宴。 席间波澜不惊,唯一的插曲是杨经理与刘向阳认出关系,原来他们早已在跑马厅相识,跑马机没被取缔时,刘向阳与人合伙开跑马场,而杨经理经常到他那赌。再提起这档事,杨经理直呼自己傻,最多一天输了上万元。 刘向阳说做跑马厅生意得走工商局办营业执照,所以才知道这个行当赚钱,便与朋友合伙花一万多元做起那门生意,没想到钱太好赚,最多一天赚过几万,赚得将钱拿在手上都不敢相信。 一天就赚几万!多么颠覆性的概念!韩红星在d行上班,是让人羡慕的高收入,可几年工作下来才拿了不到一万元工资,正被两千元赌债压得喘不过气来。韩红星感慨这世道的变幻无常,眼光不由得转向刘向红的脸。 这是一张美丽的脸庞,唯一能找出的缺点是右眼梢靠额头那有个条形的疤痕,笑的时候看得尤为明显,老黄海镇的居民多听说过她这个伤痕的由来: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肉,刘向阳十岁那年,她母亲舍不得儿子馋得慌,偷偷将家里还没长成的狗杀了给儿子开荤,八岁的刘向红端着一碗狗肉想给哥哥惊喜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将狗肉摔了一地没法吃不算,脸还跌到摔破的碗上划破额头,差点就伤到眼。一家人原指望杀爱狗改善伙食,没料到就这样的一顿肉都吃不上嘴,还让刘向红破了相,为此,可怜的一家人伤心得抱头痛哭,就连听说这件事的街坊们也都唏嘘不已,以至于这件憾事在老街上广为流传。 可现在时移世易,刘向阳偶然做跑马机生意,只因选对了门路,很短时间就发了大财,迅速成了黄海镇里先富起来的人。 散席后,杨经理趁着酒兴问为什么没分到房?韩红星不想说是送不起礼,随口说分到就分,分不到顺其自然。被杨经理连声说傻:我入行时还不到40个员工,你比我入行还早,这次分了50套房为什么没有你?这年头,钱行的官道,没钱怎办得成事?你也不想想,吴行长建楼的目的真的是关心职工?在工地上听说行里建大楼他们家建小楼,不过是以他哥哥的名义盖了四上四下的楼房,还有只需花壹、两千就能分到房,只有你这个傻子才去顺其自然!听说行里又开始规划建宿舍楼了,再分房千万别犯傻。 王书玲在建军节后的第三天上了产床,接生的是一个男医生,守候的还有母亲。生产的过程是惨烈的,王书玲脱衣服时还为在异性面前袒露身体而忸怩,后来痛得小孩也不要生,只求医生放她回家。在鬼门关前熬了一个多小时,孩子终于降临到这个世界,母亲见是女孩转身就走。 韩红星被生小孩的场面所震撼:那医生拿出剪刀,一下子剪断连接她们母女的脐带,王书玲仍躺在产床上,动的力气都没有,由着那位医生做接生的善后工作。刚生出小孩的产道以不可想象的扩张之态彰显着母性的伟大,在这种场景中见到女人的身体绝不会有一丝淫邪之念,只会让人对母性生出无限的崇敬之情!在这种场景中,韩红星唯一能有的感受是,亏欠面前的女人太多!一定要一辈子待她好! 经历过浴火重生的洗礼,王书玲成了母亲,生出个女儿,还只剩老公守在身边,等有了抬起手臂的力气,王书玲做的第一件事是一巴掌甩到韩红星的脸上,像是为所经历的痛苦与不堪寻求慰藉,也像是追究老公没能让她怀上儿子。 不管生男生女,做了父亲当然高兴!可班上人分享的不是这份喜悦,而是结婚才三天就生小孩的奇闻,这种新闻具有爆炸性,很快就作为笑料传遍全行,任韩红星怎样为这件事辩解,也请知道内情的杨经理帮忙解释,可只能起到欲盖弥彰的效果,于是索性由着大家去笑话,反正自己在单位是个垫底的角色,也不在乎多出一个说项。 母亲不情愿地服侍了媳妇三天,就叫小两口生活自理,理由是当年她生完小孩三天后就下地干活。韩红星分担了洗尿布和需要沾水的家务,王书玲不在乎受苦,只让韩红星去求母亲,娘家人过来看小孩时,无论如何假装过来照应,要不然会让娘家人放心不下。 第二十八章 母亲见添了孙女又旧话重提: “叫你不要到农村娶老婆偏不信,没个户口找不到工作不算,这小孩的户口随母亲走,将来也像她妈这样做个无业游民,不被人瞧得起怎么好?” 母子俩的悄悄话全被做月子的王书玲听在耳里,等小两口在一起时,王书玲第一次痛哭着责问韩红星: “你个好端端的城里人当初为什么偏要去找我?要不你日子好过,我随便嫁哪家地位也总比在这里高,现在弄得连闺女都低人一等!” 韩红星见她难过,想想她自从跟了自己的确没过到好日子,伤心处也禁不住流泪,请求她先暂时忍受委屈,千万不能因此而伤害两个人的感情,等还清了债自己过日子谁的脸色也不看,女儿还小,将来不管花怎样的代价也要替她报成城镇户口,绝不让她低人一等。 见韩红星陪着落泪,王书玲也软下心来,只要求替女儿起个吉利的名,几经商量,起了个“可儿”的名,寓意有三:一是将女儿当儿子一样看重;二是期望女儿将来的性格可人;三是期望她将来凡事皆可遂愿。 母亲最近总挂着个脸,一方面是因为添了个孙女,另一个原因是韩红军被调到外地去上班,成月数回不了家。原来,海上收索站的现有技术遭到彻底淘汰,上面决定撤销设在黄海县的单位,将老职工退休,年轻职工安置到上级机构上班。到大城市里上班当然好,可看不到儿子想得慌,还有小两口两地分居也不是个办法。 家里最让母亲满意的是大儿子,添了个胖孙子不算,在轧花厂已当了财务科长,有当厂长的秦大功罩着,在厂里谁都敬他三分。韩红旗上班忙,韩红军不在家,大嫂、二嫂又要上班又要烧饭还得照应小孩,忙得转不过身来,强烈要求王书玲满月后继续替她们家烧饭带小孩。韩红星这边手头也紧,上次进产房时那一百元红包正好掏空了两个人的口袋,要不是月子地里收到点亲朋看小孩的见面礼,就会连买酱油钱都拿不出,为了省下伙食费开支,王书玲答应满月后再吃几个月苦,等到年底还清了李主任欠债,随他哪个好佬都不服侍。 为输钱的事王书玲从没责备过韩红星,只叫一定要吸取教训,如果再赌就不是对不起老婆了,而是对不起女儿,对不起这个家。 满月饭是小两口遇到的第一层事,两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这头不想替孙女办,韩红星便决定不办。可娘家人不答应,说满月是小孩到这个世上来的第一层事,理应得到重视,街上人不讲究这个风俗就移到乡下来办。 回娘家的王书玲心情格外地好,第一次抱女儿回家,她的脸色因害羞而红晕,身材比起做姑娘时变得丰满,浑身散发着少妇的韵味,看在眼里愈显出美。她一举一动都刻意露出幸福而满足的表情,让旁边的韩红星看了惭愧,也增添了对她的敬爱。 母女连心!是王书玲的母亲想着她才决意要办这个满月饭,才让她有如此开心的时刻。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王书玲,没有工作人也老实,生个女孩更怕被婆家人欺侮。 看到女儿拖家带口欢天喜地回娘家,丈母娘找出机会和闺女、女婿说悄悄话,决定减免砌房子时借的两千元债,并将以前进螺丝厂的集资款收据拿出来,叫王书玲自己想办法到镇里取钱,有三千元打底日子好过,平时遇事缺钱尽管回家来说,那边妹妹家也准备偷偷贴点钱,不过千万不能让家里其他人知道。 在女儿满月的日子里,王书玲很高兴能得到亲人们的祝福,也只有在自家才能享受到这份开怀,这份亲情,这份厚爱!较之于娘家人的善良、淳朴与殷实,韩红星觉到自己只剩贫乏,除了有“城里人”的身份,唯一可骄傲的是有份工作,可事实正如她妈当年所说,街上人就靠那点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自负。 当初年少,凭一份真爱感动了王书玲,将她娶回家却不能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每每说起这个话题,她总表态嫁鸡随鸡,不在乎任何人让她受委屈,只在乎老公真心爱她。有了女儿后她才玩笑:不是看在怀了女儿的份上谁让你娶回家,不是看在女儿面上谁跟你过这穷日子! 小孩满月后回娘家是风俗,母亲执意留闺女住几天再走,不能让婆家以为媳妇没娘家。王书玲也想在娘家多住几天,但弟弟上高中后家里已没人住,晚上一个人在家不敢睡,就叫韩红星天天晚上来陪,不上班就来带小孩,让她打麻将享几天福。 打麻将的还是那帮人,尤勇不出船时算一个,他在小船上混了几年仍上不了大船,原因是现在弄船的人太多,外村那些半路出家的船民到村干部那搞关系就能去,反让本村的船民上不了村里的大船,尤勇在麻将场上没少向钱镇长反映这个情况,骂村里干部太嚣张,花多少钱才让上村里的船已明码标价,想不通干部们现在怎就敢无法无天?做各种明目张胆犯法的事怎就没人管?钱镇长常绷着脸表态要严肃处理,可就是没有下文;朱二姐已是老姑娘,本来找对象就高不成低不就,过了年龄更没人来提亲,索性准备做一辈子姑娘,在家编席、织网、打麻将;姜师娘现在最潇洒,每天在家吃饭摇膀子、凑得齐人就打麻将,凑不齐人就出去购物,村部的电话已通到她家,大家戏称这是钱镇长和她的专线电话。 以前周围人对她家还议论挺多,现在已见怪不怪,有几天不见钱镇长来反而奇怪,连议论的导向也变了,羡慕姜师娘就是有本事,这么多年将钱镇长搞得服服帖帖,比老公还管用。 原本大家都想不通姜主任为什么会那么认怂,主动将老婆让给别人玩,后来发现他在石板桥村说话最管用,连村支书都看他脸色行事,任何好处先得轮着他,谣传村里的妇女主任换过几个,村支书一个也沾不到边,但却都成姜主任的*****为此,姜师娘没少发火,不许姜主任在外面乱搞。 正在家打麻将,钱镇长来找姜师娘,想起他曾直言要睡自己,王书玲反而先红了脸,钱镇长倒无所谓,叫姜师娘让开位置给他打,边打麻将边拿眼光往王书玲身上扫,不停夸她比结婚前更丰满迷人,弄得王书玲浑身不自在。 打了一阵牌才慢慢少了拘束,扯开话题后王书玲问钱镇长如何到镇里兑付那三千元集资款,钱镇长答以前没过问过这种事,美女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马上就打电话给下面人了解情况,然后来汇报。 他的话尽是讨好,一点不像从一个镇长嘴里说出来,让王书玲听了很不自在,连称只是随口问。可他却起身将位置还给姜师娘,可能真的去打电话了。 麻将结束不久,王书玲正坐在房间给可儿喂奶,钱镇长突然跨进来,拿眼睛盯着胸脯看,吓得王书玲赶紧停了喂奶,将他引到堂屋,问有什么事。 “就你一个人在家?”钱镇长不答反问。 “谁说一个人?不是还有宝宝。”王书玲知道他这样问没安好心,但也不得罪他,更不想被人闲话,就先自站到门外。 “怎么就与众不同,见我这么冷?我钱某人在哪不是围着一群讨好的人!”听他如此牢骚,王书玲心想讨好你的人是讨好你的人,我是我!不过嘴上不说,只站门口看他,意思是还有什么事? “兑付集资款的事打听过了,归工办管,不过现在镇里资金紧,按规定有特殊困难才可以适当支取。”钱镇长说出正题。 “什么叫有特殊困难?”王书玲想取这笔钱,很关心这个话题。 “这个么——”钱镇长见王书玲主动提问,开始停顿语气,动脑筋怎样达到目的:“我说谁有特殊困难谁就有,我还能替她想办法全额兑付,甚至还能替她算上几年的利息,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她要上路子。” 钱书记用嘴说话,用眼观察王书玲表情的变化: “只要你上路子,我立即替你转户口、安排工作,钱不要说三千,三万也给你,其他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口。” 见王书玲可能在考虑“上路子”的含义,钱镇长赶忙开价。 听到转户口,王书玲已彻底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上次仅转户口就要陪他睡了,何况这次又多出许诺。 “就你一个人在家?今晚我来,又不是小姑娘了,还有什么拿不出?答应你的所有条件肯定兑现!”见王书玲不语,钱镇长以为对方动心。 “谁说我一个人在家?你别瞎想不可能,我老公马上就到。”王书玲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赤裸裸地做起权色交易,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即表示不可能,不过细想之下他钱镇长开的价码真高。 “那就明天晚上,只要你答应,什么条件都好说。”见王书玲开始避开他,钱镇长只得也离开,不过他将王书玲说的“不可能”理解为因为老公晚上来才不可能,而不是他企图的这件事不可能。 晚上睡觉时,王书玲想将白天发生的事告诉韩红星,不过又怕他生出气来到隔壁找钱镇长算账,将个没有的事闹出话来,想来想去只得闭口不提。不过在亲热时开玩笑问:“如果有人愿出三万元睡你老婆舍得?”韩红星刮她鼻子说“鸡肉想当天鹅肉卖?娶你到家慢慢睡才花一千,哪个傻子肯出三万不要说睡,连人都卖了去!”王书玲反驳说哪值一千,分明是倒贴了一万多,早知道街上人这么穷,打死也不嫁。 本想在娘家再住几天,可听那钱镇长口气分明还要来纠缠,怕被老公发现钱镇长的企图,惹出话来没必要,于是决定第二天早上跟老公一起回家。这次到娘家来共收四百元给可儿的见面礼, 母亲见闺女只拿到张集资款的条没得到现金,临去鱼塘时又偷偷给了五百,王书玲身上有了九百块钱,她拿出八百给韩红星去还清班上李主任的余债,不差外债凭三百多元工资足够过日子,韩红星不允许她再替家里烧饭带小孩,小两口自在过日子,想吃什么买什么。 有王书玲做家务和照顾小孩时,没有人觉得她重要,等她坐起月子,家务事没人做时,家里形成新的格局:韩红军在sh二嫂要上班没法烧饭带小孩,只有将女儿托给公婆,饭也继续来吃;大嫂家见此情形也不肯走,没办法只得由父亲暂且告假在家照应小孩,母亲每天下班后烧饭给全家人吃,计划等王书玲满月后再来接班。父亲退休后先是闲在家,后来袁鸿华组建了工程队请他过去帮忙,每个月开80元,比退休工资还高,实在没办法才请一个月假在家做保姆,现在王书玲宁愿闲在家里也不肯接手家务的担子,母亲极不高兴。 韩红星想到临洋去取那三千元集资款,王书玲心知取这笔钱有难度,只假装不知道,两个人一起去办这件事。到了镇里打听到情况,果然如钱镇长所说,送了一包十元的香烟给对方,对方才交了底:集资款什么时候兑付没有时间表,目前只有困难户每年可兑付五百元,再多必须通过分管镇长批条,他能有的权限是按困难户对待,先期兑付五百元。 拿到这笔兑付款,韩红星最想买液化气灶,比起煤炉既干净又方便。王书玲希望先将有线电视装起来,要不常听邻居们谈哪个连续剧好看,自家却看不了,钱是她的钱,主当然由她做。 见媳妇不肯做家务,还贪图享受装有线电视,母亲气不打一处来,掐断了电源让电视没法看。 王书玲也非常气愤:另外两个媳妇要你照顾小孩还要你烧饭给她们吃也不敢有意见,我这边才生小孩不伺候她们反而不行,无非是欺侮我没工作!一气之下叫韩红星到供电局花二百六十元开个用电户,剩下的只有自来水还和家里合着用,准备等断水时宁愿出去借债,也将水通起来,和家里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好在断水要挖到地下,母亲没出这一招,不过韩红星知道,这婆媳俩闹开了就难收手,母亲性格要强,用各种气势凌人,每天跟儿子发作说找个狐狸精做老婆,只会媚男人,只知道好吃懒做不知道过日子。 王书玲不敢跟婆婆直接交锋,只在背后跟韩红星嘀咕:还在哺乳期,又要带小孩又要做自家事,凭什么还要伺候这一大家?再这样下去我也出去工作,到时候请你别后悔! 韩红星不知道钱镇长许诺着王书玲只要陪睡就会有工作,表态说只恨找不到工作哪还有后悔的!如果真有工作,也像她们家一样将可儿给父母带,看她们还有什么话说。 当初母亲见养了孙女虽不高兴,可比起婆媳间的格格不入,孙女毕竟是韩家的血脉,所以,母亲总为孙女报户口的事费心思,她听说如果夫妻离婚,小孩通过法院判决给男方,户口就可以随男方落户,不过母亲知道这种事太损,当婆婆的也不该出这种主意,只敢偷偷告诉儿子这个信息。 也难怪母亲为孙女户口的事犯愁,隔壁陆如兰家因不是城镇户口已造成了后果:当年她家落实政策得了两个农转非名额,老两口为了再争个名额的想法曾耽误了陆如兰参加招干,后来五闺女陆如凤还读高中时,六闺女陆如巧初中毕业先逢招工,她家决定就先不就后,让剩下的一个农转非名额先给陆如巧去招工,结果考在纸箱厂上班。 原本指望陆如凤考上大学也转户口皆大欢喜,却没能如愿,这陆如凤高考落榜加上不是定量户口没法找工作,就自暴自弃,不知在哪傍了个四十多岁做包工头的暴发户,才二十出头的姑娘就甘愿做小,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坐姘头摩托车后招摇过市,她本人破罐子破摔无所谓,搞得一家人抬不起头来。 将通过离婚替女儿报户口的事跟王书玲商量,她首先就问: “是不是你妈叫离婚?” 韩红星不傻,说是自己得到的信息。 “如果让你选,可儿和我要哪个?”王书玲追问。 “本来就是一家人,为什么只能选一个?”韩红星认为这个问题太无聊。 “那本来就是一家人,为什么偏要去离婚?”王书玲认真地反问。 “为了可儿将来的幸福情愿牺牲我们自己,何况只是假离婚,难道你不想替可儿的未来作想?”韩红星表达自己的想法。 “离婚就是离婚,都有法院的判决书了还叫假离婚?如果你想离婚就直接说!” 王书玲不肯赌离婚,但对“为了可儿将来的幸福情愿牺牲我们自己”这个观点非常认同。在这个家庭毫无地位可言,才不到一年时间就受了太多的委屈,这一切都源于自己没城市户口找不到工作。 不好将弄假成真的顾虑说出口,于是干脆说:“要么就真的离婚!”吓得韩红星再不敢提这件事。 替老公“离婚”的念头断了,但女儿的户口该怎样办?有时想起钱镇长的许诺的确动心,真想鼓起勇气让他睡一回,但这样做怎对得起老公!还有也怕,万一被老公知道不定会有什么后果。王书玲知道韩红星有大男子主义,平时和哪个男生搭话还不高兴,何况是这种事。两口子亲热时王书玲试探着聊: “生可儿时是男医生不吃醋?” “都紧张死了哪还想到这些!” “躺那将身子对着个男人就无所谓?” “那时只想到母女平安,其他都没想。” “如果哪天你老婆用身子去换可儿户口舍得?” “又开始瞎说!”韩红星霎时醋意弥漫,冷起脸严肃道:“你不就认识个钱镇长?姑娘时他想你心思,现在是婆娘了,你以为他还看上你?” 说完这些,韩红星发现反了意思,便发狠: “如果他真敢睡,看我不拿刀砍!” “那如何处置我?” “哼!先奸后杀!”韩红星发过狠后不忘交代:“是我老婆就不允许任何人碰,要不肯定拼命! 第二十九章 每次春节后行里会进行人事调整,这次动作也大,首先是上面来人宣布吴行长提为正科级行长;接着章劲梅被调到市行作为后备人才培养,她现在是全市d行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既是女性,又是科班出身,在这个被转业干部一统天下的干部队伍中显得格外瞩目;办公室的周主任顶了章劲梅的位置当了第二副行长;于副主任顺位当了办公室主任;柏主任去年这个时候当上证券部主任,据说当时行里是特为他成立了这个部门,刚开始兑付国库券的生意还很旺,五元面额的国库券四元左右就有人来卖,可后来大街小巷里到处是收国库券的人,本金不打折还给利息,证券部很快就没了生意,今年再动人时撤了证券部,柏主任被调到新成立的信用卡部当主任。 所有的干部调整中,最让人跌眼镜的是会计股的林副股长,行里关于人事调整的传言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兑现,早就有很盛的传言说他是吴行长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人事股长或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任由他选,可最终不仅没能当上去,还被下到库房当管库员的头。 韩红星也重回营业部,原因是这里也开始储蓄业务上电脑,得有会电脑操作的一线人员过来顶岗。 营业部的最大特点是消息灵通,全行大大小小的官方与小道消息都从这里集散,调到这里很快就听到与人事调整相关的传言: 科级以上干部调整得跑市行,具体情况还要有一个流转过程,于主任的哥哥在市委招待所官职不大但人脉极广,上到市委主要领导,下到各部门负责人都接待过,凭他的能量将弟弟挪个股级不在话下,兼有于主任那支笔拿得起放得下,因此以这么浅的资历就当办公室主任并无反响,问“凭什么”的声音也小。 林库头的传言很隐秘,大家不敢在营业室里高谈,只交头接耳地传,临了每个传言者都会追加一句:“这件事只跟你说,一般人我不告诉。”传言的具体内容是这样的:先前吴行长垂涎他老婆,所以要将他当年轻干部培养,后来某一天在关键时候,吴行长不仅没得手,还挨了他老婆一个嘴巴,所以才成了现在的结果。 柏主任是吴行长嫡系,有人说是因为柏主任将关系通到了市行行长,由吉行长跟吴行长打招呼,他才开始得用,也有人说他是经历当年的倒王运动后被吴行长认作是自己人,也有人说他是坚持不懈地往吴行长家跑,才换来现下的走时。 刘向红这次也被调到信用卡部,目前这个部门只有她和柏主任两人,主要工作任务是对高端客户发放信用卡。黄海县的第一张信用卡就是黄海d行诞生的,发卡对象是县委书记,d行为此还特意举行了授卡仪式,后面宣传牌上印着大大的阿拉伯数字50000,代表着这张卡的信用额度是五万元。这个画面在黄海新闻播出后,很多有身份的人都到卡部来申请信用卡。 这个卡很神奇,只要有它,不用存款就能刷出钱来用,还无需付利息,但不能逾期,一旦逾期得罚很多利息。宣传牌上说拥有信用卡就是拥有身份和地位,实际操作中只有科级以上干部或拥有经柏主任认可的经济实力才能办出卡来,以韩红星普通办事员的身份,办一张额度五千的信用卡都不够格。 刘向红上楼了,按网点人的说法是从糠箩筐跳到米箩筐。在d行,普通员工的身份分机关员工与一线员工,机关在楼上办公,所以哪个员工能调进机关会被大家羡称为上楼,也就是高升的意思。城东的李主任在机关呆过,他最了解一线网点与机关的差别: 一线员工不要说每天得接待若干的客户,就是没事干,你也得一步不离地坐在岗位上,随时准备接待客户;而在机关里上班,同志们每天早上会按时到位,大家热火朝天地抢着打扫卫生,完了听领导安排当天的工作任务,如果有,抽出点时间来完成,没有,大家也出去忙,直到晚上临下班才会在班上露面。 在机关上班舒服,所以大家都想往里钻,但没有绝对的关系绝对钻不进去,因此能钻进去的人都能赢得大家的尊重,无形中,大家都认为在机关里上班高人一等。 营业部的桂主任安排两桌饭替刘向红送行,还请动了吴行长,顺便约上以前在营业部工作过的员工一起参加,包括杨经理在内,算是一并送行。 原先桂主任将饭定在朝阳饭店,但刘向红排斥那个地方,推荐说供销饭店虽条件次一等,但里面的砂锅排骨与炒鲜牛肉是吴行长的最爱,见有此说,桂主任当即更换就餐地点。可能他一点都不知道刘向红曾经在朝阳饭店当服务员,短短几年就由一个初中毕业的服务生摇身成为有文凭的d行精英,已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 饯行酒在周末晚上如期开席,吴行长这桌有专车驾驶员冯书记、营业部的正、副主任、杨经理、刘向红以及喜好奉迎领导的人陪,另外一桌坐着柜面上人和库房里人。在单位混久了大家都懂规则,知道找位次,坐另一桌的都是自认为没资格往吴行长这边靠的人,因此挤的人多。 行长桌上还空着两个位,吴行长往这边瞄了一眼后,钦点林库头和韩会计过来坐,那林库头被下了职位正在气头,头也不抬不作理会,韩红星更认为没资格往那边坐。正犹豫间,刘向红已跑过来拉,才硬着头皮过去。 韩红星先以为只是随机被吴行长叫到这边,后来轮到向行长敬酒时,吴行长不经意地提到他和临洋的钱镇长熟,才听钱镇长提起过韩红星,也知道王书玲待业,表态说找到机会行里就帮忙解决工作问题。韩红星知道钱镇长想过王书玲的心思,因此听吴行长提到这个人很不快,也不知道他在背后有没有瞎说些什么?甚至怀疑王书玲以前和他是否有过什么故事?要不然都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他钱镇长怎么还有兴趣和吴行长提她? 酒席圆满结束,桂主任判定吴行长和刘向红酒多,拜托没喝酒的冯书记开车将两位送走。林库头席后想打麻将,于是叫上同在库房的“夏毒手”和杨经理到韩红星家开战。 第一次和“夏毒手”打牌,发现他的牌技并不熟练,却也是行里四大毒手之一,“夏毒手”因姓夏,能被大家称出“下毒手”的味道,所以赌名最响,是毒手中的毒手。其实他是武警兵出身,有远房亲戚做副县长得以分配到d行工作,入行后一步到位分到库房工作,属二线岗位,介于机关与一线之间的身份,他也是当年被“汤缺德”骗出去吃赌而成名。 杨经理因打麻将缺一条腿才被硬拽了过来,偶然发现这个麻将场上竟坐着行里的三大毒手,便说下次有机会将林库头换成“戴毒手”,将四大毒手聚头博一场留个纪念。他所提到的“戴毒手”在保卫股上班。 去惯了大场子的杨经理没心思玩这三、五十元输赢的小麻将,便将心事集中到瞎扯上,趁着酒劲叫大家猜测冯书记已将吴行长和刘向红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时候是才开始做那事还是已经结束了?大家就凭空臆造瞎胡说。 行里人太坏,以前传言刘向红和王行长有情况,现在又传她陪吴行长睡,要不她不可能会被调进机关。韩红星坚持认为她还是个姑娘家,况且已有男朋友,怎会做出传言里的那种事?可大家将谣言说得有板有眼不容人不信。扯完别人又开始扯桌上人,杨经理问林库头: “是不是真有你老婆打吴行长嘴巴的事?” 林库头被问得两眼翻直,只间接作答: “看吴行长色迷迷的样儿,十三拳高还谢顶,换着我是女人也会打他!” 杨经理有身份胆气足,戏言道: “换着我是你就让老婆跟他睡,反正也不伤皮不伤肉,换个办公室主任当总比整天关在金库里做库头强。” “这种事哪由我做主。”林库头说完话又撇撇嘴,继续打他的麻将。 相较于在中港当主任时的威严,现在的他让人感觉到的是挺可怜,据传他原本生理正常,后来因为阑尾炎去医院做手术,一位护士术前脱毛时让他来了生理反应,正觉尴尬那女护士用温度计狠敲一下敏感部位,让他产生心理障碍,竟落下阳痿的病,失了功能只得任由老婆野,可他老婆却看吴行长不入眼,在吴行长想强占她时打他嘴巴,害得林主任变成了林库头。 大家各处闲扯到麻将结束,王书玲在房里将几个人的对话全听在耳里,走了客人两口子睡床上,她主动问: “你们行里真这么乱?行长又睡女职工又睡男职工的老婆?” “这有什么奇怪?现在哪个地方不是这样?就你们村里,以前牛仔裤都没人敢穿,现在你家左邻梁二妈,右舍姜师娘,哪个没有这方面的传闻?几年前听说过男女乱搞的事吗?”韩红星调侃:“这个社会,自从大家对吃猪肉不稀奇,对男女乱搞的事就不稀奇了。” “可刘向红还是个姑娘家,她也敢做这种事?”王书玲认识刘向红。 “都是听说过,没人看到过,你问我我问谁?我还怀疑你做姑娘时就乱搞!”韩红星也正想和她扯这个话题。 “我和你们行长?我还不知道他三个眼睛两个鼻子!”王书玲莫名其妙,听得好笑。 “就偏要和行长?你不是有镇长?”韩红星趁着酒劲提出想问的话。 “钱镇长?他和我有啥关系?”王书玲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人,因为钱镇长的确骚扰过自己两次,第一次的事和他提过,最近一次没告诉他认为没必要,是善意的隐瞒。 “如果没关系他会和我们行长念叨你,还将我也扯进来?” “他怎么念叨我了?”王书玲也觉得好奇,忙问具体情况,韩红星就将晚上在酒桌上吴行长提到钱镇长的事说出来,并提出疑问: “不是关系暧昧,怎么可能离家都一年多了还想着你?” 知道了提起钱镇长的缘由,王书玲更不想将上次回娘家的细节告诉他,免得扯不清。因为心里没鬼,说起话来也理直: “他钱镇长跟别人提到我们两口子是他的权利,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如果偏要找原因,只能说明你老婆长得漂亮,这么长时间还让他垂涎欲滴。” 这样实在的回复足够让韩红星消除疑虑,便满意地扑上她身去,刚将手伸到胸口,却遭到警告: “别碰!手那么重!碰一下就蹬你下去。” “轻点还不行么!” “轻点也不行,正胀得难受。” “那你告诉我,被别人碰过吗?” “又开始烦!问一百遍有了么?再问就一边去。” 第三十一章 比起以前的清闲,柜面上现在越来越忙,上面对临柜人员的技能考核也认真起来,市行不停有人下来对柜面人员进行技能考试。过去王行长在位时,哪怕上面再小的角色来也会亲自接侍,到吴行长时改了风格,得科级以上干部才享受陪同的待遇,一般办事员过来只由下面人接待,饭照吃、澡照洗但免了纪念品赠送,因而大家的技能考试难过关。特别是那计息,利率一年能调整几次,还要算保值贴补息,一笔五年的存款要分六、七段计息,算一笔利息的复杂程度与高考试卷的最后一道数学题差不多。 有次韩红星应考时,恰好市行派来的监考老师是一起招干、一起参加过培训的同学,于是敢问:实践工作中只要用计息器输入存款日期就能得到的数据,为什么考起试来偏要用人工花若干长时间去算?这位同学当时没有答案,不过很快从市行打电话来回复,说他将这个问题请示了领导,领导的答复是如果万一上班时突然停电呢! 韩红星在电话里感谢这位同学对自已问题的关注,并开玩笑说原本还有一个问题想问的:万一停电了班上不是还有ups供电么?但现在不用问就能知道答案了,领导们喜欢未雨绸缪,他们定能想到如果万一ups也停电了呢!就如储蓄账务的人机并行,万一电脑它就算错加减乘除了呢!两个同学彼此会意,爽朗一笑后挂了电话。 为了改变自己在同事们心目中“黑五类”的形象,韩红星苦练业务技能,最有突破的是点钞技术,单指单张十分钟近二十把。那时刘向红还没调离营业部,大家让两个点钞高手比赛,要见分晓时,旁边的桂主任突然发声: “大家看韩红星,到底是赌场混迹的毒手,将钱也摸得飞快。” 韩红星能听懂桂主任的心语,气得想用手中钱砸他脸,但只能忍了,立刻放弃即将到手的虚荣,也发誓再不去练什么鸟技能,生出的无限感慨是:一个人在单位里混,黑了就是黑了!那句“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还的确是真理!就比如这点钞,刘向红点得快当然是因为练出来的,而自己点得快竟是因为不学好,在赌场上输赢钱的来去多! 佩服桂主任的韧性,早在郑行长一把手时他已是正股级,当时的王股长也就是后来的王行长替郑行当家时,桂主任已认为应该由他当d行的家,因为论资历他在部队的级别比王股长还高。不过天不随人愿,他只能隐忍,哪怕背后骂娘骂到天上,但见到和他一样大的王股长仍能做到诺诺唯唯。 行里第一次倒王时闹得凶,他选择的策略是见哪边人说哪边话,坐山观虎斗,思量的是渔翁得利,没想到结果是斗争的两方双赢,让和他有一样资历的吴行长当成行长,这个结果虽很失意但还能接受,后来经王行长推荐提拔了资历少他一大截的掌行长,让他生出“一朝君子一朝臣”的感慨,再后来吴行长提章劲梅,他的评价是“这还叫什么世道?”等到了从没被他看得起的周主任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也当上行长,他逢人便引证“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不过哪怕有再多的牢骚,哪怕生起闷气来炸了肺,桂主任更多的时候还是很有涵养,他的涵养表现在对任何人都能做到谈吐儒雅、字斟句酌。 就比如上次与刘向红比点钞时他的那句“大家看韩红星,到底是赌场混迹的毒手,将钱也玩得飞快!”配合他那慢条斯理的男低音,很是有韵味,韩红星按自己的文字功底去解析,觉得这句话能让不相干的旁听者听出七分调侃、三分讽刺的味道,因而正常的反应是不经意地嗤声一笑;能让刘向红听出感动,听出底气,哪怕输了比赛也因为对方是旁门左道;韩红星乍听之下觉出七分讽刺三分调侃,不过再深层次剖析说这句话人的心理世界,觉得只简单用三七开还真的不足以揭示在部队打拼了十几年的桂主任的心理轨迹: 由一个普通的士兵成长为连级干部,以副营的级别到d行当股级干部,谈资历除了行长他最老,加上部队培养了他的等级观念,最想维护的就是排资论辈的秩序,因而,一个个资格排在他后面的人能当行长肯定是不公,往往遭遇不公的人更希望维护公平,桂主任最热衷的就是公平,喜欢将手下的十四个员工也排成公平的序列。 当然,作为党员干部的他绝不会以个人好恶行事,而是以他在全行各种途径收集到的各人的各种信息进行综合,来认定各人的地位,排出各人的位次。让他心目中印象最好的刘向红和最差的韩红星比点钞,还没开始他已经认定刘向红必强于对手,因为按他的公平来考量,两个人一个是又红又专的角色,一个是黑五类。当他发现该出现的情况不出现时,也就是他想维系的公平与正义与事实不一致时,他自然会想到以你韩红星怎可能?凭什么!以她刘向红怎可以?不应该!于是,自然会发挥才智,用最幽默诙谐的语言,在调侃中促成事情向理所应当的方向发展。 上常日班的人星期天放假,偌大的营业部每到假日就只剩储蓄柜两个人,正在等中午下班,发现吴行长过来。 平日里他也偶尔到营业部来视察,一般都是由主任迎候,这次只有韩红星和搭班的孔会计在,一下子没了接待的人。好在孔会计老成,放行长进到营业厅坐下,还找出茶杯敬茶。能与主任接触的机会尚少,何况是行长!韩红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紧张,就怕有哪个细节做得不好,引行长不快。 “小韩今年二十几?”吴行长突然问。 “我二十五岁”韩红星忙恭谨作答。 “好!二十五岁正年轻!你家属多大了?”稍顿片刻,吴行长再次发问。 “比我大两岁,二十七” “喔!听说她还没工作,这个年龄还赶上,想不想找份工作?” “当然想!可怎么能够!”韩红星吐露心声。 “进单位容易,不过想进正规单位难,就要看她是什么想法。”见韩红星没回出话来,吴行长继续说:“下午有时间到我办公室谈,行里的业务单位多,看什么工作能适合她,为职工解决实际困难是我们党委应该考虑的!”吴行长说完这些,又各处闲聊了几句告辞。 上次为刘向红送行时,吴行长曾表态要替王书玲找工作,当时以为是酒话没听得入神,没想到这次他又提此话题,韩红星当即入神,下班后两口子紧急商量,咬牙花了三百多元,买了两瓶酒、两瓶咖啡还有一些食品,瓶瓶罐罐地用提包装了。两口子一起到吴行长办公室。 吴行长手上有两份工作,一个是到一家由他兄弟开的电器厂当会计,不懂会计可以从头学起,另一个是直接到行里来做管理员,负责管理行里的接待室和会议室,选定哪份工作后再谈工资。 韩红星知道依王书玲的文化水平做个会计够呛,心里想不如就到行里做管理员,主要负责打扫卫生。见王书玲坐那也不表态,就向吴行长汇报说两口子回家去商量,定好了到哪边再请行长帮忙。离开行长室时,两个人欲将买的礼品留下,吴行长又打又夺坚决不收,见韩红星抢着离开,他将包硬塞给王书玲带走。 回家后商量该怎么办,王书玲也认为凭她那点墨水肯定当不了会计,但到行里做管理员更不去。问为什么,她的理由是这个吴行长相貌猥琐还好色,见他就恶心。 两个人一起去见行长的,韩红星只觉出他的威严,一点看不出他色在哪里,可王书玲说他那眼光不是一般的色,是恨不得要将人身上衣服看光的那种,去上这个班肯定会遭他骚扰,如果你韩红星舍得将老婆送给他作践就去。 听王书玲说到这种程度,韩红星只好作罢,商量出回复吴行长的托词是孩子还小,公婆暂时不让上班。不过韩红星不明白,为什么王书玲只见吴行长一面就这么反感?其实王书玲有隐衷:就在两口子将礼包放下抢着从行长室往外跑时,韩红星走在前面,那吴行长抓住王书玲将礼包往她身上放,竟顺手去摸胸,王书玲以为他是无意碰到,因此并未介意,没想到他又二次来摸,吓得王书玲抱起礼包撒腿就跑,发生的情况一个字不敢跟老公提。 找工作其实已不急,如果不是吴行长主动提起要帮忙,韩红星根本没考虑这件事。自从去年还清了赌债,日子慢慢好过起来,春节发的一千多元奖金添置了电饭锅、液化气、洗衣机等,让王书玲做起家务来方便得多。现在不足的是没有余钱,这次花了三百多给吴行长送礼是挪用了当月的生活费,东西虽还在,但不能当饭吃,接下来没有钱开支伙食,两个人想起了螺丝厂的集资款,按政策今年还能取出五百元,准备过几天到临洋去拿回来应急。 日子好过了,女儿的户口问题才是困扰人的最大问题,母亲也怂恿用离婚的办法替孙女报户口,念叨这户口已越来越重要,没个城镇户口已不仅是没工作的问题了,据说学生以后上小学、中学全要根据户口和驻地划施教区,没有户口读不了书,总不能等可儿大了送她到乡下去读书。韩红星被催得急,也做老婆工作,认为只要有夫妻感情在,哪还在乎那张纸是结婚证还是离婚证。 王书玲开始时不肯离婚,发狠说离了婚就不是两口子,怕的是万一离婚后老公有别的女人,可女儿的户口问题的确是非解决不可,自己已尝尽了没户口低人一等的苦楚,千万不能让女儿长大后受同样的罪,权衡再三也只好去办离婚。 打听到通过法院要走法律程序,可能会通过d行调解,结婚三天就生小孩已成笑话,如果再闹出个结婚半年就离婚将更是笑话,因此,只偷偷到民政局办了协议离婚。可是,去报户口人家不认,说如果凭一张刚办理的离婚证就能报出户口,那这种类型的家庭就都去离婚了!按规定小孩户口就随女方,与小孩归男方或女方抚养无关,只有在离异满五年,小孩判给男方抚养的情况下,才可以提出农转非的申请。离了婚才知道这方面的政策,报不了户口也只能等,等满五年后再说。 家里的格局也发生变化,二嫂因韩红军不在家不敢住分的房,娘儿俩搬到家里住,大嫂见此情形也退了在外面租的房,一家三口住到另一间房里,母亲刚办了退休手续,在家烧饭、带小孩,唯独将韩红星一家撇在旁边。王书玲对此反应强烈,总在背后和老公较理:另外两家小孩那么大了还吃现成饭住现成房,我家只能住自己花钱砌的房,女儿还没离手却视同旁人没一点照顾,就是旁人还偶尔帮忙抱一把可儿,你妈却从不抱孙女一下,你还是不是你妈的亲生儿子? 韩红星强调两个嫂子家是交了伙食费的,王书玲说交个几十块钱就能吃住现成的,我们家也交。 母亲本来就对这个媳妇满肚子气恼:当初家里没人烧饭不肯帮忙,现在有人烧饭了就来沾光,分明是好吃懒做,再说她也没有工作本就该在家做事,如果你做儿子的哪样都按她的意思,连家务事都不要她做,岂不是将她当奶奶供!婆媳两个都认为自己占理,各不相让。 王书玲很少耍态度,可见了婆婆如天敌般横眉冷目,与平常的温顺截然不同。母亲本来就是个要强的人,哪肯受这个乡下媳妇的气,故意将另外两个媳妇服侍得更调适,做出各种差别来让三媳妇气恼。大嫂、二嫂原来还为一个生男孩、一个生女孩闹隔阂,现在见王书玲眼红她们的待遇,也记得王书玲曾经不肯为她们家服务,妯娌俩反而齐了心,故意当王书玲面夸婆婆对媳妇好,让王书玲气极,连不懂事的侄儿、侄女都能和王书玲说奶奶不喜欢乡下人,家里有两个乡下人,是三妈和可儿。 韩红星认为婆媳间的矛盾很难评判哪个有理:当初你王书玲不想服侍家里人,决意要单独开伙是在理的,所以坚决支持,但现在家里不服侍你也是母亲要拗个气忿,不能就认为她错,还有无非也就那点小便宜,她们不住家里那房子也空着,洗衣服烧饭的家务事就自己做呗。 可王书玲不这么想,她认为做点事情本身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可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家庭里要么必须服侍别人,要么只会遭遇冷落?明明已吃了亏还落不到好,连周围邻居都拿异样眼光看人,说到底不就因为自己是乡下人低人一等!现在连你韩红星都不一心向着我,让我在家立不了足,气得急时便发狠: “反正已离婚,可儿也归你们家,再敢欺我就回娘家去,看你们家还能欺侮谁!” 婆媳间斗起气来越扯话越多,韩红星夹在中间两边受气两边哄。 第三十三章 王义军和陈功同在五一节结婚,韩红星赶两场婚宴。 王义军的喜事在家里办,无线电厂没有轿车就用厂里的客货两用车带回了新娘,新娘是他厂里的同事,两个人谈了半年多结合到一起。书香门第已没人羡慕,相较于几年前,他父母每人每月从五、六十元的高工资涨成了现如今一百多元,不过现在仅凭工资吃饭的阶层已被划为工薪阶层,意思是只能靠工资过日子的阶层。 王义军的婚宴只简单摆了三桌饭,穷酸教师家庭除了正常来往的亲朋,再无贵客来参加婚宴。曾经踌躇满志的王义军,毕业后分在厂里上班,念了四年大学只赚到个大学生的名分,其他什么都没赚着,论起收入还不到韩红星的一半。 从下午放鞭迎新娘,直到晚上开宴后,韩红星才离开王义军家,去赶陈功的婚礼。 陈功的婚宴设在黄海县城最高档的凯尔顿大酒店,他家在最大的厅里办了十几桌饭,门口停了三辆贴着红双喜的轿车,分别是法院、医院、d行的车,场面隆重的程度让路人侧目。 陈功共谈过两任女朋友,第一任长得漂亮,是县院的护士,据传由他父亲帮着儿子甄选出来。他父亲将整个医院里适龄姑娘的照片集中起来由儿子挑,看中哪个设法去谈。后来正谈时,又有人介绍他结识了现任女朋友,在学校当教师,论长相不如前任,但她父亲是法院院长。 陈功的喜事办得盛况空前,一时成为行里的热议话题,为大家所惊羡慕的一是规格高,到大城市里拍一组婚纱照就是一万多,两口子的新婚礼服又是大几千;二场面大,聚了十几桌人不算,门口还停有七、八辆轿车;三是高朋满座,法院和医院的两大院长家办喜事,来了许多有身份的人,三位行长全部去捧场,也有d行的业务单位朝着陈功去,据传最大的红包竟达到四位数;四是小两口结了个肥婚,女方陪嫁了四件套金首饰不算,听说还陪金腰链和金足链,而陈功家也替他买了辆一万多的摩托车,这些东西说出口只需嘴一动,可让拿工资的人攒这么多钱,不吃不喝得要多少年?! 营业部里上班的人多,因而将这个话题谈得也热烈,但各个人的心态却不同,没结婚的开始有了压力:虽做不到人家的档次,但也不能太寒酸,所以要想方设法将婚礼的规格往上提;已结过婚的感慨,感慨现在人结婚的名堂越来越多。桂主任回忆他在农村结婚时是步行,连自行车都不用就能将老婆带回家,结婚的宴席上个八大碗就算高档了。 桂主任最近常念叨,自从走了刘向红,班上连个替他倒茶的人都没有,韩红星听在耳里抢着倒茶,却明显觉得桂主任强烈反感,想不通个中缘由,便去请教杨经理,没想到被杨经理哈哈大笑了一回:“他是在班上和女下属们互动,你却去捣乱,领导当然反感!” 每年五一期间行里组织春游,今年营业部十四个人分到七个名额,按惯例桂主任采取的方法是在周例会上进行无记名投票,从十四名员工中选出最优秀的七名去参加旅游。 韩红星从不能在这类选举中胜出,因此也懒得关注,只请坐旁边一起开会的“夏毒手”代为打钩。夏毒手同为落后分子,同样不可能获得旅游的机会,也懒得关心选上的人是哪几个,便将两张选票上的人名从下往上各打了七个钩。 选票这东西有讲究,正常排名单的人会不自觉地将人员名单从最有名次的排起,一直排到无足轻重的;而正常打钩的人会习惯性的先找自己关切的人,然后剩下的从上到下随便钩, 因此,像桂主任这种常玩打钩游戏的人,他会特意将想要的名单排前面,如期实现目的则众望所归,言正名顺,如果和目的不一致,反正选票在手上仍能调控,他可将不该去的人去,然后以票数不够也让去做人情,而该去的人被剥夺了权利也无从知晓。 投票结果不意外,但行里的政策变化让人意外:行里每年有百分之五十的人参加旅游,按道理每个员工都有机会去,可事实情况是又红又专的人年年去,黑五类从没机会去,这个本来无可厚非,关键问题是往往只有最轻松的工种才有资格又红又专,而黑五类都干着最具体、最辛苦的工作。因此,旅游名单确定时大家反响很大,建议就让部分又红又专的人专享旅游福利算了,省得去搞什么投票。 没办法,行里开党委会后做出决定:四年以上工龄、从未参加过旅游的职工可享受本次旅游,这个政策让韩红星获得了一次外出旅游的机会。 这件事给桂主任带来强烈的刺激,他气愤时喜欢将随身的那串钥匙往办公桌上猛摔,然后不平地说: “这是什么风气?简直是歪风邪气!大家看我们营业部,得票那么高的人没法去,却让平时表现最差,只得了一票的人去,你们大家可以猜,这一票可能是别人选的吗?只有他自己选了一票的人也能去,这还叫什么单位!让优秀的同志情何以堪!”桂主任站在韩红星背后说这些话,让韩红星用后背都能听出是冲着自己说,便回过头来提醒: “桂主任,你看选票了吗?我还偷偷拉了一票,应该有两票。” “哈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了么?你就是那个最差的人么?你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桂主任为他能达到目的而得意。 外出旅游共五天时间,其实韩红星并不想去,不过既然定下来就是工作安排,不去也得去。对家里放心不下,只得在行前对王书玲千叮咛万嘱托,无论如何不能单独去找那个色鬼,情愿不要女儿的户口也不能拿身子换。王书玲只闷声准备行李,嫌烦了就问要吩咐多少次? 出去旅游的线路是苏锡常,韩红星人在外面,心里却担心着家里的老婆,就怕她去找钱镇长,被骗得失身,他哪知道其实老婆已出轨,而且正被钱镇长调教得对床上事有瘾,他一走钱镇长就来。 单位里旅游只走景点不走商业街,因此买不到像样的礼品,直至回程时才安排半个小时购物,韩红星想起上次只买了项链还差鸡心,便跟同事们借了点钱,凑到五百多元,咬牙买个鸡心。 好不容易熬过五天时间,回到家天刚黑,韩红星放下行李就将老婆按到床边,急急开始做爱。 “在外面跑不累?到家就做这种事!”王书玲这几天已跟钱镇长玩尽花样过足瘾,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激情。 “都熬几天了,当然要做,难道你不想?”韩红星由于太过激动,在里面只几下就射了。 “好了么?先起来吃晚饭。” “不行,再来一次!”韩红星没尽兴,继续控着她,边等功能恢复,边将口袋里新买的礼物往外掏。 “每次都这样猴急,就不能等到晚上慢慢来?”王书玲责怪他,有了两个男人的比较,才知道老公在这方面太没经验,忍不住暗示他。 “知道我给你买什么了?”韩红星将鸡心握在手心让她猜。 “我哪知道!”王书玲被按在床边憋得慌,只想蹬开他。 “量你也想不到!”韩红星想更早一秒地让老婆喜悦,便直接亮出鸡心,合到她胸口的项链上。 “哪来钱买这么贵的东西!”见此礼物,王书玲猛然觉出老公对她的爱,外出旅游还想着替自己买贵重东西,对照自己在家做对不起他的事,陡然间心生愧疚,鼻子一酸涌出泪来,直顺着脸颊淌到耳畔、没入乱在床面的秀发中。 “看你!一个小小的鸡心就激动成这样,等我有钱,立即替你买手镯。”说话间,韩红星又开始行动。 这次,王书玲再不想着蹬他,而是主动伸手去脱老公衣服,将最深情的吻送给老公,主动引导老公,努力让老公去懂,两口子做床上事不该是褪下裤子就开始。 开始办理户口了,因韩红星外出旅游期间,钱镇长已知道韩红星的班次,也知道王书玲被老公要求不许单独到临洋,又兼带着可儿不方便来去,于是想出绝招,隔三差五韩红星早班时打电话给他,要求他下午什么时间到临洋的什么地方与谁碰头办理什么手续。不办户口不知道,办起来才知道还真烦,落个户又要准孕证又要准生证还要出生证和结婚证,差一样都不行,可手头只有出生证,只好各样补办,补哪样东西都离不开钱镇长打招呼,还得跑数趟才行,所以韩红星不得不经常往临洋跑,有时约好的人一等就是半天,他哪知道这是钱镇长的调虎离山之计,每次他出来办事,钱镇长已到自己家去。 接下来钱镇长换方式,等韩红星上中班时约他第二天早上去办事,韩红星要上早班走不开,只得将可儿托付给母亲,让王书玲一个人到临洋去,再后来松懈下来,将老婆当成好人,下班后自己带可儿,放任她两边跑,其实户口早已转好,只是还没落户到男方户口本上而已。 发现奸情是在无意中,从不到箱子里找东西,无意中发现箱底下藏着七、八个首饰盒,里面有项链、手镯还有戒指等物,韩红星拿出这些罪证,王书玲立即慌了神,先说是父母给的,但自己也认为说不通,忙改口说是她二嫂放在这里的。刚听韩红星说要去对质,她又改口说是假的。韩红星在银行接触过黄金,当然认识真假,看神色已知她心里有鬼,不用想就知道只有钱镇长送得起,才开始后悔不该让她去跑户口,气她不争气,暴跳如雷要打,逼她交代奸情。 刚开始王书玲很害怕,不过在争吵中渐渐稳住阵脚:两个人已是离婚关系,早就说过了离婚就是离婚,不存在假离婚,住在这里给你睡是看在闺女份上勉强维持这个家,现在既然你怀疑,就当有这回事也没资格管! 韩红星说不过理,但更受不过气:不陪他睡怎可能一分钱不花就肯帮忙办户口还送这么多首饰?明摆着已有这回事还狡辩说当有这回事,怎不气死人!狠狠的一拳打出来,到中途怕她吃不消,只好改变方向,用五分力击向她肩头,估计那个地方能承受,却将她一拳击倒到床上,抱着肩膀边护疼边哭。 见不能再下手,韩红星跑到厨房提出菜刀,发狠立即去砍钱镇长。王书玲见此情行急昂起头: “眼看闺女户口三天两日就转好,你这个时候去砍,如果能将你的脸面砍回来就去砍,能将闺女的户口砍出来就去砍,我己被你家逼得离了婚,为闺女户口就是给他睡也不为贱,看你砍完了人出完了丑在d行、在这个黄海镇还怎么见人!” “那就砍你!”气不过的韩红星继续发狠。却被王书玲将头往刀口上迎,吓得他转过刀背在她肩头轻敲了一下,王书玲顺势倒床上抽泣,观察对方反应。 “离婚!”韩红星气不过,发出真离婚的意思。 “让我走就离了!”王书玲说话间带着呜咽起身,到柜子里拾衣服。 “将这些脏东西也拿走。”韩红星看到这些首饰盒心烦。 “我就拿怎样,跟你个干净人一辈子买不起。”王书玲赌气将它们塞进包里。 “可儿一觉醒了将她抱给你妈,告诉她你老婆在这个家受罪受够了,情愿卖身也要将闺女变成城里户口,现在卖身被发现了,没脸见人走了。”王书玲说的很伤心,已收拾好东西准备开门走人。 “到哪里去?”韩红星见她真的走,一把拦住了她。听她最后话说得悲切,意思是为了女儿才情愿用身体换户口,是强调她这样做的理由。 “我想到哪里就去哪里,就是再去找他睡也不碍你事。”王书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韩红星拉住她,假装拼命往外挣。 “敢说再找他睡!将事情说清楚了再走。”韩红星在家里吵已怕被隔着门的外面人听见丑事,听她说还要去找他睡当然舍不得,忙用这个理由将她又拽回到床边。 “没什么可说的,该说的都说了,让我走。”王书玲被按到床上,挣脱得更厉害。 韩红星的心态经历了从气急败坏到无奈,现在反而变成害怕,就怕王书玲真走让家丑外扬,特别是那句“在d行还怎么见人”已彻底拿住了他,所以只得牢牢控制着她,再看她被按在怀里梨花带雨,目光游离满面通红,是种从未见过的羞媚姿态,竟撩得韩红星怜起她来,像是要从她身体里寻取补偿,更像是要验证能否继续驾驭对方,三下两下扯掉她腿上衣服,扑上身就要进去。 “肩膀被打疼了,先替我揉。” “就替你揉!”韩红星将手按到她肩膀,刚顺着她的意思做,下面已被允许进入。见韩红星认怂,王书玲知道她已能控制局面。 “做了丑事该怎么办?”完事后,韩红星气呼呼地问。 “不怎么办,我走,你早松手我早走了,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拽住我。”王书玲冷冷地说。 “偷人的人反占理了?”韩红星发泄不满。 “再说一遍,不是跟了你谁稀罕这个城镇户口,我是为了可儿户口才跨出这一步,你不逼我离婚我没权这样做,我离婚了你就没资格管,你不为可儿户口为啥要离婚?你有本事为啥离婚了也转不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为了可儿将来不受我在你家的那份罪,我宁愿用身体换她户口,你没本事就认孬!”王书玲将她的想法一股脑倒出来。 “反倒都成了我的不是?”韩红星被数落得理屈:“先不谈过去事,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你我间已没有以后,松开手让我走,就这么简单。”王书玲听对方说过去事不谈,知道已胜利在望。 “我偏不让你走,每天看住你,不可能再让你有机会。”韩红星情急之下说自己的想法。 “不让我走也行,除非你赔礼道歉!”王书玲提条件。 “你有什么理由让我赔礼道歉?”韩红星一万个不服气。 “第一,我是为可儿的户口才忍辱负重做这种事,最委屈的应该是我;第二,你不仅用拳头打我,还用刀砍我!如果你不赔礼道歉,我一有机会就走。”王书玲趁势让对方低头。 “就赔礼!但是你得先向我保证:第一,不准再提走人;第二,不准再有下次。” “让你赔礼你就赔礼,赔过礼再提保证的事!”王书玲把持主动。 “我不是承认赔礼了么!还要怎样?”韩红星忍不住恼火:“就我们的感情,你凭什么背叛我,去做见不得人的事?” “凭什么?凭我是为可儿转户口!你不是总说只要能转成可儿户口,情愿作任何牺牲么?咽不下这口气就往这处想。” “做牺牲就是让你去陪睡么?” “不这样能换回可儿户口么?你动过多少脑筋,用过多少方法,求过多少人,结果办成了么?”王书玲开始理直气壮:“一个是你闺女一辈子的命运,一个是你老婆的身体,如果只能选一样,你要哪样?” “我当然要你身体!”韩红星毫不犹豫作答。 “可是对我来说,不要说身体,就是不要你也要女儿的户口。”王书玲已如同平常一样有底气:“我就是这个想法,你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让我走。” “又拿走吓人!就只有让他睡这一条路吗?就不能慢慢想办法吗?”韩红星泄了气低下头:“难道就便宜了这个老色鬼?看他敢不将可儿的户口办下来!看你敢有下次!” 第三十四章 出了丑事有苦难言,每每想象自己老婆被别人压在身下的情形,心里总酸极而痛,真想去离婚,但转念她做出轨的事的确有她的理由,况且心里实在舍不开她,所以能选择的只有忍受。最痛苦的是可儿户口正在办,还不能去找让自己戴绿帽子的人算账,在家里也不敢对她发态度,因为她觉得更委屈。 心情糟糕就处处恼火,憋屈了几天终于找到地方出气。这天早上,一到班就和桂主任干起来:按规定早上七点四十到班,打扫完卫生八点上班,韩红星正常到班后开始习惯性地拿抹布,哪想到桂主任跑过来教训: “你今天又迟到了!”那个“又”拖了很长的音。 “没迟到啊?!”韩红星抬眼看钟,时间正指着七点四十。 “还狡辩!你看大家都在打扫卫生,就你最后一个到!”桂主任理直气壮地训斥。 “钟在你头上,你自己看,你就不能缓一分钟再教训人?或者你规定一下,只要是我韩某人最后一个到班不管什么时间都算迟到,那我就任你教训!”韩红星本就恼火,无端被指责更气愤,将满腔的怒火对准他: “同样在这里上班,有的人迟到你讨好,我没迟到你指责,你就是这样当领导的?”韩红星在d行第一次发怒,边吼边向他靠拢,想要肢体接触,吓得旁边人赶忙拉住劝,桂主任没想到被训惯的人也敢反抗,一时没了主意,只站那反问: “谁迟到我讨好了?” “你惯做伎俩当然对这种事没印象!”韩红星这次强硬,一点不留面子给他。也因太反感他这方面的特长,总是用个人好恶来对待工作,班上人也常议论,比如不久前,出纳柜的掌会计偶尔一次早上睡过了头,直到九点钟才来上班,犯了错误不好意思解释,进到营业室就往位置上跑,刚坐定桂主任就凑过来,掌会计本想等他批评,没想到他说:“我知道小掌是铁杆球迷,肯定是看凌晨的世界杯直播,导致上班时间失晓,要不你小掌绝不会迟到!”这个插曲被所有上班人听在耳里,等桂主任不在时大家都和掌会计开玩笑,羡慕他连迟到都能得到领导夸奖。 掌会计是掌行长的侄儿,是没下过乡镇的五个招干生之一,虽当时桂主任认为他比掌行长更有资格当行长,也常在背后指点掌行长的江山,但当面时,不要说对掌行长,就是对掌会计也敬重有加。 “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我营业部怎能容你这么差素质的员工?你给我走人!”桂主任开始发威。 “你准备安排我往哪走?你做主任的素质当然好!我知道你已在背后笑话我挖空心思只拉了两票,我还知道你将会跟掌会计说我有嫉妒心会攀比,这个招呼由我打,没必要你当干部的想方设法讨好人。”韩红星来了劲头针锋相对,气得桂主任将摔到桌面上那串钥匙又摔了一次,猛撂下一句: “这个班上有你没我!”然后收了钥匙,愤然往楼上去找行长。 楼上吴行长刚到班,听桂主任怒气冲冲地汇报情况,说韩红星一贯迟到早退,还老气横秋不服管理。 那吴行长和韩红星有过交集,对韩红星有一点了解,上次吃过王书玲豆腐对她深刻印象,兼有钱镇长才打过招呼的关系,故此不听他一面之词,反问桂主任:“平时只听说表现不好没什么具体说项,怎么变成迟到早退了?怎么不按规定在考勤表上记载?这些可都是有规章制度压束的,不凭嘴说。” 桂主任见吴行长不卖糊涂,想起已说过“有你没我”这句话,便提出不要此人,吴行长说动人要通过人事会研究,先将此事列入预案。 桂主任无果而返,到了营业室却故作有人撑腰,说行里正采取措施,将各网点表现不好、不服管理的人挑出来办学习班,学不好就只发生活费没班上,作待岗处理。 韩红星知道他是冲着自已发布消息,已过了气头懒得再与他理论,不过真担心自己顶撞领导遭待岗。 班上家里都是气,韩红星一整天绷着脸,尽做甩锅摔碗的事,王书玲最近理亏,在家总陪着小心,见他吹胡子瞪眼做得过份,便直说: “不行还是让我走?免得你一口气堵得慌,总看我不顺眼。” “你只会用‘走’来吓人!我发火跟你有什么关系?”韩红星气呼呼地说。 “跟我没关系还有什么事?” “班上主任叫我做检查,要不就进学习班,可我凭什么做这份检查!”韩红星将早上发生的事告诉王书玲,并说下班时桂主任特意跟他谈,本来气头上说“有你没我”的,但姑且念在青年人容易冲动的份上,给韩红星一个补救的机会,如果肯当着营业部全体人的面认错,并做出深刻的书面检查,就可以收回这句话,就可以继续留在营业部上班,否则就准备进学习班。 “不行去找吴行长看?”听说老公受了委屈还要认错,王书玲第一个反应就这样说。 “你又想找他!”韩红星气恼起来,因为凭她找到哪门子吴行长,还有从口气里分明能听出她的意思是通过钱镇长去找吴行长。 “他说过跟吴行长熟,还能替你调工种。再说可儿的户口正在办,怎可能不去找他?”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不是又在一起?”韩红星又想发怒。 “你哪天回家我不是饭烧好了端给你,你看到我出去了?怎可能又在一起?你要去做这个检查就去做,你要上这个学习班就去上。”王书玲见好心没好报,懒得管他,吃过饭自顾去看电视。今天断奶,可儿被送到婆婆那睡。 “那如何让他去找吴行长?”韩红星早上在班上那么凶,如果再为这事做检查多丢脸!也更怕进学习班,见王书玲冷落他,反而没了威风,乖乖凑过来问。 “你自己想办法。”王书玲继续冷落他。 “我没办法,你想。”韩红星提要求。 “明早不上班,你自己去找他。”王书玲说。 “他睡我老婆,我见了就砍!怎可能去找他!”韩红星心里的意思是老婆被睡了只有去找他算账的理,怎有脸去求他帮忙。 “那一起去?”王书玲征求意见。 “一起去更砍他!”三抵面却不算账是韩红星更没面子的事。 “你又不让我跟他见面,那你自己想办法。” “我不让你们见就不见面了?那你们是怎么睡起来的?明天替你那犯贱的地方用胶带封起来,然后让你们奸夫**见一次,早上去早上回,不相信你们能有机会做龌蹉事,还有,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已发现你们的丑事,要不再同意你去求他帮忙,我就脸丢尽了。” 第二天早上,韩红星真的拿出胶带来封王书玲身体,可封得少没效果,封得太紧身体不透气难受,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达到将关键部位与外界阻隔的目的,王书玲说就是封起来也会扯掉,总不能不上厕所,逼得韩红星只得作罢,但一遍遍嘱咐:一.如果犯贱肯定翻脸;二.说完事就回头,中午前必须赶回家。犹不放心,让王书玲将这两个要求多次复述,才放她去。 王书玲果然是早上去早上回,带回的消息是钱镇长当她面和吴行长通电话,吴行长说办学习班只是在行里有传言,不是官方意向,因而要让韩红星进学习班这个事子虚乌有;主任的确去告状了,但也说不出个具体问题,就未予理睬。纵深的内容是钱镇长近日将亲自过来替韩红星请吴行长吃饭,落实调工种事。吴行长说目前没有合适的好位置,暂时先在柜面上班,行里很快要成立三产公司,可有好位置调韩红星去。王书玲另外转达钱镇长的交代是:在单位里任何预知的消息只了然于胸即可,切不可外泄,要不然只会于事无补,还有过来请客时两口子一起参加,关系是小姨子,说法要统一。 韩红星得到没有学习班的消息心里高兴,听到要调他去即将成立的三产公司更高兴,因为据说那里将是全行最好的部门,连杨经理都在动脑筋往里钻。只是对钱镇长交代的关系很不满意,问王书玲为什么偏要假装是连襟关系,王书玲见韩红星听到这些好消息早已咧开嘴高兴,便居功自傲:要么就是连襟呗。气得韩红星真到她身体里找痕迹,怎奈王书玲一到家已先去卫生间,谁有本事能从才清洗过几分钟的身体里发现问题!韩红星用手翻过来扒开去找不出名堂,便顺势开始做事。 “今天怎这种感觉?”进到身体,韩红星似乎有了判断。 “什么感觉?”王书玲揣着明白装糊涂。 “像是干柴烈火才在里面烧过的感觉!”韩红星只能凭感觉判断,知道没证据瞎说的后果是被一脚蹬开,所以只敢咬文嚼字地表达意思。 “没证据就别瞎猜,再瞎猜就请你出来。”王书玲心想这次真不怪我,一到钱镇长那就被扔上床,连自己都做不了主。 再上班时心里有底,就不在乎桂主任给的所谓机会,不再去想做检查的事,也念念不忘钱镇长才教的处事之术,只假装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桂主任却已将“有你没我”的话说出来,必须对大家有个交代,要不面子上过不去,因此,在班上没有客户时,当着整个班上人的面开始表现大度: “行里正准备办学习班,我昨天跟韩会计谈过,只要他认识到自己错误就可以不去。” 韩红星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在部队里没学好兵法,却自视手段高,常做出类似于“掌会计怎么可能迟到呢”这样的小把戏,让大家在背后当笑料传。 “韩会计,你的检查做得怎样了?”见韩红星没反应,桂主任开始用七分关心,三分质询的口气问。 “我不做检查,准备去学习班。”韩红星本不想与他对抗,不过被他那七分关心的假惺惺惹出来气。 “你可别不识好人心!真的到了那里可别怪我没帮你!”桂主任感觉到奇怪,因为从昨天的谈话中分明已看出对方被吓住,怎么又不怕了呢? “你真是个小人!”看桂主任的每个表演都令人作呕,韩红星忍不住当他面做出这种评价,也庆幸已知了底,要不然不知会被他玩成啥样,心目中一直认为钱镇长这种人最可憎,没想到对面的人更可恶。 “我怎么是小人了?”桂主任气愤地质问,整个营业室的气氛再一次紧张。 “什么学习班?你拿没有的事说事,你不是小人是什么?”韩红星一语中的。 “你怎么会知道?行里的事谁会告诉你?”桂主任突然被揭了底,他愤怒地将手中的钥匙猛摔出去,在办公桌上划出惊心的响动后滑到前面地上,旁边人连忙跑过去拾起来又递给他。 “这还叫什么单位!是不是城东的李主任告诉你的?现在的干部素质真差!”桂主任不去自身找错误,他将这件事归罪于韩红星不该知底,开始判断以韩红星的能力能有什么途径得到这个内幕,并认为可能是李主任素质低,泄露了不该泄的天机。 无需韩红星再开口,桂主任在营业室里已彻底站不下去,他满身怒气地走出营业室,可能去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下班后,韩红星将班上的事向王书玲汇报,感觉到既然和桂主任作下对来,他一定还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自己。正心里没底,外面有人敲门,王书玲去开时,竟是钱镇长来,吓得她赶紧阻他进来,生怕两个男人见面打架,却被他一把夺了进来。 见这个人出现,韩红星又羞又气,捏紧拳头站起来,胀红起脸准备发威,却听对方和王书玲对话: “临下班和吴行长通了电话,有些事要告诉小韩,又没办法联系你们,只好过来跑一趟。”钱镇长的言行举止都自然得体,说话间已走到韩红星面前。他早判断出韩红星不是武夫,还很要面子,不会在他面前掀起多大的风浪。 “下午又和主任闹出话来了?”钱镇长细微体贴问韩红星。 提到吴行长,韩红星已对钱镇长的来意好奇,见说还知道下午的事,心里已认可钱镇长过来。 “小韩挺厉害!让主任向行长提出辞职,所以来商量这件事。”钱镇长说话间被王书玲安排坐下来,开始告诉韩红星与吴行长通话的具体内容。 原来,桂主任见骗不了韩红星低头,也赶不走他,实在没办法用出釜底抽薪的招数,向吴行长提交辞职报告,韩红星不离开营业部他就辞去这个主任职务。一边是主任要辞职,一边是钱镇长才打过招呼,吴行长没法,只得跟钱镇长打招呼暂时将韩红星换个网点上班,等三产公司开业时再正式调他,目前想去哪个网点可以任由韩红星选,所以他钱镇长才特地赶过来告知这个情况,并将想到哪个网点上班的结果转告给吴行长,明天他好调人。 韩红星认为随便哪个网点上班都一样,只要离开营业部就好,王书玲让选个离家近的网点少跑路,最后决定到城西分理处。 谈完正事开始闲扯,钱镇长知道在银行里上班被关在营业室里数钱的人最没出息,主动表态这次一定要替韩红星谋到个好的岗位,开导韩红星一定要多接触人多接触事,见的世面多了思想才放得开,平时做人一定要隐忍,才能培养出好性情,将来才能做主任、当行长。并举出姜主任的事例来,姜主任就是在他的培养下,由一个农民现在已当了村书记。激励韩红星要有上进心、进取心,他也会各处出力,尽力帮助韩红星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也只有自己成功了,才能做人上人,才能不被像桂主任那样的小人欺侮。钱镇长的开导让韩红星连连点头,虽还胀红着脸,但摆出的是俯耳恭听姿态,捏紧的拳头也慢慢放下。 见天色不早,钱镇长说还要到吴行长家去打招呼送礼,王书玲见他空手,问需要送什么东西由她负责,钱镇长将已备好的金戒指拿出来给她看,并说真想让吴行长全心全意帮忙,不这样跑三、五趟没效果。 听了钱镇长的一席话,韩红星知道了什么叫胜读十年书。原来行里调人还可以先让当事人选地方,原来想到好岗位光有人打招呼不行还得送礼。送走了吴行长,韩红星认为不应该钱镇长已帮了忙,还要他花钱。王书玲说哪需替他心疼,送这些东西给他的人多的是,还有他没有自己的目的会替你前后忙? 王书玲这句话已将意思表达得明显,也说明她和钱镇长接触的次数多才对他如此了解,换在以往听到这句话肯定会醋意大发恶吵一架,白天已在察言观色以及进到她身体的感觉里认定她又被脏了身体,刚才还想着怎样扯出话题来与她计较,听了钱镇长的一番教育,韩红星突然间变了心态,特别是对钱镇长的印象,已特别认同他那句“只有自己成功了,才能做人上人,才能不被像桂主任那样的小人欺侮。”因此横下心来想:反正老婆还得为可儿的户口去求他,免不了被他睡,不如利用他,也争取做人上人!因此冷冷地问: “你是为户口才让他睡,还是做姑娘时就已经跟他有关系?” “就瞎猜疑!不求他转户口谁看他一眼!”王书玲很明确地表态,她真实心态也的确如此,对方有权也有钱,懂女人不粗鲁,也不对她生活造成任何干扰,当然愿意和他交往,论起感情真的没有。 “你不陪睡他会这么用心地替我办事?反正已是破货,别跟我遮遮掩掩!不过得约法三章。”见王书玲沉默,韩红星提出具体要求: 第一.只可以应付他,任何时候切不可没个女人的样。 第二.什么时候办好可儿户口,什么时候跟他断绝关系。 第三.只准在家里,不准在外面,免得被别人看到丢人现眼。 见韩红星提这三个条件,王书玲通红着脸道: “谁丢人现眼了?谁还跟他做那种事!” 韩红星赌气道: “既然你自己说不做,再被发现就别怪我!” 见韩红星如此态度,王书玲只得间接应承: “家里哪样事不是你说了算?不是办可儿的户口,可能看他一眼!”王书玲表过态脸上发烫,却不忘和老公核实:“你嘴上这样说,就你这脾气,假如他真的来你不翻脸?” “什么假如?他刚才能一脚摸到门上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来过?你敢说今天早上没被他睡?等转好可儿的户口,看你还敢犯贱!”韩红星补充纪律:“眼不见为净,如果再被我见到他肯定翻脸,我每天有半天不上班,请他躲着我!”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是上班时允许她在家有情况,听得王书玲暗暗佩服起钱镇长来,果真能让韩红星认可两个人的关系。 第二天早上,行里果然将韩红星与城西分理处的人对调,正当桂主任从楼上得到消息,兴高采烈地到营业厅宣布他的胜利,并要求韩红星立即交班走人时,吴行长也到营业厅来,边等韩红星交班,边盛赞其工作态度认真,业务技能过硬,并说这次行里是为了加强城西分理处的整体业务技能,才将韩红星作为骨干调整过去,而且吴行长要亲自送韩红星到网点去。 第三十五章 外逃两年多的胡主任被抓回来投进看守所,参与抓捕的人还原了他的逃亡生涯:当初因购买夜明珠被骗,他只能选择逃跑,可口袋里没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到sh去投奔在那做生意的张经纬。 张经纬念在是他害了对方的份上给了胡主任五千元钱,原指望胡主任靠这些钱自谋出路,可胡主任被通缉已是惊弓之鸟,加上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得了钱只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等用光了钱再去向张经纬讨要,几回下来让张经纬的心态由对不起他变成了视他为累赘,恰好春节回家时,这边重金悬赏抓捕线索,权衡之下张经纬将胡主任的落脚点告诉警方,于是检察院、公安、d行组成联合抓捕组,全副武装到sh去抓人,以为他会拒捕,可到了地方胡主任已饿得说不出话,倒是抓捕组救了他一命。 原本只赚个油肠子帮朋友忙,结果被朋友害得连吃的都没有,胡主任以为自己会饿死在外边。经历过生死线上挣扎过人想得开,在法庭上揽过所有的罪责,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他去服刑了,可怜的家中老婆,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孩人前人后抬不起头。 伍主任被停职收了两年多贷款,终于熬到了退休,行里没法再扣他工资。仍倒霉的是汤缺德,贷款没收到一分,扣掉的工资赔利息都不够,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心里怨恨逢人便骂,骂吴行长不算个东西眼太瞎,连他的工资都敢扣,可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鸟,因此得不到同情,他见已失了势,骂得越多越遭人笑话,只得忍气吞声。但是得有工资过日子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以前在赌场上骗同事的钱都大手大脚地瞎花了,放贷款的回扣来的快去的也快,混到脚下,家里就靠老婆在农药厂的二百元工资维持生活,眼看儿子大了要上幼儿园,可是连学费都交不起,也曾找出关系来跟吴行长疏通,但以前王行长在位时,汤缺德对吴行长做了太多狐假虎威的事,因此吴行长说扣工资是市行的决定,他无权更改,决意要将他的工资扣下去。春节前每人发两千元奖金,全行人都欢天喜地,唯汤缺德拿 不到钱回家,他老婆哭哭啼啼去找吴行长,求点奖金回家过年,跑了几趟才同意给。 见老婆去找吴行长管用,汤缺德又叫老婆替他求个班上,终于不用停职收贷,又回到城东储蓄所上班,工资也只扣一半,大家都叫他赶快让老婆再跑几趟就不扣工资了,他心知老婆已被吴行长睡,却有苦说不出,不过骂起吴行长来更咬牙切齿。 刘向红上次分到个五十多平米的小套,这次换成了八十多平米的中套,她分到的是301室,恰巧与韩红星201室楼上楼下,已开始装修,只等装好新房结婚。她男朋友以前是朝阳饭店的厨师,嫌国营饭店工资低,后来个体饭店多起来,用高工资挖他跳槽的也多,在刘向红的决意下,他放弃铁饭碗跳到凯尔顿大酒店,每个月工资能拿五百多。 韩红星也想将新分的房简单收拾下搬过去,王书玲说钱镇长要她再等几个月,因为临洋镇正在砌办公楼,等进入装修阶段时,可以让装修队将自家房一并装修,一分钱不用花。 金海岸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张后的第一个项目是建d行的办公大楼,原本规划为十五层,可立项时上面限高,只得降为十一层。听说有这么大的工程项目,各路搞建筑的人马都找到公司来,让顾总与杨总整天忙得团团转。韩红星只负责两位老总交办的具体事务,也就是偶尔到各个部门跑跑腿递送文件与资料,即使没权,每天也有想接工程的工头往办公桌里塞整条香烟,中饭与晚饭也有人排队等着请,吃得嵇红每天发胖,后来再不敢加入到一起吃喝的队伍,这样更好,少了她在酒桌上大家更明目张胆地谈女人。韩红星每天早上从家里出来,直到很晚才拎着时常有人送的礼品回家,日子过得醉生梦死,再想起柜面上的苦,那样的日子一天都不要过。 袁鸿华也过来找工程做,不过韩红星没有权限,只能提供相关路径让他去争取。将他介绍给顾总,顾总也如实交底,他也只有将施工单位拉进门槛的权限,进不了门槛肯定接不到工程,但进了门槛后能否有工程做,最终的决定权在行长那儿。袁鸿华已成立鸿华建筑公司,自任董事长,在黄海县城小有名次,他将三个哥哥也从老家带过来发展,让黄海镇又多了三个包工头。 这年头,包工头已成了暴发户的代名词,他们的形象在社会上半褒半贬却不是中性。一方面他们因普遍文化层次低、行为粗俗、传统印象中的身份地位低而被人们认为不屑,另一方面他们却能从身上掏出大把的现金,胯着摩托车满街跑、提着大哥大到处叫,也不得不让大家都眼红,心生严重的不平衡。 袁鸿华的大哥袁鸿宝就是黄海镇里有名的这种角色,他三十多了还打光棍,以前在家穷得讨不起老婆,这两年被弟弟带上路子发了财,反而不着急成家,每天安排好工地上事情后就在黄海镇上到处猎色,见到漂亮的就勾引,他的手段简单而实用,比如看上哪个卖香烟的姑娘,他每次去总掏100的票面出来买一包十元的烟,拿到香烟就走,说剩下的钱当小费,刚开始一天去买一回烟,后来一天去买两次,有个十几趟一跑,兼着他是单身,很少有姑娘不接受他约会,接着就成了他猎物,玩腻了再换。为这种事袁鸿华没少说他,可他仍喜欢做这些事。 银行的工资本就高得人眼红,还有福利房分更令人羡慕,现在又开始建十几层的办公楼,让d行的名声在黄海县城变得更响,都感慨银行里真有钱! 韩红星也经常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光是发误餐补助就能抵过其他单位的工资?为什么其他单位的年终奖只有几十或几百,而d行能发几千?为什么只有d行砌得起福利房、盖得起两千万的办公楼? 经常讨教才明白,原来银行里经营的是货币,赚的是存贷利息差,随着存款总量的增加,银行的盈利能力不断增强,赚的钱多了,如果利润上交也就交了,没有人感谢你一声,而如果将利润该交的交,能不交的提留为工资与福利发给大家也合理合法,从行长到职工人人有份,谁愿意做傻瓜偏要将利润往上交,而不去该分的分,该砌的砌! 经懂行的师傅们指点才晓得,为什么每年12月31日出年报时,行长们总守到深夜,原来他们是在研究利润、调剂利润,通过研究定出一个最合理的利润来上缴。要想将利润定得合理,就得将利润进行纵比和横比,纵比是指与上一年交的利润比,数字不能下降,横比是和其他县的兄弟行比,人家略多交了多少可以参照,自家不能落后也不能冒尖。因此,年底时大家都要留在班上加班,坐以待命,随时更改各自网点的利润报表。 这几年的存、贷款呈爆炸式增长,每年的利润也巨额增长,行长们调剂出的利润足够发给职工高工资、高奖金、建宿舍楼、砌办公楼。行长们可支配的钱多了以后,各个部门、网点也跟着沾光,各单位配备一辆摩托车作为公务用车,所有费用报销;各单位按季配备一万元费用,三产公司的费用没地方用就大家各自打代办条,每人每季度分两千五百元;行里还出台吸收存款的激励措施,每吸储一万元定期存款奖励一百元,吸多少存款给多少钱,不怕你吸得多,就怕你吸不到。 在d行上班处处来钱,职工们走在路上都神气活现。行长们更潇洒,每年仅招待费就一百多万,到哪里都有求贷款的人围着叫财神爷。 好日子过得快,转眼已到年底,还没当回事,就听王书玲说新分的房已装修好,并决定搬到新房里过年。韩红星却不同意,条件是等可儿的户口转好,等与钱镇长断了关系再搬家。 刚开始和徐霞发生关系时,韩红星能得到一种心理平衡,可时间长了反而更不平衡,因为睡的毕竟是外面女人,得到的只是生理上的快感,而被睡的却是自己老婆,无论如何都换不来心理的平衡,还有看徐霞做这种事的骚浪样儿,就立即能联想到王书玲,在别人床上是不是也没个人形?因此,常要求她别再做丢人现眼的事,赶快复婚。 可王书玲的观点是哪怕不请他转户口,这个时候也没法拒绝他。气得韩红星问凭什么?被王书玲一连串反问:人家替你调工种到处跑动,到处花钱凭什么?家里从不要你一分钱工资就能将日子过起来凭什么?你坐在家里人家就将房子收拾得停停当当,凭什么? 见韩红星醋意浓就带他去看新房:墙裙、吊顶全用的是时下流行的水曲柳,两个房间都贴了墙纸,装了空调与彩电,床上配上席梦思,还新买了组合家具,厨房里装有液化气和抽油烟机,卫生间里装上了热水器、莲蓬头和浴缸,整个家里装修的宾馆般上档次。见韩红星看得满意,王书玲说家里还缺沙发,钱镇长已许诺带她到苏州去选,那里的沙发新潮。 “用公家的装修队替个人装修,他怎么就敢?成万成万地花公家钱怎就没人去查?”韩红星见钱镇长为自家房花了这么多钱反而替他担心,心里真没了底气去管老婆,只担心问:“搬到宿舍区他还来,如果被周围的邻居看出关系来怎么得了?” “哪家没个亲戚来去,再说他也只偶尔来。”王书玲早已想过这个问题。 “哪有个户口一年多还转不了?他会不会是骗你?” “你看他像个骗人的人?哪个户口那么好办,你急个啥?” “听你那口气哪是没办法才陪他睡?分明是不想跟他断!以前逼你穿牛仔裤也不穿,现在怎就肯穿了?将屁股兜那么紧给谁看?知不知羞?” “不肯穿你说我老土,穿了你又看我不顺眼,你让我怎么办?跟我约法三章的是你,问我知不知羞的也是你!别的不说,不是他哪来这个新家?”王书玲劝慰老公:“反正已这样,不如再忍忍,他说再有个两、三年时间,等你在单位里到了年龄混出资格,就替你谋个干部当。” “敢说还要忍两、三年!我只答应用老婆换户口,什么时候答应过用老婆换干部当?就按约法三章来,一转好可儿户口立即跟他断绝关系,听到没?还有——”韩红星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你说。” “还记得约法三章的第一条?”韩红星觉得意思表达的很不到位,于是干脆说:“就怕你在床上现出原形,那骚浪的样儿最惹人看不起。” “你才现原形!他敢看不起我!”王书玲通红起脸辩解:“我只应付他。” “才不相信你逮到那老色鬼手里不现原形!那你告诉我,应付他是个什么样?”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当我像木偶那样,还不行么?” “什么叫当你像木偶那样,你就得像木偶那样,听到没?” 第三十六章 外逃两年多的胡主任被抓回来投进看守所,参与抓捕的人还原了他的逃亡生涯:当初因购买夜明珠被骗,他只能选择逃跑,可口袋里没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到sh去投奔在那做生意的张经纬。 张经纬念在是他害了对方的份上给了胡主任五千元钱,原指望胡主任靠这些钱自谋出路,可胡主任被通缉已是惊弓之鸟,加上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得了钱只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等用光了钱再去向张经纬讨要,几回下来让张经纬的心态由对不起他变成了视他为累赘,恰好春节回家时,这边重金悬赏抓捕线索,权衡之下张经纬将胡主任的落脚点告诉警方,于是检察院、公安、d行组成联合抓捕组,全副武装到sh去抓人,以为他会拒捕,可到了地方胡主任已饿得说不出话,倒是抓捕组救了他一命。 原本只赚个油肠子帮朋友忙,结果被朋友害得连吃的都没有,胡主任以为自己会饿死在外边。经历过生死线上挣扎过人想得开,在法庭上揽过所有的罪责,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他去服刑了,可怜的家中老婆,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孩人前人后抬不起头。 伍主任被停职收了两年多贷款,终于熬到了退休,行里没法再扣他工资。仍倒霉的是汤缺德,贷款没收到一分,扣掉的工资赔利息都不够,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心里怨恨逢人便骂,骂吴行长不算个东西眼太瞎,连他的工资都敢扣,可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鸟,因此得不到同情,他见已失了势,骂得越多越遭人笑话,只得忍气吞声。但是得有工资过日子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以前在赌场上骗同事的钱都大手大脚地瞎花了,放贷款的回扣来的快去的也快,混到脚下,家里就靠老婆在农药厂的二百元工资维持生活,眼看儿子大了要上幼儿园,可是连学费都交不起,也曾找出关系来跟吴行长疏通,但以前王行长在位时,汤缺德对吴行长做了太多狐假虎威的事,因此吴行长说扣工资是市行的决定,他无权更改,决意要将他的工资扣下去。春节前每人发两千元奖金,全行人都欢天喜地,唯汤缺德拿 不到钱回家,他老婆哭哭啼啼去找吴行长,求点奖金回家过年,跑了几趟才同意给。 见老婆去找吴行长管用,汤缺德又叫老婆替他求个班上,终于不用停职收贷,又回到城东储蓄所上班,工资也只扣一半,大家都叫他赶快让老婆再跑几趟就不扣工资了,他心知老婆已被吴行长睡,却有苦说不出,不过骂起吴行长来更咬牙切齿。 刘向红上次分到个五十多平米的小套,这次换成了八十多平米的中套,她分到的是301室,恰巧与韩红星201室楼上楼下,已开始装修,只等装好新房结婚。她男朋友以前是朝阳饭店的厨师,嫌国营饭店工资低,后来个体饭店多起来,用高工资挖他跳槽的也多,在刘向红的决意下,他放弃铁饭碗跳到凯尔顿大酒店,每个月工资能拿五百多。 韩红星也想将新分的房简单收拾下搬过去,王书玲说钱镇长要她再等几个月,因为临洋镇正在砌办公楼,等进入装修阶段时,可以让装修队将自家房一并装修,一分钱不用花。 金海岸房地产开发公司开张后的第一个项目是建d行的办公大楼,原本规划为十五层,可立项时上面限高,只得降为十一层。听说有这么大的工程项目,各路搞建筑的人马都找到公司来,让顾总与杨总整天忙得团团转。韩红星只负责两位老总交办的具体事务,也就是偶尔到各个部门跑跑腿递送文件与资料,即使没权,每天也有想接工程的工头往办公桌里塞整条香烟,中饭与晚饭也有人排队等着请,吃得嵇红每天发胖,后来再不敢加入到一起吃喝的队伍,这样更好,少了她在酒桌上大家更明目张胆地谈女人。韩红星每天早上从家里出来,直到很晚才拎着时常有人送的礼品回家,日子过得醉生梦死,再想起柜面上的苦,那样的日子一天都不要过。 袁鸿华也过来找工程做,不过韩红星没有权限,只能提供相关路径让他去争取。将他介绍给顾总,顾总也如实交底,他也只有将施工单位拉进门槛的权限,进不了门槛肯定接不到工程,但进了门槛后能否有工程做,最终的决定权在行长那儿。袁鸿华已成立鸿华建筑公司,自任董事长,在黄海县城小有名次,他将三个哥哥也从老家带过来发展,让黄海镇又多了三个包工头。 这年头,包工头已成了暴发户的代名词,他们的形象在社会上半褒半贬却不是中性。一方面他们因普遍文化层次低、行为粗俗、传统印象中的身份地位低而被人们认为不屑,另一方面他们却能从身上掏出大把的现金,胯着摩托车满街跑、提着大哥大到处叫,也不得不让大家都眼红,心生严重的不平衡。 袁鸿华的大哥袁鸿宝就是黄海镇里有名的这种角色,他三十多了还打光棍,以前在家穷得讨不起老婆,这两年被弟弟带上路子发了财,反而不着急成家,每天安排好工地上事情后就在黄海镇上到处猎色,见到漂亮的就勾引,他的手段简单而实用,比如看上哪个卖香烟的姑娘,他每次去总掏100的票面出来买一包十元的烟,拿到香烟就走,说剩下的钱当小费,刚开始一天去买一回烟,后来一天去买两次,有个十几趟一跑,兼着他是单身,很少有姑娘不接受他约会,接着就成了他猎物,玩腻了再换。为这种事袁鸿华没少说他,可他仍喜欢做这些事。 银行的工资本就高得人眼红,还有福利房分更令人羡慕,现在又开始建十几层的办公楼,让d行的名声在黄海县城变得更响,都感慨银行里真有钱! 韩红星也经常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光是发误餐补助就能抵过其他单位的工资?为什么其他单位的年终奖只有几十或几百,而d行能发几千?为什么只有d行砌得起福利房、盖得起两千万的办公楼? 经常讨教才明白,原来银行里经营的是货币,赚的是存贷利息差,随着存款总量的增加,银行的盈利能力不断增强,赚的钱多了,如果利润上交也就交了,没有人感谢你一声,而如果将利润该交的交,能不交的提留为工资与福利发给大家也合理合法,从行长到职工人人有份,谁愿意做傻瓜偏要将利润往上交,而不去该分的分,该砌的砌! 经懂行的师傅们指点才晓得,为什么每年12月31日出年报时,行长们总守到深夜,原来他们是在研究利润、调剂利润,通过研究定出一个最合理的利润来上缴。要想将利润定得合理,就得将利润进行纵比和横比,纵比是指与上一年交的利润比,数字不能下降,横比是和其他县的兄弟行比,人家略多交了多少可以参照,自家不能落后也不能冒尖。因此,年底时大家都要留在班上加班,坐以待命,随时更改各自网点的利润报表。 这几年的存、贷款呈爆炸式增长,每年的利润也巨额增长,行长们调剂出的利润足够发给职工高工资、高奖金、建宿舍楼、砌办公楼。行长们可支配的钱多了以后,各个部门、网点也跟着沾光,各单位配备一辆摩托车作为公务用车,所有费用报销;各单位按季配备一万元费用,三产公司的费用没地方用就大家各自打代办条,每人每季度分两千五百元;行里还出台吸收存款的激励措施,每吸储一万元定期存款奖励一百元,吸多少存款给多少钱,不怕你吸得多,就怕你吸不到。 在d行上班处处来钱,职工们走在路上都神气活现。行长们更潇洒,每年仅招待费就一百多万,到哪里都有求贷款的人围着叫财神爷。 好日子过得快,转眼已到年底,还没当回事,就听王书玲说新分的房已装修好,并决定搬到新房里过年。韩红星却不同意,条件是等可儿的户口转好,等与钱镇长断了关系再搬家。 刚开始和徐霞发生关系时,韩红星能得到一种心理平衡,可时间长了反而更不平衡,因为睡的毕竟是外面女人,得到的只是生理上的快感,而被睡的却是自己老婆,无论如何都换不来心理的平衡,还有看徐霞做这种事的骚浪样儿,就立即能联想到王书玲,在别人床上是不是也没个人形?因此,常要求她别再做丢人现眼的事,赶快复婚。 可王书玲的观点是哪怕不请他转户口,这个时候也没法拒绝他。气得韩红星问凭什么?被王书玲一连串反问:人家替你调工种到处跑动,到处花钱凭什么?家里从不要你一分钱工资就能将日子过起来凭什么?你坐在家里人家就将房子收拾得停停当当,凭什么? 见韩红星醋意浓就带他去看新房:墙裙、吊顶全用的是时下流行的水曲柳,两个房间都贴了墙纸,装了空调与彩电,床上配上席梦思,还新买了组合家具,厨房里装有液化气和抽油烟机,卫生间里装上了热水器、莲蓬头和浴缸,整个家里装修的宾馆般上档次。见韩红星看得满意,王书玲说家里还缺沙发,钱镇长已许诺带她到苏州去选,那里的沙发新潮。 “用公家的装修队替个人装修,他怎么就敢?成万成万地花公家钱怎就没人去查?”韩红星见钱镇长为自家房花了这么多钱反而替他担心,心里真没了底气去管老婆,只担心问:“搬到宿舍区他还来,如果被周围的邻居看出关系来怎么得了?” “哪家没个亲戚来去,再说他也只偶尔来。”王书玲早已想过这个问题。 “哪有个户口一年多还转不了?他会不会是骗你?” “你看他像个骗人的人?哪个户口那么好办,你急个啥?” “听你那口气哪是没办法才陪他睡?分明是不想跟他断!以前逼你穿牛仔裤也不穿,现在怎就肯穿了?将屁股兜那么紧给谁看?知不知羞?” “不肯穿你说我老土,穿了你又看我不顺眼,你让我怎么办?跟我约法三章的是你,问我知不知羞的也是你!别的不说,不是他哪来这个新家?”王书玲劝慰老公:“反正已这样,不如再忍忍,他说再有个两、三年时间,等你在单位里到了年龄混出资格,就替你谋个干部当。” “敢说还要忍两、三年!我只答应用老婆换户口,什么时候答应过用老婆换干部当?就按约法三章来,一转好可儿户口立即跟他断绝关系,听到没?还有——”韩红星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你说。” “还记得约法三章的第一条?”韩红星觉得意思表达的很不到位,于是干脆说:“就怕你在床上现出原形,那骚浪的样儿最惹人看不起。” “你才现原形!他敢看不起我!”王书玲通红起脸辩解:“我只应付他。” “才不相信你逮到那老色鬼手里不现原形!那你告诉我,应付他是个什么样?”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当我像木偶那样,还不行么?” “什么叫当你像木偶那样,你就得像木偶那样,听到没?” 第三十七章 每年春节前,行里会搞一次聚餐,各网点早早地关门,先集中起来开个短会,听行长汇报一年的业绩,然后发年终奖。今年的年终奖再有新突破,虽按文件规定不得超过两千元,但经党委研究,决定通过三产公司走账,每人再发两千,每个职工能拿四千元年终奖。宣布完激动人心的消息,大家欢天喜地到凯尔顿大酒店聚餐。 聚餐的气氛热烈,席间,桂主任特意过来跟韩红星打招呼,说他一直想摆酒送行,只是太忙没找到机会,兄弟间且用聚餐的酒代替,改日必将重摆一席。 韩红星没敢想他会屈尊与自己以兄弟相称,不由得感慨这个社会:当你被看得低时,纵你用再多的努力也只能被视作黑五类,想让别人看得起的机会都难有,而现在被高看时,哪怕整天无所事事、花天酒地,却能被桂主任这样的人主动称兄道弟!所以,在这个社会里,你必须有关系、有背景才能活得滋润,才能被当着是人;正因为关系在这个社会太重要,大家才不得不去寻求关系、依附关系。 聚餐结束后,城东的李主任凑过来,说俩兄弟好长时间不在一起了,今天才发奖金大家手头足,由他约四个同事一起打麻将,韩红星欣然答应。 到了李主任家,发现汤缺德也叫来四五个同事,八、九个人在一起麻将没法打,便由汤缺德建议找副扑克牌玩二八杠,这样大家都能下注。汤缺德在老婆的斡旋下已不扣工资了,不过有传言说他上中班时,吴行长经常会现身他家。 赌二八杠输赢大鬼也大,平时很少有人玩,不过今天人多且全是同事在一起,大家便趁着酒兴毫无戒心地赌起来。未赌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被迎进来的人自称是李主任的小舅子,说家中有事急等李主任去处理,李主任便叫小舅子替他撑个正门,他去去就回。 见是李主任的小舅子,大家也没怀疑,继续在一起赌。不久轮到他做庄,他先掏出五百元很快就输光,接着又掏出一千元仍然是输光,然后再掏一千元同样输光。这时他掏出身上所有的家当,将剩下的几千元一股脑地摊到桌面上,说再输光就不玩了。 旁边的汤缺德赶忙劝:你牌这么背为何硬往上冲?就不能避过这阵霉运再做庄?小舅子输红了眼哪还听他的,说就赌这一庄,输光了走人。 周围下注的人见他牌运正差当然猛下,可他却绝处逢生,一庄牌连赢三把,已将周围人由赢家变成输家,他面前已垒起了厚厚的钱堆,没想到他连赢三把后第四把牌还敢赌,大家已急了眼,都投钱赌最后一把,结果他还是赢,将大家的奖金全赢走不算,还有人倒欠他钱,一庄牌被他赢去几万元。输光了钱大家垂头丧气,可同样输光的汤缺德却按捺不住兴奋。 年三十中午回家去吃团圆饭,王书玲特意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项链、手镯和戒指全副武装,搀着可儿昂着头得意而回,并故意指派韩红星为她跑腿服务,心里想要向婆婆表达的是:看你有资格看不起我!看你还欺侮我是乡下人!母亲见韩红星才搬了新家,媳妇穿金戴银,小两口过得最滋润,也由着媳妇做派,情愿对媳妇陪笑脸,背地里还拉过韩红星来夸:“瞧她那皮肤,嫁到街上离了海风越来越白净,模样也越发俊俏,那身材哪像生过小孩。” 先前三个媳妇都住家里时,母亲最看不惯王书玲,因此和另两个媳妇空前地团结,等气走了王书玲,她们的统一战线迅速瓦解,婆媳间勾心斗角的结果是各开炉灶。 吃完午饭,王书玲跑到隔壁去找陆如凤,比身上金器的品相和大小,比身上衣服的时髦,比完后一起凑人打麻将,等晚上的年夜饭。 陆如凤家平时挺热闹,几个闺女她来你去,逢年过节家里反而冷清,只剩下老两口与两个小闺女在家吃团圆饭。陆如凤做了包工头的二奶后兼当会计,已掌控了男方财政大权,说话比大奶还管用。 周围邻居当中,秦书记已光荣退休,不过他将儿子秦大功培养成轧花厂厂长,也可谓后继有人。现下最发财的是牛刚,他用朝阳街上三间门面做了几年生意,竟盘下了门市所在的一整幢五层的楼,做生意的门面扩成十几间,场面比公家还大。先有传言说牛刚只谈女朋友不结婚,后在以谈恋爱为名强奸一位姑娘时被录下证据,才不得不与其结婚。 按惯例,兄弟三个吃过午饭开始打牌,平时难得相聚,在一起时话也多。大哥最大的希望是替大嫂换单位,因为在服装厂踩缝纫机挣不到钱不说,还常要加夜班太苦,他已通过关系和纺工局的一位副局长接上头,准备将大嫂调到纺工商场做营业员,谈好的调动费用是五千块钱;二哥也想在这方面动脑筋,因为二嫂所在的针织厂虽不要加夜班,但已几个月不发工资,眼看再这样下去厂要倒,不得不想办法往外调。两个哥哥都羡慕弟弟:年终奖就发了四千,一个人的工资将全家三口养得滋润,就该出晚上的焰火钱。韩红星答应花钱买焰火,不过心里想,其实那四千元奖金在口袋里还没捂热就被人家诓了去。 初二回娘家,韩红星用班上的摩托车载她们娘俩去,这次王书玲低调,身上只戴个项链,那么多手镯戒指都不拿出来显摆。娘家这边的情况没大的变化,只是父母现在承包鱼塘要交很多塘底费,钱没有过去好赚了,还有养鱼的方法也改进了,以前鱼塘里鱼自然生长,喂的是草,三年才出塘,现在喂带激素的饲料,一年就出塘,如果还等三年,赚的钱还不够付塘底费。都说用这种方法养出的鱼吃了对人体有伤害,不过没办法,谁不这样养鱼谁亏本。 免不了听得老朋友们状况,尤勇一直舍不得送礼,因此仍上不了村里渔轮船,每年的收入还只有几千元;朱二姐不能再待在家里,只得将就嫁了本村的一个船老板做填房,虽有钱,但男方已四十多岁,是个没办法的选择;王书玲最不希望见到姜师娘,可人家仍过来打招呼。 消息最多的是梁二妈,生了两胎后村里逼她结扎,她用‘等老公回家商量’的借口搪塞,后来村里将梁二爷从渔轮船上停工,专门回家来处理这件事,可梁二妈仍不肯结扎,气得村里派人来准备掀她家屋顶,并宣布取消梁二爷上渔轮船的资格。梁二爷见躲不过,也舍不得老婆受一刀之苦,决定自己去做手术,哪晓得镇上的医疗水平不够,小小手术让他落下个阳痿的后遗症。 出了这种事后,梁二妈开始乱搞,后来被人家迷了心窍,将两个小孩扔给公婆,她则带着家里的积蓄与人私奔,等被骗光了钱财无路可走才又灰溜溜地回家,梁二爷反正已失了功能也管不了她乱搞,只想将家继续维持下去,只要她肯将两个小孩带好,情愿像以前一样养着她,梁二妈仍像以前一样天天掷骰子。 春节期间,机关人员要到网点值一天班,韩红星被安排在城东储蓄所,恰逢汤缺德和另外一位女会计当班。见他叼着烟坐出纳柜上班,想起一帮同事被他设局诓骗,觉得他既可悲又可憎。 汤缺德擅长编故事,而且他编出来的故事能切合时宜,现在抓赌抓得紧,他就讲这方面的新鲜事:说有户人家只要打麻将就被抓,气得想出办法,两口子在家关起门来将麻将使劲撸,引得抓赌的又来,敲门竟敢不开,气得破门而入。结果这户人家凶起来,说我赌钱时你没收赌资又不给单据还罚款,现在我自家两口子玩麻将牌益智,你凭什么也想来找外快?抓赌的人没法,替他家修好了门还敬礼道歉。 见大家听了故事笑得过瘾,他继续讲下一个故事,说现在抓赌的为了创收听到麻将声就抓,所以平常已少有人敢碰麻将,可到了年底大家总可以玩几了吧,于是小年三十那天,老街里有几个年岁大的人打起麻将,没想到正玩得尽兴,突然就冲进了一帮抓赌的,先进来的还喊不许动,举起手来!吓得当场就晕倒一位老人,于是抓赌变成了救人人。 出了这种事,老人的子女们不答应了,说一年到头的,四个打牌的人最大的已85岁,最小的也75岁,况且只有几元钱输赢,其中有位老人家当年在战场上曾拿着钢枪让***兵举起手来,你抓赌的凭什么叫老人家也举起手来?事情闹了十几天,后来由公安局长登门道歉才平息了事端。 听了这个故事,大家更笑得过瘾。可韩红星发现其中的破绽:年三十到今天才四、五天时间,可事情要闹十几天还得等公安局长去才能收场,这十几天从哪里来? 汤缺德见有人抬杠心里不快,不过却坚持说:“我不管,反正我听人家说真有这事。” 见韩红星对抓赌故事有疑问,他便进一步拿出真事来证明,说就在年前,行里的“夏毒手”和邻里几个小妇女打麻将,结束后主家留吃个夜宵再走,“夏毒手”不想吃就回家睡觉了,没想到此时来了抓赌的,将三个小妇女分三个房间讯问,很快就交代了打麻将赌钱的事实,结果“夏毒手”在自家的被窝里被抓了赌,没收了七十多元赌资不算,还交了伍佰元罚款。 “夏毒手”被抓赌确有其事,韩红星在年前就听说,不过找不出通过这件事能证明汤缺德所编故事不假的理由。感觉到汤缺德的思维并不缜密,逻辑关系混乱,便开始诱他透底: “李主任说上次赢行里同事年终奖时他不在场,钱全被你们在场的两个私分了?”韩红星不问有没有设局吃赌的事,而是假设有这回事,然后找出话题来问。 “他跟你提这事?”汤缺德十分奇怪。 “李主任跟我什么关系!以前我在这上班时也和他干过吃赌的事,他当然不会隐瞒我。”韩红星努力证明自己是能够成为知情人的。 “他还好意思说被我分了?都被他请的老千给吞了!”汤缺德打开话匣便发起牢骚:“看到赢了不止三万,可那个老千偏说不到两万,赢到的钱有理没理先分他一半,剩下的才两个人分,好不容易才分到四千块。” “怎好意思骗同事们钱?”韩红星忍着愤怒与鄙视发问。 “关我什么事!我只将人叫过去,也没逼他们赌,再说,也不是我用千术杀他们!”汤缺德答得振振有词。 “行里这帮人没意思,一点都不经杀,才开始输就没钱了,不像李主任上次叫去的那个,被杀了五、六万还要赌,那才叫过瘾。”汤缺德认为同事们被骗的钱太少,不够意思。 韩红星无语,想不通这世道怎会生出这种人。 春天的一场台风刮出个事来,一艘属于临洋镇某村的渔轮船避让台风回港,离岸不远时搁浅,船上人赶紧用对讲机求救,由于刚过完春节又逢夜间,村里和镇里值班的人都擅自离岗,第二天发现渔船出事时台风正猛,等过了台风救援,整条船上只救出一个渔民,已失了意识还死死抱住一截露出水面的桅杆,其他十几个人全部被海浪冲走,就是不淹死也会冻死。出了这么大的事全县震动,有二、三百位遇难者亲属集到镇政府这边,省、市、县的新闻媒体也齐齐聚来,经过数天协调,每位遇难者家庭获赔十万元,新闻媒体统一按死亡两人的口径报导,将事故性质由大化小。 不过即使死亡两人,钱镇长仍作为直接责任人被问责,有对立面借此机会整他,见再坐镇长的宝座有风险,钱镇长决定辞职,到gd去下海。 听说走了钱镇长,韩红星浑身高兴: “刚将可儿户口转好就出事,这下好,你们再做不了苟且之事,真是天助我也!” “那个戒指被你拿哪去了?”没想到王书玲此时才提去年的事。 “看你那不高兴的样,难不成还离不开他?”韩红星不满地问。 “谁离不开他?你个傻子!有他能替家里办多少事?这下好,看你在银行里还能混出名堂来!” “我才不想靠你陪睡替我换名堂!”韩红星用权威的口气:“有约法三章,只要办成了可儿的户口,就是他再办得成事,也绝不允许你陪睡!” “陪睡!陪睡!陪几次睡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约法三章的是你,天天在我面前喋喋不休的也是你!”王书玲赌气道:“就知道吃醋,这下子你如愿了!自己说多长时间没交工资了?下个月不交工资没饭吃!” “情愿交工资!”韩红星态度坚决:“可儿的户口已转好了,明天就复婚!等复了婚,看谁还敢像现在这样做了不要脸的事还往我头上爬!” “可儿户口没办好时你怎不说我不要脸?刚办成事就想翻脸?就凭这句话,复婚的事免谈。”王书玲心情不好,找出茬来说事。 走了钱镇长,吴行长很快就得到消息,看到韩红星时打听关于他的情况,韩红星只能用“出去做生意了”、“生意做得还好”等话来搪塞。不知道吴行长的记性为何这么好,他又提要替王书玲找工作,并说找机会再一起吃饭,估计还想如上次那样在酒桌上动手动脚。感觉他是看在钱镇长份上才不去惹王书玲,现在见钱镇长失势,便又生出念头来,想尝王书玲这块天鹅肉。韩红星不去理会吴行长,只再三告诫王书玲: “这个人色心重,会趁人家老公不在家去敲门,千万不能再为利益所动,做出见不得人的丑事。” “总不放心我!哪个利益能买我做丑事?”王书玲平心而论:“像他这样下流、猥琐的男人,你老婆怎可能跟他乱来。” “你说吴行长下流、猥琐,难不成那钱镇长不下流、猥琐?难不成你心里就接受他?”韩红星听出醋意来。 “只有办可儿户口这么大的事才让钱镇长得了身子,其他任何男人就是再优秀也与我无关,绝不会从我这儿得到机会。至于后来仍保持关系不过是利用他,女人就是这样,要么不被占了身体,一旦被占了,睡一次是睡,睡一百次也是睡,只要他肯在我身上花本钱,我就让他睡,才不管你什么约法三章。” “你敢!”韩红星气恼道:“他就是不出事,看你敢不按约法三章来!立即复婚,等复了婚看哪个敢出我范围!” 第三十八章 随着d行大楼封顶,顾总反而忙起来,因为行长们抓完主体工程后,对剩下的小名堂没兴趣再问,便直接让三产公司继续往下做。顾总经过综合评审,各个小项目的施工方一一确定。 负责大楼铝合金门窗的是刘老板,这个人论起来是韩红星的学哥,韩红星考上黄海中学那年他毕业,没考上大学回家务农,前两年听说有个同学大学毕业后在某交通厅工作,而这个同学正是他在学校时最患难的挚友,据说当年两个人家里都穷,买一个烧饼都掰开来分着吃,见同学当了官就去投靠。同学先将他安排到施工单位,去年建高速公路时,将供混凝土的业务介绍给他,每天只负责指挥将混凝土往施工地点运送,不到半年时间就赚了近百万,算下来平均每天进账六千元,钱来得太快心发慌,便想找个踏实的事做,同学指点他铝合金是个新兴行业,于是他跨进这行,这次接到d行大楼的业务。 有钱人做事大气,刘老板接到工程后将具体事交给下面工人做,他只负责陪三产公司人吃喝玩乐,有时还搞一条龙项目,就是喝酒、洗澡、进包厢、叫小姐连续进行。以前只知道旅社里有小姐,后来浴室里有,现在娱乐场所的包厢里也有了,先是扮成服务员的小姐让你选,被选中的跟着进到包厢,时间45分钟,包厢费加服务费二百元,是正常单位一个月的工资。 杨副总在行里属于副股级,已进到中层干部序列,但在公司的处境却尴尬,他不似韩红星,在公司里就是个听差的,叫干啥就干啥,他有个副总的名头,顾总便不好直接交代工作,所以碰到事情反让杨副总无所适从:如果做,有争权夺利的嫌疑;如果不做,又被看成遇事就躲、上推下卸、树叶掉下怕砸头。 好在杨副总有个哥哥,各方面能助他坐牢位置。杨副总的哥哥现在已是黄海县的县长,可别小看只去掉一个“副”字,立刻就能变成黄海县妇孺皆知的父母官,谁能扛出他的名头都能大大地提高身价。 和杨副总一起上街就碰到过这样的事:两个人骑着班上的摩托车在街上走,无意中碰了下另一辆摩托,也没有损伤就准备走,没想到对方开始使横,一定要赔礼道歉,杨副总哪肯答应,便在路上争执起来,对方说出了若干他所知道的黑道人物,想以此压垮对手,却都不能够,情急之下只得用出杀手锏,介绍他是杨县长的侄儿,言下之意是实在不行请杨县长替他撑腰。 提到杨县长,韩红星听得发笑,告知杨副总的身份,对方赶忙放下争执自我介绍,原来他是杨县长大舅子的内侄,厘清关系后对方忙递香烟检讨,看闲的人笑话他大水冲了龙王庙。 公司里进驻了一帮工头后,赌麻将的规格越来越大,以前赌个一、二千输赢,韩红星还敢往上坐,现在已经变成一、二万输赢,不要说往上坐了,就是在旁边看着都紧张。钱这个东西一点掺不了假,没钱一分钱能逼死英雄汉,有钱才能壮英雄胆,顾总的赌场经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几年前他当储蓄股长时,被汤缺德叫出去吃赌,输光了积蓄不算,还拿了一千元贷款才还清赌债,到了三产公司后,赌成万的麻将也无所谓,因为有工头在后面撑腰。 d行大楼建到第二年底才近尾声,只到此时行长们才回过神来,原来大楼封顶才完成一半的工程量,那些不起眼的配套设施建设、内部装修也得花巨额资金,也能捞大笔的回扣,只可惜太晚知道,多半的油水已漏到三产公司,进到顾总的腰包。 由仅靠工资过活,到建职工宿舍楼,再到分职工宿舍楼,现在又建办公大楼,一层层事办下来,领导们在经营管理过程中都捞足了第一桶金,腰包鼓起来后心态也跟着变,最主要的变化是,行长们已不在乎那点工资与福利了,这种心态让职工们的收入大受影响。 中秋节的过节费按规定是伍佰元,会计股想学去年发钱的方法,通过三产公司给每个职工加一千元,方案已做好了行长也不同意,让会计股长很想不通,因为以往都是行长勒令他想办法多发钱,怎么突然风格就变了呢? 到了年底,会计股长请示行长该怎么发年终奖,行长的答复是严格按规定办,上面规定最多两千就两千。等两千元准备发时,不知道哪家保险公司的美女经理找吴行长推销保险,于是两千元现金变成保单,要三年后才能变现。 行里人每年拿惯了奖金,今年不仅少了奖金额,还只拿到保单,当然是怨声载道,可吴行长说得明白:“虽三年后才能换现金,但毕竟还发了两千,其他单位多少年没发奖金,日子不照样过?” 有传言说吴行长家以前的工资也接不上过日子,所以他挖空心思多发钱,才让职工们跟着沾光多拿奖金,现在他不在乎这点小钱了,便凡事按规定执行,职工们再没机会多分奖金,有议论说吴行长在他的圈里放过豪言:“这年头,只有最没名次的人才靠工资过日子!” 单位里一旦闹出话来,就会接二连三地出事。行里职工正为拿不到年终奖议论,信贷部的铁主任在麻将场被公安局抓了赌,由吴行长派人将他带回来未作处理,于是有人利用这件事作为导火索,行里的斗争又开始了。 事情从铁主任说起,他除了上班只喜欢打麻将,其他没有任何爱好,特别是现在实行双休日,不打麻将更闲得无聊,因此每到周末便有人聚到他家,牌友有税务局的王股长和另外几个。 常打麻将人有经验,一般都躲到房间里,桌面上垫起厚布,让抓赌的人站门口也难听到麻将声,因此不容易被抓住。有天正赌得投入,有人在门口边敲门边喊:“老铁开门!” 老铁正将精力集中在牌上,听外面人将他叫得热络,便不查看是谁就开了门,哪晓得一下子冲进一帮抓赌的,没收了几十元赌资不算还将人带到公安局,交完罚款才肯让各单位带人。 老铁争辩说打个几十元的小麻将纯粹是消磨时间,公安局的答复是有人举报就必须抓,哪怕桌上只一分钱也是赌。后来经进一步了解才知道,原来是一起打麻将的税务局王股长正在竞选局长,竞争对手为让王股长落选才去举报,铁主任被抓只是顺带。 打麻将这种事往轻处处理到公安局带人就完事,往重处处理按规定得开除,吴行长让下面人将铁主任从公安局带出来就忘了这件事,可人民来信铺天盖地飞到省行与市行,说吴行长得了好处包庇打麻将被抓的下属、克扣职工年终奖、建办公楼收取好处费、乱搞男女关系,等等。 行领导都有斗争经验,吴行长很快就能从上级行看到每封人民来信,并判断出对手主要是掌行长和他所指使汤缺德、朱书记等人,于是迅速对一条条罪名采取相应对策:一是将铁主任的情况写成材料上报市行处理;二是与保险公司协调,发的两千元保单可随时变现,就不存在克扣年终奖的事了;三是加强三产公司财务管理,只要账务经得住查,就不怕流言蜚语;四是“奸出妇人口”其他人说这种事都是侮蔑。 根据吴主任打出的牌,掌行长迅速将路数做出调整,第二条罪名已不成立,第三条罪名就是成立也是两败俱伤,因为他本人这两年也没少捞好处,因此不能将经济问题作为主攻方向,于是第一条里再将事情捅大、搞混,将“夏毒手”曾经被抓赌的事再写成人民来信;第四条里要找出受害者揭发这种事,如果“汤缺德”老婆咬定有这回事就能搞瘫吴行长。 有了着重点,新一轮的人民来信又飞出去,一是黄海d行赌博成风,被包庇的还有“夏毒手”;二是吴行长利用职务之便,与某职工家属乱搞男女关系。 这次吴行长也好处理,将“夏毒手”的情况也交由市行处理;将市行发的关于扣发“汤缺德”工资的文件找出来,让“汤缺德”家属去权衡利弊。 事情闹到最后,市行同时将铁主任与“夏毒手”作开除处理,那铁主任拿出在越南战场荣立三等功的证书,并说他只是娱乐,赢钱也没要,输钱也不给,根本不属于赌博,希望市行能网开一面。 吉行长当即表态:在赌场上赢钱不要你活该,输钱不给是扣钱赌!共产党干部功不抵过,以前立天大的功也不行,是不是赌博按公安局的结论,最终坚决作开除处理;等市行工作组找“汤缺德”家属核实吴行长玩女人的情况时,她考虑到好不容易用陪睡换来老公的工资不被扣,如果将事情做得太绝,换新行长来按文件规定又得扣工资,再说她本意也不想咬吴行长,最关键的是,对于“汤缺德”来说,写人民来信反映他老婆跟吴行长睡无所谓,等来了工作组当面问,他夫妻两个如果承认,哪还有脸面见人,因此最后只得说人民来信是别人假借他名义瞎写的,并不是他本人行为,也并没有这回事。 一场斗争的结论是吴行长遭人陷害,但黄海d行存在相关问题也是事实,因此将在年后对领导班子做相应调整。 本来能当上行长就是跑出来的,现在春节又要到了,况且上面已经放风要调整班子,行长们自然更是用劲,一场帮派争斗的结果是开除了两个倒霉的局外人。 为打麻将事一下子开除两个人,这在行里引起不小的震动,因为这种事跟多数员工都息息相关。俗语说“十亿人口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你说作为一个平常百姓,好不容易谋到一份职业,如果的确是参与赌博被开除也就罢了,可人家真的只是打个小麻将消遣,怎么说开除就开除了呢? 不过没办法,到银行来上班还就有文件规定,参与做生意的要开除,参与赌博的也要开除。可多大的输赢才算赌博又没个明确的规定,抓赌的为了罚款搞创收,规定只要桌上有人民币就是赌博,这样算来,制定这些规定的领导们是设局让老百姓入套,然后让老百姓受罚遭殃。因为一方面他们允许市场上卖麻将,说是让老百姓娱乐益智,另一方面只要桌面有钱就算赌博,可是,在食人间烟火的现实社会里,有几个会打麻将的人,有可能不带一分钱刺激就将麻将打起来? 市里的报纸上才登,说有个乡党委书记,他与几位同学打麻将,桌面上总共只有五十多元,被抓后得了个开除党籍和撤销职务的处分,可像他这样权力的人每年签给饭店十几万白条也不碍事,一眼能看出拥有的财富大大超过工资收入也没人管,可就为这区区几十元的麻将却栽跟头!所以说现在的人切不可犯时髦性错误,一旦被开除再后悔就迟了。 李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被开除后没法再找工作,也没有做生意的门路,只得学了门汽车修理的手艺,每天忙得黑油油的,根本没人瞧得起。像他这种经济上出问题的被开除还不值得同情,铁主任他们只为打麻将消遣遭开除,大家都替他俩惋惜,也痛骂那些缺德鬼,在单位里为一己私利争锋,却让无辜的员工丢饭碗。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听到了太多的人与事,比起在d行打麻将丢饭碗,外面有太多的单位真的都面临饭碗问题了。最让人震惊的是王义军,堂堂一个正牌本科生,现在也面临单位效益差、发不出工资的现实,让人免不了感慨。 当年的天之骄子,千里挑一的高材生,在强调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年代里怎也如此没落?所以说男怕入错行,以王义军的文凭,如果在d行工作,当年依文凭选行长时,怎么说也该胜过持函大文凭的章劲梅吧?不过,文凭这东西现在的确已贬值,没了过去那么大的神奇作用,但更不能说它没有用,应当说用得着它就有用。 比如,现在行里搞工资改革,工资的高低行政上按职务定,业务上按文凭定,已彻底取消了排资论辈的工龄工资;银行开始企业化,已不存在干部身份与工人身份的区别,大家统一改革成合同工,这样改下来,刘向红因为有那张花了二百元钱买的文凭,现在每个月工资反比韩红星高了几十元,较之于以前韩红星比她多个干部身份,每个月工资高几十元,相对误差了一百多。 正因为有这种改革,大家都奔着涨工资拼命捞文凭,形成的状况是,人还是那帮人,可突然就大家都有文凭,都是人才了,有志向的同事竟有研究生文凭,韩红星这个高中文化程度几年前是被作为人才招录到d行,可转眼间已变成d行里文化层次最低的人。 有人劝韩红星也去花钱捞张文凭,不过韩红星的观点是,既然大家都有文凭了,再有就没有意义,这就如同银行的保值储蓄,当年不知道和不指望拿到贴补息的储户反而得了份意外的收益,等银行大张旗鼓地宣传有贴补息,动员储户再存这种存款时,没有一个能享受到这种贴补;文凭也是这样,当年只要有文凭就提拔的那批人根本没指望会有那天,可等到后来人指望通过文凭而提拔时,不仅难有机会,已有太多的人沦到王义军这种境地。 个人的命运在变,行业的景气度也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据章劲松说,前几年很风光的物资系统现在已日薄西山,这个行业很可能会在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惨遭淘汰,他父亲已调到市政府里做了副处级领导,他自已在乡镇挂职锻炼满三年,已调到市水利局当副科长,妹妹章劲梅嫁在省城,早是正科级,一家人老子英雄儿好汉,都走上了领导岗位。 第三十九章 较之章劲松这类高起点干部家庭,普通百姓人家也想谋求境遇的改变。大哥所在的轧花厂效益不断下滑,也在搞减员增效,好在他是厂里的决策层,下岗人员名单在手上定,反而有担心下岗的职工来走关系。大嫂花五千元公关费如愿到纺工商场做营业员,再不用整天低头踩缝纫、加夜班。 见大嫂调成工作二哥被压得紧,也花了几千块将二嫂调到了县金属公司,两个嫂子都到新单位工作。 有单位的人在搞下岗没工资拿,父亲退休了反而吃香,袁鸿华情愿花高工资聘请,因为他知道父亲管理工地有经验丰富,兼又知根知底,凡事交给父亲做放心。拿双份工资的父亲成就感强,每天晚上必不可少的黄海大曲也会多斟一盅。父亲对黄海大曲的评价是:外包装越来越漂亮,价格在翻着筋斗往上涨,但口感却越来越假,常边饮边说,再这样下去酒厂非倒不可。 偶尔喝多了酒,父亲便能想起徐二明来,感慨这年头假、大、空、恶的人当道,将坏事做尽反而名利双收。 以前从父亲口中知道,徐二明在东北的工地与他继女生下小孩后,以顾善良做晃子维持关系。可后来又生出天大的事来,正当那边工程要结束时,在那做会计并冒充徐二明女婿的顾善良突然一夜暴毙,传出的死因是吃了被老鼠撒过尿的食物,等死者父母得到消息赶到事发地时,尸体早已被徐二明安排火化,可怜的死者父母得了点赔偿就可怜巴巴回乡下去了。 等大家回过神来找顾善良经手的帐,却连一张纸片都找不到,几十个人的施工队伍开到东北干了几年,连同公司里垫付的资金大多没了踪影,工人们只管到公司里要应得的工资,并没有人关心顾善良的死因和工地的账务。徐二明在公司里上下打点,结果,公司的决定是将徐二明开除,并用公家的钱补偿工人的部分损失来平息事端。 据传顾善良是被徐二明用药毒死,然后毁掉账、吞掉钱,踢除上下打点的费用至少吞了壹佰万,大家虽知道是徐二明做出这等该枪毙的恶事,却苦于拿得出证据来,况又事不关己,结果竟将人命案不了了之。 徐二明被开除不久,就开起了黄海镇最大的宾馆,镇上人都知道在那里找小姐安全,因而他家的生意特好,现在他已摇身为县政协委员。 黄海县为了升格县级市而扩充城镇人口,新定的政策是农村户口只要花六千元就可以买两个农转非名额,并划一块宅基地给买户口的人在黄海镇里砌房。本来这个消息与韩红星无关,却回家来骂王书玲,骂她贱货,为个已不值钱的户口出卖身体。 王书玲知道他是因为太在乎自己才放不下过去段屈辱,所以总由他唠叨,不过最怕老公喝过酒回来,有时会将拳头往她身上去。 行里的领导班子还没调整,城东储蓄所的李主任又出事了。他常在赌场设局,骗他人钱财,赢到钱后不安分,在外面租房包了个暗娼,常去嫖宿。哪晓得早有被他吃赌的仇家盯他,有天夜间,有仇家请联防队的人在暗娼的居住地蹲点守候,果然候得他去,等他进屋灭灯后,分两拨人马从前门和后窗迅速破入,将一对脱光的男女抓个现行,不给李主任半点做工作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将消息在d行散布。 出了这种事,李主任辩称是搞婚外情,不属于犯罪行为,通过做工作从看押的地方放出来,但市行的处理决定是:就算你是婚外情,也为d行规矩所不容,况且此事的传播已严重影响了d行的形象与声誉,最终的处理决定是开除。 出了李主任的事,市行迅速对行里领导班子做出调整,吴行长调到邻县支行任一把手,掌行长拨正,周行长升为二把手,办公室于主任提为副行长。 于主任靠他哥哥在市委工作的关系三年跨了三大步,从副主任到主任再到副行长。不过他也言正名顺,一是档案里有文凭,二是年轻。当然,能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人很多,但能脱颖而出的只有他。 市行人教科的王科长也就是以前的王行长亲自来宣读上级的任命书,之所以他肯亲自来宣读这个任命书,是因为掌行长是他一手培养的嫡系,赶走了吴行长,他再到黄海d行来时,能找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 随着新格局的形成,“汤缺德”又开始走时,很快顶了李主任的位,升为城东储蓄所的主任。大家调侃他只做到储蓄所主任是因为功劳小,如果能动员老婆用名声去咬吴行长,那至少有个分理处主任的官当。 同时走时的还有朱书记,很快由储蓄员又升为掌行长的专职司机。 d行的大楼终于落成,行里青年人多,掌行长定在青年节这天搬迁。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全行已有十个驻城网点,四个乡镇网点,这两年只许招编外人员,进了许多青年女工,包括这批人在内全行已有一百八十多人。 十几层的高楼的确气派,往电梯里一站要去哪层就哪层,大楼里房间数下来,每个员工分一间办公室都坐不满。房间多了配套设施就多,装修费就高,顾总现在整天为钱的事犯愁:当初建楼时,差钱只管从行里的大帐上提取,这两年各行全部将账务上电脑,实现了办公自动化,市、县的账务已联网,年底报表的生成与利润计提直接由市行处l县行已没了提取各类费用的权限,导致的结果是大楼工程结束了,可县行没办法从大账上提出资金与承建方结账,成天有人跟在顾总屁股后面要账。好在欠的钱还只有几百万的尾子,要账的人还指望下次有工程做,因此没人变下脸来要。 行里开始搞房改,就是将以前分给职工的福利房拿出来算账,交了钱将职工居住着的福利房变成属于个人所有的商品房,政策规定今后再不会有福利房分。这让以前没分到房的同事们急,特别是四大毒手之一、保卫股的“戴毒手”,他赶忙再找行长要房。 “戴毒手”几年前未能要到住房,却闹出过笑话。那年吴行长第一次分福利房时,预案里没将保卫股一位资格老的职工分进去,那位老同志很气愤,趁着上班时间挎着保卫金库的手枪去行长室,坐吴行长对面什么话都不说,只将那枪从肩头卸下来摆到办公桌上,然后气呼呼地跟吴行长要房。吴行长看这架势连忙劝慰,在正式分房时果然给他分了一套;等第二次分房时,“戴毒手”学人家经验,也将枪往行长办公桌上放,吴行长吃过上次的亏后已规定枪弹分管,知道他放桌上的是空枪没子弹,不仅没被吓住,还气得将桌子猛拍并勒令他滚出去,吓得“戴毒手”拿起枪转身就逃,成了一段笑话。 不过“戴毒手”工龄不短,也的确有资格要房,因此在听闻将来再不分房时,又来闹着要房。 见“戴毒手”闹得紧,掌行长想到坐牢的胡主任当年分有一套福利房,也没办法让他家房改,因此叫“戴毒手”有本事将胡主任家老婆、小孩赶走,那套房就归他。 等“戴毒手”到胡主任家去查看情况时,他老婆已下岗,连小孩都是靠胡主任八十岁老父亲的退休工资养活,这种情况赶人家走就等于逼人家上绝路,就是行里忍心这样决定,“戴毒手”也不忍心这样下手,因此只好作罢。 房改房算房价的方法很复杂,又要根据级别对照享受的面积,又要根据夫妻双方的工龄享受优惠,还根据房龄打折,七样八样地算下来,干部改一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只要交几千块钱,韩红星没级别,老婆也没有工龄,八十多平方的房要交近两万元。将数字向王书玲汇报,商量从哪里筹钱交款,王书玲想了许久发话: “你只要筹六千元,其他归我想办法。” “我哪拿出六千元?”韩红星虽每月拿七、八百元工资,交完五百块伙食费,剩下的钱还不够应付人情以及和徐霞交往,现在物价飞涨,靠工资过日子的人能拿到的工资只够维持生活,根本余不出钱来。 “你不是说户口不值钱,花六千元就能转,听口气这笔钱是小钱,怎拿不出?”王书玲气呼呼地问。原来她还想着被骂下贱的事,现在找到反击的机会。 “我是气不过你陪人家睡才骂。”韩红星只好辩解。 “当初你想替可儿转户口时怎肯认账?你想分房、换工种时从地铺的被窝里让出老婆怎肯认账?现在倒气不过了?”王书玲的意思是责任在对方。 “不许再提过去事!”韩红星最忌讳提这段经历。 “应该由我说这话,是你总将过去事提起,跟我过不去。”王书玲如实告诉韩红星,她没给钱镇长白睡,从他那陆陆续续得了有十几个金首饰,值三、四万,到饰品店打听过,将它们变现打八折,所以舍不得,现在要钱用,等得空时两个人多跑几家金店对比下价格将它们变现。 韩红星得知她到现在还有事情瞒着本想生气,可急等着用钱只好忍气吞声,疑问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骗到这么多首饰? 说完钱的事,韩红星又提起复婚,因为办房产证得提供结婚证才行,总不能将离婚的事让行里知道。王书玲一直不肯复婚,因为韩红星偶尔还会为以前的事挑出话题来吵架,吵得急了用已离婚就足够应付,现在见必须要复婚,先让他央求个够,然后叫写下保证书,具体内容按她的口述,意思是承认以前发生的事已得到他认可,又是发生在离婚期间,男方永无权过问。韩红星被迫东一腿西一脚地写了不平等条款,还被逼着画押,然后让她关起房门将写的东xc好,才同意复婚。 “汤缺德”当了主任后志得意满,每天有更多的时间和“李主任的小舅子”在外面吃赌,不过能找到的吃赌对象越来越少。有一天,经场子上被杀过的人介绍,他们约定和几个陌生人赌,条件是每个人带五万块现金的赌本才准进场。“汤缺德”逢场必胜,见有大生意做高兴不已,没有五万元就从班上的钱箱里拿,按他的估计先将钱拿到场子上,等下午这段时间赢钱后再补上就行了。 上了赌场果然顺手,赢到最后一把刚要亮底牌时,“小舅子”被人家抓住了手腕,原来他的手上多出几张牌,在场子上出老千被活捉。对方得了理便仗着人多黑吃黑,抢光了赌资还一顿猛揍,两个人好不容易逃脱。 为这种事报警分明拿不回赌资还要面临罚款与法办,最终只得牙打掉了往肚里咽。可输的钱还不上怎么办?家里到处凑才凑了两万元,又到行里申请了三万元贷款才填了亏空。 这件事很快传开,被吃过赌的同事都拍手称快,感慨人算不如天算,他“汤缺德”想方设法在赌场骗钱,结果自己输得最惨。 很快,行里开始人事调整,“汤缺德”因挪用库存现金被撤了职;柏主任的信用卡部并入营业部,虽还做这一块工作,但已不是主任身份,刘向红和他平起平坐;三产公司经营不善面临收缩,留下顾总善后,嵇红仍做内勤处理相关事务,杨副总辞职,原因是有位港商在黄海县花五百万投资家房屋开发公司,经过几年的经营已收回成本,这位港商决定做甩手掌柜,请已是密友的杨县长物色个总经理,杨县长举贤不避亲,将杨副总推荐到这个岗位,不谈工资,年底利润与港商各百分之五十分成。韩红星成了三产公司多余的人,得重新安排岗位。 这个时候是个关口,因为已在二线部门工作过两年,如果找出关系来疏通,调再好的部门,甚至宣个副股级都显正常,因为找不出关系来招呼,只能再回网点。 韩红星被调回到以前上班的营业部,现在已改名为朝阳分理处,接到调令的那天辗转难眠。王书玲发现有异,追问之下才得知情况,她知道老公是用屈辱换来这个岗位,一直看得很重,可现在说没有就没有了。 王书玲帮不上忙,只能躺在怀里幽幽地安慰:“不是自己的就别强求,无论哪个岗位总比在外面做体力活强。” 第四十章 到朝阳分理处孟主任那报到,好在无需临柜,分的是储蓄柜组长岗位,只负责整理账务、维护电脑和监控。现在的柜面全添加了监控设备,发生差错可以查找,与客户有什么纠纷也能有个佐证。经济发展了,人们的自我意识也强,自从银行强调服务后,反而失去了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记得当年在城东储蓄所实习时,有个客户到银行来办业务,门上玻璃擦得太亮导致他将头撞到门上,这位客户的第一反应是先看玻璃门有无损坏,然后才去关心自己头上的伤,半点不敢怪银行。 过去人迂腐,认为银行是不容侵犯的正规场合。现在就不同了,就在年初一那天,有个网点放开门鞭,不知怎地就有人闹过来,说放鞭前没有张贴醒目告示,导致小鞭炸出的碎屑伤到他眼,瞪着眼吵闹要求赔他受伤。主任掏给他五十元钱还不行,再跑到值班行长那闹,还扬言要投诉。 行长听说投诉就紧张,根本不想管具体情况,只发出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避免投诉的指示,下面人只能按行长的指示精神办事,结果办公室江主任协同网点主任带着贰佰元现金与礼品登门道歉,恳求对方不投诉,才平息此事。 才上几天班,韩红星也处理了一件类似的柜面纠纷。有个三十出头的女储户,到柜面上填写了张二百元的存款凭条,连同存折递给接柜的记账员小李,小李接过凭条后叫她将钱也递进来,这时,对方一口咬定已给了钱,于是开始看录像,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并没给钱,韩红星出去到柜台外与她对话: “现在银行里都有录像,刚才看过了,您的确没给钱。” “我管你什么录像,录像是你银行里的,谁能保证就不玩鬼?”对方可能还不懂录像的功能,仍一口咬定她已给了钱。 可能是你记错了,“请再回忆一下,再将这二百元钱找找看,到银行来存钱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没有人会故意做这种荒唐事。”韩红星以己所能,尽量用适当的言辞能让她下得台阶。 “你说我荒唐?你们银行是什么服务态度?”对方突然跳了起来,也凶了起来。 “我们这里也有录音,请你不要断章取义”银行有规定,任何情况下,临柜人员不顺从客户就是服务态度不好。不过韩红星是出来解决钱没了这个矛盾的,因此才有底气跟她对话,假如是经办人员只准赔礼道歉说对不起,因为d行的最新理念里有:客户就是上帝、客户总是正确的。 “我只知道你说我荒唐了,你等着。”说完话,她气冲冲地走了。 还没能判断出她急急走掉的意思,已见她带着几个汉子又冲进营业厅。 “是谁?是谁骂她荒唐了?”韩红星与为首的中年人面熟,知道他是旁边商店里做生意的个体户,他恶狠狠朝着柜台里面的小李,却不朝站旁边的韩红星。 见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韩红星想缓解一下气氛,便请他进到营业室里,想敬杯茶与他慢慢谈。 “你敢骂她?看我打你!”刚将那中年人让进营业室,他竟冲向小李。 “莫动手!你知道她是谁!”韩红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随便她是谁,老子都敢打。”对方仍口气硬,但也想得知小李身份。 “她是公安局李局长的女儿。”韩红星亮明小李身份。 “随便她是哪家女儿!”话仍狠,但已顺势避一边去坐下,也立刻消了火气,闲扯几句后走人,再不想做救美的英雄。 现场的人都散去,可是未久,行里的轿车开过来,急匆匆下来分管柜面服务的于行长与监察室叶监察。两个人到营业室就进入工作状态,于行长问,叶监察拿个本本记,韩红星原原本本汇报刚才的情况。 “你骂客户荒唐了?”了解完情况,于行长开始发问。 “有录音为证,她是断章取义理解。”韩红星忙叙述当时整句话的内容。 “我们不要听录音,只问你说没说‘荒唐’这个词。”于行长不容分辩。 “还有理!客户怎不投诉别人?”见韩红星哑语,叶监察想在于行长面前表现出更高的理论水平和逻辑思维能力。 “按你的理论,警察就不需要破案了,谁被偷了东西只管问‘怎不偷别人!’”韩红星听得气往上涌,凭着性子反驳叶监察,让他坐那一时语塞,让原本紧张的小李在旁边听得发笑。 见当事人不肯认错,于行长表态将还原事情真相,做出相应的严肃处理。 没想到事情闹大,韩红星忙将具体情况向不在班的孟主任汇报。 孟主任是正营级转业干部,五十年代的人过了年龄已不被培养,但找到关系仍随时有当行长的机会,因此工作很严谨。他听到班上出事当然要维护声誉,仔细看了录像听了录音后认为韩红星将事情处理得没有问题,可恰恰此时三个行长已碰过头,认为不管怎么说,银行里人对客户用“荒唐”这个词肯定错,就必须罚款并向客户登门道歉。 韩红星有主任撑腰,也的确认为自己做得没有问题,加上刚被调整了岗位心中不快,放言为这件事就是被开除也绝不会向那个现在看来是真的荒唐的客户去登门道歉。 孟主任也据理力争,他认为不拿钱出来就想办存款业务,根本就属于无理取闹,如果对待无理取闹的人也必须讲究服务态度,那下次抢劫银行的人来,也该讲究服务态度了? 正相持不下,周行长出面打圆场,他认识这个投诉的女人,是以前老街里住的邻居,知道她常生出事来在邻里间闹,就是个不讲理的刁蛮女人。 怕她再去上级行投诉,行里对这件事的处理决定是不追究内部人员责任,由于行长与叶监察带着贰佰元现金与礼品登门道歉。 于行长擅搞政工,当办公室主任时文章就洋洋洒洒、声情并茂,升了行长后主抓柜面服务,更让他有了作为的舞台。他到酒店吃饭时发现迎宾小姐在门口见到客人时鞠躬行礼,口呼“欢迎光临”,受到启发便规定柜面员工见到客户先做迎宾小姐同样的动作,然后再办理业务。不过隔着柜台鞠躬由于见不到手的配合动作看起来点头哈腰不优雅,便改成抬手示意同时高呼“你好d行”;他到超市去购物发现销售员都站在货架边不准往下坐,为了提高柜面的服务质量,规定上班时必须站立,因此营业室里不配椅子,柜面上人只能站着上班,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牙坚持。 班上人议论时也幸运:他于行长肯定也在电影里看见过rb人跪着对话,怎就没生出灵感来让柜面上人跪着服务呢?经讨论有员工得出了不一定正确的判断: 不是他于行长没有灵感,更不是他不想这么做,可能是基于两点原因,一是银行柜台的高度是有规矩的,这个规矩不是他个县级行的副行长关在办公室里动脑筋就能改掉的,鉴于这种客观状况,让职工跪地上够不着柜面就无法接待客户;让职工跪椅子上达不到彰显客户的效果,因为客户在柜外看不出里面人是跪是坐;如果让职工跪桌面上或柜台上显然不成体统。二是不管他于行长多么想创出惊世骇俗的服务模式来证明他超凡脱俗,让国有银行的员工跪着服务终究是挑战国人心理底线的壮举,如果能得到主流舆论的认可自然风光,但如果演砸了遭致口诛笔伐,肯定于仕途不利,何况现在各行业的精英们都在日新月异地推出新花样来改进服务,学现成的就已足够能证明管理能力的非凡。 闭起门来定出的规矩自然经不住实践的考验,临柜人员站着服务可以,但站着操作业务却极不方便,眼见定出的规矩影响到柜面业务的正常进行,于行长没法,只得又将营业室里椅子配起来,重新规定业务操作时可以坐,其他时间必须站。 于行长刚开始抓服务只是粗放的拿来主义,后来觉得要自成一体,便花大力气编撰了本小册子,里面事无巨细地对员工的言行举止做出详细的规定。比如站立时,必须双脚与肩同宽,收腹挺胸、面带微笑、眼睛直视前方、双手自然下垂贴裤缝;坐时严禁晃腿、翘二郎腿,只能坐椅面三分之一部位,双腿自然并拢,身体垂直不前倾;规定当客户问这个问题时必须怎么回,问那个问题时必须怎么答,每个字丝毫不能差错,连张口前先要做的预备姿势都要统一,每晚将大家组织起来培训,定期进行考核。 也有打电话的规范要求,无论打进打出电话,开口必须先用普通话招呼“您好d行”,结束时必须有“谢谢您d行”。形成规范的服务模式后,引得全市各兄弟行来取经,都将编的那个小册子当红宝书回去学,于行长因此在全市d行系统名声大噪。 改革无处不在,掌行长带参观团到邻省的省会城市去取经,带回的经验是取消储蓄柜上对班,采用两工一休,就是上两个整天班放一天假,中午饭也在班上由当班人员自己解决,班从早上七点半上到晚上六点半,十多个小时连续工作让大家吃不消。 不相信外面城市里职工的生存状况也如此恶劣,时间长了有一起去取经的人说出真相:两工一休确有其事,不过人家朝九晚五,中午是休息时间,因为大城市里家离班上远才不回家,学回来的是断章取义的经验。 外出取经也打听到城市里职工的年收入四万元左右,我们落后地区职工工资名义上从八百左右涨到一千左右了,不过发到手的工资还有伍佰元,叫固定工资,还有伍佰元拿出来考核,和行里的业绩、网点的业绩、个人的业绩挂钩,有一个环节完不成任务就扣发,叫考核工资,一个季度兑现一次。 个人吸储的政策也变了,以前吸储一万元奖励一百元,多多益善,现在是每个人必须保持着三十万以上的“爱行储蓄”,是每个员工必须无条件完成的任务,谁不完成说明不爱行,扣了绩效工资还得完成。职工工资改革的同时行长们的工资也改,副科级以上干部实行年薪制,每个月发的生活费已是职工工资的数倍,年底还有一份可观的薪水。 当然,改革已显现了领导们不可或缺的人才地位,现在的理念是管理出效益,职工做出任何成绩都源于领导的管理,所以就应该有相应的收入差别。 不管怎么改,银行终究是好单位,就职工的那份固定工资已和一般单位的收入差不多,何况,多少还能发点绩效工资。因此,工资虽明升暗降了,但比起一般单位仍不低。 因为是柜组长,韩红星不需要在柜面上站立着上班,但知道一线的班真难上,从早站到晚不算,随时有领导来查,看站姿是否合规。员工总背后骂那些人模狗样查岗的,看员工处处不顺眼,每次挑出若干毛病,这种班制若换成他们来,不要说站着还要讲究动作,就是啥事不干,只从早到晚坐班上看能坚持几天! 都知道银行是欢迎投诉的单位,还能得到现金与礼品的回报,因此总有客户在柜面上扬言投诉。这世道真的很奇怪,以前说银行服务态度不好,是官商面朝里,所以要改变服务态度与质量,便引入了投诉机制,可有了这个机制后,银行便陷入了在自己的家里也得任人欺侮的境地。 这投诉已成了银行的紧箍咒,不要说临柜人员怕,怕被通报、罚款、责令上门道歉,就是行长也怕,上级行接到投诉会无条件处罚下级行,理由是肯定管理工作不到位,如果到位了,怎么会有投诉呢! 行长处理下面员工时可以瞪眼睛拍桌子扣工资,可接待投诉的客户时,人家也不在乎什么行长,到了行长室轻则吵闹,重则砸东西,你银行还得陪笑脸,要不人家就去上级行投诉,去新闻媒体曝光。 因此,回避投诉的最好方法是定出更具体、更完善、更严格的柜面服务要求,恨不得员工真的跪下来服务才好。可关键问题是人家到银行来办业务是想得到快捷、高效的服务,根本不是来看你摆动作、做花样甚至下跪,这就形成了领导管理员工的倾向与客户本质需求之间的矛盾。 比如,客户到柜面提取现金,你网点拿不出钱来,这时能做的是请求支行送款来,如果迟迟送不来款,你网点就是跪成一排服务,人家也着急要投诉。 好了,接到投诉的领导立刻乘着轿车来处理被投诉的员工,领导对任何一起投诉都可以问‘怎不投诉别人’?而将责任归咎于被投诉人,立即按相应规定处罚,可处理完被投诉人,人家客户所投诉的矛盾还没解决怎么办?这时才问为什么送不来款,原来行里有财务制度与风险防范制度,制定这些制度的人不需要考虑客户需求,也不会遭到客户投诉,因此,按制度规定就不该这么快能将钱送到网点。既然是上级行的制度规定,就没有人敢去考虑改进,以满足客户的需求,而客户的矛盾仍得不到解决,便可能闹到行长室摔东西,于是,行长们再去研究更高、更精的服务要求,也评价临柜员工素质太差,为个付不出现金的小事也招致投诉,网点的钱箱里不能多备点现金吗? 可会计核算部门又不答应了,库存现金超限额,会影响行里的资金周转,进而影响利润,同时也有现金风险,是防控制度所绝不允许的。 出了这种矛盾怎么办?行领导只能被动地想出更细的管理办法,叫各个网点估算第二天的现金需求量,以达到既能控制现金量,又能满足客户需求的目的,因此每天打电话到各个网点问。 韩红星经常接到这样的电话,只好向领导如实估算:如果明天存款的人多则不需要现金,如果明天取款的人多则需要现金,一切以明天的实际情况为准。 班上的小李早就想辞职,她叫李妍,是编外人员,毕业后先学做打字员,两年前其父见d行工资、福利待遇高,让让她进到d行,原指望干上几年能转正,可进到行里才知道做银行工作只外表光鲜,其实太苦太累,而且工资、福利是一天不如一天,在这上班一点意义没有,因此只等父亲替她找到好出路走人。 李妍的父亲原先在乡镇当党委书记,调任公安局副局长,正因为有个这样的父亲,d行的领导和她谈工作都很正规,没有人敢跟她关起门来谈。 历任行长的工作方式各不相同,自从掌行长当家,他喜欢亲自到各网点与一线职工交流谈心、逐个过堂,编外女工是他谈心的重点对象,有风声传出今后每年有一至二名转正名额,因此编外女工们都希望被他谈,全行人都知道他喜欢往城西分理处跑,原因是那边有个编外的女会计人长得漂亮,老公又常年不在家,原先只由方主任专谈,现在掌行长也去谈,而且关到后面办公室里一谈就是半天。各个网点主任也学这种工作方法,各找编外女工谈,主任可以替她们评上优秀,优秀了才可能被推荐转正,所以可以畅所欲谈。 有了上次替李妍解围的事,韩红星在她的心目中印象极好。因为客户本来是和她发生矛盾,正常情况下营业厅里有客户吵闹时,同事们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人敢帮腔,怕被一并投诉。韩红星不仅帮腔了,还将矛盾揽到身上去,让她全脱了干系,而且在处理事情的过程中不卑不亢,连行长都敢顶撞,表现得很有男人味。 没想到会受到李妍的青睐,她刚开始只是表现得很感激,后来下班后也不走,与留在班上处理账务的韩红星闲聊。终于有一天,她以陪加班为由要求韩红星请客。 晚饭吃得简单,就在街头的麻辣烫摊位吃点东西,吃完饭天已全黑,李妍说气候宜人,建议一起走走,两个人便骑车往东边人少的郊区去。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到了避静的地方,漫步在乡间小路上,李妍首先开口。 “找到了什么机会?”韩红星听不懂。 “能有和你约会的机会啊。”李妍回答。 “这有什么了不起?”韩红星更莫名其妙。 “你知道吗?在我的印象中,你人长得干净,做事更利落,属于我最喜欢的那种。”李妍突然说出这番话。 “可我在行里只是个最没名次的,哪是你说的那样!”韩红星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想不通她这样说的意思,因为她才是个23岁的未婚少女。 “搂着我走好吗?”李妍突然提出要求。 “我哪有资格!”韩红星陪她出来有喜欢和年轻姑娘在一起的因素,更因为她是公安局长的女儿,希望和她交朋友,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难道我不如徐霞?”李妍见对方不搂她,停下脚步问。 “你和她不同!”韩红星此时不想狡辩与徐霞的关系,只想不通怎么连她都知道自己的隐私。 “我和她有什么不同?”李妍追问:“是不是我不如她?” “怎么可能不如她!可你还是个姑娘,我怎敢碰!”韩红星说的是实话,因为与徐霞在一起是偷情,从没想过也不知道与未婚女子交往意味着什么。 “你说的都是托词,其实你根本就没将我放在心上!”李妍很失落。 “我怎有资格将你放在心上!你现在还是姑娘,等你结婚成家了,我像待徐霞那样待你,还不行么!”韩红星说的是实话:自己有家庭,姑娘家不能碰是底线。 女人说变就变,突然间,她扭头就走,第二天再上班时,再看不到她的热情,交流也仅限于工作,没一个多余的字。数天后,她连一个招呼不打就辞 第四十一章 又迎来一个年终会,正当大家揣摩能拿到多少年终奖,会上先发下于行长的文章,题目叫《致全行员工的一封信》,文中充分肯定了全行员工在过去一年中取得的成绩,用发展的眼光阐述了建新办公楼的必要性,也追忆了三产公司在辉煌时曾经提取出资金为全行员工发年终奖,然后笔锋一转,告知全行员工为建这幢办公楼尚欠下几百万的余账未结,上级行也不肯支这笔账,现在全行员工既要以拥有新大楼为荣耀,也要拿出患难与共的精神,共同度过行里的债务危机,最后诵出一贯的结束语: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第一次听于行长引用这句名言,韩红星有热血激昂的感觉,可后来发现行里发文件、写贺信、大会、小会、每次开会都有这个结束语,便形成条件反射,就盼着听到这句话,会议就快结束了。 读完信,掌行长宣布按市行规定应该每个员工发三千元年终奖,但为了偿还三产公司欠下的债务,决定每个人实发一千元,另外两千元由支行统筹用于偿债。听到这个消息,会场上议论纷纷,大家都知道,大楼装修都用的是关系户,二十多一把的门锁装到门上就变成了二百多的价格,窗帘在街上卖的价格是每平方四十元,到了d行的办公楼里就变成了一百四十元,钱被个人赚进腰包了,却让全行人拿年终奖来买单,可关键问题是就算每个人奉献出两千元,全行才凑出三十万,还不足全部欠债的十分之一,现在年终奖也拿出来扣,考核工资也拿出来扣,就这样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扣到头?物价在飞涨,可工资猛降,这日子该怎么过? 在三产公司上班时,顾总将每个季度的一万元费用平分给大家,可到了网点,孟主任独占了这笔费用,这让班上的同事意见很大,孟主任怕事情闹大对他不利,就要求柜组长身份的韩红星替他建账,将手续合法化。得到的结果是大家说两个人合伙侵吞公款,弄得韩红星吃不到羊肉惹身膻,思来想去,避免非议的最好办法是向孟主任提出申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无线电厂几经挣扎没能起死回生,王义军夫妻俩同时下岗,带着个两岁的儿子靠父母过活。正为生计犯愁,供销科的蔡正道找过来,他常年在外面跑供销了解市场行情,厂里生产的探伤仪在市场上具有垄断地位,全国也没几家生产同类产品的厂家,以前他也向厂里提供过这方面的信息,建议将生产朝这方面发展,可惜领导并不采纳建议,一味生产已被市场淘汰的滞销产品,最终导致工厂倒闭。 蔡正道想出资租用厂房和生产设备,就差王义军这个探伤仪方面的专业人才,因此拉王义军以技术入股合伙办探伤仪厂。见一分钱不用投资就能当老板,王义军当然愿意,很快小厂就开张了,仍由蔡正道负责跑供销,其家属协助王义军搞生产。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可儿已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王书玲想让女儿到黄海县城最好的幼儿园上学,只是学费太高,每年要花两千元,每个月还要交一百五十元的腰餐费,只有条件好的家庭才送小孩到这么贵的幼儿园。 王书玲认为花再多的钱也要送可儿去,宁愿两口子受罪,也不能让女儿输在起跑线上,没钱就回娘家去借。韩红星本只想花几百元学费到普通的幼儿园,怎奈王书玲决不同意,早早借齐了两千元学费,得知报名的人家多,前一天晚上就派韩红星到报名处排队。 想不通现在的小孩为何这么难上学?韩红星记得自己那个年代人就没有上幼儿园的经历,八岁那年,带着三、四块钱学费,也就是父亲三天的工资到黄海县小学报名,老师只问叫什么名、是哪个街道的,然后交完钱就妥了,可现在上个幼儿园也要抢着在大热的天排一夜队,争着出钱让幼儿园的老板赚,人家还不稀罕,还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才肯收你家学生赚你家钱,其实每户人家抢着花最多的钱,都是奔着个“不输在起跑线上”的心理去。 依韩红星的学习经历,认为在小学、初中、高中各个阶段接受的知识量是以几何级增长的,小孩在幼儿时期的懵懂状态下只需要茁壮成长,根本就没有必要去灌输太多的知识、培养太多的爱好,但也不知道自己的观点是否就对,更不想拿女儿的前途验证自己的观点,因此只敢随大流,人家有条件的往好的幼儿园去,自己家没条件也要硬着头皮往那儿挤。 每个月几百元的工资正好够维持过日子,一旦有个要花钱的地方立即就捉襟见肘,这个家的每样东西都是王书玲挣来,就是分的这套房改房,当初如果没有钱镇长,定不能到手,现在可儿的学费也靠她借。 眼看奔三十的年龄,却还一事无成,韩红星一天比一天强烈地生出赚钱的欲望。听同事们常谈股市,里面既有白手起家成百万富翁的喜剧,也有倾家荡产最后跳楼自杀的悲剧,韩红星相信自己能成为百分之二十的赚钱人,决定跳进去试身手,没有本钱就跟王书玲商量,用房产抵押,到行里办五万元贷款。 听说要借这么多钱,她起初不肯,却拗不过韩红星发财心切,也跟她算经济账:可儿第一年学费是借的,可拿到的工资正好月月光,根本余不了钱,今后每年都要交两千元学费,总不能就靠借钱读书,将债往下滚,再说炒股虽有风险,但毕竟有人在里面发财,所以就是有风险也要去冒。 王书玲禁不住软硬兼施,最终只得同意,还掉为可儿报名的两千元借款,韩红星将剩下的钱全部投入股市。d行有员工炒股一律开除的规定,只敢用王书玲的名开出证券账户。 班上的孟主任叫韩红星替他做假的经费账不算,后来行里又出了代办员政策,也就是各网点允许招聘代办员吸收存款,按日均余额的万分之五发放工资,朝阳分理处没有代办员,不过看其他网点在没代办员的情况下,却将万分之五的工资表造出来到行里领钱,城西分理处的存款余额总计才六百多万,可代办员名下存款的日均余额却达到八百万,每个月能领到四千元工资,不知道行里是如何做出这么荒唐的账,孟主任看了眼红,也要韩红星做这样的假账。 韩红星分明知道敢做这个账的人是那个编外美女,一方面和行长、主任关系荒唐,才敢将账也做得荒唐,行领导本意是通过这种方式补贴她;二方面她就算出了事反正是临时工,大不了开除走人。而自己做假账又得不到好处,还要冒被开除的风险,哪能做这种蠢事! 坚决不肯做犯法的事,惹得孟主任极度不满,他放言要提拔别人到柜组长位置上来。韩红星将这份苦恼与熟悉行里情况的徐霞商量,得到的对策是主动找掌行长公关,寻求换个网点,说不定能谋个好位子,反正不干做假账的事。 谈到送礼韩红星知道行情,贸然提着些小礼物往行长家跑,行长根本不可能腥手。将此顾虑向徐霞说,对方连称短视,说你韩红星在外面也懂偷腥,可自家现成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一起去给行长送礼都舍不得?她断言,只要带着王书玲一起去送礼,掌行长心情肯定好,送的礼物就自然肯收。因为无论怎么看,王书玲都比和她一起在城西分理处上班的那个狐狸精漂亮,连那个狐狸精都能将掌行长迷得神魂颠倒,何况你老婆。 传言那个狐狸精已开始办转正手续,因此让同样想转正却没有时间表的徐霞看她是狐狸精。 将班上的事告诉王书玲,并提出一起到掌行长那送礼的要求,王书玲说可以到二哥家的船上去找些海鲜送礼,既实惠又美味,只是她不会应付场面,如果偏要一起去,只能跟在后面跑龙套。 经过数天的准备,夫妻俩找个晚上到掌行长家去,开门的是掌夫人,掌行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韩红星进门后,先不声不响地将两个装海鲜的袋子放鞋架旁,想要换鞋掌夫人连说不需要,韩红星回过头将躲在门外的王书玲叫进来。 “小韩怎有空来!”进到客厅,掌行长打起招呼。 “快!坐!你家属叫什么名的?”看得出,掌行长的心情很好,边问话,便招呼掌夫人:“去削苹果招待客人。” “我叫王书玲。”王书玲见老公手足无措,先回答个简单的问题。 “不麻烦掌夫人。”韩红星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心里紧张,结结巴巴地接过掌行长话题。 “最近班上可好?”掌行长想通过闲聊来消除对方紧张。 “班上挺好的。”韩红星带着想离开朝阳分理处的目的来,可真当行长问班上情况时,竟违心地说班上情况好,因为总不能说孟主任逼着干违法的事,如果如实说,反而变成在背后打主任小报告,这绝不是韩红星愿意做的事。 “你说的不是真话,我虽不接触你,但晓得你班上情况,主任最近常有反映。”掌行长老于世故,他知道找上门的下属要么求上进,要么为班上事求变通,其实已知韩红星来意,便特意点出孟主任经常在他面前打小报告。 “小王还没有工作?如果是高中生就可以到行里做编外人员,可以碰机会转正,王会计已第一批转正了。”掌行长透露最新消息。 “是高中生,不过没机会到行里做编外工。”韩红星听说王会计已转正忙抢着回答行长的问答,因为王会计就是徐霞口中的狐狸精,有了转正的先例当然希望老婆到行里做编外工。 “你想来行里上班?”掌行长跟王书玲直接对话。 “怎不想!只是怎可能。”王书玲急切地表明心态。 “只要想来就好办,上班容易转正难,真想转正要有个不懈努力的过程。”掌行长直抒己见。 掌夫人削好苹果递过来,让两个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拿到手上不敢吃,稍作闲聊后起身告辞。 送到门口,掌夫人将送进来的袋子往外拎,口里说我们家从不收礼。韩红星忙解释是二舅家渔船上捎给自家的鱼虾,礼节性地捎过来,并不是送礼。掌行长打圆场对夫人说,只是点鱼虾就不要为难人家,日后礼尚往来即可。 “气死人!几百元的海鲜被说成小鱼小虾。”出了门,王书玲开始牢骚。 “几百元换个银行班上,哪找这么便宜的交易。”韩红星很激动,因为掌行长已表态,明天就落实王书玲到行里做编外工。 “会不会也要陪睡才能转正?”韩红星常带同事回家打麻将,还有邻里间相互串门,王书玲总听到这些桃色传闻。 “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要能转正情愿陪睡,反正是个破货!”韩红星认为只要能转为银行的正式工,陪睡也值。 “你才是破货,可怎变成高中生?”王书玲当然想有个银行的班上,现如今有工作的还下岗,找工作是越来越难,银行里传言连编外的小姑娘也肯陪睡,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世道,只要能转正,有几个还在乎身体! “还有户口问题。”王书玲提醒她是农村户口。 “户口不是问题,现在居委会里就有办法农转非,明码标价三千元一个;关于高中毕业证书,明早就去咨询高中时的黄老师,看有没办到的可能。”韩红星向王书玲汇报行情,并告诉她黄老师现在已当上教育局副局长。 “真舍得让我做编外工?”晚上睡觉时,王书玲再次问。编外工的官方意思是没有编制的工作人员,私下里全行人都知道她们竭力用钱、权、色达到转正的目的,王书玲这样问意思是家里没权也没钱,真舍得让老婆以姿色谋求工作? “当初你和钱镇长睡时为什么不问我舍得?现在已经是破货了才假惺惺问!”韩红星被问得烦,已经替她前后张罗着设法上班了,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拿出舍得舍不得让行长睡的意思来问,于是干脆说:“也让你从掌行长那学床上经验来教我。” “我不要跟哪个掌行长学!”王书玲听得懂老公的意思。因为过去的事离得远了,她在老公的调教下已不忌讳谈钱镇长,还夸他有床上经验。她坦言两个男人的差别:你韩红星做事如同下雷暴雨,真刀真枪硬干,刚开始厉害,可只能图自己快活;而人家懂节奏、会控制,每次都能让人过足瘾。想让老公也达到这种境界,便经常将钱镇长在她身上用出的手法、指法、玩法来教他,反让他成了徒弟。 “不肯跟别人学就跟我切磋。”韩红星想要开始,却见王书玲蜷缩身体躲向床里,疑问道:“怎不让碰?” “说,谁是破货?谁有床上经验?”王书玲开始计较对她的称呼与评价。 “还用问,当然是我!”韩红星知道她的特性,到了这个年龄已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所以先揽她入怀,等将她撩得热了,反过来问: “说,谁是破货?谁有床上经验?” “喔!这下是我了,我是破货,我有床上经验,还不行么!” “承认自己是破货了该怎么做?” “想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还不好么!”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去找黄副局长,韩红星仍以老师相称,请教关于毕业证书的问题。黄局长还记得小时候曾住过韩红星家的事,主动拿出这件事来提,也对这个学生特热情,对于高中毕业证书,他了解相关情况后立即打电话到临洋中学,和校长各处闲扯,很快便知道对方档案管理混乱,根本不知道十年前的高中毕业班有哪些人,于是黄局长托对方补办一张十年前的毕业证书,校长明确表态不是难事。 黄老师能当上副局长是因为他教第二届毕业班时,班里有个学生是县里副书记的公子,黄老师为了送这位公子进大学,高考时利用排座位将成绩好的同学安排在周围,结果这位不该考上的公子果然进了高校,县领导投桃报李,将他调进教育局,从办公室秘书干起,凭着本科学历和一手好文章,特别是副书记的提携,不到十年时间就坐到副局长的位子。 从黄局长那回到班上,孟主任找谈话,说已接到人事股通知,要求韩红星即刻做好这边的交接工作,到营业部报到,同时,王书玲被录为编外人员到这里实习,明天早上到班。 这么快得到好消息,韩红星第一时间回家向王书玲报喜,并佩服她真有魅力,只到行长家送回礼,就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立即能到行里上班。王书玲被夸得翘尾巴,说除了在家不被当回事,走到哪不是满满的回头率!你姓韩的还能从我身上找出任何个不入眼的地方来?惹得韩红星比她作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第二天早上,将王书玲送到孟主任那上班,自已到营业部报到,虽又被安排到柜面,仍心满意足。营业部消息传得快,大家都听到了王书玲到行里上班的消息,同时的消息是王会计已转正,两件事并在一起谈让韩红星听了很别扭,特别是桂主任,他那字斟句酌的表达方式总让人觉出话里有话。 “刚转正个王美女,又来个王美女,韩会计,要让你家属多向王会计取经,也学人家转正哟。”听得出桂主任表面是关心,实质有挖苦的味道。 “家属一直闲在家,只想找个事做,哪指望转正。”韩红星轻描淡写,想掩盖转正的野心。 “不想当行长的员工不是好员工,更没有不想转正的编外工。韩会计,你也太谦虚了。”不知道桂主任是怎样的心态:“不过么,舍得,舍得!人家王会计没有舍哪有得。” 桂主任刻意将王书玲与王会计扯到一起,听得周围人窃笑,更听得韩红星刺耳。以前不相干时,听有关于王会计做权色交易的传闻也津津有味,可突然大家将她的行迹与老婆相关联,让韩红星感觉很隐痛。因为在韩红星的潜意识里,如果王书玲谋求到一份银行的职业,含金量绝不比当年可儿转户口低,因此心底下也情愿赔出夫人,只希望不见兔子不撒鹰,还要将事情做得隐蔽,绝不能满城风雨。可哪曾想刚到行里报到,已形成这种声势,将来发展下去,就是没有这种事也免不了谣言,自已的脸还往哪搁! 正为这事心烦,中午只有储蓄柜人在班时,徐霞从城西分理处打来电话,透露消息说掌行长早上已去朝阳分理处视察,还将王书玲叫到一边谈心,这件事已迅速在全行传开,只有你韩红星不知道!徐霞的消息听得韩红星头皮发麻,决计不让王书玲蹚这趟浑水上这个班。 晚上下班后,先到母亲那接可儿,母亲听说媳妇到银行里上班,情愿每天接可儿放学,并告诉可儿妈妈有班上了。 “以为银行里上班多复杂,原来也简单。”王书玲第一天上班,还处在新奇与亢奋之中。 “做出纳当然简单。”韩红星正动脑筋怎样提不上班的事,没想到她如此兴奋。 “孟主任说再练几天点钞就能临柜。”王书玲开始谈班上的事。 “还有谁和你说了些什么?”韩红星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没说什么啊,大家也不是太熟。”王书玲没听懂对方的潜台词。 “掌行长跟你谈什么了?”韩红星一针见血问。 “他叫我尽快学好业务,争取早日顶岗,其他没说什么啊。”王书玲奇怪对方为什么这样问。 “他和你躲到一边去谈心就说了这么几句?”韩红星不相信。 “谁说躲到一边去了?明明就在营业室里当大家面说的。”王书玲奇怪的眼神让韩红星确信她说的是实话,因为行里的传言总是以讹传讹,有这种传言只能说明有人将王书玲作为炒作对象,因此更增加了不让她上班的决心。 “明天不去上班了,好吗?”韩红星知道她不情愿,先征求意见。 “好不容易找份工作,为什么不让去?”王书玲很意外。 “没有原因,就不许去。”韩红星拿出大男子主义。 “为和掌行长说了几句话就不让上班?不要说真的没躲到一边,就算躲到一边,哪这么容易就生出事来?”王书玲以为韩红星来了醋意。 “我不是吃醋,是担不起风言风语。”韩红星急得放大了声音。 “也没做什么,怕什么风言风语?”王书玲也针锋相对,让一旁的可儿看出紧张气氛,叫父母别吵架,叫爸爸听妈妈话。 不想当可儿面发生争执,等到夜深时,韩红星将白天的经历与感受和王书玲交流:人言可畏!行里有多少同事的家属没有工作或下岗,唯独自家有机会到行里上班,必定有多少双眼睛攀着,也会有各种谣言朝着,再说想转正绝不会一蹴而就,用掌行长的话说要经不懈努力才有可能。还有他哪是看在那两袋鱼虾的份上将你引进来?明摆着是贪图你的色相,等将来走上求他的这条路,如果也像钱镇长那样明目张胆地占着你,就算我舍得,可同一个单位,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听出了其中的道理,却仍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王书玲说现在的大学毕业生都进不来d行,有现成的机会在面前,怎就放弃?再说就是陪睡也要到关键时候,不行哪怕到时间办理假离婚,等转正后再复婚,这样就不存在面子问题,随别人怎么说。韩红星已经吃过一次离婚的亏,哪答应对老婆失控,正色道: “先将上次复婚时被你逼着写的不平等条约交出来,有哪家男人会认可自家女人做这种事?离婚别想,你再去上班我就去辞职!” 拗不过老公,王书玲气得耍出各种态度,韩红星的心态是只要你答应不上班,随你耍多大的威风,到班上以生病为由替她辞去工作。回过头来才发觉自己花钱送礼,反而从二线人员调为临柜人员,心想和主任关系不协调,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不过比起提心吊胆替别人做贪污的账,情愿到一线来受苦受累,心里落得个坦荡,不相信在这个社会里,做贪赃枉法的事总就无人过问。 一线的班越来越难上,一举一动都在监控底下,连说句话都被录音。对言行举止的要求也更加严格,光站立不行,还必须微笑,这个微笑也有规定,咧开嘴是傻笑,抿着嘴是皮笑肉不笑,正规的笑要露出6-8颗牙齿,因此,行里经常组织培训。光会笑还不行,在接待客户的同时,必须做到来有迎声、问有答声、走有送声;客户到柜面办业务时要做到招一呼二迎三,也就是见一个拥上来就打一个招呼。这让柜面人员无所适从,因为忙起来时客户挤到敞口的柜台前,绝不会只有三个,如果按规范要求做,专门打招呼都来不及,就别谈办业务了。 不过领导们不管,将王会计从城西分理处调到营业部做示范岗,各家兄弟行来观摩时,让她出台表演: 柜面上本来乱哄哄地挤满人,行里有一套达到效果的方法,先派人将新买的两台摄像机架在肩头走到营业厅窗口边,原本挤成一团的客户见这种架势自然会退到一旁看热闹,此时参观学习的队伍开到现场,桂主任请出一位胆大的客户到窗口去办最简单的取款业务,里面的王美女可以从容地迎、答、送,刚刚美如画地接待完,桂主任又请三个看热闹的客户同时上前,王会计更从容地招一呼二迎三,很理想地做完接待工作,让参观的和看热闹的人都禁不住叫好,客户们尤不过瘾,以为是电视台搞宣传,相约晚上到黄海新闻里再看这个镜头,并说也能享受这种服务才好。 营业部里已实行柜员制,就是记账与出纳两个角色合二为一,一个人上班有压力不宜疲劳作战,因此将二工一休又改成对班,韩红星与王美女一个班次,经常能目睹她的精彩表演。不过心里极反感这一套,因为一个单位的具体业务绝不能只靠表面工作去完成,王会计表演时能博得阵阵掌声,但平时办业务却磨蹭,要不就拿本杂志坐半小时厕所,或者常有领导将她叫到楼上谈心,总留下韩红星一个人办储蓄业务。 韩红星的办事风格和她恰恰相反,八十年代的教育模式、建筑工人的平凡家庭培养出的性格特点是讲究实在,根本学不了那种假笑,还有也明白,就是再怎么练,也练不就王美女那般养眼,本身进d行凭的是成绩原指望靠业务技能吃饭,可社会的发展让自己由国家干部身份的办事员转换成合同工身份的服务员,已只能靠服务吃饭,让个有颜值的美女搞服务当然养眼,可自己再怎么努力,总不可能笑得比美女灿烂,因此只正常着脸上班,不过看到柜面上挤满着人时,心里唯一想法是尽快将客户打发走,从不去做作语言和动作,只竭尽所能,迅疾办业务,正因为这种心态,有时碰到影响办事效率的客户,还敢粗声交流,却能被客户看出是急客户所急的心态,反能被客户理解,从不发生柜面的争吵与投诉,时间久了老客户有经验,聚到韩红星这边就是多等几个人,也能更快地办好业务。 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韩红星自认为每天办了两个储蓄柜三分子二以上的业务,也从不发生与客户的纠纷,应当能够得到认可,可桂主任的工作方法已改进,以前是先表扬会计柜,然后批评储蓄柜、储蓄柜上的某些人。现在储蓄柜有王美女在,因此变成先表扬会计柜,然后重点谈储蓄柜,一分为二地谈,先谈王美女的各种美,美到听她和客户吵架都是一种享受,然后谈储蓄柜上的某些人,连个服务的基本要求都不具备,相较之后也常发感慨:这人与人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 每个班的中午时间,包括双休日两个半天班,偌大的营业部只有韩红星和王美女两个储蓄柜的人在班,因此有充分的时间了解她。她和韩红星同岁,丈夫在外地工作,她带着个才上小学的男孩和公婆住一起。以前在酱醋厂上班,下岗后通过关系到d行做编外工,没想到才二、三年就能转正,从被人看不起的临时工一跃成为行里的标杆人物。 王美女的最大特点是漂亮兼执行力强,领导的任何指派都不折不扣执行,因此很受领导们赏识。较之于王书玲那种简单、朴素、自然灵动的美,她属于那种精雕细琢的美,每天换不同款式的服装,将头发梳出各种造型,脸上也打扮得精细,做出的动作刻意地优雅,让不修边幅的韩红星自觉不属于同一档次。 只有两个人在班的时候,常碰到掌行长或桂主任找她到楼上谈心,整个营业部就只剩韩红星一个人当班。等她谈过心再到班上时,根据经验观察她的神情和发型,可以确认的确是被叫去乱搞,想不通她已经转正,为什么还肯做这种事?时间久了,掌行长来时难免碰到韩红星一个人当班,查出王美女不在位的缘由后大怒,很快就找出理由,将桂主任贬到城西,将城西的方主任调过来当主任。 都知道方主任是第一个从王美女身上尝到甜头的人,现在有了前车之鉴,哪还敢再尝甜头!为独占王美女,掌行长用出了一石二鸟之策。只可怜桂主任,将钥匙猛摔了几回,念叨着只许州官放火,气呼呼地到城西去了。 走了桂主任心里高兴,韩红星将班上发生的事当笑话回家来讲,并戏言幸亏没让王书玲来上这个班,要不凭自己老婆的狐媚,行长与主任就该打架了。 信用卡已不限于有身份的人办,现在的政策是正规单位的员工都可以申请,韩红星也办到一张,五百元以下的金额随意刷,超过五百元要通过刘向红授权。信用卡部仍设在营业部,只借个柜台营业,人和事都与营业部无关,上班的还是刘向红和柏主任,不过身份已互换,办事员的角色由柏主任充当,刘向红小小年纪就成了负责人,整天持着行里发的手机,专接申请透支的电话,只要她点头,透支卡便能刷出钱来。 柏主任又变成不得志的人,在一起打麻将时,常唠叨他有文凭、有职称,却成了年终总结都不会写的黄毛丫头手下的兵,大家笑话他身上多了个没用的东西,所以要认命,不可怨天尤人。 可能是刘向红在柏主任手下时曾请他代写过年终总结,才让柏主任知道她底细,因为现在当了负责人属于中层干部,年终写的不叫个人小结,而叫述职报告。刘向红的确不会写东西,当职工时只需每年写回小结,现在当了干部,每次开行务会都要准备发言稿,有时事先布置好主题写讨论稿,她不会写就请韩红星代劳,反正住楼上楼下,方便得很。 第四十三章 总以为在柜面上追求效率服务客户是正道,才接地气,也常听客户在柜外骂王美女只摆花架子办不成事,如同吃了羊屎蛋,只会洋磨蹭,可事实情况是韩红星和客户都落伍了,于行长经过辛勤耕耘建立起来的服务模式已在全市推广,而且学去经验的兄弟行在对柜面员工服务态度的要求上更严格,来了客户有一次没有迎声或者没有送声就会受到经济处罚,市行还将王美女在柜面服务的影像资料制成宣传片在电视上做广告,承诺d行客户从此以后都将受到如此接待,否则可以打投诉电话。 正因为黄海行在柜面服务方面取得突出成绩,形成示范效应,于行长受到市行吉行长赏识,破格由第二副行长直接提拔到邻县当了主持工作的一把手行长,王美女也学而优则仕,顺理成章地调进信贷股成了信贷员。结果,导演和表演柜面优质服务的人都因优秀而离开柜面,剩下仍在柜面工作的普通员工,倾力模仿王美女的姿态,却苦于没有脸蛋、没有曲线、没有性感,因此,领导们给予的评价必然是综合素质差、朽木不可雕。 突然留下个副行长的空缺,让中层干部们开始忙活起来,想当行长的有两类人,一类是孟主任和桂主任他们这种排资论辈认为自己该当的人,另一类是占有年龄优势和学历优势的年轻干部,想杀出重围成为黑马。 提拔副行长的途径有两条,一是到上级行理出关系,二是能有掌行长的竭力推荐。黄海d行虽因出事多、人民来信多而在全市d行系统臭名昭著,但这几年却培养出去四名科级干部,剩下的中层干部已没人有能量通到市行层面,因此想当行长只能通过写人民来信去诋毁竞争对手,同时努力让自己得到掌行长的青睐。 培养年轻干部是潮流,再说提拔自认为有资格的人上去是亏本交易,因此,掌行长筛选了两个年轻的中层干部作为候选对象,一个是会计股的戴股长,他是掌行长的嫡系,当初掌行长当会计股长时他是会计,两人之间的交集本来就深;另一个是人事股的李股长,他四十岁不到,却已是多年的老股长。两个候选人第二学历都是大专以上,谈资历也中规中矩,剩下的就靠两个人自己努力,看谁能脱颖而出。 会计股的优势是行长用一分钱都得走那儿过,因此,没个单位里的会计股长不是领导的嫡系,要不也干不下去;而人事股只负责将行长安排的人事具体实施,并没实权。 李股长不占优势,因此得动更多的脑筋,他采取的策略是投其所好,每到节假日,就请掌行长到家里打八十分,让老婆和小姨子轮流与行长配对,掌行长打出瘾来有空便去,去的次数多了就传出谣言,说李股长请行长打牌只是幌子,其实用的是夫人外交,为当这个行长情愿拿出老婆和小姨子一起公关,这个消息在其他人是笑料,不过对戴股长来说是压力山大。 原本掌行长只是将李股长做陪衬,准备提拔戴股长,可有了李股长这一招,让掌行长不得不重新考虑。一边共了太多的利益,不提拔交代不过去,另一边为当行长已不惜代价,不提拔更不行,提拔一个对另一个就没法交代。 正左右为难,市行传来的消息替他解了围:原来,省行是不允许市行替编外工办理转正手续的,但市行这边由于方方面面的关系和原因,吉行长违反规定,一批就转正了二十个,包括黄海d行的王美女。上面追责下来,已转正的编外工没法再将劳动关系解除,只得追究吉行长责任,免去他的行长职务,从省里派来位张行长做市行一把手,按惯例新行长来人事冻结,因此,提拔哪个当副行长是以后的事,有了各方都能接受的合理交代,掌行长就无需再为此事费心。 有王美女转正的先例,编外工们各展手段争先进,可没想到政策突变,机会只给了王美女一个人。大家正为没机会转正懊恼,上面又有了最新的政策:现在提倡集约化经营,d行开始撤并乡镇网点,同时清退所有编外人员。就这样,包括徐霞在内的所有编外工,在满怀期望的奋斗中,突然间就失业了。 听到这个消息,韩红星庆幸不已,回家来向王书玲吹嘘自己的先见之明,哪想到她对行里的情况了解也多,反说道: “当初如果让我去对付那掌行长,就是不能转正,替你要个主任当也合算。” “主任有啥当头!总被行长叫去训。”韩红星的心里再不想靠送老婆发迹,嘴上只能这样说。 “主任捞费用每个季度就一万块,抵你一年工资,当然没当头。”王书玲气恼老公不上进:“说起来每个月拿几百元工资,去掉柴米油盐再出两个人情,想攒个买衣服钱都难,上次房改钱好不容易凑起来,底下还有多少个要用大钱的地方在等你,看你到时间拿什么用!” “就承认能当上干部,可靠老婆跟人家睡,我的脸往哪搁?”韩红星见她太现实,未免心中不快。 “人家李股长已经是人事股长了,还想方设法用老婆家姊妹两个公关,他没地方搁脸了?那个王美女陪行长、主任睡,据说现在到了机关整天高傲地仰着头,她没地方搁脸了?还有楼上的刘向红才做个卡部主任,就常有送礼的跑错门将东西往你家送,她陪几任行长睡,更没地方搁脸了?”不知道王书玲哪来这么多消息。 “她们是她们,我就不相信她们靠陪睡能长久下去”韩红星谈自己观点。 “人家还靠个睡,你有什么靠?靠你水平比她们高?我进银行上一天班就能学会你干的活,在银行里上班只要将“你好d行”说得漂亮就行了,还分得出你是初中生、高中生或者大学生?”知道王书玲说不出这么深奥的话来,肯定又是家属区的妇女们聚一起聊天,让她听回了这些道理。 “实在想通过陪睡替我混出个名堂你现在就去,我不拦你。”韩红星有点气急。 “哪听出我要陪睡了?不过是听大家都这样议论罢了。” “以前钱镇长替你找工作坚决不要,现在咋变化这么快?”韩红星不满老婆的变化。 “以前是姑娘家只懂要脸面,这年头分明是笑贫不笑娼,有份体面工作专门陪干部睡也让人待见,在家无业再正派也没人看得起。”王书玲说感受。 “不准再一帮小妇女聚一起瞎扯!不管人家多现实,你别想丢人现眼,除非离婚。”韩红星怕老婆走歪路,忙警告。 “现在就离,让我去gd骗钱,省得跟你过守穷的日子。”王书玲开起玩笑。 “离了婚再让你为所欲为?我才不傻!”韩红星哪肯真离婚,不过听她提起去gd突然反应过意思来是去找钱镇长,明知道她只是开玩笑,却不想她有这种念头,立即变了脸:“再敢五花心六花肺地瞎想就真离婚!” 见玩笑开过了头,王书玲赶忙道歉谢罪,韩红星见掌控权仍在手,便教诲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见老公又开始之乎者也,王书玲忍不住道;“听不懂你咬文嚼字,我只知道这幢楼就我家装不起电话。” 提起电话,刚开始伍佰元就能装起来,后来装的人家多了价格一路飙升,现在的初装费已涨到两千五百元,电话号码随机跳,只能跳出两个号码二选一。韩红星本不想赶这个时髦,但周围家家都有,让王书玲觉得特没面子,见她坚决要装,只得从证券账户里提出钱,托关系找个号码装了电话。 股市这几年熊,投了四万八千元进去,也不懂股票行情,更不知道买什么股票好,涨跌只能从证券部的大屏幕上看,做交易只能通过电话委托,两年下来证券部没少跑,刚学点门道,可账户上还剩一半的资金,剔除平时应急取点钱用,亏了将近两万块。王书玲询问情况时,韩红星只闪烁其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手上的股票能连续涨停,才能将亏空补上,回来有个交代。 较之于自己在股市上亏钱,王义军输得更惨,他和蔡正道合伙开厂,由对方负责在外面搞销售,他负责在家搞生产,也不懂探伤仪的市场行情与价格,辛辛苦苦干了两年,人家蔡老板说挣不到钱散伙,当初他只以技术入股,只好拿了两年的工资走人。 两口都下岗没了收入来源,好在父母手头有点积蓄,替他学个驾驶技术买辆出租车开,连同营运证投资了不少钱。开出租车辛苦,但每个月能挣几千元,剔除车辆折旧也收入可观,绝不是上班人的工资可比。在路上跑比在厂里上班消息灵通,反而听人家说蔡正道发了横财,他厂里生产的探伤仪成本不到一万元,不过用现在最流行的销售手段,到需求单位先送三、五万元现金给有权决定买入的领导,然后以十几万的价格成交,本身这类产品卖的就是技术含量,市场供应商少,价格虚高十几万也没人知道。 通过这种销售方法,蔡正道用赚的钱买下了原无线电厂的厂房和机器设备,技术方面他家属和一干亲戚跟王义军学了两年,该掌握的已尽皆掌握,所以才将王义军踢走。王义军改了行之后才知道,他这个书呆子被别人利用了。 城镇户口的人以前享受吃计划粮、安排工作的待遇,现在不仅没有这些待遇,连有单位的人也开始大面积地下岗,大嫂花五千元调到纺工商场,的确不需要每天踩缝纫机加夜班了,换来的是滞销商品的柜外销售任务,完不成扣工资,就是完成了,每个月工资只发部分现金,剩下的用洗衣粉或卫生纸抵,就这样捱了两年,等来的是商场倒闭。回过头来看,到新单位拿的工资还不到五千元,连送礼钱都没能挣回来。二嫂也是类似的情况,金属公司虽还没倒,但已气奄息息。 轧花厂在改制,秦大功正在运作将厂买下来,他离不开韩红旗这样的财务人员,因此大哥暂无下岗之虞。 二哥的日子现在过得最惬意,去大城市上班又分了住房,后来参加房改,韩红军只花了几万块,幸运地在那边改到套房。今年单位对富余人员采取内退措施,才三十出头韩红军得以内退,享受到每月一千五百多元的工资,加上将房改房出租,每月收入大几百,合计每月有两千多的收入,是黄海县正常工作人员收入的五倍。兄弟三个他读的书最少,闲在家里吃饭摇胳膊却收入最高,母亲总说二哥生辰八字好。 老人们常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韩红星在教科书上学到的说法是沧海桑田,如今的世道的确如此,变化快得让人无法接受。就谈街坊邻居,一排五户人家,以前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守穷,谁家吃饱穿暖就被人羡慕,谁能考上大学定会赢得尊重。马如飞曾经因为考上大学放了卫星,成为整条街的荣耀,他父母更以此为荣。可如今却早已星光失色,每个月挣四、五百元的工资,人家教主科的老师还可以带学生赚钱,他教体育没人理。即便如此,他仍觉得幸运,几年前没肯调到物资局打篮球,另外一位张老师被挖过去了,现在却落得下岗的命运,再想调回教育局哪可能! 马老师在家里兄妹四个当中仍是混得最好的,一个小妹妹毕业后已没了招工待遇,在牛刚的鞋店打工,两个弟弟以前在厂里上班,现在都已下岗,一个在街上踏摩托,另一个夫妻俩开个小商店谋生。眼下大家都下岗再就业,都挤着各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小生意做,辛辛苦苦忙下来挣到钱的少,收不回本钱的多。 再谈陆如兰家,她所在的化肥厂早已停产,卡车在妹妹陆如凤的工地上搞运输,纸箱厂的陆如巧更早下岗,两口子没事干,凑点本钱借点债,和陆如兰家合买辆车,也到工地上搞运输。 原先都担心陆如凤做人家小老婆,没名没份没有好下场,如今她老公买个院子将两个老婆分两厢房住一起,她和大老婆的关系处得亲如姊妹,兼着她掌握财权,说话比大老婆更管用,娘家人全倚着她这条路发财。 这边秦大功家,他父亲在位时动用关系,将哥哥调到公安局,姐姐调到电视台,将他本人拉上轧花厂厂长宝座,几年下来厂倒了,但他却能用赚到的钱将厂买下来。韩红旗知道内幕,估算厂里资产值三百万,原计划一百五十万之内能买到就下手,可运作到最后只花了二十万,原因是厂房、土地、机械设备、库存、债权债务、原有工人打包出售。算下来本不该得的库存与债务各二百多万抵消,相当于少花一百三十万,换个优先使用原有工人的条件。 本来买下厂还是搞生产,就需要工人,再说如果想辞退他们,只需来个三个月不发工资,请他们再干也不可能,所以,这笔生意做下来,秦大功花了二十万就买到了三百万的国有资产,当然,他还花了十几万的红包钱。 实力最强的是牛刚家,他将生意做上路子后成了钻石王老五,以谈恋爱为名将门市里的小姑娘轮着个玩,玩腻了给点钱人家走人。不过一物降一物,店里有个聪明的女服务员欲擒故纵,和他上床时突然说不情愿,敢做那种事就告他强奸,没想到他欲火攻心兼财大气粗,说以谈恋爱为名发生关系不怕告,有多少姑娘就这样被强奸了也没办法,不相信你有本事告成,说话间就占有了人家。没想到这个姑娘早有准备,事后将录音放给他听,叫他要么娶人回家做媳妇,要么准备坐一辈子牢。那牛刚吃过坐牢的苦哪肯再去,出多少钱都换不来对方妥协,人家要他全部家当。见对方也的确漂亮,只得娶她回家。 牛刚配了个厉害姑娘后如虎添翼,被管得再不敢寻花问柳,生意也做得越来越旺,固定资产由一幢楼发展成几幢楼,俩口子做起董事长,将一个姐姐三个弟弟各负责一幢大楼的经营,黄海镇人都说他家日进万金。 牛刚家的格局是一人当董事长,带着已下岗的姐弟们都当老板,韩红星在单位上班被要求“一人在d行全家来帮忙”。也的确如此,每个月八百元收入在工薪阶层是让人羡慕的高收入,这年头能有份稳定的工资收入太不容易。因此,每次职工大会上掌行长都会提出“一人在d行全家来帮忙”的要求,也同时提“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的警言。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是在于行长编纂的小册子里,包括十字文明用语以及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说、怎么笑等等的规范动作要求,以为这些都出自于行长的发明,因此很佩服他的理论水平,认为他凭这本红宝书被提拔起来是名至实归,可后来发现各家服务单位的理念及宣传语和于行长的红宝书如出一辙,甚至一些已倒闭单位的墙上也能发现“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的标语,才明白自古文章一大抄,谁能发挥得好先将这些内容抄过来,便能在单位里一步先吃遍天,当上副科级即副行长以上干部便进入高管的行列拿年薪。 在单位里也不是谁想发挥都行得通,首先得具备客观条件,于行长如果没个在市里工作的好哥哥帮衬,可能还在柜面上班,根本没机会给他去编小册子,然后通过这本小册子得到赏识与提拔。所以大家都戏言:人才人才,没有人哪来才。 在韩红星心目中,并不视高管们作人才,因为在银行里做任何事都有条条框框的规定,纵你真有才,亦或已当到市行的行长,也只能做上传下达的事,绝不许做跳出圈子的事。 不过高管们都的确以人才自居,所以拼命替自己涨工资,涨到什么程度已变成商业机密,只有群体内的人知道,怕与职工收入反差太大导致职工心理不平衡,便不时组织大家到纺织厂、服装厂、建筑工地去参观工作环境与劳动强度。 当然,高管们也不断用新理念来证明才干。就拿以前的王行长来说吧,他已做了市行副行长,学历已到了硕士研究生,但大家都知道他的真实底细是七十年代初从农村去当兵,由部队培养出来的转业干部。这次又被请来在职工大会上发表演讲,他带来了最新的理念:之所以清退编外工、撤销乡镇网点是因为乡镇网点总只有几百万存款,赚不了利润还要养一大帮人;包括开银行卡,都是有成本的,因此不是优质客户不提倡开卡。 他的理论让大家听得云里雾里,感觉到与传统思维格格不入,也佩服王行长有精深的理论与独到的战略眼光。不过韩红星记忆力好,由此能判断出他只是先看到上级行文件照本宣科。因为就在一年前,同样是他在同样的场合发表讲话时,说法是我每增一个网点,总会有几百万的存款;我每发一百张卡,总会碰到几个来存款的,所以硬性规定每个员工送出一百张卡给各自的亲朋好友,每张卡上还存入十块钱,用以激发大家的用卡热情。现在突然间将说法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显然是上传下达得来的理念。 果不其然,不久就看到上面传下来的文件:d行的经营模式已开始由粗放式经营转为集约化经营。 第四十四章 可儿该上小学了,两口子开始为她报名的事犯愁。按施教区划分,可儿只能到第三小学报名,但黄海县好的小学是县小和实验小学,每个家庭都不希望小孩输在起跑线上,都想方设法往这两所学校挤。连可儿也知d县小好,一门心思要到那儿上学,王书玲凡事都要如女儿愿,当然抱怨韩红星: “整幢楼里家家小孩在好学校读书,你就甘心让可儿到三小去?” “整幢楼里哪家不是有背景的,要不当初怎会分到新房?你什么事都和人家攀比,比得过人家吗?”韩红星没好气地说:“当初叫你别赶时髦到高档幼儿园去,每年多花两千元,学回的汉语拼音和阿拉伯数字与别的幼儿园有差别吗?将这六千块钱省下来去交赞助费也好。” “没钱我回娘家去借,不就是捌仟元赞助费吗!”王书玲见可儿闹着要到县小,也志在必得。 “借钱不要还?你嘴一动将这八千块钱说得简单,不是我一年的工资?剔除吃喝花销,多少年才能攒到这笔钱?”韩红星最大的烦恼就是家里缺钱。 “先借钱来用,等可儿上学了我也出去挣钱还债”王书玲做出决定。 “你以为钱好挣?有单位的人还下岗,你没本钱又没本事,就是凭色相还要有人看中你才行!”韩红星越说越气:“什么事情全由着性子,就不相信头发长见识短,当初叫你别犯贱去换户口偏要去,现在报名凭房产证,长大又不招工,户口还有个鸟用!” “当初你晓得凭房产证报名、有户口也不招工?当初你考上国家干部时会想到行里说你们不如宾馆门口的迎宾小姐,并组织你们跟人家学动作?会想到漏说一个‘你好d行’就罚款一百元?当初我晓得你这么穷还不跟你!我到哪里抱怨?等可儿上学了我就凭色相,看有没有人看中我。” “再敢丢我脸就拿刀砍!”韩红星嘴里发狠,心里已被她说得服。 “送把刀你手上看敢砍。”见韩红星提起往事,王书玲不无遗憾:“可惜钱镇长那个霉鬼早早下台,要不可儿报名的事当任务交给他!早知道现在处处得花钱,当年从他那猛下手!一个小小的镇长,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人送礼,抽屉里全是现金和值钱东西,如果好意思拿,多拿个十万块不在话下,凭你韩红星攒工资要攒几辈子。 “又提那老色鬼,人家玩厌了早蹬了你,还指望有今天!”韩红星正烦,不想提到这个人。 “早蹬了我?他人前威风,见到姑奶奶就成了***的角色。”王书玲沾沾自得。 “以前有权有势的玩女人得用手段去勾引,当然肯替你****你看现在那些人,但凡好色的哪个身边没有女人围着,哪个缺女人?你以为自己个破货还值钱?时代不同了,女人也变成买方市场,少臭美!”韩红星表达过观点突然警觉,酸味十足地问:“你还真让他舔过?” “真本事没有,就问这些来劲!”王书玲将话转到正题:“我去借钱,你想办法去替可儿报名?”。 “哪是钱的问题!我们家穷拿不出钱,可这年头拿得出钱的人太多,有捌仟元钱就能报到名的话哪家不去?关键还得找到关系求到入学名额,到哪里能找出这层关系来?”韩红星在班上常听同事们议论,知道这方面的行情。 “你不是有个黄老师在教育局当局长?”王书玲提醒。 “哪要你说这层关系,可不好意思再找。”韩红星早想过他,上次为王书玲办高中毕业证书的事找过人家,虽没具体去办,同样欠着人情,说是要报答人家的,可完了事却没有兑现,哪好意思再求人家。 “你不好意思再找让我去,为可儿我没有不好意思。”王书玲开始问黄局长在哪上班,真的准备去找。 韩红星哪让她去,只得按她意思再去求黄老师帮忙。想出的方法是先送礼,然后再开口,可送礼钱从哪里来?发的工资正好够平常用度,根本攒不出余钱,怎么办?两口子商量了半天,决定先请刘向红帮忙通过信用卡透支两千元来送礼,如果送成礼办成事立即由王书玲回娘家借钱,如果办不成事黄老师肯定不会收这个礼。 刷出信用卡里的钱,用个信封塞好到黄老师家去,只有黄师娘在家。韩红星假说是带封信给老师,可黄师娘将信封接到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正色说从不收礼,师生关系有什么事不好说偏要来俗套?韩红星无趣,只得收回信封,决定到小姑那批发些烟酒送过来。 小姑所在的糖烟酒公司早已改成糖酒公司,当初糖酒与烟草分家时,两边都想挖小姑这个业务骨干,小姑看糖、烟、酒三样商品都上计划供应,都吃香,糖酒公司经营糖、酒两项,而烟只经营一项,便随大流不肯去烟草公司。 进一步的改革让烟变成了专营的垄断行业,而糖、酒市场则彻底放开,糖酒公司的工资还只有烟草公司的零头,才后悔选错了单位。这还不算,随着时间的推移,糖酒公司有越来越多的门市由姓公变成姓私,有关系的承包人象征性地花点钱就能贱买门市,公司领导贱卖国有资产、捞足回扣后再不在乎那点工资,恨不得公司早点倒闭好干净脱身,只有靠工资吃饭的普通职工不希望下岗,守在公司里苦撑。 姑父所在的土产公司已倒闭,当初见别人趁最后机会猛捞,姑父心里想的是这些人贪赃枉法、侵吞国有资产,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可眼看这些敢捞的人先富起来,捞到了第一桶金摇身变为受人尊敬的老板,而他不敢捞本钱当老板,单位倒闭后便失业,自视是干部身份,放不下面子替别人打工再就业,只能在家熬年龄等退休。回过头来才发现思想落伍,感慨自己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常自我解嘲:“土产公司是大草堆,哪个不扯是大乌龟!” 按两千元购货,小姑配了两条高档香烟和两瓶好酒,再选个晚上到黄老师家,终于见到他,黄老师说唯学生找上门来最惬意。见的人多了、官场浸淫久了,让他一眼能看透学生的诚挚心意,知道来意后半点不为难就收下东西,并坦言学生的事就是他的事,有多少人找出多少关系来求他办这种事,从没替人家办过,这次却一定要办,并立即打电话给县小的校长,谈报名的事。 对方见分管局长亲自打电话来,立马表态随时来报名。韩红星在一旁听得感慨:自家为可儿报名的事烦得日夜难眠,可找到得力关系只需一个电话就能将事情办成,还只是个副科级,难怪乎李股长情愿将老婆和小姨子一起奉献出来,也要争这个副科级。 落实好可儿报名的事,黄老师随手写了张条,说凭它可免交一半的赞助费,等老师哪天做了一把手局长就能将赞助费全免。韩红星办成了事还省了钱过意不去,站那不知道如何是好。 黄老师说了番心里话让他释怀:“小时候家里穷,难得吃到米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你家吃到的那几顿饱饭,请替我向你父母二老问声好!” 着落好报名的事心里高兴,韩红星来了兴致想耍老婆,故作没精打采地回到家,一句话没有就瘫到床上,让睡在旁边看电视的王书玲由不得追问: “人家不帮忙?” “看来危险,黄老师说已有几十个关系找,他个副局长只分到两个名额,不知道给谁好。”韩红星故用希望渺茫的口气。 “不知道别人家送了多少礼,不行想办法再送?”王书玲已谙于办事之道。 “你跟工头、个体大老板比送礼?我想过了,我们这个老师好色,凭你的姿色,只要肯出马定能骗他上床,就不愁争不到个名额。”韩红星故做认真地问:“你肯?” “只要能让可儿报上名,就让他睡,不过要我去勾引他真不会。”王书玲的意思是为了可儿可以献出身体,但做不出勾引的举动,让韩红星听得真实。不想再让她担心,韩红星打开空调,挨过去邀功请赏。 “真本事没有,就做这种事来劲!天热心烦,滚一边去。”王书玲见他此时还有心情求欢,气得断然拒绝。 “黄老师交代了,只要你勾引我上床也能去报名,会勾引不?”韩红星得意地问。 “不懂你瞎说些啥!”王书玲浑身没劲。 “傻子!已经将事情办成的意思都不懂。”韩红星取笑她被戏弄,同时想动手。 “原来你耍我!跪床头去,叫三声姑奶奶。”王书玲听说办成了事脸上笑成花,不过一定要惩罚老公骗她说出宁愿让别人睡:“数三下,还不服从命令就别想碰到根汗毛。” “我是替可儿报名的功臣,可以免受惩罚?”韩红星急急表功。 “一------”王书玲自顾数数。 “要不只叫姑奶奶不跪?”韩红星讨价还价。 “二------”王书玲优哉游哉的节奏。 “要不跪床上叫姑奶奶?”韩红星还不了价想更换方式。 “三……”王书玲拖长了声音,意思一停下来就赶不上了。 “还没数到底,不能停,给个时间我起来。”韩红星见没有任何变通余地,一咕噜从床上跃起,急忙冲到床头。 完成了任务,韩红星不服气道:“现在算你狠!等会儿将你现出原形,不让你主动撅屁股就不算本事!” 第二天早上,才蒙蒙亮的天,韩红星就被一脚踹醒: “离开学没几天了,趁早凉送我们娘儿俩到外婆家去。” “昨晚体力透支,今天没劲。”韩红星知道是叫陪她去借钱,当然不想出这个场。 “你透支,我怎有劲?”王书玲仍要他起床。 “你只管躺那哼哼,不高兴就蹬人,当然有劲,你哪知道男人每次要花多大力气?”韩红星开始诉苦。 “没劲也起来,你现在瘫那喊累,当时怎浑身劲?”王书玲不认可这个理由。 “要上中班,时间赶不上。”韩红星见一个理由不成,又找出个理由。 “才四点钟,收拾停当赶到那不过六点钟左右,办完事还能赶早回头,怎赶不上中班?”王书玲早计划好时间和行程。 “半天要骑六十里,还得载着个母夜叉,想想就累趴了,不去。”韩红星眯着眼表态。 “当年没人要你去你天天去,载着母夜叉骑两个来回也没听你敢说个累,现在成年累月请你去一次就趴了?不说这话还好商量,说这话立即起来。”说话间,王书玲已起了床,过来起劲揪耳朵,揪得韩红星赶忙起来准备。 很少注意女人穿衣服,这次终于领教。王书玲为了回这趟娘家,将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试穿,对着镜子左右比划着问那件好。韩红星觉得随便穿哪件都一样,可她根本不这样认为,好不容易选出件粉红的连衣裙,又拿出手镯、项链、戒指,仅一条项链就坐梳妆台边戴了十分钟,慢慢看戴到脖子上配起衣服的效果,又问韩红星头发扎起来好还是披着好,最后戴起个墨镜来,站到韩红星面前问感觉怎么样。 韩红星平日里懒得观察,刚才不停地按要求看换穿的衣服才注意她:白白的皮肤俏丽的脸,全身没一块赘肉,仍是丰乳细腰、直腿圆臀;烫了刘海和发梢的长发多了份奔放,口红将唇涂出性感,墨镜将人戴出野性。伴着优雅灵动的气质,让韩红星觉得她比年轻时还撩人。生出感觉来忍不住又去拽她衣裤。 “刚才还说没劲,叫你看穿的衣服就看出劲来了?”王书玲忙阻断对方伸过来的手。 “谁叫你扮妖怪勾引人。”韩红星心里认为老婆漂亮,嘴里说是妖怪。 “哪妖怪了?”王书玲捕捉到评价。 “从没见你嘴唇涂这么红,不相信你敢这样出去。”韩红星说出想法。 “我是涂给你看的,哪敢这样出去,还被人家说成是猴屁股。” “我说么,三十多的人了,再臭美也没人感兴趣。”韩红星不希望老婆打扮得惹眼,便泼她冷水。 “没人感兴趣就不打扮了?像你!干净衣服送到手还懒得换。”见老公不夸漂亮,王书玲不高兴:“去!叫可儿起来吃早饭。” 一家三口五点半钟出发,一路往新东去。王书玲早备好回娘家的礼品:两条香烟两袋冰糖,走到东郊菜场时又顺便买了几只父亲喜欢吃的猪爪。 八月末的清晨已气候凉爽,习习晨风恰能吹去残留在人身上的暑气。可儿穿套红色的连衣裙,带着花色太阳帽,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杠上唱她的歌,韩红星边蹬着车,边和王书玲追忆今昔的变化: 已不走原先的老路回家,向东的柏油马路已拓宽几倍,遇水搭桥一直通到开发区的尽头,沿途两边的农田多有被围墙圈起的,有的已建成工厂。黄海县的规划是向东、向海、向未来,开发区一直圈到石板桥村,原先歪歪扭扭要走三十里的路现在走二十里就到。 见到石桥,王书玲才知道已经到家,正好可儿嚷着坐麻了腿,便叫韩红星放可儿下来,一家三口步行往村里去。石桥边的菜场人多,少不了有认识的人打招呼,王书玲总热情回应,特别熟的还停下来闲聊几句。 很快,韩红星发现周围人都将眼光集中过来,以至于走出菜场很远,还看到他们朝这边指指点点。将感觉到的异常告诉王书玲,她认为是因为一家三口长得干净让人羡慕,走起路来更神气。 第四十五章 进了村,王书玲遇到的熟人更多,一路上张家婶、李家姨地寒暄。韩红星走在菜场已觉异常,一路上继续敏感地观察,路过之处张家婶和李家姨等人也聚起来交头接耳往一家三口看,便觉出其中定有蹊跷,再将疑问跟王书玲提,哪知道得来的回应是:“好端端的哪来异常?村里人没事就会聚起头来闲聊,男子汉在哪学会了狐疑!” 正教训男人起劲,迎面走来了朱二姐,见了发小自然激动,王书玲有与对方长聊的意思。朱二姐嫁了个大自己一代人的船老板做填房,日子不知道过得怎样,不过身上也穿金戴银。她见王书玲不着边际地拉呱,便叫韩红星和可儿守在一边,拉王书玲到避静处说私房话: “你怎来?这几天关于你的传言传疯了。” “我能有什么传言?”王书玲非常奇怪。 “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将听到的全告诉你,可不能对我有意见。”朱二姐说完前提,继续往下介绍情况。原来早在几年前,王书玲常去临洋会钱镇长,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常进钱镇长办公室,当然躲不过周围人的眼光,有认识王书玲的很快将消息传到新东,不过桃色传闻的两个主角都不在村里住,因此并没人过分在意这件事。 “尽瞎说,我哪可能和他!”趁朱二姐说话的间隙,王书玲忙替自己辩解,也并不怕这件连老公都知道的事。 朱二姐换了口气,继续将情况往下介绍:后来的事情出在一个包工头身上,因镇里干部间争斗,有人为拉当权的干部下马,找到那个包工头与当权干部经济往来的线索,使那个包工头被关进检察院讯问,原本只指望交代一个干部受贿的罪行,没想到他不知道检察院是针对哪件事抓他,为能早点出来,一股脑将所有的行贿经历都作了交代,扯出了大大小小十几件事,据说其中就交代了曾经花巨款为你家搞装修的事,光买了两套真皮组合沙发就花了三、四万,送你家和姜师娘家各一套。 说到这里,朱二姐开始察言观色,见王书玲再不是无辜的表情,只想继续往下听,便接着讲述:本来这种事村里人也无从知晓,事情都坏在姜师娘家,姜主任当上村书记后独断专行,后来失了钱镇长这个靠山才有人敢暗中作梗。石板桥村被划为开发区后,他大肆贱买村里的土地,据说账外赚了有几百万回扣,村里的其他干部捞不到好处,就合起力来整他,却苦于姜书记已财大气粗门路通广,找不出罪证来扳不倒他。这次有村里干部得到那个工头交代的准确信息,经过谋划后指派了几十个对姜书记有意见的村民,就在昨天,大张旗鼓地开到姜师娘家抄家,带着相机拍摆在姜师娘家的那套沙发,然后将它作为罪证搬走,据说这些人准备今天就去你家抄家,搬回另一套沙发做佐证,只要能认定姜书记家这套沙发是那个工头送的,上了台面就可以让他坐牢。 见王书玲已花容失色,朱二姐赶忙继续讲:以前大家都知道姜书记是靠吃软饭发迹的,这次有了铁的把柄,村里的对立面为了进一步诋毁他,便组织专人各处散布谣言,说他为了接书记的班,将自己老婆送出去讨好当年的钱书记不算,还将被他诱骗失身的邻家姑娘王书玲送给钱书记玩,有时还四个人聚一起乱搞,现在大家都在传言,无论哪样罪行落实,你们两家都要有人去坐牢,不管有无这些事,你哪能在这里闲逛。 讲完了全部,朱二姐再次强调所说只是正盛的传言,有无谬误均与她无关,见王书玲已站那六神无主,忙喊不远处的韩红星过来照应,她自己打个招呼走人。 “立即回家去。”见到韩红星,王书玲只吐出这几个字。 “怎么回事?还没到就走?”韩红星见她脸色不对,听她指示更觉奇怪。 “你走不走?”她的声音与神色让韩红星第一次看出恐惧。 “走就走,急什么。”韩红星见她神色不敢违抗,开始慢悠悠调转自行车。 “不行,走这边。”她叫韩红星往堤的方向走。 “到底是去你家还是回头?”韩红星被搞得摸不着头脑。 “叫你走你就走,不走原来路,走堤上绕临洋走,快!”王书玲急下命令。 “要多走两、三倍的路?”韩红星更觉奇怪,调个车头只需走二十里就到家,绕堤上十几里,再加上临洋到城里三十多里要走五十里,怎会又急着回家又要舍近求远?他哪知道王书玲的心态是再无颜面对任何个熟人,走回头路可能刚才看到的那些人仍在谈论自己。 一路上,韩红星几次想追问原因,总被王书玲怒道:“就不能等到家?” 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只好低头猛蹬自行车,将近九点骑到黄海镇,才听她开口:“送可儿去奶奶家。” 一切按她的要求做,刚回到家,王书玲就瘫倒到床上,泪流满面道: “没脸见人了,看来只有死路一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红星不明就里。 “呜—呜—,你叫我怎么说?他们来抄家怎么办?如果坐牢怎么好?”王书玲断断续续问出这些话来,见得不到答案,急得用拳头猛捶坐在床旁的老公。 “乱乱叨叨说什么抄家、坐牢?天塌下来了?”韩红星也开始急:“天塌下来有我顶,你先将情况说清楚。” “比天塌下来还丢人,你叫我怎么说!”王书玲继续带着哭。 “你能做多丢人的事?大不了又偷人,就天塌下来了?别怕,你说。”韩红星也来了态度。 见老公越来越急,也担心随时会有石板桥村的人冲过来抄家,王书玲只得将头埋在床里,将从朱二姐那听到的消息完整地学给韩红星听,然后埋头痛哭,准备先等来老公的责难。因为韩红星曾跟她说过无数次:戴绿帽就算了,让大家都知道戴绿帽肯定不行。王书玲一直以为过去的事做得神鬼不知,哪晓得过了几年还能生出事来。 “怎不吱声了?真来一帮人抄家要被周围邻居笑掉牙,快说该怎么办?真叫我们去坐牢怎么好?”王书玲无限懊恼地追问,停下哭声想知道答案。 “先将事情搞清楚再说,反正公安局要来查,发生过的任何事当事人都会被隔开问询,如果说假话各人说法肯定不一样,因此任何事肯定瞒不了,所以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撒谎,要不坐牢时再后悔就迟了”韩红星最急的不是王书玲所急,而是急于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参与过***平日里也问不出个准信来,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她问个彻底:“撒谎会坐牢,只能说真话,你先告诉我做姑娘时是不是真**了?” “什么叫****王书玲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人家说你们四个人一起睡。”韩红星没好气地解释。 “以前只听说过姜师娘家两口子跟钱镇长一起睡,怎么又加上我?你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从口气能听出王书玲绝对没撒谎。 “那姜主任是什么时候诱骗你失身的?”韩红星换一种方法问第二个问题。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在我们那最没人看得起,我跟谁上床也不会跟他。”王书玲情急之下用这种方法表达自己说的是真话。 “那你和哪个看得起的上过床?”韩红星想趁这个时候将她问个干净。 “还有心思问这些,我再说最后一遍,从没和任何人上过床。”王书玲正为自己的问题急,不想扯这些不相干的话题。 “一个没上过?明摆着开始瞎说了”韩红星对她的回答不满。 “你真要为难我?我说过多少次了!如果不是为了可儿的户口,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睡一个被你知道就不在乎睡十个被你知道,可我真的没有。这个时候还为这种事不相信人,你姓韩的还算人吗?王书玲说得情真意切,情急之下又开始用拳头捶他。 “嗯!别闹,有你这个回答,剩下的事天塌下来由我顶,如果真**过,真不是处女给我,不要别人,我就砍你。”韩红星发过狠才开始为其他问题思量。 “关键是你,会不会坐牢?”王书玲又急着问最担心的问题。 “做什么牢?和我有个毛关系,你不管收了多少,只要没偷没骗,最多退赃。当然,如果你参加过***追究起来就会坐牢。”韩红星根据学过的法律知识做出理解。 “怎可能去偷、去抢、去***那为什么说姜主任收了沙发就会坐牢?”王书玲不解谣言里为什么这么说。 “你倒研究起法律来了?我学了半年,也只知点皮毛,你躺那问几个为什么,就想变成法律专家了?总之,不要问为什么,同样是个沙发,如果只是朝着姜师娘送的就没牢做,如果是姜主任与别人做权钱交易后收的,追究起来就要坐牢。”韩红星笼统解释。 “哪知道个破沙发就值两万元,早知道永不要,那些人来抄家如何应付?”王书玲发过牢骚后又问。 “尽瞎说,谁敢来我就砍他!”韩红星又发狠。 “朱二姐说姜师娘家昨天去了几十个人搬走沙发,今天就到这边,你总发狠砍,看你就不是个砍人的人!就是砍,来几十个你砍谁?” “除了公检法,谁有权力做这种事!谁搬谁犯法。有人来大不了不开门,他们就没办法。”韩红星没好气地说。 “可他们就是不搬东西,光来宣扬这种事,我们两个的脸往哪搁?”王书玲开始担忧。 “我又没出丑,脸就搁脸上。”韩红星赌气地说。 “那我的脸往哪搁?”王书玲再问。 “当初你做不要脸事的时候怎不这样问?你显摆这个家全靠你时怎不这样问?”韩红星见老婆只是旧错,并没添新丑,因此不想怪她。在单位里经过事的人都懂,这种事是有人想拔姜主任这个萝卜,才顺便带出她这坑泥。 “如果早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丑,就是金山银山的便宜也不讨。”王书玲恨恨地说。 “只要我不计较你,就是说你**也别管它;你的身份收好处坐不了牢,既然没什么好怕的,还不起来烧饭我吃!”韩红星听她悔过自新心里满意,也躺到床上宽慰她。 “下午请假不上班,和我一起在家守。”王书玲搂着韩红星这个主心骨央求。 “哪说来就来,不行下午出去打麻将,省得在家害怕。”韩红星出主意。 “都急死了,羞死了,哪有心情坐下打牌!”见老公不仅不计较这件事,还安慰自己,王书玲不由得生出感动。 “那你就安心在家看电视,有动静打个电话我立即到,晚上再带可儿回家。”韩红星做出安排。 “替你脸丢尽了怎不骂我?”王书玲将头埋到韩红星怀里问。 “你可别忘了,你是离婚后才犯贱的,你是有权利犯贱的,你就是丢脸也是为了女儿情有可原,一切和我韩某人无关!”韩红星又背起了曾经写过的保证书,叫拿出来销毁。 “傻子!你姓韩的要是心里没了我,就是一千份那东西又有啥用?如果被别人看去还不笑掉牙,所以我当时就将它销毁了,还总提起来要。” “我也是怕万一被别人看去,特别是可儿开始识字了,看去怎得了。”韩红星解释要那张保证书的原因。 在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白天,幸好,并没有朱二姐所说的那帮人过来抄家。带回可儿将她早早照应到房间去睡觉,王书玲连电视也不准看,逼着老公和她一起琢磨今天为什么人没来?明天会不会来?韩红星白天分析时还真的怕农村里法盲多,可能会受幕后指使者蛊惑,冲到这边来出自家的丑,现在见并没有发生这种情况,心里反而安顿下来。因为细想之下,幕后指使者可以利用本村的各种矛盾,蛊惑对姜书记不满的村民到他家去闹事泄愤,可自家跟他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再说兴师动众到县城来干违法的事绝不明智,一个想替代村书记位置的幕后指使者,不该做这么愚蠢的事。因此判断有人来闹事的可能性并不大,为了让王书玲早点安心,便将这个道理分析给她听,并拍胸脯保证不该有人来。 听了老公的分析,王书玲有了倚靠:既然你拍胸脯说没人来,真有人来就由你承担后果!韩红星听了哭笑不得: “你偷人出丑,反叫我承担后果?” “沙发要不要搬走?”王书玲只顾她的问题。 提起沙发,韩红星又揭她底: “你记性不好我记得,当初是谁以选沙发为借口,跟钱镇长到苏州去?你自己选的式样怎可能和姜师娘家那套一样?只要两套沙发不一样,凭什么说是同一个人买?所以任何事再别去想,以不变应万变。” 接下来讨论可儿报名的事,回娘家去钱没借成却丢尽了脸,王书玲自知也丢了娘家人的脸,哪还好意思再提借钱的事,所以下午一个人在家时就已想好,准备卖掉身上的首饰凑钱。 上次房改时,王书玲见凑足了购房款,就留下个最大的手镯和最中意的戒指不舍得卖,这次又要筹可儿的报名费,决定连同韩红星替她买的项链一起卖掉,就能勉强凑出这笔钱。 韩红星并没告诉她只要筹六千元就够了,原因是最近股市的行情好,原本折成两万多的股票又涨回到三万多,原计划借一万元先还掉信用卡透支的两千元送礼钱,剩下的交四千元学费,四千投到股市里,等将来翻了本发了财给老婆个惊喜,让她再不为没钱过日子犯愁。 听王书玲说要卖首饰求之不得,每次看她戴这些睡来的饰品都不是滋味,却又奈何不了她,这次见她主动要卖忙表态:“项链不许卖,只卖臭手镯与戒指,等有钱了我再替你买,报名钱不足由我来想办法。” 王书玲当然能听懂老公的意思,不由得将身子往怀里钻,韩红星受宠若惊,试探着亲热,王书玲婉言:“今天真的太没心情,从明天开始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韩红星也特累,只拥她在怀,很快便进入梦乡。 再说姜主任那边,家里突然受到冲击,他赶忙去查因由,得知是因为有个工头交代了送沙发的事,心里便有了底:这种事要查也该查钱镇长与老婆做权色交易,算起来自己还是受害者,况且与那个工头从未有过交易,再怎么交代也根本扯不上自己。 没有顾忌便厉害起来,一个堂堂的村书记家受到冲击还了得!丢了偌大的脸面怎罢休!于是请了几辆警车来破案,并放言对这件事肯定要有个说法。见姜书记并没犯事仍扳不倒,幕后主使者忙设法补救,请唱白脸的角色出面调停。 姜书记本是个财色兼收的干部,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但面子肯定要有,见有了台阶下便不去挖对手现形,只开出条件:搬走的沙发作价两万元赔偿;必须有人为谣言负责;有人为私闯民宅负责。 很快,道歉信便在石板桥村与新东村各处张贴,以几个村妇的名义写,意思是她们听信谣言,误传他人***乱搞男女关系,损害了他人名誉权,故此作出书面检讨;同时也站出四个承认私闯民宅、损害他人财物的人,自愿赔偿两万元损失。 警察干预的结果是村妇上了年岁免于追究法律责任;私闯民宅的四个人各拘留十天。结果,姜书记风风光光地挽回了面子,倒霉的是那些幕后主使者,没扳倒对手却赔了两万元的沙发钱,还给予被拘留的闲人每人每天五十元的补助。 王书玲并不知道姜书记已翻了案,仍怕有村民闹到家里来抬沙发,每天在惶惶中度过,如此捱过好几天,才接到二嫂从新东打来的电话。王书玲只偶尔和二嫂通电话,出了丑事更不好意思主动打电话向她询问那边的情况,这次二嫂打电话来也是有事交代,她说从明天开始,会有村民轮番到县政府门口静坐情愿,领头的辛爹爹号召全体村民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因为静坐要从早到晚,必须有人为静坐的村民提供足够的开水,大家排出王书玲家住城里,因此要求她每天为村民们提供开水,直到请愿结束为止。 提完要求,二嫂才开始随意“闲扯”,问她是否知道姜书记家发生的事,王书玲当然撒谎说不知道,但迫切想知道事情的情况,二嫂便将这个事的过程从头至尾叙述一遍,只是将所有牵涉到王书玲的内容全部省去,目的是让她的面子保全,也听得王书玲放下心来,不再怕有人来闹事,让自己在婆家这边也出丑。等韩红星下班,王书玲告知通话内容后又提出新的疑问: “没有村民来扰,公家会不会来找?” “按我的理解公家就是要找,也应该先让钱镇长归案,然后才可能牵扯到这边。”韩红星庆幸自己考招干时背了半年的《法学概论》,现在碰到这些事虽不一定分析得对,总不至于像王书玲那样一头雾水。 “你和钱镇长还有联系?知道他在哪?”韩红星不失时机地查探,担心王书玲和他仍有来往。 “提到这个人名已经够了,哪来的联系!”听得出王书玲说的是真话。 “公家十有八九不会来找,我敢拍胸脯。”韩红星不想她再担惊受怕,便用肯定的口气宽慰她,并分析给她听:钱镇长已是下台干部,只是在检察院办案时被顺便牵扯出来,也不属于重大案件,如果检察院对每个行贿人员供出的受贿人员都抓,然后受贿人员再供出新一批行贿人员,被供出的行贿人员再供出一批受贿人员,这样周而复始,检察院就会有抓不尽的人、办不完的案,因此只能选重点的、大案、要案办。 见王书玲搞不懂什么行贿受贿,便举个简单的例子:这种事就如同公安局抓赌,假如你王书玲在麻将场上打牌被抓,渉赌的也就是打牌的四个人,该没收赌资的没收,该罚款的罚款,如果公安局要求你交代赌钱经历,你将经常在一起赌麻将的几个人都交代出来,这个时候公安局如果的确发现大赌、聚赌的线索当然会去追究,但如果将你交代的每一个牌友都去追究,然后被追究的牌友再去交代一起打过牌的牌友,这样追究下去所有打过麻将的人该都会被抓,那公安局聘再多的人收罚款也忙不过来。 “明天怎么办?”王书玲似乎已听懂了韩红星的举例,便开始问下个问题。 “什么明天怎么办?”韩红星不明情由。 “明天叫送茶水给请愿的人,我不去,你去!”王书玲将二嫂叫送开水的要求转告给韩红星。 “现在新东村人人知道我带了绿帽子,怎有脸见人?我不去!”韩红星诉苦。 “为沙发的事已遮不了一点羞,再见到村里人多丑!”王书玲想想也觉得没脸见人。 “人家王美女羞了?刘向红丑了?”韩红星拿她曾经问过的话反问。 “那人家李股长在乎带绿帽子了?”王书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既然这年头人对这种事已见怪不怪,那就谁也别躲,一起去面对!”韩红星料难拗过老婆,只得提条件。 “就不体恤我在人前出丑!”王书玲嘴上责备,表达的意思是同意一起去。 “你图快活做丑事,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反说我不体恤人!”韩红星嘟囔。 “说话真不凭良心,到底图的是什么?”王书玲佯怒,并责问对方。 “图的是可儿户口,图的是老公能有所发展,图的是家里日子好过,满意了么?”韩红星主动替她说出轨的理由。 第四十六章 第二天早上,王书玲带着老公到县政府门口来送开水,果然看见辛爹爹和三、四十个老弱病残的村民,每人配张凳子,已在大门口侧边整齐地坐成两排,迎候上班的政府官员。他们统一带遮阳帽,既为醒目以引路人注意,也挡九月的太阳,还各带干粮,准备从早坐到晚打持久战。在他们前面地上,用白布红字写着:“新东村民维权要求分滩到户,新东村民请愿要求领导接见” 韩红星被老婆强拉硬拽过来,知道她的心态是我出了丑又如何,老公同样对我好,因此只得硬着头皮陪她来,好在现场并没碰到自己熟悉的人,面子还不算丢到地。再看王书玲和他们都熟,掩饰着和大家打招呼。两口子原本怕有人扯出不该扯的话题,不过村民们都很善良,只将王书玲看得顺眼的优点拿出来夸,一来二去让她很快平和了心态,脸上有了真的笑。 很快有政府的工作人员出面,询问相关情况。辛爹爹是这次请愿的组织者,代表全体村民向工作人员反映具体诉求,请求县领导按国家政策办事,为全体村民主持公道,将村民们该得的滩地分给大家。找辛爹爹谈话的工作人员只管问自己想要的信息,做完笔录进去汇报。 请愿的事情是这样的:农村在八十年代初已全面实行分田到户,这是没人敢违背的国策,可新东村只有滩涂没有田头,国家只规定分田到户,却没规定分滩到户,加上改革有个渐行渐近的过程,改革初期,每家每户的劳力要么在村集体的渔轮船上,要么在滩里护滩,大家还都有工分拿,年底根据工分数将船上的收成与滩里卖芦苇的收成公平分配给大家,每家每户还能领到柴、草、鱼等福利,因此当时也没人念着分滩到户。 随着改革的深入,村民们滩没分到手,但上集体渔轮船已不限于本村人,谁找到关系送了礼才能去,村民们也不再有工分、福利拿,各人家都失去了村里这个依靠,幸运的人家利用前几年鳗鱼苗市的疯狂发了财,也有强劳力、懂水性的人仍在船上吃香,但更多的村民,特别是老弱病残的群体已失去了生活来源,而村里每年卖芦苇的收入以及渔轮船上交的利润已归村里专享,与村民无关。 形成的结果是村民们失了生活来源,而整个村里的资源全由村干部分享,肥得这帮干部流油,招待镇里干部一顿早饭就敢几个村干部各打个几千块的代办条支账,想方设法将集体的钱瓜分。为此,村民们早就不满,曾经自发组织起来到到村里请愿、镇里请愿、县里请愿,要求分滩到户,让村民有个基本的生活保障。可请愿到最后上面定性为闹事,理由是先将想解决的问题放一边,首先你程序不合法、方法不得当,找出若干的依据说村民违法,还将带头的、闹得凶的抓起来拘留,用这种方法化解矛盾。 这次请愿是由辛爹爹起头,他起这个头的原因也偶然:辛爹爹年过七旬,老人家为人正直,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培养出个优秀的儿子,做了省报社的社长。村里人知道这个官是厅级干部,但厅级干部到底有多大没人知道。 辛爹爹曾被儿子带到省城享福,可他适应不了大城市的生活,情愿在乡下老家颐养天年。辛爹爹是个衣食无忧的人,本并不关注分滩的事,只是以往参加过请愿的群众多心有不甘,知道他老人家有个儿子在外面做大干部,想通过这条路求得争取权益的法律依据。辛社长见家乡的父老乡亲维权,全力通过各种途径将国家在这方面的相关政策、法律、法规、案例汇总后邮寄过来,得出的结论是群众要求分滩有法可依,属于正当维权。 辛爹爹也看到目前的现状:几千亩的滩涂名义上仍属集体,却只由几个村干部坐享其利,群众到上面去举报村干部贪赃枉法,却遇到官官相护。如今已变了年头,以前村干部做每件事首先得考虑能不能做,因为上有镇里的检查,下有村民的监督,没人敢贪腐。现在上面的官都靠下面的官巴结,下面搞混水上面才有鱼吃,而村民就是维护自身的权益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因此没一个村干部不是大捞特捞,捞足的钱财只需拿出一部分来进贡上面便能保平安无事,有恃无恐便敢为所欲为,尽做出乱法胡行的事来,村民们敢怒不敢言,就是敢言也无处可言。 上次村民们请愿,根本没有哪个部门肯过问村民的具体诉求,只利用大家找不到政策依据、缺乏理论水平、更多的是情绪化倾诉,便用各种理由搪塞、欺骗、甚至拘留请愿的村民,竭力维护现状。而请愿村民多是那些希望从一亩三分地上寻得生存之道的贫困村民,结果不仅诉求得不到满足,还受到各种打压。见到这种状况,辛爹爹难免动恻隐之心,便将儿子寄来的材料送给村里陈书记看,期望村里能依法办事,落实分滩到户。 陈书记也知道辛爹爹有个做社长的儿子,不过钱赚得足的人便会目空一切,他只肯将动得了他、查得了他的人放在眼里,而社长再大也不屑一顾,何况分滩是断他财路!便嫌辛爹爹多管闲事:“我只认镇里的法、县里的法,其他什么法都是废纸一张,在我这里行不通!” 辛爹爹本是个修心养性的人,听了陈书记的表态也生出怒火:“我就不信有国法在还斗不过个地头蛇。”于是自愿起头,发动了这次请愿。 已有失败的教训,大家这次定出计划来请愿:到了政府门口不能大声喧哗,否则可能是扰乱公共秩序罪;不能坐正门口,否则可能是影响交通罪;不能让年轻力壮的村民去,否则容易被拖拽离场,只要敢抵抗就是袭警,直接被拘留。 规避这些打压的最好方法是让那些老弱病残的村民出面,让政府门口的执法人员无从下手。 连续送了五天的开水,王书玲知道请愿的进展,除了第一天早上有工作人员来做笔录,其他再没人理。辛爹爹从门卫处问情况,对方说相关部门正在研究,回家去等消息即可,坐这里等也是白等;想进去找县长谈,人家说哪个县长是你想见就见的,如果连你们这些人也接见,那县长哪还有时间去日理万机?因此连门都进不了。倒是在几天时间里,辛爹爹他们看到了一拨又一拨请愿的人到政府门口,因为没经验又被用各种方法驱离,只有辛爹爹他们,只坐路边不动作,让执法人员找不出理由来威吓,兼有年岁大了不敢轻易动手,便定出冷处理的策略:既然你们来文的就和你们耗时间,看你们能耗多久。 辛爹爹也发现坐门口干等不是个办法,他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找出漏洞,趁着有一拨人在门口闹得凶、门卫及执法人员都去打压时,偷偷溜进大门,独自带着儿子寄来的相关政策依据,径直去找县长。 进了大门再问县长办公室在哪就容易,很快便到了地方。可办公室的门牌是县长一、县长二等等,一连串下去有多少个,也不知道找哪个,心想好不容易才混进来,随便哪个县长都是父母官,百姓的事情就该管,便挨个敲门,终于找到个里面有人的,一脚便跨进去。 “你找谁?”里面坐着个白嫩肥胖、保养得极好的中年人,头发梳得往后跑,看上去就混得好。 “我找县长。”辛爹爹儿子也是干部,因此心里有底,不惧与县长对话。 “有事去找相关部门,不在这里。”坐着的领导见是个糟老头,只当误闯过来,发出逐客令。 “你是不是县长?是县长就找你。”辛爹爹忙说明自己就想在这里找。对方却没有一句话,只拿起电话,吐出“过来”一词,几乎在放下电话的同时,一溜烟轻手轻脚地跑来个四十岁左右的工作人员,用卑谦的口气问: “刘县长,您有指示?” “带他走,怎么总有闲人来!”刘县长皱起眉头面露愠色。 “怎不让说话就赶人走?”辛爹爹好不容易见到县长,当然不肯走。 “有事情到下面处理,不准打扰领导。”被叫过来的那位边拉辛爹爹走,边用威严的口气下令。 “哪个下面处理得了问题?已等五、六天了,连个屁回话都没有,我就要找县长反映情况。”辛爹爹挣脱拉他走的那位,又靠向刘县长。 “再叫人来!”刘县长见一个人拉不走取闹的人,怒向来人发出指示。 “我想找刘县长请愿。”趁着拉自己走的人去,辛爹爹忙表白。 “赶快走,别再无理取闹。”刘县长有点发怒。周围人平时都是揣摩着他的意思行事,哪有过说出话来还敢不听的!见叫人的人已带人过来,便恼火道:“将他弄走。” “哪有你这样的父母官!”辛爹爹眼看有人过来架他走,却说不上一句有用的话,情急之下趁着两个人还没控牢他,猛地挣脱开身体,却分明仍达不到请愿目的,见对方又来控他,气得抢起办公桌上的保温杯,狠狠地摔到地上解恨: “你身为共产党干部,哪能这样对待百姓!” “哪来个老东西敢砸老子东西!和公安联系,将他关起来!”刘县长见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他,已变得怒不可遏。架他的人见此情形急于拍马,也不顾辛爹爹已上了年岁,一个上去掀了一巴掌,另一个不敢落后,也补了一下,然后将被打蒙的辛爹爹架离,真的按刘县长指示,联系公安局来带人。 静坐的村民知道辛爹爹混进了政府大院,却等到天黑也不见出来,也没个有主张的人能想办法,只得先随拖拉机回去,将辛爹爹失踪的情况跟辛奶奶说。那辛奶奶见说丢了老头子,慌慌张张打电话给做社长的儿子,辛社长知道父亲不是个糊涂人,况又是在县政府失踪,量不会出什么大事,就安慰母亲别急,如果等到明天中午还找不着父亲,再由他想办法查找。 第二天早上,王书玲再去送茶水时已没了静坐的队伍,只换成几个精干的村民在政府门口打探,哪可能探听到什么消息!转悠到中午,只好将不好的消息传给辛奶奶。辛社长也将电话打回家问,听说仍找不见父亲,也紧张起来。 辛爹爹和刘县长话没能说上,却被打了嘴巴还送进看守所,气得怒火中烧,责问凭什么关他。看守所里的警察见辛爹爹年岁已大倒不为难,按其所问宣告罪行:冲击政府机关此其一;严重干扰领导的正常工作此其二;故意损害他人的贵重物品此其三,这三个罪名中的哪个都够关十五天,所以不服气也不行,必须认罪伏法。 警察叫辛爹爹提供家里的电话号码,准备通知家人送来被褥和拘留的费用,特别得赔偿刘县长的保温杯,作价888元。辛爹爹年岁已大记不住号码,只能告诉警察他是新东村的人,那警察通过查号台也查不出号码,只好决定明天白天通过村部转告他家,接着上完夜班回家休息,耽误了通告辛爹爹家人的时间。 辛社长下午上班后见说仍找不到父亲,立即开始着手查找父亲下落,和家乡这边的市委书记最熟,经常一起参加省委的会议,在官场也有一定的交集,便打电话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托他帮忙在县政府里找线索。 市委书记见是省里的同僚拜托,立即打电话给县委潘书记,让他排查辛爹爹的行踪。潘书记见上面为这么个小事亲自过问,知道定有相关背景,立即召集各部门开紧急会议,追寻这方面的线索。刘县长虽也参加会议,哪会联想到他们处理的那个糟老头会被市委书记过问,根本不认为找人的事与己相关,因而潘书记也寻不到任何线索。 这边看守所的警察下午又上班,才开始和新东村联系,叫村里通知辛爹爹家人带钱与被褥到看守所来办相关手续,总算让辛奶奶知道了老头子下落,想不通怎可能进看守所,立即将消息告诉儿子。 辛社长知道父亲的人品,更想不通七十多岁的老父亲从县政府失踪后怎会在看守所出现,立刻又打电话给市委书记,请他过问此事。这次潘书记好办,立刻亲自到看守所,请出辛爹爹了解情况。 市委书记亲自过问、县委书记亲自到看守所去捞一个被拘留老头的消息立即在整个政府大院传开,让刘县长和两个手下不得不承认此事与己相关,都生出不祥的预感。 知道了事情个原委,潘书记当晚就组织四套班子全体工作人员开会学习,先让县委办带大家学习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然后亲自讲话,痛斥官僚主义,最后宣布散会时,严令昨天送辛爹爹进看守所的三位同志留下,连夜将他们带到办公室训话: “你这个副县长是怎当的?闹出这么荒唐个事来叫我怎做交代?”潘书记坐在老板椅上,用手拍打着老板桌问。 “辛老来时正要去出席个重要会议,所以——”刘县长用细巧的口气解释是因为没时间才不肯接待。他和两个手下在潘书记的办公桌前站成品字型,各低着头。他们已有足够的时间知道辛爹爹的背景。 “所以你就打人家嘴巴?所以你就将人家往看守所拉?”潘书记不容狡辩地拍着桌子吼:“先不谈他的身份,单就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怎就下得了手?谁打嘴巴的明天就送去法办!”潘书记越说越气愤。 “还不向书记求情!”刘县长赶忙调转头交代跟在后面站的两个,也是向潘书记证明嘴巴不是他打的。 “只怪我们有眼无珠……”站后面的两个正开始表白,听得潘书记又发火: “住嘴!哪该你们说话!” 听到这个训令,两个人赶忙住嘴。他们同在政府办上班,一个是王副主任,一个是郑科员,从没有机会得到潘书记的接见,连做梦都想,没想到因这事有了机会,却是潘书记要送他们法办。 “一个茶杯就让人家赔上千块,是显阔还是敲诈勒索?自己舍得花钱买?明天就派人查!”潘书记仍发怒,但已不拍桌子,手有往口袋里掏的意思,刘县长见状抢着拿出烟来敬,见潘书记接了,又摸出打火机来点。 “坐下谈!”潘书记长吸了一口烟后缓和了口气。旁边郑科员竖耳听得认真,赶忙搬张椅子到刘县长屁股后面,让他隔着办公桌坐潘书记对面。 “发生这种荒唐事,必须对市里、辛社长、辛爹爹都有个完美交代,解铃还须系铃人,具体方案就由你们拿,明天早上到我这边来汇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没法向上面交代就你自己去交代。”潘书记的口气已变成只想解决问题,并不想深究哪个人的责任:“还有,关于辛爹爹请愿要分滩的事,即刻组织相关人员研究,如果符合政策一定要落实到位!” 潘书记交代完事项后又叮嘱:“省报的影响力是大的!就是随便派个记者下来还挠头,何况人家是本省的正厅级,与书记、市长都称兄道弟,你再想想看,换着是你的父亲无缘无故被扇嘴巴然后再关起来,你会是什么想法?所以处理这件事一定要慎重,来不得半点懈怠。” “坚决遵照书记的指示精神,立即组织相关部门贯彻落实,保证完成书记交办的任务”刘县长听完指示忙站起来,将已形成定式的排比句拿出来表态。 “散会!”潘书记已将这类排比句听得熟,一秒钟不耽误地接着对方的话尾吐出两个字,同时起身走人。 “书记劳累到深夜,安排个夜宵?我那还有两瓶上了年份的茅台。”刘县长择机邀请。 “不将事情处理得好就不喝你的酒!”说话间,潘书记径直走出去,刘县长和王主任忙依次陪在后面,郑科员关灯、关门后也追着排到他们后面,将潘书记送到等在楼下的一号车,直到目送专车消失。 第四十七章 “谁让你们打嘴巴?谁让你们将辛老送进看守所的?”恭送潘书记的车驶离,刘县长突然对身边的两个发飙:“只说了句气话,你们就真的将人送进看守所,还有没有一点党性、原则?” “解铃还须系铃人,就由你们想法子,限定你们明天上班前拿出法子,让老子没日子过你们就更别想过。”见两个手下已战战兢兢,刘县长暂停了训斥,开始懊恼:运气真差!怎就碰到这么个倒霉事!他辛老头就是找,也该找分管农业的李县长,怎能找到我头上!想到这,刘县长又来了火: “你们一帮人尽吃干饭,来个人也不问来龙去脉就往老子那去,都是一群混蛋!下次派人值班,不问清情况任何人不准进楼。” 发完了火,刘县长拿起手机拨通法院祁院长,要他即刻行动,组织相关人员探寻分滩到户在政策上与法律上的相关规定,八更八点拿出结论,明天早上一同向潘书记汇报结果。接到刘县长电话已不敢怠慢,见说还得向潘书记汇报,祁院长赶忙领命,连夜给下面布置工作。 “要不我们两个明早去求辛老谅解,只要能求得他老人家谅解,就能将事情有个圆满解决。”王主任拿出个方案。 “还等明早?明早才去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办完?我怎么向潘书记汇报?”刘县长十分认同这个方案,但等不得明天:“现在就去,就用我的车。” “是!坚决遵照领导指示!先让小赵送您回家休息,我们立即出发去辛老那,一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您汇报。”王主任立正表态。 “休什么息,走!”刘县长表面淡定心里却慌,因为明摆着这件事处理不好定会毁了前程,哪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哪敢有半点懈怠,哪还顾得着休息。 驾驶员小赵接到任务,赶忙载着刘县长一行人往新东去。路上,王主任早通过临洋镇镇长问出新东村陈书记的手机号码,拨通后要求他:一.立即到开发区新大道尽头迎候刘县长光临;二.此事只可你一个人知晓,不再惊动任何人,否则以违纪论处。 家住临洋的陈书记接此指令哪敢怠慢,急急从床上跃起,也不敢叫上村里的驾驶员载他,怕违反王主任定下的铁纪,但要及时赶到迎候地点,只得叫醒儿子,用摩托车载他去。匆匆将一行领导迎进村部时,已是凌晨一点多。陈书记心知刘县长此时来必有大事,却不敢明着问,只请各位领导坐定,散了一圈香烟后恭候指令。 “辛老家离这多远?”王主任首先发问。 “哪个辛老?”陈书记对不上号,村里姓辛的不止一家。 “有个儿子在省里当社长的那位。”王主任补充。 “他?不是被看守所抓去拘留了!白天才接到电话,叫他家人去看守所交费用。”陈书记对来了专车只为个糟老头很是惊讶:“谁叫他带头闹事,而且是将人带到县政府闹,简直是无法无天,早该抓他!”陈书记进一步介绍辛爹爹其人。 “住嘴!只问你辛老家在哪,哪那么多话?刘县长都来拜访他老人家,你怎胡说在看守所?”王主任听得火起,拿出威严来训斥已五十出头的陈书记。 “辛老头怎可能没被抓?他家离得不远,我现在就去他家查探下,真在家就唤他来。”陈书记很惊诧:亲自接到电话说人已关在看守所,亲自安排人去通知他家带足钱与被褥去看守所,怎会没被抓呢!陈书记是大老粗出身,有本事捞几百万的身家,也懂得将村里的钱大手笔地往上送,却没有一丝洞察官场风云的能力,因此只能保位置。聪明人听说领导已来拜访,定会跟着呼辛老。 “谁让你去打扰辛老休息!”刘县长觉得这个村书记不可理喻,忍不住皱起眉头责问:“你知道辛老有个儿子当社长,怎不向上汇报?” “这个事临洋镇哪个不知,哪还用向上汇报。”陈书记觉得委屈,心想我个小小的村书记,成年累月也求不到个请县里领导吃饭的机会,哪能有机会向领导汇报这种小事!再说一个印报纸的社长,就算在省里工作,也绝对比不过自己来钱快,哪用将他放在眼里! “没一点政治素养,找蚊香来点,等天明到辛老家去。”刘县长从未受过这种罪,身上已被蚊虫咬起数个蚕豆大的包,腿上、臂上也冒出红点,让他不由得想起蚊香。这里的蚊子大,咬到人就是个包,奇痒,非得抓破皮肤才止得住痒;这里有种虫子特别多,当地人叫‘海狗子’,单个小得根本看不见它,只抱成团飞在空中才看得见黑压压的一片,能在人体露出的皮肤上咬出密密麻麻的的红点,同样是奇痒难熬。这种虫有毒,当地人适应了它们的毒性后,咬到身上反而没任何反应。 “还得等几个小时才天亮,这里海狗子多,找户人家去休息,有床铺蚊虫少,还能弄夜宵吃。”陈书记将差别向刘县长汇报:“乡下没啥好东西吃,杀个老母鸡煨汤,在锅灶上用大米烧个急火饭,再在饭锅头蒸个海鳗鱼,保管各位领导吃了两碗想三碗。” “不能深更半夜去扰民,不能惊动左邻右舍,更不能摆明身份。”刘县长的话单从字面理解是不去,但口气让大家都能听出是让陈书记立即按说法做,因为折腾到现在,除了驾驶员小赵,其他三个人都滴水未沾,听陈书记这番说,肚子早被诱得咕咕叫。 说走就走!陈书记带大家动身,将一行人引到梁二妈家。 “咚、咚、咚”到了梁二妈家,陈书记站到东窗口,将窗子有节律地敲三声。 “谁”听到敲窗子的声音,里面问。 “咚、咚、咚”陈书记不吱声,又像刚才那样敲三下。 里面不再有问的声音,只亮起了房间的灯,紧接着有人来开门,虽没开堂屋的灯,仍可看见是一个散着头发、只穿着胸罩和三角裤头的女人: “什么时间了还来作怪!明天没天了?不想让人睡觉了?”梁二妈捏着嗓子轻声责备。却被陈书记一把拽进屋里,叽叽咕咕几句交流,紧接着由陈书记打开灯引进四位领导。不一会儿,房间的门重新打开,梁二妈已穿带整齐出来,不言不语到锅屋忙起饭菜。 陈书记熟门熟路拿出蚊香来点,也知道梁二妈家赌具俱全,轻易找出两副扑克牌,让四位领导围桌子坐定,边打牌边等饭吃。将这边服侍停当,陈书记赶忙去锅屋帮梁二妈,到鸡圈里抓出鸡来宰。 “都什么时候了还带一帮人来?”梁二妈满脸不高兴。 “别噘嘴,只要这顿饭张罗得好,自己打个一千块钱的代办条去报销”陈书记哄她开心。 “哪稀罕你钱,我以为只你一个来”梁二妈听说能得一千,心里高兴嘴也甜。 “别急,会有一个人的时候,明天到村部报销时将这笔账补上。”陈书记手上忙活,嘴里调情。 “谁上你那床!那上面知道的女人就被你睡了多少!” “没将你老公安排上船你抢着往上爬,现在安排好了,你开始嫌那儿脏了?”陈书记似有不满。 “说归说,哪次叫我上床敢违抗?哪次没将你服侍得爽?”梁二妈喊冤。 “那是你自己空得痒痒!”陈书记继续调情。 “就你这棵树上能吊人?”梁二妈扯完闲话又回正题:“什么人能让陈书记深更半夜亲自下厨?” “个个比我大,最大的是县里的刘县长,不准我公开他们身份,你就当不知道”陈书记介绍他们的来路后不忘叮嘱。 “这么大的干部这时候到这里干什么?”梁二妈听说县长到家,在肃然起敬的同时禁不住问。 “听说要找那个带头闹事的辛老头,情愿等到天亮也不让去叫醒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名堂。”陈书记扯到这里,见该忙的活都差不多了,便又去村部,忙着找酒来喝,顺便去准备让领导们带走的土特产。 锅屋的人忙厨下的事,堂屋里人边打牌边扯: “这家只有女主人带着两个小孩,男人不在家。”郑科员边打牌边透露他的发现。 “男人在家女人会赤条条出来开门?不用吱一声就能在这个时候敲开门?傻子也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王主任将他的推断很含蓄地表达出来。 “这里是渔业村,很多人家男人常年出海在外,当然只剩女人在家。”小赵交通饭吃久了世面广:“村书记都五十多了,那女的才三十几岁正当年,浪起来他怎么吃得消!”作为专职司机,也只有小赵敢当着刘县长的的面说这么露骨的调皮话。 “年龄相差这么大,看来这陈书记还艳福不浅。”王主任跟着感慨。 “这就艳福不浅了?听说这个村有渔轮船,哪个船民想上船不去送礼求他!上了船的人家媳妇一个人在家,只要还想让男人在船上干得久多挣钱,谁敢不屈从他!看这个陈书记呆头呆脑的样,其实是这里的土霸王,不知道睡过多少女人。”小赵发布完消息后感慨:“过去土匪玩女人靠的是恶势力明火执仗,他靠的是有权有钱在村里一人说了算。” “那村民闹着要分滩是怎么回事?”刘县长心事正重,所以一直保持沉默,听到这里禁不住问。因为他晓得,自己这个贴身心腹得来的信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据说渔业村除了船还有滩,几千亩不等,也由村里把控,这几年总有沿海渔业村的村民闹到县里要求分滩,但具体该不该分就不知道了。”小赵谨慎作答。 见小赵议论起陈书记来酣畅淋漓,可谈起正事却没辙,刘县长又归于沉默。很快,锅屋里人端来饭菜,陈书记还从村部里搬一箱五粮液过来。 “只吃饭,不喝酒!”刘县长正烦,看到酒更烦,立即用不容更改的口气要求,让在一旁伺候的陈书记不敢再劝一句。好在能看出县长大人对饭菜的确满意,替他盛第二碗饭一点没拒绝。 “请县长去西边房休息一会儿?”吃完饭,王主任低声请示。 “休什么息,还有一个小时天亮了,你们两个到西房间来开会,其他人外面等。”说话间,刘县长点了王主任和郑科员到房间里,关起门来商量。 “打算怎样求辛老?”刘县长知道这件关乎自己前途的事在此一举,一点不敢大意,紧急做战前动员。 “向他老人家诚恳道歉,争取他原谅。”郑科员年轻反应快,先汇报想法。 “请辛老也打我们个嘴巴解气。”见刘县长不满意,王主任提出新的路数。 “自己打自己嘴巴,直至辛老原谅为止。”见刘县长仍不满意,王主任进一步加码,终于得到县长大人的回应: “他妈妈的,不管你们怎么做,老子就这么做,过不了辛老这关就别怪老子不客气,别的做不到,老子下台之前肯定能让你们下岗!” “那我就跪下来求!”王主任表态。 “我也跪下来求!”郑科员赶忙跟着表态。 接下来,大家坐房间里再没言语,一支接一支地抽起闷烟,等天亮的到来。外面梁二妈自顾到东房间去再睡,没开会的小赵和陈书记倒越聊越热成了好朋友。陈书记央求小赵将那箱五粮液放进后备箱送给刘县长,又同去村部取出四桶海蜇、四袋虾米放车里,来人各有份。 终于等来天亮,估计辛老该起床了,刘县长扔掉烟蒂,长吁一口气后决定行动,由陈书记在车里指引,直奔辛爹爹家去。刘县长在车里指示:缩小目标低调行事,由他先去拜见辛老,王和郑跟在门口候应,另外两个只在路口车里守候,避免惊动四邻。 从梁二妈那到辛爹爹家坐上车转瞬即到,按刘县长设想的计划是只让三个当事人去求辛老原谅,尽量在最小的范围内将事情圆满解决,免得求辛爹爹时被旁边人看到笑话。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到辛爹爹家旁边时,发现门口已停辆警车,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听说辛爹爹才被抓去拘留,这次又来警车,所以邻居们特好奇,一大早都聚过来看热闹。 从哪开来辆警车坏事!刘县长心里恼火,情急之下只得改变策略,先派小赵去查探情况。不一会儿,小赵领着两个穿警服的公安到刘县长这边,先并排站在车边齐齐地向车里的刘县长敬礼,然后听候指示。 “见到辛老了?”刘县长抢着问。 “是!”两个齐刷刷地回答。 “他老人家心情可好?发态度了没有?”刘县长继续问。 “心情很好,没发一点态度。”警察汇报。 刚想再问点什么,看热闹的村民已拥到轿车周围,让刘县长没法再问,也一时想不出应对策略,便在心里想:就两个小警察,有什么热闹好看,一下子就围过这么多人来!他哪知道警察在农村的地位:随便走到哪里,只要闻麻将声便可去抓,而且一路抓到底,农村的老百姓自知打麻将犯法,一旦被大盖帽逮住自然认罪,乖乖掏出现金送到警察手上,然后好话连连求放过;不要说正规警察,就是哪家小伙子能穿上保安队服装也神气,将那大盖帽戴到头上晃,定能引来四乡八里姑娘们的目光;就说新东村的治保员老蒋,四十多岁了,以镇里联防队员的身份派过来,刚开始一见到梁二妈家有赌场就提着大盖帽来砸场子,气得梁二妈只要不在赌场就追着他骂,可时间不久,反而是遇到场子上有矛盾就呼他来护场子。大清早看到警察站轿车外敬礼,村民们能判断出有比警察更大的干部来,当然要聚过来看风景,哪想到坏了刘县长的计划! 先将陈书记派下车去疏散群众,然后刘县长一招手,有个警察便跳到车里具体汇报情况。原来,上车的是看守所所长,前天有警车将辛爹爹送进看守所时,见说是在县里闹事的群众,就如往常一样只按上面的口头指示办事,准备关十五天放人,还没补办正规的拘留手续。昨天县委书记亲自来请走当事人,很快就都知道了来龙去脉,看守所也警觉起来,连晚召集相关人员开紧急会议,查找在拘留辛爹爹这件事上存在的问题和可能造成的后果,最终总结问题如下: 一.在没有正规手续的情况下将当事人关进了拘留所,可能会被当事人留下口实。 二.粗暴收缴了当事人随身携带的那本材料,可能会引起当事人不满。 三.拘留后未能及时通知当事人家属,导致惊动了市委书记、县委书记找人,看守所内部管理存在严重不足。 针对问题的严重性,会上当即决定,由所长与那位忘了打电话的办案民警一道,连夜赶到辛爹爹家门口,就坐在警车里等,一是及时送回被没收的材料,二是向受害人赔礼道歉。 听说两个警察已道过歉并且获得了绝对谅解,刘县长心里略有底。因为他会分析:辛爹爹有这么硬的后台,如果想为这件事计较的话,他警方就是没有错也会被找出名堂来计较,怎可能轻易获得谅解!不过回想自己的行为后更多生出的是疑虑: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投送看守所,手下还动手打嘴巴,换着自己是对方也不会原谅!但事已至此,也只有使出苦肉计来看效果。疑虑之余也想不通:你辛老头在省里有个正厅级的儿子,当初见面时为何不自我介绍?早知道巴结还来不及,哪可能发生后来的事! 第四十八章 陈书记将门口的村民引到一边后,刘县长独自去见正在锅屋里的辛爹爹。 “待会儿吃早饭!”见刘县长进来,辛奶奶拿出农村人固有的热情招呼。她站在锅台上,辛爹爹坐在锅膛边。 “来向二老赔罪了,哪还敢吃早饭。”刘县长忙抢答。 “咱乡下人哪受得起赔罪!凳子上先坐,早饭马上就好,都替你们带米下锅了。”辛奶奶边忙锅上的活,边微笑着搭茬。她是一位最最淳朴的农村老奶奶。 “辛老哪能坐锅膛口,让我来!”见辛爹爹不搭腔,刘县长主动来套近乎。 “老东西喽!只能坐锅膛口喽!哪都不能去喽!哪敢烦劳县长大人喔。”辛爹爹终于开口,却字字句句像针一样刺在刘县长心上。 “都怪我瞎了眼!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刘县长开始按计划行动,躬身到辛爹爹坐的锅膛口,边检讨边用双手轮番击打自己的脸,见辛爹爹被突然的举动愣了神,赶忙靠到辛爹爹身边,用双手举起辛爹爹的胳膊,将辛爹爹手往脸上送,意思是请人家打脸,以示忏悔。 “快住手,不做这种折寿的事!”辛爹爹一声断喝,让刘县长不得不停手。依辛爹爹的性格,这几天发生的事已气愤至极,见一个堂堂县长做这种拙劣表演更是满腔怒火,真想再拿出那天摔茶杯的态度来待他!怎奈昨晚和儿子在电话里长谈,已将发生的事告诉了儿子,只省去被打了两个嘴巴的细节,怕儿子放心不下。儿子对辛爹爹是千叮呤万嘱托:年岁大了只安享晚年,社会上的不平事太多,碰到事情要处理的关系太复杂,不要说是个普通老百姓,任何人生存在这个世界里都只能去适应,所以,一切委屈就当没发生过一样,一切后续事都善待之,更没有必要管闲事。辛爹爹承诺一定按儿子的意思行事,不过为村民争取分滩的事一定要坚持到底,完了这件事后再不多管闲事。 “让那两个敢动手的混账东西跪下来赔罪。”刘县长做完自己的表演,准备进入下一步。 “且慢!”辛爹爹见刘县长真要叫人赶忙喝止,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说得出就做得出,不想看他们继续表演,就提自己的请求:“想为分滩的事求县长帮忙。” “只要不与政策相抵触,这个滩一定分!”刘县长的表态斩钉截铁,因为潘书记昨晚已作出这方面的指示。 “怎会与政策相抵触!我儿子寄回了这么厚的政策说这个滩能分。”辛爹爹见分滩的事有谱,浑身来了劲头,忙拿出警察刚送来的相关文件:“只要真能分了滩,为村民做出好事来,我老头子情愿再被关一回,再被打嘴巴!” “辛社长政策性强,他说能分就没问题,剩下的事归我,只是想请辛老替我在辛社长那美言几句,能原谅我们的过失。”刘县长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只要分了滩就没有过失,有什么过失也全是我的过失,今天不吃早饭就不让走。” 事情终于圆满解决,让大家皆大欢喜。见客人往饭桌上坐,看热闹的村民们不用劝就散了。这是淳朴的民风使然:无论哪家来了陌生人大家都会去凑热闹,是坏人帮主家对付;是亲朋帮主家欢迎;主家请客人上饭桌时就得离开,要不就逃不过主家的邀请,得一同陪客人吃饭,人多了会让主家为难,所以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回避。 早饭是最简单的,菜只有小葱煮豆腐外加咸鸭蛋。刘县长先让大家拥着辛爹爹、辛奶奶在主席坐定,亲自盛两碗粥奉上,然后才允许大家给他盛。一桌人坐满八个,最后才是陈书记在桌角的位置坐下。他心里想不通,自己想答个茬都难找机会的刘县长,怎会在个小村民面前如此恭敬?他辛老头印报纸的儿子有这么大能耐? 王主任与郑科员经的世面多,已知刘县长摆平了此事,暗自庆幸免去了人生中的一次下跪之辱。 赶到县城还没到上班时间,刘县长一夜没睡也不回家,约了法院的祁院长一起候在潘书记办公室。潘书记上班后又会同杨县长、分管农业的李县长一道会办新东村分滩的事。 由县委书记亲自主持一个本该由副县长主持的会议,大家当然重视!先让祁院长从政策、法律层面提供参考意见,可时间太匆忙,祁院长并没能在夜间得出准确结论。刘县长连忙拿出辛社长提供的相关依据,祁院长看了很快表态渔民分滩如同农民分田,大有政策可依。据此,新东村分滩的事迅速拍板。 潘书记对新东村分滩的事特重视,亲自参加了启动仪式。分滩后,他又在村里建起座条件属全市最好的敬老院,让辛爹爹他们这些年过七旬的老人都能享受到政府的关爱。刘县长打错人、抓错人,但由于当事人不追究,最终只虚惊了一场。 接着,有多个沿海渔业村的村民想效仿新东村分滩的先例,也到县政府门口请愿,可谁敢为这种事去惊扰潘书记和杨县长!分管农业的李县长观点很新潮,理由也充分,他认为国家尚且一国两制,何况黄海县的滩涂!分了滩的新东村只是试点,没分滩的广大渔民兄弟先等,等到证明分滩是可行的再在全县推广。可各渔业村的书记、村长都心里明白:滩分了,收益就归各家各户渔民,没有人会实实在在地感谢按政策办事的领导;滩不分,村里每年可有几百万的收益,这村里有钱了还愁镇里没钱?镇里有钱了还愁县里没钱?分给你千家万户老百姓每户又能得多少钱?所以,哪个领导愿意让集体的利益蒙受损失?所以,新东村成了黄海县唯一分滩到户的渔业村。 分滩参照当年分田,一千多个常住村民均分整个村里的滩涂,每人可分五亩,政策五十年不变。王书玲所在组分到的滩地已开成鱼塘,由大家推选个小组长出面,将整个塘统一承租给养殖户,价格五年一定,第一个五年的承租价格是每亩三百元,每年可分得现金壹仟伍佰元。 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收入,王书玲异常兴奋,当着韩红星面将十几张大钞点了又点: “我现在成地主婆了,你还是个小雇工,看到没?这么多钱!以后家务事归你做,凭什么十个指头不沾水!”王书玲高兴得合不拢嘴,将手上的钞票碾出更大的扇形,期望老公和她一起高兴。 “一年才拿一千五的租金就能当地主婆?就想造反不做家务事?看你那得意的样!”韩红星用分享喜悦的口气冲着她说。 “有一千五还不能得意?靠你的工资过日子都紧,得多久才能攒这么多钱!明天就去买戒指,人家都有,就我没。”王书玲开始规划这笔钱的用途。 “正好,今年先买戒指,等明年拿到钱我再添点买手镯,省得看人家戴眼红。”韩红星表示同意。 “还真舍得?我不过是看你什么态度!口袋里没钱就是戴戒指也没意思,我想好了,就将这笔钱分三份,给可儿的三门主课老师各送一份。”王书玲突然改变主意。 “你倒大方,都要放寒假了还送礼给老师?”韩红星不赞同。 “我又没说现在就送,上次开学时好不容易才凑出六百元送给三位老师,结果可儿的座位越坐越靠后,下学期能不送?现在不准备,再开学哪来钱?” “每年有两个学期,一学期送这么多,还有一学期怎么办?班主任送五百,其他老师最多二百。”韩红星不想将钱用在此处,但现在就这个行情,何况王书玲的观点是有一家送礼我们家就送,不吃饭也得送,大人受再大的委屈都不碍事,千万不能让可儿输在起跑线上。 “幸亏那年我没肯转户口。”王书玲突然感慨:“如果转成城镇户口,现在充其量跟你大嫂、二嫂一样,是个下岗职工,一分钱收入都不会有,哪有当地主婆好,每年坐在家就见收入。” “那时你就算到会有今天?”韩红星疑问。 “怎可能算到今天!当初我只是想:为可儿户口给他睡,就是你不要我也无怨无悔;如果将自己户口也睡出来,我会觉得问心有愧。” “傻子!男人如果不爱你,没有理由也会抛弃你;如果心里爱着你,就是知道你偷人也放不下你。再说,就凭你坚决不转自己户口,只肯为女儿送出身体,谁敢说你不是好女人!”韩红星真情流露。 “我就傻!傻才情愿跟你过穷日子,傻才分到田,这叫傻有傻福。”王书玲自诩后也遗憾:“唉!如果当初不去做那蠢事就一辈子清清白白,可儿户口在新东也能分五亩地,每年也是一千五。” “谁说你不是清清白白?女人只要不是为了图快活,丢男人脸也清清白白。”韩红星拿出自欺欺人的观点安慰对方,也自我安慰。 “没有女人给男人睡是为了图快活!”王书玲说出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心态。 “不图快活你怎又快活了呢?”韩红星揭她底问。 “那个快活不碍我事,不是我要它来。”王书玲狡辩。 “没要它来是怎来的?” “是你老婆贱,被人家一折腾就现原形,满意了吧?”王书玲知道对方想得到怎样的回答,见他想将手往怀里伸,斥道:“一边去!这么冷的手!晚上进被窝再说!” 春节前几天是银行最忙的时候,袁鸿华也在这个时候与银行打交道。他的建筑公司每年在节前几天搞年终分配,今年总计要兑付四、五百万。年底资金紧,经协调后每天兑付一百万,其中八十万现金,二十万定期一年的存单,每张存单两千元,每天开一百张。 柜面上虽忙,但各方面的要求一点没降低。就在昨天下午袁鸿华来取开好的存单时,韩红星在柜台里见是老同学就没有按规定先呼“你好d行”,走时只随便打招呼,也没呼“欢迎再次光临d行”。就这两项,被柜台外暗访的监督员监督出来,当刻开出两张罚单,各扣一百元。 柜面服务现在不仅县行抓,市行也抓,花重金聘来社会人员,冒充普通客户来办业务,其实是行使暗访的特殊工作,柜面上人都吃过这些人的苦,故贬称他们为“特工”。这些人很有原则,查到临柜人员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就现场开单扣款,搞得上班的人看到哪个客户都像是“特工”,因而不敢不按规定做每一个动作。韩红星也谨小慎微,就怕被扣钱,可百密一疏,明知袁鸿华不是“特工”而疏忽了这两个招呼,哪想到旁边却站着“特工”,最终还是被查出问题开了罚单。 倒霉的事总是接二连三,昨天的事刚过,今天就又有事来:中午近十二点时,班上只剩两个储蓄柜员,正忙着轧账准备交班,外面来了敲门的人,是市行储蓄科的梁科员,带着个随从要进来。 梁科员类似于“特工”,不过他不暗访,而是明查,代表市行在储蓄账务的规范性方面进行检查,为了体现雷厉风行,他的这种明查叫“飞行检查”,每次来总是突然到,叫大家翻出各种账册来让他挑毛病,总能开出几张罚单后充满成就感地走。大家为了少被扣钱就努力改正,让他难挑毛病,有次实在没法挑毛病了,梁科员找出个账簿上私章盖得倾斜的问题来,叫拿量角器来量,最终裁定章盖的倾斜度超过30度,有损账务记载的严肃性,据此也开出百元罚单,他本人也因此在d行系统声名远赫,获得了“量角器”的美称。 见量角器要进来,韩红星哪敢怠慢,飞跑着去开通勤门,进来后也不针对别人,叫韩红星交出钱箱来查库存。韩红星已清点过现金当然有底,让量角器的随从去清点,完了后两个检查人现场宣布开两张罚单又是二百元: 罚单一.省行前天已发文件,任何非本网点人员进入营业室必须持有支行以上的介绍信,并有副行长以上领导陪同,你违反了这项文件规定,因此罚款一百元。 “可文件再从市行传到县行也不止三天,何况传达到网点、员工头上”韩红星强烈不服,因为这个文件还没被传达下来。 “莫狡辩!不管你们行收到没收到,既然省行已经有了这个文件,你再随随便便将我们放进来就是违规!因为假如我们就变成歹徒来抢劫了呢?假如就在这个文件传达的过程中造成严重后果了呢?”量角器设问过后继续宣布: 罚单二.你的库存现金账面上应该是157243.78元,而实际现金是157243.80元,违反了账实相符的财务制度,因此罚款一百元。 “可现在金库里也没有分币,连人民银行都不发行,我哪找出分币来账实相符?”韩红星再次辩解。 “分币不好找就能作为违反财务制度的理由?其他网点怎能找到分币?”量角器问得义正辞严,让韩红星哑口无言,见是市行的领导来,怕因态度不好再被罚,只得乖乖在开出的两张罚单上签字认罚。不过心里却不服气:我钱箱里多了2分钱就被扣掉一百元;人人知道掌行长和戴股长以吸储需要公关为由,每年拿出各种发票贪几十万营销费用,你怎不去查?行长们每天吃掉几千块、一趟游山玩水就是几万块,你怎不去查? 第四十九章 交了班匆忙回家,准备吃口饭再到班上替袁鸿华开存单。王书玲知道老公忙,盛好了饭菜坐桌边等。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行里还没说法?”王书玲边吃饭边扯:“再不去替可儿买件衣服就没时间了,两边父母那节礼还没送,越临近年关东西越贵,再买百十元钱东西就拿不出手。” “不是有家里那两间房的房租费?先用这个钱给全家人添件新衣服呗。”韩红星心情糟糕,压低嗓门建议。 “不行!这个房租费半年一交,每次才四百八,正好再凑点钱交可儿的学费,就是穷得没饭吃也不能动房租费。”王书玲表明态度后又问:“你们行长就不知道底下的小职工都等着工资过年?” 韩红星埋着头吃饭,听王书玲提到等工资,突然感到鼻腔里有一股液体混入口腔,同时,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却半点不想让她们娘俩看出来,连忙扔掉碗筷,捂着眼躺到床上去,吓得王书玲赶紧跟过来问怎么回事,韩红星努力稳定情绪后才吐出句: “眼里进沙子了。” “等开春我也出去找事做。”不知道是因为看出了什么还是因为手头拮据,王书玲又将这句话拿出来说。换在平时,韩红星肯定会开口叫她别瞎想,不过此时是哭腔,因此开不了口,头脑里也只有自己的心事:老婆等着过年的工资总共才五百多,两天就被扣了四百,这个工资就是拿到手又能让她过出怎样的年来? 情绪稳定后再不想吃饭,只用热毛巾洗把脸就又去加班,替袁鸿华开那一百张存单。两天被扣四百块的的事成了班上议论的话题,更让韩红星懊恼。因为被扣钱是担名担利的事,蒙受经济损失不算,还会让不在一线上班的同事笑话,让行里的领导气恼。掌行长就经常在行务会上发火:最可憎的就是这些一线岗位的人,素质太差!其他岗位的人怎不被查出问题来影响我行形象?每次扣一百还少,应该扣五百、一千,看下次还敢违规! 方主任在班会上将掌行长的重要讲话拿出来传达,让胆大的听了立即就反驳:你上面查我们、扣我们是你的权利,可拿这种事将一线的同志与其他岗位的同志比素质就不对了,因为一线的同志在柜面,有各种服务规范、纪律制度的压束,是被查的对象,当然会有问题;而其他岗位的同志不在柜面工作,各种检查与他们无关。拿一个不被检查的二线岗位与一个县行、市行各个部门都在查的一线岗位比谁被查出的问题多,然后评判疲于应付检查的同志素质差,夸无需应付检查的同志素质高,岂不荒唐! 坏消息传得总是快,韩红星被扣钱的事就连到营业部来拿存单的袁鸿华都能听说,并且知道其中有二百元是因为接待他而扣。为表歉意,也表这几天加班替他开存单的谢意,袁鸿华一定要摆桌晚饭,一是替韩红星解闷,二是约几个同学聚聚。本没心思吃这顿饭,可袁鸿华已拿出手机来联系其他同学,见盛情难却,韩红星只好答应。 晚饭约在凯尔顿大酒店的包厢里,赴宴的除了袁鸿华和韩红星,只多了个刘向阳。 “过年了,大家都忙。”袁鸿华边开自带的五粮液酒边解释。 “出租车这个时候最赚钱,平时起步价五块,年前年后上车就十块,王义军的出租车现在每天能挣上千块。”刘向阳解释王义军没来的原因,接着补充道:“李爱民也是,年底猪宰得多,他在乡食品站管猪肉检疫的戳子,戳一头猪开票价48块,不开票38块,现在都是个体户,傻子才开票,所以戳一头猪就有38元的赚头。” “年根岁底的,袁总怎有空坐下来喝酒?”刘向阳已按政策转为公务员,执法部门的工作历练造就了他果敢的谈吐风格,不似韩红星,同学们都说他变得“淤”了,在银行柜面上呆久了已习惯成自然,见到谁都用“你好d行”来打招呼。 “上面该送的礼都送了,下面该打发的工资与奖金也差不多了,要闲到开春才有工地,喝酒的时间多的是。”袁鸿华向老同学汇报完情况也开始诉苦:“最多时手下几百个工人,累死人!能像你们在单位里稳稳当当上个班多好!” “说笑了!袁总的资产没个一千万也有八百万,靠上班要上多少辈子?这里现成的银行会计,韩会计,请你给他算算看。”刘向阳恭维道。 “你也不错啊!工商局的打假队长,出去检查谁敢不进贡。”袁鸿华也恭维对方。 “哪是这个情况,有许多做假货的上面都有人,哪将我们这些人当回事!不过再不当回事,只要出去跑一圈,好烟好酒肯定少不了。”看得出,刘向阳很爱岗。 “韩会计,怎就坐那不吱声?什么时间放年假?”刘向阳照应着和韩红星搭讪。 “都说银行里工资高,每个月能发多少钱?总有银行的人找我吸存款,能多发多少工资?”袁鸿华也开始问。 “放假?一年365天,每天6小时班,银行里一线人员不谈假期。”韩红星同时被问,应付了一个问题再回答第二个:“怎么说呢!银行里人均工资全国最高,但各人不一样,发到我手的工资如果能拿全,这种酒足够买一瓶,但肯定买不了第两瓶。”韩红星不想直接说出工资数,只指着桌上的五粮液对比:“刘向红是主任,她的工资能买二瓶吧?不过,她每年有几万块费用,也有人送礼,所以,在银行里混一定要当上干部,当然了,如果能当到行长便是高管,他们拿年薪,具体多少是商业机密,不过每年的收入至少六位数吧?” “职工真的只有五百多?”袁鸿华常跑d行,听大家议论过工资数,只是不信:“不是还有考核工资,跟业绩挂钩吗?” “考核工资理论上有,而且每回都说从下次开始兑现,所以让大家拼命吸储,可真考核时,行长又会说从下次开始兑现,职工们就这样被骗了几年,结果考核工资都让行长去填三产的亏空了。”韩红星不想说自己收入低,不过有气在身忍不住要发泄。 “d行现在还差我工程款的尾账,多少干部在上面发横财怎不亏空!不过扣职工工资怎不造反?”袁鸿华打抱不平。 “行长十几万一年愿造反?主任大几万一年肯造反?好岗位的有人送礼会造反?倒霉的是一线职工,本身就是没脚蟹,到哪去造得起反!”韩红星诉苦。 “脑子活点,花点钱也混个好岗位、混个干部当。”刘向**据他妹妹的经验点醒。 “唉!哪个想不到花钱!可怎花得出去!”韩红星岂不明白刘向红是如何走时,可自己凭背景没有,凭老婆色相舍不得,凭花钱就自己花得起的那点小钱,根本已撑不起行长的眼皮。 “说得没错,跟d行领导打交道最难!”袁鸿华附和韩红星的说法:“和其他单位人谈工程最好谈,人家直接要回扣,还讨价还价;d行的领导表面上正派,谈工程时直接送钱不收,却找出代理人来转包,要的价也更高,都是一帮流氓。” 很快就喝完了一瓶酒,袁鸿华还要再开一瓶,韩红星以明天还要加班开存单为由坚决不让,于是大家再闲扯一阵结束。 散了席,三个同学一个轿车、一个摩托车、一个自行车,在酒店门口挥手道别。路上仍热闹,匆忙来去的车流和人流各行其是地将整条街衬出节日的氛围,可韩红星只觉得冷,呼呼的西北风没能透过羽绒服吹冷身体,却能透过身体吹到心里去,让人生出透心的寒。到了家,连灯都懒得开,扯掉外衣就钻进被窝里,贴紧王书玲身后取暖。 “又不洗脚!我去倒洗脚水。”王书玲唠叨后准备起身。 “别动!我冷!”韩红星从背后将她搂住。 “喝了多少酒?别闹,洗个脚就暖和了。”王书玲哄过老公后想起床,却被搂得更紧。 “要是钱镇长没下台,或者当了县长,我现在将会怎样?”韩红星突然问出个冷不丁的问题来,让王书玲听得紧张,因为韩红星在酒后舍得打她。 “我不要当干部,也不要像在三产时那样有吃有喝有包烟,我就老老实实地当个临柜服务人员,你们别为了显能变着法来扣钱都不行吗?”韩红星忍不住呜咽。 “又扣了多少?至于像这样吗?”王书玲调过头来安慰。 “我对不起你!”这次,韩红星是将头埋进被窝、埋到王书玲胸口,用两道阻隔来掩盖,让自己放声地哭,一直哭到尽情,哭到入梦。 “那么伤心地哭!被扣了多少钱?”早上刚醒,韩红星便被王书玲在窝里问。 “我才没哭!是酒多了,不记得了。”韩红星狡辩后喃喃道:“看来拿不到多少钱过年,工资被扣了四百,据说奖金只有五百,如果钱不够,再用信用卡透点钱?” “没钱就少用,透什么信用卡!怎么发起钱来越来越少,扣起钱来却这么厉害?”王书玲不解地问。 “在一线上班的命该如此,有本事的人都不在一线。”韩红星又发牢骚。 “这栋楼里就你在柜面上班,其他哪家没人来送礼!舍得送才能混到好位子,有好位子才有得收。上次我们不是给掌行长送过回礼?我看他这个人好说话,不行我们再去送,也送个好位子出来?”王书玲点拨老公。 “不行!不要说家里没钱送,就是拼命挤出几千块钱送,人家也根本不稀罕。” “徐霞给我出过点子,说想调工种也可经常往行长家送,每次送个几百元海鲜或者鳗、甲、蟹之类的,只要坚持就能达到目的。”王书玲常和徐霞在一起打麻将,两个人议论过这些事。 “她是不是叫你跟我一起去送?是不是鼓励你拿下掌行长?下次不许跟她在一起打麻将,好人也学坏。”韩红星当然知道徐霞会怎么说,她劝自己时更干脆:“就叫你老婆去找行长,也不伤皮也不伤肉,怎舍不得的!换到个好工种我也沾光。” “你跟她睡怎不怕学坏?我只打麻将就学坏了?”王书玲早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却因自己有前科不好发作,只醋意浓浓地说她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并在背后笑话韩红星没名次,搞到个姐弟情,也在背后发狠:你们睡!不被我抓住就算了,抓住死路一条!可见到徐霞被叫到家打麻将时却仍装不知情,后来也与徐霞成了麻友。 “我个男子汉做什么事没心数?假如你也如徐霞那般精明,我就随你怎么在外面闯,可你分明是个呆货,被人家玩卖了也不知道!”韩红星强调完不许跟徐霞在一起的理由后又道:“情愿一辈子在柜面受累,绝不许你再犯贱,听到没?” “那你也不许再碰徐霞!”王书玲趁机提要求。 “尽听人家瞎说,你看到我碰她了?”韩红星不耐烦地回应。 “你真以为我傻?她戴的戒指是哪的?下次再看见她定将戒指夺回来!”王书玲又发狠。 “有本事你就去夺!夺回那脏东西我也扔掉它!”提起戒指韩红星理亏心更亏,暗自决定就是再穷也要买个送她,否则太说不过去。 再上班时,终于听说晚上开一年一度的聚餐会。会场气氛很冷,两个行长都没露面,大家很自然地猜测他们应该是到市里去进贡了。会议由办公室江主任主持,主要内容是:以前三产的亏空仍没偿清,大家想必都看到那些要债的聚在营业部里打横幅讨债,所以党委号召大家拿出共渡难关的精神,又决定将全行员工的考核工资用于还债;黄海d行虽经营得好,但今年不发年终奖,不过行领导本着人性化的指导思想,给每个职工家属发一封慰问信和五百元慰问金,希望各位家属拿出更大的热情,继续发扬一人在d行全家来帮忙的奉献精神,为来年我行更好更快的发展作更大贡献!同时,为体现支行对大家的关爱,决定在年前就发放该在年后才发的工资,让大家过个丰盛的好年!最后宣布到凯尔顿大酒店聚餐。 “单位效益越来越好,年终奖怎么倒没了?”宣布散会后大家仍不肯走,七嘴八舌坐那议论。 “现在的行长真卑鄙,干活时嫌人少,要求员工全家来帮忙;分钱时嫌人多,恨不得职工不拿工资,钱全让他们分掉,改革来改革去他们替自己十万、八万地分奖金,发给职工没有,却给职工家属五百元,变着花样来骗职工和家属一起感恩戴德,真比流氓还流氓。” “干部当着当着就变成缺德鬼了!捱到腊月二十九才聚餐,谁还有心思吃这个饭!将饭钱分给大家过年也算个人。” 见大家议论纷纷不去吃饭,临近退休的江主任站出来做工作: (一)关于奖金问题,上级行发的总额并没少,以人均四千元发,全行一百二十几号人总计分了近五十万,可我个中层干部也只拿到一千五百元,当然也有中层干部拿到上万的,原因在于现在是改革年代,不准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要拉开收入档次,领导们贡献大,所以替自己发再多也是合法的,是无可厚非的,有本事你也去当领导!所以在此不议论此问题。 (二)关于吃饭钱分给大家过年的问题,行里招待费多的是,每年正常列支的招待费就一百多万,平均每个工作日招待掉五千,只要在报销单上填写上招待对象、有餐饮发票,再有领导签字就能报销出钱来,所以这十几桌饭就是没一个职工去吃,将饭菜都倒掉也符合财务制度,但如果将招待费挪出一分钱用于偿还三产欠下的债务或作为福利分给职工就违法了。” 听了江主任的解释,大家的反响更为强烈。但纵是骂上天也不可能改变结果。韩红星不想吃这个晚饭,更没资格发表观点,便不去凑这份热闹,早早回家去向王书玲交差,拿出五百元钱来请赏: “爷有钱了,今晚谁肯服侍我钱就归她!” “五百元钱就显摆,还不够一家三口买新衣服。” “你们娘俩买,我对新衣服无所谓。”韩红星想出省钱的法子。 “你人前人后地跑,第一个就要替你买!”说话间,王书玲拿出件新买的棉袄,让韩红星试穿。 “你和可儿的新衣服不买我就不穿!”韩红星提条件。 “可儿的新衣服也买好了,我以前的衣服多,随便找一件穿都行。”王书玲说出自己的计划,再次要求韩红星试穿。 “不行!再穷也得有件新衣服过年,现在就上街去买,你不买我就不穿。”韩红星坚决表明态度。 “晚上天冷,那我明早去买,你先将衣服穿给我看。”王书玲又一次提要求。 “不穿,等你也买好了我才穿!我不要穿衣服,只要服侍,肯不肯?”韩红星再次提要求。 “就是不肯还能躲过你硬上?一遍遍问得烦!” “这次不硬上,肯就闭眼。”趁她真去闭眼,韩红星拿出个新买的戒指套到她手上。 “一千八百多,怎舍得买?”王书玲看到戒指先是高兴,接着开始责备:“过日子都结结巴巴,哪来钱买这么贵的东西?明天去退了它。” “中午上班前刷信用卡买的,等过了年从股市拿出钱来还,舍不得你个破货没个戒指。这次先替破货买戒指,等将来股市发了财再替破货买手镯。”韩红星说出自己的规划,听王书玲说要退货,也发狠:“你敢退掉戒指我就敢退掉你个破货!” “就贫嘴凶,有本事就退了我这个破货!”王书玲嗔道:“没有个破货看谁将三顿饭端上桌等你。” “那就看在三顿饭的份上不退你,不过得乖乖地服侍我!”和往常一样,韩红星斗志昂扬上床,可很快就败下阵来。 “怎软下来了?有本事再让我服侍!”王书玲示威。 “才不要你!”韩红星已累。 “协商个事行不?”王书玲趁机提要求。 “什么事?”韩红星闭着眼听。 “已买了戒指,新衣服就不买了吧?” “不行!再穷也要买件衣服过年。” “待会儿等你来劲还服侍你,还不行吗?” “服侍我也不行!” 第五十章 每个年后行里都进行人事调整,上次为争副行长,戴股长和李股长已用了各种手段,估计能登上副行长宝座的非其中之一莫属,可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市行直接调了个费行长过来做副行长,让两个股长的期望都落了空。 也怪他们运气不好,以前县行掌行长就可以考察、提拔副科级干部,只需按规定的程序到市行报批即可,现在改革,副科级以上干部属高管,提拔权已收到市行党委,而且市行副行长只有提名权,决定权名义上在市行党委,实际上在张行长。 费行长提拔前是市行机关的普通科员,他老婆姓施,是市中的数学老师,正好新来的张行长将刚上高一的女儿从省城转到市中读书,想请个数学老师替女儿补科,恰巧找到施老师这个合适人选。费科员有此机遇哪能放过,让老婆退掉所有家教的学生,每天候在张行长住处对其女儿进行一对一辅导,一学期下来成绩斐然,费科员一分钱不花就被派到黄海县来做副行长。可怜戴股长和李股长,拼命往市行跑,花了多少财力物力,却只能靠上副行长的关系,想投张行长的关系得往省里跑,超出了两个人的能量,所以没能当上行长。 办公室江主任年底才到退居二线年龄,但由于在上次的聚餐会上说了不讲政治的话,向普通职工透露了不该透露的奖金总额,遭人向掌行长打小报告,结果提前到工会去做副主席,理由是以前的老蔡行长在工会主席位上已光荣退休,工会不可一日无人;刘向红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嵇红从三产公司调信用卡部当负责人。 据说张行长是由省行派下来镀金的女干部,所以在全市d行系统威信极高,她只说过句要尊重妇女,各县行都开始培养女性干部,提拔年轻的女干部便成了时髦,因此刘向红和嵇红都能言正名顺地得到发展;张行长和手下赴宴时常饮黄酒,引得全市科级干部掀起了弃白酒饮黄酒的热潮;一直辐射到股级干部也效仿。不过这些都是传闻,韩红星目睹过张行长到营业部视察:停到门口的是一个车队,先进到营业厅的是两架摄像机,一左一右摄向门口,接着是张行长跨进来,然后才是鱼贯而入的一干随从,有二、三十个,是市行的部门领导及各县行一把手,掌行长只有资格间杂其间。不一会儿,行里的两台摄像机也紧急出动,变成四台摄像机围着张行长转,此时掌行长才有资格以东道主的身份站在侧位向领导汇报情况。 韩红星站在储蓄柜上偷眼观察,让掌行长折腰的也就是个四十出头的妇女,看她那形象如果在大街上遇到,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却能让那么多的科级以上干部围着她转。事后大家热议各种细节,韩红星提出的话题是想不通已当上行长的干部们,为什么还那么卑躬屈膝?这个话题引来班上人一阵洗脑:就别说分到好位子能捞得更多、贪得更多,单在科级干部的位上多干一年就十几万,有些岗位的领导吃喝嫖赌抽还都报销,这十几万说出口容易,可让你个每月伍佰元工资的小职工再去养活一家人,你自己去算要多少辈子才能攒下这些人一年的收入?所以,为保住位子卑躬屈膝才算老几!在拼行长的路途上,只有恨自家女人拿不出手的,换着是你如果能做行长,会舍不得送老婆给人家睡?最多当到行长后再多睡别家女人补偿!所以才有现在伤风败俗之风盛行,整个社会都笑贫不笑娼。从普通职工到行长这个人人都看得见、摸得着的进阶,都能有天大的待遇差别,哪怪现在老百姓的心态都由君子固穷变成君子忌穷,由笑娼变成羡娼,为能升官发财,每个家庭的心态都浮躁了,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哪能复存! 回家去将洗脑的话与王书玲说,然后感慨道: “唉!自家女人丑,要不送出去拼行长当,也落得个荣华富贵。” “谁叫你当初看走眼,讨个丑女人回家做老婆。”王书玲的口气是不认同。 “当初二十出头还漂亮,现在三十出头老喽!”韩红星唏嘘岁月的流逝。 “人家都说我比你们行里王美女漂亮得多,就你嫌我丑。”王书玲不服,并拿出话来证明自己受关注:“上次在街上碰到掌行长,偏叫我跟他顺车。” “你上车了?”韩红星听到出紧张。 “看你那紧张的样!就是跟他顺车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我怎可能!” “凭什么骗我老婆上车?再见到他就砍!”韩红星又发狠。 “听你说‘砍人’就烦!凭什么人家顺车带你就砍?就你家个丑八婆,人家给面子才肯睡,你应该感到荣幸,正好在枕头边替你要个好岗位。”王书玲故意挑逗对方。 “你敢!情愿一辈子在柜面,再不许你犯贱,任何人勾引你莫理他,听见没?”韩红星再次强调纪律。 “真若犯贱还跟你过这穷日子?再不信任人就跟你翻脸!” 来了费行长,让李股长和戴股长暂时隐去了行长梦,两个人没争出个胜负反让掌行长好交代。以后的日子还长,因此,李股长仍坚持不懈地请掌行长到家里喝酒、打牌。 改革让戴股长的角色变得微妙:从级别来论他仍是个股级,但全行所有的财务收支尽在其手,每笔财务支出只要有他和行长的签名便合理合法,形成的结果是除了行长和财务股长,无人能晓上级行拨了多少工资、奖金、费用,这些工资、奖金、费用又是如何支配的,这种改革让戴股长成了行里实际上的二把手。 韩红星不懂财务方面的法规、制度,但就每月一次在工资发放表上签字,便能看出世道的变迁:刚工作时柜面人员有出纳补助,原因是摸钱辛苦且有风险,因为是出纳补助,只有柜面人员享受到,领导当时也靠每个月工资过日子,收入也低,但却不敢享受这个待遇。 后来改革了,出纳补助被改成岗位补助,既然是岗位补助,则每个岗位的人都能享受到,这个时候人们的价值观念也改革了,一个员工对单位的贡献度已不是以辛苦程度论,而是以身份论,身份越高的人贡献度就越高,结果摸钱的人能拿到的补助最少,行长拿到的最多;以前卖债券、奖券的专项手续费只有参与销售的人员有资格分配,后来带着领导一起分,现在已变成销售人员没资格分配,是领导管理有方,所以只由领导们分;误餐补助刚开始只有真误餐的职工有,后来全行人都有,现在变成待遇,只有领导有,真正误餐的职工也不再有资格有;特别是车贴,掌行长每个月享受一千多元的待遇,理论上是补助他自己花钱乘公交车上下班,可事实上连在高中读书的儿子都享受专车接送的待遇;每次职工大会行长总动员大家多吸储多做贡献多挣考核工资,可按要求完成任务后,职工们仍拿每个月几百元的工资,根本无从知晓多挣的考核工资哪里去了。 不指望靠几百元的工资能过上好日子,王书玲总嚷着要找个事做,韩红星便动起脑筋,能想到的方法是租个小门面做生意,先不考虑本钱从哪来,也不考虑d行有规定,职工参与做生意一律开除,只去考察什么生意适合自家做。 踏着自行车大街小巷考察,得出的结论是:开门市做生意要么靠技术含量,要么靠本钱,没有这两样,就只能做赚个劳力钱的小生意,优点是投资小技术含量低,但现在大家都下岗,都做这些小生意,已形成了市场饱和。 出路在于找准经验项目,对于既没本钱也没生意经的韩红星来说,最期望的是找个投资小、能赚钱、市场竞争小的冷门生意做。不过怎可能找出这么个生意来?只能靠平时多关察、多发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到市行去培训时,韩红星抽出时间来满大街跑,突然发现个经营保健品的小门市,里面卖的是各种从没看过的性用品,在黄海镇里从没见过做这种生意的,心想这个就是冷门,看规模要不了多少本钱,可能利润也高。也不好意思久看,更不好意思谈价钱,按货柜上标价掏出一百多元,买个假器具就走,计划是带个样品回家,商量看这门生意能不能做。 “我不好意思卖这种东西,见个熟人还羞死!”王书玲见说要经营这个项目坚决反对。 “还有破货不好意思做的事?那就雇个营业员。”韩红星说出自己的设想。 “那也不行,亲朋好友问做的是什么生意你怎答?被可儿看到这些东西如何是好?还有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哪有人买?”王书玲问出一连串问题。 “是好东西就有人买,先让我试试看这乌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好。”韩红星说话间按倒对方,将买回的东西派上用场,边试用边问:“东西好不好?” “那种能通电带振动的才爽。”快意间,王书玲发表评论。 “你怎知带振动的爽?在哪尝过爽滋味?是不是又偷人?”听到此说,韩红星顿时警觉。 “说句话就偷人?录像上没看过?再疑神疑鬼就结束!”王书玲训斥完韩红星道:“这种生意就是再冷门、再赚钱也不准做,别总想当老板发财,弄不好连本钱都亏光!徐霞请我到她才开张的啤酒屋当收款员,每月底薪五百元,生意好提成不封顶,明天就上班。” “她请你去上班怎不跟我说?”韩红星听她训人的底气足,不敢再怀疑她,只得提出新的问题。 “我就跟她将关系处得比你还好,看她还好意思跟你做见不得人的事。” 第二天,王书玲顶着正午的太阳到啤酒屋上班。徐霞将啤酒屋开在人民路边的一条巷子里,几间门面外表简朴,只收拾干净后在门楣上横一个木制的招牌,黄底绿字写“啤酒屋”三个字。跨进门去,待了许久才适应其中的晦暗光线,里面很冷清,只有徐霞端坐在靠门口的吧台里,对面的吧椅上坐着两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姑娘,有一个还叼着烟,二、三十平方的大厅里只摆着两组迎客的沙发及茶几,实木的,与墙裙、吊顶及吧台浑然一体,轮番闪烁的昏暗光点使整个大厅显得神秘,让王书玲禁不住问:“这里是卖啤酒的?” “啤酒屋就卖啤酒?”徐霞见王书玲来很高兴,指着吧台后面的酒架道:“白酒、洋酒、红酒、饮料都有,客人想喝什么有什么,你和我一起照应吧台。” “这么暗哪有客人来?”王书玲谈自己的观点。 “还没到上客时间,怎会没客人来!”徐霞说话间将王书玲往里引,熟悉里面的格局:大厅往里有一个个包厢,里面统一是软包长沙发和茶几,每个包厢能接待的人数不等,最后面连着厨房,有个中年妇女在忙,徐霞介绍说这里可根据客人的需要提供简单的菜肴。 “怎不用亮的灯?”王书玲熟悉环境时,将包厢里开关全打开,才只能隐隐看清徐霞的面容。 “这个灯光正好,要的就是这个格调!”徐霞带王书玲熟悉完环境,回过头又到吧台。 “啤酒最低20元一瓶?这瓶酒1888元?”王书玲被酒架上的标价惊呆,拿起那瓶天价酒来看商标,却只能看懂上面有“x”和“o”两个字母。 “阿丽昨天就卖了瓶,老板娘奖她570。”抽烟的叫阿兰,她见王书玲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替旁边的阿丽炫耀业绩。 “你也没少拿啊,昨天碰到一帮傻蛋,十瓶啤酒脱一件,连双丝袜也骗了二十瓶,结果骗人家开了八十瓶,一单就赚了480!”阿丽也恭维对方。 “要想赚得长久就要舍得,今天舍得被一个客人讨便宜,下次你才能讨一帮客人的便宜,男人最舍得在这方面花钱!”徐霞不失时机替她们上课,接着补说道:“我们这里不管是谁,卖一瓶酒提成30%,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卖出去。” 王书玲听得脸红,心想这哪是喝酒,分明是靠色相卖酒骗钱!不过自己只收款,其他与己无干。 打了一阵扑克,徐霞看过了午睡时间,便打电话联系客人,说得很隐晦,王书玲能听懂的是“你来”、“包你满意”之类。放下电话不久,果然来了两个客人,竟是掌行长和戴股长。 “小王什么时间过来?”掌行长看到王书玲主动招呼。 “今天才来。”王书玲看到来人稍感脸红,好在说话间两个客人已被徐霞引向包厢。 “她来挣钱?”进到包厢,掌行长直问徐霞。 “怎这样说话!人家是良家妇女,我只能叫来人,挣不挣钱就在于你自己了”徐霞将胳膊搭到掌行长肩头套近乎。 “你叫她过来!”掌行长要求。 “这个人我熟悉,她老实得很,你尽管大胆下手!替你物色个这么漂亮的良家妇女,得手了可要好好谢我哦!”徐霞邀过功,将头探出包厢喊王书玲过来。 “最近活动多在这里!不过发票要及时报销,每次不能过万,还有你去报销会有反响,另派人去”掌行长提醒。 王书玲姗姗进到包厢,里面暗得只可见大致轮廓,茶几的两边各摆个双人沙发,一边已坐了戴股长和徐霞,另一边坐着掌行长,留旁边的位置给王书玲。徐霞叫来啤酒替各人斟满,不失时机对王书玲道: “王美女,你请掌行长喝酒,提成全归你。” “先开一箱酒,我替王美女捧场!”掌行长懂这里的规则,主动要求消费。 王书玲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所,除了沉默只有拘束,只僵硬地坐那,也不擅喝酒,哪可能端杯请酒!对面徐霞和戴股长勾肩搭背饮酒狎昵,期望王书玲学她,见起不到示范效果便拉戴股长走,为另外两个人腾出空间。 “我也走!”见徐霞她们出去,王书玲跟着起身。 “喝杯酒再走。”掌行长提出要求,见对方不理会,紧跟着站起身,一只手抓住对方,另一只手想去反锁门,却发现门上没锁,才想起这种场合按规定不允许装锁,只好用身体将王书玲紧紧抵在门后。 “放我走!”王书玲被突然出现的状况惊呆,颤声央求。 “小韩年轻有为,可塑性强,我早就想培养他。”掌行长色胆包天,一只手控对方双手,另一只手已到胸脯来摸:“陪过我再走,多少钱你说个数。” “徐霞她们就到,快别这样!”王书玲情急之下只能用这种方法阻止对方。 “放心,她们在门外替我们守,没人会来。”见王书玲僵直着身体,掌行长将手往里伸。 “快停手,别这样!”王书玲惊诧他的大胆而无耻,外都是熟人他竟敢做出这种行为。 “只要你肯答应,明天小韩就进科室。”掌行长边耍流氓边开出条件。 “我想上厕所!先让我上厕所!”王书玲紧张时会有强烈的尿意。 “上过厕所就来?”掌行长见对方并未强烈反抗,以为能轻易得手。 “让我上厕所。”王书玲唯一的意念是脱离控制,刚骗得掌行长松手,立即打开包厢门,夺路出咖啡屋,头也不回往家里跑。 “怎这么早回来?”韩红星上的是早班,被王书玲要求接可儿放学,原计划晚上九点去带她下班,可现在才下午三点多。 “都是些什么人?做的是什么事?”王书玲在外面不会发火,见到韩红星凶起来,拳打脚踢地发泄:“什么啤酒屋,分明是个***还叫我去上班!” “又怪我!不是徐霞请你?哪是我叫你去上班?”韩红星看她胀红着脸,知道是有情况发生,急问:“谁欺侮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还有谁欺侮?就是你那徐霞!指望我替她赚钱,有本事你找她算账!”王书玲心里明白是徐霞想替掌行长拉皮条占了自己,却没法将具体发生的事跟韩红星说,怕他犯起驴脾气找掌行长惹出麻烦事来,便换种方法表述:“她嘴上说叫我去站吧台收款,其实将我当小姐到包厢里陪酒。” “那你陪酒了?让人非礼了?”韩红星进过包厢,知道那里面可能发生的事,于是急问。 “再问这些不信任人的话我真去陪!”王书玲怒气正盛,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教训韩红星:“徐霞想卖你老婆,你怎不去找她?再跟她有联系我也联系,每天进包厢送给人家玩!” “谁说不信任你!”韩红星忙向老婆表态:“徐霞那贱货太可恶,永不和她联系!” “永不联系那贱货,可是你亲口说的!”王书玲重复对方的承诺后又附加要求:“再不许说我是破货!” “只要你不偷人,我情愿不说。”韩红星对老婆仍不放心。 “又提偷人!怎可能?”王书玲讨厌老公的疑心病。 “可我还是觉得你昨天说电动器具爽这句话有问题,老实交代在哪个男人床上玩过这个东西?”韩红星又提积在心中的疑问。 “反正我只被钱镇长睡过。”王书玲佩服老公的敏感,只能间接作答。 “几年前怎可能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韩红星似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前几年怎就不可能有?”王书玲进一步确认。 “既然你玩过这个东西为什么不跟我说?”韩红星见说作案者是钱镇长才放心,不计较她反而显摆:“就凭你个初中生,做哪样事能瞒得过我! “做哪样事要瞒你?倒像我怕你!”王书玲摆谱。 “不管怕不怕我,就在家烧饭、打麻将,穷日子穷过,等找到适合的生意自己做,别指望拿别人工资,我在d行拿份工资还这么难!” 第五十一章 说起d行工资现在还真难拿,柜面上要求越来越严格不说,层层级级的领导开口就是“狼来了”,原因是即将加入wto,凡事要与国际接轨,因此就“狼来了”。韩红星在报纸、电视上找到的都是正面的积极意义,怎么在领导口中会是“狼来了”呢?只到有次下晚班钱箱入库后,一位老学究在柜面上取不到钱不让关门,跑出若干的领导向老者致歉,人家才道出“狼”从哪里来:你们银行“三高”——办公楼高、工资高、福利待遇高,却还拿什么“下班了”作为拒办业务的理由,看你们还能神气几天!马上wto了,外国银行就开过来了,凭你们这官老爷作风还拿什么跟人家竞争?看你们还不降工资! 一席话听得韩红星心慌:报纸上公布的d行工资是人均七、八万,可自己被人均后拿到手的连一万都不到,这个收入在黄海已属平均数,哪来的高工资?虽说涨工资已与职工无关,但降工资应该肯定躲不过,这五百多的工资再往下降,日子该怎么过? 领导也有忧患意识,便做出各种未雨绸缪的举动来,首先是拿出与国际接轨的实际举动来,最明显的改革是柜面上所有的业务凭条一律印上英文,以外国字为主,汉字缩小后躲在下面为辅;终于不需要职工再考珠算与计息了,据说是因为上级行有决策权的高管,为适应将来与国际接轨,到国外银行去参观学习,看国外银行的柜面上没有算盘也能将利息算出来,才敢定出政策让下面的职工相信电脑计息的准确性,也弃用算盘;更直接的举措是将员工组织起来,学习接待外宾的技能,请出学校的外语老师来教会每个柜面员工300句与柜面服务相关的外语,考核不过关扣工资! 这wto如此厉害?一旦加入后会有大批的外国人涌过来?韩红星已在黄海镇呆了三十几年,在黄海县城见过的洋人加起来不超过三个,在一线职工的共同记忆中,多年来从没有人接待过讲外语的客户,不过领导们高瞻远瞩,定出的政策自然用的是战略眼光,大家能做的就是每晚参加培训。也有能看到上级行文件的私下抱怨:省行发的文件是要求一线员工掌握100句外语,文件传到市行改成掌握200句,到了县行便要求大家掌握300句。有些对外语一窍不通的同事学得费劲,考试还要被扣工资便发牢骚:这年头的干部,碰到发工资、分考核时是层层盘剥,每到一层替职工克扣掉一部分收入肥他们自己,碰到完成任务和要求员工学习时却层层加码提高要求,哪个缺德的干部偏要考我三百句,我不要学也能应考,从“日他妈”开始,一直“日”他家三百口人,肯定能凑出三百句日语,看他还敢说我外语水平不过关! 学300句外语的活动正如火如荼,却又冒出个千年虫来,也不知道是哪层领导为确保万无一失定出的政策:每天晚上下班后电脑终端不准关闭,当班的一线人员必须守在班上配合上面攻克千年虫难题,也不做任何具体的电脑操作,就坐旁边熬时间。一线员工遇到下午班时一直要守到夜里十二点下班,上午班时晚上参加学外语的培训,从还没穿衬衫一直到穿羽绒服,每天不准缺席。 班值得多了大家议论也多,得到的消息是:之所以每天让大家值班,主要是层层级级的领导们为表示对攻克千年虫的重视程度。试想,领导们将对千年虫一窍不通的一线人员都成年累月地安排到网点加班值守了,都来陪上面的高级科技人员一起攻千年虫难题了,已经全行总动员了,还有什么比这个举措更能体现领导们对攻克千年虫的重视程度呢!还有什么比这个举措更能体现领导们的管理能力和决断水准呢! 千禧的钟声终于敲响,举世的人们在狂欢中去迎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韩红星在营业部被安排值了一夜的班,直守到早上即将营业时才得到通知,叫看一看电脑能否打开,然后踏着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回家,准备中午再上班。不知道全世界的电脑专家们都耗费了多大的精力去攻克这个千年一遇的虫?反正韩红星在大半年的时间里隔天就要无偿地守到夜里十二点下班。 也难怪层层级级的领导们重视,在新世纪的第一秒到来前,多少专家、学者、教授通过各种渠道宣传,说如果千年虫攻克不了,则全世界的电脑将瘫痪,导致的结果是银行办不了业务、新闻媒体发不出消息、电信局通不了电话、甚至部队的导弹也不听指挥去天上乱飞乱炸……,好在过了这一秒,全世界的所有行业俱各攻破千年虫难题,也让为这个难题熬了多少个夜的韩红星成就满满。 又临春节,柜面上越发地忙,临近中午,韩红星遇上麻烦:有个客户来办理储蓄卡密码挂失,按规定必须本人持卡、身份证及身份证复印件办理,韩红星核对身份证时发现他是代办人,便要求开卡人本人来办理,这让对方吼起来:“你们到底要让我跑多少趟?” “‘你好d行’可我第一次接待你!”韩红星按规范要求应对。 “什么‘你好d行’?办不出事来说这鸟话有何用?我为办这个业务跑了三趟!已听你们像念经一样说了若干遍‘你好d行’!”来人怒道:“我第一趟到柜面,你们说要带身份证,我回家去拿;我第二趟来,你们又要我去复印;现在我复印来了,你又说要本人来,这种服务怎能让人满意?” “‘你好d行’!可是我才第一次接待你,我只能按规定,真的必须本人来。”韩红星见对方发火,忙用近乎哀求的口气,就怕被投诉。 见说得中肯,对方不再计较,拿着先前备好的物件离去。 正庆幸躲过一次投诉,忙忙碌碌整理账务准备下班,柜面上站来个五十岁左右、保养得极好的客户,面部带十二分的威严,后面跟着已跑了三趟的代办人: “他妈妈的,老子不要这个卡,你们当年的吴行长兜上门去送给老子,现在老子忘了密码,派个小赵来办挂失还不行。” “他是刘县长!”旁边被称为小赵的忙补充,意在引起韩红星重视。 “‘你好d行!’按规定就得持卡人本人办理。”韩红星听说是县长来,忙全身心投入服务。 “他妈妈的,老子这么忙,管你什么规定!”刘县长说这句话时有将袖口往上挠的举动,感觉是要他本人来已丟了面子。 “你好d行!我们这里有录音和录像。”韩红星见县长大人连爆粗口,赶忙善意提醒。因为在印象中,每当这些领导在黄海新闻的电视画面里出现时,总是要么正襟危坐地发言,要么昂首挺胸地剪彩,时而有幕后台词称他们作父母官,时而他们在电视里自称是人民的儿子,这些受人尊敬的县官,肯定是不知道银行里有录音和录像,要不怎么着也不会用出这些有伤大雅、不符合身份的言辞来,让韩红星听得刺耳。 一句提醒让刘县长当即听懂意思,也立刻有所收敛,注意起形象来,下意识将手往得体位置放,并着意观察哪里有镜头。 “还要什么手续说,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快给我办。”刘县长也只想办成业务,听了提醒不再爆粗口。 已听刘县长说卡是吴行长送他的,韩红星用六个8、六个6的密码试,很快便试出来,就不需要办挂失手续,直接将刘县长打发走,自己也交了班回家吃饭。 才下午一点多钟,方主任就打电话到家里,要求立即去行长室。韩红星不明就里赶忙过去,进到行长室,里面端坐着三个行长及方主任,从缭绕的烟雾和凝重的表情能看出他们已在此有段时间: “向行长汇报中午的情况!”方主任首先开口。 “中午没情况啊?”韩红星莫名其妙。 “什么没情况?如此愚钝!”费行长第一个发飙:“为你的事我们党委研究到现在,你倒无动于衷。”与费行长从没有机会对话,他是南边市里的口音,很绵软,印象中他很儒雅,没想到训起人来如此威严。 “难道你会不认识刘县长?他可是我们黄海的常务副县长,天天在黄海新闻里露脸。”周行长表示不解。 “认识和不认识有什么差别吗?”韩红星不解。 “你知道人家是副县长怎还让他亲自来?”费行长再次威严。 “可d行就是这样规定的,否则是一级违规,被量角器发现要罚款五百。”韩红星搞不懂领导们何以如此紧张。 “什么量角器?人家只是严格要求你们,就替人家取绰号?”费行长更加威严。 “可是我只是按行里的基本要求办理这个挂失业务,怎么就错了?”韩红星搞不懂他们为何兴师动众。 “你这种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回去等处理结果!”费行长一时语塞,缓过神来喝令韩红星走人。 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韩红星被喝出行长室后不敢回家,好不容易等到方主任也出来,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刘县长中午在柜面挠袖子、吐脏话时,恰被到营业部办事的桂主任遇见,他也向刘县长解释相关制度,并且恭候刘县长办完业务、恭送刘县长走,此细节都被韩红星看在眼里,对他还心生感谢。后来韩红星下班回家,不知道接着发生的事。 桂主任恭送刘县长走,恰被下班路过的周行长看到,常务副县长亲自到d行来不容易,周行长认识刘县长,可刘县长不认识他,他自认为级别不够,不宜跟刘县长直接打招呼,忙向桂主任打听其来意。桂主任以前在营业部当主任,一直认为他是营业部里舍我其谁的人物,没想到图胯下之快被贬到下面的小网点,便将这个不快记在了方主任身上,认为方主任根本就不该能将营业部管好,见行长打听事由,便刻意将事情往坏处说,意在说明营业部离了他问题多多: “刘县长刚才又发火又骂娘,差点摔东西,幸亏由我打招呼。”桂主任做出力挽狂澜的姿态。 “什么事惹刘县长发火?”周行长是讲政治的人,见说县长亲自发火立即紧张起来。 “有个小业务,刘县长想委托下面人代办,可柜面上人死板,坚持要刘县长亲自来,所以发火。”桂主任汇报情况。 “到底该不该本人来?是不是刁难县长?”周行长管的是信贷,对这方面规定不了解。 “怎么说呢!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刘县长亲自派人来办挂失还会有风险?无非是柜面上人没有担当,所以惹刘县长震怒!”桂主任不失时机地突出了刘县长愤怒的程度。 桂主任打过小报告也回家吃饭了,留下周行长开始急:党委班子多次请刘县长到行里视察都请不来,现在人家来了,不晓得好歹的柜面上人居然让县长大人震怒,这将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于是立刻拨通手机,向掌行长汇报这一突发事件,掌行长也紧张起来,饭不吃赶到班上,紧急召开党委会,责令方主任调出录像来看,画面里的确有刘县长挠袖子的动作,可惜录音听不清,所以判断不了问题的严重程度,才叫当事人来核实情况,没想到韩红星却无动于衷,当然惹费行长发怒。党委班子紧急研究后拿出方案:集体上门赔礼道歉! 下午两点上班,三位行长准时到县长办公室,等到三点才等来刘县长。见d行的党委班子全来,刘县长很客气,立即令下面人摆座上茶,掌行长谢过座后坐定,刚想开口检讨,却被刘县长先开口:“三位且坐,我先到楼下去处理个事,去去就来。”然后交代下面人:“不准怠慢,供足茶水。” 三位行长盼着县长去去就来,可就是不来,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直等到五点半钟,才终于等得刘县长来,进门就打招呼: “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了,将三位贵客忙忘了。” “是我们不好意思!是我们管理松懈!领导这么忙,还耽误领导时间,烦劳领导亲自去办业务,我们党委班子特登门向领导致歉。”掌行长边说边起身,恭敬站立,严肃鞠躬,引得另外两位行长忙起身效仿。 “都是工作人员,不许搞俗套!”刘县长提出要求。 “我们已对造成后果的当班人员做出待岗的处理,对相关人员也将作出严肃处理,并对存在的问题认真整改,这次登门来除了向领导作检讨,也想请领导多提宝贵意见。”掌行长仍站立着向刘县长汇报。 “这个问题出在规定上,不至于让当班人员待岗吧?”刘县长提出疑问:“一个小小的密码挂失,真有‘必须本人办理’的规定?” “规定是有。”费行长懂这方面业务,赶忙抢答。 “想不通这种规定!派人去办和本人去办有什么差别?你们就不能将这种规定改改?”刘县长外行充内行建议。 “制度全由上级行定,我们也认为不合理,也想改,正在申请上级批准。”费行长内行冒充外行迎合刘县长。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是我们临柜人员缺乏灵活性才给领导添麻烦。所以我们才决定对当事人作待岗处理。”周行长决意对手下人重罚,以表诚意。 “正好到晚饭时间了,恳请领导赏光,给机会我们备一席淡酒薄菜致歉。”掌行长盛情邀请。 “今晚要陪市里领导,哪由得了自己哦!”刘县长的辞令已成定式:“错过这次很遗憾,下次由我来安排。” 三位行长见县长不赏光他们的酒席,只得依次h县长握手后恭敬离去,回到行里进一步分析研究此事。 韩红星自认为没犯错,却被行长叫去一顿训,因此心情很糟糕,不过并没认为会有什么后果。哪想到刘向红晚上下班后特意来告知最新消息:为了你的事,行长们花了半天时间到刘县长那赔礼,回来后又开紧急会议,现已决定对你作待岗三个月处理。 “什么叫待岗?”送走了刘向红,王书玲问老公。 “就是不安排岗位给你,让你没班上,然后三个月不发工资给你。”韩红星正在气头,恶声恶气解释。 “犯出多大错?连班都不让上?”王书玲急着问。 “平时不按规矩办事扣钱,这次变成按规矩办事待岗。”韩红星将发生的事跟王书玲说。 “既然没错,他行长凭什么做出这种决定?”王书玲不服气。 “他们做什么事都说是党委决定,当然想怎么定就怎么定!”韩红星嫌她烦。 “跟我耍态度倒凶,凭什么不去找行长评理?”王书玲怪老公无能。 “哪个行长肯跟你评理?平日里已摆出职工欠他债那般的脸色,何况碰到事情?谁敢跟他们讲理?”韩红星嘟囔道。 “你不敢讲理我敢,三个月不拿工资我们家日子咋过?”王书玲真的有点急。 “你就跟我凶,到外面连说话都躲我后边,这里现成有掌行长号码,有胆量你找他评理。”韩红星知道老婆的特性。 “我就打!看怕什么!”王书玲真的将韩红星亮出的通讯簿拿过去,找出掌行长的手机号来拨,让韩红星惊奇的是,她真的用免提拨通了对方。 “哪位?”对方接上话简短发问。 “我是韩红星的家属。”王书玲用气呼呼的口气自我介绍。 “噢——王美女!”掌行长由于意外,很夸张地将个“噢”拖出很长的音。 “我家男人犯了多大的错?竟然三个月不让上班不发工资,你们当干部的喝一瓶洋酒就两千块,一年不拿工资日子也能过,我们家离了工资怎么吃饭?”王书玲正在气头,想到啥敢说啥。 “这不是我的主意,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周行长已向刘县长表过态要让你家待岗,所以一定要小韩待岗,费行长也想将这件事作为反面教材,教育职工讲政治。”掌行长透过底后主动承诺:“这样吧,既然王美女打电话给我,这个处理决定暂时搁置,明天让小韩向两位行长申诉,看是什么结果再说。” “上次在咖啡屋,说是上厕所,怎么人就跑没影了?”掌行长开始闲扯不相干的话题,王书玲生怕他扯出摸胸脯的事被韩红星听到,吓得赶忙挂断电话。 “什么时间和他在啤酒屋约会?看你这紧张的样!”韩红星将刚才的对话听得真切,急忙追问。 “谁和他在啤酒屋约会?”王书玲不认可这样说。 “你以为我听不懂话?”韩红星听她否认更来了醋意,立即怀疑两个人暗中有联系,要不凭她怎有勇气打电话给掌行长?掌行长怎会说出这无端的话来?而且一口一个王美女喊得亲热。 “又怀疑我!那次到啤酒屋上班,徐霞就让我陪他酒,然后我借故上厕所走掉了,就这么简单。”王书玲只说了情节,不敢交代被摸的细节,怕韩红星将小事闹大。 “那次你情绪那么激动,到家发那么大脾气,只陪他喝酒怎会如此?”韩红星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 “就瞎怀疑!如果真让他得手,他可能不缠过来?你还会在柜面上?”王书玲常被老公无端猜疑,有点烦。 “情愿在柜面上也不许你再丢我脸!”韩红星已觉得王书玲那天气冲冲回家肯定和掌行长有什么事,但相信这两个人没有关系。 “只会在家里多疑,在班上怎不敢找行长评理?”王书玲很不满。 “看我明天不敢找他们评理!”韩红星胀红着脸道:“就是待岗也不准你再打电话给掌行长,绝不许任何人再碰你一根汗毛!听到没?” “我本就不让人碰!如果想让人碰,你说不许就有用么?”王书玲嫌老公烦。 第五十二章 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里,黄海d行营业部因全新的办公设施、气派的办公大楼,被市行张行长钦定为“青年文明号”的参选单位,代表全市d行系统争夺该项荣誉。有张行长对这项活动的重视,掌行长紧锣密鼓,立即成立相应的创建领导小组,亲自担任组长,周行长和费行长任副组长,方主任负责具体工作,紧急发动、全面开展创建的前期工作,具体是对照评选要求,从编纂营业部的光荣历史开始,补编发生过的重大事件、先进事迹,建立几十种创建登记簿,往上补齐以前年度的创建材料,这些工作由营业部的同志们每天晚上加班加点编写、整理,待创建材料准备齐全了,再去参加“青年文明号”的评选。 听说张行长将以暗访的方式到营业部来考察创建成果,创建领导小组又一次紧急动员,让营业部的全体员工即刻进入应付考察的临战状态。为让张行长来时能留下美好印象,领导小组决定为营业部的员工统一配装,衬衫与领带最能显示青年人阳光、活力的一面,便统一配发白衬衫、蓝裤子和红领带。可才是三月的天,白天的平均气温只有几度,办公楼里的中央空调也没法用,外面办业务的客户尚穿棉袄,让员工们穿衬衫冻得吃不消怎么办?费行长提议迅速修复空调,提高室内温度。可他是外来的行长,没听到行里传言,当初大楼装修时,行里花了一百多万买回的中间空调根本无法使用,原因是经销商被索要太多的回扣,只能装无法使用的空调才不亏本。领导们不敢找经销商算账,便以正在调试为由让空调坏下去,直到不知道内情的费行长提出建议,才研究该不该修的问题,可掌行长心知这空调根本无法维修,便找出借口,以开中间空调耗电量太大为由,不准维修,让空调继续坏下去。 修空调不可能,领导们只得另想办法,最终运用集体的智慧,定出员工着装时里面穿羊毛衫、外面穿衬衣,美其名曰内衣外穿。即使穿成这样,仍有几位体质差的被冻得感冒,但摸不准张行长何时能来,因此,哪怕感冒也必须穿衬衫上班。为防止感冒病毒传播,方主任每天用电水壶将醋煮沸,用蒸出的气体在营业厅里消毒。 和上次视察的宏大场面不同,张行长这次真的是暗访,身后只跟着个司机,在早上十点多进到营业厅。早有人发现并飞报行领导,掌行长他们立即带着两台摄像机迎上来,引来的是张行长的不悦:“说是暗访,怎能兴师动众?被写人民来信的发现,又要到省行举报我喜欢排场!” 本想拍领导马屁,却没能揣透领导心意,结果拍到马腿。掌行长赶忙撤掉摄像机和多余的随从,只安排自己和方主任继续陪同,张行长点名留下费行长一起陪。 张行长以前是省行的副处长,提半级到市行当一把手。较之在省行时吃饭到食堂排队、下班自己乘公交车回家,当上市行行长后,什么事都被下面人安排得妥妥当当,到哪都有车队开道、摄像机跟踪、手下人前呼后拥。为防止他人影响张行长的生活起居,下面人特意辟出市行招待所的第三层顶楼,只让张行长和她在此读书的女儿两人居住,一日三餐按每周菜谱定时送到,三楼楼道口有专职人员把门,不经许可任何人上不了三楼。 刚开始张行长很不适应,时间久了也习惯成自然。紧接着手下人大幅度地提高张行长的收入待遇,目的是手下人也水涨船高,可工资总额就那么多,结果形成职工们整天辛辛苦苦地干工作、做任务,仍穷得为过日子犯愁;而围着张行长转的那些手下们,只要拍得上级满意,便能保住职位,便敢找出名目来几万、十几万地分奖金,分剩下的钱才肯给员工们分。 物极必反,市区的普通职工靠领导近,更能看到这些不公平,便写人民来信向省行反映情况,举报领导层瓜分职工利益、举报张行长喜欢排场。 人民来信多了,终于能引起上面的重视,不过结论是:对于收入差距问题,拉开收入档次是大势所趋,是改革的必然,差距越大才说明改革越彻底,只有被时代淘汰的落伍者才会为这种问题纠结;关于讲排场问题,因为没有具体的制度约束,因此也无法处理。 虽人民来信丝毫不能撼动张行长的地位,但她毕竟是仍想往上发展的领导,人民来信多了会影响仕途,当然要平息,结果她给市区的普通职工每月涨三百元工资,各县的普通职工享受不到。同时,张行长刻意不讲排场,才有了这次到黄海d行的低调出行。 不准吃酒店、不准住宾馆,掌行长只得安排张行长在食堂吃过工作餐后到行里招待所午休。没有市行的领导们陪同,让掌、费二位行长和方主任有机会近张行长身,直送她进招待所房间。因为是女领导,三个人刚想告辞,看张行长坐房间里沙发上脱高跟鞋,可拖鞋放在门边柜子里,三个人都意识到该将柜子里拖鞋送到张行长脚下。掌行长正顾虑给一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女人提拖鞋妥不妥,费行长已开始开柜门,哪晓得方主任动作滑溜,在他打开柜门的瞬间一把提起拖鞋,跑到张行长那恭敬摆顺到脚下,然后问要不要倒洗脚水。张行长毕竟讲分寸,哪能要几个大男人伺候,也跑得累了想休息,下逐客令让他们走。 方主任跟着两位行长从房间出来,仍为寻得机会替张行长提拖鞋而亢奋,猛看到一旁的费行长满脸怒色,才意识到自己抢了不该抢的风头,不过心里想:这个鞋要么该最大的掌行长提,要么该我个听差的提,所以理应跟费行长抢。他哪知道费行长已在心里暗暗发狠:等我当到家,这种眼里没水、不讲政治的中层干部一律淘汰! 有了抢拖鞋的过节,费行长便将整个营业部看不顺眼,恰好他正想找机会建立威信,便拿方主任开刀,处处与他过不去。官大一级压死人,费行长想跟方主任过不去有太多的方法,就比如,每天晚上大家加班到十点赶创建材料,被费行长知道后大发雷霆:“同志们明天还要上班,怎能加班到这么晚?你这个当主任的怎能不爱护职工!”方主任挨训后没法,只得缩短加班时间,可又当众挨熊:“创建任务这么紧,怎能只加班到九点呢?”弄得方主任左右不是,在背后发牢骚时,将因为抢拖鞋而生出过节的秘密透露出来,成为一件笑谈,兼有大家深受冷天穿衬衣的苦,便有人编出顺口溜,说黄海d行搞创建搞出三大怪事:第一怪,衬衫穿在羊毛衫外;第二怪,买个废空调花一百万;第三怪,领导抢着提拖鞋。 徐霞的啤酒屋才开一年就犯事——因涉黄被公安部门查封,警察侦讯出徐霞为揽客与多人发生过性关系,被定性为***并且查出她的一个日记本里,记载着76个vip嫖客的信息,包括姓名、联系方式、**时由哪个小姐出台、每次消费了多少钱等等,原本记录这些信息的目的为了将生意做得长久,结果却成了她犯罪的证据。 那个日记本里记载的是哪些人?被查下来会受到怎样的处罚?这些问题一时成为整个黄海镇热议的话题,街头巷尾满是议论与揣测,生出了多少个版本的76人名单,不管传言中的名单怎样变化,能上名单的肯定是黄海镇里有头有脸有名次的人,因为大家都知道,啤酒屋是黄海县城的高档消费场所,能在那儿进出的非权即贵,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到那儿喝回啤酒都不够,更别说想做非分之事。老百姓以前只能羡慕那些成功人士到啤酒屋潇洒,嫉妒那些有权人士在那儿公款消费,现在估摸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人将被查处,自然是人心大快,将这种事作为笑料谈得欢。 行里很快有传言,说76人名单里有掌行长和戴股长,他们正急成热锅上蚂蚁,到处找关系想灭掉在啤酒屋**的事。大家对这种传言将信将疑,只有韩红星知道他们真的去过啤酒屋,肯定能做出这种事,上班时特意找个时间上楼去,想看看他们的神色有无异常,可根本看不到他们在班上。 其实行里的传言只是迟来的消息,早在啤酒屋出事的第二天,掌行长便知道这个案子由刑警队办,并打听出名单里有他和戴股长,但笔记本已作为罪证上交到局里,办案人员虽敢透露消息给他,却不敢帮他消灭罪证。掌行长同时还打探出啤酒屋出事的原因:徐霞初涉这个行业便赚到大钱,尝到甜头的她乐此不彼,舍得花大价钱招募漂亮的小姐投其麾下,她本人也颇有姿色,很快就将生意做得响当当,引得好多单位的领导喜欢往啤酒屋跑。 徐霞也懂搞特种经营的门道,该进贡的地方没少进贡,后来和方方面面的关系混得熟了,执法部门的相关人员也肯给面子过来喝免费的酒,酒足饭饱收完好处自然会拍胸脯保平安,慢慢地徐霞自以为有倚靠。 一次,有位刑警队的干警被朋友叫到啤酒屋喝酒,结账时请客的朋友嫌啤酒卖价太高,可一分钱的价都还不了,本来徐霞就不想做这些没名次会砍价的散客生意,打算宰一次就拉倒,后来这位刑警表明身份,要求减价,没想到徐霞依仗认识局里的领导多,见对方只是个没名号的,便只肯象征性地减去零钱,这让刑警觉得极没面子,将这笔账记在心里,后在一天夜间侦得啤酒屋里正进行****活动,将啤酒屋一举端掉。 随便花多少钱,只要能消灾!这是每个上名单人的共同想法,可钱往哪儿花就得靠各人本事。掌行长跟公安局的李局长熟,以前他女儿在d行做借用工时,还曾经宴请过掌行长,后来李局当上一把手局长,掌行长去县里开会时也偶遇他,大家彼此热乎。 出了啤酒屋的事,掌行长当即到李局长家拜访,带着的是封好的礼品盒,里面放五万块现金,得到的答复是这件事涉及的科级干部太多,已惊动了县里领导,正在研究应对方案,他能做的是鼎力相助,尽量将掌行长的名字从名单中去掉。做领导的都知道任何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掌行长又跑两趟,终于得到李局长明确表态,说在他的斡旋下,掌行长已与啤酒屋事件彻底脱离了干系。掌行长想通过李局长将戴股长也救出来,可实在开不了口。 县里领导召开了机密会议,最终拿出对这件事的解决方案。因牵扯到的科级干部较多,如果不加以保护,太多的部门一把手被撤职、开除,势必造成太大的社会反响,让官场如此巨震,传到上面定会造成恶劣的政治影响,况且在地方能当上科级干部的人,与县主要领导的关系就如同戴股长与掌行长间的关系,该保的、能保的肯定会竭力保,因此县里拿出的意见是:在保全大部分科级以上干部的前提下,让啤酒屋事件对老百姓有个清楚明白的交代,具体由公安部门负责落实。 公安局很快发布官方消息:经缜密侦查,关于啤酒屋有76人参与**是讹传,公安机关以犯罪嫌疑人徐霞记录的日记本为线索,最终确定有26人曾在此黄色窝点参与***并附徐霞的日记本,记载的名单中有戴股长。 徐霞是啤酒屋案件的主犯,早有办案人员找她谈:**并介绍76人参与**的罪行到了法院将被重判,外面的亲属四处托人替你减轻罪行,现将介绍76人**减为26人。徐霞见对她有利当然积极配合,在新给她的日记本上,从原先记载的76人里,按指定的26人,将相关信息抄写上去,将此日记本作为犯罪证据公之于众,同时销毁以前的日记本,结果她被判了5年。 原本是行里实权派的戴股长,只因跟掌行长到啤酒屋去潇洒,就面临开除,心里自然不服。说起来也的确冤:他本人并不好嫖,真的没嫖过小姐,只因为徐霞做过d行的借用工,两个人本来就熟,当初啤酒屋刚开张时,徐霞为了招揽生意,时常请掌行长和他过去消费,也是一次酒后乱性在包厢里和徐霞发生关系,哪晓得就被她当作vip客户记到名单里去! 戴股长认为这种行为最多算是搞不正当男女关系,不该算是***掌行长也想保手下爱将,但哪能够!一方面自己也涉案,虽涉险过关,但已是泥菩萨过河的心态;另一方面以前已有先例,城东的李主任就是犯同样的错误被开除,不对戴股长作处理明显是袒护,出现这种状况,自然会有人民来信往市行、省行飞,将戴股长与掌行长去啤酒屋的事一并告,并将他们挪用职工考核工资归还三产公司的亏债、花一百多万装个废空调的事也告上去了,甚至将韩红星去年底待岗的事也写成人民来信往上告,说掌行长包庇已作待岗处理的职工,擅自搁置党委会决议。 市行的张行长最反感人民来信满天飞,她知道黄海d行闹起来的导火索是啤酒屋事件,辖内出了问题必须迅速处理,才能阻止人民来信继续往上飞,才能不影响她的仕途,因此先对戴股长一言定论:就算你没***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被公安部门通报已影响我d行形象,开除!然后再着手调整党委班子。 市行开除戴股长的文还没发,掌行长就已得到消息,他将戴股长叫到行长室,关起门来交代: 第一.既然上了26人名单,就是市行的张行长想拉你也顶不住人民来信的轰炸,因此想保饭碗已不可能,能选择的最佳方案是主动辞职,让上面没法行开除的文,对你到下家单位求职不构成影响。 第二.看看行里经费账上还剩多少钱,临走前将该处理、能处理的费用火速处理,立即让我签字;将手上所有账务进行完善,不能留下问题让后来人发现。 第三.用小金库的钱送了李局长十五万,剩下的四十多万你自己拿去,就当是我对你丢饭碗的补偿,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最铁的关系有三种:一起扛过枪、嫖过娼、同过窗。戴股长不仅和掌行长一起***还在过去几年共同掌握着黄海d行的财权,两个人的关系自然是铁上加铁,迅速处理完善后事宜,戴股长体面地辞职走人,但大家都认定他是因**被开除。 将戴股长被开除的事跟王书玲说,她感言: “最该被开除的应该是掌行长。” “他也没***怎应该被开除?”韩红星奇怪。 “就他那么粗鲁的人怎可能不做那种事?”王书玲有感而发。 “你怎知他粗鲁?莫非——”韩红星有所思后有所悟:“他对你耍流氓,然后你借故上厕所走掉,接着回家对我发火?”韩红星将各种存在心间、挥之不去的疑惑连贯起来。 “就你会想象!怎还记得一年前的事!”王书玲佩服老公的敏感。 “他怎对你耍出怎样的流氓了?”韩红星得出正确答案,急想知道具体的情节。 “你放心,我跟他又不相干,不可能让他耍出多大的流氓来!”王书玲认为没必要得道出实情引老公发怒,只得用这种话语安慰老公,接下来换话题感慨:“光卖酒一天就能赚几百,她徐霞还做什么**的事,落得去坐牢。” “她那是营销客户,只有陪睡才能让那些常客肯来,才能将生意做下去。”韩红星用在银行里学到的营销理念替徐霞辩解,完了提出问题:“让你每天赚几千,人家要睡你,你能不肯?” “我肯定不是个有钱就能睡到的人,我也肯定不是做那种生意的人!”王书玲总跟韩红星说啤酒屋就是***那儿早晚要出事,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你是做哪种生意的人?连个保健品生意都不肯做。”韩红星怪老婆无能。 “还好意思提那个生意?幸亏没做!去年你说是冷门,现在你再看,黄海镇的旮旮旯旯里,哪都有卖那些乌七八糟东西的,小生意有一家做马上就家家做,到哪赚钱?”王书玲将不好意思做这种生意变成了她的战略远见。 “看来你也好意思到保健品商店去参观?”韩红星听她说乌七八糟自然会想到她肯定驻足过,便带着酸味刺激她道:“可看到你觉得爽的那种用具?” “是商店我就能进去看,我也是闲得无聊在街上转,想找出个合适的生意来做。”王书玲也在动着脑筋找事做,以摆脱窘迫的经济状况。听出老公提电动用具是揭她短,便反过来刺激他:“幸亏有过个钱镇长,要不街上那东西卖一千多一个,就算我喜欢,凭你那工资能买得起?有可能的话一定再找个这样的姘头,又赚快活又赚钱,省得跟你过这种买个中饭菜都要算计的穷日子。” “你敢!再偷人看我怎么砍!就不相信我花不起一千多块买那玩意,马上就想办法找钱替你买,省得你笑话我。” “你敢!过日子还手紧,哪有钱买那些破玩意?买就翻脸!”王书玲知道老公说了花这笔钱真能发傻去花,赶忙阻止,完了开始蹉跎:“老喽!你没看到笑的时候眼角上鱼尾纹?不要钱都没人要,还神经兮兮地不放心我!” “老了就更不准你在外面出丑,一个女人家,竟好意思说赚到快活,羞不羞?” 第五十三章 人民来信轰走了戴股长,可行里并没有恢复太平,掌行长虽能花十五万将自己从76人名单上抹掉,却不能抹掉嫖过娼的事实,公安局里自会有真实情况流传出来,继续有针对他的人民来信往上飞。掌行长心里有鬼,怕被对立面整出证据来也落得被开除,因此再不敢留恋这行长宝座,只求能保住正科级并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要想达到尽早离开的目的得通过张行长,却苦于和她搭不上关系说不上话。这位张行长因为是女同志,并且还想往上发展,因此她除了公务活动,从不和下属一起吃饭、唱歌,一般下属很难接近她,无法融她进关系网,有什么事也难通过打招呼、送礼去办。 通过市行的关系网寻求接近张行长的办法,被告知请费行长帮忙最管用。可明知费行长就是这次背后整他的元凶,求他帮忙分明是向他屈服,当然不甘心!但眼见人民来信飞得越来越厉害,弄不好也会落得个被开除的下场,权衡利弊后只得忍辱负重,将费行长请进行长室,关起门来密谈。 费行长升副科级才第二个年头,按惯例在第二副行长位上必须干满两年,并得人提携才有可能升为第一副行长,再混两年才有机会当上一把手。可费行长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家属施老师每天晚上去给张行长的闺女辅导功课,有机会接近张行长并刻意巴结,正好她只比张行长小几岁,两个人关系很快便处得亲密。张行长也是女人,闲暇时喜欢做美容、逛商场,从省里来对市里的环境不熟,外出走动都请施老师做向导,时间久了两个女人成了闺蜜,同进同出的次数多了会被行里人看见,再有人想接近张行长便有了策略,先打通施老师关节,通过她透露张行长某个时点是否在家?心情是不是好?是否适合去拜访?各方面情况都摸准了,再请施老师到三楼楼道口有专职人员把门的地方将人领上楼。守门人见施老师从张行长处接人上楼,以为是张行长的意思,自然会放行,张行长见好朋友带人来自然客气,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走施老师这条路可以通张行长。 关系铁了施老师常跟张行长念叨,想将费行长从黄海县调回到市里,张行长反跟她开玩笑:“都老夫老妻了还难解难分?离家只一百多里,想回家就回家还憋得慌?偏将你家两口子分开!”开完玩笑张行长说正经事:“调回市里容易,但当个科长、副科长连个专车都没有,远没有县行一把手实惠,等有机会替你家腾出个行长的缺,财务权、人事权集于一身,干几年包实惠。” 施老师回家将张行长的意思学给费行长听,费行长便着意寻求当县行一把手的机遇,恰巧黄海县出了啤酒屋事件,费行长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将掌行长拉下马,便拢出人来做枪手,有组织地写人民来信往上飞,逼得掌行长主动找他谈: “最近行里不太平,人民来信满天飞,费行对此有什么看法?”掌行长提出话题的同时不合常规地主动递烟给下级。 “这人民来信就是可恶,只需花上几角钱,就能造出谣言来搞得单位里上上下下不安宁。”费行长对人民来信表示深恶痛绝的同时不忘补充:“我还没调过来时就听说写人民来信是黄海d行的传统,就听说黄海d行人坏,遇事不敢明处说,只擅长背后使黑枪。” “写人民来信诋毁我个人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这种行为已直接影响到我们黄海d行在全市、乃至全省的形象和声誉,因此,改变这种状况是我们党委刻不容缓的任务。”掌行长进一步铺垫,将意图往下延伸。 “我作为党委成员,在此郑重表态,一定会做好份内工作,争取让黄海d行在掌行长的领导下早日扭转这种不利局面。”费行长还没听出掌行长找他谈话的意图,便用场面上话应付。 “行长说起来好听,其实不好当,担子重不说,做的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还难免得罪人,早想卸下这副重担,可一直放心不下一百多号员工。”掌行长真情流露的同时突然话锋一转:“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是个人才,正可以当此重任,因此想向市行领导推荐,破格提拔你当这个一把手。” “掌行长过奖了,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我哪是当一把手的料!”费行长还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事什么药,只可如此表态。 “为了平息人民来信对我们黄海d行的影响,我情愿离开这个行长的位置,并推荐你当一把手。”掌行长开始话入主题:“这些都是为黄海d行长远利益着想的大计,我可以直接到张行长办公室谈,只是还有个顾虑,所以找你来商量。” “黄海d行能离开任何人,却哪能离开掌行长!”费行长略懂对方的心态,赶忙先恭维,然后想知道对方是什么顾虑:“掌行长有何指示请讲。”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黄海d行离了我将会更好!”掌行长回应过对方后提自己的顾虑:“在d行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混个科级,到张行长那推荐你来干,就怕她以为我想当逃兵、打退堂鼓,如果惹她不高兴,弄不好我的级别也被拿掉,所以请你来商议,看能不能找出机会来请她帮忙,给考虑个退路。” 掌行长想主动让贤并提出诉求请费行长帮忙,已然是认输的姿态,费行长当然心知肚明。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永恒的朋友,战胜对手并化敌为友是仕途上混的至高境界!官场上讲究多多,虽然靠张行长的关系硬拉也能当到行长,但靠硬拉当起来的干部与上面人拉、下面人捧当起来的干部反响肯定不一样。眼见行长宝座离自己越来越近,费行长心里禁不住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掏出香烟来敬,然后针对掌行长的关切间接作答:“家属和张行长互有走动、私交颇深,下次请张行长聚餐时,也请掌行长参加,一起敬她一杯酒。” 按惯例,科级干部的人事任免在每年春节后,但黄海d行的两位行长关起门来密谈后不久,费行长便真的破格当了黄海d行的一把手,掌行长也如愿到市行当了宣教科科长,两个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这引起了周行长的极大不满:三十几岁就春风得意当了副行长,可一干就是七、八年,后提拔的于行长早当上一把手,自己却苦于在上面找不出得力关系,只能在原地踏步。这次和费行长联起手来斗掌行长走,原以为斗走一把手总该自己进位,却没想到被他费行长渔翁得利!论起这个费行长,他没调进d行当办事员时自己已是副行长,论文凭、论资历、论实绩都是自己占优,可结果他却能在三把手位上混了不到两年就后来者居上,直接当上一把手。周行长失意之余不得不感慨,这年头只有朝中有人才升得了官。 走了掌行长,职工们群情激奋。因为自打吴行长任上成立了三产公司,职工们就倒起霉来,行长们自己狂捞回扣掘得第一桶金的同时,却给全行职工带来几百万的债务,先是用职工的年终奖还债,紧接着只有科级以上干部享受年薪制,职工们不再受年终奖,就用职工的考核工资还债,还到现在仍还不清,员工们每个月只能拿五百元左右的工资,刚开始扣员工收入还动员大家讲奉献,后来习惯成自然,认为就应该用员工的考核工资还债。等到换成掌行长当家,虽大家都知道两任行长是对立面,但都是当初形成三产公司几百万债务的始作俑者,因此没人指望掌行长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找出谁是造成三产公司亏空的元凶,现在费行长当家了,大家当然群情激奋,因为他与三产公司无任何利益纠葛,况且在发动群众倒掌时曾亲口表态,职工们反映的问题只要情况属实,组织上一定会严肃查处!因此大家都踊跃将过去存在的问题拿出来揭发,指望费行长替大家主持公道。眼下费行长果然当上一把手,大家都看到希望,都认为所反映问题定会水落石出,那些大肆攫取、疯狂贪污的人定会受得应有的惩罚。 新官上任都要烧几把火,费行长也不例外,可他上任的第一把火不是处理大家所反映的一大堆问题,而是定出规矩来维稳,因此严肃这方面纪律:假他人之名写人民来信是黄海d行人的恶习,过去的事不谈,从即日起,对这种非正常渠道反映问题的行为一经发现,必将对当事人作严肃查处、绝不姑息。 对于大家先前所反映的一系列问题,费行长也明确表态:“任何人,只要能拿出所反映问题的相关证据,组织上一定会严肃查处!” 这种表态让大家归于失望,同样是费行长,上任前的说法是只要情况属实就严肃查处,现在变成要拿出证据才严肃查处。本来权钱交易做得就隐秘,群众虽能发现问题,但哪能截获相关的证据?就比如花一百多万装个不能用的废空调这件事,就是脑子被门缝夹过的人都能觉出其中的问题来,但要想对这个问题进行查处,却必须找出官商勾结的人证与物证来,也就是说,如今社会的任何权钱交易,只要犯罪过程能做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么,就是做出天大的荒唐事来,也不用担心被查处。难怪乎改革初期的贪官们以权谋私只敢偷偷摸摸,现在都已明火执仗,因为反正被觉出问题来也无所谓,反正你也举不出人证与物证来,所以反正不会受到查处,也就绝不用担心会生出什么后果;所以才有黄海d行的几任行长,都敢于平均每天支出五千元的招待费,也就是说一千元一桌的饭他们历年来每天招待五桌人,这种事说起来荒唐,但事实上每年就是这样将账走出来的,因为反正除了签字的行长和处理账务的财务股长之外,任何人都没资格接触相关账务,因此只要这两个人之间不狗咬狗闹内讧,公款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流进他们私人腰包,根本不用担心出问题。 费行长虽没如职工所愿,对三产公司的账务进行清查,但却做了件大好事:年底时,职工们能拿到第四季度的考核工资了!虽只每个职工每个月三百块,但对韩红星的经济状况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关于为什么开始发考核工资,有人说是费行长神通广大,将三产公司剩余的欠债到市行去走账了;有人说大家工资被扣了这么多年,也该到将几百万债务还清的时候了;有人说三产公司已被剥离,所有的债权债务已跟黄海d行无关。不管是什么原因,职工的考核工资总算是有了。 因为费行长是破格提拔,大家很快获悉他的后台是市行一把手,有这个背景谁敢冒犯!因此,黄海d行再没人敢与费行长比资历,都心甘情愿臣服。新空出个副行长的缺,让部分一直觊觎着行长宝座的中层干部又动起脑筋,最认为该补这个缺的有桂主任和上次用老婆和小姨子一起向掌行长公关的李股长,两个人凭关系网都没法与张行长接上头,见说费行长是张行长的嫡系,便抢着拍马,期望走费行长这条路,能将副行长的缺揽到手。可惜费行长是履新的一把手,百毒不侵,两个人各用套路都拿不下他,只能看着副行长的空位干着急。 其实并不是费行长不贪财不好色,实在是因为一方面他才当上这一把手,的确得凡事讲究分寸、注重名声,不能刚掌权就做这些贪财、谋色的事将名声搞臭;另一方面现实的行情是,想要当副科级干部,至少得是市行党委会成员才有资格提名,而凭他目前的角色,如果向张行长提这种事,显然是不自量力。 过完年,市行调来个年轻的顾行长搭起三人党委班子,费行长利用这个时机进行上任后的第一次人事调整,方主任因抢拖鞋而坏了印象,被从营业部贬回到城西分理处,桂主任因德高望重且经常向费行长献计献策,被重新启用为营业部主任,韩红星也接到人事股的电话,被调到城南分理处当储蓄员。 城南分理处还没装监控系统,没法柜员制,储蓄柜上仍然是记账员和出纳员一起当班。和韩红星搭班的是朱书记,他半路出家,对柜面业务不精,只能当出纳员收付现金。 提起朱书记也属于不走运的人,当初因为跟王行长跟得紧,吴行长一上台就将他由专车驾驶员贬为柜面储蓄员,直到掌行长上台才官复原职。吃过亏的人懂得低调做人,他变得深藏不露,努力做到八面玲珑。费行长上台后他本可继续当书记,不过年前报销汽油费,他已尽量少报,没想到费行长心细,将近期坐专车的里程数做了详细的记录,与朱书记所报油费出入太大,正好费行长才在机关工作会议上强调任何人不准揩公家的油,朱书记犯了时髦性错误,被费行长用来杀鸡骇猴建威信,直接贬到一线,恰好跟韩红星搭班。 分理处里共七个人,除了储蓄柜另一班的两个,还有个上常日班办会计业务的郝会计、柏副主任以及一把手掌主任。柏副主任在吴行长任上走过时,掌行长上台后受排挤,由信用卡部辗转到城南分理处,说起来是副主任,却没个中层干部待遇,好在不用上柜面顶岗,每天只需按时按点上下班,主要任务是打扫卫生和完成掌主任交办的各项事务,比如说到行里去送报表、领业务凭证,等等。 掌主任是掌行长的侄儿,比韩红星晚两年通过招干入行,才三十左右年纪,但叔叔英雄侄儿好汉,因此当了主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行里不同身份的人群泾渭分明,职工们难有机会和中层干部一起喝酒,中层干部更不可能屈尊和职工打成一片。掌主任虽只是掌行长侄儿,但掌行长只有个女儿,将这个侄儿当儿子一样对待,因此行里大大小小的中层干部都喜欢围着掌主任转,唯他马首是瞻,每天轮着请他吃饭、洗澡,反正大家手头都有费用。现在掌行长虽已调到市行,但仍是正科级,因此不影响掌主任在干部当中受尊重的程度。 韩红星才从乡镇调上街时曾经和掌主任同在营业部当职工,那时他还没转正,不过现在已当起主任,并且很注重展示管理能力,对下属的要求尤为严格。刚调过来上班时,常听柏主任在背后说他坏话,说整个分理处掌主任只认郝会计,因为他得通过郝会计走费用的账,其他无论哪个,他想批评就批评,绝不留情面,韩红星第一天上班就感受到掌行长的管理水平: 早上到班先打扫卫生,墙上贴着卫生包干区,记账员、出纳员、副主任各分一片区域,掌主任负责全面打扫,换句话说就是监督大家打扫。唯独没有郝会计的卫生包干区,理由是他晚上经常参加会计培训,早上可以不按时到班,因此班前打扫卫生没他的份。打扫完卫生送款车还没将款箱送来,朱书记便利用这个空档溜到旁边粥店喝碗粥,刚吃完早饭回来便遭掌主任冷脸批评: “才开的例会,刚规定上班时间不准离岗吃早饭,怎么就违反纪律?” “今天情况特殊,家里液化气没了,所以才到班上吃。”朱书记谨慎解释。 “在规定面前没有任何特殊,如果每个员工都特殊,那定出纪律谁遵守?都不遵守纪律,我这个单位还叫什么单位?”掌主任很严肃地反问。 朱书记自知理亏,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无语,以示悔改之意。 “几位都在,下次任何人不得找任何理由不遵守纪律,再出现上班时间出去吃早饭的情况严惩不贷!”掌主任严肃纪律的同时突然手机响,连忙掏出来接听:“颜小二,我以为你将昨晚的酒话忘了!说,到哪家面馆?丁二面馆?好!我今天想吃猪爪面,面条可以下锅了,我就到!” 接完电话,掌主任离开营业室,快步出营业厅,跨上摩托车一溜烟没了影。 “这个愣头青真有意思,才训过别人不准吃早饭,他自己却一分钟不耽误就去了。”柏主任首先开口。他和朱书记本不是一派人,此时却有出共同话题。 “现在的小东西太无知无识,他无德无能就当主任,当上主任更不知天高地厚!”朱书记牢骚道:“他不知道自己值几斤几两,还这么猖狂,不是看在掌行长面上,早对他不客气。” 朱书记一直跟掌行长跟得紧,因此晓得掌行长是因为背时才离了行长的宝座,当初替掌行长开专车时,就经常被掌主任随意用车,做的不到位时还挨训,让朱书记常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感慨。 “今天是颜小二请,明天不知道轮着谁?人家连早饭都由中层干部包了,当然有资格猖狂。”柏主任不失时机地奚落朱书记挨训,他口中的颜小二,是南环储蓄所的颜主任。 “你还有功夫跟我在这里扯蛋,他刚才交代你立刻去行里拿登记簿,等吃过早饭回来你还在这儿,看怎么训你!”朱书记点醒对方。 “我当主任时他不知道还在哪里!”柏主任摆完老资格,忙去完成交办任务。他说起来仍是副主任,其实干的是储蓄综合员的活,每天整理储蓄账务。 “你也是招干生,比掌主任还早两年,怎不趁年轻也求个干部当?”走了柏主任,朱书记闲得无聊,便和韩红星找出话题来扯。 “我哪有这能力!”韩红星有感而发,因为自己不管在哪里上班,发现主任的主要任务就是挑出下面人的毛病来耍威风,而自己且不说找不到门路,就是找到门路当上干部,也做不来这种事。 “什么能力?你也工作这些年了,连这点都看不透?”朱书记趁着被训得不爽发牢骚:“在d行,只要会两样就能当干部:一是看到上级像哈巴狗;二是看到职工像恶狗。” 扯不多久,铁栅栏隔着的柜面上客户多起来,两个人便一门心思办业务。正忙得热乎,掌主任吃过早饭回来,郝会计也到班,两个人就站在正忙碌着的储蓄柜边闲聊,主讲的是掌主任。每接待走一批客户,掌主任便能从中认出一片熟人,并迸着吐沫说刚才的哪个客户是县里哪个干部的什么关系;哪个女客户曾经和街上哪个有钱人有过瓜葛;哪个人现在在哪个单位已混到什么级别,让柜外正办着业务的客户也听得入神。正聊的起劲,朱书记认出柜面上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客户是熟人,便和她打招呼闲扯。掌主任听得对方在保险公司跑保险,见对方有几分姿色,便凑过去找出话来问: “听说一人在d行,全家来帮忙;一人跑保险,全家不要脸?” “哪来这么个蠢猪,连人话都不会说?”一句话让外面女人盛怒:“他是谁?告诉我工号,我要投诉他!” “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掌主任见如此态势,只怪对方没情商,连开玩笑都不懂。 “谁认识你个蠢猪?谁跟你个蠢猪开玩笑!”女子拿出手机开始拨告示栏里的投诉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见对方真的要投诉,掌主任忙跑出营业室去求。 “放手!再这样我就告你耍流氓。”被掌主任按住手机,女客户是怒上加怒。 “对不起!对不起!请给我个面子。”朱书记见事情闹大,忙跟着出来打招呼。 “看朱师傅面子,这个电话不打也行,但他得对着这一屋子人说三遍他全家不要脸。”女客户不容置否提要求。 “我就说!”掌主任见对方肯让步,忙说三遍全家不要脸,加上朱书记招呼连连,总算平息了这个由一句话引起的纠纷。 接下来掌主任仍站在柜台里看储蓄柜上两个人忙碌,不过已没了声音,只胀红着脸,等柜面上最后一个客户被打发走,立即又听掌主任用威严的口气点评:“韩会计,你今天有三次办业务时没按规定先呼‘你好d行’;朱会计,行里三令五申不准出纳员直接与客户对话,下不为例!”正说话间,外面柏主任从行里领好登记簿进来,掌主任立刻发出指令:“柏主任,用扫把将营业厅里打扫干净再进来!”…… 第五十四章 在营业部上班时一举一动都在监控里,随时被层层级级的领导调录像回放,稍有不规范的举动就遭罚款,因此精神压力巨大。到了城南分理处,慢慢就能适应掌主任的管理模式,任他督导训示只当耳边风,每天在班上应付几个业务高峰期,其他时间倒也清闲,能找到几年前上班时的轻松感觉。 转眼已上了十多年班,除了在三产公司待过两年,其他时间都在一线柜面。改革让韩红星的身份由面朝里办业务的国家干部变成了张口必须先唱句“你好d行”的服务生,无论身份如何改变,一旦适应了就习惯成自然,所以从营业部实时监控的录像底下被调到没有监控盯着的城南来上班,也能获取满满的幸福。 每天中午交班的这段时间没有客户,最无聊。这天,韩红星正等时间下班,突然腰间的拷机响,以为是哪个同事约下午的麻将,忙拨通班上电话。 “今晚替你将人约好了,准备安排在哪里请客?”通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悦耳声音,像是年轻姑娘。 “安排到凯尔顿大酒店。”韩红星知道对方呼错拷机,见是姑娘声音,便在随意间开了个玩笑。 “说笑的吧?那得跑几十里到县城。”对方表示怀疑。 “你打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韩红星不想继续将玩笑往下开。 “知道打错了还瞎说!”对方像是自言自语,口气里满是责备。 “不瞎说,你敢来我就请你。”韩红星带有戏弄的口吻多说了一句,然后挂断电话。刚准备离开,拷机又响,仍是刚才的电话号码,便又拨过去: “你烦不烦?呼拷机就不要钱?就算你呼拷机不花钱,可呼掉我拷机的电量也是钱啊!” “嗯?怎么又打错了?”对方自言自语过后嘴不饶人道:“你不是说我敢来你就敢请么?还没开口就怕了?连响个拷机都算计的人,定是个小气鬼。” “就凭你说我是小气鬼,你敢来我还真请你了!我姓韩,是d行的,想找人明天下午十二点以后到城南分理处来,看我舍得不舍得请。”韩红星特意不让对方接话,刚说完就“啪”地挂掉电话,免得话越扯越多。 第二天中午,上班不久就听电话铃响,忙跑过去接: “你好d行!”韩红星按规矩先打招呼。 “韩会计今天怎变客气了?说话也中听。”对方听出接电话的是谁,直接在电话里评价。 “有什么事?想要我请客么?”韩红星也听出是昨天呼错拷机的那位,因为在班上正闲得慌,便有兴致聊:“你敢来!我就请!” “你敢请,我就去。”对方是做好准备才打这个电话。 “不是发出邀请了么,你来啊!”韩红星继续耍贫嘴。 “谁没吃过顿饭?在电话里请心不诚,本姑娘是四洼乡幼儿园的邹老师,真心诚意想请我吃饭你得当面请,本姑娘就跟你去。”对方提条件。 “我今晚就去。”韩红星偶遇陌生姑娘,谈兴很高。 “舍不得拷机里电的人,可能舍得请客?”邹老师刺激对方。 “晚上下班就去请你,到那怎么联系?”韩红星真想去见见电话里姑娘啥样。 “来就呼我拷机。”对方真的告诉出拷机号码。 “好,一言为定,晚上到那拷你。”韩红星在不经意间和她有了约会。 下班后真的跟公共汽车去,四洼乡因地势低洼而得名,因农田常遭淹而穷得出名,以前从没来过,只知道这里是袁鸿华的老家。 到了目的地,好不容易才在个小商店里找到公用电话,呼出拷机后很快有回复,核准位置后她让韩红星耐心等。一刻钟后,已避在暗处的韩红星终于见到两个姑娘往商店这边来,判断出其中有一个可能是邹老师,带同伴来是壮胆的心态,不像是利用色相将自己骗来敲诈的,略放下心,主动上前问谁是邹老师。 与邹老师同来的女伴被称作刘姐,也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她只借小商店里透出的昏暗灯光看了韩红星一眼,就无喱头对邹老师说:“看来把握性不大,这个人不需要我陪着你。”说完这两个意思,她跟邹老师说声再见就先走掉了。 对比打电话时的伶牙俐齿,走了同伴的她霎时没了主见,带着几分拘束站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就是邹老师?”韩红星看她紧张主动搭话。 “不是我谁这么晚还站这。”邹老师的口气透着直爽,她嘴里说这么晚,其实才八点钟不到,是周围的昏黑让夜显得晚。 “我来请你了,跟我去!”韩红星见对方果真是年轻姑娘,当然有兴趣,便将电话里的话题继续来说。 “这么晚了,也没公共汽车,离四、五十里还想跑过去?”对方疑惑。 “你亲口说过只要我当面请,你就跟我去,你也没说晚上不行,年纪轻轻总不能说话不算数。”韩红星开始刁难她。 “可我穿的是高跟鞋。”邹老师找出拒绝的理由。 “到商店去买双平底鞋。”因为只能算是陌生人关系,韩红星估计她不可能真跟自己走,所以只随意出个建议,没想到她真的跟着到刚才打电话的商店里买。店里并不卖鞋,周围再无其他商店,指望她用穿高跟鞋这个理由拒绝自己,可她却再不提这个客观理由,情愿跟韩红星往黄海镇方向走。 这是一个春天的夜晚,迟来的月亮刚一露脸就打破昏黑,带来光亮照脚下公路,也带来凉气逼路上行人,让身穿羊毛衫的邹老师护着脚疼喊冷,走了二十里的路程,趿着高跟鞋的她终于挪不起脚,只好站到路边,指望等来载客的车。 已是凌晨时分,几个小时的路途早将能谈的话题谈完,越来越深的凉意和越来越重的倦意让两个人只能站路边打颤。满天的星星早已将明月高高地捧上天,映得整个世界明了,清晰可见远处肃穆的农舍、近处连绵的农田、脚下延伸的公路、身边姑娘的脸庞。夜最深时也最静,静得找不到一点声音。此情此景,韩红星提起勇气从身后搂她,她只一动不动,便试探着将搂她的手慢慢地按到胸前、见她仍无反抗,反而没了将手探入的欲望,能感觉到她的颤栗,颤栗中,她迎着月光回首身后,让韩红星看她,俯首便能吻她。 “还这么冷?”韩红星觉出她抖得厉害。 “不冷了。”邹老师轻声答。 “那你怎么这样抖?”韩红星以为是因为搂她而紧张。 “你站这不动,不许回头。”对方是因为想撒尿憋得慌,已无法再忍,便顾不得害羞,急急交代完韩红星后脱开身,迅速跑到身后路边解决。 韩红星就按她意思站那不动,只用耳听她方便时发出的嗤嗤声。她刚才交代的话太熟悉,能让韩红星瞬间想起过去谈恋爱时曾经的事:和王书玲跑到堤上逛,时间太久肯定要方便,也没有厕所,轮到自己时就直接跟她说,她会疾步跑开回避,等到她突然命令自己站着不动不许回头,就知道她要方便,刚开始老实听话,后来敢转身看,就会换来她一顿臭骂和拳头,敲擂得浑身舒服。 追忆间,邹老师已解决问题,重新站到面前。这次,韩红星再不想耍流氓,只老实从对面搂她,将她头按入怀中取暖。平心而论,韩红星的确是带着猎奇的心态来会这位邹老师,和她一路聊下来,最喜欢的是她甜美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将她跟老婆作比较,她虽年轻,但根本没法跟王书玲比秀美的身形、灵动的气质,不过年轻姑娘身上所特有的朝气与活力,合着她活泼、开朗的性格,以及作为男人对年轻女性的神往,都足以让韩红星想接近她。在刚才的聊天中得知她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邂遇这么年轻的姑娘不由不蠢蠢欲动。等真的可以耍流氓了,头脑反而冷静:她才是个年轻姑娘,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轻薄她,来找她的本意只是喜欢和年轻姑娘交往,期望通过这种交往寻求到一份说不出什么原因、却的确能得到的精神上的放松与慰藉,根本就没想要得到她的身体,怎能对她无礼!有了这种想法,便决定以礼待之,只寻个放松的心情。 站路边等了很久,总算等到个载客后回城的摩托车,谈好价钱后两个人坐上车,到达黄海镇已凌晨三点多。韩红星敲开家宾馆,用原准备在乡下旅社登记住宿的身份证替她开个房间。送她进房后准备走,可她拉住说不敢一个人呆在陌生的房间里。韩红星怕公安局查房紧,万一将两个人堵在房里说不清,弄个罚款什么的事小,要是再定性为**还得开除公职,因此将房间里所有灯打开后赶紧离开,临走时嘱咐她好好休息,晚上请她去凯尔顿大酒店吃饭,然后赶忙回家,对老婆撒谎说打麻将刚结束。 王书玲等到天放亮才等回老公,根本没怀疑他在外面有情况,只和他谈件重要的事:她妈打电话来说准备到法院打官司,想通过韩红星找关系打听下打官司的程序以及打这个官司的胜数。 韩红星知道这个官司的案由:老丈人在滩里养鱼兼押滩,先只在村里押,后来村里的滩分到各家各户后多垦为鱼塘,再想押只能押附近芦苇公司的滩。去年冬天,老丈人花十万元押下芦苇公司的一片滩头,又花了十多万雇工人将滩里芦苇割好、捆好、垛好,只等买家来买。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芦苇公司根据需要,雇了两个农民工在附近挖坑,天寒地冻,大锹挖不动,两个人就想出办法,烧地上的荒草解冻,没想到滩里风大,瞬间将枯草烧成片,很快就引燃了老丈人家柴堆,赶忙打119救火,等救火车赶过来火已冲天,救下的只有一片灰烬。造成这么大损失赶忙报案,临洋派出所立即将两个农民工捉拿归案,他们对事实供认不讳,做好笔录后将两个人拘留。 两个农民工也认倒霉:要坐牢情愿牢底坐穿;要赔损失任你到家里挖地三尺;但真的是赔不起。眼看两个被抓的人可怜,又到了要过年的时候,老丈人反而去派出所求情,放他们出来。可大火烧掉的二、三十万损失由谁来认?有人出点子去找芦苇公司索赔,芦苇公司说也没指使他们这样干,是他们个人行为,再大的损失与公司无关。老丈人没法,经人建议准备打官司向芦苇公司索赔,因此找女婿帮忙,打听这个官司能不能打。 首先想到的是向陈功打听情况,他岳父是法院院长,通过他该能打听出个准信? 陈功已当了两年投资股副股长,提起打官司他见过的多,因此不想知道具体案情,只凭经验建议找律师咨询,如果能赢不用找关系,如果赢不了找关系也没用,因为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只能利用法律而绝不能左右法律。 接下来真的找律师咨询,有个姓郑的律师跟“戴毒手”熟,大家经常聚一起打麻将,请他对韩红星的官司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认为这个官司能打,但能不能赢没有把握,焦点就在于那两个农民工受雇替芦苇公司干活,自然已形成了事实合同关系,按道理那两个农民工在工作过程中造成损失应当由芦苇公司承担连带责任,当造成损失的当事人无法赔偿损失时,应当由芦苇公司赔偿。但问题的关键是,你老丈人家押的滩也是芦苇公司的,而且当初押滩时并没有订立书面合同来明确各种尽责义务,也只是事实合同关系。这就相当于人家芦苇公司这个甲方同时合约了你家老丈人这个乙方和两个农民工这个乙方,这两个乙方在甲方的地头上从事生产经营而形成财产纠纷,人家甲方只有协调处理的义务,并没有连带赔偿义务,就是赔也只是道义上的补偿。 见韩红星听不懂,郑律师就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你d行职工在工作期间对他人造成伤害,如果当事人赔不起损失,d行得无条件赔偿人家;但假如你d行两个职工在工作期间一方对另一方造成人为伤害,如果伤害方赔偿不起损失,受损方就去告d行赔偿损失,这种索赔与前一种情况显然有差别。 似乎能听懂郑律师意思,韩红星心想就算打不赢官司,但打总比不打好!于是问打官司的程序。郑律师说想打官司先得按案值交诉讼费、律师费等费用,算下来先得交一万多,而且自己人说话不藏噱头,就是赢了官司还得走执行程序,如果执行不了,官司赢了也白赢。 花一万多成本赌二、三十万损失还算划算,关键是赢了官司能否将损失执行到位?这个问题问自家二哥最合适。韩红军年纪轻轻就从单位内退,收入是sh那边的工资与房租费,支出是黄海小县城的消费,手头当然滋润,闲得无聊便找事做,在一个小区里租了个套房,搬过去开个棋牌室,每天有圈内人去打牌,没一定身份的人靠不到边。在牌友中,有法院执行庭的,在一起玩得久了,韩红军深谙这方面的门道,也曾帮助过朋友将数年的陈案执行到位。 向韩红军咨询这方面问题,得到的回答很明确,找到他这样的掮客,只要符合两个条件包执行到位:一是被告有被执行的可能;二是舍得花本钱给执行的法官。问正常得花多少成本时回答就变得含糊:这种事得根据执行的难易程度,花30%-50%的成本不等,他曾听说过最大方的执行人,只要能将被告执行到位情愿一分钱不要,另外再花钱请客,许多打官司的人不在乎钱,只为拗一口气。 将各方面打听来的信息向老丈人汇报,当他得知打个官司有这么多关节,而且胜负还不能确定,还很可能赢了官司输了钱,便决定不去打这个官司,免得耗时、耗财,最后挽回不了损失不算,还弄个人财两伤。 花很少的钱便能请邹老师到凯尔顿大酒店吃饭。现在的生意不好做,连最高档酒店也开始接待大众客户,气派的大餐厅里摆上大大小小餐桌,三两个人点两三个家常菜,再弄几瓶免费的啤酒,就能在如此高档的场所将客请起来。陪邹老师一起来吃饭的是她同乡好伙伴,在黄海镇的一个超市里打工。 看着被请来吃饭的两位客人,韩红星觉得滑稽:怎就能约来两天前还素不相识的姑娘和自己同桌吃饭?而且,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个以闺蜜身份陪邹老师一同前来的伙伴,分明已将她自己与邹老师的关系看得次于韩红星与她的关系,处处以陪衬的角色成全、配合另外两个。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每个人都会将这个词挂在嘴边,但到底什么是缘分?韩红星从没查过词典,说不出这个词该如何定义,但的确又感觉到自己是懂它的含义的!什么叫缘分呢?自己曾见到过成千上万的异性,唯独只见了王书玲一眼,心里就只有她,这就是缘分;接到个呼错拷机的号码,就跑到几十里外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见面,然后带着她在公路上跑到凌晨,让她成为朋友,这也是缘分。 请过邹老师这顿饭,韩红星已能证明自己不是小气鬼,接下来的交往是闲暇时通过拷机联系,在电话里信口开河地聊。算算和她交往的费用,吃饭花了几十,替她开宾馆房间五十,跟公共汽车去以及夜里跟摩托车回来二十块,总共是一百多,只当打输一场麻将。可换来的感觉却特好:首先是能有机会和一个年轻姑娘约会,而且没被人家一眼就看厌,说明自己在对方眼里还行,这种感觉当然好;第一次见面就能让一个姑娘家跟着跑,还有机会耍流氓,更说明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印象不差;特别是到宾馆房间后,她拉着自己期望留下的情形,不由人不生出各种遐想,怎能不是美美的感觉! 每次在电话里聊,邹老师总强烈要求给个机会她回请一次,不过她去不起凯尔顿大酒店这么高档的场所,只准备请韩红星到四洼乡来作客。却不过邀请,韩红星第二次乘晚班车去。 晚饭在街面上的一个小饭店里吃,邹老师还约来了她的同事刘姐,三个人只点了三菜一汤几十元钱,吃完饭韩红星和邹老师抢着结账,对方说客是她请,账理应由她结。韩红星说如果只两个人账就由你结,现在有你女同事在场,难得我这个大哥哥有机会做你的异性朋友,在同事面前还让你花钱请客,未免两个人都没面子!见如此说,邹老师不再抢着付款。 吃过饭已没了回城的班车,开始考虑住的问题,也不能跟邹老师到她家去,就决定都到刘姐家住一晚。刘姐结婚已两年,仍没怀上小孩,老公与公婆都在外地打工,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守着三间房,平时就常将邹老师请到家里和她作伴,今天多个客人也好安排。 各处闲扯了一阵,刘姐决定客人睡东边上首房,她们两个睡西边。脱掉鞋袜,大家在同一个大脚盆里洗脚,韩红星露出双玉一样白的脚,让两个年轻姑娘看得啧啧称奇,免不了在脚盆里踩韩红星的脚面过瘾。洗完脚关好门,她们便往西边房间去睡。韩红星不想睡这么早,也跟到她们房间,用邹老师在宾馆里说过的话开玩笑: “不敢一个人呆在陌生的房间里。” “那你也睡这边。”刘姐不明就里,真以为韩红星不敢一个人睡。 “随便你,想睡哪头睡哪头。”听邹老师口气也认可。 真没想到她们会同意三个人一起睡,让本只是开玩笑的韩红星也突然涌来冲动,想钻进她们被窝。她们两个各睡一头,邹老师嘴上让他随便睡哪头,其实她聪明,知道韩红星只能选择她这边。 进入被窝,韩红星的手脚比任何时候更老实,因为本来就没想触碰她们的身体,但即使这样,已能感受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刺激: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接触年轻姑娘的机会本来就少,现在突然被允许与她们两个一起睡,对于自己这代人来说,发生这种情况不仅不可理解,更是不可想象。然而,不可想象的事真的就发生了,当然能生出特别的感觉。从自己这代人男女授受不亲,到现在的年轻人如此开放,才隔了短短十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快得让人想不通。 三个人在一个被窝里见挤,韩红星只能靠着邹老师的后背将她夹在中间,让她也能感觉到后面人的拘谨。可能是转不开身,也可能是不甘于如此状况,她索性离开被窝,自己到东边房间去,腾出地方来让剩下的两个人好睡。 离了邹老师,立刻能触碰到被窝里刘姐的腿,这让韩红星更加拘束,因为与她只能算是陌生人关系,怎能睡一起!没办法,只好也搬到东房间来睡。这回,韩红星趁着一瓶啤酒的劲头和刚才三个人一个被窝时聚积起来的冲动,进被窝就将她搂到怀里,见不反抗,便将手伸进衣服里。感觉她是紧张的,但也是接受的,只是无论怎样撩拨也不能让她进入到兴奋状态。韩红星在这个过程中也渐渐地醒了头脑,变成了矛盾的心态:她已被褪下裤子分开腿,如果是已婚女人早进她身体,可她却是个姑娘,做这种事会不会有后果?万一生出事来,要钱赔不起钱,要人贴不起人,弄不好落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丢了饭碗怎么好?有了顾虑心里害怕,哪还敢往她身上去!不想让她看出自己胆小,抬起身假意要进她身体,知道她会象征性地推阻,便顺势倒一边去,意思是遭到拒绝才不做这种事,而不是没胆量。 老老实实睡到天亮,韩红星不声不响起床,连个招呼不打就逃离这是非之地,一路往车站去。回想起昨晚的艳遇,反而生出怕来,庆幸自己还算冷静,没和她发生关系,要不现在该有担心了!不和未婚女子发生关系是自己的底线,因为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既然不敢与她有染,韩红星决定再不和她来往。 第五十五章 做任何事一旦养成习惯,再做就自然而然,想改变都难。就比如韩红星将“你好d行”说得顺口了,在家里接电话也必先以“你好d行”开头,弄得亲友们都以为他有个好单位显摆,其实是不知道韩红星苦衷——少说一次罚款100块。 掌主任已习惯于在班上检查这些细节,每个业务高峰期时,储蓄柜上两个人埋头忙活,他和郝会计背着手站旁边天花乱坠地侃,等客户都打发走了,掌主任会停下聊天,点评刚才忙活的两个人在哪些细节上违规,漏说了几个“你好d行”,最后着重强调只被他发现就算了,如果认真起来又得扣多少钱。韩红星每天这样度过,也习惯成自然,任他如何指教,只做自己的事。 这天早上,正逢班上最忙时,有个客户提几千元硬币来存,人家是排队的,只好替他清点。换在营业部上班时,方主任会将存零币的客户引旁边去亲自清点整理,不影响正常业务的办理。掌主任从不动手,仍站旁边看,聚得柜面上客户越来越多,等得急了就七嘴八舌建议里面的闲人帮帮手。见此情形,韩红星将目光看向掌主任,发现他傲然挺立,肢体语言表达得明白:我是主任,凭什么叫我动手做这么下等的事!惹韩红星一阵气恼,却不敢跟领导计较。 总算忙完了客户,掌主任要各人的身份证复印件,说是上面人事部门又核实个人信息的准确性了,所以再上报各人的身份证号码。朱书记提供身份证时发牢骚:左一次、右一次要身份证,核对个身份证号码倒认真,那些领导们按年龄算工龄都几岁就参加工作了没人问、一转眼就从没文凭变成研究生毕业没人问。 韩红星正为点硬币的事气恼,见掌主任不合时宜要身份证,便没好气地说没带,身份证号码也忘了。这引起掌主任不快,因为明知韩红星记数字是强项,手机号码、拷机号码看过一眼三个月不忘,怎可能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但没法为这种事发作,只能将一口恶气往心里憋。 人不走运处处来事,快到中午时,王书玲的二哥来找,他新买个手机,办手机号码得凭身份证,自己忘了带,无巧不巧就过来借身份证。韩红星随手从旁边抽屉里拿给他,恰被一旁掌主任发现,瞬时火冒三丈: “我是作为主任跟你公事公办要身份证号码,你明明知道身份证在这儿,凭什么不提供?” 一句话斥得韩红星猛回过神,才想起不肯提供身份证的事,免不了尴尬,因为这件事的确是自己不好,情绪化使然,巧合间又露陷,当然只能任由掌主任教训。可他只责问一句便再不开口,气冲冲出营业厅,跨上摩托车就走。 韩红星这次被训得心服口服,一阵悔过后交班回家,很快忘了此事。 再说掌主任出了分理处直奔行里,径直到人事股找李股长,开口就叫换人,并要求将韩红星下放到南环储蓄所,因为储蓄所主任的身份比分理处主任低,所以掌主任认为将韩红星从他那儿调到储蓄所上班是下放,才解恨。 李股长是机关干部,除行长之外已属他有地位,一般的网点主任看到他得恭敬递烟,唯独掌主任例外,可以对李股长发号施令。李股长看在掌行长面上已习惯于听掌主任话,这次听了变动韩红星的缘由后也义愤填膺,立即出具人事调动联系函,将韩红星调往储蓄所,只需将开出的这张联系函盖上公章,便可让韩红星走人。 随即到办公室找刘向红盖章,掌主任仍是命令的口气。刘向红倒也习惯,只是看到调的是韩红星,也明知一线人员在哪上班都一样,便在盖章前随口问: “怎么才到你那就又调动?” “不用你管,你替我盖章就行。”掌主任已习惯于用这种口气对其他中层干部说话,甚至在费行长才调来黄海d行时,掌主任曾为某件事对他说:“你才来不熟悉情况,这件事不要你管!”这句话在掌行长仍当家时曾被传为美谈。 “行里才有规定,盖章得通过费行长批准。”刘向红见他话不好听,心想现在的黄海d行已不是掌家王朝,凭什么还这样颐指气使。 “行里规定归行里规定,你先替我盖!”掌主任急于将一纸调令在韩红星下班前送到手上,以证明他在d行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权威地位。 “就一分钟的事。”刘向红既不想得罪他,也不想任他为所欲为,便公事公办,立即起身到同一楼层的行长室请示,引来的是费行长的咆哮声和拍桌子声。掌主任赶紧趋过去躲门外听,费行长正拍着桌子在电话里发火: “过来!立即到我办公室来!谁给你权力调人?凭什么随随便便就将这动人的联系函开出来?” 刚挂了电话,李股长已急着跑过来,掌主任不想让人看他是门外偷听的小人,也跟进行长室。 “动一线人员是小事,按惯例由人事部门协调,不敢麻烦行领导过问。”李股长进门就解释。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惯例?你们办事都已经有惯例了,还要我这个行长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行长?”费行长怒斥李股长。 “是我不好,是我请李股办这件事。”掌主任一方面替李股长打圆场,另一方面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我让办,总得给个面子。 “这件事跟你无关,是他不讲原则,就比如人家叫他杀人他就能去杀么!”费行长缓和着口气跟掌主任说完这些话后又转头提高嗓门:“搞了这么多年的人事工作,这点常识性都没有?以后随便哪个,包括我自己,动任何人必须经过党委决定,绝不许搞特权,再发现这种情况绝不姑息。” “是!是!”李股长诺诺唯唯表态,同时准备收回已开出的联系函。 “这个不动!”费行长不让李股长拿回它:“作为一个主管部门,既然已经跟基层网点承诺下事项,就一定要落实到位,要不怎能建立威信让人信服?刘主任,带掌主任去将这个联系函盖上章调人。” 听了这这番话,掌主任虽达到目的,但已心情糟糕,再没情绪将联系函第一时间送达韩红星,只立即打电话向掌行长告状:他费行长过河拆桥,你破格将他提拔上去也人走茶凉,对待市行正科级干部的侄儿也眼瞎! 走了掌、刘二位主任,费行长主动跳烟给李股长:“没到黄海就知道这里情况复杂,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尚如此猖狂,人事工作难搞哦!” 到南环储蓄所上班的特点是与个体户打交道多、存零破币的多,原因是这里挨着南环招商场。以前黄海镇的商业中心在健康路市场,繁荣时有三、四百家商户在里面做生意。可市场发展太快,小小的健康路很快就担当不了黄海镇商业中心的重任,政府适时开发出南环招商场,将商铺的数量扩大五倍,仍供不应求。 想进场做生意的商户太多,政策便向另一端倾斜,早没了当初健康路市场建成时,针对个体户的各项优惠、扶持、减免政策,而是想进场做生意的先交纳入场费五万,每个几平方米的摊位每年租金两万。招商场刚招商时,韩红星和老婆商量也租个摊位弄个小生意做,可基础成本就是七万,不管选哪样生意做周转资金少不了两、三万,算下来没个十万块钱根本进不了场,这笔钱对于韩红星这个每年收入不到一万,还得养活一家三口的d行员工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想做生意没本钱,就是借得到这么多本钱也不懂生意经,弄不好想发财反而折老本,因此只能断了念头。 对比掌主任的绝对权威,颜主任的排名总在干部花名册的最后一位,三十多岁了,干部们及资格老的职工们仍当面呼他颜小二。这个人从部队退伍到d行,以前只是个小员工,后因替颜主任做媒成功,才有机会将两家关系走得近,为了维护这种关系,颜主任情愿拿出每个月的工资不时请掌主任的早饭、晚饭。后来掌夫人怀孕,颜主任两口子几乎包揽了掌主任家所有家务事,精诚所至,再后来掌行长家的家务事也肯让颜主任夫妇干了,最后才有今天的颜主任。 刚上任时行里的非议多,说颜主任不懂业务且文化层次低,连个年终小结都写不好。但很快这种非议就不攻自破:你说人家不懂业务,储蓄所照样被管理得有条不紊,也没听说哪个懂业务的职工敢造反;你说人家没文化,人家很快就函授出本科文凭了,说人家这张文凭含金量低,但全行除了张大学和周大学两个正规文凭有含金量,其他还有谁敢说自己的文凭有含金量? 南环储蓄所有六个人,韩红星与女会计小杨搭一个班,另有两位同事搭一班,四个人在储蓄柜面上对班,颜主任与负责整理储蓄账务的汤综合员也就是汤缺德上常日班。这里虽比城南分理处更忙,但业务高峰期时没有主任站旁边大嘴磕牙地干扰,搭班的小杨也是行家里手,干起业务来倒觉得轻松。小杨是与掌主任一批的招干生,很善谈,三十岁不左右的女人很耐看。 南环储蓄所与城南分理处的差别有两个:一是没有郝会计这种办会计业务的角色;二是颜主任肯动手整理零破币。这让韩红星在比较中生出对他的好感。班上唯汤缺德倚老卖老,认为他也当过主任又是老资格,当面直呼颜主任叫颜小二,背后更将颜主任说得一分钱不值。 人都有打报不平的心理,等汤缺德到行里去送报表时,小杨会主动向颜主任汇报汤缺德在背后都说了哪些坏话,并将汤缺德也说得一塌糊涂。韩红星曾深受汤缺德吃赌之害,加上行里公认他人品差,自然愿意加入到反对他的行列。 与杨会计搭了近一个月班,从未发生现金差错,正为此幸运,麻烦就来了:班间盘库时,杨会计说少了一万元。根据经验,钱箱里发生大金额的差错一般肯定能找到,怕就怕差几十、几百,反而是真的差错。但这次经验却失灵了,任两个人如何查找,就是少了一万块!忙拿出账来核对,也没有问题。韩红星毫不怀疑这笔钱已真的少掉了,而且是少在内部。因为自己有个好习惯,不管班上多忙,一有间隙就试轧账,然后请出纳员小杨核对库存现金,目的是及时发现可能的差错。而这次差错距离上次盘库才办了几笔业务,每笔业务的办理过程都记忆犹新,根本不可能有错。 按规矩,韩红星要赔五千,不要说赔不起这笔钱,就是赔得起,也是大半年的收入!判断出这笔钱是被内部人偷走,便开始找怀疑对象。班上还有颜主任和汤缺德,颜主任见差了钱也翻箱倒柜地找,只有汤缺德仍正襟危坐,叼他的香烟整他的账,想起这个人一贯的人品,韩红星立刻怀疑他,但这种事实在没法交涉,见他们都没离开过现场,情急之下突然想起报警,便胀起脸正色道: “这个钱就错在内部,一个不准出去,让我报警来查!”韩红星拿电话打110的同时,也瞄汤缺德表情的变化,却见他仍无动于衷。 “不准报!报警影响我所的形象与声誉,还有就是警察来了也不准进营业室,我们这里是经济重地。”颜主任突然开口,并按住韩红星拨号的手。 “不让报警,难道就让贼将钱白白偷了去,让我们两个赔钱?”韩红星的意思是小偷是汤缺德,他平日总跟你颜主任过不去,此时为何要保护他。 “谁说差钱就要你赔?我可以从经费里拿钱出来补上。”颜主任当即做出对这笔短款的处理决定。 见说不要赔钱,韩红星不再坚持要报警,也顿生对颜主任的感激之情,只是想不通,他颜主任怎么能对偷钱的汤缺德姑息养奸? “他不报警我报!”一直未开口的汤缺德突然出声,而且真的行动,起身往电话机这边来。这一贼喊捉贼的举动让韩红星摸不着头脑。 “先不急,有什么事好商量!”颜主任总跟汤缺德因意见不统一而口角,这次却软下口打招呼,杨会计也急将电话机往怀里抱,不让汤缺德抢到手。 “有人作案不让报警,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汤缺德不知哪占了理,反而不依不饶讨说法。 “汤大爷莫急,才说过有什么事好商量,到后边办公室来谈。”颜主任一改当面称他汤缺德,打着招呼将他往办公室请,留下营业室里差钱的两个人。 “看样子就像是汤缺德偷的,他怎么反而凶起来?”韩红星大惑不解,向杨会计讨答案,见没有回应便朝她看,不由得提醒:“你将电话机抱怀里干什么?” 杨会计仍不回应,只迅速将怀里电话机扔旁边去,然后埋头坐那,脸色苍白,表情木讷。 一阵冷场过后,里面的两个人出来,好像已为某件事达成协议,汤缺德再不提要报警,颜主任也无需再向他打招呼,大家彼此沉默,只有韩红星开口替自己开脱:“不让报警就不认赔!”也得不到回应。最后下班时,杨会计竟不再提差钱,少了一万元不了了之。 事后才有消息在全行传开,让韩红星清楚了事情的内幕:那天钱箱里根本就没短款,杨会计说差钱都是因为费用作的怪。原来,行里每个季度发一万元费用给各网点、部门,用于日常开支,比如说买拖把、扫帚、笔芯之类。网点主任使用每笔钱必须有人监督,经双人签字才符合要求,按惯例这个监督的角色由网点的主办会计或者储蓄综合员担当。 每季度一万元的费用不是小数,真正用在正路的钱不到十分之一,韩红星所经之处的领导们处理费用的方法各异,在三产公司上班时的顾总最爽——公司里四个人,每人自己找出名目打两千五百元代办条,大家将钱平分;后到了孟主任手下,因为自己是储蓄综合员身份,必须替他将费用里钱洗成他口袋里钱,当时怕做假账犯法,情愿到柜面上班也要离开那里,可多少年过去了,人家一直这样做假账发财,也没听说过行内或行外有哪个部门来查这些违法犯罪的事;其他资格老的主任都用这种方法,找个听话的手下替其洗钱。唯独颜主任,按道理该由汤缺德替他洗钱,但汤缺德不是凡人,他不仅不替颜主任洗,还真的监督每笔开支的用途,让不是正当用途的钱一分钱支不了,目的是将剩下的钱与他平分。 那颜主任花了多少力气到领导家做家务、投资了多少钱才混个主任当,好不容易有外快捞,哪肯与他人分享!两个人就这样拗着劲,结果颜主任上任才一年多,账上就聚了近四万元。 两个人为这笔钱各怀鬼胎,汤缺德的想法是你颜小二不跟我分赃,那就谁也用不到这个钱。颜小二却哪甘心早该到手的钱被别人控制,便日夜动脑筋,想着如何将钱到手。 恰好班上杨会计嫌记账员的岗位太苦,只想做个出纳员收付现金,既清闲也不直接跟客户打交道,不存在投诉和漏说一个“你好d行”就扣款一百元。想要得到就得付出,当主任的最希望下面的女职工有事来求,一来二去,两个人有了特殊关系,床上私聊时自然会提到这笔钱,杨会计想出主意:将钱箱里钱偷藏起来,然后说短款,再用费用赔偿短款,这种移花接木的洗钱方法既合情理也站得住脚,让他汤缺德就是不同意也不行。 颜小二想与其跟他汤缺德分赃不如跟姘头分,要将甜头尝得久反正得花钱给她,便用这种方法第一次洗出了五千元,第二次一万,这次准备再洗一万,被韩红星觉出破绽要报警,引来了汤缺德的要挟。 智者千虑。第一次短款时,汤缺德半点没怀疑其中有诈,只是觉得奇怪,他颜小二除了对掌家叔侄俩拍马舍得花钱,平时是一钱如命,钱到他手就变成他的,吝啬到令人发指,这种人怎舍得拿钱出来赔差错?就比如说去年秋天的职称考试报名,班上有三个同事每人给他一百五十元钱请他代报,去报名时过了期限,报不了名当然该将报名费立即退还给大家,可他不仅不退,跟他讨要还以暂时没钱为借口,为这点钱大家不好意思总跟他要,他却好意思就不退给大家。 第二次短款时,汤缺德已觉出其中有诈,因为同一个网点连续发生大金额差错的可能性太小,但他业务不精,没搞通人家玩的是哪一招,光怀疑也拿不出证据,更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加上已有先例,错款的两个当班人也希望用费用钱填上短款,汤缺德孤掌难鸣,不同意也得同意拿出费用钱来。 等第三次韩红星上班又发生这种事,汤缺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开始想应对策略,还没拿出主意就听韩红星说要报警,见这一着让颜小二慌神,汤缺德就知道钱箱里差的钱被他们藏起来,当然穷追猛打,也以报警相要挟,逼颜小二跟他谈判,结果谈成将三万多元留下零头,剩下的由他们两个和杨会计各分一万元,条件是彼此保守这个秘密。可汤缺德本就是个无风三尺浪的人,平时损颜小二还唯恐不及,哪肯替他保守秘密,将此事编成故事各处宣扬,不过将故事情节变更为颜小二想贪取费用,便盗出钱箱里钱,碰到个总跟主任处不好关系的韩红星要报警,吓得主任屁滚尿流,好不容易由他说服韩红星不报警,最后平稳解决了矛盾,避免了事态扩大。 汤缺德就缺德在这些方面,他损别人的同时一点不提他自己用报警相要挟,然后索得了一万元好处,而且以后每次费用都分他三分之一。也正因为他心路不正,才因小失大,导致滥放贷款被扣工资、吃赌反被吃。 汤缺德得了好处本该信守保密的诺言,可性格使然,偏要将发生的事编出故事来损人不利己。正为他成了这件事的大赢家而陶醉,费行长也听到此故事,他当即宣布:从此次南环储蓄所的报警事件中可以看出各网点费用管理混乱,再这样下去势必会有发生案件的可能,因此,从今以后,各单位的费用不再下拨,由支行代为管理,各单位正常开支凭发票到支行报销。 此消息立即引来强烈反响,干部们没了费用就没了外快,再说配发费用是上级行多年来一直执行的政策,你费行长凭什么擅自变更,收了这项福利?闻此非议的费行长波澜不惊,只放出风声,准备对历年的费用支出情况进行审计。仅此一招,主任们再没人敢妄议费行长。 第五十六章 自从上次在四洼乡住了一夜,韩红星再没见过邹老师,对她呼来的拷机也正常回复,但有事说事,没事寒暄几句就结束,反正也不想再跟她交往。事后回味那天睡一起的情形,有时甚至后悔,后悔自己胆太小——人家姑娘已敞开身体都不敢上!现在的青年人开放,如果睡了并不碍事,岂不是不睡白不睡! 正后悔错过艳事,麻烦却惹上身。这天,下了晚班刚进家门,就被王书玲揪起耳朵拽入房间,关起门来讯问: “说!在哪睡哪个妖精了?” “哪有的事!”韩红星声音粗壮,因为真没敢在外面睡女人。 “声音小点,可儿在隔壁房间做作业,莫让她听见。”王书玲强调完纪律后严正道:“你最好老实交代,撒谎的后果自负。” “我睡哪个妖精了?凭什么瞎怀疑?为什么要撒谎?”韩红星莫名其妙。 “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你还不认账?”王书玲怒气冲冲。 “你告诉我谁有资格找上门?”韩红星据理力争。 “如果你没做坏事,怎可能会有妖精打电话来,说她被你睡了?”王书玲说出她发火的起因。 “反正我没睡哪个!你没问问她是谁?”韩红星估计是邹老师作怪,庆幸自己那天没犯浑:“她是想让我们吵架,不要上她当。” “我问她是谁时已挂了电话。”王书玲不依不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让你家吵架,你告诉我她是谁。” “我是被人冤枉,哪知道她是谁!明天到邮局去查通话记录,看是哪个号码打过来。”韩红星虽没和邹老师发生关系,但那天毕竟耍了流氓,还一夜同床,估计将此实情交代了同样会受罪,因此用拖延时间的战术。 “就等你明天调通话记录,定要查出她是谁!” “要么是哪个女人看上你家老公跟你抢,才编出故事让我们吵!”韩红星宽慰老婆:“如果真跟哪个女人睡了,她又要跟你挑明关系,定会直接来闹,可能只躲在电话里说?” “就你那熊样还有人抢?谁要我送谁!”王书玲不听老公的花言巧语:“只要你敢做对不起我的事就别怪我。” “我怕什么?就是做也不怕你,你有前科。”韩红星开始玩笑。 “你跟徐霞不是前科?大家正好抵过,再发现你有别的女人就别怪我。”王书玲严肃认真。 “假如有,你有什么法子?”韩红星玩笑问。 “等明天查出号码再说,只要你找一个,我就找十个。” “你敢!那年被我砍记不得了?我外面没女人!” “不凭嘴说,等明天查出号码知道是谁,看你如何交代!” 第二天下午,王书玲押着韩红星到邮局查号码,顺便开通电话的来电显示功能。查出电话是从四洼乡打来,心里已知缘由,仍硬着头皮当老婆面将电话回拨质询,见说是公用电话才躲过一劫,大胆跟老婆判断是哪个朋友搞恶作剧,终于顺利过了关。确定骚扰电话与邹老师有关后,呼拷机问她情由,她矢口否认与此事相干。 费行长上任后开始有考核工资了,按季度考核,主要与各网点的存款余额挂钩,好的网点每人每季度能拿到一千五至两千,韩红星在储蓄所上班,虽忙,但没有对公存款支撑,存款余额一直全行最低,每个季度只能有一千元左右。对比以前每月只有五百元固定工资,现在能拿八百元,工资的确是大幅度增长了,但比起更迅猛增长的物价,日子仍过得紧。以前两口子还有找生意做的雄心,可现在做生意的成本越来越高,根本凑不出本钱,连做生意的想法都不敢有了。正为生活窘迫计,股市开始走牛了。 提起股市,当初投了四万八千元,滴滴拉拉支过几千出来用,剩下的钱亏得厉害时还有不到两万。一边是本金亏,另一边用房产抵押的五万元贷款每年转贷,连本带利不停往上滚,输得惨痛根本不敢回家说,也不指望股市赚钱,只指望能找个生意做,还炒股的亏欠,所以前年才调研出个保健品的生意来,可王书玲不好意思做这门生意。正绝望时,股市开始走暖,账户上资金又往上涨,到目下竟涨到五万多,反赚了几千,虽不足以抵消这几年的贷款利息,但炒股是盈利了,因此常跟王书玲谈股票,哪天赚钱立即迸着吐沫汇报又赚了多少,哪天亏钱则不吱声,让对股票一窍不通的王书玲总想不通:“这股票市场一天就能赚一个月工资?难不成是专门送钱给人?” “戴毒手”不仅打麻将出名,暗地里传他炒股票也是的高手,韩红星经常请他推荐好股票。他通过对技术面的研究,结合近期的消息面,建议可以大胆筹钱,本大利大,密切关注奥运题材的龙头个股,虽然这些股票前期已热炒,股价已很高,但国际奥委会即将公布由哪个城市举办奥运会,可以赌一把bj申奥成功,如果赌输了认亏,赌赢了肯定能大赚一回。 “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是股票市场的警言,“戴毒手”每次谈过投资思路后自然不忘说“个人观点,仅供参考”,接下来的得由韩红星自作主张。看准的这只奥运龙头股目前股价25元左右,是因奥运题材将股价推高,即将到来的7月13号是分水岭,如果申奥不成功,则奥运题材是假题材,股价定会下跌;如果申奥成功,则题材才刚刚开始,股价定会大幅拉升。较之于那些纯靠假题材就能将股价炒到百元的垃圾股,这奥运题材是证券市场里百年一遇的实实在在的真题材,二十多元的股价只能算刚刚起步,因此,能否买这支股票的关键是判断这次bj申奥能否成功。 研究完股票的技术面,重点研究消息面:每天看新闻、读报纸,听专家、学者的评论,捕捉每一个与申奥相关的信息;将两次申奥的国际背景、国内环境相比较;研究国际奥委会对bj的支持程度;研究中国政府和民众对申奥的支持程度;研究两次申奥竞争对手的实力。最终,韩红星敢于推断:较之上一次申奥仅以一票惜败,这次天时、地利、人和俱占优势,应该能成功。 推断出申奥必成功,韩红星便跃跃欲试想大赌一把。可自己能动用的资金只有五万元贷款,盈利40%才只能赚回这几年欠下的利息,所以必需找到更多的本钱,才能利用这次机会赌一把大赚,才能摆脱自己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 到哪找更多的本钱炒股?韩红星动尽脑筋,终于想出个来路:为完成“爱行吸储”任务,前两年从王书玲二哥家拉来十五万存款,每张五万分三张存定期一年,今年又到期,由王书玲回娘家时带过来替二哥家转存。韩红星心知为这种事请王书玲跟娘家人提借钱必不可能,便动起歪脑筋,将存单正常转存后,又通过这十五万存单私自办理了十万元存单抵押贷款。按道理办过贷款的抵押存单应该收归发放贷款的网点保管,正好南环储蓄所的所有抵押存单归由韩红星保管,正是利用这个职务之便,韩红星办出十万元贷款后,将应该收归银行保管的抵押存单偷出来给老婆交差,事情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心里想的是反正就赚申奥成功后下一周的几个涨停板,最多将这笔贷款挪用一个星期就还上,怎么着也不会就这么巧有人来查账。 手头有了十五万资金,接下来是跟“戴毒手”一起研究买入这只奥运龙头股的时机。“戴毒手”认为,股票的庄家们总是先知先觉,能不能申奥成功他们会有更直接、更准确的消息来源,因此最好的方法是在7月13日星期五下午收盘前,结合股票的走势,在最后几分钟决定是否买入。 分析出这最后几分钟的走势有三种:第一种走势是庄家事先得到申奥不成功的消息提前出货,则该股票会大跌,就不买它,可以有效地规避因消息面判断失误带来的风险,减少资金损失;第二种走势是庄家事先得到申奥成功的消息,直接将股票拉至涨停,虽导致的结果是买不到该股票,但较之于第一种大跌的可能,情愿不赚钱踏空也不能被套牢;第三种走势是庄家就横盘,因为大家都在热炒奥运题材,散户跟风的自然很多,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庄家可能明知道申奥会成功也不给散户抬轿,将不看好申奥成功的散户洗走一批,再换进一批看好的散户,抬高股票的成本价,便于申奥成功后更大幅度的拉升,出现这种情况就坚决买入,赌一把申奥成功。 终于到了期待已久的星期五下午,韩红星和“戴毒手”都调好班次,早早守到证券公司的交易终端,密切观察所关注股票的走势。果然出现了分析中的第三种走势,股价在整个交易时间里横盘,直到最后才往上涨了两个点左右,见此情形两个人果断杀入,以28.28元的价格满仓这支奥运龙头股。 接下来是在煎熬中等待,天还没黑就守到电视前,家里的电视遥控一直由王书玲掌控,可今天却由韩红星作主,只准看申奥直播,王书玲发火也没用,只得毫无兴趣跟着看。 终于等来了最伟大的时刻——萨马兰奇拿起信封,宣读beijing!几乎在同一时间,“戴毒手”的电话就打过来,开口就是电视直播里正说的话:“我们赢了!”激动之余才强烈要求两个人立即聚头,到大排档去喝啤酒庆祝。韩红星不是不想喝酒,更不是不想庆祝,只是人家“戴毒手”给自己指了条财路,怎么着也该由自己掏钱,可身上却掏不出到大排档请客的钱,只好故作冷静道:“现在激动未免过早,等下周钱赚到手,请你到凯尔顿大酒店!” “下周赚什么钱,敢请人家去凯尔顿?”王书玲睡旁边听得奇怪。 “戴毒手”推荐的股票可能会涨,就赚这个钱。去凯尔顿不过是客气话,怎可能说去就去!”韩红星故作镇静,想等钱赚到手给老婆更大惊喜。 “总听你说股票赚钱,可我才看的电视剧里,有个炒股票的最后家破人亡,都说那东西不是好交易,如果不亏本赶紧将钱拿出来还贷款算了。”王书玲不适时宜地劝诫。 “我不比你有数?难怪人家说头发长见识短!就知道看那些瞎编的电视剧,想看就去看吧!”韩红星扔给她遥控,并带着极好的心情数落她,完了躺到她身后,贴身搂起侧身躺那看电视的她,心里美美地计划:等赚到钱,第一件事就是替你买手镯,免得看人家戴眼馋! 周末的电视节目里,股市利好铺天盖地,最感人的是东南某省卫视台证券栏目中那个张股评家,他是这个栏目的常客,经常以专家的理性,从专业的角度指导广大电视股民投资股票,不过这次举国振奋的申奥成功,让这位专家也真情流露了,他在节目中一改往日的持重,未开口先激动得抽泣,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终于能用断断续续的语言来表述这次申奥成功将对整个中国的经济有多大的推动、对gdp的增长带来多少点的影响、对未来几年的证券市场会带来多大的拉动,而所有这些未来的发展,都离不开体育产业这个巨大的潜在的增长点,毋庸置疑,成功申奥对体育产业的影响是革命性的!还有什么好说呢!…… 韩红星在电视机旁听张股评家说到此处已热血沸腾,就好像赚到的钱已在眼前。 听张专家分析完股市的基本面,紧接着又提韩红星已杀入的这支奥运龙头股:前三天肯定涨停,等第四天以后才有可能打开涨停,广大散户朋友们切不能被申奥成功的激情冲昏头脑,绝对不能追高,而是应当等股票技术性回调后再择机介入,抓住第二波主升浪行情。 在期待中等来周一,正好早上没班,九点一刻从电视里“证券时间”栏目中看到所买股票的集合竞价是涨停板,韩红星欣喜万分,就一个板已经一万五到手,不吃不喝要拿一年多工资,更何况下面还有涨停板等着!平时早上不上班时喜欢在家睡懒觉,等中午吃过现成的饭就上班,今天看到涨停板再睡不住,一咕噜从床上跃起,直奔证券大厅,想看看涨停板上封单是不是很大,成交量是不是很小,据以判断能有几个板。 欢快骑自行车到证券大厅,想从涨幅榜的屏幕上找自己的股票,却发现它已跌停,赶忙找电脑看分时图,是从涨停到巨量跌停,庄家只用了一至两分钟时间就完成了出货!韩红星看得懂这种出货方式,忙想割肉,可已有巨量卖单封死在跌停板上,怎可能割掉! 只短短时间,就从赚一万五到赔一万五,巨大的反差让韩红星呆若木鸡,等稳下神来只能选择麻木。不知道何时离开证券大厅,不敢让王书玲看出心里的焦虑,只应付式地在她面前刨两口饭,就匆匆逃到班上去,从估计有几个涨停的心情变成估摸有几个跌停。 想涨停一个没有,不想跌停却连续两个,直到星期三早上,才以下跌5%开盘,“戴毒手”打电话来已不敢推断这支股票的未来走势,只说他坚决不卖,赔的钱只当支持bj奥运。韩红星再无守意,毫不犹豫地现价卖出,结果以21.50元成交,再查股票账户上资金,已从十五万变成壹拾壹万五千元。 接下来怎么办?原指望赌申奥成功多赚钱才挪用贷款,等赚完钱迅速将钱还上,可现在倒亏了三万五,如果还了这十万元,靠剩下的一万五想在股市里翻本绝对不可能,想翻本只有继续用这笔挪用的贷款将股票往下炒! 挪用公款让韩红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王书玲很快看出苗头: “好久不听你提股票,是不是炒亏了?” “谁说亏了?跟你说也不懂。”韩红星没好气地回应,与平日提起股票就神采飞扬形成对比。 “不亏钱就不炒了,好吗?”王书玲能感觉到老公的异样。 “嗯,知道了,你女人家懂什么?别烦!”韩红星嘴上应承,心里却一刻没停地盘算着翻本的机会,可大盘根本没如那位张股评家所说被申奥成功拉动,而是形成头部,开始往下跌跌不休。再后来,那位张股评家也因在电视节目中为庄家做托而进了班房。 股市的魅力在于它是一个冒险者的乐园,在这个乐园中,有着太多的暴富神奇,让每个投身其中的股民都有胆量幻想自己将是下一个暴富的主角,因此,即便大多数股民在其中亏得伤痕累累,却仍满怀暴富的期望。正是这种期望的驱使,让韩红星一次次决定再推迟几天还掉那十万元贷款,企望只要能碰到一只牛股,来个连续涨停,就立即能反败为胜。可结果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却一直没有碰到牛股的运气。 刚开始挪用贷款时,韩红星计划只用一周时间,当时的心情特紧张,因为做出这种事的后果是开除。在股市里亏了钱后,本想将钱立即还掉,可这样做没了本钱,在股市里亏的钱再难翻回,如果靠工资还这几万元亏空几乎是不可能,因此只能带着侥幸心理再挪几天,心里仍紧张的要命,后来一回回往下挪,股市里赚钱的机会没逮到,心理压力却越来越大。 挪了几个月临近春节,明知量角器的飞行检查说到就到,可实在不想错过电视、报纸上大肆宣传,说春节行情即将到来,正犹豫能不能将钱留在股市里再赌一把,量角器已到班上来飞行检查。 量角器带着助手小林一起来检查,所谓飞行检查就是事先不通知,突然在某个随机的时刻到某个网点进行账务检查,目的是发现问题、稽查案件。 到南环储蓄所是一大早从市里跟早班车来,人到检查现场时还没开始营业,立即封了钱箱、账簿、各种重要单证,从库存现金开始核查。量角器查账太严、太细,行里吃过他亏的人太多。最冤枉的是一位同事,在一次检查中被他发现一份一式五联的汇票少了第五联,原因是一本厚厚的汇票长期在钱箱中随每天的账务交接,时间久了最后一份的最后一联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遗失了,谁也没发现这个情况。本来遗失的这一联只是银行记内部账的存根联,就是被犯罪分子到手也无法利用,只需将剩下的四联作废即可。可量角器为证明他为d行堵截了重大风险,立刻将此事作为重大隐患向上级领导汇报,说是发现差了一份汇票,而不是一份汇票上的存根联,引得上级行的纪检、风险、监察部门闻风而动,立刻组成多部门联合调查组,进驻问题网点,拉网式排查风险隐患,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结果,保管汇票的当事人被作记大过处分,其他人等也各受严厉处罚。 见到量角器,韩红星霎时慌了手脚,强作镇静将账务交出来检查,心里却焦虑万分,估计已躲不过这一劫,弄不好即将面临被开除的处理。怎么办?韩红星在慌乱中寻求应对办法,能想到的是迅速填补这十万元亏空,等量角器发现出问题时,自己可以狡辩没造成资金流失,或许能开脱点罪责免被开除! 想到此处,立即开始寻思到哪能立即找来十万元?股市里钱在股票上,就是今天开市后卖股票,也得明天开市后才能取出钱来,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d行有规定,员工炒股一律开除,根本不能让检查的人知道自己挪用贷款炒股。 找袁鸿华借!韩红星闪念间想起这个老同学,因为听他提到过,为防止突遇事情急需公关,他家中的保险柜里总备有二十万以上现金。想出借钱对象,接下来是设法跟他联系。用班上的电话打肯定不行,得找个借口出去: “市行领导来,我去买些水果。”韩红星急中生智,出去时强调原因。 “不需要,按规定买来也不准吃。”量角器嘴上拒绝,但心里不排斥被人尊重,因此一点不怀疑韩红星心里有鬼。 “袁总好!借十万块钱急用,有没有?”跑到公用电话亭,韩红星通起电话急问。 “这么急?”袁鸿华听出了韩红星的心态:“只要你韩红星开口,借多少都有!” “那好,就十万,三天内归还,用包封严实了立即送我班上,越快越好,救火样急!十万火急!”韩红星强调过紧急的程度后挂掉电话。 舍不得花自己钱买水果,可还指望量角器吃自己东西嘴软,只得咬牙花二十元买了香蕉和桔子,回到班上去讨好他。 “将抵押存单提供给我。”回到班上,量角器已查完库存现金,跟韩红星提最要命的要求。 提供出存单,就意味着量角器随即将发现自己挪用公款的事,而袁鸿华的钱还没到,怎么办?韩红星的心跳到嗓子眼,真后悔做出违规的事,可根本没有补救办法,只能乖乖地将仅有的几张抵押存单拿出来,低首等待自己的罪行被揭露。 正在此生死攸关时刻,电话铃响,颜小二拿起电话听到声音后首先对着电话立正恭听,然后恭身对量角器道: “梁科长,费行长请您接电话。” 量角器赶忙去接,电话里费行长是请他吃早饭,量角器坚决谢绝,因为费行长虽只是副科级主持黄海d行,但整个市行的人都知道他是张行长身边的红人,量角器哪敢让他请客!并且当即表态:请费行长放心!只要有您在此主政,只要查出的不是实质性重大问题,绝不到市行去汇报。 刚放下电话,储蓄所外就传来不停按喇叭的声音,抬头看时,费行长专车已开到门口,原来他就在门外用手机与量角器通话。 见费行长亲自来接吃早餐,量角器受宠若惊,赶忙跑出去,隔着车窗寒暄,紧接着又折回头,将已加好抵押存单余额,正准备与账面上贷款余额相核对的小林叫出去,一起上专车,一溜烟去了。 正是这个早饭的间隙,袁鸿华送来钱,让韩红星得有机会将挪用的贷款还掉,并记平相关账务,幸运地躲过一劫。等量角器吃过早饭再来时已心里没鬼,就再不怕他。 原指望炒股票能发财,结果不仅赔了钱还差点丢了饭碗,韩红星既不敢也没本钱再流连股市,只能愿赌服输,毫不犹豫卖光所有股票,提出所有资金,还掉十万元借款后还剩得一万三千元。算下来连承担的贷款利息,投资股票共亏了五万多。 第五十七章 生出这五万多元的债务,韩红星的心里像押着石头般重,怕王书玲知道亏这么多难受,不敢跟她提一个字;平均每月八百元的收入正好够日常花销,王书玲要将日子抠着过才能替家里人省出件衣服钱,碰到哪个月多出个人情就得借钱应付;七万元贷款一年下来得付五千元的利息,就这样翻着跟斗往上滚怎得了? 凭工资日子都过难,更别指望还债,必须找个生意做!可手头只有一万多本钱,能选什么生意做?韩红星整天在街上考察,最终决定就开个小饭店。理由是:饭店只要能撑下去,至少每天能将吃饭问题解决掉,省下的伙食费就是工资的大部分,就用这个钱也能将债慢慢地还。可两口子从没做过生意,也不知道怎样将生意做开头,但情势所逼也只能硬下头皮闯,于是下定决心,走到哪步是哪步,就开饭店。 第一步是租门面,将街面上各处寻租的门面进行价格比较、地理位置比较,最终在解放路上以每年玖千元的租金赁下了两间门面,大概七十平方左右。紧接着进行饭店改造,隔成三个大厅一个小厅以及厨房、配菜间、卫生间。连装修在内,预计得花两万元,没钱就去找老同学袁鸿华求助,结果谈妥他先派人来装修,等饭店赚到钱再结账。经过一个多月紧锣密鼓运作,很快就有了饭店的雏形,再用剩下的四千块钱去购置炊具、餐具,将个饭店终于忙成可以试营业了。 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没开始做时连到哪去找厨师服务员、菜该怎么烧、厨房里用什么灶头烧菜都动尽脑筋,等真的做这门生意,才发现这些事根本不用费神:门市装得连自己都看不出是饭店时,已有一个个求职的厨师走马灯般过来谈,希望过来掌厨,并根据饭店的规模提供各种运作方案;关于开饭店需办的相关手续请教刘向阳,他说先只管开,有人来查手续只说才试营业,然后该办什么手续自有人找上门来催。 准备给饭店起个“韩三饭店”的名,可d行里有规定,职工参与经商一律开除,便改成“王三饭店”。还没想到在门楣上做招牌,酒商已主动上门,谈妥只要在招牌上做酒广告,就可以免费送招牌。 装这块“王三饭店”招牌时,韩红星遇到第一个麻烦:城管的执法车开到门口,勒令立即停工,先到局里去办申报、缴费手续,如若不然,重罚!赶忙向勒令者打听其中规矩,被告知得先向城管部门出具报告提出申请,经许可、备案、交纳相关费用后方可竖这个招牌,至于交纳的费用按招牌的平方面积算,像这种几平方的牌子如果不找关系想竖起来,得交四千左右费用,如若没有手续私自安装,执法队将数倍罚款。 “凭什么一分钱还没挣,就得先向他们交四千元?不行就不装这个招牌。”城管来执法时王书玲躲后面不敢吱声,等走了城管,她开始跟韩红星评理。 “凭什么?你没看他们穿着制服?”韩红星怎不是同样的想法,但人家城管管理城市为人民,谁敢反抗!因此只反驳老婆:“哪家开饭店没招牌?人家说不找关系才四千,让我想办法去找关系。” “到哪才能找出关系来省钱?”王书玲追问:“不要再好不容易找出关系,结果找关系花的钱比省下的钱还多!” “哪来钱找关系?你不知道我的底?要钱没有,要屁股给他踢可以。” 其实韩红星已认出个熟人,刚才执法的那辆皮卡车上共三个人,虽不认识勒令停工的那个头和开车的驾驶员,却见过负责管皮卡车后面梯子、铁镐、大锤等执法工具的那个,在班上曾见过他去找杨会计。 向杨会计打听,原来那个人是她小舅,立即请她打招呼,对方见是外甥女找,随即答应帮忙,很快反馈来不带虚头的解决方案:花贰佰元买一条烟送给管那条街的头,然后利用晚上执法队下班后的时间将招牌装起来,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得业内人指点并暗中相助,果然只花了二百元就上了招牌。韩红星懂规则,得答谢人家杨会计及其小叔子从中帮忙,但实在拿不出钱来花,只得厚着脸皮打招呼,等饭店开张后请吃饭。 新饭店开张必须要研究厨师问题,刘向红的老公张大厨是凯尔顿的主厨,他从事餐饮业多年,在这方面有丰富经验,讨教到经验之谈:黄海镇大大小小饭店林立、竞争惨烈,要想将生意做得好,首先得饭店老板有社会关系,最好能拉到几个好单位定点,才能将生意做稳。当然,光有关系没个好厨师也不行,客人如果吃不出口味,最多几趟一跑就不来。但开小饭店没法雇上好的厨师,因为像张大厨这种黄海镇里资深的厨师,每个月工资三千,你三张半桌子的小饭店挣的钱还不够开厨师工资,再说就是雇得起人家师傅也不来,因为小饭店里就烧几个家常菜,好厨师在小饭店里会荒废了手艺。 讲明了市场行情和利害关系,张大厨建议先雇个一千元的厨师,如果生意做得起来找高价的,做不起来价格往下降。黄海镇里厨师以手艺高低论工资,一般才出师刚能掌勺的800元左右,每干个两年身价提200元,有悟性、肯专研、能拿出两个拿手菜的自会有食客捧,身价能不断攀升。 饭店开张的第一件事是请客,家里的亲戚、大哥、二哥和自己所熟悉的那些经常光顾饭店的有头有脸的关系,能请动的都请来,兴师动众地摆了五桌饭,好酒好菜好招待,算下账来花了四千元,将个王书玲心疼得立即要关张:一分钱没见先花掉这么多钱,做的是哪门生意?闹得韩红星只好做她思想工作: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将生意做起来就得花这个本钱。好在饭店里买什么东西都可以赊账,不用担心办酒席的周转资金。 开张后的第一桌客由韩红旗带来,六、七个人,是轧花厂的核心成员,包括秦大功董事长在内。下午五点多钟到饭店,韩红星还没下班,王书玲和一个厨师、一个打杂的服务员在吧台边等客,见来了客人,王书玲不仅不迎,反而往后面厨房里躲,被秦大功看在眼里,等韩红星下班后到饭店,将此事当笑话讲。 见到韩红星,秦大功将他拉到一边密谈:改制前差下d行贷款,连本带利已滚成近三百万,往年也有催贷款的去讨要,送几个红包再请几桌饭就打发过去了,可近期又不逢年底,反而突然将这笔贷款追得紧,说再不偿还就去法院申请查封,本来公司见催得紧也想还这笔钱,可目前资金都压在货上,所以想打听下,看能不能通过向领导打招呼,将还贷的事往后缓,等资金回笼后立即归还,免得吃官司影响公司的声誉。 韩红星能告诉秦大功的是:行里大会小会不停在宣传,d行为争取上市,正紧锣密鼓做一系列前期工作,其中包括为使资产质量符合上市条件而做的资产剥离、核销工作,提出的口号是“时间紧、任务急”,可能贷款催得紧跟此背景有关,具体找哪个领导打招呼能管用等明天到信贷股打听后转告。 吃饭人都懂规则,新开的饭店,大家来捧场都现金结账,一晚上生意做下来,王书玲收到三千多元现金。见到第一笔收入,她笑得合不拢嘴,也连发感慨:秦大功吃一顿饭就吃了你两个月工资,而且结账时眼都不眨,有钱人真舍得出手;如果每天做到这种生意,按张大厨所说30%利润,一天就赚了你一个月工资还多;都说银行里工资高,可你干了十几年还抵不上饭店里那没结婚的小厨师工资高。 信贷股里有七、八位同事上班,可说是同事,人家是机关工作人员,平时见到普通一线人员都昂着头,除了开全行职工大会时肯和大家坐在一起,其他根本没时间让你有机会套近乎,因而,韩红星跟他们只是认识,却说不上话。好在王美女也在那儿上班,因此找她打听情况。 是金子总会发光,以前王美女在营业部时是标兵,到了信贷股也很快成了业务骨干,分管信贷的周行长逢会就将她专题夸,夸她有优良的素质,一经遇到d行这块肥沃的土壤,成就为最优先的员工是必然。每每夸完之后也呐喊:一大帮自甘平庸、得过且过的d行人啊,对比王美女的锐意进取,你们情何以堪! 跟王美女谈轧花厂的事,她对该厂拖欠贷款了如指掌,也到这家单位催要过贷款,不过没有更深的接触,因此不认识董事长秦大功,见韩红星为其打听这方面信息,也特想通过韩红星了解对方,当得知对方是与韩红星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关系,立即给面子:为逾期贷款的事,可以与秦大功约个时间到办公室面谈。 将消息回复给秦大功,他第一时间赶到王美女办公室,为延期还贷款事找王美女协调。 “韩红星说你跟他是表兄弟?”见到秦大功,王美女先扯关系,不过将韩红星介绍的邻居关系拉近。 “对呢!”秦大功久经世面,以为老邻居是为了帮他好办事,便按规则打招呼:“自家人先谈事,尽量请美女领导帮忙,其他定当别论!” “我们行正在对不良资产进行清理,上级行才出台文件,能追讨的一律通过法律程序,所以你想不查封难呢。”王美女先说事情的难度,然后不经意道:“要是能走核销程序反而不用查封,甚至能核掉这笔贷款。” “那如何才能走核销程序呢?”秦大功走惯利益场,是个一点就通的人。 “可你家单位不符合条件核销条件。”王美女先定性,然后又转过话来说:“这样吧,我先找一份内部文件给你看,你对照自己单位的情况,看哪些方面符合条件、那些方面不符合条件,最终能不能往符合核销条件的方向靠。” 表达完意思,王美女拿出份关于核销贷款的文件来,见秦大功想将它复印下来慢慢研究,便阻道:“这是机密文件,哪能复印!你先看下主要内容,如果有可能符合核销条件,我们这边再做相关主管部门的工作,能将这笔贷款核销掉岂不是双赢的美事!” “何止是美事!我是在外面跑的人,哪句话值多少钱岂能不知!”秦大功已捕捉到其中的机会,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余地,她根本不可能跟自己废话。 “这份文件是商业机密,千万不可被任何人知道我给你看!”王美女强调过要求后解释:“我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提高我行的资产质量。” “哪用领导交代,不懂规矩怎做人!”秦大功口气诚恳。 “那你就按文件精神落实条件!”王美女与秦大功初次接触就展开合作。 按张大厨的经验,开小饭店必须有生意才能赚个辛苦钱,否则就变成白辛苦还亏本,算一笔账就知道:有理没理每个月得支付房租750元、厨师1000元、服务员500元、打杂工350元,还得交工商、税务1000元,合计成本3600元,摊下来每天得花120元成本,加上装修的折旧费每天得花150元才能将饭店撑下去,也就是每天至少得做伍佰元生意才能保本。如果哪个饭店连续三个月没生意,再有实力的老板也会灰心,因此,饭店能否往下开,前三个月的生意很关键。 一系列经验听下来,王书玲开始担心:要人脉没人脉,要关系没关系,刚开张几天生意还行,一个星期下来,每天中午做不到其他生意,只有韩红军一桌工作餐安排在这里,每次一百五十元,来吃工作餐的是在二哥家棋牌室打牌的人,他们每天早上就开始赌,中午上饭店;晚上有时一个客没有,有时三张半桌子不够坐,生意做得是有一天没一天,扯下来也就六、七百元一天的营业额。 每天有若干个经销员往饭店跑,推销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所有跟饭店搭边的商品,其中推销啤酒的特多。刚开饭店没经验,有推销啤酒的来,就让人家留个二十箱在饭店里代销,几个品牌的啤酒往这儿一送,立刻就堆满大厅,韩红星决定暂时任何啤酒不进,等卖完堆着的啤酒再说。 可这个决定却惹来了麻烦:有个推销高档啤酒的经销员上门,先看饭店的规模,然后定下二十箱的数量,不仅要韩红星进货,而且得现金结账,说该啤酒在黄海县城每个饭店有卖,进价统一是六元/瓶,零售价统一是十二元/瓶,进货款一千四百四十元,认交钱就将酒送过来。 不要说口袋里没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现金进酒;不要说不可能现金进酒,就是现金进酒也不可能进这么贵的酒;不要说不可能进这么贵的酒,就是进这么贵的酒也不可能我的地盘他做主!因此,韩红星断然道: “不要!” “这可是我们张总的酒,黄海镇大大小小的饭店还没哪家敢说不要!况且也没销给你多,就二十箱而已”对方反劝。 “说不要就不要,一瓶也不要!”韩红星心想我也不是被吓大的,在这法制社会里,凭什么有人敢跟我强买强卖。 “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现在跟你谈二十箱不要,就怕你将来主动找张总进四十箱!”经销员发下狠话走人。 只见过销酒的人说好听话,没见过如此霸道做生意的!韩红星只当是碰到个五二鬼,打发他走就忘了此事。 第二天下午还没下班,就接到王书玲打来的电话,说有人到饭店来砸场子,韩红星赶忙来看,见三个厅里的桌上各坐个二十多岁的小光头,各点了一盘花生米和一瓶啤酒,也不吱声,只坐那慢慢地吃。 正想他们早走,有客人来吃饭,王书玲忙到一个厅里跟小光头打招呼,看能不能到另外桌上吃,让饭店将生意做起来。哪知道对方捏紧拳头道:“他们是客,我就不是客?我花钱吃饭,凭什么换地方?不是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早不客气!” 见做不成生意,韩红星急得打110,警车很快就到,见此情形也没办法:人家来吃饭也没违反公共秩序,更没个规定说到饭店来吃饭一个人坐一张桌子不行、消费太低不行,因此只能协调。 三个小光头倒大度:看在警察叔叔的面上,吃完最后一杯酒马上就走。同时也对饭店提意见:做生意的应该和气生财,哪有开饭店的来了客人还报110?结果磨磨蹭蹭地又过了半小时才排着队出来结账,每人消费八元钱,临走夸这里的菜好吃还便宜,明天还来,闹得来吃饭的客人早走掉。 再到第二天下午,才不到五点,又有与昨天不一样的三个小光头来,韩红星正在饭店,回绝他们说还没到做生意时间,那三个人认真:来者都是客,我们就在这排队,到做生意时间得先接待我们,要不看我们打110来理论! 闹到这份上,韩红星只得妥协,先塞给他们每人两包烟,然后打招呼:几位兄弟,给一张你们老板的名片,我去找他协调,协调不了你们再来。 还不知道晚上有没有生意,就先送出一百二十元香烟,王书玲气得要将拳头往韩红星身上栽,可分明知道老公也是没办法,所以只能边发作不该做这种处处受人气的生意,边问下一步该怎么办。韩红星能想到的办法是立即找大哥、二哥来商量,看有人来砸场子该怎么办? 见弟弟做生意挨人欺,两个哥哥立即到,二哥先到先发飙:在黄海县城无论白道、黑道,哪路不熟,谁有胆量欺到这里来!拿起名片来看,反怪韩红星道: “这么多年在小街上是怎么混的?连他都不认识!” “我哪天在小街上混?银行有规定,交往闲杂人等、平时电话多的人是风险点,出现可疑迹象立即开除。”韩红星解释自己无交际是因为银行里不允许。 “什么婊子单位!平时接电话多是风险点,叫你们吸储时怎么又逼着你们挖洞打窟处处打电话?” “你怎知道我们银行这一套?”韩红星惊奇地问。 “我怎不知道!信用联社有案子在执行庭,菊社长整天陪着汪庭长,那天在赌桌上就听他这样训斥下属的,叫人家哪怕挖洞打窟,就是抢也要完成吸储任务。” “这个人有多大的名次?偏要我必须认识?”韩红星回到正题。 “这个人没名次,他就是多年前常到家里去的张四哥!”韩红军道出他身份并介绍他近况:“这个人不入流,他还总想搭上帮到我们圈里打牌,实在差人了才肯跟他玩。不过这个人脑子活,他前两年从监狱里出来后,不知在哪找了把自制的土铳子,在一次群殴中射伤多人而无一死亡,因而既没惊动警方,也让他一战成名,在黄海镇黑道上稳稳站住脚跟,现在手下养着一帮小兄弟在街上混,什么生意赚钱做什么。” 提起张四哥韩红星熟,他是大哥的拜把子兄弟,因为以前只称他四哥,所以没能和名片上印着的张以标三个字对上名号,也知道他当年在供销社出事后坐牢,没想到这次是他将麻烦找上门。 “现在就打电话找他!”韩红旗听说是张以标作梗,真的打电话联系,得知是自家兄弟开的饭店,张以标忙反过来打招呼。早有来闹事的人回去表功,张以标当即表态:昨晚闹掉的生意下次由他补上,刚才那几包香烟钱立即派人送回,下次再有人敢到饭店闹事就提他名,包管用! 摆平了砸场子的事,兄弟三个坐下来喝酒,谈起饭店的生意时韩红旗引出话题: “才请你们行里信贷股一个姓王的女股长吃饭,本来准备安排在这里,可秦大功认为这里说话不方便,所以没来。”韩红旗提出这个话题后补充问:“王股长跟你差不多年龄,还是个女的,怎就能当上信贷股长,你怎就不行?” “人比人叹死人!几年前她还是临时工呢,一人一命!不过她虽在信贷股,但还不是股长。”韩红星用唯心论来解释这个问题。 “我看她总跟秦大功密谈,不是股长说话能管用?”韩红旗追问过后感慨:“你们行里真有钱,本来秦大功早就想还这笔贷款,因为催的不紧就往后拖,现在怕法院查封去协调延期还款的事,没想到银行里开始帮他运作核销了,如果核销成功又让秦大功赚三百万!” “她虽不是股长,可比股长说话还管用,因为她已拿下分管信贷的周行长。”韩红星介绍过王美女的背景后问:“几百万贷款说核销就能核销?” “哪知道!秦大功说看到过d行的内部文件了,贷款形成不良五年以上、贷款单位消亡、债权债务关系灭失的企业符合核销条件,因此围绕这些条件在包装。”韩红旗进一步谈包装的进展:“原来的轧花厂现改名精棉厂,原厂名是不存在了,但破产清算后跟政府定的合同文本里债权债务关系很明确,并没有灭失,因此可能要造一个假的合同文本,明确原厂的债权债务与现在厂里无关,做这个假合还要刻个政府的假公章,做这些违法的事被发现了得有人坐牢,所以千万不能将这件事跟任何人说。” “那银行里人怎情愿跟你们做假?”韩红星疑问。 “都奔个发财呗!他们密谈的无非就是这个话题,这种事如果不内外勾结怎可能办成!结果两边都赚钱,倒霉的是d行,不知道秦大功为这件事得花多少钱,等最后到财务上走账就知道了。”韩红旗说到这里开导弟弟要上进:“同样在银行上班,人家在好岗位捞一笔,抵你家两口子点头哈腰开饭店忙多少年。” 谁不想有个好岗位在酒桌上谈笑风生就来钱,可你哪知道混个好岗位有多难?不是工资太低又差贷款,谁开这个饭店!韩红星心里这样想,却说不出口。 第五十八章 开了两、三个月饭店,渐渐摸出点门道,才知道食客也分内行和外行:偶尔上饭店的外行一般都不喝酒,到饭店里吃什么菜都图个口感鲜,将青菜汤吃出肉味来就夸厨师手艺高,忌辣嗜鲜,这种食客厨师最好对付,烧菜时倒入肉汤撒入鸡精味精即可;常跑饭店的食客追求青菜得吃出青菜味、豆腐得吃出豆腐味,吃的是食材的新鲜度,嗜辣忌咸。因此饭店里的客人众口难调,没有个厨师人人夸手艺高。 赚钱也有生意经:开饭店得有特色菜,因此换了个一千四百元/月的厨师,虽工资成本高,但他能拿出红烧鲢鱼头、椒盐茄夹和炒鲜牛肉三个特色菜。有了特色菜才能留住客,才能将生意做下去,为了追求特色,有些菜不赚钱也得烧。 就比如红烧鲢鱼头,按成本算两斤多重的鱼头买回来就是八块钱,葱花油盐酱醋下锅、倒入料酒、放入蒜瓣、尖辣椒、少许糖、盐就算它两块钱成本,再倒入大半瓶番茄沙司三块钱成本,熬出味来放水进锅,没入劈开的鱼头将其在猛火灶烧开,然后用文火慢慢煮,得花一块钱液化气费,最后再放入香菜、蒜叶、鸡精、味精、胡椒粉等佐料调味、收汤、勾茨、划油,上桌前再放上没入锅的香菜、蒜叶点缀,整个又是两块钱成本,一道红烧鲢鱼头出锅光材料成本少说得十六元,其中还不算厨师费和服务费,但小饭店这道菜的价格却只能卖十五元,即使这样,仍有善计较的食客结账时嘟囔:这道菜怎这么贵?菜场八块钱的鱼头,凭什么小饭店里卖十五! 当然,傻子才做不赚钱的生意,同样是特色菜的炒鲜牛肉利润就惊人了,买五十元鲜牛肉,浸泡、切片、放入调料初加工,可以分它成十开,配椒片下锅爆炒后成本加三块,合计每开成本只有八元,因为普通人家不知道鲜牛肉在哪买、价格几何,也加工不了这道菜,所以饭店里卖成三十三元一开食客也很接受。这道菜利润高,和不赚钱的红烧鲢鱼头一个赚钱、一个揽客,总的利润也可观。所以做什么事都得讲究策略,如果将红烧鲢鱼头实事求是地标到二十五元一份的价格,食客们定会说宰客。 只开个小饭店,各主管部门就走马灯般找上门来:环保局来查排油烟、消防局来查火灾隐患、卫生局、工商局、税务局都来催办证照,谁来都冲着个费用,连环卫所也上门来讨要垃圾清运费。 对找上门的各路大神逐一打发:环保局找出关系来打招呼,只花贰佰元买一条烟,就不再有人上门来扰;消防局来找过两次,估计是想要饭店安装一套消防器材,可能是发现小饭店的整个投资都不抵一套最简单的器材钱,因此连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逼得紧,最后竟不再上门来麻烦;卫生许可证和健康证必须有,而且花点小钱就能办成;营业执照通过刘向阳花几十元工本费办成,工商费缓交;最棘手的是地税这一头。 开饭店躲不过要到地税局办理税务登记证,办证就得定营业额,请在税务局退休的二叔算一笔账,像这样的小饭店照起规矩来每张桌子每天定一百元营业额是最起码的,要不你饭店也开不下去,按税率8%征税,每天三十二元,每个月得纳税九百六十元,这么大的一笔费用哪交得起!可税务局的两个税管员天天上门来催,提出二叔名号来也不管用,没办法,只好去找久没打交道的老同学郭根盛帮忙。 难得找郭根盛一次,他当然鼎力相助,并且也认为有必要找关系将营业额定少,如果开头将营业额定高了,再想往下减更难。业内人帮忙熟门熟路,用出的方案是请负责解放路这一片的三分局张局长及两位税管员到饭店吃饭,走时每个人替他们备一份伍佰元左右的海鲜,事情办得顺再事后答谢张局长。 请客定在周末晚上,贵客临门,韩红星一点不敢大意,备下好酒好菜伺候。到了吃饭时间,郭根盛引三位客人上门来,走在正中间的张局长一进门便被韩红星认出,这个人竟是在湖湾时就认识的张静!对她的底细再熟悉不过,再怎么十年沧桑,怎让她摇身变成堂堂的税务干部,而且还当上分局长?心有疑惑却不敢表露,有求于她只能刻意奉迎。张静当然认识韩红星,也肯用心帮忙,在饭桌上就跟两位税管员敲定:这家小饭店太小,小得只能叫小吃店,而且是下岗职工开的,免税! 饭后送客时奉sh鲜,张静坚决不收,另外两个人见此情形也不好收,这让熟谙她性格的郭根盛大感意外。韩红星隐约感觉到可能她是因为以现在的身份遇到了过去身份时的熟人,打心底里想让过去的熟人对她现在的身份留下更深更好的印象吧? 送走客人后和郭根盛闲聊,得悉张静的嬗变历程:据传当年她是因为傍上了镇里书记,被介绍进湖湾税务所当协税员。本来这个角色只是个临时工,根本难有机会改变命运,可这种机会被她个三十岁左右颇有姿色的女人抓住,显然是如鱼得水,先是打拼到城里继续当协税员,进而在遇到有转正政策的前提下拼自身能量,经过笔试、面试一路过关斩将,百里挑一地转成了税务局的正式人员,前两年随政策转成公务员身份,去年又在局里竞聘上分局长,当上了中层干部,现在是局里女能人的角色。 听了郭根盛的介绍,韩红星立即联想到王美女,方知道原来各个单位都有这种女能人。她们刚开始时往往因为没身份、没地位,反而比单位里其他人有着更强的进取心,遇事也更看得开、做得出,更善于利用自身优势,利用当权者对色的追求投其所好,平时已保持不正当关系,逢到政策机遇,自然最大的可能被她们抓住。而她们一旦抓住了机遇,在单位里立刻比一般职工更占天时、地利、人和,更容易得到发展。因而自己在d行远混不过王美女当属必然;所以郭根盛在税务局也还是个办事员,而张静却能聘上分局长。 问题的源头在哪里?韩红星作为一个男人懂:金钱、美女、地位,是自古到今的男人,特别是所谓的英雄好汉们的最爱!按自己招干生这个层次得到的文化熏陶,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是,人都是有私心杂念的,但怎样克服这些欲念?书本的答案是要有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远大的共产主义目标、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靠这些东西去消灭存于人们心间的私心杂念,去净化心灵、陶冶情操。当然,书本上也对没有理想、目标、信念的平庸之辈谴之以舆论、束之以道德、慑之以法律,因此才有十年前的王行长因为在无意间看到了严主任老婆的光身子,为证清白在全行职工大会上赌咒发誓,说他并不是存心猎色;可随着经济的发展,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引导整个社会的人们在许多时候已笑贫不笑娼,思想的解放让法律都懒得管干部们利用职权乱搞男女关系,道德观念的嬗变使得社会舆论对干部们乱搞男女关系发出的已不是愤怒的谴责,而是艳羡的眼神,缺失了舆论的监督和法律的约束,干部们彻底放弃了道德底线,那还顾忌什么党性和原则,疯狂地捞钱、捞位置,比哪个人玩到手的女人多,在这种背景下,使得许多甘于献身的女人也有了用武之地,成了这个社会的赢家。 为开个小饭店还得处处求人,哪有资格去研究社会现实!不过经过努力,韩红星总算摆平了开饭店的一系列难题,得意之余在王书玲面前翘尾巴: “送出去的烟人家给退回头,有名次不?准备好的海鲜人家不肯收,有名次不?什么事情都能摆平,有名次不?” “天天让你老婆上饭店消费才叫有名次,天天伺候人家吃饭算什么名次?”王书玲反问。 “暂时先吃苦,等年底挣到钱替你买手镯,还不行吗。”韩红星许愿。 “能将饭店撑下去就不错了,还指望赚钱买手镯?”王书玲不想扯那么远:“眼看天热了,厅里不装空调不行,没钱怎么办?” “先欠账呗,找卖空调的朋友谈好了,先装,年底结账。” “你只有靠欠钱过日子的本事!”王书玲数落老公:“连老婆都养不活的人,还在我面前吹嘘有名次!” “谁说我养不活?不过靠几百元工资哪年才能手头有钱?”韩红星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是,如果不是炒股亏本日子没法过,才不让老婆开饭店吃苦。 张以标说话算数,他真的在一个晚上带一桌客到饭店来,补上次被闹掉的生意。八个人,他带三个小光头,还有一个是雇他出面讨债的债主,另外三个是欠债人。上了酒桌,张以标只叫选最好的酒菜上,酒到酣处,欠债的老板和一个小光头搂在一起,称兄道弟从厅里出来,站吧台边交流: “江老板,张总让问这十五万欠债能还上?”光头客气问。 “现在正是难的时候,真的拿不出这笔钱。”被称江老板的忙递烟打招呼。 “可你应该懂我们这行的规矩,替人讨债要么见钱要么见红,不然既坏了张总的声誉,也对不起债主的一万元出场费。”光头客气解释过行规后做人情:“本已谈好讨到债张总得三分之一,是非见钱不可的,不过大家都在黄海县城里混,既然江老板打招呼说拿不出钱,那就给你个面子,见红吧。” “可不可以让老三挨刀?他年轻,扛得住。”江老板征求意见的同时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塞给光头。 “见红就不坏规矩。”收了好处光头好协商:“让他多喝杯白酒麻醉神经,然后进卫生间等,记住了,先替他打120,等到医院包扎好伤口再打110,声势闹大了对债主好交代,警察问起当事人就说有争执,但伤不是刀捅的,而是不小心摔伤。” 进了厅不久,猛听里面传来摔酒杯的声音和吼叫声,是张总为债务事跟江老板发飙,已挠起袖子准备动手。正当此时,得红包的光头提着把带血的尖刀跑过来汇报:已在卫生间里放倒一个,大家闻言立即停止争执去救人,见那个被称做老三的正捂住大腿倚坐在卫生间里墙边,血尚汩汩地淌,溅在地板砖上连成一大片,看得人毛骨悚然。手忙脚乱打120救人,吓得债主也爬上救护车陪同去医院,就怕为讨债讨出人命来吃不了兜着走。留下张总跟江老板交代,别忘了待会儿打110报警。 饭店的账归江老板结,张总不忘交代将他们在饭店里折腾的损失费都加到账里。结过账,两位老板握手言别。虽一桌饭赚了三、四百元,可卫生间的一滩血迹将王书玲吓得坐吧台边筛糠,110来了解情况时仍六神无主,没人知道卫生间里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红星将张以标在饭店吃饭的事跟韩红旗说,一方面感慨黑道上人心狠手辣,说动刀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另一方面也感慨黑道上人来钱快,只出个场,也不管能否办成事就先赚一万,抵自己辛辛苦苦上一年班!哪想到大哥当场反驳: “人家黑道上人还拿刀拼杀,哪像你们单位里人,就你们行的王美女,已送几次三万、五万的餐饮费发票到厂里去报销了。” “秦大功就甘愿做冤大头替他们报销?”韩红星疑问。 “哪个做生意的人傻,大家都知道核销三百万贷款的事能成,要不银行里人也不敢拿发票来报销,他已预备个五十万朝着银行里人,还能纯赚二百五十万。” “这年头真是财往多处走!已经有这么大的家当,这下子银行又挑他发财,这二百五十万靠拿工资得不吃不喝多少辈子!”韩红星算出账来唏嘘不已。 “所以说单位里人都想方设法争权,人家美女股长现在有权,赚一笔抵你开饭店挣多少年?”大哥换个角度开导弟弟。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晓得么,我们家三代老贫农,哪找到关系助我去好岗位有权?”韩红星有自知之明。 天热时小饭店生意好,食客们喜欢到饭店点几个炒菜喝啤酒,在空调房间里坐下就舍不得走。一个夏季下来,营业额没做多少,每个月的电费得交一千多。忙去供电局找关系查看是否是计费错误才交这么多钱,对方解释营业用电本身就贵,是一元钱一度,加上饭店里四台空调、两个大冰柜、两个展示柜以及灯箱、照明,每个月一千多元电费再正常不过。因为是朋友关系,对方提供线索:各行有各行的门道,想在电上省钱可以找那一地段的抄表工谈,具体联系方式可以提供小灵通号码。 请得抄表工到饭店里吃饭,再用烟酒往他家送,很快跟他变成朋友,对方见韩红星在银行里工作也敢共事,谈妥每个月给他贰佰元现金,他每个月固定抄几十度电到供电局交几十元电费,这样算下来,全年只花费三千元就能将电费解决掉。至于电表上多出的用电量,抄表工自有办法:多到一定量时,将电表上的数字拨回头,电表上的铅封难不住靠这行吃饭的人。 用电的事是去求人家,抄水表的是主动上门,见王书玲憨实便主动谈:每次收费都将四、五百元白白交给自来水公司,还不如交一百元给我,再正常交几十元水费,这样大家都讨便宜,至于超出的用水量,可以将水表卸下来后用鼓风机将数字往回倒。 在饭店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让王书玲眼界大开,见得多了免不了抱怨韩红星: “和什么行业的人打交道人家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你们单位,说起来工资收入高,可每个月只拿一桌饭的工资,从没听说过你能讨便宜,只听说过上班差钱、违规扣工资、少说一个‘你好d行’就罚款。算起来挣钱还不如我开个小饭店。” “你开饭店?离了我你赚的钱正好够交税!”生意到年底共挣了两万块钱,如果不是各处打通关节,这笔钱正好够交各项规费,根本赚不了钱,但反过来说,一年饭店开下来,实实在在地能有这笔钱握在手里,两口子成就满满。商定先结清装空调欠下的捌仟元,剩下的将欠袁鸿华的装修款结五千,另欠一万五千元今年先打招呼,明年底之前必还清。惹得袁鸿华笑道: “我也不能跟你说不要这笔钱,但这点钱对我来说真是无所谓,尽可不放在心上,等手头阔绰了再还剩下的钱。” 还剩七千元,韩红星想有诺必践,替王书玲买手镯,却遭反对: “过了年就得交房租费,就是有这七千还得凑两千,哪来钱买手镯?再说我也不稀罕什么手镯,只要你不再说这个家全靠你养就行。” “这个家是靠你养,从今以后你就是家长,还不行么!”韩红星知道老婆辛苦,眼见算下账来没法买手镯,只能用讨好来表达自己的愧疚。 “从今以后?姑奶奶以前就是家长,一直都是家长,知道没?”王书玲摆起地位。 “知道!知道!你是姑奶奶,你是家长,还不行么!”韩红星挣不了钱,只能认孬。 第五十九章 过完春节又是一年,迎来的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春天,正当王书玲计划将生意往更好处做,突然间来了非典疫情,不要说没人敢到饭店吃饭,就连韩红星每天在班上都得带着口罩接客,银行里更有规定,每半小时就得用消毒液将营业厅喷洒一次,避免病毒传染。 原本只在电视里看到非典疫情的肆虐,可终于有一天,有群众打电话向政府部门汇报,在某个乡镇的某个时点,某个店铺里出现过某个人,因有咳嗽症状,将店铺的营业员也传染得咳嗽。 此消息立即上报到县委、县政府,经紧急研究后决定,将这种传染当成疑是非典病例,随即在黄海新闻里发通告:但凡在那个时间段在那一片地带活动过的所有人,立即到隔离点接受隔离观察。这个消息让本已惶惶的黄海县人更觉惊恐,大家除了上班时间碰头,其他时间连牌都不敢在一起打,自觉地彼此隔离,可就在这种情况下,费行长仍召开职工大会,而且规定全行员工一个都不准缺席。 会场的气氛紧张,参会的职工们担心一百多号人聚在一起传染非典,因此每闻一声咳嗽便会引来一片惊恐;主席台的气氛也紧张,三位行长坐上面,只听费行长铁青着脸讲话,先是要求大家做好各自的隔离措施,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会场一片哗然:嘴上说叫我们隔离,却违反规定,将这么多人聚一起开会;费行长重点谈的是违纪问题,他批评说最近行里出现坏苗头,有人利用非典时期管理上存在的漏洞做擅权之事,对一系列重大决定竟敢越过一把手行长私自做主,发生这种情况绝对是零容忍,因此即便在目前有规定不准召集十人以上会议的情况下,仍认为有必要召开此次会议,目的是告知全行员工,将对此次发生的越权事件作严肃查处,绝不姑息! 正当大家猜测发生了什么严重事件时,费行长画龙点睛:今后,所有信贷方面的业务,没他的签字授权,任何人员不得办理,就是有他的签字授权,经办时还必须与他电话核实。 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了这场会是针对周行长开,只是不知道在主席台上陪坐的周行长犯的是哪门子错。 会开的时间不长,结束了才晚上八点多,职工们来开会本来只是个陪衬,开完会便各自回家。费行长组织这场会意在隔山打牛,对象是周行长与王美女,事由是为相关企业核销贷款的事,目的是财与色。 周行长为核销贷款的事心里有鬼,听费行长在会上直言要对相关问题进行严肃处理,心里当然紧张,一散会就将解股长与王美女叫到办公室来商量对策。那解股长名义上是信贷股长,可上有周行长发号施令、下有王美女与企业直接打交道,他夹在中间其实根本就没权,也没得到什么大的好处,因此心里不急,任事情如何发展。 另外两个人心里着实急,王美女急的是:与轧花厂等几个能包装的企业配合,完善了相关材料,贷款核销已得到上面的批准,谈好的价码也已在年前到位,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费行长揪住事情要查处,到手的利益要泡汤不说,弄不好犯了私还得坐牢;周行长急的是:到手的利益是一方面,费行长一直对信贷业务不插手,这次刚谈成几十万利益的业务他就要查处,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将事情做漏了风声?如果事情败露,行长保不住还得坐牢,怎么办?正急得一筹莫展,桌上电话铃响,是隔壁办公室费行长打过来,叫他们立即过去谈话。 费行长当初因资历浅,在黄海d行只能以副行长的身份主持工作,并且才走上领导岗位还没捞到第一桶金,因此既不像以前行长那样在行内行外沾花惹草,也不到处大吃大喝,反而落得个正派的好名声。其实大家不知道,他不大吃大喝只是尽量将行里的费用省下来,然后每过个周末来上班,他总掏出两万块左右的住宿、餐饮发票来,说是在市行招待某某领导、接待某某客户,让财务上替他报销,结果每年百十万费用直接进他腰包。 就这样两、三年下来,也算是第一桶金到手,级别也转成正科级。混到这个份上的费行长心态也开始变,钱赚到手的人往往不仅不满足,还会将自己与贪得更多的人相比较进而更贪;见周行长在行里独占着王美女这个花魁,也按耐不住清心寡欲的行事风格,动起脑筋如何猎色。恰逢此次上面有贷款核销政策,周行长与王美女报批了两家,凭经验就知道这里面肯定隐藏着巨大的利益输送,因此决定插手此事,既能从中分取利益,也能将王美女收归自己胯下,因此在全行职工大会上用出手段,逼迫周行长屈服、王美女就范。 进到费行长办公室,发现他的脸色依然严峻,等周行长在对面椅子上坐定,另两个在侧面站好,才听他发话。 “最近由于非典的原因,很少和大家碰头,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想跟大家聊聊。”费行长说完上句后环顾大家,然后继续道:“最近屡听反映,说我们信贷部门在处理相关业务时存在严重违规,如果真是这样,必将产生严重后果,因此,本着对d行负责、对员工负责的精神找大家了解情况。” “空穴来风!信贷部门的员工不仅个人素质好,业务能力也强,怎可能违规办业务!”周行长先替下面人辩解。 “我也跟周行长同样的看法,因此从来不怀疑我们的员工会做出违纪违规的事,不过既然各方面反映强烈,就必须将问题调查个水落石出。”费行长口气坚定地表达过观点后,对周行长道:“天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让我跟相关人员对具体情况做了解。” 见费行长让自己先走,周行长只得起身告辞。 “解股长,你汇报下轧花厂核销三百万贷款的事。”走了周行长,费行长开始具体到某件事进行了解,一旁的王美女听到“轧花厂”三个字,顿时花容失色。 “这件事不是我主抓,所以具体不太清楚。”解股长不是推脱,是实话实说。 “混账!”费行长闻言大怒,猛拍桌子道:“我个一把手行长都不敢对下面的哪件事不太清楚,你才是个股长就学会做甩袖子,做甩手掌柜?说,你不清楚该谁清楚?” “具体由王经理经办,她清楚。”解股长心里委屈:自己在信贷股连个甩手掌柜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摆设,王美女有周行长撑腰,办任何事都自己做主。 “她办事员都清楚的事,你股长竟然不清楚?不清楚要你站这干嘛?你也走!就等问题出来一起挨板子吧!”费行长扮作气急而赶解股长走,没人能看出他是想独留下王美女。 “这下你说,轧花厂核销贷款有没有猫腻?”等解股长出去并带好门,费行长趁热打铁追问。 “我们是按规定核销这笔贷款。”王美女没底气答。 “按规定办事你腿抖干什么?脸红紧张干什么?”费行长已看破她。 “出了今晚这道门,想救都没人能救你!我已充分了解相关情况,你只有对我说实话可能还有救!”费行长吓过她追问:“共收了多少好处?” “呜——”王美女紧张得蹲下身子掩面而泣。 见王美女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破,费行长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即将归属自己,走到身边去劝她别哭,见她仍蹲着不起,便抱她到旁边的沙发上坐,没想到反被她搂紧了腰,一起坐到沙发上,分不开。 “你搂我干什么?”费行长问。 “就搂你,一放手我就没命了。”王美女呜咽着将救命稻草抱得更紧。 “抱住我就解决问题了?”费行长已开始享受征服女人的快感。 “那你想叫我怎么办?”王美女知道她的价值所在,带着哭腔嗲声道:“你叫我干啥就干啥。” “我能叫你干啥?天不早了,让我回宿舍。”费行长巧妙表达意思。 “你去我也去!”王美女毫不犹豫表态。 “我去宿舍睡觉,你跟去干啥?” “我跟去伺候你睡觉。” 两个人分开来走,到费行长宿舍碰头,这次见面就上床。王美女有求于人,当然用出浑身解数来吹拉弹唱,将个费行长伺候得神仙般快活。 “已被你处理过了,明天还打算处理我?”王美女偎在费行长怀里调皮问。 “天天处理你,做了我的女人就只许被我处理。”费行长提要求。 “人家哪被别人处理过。”王美女表白后刮他鼻子奚落:“平日里总摆出正人君子样,见到你就怕,没想到也偷腥。” “女人莫乱伸手!”费行长提醒过她问:“轧花厂材料经得住推敲?” “经不住推敲上面怎可能同意核销。”王美女明确作答。 “你们收受好处的事我早有耳闻,不出事便罢,出了事与我无任何关系。”费行长刚骗过色,开始提新的话题。 “敢说没关系!?那就再来一次!”王美女挪动肥臀跨坐到费行长身上:“偏拉你上贼船,看你脱得了干系。” 费行长惬意躺床上,指挥王美女做各种动作,享受属于他的快感。 sars走了,饭店的生意逐渐恢复正常。韩红星没能找到个将招待定在“王三饭店”的定点单位,王书玲却在无意间招来个。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非典过后,饭店的生意再旺,食客们好像要将非典期间少去饭店的次数补上。有一天晚上正忙,来了对其貌不扬的夫妻,说刚从长途汽车下来,肚子饿了只想来份菜泡饭吃。王书玲童叟无欺,及时烧出一份给他夫妻俩,没地方坐就站吧台边吃,还奉送萝卜干一碟。吃过饭夫妻俩要结账,王书玲说这个账实在没法结,权当摸到门上吃这份饭是个缘分。没想到这个老板是附近药厂的董事长,他被这个小事所感动,认为如果这个小饭店收这份菜泡饭钱是做生意,不收这份菜泡饭钱是厚道,在这唯利是图的年代里,哪怕能碰到一件最简单的厚道事也足以让人感动,因此,他通过董事会决定,今后所有非大型招待全部定点在王三饭店,也算是对厚道人送上一份福报。 正当饭店生意做得有人气,挨在左邻有人家租下四间门面开了家更大的酒店,这让王书玲担心:两个饭店在一起,人家的规模与档次以及关系都强于自家,会不会对生意造成影响? 说人家档次高、关系硬从竖酒店招牌就能看出来:自家的招牌只是喷绘制作,他家取的酒店名叫“快乐老家”,七彩霓虹灯在晚上能将门前照得眼花缭乱;论起社会关系来人家更是了得,竖招牌时同样有城管的执法车来管,杨会计的小叔子过来勒令先停工补办手续,人家根本不买账,气得他从执法车上搬下梯子就要将招牌往下卸,没想到人家直接将电话打给城管局长,让他听电话,听过电话后他不仅不执法了,还帮人家将招牌往上装。 成了邻居才知道这家饭店由县人大李副主任的家属所开,李副主任四十岁不到就当到乡镇的正科级,后来调到县城大局里当一把手,上了年纪升为副处级到人大当副主任,其家属李师娘在家闲得慌,便开个饭店打发时间。 “快乐老家”刚开张时宾客盈门,可生意只火爆一个月左右便渐渐消停,最后变得门可罗雀,李师娘干脆雇着厨师和服务员陪她打麻将,有时差麻将腿将王书玲叫过去凑场子,闲聊中得知她家饭店虽没生意,税收每月却要交上万元,让王书玲每每羡慕她家烧得起钱的同时也替她家急:就自家平头百姓还能找出关系来免税,她家的生意的确不行,又有现成的关系网,为什么踊跃做纳税人?疑问了许久才听到相关的传言:李副主任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他家开饭店的目的是洗钱,所以才情愿多缴税。 正当人们从非典的阴霾中走出,听专家们热议sara病毒的罪魁祸首是果子狸,d行的改制也到了攻坚阶段,费行长去上级行开会,回来后紧急召开全行职工大会,传达上面的最新精神:d行改革已进入深水区,如果不能成功上市,罪魁祸首是要养活的员工太多,影响了全行的效益,因此现阶段的重点工作是减员增效,开这个职工大会的目的是动员。 会上,费行长将经济专家的比喻传达给全行员工,说d行目前的形势就好比在大海里行驶的一叶孤舟,上面缺水少食且坐满了各色人等,如果就这样负载下去势必船毁人亡、全军覆没,怎么办?任其消亡吗?肯定不行!那怎么办?只有请不经风浪的老弱病残离开孤舟,让最强壮的人留下了,才能将孤舟驶到岸边!当然,d行的人事改革还是人性化的,半个月内员工可以自愿报名解除劳动合同,按每年五千元作人性化补偿;如果过了半个月不报名,将通过考试的方法采取后位淘汰,淘汰率是百分之多少由上级行定,一切服从改革的需要,到时候如果淘汰率80%,则在坐的绝大多数员工将被动淘汰,且不可能享受到每年五千元的工龄补偿,何去何从由各人自行决定,到时候如果享受不到补偿就由不得后悔。 第六十章 白天大家还正常上班,只晚上开个会,就突然面临了去留的选择,而且半个月内走与以后走还有这么大差别,让会场上的每个员工都措手不及。 行里的规矩是人以群分,行长们是上层、干部们是中层、普通职工们属于底层,大家生存在各自的层次里。开了这场会,中层干部们突然发现他们被上层抛弃了,也陷入了改革的漩涡中,沦落到与普通职工平起平坐的待遇。因为费行长明确传达:这次改革将打破所有股级以下人员的现有身份,改革后上级行将根据需要对黄海d行定岗、定编,任何人再想在d行谋求岗位先得岗位考试过关,然后还得竞聘,择优录用,优者上、劣者汰。费行长再次强调这次改革的最终目的是通过清退富余人员减少工资支出,增强企业效益。 这种说法在会场上引来一片哗然,汪主任在中层干部中属于有想法的人,他立即在会场上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反驳:这是个流氓改革,一线职工哪个不在岗位上辛苦工作?谁是富余人员?要减员也该减那些科级以上干部,他们蛇走蛇路、鳖走鳖道谋求到级别便以人才自居,每天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只算计着将公家的钱往自己口袋里捞,却拿职工十几倍的工资,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靠工资过日子的人,你改革来改革去将这些人的收入涨成普通职工的十几倍,难道这些科级以上干部们都有十几对父母要养吗?算一笔最简单的账:免掉一个闲养着的科级干部的待遇就可以多养活十几个辛苦工作的职工,全市d行总共1500人,副科级以上干部约200人,将所有的职工都清退省下的工资总额,还抵不上从200名干部中免掉100名干部的待遇省下的工资总额多,可当权者总善于打着改革的旗号为本阶层谋求利益,认为谁能混到科级干部谁就是人才,就应该拿高工资,而提拔人才的人就应该拿更高的工资,形成的结果是每次所谓的改革都更大地维护了他们自身利益,将职工改革成弱势群体犹不放过,还要用砸职工饭碗的方式来证明他们壮士断腕的决心与魄力。 还没宣布散会,几个保卫股的同事已按捺不住,他们多是退伍后通过分配入行。李洋海第一个站起来,在会场里声音盖不过费行长的扩音器,气得掀翻面前会议桌: “当年我们在零下几十度的边界线上持枪站岗,保卫你们鸟干部磕头烧香求官求财时,你们怎不跟我们提考试?入了行我们每天二十四小时抱着枪保卫金库的资金安全你们怎不跟我们提考试?现在嫌人多就拿出考试的手段赶我们走,将扛枪的跟读书的在一起考试怎么考?将四、五十岁的老员工与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在一起考试怎么考?将做业务的跟不做业务的在一起考试怎么考?” “谁这么目无组织?我是代表黄海d行党委传达上级行党委的精神,你竟敢掀桌子,请你立即离开会场,等候严肃处理。”费行长猛拍桌子发威。 “你d行已不要我们这些员工了,还有什么权力处理?”会场上人都站起来,用行动与声势支持李洋海,一百多号人激起情绪来,使得会议室里又有桌椅被掀翻,大家涌向主席台,七嘴八舌跟三个行长评理。 “不相信法制社会还怕你们这些散兵游勇。”费行长见大家堵着他扰了会场秩序,拿出电话来,躲到主席台后的休息室里打。没过多久,突然有四、五个警察步入会场,来找谁是李洋海,这让本来已群情激奋的会场终于爆发,一百多号职工立即围堵住几个警察,责问他们凭什么来抓人,为首的警察有经验,发现是群体事件立即汇报值班县长,值班县长听说事情的原委后当即指示:此为单位的内部纠纷,非属110管辖范围,如不发生严重的肢体冲突不出警。 走了警察,大家将愤怒的情绪再次对准费行长,责问他凭什么用打110的方式处理与职工间的矛盾?现在全行职工都破坏会场纪律了,是不是将大家都用警车押走?如此行为还有没有资格当黄海d行的党委书记? 见大家群情激奋,费行长情急之下忙澄清:“这个110电话绝不是我打!”为了证明无辜,费行长郑重发誓:“谁打这个报警电话谁是狗娘养的!” 费行长之所以敢发这个誓,是因为他真的没直接拨110,而是通过手机吩咐办公室主任刘向红打这个电话,这样说来算不算他打就模棱两可了。见众怒难消,费行长只得软下口气来解释这场改革是上面的决定,连市行也是按上面的要求实施改革。职工们难得见行长大人软下口气,兼着他为打110的事拿老娘发誓,便放他离开会场。 闹腾了一晚上,行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方设法让职工滚蛋。韩红星懂,d行为了减员,在宣传政策时用的是欺骗、威吓等手段,它不出台正规文件是怕经不住推敲,只层层级级用口头方式逼迫职工们签解除劳动合同,而且多骗走一个好一个。 在d行上了十几年的班,付出了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怎可能不对她充满深厚的情感,可世易时移,d行突然就将职工看成累赘,加上现在的收入越来越低,在柜面上搞服务越来越难,这份工作真的已越来越没有留恋的价值。 谈收入d行闹了不少笑话,为教育职工爱岗敬业,以前常将大家拉到化肥厂参观,可化肥厂后来倒闭了,便带大家到建筑工地去参观工人们的辛苦,但在交流中得知建筑工人虽辛苦,月收入却是大家的两、三倍,觉得不可比,就将大家转到纺织厂去参观纺织女工,发现她们多劳多得,手脚快的收入也不止每月捌佰元,领导教育大家时说虽然收入跟她们不相上下,但她们三班倒,我们不要上夜班,所以仍该爱岗敬业。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领导替大家提工作要求时立即更换比较对象,说花旗银行的员工是如何工作的,汇丰银行的员工是如何学习的,因而得出结论:银行业经营不善是因为员工素质差;在所有的比较中,最让领导们纠结的是改革为什么不进一步向纵深推进,让他们的合法收入快点赶超华尔街的金融高管。 从会场到家已深夜,韩红星将行里买断的政策向王书玲汇报: 一.政策方面,男55岁、女50岁可以享受内退待遇;.没到内退年龄的买断工龄每年五千元。 二.按账算下来自己如果买断可拿到捌万五千元,决定买断,大家已商量好,要跟d行讨价还价,尽量争取到更多的买断钱。 “你也不是不能考试,为什么要买断?”王书玲不同意。 “哪里是考试的事?仅凭考试我哪个岗位都能去,可考完试还得演讲,就是自己在台上表演,然后现场答问题,让台下人根据你的表现打分,最后再让党委打分,总之,想让你有岗位才有。”韩红星进一步解读政策:“半个月不自愿买断,如果竞聘不到岗位就一分钱补偿都没有,那时候人财两空。” “干了十几年的工作,说不要你们就一脚蹬了?”王书玲感觉不对劲。 “所以要提前走,毕竟能拿这么多钱,是d行近十年的工资。”韩红星诱导老婆。 “可这几万块钱还不够隔壁饭店自愿交一年税,放弃个金饭碗就这么不值钱?”王书玲通过比较觉得这笔钱太少。 “睡觉!明天我去研究劳动法,现在考虑的已不是买断与否,而是能不能想办法多争取点买断钱。” 第二天早上再上班,情形已发生彻底变化,该送款时送款车也不来了,该营业时业务也没人办了,平时接待客户少说个“你好d行”也不行,这下客户没人理了,这还了得!投诉电话立即打到县行、市行,可此时干部们精力已不在抓服务,而在怎样忽悠更多的员工走人,因此投诉已没人管。 真的很奇怪,平日里在柜面上服务,可能会因为一个接待的动作不到位而遭客户计较,进而被投诉,让投诉人在d行享受到上帝的尊遇,并收到二百元现金的奖励和银行人员带着礼品上门来赔礼道歉;可现在到柜面上连正常业务都办不成,那些投诉人只因为往上投诉没人理,反而懒得再花电话费继续投诉,更懒得与银行计较了。 上班的有四个人,颜小二和汤缺德论考试肯定不行,因此不得不考虑走人,韩红星和杨会计考试没问题,但在柜面上已将这个低收入、高强度、若干名堂的班上得伤伤够够,因此也想走人,大家讨论的重点话题都不是去留问题,而是认为买断的钱太少,就这么被d行甩向社会心有不甘。 正议论间,冲进来三个保卫股的同事,年龄跟韩红星相仿,他们都曾当过兵,一个武警、一个特种兵、一个野战部队,在大家印象中,他们都身手了得,为首的是李洋海。他们早上已停止押送运钞车,让钱箱无法送到网点,现在来更有目的: “韩红星,你昨晚说参加我们,多闹点买断钱,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干。”李洋海进了营业室就动员。 “打算怎么干?”韩红星情愿加入他们。 “动手,扯掉班上所有的电源线和网络线,等会儿让他们送来钱箱也无法营业。”同来的何大有说出方法。 “怎么能干这种事?”韩红星吃惊他们的鲁莽。 “怎么不能干这种事?d行已经不要我们了,什么事都可以干!我们已经扯掉两个网点了。”李洋海宣布他们的战果。 “你们就不怕后果?”韩红星赶忙提醒他们。 “怕后果还闹什么事?”李洋海反问。 “我们三个人一起干力量足够了,不带这种意志不坚定的人,弄不好不仅出不上力,还能做甫志高。”何大有嫌韩红星懦弱:“不跟他磨嘴皮,我们扯完这里去下个网点。” 三个人一阵破坏,出门奔下一个网点去。颜小二身为储蓄所主任,赶忙向行里汇报网点设施已遭破坏。 李洋海他们一个个网点去,最后到营业部,还没进营业室便有人传达:“费行长在八楼会议室等谈话。” 要的就是这种敲山震虎的效果,行长主动找说明他怕了!三个人摩拳擦掌,以胜利者的姿态直奔八楼,去为买断事讨价还价。 进到会议室,里面的桌子已摆成谈判席的格局,对面一排坐着不认识的两个人、三个行长和刘向红,刘向红拿着本子和笔等候记录,桌上另有相关材料。 “早上为什么不押运?”费行长先开口。 “不是昨晚开过会了么?不是说不要我们了么?我们已经决定买断了还上什么鸟班。”李洋海直理作答。 “是不是你们到网点去扯线头?”对面的陌生人之一严肃问。他自我介绍是市行派到黄海行专门负责这次改革的严组长。 “是又怎样?你们连职工都不要了,还要那些线头干什么?”何大有反问。 “有谁没动手扯线头的现在说。”另一个陌生人发话,他是王副组长。 “我们都是军人出身,敢做就敢当,大家都动手了,怎么样!”三个人义正辞严表态。 “敢做敢当就好,刘主任笔录做好了么?让他们过目后签字确认。”严组长按预案走这些程序,三个人配合着在笔录上签字。 “你们已决定买断了,还做这种事干什么?”严组长将笔录过目后再严肃问。 “我们要用行动维权,你们定的买断钱太少。”李洋海铿锵陈词。 “现在不谈买断,你们不是敢做敢当么?刘主任,将开除决定书给他们看”严组长安排下一程序,刘向红立即按照指令,发三个人各一份材料。 “这是市行党委作的开除决定,开除你们的相关理由决定书上都写了,破坏公共财物罪、扰乱金融秩序罪按律都可以追究刑事责任,市行党委念在你们是本行职工的份上不予追究,这个开除决定已到你们手,如果不服可以请律师,如果服,就这样定了。”严组长说完强势走人,王副组长也跟着走。 “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怎能做这种蠢事?”费行长见走了市行工作组的两个人,不无惋惜地跟对面坐的三个人说:“在座的都是同事,如果是平时犯下这种错,能瞒的我就替你们瞒了,可这次有工作组在,他们哪管你谁是谁,当然公事公办,这不,刚发生的事市行党委就知道了,你们想想,为这点小事被开除,让到手的买断钱飞了,多可惜。” “拔几根线头就犯法?”三个人不可理解,但已没了底气。 “不行你们去找律师咨询,看是不是对你们的处理重了。”见三个人乱了方寸,周行长善意提醒。 “这样吧,你们先去找律师问,假如对你们的处理过了,你们自去打官司,假如就够着开除,我们先不声张这件事,等会儿让我去跟市行领导和工作组协商,看能不能更改开除决定,让你们享受到买断待遇。”费行长做过好人后强调:“如果没把握打赢官司,下午上班时间来报到,看有没有回旋余地,记住了,被开除的事千万不能走漏消息,如果让以前因各种原因被开除的人听到消息来攀比,那就想帮也帮不了你们了。” 三个人几近灰溜溜地走,也不敢将收到开除决定书的事跟任何人说,只敢咨询律师,问他们早上的行为是不是属于违法行为,得到的答案当然不能令他们满意,因此只得打消打官司的念头,将费行长答应替他们帮忙作为唯一救命稻草。 下午准时到会议室来等候发落,三个人已不成群,各坐一隅抽闷烟。这回工作组各个击破,将三个人隔开来分别谈: 第一.有无可能享受到买断的待遇,将视各人在今后买断工作中的表现而定,谁的表现好才有可能拿到买断钱。 第二.立即无条件签署自愿买断协议书,为避免引起他人猜疑,在拿到买断钱之前暂不允许公开此消息,否则后果自负。 第三.配合支行搞好这次买断工作,表面上仍然与支行对立,暗中必须每天将得到的各种与买断相关的消息及时向行里作汇报,这将是鉴定各人表现好与不好、最终能否拿到买断钱的关键。 得到如此结果,三个人心知只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能拿钱到手,因此也放下心来,只不过想的已不再是如何多闹出钱来,而是如何遵守几条规定,将属于自己的钱能拿到手。 第六十一章 晚上再开职工大会,会场已处于混乱状态,工作组的两个人与三个行长以及刘向红等改革小组的成员为一个阵营,其他一百多号职工为另一个阵营,两个阵营的人在会场上七嘴八舌辩论。改革小组的人开这个会的目的是让职工们签署买断意向书,据以判断能骗走多少人;职工们里面有想走的也有不想走的,大家都有关切:想走的人关切的是有没有可能多给点买断钱?因为这个开价对工龄短的青年职工实在不合算;不想走的听传达说还得考试才能保住饭碗,如果考不上不仅保不了饭碗,连买断钱都没有,因此更纠结。讨论到最后,大家一致要求行长们能拿出白纸黑字正规的改革文件,让各人对照具体条款决定去与留,可行长们的答复是他们这一级的干部也没资格看到正规文件。 早上见李洋海带两个人闹得凶,职工们便将他们当主心骨,指望他们继续闹腾起来,能将买断的价格提高,可晚上再开会时,他们不仅不闹,还抢着在意向书上签字,这引起大家的猜疑,很快便有谣言在会场里传开:这三个人因为早上闹得厉害,行长已怕他们,私下里用重金收买,他们是因为得了好处才肯签这个字,其他人谁跟着签谁吃亏。这个谣言让坚决想走的韩红星也决定暂时不签这个字,形成的结果是全行只有已被强迫买断的三个人签了意向书。 改革领导小组的每一步骤都是按上级行计划走,日间签下三个买断的,让黄海d行做成了全市d行减员的第一单,刚刚将成绩做在前茅,晚上却再没人肯签买断意向书,没人肯签在理论上就意味着没人肯走,没人肯走就意味着没有工作进展,也就没法进一步扩大工作成果。怎么办?改革小组的成员们连夜开会,分析出主要原因在于普通职工都有从众心理,那三个内应的举动太过反常,引来谣言让本想签意向书的人也不签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得设法让想走的人肯签字,最好的方法是另找内应,在暗中做策应工作。能胜任这个角色的人必须平时留给大家的印象良好,说话容易让大家相信,同时对改革小组要有绝对忠诚度。谁能担此重任?想来想去,费行长想到嵇红。 提起嵇红,她本意不想走,但却又担心:虽说档案里学历已是本科,但真实的文化底子是村里的初中毕业,如果凭真本事考试竞岗必见相,因此她父亲托出关系来向费行长征询,到底是走为上策还是不走为上策。因为找的关系是费行长特看重的,嵇红成了为数不多费行长说可以不走的人之一。怕嵇红不肯做这种与其无关的损事,费行长承诺,只要将这次任务完成得漂亮,改革后调她进信贷股。 嵇红说是信用卡部负责人,却享受不到中层干部待遇,以前这个部门面朝里,谁想办卡得公关,想透支也得通过卡部负责人授权,现在已变成面朝外了,为完成发卡指标得到处拓客户,想透支也无需授权,因此这个岗位不再吃香,见说行长给机会她进银行里含金量最高的信贷部门,当然十二分乐意。 一边是层层级级的d行领导有计划、按步骤地实施买断员工方案,另一边是员工们私下讨论走还是不走,有没有可能将买断的价码提高点再走。李洋海他们三个人闹到利益的谣言在第三个晚上被改革领导小组反利用:职工们进入谈判场,听到是消息是,嵇红也签意向书了,王美女也签了,还有哪个也签了,这些又红又专的人以及跟费行长合穿一条内裤的人都情愿签,说明没把握能考到岗位的人不走不行。 嵇红在会场里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说签订意向书与签订正式的买断协议是两码事,想买断的人不如先签了这个意向书,大家才能聚到一起来闹,李洋海他们第一批闹成功了,接下来可以组织第二批人再闹,不达到目的就不签正式的买断协议。听嵇红说得在理,韩红星决定自己也跟着她签,结果一个看一个,签了意向书的大约有七十人,占全行总人数的50%。这个数据让黄海d行买断职工的工作成绩再居于全市前列。 回家将d行搞买断的进展以及自己签了意向书的事跟王书玲说,她很是害怕,就怕因为签这个字丢了饭碗。韩红星告诉她李洋海他们已闹到钱了,具体闹到多少当事人也不肯说,说明肯定不会少,因此每个想买断的人都准备学他们闹,闹到理想的买断钱再走。 正想不通为什么偏要让大家签意向书,等再上班时立即明白其用意:所有签了意向书的人无需再顶岗上班,统一到八楼会议室报到,一线人员准备买断的多,员工不够用怎么办?十个网点关掉五个,人员凑一起去将另外五个网点开起来。 到了会议室,哪还有嵇红和王美女等人的身影,才知道她们昨晚是做媒子骗大家,免不了被一顿臭婊子地骂。会议室里待买断人员自动形成两个队伍:普通职工一个队伍,大家的工龄短,能得到的补偿金少,因此更想通过谈判将买断的价钱提高。传言李洋海他们已得到好处,却不肯跟大家交底,因此已没人肯认他们是头,最终根据各人的情况,推出同样是军人出身的李国强为首,带领大家齐心合力跟行里谈价钱。李国强得到大家信任的原因是他与老婆两地分居,有这次买断机会非走不可,定会杀下心来争取利益;中层干部们另成一个队伍,原因是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仍认为高职工一等,不屑屈尊跟小职工们打成一片。 李国强当了头先规定相关要求:大家得统一行动听指挥,遇事商量并寻求对策。还没提几点要求,改革小组的成员们也进了会议室,开口就动员大家签署买断协议,自然而然就提到了钱的问题,没想到工作组的严组长说d行已经极大地考虑了大家的利益,按道理下岗人员只补偿一年左右的工资,只有一万元左右。见话不投机,李国强一声号令,四十几名职工都跟着他离开会议室,没地方去,决定到王三饭店来商讨对策,定出的方案有二: 第一.迅速联络中层干部,将两股力量合二为一。 第二.从现在开始,大家每天碰头,不听行里指令,不按对方步骤谈买断。 有了方案立即行动,跟中层干部联络的最好人选是汪主任,他在大家的印象中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平时敢跟行长对话并扣得住字眼,遇事也会寻策略,现在d行革他的命了,还有什么必要以中层干部自居,不肯丢下面子联系群众!一帮人立即冲到他家去动员,里里外外站满一屋子。 得知来意后,汪主任当大家面打电话到社保局去问相关的政策,然后拿出计算器来算,最后以两点理由拒绝大家: 第一.我今年48岁,工龄30年,可以拿十五万买断款,按买断后55岁办理退休算,七年的工资九万元,剩下的陆万元足够交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这样算下来就相当于d行不要我上班,还将干到退休的工资都预发给我,因此没理由闹。 第二.民不跟官斗,我们大家都是平民百姓,且不论这件事我们占不占理,就是占了天大的理,也没有时间与精力跟公家斗,他d行自然敢这样干,还不知花多少钱聘了多少法律方面的专家帮它打擦边球,不要说斗不赢他,就是斗得赢,也要斗到驴年马月,将时间与精力都耗在与公家斗,哪怕最后能争点小钱也耗了寿命,得不偿失。 本想壮大队伍,哪想到遭来的是一盆冷水!李国强的如意算盘是人多力量大,如果所有想买断的人都不肯自愿解除劳动合同,d行达不到减员的目的,自然会提高价码,现在听汪主任将账算下来,买断工龄政策对他们是合算的,这就意味着想谈判只能靠自己这帮人。 依据什么理由谈判?韩红星这几天专门研读《劳动法》,从相关法律条款中得出结论:d行用这种方式搞买断根本就是违法行为,因此坐下来谈应该占得住理,具体什么道理跟李国强说他也绕不清,眼看十五天的期限一天天逼近,总躲着不跟行里谈条件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在改革的第七天下午,四十几个职工齐刷刷地坐到行里,跟改革领导小组谈判,韩红星成了这次谈判的主角。因为有理论依据在手,也有想离开d行的决心,突然变得一点不惧对面的行长们,说话也有十足的底气,不似平时那样声音颤抖心狂跳: “d行此次的改革是违法的!”韩红星开门见山表达观点。 “笑话!我堂堂d行怎可能做违法的事!”严组长严辞驳斥。 “d行不做犯法的事?举个最简单的例子,d行成年累月安排职工加班,却从不肯发一分钱加班费,请问严组长,对照起劳动法来,这算不算是违法?”韩红星反驳。 “我们在跟你谈签协议,不是跟你谈加班费。”严组长嫌韩红星离题,皱起眉头表示严重的不满。 “就谈协议,你们现在要求我们自愿解除劳动合同,凭什么说我们是自愿的?”韩红星问。 “你们签署了意向书,就证明你们是自愿的。”严组长推理。 “有意向就是自愿?你们为了让大家有意向,传达说如果我们不签这个意向书,十五天以后考试不过关就强迫下岗,一分钱补偿金没有,真实情况是不是如此?”韩红星追问。 “这怎能有假!”严组长毫不犹豫作答。 “可有这种说法的文件给我们看?”韩红星继续问。 “这么重要的文件只有市行领导才能看到,连我们也没资格看,凭什么给你看!”严组长认为韩红星所提的要求不自量力、荒唐可笑。 “就承认我们这些人没资格看,你能不能将d行有这种说法写个书面材料给我们?”韩红星降低要求。 “我个堂堂的科级干部,凭什么按你要求做事!”严组长断然拒绝。 “那你敢不敢对在座的各位说,一个堂堂的科级干部,如果做出欺骗职工的事来,就是狗娘养的?”韩红星气他的高高在上。 “难怪大家都说黄海d行人素质差,堂堂的工作人员,‘狗娘养的’这个词在台面上也用得出?”严组长气势凛然。 “这个词是我们小职工跟黄海d行党委书记学的,费行长在座,你问他前几天在全行职工大会上说没说谁打110就是狗娘养的,费行长是你们市里人,混成党委书记了尚且在台面上如此说,可想而知,你们市里人素质更差。”听韩红星如此反驳,李国强带头起哄,大家一起跟着喝彩,让对方陷入被动,更让费行长无地自容。 “再来谈钱!”韩红星在辩论中已争到主动,继续与严组长较理:“上次你说职工下岗获取的补偿只该有一年左右的工资,多给钱已极大地考虑了大家的利益,其实这更是一种欺诈!你们将企业面临破产、倒闭导致职工不得不下岗与d行人为欺骗职工离岗混为一谈,d行本应该与我们协商解除劳动合同,可事实上不仅不给职工协商的机会,还用欺骗、恐吓诸手段,威逼我们解除劳动合同,却好意思说职工是自愿解除劳动合同。” “我d行不想用你们就跟你们解除劳动合同,哪有这么多说法?不同原因解除劳动合同还会有不同待遇?我不信,刘主任,你去找《劳动法》来对照。”严组长指令刘向红找依据。 “你代表d行逼我们解除劳动合同,却连《劳动法》都没看过,还有资格振振有词?真荒唐!韩红星通过研究发现,《劳动法》里许多条款兼顾企业与劳动者双方的利益,提倡通过平等协商来解除劳动关系,绝不该是由企业一方搞一言堂、一口价,想怎样对待职工就怎样。 谈到想怎样对待职工就怎样,大家七嘴八舌:我们平时做个小职工都已习惯了任你们欺诈,任你们随意地降工资、延工时、闭门造车地规定出若干花架子让我们在柜面上按要求做,大家想吃你d行饭,能忍的只有忍,现在你们要砸我们饭碗,还想让我们逆来顺受,强迫我们解除劳动合同却说我们是自愿的,我们真的自愿了么?如果真自愿,还用得着你们花这么大的精力骗我们? 提起“自愿”的说法,韩红星依自己的理解揭示:“d行发动这场所谓的改革,从动机来看已属违法,为了少花减员成本,不肯与员工通过协商解除劳动合,而是采用恐吓、欺骗、强迫等手段,为了将一系列非法的行为包装成合法,竟无耻地定性职工们解除劳动合同是出于自愿,只要骗得职工们“自愿”在合同上签下字,便可掩盖其之前所做的一切非法勾当,真是卑鄙至极!” 干部们平日里总高高在上、高深莫测、神圣不可侵犯,因而总让韩红星心怀敬畏,连看到他们都紧张得厉害,每每被他们的威势所折服,通过这次谈判却突然发现,自己只稍作准备,便将他们一帮人驳得哑口无言,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能力、有水平,根本就是纸老虎,只会装腔作势吓人! 工作组在理上被韩红星辩得亏,不过他们代表的是公家:一切行动都是按上级行的部署实施,不管你喊破嗓子叫破天,十五天时间一到,你们仍不签字就直接下岗,一分钱补偿没有,不相信你们能搬石头砸天! 见谈判桌上已说不出名堂,李国强一声招呼,大家齐刷刷地离开,只留下工作组的几个人,骗不了职工签字干着急。 第六十二章 下一步该怎么办?李国强召集大家寻求良策。四十几个人聚一起得有个场所,韩红星将大家引到鸿华建筑公司五楼的会议室,袁鸿华见老同学带人来,忙安排手下人端茶倒水接待。 从下午的谈判中可以听出,跟黄海d行的工作组已不可能谈出名堂来,有谣言说外地的买断价格经闹腾已大幅度提高,正规文件上所规定的买断价格也是个区间价,市行是按最低的每年五千元价格买断职工;费行长每骗走一个员工可得到五千元奖金、一万元费用,所以才恨不得将全行人都搞走,才能多得奖励。 所有的改革政策都是通过口头传达,正规的文件到底是如何规定的?大家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文件只有市行有,小职工们没资格看怎么办?运用集体的智慧,最终定出方案:明天早上包个中巴车一起到市行去,要求市行张行长让大家看文件。 定好方案后散会,李国强留下韩红星,商量到哪去包车,正说话间,小灵通铃响,看电话号码是费行长的打过来: “你还在鸿华建筑公司?”费行长开门见山问。 “你怎么知道?”李国强吃惊。 “何止我知道!我现在正用免提电话跟你对话,我们工作小组的人都在听。”费行长说出打电话的意图:“获悉你们刚才在鸿华建筑公司聚会,你面朝东说话,说的主要内容是明天到市行闹事,所以我才打此电话,代表黄海d行党委正告你,立即停止煽动闹事,特别是停止到市行去上访,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去不去是我们大家的决定,我们作为待解除劳动合同人员跟你们是平等关系,不想听你用威胁的口气说我们正当维权是煽动闹事。”李国强表态后不容对方再说,直接按断电话。 接了这个电话,李国强和韩红星一致判断开会的人当中出了甫志高,应当是李洋海他们三个人,得了点好处就出卖大家,将大家的一举一动向对方汇报,让费行长能在第一时间掌握到明天去市行的消息,他是怕事情闹大才肯打电话来做工作,越是怕我们越要去! 联系好车辆各自回家,等王书玲从饭店下班,韩红星将白天在谈判桌上舌战工作组、谈《劳动法》将干部们驳得一败涂地的情况向王书玲汇报: “平时费行长懒得理我们,这次能主动联系,说明我们已斗争出效果。” “自从搞买断,你就如着了魔!”王书玲不同意韩红星走人:“说几万块钱不许买,你偏要买,这下好了,连岗位都没了,像个没头苍蝇。” “谁说几万块钱就肯买?不给十五万绝对不行。”韩红星已算过经济账,拿贷款炒股连本带利亏下七万,另外装修饭店还欠袁鸿华一万五,目前能拿到的钱还掉外债正好一分钱不剩,不利用这次机会多争取点钱哪能。 “还是找关系回头上班吧,不要说争不到十五万,就是争到又怎样?”王书玲说自己的观点:“我们虽没钱,但你有个银行的工作,我回娘家都有面子,如果买断了,就是能要到十五万又有多大意义?二哥家存款有多少个十五万。” “人活在世上到底该要面子还是要里子?”谈到这里,韩红星再次认证自己不是做了盲目选择:“在d行上班,你如果没有关系也学不上吹、捧、拍,就得一辈子在柜面上辛苦,这且不说,就谈这份收入,说起来银行收入高,可其实上都被平均了,做小职工的能拿到手的工资总是刚好够过日子,连添件新衣服都难,总不能为个面子一辈子守穷!你二哥家有那么多存款,也是靠他自己挣,等我买断了也做生意挣钱。” “你总这山看那山高!哪个生意好做?就拿小饭店来说,算起来收入是你两倍,但多辛苦你也不是不知道,每天天不亮就到批发市场去买蔬菜,就这样一分一分地省,如果不是各项费用都省下来,根本就无从挣钱,哪有你们坐银行里上班惬意,日不晒雨不淋,却还心不满意不足!”王书玲数落老公。 “你的说法跟我们行长一样一样,不用培训就能当d行的行长!”韩红星教训老婆:“表面看我们坐那舒服,你可知道一个愣神就是现金差错,一个动作不到位就扣工资?” “还想得起来碰我?自从开始买断就没碰过我。”见韩红星已将手摸上身,王书玲跟老公协商:“只要你答应不买断,我用出所有手段来服侍你,好么?” “头发长见识短!在银行一线上班如同鸡肋,放弃了可惜,不放弃受罪,有这次买断的机会肯定走。”韩红星向老婆透露:“明天我们去市里,找市行行长谈判!她可是处级干部,论起来跟县长一样大。”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拿几万块钱回家能有多大的用处?我们家的装潢都不止这些钱,一个银行的金饭碗就这么不值钱?”王书玲又一次比较。 “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书,求个职业还不抵你跟钱镇长睡?”韩红星敏感老婆这样比较。 “本来就是!算起账来就不抵!”王书玲做她的决定:“宁要工作不要钱,不听我话就别想碰!” “不碰就不碰,反正我这些天也不想碰。” 第二天早上八点,四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在预定地点集中,刚坐上包车准备到市行去,突然围过来一群警察,同来的还有费行长他们: “所有人员立即下车,不听劝阻者依法拘留!”警察在车外喊。 “凭什么不让我们到市行去?”李国强让其他人坐车上不动身,带着韩红星下车来交涉。 “你们非法上访!”为首的警察宣传政策:“依据相关政策,没有合法手续私自上访属违法行为;三人以上聚众上访属违法行为,不听劝阻者可予以拘留。” 去市行也叫上访也犯法?李国强瞄身旁的法律顾问,韩红星只研究过《劳动法》,以前学《法学概论》时,社会上还鲜有“上访”现象,因此没学到这方面的法律知识,所以不敢乱开口。 关于上访,韩红星听马如飞说他的弟弟马如华不久前才吃了亏:他以前是五交化公司职工,几年前下岗,公司因拿不出钱来补偿下岗职工,承诺等变卖大楼时补偿。后来通过改制,大楼成了几个原公司领导的私人财产,下岗职工们见大楼由姓公变成姓私了,想从卖楼的收益里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补偿,却发现参与改制的领导们说是拿出钱来入股,其实入完股立即又变出法来将各自的资金抽走,就相当于拿出钱来走个过场,便将公司的整幢大楼变成他们私人财产,让下岗职工们得到补偿的期望变成泡影,大家觉得太不公平,便组织起来到五交化大楼维权、到县政府维权,但弱势群体无人理睬,见在地方上申诉无门,几十个下岗职工推荐出马如华等人代表大家上访,刚到上访地就被截访,马如华年轻气盛,想与截访者评理,没想到对方了得,冲上一个便衣来,不容分说一个直拳封眼,紧接着一巴掌猛扇耳光,又一拳勾在下腹,一套组合拳将马如华打得蹲在地上,嘴里吐出颗牙齿,好不容易缓过魂来,同来的另一位仍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暴打。 原来是同来的人灵活,一个便衣冲上前想制服他时被他让开,下意识地想还击,这还了得,又上前两个,将他打得跪地求饶。回来后马如华被投进学习班,说是封闭学习,其实是关到个秘密的地方限制人身自由。马如华想申诉遭人殴打,哪有人理他!结果只得牙打掉了往肚里咽。那位同去上访的更惨,以袭警的罪名被拘役六个月。幸亏马如飞当教师门路广,花了很大的劲才找到弟弟被关的地点,好不容易将他捞出来,现在马如华谈上访色变。 车上人很快被警察们驱赶下来,大家哪见过这种阵势,胆小的见围着警察唯恐被抓,早吓得溜掉,胆大的见形成不了气候也各自散去,连谈好的包车也被警察驱离,最后,李国强与韩红星不得不商量着离开: “看来再有行动必须得避开李洋海他们!”李国强笃定是他们告密。 “他们得了多少好处,竟做这种损事?”韩红星想不通。 “哪有什么好处,其实他们一分钱好处没得到就已经签了买断合同!”李国强透露消息。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韩红星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只是现在还不方便说。”李国强的口气不容怀疑。 “下一步该怎么办?”韩红星寻求对策。 “先到你家饭店去,将人拢起来再说。” 饭店里,王书玲已买回菜,正和厨师、服务员一起初加工,见到韩红星和李国强来很奇怪:说是赶早到市行去谈判的,怎么突然又回来?听了两个人的对话才知道事情经过,见说有警察干预,心里免不了担心,劝两个人趁早想办法回头,哪可能听进! 王三饭店是大家经常碰头的地点,很快就有十几个没被刚才气势震住的同伴聚过来,其中包括李洋海他们。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李国强不参与讨论,心里想的是怎样体面地将三个内应清除出去。正思考间小灵通响,李国强按键接听,只听了两句便挂断,也顾不得李洋海他们在场,瞬即下命令:“立即跟我到行里去!”大家也问不出个缘由,连忙跟着一起去。 再说费行长昨天接到情报,说买断人员将去市行谈判,让这帮不晓得好歹的人闹到市行,惊扰了张行长还了得!改革小组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将买断人员的行为定性为非法上访,最可行的方法是立即向政府汇报。因为上访事件直接影响地方政府的政绩,县里领导哪敢怠慢,立即布置警力截访,才有早上的事发生,费行长亲临现场做相关工作,见买断人员在警方的干预下作鸟散状,估计此举已能摧毁部分人的意志,四十几个人再难拧成一股绳,这将大大便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高兴间才想起这些天由于工作紧张,已好久不近女色,立即打电话叫王美女到行长室来,关起门来就动手,正进入高潮,忽然接到李洋海打来的告密电话:“李国强接了个电话就带着十几个人紧急往行里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费行长听此情报大惊,凭感觉就知道是冲着他来,连垫一张卫生纸到王美女下身的时间都没有,手忙脚乱将衣服往身上套,叫王美女迅速穿衣走人,刚打发她离开,李国强就领着一帮人冲进来。 “你们来干什么?”费行长惊魂未定,下意识发问。 “天天要求我们到行里来找你签买断协议,现在来找你了,却问我们来干什么?”韩红星从对方的问话中觉出问题。 “其实买断又可得钱又可再找职业,何乐而不为!”费行长刚稳住神,就用才从兄弟行学来的话术骗大家。 “我们在d行奉献了青春热血,还突然就不要我们,到哪去再找工作?”韩红星将能想到的不公平一股脑地发泄出来:“十年前行长的收入只比我们职工多份职务工资,十年改革,什么政策都由你们既得利益者随口定,现在我们的职业就还值你们行长几个月的收入?你们每年十几万收入尚嫌少,我们用饭碗只换几万块钱也叫钱?” “过去吃大锅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拉开收入档次是改革的大势所趋,当今的世界是能人的世界!”费行长以成功者的姿态说教,然后奔着他的目的去:“只要你们肯签买断协议,我可以设法跟相关信贷单位联系,安排你们再就业。” “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好意思叫能人?”韩红星对费行长的欺骗之言甚觉荒唐:“我们在d行这样的国企干了十几年还被赶着下岗,能指望去你手下的信贷单位再就业?” “有什么事到会议室跟改革小组谈。”费行长在被动之中更换话题。 “在d行当了多少年职工,被赶走了才有机会进到行长室参观,大家可得看个仔细。”李国强环顾四周:西边门进来北边是墙,费行长面朝南坐在办公桌旁,南面是窗子,东边是一排壁橱,里面并没有想要的情况发生。 韩红星骑自行车载李国强往行里来时,听他说已得到内幕消息,立即到行长室可将费行长捉奸拿双,问他谁在行里做内应却不肯说。 原来,昨天晚上费行长用免提电话与李国强通话,让改革小组的所有成员听出了他的死硬态度,这使得一旁的周行长生出想法,决定将这帮买断人的力量利用起来与费行长斗,便主动与李国强联系,从关心、同情买断职工说起,想对买断人员做力所能及的帮助,透露李洋海他们三个人的相关情况以及卧底身份,告知明天去市行上访将会遇到阻扰,约定以后出现情况及时沟通,最后周行长再三强调:目的只是关爱,只与李国强单线联系,切不可被他人知晓!李国强再四表态,定当保守机密。 也难怪周行长恨费行长:无论比资格还是业务能力都不在其下,以前位比他尊,突然就成了下级,掌行长当家时,自己这个二把手虽也没权,但每个月总可以处理一些招待费,等费行长当家,他以狠刹吃喝风为由,再不肯替任何人报销费用,可最终行里的费用并没有省下来,都被他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报销到口袋里,这还不算,好不容易为轧花厂核销贷款得了四、五十万好处费,还没分到手就被他察觉,随即将这笔钱定为账外费用,陆陆续续吞了大部分,最可恨的是,那王美女以前一直是他独占的胯下玩物,后来也被费行长分享,再后来他连王美女的毛都碰不到一根,这种侵财夺色的行为当然可恨!但费行长有市行张行长撑腰,根本没人奈何得了他,周行长被侵财夺色也只能隐忍,和同病相怜的顾行长联手,等待反击的机会。见李国强有利用价值,暗中透露相关消息给他,目的是在关键时刻拿他当枪使,伺机搞垮费行长。 早上周行长在办公室上班,先是听到费行长成功堵截买断人员上访的消息,心想已提前将消息透露给李国强,他怎么不采取应对措施?正觉得可惜,突然听到门外过道里高跟鞋轻声走过,听声音就知道是王美女的鞋跟,是到费行长办公室,忙到门口偷偷观察,见其进了费行长办公室后悄无声息关门,然后有轻微反锁门的响动,根据经验就知道她是和费行长关起门来淫乐,妒恨之余想出计谋,当即打电话给李国强,让他到费行长办公室捉奸,可惜被李洋海提前将情报汇报给费行长,等溜了王美女,李国强才匆匆赶到,知道是扑了个空,顺势缠着费行长谈买断: “听说你骗走一个职工可得一万五好处,我们七十个人都走,你就变成百万富翁了?”李国强扯出话题来问费行长。 “你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我们三个党委成员。”费行长心知两个副行长从中作梗,才有刚才差点被捉奸的危险:“只奖励五千,另外一万是奖励给行里的费用,怎能是我的什么好处!” “行里的费用钱不就是你口袋里钱?”李国强追问。 “怎能这样瞎说?我们每支一分钱费用都是按上级行的要求,有经办人、会计部门和我三个角色互相监督,d行的费用怎会是我口袋里钱?” 韩红星知道为这个问题跟费行长说不出名堂,因为d行实行的是费用包干:各个行允许支多少总费用已给了额度,只要是在额度之内支费用,只要报销的票据符合会计制度要求就可以任由报销,至于说报销费用的真实用途根本没有人管,因此,费行长在对待费用的策略上比以前的掌行长更大胆更直接,掌行长是边吃边捞,吃的目的是为捞打掩护;费行长以刹吃喝风为由不吃,其实是因为他有张行长做后台,连吃掉一部分费用为捞打掩护都不需要,直接让下面人将钱往他口袋里报,多捞钱不说,还落得个不贪吃的好名声。 第六十三章 行长室里嘈杂声越来越大,韩红星避一边去,看费行长壁橱上摆放的书本簿籍、花花草草。这个壁橱很讲究,从南到北四、五米长,遮了整面墙,上面除了有书本、花木,还有各种工艺品摆件,看完了明处,韩红星随手打开壁橱正中间摆放衣服的衣橱,却突然发现里面根本不是橱,而是通向更东边一个暗室的过道!惊叫过后忙进去探奇。十几个正在行长室里纠缠的人听到惊叫立即将注意力集中过来,李国强见有暗室,以为能找出奸情,赶忙往这边冲,费行长见秘密被揭穿,又见李国强想进去找线索,情急之下顾不得李洋海他们是卧底身份,忙发布指令:“挡住!不让他们进!”李洋海他们听到指令忙冲向前,与李国强他们扯成一片,谁也进不了暗室。 韩红星独自在暗室里观察:说是暗室,里面一点都不暗,东边一排四、五米长的窗子透过早上十点多钟的太阳将不到两米宽的小房间照得透亮,房间北侧竖摆着张办公桌,桌子上摆着台电视机和影碟机,南边是张单人床,上面凌乱着被褥,仔细观察,突然发现床单上有一处处未干的斑迹,一眼可以看出,这是费行长刚在这里与哪个女人乱搞!都认为费行长不近女色,原来他将玩女人的事做得更隐秘,李国强从内应那得到的情报一点不假! 这个女人是谁?韩红星想找到更多的线索,可从床上找到床下,再无有价值发现,走到北边办公桌旁,发现电视机后面摆着个小圆镜,旁边有梳子,拿起梳子看,上面沾有长发,再到桌下查看,找到一个紫色的、钢笔套大小的发夹,看了觉得眼熟,猛然想起有次刘向红到饭店去和王书玲聊天,被韩红星无意间看到她头上发夹,还开玩笑说这种颜色戴她头上显老。 原来是刘向红!韩红星一直想捉奸成功抓费行长把柄,现在的想法忽然转变,变成替刘向红着想,幸亏刚才没捉住她,要不她回去怎见老公!想到这里,韩红星决定掩盖线索,将发夹放入口袋、将有污迹的床单上折起,然后淡然走出暗室。 外面,李洋海他们三个凭不凡是身手将另外十几个人牢牢挡在外围,大家进不了暗室,只得声讨三个叛徒的不仁不义,见韩红星从里面出来,即刻将目光聚过来,期望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韩红星猛瞪一眼道貌岸然端坐的费行长,然后缓声道:“里面就一张单人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大家都信任韩红星,因此也相信暗室里没有名堂,不形成争持,李国强反而得以进到里面查看,确定里面没有女人躲,知道没捉成奸,只得一声招呼,大家都跟着走,留下暴露出身份的三个人,等候费行长发落。 随着十五天期限的临近,改革小组学到兄弟行的经验,将每个买断人员的性格特点和家庭背景逐个摸透,针对各人的情况采用不同的方法对付。尤丽芬接到的劝退电话是:你老公在税务局工作,每年的奖金就几万元,何至于跟一帮乌合之众瞎闹腾?趁早签了字回家去做太太;杨会计接到的电话是:已经数天不上班,仅凭这点就可以开除你,离十五天期限越来越近了,行里已准备将领头闹事的直接开除,你如果再跟在那帮乌合之众后面瞎起哄,不要说想多得钱,就是该你的那份也别想! 杨会计是晚上十点多钟接到此电话,被吓得没了主意,连夜联系韩红星,问有无接到类似的电话。韩红星知道行里的用意是恐吓她,连忙劝慰:该得的钱是对你工龄的补偿,而不是对你这几天表现的补偿,谁有权力不给你!好长一阵劝才让她打消疑虑,可第二天天没亮,她又打来电话,说改革小组的人刚才已对她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签买断合同一分钱别想得到,韩红星再怎么摆出道理来宽慰她都不起作用,最后只能对她说,要不你就看着我,我签你就签,大不了大家都不拿这几万块钱。 白天大家再碰头,听来一个又一个坏消息:先听说李洋海他们签了买断协议,这在意料之中,可接着所有待买断中层干部都跟着签,这大大地出乎意料。原来,推行买断政策时,这些中层干部自恃跟费行长关系好,都私下里问费行长去留问题,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你们这些上了岁数的人工龄长买断合算,考试也没办法考过青年人,就算考上了将来也只能在柜面上班,赖这不走有什么指望!”有这番“肺腑之言”,才有二十几个中层干部选择买断,他们也想组织起来讨价还价,只是不屑摆下身份和职工联手,还想要个中层干部待遇,便单独与改革小组谈判,被费行长一招致胜:谁敢起头闹就查谁的经费账!结果谁也不敢带头,不甘心就这么被一口价买断,找出同样借口:“不做第一个签字的人!”目的是拖延时间,指望李国强这边闹出名堂来他们跟着沾光。随着改革小组的行动步骤,先宣布有李洋海等三人签了买断协议,然后勒令中层干部都来签,一下子就签了三分之一的买断人员,让原先僵持的局面风云突变。 中层干部在大家的心目中一直有着标杆作用,见他们都签了字,像尤丽芬这种持“能闹到点好处更好,闹不到好处拉倒”心态的人随即就跟着签了,一下子又签了十多个;杨会计受到威胁,心态变得脆弱,又听中层干部们的观点是先买断再争利益,也签了买断协议,只一天时间,原先七十个人的买断队伍只剩下韩红星等十几个死硬分子。 突然变成这种状况,怎么办?晚上,十几个死硬分子聚在王三饭店寻求对策。李国强鼓励大家:人不在多而在精,有在座的各位同样可以闹出名堂来,当务之急得想办法看到上级行的文件,能看到买断价格的区间就可以依据文件将买断价格往上提,上次因为有李洋海他们告密,导致到市行看文件的计划流产,这次改变策略,每人集资五十元,明早由李国强与韩红星两个人代表大家到市行要求看文件,如果市行不让看就到省行,不看到文件绝不罢休。刚商量好方案,改革小组的人就找过来,费行长亲自带队,送达每个人一份《限期签署自愿买断协议通知书》,并请来两位公证员做公证,表明这件事的严肃性。 李国强见送来一张纸本打算看一眼内容,听说还有公证员来证明大家已收到,气得当即让大家将送来的东西撕碎,然后让公证员宣布大家都没看到具体内容,让本想用这种方式震慑大家的费行长灰溜溜地走。 汤缺德因为没本事考试,也加入到买断的队伍,他既想跟着大家闹出点好处来,也不想得罪改革小组的人,有什么想法只唆使别人出头露面,他自己从不与人正面交锋。事情发展到今天,他得出的判断是大势已去,晚上大家商量每人集资五十元,他以身上没带钱为由不参与,心里打自己的小算盘:按工龄可拿到十三万五千,既然闹不出名堂来,不如私下里跟费行长谈,哪怕能得一点好处也合算,见费行长灰溜溜地走,便骑自行车追到行里,跟费行长谈条件: “他们晚上开会,又打算集体去上访。”汤缺德将事态往严重处说:“幸亏我劝他们,才换了方式。” “他们换的是什么方式?”费行长最希望知己知彼,打赢这场仗名利双收。 “只要满足我的小要求,我愿意为费行长出力。”汤缺德直接谈条件:“其实我的胃口也不大,费行长如果肯将买断我得到的一万五千元奖励返给我,我可以让剩下的大多数人签字。” “买断款一分钱不能加,如果被其他买断的人知道了也会来要这笔钱,将后患无穷。”费行长提出顾虑。 “中秋节就到了,可以让我替行里采购福利。”汤缺德在机关混过,熟稔来钱的路数。 “只要你能为我行的改革作出贡献,可以满足你的要求。”费行长心里想的是花出一个一万五,可多赚几个一万五,值! “李国强和韩红星明天要到市行去看文件,其他人群龙无首,正好可以瓦解他们。”和费行长谈妥交易,汤缺德当即透露情报,献计献策。 一天里发生的事都被王书玲看在眼里,她本来就不同意韩红星买断,只是劝不了老公,知道刘向红是改革小组成员,暗地里找她帮忙,刘向红说她也不止一次劝韩红星不要买断,可就是不听,她能帮上的忙有两点:一.所有买断都由她办手续,如果韩红星签买断协议,她可以通知王书玲到场阻挠;二.她已跟费行长打过招呼,只要能劝韩红星回心转意,随时可以安排岗位。 大家都没签买断协议时,王书玲心里还有底,现在一分钱利益没争到就签了这么多人,心里顿觉紧张,就怕韩红星鬼迷心窍,为个几万块钱丢了饭碗,也劝不了老公回头,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和婆婆多年的隔阂,上门去请婆婆帮忙。 母亲听说儿子要买断工作哪肯答应,一边数落媳妇没本事管住男人,一边收拾几件衣服,计划到儿子家住,不说服儿子回心转意就不回家,一路上免不了絮叨,换在平常王书玲早就翻脸,现在指望婆婆帮忙,只得忍气吞声。 到了儿子家,母亲连夜开展工作,直接将韩红星从床上拉起来: “不准买断!不答应就别想睡觉。” “谁让你深更半夜请母亲过来!”韩红星不满王书玲的手段,朝她瞪眼后对母亲说:“我这么大了,凡事自有主张,不用你担心。” “你再大也是我儿子,我就可以替你做主。”母亲的态度不容置疑:“你的命是我的,我不生你就有你了?你的饭碗也是我的,我不供你念书你就能考到工作了?所以我说不买断就不买断。” “已经走到这一步,不买断也不行了。”韩红星用软抵抗的方法应付母亲。 “这个不要你担心,只要你肯回头,其他的事我请过刘向红帮忙了,她说随时可以去上班”王书玲忙插上话来。 “就你到处惹事!最反对你偷偷摸摸求人!”韩红星将火气都发到老婆身上:“我不签买断协议就可以上班,有必要去求人?我的意思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这叫什么吃回头草?你自己不是说有十五万才走,谈不到这个价钱就不走。”王书玲知道老公说“偷偷摸摸求人”是有所指,见婆婆在边上忙陪小心。 “十五万也不准走!”母亲接过话茬:“你们脑子真淤!前阵子公路收费站招合同工,上的是三班倒,想去上班光集资款就二十万,人家还挤破头往里钻,你个银行的职业就值几万块?” “银行现在就这个德行,这次不走等下次连几万块都没有,直接让你走人。”韩红星向母亲宣传行里的政策。 “千万不要相信这种说法,你妈虽不识字,但过去经历的运动一个接一个,得出的经验是:任何运动搞得再大,过了就过了,下次是什么说法等下次再说,千万不能上当受骗,这次能保住饭碗这次先保,下次保不住饭碗下次再说。” “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去意已决。”韩红星心里想的是银行太苦太累收入低名堂多,不如自己出去闯,跟她们说也得不到认同,不如不说。 “你看他就这样拗,已经走火入魔了!”王书玲见婆媳俩也劝不了老公,急出眼泪来:“老爷呀,我求你了,只要你不买断,我跪下来求你!” “不听劝就别理他,明天开始归我来,不答应条件就别想跨出家门。”母亲拉起媳妇:“我们都到可儿房间去睡,由着他犯傻!” 第二天早上,按计划是跟李国强到市行去,想出去时发现门已反锁,身上的钥匙被母亲收缴,连电话机也藏起来,见母亲守在门口,有火没处发。 “为什么偏要买断?”母亲旧话重提。 “银行里收入低,不如自己出来闯。”韩红星说出想法。 “你以为外面好闯?”母亲信口便能举出例子:“马如华失业后踏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街上不允许摩托车踏客还被到处撵;马如军两口子下岗后开个小服装店,日里站门市晚上进货,只能赚一堆落脚货,哪个行当好赚钱?” “我情愿也去踏摩托,情愿去工地做工,靠力气吃饭,靠手艺吃饭,总比三十几岁个大男人在柜面上当服务员,一个动作不规范就挨训强。” “不怪小王说你走火入魔,我看你也是中邪了,连可儿都认为不能做的事你偏犟着做!”母亲眼泪直往下淌:“你不要工作我就不要命!小王昨晚也跟我说了,如果跪下来求你都没用,你一买断就离婚,叫可儿也不认你这个爸爸,让你一个人逞英雄。” 见韩红星被镇住,母亲乘胜做工作:“干一行怨一行,哪行饭都不好吃,你只当是替我上班,替小王上班,回头我将攒下的一万块私房钱贴给你。” “我不要你钱!”韩红星的心态五味杂陈:好马不吃回头草,但争不到钱自己也觉得不能走,看这个情势分明已很难争到钱。 “我给你钱有什么不好意思?”母亲知道儿子已不那么固执:“当妈妈的做哪样事不为子女好?你自己表态,买不买断?” “我再争取看,争取不到大钱不买断,没你们同意不买断。”韩红星换个说法表态。 “有你这句话就行,买不买断由我们婆媳俩做主。”母亲知道儿子是要面子人,做出这种表态已表示顺从,便恢复了韩红星的自由。 匆匆到饭店去与大家会合,却听王书玲说他们都已到行里去,连忙再追到行里,哪知道剩下的十几个人在汤缺德的怂恿下也签了字,经打听才了解到情况:早上大家到饭店去集中,独少了韩红星,问王书玲原因,说是被控制在家,李国强便决定一个人到市行去看文件。缺了主心骨,正好让汤缺德按计划行事,他避开王书玲,造谣说昨天晚上亲眼看到改革小组将李国强与韩红星叫到行里,宣布他们聚众闹事,如果再不悔改将作开除处理,所以今天两个人都找出借口回避大家,原因是不敢继续带大家闹,怕被开除。造完谣,他将昨天晚上已准备好的《限期签署买断协议通知书》拿出来给大家看,说行里这回动真格了,已办过法律公正,截止今天中午十二点,再不签买断协议就直接开除,绝没有讨价还价余地,我已决定立即去签了,大家同事一场,这么重要的消息别怪我没告诉大家,错过时机莫后悔!见汤缺德如此说,十几个人当即到行里核实消息,听改革小组的说法与汤缺德一致,而且汤缺德果真签了买断协议,哪还敢耽误,一个个抢着时间签。 第六十四章 李国强去市行要求看文件,因为已超额完成了减员计划,市行给他的答复是看文件没有,如果认为不合算可以选择不走,这种答复让他辩不出道理来,等回来后,才知道只剩下韩红星还没签买断协议,自知已难成气候。 上级行的工作计划紧锣密鼓,随即开始催着确定买断人员名单,做下一步的除名工作,剩下两个待买断的该怎么办?改革小组的成员坐下来研究:走与不走已不是问题,问题是如果将名单圈入到买断人员当中去,买断合同却还没签,万一他们决定不走,再想变成在册人员已不可能,这将让行里陷入被动;如果不将名单圈入到买断人员中去,他们已被停了岗,也签了买断意向书,如果坚决要走,却没了买断名额,也将留下后遗症。经过研究决定,由费行长出面,与两个人逐个谈。 一边是上级行催着确定买断名单,一边是两个难缠的主不能确定去留,费行长决定用软着子,到王三饭店设一桌饭,请韩红星坐酒桌上慢慢谈,承诺只要肯回头上班,可给个不临柜的岗位。韩红星见提不了买断价钱,只得顺梯子下,答应不买断;费行长也想找李国强谈,因为他去意已决,并从周行长那得到相关内幕消息,故意避谈,让改革小组无法确定他去留,最后只能通过分析与判断,将他作为正式买断人员上报。 一场改革没到十五天就圆满结束,全市十个县支行的减员计划是二百名,黄海支行因走了近七十人而成绩突出,费行长受到表彰不算,还得了个三十多万的红包,费用额度也按约定增加。为避税,科级以上干部分奖金都是以红包的形式,据说市行的一位现金会计就是因为记录下干部们得了多少红包,逃了多少税,到了退休年龄据以要挟领导,得到了一大笔封口费。 走的人走了,留的人考试、竞聘、上岗,不过淘汰率0%,让选择留下的人皆大欢喜。 才一个月没上班就能感觉到太多的变化,连满是外文的存取款凭条也改回了全部用中国字。有点想不通:没国际竞争时那么强调学外文、用外文,现在放开国际市场了反而不担心外国人来,反而在凭条上不印刷外文了,除了业务凭条的变化,d行网点的岗位分工也更细了,由原来的主任、综合柜员、普通柜员变成了主任、主管、b级柜员、普通柜员,韩红星再次被分到朝阳分理处,充当的是b级柜员角色,真的不在一线,只负责整理临柜人员每天的账务、凭证。 这场改革只剩一个遗留问题,就是怎样让李国强签买断协议。上报买断人员名单前,费行长数次找李国强谈话,他总是避而不见,刚将他作为买断人员上报,他却主动找到行里来,一改以前只谈买断,开口就要求上班,联想起上次差点被捉奸等事,费行长更确定李国强之所以出招精准,是因为背后有人指使,而且与他作对的人就是两个副行长。安排李国强上班已不可能,能做的只有劝他买断,可他的要价太高,根本没法谈妥,只能由着他不时来找麻烦。 接下来进行的是机构改革和选拔中层干部,这次的动作很大,以前支行下设了十多个股室,养了二、三十个中层干部,新的机构设计将只有三部一室,即对公部、对私部、业务部、办公室,这四个部门的老总将在全行员工中公开竞聘,择优提拔。 费行长最先看到文件,发现这次提拔中层干部搞得特正规,不是由党委说了算,而是按照严格的程序来:由员工选合适的岗位报名后参与竞聘,竞聘分三步,现场演讲和答题,得分占总分的30%;群众打分,占30%;党委打分,占40%。最后汇总得分,谁的分数高就提拔谁。费行长心目中有三个中层干部人选,分别是刘向红继续当办公室主任、留用解股长、提拔王美女。 研究这次规则,现场演讲和答题好操纵,难的是群众打分和党委打分。将三个人分别衡量,刘向红及王美女靠哪样走时人所共知,因此群众打分没法高,党委的意见现在是1:2,打分更别谈,不采取应对措施根本达不到目的,只有解股长,三个行长对他皆满意,在群众中也有基础,保住中层干部的位应当没问题,但费行长考虑得精细,只准备让他竞聘业务部老总,让王美女竞聘对公部,也就是以前信贷股股长的岗位。因为她不适合当业务部老总,个中道理很简单,如果让她掌控财务,鉴于其中的关系,将来处理费用会失控,可能变成不是由费行长说了算,而是由王美女说了算,因此管钱与账的人必须是个言听计从且信得过的下属,解股长最胜任这个角色。 办法在于人想,费行长未雨绸缪,很快就有了应对措施,党委这一块找顾行长谈:分管行长的工作将重新分工,以前你只管工会、妇女、安全保卫等外围工作,现在的时髦是启用年轻干部,因此再分工时,将对你委以重任。 顾行长本是从市行调过来,知道费行长在张行长那的地位,只是因为在他手下没被当个人看,连周末搭费行长专车回去休假都没资格,才情愿跟周行长一条心,现在见费行长主动找谈话,当然是受宠若惊。 这个社会里,本来就没有永恒的关系,只有永恒的利益,顾行长得到尊重后当即表态:坚决与费行长保持一致! 竞聘开始了,第一关是演讲答题,为显示公平,费行长让张大学设定好程序,说是在全行七十几个员工中随机抽十个当评委,其实都是选出听话的来,本来站到台上表演就个个都会,两个美女经的世面多,甚至比一般人做得养眼,拉分的关键是答题,题目由费行长出,两个美女考前已在床上拿到答案,当然得分最高。第二关是群众打测评分,如果让七十多个员工一起打,两个美女肯定要落败,怎么办?费行长发挥能动性,请出十个职工代表来打这个分,同样通过电脑随机抽,不过这次让张大学抽出的都是费行长的心腹,为确保万无一失,打分时费行长亲自压阵,有机会打分的人当然都知道费行长的心意,结果两个美女都被打了100分,而同台竞聘的其他人,都得了0分。 分数上墙后一片哗然,第一关打分时尚未拉开差距,等到了第二关,两个美女各得100分,打完折比竞争对手硬高了三十分,本来跟她们同台竞聘的都是些又红又专的角色,反而被她们的100分比成0分,发生这种事,立即被当成笑料传到市行,黄海d行弄虚作假的名声更响,也因此变得更臭名昭著。市行党委不想再有这种荒唐事发生,赶忙在全辖发紧急通知,今后再遇有打分,最高不能超过90分,最低不能低于60分。 有了第二关的分差,党委的打分已无关紧要,结果,费行长想提拔的三个人各得其所,陈功与王美女竞聘对公部老总失败,只能到她手下当办事员,嵇红也如愿成了其中的一员。 刚准备行文让各位中层干部走马上任,市行又来新的精神:业务部老总身负监督行长财务支出的重任,必须有会计师以上职称,解股长不符合条件,只得与对私部的袁总对调岗位,全行只有袁总有会计师职称。 确定好中层干部,下一步的工作是清理闲置资产,因减员关掉了五个网点,这五个网点的房产都属d行所有,上级行要求作价出售,费行长无奈,只得亲自出马,四处联系买家,很快将这些房产出售。等卖完以后,才有更多愿出高价的买家主动来买,可在这时间就是金钱、信息就是金钱的年代里,哪可能让这些愿出高价的人有下手的机会!员工们也是在事后才略听传闻:银行算起账来连分以下都四舍五入,可卖起房子来却将人参当萝卜卖,真奇怪! 这一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到了秋天,连绵的秋雨下个不停,王书玲的父亲因偶感风寒,只一个夜里没去鱼塘巡察,就有坝口被雨水冲溃,塘里养的鱼跑了多半,气急交加生出病来,到医院查,竟被确诊为肺癌。 有病看病!韩红星的观点是迅速到大城市找专科医院去看,但自己没钱不敢妄言,只能将这个观点建议给王书玲。 听说父亲生出这种病来,王书玲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带回的消息是他妈也做不了主,经两个嫂子研究后决定吃偏方,听说哪个乡的哪个村里有个治肺病的高手,只需一百块钱一剂药,花五个月吃十个疗程包好。韩红星知道这是省钱赌命的事,但自己是外姓,要钱没钱,要关系找不到能替老丈人就医的好门道,只能在背后跟王书玲说不能这么做,王书玲的回答是:妈妈还做不了主,哪有我做闺女说话的份,我们能做的是多服侍父母、多买点好吃的敬孝心,过问其他事是自讨没趣。 老丈人的肺癌是晚期,只吃了几个疗程的偏方就一命归西。举家悲伤之余进行财产分割,兄弟三人,弟弟已由父母出了钱在临洋镇买了房子,因此不参与分配,剩下的几万元现金给丈母娘养老,鱼塘里的鱼卖出钱来归大哥和二哥平分,承包的鱼塘由二哥继续往下养。 提起二哥改行也是无奈之举,以前发在海里、富在滩上,二哥家渔船曾帮他发了不少财,这几年兴起招商引资,县里一位主要领导将邻县的一家因环保不达标、屡遭投诉、无法在当地立足的造纸厂作为重大项目引进到黄海县,将厂址定到靠海的临洋镇,造纸厂的确成了县里的利税大户,这位引进造纸厂的领导也因此政绩而提拔到市里当更大的干部,可留下这家造纸厂在临洋镇,污水、污气让当地居民不堪忍受不算,环境污染直接影响到近海的渔业资源,结果县里的渔业税收锐减,两者相比较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以前渔业资源丰富,出海捕捞产量高,现在因近海污染加上滥捕滥捞,像二哥家这样的小船头已没法赚钱,要么改行,要么改成更大的船头到更远的海里捕捞才能生存,最终二哥选择改行,到滩里养鱼。尤勇也因为海洋资源的枯竭而失业,没船可上便买辆摩托车,在镇上以踏客谋生。 黄海d行通过买断骗走了一批员工,其不考虑人心向背,带来的深远的影响是员工们不知道哪一天会面临第二次减员,因此人人自危,不敢对d行抱有任何幻想,更无忠诚度可言;连王美女这种档次的人也能做部门老总,让中层干部的形象在员工们的心目中大打折扣,加之买断人员和李国强轮番到行里来与费行长纠缠,让费行长也威信扫地,到哪里只敢训中层干部和机关里员工,见到普通职工反而客气,再无改革前的那番威风。 李国强从周行长那得到相关情报后,隔三差五到行里来要求上班,先让费行长陷入被动,然后拿出差旅费、住宿费、餐饮费发票来要求报销,前后报销了两、三万。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费行长想出计谋来,让刘向红出具书面报告,向上级行提请恢复李国强的员工资格,开党委后上报。其实只是虚晃一枪,并没将报告真的报上去,过几天后大张旗鼓地宣布消息,说上级行已同意让李国强上班,李国强得到情报后以为真同意他上班,反过来要求买断,刘向红便拿出买断协议让他签,李国强从周行长那得到的消息是已没有买断政策,认定让他签字是吓唬他,加之是他本人主动提出要签字,只得在上面签,哪晓得上当受骗,不得不拿了买断钱走人。 打发走李国强,先前自愿买断的人仍不停来闹,理由是受了欺骗:你说不响应买断政策的将通过考试强行淘汰,结果我们响应政策走了,可不响应政策留下来的人都没下岗,反让我们响应政策的人失业,这明显是欺骗,当然要过来算账!汤缺德在中秋节用最劣质的月饼,按三百元每份的价格卖给行里,尝到甜头后不仅不感恩,反而在春节前又来闹,目的是争取到春节福利的采购权。费行长因为中秋节发给职工霉变的月饼没少被骂,哪还敢再让汤缺德采购!一帮人轮番来闹,逐渐让有谋略且拿得住人的汪主任成了闹事的头,最终他与费行长谈成交易,以六百元一箱的价格批发给行里一百箱酒,用于日后的公务接待。内行人看到汪主任送来的杂牌酒,说只值一百元一箱。 买断政策备受诟病,却也有想买断买不成的,就是那些符合内退政策的人,以前湖湾分理处的李主任就是其中之一。他56岁38年工龄,再有4年退休,如果买断能拿19万,当然求之不得,可d行怎可能做这样的冤大头,因此只准内退。本以为内退后不要上班,工资收入定受影响,结果果真如此,不过比起在岗时不是降了,反而是大幅度地提高。究其原因,内退人员的绩效工资由市行统一发放,发放标准是在岗职工平均绩效工资的70%,每季度能拿到三千元左右,而在黄海d行每天辛苦上班的在职员工,每个季度却只能拿壹仟伍佰元左右,加上五百元固定工资,每个月收入一千元左右。 第六十五章 临近过年,费行长下网点巡查,到朝阳分理处时天已近黑,专车刚停门口就被颜小二看见,赶忙跑出去迎。买断时,颜小二因没把握考试也想走人,后来抱着好死不如赖活的心态没签意向书,得以留下来。网点主任这个岗位没有实权,还得为各项任务出去求人,也没有费用可捞了,改革后竟没人肯干,颜小二以前的身份是主任,到柜面上班既不甘心也干不了,只得主动要求,又当了朝阳分理处主任。 “你看这个门口,脏、乱、差!哪像个银行的样!”费行长刚跨出专车便对颜小二发火:“你看这玻璃门,沾这么多灰,怎看得下去?” “我来扫!我来擦!”颜小二被训得一溜烟回头拿扫把。 费行长器宇轩昂进营业室,后面跟着周行长与刘向红做随从。按多年的惯例,行长到网点视察,大家得起立恭迎,班上人都如此,韩红星只得跟着站,不过韩红星经历过买断,在与行长们曾经的交锋中,发现他们根本就没有值得敬畏的地方,也知道自己这个饭碗只值几万块,被逼无奈才回头上班,因此,已不将行领导的威风与霸气放在眼里。 “你看你们黄海人!一个个站没站相,低头哈腰不算,还手插口袋,包括周行长、刘主任,你们看我多精神!”费行长跨进营业室便如是评价,叫大家看他时,将双手背到后面,做昂头挺胸的样儿。 周行长与刘向红闻言,赶忙跟他学同样动作将手往后背,班上的其他人站那也觉得不自然。韩红星本就不想站,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接过话茬: “费行长,请你一定要体谅我们这些小人物的处境,我们这样站跟是不是黄海人无关,实在是由我们所处的角色决定的!你没看过电视上镜头么?一号人物出现时总是这样的:”说到这里,韩红星高举右手挥动,然后接着说: “一号人物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韩红星换动作,将双手举右上方做拍手状,然后学费行长动作: “你贵为行长,当然就可以这样!而我们连跑龙套的资格都没有,当然只能这样!”说到此处,韩红星故意将低头哈腰的动作和手插口袋的动作做得更夸张。 见韩红星如此回应,班上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周行长和刘向红也跟着偷笑,让尚摆着造型站那的费行长换动作不是,不换动作也不是,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吐出一个字:“走!” “怎么刚进来就要走?”韩红星跟着往外追:“我们小职工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行长,正想问,我们辛辛苦苦上班、营销各项产品,可考核工资怎没有已经内退、什么产品都不营销的人多?” 问话间已追到专车旁,费行长坐到副驾驶位想关车门,被韩红星一把阻住: “眼看要过年了,d行的职工就不该拿点钱回家送节礼、办年货么?” “今天快下班了,明天再谈这事。”刘向红拉开韩红星,才让专车得以关门,然后她从后座上车,冯书记一溜烟将车开走。 要过年了,韩红星仍拿不到收入回家,好在王书玲开饭店挣了钱,节前几天正是收账的黄金时间,韩红星拿着账单各处收账。收完账盘点一年的收成:饭店不欠一分钱外债,存货和未结的账单值一万元,袁鸿华在这里吃饭的账单六千多元,现金两万余元,包括平时的开销少不过五千元,一年下来按账算赚了四万元。见此收益,王书玲成就满满: “从今以后,这个家里我是家长,什么事都由我说了算。” “以前就是你说了算,谁敢不听你话!”韩红星诚心讨好老婆。 “那我跪下来求你不买断怎不听?”王书玲旧话重提:“买断买个八万多能管什么用?再让我开一年饭店就能替你赚到这笔钱,偏不听话跟我犟!自己说,怎样补偿我当你妈面那一跪?” “晚上好好地服侍你!”韩红星耍嘴皮。 “去!先问我肯不肯,这叫什么补偿?”王书玲不认这个账。 “说正经的,拿赚的钱买个金手镯。”替王书玲买手镯几成韩红星的夙愿。 “哪来的钱买手镯?两万块钱早有出处,一万给袁鸿华清债,一万年后付房租还不够,周围都涨了,明年再交要一万二。” 提起袁鸿华,韩红星当即打电话找他,准备清掉去年欠下的装潢款,没想到袁鸿华坚决不同意,说剩余的那点钱算预支款,明年还要到饭店吃饭。 “人家袁鸿华不要我们还钱,这下可以买手镯了吧?”放下电话,韩红星再提这个话题。 “那也不买,可儿明年上初中,还不定要花多少钱,没这个条件就别臭美!”王书玲换话题:“过个年银行里什么都不发?就是厨师和服务员在这儿干,我还各送两箱酒和二百元红包,不是大方,而是指望人家明年继续出劲。” “银行里发了啊,现在的干部都成了克扣职工的高手,想方设法将水搞混,就谈上个月发的两千元,既是四季度的考核工资,又是过节费,还是预发一季度的考核工资,职工问哪笔钱行长都用这两千块钱搪塞。” “这么乱法胡行就没有职工告状?”王书玲想不通。 “敢说话的人都走了,剩下说得出话来的都和费行长穿一条裤子,看来要告这个状只能靠我了。”韩红星想逞能。 “不准你出这个头!人家能受我们家就能受!”王书玲见韩红星又要惹事,赶忙阻止:“你刚才还说凡事由我说了算,现在我不准你与行长生出话来,就当是对我的补偿,听到没?” 过完年,隔壁的饭店关张,取而代之的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租了其中两间门面,收拾后开起了发廊。 说是发廊,其实并不做理发生意,而是按摩房。两间门市只有一个门进出,另一间门市被隔成几个包厢。进到门市,里面可见两张理发椅,作用有二,一是摆个样儿说明做的是正当生意,二是让小姐替客户干洗头;再往里是进出包厢的通道,以及厨房、卫生间等。 挨在一起做生意,年龄也相仿,两家人很快混得熟。发廊里白天少有生意,老板娘便和小姐们在里面打麻将,有时下午得空,王书玲也去打几圈过瘾。发廊里什么事都由老板娘做主,老板貌似凶恶可怕,见了老板娘却诺诺唯唯,有男人在发廊影响生意,所以老板总在附近转悠,遇有情况他才出现。 可儿还有最后一学期就要考初中,语文老师打电话来动员,想上黄海初中就得再加把劲,所以每天放学后还得到她家去补习;数学老师说一道数学题就能拉十几分的分差,所以要利用最后一学期时间学奥数。韩红星权衡再三,认为上学期补的是语文,这学期不能再让数学老师失望,便情愿多花钱,封伍佰元红包给语文老师,花两千元送可儿到数学老师家学奥数。 以前自己读书时没听说过有奥数,现在却成了热门,据说能极大地开发学生的潜能,韩红星虽是十几年前的高考落榜生,自诩数学成绩好,可就怕闺女问奥数题怎么解,总是十有八九不会。 买断的同事们各找门路再就业,尤丽芬的老公在税务局,她带了俩家小企业的账,每个月只需上几个班就能拿双份工资;朱书记买断后重操老本行,将买断的钱买了两辆二手车,一辆租借给客户,每天租金三百元,另一辆自己开,有人包车随叫随到;汤缺德老婆下岗、儿子读高中,将来上大学还得花钱,拿到点买断钱不敢投资,情愿去家单位当保安;桂主任最务实,以前是从农村来,现在还回农村去,三百元每亩租了一百亩农田,老两口去种棉花;李洋海他们三个成了难兄难弟,春节前有个建筑商因为所建的房子卖不出手,年三十了还兑付不了工资,被包工头带着几十个工人用瓦刀、斧头和凿子围堵,情急之下将值一百万的半栋楼低价出售,正巧三个人路过,将价格砍成六十万,建筑商没钱过不成年,只得出血甩卖给他们,凑钱买下这半栋楼后,租给别人做生意。 最赋传奇色彩的是以前在城东储蓄所因男女关系被开除的李主任,他丢了饭碗后没事干,常到三产公司去跟着顾总混,因为实力不够,顾总打麻将他只有资格在旁边相后瘾、端茶倒水拿利市,偶尔实在凑不齐四条腿,才勉强跟他赌,就这样,他由一个混场子的角色,常赌常赢,后来变成这个赌圈里的核心成员,再后来将常在一起赌、号称刘百万的刘老板输得欠下巨债,连顾总也输得拿不出赌本,买断的钱正好够还债。李主任赢光顾总这帮人的钱以后,转到更大的场子上去赌了。 等可儿面临升学,韩红星才知道这几年正在进行的教育改革:小升初已不是通过考试的方式择优录取,而是按施教区划分,让所有学生就近入学。这本是个造福于民的好事,可关键问题是县里同时对黄海县中学进行改革,将该校分成公立的黄海县高级中学和私立的黄海县初级中学,将原黄海县中学的初中部从学校中分开来,改制为私人所有的私立学校。 为扶持私立学校的发展,县里还出台政策,允许该校用高薪将全县最优秀的教师在保留教籍的前提下挖过去,也就是说,如果哪个教师有幸被黄海县初级中学选中,就可以到私立学校去拿高薪,但将来如果不想继续在该学校教书或者遭该学校淘汰,还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回公办学校继续当公办教师,有此政策,黄海县初级中学迅速成了全县师资力量最雄厚的学校,成绩好的学生也都被吸引过来,形成的结果是能考上黄海县高级中学的学生有90%以上来自黄海县初级中学,而黄海县每年能考上本科的学生有90%以上出自黄海县高级中学。最终,每个学生和家长都认为只有能到黄海县初级中学读书,将来才可能有出路。 当年韩红星考初中时,黄海中学收四个班240名学生,能进来读书的是全县统一考试的前240名,第241名未被录取也心服口服,那个年代从没听说过集资这个话题。到了现在改革年代,黄海县初级中学初一年级有二十个班级,总计收1400名学生,改成的招生方法是,到各个小学调查了解,根据历年的考试成绩,对县城重点小学应届毕业生的前五十名、一般小学的前十名、各乡镇小学的前三名采取主动录取,这些人总计四百名,属计划内招生,只每学期收八百元学费;另外招收的一千名学生属于计划外集资生,入学资格得自己争取,除了每学期交八百元学费,还得一次**纳两万元集资款。 可儿在黄海县小学读书,成绩是班上的中游,当然不能进到计划内招生的行列,倒是所在施教区的第四学校不停打电话过来动员:只要在限定时间内到学校来报名,可得一千元奖励。 哪个家长会为一千元钱毁了学生的前途!不过这种现象也说明,教育改革让公办学校得不到好生源,没办法跟私立学校竞争,已形成巨大的压力,才在争不到好生源的情况下,将中等生源作为争夺对象。 “就去四中读书?还有一千元奖励。”接到四中电话,韩红星试探着跟可儿说:“成绩好的学生到好学校读书,成绩不好的去了也受拖。” “也没考试,谁说我成绩就不好?谁说我就受拖了?好多成绩比我差的都定下来去黄中了!”见父亲如此说,可儿噘起小嘴:“你稀罕一千元钱我储钱罐里有,要就拿去,都说四中学生会谈恋爱,不是黄中我不去!” “爸爸不过是随口说,正在替你动脑筋呢,不过每个同学都进黄中怎可能,如果万一报不了名,就只有到四中去。”韩红星见可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听她小小年纪提出校风问题,想到进黄海中学的难度,心里是阵阵地急。 怎么办?偷偷和王书玲商量:天天到黄中去了解行情,学校里没有任何关于招生的消息公布,倒是校门口的公告栏里,贴满了该校中考成绩突出的喜报,让韩红星在内的所有家长看了眼红,更生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学生送过来读书的决心。可是,全县有一万多名应届生,大家都想过来读书,想报名当然难!许多有钱的家长就站校门口,手里攥着钱袋子求入学名额。 “怎不去求那个黄老师?他不是在教育局当局长吗?”王书玲动出脑筋。 “可儿上小学时请人家帮忙,后来这六年你想到过人家吗?现在又有事了,就又想起人家,好意思再去找?”韩红星知道这条路已走不通:“他早不在教育局,现在已经是城建局局长了。” “我不管,可儿天天跟我念叨,不是黄中她不去,我不忍心看她那眼泪汪汪的样儿,你就是想天大的办法也要替她报名。”王书玲自己没办法,只能将压力转给老公。 “什么成绩就到什么学校读书,莫强求,要不去了也受拖,活受罪。”韩红星只能违心地发表观点。 “就是受拖也要想办法让她去!大家都说到黄中去读书哪怕不成才,至少能成人,换个差的学校如果学坏,看你要多费多少心!”王书玲不无担心:“你看隔壁发廊的那些小姑娘,学了坏后像什么样!挣下贱的钱还不被当人看,昨天一个小姑娘接客,身上被烟头烫了一个个伤痕。” “住嘴!你有得比了么?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看我怎样跟你翻脸!” “谁怕你翻脸?真本事没有,就学会个教训人!不找出头绪来我们娘儿俩就不跟你过!” 遭到王书玲反斥,韩红星缩起了头。到哪找出头绪来?和自己相同处境的同事有三个,到了此时,大家只暗中较劲,看谁家能到黄中读书。颜小二见韩红星急,主动说他有个同学是黄中初二年级物理教研组组长,可以去求他帮忙看。 人在难处想人帮!见说能找出关系来,韩红星立即请颜小二接头,谈的路数是先出五千元费用,让这位组长找学校里招生办的领导公关,如果能有说法再谈需多少钱买名额。 赶忙回家去向王书玲报喜:终于在黄中找到关系帮忙,人家已经将可儿的姓名和学号要过去,还得要一万元公关费,你总说不见我工资,这回各出五千,凑给人家去公关。 见说有人肯帮忙,王书玲毫不犹豫地拿出钱来:“知道我有远见了么?还说替我卖手镯,如果真买了,哪这么顺手能拿出五千元钱来!” “没远见哪要你做老婆!”韩红星才说谎,怕被识破忙讨好。之所以说得花一万元公关费,是因为自己每年的收入只有一万多一点,贷款利息就得还五千,加上平时出人情以及家中水电煤等开支,再偶尔被同事叫去打麻将,正好能将日子勉强维持,想聚点钱还贷款本金都不可能,根本省不出钱来交给王书玲,幸亏母亲去年偷偷给了一万,才将贷款还得只剩下六万,不敢告诉王书玲这笔因炒股欠下的债,每次她要工资总找借口搪塞,这次撒谎是为了报出账来,省得她总为工资的去处质疑。 第六十六章 度日如年地等公关的结果,可慢慢等不来消息,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韩红星又去找老邻居兼麻友马如飞问计问策,他虽只教体育,但在黄海中学是资深教师,几年前初中部被方副校长买去成为私立学校时,曾聘请马如飞,不过马老师考虑的是:在公办学校自己有个中层干部待遇,到了私人学校虽多挣点钱,但拿人家工资就得受人家管,没了地位还少了自在,所以没肯去。 提起入学名额,马老师说现在花得起钱的人太多,将入学名额的价钱抬得一年比一年高,目前市场上两万块钱都买不来一个名额,至于说请那位教研组组长帮忙,应该是希望渺茫,原因是方董事长有规矩:内部职工除了子女可以直接入学,其他任何关系不得为名额的事开口,因为手下有三百多名教职员工,如果将名额给其中一个而不给另一个肯定不行,但每个教工都给名额更不行。 从马老师的口中听出,已不能指望那位教研组长,还有什么门路可走?韩红星日思夜想,突然想起陆如兰的儿子去年进到黄中上学,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办法?赶忙登门请教,得到的答案是她通过朋友送了两万元给朋友的朋友,并请了两桌饭,连集资款花了四、五万才替儿子争到名额。忙请她联系那位朋友的朋友,对方的回复是今年的名额已卖光,连明年的都已被预定。 见韩红星失望的表情,陆如兰爱莫能助,随口提供个信息,说老同学朱月娥在教育局工作,不妨请她帮忙,看有没有办法。 韩红星也听说过这个人几年前调到教育局,不过自从那年招工体检后再未谋面,那年那天发生的事,加上十几年不见了,再去求她哪好意思!不过一想起可儿那无助的神情,便决定哪怕是遭到冷遇也去碰一下机会。 一个人不好意思找她,请上陆如兰同去。多年不见,两个女同学有扯不尽的话,韩红星有求于人,竟然发现自己是紧张而拘束的心态,终于由陆如兰提起来意,朱月娥随口作答: “要名额得找方老头,怎不早点来?前两天才在一起吃饭,这个人这段时间最难找,手机总关机。”朱月娥轻描淡写表态,然后开始感慨:“才一转眼,下一代都已上初中了。” “时间过得的确快,说起来已十多年没见面了。”韩红星迎合对方的说法。 “你个银行大会计当然看不到我们这些人,我在d行营业厅里见到过你。”朱月娥已由当年的青涩女孩长成为世故女人:“到底是男子汉,比年轻时更潇洒,哪像我们女人,到这个年纪就显老了。” “哪里!”韩红星想奉承她,却不好意思用出肉麻的词。 “你家是男生还是女生?将姓名和学号给我,让我查平时成绩,如果成绩太差就帮不上忙,私立学校最忌讳招不肯学习的差生,难管理。” “成绩应该符合条件”韩红星按自己的思维提问:“请人家帮忙得花多少钱?” “到底是银行里人,开口就谈钱,发大财了?”朱月娥笑道:“有钱请我们两个女同学吃饭。” “这个不是问题,就今天晚上?” “无功哪能受禄,等要了名额才敢让你请。” 谈完事告辞,感觉到朱月娥很热心,不过她有没有能力帮这个忙的?不敢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她那里,韩红星再找马如飞问: “请教育局的人帮忙要名额,有把握?” “教育局人多呢,要看是哪个。”马如飞快人快语:“如果一把手局长肯帮忙,哪还用问?” “哪够得着局长!只找了个叫朱月娥的女同学帮忙。”韩红星介绍情况。 “她是你女同学?她答应帮忙了?”马如飞追问。 “她称呼方董事长为方老头,好像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真这样你就安心等消息吧!”马如飞用十分肯定的口气解释其中道理:“这个人我听说的多,好像是几年前从哪个商场调进教育局,她公婆那头家庭背景了得,据说她老公现在是县里的组织部长,不谈她家与方董事长有私交,黄海中学没分家前就有不成文的规定,正科级以上干部每年可以解决一个入学名额,当然,这些人不屑为个一万、两万的好处费动这个名额的脑筋,一般人也请不动这些人帮忙,所以正常情况下这些人不会跟学校开口,只要开口,就肯定能要到名额。” 果不其然,才两天时间,黄海初中的电话就打过来:你家学生被录取了,请于三日内交五千元定金,8月31日前交足两万元集资款前来报名。听到此消息,可儿破涕为笑,再不噘她那小嘴,立即打电话联系那些已被黄中录取的同学们。 看着可儿灿烂的笑脸,韩红星无比欣慰:女儿大了,从她身上能找出越来越多与她妈相通的元素,因为自己的无能,过去让她妈受尽委屈,现在她妈为个小饭店日夜辛劳,已对不起她妈,绝不能再对不起她! 再上班时,立即将可儿已录取的消息告诉颜小二,言下之意是已无需他同学帮忙,得要回那笔公关费。颜小二一阵联络,得出的说法是那五千元只能退三千,另外两千已在前期用于公关了。做人最忌讳有时有人,没人肯帮忙时,听颜小二说愿意帮忙是何等的感激,要再多的公关费也心甘情愿给,不能因为现在另找人将事情办成了,反过来就计较人家花你的钱没办你的事。 电话联系朱月娥,先感谢她帮了天大的忙,然后直问她得花多少相关费用,没想到又遭她数落: “左一个感谢,右一个多少钱,尽说些没名次的话。” “关键是有多少人肯出多少钱也办不成这种事,我能不这样问!”韩红星表达这样问的必要性。 “我办这件事一分钱没花,不许你提钱的事,再提就伤同学间的感情了。”朱月娥有点嫌烦,说得很认真。 “那你至少得让我请个客表达下谢意,上次你答应过的。”韩红星过意不去。 “这个行,不过客算你请,账得由我来结,因为我们家吃饭有办法报销,没必要让你私人花钱,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就去。”朱月娥又提条件。 “这个客让我怎么请?你是看不起人么?”韩红星觉得不合常理。 “去!瞎想!怎可能看不起老同学?谁没个求人帮的时候?当年体检时你不也帮过我?”朱月娥提出建议:“无需特意请客,将老同学的情份都吃没了,等有机会在酒桌上碰面,两个人一句话不说就干一杯,那种喝酒的感觉才好!就这样,好吗?” “好!一言为定!” 终于解决了可儿上学的难题,按惯例,韩红星总要表功,这次也不例外,晚上睡觉时显摆: “总说我不值钱、没本事,这次一分钱不花就替可儿争了个名额,再不将我当回事,就凭色相跟人家官太太混,每年骗她个入学名额就两万块。” “在哪里认识个官太太肯帮你?真的一分钱没花?”王书玲平淡地问。 “这还用怀疑?她说谈钱伤感情,连请客都不需要,说偏要请就由她花钱,她年轻时还追过我。”韩红星逞能的同时提要求:“今天立了这么大的功,得将我当老爷伺候!” “还想当老爷?先给我滚下去!”王书玲反其道而行,奋力将韩红星蹬下地。 “有毛病么?凭什么又蹬我?最反对你动不动就蹬我!” “说,在哪轧了个姘头?你们有多深的感情不能伤?”王书玲冷脸问。 “哪来的姘头?尽瞎想,我们不过是同学关系,谈感情也是同学感情。”韩红星忙辩解。 我怎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同学年轻时追你? “因为我根本就没当一回事”韩红星知道老婆来了醋意:“如果将她当一回事早就向你示威。” “我等你示威!你来!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跪床头去,叫三声姑奶奶才准上床!” “我才不,又没犯错,凭什么?” “不凭什么,就凭我的命令,老规矩,数三下,过了时间别后悔。” “哼!现在算你狠,我也老规矩,待会儿等你现出原形,不让你撅起屁股来求我就不算本事。” 颠来倒去做完床上事,接下来讨论集资款的问题。韩红星向王书玲汇报先前给颜小二那位同学的公关费只退回了三千,剩下的钱已被用于公关,让王书玲听了绝对不相信:八字未见一撇就花掉七千?韩红星这才想起里面有自己谎报的五千元,不怪她不相信,生怕露出破绽又被蹬下床,赶忙劝慰:人要想得开,哪怕花了七千元冤枉钱,但比起陆如兰家还少花了一万多,说不定就是因为我们家吃了这么大的亏才感动上苍,才有接下来一分钱不花就求到名额。 王书玲被劝得认同观点,不过很心疼:这么多钱!得辛辛苦苦在饭店里忙半年! 两万块钱从哪来?王书玲说刚凑足钱交了饭店的房租费,因此只能再拿出五千,韩红星承诺再出两千连同退回的三千也凑五千。还差一万块怎么办?跟亲戚朋友借也开不了口,思来想去,韩红星决定到秦大功那拿高利贷,他经营企业的同时也开始兼营放债业务。 以韩红星的身份到秦大功那儿借一万元只需打个条,期限一年,拿到手八千五百元现金,一年后连本带利还一万。拿回这笔钱后,请示王书玲还差一千五怎么办?并建议用家里那两间房的房租费凑。 王书玲当即决断:房租费不能动,得继续用这笔钱交两个学期的学费,差这点钱回去跟你妈要,听说侄儿、侄女升学时她都花钱了,凭什么不肯替我们家可儿花?如果她不肯出这笔钱,从今以后就不准你再跟她有亲! 凑足了钱,一家三口高高兴兴来学校报名,到了校门口,发现公告栏里有紧急通知,是针对计划内招生的:原先的规定是计划内集资生必须交足一万元集资款才有入学资格,现在对于特困家庭可将这一万元集资款分摊到每个学期交纳。 正想不通为何要出此通知,旁边家长们传言:有个乡镇小学的女生被以计划内集资生的资格录取,可由于家里穷,实在交不起这一万元集资款,家长决定放弃让女儿进黄中读书的机会,结果小女孩想不通,留下遗书后投河自杀,此事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即刻要求黄中出紧急通知,目的是分解困难家庭的就读压力,杜绝类似惨剧的发生。此事与自家无关,可王书玲听说后不无担心,悄悄将韩红星拉一边来交代: “不准将借高利贷交集资款的事让可儿知道,家里再穷也要将她当公主养,穷养儿富养女,切不可让可儿将钱看得重,将来为个蝇头小利就动心,听到没?” “要你说,我养的闺女不可能像你,用不着你担心。” “你懂个啥?小女孩这个时候开始有想法了,最难教育。” “那就让她脱离这个社会现实?你总能不切实际地满足她?班上徐会计家女儿没找到关系去二中报名了,换着你还饶得了我?” “让可儿输在起跑线上就是你的责任!让可儿受委屈我就饶不了你!”王书玲发表过观点后才开始关心:“还有个同事家找出关系了?” “嗯!他家小孩也被录进黄中了。” “那好!现在的小孩真可怜,上个学都得拼爹,真不敢想象,如果只能让可儿到四中去报名,她会难受成啥样?” 第六十七章 与发廊为邻,王书玲很快跟她们熟,老板娘手下有三个二十几岁的小姐,都是邻县乡下穷人家女孩,纵欲过度的脸上没一点血色,却还刻意往怪里打扮。不过她们的确可怜,用自己身体挣钱,却将多半交给老板娘。 见得多了,王书玲对发廊的情况了如指掌,常在韩红星面前感慨:看发廊里冷冷清清,其实这门生意是暴利,老板娘整天手不动脚不动,只需小姐替她挣钱。提起做这等生意的价码,王书玲也耳闻目睹,有时下午被老板娘叫过去打麻将,会碰到小姐接生意,带到包厢里只一会儿就三百元,老板娘得二百,小姐得一百。王书玲跟老公玩笑:开饭店每天里外奔忙,从早干到晚能净赚二百就不错了,隔壁老板娘只让小姐接个客就能赚这么多!所以做生意选择项目很关键,当初想发财就应该开发廊,而不应该开饭店。 韩红星哪容她有这种想法,严词反驳:就你这样儿,做小姐嫌老,做老鸨嫌小,还敢有这种念头! 正羡慕老板娘来钱快,发廊就出事了:有一天夜里,一下子来了四个客人,要求找四个小姐做交易,凑不齐四个小姐就换地方。按做生意的经验,男人们在一起要么一起做,大家谁也说不起谁;要么都不做,不留话给别人说,这属正常。老板娘不想错过这笔大生意,便也充个数,和三个小姐各进包厢接待,没想到来的是四个便衣,等四个女人在包厢里脱了衣服,他们放出暗号,里应外合将几个女人抓个现行。 发廊满街都是,为什么就这家出事?很快有说法传出来:老板娘开这家发廊,正常情况下并不亲自接客,但遇到看得入眼、谈得来的也偶尔接待,事情就出在这里,有一个客人从老板娘身上尝到甜头,在朋友间吹嘘,被其中一个听了也想猎奇,没想到老板娘看他不顺眼,无论怎样勾引都不成。这个人就不高兴了,责问老板娘为什么肯接待别人,而他出双倍的钱却达不到目的?老板娘听他这样说更不答应,让对方觉得没面子而怀恨在心,下决心要让老板娘出丑,知道去辖区派出所举报没效果,便找出局里的朋友帮忙,用出计谋来让老板娘落入圈套,一举端掉这个窝点。 老板娘既然敢吃这行饭,就肯定能找出替她说话的人,加之举报人只想让她出丑,并没想落井下石,结果经多方打点,罚款后放人。本来是个老板娘的身份,现在成了失足女的角色,哪还有脸见人,两口子趁夜摸到门市去,偷偷将能搬的东西搬走。 走了老板娘,轮到韩红星教训老婆: “你不是想开发廊么?隔壁老板娘没脸见人走了,你可以接她班啊,不动手不动脚就能赚大钱,看到帅哥还可以冒充小姐。” “你傻啊?真话假话都听不懂?我连个保健品生意都没脸做,怎可能做这种龌蹉生意?” “怎好意思和这些小姐坐一起打麻将?就不嫌脏?”韩红星一直反对王书玲到发廊去打牌。 “我只是到隔壁门市去打麻将,又不做其他事,管她们脏不脏!再说我情愿跟她们打牌,也不喜欢跟以前开饭店那老板娘接触,整天显摆她多有钱、多高贵,那么大岁数了还丑人多作怪,打扮得不伦不类。”王书玲谈她的见解:“虽说这些小姐看起来瘆人,打扮得也怪里怪气,其实她们除了舍得抽烟和买化妆品,挣的每一分钱钱都往家里寄,发廊老板娘在麻将场上也常诉苦,担惊受怕不算,挣的钱多数要拿出来进贡,不是生活所迫哪个女人愿做这种生意!所以无论人家是哪个行当,都不能看不起人家,其实大家都很可伶,都不容易!” “听说做那种事被抓了得罚款五千,这么贵?”见韩红星无语,王书玲问出新的问题:“不是你半年的工资么?” “还嫌贵?什么都涨价,就这个价没涨,五年前被抓就罚款五千了,而且各地都这个价,你算算看,这笔钱现在是半年工资,五年前值多少工资呢?” “你怎知道五年前就这个价,而且各地都这个价?” “才听袁鸿华讲,说他公司里有个人五年前在东北工地时犯事,被公安局抓住后做出处罚决定:要么劳教半年,要么送五千元钱来赎人。由于当事人拿不出这笔钱,工程队商量后决定先救他出来,便开出转账支票去带人,办案警察接过支票后惊叹:怪不得南方人舍得花这么多钱玩女人,原来人家交罚款都能用公款。” 两口子一阵笑之后,王书玲又发感想:“真搞不懂男人为什么那么傻,小姐那么脏,却情愿花钱往身上去。” “有什么想不通?男人好色犹如女人贪财,换着你如果谁给个一百万,你动心不?” “哪要一百万,不是看在可儿面上不要钱就跟人家跑了,谁要跟你过这种穷日子!”王书玲故作认真地说。 “谁不会说!不是看在可儿面上,当年你偷人时就休了你。” “我那不叫偷!你敢再说!有本事你休了我!”王书玲假装生气,紧接着说:“就没听到过消息,不知道那个人在gd发财了没有。” “再敢提一个字!他发不发财关你屁事?”韩红星真生出气来:“让你过多穷的日子了?三顿饭没吃饱么?身上没衣服穿么?到年底想办法替你买手镯,不准你再说总跟我过穷日子!” “又不识玩!”王书玲见老公生气,赶忙表示自己只是玩笑,紧接着强调:“没人想要你买手镯,你敢买就翻脸,等手头有钱,先将替可儿报名的高利贷还掉。” 提起可儿,入学才一个多月就已经第二次接到班主任电话,他是从学生档案里得知韩红星在银行工作,先请教钱怎么存合算,然后自然而然地提起可儿,说她个头高,按道理得坐到后排,不过位置太靠后会影响听课效率,所以还是顶着压力将她安排在前面的好位置坐。韩红星听了千恩万谢,当即表示将不日拜访。 跟王书玲商量怎么个拜访法,她的主导思想是:新东村那五亩田的租金已涨到两千五,每年在老师身上就按这么多钱花。 每学期只能送一千二百五十元,有语文、英语、数、理、化五门主科老师,该怎么送?王书玲想出的方案是班主任五百,其他四位各二百,不过韩红星知道现在的行情,送五百块钱属于正常,但不足以让收礼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送二百属于白送,收礼人很快会淡忘,就这么多钱,也只能按这种送法。不过问题是,在与班主任老师的通话中,韩红星能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人家将自己在银行里工作看成是高收入群体,所以才不用去打招呼就主动替可儿安排好位置,换一句话说,人家的期望值可能不止五百元。 “送个礼哪这么多名堂?”王书玲见她的方案被否定,干脆表态:“家里还欠着债,索性将钱省下来别送,读小学时每学期都送,也没见哪个老师对可儿的成绩有帮助。” “不让送的是你,不让可儿输在起跑线上的也是你!”韩红星不认可王书玲:“你以为我想送这个礼?你以为送了礼就能得到老师的帮助?” “既然得不到帮助,就更不该送这个礼啊?”王书玲不解。 “上次和马如飞打麻将时他说的话你忘了?”韩红星重述马老师的观点:“做老师的想将学生的成绩往好处带很难,想将学生的成绩往差处带简直是太容易,只需打压学生的积极性,让学生对这门功课不感兴趣即可。” “怎可能有这种事?哪可能有这么缺德的老师?”王书玲认为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所以做家长的才情愿送礼,不指望别的,只指望老师能多给学生个好脸色、多一句鼓励的话。” “那你说这个礼该怎么送?” “班主任一千,能替可儿保个好座位,遇有情况也好打招呼,另外请班主任约其他老师到饭店来作回客。”韩红星解释理由:“毕竟可儿乖巧,不容易惹老师发火,请其他老师吃顿饭的目的是需要与哪位老师协调关系时好说话。” 转眼间,买断人员离开d行已过一年,从断断续续到行里来闹事的人口中,能大致获悉各人的状况,混得好的有桂主任以及李洋海他们三个,桂主任承包了一百亩农田种棉花,一年下来除去吃用开支、新置办的各种农用工具,净赚了三万元,尝到甜头后决定扩大投资,又包了三百亩农田,准备明年大干一场;李洋海他们去年用六十万买下了一百万的房产,有房租赚不算,据说那块房产现在已值一百五十万,各人赚到了几个买断钱。 也有混得不好的,杨会计刚买断时在他哥哥开的超市里管账,后来姑嫂不和,她情愿到另一家超市去当收银员;汤缺德在一家单位当保安,已变成临工的身份却不改老资格的习气,换了几家单位后索性改行,自己租一间门市,两口子开个粥店,起早贪黑地忙。 要过年了,买断人员往行里跑得更勤,费行长既要忙于旺季营销,还要应付买断人员。牵牛得牵牛鼻子,费行长重点应付汪主任,谈到最后,汪主任还想销酒。费行长赶忙表态:春节能发的福利除了酒可任选一样推销。因为费行长已算过账,只有酒这个东西的价格没个底,所以去年被汪主任一下子宰了五万多,吃了亏才将账算得精——推销其他东西再怎么宰也有底。结果,汪主任找不出贵的东西来赚大的差价,只得谈妥推销香肠给行里,一千斤,每斤十五元,算下来连本带利才一万五。 对于在岗职工来说,过个春节除了忙只有忙,唯有工资不见涨,不过能给大家带来希望的是:有消息说不涨工资不是因为没钱涨,也不是因为不想涨,而是因为不敢涨,因为买断的人正闹得凶,此时涨工资势必会挑起更大的矛盾,等将来改制上市了,d行连名称都换了,买断人员就没资格再来闹,那时才敢替大家涨,因此现在虽工资低,但黎明已在眼前,只需耐心等待。 又一个春天里,周行长迎来了得意的时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副行长,一直指望哪天能去掉前面的“副”字,也有机会当家作主,大捞一把赚个富贵。哪想到事实情况是一把手没当上,还被调整了分工,让他名义上仍是二把手,实际上已不如顾行长有地位,正心灰意冷,突然间生出背景来,寻得提拔的机会。 周行长的背景是他小连襟,能有这样的背景挺意外,当年他当上d行的副行长时,这位小连襟还只是人民银行的普通办事员,靠着周行长的帮衬,这位连襟才得机会在单位里当到中层干部。后来金融改革,人民银行内部要分出银监局来,可说是银监局,其实就是从人民银行挑出三个人来另成立机构,办公地点仍在人行大楼里,具体管理什么也没人知道。因为没个底,人行里没人肯去这个新成立的机构,这位连襟被做了工作才勉强肯当银监局的头,后来银监局迅速发展壮大,成了科级单位,让这位连襟出乎意外地当上科级干部,再后来他又得机会调到市银监局,几年打拼当了副局长,成了副处级领导。 银监局与各家银行在业务上的关系是管理与被管理,银行业在经营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要不银监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正因为如此,各家专业银行被银监局查出问题来不可避免,要想少罚款、少通报就得态度积极,因此,银监局在金融系统的地位高、说话分量重。周行长正是因为生出个有用的连襟,才有机会到兄弟行当一把手。 第六十八章 走了周行长,让费行长很是高兴,决定趁着春色带王美女出去游玩,当然是以考察项目的名义,开专车,计划用一周时间,往南边跑,想到哪里就玩到哪里。 出去“考察”的人员组成有讲究:首先不能只带王美女一个,得另有位女同志作陪,这样至少在场面上能对行里人以及王美女的家人有个交代;路途遥远,不能只让冯书记一个人开车,得找个既会开车又是嫡系的人当副驾驶,和冯书记换着开车。 通过筛选,解股长会开车,成了副驾驶人选,办公室的收发员小赵是是个懂规则的人,正好可以派她陪王美女一起出去。定好的三男二女为最佳人选,正好一车人坐满,走到哪住宿开三个房间,两个女同志一间、两个驾驶员一间、费行长单独一间,住下后走动起来方便。 定好时间是大清早出发,四个人已坐上专车,就是等不来王美女,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电话:“实在不好意思,昨天夜里母亲突发急病,已连夜赶回娘家,这几天得看护母亲,所以无法成行。” 哪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如此事!扫兴之余,费行长左右为难,对外宣布是出去考察,总不能因为王美女不参加就取消行程,只得硬着头皮就四个人去,打算走个过场早早回来。 按计划往南边去,依d行的坐车规矩,市内行车由领导坐副驾驶位上,可保证视野开阔;出长途时领导会坐到驾驶员后面那个位,最安全。这趟车的坐法是解股长坐副驾驶位,费行长和小赵坐后排。刚开始大家谈笑风生,慢慢地车内归于沉寂,冯书记专心开车,无意间从车内的后视镜中发现,小赵已俯首于费行长的胯间。 因为少了王美女,费行长甚是扫兴,幸好有小赵随行,费行长才不十分无聊。提起小赵,她三十出头有年轻的资本,却长相平平,因此并没被费行长看重,只在一次她送报纸进行长室时,被费行长要求关起门来谈心,谈到一定程度后将她引进暗室干过一次,这次出去旅游只有小赵陪睡,几个晚上下来,才从床上觉出她很有味道,回来后仍不时宠幸她。 小赵在办公室里当办事员,耳濡目染,也想象王美女或者刘向红那样混上干部当,第一次被费行长弄上床时,因为拘束而草草了事,后来一直没被费行长待见,偶然间才获得陪费行长数天的机会,尽心使出浑身本领,将费行长服侍得神仙样快活。有了几日的恩爱,回来后,小赵继续发挥她体贴入微的特长,每天早上换着花样带给费行长鸡蛋、牛奶、豆浆等早餐,让费行长得到无微不至的照应。 这种行为惹恼了王美女,一直以来,王美女只需用吃剩下的半块饼干,便能让费行长张口来等,现在被另一个女人占了市场,怎能罢休!采取的方法是不让费行长碰,问原因让他自己去想,费行长想不出原因,王美女提醒说:你有早饭吃就别想再碰我! 费行长知道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幸福之余决定放弃小赵,但也不能跟小赵明说,只要求她别再每天带早饭来,那小赵不知缘由哪肯听命,仍将早饭往那儿送。怕惹王美女不悦,费行长只得将每次送来的早饭当王美女面扔掉,以示与小赵划清界限。 见占了主动,王美女提出更高要求:将她贬到网点去,看她还有机会每天将早饭往这边送!费行长求欢心切,但也不能过分地负小赵,只能将时间往后捱:等下次人事调整时,一定遵照美女指示。 留下个副行长的缺,认为够格的人都蠢蠢欲动,现在的中层干部只有三室一部负责人以及五个网点主任,共九人。论资历与能力属业务部的袁股长与对私部的解股长最突出,其他人选尚不足以担此重任,这两个人在费行长这头的分量最重,公关的力度也最大。提拔副行长得通过张行长首肯,好在费行长是张行长的嫡系,几经请示后,张行长认可由费行长从黄海d行中推荐出两个候选人,由市行人事部门经过政审、考察后择优录用。 对银行员工来说,能被提拔成副科级是一个质变,工资待遇能有大幅度提高不算,身份也由普通员工变成银行高管,各种待遇皆有,上升通道洞开,这种变化可算是浴火重生,因此,想晋升到这个级别得花多大的力气可想而知,费行长是因为在张行长那儿得宠,才有了这次选拔副行长的特权。 两个候选人各具竞争优势:袁股长是业务部负责人,是财务管理的核心人物,在一系列账务处理的过程中表现出极强的执行力,因此颇有重用他的意愿;解股长更是绝对忠诚,对费行长总言听计从,两个人都年近四十,各方面比较起来不相上下,让费行长很难决定提拔哪个。 身在其中,大家都懂规则,两位股长各备了五万元的红包,请费行长帮忙转送给张行长,至于费行长,帮完忙办成事定有重谢!当然,如果当不上行长,五万元投资钱会被退回。 两强相遇,如何才能胜出?两个竞争者各动脑筋,袁股长请出家族中一位在县里当领导的亲戚宴请费行长。情报很快被解股长获悉,他找不出处级的干部来打招呼,只能另辟蹊径,打亲情牌,就夫妻俩一起请费行长小聚,边喝酒边套近乎。 选择的时间是一个晚上,地点是茶座的包厢里,解股长自带两瓶茅台酒,三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边吃边聊。坐的是个条形方桌,刚开始两口子坐一边,费行长坐一边,两个男人喝酒,女人在旁边照应。后来女人好像从费行长的眼光里读到了什么,以添茶为名站起身,不自不觉中与费行长坐一边。 解师娘是企业白领,属庄重典雅型女人,三十五、六岁年纪,能让大她数岁的费行长看出相当的魅力来。单凭酒量而论,一个是行长,一个是曾经的信贷股长,两个人喝一瓶好酒不足以尽兴,不过见此昏暗场景,桌下的台布更隔开两边的视线,费行长生出打算,交代解股长酒少喝,两个人细细地品。其实他品酒是假,将一只手往桌下解师娘腿上摸是真。那解股长已临关键时刻,只想知道费行长想不想助他高升,根本不在乎他的手正在干什么。陪费行长尽兴本就是解师娘的主意,她更不可能煞风景。于是就形成了费行长边与解股长喝酒聊天,边腾出一只手来往解师娘腿间伸。已是初夏时节,解师娘身上穿的是裙,她主动调整方向与角度,方便对方抠摸。 喝完酒,各人的态度已心知肚明,两口子将费行长一直送进宿舍里,解股长继续陪费行长聊天,解师娘到厨房去烧上开水后也出来陪。突然间,费行长一声咳嗽,两口子同时问: “行长怎咳嗽?是不是身体不适?” “这两天有点伤风。” “要不要吃药?让我去买?”解股长忙关心问。 “算了,坚持一下就好了。” “那哪能!”解股长坚持己见,毫不犹豫地决定去买药,匆匆出门时,不忘回手将门关上。 费行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几乎在解股长关门的同时,迅速拥解师娘入怀,趁着酒兴调戏: “今天的茶座没白去,让我知道了什么**潮泛滥。” “讨了便宜还没好话!”解师娘撇起唇风情乍现。 “打电话给你老公,就说药找到了,不需要他买,今天酒多了,留下来照应我。” “你松开手,我到卫生间去打这个电话。”解师娘提出要求后得以脱身,进卫生间后很快就出来:“他说也酒多了,先回家休息了。说,准备让我如何照应你?” “等你家当上行长还可能照应我?”费行长很现实:“这个行长是不是你家的,就看你这些天的表现。” “只要行长肯帮我们家忙,你让我干啥就干啥!”听费行长如此说法,解师娘当即表态。 “我让你将浴缸里水放满,先陪我洗澡......” 可能是天太热的原因,买断人员也懒得到行里来闹,让费行长过起了要钱有钱捞、要女人有数个女人轮流陪,神仙一样快活的日子。正轻松惬意,没想到后院起火,给他带来难题。 王美女和小赵不仅在费行长那争宠,两个人见面也彼此较劲,常不为个事就争得面红耳赤。这次发生矛盾的原因是:按上级行要求,王美女要做个统计报表,相关数据得从办公室小赵那儿采集,大热的天两个人都心浮气躁,王美女的口气居高临下,让小赵听得不耐烦,两个人就争了几句。王美女心想我好歹是个中层干部,吩咐你办个事还不是言正名顺?所以命她在下班前必须将相关数据呈送过来;小赵心想你现在风光,以前做借用工时那低眉顺眼的样儿大概都忘了!况且谁在费行长那没有一席之地!谁总该让你目使颐令!因此她拒不提供相关数据,导致的结果是报表无法及时上报,上面追责下来,查出是两个人间的矛盾形成的状况。 这种事在上面好处理,只需费行长出面跟相关部门打个招呼,关键问题是报表还得报上去,可王美女已不肯继续做这个报表,她的理由是,让你小赵按时提供数据你不给,好,过了时间你给我数据也不要,报表没能按时完成的责任是你,该由你承担责任做这个报表;小赵的理由是,相关数据哪是你说什么时间提供就能够提供?我就该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将数据给你,你不肯做这个报表反而命令我做,明摆着又欺侮人!不要说我不会做,就是会,也不可能听你指挥! 事情闹到费行长那,小赵有了上次出去旅游的经历,与费行长的关系也早就传开,见这两个女人闹较劲,大家都暗中看热闹,倒看费行长如何处理。 手心手背都是肉,该怎么办?容不得费行长多想,王美女下了最后通牒:早让你赶她走,却总找借口将时间往后拖,现在已形成了这种格局,有她没有我,必须做出选择。 平心而论,王美女因美色而成为费行长的最爱,既然已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地步,他当即表态肯定按美女的指示办,然后不失时机地求欢,得到的回应是:“不调她去网点连手指头都别想碰!”费行长无奈,只得提出要求:“等完成了你交办的任务,必须让我玩个尽兴。” 如何找小赵谈?费行长自有办法,先将她引到暗室的床上,边快活边让她倾述。等本想泄在王美女身上的欲火浸入她身体后,他搂着小赵,用战略的眼光劝导:做个小职工总没有地位,总想提拔你当中层干部,不过你也知道,按规定得有三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才符合提拔条件,你不如先到网点去做个a级柜员,接下来的网点转型实施后,这个角色将视同中层干部,吃两、三年苦再提你到机关来当干部,看她王美女还敢对你指手画脚! 一段肺腑之言听得小赵心悦诚服,为表感激,她主动爬到费行长身上,俯首施展特长,同时将女人最羞的部位展露给对方品味。 第六十九章 这一年下来,混得最好的仍是李洋海他们三个,据传他们买的那座房产已涨到二百万,手不动脚不动又赚了五十万!听到这种消息,韩红星责备王书玲: “就怪你不让我买断,他们三个没脑子的还赚这么多。” 哪想到遭王书玲反驳: “你怎只往好处看,就不看混得惨的?那桂主任在d行自视那么高,他现在啥样?” 见韩红星无语,王书玲拿出唯心论来教导: “这年头,遍地是黄金,得要个命去拾!” “再让你开两年饭店就成精了!”韩红星发现老婆已见多识广,早不是当年的村姑。 提起桂主任,他的境况的确惨,去年种了一百亩棉花喜获丰收,今年随即决定扩种三百亩,将买断的十几万都投资上去,还用家里的房抵了几万元贷款,本指望大赚一把,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今年的雨水特多,从夏天一直下到秋天,棉花见不到太阳开不了花,只长出僵黄的棉瓣,如果叫工来摘,每个工七十元,每天摘上来的棉瓣正好够付工钱;不叫工来摘就眼睁睁地看着棉瓣烂在田里,最终亏得是血本无归,拖欠的贷款也无力偿还。 本以为d行上市后买断人员就不再来维权,没想到维权的势头更猛,而且各个地区的买断人员联合起来上访维权。解行长上任后的重点工作是维稳,不时和政府部门的相关人员去将上访的人员带回来。 买断的人已分成两股力量,一股是普通的买断人员,另一股是军转干部,你方唱罢我登场,轮着去上访,让解行长疲于奔命,带回一批再去带下一批。现在对待上访人员越来越人性化了,到了上访地,会有人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然后归口安排到相应的地点,很快解行长又到,跟大家许诺,有什么事到黄海d行去都好说,可回来后又回复到没去上访时的状态。 顾总去上访过两趟,他总结的经验有二:一是上访人员一定要文明上访,绝不能有过激的行为,更不能违反法规,否则你还没机会维权,就可能已受到法律的制裁;二是到了上访地,想靠近那道申诉的大门太难,从门口往外很远的地方布满了接待人员,人家会围追堵截地问你是什么地方人?来了多少人?由不得你不开口,只要开口,就会有相应的接待人员将你引到相应的地点,接着又有解行长来。所以要想突破这厚重的防线,除非你拿着个破蛇皮袋,冒充拾矿泉水瓶的清洁工,才有可能靠近那道申诉之门。 每到年底,都会是d行职工心情最糟糕的时候,柜面上忙得不可开交不算,收入反而比平时见少。平时每个月工资五百,季度底考核工资一千五,扯下来每月收入一千元,可到了年底,费行长又按惯例发了两千块,这是他惯用的技俩:四季度考核工资就该有一千五,一季度考核时他会说年前已预发,且不论d行员工该不该有过节费,仅这两笔考核工资就该有三千元,怎么每次过年反而将职工们应得的收入变少了呢? 费行长有他的解释:我们一般在四季度将各项指标往下降,做的是“蹲”的动作,只有蹲得深,来年才能跃得高,才能拿更多的考核工资,因为四季度指标降了,所以就没有考核工资可拿,我是本着关爱职工,让大家能将年过起来,才凑出两千元预发给员工过年,员工们怎能不晓得好歹,还嫌钱少呢? 韩红星虽身在基层,搞不懂费行长和袁经理也就是以前的袁总是如何运作员工们考核工资的,不过能发现其中的问题:承认你费行长会“蹲”,你也说是为了多拿钱才“蹲”下来的,可“蹲”的时候我们这一千五没有了,但你“跃”起来的时候我们职工还只能拿一千五,你多拿的钱哪去了?你说是你凑出钱来给大家过年,这四大国有银行之一、堂堂的上市公司,真的已到了员工过年得靠你个人施舍么? 正当职工们为收入太低而怨声载道,市行的各类喜报却铺天盖地在报纸、电台以及内部发的文件里宣扬:四大行比较,d行上缴利润继续保持第一,80%以上的业务指标都排名第一,这种鲜明的对比让韩红星生出更大的疑问:为什么你d行什么业务指标都想争第一,却让员工的收入在整个金融系统中绝对垫底? 正为这个问题郁闷,行里传出张行长的电话号码,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表态,一定要通过电话去责问张行长:这么低的收入让职工们日子怎么过? 听那么多同事说要与张行长直接对话,韩红星也想出自己一份力,可惜自己普通话水平不过关,跟来自省城的张行长在语言沟通方面可能有障碍,便决定发一个短信给她,壮一份群众的声势: 张行长您好!我是黄海d行职工韩红星,来信有一事求教:欣悉我行的绝大多数指标在四大行排名中均第一,此基础上,员工的收入却在整个金融行业中垫底,出现这种状况,要么是d行在对我们员工耍流氓,要么是您在对我们员工耍流氓,您作为金融高管、优秀企业家,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第二天早上到班时,费行长的专车已停在分理处门口,刚进营业室,就被他叫进主任室,两个人关起门来谈: “昨晚你发信息给张行长了?”费行长开门见山问:“你骂她流氓干什么?” “谁说我骂她流氓了?具体内容还在我小灵通里存着,要不我发给你看是怎么说的?” “不用了,张行长昨晚已将这个信息转发给我。”费行长紧接着问:“有什么事不能内部谈,偏要捅到上面去?张行长昨天已对我提出严重批评,说我们内部管理存在问题,导致职工的思想存在不稳定因素。” “能怪我们员工思想不稳定吗?”韩红星谈自己对工资的认识:“十年前的工资就三十多元一天,那时候老母鸡十多元一只,那时候你们将我们跟建筑工人比,说我们工资比他们高;现在老母鸡三十多元一只了,建筑工人的工资一百多一天了,可我们的收入还这么多,就是桂主任请个拿棉花的短工还七十元一天,你d行在目前金融行业景气度这么高、利润连年猛增的情况下,却让我们拿最低的工资,难道我们在d行当员工就该死?就不该过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只能跟下岗职工比收入?” “你嫌收入低为什么不选择离开d行?你有本事可以走啊!外面赚大钱的人多得是!”费行长又将他常用来对付员工的话拿出来说。 “你有资格赶我们走吗?从理论上讲,其实你我都是d行的员工,充其量你是员我是工,就是总行的行长也只能决定自己的去留,哪有权力开口就让员工走人?”韩红星听费行长在多个场合对职工们说这样的话,只要职工对收入稍有不满,便拿出‘你可以选择走’来对待,总让大家无言以对,回去细想后才找出应对方法,今天终于可以回击他:“d行提出的口号是股东利益最大化、员工利益最大化,口口声声谈家园文化,说每个员工都是d行这个大家庭的成员,你当干部的就是用赶职工走的方式来体现管理水平、体现家园文化吗?在你个人的家庭里,是不是一言不合就让你的老婆走人,让你的孩子走人?” 这次轮到费行长无言以对,稍作停顿,他将话题扯到现实中来:“d行收入低也不是你我在这里谈就能解决的问题,我能做的是帮你解决困难,行里今年有困难职工补助,特困家庭可补助一千元,可以评上你家;听说你家开了个小饭店,生意还不错,下次再有招待也往那边去,这样不就相当于提高收入了吗?何至于将事情闹僵!” “我个小职工发个信息提个问题就将事情闹僵?”韩红星不解。 “昨天张行长特意问你在什么岗位,并说你已不胜任现有岗位。” “我这个b级柜员还是买断时跟你谈条件谈来的,现在又不胜任,无非是再叫我到柜面上,两个岗位没多大差别,我无所谓!”韩红星经历过买断,已敢于直面行长,愤然表达自己的观点:“改革已让层层级级的干部们将职工的工资想怎么克扣就怎么克扣,在d行当员工根本没有收入保障可言,只可惜d行改革尚不彻底,还没到你们干部想叫谁滚蛋就滚蛋的程度,真遗憾!在南环储蓄所时我就说过,我兢兢业业上了十几年的班,做任何事循规蹈矩,却只能在最差的网点当最底层小职工,还在乎你哪门子行长?你们行长能做的至多是将我从南环调到北环,如果有权力将我由正职工变成副职工,你们早就这样做了!” “说话怎这么偏激?”费行长第一次跟韩红星谈这么久,向这个小职工看了又看:“没打算让你到柜面上去,我准备对你委以重任,在即将的网点转型之后让你当大堂经理,每天只在营业厅里转,手上也没有具体业务,有什么事可以想走就走,无需整天困在笼子一样的营业室里,多好!” 见韩红星无语,费行长最后交代:“今天就聊到这儿,有事随时去找我,随到随接待,还有,提拔你做大堂经理的事暂时不跟任何人说,免得大家说我照顾你。” 末了,费行长用笑眯眯的表情与韩红星打完招呼后走出主任室,见颜小二在营业厅里闲站,突然怒道:“每次来总见到门楣上有灰尘!连个卫生都搞不好,怎当的主任?”吓得颜小二一路小跑,赶忙去找抹布。 只给张行长发一条短信,没想到竟能扬名,全市的d行人都知道黄海行有个员工昨晚通过短信骂张行长流氓了,至少员工们听到消息觉得过瘾,因为大家都收入低,都特想听到这样的声音。当然,从官方的评价来看,黄海d行的人的确难以管理,的确刁蛮,连市行的领导都敢冒犯。 将得到费行长接见并许诺了好处的事跟王书玲说,本指望得到她的夸奖,没想到换来的是责备: “全市那么多人,别人都能忍,为什么就你逞能?哪个该你骂流氓?” “哪是我想逞能,他们都发狠说打电话跟张行长对话,我不过想发个短信助助势,哪想到成了唯一的主角。” “要么人家是利用你脾气冲,想将你当枪使!”王书玲再次交代:“跟你说过多少次,收入就是再低,人家能受我们就能受,我们家毕竟还开了个小饭店,有的人家就靠每月一千元的收入不是照样过?” “你现在这样说,平时怎么总笑话我个男子汉挣不到钱?”韩红星发表看法:“员工都胆小怕事,才让费行长敢胡作非为!都说考核工资被费行长变着法儿捞进他个人口袋,大家的收入才低。” “毕竟行长用特困家庭的名义多给你一千元,又肯主动替你调岗位,还有什么不满足?人家已经对你不错了。”王书玲不想老公惹事:“就是全部被他捞进口袋也不碍你事!再说一遍,人家能受你就能受,不准再胡闹,听到没?” “多给点钱就是对我不错?头发长见识短!” “哪怕我发长见识短,你也得听我的!”王书玲提过要求后也唠叨:“现在连最小的份子钱都涨到二百了,就你们银行的工资不见涨,如果不是我撑这个饭店,日子还真的没法过。” 又一年的饭店开下来,两口子盘账,已用赚的钱还掉一万元高利贷,年底又有两万多现金到手,剔除明年的房租后,还净赚捌仟多。韩红星打算自己出三千,再让王书玲出三千,合伙买个手镯。遭到坚决反对:眼一眨的功夫可儿已上初二,很快就要上高中,再要集资难不成还去拿高利贷?没人稀罕什么手镯,你有那三千块钱给我,留着可儿备用。 第七十章 正月里和袁鸿华吃顿饭,回来后跟王书玲商量买房:袁鸿华正在搞房地产开发,这些年政府为了改善民居,大力提倡商品房建设,黄海县在这方面的工作落后,政府便在土地出让、税收减免等方面出台了若干的优惠政策,鼓励有条件的建筑企业开发商品房,已当了城建局长的黄老师主动找袁鸿华谈,认为这个行业大有前景,袁鸿华听从了老师的建议,去年在城东一带靠近黄海中学的地段开发了“新东小区”,十一幢楼三百多户,让韩红星到那儿选房,看中哪套先拿钥匙,差钱可以办房贷。 提起换房,王书玲坚决不同意:身上一分钱没有,自家的房也住得挺好,加上现在的房价疯涨,买房子这么大的事哪是说下手就下手的! 这个观点不无道理,三年前买断时,李洋海他们花六十万买的房现在已涨到近三百万,年前桂主任将十几万买断钱亏光的时候大家替他惋惜,当初这笔钱如果用来买房,可以在黄海镇里买三套房,能赚到房租不算,房价已涨到四、五十万,坐在家里就发财,何至于辛辛苦苦种棉花到最后血本无归。 现在的房价像吹着泡般疯涨,三年前五万元可以买套像样的房,后来“东方苑”开盘时破天荒地将房间涨到八百元每平方,正当整个黄海县城都认为这家楼盘的老板疯了,估计这么高的房价一套都难卖时,又有新楼盘将房价推到一千二,还没等大家认可,年前的房价又上台阶,涨到了一千五。 韩红星在班上听到个储户诉苦:夫妻俩在浴室里做擦背工,去年年初攒下了五万多元,准备去买房,跑下来发现只能买个二手房,心有不甘,决定再攒一年多攒点钱买个一手房,两口子辛辛苦苦又擦了一年的背,口袋里变成了六万多,再买房时才发现连二手房都买不起来,索性将这笔钱存到银行里,不信它房价就不降,决意等房价降了再买。 见王书玲不肯换房,韩红星讲自己的道理:单位里十几年前砌的房质量太差,想在墙上钉颗钉要么锤子钉不下,要么一锤子下去不仅将钉子钉到底,连墙面都砸出洞;楼上人家关个门楼下人家整个屋子跟着震;亲戚朋友来串门,稍不注意楼下自行车就遭窃,如果换成小区房,这些问题都不存在。 “哪个不想住新房?我还想住皇宫呢,可是没那份能力就别动那份脑筋。”王书玲仍不同意。 “钱的事不要你担心,我算过账了,卖掉房子再拿房贷正好能将房子买起来,再说也不急,袁鸿华叫先拿房,差他钱不碍事。” “刚还掉装潢饭店欠他的钱,又想往下欠!欠人家债的日子怎好过?” “情愿欠债也要换房,省得总听你说住你的、吃你的,什么东西都是你的。”韩红星说出心声:“看到家里东西就想到是你睡来的,必须搬!一样东西不带走,全卖掉!” “十几年前的事还忘不掉?”王书玲听了发笑:“真的还吃醋?” “换着是你老婆被人家睡看你能忘掉!”韩红星气她笑得出口:“又老又丑的货色,才懒得吃你醋!” “你知足吧!就凭你老婆,年轻时到哪不是百分百的回头率,真的是走在路上都有人追求,如果想在外面有名堂,不知道替你戴多少绿帽子呢,只睡过一个男人算是对得起你。”王书玲自信过后自得:“现在才说我又老又丑,当年替你挣那么多钱忘了?你以为钱好挣?“戴毒手”家小姨子在南边做了三年小姐,不知道受了多少屈辱才挣了二十万回来,结果被她男人一场赌博输得精光,满街人骂他畜生不如。” “你的意思是你在一个人身上就骗到那么多钱,比他小姨子有本事,是高级小姐,对吗!”韩红星笑话她。 “你才是高级小姐!嫌我又老又丑还整天像看贼一样看着我干什么?连敬客人一杯酒都刨根究底问是什么关系,小心眼!”王书玲笑话过老公后继续道:“不知道钱镇长这个冤大头现在在哪里,发财了没。” “再敢提他!难不成就忘不掉了吗?”韩红星带着情绪道:“我就小心眼!换房子的事就由我说了算!别的不论,新房靠黄中近,可儿每天上学可以少跑多少路,省下的时间用来学习得值多少钱?” 做通了王书玲工作,两个人一起到新东小区来看房,售楼处里有两女一男在闲聊,见来客人都起身迎。韩红星看那男人,五十大几的年龄,矮瘦,一边脸上还长个显眼的大肉瘤,觉得特面熟,猛想起他是黄老师的哥哥黄益龙!上了年纪脸色枯黑,硬直的短发显白,着西装、领带、皮带、皮鞋,看上去七分滑稽、三分精神,开口的声音仍宏亮。韩红星见他半点认不出自己,忙提起父亲的名,父亲仍在袁鸿华公司里当仓库保管员,不图有多少工资赚,只图每天有个奔头,袁鸿华每年年底到家里去拜年时会送个红包,今年春节送了一万元,算是工资,也算是对父亲的恩报,将保管物资这样的重任托付给父亲,袁鸿华特放心。 见说来人是韩红星,黄益龙感慨万千:“当年常将几岁大的你用自行车载着在黄海县城里转,转着转着你就坐在自行车前的大杠上睡着了。 韩红星一点不存这方面的记忆,只记得他当年在浴室里擦背遭撵,还有就是带走了家里的米再不回头,让母亲在此后的数年里每到春节就唠叨这件事。 两个售楼小姐三十岁左右,长相都俊俏,口口声声称黄益龙做黄总,对黄总恭敬,对韩红星夫妇热情。得知来意后,黄总要求两个小姐将最好的房源推荐出来,由他亲自带人看房。 王书玲看中个110平方、两室半两厅的东首房,韩红星看中买五送六的多得面积,王书玲要楼层低的少爬楼梯,结果以她的意见为准,买下了201室。看中的房售价是1560元每平方,袁鸿华以十四万的价钱给韩红星,另外送了个几平方的自行车库,先拿钥匙装潢,钱可以慢慢给。 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处理旧房子,这两年宿舍楼里断断续续有人家卖房,刚开始只卖五万多,后来一路涨,刘向红家半年前换了新房,她将三楼的房子卖了九万,才半年时间,自己家二楼的房跟中介谈,中介看房后说家里的装修已太久且过时,如果东西都不带走肯出十万的价钱。韩红星本不想带走任何东西,见比三楼还多卖出一万来,当即拍板,并躲开王书玲偷偷跟人家谈:先付六万块钱将所欠的贷款还掉,然后再办理过户手续。中介很爽快:一看你这个人就无需设防,签完买卖协议后十万块钱都给你,两个月内搬家,有买家吃房时协助到房管所办理过户手续即可。 还了贷款手上还攥有四万元,再补两千才够30%的购房首付款,可以拿九万八千元房贷付清房款。和王书玲算账时计划用卖房的钱先交首付,剩下的六万用于装潢新房,现在这笔钱已填了炒股的亏空,哪来钱拿出来装潢?在班上和同事们研究购房来钱的攻略,得出的方法是再贷一笔公积金贷款,所购房已抵押给银行办商贷,可另找一处房产作抵押办公积金贷款。 到哪去找房产作抵押物?韩红星偷偷和母亲商量。听说儿子要买新房,母亲毫不犹豫将房产证拿出来,结果又贷出笔九万八的贷款,还意外可以提取个人公积金账户上的两万多元。一房两贷加上提取出公积金,拿到的款项大大超过了房价,手头一下子有了十二万现金,再不为装潢的钱犯愁。 交首付、定合同、跑房贷,往售楼处跑的次数多了,对黄益龙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年轻时家里穷,为了不挨饿不得不出来谋生,后来家家户户能吃饱穿暖了,他反而就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活,因家贫貌丑,他只能打光棍,直到黄老师当了城建局长,他才沾到弟弟的光,遇有哪家楼盘开工时,砌围墙和挖土方这两个小项目会请他去承包,他接到这些工程只需转包,很快就发了财。有了钱就是身价,年轻时讨不到老婆的他,等到往五十上数时,反而讨到个漂亮老婆,还替他养了个胖小子,周围人羡慕他艳福不浅的同时也笑话他,笑他的年龄比老丈人还大一岁。 像是要将年轻时打光棍的损失夺回来,他有漂亮老婆仍不满足,恃着有钱各处猎艳。袁鸿华私下里告诉韩红星:那两个售楼小姐见他又有钱又好骗,整天围着他搔首弄姿,想方设法骗他钱财。黄益龙当然不傻,扬言说卖一套房赚的钱就可以将两个漂亮的小妇女包上一年,而且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值! 谈起赚钱,这个正销售着的楼盘其实是由黄益龙代表黄老师与袁鸿华合股,所以他做总经理,袁鸿华当董事长。开发这个楼盘的确是赶上了好时候,当初的预算是如果能将房子按800元每平方售出就赚钱了,哪想到现在的房价涨到1600元每平方,一个不注意卖一套房就能多赚十万元,所以黄益龙才不在乎花钱包女人,所以才有美女投怀送抱,让黄益龙平添感慨:年轻时精力旺盛却苦于玩不到女人,现在可玩的女人多了却精力不济,真可谓生不逢时,真遗憾! 买房已讨到便宜,不好意思再为装潢的事烦袁鸿华,于是决定自己找人,花六万元钱将新房简单装潢,剩下的钱当储备金还月供。因为拿了二十万的贷款,分二十年还,每个月得还壹仟伍佰多元,将工资全部还上去都不够,所以必须有储备金一起来还。 开始装潢了,找懂行的堂哥当参谋,他是瓦匠出身,改行当装潢工铺地板砖、墙砖。本以为有六万元钱用于装潢足够了,可正式开工时,才知道现在的装潢与以前大不相同,以前自己家砌那两间房,想搞个涂料就搞涂料,不想搞墙裙就不搞,不似现在的装潢已成程序化、格式化。堂哥到新房来看,首先要求改掉所有水路电路,让韩红星想不通:布好的线路为什么要改?堂哥的回答是:不改哪能!如果负荷过大烧了电路、温差太大裂了水管,再后悔再想换就赶不上了,讲究的人家还布双管线备用,所以这管线肯定要重新布。 韩红星学过物理懂电路,看家里插座与灯头处,建筑施工时已布好了线头,而且按线头的规格来说承载一个普通家庭的用电负荷已绰绰有余,只要布在墙体内的线不是拼接起来,则电线的寿命有多长就能使用多长时间。将自己的观点跟堂哥探讨,当即遭反驳:你外行懂个啥?怎能不考虑家中所有电器一起使用时的负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不容易装潢回新房,万一将来出现问题怎么办?见韩红星被驳得无语,堂哥敢跟弟弟说难听的话:不怪社会上评价三种人难共事,一是学校的老师,二是医院的医生,三就是你们银行会计,碰到任何事慢慢谈道理,而且算得太精,连分以下都要四舍五入。 见堂哥如此评判,韩红星也开始怕有万一的情况出现,只得按他建议,找水电工来,谈妥改管线的工资是一千,加上材料费两千多,总共才三千多,想想装个新房的确没必要省这么点钱。等水电工进场施工后,立即牵涉到热水器问题、抽水马桶问题、灯具与面板问题、水池与龙头问题,等等的问题留给韩红星和王书玲去考较,最后的选择是不敢买高价的,只尽量选耐用的,这些东西少不过得花一万多,连同先前的三千多,匡算下来这一块装潢费是一万五。 接下来的工序由堂哥铺地板砖,沙石、水泥、运力两千,以前的地板砖只有20公分见方或者更小的,现在已大到有40公分见方和80公分见方的,规格越大价格越高,一块最普通的大地板砖卖一百元左右,精打细算后决定堂屋里用80公分的砖大气,房间里只用40公分的即可,包括厨房、卫生间的墙砖和地砖,得花一万五千元,以及两千五的工资,共计一万九千五百元。再三请堂哥省,自家兄弟直言:选的已是最普通的砖,两千五的工资是最起码的,能省的只有将地板砖老板送的伍佰元回扣返给你。 买地板砖时堂哥并不在场,老板怎会送回扣?将疑问向堂哥讨教,他道出了这个行业的潜规则:老板必须摆平铺地板砖的师傅,否则在施工时,如果师傅将有色差或者有瑕疵的地板砖剔出来让主家到门市去退换,对老板来说将是很大的麻烦。因为师傅可以拿住老板,所以按行规老板得根据交易额的大小给相应的回扣,师傅才肯将有瑕疵的地板砖裁成辅料或者铺到房间的边角位置,这样操作既能将老板的次品砖处理掉,又能让主家发现不了问题。 原来真的是靠山吃山,连个装修工都能有他的拿手!唯独在银行柜面上班的人,账必须精准到分以下四舍五入,还被人家笑话太斤斤计较;款箱里钱一分都不能误差,否则算你差错罚款;长款不上报算贪污;短款不补上算侵占公款,属于贪污行为,一经发现就地下岗。 第三道工序是木工进场,吊顶、玄关、橱柜、房门以及两个房间的床,一样都不能少,少一样都会让新装的房显得不协调,做下来花了两万多的材料、八千的工资,又是个三万;接着漆工进场,几轮不能省钱的环保漆刷下来连同墙面用乳胶漆出白,少不了又花两万;最后要想将日子过起来,必不可少得买一台电视、一套桌椅、一个液化气灶头和抽油烟机以及装上最简单的窗帘、两张床配上席梦思,这些项目又是一万多元。从春节后看房到装潢好住进来,只花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算下来共花了近十万的装潢费,如果将空调、沙发、家用电器配全还得花几万,也就是说,现在买个新房最一般的装潢得花十五万,和房子的价钱差不多。 第七十一章 搬进新房不久,卖掉的房也被中介出手,里面只简单地花几千块钱收拾一下,卖出了十三万捌仟的价钱,仅在这笔生意中中介就赚了三万,听到消息,王书玲免不了责备: “一边房价卖低了,一边花这么多钱投到新房上,十几万的债要多久才能还清?就不担心?” 韩红星住在自己的房腰杆直: “承认那边房价卖低了,不过凭我们的本事也卖不出那么高的价,再说现在楼盘的房价已疯涨到一千八,算起来新房子增值的钱足够将少卖的差价补回来;至于欠债就是再多我也情愿,这个家已没一样东西是你的,下次再吵架地位就变了,轮到我赶你走!” “敢说!当初不是考虑可儿离学校近可能答应你换房?可儿才是这个家的老大,她是我养的,所以我更大,所以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所以只准我赶你走,没有你赶我走的份!” 家里正搞装潢,分理处也开始搞网点转型,转型后的网点按区域分为高柜区、低柜区、自助区,朝阳分理处的门面太小,已无法在原址布局各片区域,行里决定另选新址,按要求装修后将网点搬迁过去。 新选的地址竟是以前的南环储蓄所,选那儿的理由是靠招商城近,商户密集,有利于存款的增长。三年前南环储蓄所还属于d行的资产,后来进行处置时,四间门面一百五十个平方卖了四十万,还被费行长传为美谈:五年前花三十万买的门市,被d行白用了几年还多卖出十万元来,多划算!可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人逗上门来,情愿花一百万买这些门面,哪可能如愿! 再用这四间门面已变成租用,跟房主定了三年的合同,每年租金二十万,三年合计六十万,消息传出全行哗然,小道消息说这四间门市就是被费行长以他人的名义买去,一百万的房产只卖了四十万,而且过户的费用按道理该由买方承担,却都是行里买单。现在房价已涨到三、四百万不算,光三年的租金就六十万,只用了两年多时间,通过对这几间门市的运作,相当于将门市白赚,另外还多得了二十万现金!费行长阐述其中的道理时反复强调:原因是这两年房地产看涨,房租费上涨当属正常,一切皆因市场经济使然,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普通职工们只能听到相关传闻,加之花冤枉钱的是d行,事不关己,看人家发财最多跟着议论并眼红,根本没人会想到过问这种事,还有,就是想过问也拿不出任何实据,因此即便干部做了全球人都知道的贪赃枉法事也无畏,因为拿不出证据的告只能算诬告,普通老百姓只能羡慕人家有权的人随便动个脑筋就能暴富,只能期望自己有朝一日也掌握实权,也有机会去做暴富的事!所以才有聪明的人、要求上进的人为达到升官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这个社会总能纵容胡作非为,渐渐的,人们对荒唐至极的事、稀奇古怪的事都见怪不怪了,人们在道德观念上对丑恶的现象由谴责变成沉默进而麻木,乃至认同直至羡慕,久而久之,认为走正道能走出路子来的越来越少,为达到升官目的做各种令人不齿事的人越来越多,整个社会的道德底线一降再降,降到最后只能让有良知的人迷茫:这个社会怎么了? 为什么掩耳盗铃的人总能招摇过市?道理很简单,因为总是掌握权限的人才有资格盗铃,他们盗着并快乐着,掩自己耳朵的目的是要求周围人都听不见,其实大家都听见了,不过却没有权力对盗铃者喊打,又发现恰恰是有权喊打的那些人在盗铃,大家见听到与没听到根本就是一回事,便也习惯成自然地充耳不闻,久而久之,掩耳盗铃的人自然能招摇过市,且高人一等。 到了装修好的网点上班,韩红星真的成了大堂经理,离了高柜区让人羡慕。要知道现在的d行是定人定岗,哪个人坐哪个位置面朝哪都由行长说了算,能当上大堂经理也得有理由,韩红星要关系没关系,想拍马也找不出门路,能有这个待遇的唯一解释是平日里敢冒犯行长,敢做刺儿头,敢发短信骂张行长,最终不仅没得到应有的处罚,反而能因祸得福。 带来的反响是周围人认为不公:也没关系,也没拍马,凭什么这个黑五类能占好岗位?他不过是骂了人而已!可骂人谁不会?大家不过是认为领导只该尊重才没骂,凭什么有素质尊重领导的人反不被看重?凭什么有涵养保持沉默的人总是吃亏? 做大堂经理的确神气,将个黑的公文包拿在手上,见到客户就迎上去问需要哪个项目的服务,然后打开包,里面有标配:一支笔、各类存取款凭条。刚掏出纸笔替一位客户提供出完美服务,再引导他到相关的柜面办理具体业务时,却发现其他客户根本不按规矩先让大堂经理引导,早拥满柜台,让韩红星根本没机会做出视频教材上要求的各种能体现银行员工素质的动作,也想不通:我行的柜面上总挤满着顾客尚且收入如此低,从视频教材中看它国外银行里总冷冷清清,总只有一个客户,大堂经理总只围着一个客户摆各种造型与动作,一个完整的服务下来少说得半小时,按时间算下来一天最多接待十个客户,如此生意清淡的国外银行,它怎就能生存下去? 接到朱月娥电话,她姐姐因经营需要,想贷款十万元,特咨询能否办房产抵押贷款。为可儿去黄中的事欠她那么大人情,现在她姐姐想办贷款当然得尽力帮忙。立即到行里去咨询办理贷款业务的嵇红,得到的答复是:可先来申请,只要符合相关条件就可以办成。 听说可贷款,朱月娥当即请韩红星帮忙办这件事,先提供贷款人夫妻俩的身份证、户口簿、结婚证以及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让嵇红审核贷款资格,符合条件后她要求提供客户的银行流水账,据以判断贷款人的资产状况及还款能力,等韩红星按要求提供出流水账,嵇红说贷款人的资产实力还行,不过得提供d行的流水账才行,理由很简单——存款不放在我行,凭什么到我行来申请贷款? 韩红星听得有理,立即请贷款人将存款转到我行,然后打出流水账来送给嵇红,得到的说法是——虽已变成我行的流水账,但按规定得有三个月以上的流水账,因为这一条不符合条件,只能将材料报上去审批看,能否办成一点把握都没有。 一边是朱月娥所托,无论如何得将任务完成,另一边嵇红说一点把握都没有,怎么办?韩红星常听同事们议论,说客户想办贷款一般都得进贡红包,自认为跟嵇红在湖湾时就一起上过班,后来在三产公司更在一个办公室里同事,有这种关系她怎好意思收礼?不过为了确保能办成这笔贷款,韩红星自掏五百元钱塞信封里送过去。嵇红拿到钱当即表态:我们兄妹间不需要来这一套,不过这笔贷款审批起来的确存有瑕疵,由我替你用这些钱打点主要人物,开审批会时请他们网开一面,争取能将贷款批下来。 虽心疼送出的钱,见嵇红肯收反而高兴,心想只要能将贷款办下来,也算是答了朱月娥的人情,就是花点钱也值。 很快接到嵇红的电话,通知贷款人夫妻俩到她那面谈并在申请表上签字,韩红星直接通知朱月娥的姐姐朱月娇前去办理,朱月娇和她老公到行里面谈后随即打电话过来:晚上已定好家饭店,邀请参加。 朱月娥替自家帮了那么大的忙都不肯吃顿饭,自己哪能让对方破费!见韩红星坚辞不去,朱月娇说出情由:是嵇红经理面谈时提出来,说如果不是因为本行职工介绍,这笔贷款肯定办不了,为了确保贷款能审批通过,得跟相关人员客气一下,所以才安排了这顿饭,请韩红星一起作陪。 朱月娇是个生意场上混的人,见过的世面让她认为很有必要请这个客,对请来的客人是周全接待。来客中竟然有顾行长,还有已是王总经理的王美女、审批人乔经理、经办人嵇经理。韩红星是陪客的身份,因此虽与朱月娇夫妇不熟,也要做出老熟人的模样来,不时替她家向坐在上席的领导们敬酒献殷勤。嵇红坐在韩红星旁边,也帮着圆场,着重对各位领导肯给面子参加由她牵头的这桌饭表示感激,让坐在主席的顾行长倍觉尊荣。女人总是细腻,嵇红不忘对送她的五百元钱有个交代,凑到韩红星耳边告知,已买成好烟转送顾行长。韩红星只想办成事,并不关心这笔钱用于何处。 酒桌上不谈事,既然该请的客人都能请到位,想办的事想必没问题,大家只管喝酒尽兴。 一回生二回熟,朱月娇和嵇红在酒桌上很快混得热,让韩红星觉得省心,再有事她们直接沟通,已无需自己这个中间人。 过了半个多月,突然接到朱月娥的电话,说晚上安排下饭局,请办贷款的人吃饭,约韩红星一同参加。 贷款还没放下来?韩红星感到奇怪,上次吃饭前的贷前调查已进行了十几天,吃过饭又过了这么久,怎可能还没办好?朱月娥给出了个中原因:姐姐早将需要的材料提供给嵇经理,因为急等这笔贷款周转,一直请嵇经理能尽早将贷款办下来,可嵇经理说得等过了贷审会才能发放,她也不知道领导何时开这个会,所以要想快,得朱月娇自己想办法催领导早点开会,正好她在外地做生意,只能托妹妹朱月娥替她代请这顿饭。 听了这个情况,韩红星首先有的是羞愧:做贷款本只是银行的正常业务,可他们一方面对外宣传有各种贷款发放,另一方面却让客户难符合条件,一个小小的流水账里就能藏这么多说法,让客户要么办不成贷款,要么得发挥能动性花钱公关。自己身在d行,却花钱也帮不了朱月娥这个小忙,让她一次不行第二次地请客,对照起她帮自己的忙,哪还有脸面见她!不过事已至此,能做的只有向朱月娥提出请求:“饭钱归我来认!”朱月娥听了笑言:“承认你是银行里人有钱,不过这个客不该你请,再说我们家吃饭能报销。” 吃饭的包厢定在黄海县城最高档的酒店,请来的客人还是上次那帮人,朱月娥带来几百元一瓶的名酒,让久经酒场的顾行长也觉得桌席上档次。请几位客人在上座坐定后,朱月娥让服务员替其他人的酒都倒满,只替她和韩红星两个人倒个半杯,然后端起酒杯开口: “这个酒度数高,只能干半杯。”说完这句话一饮而尽。见韩红星没有反应,开口问:“说好见面先干杯的,忘记约定了?” “说过一言为定的,哪敢忘记,不过这个酒喝得我实在是太没名次了!”韩红星表达过意思后也喝了杯中的酒。 周围人不明就里,见两个人未开席先干杯免不了叫好,让场面一开始就变得热烈。好酒好菜下肚,韩红星免不了将上次请朱月娥帮忙的事提出来感谢,顺便替方校长算账,每年几千万地收集资款,这个钱怎用得完? 朱月娥说方校长已举家移民到国外,将学校聘出个校长来管理,他已当了甩手掌柜,只负责协调与政府的关系以及将赚到的钱往腰包里装。 见有人提起方校长,乔经理见识多广,接着话题往下扯: “这方校长原来是县中的副校长,每个月只能拿穷教师的工资,后来教育改革,他兼着与分管教育的马副县长是表兄弟关系,不知怎的,一转身就吃掉了县中的初中部,将学校一半的产业变成他私人资产,做出这种事不仅上面没人查,还标榜他是教育界的精英。” 见大家听得入神,乔经理继续将事情往下讲: “方校长这几年里不仅捞足了钱,还与县里的组织部长、教育局长、公安局长拜成把兄弟,圈内人尊称他们为四大金刚,在黄海县城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见提到有组织部长在内,韩红星怕乔经理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赶忙介绍朱月娥正是组织部长的夫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想到在座的几位领导听了韩红星的介绍后各有反映,嵇红连忙问朱月娥:“徐部长家有个叔叔在市里当副市长?”见朱月娥称是,嵇红忙自我介绍:以前徐市长在黄海这边任职时家父还没退休,跟徐市长的关系特近,两家经常相互走动,论起关系来算是一家人。 见说这顿饭是县里徐部长的夫人请,顾行长赶忙起身,想将朱月娥请到他正坐着的上席来,见对方不就,也觉得此时做如此行为有点荒唐,赶忙让服务员另搬来一张椅,将自己往旁边坐,情愿空出主席的座位以示恭谦。先前朱月娥敬酒时,王美女摆出的是d行对公部总经理的高贵姿态,现在知道了对方是组织部长夫人,市里还有个当副市长的叔叔,脸上一朵花般站起来敬酒,那乔经理更不用说,敬酒时主动套近乎:曾经有过机会跟徐部长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桌上人都知道朱月娥是为她姐姐贷款的事请客,顾行长立即问嵇红已将这笔贷款办到什么程度,听说是符合放贷条件,只等行里开审批会通过,立即将这个贷审会在酒桌上开起来,只需直接交代便形成决议,让嵇红明天就放贷。 开完会继续喝酒,大家免不了责怪韩红星:这么尊贵的客人来办贷款为什么不介绍出身份?要不这笔贷款早就发放,哪需要徐夫人亲自安排这顿饭! 韩红星先为喝朱月娥的酒而愧,现在又发现这笔贷款是因为朱月娥亮明身份才办成,凭自己在d行干了十几年的身份根本就没能力帮人家这个忙,因而更觉得愧,愧得无地自容,心想反正是个没名次的人,便端起酒杯,向朱月娥检讨自己的无能,向各位领导检讨自己的愚钝,直到将自己检讨到醉里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头昏脑涨,一点回忆不起来昨晚是如何到家的,王书玲追着问为什么昨晚喝那么多酒?为什么嘴里不停地念叨自己没名次?韩红星不想解释,强撑着因醉酒而酸痛的身体去上班,刚到班上就接到朱月娥电话: “记得昨晚的事了?” “昨晚真的酒多了,只记得出来结账时王美女和你抢着在账单上签字,连自己是如何回家的都不记得了。”韩红星如实回答并再次检讨:“不好意思,贷款的事帮了倒忙,不是我想如此,只怪我太没名次。” “又提自己没名次!不是已答应过我,不再这样说。” “跟你说这些话了?”韩红星半点印象都没有。 “昨晚你感动我了知道吗?”朱月娥告诉昨晚发生的事:“有五百元钱放在你口袋里,是那个女会计退给我的,问过姐姐后才知道这笔钱是你花的,就凭这点,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有名次的人!” “有这样的事?”韩红星记得嵇红说这个钱已买烟送行长了,怎会又退回来?摸自己口袋,真有这笔钱,忙跟她往下聊:“我一点都不记这些了,还发生什么事了么?” “还有发生的事是你要送我回家,结果是我将你送回家;还有你在回家路上承诺永不说自己没名次;还有——”朱月娥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韩红星怕自己做出酒后失态的事,进一步追问。 “还有你说没法报答欠我的人情,反而不肯放我回家。”朱月娥在挂断电话的同时补一句:“早知道你一夜觉睡忘了,才不陪你站小洋河边让蚊虫叮咬。” 第七十二章 和王美女吃过饭不久,行里就传出关于她的坏消息,说她在几年前核销轧花厂贷款过程中,收受了五十万好处费。这种消息源于秦大功与另外两个股东间的利益之争:当年轧花厂改制时,身为厂长的秦大功与另外两个副厂长合股花了二十万将厂子买下来,因为是股份制,不能只有一个股东,两个副厂长各投了一万元入股,各占5%的股份,改制后仍在厂里上班拿工资,这两年精棉加工行业不景气,赚不到钱还亏本,而兼营的放债业务不仅来钱快,还无需为产、供、销劳精费神,两相比较,秦大功决定产业转型,将精力由经营实业转到放债上来,正好有开发商看中轧花厂这块土地,谈妥五百万买去开发商品房。秦大功卖了工厂后,总计变现出近一千万现金,另外两位小股东算自己的账该分到五十万,秦大功认为当初账面上花二十万买,其实他还花了十几万的公关费,也应当计入原始股份,还有带他们入股不过是象征性,平常他们在厂里上班已给了很高的工资,现在劈伙了,每个人最多给个二十万。两位小股东嫌钱分得少,便将秦大功做过的各种见不了阳光的事往外捅,其中就包括为核销贷款与王美女做下的交易。 消息先只在黄海d行传,很快有人民来信到上级行,上面研究后制定出应对方案:我行上市伊始,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势必会影响整个d行的社会形象,因此要内紧外松,表面上不针对这件事进行追究,暗地里严查,一经查实对当事人严肃处理。 费行长当然能知道市行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心里非常紧张,因为这种事一经查实,定会追究赃款的去向,这些钱大多已进他口袋,能不生出怕来!当下的行情就是这样,不犯事你就是捞一千万也不碍事,犯起事来仅轧花厂这一笔就够着坐牢,现在上面开始追究这件事了,怎么办?赶忙唤王美女到暗室来商量。 王美女也正为此事焦虑,她只当自己是做假账的主犯,将费行长看着是岸上人,认为这根救命稻草能救她,见费行长招她进暗室,以为是要她提供服务,忙来讨好。有求于人让她主动积极,到了暗室就伸手接活,摸得对方毫无反应。 虽有王美女主动讨好,费行长也全无欲望,推开她手商量正事:出现这种情况,哪怕你离职都不行,因为这样做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遭致人民来信更疯狂的诬陷,更容易将问题暴露,怎么办?费行长抽了好久的香烟,想出两个路数来交代王美女: 第一.解铃还须系铃人,是秦大功那边内部出了问题,狗咬狗将消息捅出来,现在得找他谈,如果不由他那边将事情灭掉,牵扯出案件来那笔已核销的贷款不符合核销条件,还得偿还,另外他还有私刻政府公章的案底,同样得吃官司坐牢,孰轻孰重让他自行抉择,只有阐明了利害关系才能让他积极处理内部矛盾,从源头上消除隐患。 第二.鉴于目前的状况,你既不能辞职也不能留职,最好出路是跳槽,既可以言正名顺地离开,还能有更高的工资待遇,离了d行就不会再有人民来信攻击你,上面也就不了了之,这样就能消除这要人命的麻烦。最近有f行刚在黄海县城设立支行,是家省属股份制银行,目前正需要人,只要找出过硬的关系来疏通,以你的身份去了还能提为行长,这过硬的关系我也替你想好了,你可以去请周行长,只要他肯帮忙准管用,他连襟是市银监局的一把手,有这个身份推荐你到f行去肯定没问题。 有了路数立即行动,王美女当即找秦大功谈,将费行长所讲的利害关系分析给对方听。见说有如此后果,秦大功将两个股东的利益重视起来,可已经闹翻脸没法直接谈,便请出张以标做中间人来调停。 张以标以黑道老大的身份成了黄海县城的名人,用赚到的钱在白道上开起公司当了董事长,他黑道有黑道的玩法,白道有白道的玩法,黑白两道都吃香。秦大功做放债的行当,与张以标有业务上往来,一来二去成了圈内人。 在圈内,大家遇有难以协调的事往往请张以标出面调停,张以标不负声望,调停起圈内事来尽量做到让大家都能接受,因此只要说出话来大家都肯给面子。秦大功请他出面调停的结果是两位股东各得三十五万,这个方案大家都能接受。盗亦有道,圈内人做事更有规则:只要是协调好的事,再泄露任何与此事相关的细枝末节就是不上规矩。 解决好秦大功这头的麻烦,王美女随即去周行长任职的l县开好房间后约周行长。在黄海d行时周行长曾独占王美女,后来被费行长横刀夺爱,就再没机会染指。接到王美女电话时正在开会,周行长立即停掉正事,跟两个副行长交代说有重要客户要接待,匆匆到宾馆来。 进到房间,见王美女只穿件浴衣在等,哪还用交流,先熟门熟路地做事,等王美女将周行长伺候得周全,才提出请他帮忙。周行长对发生的事早有耳闻,那五十万多少也有他的份,出了事同样脱不了干系,心里也正担心,听王美女说出费行长替她谋求的退路觉得是上策,不遗余力请连襟帮忙,很快将王美女介绍到f行面试。 凭着顾盼生情的优雅形象,王美女折服了所有的面试官,加上她有d行对公部老总的身份以及相关领导的招呼,随即被作为特种人才引进,直接当上了f行的第一副行长。 人总是这样,看到别人更多的是缺点,看到自己更多的是优点。单位里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就是这样形成的:在一起久了大家太知根知底,自然而然就会将自己的优点跟别人的缺点比,形成的感觉是自己最完美,形成的心态是自己最怀才不遇,形成的结果是彼此勾心斗角。王美女在时,大家都认为她根不正苗不红,处境就不该超过自己,因此等她混得出人头地时,只要逮到她的把柄,自然会有人写人民来信整她;等她离开了这个环境,哪怕已因祸得福当上了副行长,大家仍认为她是被整得落慌而逃,因而能获得心理上的快意,便懒得再跟她比,更懒得对她做下的那些违法乱纪事感兴趣。 市行见没人再为这件事深究也省事无事,结果如费行长所料,相关当事人只虚惊一场。因为大家都认为事不关己,也举不出相关的人证物证来,违规核销贷款、得了五十万好处费的事只被当成流言,最终不了了之。 秦大功卖了厂得了九百多万,改行做放债的生意。放债只需记下谁借了多少钱、该付多少利息就行,记这种狗肉帐人人都会,让韩红旗这个会计师失去了用武之地。秦大功转行后只准备留用几个人,便说出第一个就照顾韩红旗的话来,本意是表达情谊,却让韩红旗听得心寒:原本都是全民单位的职工,改革后成了他的雇工,辛辛苦苦跟了他这么多年,在厂内替他管好每一分钱,厂外鞍前马后,结果他赚了那么多钱,自己只落得个受照顾才留下来打工,再跟他混实在没有意义,毅然辞职,情愿下岗也不接受秦大功的照顾。 各人有各人的烦扰,身为下岗职工的韩红旗为再就业犯愁,为没有收入养家糊口愁;身为金融高管的费行长也有他的愁处:王美女入f行的手续还差d行放人的公章,只要这个章盖完,就再不能摆布她到胯下去,哪甘心放走这个玩偶!怎不令人烦扰忧愁!费行长感慨这个社会太现实,这个社会的女人更现实:解行长竞争行长那会儿,他老婆是随叫随到,用什么样的手段折腾她都行,等宣了副行长的职位,他老婆随即换掉手机号码,明摆着是断绝联系,偶尔见面也冷脸以对,连个招呼都不打;小赵也是,调她到网点后再不让碰,唯一条件是将她调回机关;从王美女对周行长的态度能看出她更好不到哪去,一旦对她没了利用价值,定会翻脸无情。 走了王美女,空出的职位成了大家争取的目标,费行长圈定的接班人是掌主任,原因是背后有掌行长打招呼。 提起掌行长,几年前被费行长从位置上挤走,到市行只做个没有实权的科长,可他是王行长的嫡系,王行长在市行副行长位置上临退休时,竭力向张行长推荐他当计划科科长。人都会面临退休的那一天,对于王行长这个并不过分的最后要求,张行长当然满足。 在市行当科长跟县行行长平级,却不配专车、没费用捞、吃喝嫖赌抽都得自己花钱,最多在采购物资时捞些回扣,远没有当行长实惠,因此,掌行长被赶到市行时,心里满是失落满是恨。不过风水轮流转,d行股改后,条线考核的项目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让市行各个科室的作用越来越显现,可以直接管理、督促支行完成各项任务,对完不成任务的支行有问责权。特别这个计划科,代表市行向支行分配各项任务指标,指标完成的状况直接影响考核工资与费用,体制的变化使得市行的掌科长笔头松一松就能让黄海d行少分任务多拿钱,如此角色对费行长来说当然分量重,因此掌科长跟费行长打招呼,想将自家侄儿拉到对公部总经理岗位,当然是一句话的事。 提拔机关干部得走竞聘程序,费行长按图索骥定出报名条件:选拔机关干部一名,有报名资格的为四十岁以下的中层干部。按此对照,刘向红等人已经是机关干部,不在报名之列,五个网点主任只有掌主任和颜小二两个人符合报名条件,由他们两个参加竞聘。 才甄选出竞争对手,掌主任已信心满满地准备走马上任。因为凭他颜小二不过是个奴才角色,靠拍自家的马屁才有今天,哪怕自己没有被内定下来,他颜小二也根本不是竞争对手,根本形不成威胁。掌主任自负的同时,也自恃与颜小二是主仆关系,直接打电话告知:这个职位已内定,你颜小二只是陪衬。 颜主任心想哪个没听说过你叔叔是被费行长斗走的,如今的黄海d行早不是你掌家的天下,谁还看你脸色听你指挥、替你个蠢才当陪衬! 心里服不下这口气,颜主任用心谋划竞聘方略,给每个员工打电话,先拜托打高分,然后出悲情牌,将掌主任告诉他岗位已内定,竞聘只是走形式的内幕情况作宣传,激起大家的反感情绪。 掌主任本已胜券在握,不过被颜小二传出已内定的消息,使他陷入被动。费行长不得不站出来辟谣,说这次竞聘绝对公平公正,全由两个人的得分决定,党委不参与打分,不内定。 形势向不利于掌主任的方向发展,这让掌主任很是不快,他不屑像颜小二那样拜托大家打高分,用的方法是诋毁对手,说当年的颜小二为了当上主任,在他家连洗脚水都肯倒,现在却翻眼无情,活脱脱是个忘恩负义的奴才,怎配跟自己相提并论!颜主任听此消息当即反击:你姓掌的不过是狐假虎威靠个叔叔才有今天,与同事们共一件事伤一次人,充其量是个蠢才,怎好意思自命不凡! 都知道对公部总经理这个岗位在中层干部职位中含金量最高,平时来求贷的人就多,逢年过节跑上门去送礼的单位和个人更踏破门槛,能坐到这个位置是什么概念!两个候选人为得到这个岗位已争得狗咬狗一嘴毛,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官要么由蠢才来当,要么由奴才来当,其实结果都一样。不过,普通职工在心理上更愿意同情弱者,无形中将天平倾斜到奴才这边。 第七十三章 竞聘按程序进行,第一关是演讲与答题,演讲拉不了分,答题的题目由费行长出,掌主任当然能对答如流,评委按最高90分、最低60分打,这一关掌主任得分明显占优;第二关是职工打分,大多数职工更反对掌主任,两轮分数统计下来让颜主任成了黑马,总分比对手高出了0.5分。先前有费行长的表态说党委不参与打分,按道理应该已分出胜负了,不过这种状况不是想要的结果,费行长早有应对预案:竞聘分三个步骤是上级行的规定,前两个步骤打出的分数只占总分的60%,还有40%的分数还得打,党委是为了显示公平才不打这次的分,但可以让所有中层以上干部来代替党委打这个分,这样做既显公平也能将竞聘程序走到底,将真正的人才选出来。 中层干部们本就是讲政治的角色,谁都会揣摩行长心态、谁都愿意看行长的眼色行事,加上掌主任背后还有个鼎力的叔叔,谁能在竞聘中胜出当然是可想而知。 只走了王美女一个,就能让几个人有晋升的机会。这边掌主任如愿上任,那边就空出他城西分理处主任的位来,也是中层干部岗位,同样得通过竞聘才有资格当这场官。不过主任这个职位并不吸引人,工资收入与普通职工差别不大,网点的担子却都压在身上,为完成任务总得到处求人,能赚到的只有个好听的头衔,另外就是有野心的人可以将当主任做跳板,寻机往行长的位置上靠拢。 对于城西分理处主任这个职位的竞聘,行里定出了最宽松的报名条件:全辖所有员工都有资格报名。恰恰在没有条件的条件下,反而没一个人有担当,愿意做这个主任。连“官”都没人肯当的局面让费行长很被动,在非公开场合下扬言:但凡肯报名者必有回报,要让不肯报名的人后悔。 见没人肯报名,解行长动员肖玉英参加竞聘。肖玉英三十岁未到,当年她十六岁考入小中专,十八岁毕业后分配进d行工作,此后d行再不进人,让她成了全行最年轻的女职工。她除了年龄优势之外长相也出众,一致评价她比王美女年轻漂亮,因为在网点上班与领导接触得少,并且她为人正派,历任行长都知道她是个无缝的蛋,也就没人叮她,唯独解行长与她关系特殊,当年肖玉英初入行时,大她十岁的解行长还是网点主任,两个人都未婚,曾谈过恋爱,后来女方父母看年龄相差太大,硬生生拆散这对鸳鸯。现在两个人已各自组成了家庭,不过感情仍在。 只有一个人报名,使得竞聘工作仍无法往下进行,这让费行长很犯难:什么活动都可以动员职工参加,唯独竞聘主任的事不能,因为当主任得有担当,如果你请哪个人去参加竞聘,一旦当上主任后不作为,你问责时他会说是请了才当的,凭什么要我完成这样那样的任务。这就如同请老爷上轿,请时容易下时难,哪能做这种事!怎么办?正当费行长为没有人肯报名而犯愁,总算跳出个“戴毒手”来,他主动要求参加竞聘。 “戴毒手”以前在保卫股上班,对业务一窍不通,机构改革后撤了保卫股,才不得不到又苦又累的一线来当柜员,很快就因吃不了苦生出抵触情绪,正好d行搞过买断后职工们都不在乎干部们的权威,“戴毒手”在班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越是柜面上客户多时,反而拿一本杂志到卫生间去蹲坑,每天蹲数次坑,一蹲就是半小时。这种行为不仅挑战了主任的权威,也影响了在一起上班的同事,因为有业务时你少办别人就得多办,时间久了大家都不肯跟他搭班,主任批评他也不在乎,总拿出职工间流传的话来说:你干部最多将我从南环调到北环,还能将我由正职工变成副职工么! 不过他是断章取义地理解了这段话的意义,韩红星的原话有“做任何事循规蹈矩”的前提,然后才能“不怕由正职工变成副职工”,“戴毒手”正是因为忽略了这个前提,平时总迟到早退,被主任替他如实考勤,最后跟他谈,按行纪行规这种行为得作待岗处理,现在要么你自己想办法调离,要么将你不遵守劳动纪律的问题上报,让行里来处理你的问题。“戴毒手”被抓住把柄后没辙,痛骂主任不厚道的同时不得不为自己寻求去路,正好行里搞竞聘,只得硬着头皮报名,期望能通过当主任来摆脱困境。 听说“戴毒手”要参加竞聘,很多人都觉得可笑,这个人原本就背着个“毒手”的头衔,属于黑五类之列,这次又跟主任闹矛盾,正被赶得没个地儿去,当职工尚不称职,如何能胜任主任的职位? 刚推出两个候选人,大家已有一致看法:两个人的差距太大,这个主任非肖玉英莫属,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戴毒手”来当。 费行长用独到的眼光对两个候选人进行权衡,得出了不同寻常的见解:于公,肖玉英虽业务精,群众基础也好,但谁能当主任比的并不是这些方面,而应该比哪个人更有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的能力,将支行下达的各项任务完成得好,相比之下,“戴毒手”在这方面占优;于私,“戴毒手”是全行为数不多的刺头之一,属会生事的主,主任已抓住他违反劳动纪律的实据,准备将他推到行里来,上了台面,主任的做法合理合法,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接过来,如果不处理不足以服众,如果处理起来真得待岗,万一逼得他急,将怨恨泄到自己这边,在哪个环节上挑出事来闹,岂不是惹火烧身,弄不好殃及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万事和为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无论鬼神都得敬重。所以,如果能将“戴毒手”捧上主任的位,将他安抚下来,也算是长久地消除了一颗定时炸弹,岂不是一举两得!既然于公于私都该让他上,就这么定下来! 定出人选,费行长将“戴毒手”竞聘主任的事当自己事来谋划。可形势是一边倒的格局,怎么能在竞聘过程中让“戴毒手”反败为胜?费行长迅速用出一套组合拳:一是继续在各种场合下扬言,报名参加竞聘的两个人都将有回报,目的是消减肖玉英的必胜斗志;二是将演讲环节的答题事先告知“戴毒手”,确保他第一关得分领先;三是亲自到各个网点巡视,发表讲话时对“戴毒手”作评价:这个人可能不是一个优秀的“兵”,但不一定不能做一个优秀的“官”,个中意思让员工们去揣摩;四是要求“戴毒手”学颜小二的招数,向每个同事打招呼,卖个人情求个高分。 有这几招下来,前两轮竞聘过后,“戴毒手”未以太大的差距落后,这使得费行长在党委打分时很轻松就能将形势反转,让“戴毒手”接了掌主任的班,当了城西分理处主任。解行长刚想去找费行长为肖玉英鸣不平,费行长已主动找过来,给了个满意的结果:办公室里还差个小赵那样的办事员,就调肖玉英过来,这个岗位论起来比当主任还合算,做这种决定完全是看在你解行长的面上。 费行长表面上卖人情给解行长,其实是他对肖玉英已有预谋,所以趁此机会先将她调到身边来,容日后图谋;同时也是对先前所承诺的“但凡肯报名者必有回报”作一个交代。 一场竞聘下来的结果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只有职工们目光短浅,对“戴毒手”能当到主任大跌眼镜的同时自我解嘲:在d行,当不好职工不碍事,还可以去当主任,如果连主任都当不好,那就真的没法混,只能去待岗了。 看着别人一个个往上晋升,韩红星只有眼红的份,不过人总是这样,在眼红别人的同时,不知不觉又被别人眼红。童经理在班上当客户经理,负责接待vip客户,岗位比较轻松,在分理处的地位比大堂经理高,却羡慕韩红星的岗位清闲。原因是班上但凡有人公休假或者病假、事假,都由他带班,这样算下来他既要上好自己每天的班,每两天就要替别人带一个班,反而变成分理处里最辛苦的角色,班带多了发怨,主动要求辞去客户经理岗位。 作为同事,韩红星当然劝他慎重考虑:带班的问题可以跟行里谈条件,跟你本职岗位无关,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么好的岗位,怎能为个带班的问题就辞掉?干部们最怕职工跟他要好岗位,最希望职工将好岗位让出来。童经理不听,毅然绝然地递交了辞呈。 辞职报告送上去不久,费行长就征求韩红星意见,问提拔做客户经理有没有意见?表面上这样问,实际意思是卖人情。韩红星每天在大厅里站得腰酸背痛、说得口干舌燥,能当客户经理当然乐意,很快就和童经理调换了岗位,两个人俱各满意。韩红星心想,等你童经理在大堂站满三天,保证后悔辞职;童经理心想,现在你劝我不打辞职报告,等你带班带得累死累活,看你不跟我一样要求辞职。 果不其然,到客户经理岗位不久,韩红星就面临带班问题,被要求到高柜区替一位请公休假的同事带班10天。韩红星立即跟费行长讲道理:这位同事不请假时,他干他的工作、我干我的工作、各拿各的工资,现在他请假了,我又要干他的工作又要干自己的工作,干的是两个人工作,应当拿两个人工资,只要你肯发工资,不要说替一个人带班,就是替十个人带班都行!如果只发一个人的工资而让我上两个人的班,免谈!听了韩红星的道理,费行长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从此以后,其他网点的客户经理仍兼着带班的角色,唯独韩红星,再无人来提这个话题。 日复一日,一年很快到底,还有几天过年了,每个职工仍是只有两千元回家过年,大家齐声骂d行:将各项任务成倍地往职工头上加,将利润成倍地往上交,只有将职工收入保持不变,难道做你d行职工只能过紧紧巴巴的日子吗?很多人发狠要找费行长算账。 韩红星平日里被大家不屑,到了这个节骨眼才显现出黑五类的价值,有想法的职工变着法儿夸韩红星口才好、有魄力、谈事情抠得住理,连张行长都敢骂,此时应该代表大家去找费行长讨说法。更有小道消息传给韩红星:考核工资远不止发这些,大部分都被费行长捞进自己口袋了,捞的方法也说得有鼻子有眼:费行长的惯用伎俩是以行里费用不够用为名,将本该发给职工的绩效工资转为由他支配的现金。具体做法是每个季度发绩效工资时,只给职工发一千五,将截留的绩效工资以考核为名成万地发到那些跟他走得近的人头上,然后再让这些人将多发的钱给他,名义上是贴补费用,实际上是现金进他口袋。而这些走得近的人虽然没能赚到现金,但账面上反映的年度总收入大幅度提高了,按照d行的规则,员工的年度总收入越高,来年五金的交纳额越高,仅公积金一项就能讨到数千元便宜,况且在一个单位里,但凡能被领导视为走得近的人,都是那些要求上进、执行力强、对领导言听计从的优秀员工,能充当这种角色的人都懂规则,因此能清醒地认识到,领导是看得起你才将你当心腹走黑账,如果不替领导守口如瓶岂不是太不上路子!哪还可能继续被领导视为心腹! 见大家将维权的期望寄托到自己这边,韩红星开始收罗信息、研究政策。d行为了取消大锅饭、奖勤罚懒、提高广大职工劳动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促进企业可持续性发展,数年前已开始搞工资改革,推行绩效考核。具体做法是将员工们人均每月四千元左右的工资分为固定工资和绩效工资,固定工资每个月只发放一千元,这其中还得扣出五百元左右用来交纳五金,实际每月发伍佰元左右的现金给员工回家过日子,将所有员工另外该得的三千元工资作为浮动工资,合并起来进行二次分配,形成各人的绩效工资,上不封顶下不保底,理论上有贡献的员工每月可分三千、三万,没贡献的员工一分钱没有。 如何界定每个员工的贡献呢?就要评判各人的‘勤’与‘懒’,评判的最好方法是定出考核方案,让每个职工对照,具体到营销了哪些产品、创造了多少业绩,然后根据考核方案得出该拿多少绩效工资。这种改革的愿想是美好的,可实施起来时却是一线员工每季度都只能拿到一千五元考核工资,理由是没能完成存款任务和各项营销任务。反而是二线人员和层层级级的干部们,因为是管理人员,所以更能创造效益,所以无需完成任何任务就该拿更高的考核工资。形成的结果是被他们管理着的基层员工既要做好繁重的柜面工作,还得完成各项营销任务,只是由于没能将任务完成到干部们所定的数额,被拿出来二次分配的每月三千元浮动工资只能到手五百元,而且对照考核方案还不该有,是由制定考核方案的领导施舍才有幸拿到;层层级级的管理者因为管理有方、制定的考核方案得力而可以言正名顺地瓜分基层员工被二次分配掉的两千五百元浮动工资。 说到底,绩效考核在执行时不是让全体员工按劳分配,而是变成了利益的二次分配,形成的事实状况是将卖产品的基层员工所创造的劳动价值通过所谓的绩效考核,言正名顺地分配给那些不卖任何产品、坐在办公室里只知道按上面定下的制度进行上传下达、发号施令的层层级级的所谓管理人员。 如果能让职工变‘懒’,领导们自然就会变‘勤’,这是个此消彼长的零和游戏,于是,领导们更精心地制定考核方案,让职工在考核方案面前不得不承认,哪怕完成再多的任务仍然是‘懒’的,因而心服口服地让领导扣工资。结果,d行人均年收入已过十万,而最广大一线员工年收入被考核到最后只能拿两万元左右,更多的工资让‘勤’的官们去分,他们可以分得十几万、几十万、上百万的年薪。 究其原因,是因为计划经济时,工资的发放由国家政策做裁判员,任何人只能按政策对照,是一潭死水,所以要搞活,要改革。现在改革了,工资的发放方由企业自主分配、依法分配,结果各企业都自主了,但却是流于形式地依法,企业在分配工资总额这块蛋糕时,层层级级的领导们既做裁判员又做运动员,为自己定规则与职工争收入,在缺失有效监督的大气候下,特别是在现如今“档次拉得越大改革就越彻底”的主流思想指导下,必然的结果是地位越高贡献就越大,收入就越高。 时代发展了,专家们已帮助企业家们颠覆了传统的经济学理论,已不再认可劳动创造价值,而是崇尚资本创造价值,这里的资本不是资本家冒着风险投入的资本,而是手中的权力越大资本就越大,既然资本大,当然就该有相应的高额回报。 最倒霉的是基层员工,干的是最辛苦的工作却最没有贡献;完成的是最多的任务却总完成不了任务;拿的是最低的工资却被评判为d行的最大负担。层层级级的管理部门里都是管理人员,每个部门每个月只需想出一条规定来往下管理,基层员工每天就得应付若干条管理规定。 第七十四章 通过电话联系,韩红星为争取收入事争取到被费行长接见的机会: “现在的物价飞一样涨,d行的人均收入也在成倍地增加,为什么我们普通职工的收入十几年不见涨?这些增长的工资都发给谁了?” “我d行的业绩在金融行业遥遥领先,当然工资总额也成倍地增长”费行长慷慨陈词,逐个回答问题:“现如今改革如火如荼,哪个人如果还指望靠涨工资增加收入好像太落伍了吧?自己的工资靠自己挣,d行的体制先进,因此不养闲人,增加的工资额都发给对d行贡献度大的员工了。” “那怎样才能靠自己挣到工资呢?”韩红星急于提高自己的收入,很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还用问?通过多吸收存款、多营销产品多拿考核工资啊。不是营销每样产品都有价钱?营销得多绩效工资就多,你们颜主任没回去传导这些理念?马上就将他叫过来熊!”费行长隔空发威。 “就算这样,我按照买单价格算,仅卖保险与基金该得的考核工资也不止两千啊?”韩红星又提疑问。 这个是因为你没能完全领会我行的考核方案,其中有一条是负激励措施,就是假如定你完成十项指标,即使九项已超额完成了,只要有一项没完成,那完成的九项任务也会受影响,不仅拿不到考核工资还得倒扣钱,所以你能拿到两千已经是多给了。”费行长谈考核方案的精髓所在。 “那为什么每个职工都拿两千元左右考核工资?”韩红星认为既然是按贡献分配考核工资,就不应该一样多。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幸亏只有你我两个人谈话,你在网点客户经理的岗位上,整个网点的基金、保险都在你手上卖,当然销售的产品多,相对来说可以多挣考核工资,你所拿的两千元里我补贴得少;其他员工卖的产品少,按道理应该拿更少的考核工资,但他们也得拿钱回家去过年,所以我多补贴点给他们,让他们也能拿到两千,如果你为这种事跟他们攀比,怎可能不惹他们对你有意见?”费行长替韩红星着想。 “你说每个职工的钱都靠你贴,你哪来的钱贴?是从家里带钱来贴给大家么?”韩红星不相信对方的鬼话。 “这笔钱是我从方方面面省下来的,按规定是不允许发给员工的,所以不便向你公开来源,你可千万不能将这种为职工谋福利才做出的违规事往外捅,要不上面查下来我就没法补贴大家,大家的收入会更少,到时间大家骂你可别怪我。”费行长向韩红星阐明利害关系:“这年头,做损人利己的事尚可理解,为的是自身利益,如果做损人不利己的事,那就大可不必了,市行才发生过这种事,干部们通过账外现金发奖金偷漏税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偷着到税务局举报,结果呢,将他自己在整个市行搞得名声臭臭,全行人将他当瘟神一样躲,这种人在单位里混还有什么意思!” 费行长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很好懂,但韩红星认为自己是代表大多数职工在争取利益,至少做的是利己的事,不至于被大家当瘟神躲,便继续跟费行长谈: “我们员工靠你行长干违规事才有这么点钱回家过年,你们行长营销多少产品了,拿那么多考核工资?” “又开始攀比!这就是人的劣根性,我们行长是高管,一个企业的荣辱兴衰全系于高管,这其中承载的担子有多重、压力有多大岂是你们普通职工所能体会!所以千万不要说我们的收入高,我们的收入对照起所做的付出其实更不公平。” “你们三个行长每年能拿十几万、二十几万的绩效工资,这个账是怎样算出来的?”韩红星问出准备好的问题。 “这是因为我们科级干部的绩效工资归市行发,之所以大家拿到手的绩效工资低,是因为我们黄海行的业务发展滞后。”费行长耐心解释。 “这下子我有点懂了,黄海行的职工们没能将业务发展好,所以只能拿低工资,而你这个黄海行的高管因为在市行考核,所以哪怕黄海d行被你搞得再差也不影响你拿高收入?”韩红星谈自己对这种事的看法:“原来你们干部有特权,拿绩效工资可以包赢不输?” “说话怎能如此偏激!”费行长突然换个话题:“感觉你这个人思维敏锐、观点独特。社会上人如果都似你这般认真,历史可能早已前进了上千年!我可以点拨你,这个社会上的许多不公平现象靠某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既然改变不了,最聪明的方法是学着去适应,唯有如此方能笑着生存在这个社会,做一个既得利益者。我认为你这个人够聪明,是个可用之才,完全可以先弄个主任当,将来也可往上发展。” “谁不想当上官赚个财色双收,可凭我的经济实力和社会背景,当官这条路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我有自知之明,不想去趟这趟浑水。”韩红星态度明确。 “可惜我来迟了,要是早几年来你再年轻几岁,就是你不想当干部我也不答应!”费行长表达过心意后主动提:“想增加考核工资绝对不可能,我已经替大家向市行争取了,张行长说能有两千已经很照顾了,哪来再有。我能帮你的是今年还有特困家庭补助,再给你一千元,哪个家庭有三千元过年还不够?总之,考核体制由上级行定,不是你我在此讨论就能出结果的事,你所提职工收入低的问题我真的是爱莫能助。” 听到“总之”一词,韩红星知道费行长想结束谈话了,只得起身告辞:“不好意思,跟费行长谈了这么多、这么久,却没能谈出任何名堂来,唯一的收获是知道了考核体制由上级行定,看来只有去找张行长谈谈看了,看向她反映职工收入太低的问题是否管用。” “这个不行!黄海行的事,怎能上交到张行长那里!这样吧,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一起去你家饭店弄个工作餐,你家那红烧鲢鱼头的确好吃。”费行长听了韩红星不经意的一句话,立即改变了态度,已不是刚才下逐客令的口气。 “饭店已放假,吃不了这道菜。”韩红星告知的同时感慨:“还有三、两天就过年了,也只有d行这个单位,一线职工一年到头穷忙,从没个放假的时候,大年初一也不例外。” “没有鱼头吃那就下午继续谈,记住了,领导们年底都忙,能解决的事千万不要去烦张行长,我下午两点半准时在办公室里等你。”见韩红星点头同意,费行长才肯放心下班。 下午上班再去行长室,费行长果然在那儿等,见韩红星进门,堆满着笑脸大声说: “好消息!好消息!刚接到市行通知,又来了笔二十万的过节费,这下子好了!” 韩红星心想中午一直谈到下班,现在才下午两点,是费行长为了旺季营销将作息时间提起半小时,市行机关里还没到上班时间,哪来的人通知他又有钱来?猛然醒悟他为什么怕自己去找张行长,原来是贪了钱心里有鬼! “你认为这笔钱该怎么发?”待韩红星在对面坐定,费行长试探着问。 “既然是过节费,当然应该发给大家过节,哪个职工不指望多发点钱,拿到钱干活也有积极性。”韩红星不假思索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完了突然醒悟过来,费行长还是想打这笔钱的主意才这样问,目的是跟自己谈盘子。 “那好,就按每个员工两千元发,让大家都过个肥年、好年。”费行长刚想继续将话往下说,门外进来了桂主任,看他离开d行才三个年头,已全无当主任时的十足派头,憔悴得让人心疼,甚至见到韩红星也哈腰打招呼,让韩红星心生感慨。见桂主任有事要谈,韩红星起身告辞。 回到班上后,韩红星立即将从费行长那争取到两千元过节费的好消息告诉班上人,有了这个好消息,大家免不了一阵欢喜,也佩服韩红星这个黑五类胆气足,竟然敢与行长理论,为全行职工争取到利益。 正当韩红星沉浸在为大家争取到利益的喜悦中,很快就有主流的消息传出来:费行长早就准备发这笔钱,根本与他韩某人跟行长谈无关,倒是他跟行长死乞白赖,硬要了个特困家庭补助,反过来还逞能,说是为大家争取利益,这种沽名钓誉的人最可憎。负面消息总传得快,韩红星立即不受班上人待见,说他是哗众取宠。 新增的过节费很快到位,同时到位的还有一份倡议书,号召大家为桂主任捐款:承包农田亏得破产,他家属生病上不起医院,只得到行里来求援,韩红星随大流捐了贰佰元。 第七十五章 刚过完春节不久,韩红军就因为开棋牌室惹出麻烦来。一天早上还未起床便有人叫门,刚打开门就冲进几个便衣,不由分说将他带走讯问,要求他承认开赌场。韩红军心想并未抓住现行,哪肯认账,怎奈公安部门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由不得抵赖,立即将他拘留,并着手准备转捕材料。 很快就知道出事的原因:韩红军在家开棋牌室,平时赌的项目是斗地主或者打麻将,一场下来也就万儿八千的输赢,每场赌下来,赢钱的人留五百块钱交场地费和伙食费,就这样将棋牌室开了几年也没出事,没想到新年里赌客们嫌“小玩玩”不过瘾,玩起“二八杠”来,两张牌一摸就是成万的来去,只赌了几天,其中有一个就输了十多万现金还欠下了几万块赌债,被债逼得紧,只得通过投案自首的方式躲避债务,公安机关闻风而动,先将相关涉赌人员传讯,很快形成证据链,将提供赌场的韩红军也捉拿归案。 参与赌博的人都承认有赌钱的事,不过都说自己只是个“小玩玩”的配角,结果各人找门路疏通后各罚款一万元了事,主动投案的那位因举报有功免于罚款,同时公安人员在办案时宣布他所欠下的债务为非法借贷,无需偿还。剩下个开赌场盈利的韩红军成了要犯,被关到拘留所里等待法办。 二嫂哭哭啼啼跑到家里来告知坏消息,母亲听说儿子被关进拘留所急的吃不下饭,着令韩红旗、韩红星兄弟二人设法营救。 首先想到的是找隔壁秦大功的哥哥秦大成,他在公安局经案大队,兄弟二人到他家去求他帮忙。秦大成各处打听,探出该案由特案大队办,经与办案人员沟通,对韩红军的定性较重,属聚赌抽头,按律得治罪,加之当事人虽已内退,但仍属于事业单位在编员工,一旦判了实刑会毁了工资待遇,因此如果想将韩红军捞出来,少不了得花二十万。 听到这个天文数字,兄弟二人只得放弃了请秦大成帮忙的念头,从他家告辞后一路骂骂咧咧地往回走,韩红旗感慨: “都说黑道上人坏,可那些人打打杀杀还得动刀动枪,白道上的一些败类其实更坏,一旦被他们找出把柄来揪住小辫子,不诈得你倾家荡产不算本事。” “同样一件违法的事,不花钱就送去坐牢,花钱就放人出来,他们怎么就敢?”韩红星对照自己上班时钱箱里一分钱都不能误差,想不通办案人员怎敢谈价钱。 “这个还不简单?案子在他们手上办,材料由他们写,就比如我家老二,上了台面论就得坐牢,但如果肯花钱,他们可以将材料写成只是偶然聚到他家赌,也不是以盈利为目的,这样的话,至多拘留几天再象征性地罚点款就完事了。”韩红旗接着将原理往下表述:“你想想看,只要能将老二救出来,我们家想方设法将钱送出去,怎可能将办案人员收钱的事往外说?所以他们当然敢谈价钱。” “难怪秦大成家那么有钱!你看他家那座三层楼的别墅,少说得三、四百个平方,装修得如同五星级宾馆,靠工资得让他们家挣多少辈子?”韩红星由衷感叹。 “跟我们家紧隔壁邻居,三十年前一起光屁股斛鱼、同样为个饱肚子犯愁的两个人家,只因为他们家平台高,父亲是科级干部,他们家姊妹三个人人是好工作,家家有钱;我们家父亲是建筑工人,兄弟三个要么是工薪阶层,要么是下岗职工,只能等每个月的工资过日子。”韩红旗追忆过往,对比今昔:“我们这代人还都在小小的黄海县城里混,等到了下一代差别将更大,秦大成家儿子现在每年花几十万在国外留学,回来后就是海归,就是高端人才,我们家只能将小孩读本科当作最高理想,可现如今读个普通本科又有何用?一毕业就失业的大学生多的是。” “只一个小小的正股级,明显的收入与支出不匹配,巨额资产来源不明,怎么就没有人管?”韩红星突然想起了自家饭店旁边曾经开过的“快乐老家”大酒店,通过开饭店纳税的方式洗钱,当时觉得那县人大的李副主任特可憎,可现在再看却觉得他毕竟是上一代领导干部,太保守、太迂腐、思想太不解放!哪像如今的有权人,别说洗钱,连捞钱都明目张胆,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样不让人眼红,眼红得让人生出仇恨来,都知道这些干部们的钱通过贪赃枉法得来,可就是没有人管。 发完牢骚,兄弟二人继续想救出老二发法子,大哥决定请他的老板、拜把子大哥钟宏业帮忙。韩红旗从秦大功那辞职回家后先是待岗,后来被钟宏业请过去当总账会计,钟宏业将原先的黄海商厦通过改制买下后更名为黄海购物广场,现在是黄海县商界有名的钟董事长,他有个姓陈的同学在公安局当副局长。 由钟董事长出面,将陈局长请到饭桌上谈,几次谈下来,陈局长表态说想放人不能低于十万元,理由是替棋牌室将账算下来,这几年赚的脏款至少有这么多,因此要十万元不为过。 韩红旗知道棋牌室的行情,说起来每天赚五百块,好烟好酒好菜招待后其实赚得并不多,夫妻二人每天守在家里端茶倒水,这些年下来至多也就净赚个几万员,全用来捞人都不够。所以只得继续在饭桌上砍价,兼着钟董事长在一旁求情,陈局长趁着酒兴表态:要还价可以,二两五的酒杯52度的酒,喝一杯减一万!有此表态韩红旗豁出去,一口气喝了三杯还想往下喝,看得陈局长怕喝出人命来,赶忙叫停,主动将价钱降到五万。喝完酒的韩红旗只傻愣地坐桌边几分钟就瘫到桌下呕吐不止,急送医院去洗胃。第二天将五万元现金用报纸裹了到陈局长办公室去送,终于将韩红军救出来。 上市后的d行每年投入大笔的资金用于网点改造,而且这些资金当年不用隔年作废,因此,费行长每年得想出法儿来搞装修。这不,前年刚装修过办公楼,今年又开始装修。为了避免有人向上写人民来信揭发他瞎折腾,便学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典故,先放出消息来在全行传,说已请个高僧到行里来看风水,得出的结论是要想将黄海d行搞得旺,让干部们能升官、职工们能涨工资,就得将行长室从九楼移到七楼。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可以言正名顺地动工了。 提起选哪个楼层做办公室,各任行长是俱各讲究。当年吴行长在大楼里选楼层时,刚因建这栋楼而成为先富起来的人,因此,经他与夫人深究后,将办公地点定在六楼,寓意六六大顺,最想求的是平安;后来掌行长上台,恰逢国人崇尚“8”的时候,很快就将办公室装修到八楼,图的是发发发,一路发;等到了费行长上台,他办事更讲究,特意请来黄海县城里最有名的阴阳先生,拿着罗盘各处对照,最终定出九楼最适宜为办公所在地。到九楼的好说法是多了去了,比起八楼是更上一层楼、可以将官做得长长久久、而且还久久鸿运。 据说这次被费行长请来看风水的是哪个高庙里的高僧,因精通周易八卦而闻名海内。让费行长引以为豪的是,坊间传言这位高僧极少出山,有多少高官权贵屈尊请他去看风水尚不能够,而费行长跟这位高僧仅一面之缘、寥寥数语,就被认为有佛缘,因而这位高僧情愿出山来看这趟风水。关于出场费,有人说费行长封了五万给他,也有人说是八万,不过按费行长本人的说法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这位高人看风水根本不用罗盘这种低档次的物件当道具,而是结合历任行长的荣辱变迁,参照这座大楼的外观、朝向以及所处的地理位置,对应费行长的生辰八字,推演出七楼是最佳的办公地点,寓意是七上八下,到了七楼办公,得到升迁的机会将指日可待,飞黄腾达的日子就在眼前。当然,风水的事绝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换个办公的楼层,还得根据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做出各种关目来,经过卦爻,那位高僧效仿诸葛孔明,临行时留下数道锦囊,让费行长走到哪步看哪个锦囊,一步步安排得周详,连该在哪一天的哪个时辰搬进新办公室、由哪只脚先跨进门都有说法。待得费行长将七楼装修好搬进去,竟也对风水学生出兴趣来,遇有闲暇就找相关的书籍来研究。 都说新装修的行长室里藏着各种风水学玄机,却没人能看懂,因此,在大家认为,花数万元雇来风水师布置的格局与请阴阳先生拿罗盘布置的格局并无差别,唯一让大家感到别扭的是费行长将办公桌布置的朝向:东首主房间从西边进门,东、南两面开窗,费行长将办公桌摆成面朝东办公,背对着门,有人进来最先看到的是费行长后背与屁股。大家朴素的观点认为是因为当初吴行长在六楼当家时,办公桌面朝西迎着门,后来掌行长在八楼当家时将办公桌改成面朝北,也是迎着门,等费行长在九楼当家时又将办公桌改成了面朝南侧对着门,现在再搬到七楼,如果还想求变,唯一能选的方向只有面朝东了。不过总感觉这种做法太怪:你开着门办公吧,外面各种动静都在背后,想看一眼得向后掉转头,显然不方便;你关起门来办公吧,有人敲门进来请示汇报时,你允许人家进来了还看不见人家是谁,而人家只能看到你的后脑勺,何至于将办公桌摆布的如此怪异? 很快就有解释此疑问的答案:原来,高僧看风水时掐出黄海d行将有重大案件发生,费行长闻此言慌了神,因为d行有规定,对发生案件的单位领导就地免职。请风水师是指望做出好风水来加官进爵的,现在却算出问题还了得!费行长赶忙求破解之法。风水师经算术后指点,最好的破解之法是将办公桌面东摆放。作用有二:一是费行长为黄海d行的贵人,让下面的人但凡到办公室来见费行长,首先入眼的是贵人的腚,取其谐音就是让手下人都知道费行长最重视规定,就会依规定行事,人人都按规定行事,当然就可以化解案件的发生;二是每个手下来,首先看到的是费行长的后背,让黄海d行的所有人总是望其项背,当然能保住他至尊的地位、还能从背后助力他往更高的位置上爬! 据传,费行长闻此破解之法时抚掌称妙,当即按破财消灾的规矩额外又封个数万的红包给大师,那位大师收了钱财又面授机宜:办公室里北面朝南摆一张单人沙发,东面朝西摆组合沙发,南面临窗尽量腾出空间通风迎光,来了上级一是要主动出门去迎候;二是上级进办公室后请面南而坐,费行长只可面西陪同。 听说风水对升官发财如此重要,在大楼里上班的领导和同志们各动脑筋,也请人来看,原先各个科室的办公桌都是迎着门摆放,这下子朝各个方向的都有。费行长哪允许他们随便动土坏了风水,当即放风:谁敢挪办公桌,我就挪办公桌的主人!结果一夜之间,所有的办公桌都恢复了原状。 装修完七楼的行长室,紧接着将八楼的会议室装修到九楼去。会议室是用来开会和学习的,费行长的理念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会议室装修得上档次,让每个职工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因此,会议室里配置的是真皮厚背座椅,可以从旁边扶手部位抽出悬空的面板来当浮动的桌面,便于大家做学习记录,此连体真皮座椅值一万多一张,仅此一项就支出了一百多万。 第七十六章 九楼的装修还没完,网点的装修又开始,这次装修的是原先的朝阳分理处。去年因网点转型,朝阳分理处搬迁到新址后,将原址的门市一直空关着,这块房产属于d行,费行长见门市空关着浪费,经向市行打报告,同意在今年将该处装修成离行式自助银行,也就是atm取款机。这笔装修费已拨下来,原计划是下半年实施装修,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上面突然又来通知,将由市行统一拍卖闲置资产,包括原朝阳分理处这块资产。 怎么办?要拍卖的房产还装不装修?如果不装,势必要上缴这笔已到手的装修费,煮熟的鸭子岂能飞了!费行长紧急行动,立即将装修抢到拍卖前面,先将一台准备装在别处的取款机搬过来,屁股朝外摆在原先的营业厅里,然后砌一堵墙贴上墙砖,用原先分理处里现成的通信线路,布成机房的格局,拍下照片资料后将取款机掉转头,稍作处理后立即又将机房变成自助区,再拍照片,最后在门头原来就有的玻璃门上贴上相关标识,又拍照片取证,这个自助银行就算装修完了,接下来留一个嫡系下属来看护,对外宣称正在装修,其实是在取款机里放点钱,将取款机联网后每天用数张卡不时取款,证明该处的自助银行经装修后已正常对外营业。 费行长做事求稳,因此绝不与任何业务单位发生任何现金往来,前两年网点转型搞装修,一直与银婵装潢公司的梅经理打交道,得到的回报是市区送了套精装修房,今年行里接二连三地搞装修,业务仍给梅经理做,费行长也索性在市区求了块宅基地,由梅经理砌座别墅并按要求装修。 正以为将发财的事做得天衣无缝,却突然生出让费行长始料不及的事来——梅经理去吃蛋炒饭了!反贪部门突然将他关起来录口供,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不过按经验推断,肯定是哪个干部受贿的事遭人举报,而他是行贿人,抓他去是为了对证。 发生这种事时,办案人员一般不会直接问当事人是否向某干部行贿,而是让当事人自己交代。被抓的当事人不知道要他交代的是哪一笔,往往经不住煎熬,会将所有行贿的事一股脑地交代,交代完了就可以自由,而受贿人遭到交代后只要查实,便会惹上麻烦。 梅经理被关在宾馆的房间里交代问题,办案人员分成三班轮流守他,也不严刑逼供,闲得无聊甚至主动提出一起打牌,吃饭时也送来香喷喷的蛋炒饭,只是房间里总亮着强烈的灯光,睡不上觉喝不上水,更别谈香烟。有许多人被关进来就是因为过不了烟瘾这一关,熬不了多久就将所有问题交代。身为江湖中人,梅经理当然知道交代的后果。去年前就发生过一个同行被抓去的事,没熬得住,后来他被放出来了,可被他交代的人却进去坐牢,带来的后果是信誉度一落千丈,再没有单位肯将业务给他做。 别看梅经理瘦小,可他吃得了苦,兼着不嗜烟酒耐得住熬,并且对办案人员的办案方式早有耳闻,因此不接受邀请一起打牌,只坐那凝神定气养神,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送来的蛋炒饭,因为知道这饭里油多、盐多,如果吃了肯定会渴得熬不下去,一门心思算计着如何能熬过七十二小时。 费行长听说梅经理被抓,焦虑得嘴角生出水泡来,心里暗自盘算:正在砌的别墅还没交付,只要等完工时掏钱给他,根本算不上受贿;收那套住房时也留了后手,以梅经理的名义办的房产证,目前正和买主谈价钱,幸亏还没出手,如果将现金落入口袋就难逃一劫了! 虽可脱了干系,费行长仍懊恼:用尽了心机,好不容易谋到这两处房产,没想到却变成一场空,还得担心他梅经理瞎咬,将自己供出来总是个大麻烦。 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两天,终于有好消息传来:梅经理熬过了时限,一字未吐就出来了!紧接着抓他的原因也有了说法,是有人实名举报他为了接某个单位的业务,用重金行贿了相关领导,现在已认定查无实据。这个结果让所有与梅经理有利益瓜葛的人都只虚惊了一场! 梅经理守口如瓶是事很快传开,都知道能熬过三天而一字未吐的人是少之又少,待得梅经理出来,替他接风、压惊的人将酒局排满了数天。梅经理当然分得清主次,主动向费行长汇报,说他虽被关了几天,但丝毫没影响到在建别墅的工程进度。费行长对他的坚强意志欣赏之余不忘表态:最希望跟靠得住的同志合作,今后d行所有的装潢工程都由你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装修这类大事都是由费行长操持,对于普通网点员工来说,只在某一天聚到行里学习时,突然发现会议室已从八楼换到九楼,才知道行里又搞了一次装修。 d行上市后可以开视频会议了,往会议室里一坐,就可以听到市行张行长在屏幕里讲话。年初韩红星以客户经理的身份参加过一次视频会,听张行长向大家做推进基金销售的报告,明确表态对基金销售实行专项买单考核,并公布每卖出一万元基金可奖励五十元绩效工资给客户经理、配备一百元营销费用给费行长。 当初听到这个买单价格时,韩红星并未往心里去,因为基金在柜面上太难卖,偶尔卖个三万、两万的也算不出钱来。可是今年的股市行情突然疯一般的火爆,一季度还没人买的基金,待到二季度时开始有客户大笔买入,等到六月底,韩红星统计出经自己手卖出的基金有两千万,按账算可得到十万元考核工资,哪怕班上十个人平均分也该有一万元,三季度仅一个月又卖了两千万!让韩红星整天沉浸在发财的喜悦中,在家里跟王书玲说话的口气也变成了高八度: “雨不能下一天,人不能穷一辈子!谁说嫁了我守一辈子穷?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这下子总算被我逮住机会了!” “在哪中彩票了?说出这么大的话来?”王书玲知道行情,在全市金融系统中,d行上交的利润历年来总位居第一,而工资在四大行中一直处于垫底的位置。去年,四大行之一的a行员工组织起来停班闹事,才将一线员工的收入涨起来,每个员工每月的现金收入不低于三千元,外加考核工资;受此影响,d行员工每月的工资也普涨五百,韩红星每个月能拿到手的工资是一千元左右,外加每个季度的考核。 “上次花十块钱买彩票被发现了还挨你骂,谁还敢买?等发了财再买彩票看你敢骂!”韩红星诉完苦开始宣布发财的出处:“按账算二季度可拿十万元考核工资,三季度更多,如果能有十万元给我们家,下半辈子的日子都好过了!第一件事就是替你买手镯,先了却个十几年的心愿,第二件事就是关掉饭店,省得你起早贪黑、洗碗洗得手不像个样,第三……” “不听你痴人说梦!”韩红星将第三个愿望还没说出口,便被王书玲止住:“有本事你就替可儿的两万五千元集资款给交了!” “不是说好了你从饭店里凑一万五,还差一万归我先从韩红军那借,一有余钱就还?”韩红星以为王书玲要将做好的决定变卦。 “嘴上说关掉饭店,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又想到饭店?”王书玲开始表功:“如果没有我开这个饭店,你连房贷都还不起,不是我舍得花钱供可儿上最好的学校,哪有今天能考上县中!” “就你头发长见识也长,还不好么!”韩红星心想为了可儿怎可能不舍得花钱!教育改革让可儿这代人成了试验品和牺牲品。当初可儿上初中时得凭关系入学,不过只要能进入黄海初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学生可以通过考试进入黄海高中;等到可儿中考时,高中的录取规则又发生变化,反过来开始扶持黄海初中以外的学校:同样的中考成绩,非黄海初中的学生中考成绩一律加30分,然后将全县考生的分数从高到低录取,前五百名为免费生,后一千名为集资生,黄海高中共录取壹仟伍佰名新生,不是前壹仟伍佰名的学生随便你家长捧多少钱手上也报不了名,除非是科级以上干部子女可以做插班生,就是学籍不在黄海中学,但可以到黄海中学来读书。 上私立学校要集资,等到上公立的黄海高中,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集资?这笔集资款对有钱的人无所谓,却得要韩红星这个堂堂的d行员工不吃不喝拿两年工资。不过再穷也不能穷教育,每个家长都有共同的意愿:你教育部门就是要再多的集资款,只要有可能,哪怕去卖身、卖肾也要将自己的小孩送过来! 可儿总算幸运,让其他学校的学生加上30分,将黄海初中的录取率下降为百分之五十左右,结果仍以集资生的资格考入黄海高中。 能进到好学校去读书,与其说是一个学生的幸运,不如说是一个家庭的幸运,因为小孩只要能进入黄海高中来读书,就有一半以上机会考上本科,将来走上社会才有寻求正规工作的机遇,更重要的黄海中学的校风好、校纪严,在这里读书哪怕不成才也能成人,因此花再多的钱也值。 班上徐会计家女儿就是个不成人的活例,三年前没能找出关系来上黄海初中,只得到二中读书,班里同学间羡慕的不是谁成绩好,而是谁会谈恋爱,结果他女儿也开始早恋,现在徐会计已不指望他女儿能读书成才。 忙完可儿开学,也到了发放二季度考核工资的时候,d行总是这样,员工越是等着工资过日子,它越是往后拖,本来该过了六月份就发的二季度考核工资,一直拖到九月底才发,韩红星能拿到的还是一千五百元,这个结果大出意外,立即找费行长责问: “这次拿壹仟伍佰元考核工资,又是行长私人给的么?” “你朝阳分理处存款没有飞跃、多项指标没有完成,按道理就该拿不到考核工资。”费行长认为该给职工的已给足,为钱的事提问没由头。 “那我销售基金的考核工资哪去了?”韩红星直奔主题。 “你放心,公家不骗私人,该你的考核工资都会给你,我们是严格按照考核方案发考核工资,当然包括你销售基金的工资。”费行长掷地有声表态。 “说过每销售一万元基金就有五十元奖励,我销售的是两千万!”韩红星被“公家不骗私人”这句话听得有点情绪。 “你一个人就卖了两千万?”费行长颇感吃惊,因为他只关心全行卖了多少基金,可以从市行领回多少考核工资与费用:“你不能光看销售基金这一块,我们引进的是最先进的捆绑式考核,肯定是因为其他任务没完成形成负激励,导致你即使卖那么多基金也拿不到考核工资,我们搞负激励的目的是要求你们将各项业务均衡发展,不能只注重部分业务。”费行长同往常一样,祭出考核方案里有“负激励”这个法宝,可以言正名顺地让大家拿不到钱。 “可张行长在电视里说销售基金是专项考核,与其他任何考核无关。” “她这样说过么?我们的考核方案在不断的修正、调整之中,可能你听到的是她以前的讲话?”费行长又作新判断。 “三月份由市行行长口里说出的话,四月份就不算数了?”韩红星不相信。 “这有什么奇怪,我们支行每个月都会将考核方案进行调整,四月份基金好销售,我已决定不将基金纳入考核项目,具体你可以看考核的补充方案。” “上次跟你行长大人谈考核,你说考核由上级行定,不是你我就能讨论的事;这次再谈你又说基金不纳入考核由你定,你想将话咋说就咋说?” “话是由我说,但怎能说是想咋说就咋说?我们是开了党委会形成决议才增加了补充方案,这么严肃的事到你嘴里怎就变得轻描淡写了呢?不信可将补充方案给你看。”说话间,费行长用免提打通电话,不再是亲和的口气,而是换着十二分的威严对着电话指示:“拿一份完整的考核方案到我办公室。” 电话刚挂断,袁总已一路小跑过来,他是业务部老总,负责考核,进来就请示:“是要发给市行的还是要发给网点的考核方案?” “废话!你们将工作做得不到位!要不网点的同志怎么会对考核方案存有疑问?你这个部门老总工作不力,导致上累及领导,下累及同志!” 见如此说,袁总已知道费行长想要的是哪个版本的考核方案,可递给费行长的是旺季营销方案,也就是一季度的营销方案。 “我要二季度的考核方案和补充方案!”费行长接过没用的东西皱起眉头。 “您不是说先看市行二季度给多少考核工资,然后再定考核方案?这笔钱拨下来才几天时间,所以二季度的考核方案正在拟定。”袁总怕再挨训,赶忙找出费行长的话做理由来解释。 “什么办事效率?你还能不能干这个老总?去,责令你今天拿出考核方案来。”费行长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回答很恼火,胀红起脸将他赶走。 “真好笑!说起来是对照考核方案发绩效工资,可事实情况是绩效工资都已经发了,但考核方案还没出来!怪不得大家都说d行的考核是先打枪后划圈,想让你是几环就几环!其实各个层次的人该拿多少考核工资早已定下来,不过用考核的借口来克扣职工的收入,来填补上面人的胃口。”韩红星目睹两人的一言一行,对考核的本质已心知肚明:“你们搞考核哪是为了提高职工的劳动积极性,分明是欺上瞒下、鱼肉职工,该考核十万的也只给壹仟伍百元。” “拿十万?你觉得有可能吗?就是将这十万元考核到网点,也是大家的功劳,怎可能都发给哪个人!” “就承认大家一起分我也能拿一万,你知道我们普通职工有这一万元钱意味着什么吗?”韩红星说这句话时感慨万千,就在数天前,可儿上高中差一万元集资款,只得硬着头皮去跟二哥借,可二哥家钱都被二嫂控着,她说才交了公安局的罚款也没钱,还说哪个哪个亲戚不自觉,只知道借钱不知道还钱,说了半天的馊话才肯掏钱,听得韩红星是一肚子火,不过为了可儿上学没办法,只得红着脸接钱走人,临走时以d行工作人员的身份与信用郑重承诺: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在春季前连本带利还上这笔钱。 “行里目前空着个好岗位,你想不想去?”费行长摸出支香烟点上,狠抽了两口突然开口,见韩红星用探询的眼光看他,继续道:“调你去搞个人贷款,感兴趣么?” 问这句话时,费行长心里想的是:如果对面这个人较起劲来,还真的要将这十万元考核钱发下去,五个网点就得多发五十万,这还不算,关键问题是下一个季度还可以从销售基金这块捞更多的考核工资,如果将该兑现的都兑现给员工,将会蒙受多大的经济损失!行里的格局费行长太了解,所有中层干部及机关人员都是听他放屁也说香的角色,网点职工虽对考核大有不满,但看也看不出问题来,说也说不出道道来,更没有出头露面的勇气,唯有面前这个刺儿头难缠,骗也偏不了他,辩也辩不过他,为了自身巨额的利益,只有用好岗位来安抚。 听说要调自己到放贷款的岗位,韩红星立即想起曾经为朱月娥办笔贷款送了伍佰元现金,另外贷款人还请了两顿饭,若不是因为朱月娥亮出特殊身份,说不定还得请。传言说有一位客户办贷款时因为不懂潜规则未送礼,结果请了七次饭才将贷款办下来,还被放贷款人骂傻瓜,说如若当初舍得塞个大红包何至于花那么多冤枉钱请客,一吃嘴一抹也没个人感谢。 普通员工对这个岗位的人既痛恨又羡慕:痛恨是因为听了太多关于他们敲诈勒索客户的传言。也的确如此,哪怕是行里同事介绍亲戚朋友去办贷款也敲你没商量,何况是一般的贷款客户!只要不是黄海县城里有头有脸有名次的人,不给好处绝办不成事;羡慕的是他们上班轻松自在还有好处捞,面朝里等着客户来求,不似在柜面上,整天面朝外服务客户,稍有不慎就可能招致投诉。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见韩红星动心,费行长趁热打铁:“关于考核,你哪怕往死里争也就是一万块钱的事,更何况考核牵涉到全行每个员工,不可能因为你个人有看法就改变全行的方案,现在有现成的信贷岗位等你去,你是聪明人,这个“鱼”与“渔”孰轻孰重自当明白。” 若干次与费行长唇枪舌战,韩红星第一次败下阵来,低头聆听费行长交代到机关来上班的注意事项,心知对方是因为侵吞了考核工资,心里有鬼才用这种方法买通自己。也想做个正人君子伸张正义,可回想起上次为每个同事争取到两千元过节费,事后却没有一个人肯认为这件事与自己的努力有关,本来就是为争取自己的利益才来,并不想也不认为自己有为大家谋福利的能力,加之费行长给的条件实在诱人,韩红星情愿红着脸听费行长训导。 第七十八章 听说韩红星被调到机关已让人意外,更何况是放贷款的岗位!颜主任打电话向韩红星祝贺的同时也感慨:自己干了数年主任,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想去机关里当一般办事员尚不能够,没想到老弟你一个不慎就一鸣惊人,用的是什么手段也教教我?韩红星心知他当面尽说些恭维的话,背后定会说如今的世道尽是些胡搅蛮缠、不上路子的人走时。 调动小放假!往上坡路上走的人更容易得到额外的眷顾,行里还没通知去报到,处里颜主任已替韩红星着想,让早点将班交了,舒舒服服地在家玩两天。 想给老婆一个惊喜,却故意不将好消息告诉她,等王书玲忙完中午的生意回家,见韩红星仍躺在床上睡,赶忙来叫: “不想上班了?三点钟还不起床。” “对!就是不想上了。”韩红星故意用闹情绪的口气作答,并解释不上班的原因:“该发我十万元考核,他姓费的只给一千五,我怎可能答应?拿不到这笔钱就别想我再上班!” “你傻了么?就是不给你钱也不能不上班啊!万一他说你违反了工作纪律怎么办?”王书玲气恼道:“这么大的岁了还淘神,就怕你发驴脾气,咬住个死理不放,凭想象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给你,不上班被开除了怎么办?赶紧起来上班,除非你不想跟我将日子往下过!” “不跟你过我也要钱!一辈子已四十岁的人,我真的穷够了,该用钱时连可儿上学的集资款都得去借,该得考核工资时凭什么任他克扣?” “别人拿一千五怎么都能受?就你会逞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家能受你就能受!”王书玲数落的同时也表态:“穷日子穷过,借你二嫂的钱年底归我还,只要你肯去上班,什么话都好说,还不行吗?” “那你上床来服侍我!”韩红星提条件。 “得花痴了还怎的?班不上要做那种事?”王书玲只想让对方上班:“这个时候肯定不行,先去上班,等晚上一定将你服侍好,还不行么。” “不行,我现在就要!”韩红星边揽她上床边交代:“放心,你老公没不肯上班,是走好运了,等将我服侍好,告诉你好消息。” 听说不上班不碍事,王书玲不再拒绝要求,韩红星已到了能将床上事做得游刃有余的年龄,从动手开始慢慢将情节往下走,直到让她性情高涨。 两口子颠来倒去过足了瘾,躺到床上又开始聊,王书玲发问: “说,你能走什么好运?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你老公进机关了,由蓝领变成白领了,用十万元考核工资换了个放贷款的岗位,正在调动,所以这两天不用上班。” “真能拿到十万元考核工资?你傻啊?什么机关岗这么值钱,肯拿这么多钱去换?”王书玲不明就里,一连串地发问。 “你以为用钱就能换来么!班上小赵一听说是我被调到这个岗位,立即到费行长那哭闹,说是已答应将这个岗位给她了,传言自从走了王美女,小赵为达到调回机关的目的,情愿主动送给费行长,看来这回又被白玩了。”韩红星将与费行长谈判以及费行长为了捞大家的考核工资才用好岗位买通自己的情况向王书玲汇报,临了算自己的账:“用一个很难争到手的一万元利益,换一个小赵用身体都换不来的岗位,值!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下次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人家能受你能受,如果我真老老实实做人,只能一辈子在柜面上,他费行长可能会看我一眼?可能会主动用好处来笼络?” “你们行长做尽谋财劫色的恶事,不是早就该枪毙了么?小赵就该告他强奸,让这种欺侮女人的人没好果子吃!”王书玲打抱不平。 “大家都在一个单位谁不要个脸面,他知道小赵翻不了泡才敢欺侮她。” “换着我就告他强奸。”王书玲忿忿不平。 “你嘴上说得轻巧,当年钱镇长睡你,你怎不告他强奸?怎不准我拿刀去砍?” “他跟你们行长同吗?至少他得哄着我,至少他在你老婆身上花了不少代价!” “有什么不同?你个傻货,被人家当玩物还帮人家说话!知道的就有姜师娘,谁知道他还玩过多少女人?那么多年前他就能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钱,同样够枪毙!”听王书玲夸钱镇长,韩红星不爽。 “你知道吗,姜师娘家现在住城里才开发的城中别墅群里。”王书玲听到姜师娘名才突然提起个事来:“前两天姜师娘被客人请到饭店去吃饭,跟她聊了好久,她说她老公现在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这个干部大吗?” “开发区的姜主任就是他?”韩红星听得震惊,因为虽没见过这个人,但他的名气在黄海县城仅次于县委书记h县长,没想到此姜主任竟是姜师娘家的姜主任!便用难以置信的口气告诉王书玲:“开发区是正科级单位,主任是副处级。” “什么科级、处级我不懂。”王书玲换种方法了解:“你就告诉我他有没有你们行长大。” “行长请他吃饭得先约后请,他随时请行长吃饭都是给面子,就这么大干部,你懂了么?”韩红星仍处在听到这么个消息的意外中。 “怪不得姜师娘往五十上去的人了,还穿得珠光宝气,看起来就是个阔太太的样,不过再怎么打扮也不中看。”王书玲如实评价。 “我不关心她姜师娘好看不好看,只关心你们难姐难妹碰头有没有彼此难为情,有没有提起你们共同的钱镇长。” “有什么难为情?就提到钱镇长了又怎样?”王书玲真的往下说:“是姜师娘主动提的,说钱镇长将当干部捞的钱去gd做生意,结果亏光了本钱,没了钱与权只能缩回老家去,现在老两口在农村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等有机会去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样。” “你敢!”韩红星胀红着脸道:“总威胁我如果哪天他成了千万富翁还去投怀送抱,现在他破产了你仍不死心,想干什么?” “你个傻子!如果真想投怀送抱还可能让你知道?刚才还要替我找,这会儿大方劲怎么变成醋劲了?”王书玲笑话过老公后告诫:“就让你吃醋!看你总信不过我!谁还是当年的村姑任你逞强?有本事你来,我又想要了,我们再开始。” “刚才用了多大的劲你没看到?想要等会儿。” “等会儿还算什么本事?等会儿谁还理你?”王书玲揭示她这样说的目的:“我比你厉害,我是家长,是你跟着我过日子,懂了么!” 过完两天的假期到行里报到,由费行长亲自送韩红星到公司部报到,接待的是掌总经理。从几年前在城南分理处被掌主任贬到南环储蓄所,直到今天两个人才又有机会对话,有费行长在旁边,掌总的开口辞是: “d行就这么大,转一圈我们又同事了。” 韩红星赶忙回答: “哪里能这样说,是我又有机会做你手下听你指挥,怎敢叫同事!” 费行长交代掌总:“将韩经理与嵇红安排到同一个办公室,今后所有的个人贷款由他们两个人一起做。” 机关里上班着实舒服,往办公桌边一坐,手里捧两本已做好的贷款档案,依葫芦画瓢地学习贷款该怎样做,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竟然没一个客户来!哪似在网点上班,每到业务高峰期,客户如赶集般往班上聚,每个人都忙得陀螺转,一个班下来腰酸背痛。 两相比较,韩红星很快能理解为什么机关里人情愿当员工也不愿意下去当主任;为什么小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机关来。正各处想,嵇红告知有客户请晚饭,让韩红星一起参加。 已听到太多关于这方面的负面传闻,自己也求过嵇红办贷款,当然知道请客人的心态,如果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被他们要吃要喝要包烟地宰!哪个请客的人没在心里骂他们!韩红星找出借口来不参加晚上的饭局,并决定今后所有的这类活动概不参加。 到新的岗位逐渐熟悉了新的业务,晓得了d行的个人贷款有住房贷款和经营贷款两类,经掌总分工,韩红星经办住房贷款,嵇红经办经营贷款。这两类贷款的差别在于办住房贷款是政策性贷款,只要客户是真实购房,有偿还贷款的能力,符合国家的信贷政策,就得无条件发放,分到营销任务还得去求楼盘将贷款送过来做,说到底,房贷是“面朝外”的业务;办经营贷款得有一定的身份和“相当”的条件才行,正因为有个“相当”的因素在里面,导致不按规则办事就很难符合这“相当”的条件,就没法将贷款求到手,因此,经营贷款是“面朝里”的业务。 闻此分工,费行长将掌总及两个经办人员叫到位,再提他的要求:“两个人一起做个人类,不分工。” 韩红星当然能明白费行长的一片好意,不过总认索、拿、卡、要的人定会遭报应,也自知练不出敲诈客户的本领,便婉言谢绝道:“谢谢行长的好意,我是后来者本该落后,再加上愚钝,能做好房贷业务就已经不错了。” 见韩红星如此表态,费行长只得作罢。 在机关里上班能听到很多传言,新鲜的传言是费行长对解行长正恼火,起因是肖玉英。自从她调到机关来,每天花一样地在费行长眼里过,惹得费行长欲火中烧,却苦于她总是不苟言笑、严谨认真,越是这样就越让费行长垂涎欲滴,心想在这个大楼里只可以有他不想玩的女人,不可以有他办不上手的女人,更何况都说她跟解行长关系特殊,反将他个大老板晾到一边去,成何体统! 越是无缝的蛋越要叮!通过暗中观察,费行长发现肖玉英的确对解行长情有独钟,每次吃饭只在有解行长出席时她才有可能参加。发现这个规律后,便单独约他们两个人到包厢去喝酒,哪曾想没当行长时宁愿献出老婆的解行长,这会儿却再不肯灵活,在包厢里与肖玉英寸步不离,像看贼一样看着费行长,让费行长根本没有得手的机会。 一招不成再用一招,费行长拿出对待大楼里女职工的惯用套路,待到肖玉英单独送报纸进行长室时,留下她谈话,无非是威逼利诱的内容,谈的次数多了也敢动手试探。不过肖玉英严把底线,根本不让他得逞,遭骚扰后经与解行长商量想出办法,将个带录音的手机备在身上,等到费行长再骚扰时,将过程都录了下来作为他骚扰女职工的证据,费行长情知肖玉英不至于将这种事宣扬,却再不敢骚扰她,更不敢排挤、报复她,怕将她惹急。 心知是解行长在背后替她出的点子,便将满腔的妒火发到费行长身上,凡事不让他管,连吃一顿工作餐的费用都不给报销,让他只有个副行长的虚名。即便这样,费行长对肖玉英仍不死心,每遇她和解行长同时不在班,就估计两个人可能躲在哪个宾馆或者包厢里私会,亲自到可能的地方去查找,指望能抓住两个人私通的证据,就可以逼迫肖玉英就范。 想不通解行长贵为行长,为什么会对一个劣迹斑斑的费行长如此屈服?他虽没权,但行里重大事务的决策都少不了他这个副行长参与,该掌握着更多有关于费行长的贪腐的黑材料,被欺侮成这样怎就不抗争? 带着这个疑问同大家探讨,得出的结论是:人家解行长有涵养、懂隐忍,拿土话说叫上路子,只有具备这种优良品质的人,才能在当今的社会中寻得发展的空间,才能有今天这么高的地位,离当上行长、大权独揽还只差一步之遥,此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成功的人尚如此,普通职工更哪有资格遇事不忍,因此大家都认为“别人能受我能受”。国人都聪明,遇到不公正待遇时都想维权,不过更想的是在不牺牲自己的前提下维权,最好的方法是想方设法让别人出面去维权,失败了遭罪的是别人,胜利了好处有自己一份,正因为个中道理,大家才都具备“别人能受我能受”的优良品质,都去比拼谁更能忍受。 每个单位里或多或少都会有忍不住的人,这些人只能被定性为刺儿头的角色,本登不了大雅之堂,利用领导涵养高、懒得与其一般见识,整天夸夸其谈别人不屑的歪理,不要说领导看到这些人皱眉头,同志们如果不为某件事想利用这些人出头露面时,也会视这些人为黑五类,并心生鄙视。 韩红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黄海d行正属于这种角色,不过却能凭此角色混到机关上班,让同事们大跌眼镜的同时也免不了感慨:这年头死猫死狗倒能混得好,有素质的同志倒吃亏,领导怎就肯眷顾一个没有真本事,只会瞎嚷嚷的刺儿头? 有了这种感慨,大家自然会生出一个“凭什么”的问题:我在行长面前想方设法讨好,那么恭恭敬敬、诺诺唯唯反不被重用,他个吆五喝六的却能占了好岗位,凭什么? 能从大家异样的眼光中读出这种质问,因此,韩红星甚觉愧疚,不过也自我解嘲:当自己敢于做一个刺儿头时,反而能在d行混得好。 第七十九章 在对公部上班除了清闲,还有更大的好处是没有任务压力,原因是上面还没将个人贷款这一块列入考核范围,做得好坏与行长的钱袋子无关,再说放一笔对公贷款动辄上千万,抵上做多少笔个人贷款,因此,没有领导重视个贷业务的发展。 每个星期能接到三、四笔业务,选择到d行来做房贷的有两类客户,一类是工资在d行代发,为了还款方便才要求楼盘必须将贷款送过来做;另一类是被其他银行认定为低端客户拒贷后,不得不转到d行来做。 对于第一类客户,自然要替人家提供周到服务;对于第二类客户,通过贷前调查发现,这些人主要的缺陷是没有固定工作,收入来源不稳定。不过韩红星认为:但凡买房的家庭都是将日子往好处过的人家,越是社会底层的家庭,“不吃饭也要还贷款”的意识反而更强,加之如果不做其他银行退下来的业务,那就真的没业务可做了。所以,哪怕只从对得起每月工资的角度考虑,也要将仅有的业务做起来。 嵇红不认同韩红星的做法,她认为既然其他银行审核不过关,其实你也没必要将贷款那么快就办下来,最聪明的办法是接过业务后往下压,遇到上路子的客户按规则出牌就给做,不上路子就不做,反正贷款做与不做也没区别,连费行长都跟你谈“鱼”和“渔”,你又何必发傻,偏要坐在金山上守穷、守在粮堆里挨饿? 依韩红星的智商足够能懂她的一片好意,而且在思想深处的确想多来钱早脱贫,可自己从来没脏过手,实在做不出索拿卡要的事来。 不可理解的是楼盘的门经理,她是“名都佳苑”楼盘的房贷经理,d行目前只跟这家楼盘有合作关系,韩红星只为这个楼盘提供服务。起初她将其他银行拒贷的贷款送到d行时,做人做事谨小慎微,就怕也被d行将贷款拒贷,让购房交易流产。后来每次将这样的贷款送过来都能一路绿灯,让她觉得d行办贷款就没有门槛,反过来开始以上级的态度跟韩红星打交道,后来索性问:“为什么介绍一笔贷款到其他银行可以得到五十元回扣,就d行没有?” 韩红星平生最反感这种人,分明是别处没法做的贷款才送过来,替她拾遗补缺却讨了便宜不卖乖,还想卖人情要好处费,年纪轻轻一个女孩,竟说出这种带心机的话,却不知成年人走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便带着反感没好气地反问:“你傻啊?其他银行送五十元一笔你不去做,偏要到这边来讨价还价还没钱给?” 门经理在其他银行被敬若上宾,属于公关对象,哪受过这等委屈,立即到掌总那告状,说之所以贷款不到d行来做,是因为客户经理的服务态度不好,言下之意换掉韩红星才肯将贷款送过来做。她哪知道费行长对韩红星尚敬重,掌总不能奈何。 书上有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可现实生活中更多的却是当你跟对方客气时,对方反而身在福中不知福;当你不客气时,对方反而客气了。门经理就是这样的人,再来办贷款时,她竟肯带着水果来送。韩红星这才回答她上次提出的问题:其他银行之所以肯给手续费,是因为他们体制差、干部傻,将营销费用真的用于营销了;d行之所以没有手续费,是因为如果营销费用花出去多少钱,行长的口袋里就将损失多少钱。 门经理当即否定这种说法:这五十元一笔的手续费是由银行的房贷经理直接给。韩红星当然懂其中原因,看在门经理送来水果的份上耐心解释:其他银行的考核方案太死板,它规定客户经理办一笔贷款可以拿到一百五十元考核工资就真能拿到,所以客户经理为了多挣考核工资,情愿送五十元一笔给你,另外还能赚到一百元一笔;d行的考核方案太灵活,它定方案时敢说做一笔贷款给贰佰元考核工资,可真的到发考核工资时,不管是做一笔还是做一百笔贷款,每个季度的考核工资反正是一千五,最多误差个左与右,所以不可能送五十元一笔的回扣,更何况d行对个贷根本就不考核。 许多原本属于县行行长的权限,现在逐渐被市行上收。去年出售原朝阳分理处的房产已由市行统一拍卖,今年将成立个贷中心,已在副楼的一楼进行装修未来的办公场所。不过进场的装潢公司由市行直接派过来,装修费用也由市行支付,整个装修过程与县行无关。这让大家暗暗叫好,因为大家都认为,由市行来装修肯定会比费行长更守规矩。 d行开始将员工分等级,据以拉开固定工资的档次,不过说分等级难听,就简称为级。共分10个级,到了县行,员工们只能在最后四个级里分,工资系数分别为十级0.8、九级1.0、八级1.3、七级1.6。具体划定的方法是:驾驶员、内勤等非业务人员因为对d行的贡献度小,被划为十级,固定工资按基数工资打8折;其他经办业务的普通员工被划为九级,享受基数工资;普通员工中有大专以上文凭可竞聘八级,聘上以后可享受1.3的工资系数;普通员工中有助师以上职称的可竞聘七级,聘上以后可享受1.6的工资系数。 基数工资按一千五百元,算下来如果谁能当到七级,每年可以增加九千元固定工资,这是份一劳永逸的待遇,而且只有具备了七级的身份,将来才有资格晋升到更高的六级,就可以享受到科级的待遇,这是什么概念!所以符合各级竞聘条件的员工都踊跃参聘,争取获得相应的待遇。 按比例,黄海d行共分到十个七级的名额,其中有九个钦定给中层干部们,因为按级别对照,七级待遇就是股级待遇,如果将这种待遇让员工享受,那就没人肯当中层干部了,因此所有中层干部自动升为七级,只剩下一个名额让符合条件的员工竞聘。 整个竞聘工作从七级聘起。想聘这一级得有助师以上职称,这是个硬条件,行里符合该条件的人却少,不是因为员工们不要求上进不肯考,而是当大家都年轻时,考职称得通过单位允许,以前的吴行长、掌行长都有规定,只有机关人员才允许考职称,原因是一线人员如果将精力用到考试上,势必会影响工作,因此硬性规定一线人员不允许考,就是有员工偷偷摸摸地学,最终求不到行里的介绍信也得不到报名资格。后来政策放宽了,考职称再无需单位出介绍信,不过大家的年龄也大了,并且觉不出考个职称有多大的好处,也就懒得考。现在突然来了规定,将助师职称作为竞聘七级的门槛,让没有这个证书的员工们后悔不迭。 全行有六名员工符合竞聘七级的条件,其中有肖玉英,她是因为年轻好学,花了一年时间凭本事考上助师职称;小赵也有助师职称,她以前在机关上班,有资格报名考职称,可苦于学不进书本上内容,后来听考上的同事说只要带上拷机,再肯花几百元钱,就能在考场上收到答案,于是花钱去考,果然换回个助理经济师的证书,没想到这次派上了用场。 自从将屏蔽技术运用到考场上,正规的考试已难作弊,手机、拷机无法收到答案。以前可以花钱买假文凭、假证书,现在可以上网查询证书的真假,让卖假证书的也难有市场,后入行的肖玉英哪怕去买假文凭也派不上用场了,真的去考文凭得用几年的时间,因此她只有助师职称、会校的中专文凭,却没有大专文凭。 六选一,该由谁上?本来费行长并不想关心结果,不过小赵找到单身宿舍来了,她跟费行长谈:你占了我身体还将我赶出机关,后来有名额进机关也不调我回头,却再骗我失身,对我是一负再负,这次我符合七级的条件,总该将这个名额送给我。费行长最见不得女人在他面前淌眼泪,何况小赵自从对他不满就一直是躲他,不给他任何接近的机会,这次又肯投怀送抱,自然免不了云雨一番,对于女人来说,男人的行为就是承诺。 正筹谋着如何让小赵如愿,肖玉英也找到办公室来。十等级对她来说影响最大,如果能聘上七级,她的系数将涨为1.6,如果聘不上,因为她是后勤人员,有职称却没文凭,按政策只能是十等,系数将降为0.8,每个月的固定工资正好误差一倍,当然得抓住这次机遇。 费行长一直想占有她,却苦于根本就没机会下手,现在她主动送上门来,哪能放过!关起门就耍起流氓。不过肖玉英极有分寸,只让他的手摸了几下就叫停,郑重承诺等事成之后肯定给个机会。 原先已确定将名额给小赵,现在变得动摇。一边对小赵已有了承诺不能再负,另一边是火急火燎想将肖玉英玩上手,怎么办?先将两个女人入围再说。d行的模式就是这样,比如选行长,候选人很多,但有资格参与正规竞聘的只有最具资格的两个人,进行二选一;竞聘七级也可以这样,从六个人里先淘汰掉四个,淘汰的方式在于领导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就比如,可以按业务精通来选才,也可按营销能力来选才,依哪个标准选拔人才,只在于行长心里想选谁。 在六个候选人当中将两个女人共有的优势进行归纳,最后终于找出让人信服的理由:近五年来获得过三次以上先进个人荣誉的候选人有资格进入最后的竞聘,果然是小赵和肖玉英脱颖而出。因为找的理由名正言顺,没有人对此结果敢有异议。 定出候选人来,接着就不得不考虑该定哪个上的问题。于情,肖玉英这块小鲜肉不尝早让他垂涎欲滴;于理,真的不能再负小赵,要不很可能反目成仇。两个人在费行长心目中的份量是五五开。不过也有差别,帮小赵已变成被动心态,帮肖玉英是主动心态,应对的策略是第一关答题时将题目同时泄露给她们两个人,剩下的两关由她们自己去争取。心知做出这种决定已意味着小赵必遭淘汰,因为在员工的印象中,肖玉英的名声要好于小赵,加上肖玉英背后有个解行长,对她得高分有帮助作用。 结果果然如此,没有费行长的运作,前两关下来肖玉英的分数已占了明显的优势,费行长本可以通过顾行长来调节党委的打分,不过这样做的结果是给了小赵上七级的机会,却失去了睡肖玉英的机会,权衡再三,色欲占了上风,肖玉英如愿得聘。 竞完七级聘八级,条件是大专以上文凭。论起文凭,d行很少人没有,韩红星就是少数人之一。当初文凭热时,韩红星既不花钱去买,也不花功夫去学。不买的理由是已经人人都有文凭,文凭还能值哪门子钱?所以根本就没必要买;不学的理由是,在黄海d行当个普通员工有初中文化已足够,因为银行里办任何事都有严格的条条框框,只允许你按要求操作,根本不允许你有任何的灵活性、能动性、创造性,如果哪个员工平时做事敢出规矩与范围,反而可能成为风险防范的对象。 当然,银行的确需要员工业务精通、办事效率高、给客户提供更完美的服务,其实这些不过是对员工能力、素质的要求,而能力、素质本就因人而异,人们学习的过程、获取文凭的过程不过是提高自身能力与素质的过程,本是一种辩证关系,但衡量起来时,整个社会都唯文凭论,将文凭与能力、素质的关系看成绝对关系,认为有了文凭就是有了能力与素质,加之在银行里上班一辈子都难用到高中以上的文化知识,所以哪怕是初中毕业生也敢于造假、热衷于造假,反正只要有一张假文凭,便也成了大学生,就能和真的大学生分不出差别来。 八级的名额有二十个,算起来是三选一,韩红星苦于没有文凭没资格报名。费行长主动来劝:整个黄海d行真有大专以上文凭的不超过十个,你就比他们少一张纸片,凭什么不报?报!于是到刘向红那儿报了名。因为挑选的人多,就免了第一道演讲答题的程序,直接进入打分,实际上就是由费行长圈定。结果韩红星得以成了八级,将每个月拿到手的固定工资涨到一千四百五十元。 利用一次工资改革,费行长便能斩获美色,每天催着肖玉英兑现承诺。肖玉英有诺必践,不过附加条件是必须等她到市行去出差时陪他一次,绝不在黄海县地界里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理由是黄海县城就这么大,万一开房间被熟人看见传出话来对两个人都不好。其实她心底的想法是用这种说法做托词,日后在黄海县城可免遭他纠缠。 新时代的女人就是不同,肖玉英主动在市里开了房间,百媚千娇让费行长痛快个够,不过出了房间就形同陌路,再没有半点机会给他,让久经声色的费行长得了手反而更不满足。这还不算,小赵那边的麻烦也来了:本已与费行长达成交易,可因为肖玉英却又遭摒弃!这种切肤之恨让小赵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很快被她老公察觉出异常,追问之下也不敢说出与费行长有染并遭他玩弄,只跟老公发泄,说全行只有她一个人被费行长欺侮,由机关贬到网点。 见老婆受人欺侮,她老公立即到行里找费行长算账,进到行长室先摔001号工号牌,然后破口大骂费行长欺人太甚。费行长以为是他和小赵间的奸情败露,赶忙关起门来稳住他私谈,详察之下发现她老公来兴师问罪只为调离机关的事,心态当即坦然,煞有介事表态:个贷中心正在装修,已准备调她回来,岗位比以前在办公室当内勤更好。 闻此表态,小赵的老公当即和费行长握手言欢,回家去向小赵表功,炫弄已制服了费行长,殊不知费行长也向小赵表功,说总将她摆在重要的位次,免不了再聚一起行周公之礼。 韩红星没有文凭也能争到八级,再发工资时已能拿到一千四百五十元的固定工资。正为自己涨到工资而高兴,市行有消息传来:张行长辞职离开d行了,原因是她嫌d行的收入太低,年薪只有四十万,跳槽去了家发放数亿贷款的信贷单位,签下的合同是年薪八十万。 正想不通领导们上一年班怎就抵自己拿一辈子的工资,紧接着有更让全行人震惊的消息传来:王美女到f行去当副行长,两年下来已当上一把手,说起来她只是小银行的小行长,可年薪却高达税后五十万,是市行行长的双倍。现在的工资分配体制让所有的行长以上干部都成了高薪阶层,他们替自己发工资已没有最高只有更高,王美女曾经是大家看不起的借用工,靠摸爬滚打就成了黄海县金融界的耀眼明星、高级白领。据人民银行的数据,全县百分之八十的财政性存款都被她吸存到f行。事实证明,她投身到金融行业算是选到了最适合她生长的土壤,能享受到这么高的收入待遇是物有所值。 第八十章 走了张行长让费行长失去了靠山,失了势的干部连员工都敢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自从小赵的老公摔过工号牌,胆子稍大的职工有不满的事也敢到行长室去发泄一通,让费行长深有体会地觉出黄海行的职工及家属不好惹。 市行走了张行长又来个郝行长,照年龄算再干一任就退休,这对于找得出关系的人来说是福音,很快,顾行长就有机会调到市行去任职,留下个副行长的缺,让中层干部们蠢蠢欲动。可惜县行的人最多只能将关系维护到市行,郝行长从省行异地任职过来,基层行的人和他搭不上关系。 按惯例,新行长上任后要到各基层行调研,郝行长也不例外,才上任几个月就到黄海行来。他特别关注城西分理处,亲自到网点来听戴主任汇报工作,并对戴主任所取得的成绩做了充分肯定,临别时主动挽戴主任手,让摄像机留下珍贵镜头。 黄海d行还缺个副行长,按规矩,这个职位由市行在全辖范围内竞聘选拔产生,然后调任到黄海行补缺,竞聘副行长的事与县行无关。上次费行长之所以有机会提拔解行长,是因为他系张行长嫡系,张行长才将提拔副行长的美事当福利送他。 新来的郝行长出人意料,也将这个副行长的提拔权交给费行长,他只提出要求,得选出能独当一面的实干型人才。中层干部们闻风而动,各往费行长那儿跑。规则大家都懂,遇事先求帮忙,如果能得费行长青睐被提名为候选人,才到备钱往上花的时候。 经权衡,费行长选定由业务部的袁总与对私部的陈功来竞聘副行长的职位。候选人名单刚报到市行,郝行长就打来电话:随着日趋激烈的市场竞争,金融行业更需要实干型人才,要让网点主任也有晋级渠道。 此指示让久经世面的费行长当即醒悟:原来郝行长是想破格提拔某个网点主任,不想引来闲言杂语才利用自己达到他目的!揣摩出领导的意图就得按照意思去办,不过到底是哪个主任有本事跟郝行长通上关系? 只需到网点走一圈,用出隐晦的话来与各位主任交流,很容易就找出想找的人,他竟是“戴毒手”!回过头来才醒悟郝行长到黄海行来为什么只去城西分理处,并对戴主任异乎寻常地亲热,原来他早有暗示,自己却没能看破,真是愚钝! 戴主任与郝行长能扯出关系实属偶然:几个月前战友们相约在省城聚会,一同参加的还有老连长,他转业后分在省城的一家单位工作,见到“戴毒手”尚能记起当年手下这个兵的优秀表现。闲聊中得知“戴毒手”在d行工作,老连长随口叙出个关系来,说他的家属与郝行长的家属在同一家单位的同一个办公室里上班,两个人关系走得近。有这么个关系岂能错过!“戴毒手”已当上主任,当然知道能跟郝行长扯上关系意味着什么,接下来不停地往省城跑,很快就跑出效果来,寻得了这次提拔的机会。 单位里遇有人事变动往往就是这样,领导先根据需要放出一些风来,让大家去传播,让民间组织部去安排,让当事人去反应,待到时机成熟再根据各方面的反响做出最终的决定。先前听说是由袁总与陈功作为候选人,民间组织部通过评判已认为该袁总上,现在看到行里的决定是由袁总与“戴毒手”参与竞争,全行上下当即形成一致共识:袁总跟解行长争行长时就已该上,县里还有副处级干部的关系,这次跟“戴毒手”争定是十拿九稳,行里不过是为了迎合让网点主任参选的要求,才不得不将最没资格当行长的“戴毒手”选出来当陪衬,形势定然是一边倒地有利于袁总。 市行很快派人到黄海行考察候选人,按程序替两个人无记名打分,为防弄虚作假,考察组并没将打分结果现场公布,而是密封起来交由市行的有权部门计分。结果很快出来,戴主任成为黑马,出人意外地当上了黄海d行的副行长。消息传出一片哗然,唯有袁总事先就知道结果,因为他将十万元塞给费行长时,费行长坦言这笔钱没法替他往上花,并明确告知上面这次提拔副行长就是朝着“戴毒手”来,凭他费行长根本不可能帮袁总扭转乾坤。 普通员工都是狭隘思想,只肯看别人的短处,对“戴毒手”这种三年前差点因违反劳动纪律而待岗的职工能迅速当上行长觉得不可思议。费行长力排众议:“戴行长虽不是个好兵,却有将兵之才,所以提他当主任;将了兵又发现他有将将之才,这样的人不当行长谁当?历史上刘邦在市井里当无赖时,谁肯相信他能得汉朝四百年天下!”声音震耳发聩,由不得大家再有半点非议。 个贷中心装修好了,小赵如愿成为其中一员。附一楼五间门面一百二十个平方被装修一新,韩红星进驻办公时,第一感觉是市行为装修这一块地儿花了大本钱,具体从监控的探头就可以看出来:就三个人上班的办公场所,共装了三十个探头,每个探头无声地值守着四平方米的地儿,让整个空间飞过一个苍蝇都能全方位立体地被监控。大厅里按制式摆放一个大堂经理的客服台,占着位置却派不上用场,总布满着灰尘碍眼。找个木匠师傅来拆它,师傅边拆边说可惜了三张木工板、几个木匠工以及油漆的工本,怎么说也浪费了近千元。不过从装潢公司的造价表上看到这个客服台的结算价是四万八千元。 d行在投入方面总是舍得花打本钱,就比如购买点钞机,市场上零售价一千多元一台,可d行购买的价格是四、五千元,理由是包售后服务,可上一批买的正在用,下一批新的又配送下来;再谈空调,因为是专款专用,每年市行用大卡车将集团采购的新空调往各个县行运送更换,去年装的空调今年再换上新的,反正d行有这个费用,不买白不买,不换白不换,连拖把、扫帚现在都已经由市行统一通过集团采购后派送,权力越来越集团化了。 在个贷上班能随时获知房价涨跌的行情,国外的次贷危机对黄海县城的房价正造成影响,将刚刚窜上两千五的房价又拉回到两千元,房贷利率也由基准利率打了七折。按专家的说法,这个非常厉害的次贷危机才在国外流行,很快会蔓延到国内、波及到黄海县城,将会形成拿贷款买房的人资不抵债弃房而逃!闻此说法,购房都开始等房子大幅度降价后抄底,没人买房使得房地产市场供大于求,楼盘整天为卖不出房犯愁,没一家开发商再敢买地搞新楼盘的开发。 在黄海行当了这些年的一把手,费行长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遗憾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仅和肖玉英发生过一次关系,没能将她玩个过瘾。男人的心性就是这样,玩腻的女人哪怕再好也会被视为草芥,没玩够的女人越是没法上手,心里越是火急火燎。强扭的瓜不甜,每次试图勾引她都遭到冷脸拒绝,恼羞之下想出方法来:你不让我快活我就让你不快活,每天安排你加班写材料! 肖玉英在办公室里兼着秘书,上传下达的书面材料以及行长出席会议的讲话稿都由她来写。费行长故意为难她,每天下午下班前布置写相关材料,要求第二天早上上班前必须写好,然后第二天审稿又不过关,变着法儿让她每晚加班。费行长一个人住在黄海闲得无聊,逢晚上没有宴请便到行里来,说是陪女下属一起加班,其实是寻机下手,可肖玉英不留一丝缝隙给他,让他无从得手。 同事们对肖玉英的评价是,这个女人漂亮、有思想、有个性,属于性情中人,只要合口味,她肯做任何事;如果不合口味,纵是费行长对她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当初跟解行长恋爱得深,后来家里坚决不同意,还替她介绍了现在的老公王老板处对象,最终她抗不住母亲以死相逼,不得不违心地与解行长断绝了恋爱关系,但与王老板处对象时,开口就声称已与解行长有染,受得了就处对象,受不了就走人。那王老板一见到肖玉英就着了迷,哪敢计较她过去,反容女人上了头,以至于现在成了家有了小孩仍为她与解行长走得近吃醋。 见老婆每晚加班,王老板有所警觉,突然跑到老婆班上,说是关心,其实是看她到底在干什么。好在没见到解行长,却见费行长也在班上,这么大一栋楼,只剩孤男寡女当然值得怀疑。王老板絮絮叨叨地追问,肖玉英也被每天的加班搞得气恼,跟老公诉苦是费行长没安好心。 听说有人想老婆心思还让她受累,王老板火冒三丈,他虽不敢出老婆范围,但在黄海县城里也是个厉害的角色,第二天再加班时,他提了把二尺长的砍刀直冲行长室。费行长正在办公室里算计着怎样去骚扰肖玉英,没想到她老公提刀来见,看这架势慌了手脚,以为是他与肖玉英发生过关系的事败露,赶忙招呼不迭,明显看出心虚,让王老板生出更大的气来,抡圆了砍刀往办公桌上剁,限定费行长在一个月之内从黄海县城消失,否则就做好缺胳膊断腿的准备。 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肖玉英和楼下的保安人员,肖玉英边训斥老公边将他带离,那王老板被拽出门还不忘回过头来强调:“今天是某月某日,一个月以后只要你还敢在这儿上班,我见一次砍一次!” 跟在老婆后面回家,王老板一路上用各种法子问同样的问题:“他睡到你了?肯不肯告诉我?”肖玉英愠声回应:“被他睡了还可能折腾我加班?这下好,你这么一砍,明天传出消息来,就是没睡也变成睡了,回去睡小房间,看你还鲁莽!看你还做不经我允许的事!” 人到了不走运时处处不顺。自从小赵的老公到行长室来摔工号牌,费行长越来越压不住邪气,随便哪个职工都敢对他发几句飚,王老板更砍得他颜面扫地。恰巧会议室里那一万多元一张的真皮椅才用了两年就开始掉色,细看是用人造革喷上颜色冒充,内行人说每张椅子的实际价格不会超过一千元,算下来仅此一项就被他姓费的捞了一百多万!每个员工都被此等劣行所震惊,费行长在黄海d行近乎过街老鼠。 没有收入职工们怨,行长贪腐职工们愤,每个人在心底里都恨不得将贪腐者送进牢房,可每个人都认为吃亏的是大家,别人能受我能受,所以没有人肯站出来伸张正义,更没有人肯做突破底线、将别人送下牢的缺德事,有权的人正是利用员工的这种心态,无视员工的存在,大肆贪腐,最终大家习惯成自然,反而认为有权的人就应该贪腐,谁不贪腐才怪!像费行长这种仅购置一批座椅就捞一百多万的行为着实过份,才难免有民愤,但纵是这样,却仍没有任何部门查处费行长的贪腐行为,因为没有人举报,还有就算有人想举报也苦于拿不出他贪腐的铁的证据,因此不会有人过问。 费行长走了,不过不是在一个月内,而是又往后拖了数天才走成,他找出关系跳到设在市里的h行任副行长,副处级,据说年薪由d行的二、三十万涨了一倍,可谓加官进爵。不过对他来说却遗憾:虽涨了工资,但已由鸡头变成了牛尾巴,差别在于,对于鸡头来说,几十万的工资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而对于牛尾来说巴,基本上只能靠工资来钱。原因是单位里大大小小发票的报销以及利益来去的决定权都由头说了算。 员工们用鞭炮声送走费行长,又用期待的目光迎来马行长,有人唱起了“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也有人担心:送走了一只饱虎,会不会迎来一头饿狼? 马行长五十出头年纪,按政策已该退居二线,不过新来的郝行长惺惺相惜,让在兄弟行当了多年副行长的他得以到黄海行来当一把手。据说马行长为当一把手费了不少的劲,但听说是被派到黄海行来却遗憾,甚至产生退意,可又实在舍不得一把手行长的肥缺,只得硬着头皮、带着满满的担心上任,就怕黄海行的员工太刁蛮难于管理,连原本就职的兄弟行行长替马行长送行时,也以“任重道远”寄语。 之所以没有人肯到黄海行来当行长,是因为全市行的人都知道黄海行的人太坏:人民来信满天飞不算,职工竟敢跟行长对话、更有职工家属敢拿刀砍行长、见人家费行长被调走了还做出放鞭炮祝贺的龌蹉事,等等!哪一样行为在其他行都绝对没人敢做,唯黄海行的员工素质太差! 第八十一章 黄海行的局面是士气低落、人心涣散,面临最棘手的问题是五个网点的一线人员本来就不够用,近期又从网点提了个戴行长、调进机关个小赵,至今城西分理处还没有主任,调机关里人不肯下去当,从职工中提拔的后果是一线人员更不够用,怎么办?马行长快刀斩乱麻,第一把火就是顶住上面不准撤销网点的压力,将城西分理处撤掉,人员补充到其他网点,此举大大缓解了网点人员的劳动强度,很得人心;第二把火是关于收入,又到年底了,按照往年的惯例,机关员工三千元、网点员工两千元让大家过年,新来的马行长公开宣布不贪员工一分钱,上面给多少考核工资就发给大家多少,结果全行员工每人拿到手五千多元,此举更得人心;第三把火是修改作息时间,将早上由七点半上班改成的八点,晚上由六点半下班改成六点,缩短了人为增加的工作时间。三把火烧下来,全行的员工都拥戴:如果马行长能早来几年多好! 今年春节没有债要还,韩红星想用开饭店挣的钱替王书玲买手镯,可她仍不同意:家里说起来住的是新房,可遇有亲朋好友来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客厅里得有套沙发才是当务之急,我挣的钱我做主!趁着年前,跟我到李爱民的家具城去买。 几年前食品公司改制,原公司的总经理投资点钱成了董事长,公司的主要成员也各投点钱成了股东,整个食品公司便由公家转给个人,李爱民所在的食品站随即被改革成屠宰场,以三十万的价格挂牌出售经营权,内部职工优先,李爱民拿不出这笔钱来买,也不肯替买下屠宰场的老板打工,便赚个养老金归原单位缴,成了下岗职工,后来投了十几万开了个家具门市,数年下来挣到了本钱,将个小小的家具门市扩成了家具城。 家具城在南环招商城三楼,经营场地有五、六百平方,李爱民热情接待老同学,结果选中个标价一万五的真皮沙发,结账时只肯收半价。 讨了便宜回来,韩红星反而遭王书玲数落: “不买家具不知道,人家李爱民卖一套沙发的利润抵上我在饭店里辛苦半年,和你经常聚的几个同学哪家没发财?就你个穷鬼!” “当初买断时坚决不让走的是你,现在嫌穷的也是你!”韩红星自己还觉得憋屈。 “买断了就能发财?哪年没有买断的人上访?”王书玲不认为她不让买断错,不过也嘀咕:“这几年连厨师的工资也由一千多涨到三千多了,怎么就你们的工资总一千多?” “这就是我们d行的特色,报表上员工的人均年收入已经由几万涨到近二十万了,可员工总只能拿到一份勉强维持生活的收入。” “涨的工资都发给谁了?职工们怎么不造反?” “全市d行一千五百号人,超过二十万年薪的可能就几十个正科级以上干部,整个d行的员工都不知道涨的工资哪去了。”韩红星回答完第一个问题接着第二个:“你对我提要求时总说别人能受我就要能受,大家都这样想与做,哪还有人造反?现在的局面是有本事的、找得出关系的都跳槽走人,连市行行长和县行行长那么高收入的人还往外跳,听说省行的行长也跳槽走了,只有没办法走的人还留在d行。 “讲大道理你最行,就是没本事赚钱,害得我一年到头洗碗,累了!替我捶背!”王书玲趴到新买的皮沙发上享受。 “看人家李爱民一笔生意就赚那么多,开饭店一年到头辛苦才赚一万多,不行我们也动脑筋转行?”韩红星知道老婆辛苦,善意提出建议。 “谁不想转行?我最想开一个大型的时装店,里面什么衣服都有,想穿哪件拿哪件;或者开家珠宝店,想戴哪样戴哪样!可是本钱呢?这年头做什么事不靠本钱?没本钱就是再英雄的人也会变成狗熊,你看他钱镇长,如果有本钱会缩到乡下当农民?” “又提钱镇长!他在你心里阴魂不散?”韩红星不快。 “就提他又怎样?哪个还像以前那样怕你?谁肯送那么多首饰我就记得谁!可惜他变成穷光蛋,要不还去找他骗钱,省得开饭店辛苦。” “你敢!等我发了财,第一件事就关了饭店,然后替你买一抽屉的金首饰,让你像姜师娘那样到处显摆,还不行么!”韩红星养不起老婆理亏。 “凭你?下辈子看发得了财!”王书玲听到提姜师娘禁不住羡慕:“看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每天只管吃饭打麻将,日子多滋润!” “别这山看那山高!如果我像姜主任那样玩成年女人不过瘾,做出找初中女学生**的事来,看你会觉得滋润!” “只要能让我不洗碗,只要你出了事也能像姜主任那样花得起几十万打点将事情摆平,就让你去买处,保证不管。” “既然你这么大方,我买不起处女买得起小姐,每次在浴室里洗过澡都有小姐揽生意,正好春节期间查得不紧,价格涨了一倍才三百,就让我去潇洒一回?” “你敢!”王书玲发出狠来,不过觉得前后矛盾,便替自己辩解:“找小姐的都是些下三滥,万一被抓还得丢饭碗,要不才懒得管你!” “那我就去找徐霞续前缘,她现在开个小门市卖玩具,单身一人,正需要个男人安慰,也允许你去会那个送你首饰的钱镇长,你不是夸他有床上功夫么,正好再让你们快活,大家两不管,多好。”韩红星故意拿话来惹对方。 “再敢往下说!”王书玲猛从沙发上跃起,气急道:“我不记得夸哪个功夫好,更不要快活,看谁敢找那个破货!只要被我发现一丝丝的瓜葛,看我不将饭店里洗够了的碗碟一个个朝你脑门上栽!” “刚才还说懒得管,突然就发威?”见对方认真,韩红星赶忙将话转过来说:“哪天带你去看徐霞已老成啥样,保管请你吃醋都不肯。” “笑话!她徐霞年轻时不过就那个样,哪有一处比我好看的地方?再怎么也不可能吃她的醋!”王书玲自我评价后交代:“还有几千元余钱,下午跟我去买冰箱和洗衣机,明年挣钱装空调,靠你那点工资还房贷都不够,还好意思惦记着玩女人,再五花心六花肺看看瞧,除非不想跟我过日子!” 步入新的一年,个贷业务慢慢有了起色。费行长当家时,他的经营理念是搞存款时求人家,放贷款时就得人家来求,因此个贷业务开展了几年,只与一家楼盘建立了合作。现在上面发现房贷业务风险小、利润增长稳定,开始重视这项业务了,掌总便根据要求,带着韩红星到楼盘营销。见d行放下了架子,有部分楼盘也肯来签订合作关系,办房贷的客户也多了起来。 不仅合作的楼盘多了,还有房屋中介找过来,他们做二手房买卖的生意,有买房的客户需要贷款就通过他们到银行来申请,以前中介都与其他银行合作,现在其他银行停办二手房贷款,他们都转到d行来打交道。 替李中介办了两笔二手房贷款,他特意过来,递过张贰佰元面值的超市卡就走,追到门口想退给他,已找到踪影。 这是韩红星第三次收到别人送的好处。第一次是在朝阳分理处当客户经理时,配合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向客户营销了五万元银保,能从行里得千分之八的手续费不算,推销员还笑眯眯地递过张五十元的超市卡作为答谢。韩红星在柜面上只习惯赔钱,从没得过别人一分钱好处,不习惯伸手,最后对方将卡换成水果才了事。后来经常有买了保险的客户来吵闹,原因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为了达到推销保险的目的,冒充银行工作人员在收益方面向客户作虚假承诺。比如明明存满一年来提前支取保单只能拿到本金的百分之七十左右,却向客户承诺高于一年期的存款收益,形成矛盾客户哪肯答应,吵闹、投诉后行里答应解决问题,却采取拖延战术,以正在处理为由让客户一次次跑,结果有些客户被磨灭了火气情愿拿一些d行送的吸储物资作为补偿了事,只有特别厉害的客户锲而不舍地闹才有可能获得些现金补偿。 银行之所以肯帮保险公司欺骗客户,是因为于公,银行通过销售保险能从保险公司那儿分得利润来源;于私,不管哪家保险公司想进驻到银行柜面,都要将层层级级的领导打点到位,等到了网点这个层面,经办人员想的是,我花几分钟开出张一万元的保单就能光荣地赚八十元手续费,比一天的工资还多,有后果也不用我负责,傻子才去管客户是否受骗;网点主任被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巴不得保险公司的推销员能骗到客户买;行长想的是今年我在这个位置上将保险卖上去多得奖金多得政绩,明年还不知道是哪个人坐这个位置处理纠纷!再说有好处归我得,有纠纷可推给手下人处理,傻子才不顺势而为、与时俱进地促进业务的发展!在疯狂追逐利润的滚滚洪流中,在个人的名和利面前,银行的信誉和银行员工的职业操守根本已微不足道! 第二次收到好处是因为卖基金,也没经过培训,只知道根据行里的要求卖,突然有一天来了个老奶奶,她说是经韩红星推荐买了只基金,才半年时间就赚了百分之五十,为表感谢特地送张一百元的超市卡,追到门外去退给她,她说这是份上了年纪的老人发自内心的谢意,如果不收她会睡不着觉,韩红星只得收下。 提起卖基金韩红星倍觉幸运,自己在柜面上销售的那年恰逢涨的时候,每个购买的客户都兴高采烈地赚钱,到了柜面对推销基金的韩红星千恩万谢;可近期股市下跌,买基金的客户多数被深套,使得部分客户每天缠着卖基金的客户经理,追问股市哪天才能涨?有些客户甚至谩骂,说是受了客户经理的蛊惑才投资基金,要和银行打官司。 收到李中介的卡,韩红星回家去问王书玲该怎么办?没想到她在这方面见多识广:饭店里看过多少有权人吃饭签单,然后由求他们办事的人来结账,也没看见哪个害怕;当年为了去三产公司上班送那么大个金手镯给吴行长,你看到他紧张了?每年送礼给可儿的老师们,你看到哪个不肯收了?就你没出息,被贰佰元卡吓得没了主意!你又不是干部,只要你不违反银行的规矩乱办事,怕哪个? 听了开导,韩红星只得将准备退回的卡交给老婆,不过拿人家的手短,再见到李中介时免不了脸红,对他来办的贷款业务也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可这样做引得掌总找韩红星谈心:目前办二手房贷款独d行一家,因此不同于一手房贷款,要充分利用这块资源,不能一味地求快,要懂得把控与节奏。韩红星懂他的意思,有了两次这样的谈话后,主动说自己无志于此。掌总得到这种回复后再不做韩红星工作,正好小赵也能独当一面做贷款了,便进行内部分工:嵇红做经营贷款、小赵做二手房贷款、韩红星做一手房贷款。 第八十二章 朝阳分理处的童经理脑子活,见用信用卡变现的人多,他也办了台pos机做起刷卡的生意,每一万元收取一百至二百不等的手续费,时间长了找他刷卡的人也多。正将钱赚得让人眼红,突然就生出事来:有个用信用卡套现的人不肯还款,估计银行奈何不了他,没想到公安部门已将恶意透支的行为定性为诈骗罪,网上通缉,那个套现不还的人在外地住宾馆时被公安部门抓获,带回来讯问,查出是在童经理这边非法套现,经案大队的秦大队长亲自来查,查出童经理利用pos机累计套现三百多万。 在银行里上班的人都懂,帮别人套现属于违法行为,童经理犯的事没人过问就不叫事,但只要摆上台面,按d行的规矩他必被开除,唯一的补救方法是做通秦大队长工作,能灭掉此事。 迅速查找与秦大队长关系近的人,有人向童经理反馈韩红星跟这个人是老邻居关系,童经理紧急行动,通过韩红星将相关的办案人员请到王三饭店,先将酒喝起来再说。 酒桌上不谈事,秦大队长只向一起办案的人介绍韩红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弟,亲如自家人,要不然不可能参加这档饭局,总之,小弟的难事就是他的事!有如此表态,童经理才略放宽心。 第二天晚上,童经理又紧急找韩红星:白天接到秦大队长电话,说需五万元急用,想跟童经理暂借。两个人分析的结果一致,都认为暂借是假,对方是通过这种方式索要好处。可童经理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经过权衡,他情愿将在pos机上赚的两万元钱都拿出来消灾。 韩红星带着他到秦大队长家,打足了招呼,说暂时只能凑两万元先“借”过来,等将来再凑到钱再“借”。 既然是借钱,而且话又说到这个份上,秦大队长也不好嫌少,要找纸笔来打欠条,两个人知道是下逐客令的意思,赶忙告辞,秦大队长一直送客人到别墅的大铁门外。 “辛辛苦苦忙两年赚的钱,一晚上全泡汤,这是什么世道!”童经理一路走一路牢骚,末了还生出担心:“他如果还来要钱怎么办?” “五万元是他开出的价钱,应当可以还价的,他肯收这个两万元,照理说已经认可你的还价了!”韩红星旁观者清,加上为二哥被抓的事亲历过讨价还价,便劝慰童经理:“你不是怕丢饭碗会在乎个小警察?可能送钱给他?他既然收了你的钱,如果再来骚扰你,就不怕你也砸他的饭碗?” “黄海县城里到处有pos机做信用卡套现的生意,凭什么他就跟我过不去?”童经理忿忿不平。 “你也傻!当初办机具时,哪怕用你老婆的名,你就不用担心被开除,那些办案的人正是利用你的这种担心才盯上你,假如碰到社会上人做这种事,最多被抓进去拘留几天,他们反而懒得管。”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猛管!”童经理继续发他的牢骚:“上次在分理处门口看见流窜犯利用残疾人向路人乞讨,就是新闻媒体常曝光的将拐来的儿童致残的那种,打电话给110,得到的回复是这种事归民政部门管,可以向收容站反映;可这信用卡套现更应当归银监局管,他们怎就主动找上门?” “这个问题难想通吗?你我虽没权,但也算工作人员,没看到柜面上客户办普通业务时,大家都爱理不理,因为多办与少办没差别,而如果办到保险业务时,大家都拼着劲忽悠客户,因为办到手就是钱,这年头人还有谁不是向钱看?” “现在的执法者哪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分明是能来钱的事就往死里去追,不能来钱的事满眼见了也懒得管,权利哪是为这个社会所用,分明是为自身利益所用!”童经理挨了宰忿忿不平。 “发牢骚有用么?这种状况明摆着,大家都知道,可哪是你我老百姓能改变得了!”韩红星尽己所能劝慰:“能搭上关系花出钱,饭碗算是保住了,你应该觉得庆幸!” 被判了无期徒刑的胡主任提前释放,行里人已将这个人淡忘,倒是李猛听到消息后从市里来看他,特意在黄海县城最高档的海天大酒店安排晚宴替老领导接风,顺便请一起招干的陈功与韩红星以及其他几个曾经的同事来聚。自从他被开除就再没与大家见过,弹指一挥十几年,再见面时已人到中年。感觉他身上有大老板的豪气,酒桌上尽谴好烟、好酒、好菜招待。韩红星作为餐饮业的内行,暗暗思量这一桌饭在这个场合摆下来,怎么着也少不过三千元。和陈功挨在一起坐,忍不住悄声问: “李猛真的发财了?” “你看他放在桌上那汽车钥匙了?如果是他本人的车就真发财了!”陈功的回答很艺术。 “何以见得?”韩红星是自行车族,对汽车一窍不通。 “因为他开的是宝马车。”陈功是有车族,估计韩红星不一定了解行情:“玩这种车一年的费用,是我们d行职工不吃不喝两、三年的收入。” 听了陈功的说法,韩红星伸出舌头来不想往回缩,再细看李猛,满脸是衣锦还乡的荣光。恭敬听他讲述,才知道他的发迹史:被开除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后来学了汽车修理,恰好买私家车的人越来越多,他利用懂汽车这行,去南方某城市将二手车往这边转手,只几年时间就发了财,已在市里买房定居。 吃过饭安排洗澡,陈功与韩红星坚辞:“到黄海来本该由我们尽地主之谊,却让李老板破费!”李猛善解人意:“哪能让你们拿工资人破费!” 与李猛分手,韩红星搭陈功顺车回家,车一路开一路堵,让陈功不由得感慨:难怪李猛发财,就这短短的几年,黄海县城里的私家车像变戏法一样充斥大街小巷,韩红星想不通哪来那么多人有那么多钱玩得起车,凭自己在d行的这份收入如果想玩车那就一家人都不吃饭才差不多。 陈功本不想买车,不过新来的马行长有他的理念:我堂堂国有大d行的中层干部,骑摩托车甚至踏自行车出去谈业务,成何体统!所以鼓励买汽车,只要是中层干部,买车可一次性补贴两万元,另每个月报销一千元汽油费。有此鼓励政策,陈功才花了十多万买辆车。 听陈功评价马行长与费行长的差别:马行长舍得将费用钱补贴给下面人买车,换着费行长就是要他的命也舍不得。马行长之所以能做到这点,长者仁慈是一方面,更主要原因是他的家底殷实,所以并不在乎将费用往口袋里捞,他大会、小会总强调,该给大家的考核钱给大家,该用的费用全部用出去,他本人一分钱不捞。拿员工们的话来说,他不是头饿狼,来当行长不是以捞钱为目的。 谈起马行长家底,据说他夫人做钢材生意,这几年钢材边卖边涨,数年间就赚了以千万计,这还不算,她家供钢材给开发商,有些开发商拿不出现金结账就用门面房抵,她家几经砍价,不情不愿地低价接手,本以为会折价,没想到这几年门面房价格疯涨,拿下几百万的房产涨了四、五倍,一个不注意就多赚了一千多万。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出了大家对马行长的好印象,可黄海行职工放鞭炮、写人民来信等劣行给马行长留下的印象却差。也难怪,全市d行系统的人都认为黄海行的人素质差,马行长怎可能例外!不仅黄海行的人素质差,延伸到他在黄海县城里看到有市民在大冷的天里反穿着大衣开电瓶车也在职工大会上说黄海县的人素质太差,有人闯红灯也是黄海县的人素质太差,言之凿凿无可置否。 韩红星不认同他的看法:所列举的现象的确是素质差的行为,其实黄海县还有犯罪分子呢,素质更差!不过反过来看,在泱泱大中国,哪个地方没有冬天反穿大衣开电瓶车的人?哪个地方没有闯红灯的人?哪个地方没有犯罪分子?因此,正确的说法应当是素质差的人素质差,而不应该认为只要是黄海县人就素质差,任何群体里人都有好坏之分,将所有黄海县人都否定掉是肯定不对的! 二季度结束开始进行一季度考核,按常规职工们能拿两千元左右,大家都知道马行长不贪,并且上次发过节费已给大家惊喜,这次应该还能多发点?可结果却让大家失望,每个人只能拿到一千元,说法是一季度的绩效工资已经在春节期间预发了。 马行长很少与职工见面,每次开职工会议只能看到两位副行长在主席台就坐,按道理该由解行长顺位主讲,可他儒雅,每次发言只寥寥数语,剩下的都由戴行长讲。戴行长新官上任第一次演讲时有稿子,读得口气平缓,核心话题是既然走到行长的岗位,就一定不辱行长的使命;等第二次再讲时,口气由缓变急,最后用出威严:由我分管柜面服务、劳动纪律,如果哪个敢违反行纪行规一律待岗!第一次听他如此宣布时,会场里哄堂大笑,不过他不在乎自己曾经差点被待岗,每次开会都这样强调纪律,几趟下来,每个人都被他的警告入了神,渐渐地感觉到这位行长的威严,会场也跟着严肃起来,再没人敢发出笑声。 第八十三章 按惯例,二把手行长的地位比三把手行长高,因此分管对公部,主要任务是放贷款,有人来求,相对来说做的是面朝里的业务;三把手主要分管对私部,虽只一字之差,可主要任务是吸收存款、售卖基金、推销保险等各项营销任务,得到处求人,面朝外。戴行长上任后对分管对私部没有异议,不过向马行长申诉:个贷中心办的是个人贷款,都与私人打交道,既然是与私人打交道就应当归对私部管。马行长听得有道理,开党委会研究,最后真的将个贷中心划归对私部管理。 争取到个贷这块阵地,戴行长立即召集条线人员开晨会,参会的有个贷中心三个办事员、审批贷款的乔经理、对私部老总陈功。会议的内容无外乎提到降低贷款风险、利用贷款资源做好产品营销、提高贷款客户对我行的贡献度,等等。最后提出具体要求:从今以后,贷款客户必须购买五个以上的d行产品。 “我做的贷款不需要买五个产品吧?”按惯例,与会人员较少时,会开到最后领导会由主到次地问每个人还有什么问题,轮到韩红星被问时,赶忙向戴行长提问。 “你是哪家的好佬,可以不按规定?”戴行长用的是质问的口气,脸上却挂着笑,是对待自己人的做派,两个人在d行曾经同享“四大毒手”的称誉,有多年的麻友之谊,加上韩红星是刺儿头的角色,连行长都敢顶撞,寻常时候戴行长不跟这个手下摆谱。 “我只做一手房贷款,得出去营销人家才肯来,哪能对客户硬性推销产品?” “一手房贷当然不需要搭售产品。”戴行长毫不犹豫表态,紧接着反问:“你们三个有分工?你只做一手房贷款?” 一阵冷场,嵇红慢条斯理追溯缘由: “是这样的,小赵调到个贷中心之后解行长才做了分工,由我负责做经营贷款,赵经理做二手房贷款。” 分工的问题牵涉到人的问题,是最敏感问题,凡事最忌讳的就是触犯到某个人,特别是某个人的既得利益,这是规则,更何况嵇红说这个分工是由比戴行长大的解行长定!戴行长了解完情况后只宣布: “散会!” 走出会议室,陈功拉韩红星到他办公室私聊: “行里传疯了,都说个贷中心办经营贷款和二手房贷款明码标价,有这回事?” “反正我不做这类贷款,有没有这回事跟我没关系。”韩红星属局内人,耳闻目睹当然多,但做人得讲规则,不该说的事不说。 “人家抢着做来钱的业务,变着法儿讨要红包,你身在其中,怎就跟你没关系?你淤不淤?”陈功发表过看法后感慨:“我了解你,你的心态是想独善其身,可你“善”得了吗?凭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就是不伸手也是手伸得最长的那个!如果不参加刚才的会议,我还不知道你们是如此分工。” 刚提到戴行长,韩红星就接到电话,让立即到他办公室去: “你这个刺儿头是怎么当的?连两个小妇女都斗不过?”戴行长当兵出身快人快语。 “我什么时间跟她们斗了?哪斗不过她们了?”韩红星莫名其妙。 “就承认嵇红在个贷的资格比你老,分工她做经营贷款,也不该让小赵去做二手房,由你做一手房啊?”戴行长点出他这样说的缘由。 “仅凭这点怎能说我斗不过小妇女?”韩红星听懂了戴行长的意思,赶忙替自己辩解:“早在进个贷中心时,费行长就宣布过我也可以做经营贷款,掌总也跟我谈做二手房贷款的事,可人各有志,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什么叫人各有志?你个d行的小蚂蚱哪来的志向?”戴行长听出了他被贬低的味道,用出行长的威严,以对待自家兄弟的心态,瞪起眼气恼道:“你想清高?我告诉你,你的岗位就是与利益打交道,哪怕你再清高,哪怕你一分钱不捞,你在全行人眼里还是个黑五类!你在个贷中心三个人当中的印象还是最差!别人还是认为你最贪! 见韩红星被一连串的评价震慑得沉默,戴行长缓下口气: “行里人当面都夸你精明、有手段,既没送礼也没找关系,仅凭一张嘴就能混到今天的岗位,可背后都评价你是刺儿头胡搅蛮缠,我看你还是个傻子,你知道人家嵇红多会来钱?”戴行长讲述他所知的事:“去年有个战友在她那办十万元经营贷款,送了两千元超市卡不算,还到人家门市去拿了件进价大几百的男上装,你算算看,如果一年办五十笔这样的业务,能赚多少钱?” “这是她的本事,她就有办法让贷款人送钱给她还欠她人情,而我不是清高,也不是不想做,是对做这种事有心理障碍。”韩红星和嵇红一溜边上班,对其所用的来钱套路见得太多,上次有个客户各项条件都符合申请贷款的要求,嵇红实在找不出“卡”的理由,便用出绝招,说人家的月收入超过两千元,依法得交个人所得税,如果没有纳税证明就拒贷,想办成贷款的客户提供不了税票,可对照规定银行的确有这一条,客户为了办成自己事,只得乖乖进贡,还得欠着人情求帮忙。 “你有心理障碍?你那穷底子我没数?多想想打五分钱麻将时,为个几十元的输赢熬通宵、为个几块钱的误差在麻将桌上争得面红耳赤,你凭什么有心理障碍?多少高高在上的领导到处伸手都没有心理障碍,你个没脚蟹哪来的心理障碍?”戴行长发起了他的牢骚:“我为了这堂官,来去省城的费用以及送出的土特产不算,光现金就十万,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老底,原指望将个贷的权限抓到手,你我弟兄能谋个喝酒钱,哪想到你却清高!提拔我当行长的行长都没有你这么清高!” “你跟两个美女谋合,不是一样可以将酒喝起来?弄不好还能财色双收!”韩红星开起了玩笑。 “跟哪个人都敢谋,那我这个行长还要不要当?才分管这块,暂且不谈这件事,等将来有机会替你们重新分工,不想再听你提什么心理障碍,你那份清高也一分钱不值,不想再跟你啰嗦,去吧!” 下了楼从后门进个贷中心,听嵇红正在前面大厅里与小赵交流: “看得出,戴行长对个贷的兴趣特浓,我们就按他要求来,叫让买几个产品就买几个,看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干涉我们。” “是掌总跟中介们运作,将办二手房的价钱谈妥,现在他不管这一块了,我该怎么办?”小赵初入这行,对许多事没主见,向师傅讨教。 “这年头人走茶凉,有什么不好办!”嵇红拿出她的观点:“以前办的贷款分他一半好处,以后的跟他没关系,他也是个场面上人,有些东西肯定看得透,再说他赚的大头在对公那边,我倒不是怕他坏事。” “还有哪个会坏事?”小赵不解。 “我倒是怕韩刺头!你说他傻吧他也精明,你是他精明吧他却假正经,许多事局外人好应付,往往坏事就坏在窝里,现在行里对我们的传言多,弄不好就是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在背后瞎嚷嚷。”嵇红袒露她的顾虑,然后面授机宜:“下次能避过他的事尽量不让他知道,免得他眼红,还有——” “还有什么?”小赵对嵇红言听计从。 “还有现在我们划归陈功管了,和中介间的交易无需让他知道。”嵇红有她的小算盘,假如做二手房的向上面进贡,那她也得进贡,因此竭力说服小赵:“大家都公事公办最好,中介之所以肯花钱给你,是因为一方面他们想快点将贷款做下来,另一方面贷款人肯定存有这样那样的瑕疵,发现这些问题在于我们贷款经办人的贷前调查,只要我们想替客户将贷款做下来,就按符合贷款要求的材料包装客户,让他们审查、审核材料时找不出问题来,他们就是不想将贷款通过也得过。其实能否将中介的贷款做出来决定权在于你,好处就该你得。” “二位美女在谈什么天下大事?”韩红星不想继续躲后边听,边往自己工作台去,边提醒她们有人来。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在夸你呢!今年到目前为止才九个月下来,你一个人就做了二百多笔贷款,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也没做到你的一半,下次先进个人就选你。”嵇红总这样随机应变。 “哪天能洗掉刺儿头的名声就不错了,哪敢跟你们又红又专的角色争先进!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说我做二百笔贷款,就是做四百笔也改变不了黑五类的身份,所以请你们放心,我这个黑五类绝不会在任何方面坏你们的事。”韩红星话里有话,听得大家不再言语,各忙手中的事。 第八十四章 市行的郝行长给全辖职工带来两大福利,一是每个职工发三千元医药费,将款项直接打到县医院,职工可凭看病的医药费单据将这笔钱换回现金;二是每个职工享受到三千元的旅游费用,全市d行壹仟伍佰号人,直接将四百五十万元打到某家旅行社,哪个职工想出去旅游就跟这家旅行社联系,结算旅游费用时可抵扣三千元。 收入这么低,为什么却舍得发福利?为什么就不能将这些钱直接发给职工们回家过日子?听到好消息大家也免不了疑问,不过仍为这两项意外获得的福利惊喜,正高兴间,却在三季度考核时听来不幸的消息:因黄海d行的业绩全面滑坡,一个季度下来倒欠市行的考核工资! 这是怎么回事?职工们平时每个月拿一千多元固定工资回家过日子,眼巴巴等每个季度的两千元考核工资贴补家用,可现在辛辛苦苦一个季度下来,再怎么说也不能倒欠上面的工资?想不通就到行里来讨说法,戴行长出面解释:我d行不同于其他行,各项考核采用了最能创造效益的“增量考核”方法,简单地说假如我行去年创造的利润是一个亿,正好可以拿到考核工资,但如果今年还是创造一个亿利润,那就一分钱考核工资也没有了,必须在一个亿之外有新增利润才能拿到考核工资,而如果今年创造的利润低于一个亿,就得倒欠上面的考核工资了!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你是个鞋匠,老板替你将每个月五千元工资分成一千元固定工资与四千元考核工资,上个月你生产一百双鞋正好拿到全额工资,如果这个月你再生产一百双鞋就只能拿到一千元固定工资了,因为你没有新增,得生产二百双鞋才能拿到全额工资,再下个月得生产三百双鞋才能拿到全额工资,如果低于二百双鞋,你就倒欠老板工资。 为追求利润,管理者已彻底颠覆了传统的经济学理论,但的确能带来几何级的利润增长速度,只可惜虽然d行的利润在全市所有行业中总稳居第一,可职工们的收入却越考核越少。当然,领导们总说职工是因为没本事才拿不到工资,并扬言谁嫌工资低可以选择离开d行,地球离了谁都照应转,d行离了任何人只会发展得更好。 谈起离开d行另寻出路,以前大家尚觉得d行的收入虽低,不过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不值得冒险走人。自从贵为市行一把手的张行长也跳槽,终于让更多的d行员工认识到外面的世界才更精彩,守在d行只能守穷!不过虽人人想跳槽去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家银行,但对于没有门路、没有特长的普通职工只能是奢望,能跳出去的多是那些有机会拿年薪的科级以上干部们,他们嫌d行十几万、几十万的收入太低,想方设法往更高收入的地方跳。 从没有过全行员工拿不到考核工资的情况发生,大家群情激奋,将怒火直指马行长。两相比较,大家甚至怀念起费行长来:费行长贪是贪,可他为了多捞考核工资和考核费用,拼着劲押着员工将业务往上搞,然后将挣到手的考核工资分给职工们一部分,剩下的由他自己捞进口袋;现在由马行长当家,他知道当完这任行长等他的是退居二线,所以只想趁还在位赚足女色,正好遇到个小他十几岁的刘向红,迷得他无心工作,整天和她泡在一起,终致职工们拿不到考核工资。 马行长不贪,能有的非议是他和刘向红之间的绯闻,为了方便与刘向红来往,他将行里专门为他配置的食堂搬到宿舍隔壁的套房里,正好刘向红老公所在的凯尔顿大酒店倒闭,张大厨失业在家没事干,便被聘过来做专职厨师。遇有桌席时张大厨亲自掌勺,平时的早、晚饭多由刘向红替老公到食堂来烧好了端给马行长,进出马行长宿舍言正名顺。 不希望职工们因为拿不到工资将矛盾激化,马行长亲自到市行去预借了几万元回来,发给每个职工一千元,权当三季度的考核工资。 戴行长新买辆私家车,花二十万能上路,有战友替他放鞭,便到王三饭店来摆桌饭,一场酒喝得戴行长舌头发直,送走战友后拉住在饭店里帮老婆洗碗的韩红星责问: “每次替你们开会都强调,各种贷款各人都可以做,为什么你就是不伸手?” “可能是不知道其中的甜头吧!”韩红星不想跟已经喝多的戴行长细扯,心里想的是上次收李中介贰佰元超市卡现在看到他尚觉羞愧,如果办一笔业务就成千地收,怎好意思面对人家! “本准备重用你,可你却是阿斗,说是阿斗还抬举你,简直就是花雀!”戴行长忿忿而言:“你知道吗,做一笔二手房贷款中介给小赵一千元,可他们以代办贷款为由收客户三千元,如果客户不花钱就办不了贷款买不成房,整个黄海县就d行做二手房贷款,散户自己到d行来还不给做,所以说起来是中介送一千元给银行,其实是他们利用银行赚两千元,你连这种钱都不敢赚,不是花雀是什么!” “到底当了行长收入高,上次还为花十万元买官的事哭穷,一转眼就玩得起轿车了。”韩红星不想继续谈做贷款的事,换出话题来聊。 “你还真花雀!”见韩红星吹捧他发财,戴行长滔滔地发起牢骚:“说起来当行长年薪十几万,可大来大去,上下打点都得花钱,自己却没有权没人送礼,报销一分钱都得马行长点头,这工资能经得住几用?到哪都被人笑话当了行长还骑摩托车,马行长也答应只要买车就给报销五万元,总不能说买不起,回家去和老婆商量,咬牙卖了老街里房子买车,却被你笑话。” “哪敢笑话!你戴行长现在没发财,哪天大鹏一日同风起,也当上一把手行长,每年的费用不捞也是大几十万,发财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谁不想早当一把手早发财,可哪有天上掉下来的一把手行长当?没本钱投资怎可能?这本钱从哪里来?所以才想让你做贷款来钱,你却花雀!”戴行长又将话题扯到贷款上来,见韩红星无语,便趁着酒劲发飙:“几十岁个大男人,只会缩在厨房里帮老婆洗碗!该我说的话都说尽了,再不开窍就换人,到时间别怪我不够兄弟!” “实在要让我做就将小赵调到更好的岗位去。”韩红星表达自己的顾虑:“人总是这样,当初由我做二手房时她还不会做贷款,可现在已将二手房分给她做,我再插手她定会认为是抢活。” “做一笔贷款就能赚到你一个季度的考核工资,哪还有比这更好的岗位?再说调人的事哪由我这个副行长说了算?你这种人在行长那儿敢做刺儿头,与同事共事有好处却往后躲,不是个正常人。” “你找得出关系当然可以走正道做正常人,言正名顺当官,由黑五类角色华丽转身;我找不出关系也花不起钱,如果再不走旁门左道,那真的只能守一辈子柜面点一辈子钱,所以只好抬出‘道理’来与行长理论,虽落得个刺儿头的恶名,却可以混到个好岗位,如果也做出见不得人的事,哪还好意思提‘道理’一词?那就连个当刺儿头的根本都没有了!各人的生存方式不同,道德底线也不同。”韩红星表达完观点将话题往别处扯:“房子最近涨得厉害,你家卖了多少钱一个平方?” “新房的价格才三千,我家的房卖到两千八,正好将卖房的钱买车和还清送礼欠下的债。” 听得出,戴行长对房子卖出的价钱挺满意,去年受次贷危机影响房价不断往下走,直到今年下半年才开始强势反弹,一天一个价地往上串,很快将房价由谷底的两千元涨到了现在的三千元。 买房人的心态是买涨不买跌,李爱民这两年家具生意做得好,见房价嗤嗤地往上涨,决定用赚到的钱到黄海装饰城去买门面房,将生意转到装饰城来做。准备买的门面房在装饰城二楼,五百平方左右,谈好的价钱是二百万,得交一百万首付款,可手头只有八十多万现金,找韩红星来想办法。这种事韩红星在行,叫他先用住房作抵押办出十五万经营贷款,可凑足一百万交首付款,然后再办一百万商用房贷款将门市买下来。 定下方案开始行动,让李爱民准备好相关材料到嵇红那办理经营贷款。知道按常规得送红包,不过韩红星想自己是和她坐一溜边上班的局内人,亲自请她替老同学办一笔贷款,如果也送礼岂不是羞辱她,便只在口头托她帮忙,并没准备送半点好处给她。好在嵇红的确肯给面子,不久就将十五万贷款办下来。有了这笔贷款,门面房很快被买下来。 正为干净、利落地帮了老同学的忙而欣慰,突然遭嵇红来问罪: “你那个办贷款的同学是什么花雀同学?早知道他是这种人,肯定让他办不了贷款!” “他哪里做错事了?”韩红星赶忙问。 “还没见过这种过河拆桥的人,真闹笑!要不是看在你韩经理的面上,进个贷中心的门就请他立正、向后转,怎可能将贷款办下来!他倒好,在他家门市拿了套西餐桌椅,办贷款时不跟我提钱,刚办好贷款就催着要,给伍佰元他还不答应!”嵇红气呼呼地将心中的委屈往外倒,最后郑重声明:“下次再介绍这种人来做贷款,可别怪我不给你韩经理面子。” “可我一点不知道有这件事,先让我了解下什么情况。”韩红星赶忙打招呼,然后避开去打电话给李爱民: “生意做这么旺,怎么为一笔小交易闹出话了?” “正想向你打听呢!”李爱民见老同学为这件事来问,赶忙先将情况汇报:“上次你班上那位女经理到门市来贷前调查,看中一套标价三千多的西餐桌椅,告诉她进价是两千元,还给她免费送到家,怎么催她结账时只准备给五百?” “这里面可能有误会!”韩红星当即明白嵇红买家具是假,利用对方求贷的机会索要家具是真。 “我两千元进的货,她再怎么误会也不能只给五百啊!还不情不愿!”李爱民谈他的想法:“如果不看在是你同事的面上,两千五都不卖她。我也是她的客户,如果跟她将贷款利率降得比存款利率还低,让放出的贷款赚不到钱,她可能答应?” “你说得对!既然谈好了两千元成交,而且也没赚她钱,凭什么只给五百!”韩红星坚决支持李爱民。 再到班上时,嵇红将两千元现金没好气地砸到韩红星面前的工作台上: “将这个钱带给你那位奇葩同学,先打招呼,下次再想找我做贷款免谈!” 本来已为嵇红向李爱民索要好处而不快,又见她如此言行,韩红星生出脾气来,当即将她砸过来的钱扔回去: “你谈交易时没带我,凭什么结账时扯上我?你说再做贷款免谈,那我就不跟你谈,跟自己谈!” 当天晚上,戴行长亲自到个贷中心来召集相关人员开会,他交代陈功:将所有与d行打交道的楼盘与中介进行重新分配,让三个房贷客户经理都做一手房贷款、二手房贷款和经营贷款。 此决定引来强烈反响:个贷中心的物件摆放时会发出格外刺耳的声音,嵇红说话时也总鼓着嗓门。不过,只需数天的时间大家就能习惯成自然,不再对新的格局有任何情绪。 第八十五章 有了做经营贷款的权限,韩红星的饭局也多起来,原因是有些饭局没法回绝。就比如以前在一起共过事的杨副总,突然找到戴行长,打招呼替他的朋友办一笔经营贷款,晚上请相关人员饭局。戴行长将这笔业务安排给韩红星做,并交代晚上一起到王三饭店参加饭局,这种活动怎能不参加!杨副总从三产公司辞职后到房屋开发公司去当总经理,后来赚到钱转行,经高人指点开了家驾校当董事长,正逢这些年人人学驾驶,杨董事长财源滚滚来。 饭桌上,杨董事长难免追忆往昔,陡然发现当年行里被封的“四大毒手”有三位在坐,便来了雅兴,倡议叫来“夏毒手”,实现“四大毒手”坐一起打场麻将的夙愿。此提议立即得到响应,当即打听出“夏毒手”的手机号码,将他叫过来先喝酒后打牌。 “夏毒手”被开除后几经辗转,现在开了间五十元裤店,店铺并不起眼,却听他说每年能赚十多万。 吃饭的厅里有现成的麻将桌,“四大毒手”离了席就围坐过来,戴行长建议还赌当年五分钱的麻将,几十元输赢,带钢镚能找到曾经的感觉。 趁着酒劲,几个人将麻将牌拍的啪啪响,闹笑的声音也大,引得进出饭店的人都来看几眼热闹。 这么大的动静也引来了在解放路上巡逻的联防队员,听到饭店里有麻将声并大声喧哗,派一个便衣进来查看动静,这个便衣到麻将桌边相了两牌,见桌面上是零币在流通,以为没多大油水准备离开,忽然看见“夏毒手”放在桌边椅子上的包里露出厚厚的一叠钞票,再看杨董事长随手放在桌面上的皮夹也厚厚的,估计里面的钱不会少,赶忙出来汇报情况,几个人一合计决定抓赌,又唤来另一路巡逻人员合作,由两个民警带队,领着数个联防队员冲到麻将桌边围住四个打麻将的人: “一个不准动,我们是黄海县公安局城东派出所,依法来抓赌。”为首的民警边出示警官证边发号施令,其他联防队员拍照的拍照,控制现场的站到四边。 “各人报出姓名和职业,”为首的民警见已牢牢地控制了现场,紧接着发布指令:“将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戴行长惊慌失措,因为按d行的规矩,打麻将被抓一律开除,何况桌上就坐着因打麻将被开除的“夏毒手”!听到民警的指令,戴行长下意识地将口袋里钱往外掏;韩红星身上只有零钱都放在桌面上,计划是输光了再到王书玲那里讨要,口袋里没钱往外掏;“夏毒手”是个体户,被抓赌最多损失点钱,无所谓。 “别上当!别将钱往外掏!”杨董事长突然告诫大家,然后转头反问为首的警察:“桌上玩的是块票,我身上有几万元就都得掏给你算赌资么?” 警察们一时沉默。见没人搭腔,杨董事长掏出香烟来敬,并主动拉关系: “我认识你们杨局长。” “黄海县城哪个不认识杨局长!”为首的并不买杨董事长的账,也不接香烟,心里盘算的是已经有人主动说身上带有几万元现金,当即下命令: “带他们到所里去处理。” “凭什么带我们走?”杨董事长丢了面子来了气。 “赌钱犯法还气焰嚣张!我公家还怕你私人么?就凭我说!将所有人赃全部带走!”为首的民警哪甘居于下风。 “谁说我们是赌钱犯法?”杨董事长提高嗓门震住场面。 “还在现场就想抵赖!我们已拍下照片,人证物证俱全!”警察也生出威严。 “桌上加起来只有几十元,算不算赌博你心里没数?你抓赌的人不知道政策?”杨董事长据理力争。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桌面上有钱就是赌,是不是赌不由你们赌钱人说了算,而是由我说了算!立即带他们到所里去!”为首的民警根据抓赌的经验认定这些人不会是有身份人。 “我还就不相信由你说了算!”杨董事长气急之下掏出手机准备联系人。 “不准打手机!将他的手机缴过来!” “就算是赌博还没有人身权利么?连个电话都不准打?”杨董事长气得浑身颤抖,几乎是咆哮着问。 “再妨碍执行公务就将你铐起来!”对方严正警告。 “借个胆给你看你敢铐我!”杨董事长懒得继续跟他纠缠,换一种思维对警察道:“我将你们杨局长的名头扛出来,你连让我打个电话的面子都不给他?” 杨董事长将话说得底气十足,让对方生出犹豫来,“夏毒手”适时在一旁帮腔: “他哥哥是县里曾经的杨县长。” “怪不得看着像!那杨局长是您——”领头的警察听了介绍突然用出“您”字,随即吩咐周围:“人家的赌资不超过一百元,按规定不算赌博,不可扰民,立即撤离!” 听到吩咐,抓赌的人立即换了严阵以待的架势,依次离开现场,最后走的两位民警将手机奉还给杨董事长: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走了一帮抓赌的人,几个人再没有兴致将牌打下去,细说才知道公安局的杨局长是原杨县长的儿子。杨董事长受了刚才的气免不了一阵牢骚,戴行长更吓得赌咒发誓:今后再摸麻将就剁手!被大家笑话:这么多年来,谁不知道你戴行长赌咒比吃肉还来劲! 回到家里上床睡觉,王书玲钻到韩红星怀里暖了很久还浑身颤抖: “明天就将麻将桌送人,省得摆那害人,今天如果不是跟公安局长的嫡亲叔叔在一起打牌,看你不被罚款、遭开除!” “上面有明文规定,赌资在一百元以下的不算赌博。”韩红星谈大道理。 “到了那个场合还由你说了算?除非你们几个人身上只能搜出一百元,你还有人家县里请来的大老板厉害?” 王书玲将刚听到的相关于抓赌的传闻讲给老公听:县里招商引资,费了很大的劲请来一位客商考察项目,晚上入住宾馆无聊,正好带着三位随从,便在宾馆的麻将室里打牌,用身上零钱做彩头。哪晓得遭线人举报,突然拥进几个抓赌的人,先从住的房间里搜出大额现金,然后将几个人分隔开来录口供,要求他们承认在一起聚赌。那位客商随身带十万元现金只是为了应急,哪肯承认是赌资,千番解释不起效果,却被告知另外三个人都已承认是聚赌,就他一个人拒不认罪,对他采取的措施是就地取材,在大冷的天里取一盆冷水来,将他的脚浸入水中站立,那位客商受不过折磨只得认罪,办案的人很快将抓赌的情况形成材料。 第二天早上客商仍被控制,只允许用电话打回去让家里人汇来罚款,那位客商虽没有用那十万元钱豪赌,但被抓时桌面上的确有赌资,按律就是赌博,只得认这个亏吃。 再说县里与这位客商相约第二天早上十点钟谈项目,却迟迟不见人来,先是以为南方人晚上睡得迟第二天醒得也晚,一直等到中午宴席时间才好意思打手机联系,方知道客商已被控制,赶忙解救出来,先退回被没收的款项,可十万元现金被办案人上交给局里时已变成八万!客商懒得为被吞的两万元计较,不过再谈投资项目已不可能:投资环境这么差,项目再好也不合作。 “看你个胆小的样!有什么好紧张?被开除了倒好,免得上这个银行的班如同吊死鬼,饿也饿不死,挣钱更没指望。”见老婆讲完故事仍紧张,韩红星开始宽慰。 “跟了你二十年,唯一觉得荣耀的就是你有份稳定工作,如果为打麻将被开除,让我的脸往哪搁!”王书玲谈过她的想法后疑问:“现在各个单位都在涨工资,怎么就你们单位没动静?” “谁说没动静?我们d行的工资每年都在涨,现在都已涨到人均二十万了,不过d行的改革彻底,它除了肯发给每个员工一千多的固定工资以外,其他的工资都被上面合为绩效工资了,今年黄海行没能完成上级行下达的指标,大家都没有绩效工资拿,上个季度还是到市行去借钱才拿到一千元,眼看又到年底了,上面又发下了若干的旺季营销任务,可就是不发一分钱给大家过年,行里已有人在组织闹事了。” “由别人去闹,不准你插一句嘴,听到了么?”王书玲对韩红星提出要求。 “那你也答应我要求,今晚将我当老爷服侍,要不我闹得最凶。” “今晚被抓赌的人吓得浑身瘫软,实在没心情。”王书玲不期望老公生事,主动表态:“明天肯定将你服侍得爽,还不行么?” “嗯!今晚我也累了,睡觉!” 第八十六章 第二天晚上,韩红星如约到八楼的会议室,参加职工们自发组织的会议,商讨如何能通过“闹事”来让职工们的收入有所提高。张柜员是组织者,他召集了二十多位同事来参加会议,都是网点一线人员,只有韩红星例外,估计被邀请来是因为大家看自己是刺儿头,有与行长斗争的经历。 张柜员要求行里的工会也出面帮助员工。以前行里宣过老蔡行长当工会主席,后来是退居二线的江主任接班,这些年行里都将精力放在了营销业务、追求利润最大化上,自从江主任从工会主席位上退休,这个职位由第一副行长兼任,调走几位副行长后,行里索性将由哪位副行长兼任工会主席的事给忘了,只到今天张柜员向行里提要求,马行长才紧急开党委会,立即行文宣布由行伍出身、更能唬住职工们的戴行长任工会主席,参加当晚的会议。 有戴行长在会场,大家都自觉地做听众,将一个由员工自发组织的讨论会变成了听戴行长主讲的教育会,好在会场上人少,场面不甚严肃,韩红星趁着戴行长说完一句话换气的间隙大声说: “戴行长,你今天的身份不是行长,而是工会主席,大家请你来是帮助职工争取合法权益的,而不是请你来当领导说服职工的。” 这句话让戴行长哑语,二十几个参会者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扯起来,大家所说的内容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物价飞涨,职工们靠这点收入日子没法过;二是每年黄海d行的利润都大幅度上升,不能只因为有部分产品的任务没完成就让员工们的考核工资泡汤!韩红星听得无聊便再次点题: “这种牢骚已发了多少年,可是没用!今天大家来的目的应当是商量出个方法来,能让上面肯发工资给大家过日子。” 听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有什么法子能让上面对员工重视呢?层层级级的干部总是对员工们说谁嫌工资低可以走人,大家都面临的问题是走也没地方去,不走这份工资只能吃饱三顿饭,可只拿够吃饭的工资,在这个社会里怎能体面地活! “我可以想出办法来,只是要看大家敢不敢这样做。”韩红星说出自己的主意:“d行的干部们要的是政绩往上爬,保的是位子和权力,因此他们最怕下面不稳定,影响到他们的前途和政绩,想争取权益最好的办法是明天早上大家都按时到网点上班,不过接到钱箱后交给网点主任,然后大家都集中到行里来找行长谈收入,只要大家敢这样做,不怕它上面不重视。” “要是领导说我们违反劳动纪律怎么办?”当即有人提出疑问。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以大家要一起行动。一个人这样做领导当然会将违反劳动纪律的帽子扣到头上,但如果大家都这样做,领导不仅没法扣帽子,反而害怕事情闹大自己丢乌纱帽!”韩红星不无遗憾:“可惜我没有钱箱在手,说这种话属于教唆,要不我一个人就这样做,看他行长敢将帽子扣上头!因为我收入太低,日子都没法过了,哪还能安心上班?到行里来找行长谈收入也是上班,而且是为了能更安心地将班上好,怎能说我是违反劳动纪律!” 将“闹事”的方法说出来,大家都积极响应,最终约定明早先各自到网点报到,然后一起停工,八点半钟统一到行里来找行长维权。见已经讨论出结果,韩红星提前退出会场,到饭店去帮老婆洗碗。 第二天早上,韩红星左盼右盼,却不见昨晚开会的人来找行长,赶忙打电话给张柜员问原由,才知道昨天晚上韩红星刚离开会场,戴行长就强调纪律: “职工维权可以,但得依法通过正当渠道,行里有888条违纪违规条例,哪个员工敢脱岗到行里来轻则待岗,重则开除。” 听到此消息,韩红星当即到戴行长办公室: “你私下里也发牢骚,说d行各个层面的人收入都低,可职工们想为收入的事维权,你不仅不帮忙还竭力打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凭什么到我办公室来吆五喝六?”戴行长瞪起眼立威,然后软下口气道:“你是个刺儿头,当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我昨晚是按马行长的要求来跟你们开会,必须将闹事的势头压下去,我不这么办咋办?” “就这么被压下去了么?”韩红星不无遗憾。 “谁说压下去了?黄海行职工闹收入的事已在全市d行传开了,大家都想将事情闹成功,都在关心,昨晚你们商量停办业务的事今天已传到市行,刚接到郝行长越级打来的电话,问局面是否能控制住。现在的状况是黄海行内部的动静不大,市行领导反而紧张起来,各兄弟行也都在密切关注事态的进展。” “可惜昨晚开会的人当中找不出一个强有力的组织者,大家更多的只是情绪发泄,那么多人在会场上摩拳擦掌,最终却被你一句‘待岗’就吓得偃旗息鼓。”韩红星遗憾之余继续道:“平时大家共事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力最强,可等到真的碰到事情,有胆识的人太少,我真想跳出来起这个头!” “你这样说不是也在认为只要你能?你看有哪个机关的员工参与这次闹了?你以为凭你的力量就能蚍蜉撼树?”戴行长蹬过眼睛又道:“d行就这个样,这种格局哪是你我就能改变的!真有本事的人都在想办法跳槽走人,听说市行跳走了一批科级干部又提了一批,你看到市行的快报了吗?上缴利润又是金融系统第一名,可员工收入只有其他国有银行的三分之一左右,更没法与中小银行比,算下来正好是将该发给员工的收入扣下来交利润,以保持上缴利润第一的位次,这样做干部们的政绩是保住了,可下面员工的工资被克扣得过日子都难,不过上面人根本就不管这些,更不管d行的人才在不断流失,他们只管捞足政绩往上爬,便想方设法用杀鸡取蛋的方法攫取利润,至于d行的可持续发展根本无人去管,因为体制就是这样,等他们捞足了金钱与政治资本离了位,哪怕d行破产都跟他们无关。” 见韩红星被说得低下头,戴行长进一步开导:“你以为我就不想闹事?可明知道闹了也没用,还不如自己动脑筋开动脑筋多挣钱!” “上次陈功将李中介分给我合作,只替他做了两笔贷款,他真的按套路送两千元超市卡过来,怎么办?”谈到挣钱,韩红星提问。 “你不是很能么?怎么什么事情都问我?”戴行长又瞪眼,然后道:“过年了,人家送你几张卡就收着,别神经兮兮的做另类,让送礼的人都觉得你不正常,这点小钱先拿着,慢慢来,等有机会将业务都集中过来。” “就听你话收下,不过你说过兄弟们一起挣喝酒钱,所以哪怕只一口酒,我也只能喝半口。” “去吧,懒得跟你理论,你这个人什么地方都上路子,就是当起刺儿头的时候不上路子,记住了,别人再怎么闹,你别给我惹事,我想下面太平无事,要不难有机会往行长的位上爬!” 刚离开行长室就接到张柜员打来的电话,问有没有办法找到省行行长的电话号码,他想通过电话将基层行员工收入太低的情况向上面反映。韩红星心知就是反映上去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不过不想伤害张柜员“闹事”的积极性,赶忙承诺一并查找,可并没真的行动。 等到下午上班时,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黄海行“闹事”的员工们虽在昨晚被戴行长的“一律待岗”给吓退了,可“闹事”的消息一夜之间已传遍全市d行,大家都热切地希望将事情闹成功,因此将消息热传,最终以讹传讹,只半天时间,已将消息变成黄海行的业务已经瘫痪,员工们都聚在行长室维权,省行也已经知道这件事并非常关注,有部分员工正准备去省行上访。 正为消息的离奇不实觉得好笑,却由行里公布出更意想不到的消息:为了维稳,市行的郝行长一行今天晚上将亲临黄海d行调研,并和广大一线员工面对面座谈,了解基层行员工的生存状况。 赶忙再到戴行长办公室,问郝行长为什么如此地草木皆兵,将已经不是个事的事情搞得如此紧张?没想到又被戴行长瞪眼睛: “你以为就你个刺儿头厉害?这种事表面上是黄海行的几个职工在闹,其实全市d行除了怕丢乌纱帽的一把手行长,其他人哪个不嫌工资低,哪个不想闹?不知道有多少高手在幕后推波助澜,人家才真的厉害,闹成功了利益有他们一份,闹失败了打屁股与他们无关!所以说,你充其量不过是个浮在水面的小鳑鲏,真正的老甲鱼都埋在塘底。” “总说我是刺儿头!谁不想做高雅人?”韩红星不服气对自己角色的界定:“如果换着是我找到关系当行长,还说你是黑五类呢!” “下次少跟我没上没下!晚上的座谈会没必要吱声,听到了?”戴行长强调过纪律后嘀咕:“郝行长为这种事来,他马行长看来要到头了。” 第八十七章 第二天晚上,韩红星如约到八楼的会议室,参加职工们自发组织的会议,商讨如何能通过“闹事”来让职工们的收入有所提高。张柜员是组织者,他召集了二十多位同事来参加会议,都是网点一线人员,只有韩红星例外,估计被邀请来是因为大家看自己是刺儿头,有与行长斗争的经历。 张柜员要求行里的工会也出面帮助员工。以前行里宣过老蔡行长当工会主席,后来是退居二线的江主任接班,这些年行里都将精力放在了营销业务、追求利润最大化上,自从江主任从工会主席位上退休,这个职位由第一副行长兼任,调走几位副行长后,行里索性将由哪位副行长兼任工会主席的事给忘了,只到今天张柜员向行里提要求,马行长才紧急开党委会,立即行文宣布由行伍出身、更能唬住职工们的戴行长任工会主席,参加当晚的会议。 有戴行长在会场,大家都自觉地做听众,将一个由员工自发组织的讨论会变成了听戴行长主讲的教育会,好在会场上人少,场面不甚严肃,韩红星趁着戴行长说完一句话换气的间隙大声说: “戴行长,你今天的身份不是行长,而是工会主席,大家请你来是帮助职工争取合法权益的,而不是请你来当领导说服职工的。” 这句话让戴行长哑语,二十几个参会者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扯起来,大家所说的内容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物价飞涨,职工们靠这点收入日子没法过;二是每年黄海d行的利润都大幅度上升,不能只因为有部分产品的任务没完成就让员工们的考核工资泡汤!韩红星听得无聊便再次点题: “这种牢骚已发了多少年,可是没用!今天大家来的目的应当是商量出个方法来,能让上面肯发工资给大家过日子。” 听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了,有什么法子能让上面对员工重视呢?层层级级的干部总是对员工们说谁嫌工资低可以走人,大家都面临的问题是走也没地方去,不走这份工资只能吃饱三顿饭,可只拿够吃饭的工资,在这个社会里怎能体面地活! “我可以想出办法来,只是要看大家敢不敢这样做。”韩红星说出自己的主意:“d行的干部们要的是政绩往上爬,保的是位子和权力,因此他们最怕下面不稳定,影响到他们的前途和政绩,想争取权益最好的办法是明天早上大家都按时到网点上班,不过接到钱箱后交给网点主任,然后大家都集中到行里来找行长谈收入,只要大家敢这样做,不怕它上面不重视。” “要是领导说我们违反劳动纪律怎么办?”当即有人提出疑问。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以大家要一起行动。一个人这样做领导当然会将违反劳动纪律的帽子扣到头上,但如果大家都这样做,领导不仅没法扣帽子,反而害怕事情闹大自己丢乌纱帽!”韩红星不无遗憾:“可惜我没有钱箱在手,说这种话属于教唆,要不我一个人就这样做,看他行长敢将帽子扣上头!因为我收入太低,日子都没法过了,哪还能安心上班?到行里来找行长谈收入也是上班,而且是为了能更安心地将班上好,怎能说我是违反劳动纪律!” 将“闹事”的方法说出来,大家都积极响应,最终约定明早先各自到网点报到,然后一起停工,八点半钟统一到行里来找行长维权。见已经讨论出结果,韩红星提前退出会场,到饭店去帮老婆洗碗。 第二天早上,韩红星左盼右盼,却不见昨晚开会的人来找行长,赶忙打电话给张柜员问原由,才知道昨天晚上韩红星刚离开会场,戴行长就强调纪律: “职工维权可以,但得依法通过正当渠道,行里有888条违纪违规条例,哪个员工敢脱岗到行里来轻则待岗,重则开除。” 听到此消息,韩红星当即到戴行长办公室: “你私下里也发牢骚,说d行各个层面的人收入都低,可职工们想为收入的事维权,你不仅不帮忙还竭力打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凭什么到我办公室来吆五喝六?”戴行长瞪起眼立威,然后软下口气道:“你是个刺儿头,当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我昨晚是按马行长的要求来跟你们开会,必须将闹事的势头压下去,我不这么办咋办?” “就这么被压下去了么?”韩红星不无遗憾。 “谁说压下去了?黄海行职工闹收入的事已在全市d行传开了,大家都想将事情闹成功,都在关心,昨晚你们商量停办业务的事今天已传到市行,刚接到郝行长越级打来的电话,问局面是否能控制住。现在的状况是黄海行内部的动静不大,市行领导反而紧张起来,各兄弟行也都在密切关注事态的进展。” “可惜昨晚开会的人当中找不出一个强有力的组织者,大家更多的只是情绪发泄,那么多人在会场上摩拳擦掌,最终却被你一句‘待岗’就吓得偃旗息鼓。”韩红星遗憾之余继续道:“平时大家共事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力最强,可等到真的碰到事情,有胆识的人太少,我真想跳出来起这个头!” “你这样说不是也在认为只要你能?你看有哪个机关的员工参与这次闹了?你以为凭你的力量就能蚍蜉撼树?”戴行长蹬过眼睛又道:“d行就这个样,这种格局哪是你我就能改变的!真有本事的人都在想办法跳槽走人,听说市行跳走了一批科级干部又提了一批,你看到市行的快报了吗?上缴利润又是金融系统第一名,可员工收入只有其他国有银行的三分之一左右,更没法与中小银行比,算下来正好是将该发给员工的收入扣下来交利润,以保持上缴利润第一的位次,这样做干部们的政绩是保住了,可下面员工的工资被克扣得过日子都难,不过上面人根本就不管这些,更不管d行的人才在不断流失,他们只管捞足政绩往上爬,便想方设法用杀鸡取蛋的方法攫取利润,至于d行的可持续发展根本无人去管,因为体制就是这样,等他们捞足了金钱与政治资本离了位,哪怕d行破产都跟他们无关。” 见韩红星被说得低下头,戴行长进一步开导:“你以为我就不想闹事?可明知道闹了也没用,还不如自己动脑筋开动脑筋多挣钱!” “上次陈功将李中介分给我合作,只替他做了两笔贷款,他真的按套路送两千元超市卡过来,怎么办?”谈到挣钱,韩红星提问。 “你不是很能么?怎么什么事情都问我?”戴行长又瞪眼,然后道:“过年了,人家送你几张卡就收着,别神经兮兮的做另类,让送礼的人都觉得你不正常,这点小钱先拿着,慢慢来,等有机会将业务都集中过来。” “就听你话收下,不过你说过兄弟们一起挣喝酒钱,所以哪怕只一口酒,我也只能喝半口。” “去吧,懒得跟你理论,你这个人什么地方都上路子,就是当起刺儿头的时候不上路子,记住了,别人再怎么闹,你别给我惹事,我想下面太平无事,要不难有机会往行长的位上爬!” 刚离开行长室就接到张柜员打来的电话,问有没有办法找到省行行长的电话号码,他想通过电话将基层行员工收入太低的情况向上面反映。韩红星心知就是反映上去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不过不想伤害张柜员“闹事”的积极性,赶忙承诺一并查找,可并没真的行动。 等到下午上班时,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黄海行“闹事”的员工们虽在昨晚被戴行长的“一律待岗”给吓退了,可“闹事”的消息一夜之间已传遍全市d行,大家都热切地希望将事情闹成功,因此将消息热传,最终以讹传讹,只半天时间,已将消息变成黄海行的业务已经瘫痪,员工们都聚在行长室维权,省行也已经知道这件事并非常关注,有部分员工正准备去省行上访。 正为消息的离奇不实觉得好笑,却由行里公布出更意想不到的消息:为了维稳,市行的郝行长一行今天晚上将亲临黄海d行调研,并和广大一线员工面对面座谈,了解基层行员工的生存状况。 赶忙再到戴行长办公室,问郝行长为什么如此地草木皆兵,将已经不是个事的事情搞得如此紧张?没想到又被戴行长瞪眼睛: “你以为就你个刺儿头厉害?这种事表面上是黄海行的几个职工在闹,其实全市d行除了怕丢乌纱帽的一把手行长,其他人哪个不嫌工资低,哪个不想闹?不知道有多少高手在幕后推波助澜,人家才真的厉害,闹成功了利益有他们一份,闹失败了打屁股与他们无关!所以说,你充其量不过是个浮在水面的小鳑鲏,真正的老甲鱼都埋在塘底。” “总说我是刺儿头!谁不想做高雅人?”韩红星不服气对自己角色的界定:“如果换着是我找到关系当行长,还说你是黑五类呢!” “下次少跟我没上没下!晚上的座谈会没必要吱声,听到了?”戴行长强调过纪律后嘀咕:“郝行长为这种事来,他马行长看来要到头了。” 晚上的会场布置在三楼的小会议室里,韩红星到时,正面主席台上已端坐了七、八位领导,各人面前摆着写有姓名的牌,郝行长居中,黄海行的三位行长只能坐对面前排,其他人按资格往后顺,职工们挤在后排坐。 会议先由郝行长发言,他着重讲和谐对于一个单位的重要性,作为一位从异地到市行来任职的领导,从他的谈话中明显可以听出,他对市行的印象特差,就如同从异地到黄海行来任职的马行长和费行长对黄海人的印象差一样。对于和谐,郝行长阐述的核心观点是只有和谐了大家才能各得好处,市行正因为不和谐,导致被提拔到省里的人少,最终影响了一批人的前途。他举例说明:假如有一位市行的副行长提拔到省里去,那么必会有一位顶尖的正科级可以晋升上去当副行长,让出原有的位给非核心部门的正科级来补;非核心部门的位再由更次一等部门的正科级来补;然后是一位副科级提拔为正科级;再然后有一位正股级得到提拔,如此下去怎可能不是一群人受益! 郝行长刚阐述完观点,坐他两边的随行人员同时高抬起臂膀热烈鼓掌,带动黄海行的三个行长也跟着拍手,紧接着也有黄海行员工们和谐的掌声。不过韩红星认为郝行长的这番讲话跟今晚讨论的职工收入问题搭不上边。 接下来采取问答的形式,由黄海行的职工们提出问题,郝行长亲自解惑。这种待遇对于黄海行的职工们来说是空前绝后,因为换在平常不用说普通职工,就是一般的副科级想寻得与郝行长对话的机会也难。 有一线员工问:为什么成年累月在柜面上加班却享受不到加班费? 郝行长答:关于加班费问题,不止一次有一线员工提出来,不发的原因是因为机关人员也加班,而且加的班更多,如果发加班费机关员工势必能拿得更多,结果会让一线员工觉得更不公平,因此为了体现公平,索性将加班费取消。 郝行长的话音刚落,两边又想起经久的掌声,让黄海行的员工听得云里雾里。 又有员工问:d行的各项指标都完成得好,为什么同行业比较收入只有人家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 郝行长答:这是由于我行的管理模式优于他行,才导致各项指标都完成得好,这叫管理出效益!用外交辞令回答过问题后郝行长开始互动:在坐的有多少第一学历是本科以上?有没有研究生学历?问出这个问题来,只有张大学和几个新招聘进来的大学生举手,是老的老小的小,郝行长随即做出结论:黄海行人才断层、员工总体受教育的程度太低。 再有员工问:行里的利润年年大幅度增长,为什么职工的收入不升反降? 郝行长答:我行对员工的收入采取的是绩效考核,所考核的指标很多,利润指标只是其中之一,所以仅完成利润不足以能拿到考核工资。提到利润,郝行长展开来讲:不要以为你们创造了多少利润,省城的一个普通网点只有十多号人,存款与利润都达到你黄海d行的数倍,所以不要拿那点利润说话,我d行根本不在乎黄海行的有无,甚至将整个市行都撤销也无所谓,而你员工离了d行就失业,所以要珍惜这份职业,每个员工必须对d行保持绝对的忠诚度。 听到这里,韩红星将戴行长要求不吱声的话忘到脑后,由着性子抢问:上一任市行行长和上一任县行行长都如你刚才所说,要求我们员工保持对d行的绝对忠诚,可说着说着他们自己都背叛d行另谋高就了,你现在也这样跟我们说,是不是也准备掩护自己撤退了?会场上一阵哄笑,韩红星又问:既然你们会管理,省城的效益又那么高,为什么不将全国的网点都开到省城去?将我们利润只每年赚几千万的黄海行留下来干什么?你们作为企业家懂不懂d行除了企业职能还有社会职能?员工上班就该享受到相应的工资,你们却以考核为名克扣员工应得的工资;加班该拿加班费是法律规定,你们却怕分赃不均干脆不发,是一个企业高管嘴里能吐的话吗?你们将普通员工十几倍的工资分给自己怎么就不怕分赃不均? 几个问题问得会场寂静,连听到问话的同事们都紧张得屏住呼息,看郝行长将如何应对,是否会发出火来。 郝行长真的老辣,他只稍作停顿便提出问题来:“这位同志叫什么名?今年多大岁了?是什么学历?”从前排的戴行长那儿得到答复后遗憾道:“可惜学历太低,怎么不学出个文凭来呢?”那口气分明是只要有文凭现场就提拔的意思,听得整个会场上人由紧张变成嫉妒。 一阵无聊的互动之后,郝行长宣布市行党委的最新决定:市行单独补助黄海行每位员工两千元过节费;将黄海行的固定工资上浮百分之十。 宣读了这个决定,会场上才真的响起掌声,各方面造势让黄海行员工意外地获得惊喜,韩红星算自己的固定工资能涨贰佰元,每月拿到手的变成了一千七左右。大家都能拿到两千元钱回家过年,全行人皆大欢喜。唯一倒霉的是马行长,第二天早上就被免去了行长的职位,换来个临危受命的花行长,在春节前几天走马上任。 第八十八章 告诉王书玲争取到两千元过节费的消息,反遭她数落:“见过多少银行的人到饭店来吃饭,人家哪个一年下来工资不拿个十万、八万,就你个没用的,平时那一千多的工资还房贷还不够,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两千元还好意思显摆。” “就将这两千元交给你,省得你总说看不见我一分钱工资。”韩红星讨好老婆。 “靠你养家全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可儿前两天还跟我要了两千元补课费,说是高三冲刺了,班里硬性规定同学们分两组到老师家补课,每门一千元,可儿年前补语文、年后补数学,人家老师现在多会来钱,放个寒假就能赚几万,哪像你死无用!” 见韩红星被数落得低了头,王书玲不忍,赶忙改口:“没人想要你钱,自己放口袋里壮胆,省得一有人喊你打麻将就眼巴巴地朝我看,赢到钱将欠我的赌本先还上!” “你说今年纯赚的钱过两万了?”韩红星关心起饭店的账。 “赚多少钱跟你没关系,可儿明年高考,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将大学读起来,不想听你提买手镯的事,有本事你自己拿得起钱替我买。” 过了年上班,花行长组织全行员工开第一次职工大会,从花行长所做报告的字里行间,韩红星可以听出他是受了重托,是市行领导认为只有他才能领下黄海行这副烂摊子,所以才请他临危受命当黄海行这个家,面临的局面为:一是员工刁钻,已导致几任行长没能善终,他也明言既然敢来,就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二是由于黄海行不重视业务的发展,各项指标已严重滞后,百废待兴,与以往什么指标都习惯于做第一名不同,现在的d行低调了,提出的战略目标已由各项指标持续领先变成了保二争一;三是宣布黄海行给他留下了巨额的债务,马行长突然离任,却留下六、七十万费用签单,尚有饭店、宾馆、加油站等单位源源不断地持马行长签过字的单据到d行来要求结账,截止目前,尚不能统计出马行长总共签了多少债务等黄海行新的领导班子替他还。 听到这个消息,韩红星于第二天找戴行长提出疑惑: “他马行长正常的费用市行就该报销,非法的费用应该由马行长个人负责,凭什么让黄海行替他买单?” “你个猪!春节期间忙,忘了跟你说,那天叫你在郝行长面前别发言,你倒好,敢跟郝行长比收入!你知道那天会后到大酒店去喝酒时,他们怎么说你吗?”戴行长娓娓道来:“他们说人还不敢跟人比,鬼倒比起人来了!你知道吗,员工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算人。” “他们不将职工当人,怎又屈就来跟大家对话?”韩红星不解。 “这个道理不简单?马行长在黄海行是大哥大,一言九鼎,只因为郝行长听说黄海行员工闹事,为了息事宁人、避免自己惹祸上身,一句话就让马行长丢了乌纱帽;同样道理,一旦出现基层行员工不安定的状况,如果省行领导问责他郝行长,也只需一句话就能让他乌纱帽不保,所以他不过是为了保自己位子才肯到黄海行来,哪是为了关心职工!要不这么多年你看到过哪个这么大的干部肯跟职工们对话?” 戴行长讲了这么多道理后才认可韩红星:“不过,幸亏那天他被你一通问,要不定然会认为黄海行的员工可随意忽悠,那两项安抚政策是他们的应对预案,弄不好还舍不得拿出来宣布。” 谈了这么多,戴行长才回答马行长欠下费用的问题: “哪行没有规矩,官场更是!任何单位新官上任少不了烧三把火,不过,不管怎么烧也不会烧到上任头上,因为每个当官的都有离任的时候,哪个敢保证自己不留下后遗症,你烧别人,别人就会烧你,基于这种心态,没个领导会过问上任的事,这就是规则。” “官当的不大,规则懂了不少!”韩红星诚心拍马戴行长。 “在什么位上研究什么事,换着你到这个位上来可能懂的更多!”戴行长谦虚过后也感慨:“在d行,当个副行长吃顿饭还得请示,当上一把手就不同了,马行长知道自己卸任后,紧急让刘向红到各处去找发票,临走时替她一个人就签了几万元。” “那现在行里欠下这么多费用怎么办?” “这是花行长和市行之间的问题,要你担哪门子心?它费用就是有一千万也没你一分钱用的,就是差一千万也跟你无关。”提到花行长,戴行长发表对他的看法:“这个人虽对黄海行印象极差,不过却低调,来了这些天没看出他要烧三把火的意思,倒是要求我们分管行长多管事,是不是因为还没吃透黄海行职工的深浅,不敢乱下手?” “哪个新行长来不是低调得很?等时间长了不知道有哪个小妇女或者一批小妇女要遭他殃!”韩红星根据经验判断。 “不要用遭殃这个词,我个副行长怎么就没法让她们遭殃?你以为她们比你傻?去吧!懒得跟你讨论,下次没事不准你来瞎扯!”戴行长下逐客令的同时突然想起件事:“最近奇了怪了,以前得上门去营销的楼盘现在都主动找过来要求合作了,他们来办业务正常接待,切不可拒之门外,不过要宽进严出,懂么?” “嗯!” 春天里传来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开发区的姜主任被抓了,传闻说从他家搜出的现金和实物累计起来有上千万;更离奇的传言是姜主任有个怪癖,他与哪个女人发生关系后会要求对方留下身上穿的内裤,用标签做记号保存,并将当天发生关系的过程作记录,多年的干部当下来,女人的内裤被他收集了满满两箱。 关于姜主任为什么栽跟斗,比较权威的版本是:开发区的工程项目较多,采用的都是招投标的方式发包工程,通过运作,每个工程都由姜主任的小舅子低价中标,然后再转包他人。 这种做法本不足以扳倒姜主任,问题出在他小舅子那里。姜主任到开发区走马上任,将小舅子也从农村带出来混,很快成了黄海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大老板,每次招标都会有数个对手参与,大家就在事前坐下来谈,给每个对手一定数额的回扣串标,时间久了形成共生关系,小舅子必须有竞争对手才能合法中标,竞争对手每次只需花一笔钱去报名就能从小舅子那儿拿到回扣。 一次为一个大的标的,市里有陌生人来参与竞标,按往常惯例是约起来谈,可对方不仅看不上小舅子的小回扣,还要反买小舅子的标,见生意谈不拢,小舅子恃姐夫势力大,用出武着子来,侦得对方所住的宾馆,等到人家准备出房间去竞标现场时,被突然出现的几个光头控制,失了行动自由无法参与竞标。哪想到对方也有背景,被限制人身自由后不在黄海县城报案,而是回到市里后运作,不久小舅子突然被带到市里,很快就将该交代的全都吐出来,使得姜主任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受牵连,被抄出巨额财产来。 出来这种事,让韩红星在王书玲面前稍稍能抬起头: “总说跟我过最窝囊,总羡慕姜师娘过穿金戴银的富足日子,这下子相信她只是表面光鲜了?” “谁真羡慕她了?”王书玲将话反过来说:“要是真认为你窝囊,早不替你守这个家,早跟别人跑了。” “还好意思说跟人跑!四十出头的婆娘,送人家都不要,你以为还是年轻时那样招引人?” “不相信四十几的女人就没人要,我去找五十几、六十几的,看人家要不要!”女人就怕被说丑与老:“你看我身材、看我皮肤,哪样不年轻,哪个不说我还像三十多岁。” “谁真的说你老了,在我眼里你永远最好看,不过是看你总往我头上爬不爽”。韩红星知道王书玲为这个家吃了不少苦,只想讨好她。 “男人就得被压着头,一旦有了地位就无法无天!”王书玲谈她的感慨:“你看那姜主任,在新东时都知道他是个吃软饭的,姜师娘叫他打狗不敢撵鸡,也敢当他面跟钱镇长睡,可后来有了权,竟也在外面睡那么多女人。” “好意思说人家姜师娘!当年你让我睡地铺,自己送进房去给钱镇长,难不成忘了么?跟当我面睡有差别么?韩红星气恼:“我正想问,那两箱内裤里有你几件?” “怎想起来问这个?”王书玲听得发笑:“跟你说过一千次了,我只睡过一个,他姜主任跟我哪门子关系!” “不是你们女人贱,他哪来睡那么多?”韩红星遗憾:“人家姜主任多合算!送老婆给一个人睡,他在外面睡了那么多,只有我亏!老婆被别人白睡,却得不到补偿。” “好意思说白睡!你敢有补偿!”王书玲认真道:“我当年陪睡都是为你们韩家,天底下没有白睡的女人!男人想睡女人时那低三下四的样儿最下贱,看你敢在外面勾引女人丢我脸!” “好意思说都是为了韩家!是谁承认被人家干得爽?也是为了我们韩家?那才叫下贱,才叫丟我脸!”韩红星将多年不变的私房话往外说。 “又开始烦,再敢提一个字!”王书玲最反对被揭短:“早知道永不告诉你那些破事,省得总被你忘不掉,当初是谁约法三章?就跟人家下贱了,又咋样?不服气就不跟我过!” “看你那样儿!早知道你现在是凶巴巴的母老虎,当初才不去追你。” “早知道你这么没本事,当初才不嫁你。”王书玲见老公已低了头,权威道:“徐霞那婊子就是给你的补偿,再不许你有其他情况!” “只念叨一句就这么来劲么?”韩红星自我解嘲:“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哪来的女人肯让我补偿?就是有,我又哪能玩出那份潇洒的感觉来!” 第八十九章 班上的形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自打戴行长宣布三个客户经理都可以做各种贷款,韩红星终于有了做经营贷款的资格,也分到个李中介合作二手房业务,唯独一手房因无利可图,其他两位经理不肯接手,仍只由韩红星一个人办理。可风水轮流转,今年的房贷市场突然发生变化:两年前的次贷危机使得房价下跌,让开发商们看不透市场前景,不敢投资房地产,袁鸿华索性卖掉他的建筑公司,带着赚到手的钱举家移民澳大利亚去当农庄主。 等到去年下半年开始,黄海县城的老百姓再不相信专家们所谓房价必暴跌的断言,刚性需求使得房价飞涨,总有精明的商人能捕捉到市场行情,投资房地产又开始热起来;到了今年上半年,只要有楼盘圈起围墙、竖起塔吊,就会涌来大批的购房者,在如此销售形势下,房价一下子蹿升到三千七、八,开发商童叟无欺,让每个购房者交足首付款,然后派出号码,通过摇号来决定购房者是否能买到房。一房难求让购房者能买到房就是幸运,根本没资格提套型、楼层等要求。 购房热使得房贷跟着吃紧,猛然增长的房贷需求,让a、b、c三家银行的房贷额度在第一个季度就用完,各家开发商从二季度开始再想办房贷时,就只能跑到d行来求。 其他三家银行不管房贷业务是面朝外求人还是面朝里被人求,只要能将贷款放出去就有相关的考核,该考核给行里多少费用、考核给经办人员多少工资都按预定的考核方案兑现,因此上至行领导,下至经办的客户经理,大家为了各自的收入都不遗余力地将贷款放出去,仅用一个季度就放完了全年的额度。 d行由于管理者水平高,追求的是利润最大化,将员工的收入压得越低,能实现的利润就越高,就越能获取政绩,获得更广阔的升迁之路。因此,d行的管理者更会在对待员工的考核方面做文章,他们发明了动态考核,也就是考核方案可以随需要不断地变更,甚至在一个季度到底了,才反过来出台当季的考核方案,来核发职工的绩效工资,员工将哪项业务做得好,哪项业务就不拿出来考核,哪项业务搞得差就拿出来考核,据以扣发职工的绩效工资。 用员工的话说,d行的考核其实是先打枪后画圈然后决定你中了几环,考核的目的不是奖勤罚懒,而是既要职工们完成各项工作任务,又要以考核为名扣职工们更多的考核工资,以获得更多的利润来源,以显现管理者的盈利能力。 具体到房贷的考核,市场平衡时,a、b、c三家银行为了通过放贷获得绩效工资和费用,每个行都想方设法营销,争取更多的市场份额,因此该花给楼盘的营销费用也舍得花,员工每办一笔贷款能得到二佰元左右的考核工资也很明确,每个人都希望做更多的业务;到了d行,为拓展业务多花一分钱费用,就意味着行长大人自己找发票报销的费用就少了一分,因此行长只舍得发一句“你好d行”让大家去搞营销,前两年贷款业务萧条,没业务可办时,行里的考核方案终于肯规定办一笔贷款给二十元考核工资,让经办人员望梅止渴,并责怪经办人员有现成的考核工资却没本事挣,做不到贷款拿不到工资是活该!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贷款业务刚有起色,领导们认为不给考核工资也能将这块业务做起来,于是立即将考核方案调整为做贷款一分钱考核工资都没有。 只有d行还有房贷额度,让分管房贷的戴行长吃香起来,有合作关系的楼盘将所有的贷款往这边送;没合作关系的楼盘挖洞打窟过来寻求合作,忙得韩红星整天往戴行长办公室跑,听他交代与哪家楼盘的合作关系可以办了,与哪家楼盘的合作关系还要等,并再次提醒:做贷款一定要宽进严出,要不然你替对方快刀斩乱麻地将事情办好,对方反而不感激你,就得让那些发了横财的开发商们多来跑、多来求,他花的成本越高,反而越会认为你帮了他的忙。 在d行工作了二十多年,韩红星终于尝到了受人尊重的滋味:到大酒店去参加饭局,再有实力的开发商也主动敬酒,经理长经理短地热乎;为了将楼盘的合作关系建立起来、贷款快点放下来,常有开发商跑到班上将红包往韩红星手里塞,推来推去,看得另两位班上人眼红,后悔当初没肯接一手房业务。 到d行来求办贷款的楼盘中,有一家叫“盛世都城”,这家楼盘的老板是外地人,不常到黄海来,因此将与银行打交道的重任委托给负责销售的朱经理。朱经理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手下有三个售楼小姐,趁着供不应求的市场行情,她将楼盘的销售业务做得红红火火。 去年韩红星跟在掌总屁股后面到各家楼盘营销时,也曾经跑过这家,当时想在售楼处里竖一个宣传d行房贷业务的广告牌,没想到她坚决不同意,原因是该楼盘已在c行申请了开发贷款,谈好的条件是所有的房贷必须送到c行去做,d行想分到房贷业务绝对不可能,将广告牌放这儿也白放,所以干脆不让放,让当时的韩红星觉得很没面子。没想到后来的行情发生变化,c行收下了“盛世都城”的一百多笔贷款业务却突然没了贷款额度,对于开发商来说,房贷就是血液,断了血哪还能活!急得开发商强令朱经理:必须打通d行的关节,通过d行将贷款放出来。 轮到朱经理到d行来求,首先是请求建立合作关系,韩红星犹记得遭她冷遇的情形,因此对她并无好感,并且按照规矩,哪家楼盘想来寻求合作必须先去找戴行长疏通,等戴行长点头了才由韩红星做具体工作。告诉朱经理程序,她到楼上去找戴行长,可找不出效果来,就再往楼下来找韩红星,后来索性带着手下最漂亮的售楼小姐小袁,两个人就坐个贷中心,只为请韩红星将合作关系建立起来。整天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守在身边,让韩红星很不自在,便带着情绪劝她们: “坐这也白坐,楼盘合作的事由戴行长定,你们应当坐他那儿。” “戴行长办公室里谈事的人多,他让我们找你。”朱经理笑容灿烂口气委婉,一派淑女的气质,可韩红星更记得在楼盘遭她拒绝时的那副冷板脸。 “我这儿来办业务的人也多!”韩红星找出请她们走人的理由。 “我们就是等办业务的人多时帮你打下手。”小袁明眸皓齿,带着套近乎的口气说她们的来意,同时近过身来想拿韩红星的茶杯去倒开水。 “不用你动手!”韩红星大声阻止,口气不容更改,闻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更皱起眉头,让轻盈着体态的小袁将已经伸出的手收回,撅起嘴往回退。 就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让韩红星觉得对她们有点过分,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虽仍冷着脸,手上却开始解决问题,提起电话打给戴行长: “‘盛世都城’的人在这坐几天了,该怎么办?” “电话没免提?”戴行长确信只有韩红星能听到他讲话后开始交底:“这家楼盘最不上路子,老板不亲自来,就让两个美女不停往我这儿跑,人没到面前胸脯已到面前,如若再这样非出绯闻不可,所以赶她们走,让她们去找你,实在不行就先建立合作关系,不过贷款一定要宽进严出。” 得到指示放下电话,韩红星继续冷着脸: “过来,拿合作协议书回去盖章。” 两个女人静坐在大厅里听韩红星通话,突然被通知可以合作了,兴奋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彼此拉着手开怀庆祝,完了朱经理笑得眯起眼来致谢: “太感谢韩经理了!韩经理太可爱了!” 有了合作关系,朱经理迅速让售楼小姐将c行的一百多笔贷款转过来。以往一年也就做这么多笔的贷款,现在几天就来了这么多业务,当然忙得够呛!更何况做这么多业务并不能多得一分钱考核工资,因此,韩红星一点也不情愿做这些贷款。正常的楼盘来打交道,总会做些公关的动作,唯有朱经理和手下的三个售楼小姐,不公关就罢了,每次来都嗲声嗲气地假客气,让生性最反对做作的韩红星更觉出反感,当然没个好脸色给她们,与她们对话的口气也不耐烦。 为了协调关系,朱经理几次约韩红星饭局,都遭回绝,只得通过颜主任出面请。颜小二为完成存款任务常去楼盘吸储,因此跟朱经理熟,为这么点小事请他,当然得鼎力。 如颜小二所约,韩红星参加了由朱经理做东的饭局,四位美女和颜主任共六个人,喝完白酒去歌厅,啤酒尚未开喝已倒了朱经理,待到从歌厅出来,韩红星在酒力的作用下还只有片段的记忆,仅记得大家让只喝了少许酒的小袁送自己回家。 再次有记忆也只在朦胧中,是被小袁推醒,让去冲澡,韩红星迷迷糊糊说晚上刚洗过澡去吃饭,不想洗。等到头脑完全清醒时已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个陌生的地方,满眼一片漆黑,用手摸时,听来的是旁边小袁的声音: “你醒了?” “怎么会在这里?”韩红星惊诧不已。 “不记得晚上的事了?我将你送到小区家门口,你却说一个大男人不能让姑娘家送,偏又将我送回家。”小袁帮着恢复记忆:“上楼的楼道黑,请你将我送上楼顺便到房间里坐会儿,哪想到你瘫到床上醉了酒。” “是你脱了我衣服?”韩红星发现光着下面身体很是紧张,因为对她的了解还只限于她姓袁,是“盛世都城”的售楼小姐,怎么就会出现这种状况?是不是对方有所预谋? “你像猪一样瘫床上,不脱衣服怎么睡?哪知道一脱全下来。”小袁解释形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听她的口气很随意。 “打开灯让我走!”韩红星提出要求,并带着好奇心偷偷摸索,发现她穿有睡衣。 “不行!不要!天太晚!”小袁用撒娇的口气说她的想法。 “可我们相差这么大的年龄,睡一起多荒唐!”韩红星真情吐露。 “韩剧里你这么大岁数称大叔,是最讨姑娘家喜欢的时候。”小袁发表她的看法:“没想到你这么坏的人,原来也胆小。” 见韩红星无语,小袁继续将话往下讲: “你知道吗?每次去都看你脸色,有时我吃你的瘪忍不住要哭,班上人闲下来就模仿你发态度的样儿,数我学得最像。” “谁真的坏了?不过是你们送去的业务太多太烦人。”韩红星揣摩对方心态,觉出她不是个城府深的女人,何况自己并不具备让别人达到目的的条件。 “每次见你都那么坏,现在怎么不坏了?难道是个没用的家伙?”小袁用挑逗的口气说出双关的含义来。 “让你看看我有没有用!”韩红星知道她的意思,趁着七分酒兴三分冲动,一个动作压上她身,撩起睡衣发现她没穿内衣。 “干嘛!”小袁嘴上这样问,身体却主动迎合,让对方轻易就得逞。 意外享此艳福,韩红星当然是热血贲张,不过在动作的同时也考虑后果:对方一个人住,肯定是个未婚女子,万一做出后果来怎么得了?哪能乱来!想到这里,韩红星赶忙控制冲动,主动退出。 “下次再到你班上还坏么?”小袁边用手拍韩红星的额头,边以胜利者的口吻戏言:“你坏哦?你坏哦?平时问你一句话都那么坏,这会儿打你怎么也不坏了哦?” “谁坏了?我的个性就这样。” “凭什么哦!哪个没有个性哦!就该看你脸色么?凭我小袁到哪里没有男人讨好献殷勤,从来都是别人看我脸色,就你特别,从不拿正眼瞧我,还对我恶狠狠!”小袁伏上身来摸对方鼻子刮:“怎不发怒了?怎不耍态度了?不过么,如果你不坏,可能我根本就没机会给你。” 听小袁说这么多话,韩红星觉出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已经征服了自己。现在的姑娘竟因为如此原因就肯做这种事?韩红星惊诧之余不甘于自己处于被征服的地位,抬手揽她跨坐到身上。这回她不再问“干嘛”,而是主动出击,很快让韩红星来了快意,不过仍害怕,感觉就要不可控制时一个动作将她卸到旁边去: “不怕怀孕?” “男朋友还没想结婚,我们有措施。” “万一被他撞见怎么得了?”听她提男朋友,韩红星生出紧张。 “哪那么八卦!他如果来会提前通知我”小袁一点都不害怕。 “可我这样做就是伤害你!”韩红星有自己这代人的观念。 “越来越觉得你八卦!不过是搞了个小插曲,哪来的伤害?”年轻人的观念让韩红星无法理解,小袁竟提出要求:“班上几个人在比拼谁能将你搞定,我不想与她们分享,不许你跟她们暧昧,听到没?” “酒后乱性,要不然跟你也绝不会做这种事!”韩红星实话实说。 “切!反正你已被我办掉!”小袁的口气里满是成就感。 “看是哪个办哪个!”受此刺激,韩红星乘着酒兴又一次扑上她身。 第九十章 尽了兴才想起家,韩红星起身告辞。觉得就这么离开不妥,便从身上凑出两千元现金,放在了客厅的桌上。到家时天已蒙蒙亮,用打牌的借口将王书玲骗过去,然后躺到床上补睡,直到起来上班。 正坐班上回味与小袁发生的事,抬眼见她已站到眼前。平日里,韩红星观察异性养成的习惯是冷脸、冷眼用余光一扫而过,依此在大脑里形成感性认识,这一扫的眼光只能感觉出对方是否长得漂亮,至于说漂亮哪里,从不会仔细观察。以前看小袁只觉得她年轻好看,不过跟自己实在搭不上边,所以懒得正眼看,现在有了亲密关系才敢四目相对仔细端详,才发现她长得的确好看,较之年轻时的王书玲只少一份恬然淡定的优雅气质。 “来送贷款材料”小袁笑眯眯让韩红星看个够,然后放下档案袋转身就走。 打开袋子看,里面放的是她退回的现金,“来送贷款材料”是说给班上的嵇红与小赵听,目的是掩盖两个人的关系。赶忙到避静处打电话给她: “是嫌钱少?” “怎么想得出做这种事?”小袁带着不满的口气:“你多看不起人哦!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跟你做这种事?”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表达一下心意。”韩红星赶忙解释。 “表达心意就偏要这样?”小袁谈她的看法:“有空的时候一起吃顿饭也行啊,你这样做算什么?” “那就今晚请你吃饭”韩红星也觉自己的做法欠妥,赶忙陪不是。 “正好今晚没事,请我去吃韩国料理,完了送我回家,楼道里黑,一个人不敢走,听到没!”韩红星能听出,女人总喜欢对其亲近的男人发号施令,完了还好意思主动问:“记得昨夜是几次吗?” 花行长到黄海行来当家后总很低调,多数事都放权给分管行长去问,最近却突然风格转换,变得强硬起来。大家一致的说法是之所以他铁腕展露,是因为他老婆刚提拔为市财政局副局长,当上处级干部不算,还有各家银行为存款来求,打交道的人当中当然也包括市行的郝行长。有着这层关系,让花行长的地位变得不可撼动,便敢放开手脚来对黄海行进行管理。 他过问的第一件事是调整作息时间。费行长在任时,d行大楼里沿用的是与政府一致的工作时间,早上八点半上班,到中午十二点下班。马行长在任时,为了与网点同步,将作息时间提前半小时,变成从八点上到十一点半。现在花行长认为既要与网点同步也要与政府同步,便行出文来将工作时间由每天的八点上到十二点,并且规定除了三个行长外,机关人员必须上班签到下班签退;第二件事是关于员工的学习制度,规定除了三位行长外,全辖所有人员每周一、四晚上延班在所属单位开会,二、三、五晚上由各部门轮流组织条线人员开会、星期六早上再由支行组织机关人员开会,除周日外每天安排例会,每次缺席罚款一百元并通报批评;第三件事是亲自过问一季度考核,将年前郝行长为安抚黄海行员工而发的两千元钱从一季度考核中扣减,用于归还马行长留下的欠债,剩下点考核钱全部发给公司部员工,因为这个岗位上的人员营销的产品最多、对d行的贡献度最大,其他岗位的员工没贡献,因此就不该有考核工资拿。 这些措施出台,在员工中反响强烈,大家议论纷纷:你新干部可以展示管理水平,可为什么只会用延长劳动时间、降低劳动工资、强制班后开会等方法,通过折腾员工来证明你的能力强?银行经营的是货币,通过吸收存款然后再放贷款盈利,吸收存款的人到处求人却苦于银行的存款任务是无底洞,永不能圆满完成,因而总没有贡献;放贷款的人只需坐等有资金需求的客户上门来求,并强行搭售相关理财产品,怎能凭此就认定他们的贡献度大? 改革躲不开利益的博弈,工资改革的初衷是取消大锅饭,让多劳者多得,可最终却形成了地位的高与低、岗位的好与差决定了贡献的大与小、收入的多与少,这种分配方式说起来荒唐,可在现实生活中已成为牢不可破的利益格局,因为各个单位里决定利益分配的话语权都在有权人那儿,他本身就是单位里地位最高的人,当然认同地位越高贡献度越大,收入就应当最高。 有了权力的支持,这种状况是愈演愈烈,最终形成领导者利用各种有利于自身的政策,替自己定下天价年薪,同时将有利于劳动者的政策隐瞒,而将不利于劳动者的各项政策兑现,甚至随心所欲地制定各种政策克扣员工,让基层的劳动者为生计犯愁,形成巨大的贫富差距。 当权者在做任务时只需定个数字,然后将大手一挥让下面人去完成,具体怎样完成任务根本就跟他无关,等到任务完成后论功行赏时,只肯将贡献都归于他管理有方,反而将下面办事的人当成累赘,恨不得一分钱工资都不发,以便有更多的工资进其腰包,以便有更多的利润供其上缴,来抬高其政绩,以达到更快升迁的目的,至于说增强企业活力、促进企业可持续发展的长久之计根本没人去关心,因为当权者总是临时思想,在任何位上都只想当跳板往更高的位上爬,只想做急功近利、杀鸡取蛋的事,追求的是自身名利,损害的轻则是职工的利益,重则是一个行业的兴衰! 既得利益者总以改革的名义维护自身利益,想方设法改变人们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就比如一架飞机,三十年前人们的观念是飞机少一根螺丝钉都不能起飞,飞机上的每一根螺丝钉都很重要,每个劳动者都甘愿在平凡的岗位上做一个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可是按现在的理念,飞机能飞上天主要靠发动机,其他零件已可有可无,各行各业的成就都是由“头”们创造,所以“头”们给自己定数千万的年薪也合理合法,贫富差距的扩大将整个社会都变得浮躁,让整个社会都眼红“头”们,人们仇恨着、羡慕着、向往着,再没有哪个古董提螺丝钉精神,人人都梦想成为千万年薪的董事长,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被彻底颠覆了。 对于花行长的一系列举措,大家的议论很多,特别是关于考核这一块,开行长专车的冯书记牢骚最多:网点人员日常的工作是接待客户,可以正常营销各种理财产品;放贷款的人更可以硬性搭售各种理财产品,而我的工作分工是守着一部车,随时听从行长的派遣,大家同样将一个季度干下来,结果发考核工资时,只按卖了多少理财产品来买单分钱,我哪来理财产品?那就不该拿考核工资?反正你行长说考核哪样就按哪样论贡献,如果只按开公务车的里程数考核,岂不是全行员工只有驾驶员能拿到考核工资?这叫什么狗屁单位的狗屁考核方法? 按惯例,出夜班长途时,以前的历任行长都会送两包香烟给驾驶员以示体恤,唯有花行长,经常出公车办私事、却对驾驶员一毛不拔,让冯书记心生怨气,说这个花行长根本就是“花雀”!这种称呼很在黄海行传开。 面对反响,花行长的态度很明确:第一我不学前任贪淫好色;第二我不捞你们黄海行一分钱考核工资,我没把柄给人抓,我就不怕任何人!我想怎样管理是我的权力!你们职工不是闹到省行、市行要待遇么?延长劳动时间就是给你们的最好待遇;你们职工不是抱怨没有福利么?每天开会就是发给你们的最大福利;你们黄海行的人不是会折腾么?有本事就将我折腾走,不将我折腾走就得按我的路数走。 花行长嘴上如此说,其实他也在寻求稳定黄海行的谋略,经高人指点,他用出两种方法来加强对黄海行的掌控:一是凡事不与员工直接接触,这样就可以避免与员工发生正面冲突,保持他高高在上的威严;二是采用提高收入的方法拢住中层干部,让这批人为了自身利益,情愿被他折腾。 中层干部的收入问题一直都是个难题:按d行的体制,只保障科级以上干部的待遇,行长们拿年薪归市行考核,因而不在其所管理的县行拿绩效工资,就是将县行经营得再差,行长们也能享受到高待遇;主任就不同了,绩效工资分配到网点,你说你主任经营得好,那为什么员工仍拿不到考核工资?你说你主任经营得不好,那又凭什么多拿绩效工资?有这个攀比在里面,正常情况下每次分绩效工资总是主任适当多分点,然后剩下的钱让大家在平均数的基础上分出个“左”与“右”来。 对于d行员工来说,搞绩效考核说起来是论功行赏、奖勤罚懒,其实是由市行先从仅有的考核工资总额中提取出大部分来让科级以上干部们分,然后将分剩下的一小部分通过所谓的考核,言正名顺地克扣员工,让员工们拿不到工资。 因为能拿到的钱太少,所以钱到网点时主任只能让大家吃小锅饭,这种做法不是因为主任不想多得钱,而是因为网点的各项任务要分给大家去完成,如果就那么点钱再被主任得了大头,职工们自然会不满,再遇下个季度分任务时,大家都不肯干,必然会造成任务难完成的局面,所以主任只有不失公允,才能将网点的家当下来;而行长们的心态就不同了,他们从市行领回各项任务后进行分解,按比例分配到各个网点,然后督促网点主任将分到的任务进行二次分解,分到每个员工头上,在他们看来,任务能否完成的关键是主任是否卖力,因此每次分绩效工资时都强调要拉开收入档次,言下之意是将那点可怜的绩效工资都分给主任才好,反正员工肯不肯卖力无需他们做工作,他们只需要主任有执行力,因此每次分绩效工资都怪主任思想太保守,不合改革的潮流,导致主任与员工的收入档次没有拉开。 花行长是从绩效工资中挪出钱来提高中层干部的收入。在d行,县级行通过经营,可按业绩从上级行得到绩效工资。在绩效工资里又可分为单项产品绩效和综合指标绩效,所谓单项产品绩效就是员工们卖出的相关理财产品,按买单价格算下来能得到的绩效工资,这部分绩效工资可落实到具体经办的人;综合绩效工资是根据全行完成了多少利润、实现了多少中间业务收入等指标而考核来的绩效工资,这些指标不是由哪个人完成,而是由全行员工共同完成,本来这部分绩效工资应当由全行员工共同分享,可事实上分给谁由行长说了算。 能卖出理财产品的毕竟只有特定岗位的员工,因此通过单项产品考核得到的绩效工资占比少,黄海行从市行得来的绩效工资主要由综合绩效形成。对待这一块考核工资,几任行长的分配方式各不相同:费行长在任时,将综合绩效的大部分通过分配给心腹的方式提取出来,然后进自己的腰包,将一小部分分配给员工,保证每个员工每季度能拿到一千五左右的绩效工资,如果哪个员工嫌少,他会说你又没卖理财产品,按考核方案算下来连一千五都不该有,是我补贴了钱才让你拿到这么多,凭什么还嫌少;马行长与费行长的差别是将挪出来的绩效工资不进个人腰包,而是用于挥霍;现在来了花行长,他对考核方法进行改革,将中层干部的考核工资由支行发,将综合绩效工资的绝大部分用于补贴中层干部,让中层以上干部每个季度可以得到的绩效工资由两、三千变成一万多至两万多,而员工们只有卖出产品才可能从单项产品考核中拿绩效工资,不卖产品就没绩效工资可拿。 有了这个政策,职工们当然有异议:上任行长捞是捞了,不过毕竟还留下点给职工们有个基本保障,现在的行长虽不往口袋里捞,却将全行的绩效收入只让一部分中层干部分享,职工们的收入反而更低! 听此反响,花行长有他的说法:拉开收入档次是改革的必然,你们职工不是在背后骂我“花雀”么?我就做“花雀”的事!就让你们所有职工都降低收入!跟我过不去就是跟党委过不去,我以党委的名义做这种决定,我的做法符合改革潮流,看你们能搬石头砸天。 中层干部成了改革的受益者,员工们在背后议论时,他们嘴上也附和花行长不顾员工利益,是“花雀”,心里面其实是认同,有各项任务分解到网点时,会更卖力地往员工头上压。 第九十一章 花行长的工作时间比较随机,他有可能一整天不在黄海行露面,却突然在晚上十点钟通知办公室主任,让所有中层以上干部一刻钟之内到行里来开会,然后听他训话和布置工作,接着又是几天见不到他在行里上班;两个副行长都看重他老婆已是财政部门的处级干部,他在郝行长那儿有地位,关键时候一句话就能决定副行长的荣辱,当然得积极努力地配合花行长、争取被他赏识。很快,花行长就在中层以上干部中确立了老大的地位,没人敢不看他脸色行事。 对于韩红星来说,来求贷的人多手头活,已不在乎每个季度那点考核工资,懒得为钱的事去找花行长理论,只是被每天晚上的开会搞得头疼。心里正烦,却有更多的会安排到头上来:自从花行长认为已在黄海行一言九鼎,他更想将威望辐射到员工层面,最好的方法是再开中层干部会时带着行里的几个刺儿头一同参加,让这些人得到驯化并感受他的威严。于是再开干部会时,通知韩红星等员工来旁听,理由是每次会议的内容都很重要,可惜中层干部们总不得要领,不能将中心思想完整、全面地传达给所属员工,导致员工在思想认识方面存有偏差,因此,最好的方法是请部分员工旁听,直接汲取行领导的思想精髓。 第一次列席只有干部们才有资格参加的会议,韩红星难免拘束,在小会议室里选最角落的位置坐。现在网点主管也属于中层干部,让中层干部的队伍变得壮大。 本以为从会议中能听到些精华,却和每天晚上开会时的内容一样,无非是上级行又分下了多少任务、这次任务又是政治任务,所以必须完成,完成任务可得多少考核工资和费用,等等。 职工们听到这些忽悠每每痛骂:就是挣一千万的费用也归行长找发票报销,和职工们有鸟关系!骗职工做任务时,干部们总赌咒发誓地承诺:这次说话一定会算数,只要完成任务一定会按考核方案兑现考核工资,等到正式考核时,却又变成哪项任务没完成就考核哪项,哪项任务完成了就说上级行又不考核了。 层层级级的干部们以考核为名将员工们的收入层层剥皮,结果,无需完成各项任务的干部们,只因为他们越来越精于对员工进行考核,他们的收入便越来越高;而被各项任务压得疲于奔命的广大员工,只因为没能全面完成干部们分配的各项任务,应得的考核工资就任由克扣。 全行人都知道,花行长正常工作时间很少在班,可他在养足精神时会突然到行里来替干部们开会,反正他是异地任职的干部,无家庭成员在黄海这儿,他一个人在哪吃饭都一样,因此,开起会来喜欢从早开到晚,中午只发个面包给大家吃,跟大家搞持久战。主任们看在每年能多拿几万元考核工资的份上,也任由他折腾。 有一次,一位中层干部在会间休息时嘀咕说会议的时间太长,花行长也不发怒,将会议从早上八点开到晚上六点,连续开了三天,末了才在会场上问:有没有人嫌会开的时间长?只要有一个人嫌会长,明天就继续开! 总想不通,开个会哪需那么长时间?等韩红星坐到会场才发现难怪时间长:先是由花行长讲上一小时,然后让四位主任和四位部门老总轮流汇报工作,规定每个人的汇报时间不得低于半小时,在干部们汇报工作的过程中,花行长会随机接过话茬,叽叽咕咕地评判一通,讲的内容并无新意,加上声音又小,很难让大家听得入耳,可他自我感觉良好,还嫌别人声音不宏亮,颜小二发言时就被他严斥: “一个部门经营得好与不好从领导的气色上就能看出来,你看你,垂头丧气的,连个说话的底气都不足,能不能将声音大一点!” 颜小二被熊得不敢吱声,花行长继续借题发挥: “我也跟其他行的中层干部们接触过,看人家那神气活现的样儿多精神!哪像你们,一个个如同打了败仗!” 干部们都被训得垂下了头,花行长也为他的气势能慑人而得意。韩红星正为花行长每日用会议折腾人而气恼,也知道反正自己在他心目中是个刺儿头的角色,正想发挥一下自己这个刺儿头在关键时刻的作用,于是插科打诨: “其他行的中层干部们神气活现,是因为他们的行长太“花雀”,竟然傻到每年发十几万工资给他们,让他们有了收入腰杆也硬;哪有我们行的行长们伟大,为了保证上交的利润总排名第一,宁愿扣员工们工资,让员工们为过日子犯愁,所以才一个个如同打了败仗。” 会场上的气氛由凝重转为一阵哄笑,花行长听到“花雀”一词不爽,但一时找不出话来发作,只翻了几下眼皮,然后继续东扯西拉,不时引经论典,说出个上半句来找人对下半句,终于找个题目向韩红星发问: “韩经理,你很能说,我想考问下,你知道‘雄关漫道真如铁’的下句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会场上哄笑声又起,因为这句话曾经被作为结束语在黄海行的各种文章、会议里用了多年,大家烂熟于胸,却被花行长当成难题来考。 “是谁在笑?有那么好笑么?一点都不严肃!”花行长被笑得摸不着头脑,见韩红星不答只以为被难住,便带着得意继续跟韩红星互动: “我们只有多学习才能多长见识,要不然就会一知半解、满瓶不动半瓶摇,今后我们的会议将经常邀请一些腾得出时间的员工一并参加,让员工们多受教育多提高!韩红星,你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意见?” 从早上八点多坐下来开会,一直到中午近十二点,韩红星听到的内容主要是花行长各处闲扯,觉得开这种会纯粹是浪费时间,可花行长却还没有散会的意思,并说要让自己经常参加这种会,韩红星当然不乐意,见又有机会发言立即道: “花行长,我一个小小职工哪敢对您的看法有意见!不过有个小小的建议,听您讲话的内容的确精彩,口气也抑扬顿挫,可我坐的位置较偏,您的声音在“抑”、“扬”、“顿”的时候能听清,不过当您的声音“挫”下去的时候却听不清楚,所以,能不能请您讲话时也将声音大一点?” 随着又一阵哄笑,韩红星很认真地说: “您作为行长,开会的过程就是完成工作的过程,开完会分下任务后您的任务也完成了,接下来可以连续几天出去“营销”,班也可不上,只需责问下面人将分配下去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可我们小职工既有具体的工作要做,又有具体的营销任务要完成,哪还能抽出时间来陪领导开会!还有,中午下班时间已到了,我得回家去进行劳动力再生产。” 会场上的气氛又趋紧,花行长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冒犯,气得铁青起脸,沉默了许久才冷冷地发话: “旁听的职工先去,其他人继续开会,刘主任去买面包和纯净水。” 可儿六月份高考,成绩很快出来,两语一数总分318,比本科录取线差2分,王书玲又开始跟韩红星急: “只差这2分,就没办法让可儿读本科?” “我何止想让可儿读本科,还想让她上清华、北大呢,可没有分数怎么能够!”韩红星同样为女儿急。 “二舅家小宝不是通过关系上军校了?”王书玲讲出活生生的例子来,她二哥家小宝几年前高考成绩不理想,仗着手头有钱,花四十万找出关系,走曲线上了军校,方法是先参军,然后包立功、包有机会考军校、包被军校录取,现在已即将从军校毕业。 “你出得起40万我也去找关系!陆如兰家去年被骗的事你没听说?”韩红星举出反面的例子。陆如兰的儿子去年参加高考,也是因为没能达到本科线,找出关系来谈,人家要价二十万,包上某家重点高校,结果等到该去报名时还让等,说是等正规录取的完了才能录关系户,就这样一天天往后骗,一直骗了一年才让她家死心,骗子不仅骗走了她家钱财,还让她家小孩错过了被录取到相应学校就读的机会,高中毕业就辍学在家,每天除了上网就是睡觉,好在陆如兰家这些年来搞货运发了财,由当初的一辆卡车慢慢地积累,现在已投资了十几辆卡车,雇上驾驶员,通过物流网接生意跑交通,赚的钱再去放债,积累的财富足够让她儿子做富二代。 “她家是因为碰上骗子才误事,哪能说明找关系就没用?哪家该用钱时是让老婆出40万?嫁了你最窝囊,要钱挣不到钱,要关系找不到关系,为闺女的事还只往后躲!”王书玲真的急。 “谁说我只往后躲?你以为我不比你急?可哪个在乎你急?我不往后躲还能有办法?这年头如果凭力气就能办成事,我早就往前冲!”韩红星不满被无端指责:“我是县长么?就该什么事都能办?不准再唠叨,等向马如飞了解政策后再说!” 两口子一起到马如飞家拜访,他虽只是体育老师,对高考录取方面的政策却谙行:达本一线的考生读本二可以,没达本一线的考生就没有本一院校的投档资格,因此根本不可能被本一院校录取,只有进入本一分数线,才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将档案投到好的学校被录取;同样道理,没进本二分数线的考生绝不会被二批次本科院校录取,去年将这个政策跟陆如兰说,告知她真能破这个规矩的人肯定不屑赚她家钱,谈出价码来办这种事的人肯定是骗子,可她却不相信,认为有钱就能办成任何事,偏要用钱去挑战高考录取的严肃性,结果钱被骗不算,还耽误了小孩的前途。 见韩红星两口子听了相关政策后失望,马如飞继续往下讲:比录取线差2分可以找个本三的好专业读,与本二的差别主要是每年多交学费给学校,如今社会对于大多数不是高、精、尖的人才来说,读本科不过是为了挣个文凭作为将来求职的敲门砖,读本三同样能拿到本科文凭,同样能买到这片敲门砖。 听说高考录取严格按规矩来,王书玲只得打消替可儿找关系的念头,决定就去本三学校读书,有这个分数可任选专业。 可儿想学会计专业,韩红星不认同:最不能学的就是会计,说起来里面学问深,可是在一般单位只要会按计算器和装订凭证就能当,做这个行当比的不是谁专业水平高,而是比谁更会钻财务方面的漏洞生出钱来,哪怕在d行这么正规的单位里,财务老总能否坐牢位置靠的不是会计水平有多高,而是靠对领导的忠诚度、有没有将更多的费用往领导腰包里转移,因此,要学就学一门手艺,将来靠手艺吃饭,而不是靠违背原则、委曲求全生存,这样活着才有尊严、更体面! 第九十二章 “盛世都城”送来的那批贷款做好了,按程序,所以贷款材料全都堆到了戴行长的办公桌上,只等他审核签字后即可放款。 原本指望做这么多业务能得到戴行长赞许,却被他叫到行长室关起门来发作: “哪来这么多材料堆得我桌上满?来个客人坐对面看不见脸!” “这批贷款是‘盛世都城’的,是经你允许才做的。”韩红星当即作答。 “叫你做是叫你做,可你就不能悠着点做?每次路过个贷中心都看到那两个人没到胸先到的美女坐你旁边,定是中了美人计,要不凭什么将贷款做这么快?” “她们不过是来打下手,哪有什么美人计!”韩红星忙解释:“对于我来说反正是手上业务,早点做完就可以早点撂开手。” “你是撂开手了,可这么多材料都堆我这儿,叫我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想放款就替她们签字,不想放款就这样堆着呗!” “什么事到你这儿都变得简单!”戴行长又来火:“现在的问题是我本意不想签字,可那两个美女整天追在屁股后面,我甩都甩不掉,就这么干巴巴的,我凭什么替她们签!” “上次过节时她们不是意思过了!?”韩红星听懂了意思。 “什么上次!所以我说什么事到你这儿就变得简单!”戴行长抢过话茬: “上次是上次的事,这次让我签的贷款是几千万,兄弟,你懂吗,是几千万啊!这年头做什么事不得花成本?就说我自己,不花成本能坐这儿跟你发号施令?再说你,是谁才跟我牢骚,说女儿上公办高中也得交两、三万集资款?是谁跟我诉苦,说女儿上大学只因为是本三的分数,和本二的同学坐一个课堂里听课,却得每年多交一万多学费?四年书读下来得多花多少钱?这些是不是成本?上面发工资的时候替你考虑这些成本了吗?你要不要动脑筋这些成本从哪来?” 见韩红星被问得哑语,戴行长继续道: “还记得吗,以前贷款业务不好做时,到楼盘去求她们都不理,现在她们反着求过来,凭什么不花成本就替她们将事情办好!” “让她们花点成本不是问题,上次她们还问我,有没有必要向行长公关。”韩红星将与朱经理曾经的对话作汇报。 “不提公关不气人!就那一箱酒!”戴行长又打断话:“其他楼盘都上路子,老板亲自往这儿跑,就这个楼盘,使两个美女过来缠,我好歹是个行长,能跟这些替楼盘打工的人谈么!所以将你叫过来,让你跟她们谈。” “这个没问题,我跟朱经理熟,有话可直言。”韩红星表过态又请示:“不过,谈什么内容?” “你只跟朱经理熟?都说那个漂亮的小经理在你面前随便得很,关系肯定不一般!”戴行长玩笑过后话入正题:“我想好了,不跟她提好处,万一生出事来吃不了兜着走,就跟她提替我们定两套房,现在的房价飞涨,市场价四千多了,让她们按三千卖我们。” “一套房差价十几万,她们怎可能答应?”韩红星听得不敢相信。 “又开始大惊小怪!她们不答应拉倒!我还嫌价钱压得没到位!”戴行长通过算账来谈他的道理: “现在贷款紧,开发商都在民间融资,利率是三分到五分,你自己去算,如果将这五千万拖一个月放给他,他得损失多少钱?拖两个月呢?三个月呢?更何况,他想办贷款本身就该花成本。” 将戴行长的意思与朱经理谈,她立即向张董事长作汇报,双方很快达成协议:交两万元定金,可在即将开盘的二期定两套房,售价每平方三千元。 韩红星花一万元定了套125平方的房,因为户型好,随即有人愿加价十万购买,可韩红星不敢做这样的事,因为如果买来是自己居住,买得便宜只能算开发商给面子,如果随即倒卖出差价来,万一生出问题来性质就不同了,后果也会很严重。 稍经点拨,韩红星便能从买一套房的过程中赚取十几万的利益,心里既激动又紧张。 将紧张跟戴行长提,他用独到见解劝慰:这年头大家都讲规则,谈成的事只要按谈好的条件兑现就不会出问题,如果对方不急着用贷款,你想还一分钱价都不可能;正因为对方等着这笔资金用于周转,算出账来认为合算才肯将价格让出来,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他凭什么不讲规则去卖人!我们谈的这笔小交易才算什么,你听说过这个楼盘张董事长发迹的传闻吗?人家那交易才叫大,要不然哪有现在的实力!再说,但凡做大的那些人,有几个不是靠鬼八道! 谈起张董事长,他虽不是黄海县人,却能在黄海县城里成为传奇人物。起先他到黄海县来做的生意是与县里签下合同,每年交一百万,买下凯尔顿大酒店的经营权,经营期限十年。 做出这种生意,黄海镇里人都认为这个张董事长不熟地情,是个冤大头。因为凯尔顿大酒店地处老城区,由于经营不善,数年前已破产,然后这块资产一直闲置着,虽占地面积大,但整个楼区如同垃圾场一样脏乱,不要说每年花一百万买经营权,就是不要钱让当地人经营都不敢接手,因为这么大的摊子重新装修得花巨额资金,如果生意做不上来就会变成投多少亏多少,就是将生意做得旺,也得很长时间才能收回投资成本。 张董事长是在旁观者的嘲笑声中签了这单合同,也按合同约定交了第一年的费用,然后就再不着急,继续让买回来的经营权闲置,此行为更让人生出推测:肯定是这个人实力不够,仅凭一时冲动签下合同,没有后续资金跟进,让一百万白白亏掉。 眼看大半年过去,才见张董事长派出队伍到大酒店来准备装修,可就在此时县里出台规划:因为旧城改造,凯尔顿大酒店被列入拆迁范围。 接下来是对照合同条款谈补偿,经过谈判,政府用三环路边的一百亩空地置换出张董事长对凯尔顿大酒店的前期投入和剩余九年的经营权。张董事长得了地皮尚未引人注目,等他圈起围墙、竖起塔吊,将“盛世都城”的雏形造出来,大家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开发商。 进一步深挖才知道。他跟县委书记是同乡,有李书记在背后撑腰,他那前期投入的一百万不仅没亏掉,还能置换出一百亩土地来搞房地产开发。直到此时,大家才知道什么叫“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恰好张董事长又遇到只要有楼盘开盘就有购房者来抢购的好时机,让他的财源滚滚来,很快成了黄海县城里最大的开发商之一。 有了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以来的楼市火爆和房价飞涨,越来越多的外地客商和本地有实力的生意人都将投资的目光集中到房地产市场,实力强的单独买一块地皮,实力差的找几个人合伙投资几百万,只要按要求办理相关手续,就能将开发商当起来,然后在买下的地皮上圈起围墙、成立售楼处,便会有承建商、供货商找上门来谈业务,楼盘就可以红红火火地开工兴建。 在巨额利润的驱使下,有钱人往房地产投资,没钱人借钱也往房地产投资;大老板们当开发商,小老板们挂靠个资质做建筑商;大家都知道搞房地产这行最来钱。 楼市的火爆带动了地价涨、钢材水泥涨、装饰材料涨、工人工资涨,最终拉动了gdp涨,连菜场的老母鸡也由三十元一只变成了五、六十元一只。此背景下,d行的员工们终于也迎来了上级行发慈悲:虽每个月固定工资仍只有一千多,但可以以预考核的名义,让每个员工每月拿到三千元回家过日子,要不然如果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日子都没法过。 没有这个政策时,韩红星平均每月的收入只有两千多一点,出台了这个政策后,哪怕正式考核时一分钱没有,也能将月收入涨到三千元。 涨工资了,而且是上涨百分之五十,职工们当然高兴!可花行长却感到压力巨大:以前压着员工们完成各项产品才拿两千多,现在得保证每个员工有三千的月收入,再考核时,能分给员工的考核工资很少很少,如果让员工们发现做与不做任务反正就这些工资,大家都不将任务当回事,那我还到哪去做出政绩?这可怎么办? 召集两位副行长开党委会,花行长很快定出措施:虽上级行有保证每个员工基本收入的规定,但我黄海行如果这个月各项任务指标没能完成,下个月就取消预考核,将工资再降下去。 行领导除了用停发预考核施压员工,还进行思想动员:以前总抱怨工资低,现在都涨到三千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完成分配的各项任务指标? 员工们反问:为什么上面宣传我们d行的人均年收入已达到二十多万,而我们的实际收入只拿到手每月三千?是哪个人替全行人的收入都平均去了?说起来我们是涨工资了,可黄海县的在职职工平均工资已达到五千多了,我们就应该涨过工资才拿当地平均工资的百分之六十?我们大d行可是全宇宙最能创造利润的企业啊! 听此反问,花行长义愤填膺地反驳: 替你们涨了工资还人心不足!你们为什么不将眼往下看,去看看下岗、失业人员每月拿了多少工资?我可以告诉你们拿这么低工资的原因,一是你们没本事完成各项任务,二是你们就这个命!你们哪个如果对工资收入不满意,为什么不选择离开我d行? 又临春节,旺季营销的各项任务更将员工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可韩红星的日子却自在:身处个贷岗位,每个月的爱行吸储只需跟楼盘提出要求,对方就是拿高利贷也要在月底时将任务完成;分配到头上的各项小指标可以硬性要求贷款客户去购买,因为按规定,客户想在d行申请贷款必须买五个以上产品;基金任务缺口大,只需跟楼盘打个招呼,对方就得乖乖来买。之所以形成这种格局,是因为年底的贷款更难求,让贷款条线的人员跟着吃香,跟楼盘说话也管用。 放一笔房贷以前由经办人做主,后来变成对私部的陈总做主,接着权利上收到戴行长那边,现在临近春节了,贷款额度已由市行房金部控制。 各个楼盘都面临年底结算,供货方来要供货款、建筑商带着农民工来要工资,将楼盘逼得团团转,楼盘十万火急到d行来,企求将购房户的贷款放下来救急。为了达到目的,各家楼盘的老板一直将触角伸展到市行那边。见贷款如此紧俏,花行长也定出规矩:黄海行的每笔贷款必须经由他首肯。 韩红星终于尝到了有人送礼的甜头!只是个小小的贷款经办人员,能收到的只是一条烟、一箱酒、一张超市卡,可积累起来就能交得起买房的定金、供得起可儿读大学的费用、买得起送老婆的手镯。 提起手镯,韩红星感慨万千:攒钱替王书玲买手镯是二十年的心愿,可凭自己的这份收入却一直不能遂愿,有人来送礼,便能很轻松将手镯买上手。 有人求办事、有人来送礼的日子真好过!一直想不通二十多年前的钱镇长哪来那么多首饰,轮到自己有人送礼时才明白,靠工资吃饭的人,工资永远只够吃饭,想买手镯实在是难!古人说得太对了——人无横财不富! 不是吗!就自己的这份工资,已涨到三千元了,可贴去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用度,再还掉房贷,还能余出几个钱!韩红星暗自庆幸,如果不是碰上今年贷款紧有人求,不要说买手镯了,可儿上大学的费用都成问题。 新年里饭店歇业,王书玲能抽出时间打打麻将,牌友里有姜师娘和朱二姐。姜主任犯事后被认定受贿五十万,判刑五年并没收赃款,小孩又在外地工作,留下她一人独守那座大别墅。她仍穿金戴银,不过珠光宝气也盖不住脸色的晦气。 朱二姐家也从新东村搬到黄海镇来,现在搞城镇化建设,仍留在农村的多是老弱病残。曾经为嫁不出去而犯愁的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最富有:家里有一对渔轮船,老公靠这对船挣下了不小的家业,朱二姐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是遛狗、美容、打麻将,连接送小孩上学的任务都交给了保姆。 春季是d行贷款业务的萧条期,因为这个时节a、b、c三家行新年度的贷款额度又分下来,三大行的房贷经理们抢着到楼盘去营销,挣他们每笔二百元的绩效工资,唯d行对个贷业务不考核,况已习惯于等客户来求,没人出去营销。 闲得无聊,韩红星去调研市场,猛然发现沿三环路两边圈起了一家接一家楼盘,看着就让人觉得,如果像这样将房子砌下去,肯定会出现供大于求的状况,而投资房地产的都是些精明的有钱人,他们怎么就看不到这一点,继续将大量的资金往上投? 很快从一位寻求合作的开发商那儿得到问题的答案。这位开发商姓李,他原本开了家机械厂,在一次与两位朋友喝酒时,偶然谈起现在投资房地产来钱快,而且有个几百万就能将开发商当起来,其中便有人提出合起伙来也做这行,于是一拍即合,各投了三百万入股,成立房地产公司。 搞房地产开发的第一件事是买地,找县里关系,按六十万每亩的价格拍下了三十亩地,通过运作,享受招商引资的优惠待遇,返还到百分之五十的买地款,剔除公关费,仅买地一项就让三个人赚了几百万!紧接着跑楼盘手续、立楼盘项目,等将“幸福华庭”小区的手续办好,回过头来才发现,有钱人杀入房地产行业的太多,以至于黄海县城里到处是新开的楼盘。 李老板他们已买下土地,想退退不了,想停上面有规定,买下的土地超过两年不开发就将被收回,那就变成投多少亏多少,出于无奈,只得先将一框地圈成售楼处再说。可情况也发生变化,按以前的市场行情构想,只要楼盘开售就会有购房者来抢房,购房者的预交款就能补充开发所需的后续资金,可现在新开的楼盘太多,再没有抢着买房的情况发生,这就意味着股东们还得追加投入,才能将商品房建起来。 按常理,李老板在寻求与d行合作的过程中免不了安排饭局,地点由戴行长指定在王三饭店。等到了地方,王书玲一眼认出,那李老板就是当年曾写信给她,然后让韩红星回复的李必成。多年未见,他竟由一个小工人摇身成了搞房地产开发的大老板。 第九十三章 又临春节,旺季营销的各项任务更将员工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可韩红星的日子却自在:身处个贷岗位,每个月的爱行吸储只需跟楼盘提出要求,对方就是拿高利贷也要在月底时将任务完成;分配到头上的各项小指标可以硬性要求贷款客户去购买,因为按规定,客户想在d行申请贷款必须买五个以上产品;基金任务缺口大,只需跟楼盘打个招呼,对方就得乖乖来买。之所以形成这种格局,是因为年底的贷款更难求,让贷款条线的人员跟着吃香,跟楼盘说话也管用。 放一笔房贷以前由经办人做主,后来变成对私部的陈总做主,接着权利上收到戴行长那边,现在临近春节了,贷款额度已由市行房金部控制。 各个楼盘都面临年底结算,供货方来要供货款、建筑商带着农民工来要工资,将楼盘老板逼得紧,只得十万火急到d行来,企求将购房户的贷款放下来救急。为了达到目的,各家楼盘的老板一直将触角伸展到市行那边。见贷款如此紧俏,花行长也定出规矩:黄海行的每笔贷款必须经由他首肯,否则不得发放。 韩红星终于尝到了有人送礼的甜头!只是个小小的贷款经办人员,能收到的只是一条烟、一箱酒、一张超市卡,可积累起来就能交得起定金买房、供得起可儿读大学、买得起手镯送老婆。 提起手镯,韩红星感慨万千:攒钱替王书玲买手镯是二十年的心愿,可凭自己的这份收入却一直不能如愿,直到有人来送礼,便能很轻松将手镯买上手。 有人求办事、有人来送礼的日子真好过!一直想不通二十多年前的钱镇长哪来那么多首饰,轮到自己有人送礼时才明白,靠工资吃饭的人,工资永远只够吃饭,想买手镯实在是难!古人说得太对了——人无横财不富! 不是吗!就自己的这份工资,已涨到三千元了,可贴去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用度,再还掉房贷,还能余出几个钱!韩红星暗自庆幸,如果不是碰上今年贷款紧有人求,不要说订房、买手镯了,可儿上大学的费用都成问题。 新年里饭店歇业,王书玲能抽出时间打打麻将,牌友里有姜师娘和朱二姐。姜主任犯事后被认定受贿五十万,判刑五年并没收赃款,小孩又在外地工作,留下她一人独守那座大别墅。她仍穿金戴银,不过珠光宝气也盖不住脸上的晦气。 朱二姐家也从新东村搬到黄海镇来,现在搞城镇化建设,仍留在农村的多是老弱病残。曾经为嫁不出去而犯愁的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最富有:家里有一对渔轮船,每年仅柴油补贴就能到手一百多万,老公靠这对船挣下了不小的家业,朱二姐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是遛狗、美容、打麻将,连接送小孩上学的任务都交给了保姆。 春季是d行贷款业务的萧条期,因为这个时节a、b、c三家行新年度的贷款额度又分下来,三大行的房贷经理们抢着到楼盘去营销,挣他们每笔二百元的绩效工资,唯d行对个贷业务不考核,况已习惯于等客户上门来求,没人出去营销。 闲得无聊,韩红星去调研市场,猛然发现沿三环路两边圈起了一家接一家楼盘,看着就让人觉得,如果像这样将房子砌下去,肯定会出现供大于求的状况,而投资房地产的都是些精明的有钱人,他们怎么就看不到这一点,继续将大量的资金往上投? 很快从一位寻求合作的开发商那儿得到问题的答案。这位开发商姓李,他原本开了家机械厂,在一次与两位朋友喝酒时,偶然谈起现在投资房地产来钱快,而且有个几百万就能将开发商当起来,其中便有人提出合起伙来也做这行,于是一拍即合,各投了三百万入股,成立房地产公司。 搞房地产开发的第一件事是买地,找县里关系,按六十万每亩的价格拍下了三十亩地,通过运作,享受招商引资的优惠待遇,返还到百分之五十的买地款,剔除公关费,仅买地一项就让三个人赚了几百万!紧接着跑楼盘手续、立楼盘项目,等将“幸福华庭”小区的手续办好,回过头来才发现,有钱人杀入房地产行业的太多,以至于黄海县城里到处是新开的楼盘。 李老板他们已买下土地,想退退不了,想停上面有规定,买下的土地超过两年不开发就将被收回,那就变成投多少亏多少,出于无奈,只得先将一框地圈成售楼处再说。可情况也发生变化,按以前的市场行情构想,只要楼盘开售就会有购房者来抢房,购房者的预交款就能补充开发所需的后续资金,可现在新开的楼盘太多,再没有抢着买房的情况发生,这就意味着股东们还得追加投入,才能将商品房建起来。 按常理,李老板在寻求与d行合作的过程中免不了安排饭局,地点由戴行长指定在王三饭店。等到了地方,王书玲一眼认出,那李老板就是当年曾写信给她,然后让韩红星回复的李必成。多年未见,他竟由一个小工人摇身成了搞房地产开发的大老板。 朱经理送来请柬,代表楼盘张董事长盛邀戴行长及韩红星参加其公子的结婚宴。 受到邀请,戴行长将韩红星叫到办公室来商议——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拉倒拜,有什么好商量!”韩红星不将这个问题当回事。 “所以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混出个出息来!”戴行长评价过下属后谈他的想法:“所有打交道的楼盘,没一个老板不是隔三差五到我这儿来拜访,就这个张董事长,总共只打过两个电话,遇事只派手下美女来,着实是不给面子,这回连送请柬也不亲自来,你说去吧,我凭什么出这个场给他面子;你说不去吧,他毕竟是个大客户,上次合作一回很成功,难说没有下次。” “喝个喜酒还有这么多讲究?”韩红星对戴行长太了解,发现他自从升到副行长的职,处事风格渐渐地由原来的军人孔武,变成了现在凡事都谨思慎行。 “只有你不将我当盘菜,其他员工哪个看到我不是毕恭毕敬!”戴行长用这句话证明他是有身份的人,然后做出决定:“你去向那个送请柬的打听下,看都请了哪些人。” “这个好办,一分钟的事!”听得吩咐,韩红星随即拨通小袁经理手机,用免提对话: “你们老板办喜宴共请了多少桌?” “八十八桌,大吉大利”小袁脆声作答。 “摆这么大的场子!”韩红星感慨。 “哪里哦,我们老板是邻县人,老家那边请了还不止八十八桌,在黄海县请的都是些政商名流、主管部门的领导、还有你们这些金融大佬。”小袁回应后不忘告知:“我们老板为这场宴席真的是花了大本钱,每个赴宴的宾客会得到一张贵宾卡,上面有号码,宴会过程中会进行抽奖,如果中奖可得到苹果手机、笔记本电脑等奖品,中奖率了得,就是没中奖,也可凭贵宾卡到超市去兑换一千元礼品,你可一定要去,不能放弃这次中大奖的机会哦!” “中了大奖就送给你!”韩红星随口许诺。 “谁稀罕那个奖哦,我们老板还请了名歌星唱歌助兴,要是让我到现场去听才过瘾。”小袁说她的希求。 “问问她都请了哪些政商名流、主管领导!”听到这里,戴行长压低嗓门交代韩红星。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老板说县里李书记肯定来捧场。” …… 放下电话,韩红星问:“是去还是不去?” “不谈他李书记也出场,就冲那张贵宾卡,傻子才不去!” 第九十四章 转眼间,可儿已读到大四。供她上完最后一年学,以后每年就可减少三、四万的负担,用王书玲的话说:穷日子就要熬到头了,等可儿大学毕业后绝不再开饭店,也过朱二姐那种吃饭、逛街、打麻将的快活日子。 一提到穷日子就想到收入,一想到收入就让人窝心。员工们都骂d行的干部太流氓!向外公布的人均收入年年大幅度增长,恨不得冠居全国,以显现企业辉煌、管理者杰出,可十几年来,员工能拿到手的固定工资总一千多,另外再用各项任务挂钩绩效工资,涨了多少年才让员工们收入每月不低于三千。 转业干部身份的贾经理在这方面的牢骚最多:同为军转干部,买断后失业在家的原同事们,由地方政府按政策发放的生活补助是当地平均工资的80%,能每月领到四千多,而作为d行的在职员工,每天上班时工作、下班后开会学习、为各种任务疲于奔命、听层层级级的领导歌颂业绩,可到了领工资时,却还得靠d行领导施舍,才能领到每个月三千元。 之所以说得靠d行领导施舍,是因为:如果按d行领导定给员工的各项任务拿绩效工资,员工们永难完成任务、永难拿到每个月三千元。 流氓的还不止于此,戴行长常到市行去开会,回来后也私下里谈他这个层面人的感受:上面的领导都是政客,每任领导上任后只跟下面人强调一个理儿:上任行长在位时各项指标增长了百分之多少,我到任后增长得只能多不能少,至于怎样增长我不管,反正上面是当政治任务下达给我,我也当政治任务下达给你们;你们在上任手下能完成各项指标,如果到我这任手下完不成,于公来说是不讲政治,于私来说是没将我这任领导放在眼里!谁让我创造不了政绩日子不好过,那么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有一件事我定能做到,那就是在我被问责之前,肯定能摘掉他的乌纱帽! 如此管理模式,让层层级级的领导只能以杀鸡取蛋的方式创造业绩,而所有的业绩最终都是为上缴利润服务,结果,d行的利润年年争第一。 可作为一个企业,其盈利能力毕竟不能凌驾于经济规律!你管理者就是有再高的管理能力,能创造出来的利润也得受经济环境、资产规模、科技含量等因素影响,他行的资产总量比你高、科技含量不比你差,在同样的经济环境下,你们怎就总能上缴出更多的利润?是不是其他行的领导不作为?还是你们为了标榜政绩而杀鸡取蛋?你们这样做个人政绩是有了,可d行可持续发展的长久利益你们顾及了吗?广大普通员工的切身利益你们顾及了吗? 多上缴的利润从哪来?数目不够用员工的工资凑!正因为这个原因,d行在上缴利润最多的同时,却让员工们的收入在整个金融行业中最低,让员工们为生计而犯愁。 会耍流氓的领导总善于玩数字游戏:d行既然利润高,那么员工的工资收入也应该高啊!怎么办?编制报表时,领导们便用出套路,在报表上将员工的工资支出美其名曰“人力资源费用”。它可理解为人力资源的费用,也可理解为人力资源与费用。如果按第一种意思理解,就该是人均年收入为二十多万,可放眼全市d行,拿年薪的领导当中也没几个人达到这个数;如果按第二种意思理解,则变成d行用于发放人员工资的费用与维持日常运营的费用加起来是人均二十多万,通过这种包装,既可随意挪员工的工资总额作他用,让员工们拿不能再低的工资,又能在报表上反映出员工们得到的是高收入,同时还能将正常的运营费用降下来转移成利润上缴,最终既能人为地创造出利润,又能显示领导用低费用便能创造出高利润,是一石多鸟,可谓机关算尽、卑鄙可耻! 最最卑鄙可耻的是,当全国人民口诛笔伐金融行业收入太高时,领导们已报出d行是人均二十多万的高收入,为了避免触怒民众、惹火烧身、进而影响其仕途,竟也好意思打自己嘴巴出面澄清,说d行人均年收入其实并不高,是由于统计的口径不同才让民众造成高薪的错觉。可等到讨伐的风声过去,员工们的年收入再出现在报表上时,又被他们平均成了比二十多万还多的万。 有如此优秀的领导,员工们的收入哪还有保障! 饭店生意现在也不好做,上面老虎、苍蝇一起打,使得黄海县城里有身份的人先是不敢在酒桌上放置高档烟酒,然后是不敢出现在高档的楼堂馆所,后来连到王三饭店这样的小地方来吃工作餐也偷偷摸摸,不关起门窗绝不往桌上坐。 在小饭店里吃个工作餐本不为罪,但如果遭哪个人偷拍下画面往上举报,查下来吃工作餐的事小,如果上面将其他方面的问题一并查,哪还敢保证一身清!所以,避免被查的最好办法是不安全的饭局不参加,只要不犯时髦性错误,也就是不公然上饭局、不招摇地公车私用,则不管他上面将苍蝇怎么打,也难打到头上来。 前两年的过度开发,使得黄海县城里的商品房市场供大于求,加之官场整治抑制了经济的过度膨胀,“盛世都城”的房价很快由四千多跌回到三千五左右,韩红星这才敢行动,准备将上次定的房转手。可当初房价涨时有人主动高价买;现在房价跌时已没人肯接手。在房市里,购房者的心理是买涨不买跌。 房子卖不动,使得房贷市场又回到几年前的格局——银行得到楼盘营销,才能将贷款放出去。 市场行情的变化让韩红星在楼盘人眼里由金融大佬贬值为贷款推销员。 朱经理每天打电话给韩红星,催办购房手续。回家与王书玲商量:定的房位置、楼层、套型都好,还有几万元差价,放弃了可惜;正住着的学区房能卖个好价钱,不如卖掉旧房换新房,既合算又能改善居住条件。王书玲大事不做主,全由韩红星按计划实施。 卖旧房换新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旧房卖了才能有钱买新房,上次换房时已吃过亏,仓促卖房难有个好价钱,还有买回新房还得装修,这段时间住哪也是个问题。 怎么办?思来想去、权衡利弊,认为还是先买新房,然后将旧房谈到个好价钱卖才最合算。可凭自己的那份收入,不吃不喝得大半辈子才可能买得起房,不卖旧房哪来的钱买新房?幸亏这几年在个贷岗位捞点实惠,要不然别说想买房,连可儿读大学都供不起! 有没有办法空手将新房买下来?韩红星从事这行是这方面的专家,很快就想出方法来。 第一步是跟朱经理协调,将三千的房价按四千做购房合同,现在卖房是一房一价,外人不可能看出其中有诈,这样做下来,125个平方的房,可将房价由37.5万虚高为50万。 第二步,凭购房合同上50万的成交价,可到银行贷款35万,加上已经交的一万定金,只还需交一万五就能拿到新房钥匙。 第三步,凭购房手续,可到银行去申请装修贷款,现在的贷款是买方市场,只要你申请贷款的确是用于装修,各家银行会抢着放款。 按这三步走,白手就可将新房买到手。可是还得解决政策方面的问题:旧房不卖再买房算二套房。这些年房价飞涨,上面为了抑制炒房、调控房价,不断地提征交易税,可房价越调控越涨,现在又有了二套房政策,拥有两套住房的业主不管买卖房,都得交数倍于一套房的交易税,另外,政策规定买二套房的客户到银行办不了70%的贷款。 怎么办?政策难不住内行人,韩红星从事这行,知道钻这个政策漏洞的方法是办理假离婚,只要有张离婚证,夫妻俩名下各一套房就都算首套房,办理房产交易时就能省下大笔的税与费。 第九十五章 这边忙着买房搞装修,那边王书玲突然被新东村告上法庭。直到收到法院的传票,韩红星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新东村虽已分滩到户,不过在小丫湾那儿仍有一千多亩滩地属村里所有,长年以三百元一亩的价格承包在外。去年有八百亩到期,按现有政策,必须通过竞标的方式才能再度发包。 见承包价这么低,王书玲的二哥想竞得这片地,可村里的叶书记想续包给原来的承包人许老板,正好许老板的老婆在卫生局上班,叶书记便在报名条件里定出规矩来:参与竞标的村民必须配偶方是正规单位的在编人员。 原本叶书记以为,定出这条规定,再没第二个村民符合报名条件,那块地的关联交易就可以继续做下去。王二哥一心想将这块地包到手,对照报名条件想到王书玲,便让王书玲出面与许老板竞标,最终将每亩地的承包价格由三百元抬到九百元才争到手。 王二哥竞得这块地后将它开成鱼塘,可这片滩地在海堤以外,得引入淡水才能养鱼,堤外唯一的淡水源头又在许老板的承包地里,许老板正为失了这八百亩地而嫉恨,哪肯放水过来! 能有的办法是通过海堤将淡水引到堤外,不过每次刚叫来施工队,许老板都明着举报,引来护堤员老施执法:此堤是一级海堤,从堤下打洞得经省里批许,否则是破坏水利设施,轻则违法,重则做牢,有他施护堤员在,此行为绝不能得逞! 没有淡水,让王二哥开好的鱼塘没法养鱼,一直耽搁了大半年时间,村里才肯出面协调,将淡水从许老板那边引过来。等到年底,村里来要第二年72万承包款,王二哥只肯交22万,少交的50万抵算耽误生产的损失。 这块滩地一直被叶书记用来从许老板那吃回扣,竞标不过是走过场,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王二哥来断了财路。叶书记本就恼火,见王二哥少交承包款当然不答应,立即将签订承包合同的王书玲告上法庭。 “怎不让我知道就做出签合同的事?”收到法院的传票,韩红星责怪王书玲。 “我哪知道只签个字就吃官司!”王书玲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不过替自己宽心:“我个无业游民怕哪个,就是输了官司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执行我的工资是不是办法?封你的饭店是不是办法?拍卖你家的房产是不是办法?”韩红星没好气地告知后果。 “那现在该怎么办?”王书玲听出紧张来。 “这个时候才问我该怎么办?做这种事之前你怎么不问我?” “是二哥叫去能不去么!”王书玲满肚子委屈。 “你二哥叫去就得去?是不是他让杀人也得杀?”韩红星气恼:“凡事都自作主张!” “我就自作主张了又咋样?”王书玲不许韩红星继续发作:“再敢教训人就翻脸!” “才懒得教训你,等你站到被告席上,看还能跟哪个翻脸!” “我才不去站法庭,赶紧替我想办法。”听说要当被告,王书玲慌了神。 “我才不替你想办法!”韩红星嘴上这样说,心里已想到老同学蔡毅文,他在法院工作,先向他讨教应对之策。 蔡毅文在执行局上班,他了解案由后认为败诉的可能性大,能做的是先请出律师来应诉,打得赢官司更好,赢不了等案子进入执行阶段后由他从中调解,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 如蔡法官所言,法院果然判决王书玲败诉,必须向村里补缴承包款。一纸判决让王二哥慌了神,通过韩红星请蔡法官出面调解,情愿花10万元好处费给叶书记私了。 那叶书记已经跟王二哥作下对头,哪可能在此节骨眼上收这笔钱!再说他也有法院里的关系,根本不卖蔡法官的账,拒绝接受调解,并限令王二哥按期来缴款,否则自动解除承包合同,由村里收回承包地。 怎么办?王二哥不想交这50万冤枉钱,更拿不出应对村里的办法来,只能请韩红星出主意,看如何能免受损失。 走正道能用的方法是提起上诉,不过这招只能将缴款的期限往后拖延;走旁门左道叶书记又不肯收好处,怎么办?韩红星能想到的是,村里将这块滩地承包给王二哥存有瑕疵,只有从这方面做文章。 当初王二哥想在堤下打洞通水时,总受到施护堤员的阻扰,于是想做通他工作,请他睁一眼闭一眼,让王二哥将洞打通。了解后得知施护堤员是水利局的编外工,临洋镇范围内的所有海堤都归他看护。 按政策规定,沿海堤两侧一定的范围内属于海堤防护区,不允许进行任何形式的农业生产,可施护堤员却将海堤两边的防护区当作农田,承包给他人赚钱。 就比如小丫湾这边,他将属于海堤防护区的滩地以低价包给叶书记,叶书记再以高价转包给王二哥,各赚其中的利益,时间久了施护堤员和叶书记、许老板成了利益共同体,有后两个人作梗,想花点钱使施护堤员让王二哥在堤下打洞过水根本就不可能。 对照政策可知,王二哥包来的八百亩滩地里有部分属于海堤防护区范围,并不属于村里土地,叶书记根本没权将这些地承包出去,他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从中渔利!既然认定他是个贪官,最好的对付方法是以毒攻毒!于是韩红星想出主意让王二哥实施:将非法发包海堤防护区获利作为叶书记的罪状,另外,从村民中收集他在其他方面存在的问题,抓他小辫让他服软。 按计划,王二哥带领一帮对叶书记不满的村民到村部要求账务公开、将享受低保的村民名单公布,等等,只几次闹腾,叶书记主动跟王二哥言和,放弃讨要那50万元承包款。一来二去,叶书记也敢跟王二哥有来去了,王二哥承包滩地的价格也降了下来。 和许多地方一样,黄海县城的民间借贷市场在一夜之间崩塌,产生的骨牌效应让一批接一批的人跑路,跑路人留下的债务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以前的民间借贷只在暗地里进行,国家有法律规定,借贷利率超过银行利率四倍以上不受法律保护,因此有个三分利已算高利贷。后来黄海县城里的金融投资公司像雨后春笋般充斥大街小巷,为了吸收资金,存款利率被不断抬高,然后再将吸到手的资金以更高的利率放出去赚钱,使得大家都认为高利贷是合法的,五分利、一角利的生意也有人敢做。 巨大的赚钱效应让有钱人、没钱人都想在“借”与“贷”之间大赚一把,于是,胆小的有钱人将钱以一分的利率借给自认为可靠的人;能筹到一分利的人将钱放给二分利的可靠人;二分利的人拿到大笔的资金放给三分利、五分利的人,如此将资金往高利率的地方集中。 拿一角利的都是那些看上去资产实力强,其实已资不抵债的人,他们实在没办法才拿如此高利息的贷款,债务到期后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表面上让所有放债的人都赚钱,其实是将债务越聚越多,等到某一天拆不了东墙补西墙时,就只能选择跑路,导致整个债务链上的人只赚到小部分的利息却失了全部本金,上线跑了下线被下下线逼债,也只有跑,于是形成了闻所未闻、一波接一波的跑路潮。 难有涉足民间借贷的人不在这次跑路潮中蒙受损失,秦大功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放出去的债务绝大多数是其个人资产,因此不存在被下线逼债的情况,而是各处追债,尽量减少损失。 牛刚在这次风潮中损失惨重。他原本并不懂放债这一行,挣的钱都由老婆控制着存银行,前几年有银行的理财师动员买基金,尝试着买了几十万,很快就赚了双倍还多的钱,见有利可图又追买了几百万,没想到行情开始往下走,眼见账面上资产一天天缩水,最后将本金亏去大半,气得再不相信什么银行理财,将钱全部从基金上赎回来,可再存银行的那点利息已难吊胃口。 正好生意场上人都有短期急需资金的时候,“御龙化工有限公司”是县里最大民营企业,该企业的杜董事长是牛刚多年的老朋友,论资产仅那块厂房与土地少说也值五千万,论身份杜老板是黄海县优秀企业家、县人大代表,他常在银行贷款到期时向牛刚拆借资金过桥,按月息五分算,每次都按期归还,绝对守信用。 时间久了牛刚夫妇对杜董事长来借钱也放心,后来索性将手头的钱长期放给他,还断断续续从别处筹了上千万也放给他,赚取其中的利差,坐收每个月的利息。没想到这次跑路潮也跑了杜董事长,等债主们聚上门将杜董事长的债务加起来,才发现明着已欠下了一亿多!而厂房土地早押给了银行,牛刚共借了一千多万给他,根本无法追回。 有钱人损失惨重,连王书玲的母亲也损失了三万元。她上了年岁跟着小儿子在临洋镇住,手头有几万元养老钱,经不住投资公司人宣传,说他们也是经政府允许开设的金融机构,存入钱不仅随要随取,而且利息是银行的数倍。老人家经不住诱惑,将银行里到期的一笔三万元存了过去,结果一夜之间投资公司老板关门跑路。 受了损失的老百姓先堵到投资公司门口闹,后转到镇政府闹,镇政府立即让派出所派员来驱散闹事群众:开投资公司不是我临洋镇所独创,是政策所允许,将钱存入投资公司本身就是风险投资,造成损失就该由当事人承担,所以,一切后果与镇政府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