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血扳指》 第一章 莫名 “programrun.” “啊!”一声低呼中,我的眼睛猛然睁开。原来是一场梦,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被这样的奇怪梦境惊醒。梦中只有简单的内容:“programrun.”,一行猩红的文字,仿佛还在滴着血。凝重,诡谲,每次那种怪异的气氛都会压抑着我,直到我惊醒过来,才发现台灯依然安详地站在那里,窗外的蝉鸣依然动听。 我快受不了了。 这一切都是从年岁尚小的我刚刚踏入这所古老、陈旧学校开始的。 中考再次考入了母校中,也许所有人都会感慨,或为庆幸或为惋惜。可是我心中却是百般不愿,因为我知道,高一,我就要在老楼中上课了。 2012年6月31日,稚嫩的小手推开无人教室的门,“嗞扭”一声木门被推开。带着几分旧木制家具霉腐味儿的教室却给我莫名的仪式感。从窗棂滑入的一束温暖散落在了我的脸上,闭眼躲避间像是一只手抚摸着我的两颊。新的旅程要开始了。 走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甩下书包。我一直觉得我自己实在当得起“孤高”一词,孤独、个头又不矮,因此,最后一排角落中的座位从来都是我的专属。父母也仿佛早就预知到了我的孤僻,给我取了个极为贴切的名字:李梅杉。 一个人坐着,享受着午后阳光的轻抚,不自觉困意上涌。一片黑暗中一封信从我眼前飘落,缓缓落在了我的脚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得我脚面生疼。我想弯下身去捡起信纸,可我的身体却丝毫不听使唤,怎么也不移动分毫。渐渐地,痛楚变为了麻木,鞋被压出了一道深深的凹槽。 眼帘悄然合拢,再次睁开间,却发现教室中已经坐满了人。一张张或好奇或羞赧的面容,给这个陈旧的空间注入了一泓生命的清泉。回过神来,才发觉脚上的酸麻。一定是坐久了。正当我弯腰准备抚揉一下脚踝时,赫然发现,鞋面上有一道被压出来的深深的凹槽,可我的脚一直踩在了坚实的水泥地上啊,哪里来的压痕?!突然,我发现脚下踩着一个信封,信封从暗黄色的暖气罩的下方探出一个小角,此时正被我踩在脚下。 这是什么?那梦里…… 信封已经由洁白变得棕黄,深浅不一的印迹就像面容上的斑痕,昭示着年代的久远。模糊不清的收件人和邮编便不去纠结了,好奇心驱使着我把这封信拆开。 信纸好像只有半张,下面是明显被撕下来的毛边,纸上整齐地书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我的眼神开始变得呆滞,沉沉的盯着这首陌生的诗,目不斜视。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首我并不理解的诗会捕捉我的目光。我只知道把我从醉读中惊醒的是一声关门的铿锵。教室里的同学和老师都走了,就像我刚刚进入这个教室时一样。 快速地将信纸折叠起来,塞入信封,再三犹豫下还是放入了破旧的书包中,拉上拉链,直觉告诉我这张让我眼神变得空洞的纸应该保留下来。背起书包,理理散落的思绪,回家。 有人说玛雅历法记载着在第五个太阳纪时间将终结,人类会走向毁灭。2012年底就是世界末日,现在已经将近七月份了,还有不到半年的生命了,我暗自讽刺道。“让他们西方人毁灭吧。”虽然惊叹于丛林中的玛雅文明,但我并不信奉这种说法。而且我也知道,世界不但不会毁灭,这末日的说法还会带来相关娱乐产业和商业的一度繁荣。毕竟在这个社会中人们压力太大,需要各种有趣无趣的话题充实自己,亦或是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不知道为什么脑中飘出世界末日的想法,呵,这些东西也成为了我消遣的对象了。 好像今天的返校的意义就是与这奇怪的信纸相逢,连未来的班主任我都没记住她的音容,更别提通知了。也罢了。 楼道里静悄悄的,天花板上的顶灯业已熄灭了,墙面就像是死人的皮肤,已经开始干瘪龟裂,露出了糜烂的,满是蛆虫的腐肉。那屋外的和煦与这里简直就是两个世界。这里的陈旧,死寂,阴暗,每样都能勾起人类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更何况,此时它们汇聚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老楼,初中时漫谈的恐怖传说也都是以他为背景,那时的我还当作是新奇者的异想天开。直到自己一个人处在这片天地,才感受到那些传说和故事也并不都是空穴来风。 我向来很胆小。在别人面前总是强撑着,初中时候便被怂恿着进入连老师都几乎不曾触及的地下室,可就紧紧贴在楼梯的门前,坐在地上闭着眼待了许久。回想地下室的故事,便瑟瑟发抖。只有一个人时,我才会表现出我的怯懦和无助。 疾步向大门,想要赶快逃离这阴森恐怖的地方。转角就是门了,我默默倒数着。忽然,经过一间教室的门前时,无意中却看到,门上的小窗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我左侧的过道里。在这个时候,同行的同学可能才是我最需要的。 “喂,你也回家啊。”一边问着毫无营养的问题,一边转过头。过道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我的声音还在回荡。 可是刚才我明明…… 恐怖的气氛终于和以前的记忆搅在了一起,我渐渐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心跳。我终于迈开步子跑了起来,冲向教学楼的大门。 一股柔和拥抱了我,我急促地呼吸了两口空气,终于感到自己回到了人间。回头看看教学楼,门开着,里面一片漆黑,就像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 说来也怪,堂堂十六岁的青年也会因为听过一些恐怖传闻而被一个无人的教学楼吓到,想来也真是惭愧。低下头,拽着书包带,踏上回家的路。我没发现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后背上的书包链被拉开了,那封泛黄的信纸上收件人一栏被书写上了四个娟秀的小字:“李梅杉收”。 碎碎的花香被抛在悸动的长街,云彩在天空中百无聊赖地散步,黑暗弥合来又渗开去。心中空落落的,和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感觉自己真的对这熟悉的环境生出几分陌生的感觉。或许,我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 第二章 暑假 学生时代的暑假,往往规划得十分完备,可是真正到了假期,多半还是百无聊赖:深夜不眠,晌午不起。尤其是对于刚刚中考完的我,没了作业的烦扰,刚开始放假便很自然地抛弃了清晨。 浑浑噩噩,也许就是我这个暑假的简介了罢。不禁讽刺地笑笑,已经过了一个月有余,可我依然大部分时间赖在床上,窗帘紧紧地拉着不知道外面是黑夜还是白昼。 电视机全天候地开着,各色声音混为一谈,给这个死沉沉的房间带来着虚假的生气。只有角落里的破旧书包,一直安详地躺在那里,就像是深藏地下的一口棺椁,从未被搅扰。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八月七日,农历六月二十一日,立秋,欢迎收看新闻联播,今天的主要内容有……” “都立秋了,天气怎么还这么热”,我思忖着。突然心中好像漏了一拍,心底深处生出了一缕阴寒,又骤然隐没了。 “夜雨冻,雨点透射到照片中,回头似是梦,无法弹动,迷住凝望你,褪色照片中……”张学友突兀的歌声打断了我对刚刚奇怪感觉的回味。 “喂,谁啊?” “梅杉,在家学习呢?”原来是我最好的兄弟,梓牧。 “别逗了,字母,你还不知道我,书包拉链都锈住了。有啥事?”我一边叫着他的外号,半开玩笑地问着。 “一猜就是。诶,八月十四号往后有安排么?我报了个旅游团去河南焦作玩,倍儿便宜,你也报吧,咱俩搭个伴。”话筒中传来梓牧兴奋又渴望的声音。 “行啊。我也正想出去玩玩,这些日子在床上四肢都快躺退化了,我可不想这么无忧无虑的暑假在多年学生生涯中留不下一点印象!”我渐渐地也兴奋起来。 “好的好的,我再拉几个人入伙,咱们一起去嗨皮嗨皮。” “嗨皮嗨皮,行哈,你可别叫我一点不熟的啊,你也知道我……”我的性格实在有点内向,交的知心朋友也就那么几个,远没有他的人脉广。 “知道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高冷~”他甩着腔调,“行,那就这样,具体怎么报名和细则什么的我qq发给你,想着赶紧报名哈!” “嘟嘟……”只剩下一串忙音,梓牧挂断了电话,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成天风风火火的,胆子也很大,除了没进过学校的地下室,其他什么危险、刺激的事都让他干尽了。至今我还能记得初一时,五米高树上飞下来的鸟窝,以及坐在树枝上的他的张牙舞爪的炫耀。 当我闻声转过头看向电视的一刹那,电视突然熄灭了。 与之同时的,房屋中的灯全部都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该死!怎么非得这个时候停电。”我一边翻下床,一边暗骂着。 先去楼道看看是不是跳闸了,我心想着。 “嗒嗒嗒嗒”,踏出卧室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清脆起来。 我不禁惊奇,家中的木地板是不会发出这样声响的,只有那老旧的大理石地面才会有这样…… 驻足间,手无意地扶在墙上。“嗯?”甚至一个完整的鼻音都没发出,生生憋了回去。 扶在墙上手快速地收回,手中是一块灰白的墙皮,手上还有些粘稠的液体。 虽然光线昏暗,但我知道这是什么。 血! 因为是我手撕下墙皮的时候溅到我手上的。就像撕下人的皮肤。 这里是哪?我稳了稳步子,向前迈进。 黄色的墙裙,脱落的墙皮,木制窗框,木门。 这里是老楼! 我不是在家吗!怎么又到这里了。我努力地迈开步伐,急促又有几分蹒跚地寻找着出口,寻找光明。 身侧出现了一扇教室的门,门上的小窗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一个穿着校服披散着头发的女同学,只是她的衣服怎么全是红色…… 重现,6月30日的那一幕,重现了。 我不敢转头去找,我怕那一片漆黑带给我更多的失望和恐惧。 疾走变成了狂奔,冲向大门,冲向人间! 撞开门,却不是操场,是我家居住楼层的楼道,昏黄的灯光还有几分闪烁,心却安定了下来。 打开自家的电箱拉开总闸,身后亮堂起来,我却犹豫着是否回去,回到身后的屋里,无论是家,还是老楼。 身后传来张学友的《李香兰》,我终于放下心来,手机铃声终究让我感到家的温度。 转身进入亮堂堂的房间,家具电器陈放依旧,电视机也开始在卧室里喧闹躁动,新闻联播已经接近尾声。 刚才的一切没有在这个90余平米的房间中留下一点痕迹,或者说,更像从未发生过。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一刻都不曾回忆那天的遭遇,可是今天却重新经历了一次。 手机铃声突然停止了。拿起手机时,却并没有未接来电的记录。 冥冥中好像有一种力量,打断着我的思路,又提醒着我什么…… 靠在床上,电视机一直打开着,脑中回想着今天晚上的事情,却怎么也没个头绪,渐渐的倦意上涌,渐渐地合上了双目,在无聊的情景剧的声音中,沉沉地睡下。 我现在躺在哪里?浑浊又稀薄的空气,陈年木头的味道,闭塞,压抑。 我的灯呢?睡觉之前我为了驱散恐惧,把所有灯都打开了,现在怎么这般黑暗? 空气好像又稀薄了,几分憋闷,几分眩晕,我抬起手来,手却碰到了一块木板。 什么?怎么会有顶?难道是盖子?难道是…… 手臂无力地落下,意识变得模糊。 我是在忧伤的旋律中醒过来的,手机上显示是梓牧的来电。 “喂,怎么了?” “诶,梅杉,起了吗?跟你说个事,我报了个旅游团去河南焦作玩,八月十四号出发,想找你搭个伴,你……” “昨天不是说了嘛,我去,我去。” “什么昨天?我今天才决定出去玩的,刚刚找到的合适的行程,这不立刻给你来电话了嘛!” “什么?!你昨天没给我打电话?”我的惺忪睡眼猛然睁开。 “刚决定的啊,当然没打过,你去是吧,那就这样,具体怎么报名和细则什么的我qq发给你,想着赶紧报名哈!” “行……”我应和了一句,急忙挂上电话,困意消散了,但脑中还是一片混乱。 超出我认知的这一切,将我平静的生活击碎,而我该怎么做…… 第三章 出发 已经过去几天了,脑中仍然是挥之不去的那晚。 最开始还是害怕,到后来恐惧感消散殆尽了,剩下了迷茫和不可思议。 中午,按照字母给的旅行社地址,报了名,缴了费。 旅行社的名字很怪,幻旅。 这一程的报名人数也是寥寥,但赫然几个熟悉的名字,看来字母的号召力的确很强。 简单看了看行程安排,终于知道为什么如此便宜了:根本不睡酒店,在一些不知名的小山丘上野营,美其名曰:“体会自然的脉搏”。 无所谓了,反正也是去散心。我如同傀儡一样,办完了一套手续,回家。 散落在街角的花香,唤醒了我。嗅觉上的饕餮,让我惊觉自己不是吊线木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俯下身子,向那清香的发源处——灌木丛探了去。 灌木丛很茂密,在这个不修边幅的城市中确实少见。拨开茂密的树叶,只见一点白芒。 一支白玫瑰插在泥土中,绽放着整个夏天的美丽。 我向周遭看了看,做贼似的拔出白玫瑰,也不顾花刺地拈在手里,向家的方向行去。 也许是哪位想要约会女朋友特意买来的吧。这支玫瑰修剪得很规整,花茎很直,末端分成两岔一边是盛放的白玫,一边是待放的花蕾。 放在书包侧面的网兜里,还会有幽香传过来,可却好像只是给我享受的,摩肩接踵路过的行人好像根本没有闻到这醉人的芬芳,匆匆地消失在远方。 到家了,我找了个透明的长颈花瓶,将花插了进去,倒了水。离了根的花,终究也是难以存活的,就趁她“最后”的日子里,点缀家中的一隅吧。 给出差的爹娘打过一通电话,得知了一个礼拜后才是他们的归期。再难抵挡浓浓的困意,在花香中沉沉地睡去,在梦境中醒过来。 我清楚的知道这是梦境,整洁的房间,温暖的灯光。独自在家的我,营造不出来的氛围。父母回来了,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嘱咐着我出去旅游的注意事项。 “带着衣服,帐篷,驱蚊的药,手电,还有信……” 还有信?!什么信?可没等我问出来,电话铃声就把我拽回了“邋遢”的房间。 “喂?”包含困意的软绵绵的声音,从我口中哼出 “梅杉,你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咱们的那个团,要提前出发了。”电话另一端传来字母兴奋的声音。 “啊?这旅行社不应该早就规划好了的吗?怎么这么轻易就变了呢?今天刚12号啊!”我精神了几分,满带疑惑地问。 “咳,旅行团说今天刚好人满了,这提前几天的车票便宜,咱们支帐篷不牵扯酒店的,就把计划提前了,他们说按原来的时间回来,算赠送两天自由活动的时间。” “行吧,反正我也没啥事,正好多玩几天。”我应和着挂了电话,心中暗忖着这寥寥数人的旅行团怎么突然之间就人满了呢? 算了,邪门的事太多,真的关心不过来。 去超市买了点吃的,回家收拾好行囊——一个拉杆箱和我的旧书包。 将一切都准备好并没有花去我太长时间,傍晚便已经收拾妥帖。 晚上和字母约定好了第二日早上的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便沉沉地睡去。 毕竟,明天就要去散心了,也是时候结束这浑浑噩噩的暑假了。 清晨,第一缕暖阳给这个世界悄然带来了光明和生命,像一个个灵动的音符,慢慢攀上高楼大厦,渐渐流过街口小巷,缓缓奏着新一天的序曲。 火车驶离了站台,我的心也终于像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孩子一样,恢复了活力。看着车窗外向后奔行的建筑,心里再压抑不住对这美丽行程的向往和好奇。 字母的健谈,好像带我回到了那个懵懂的岁月。 那时候,天好像总是晴朗的,人好像总是微笑的。 课堂上,或时不时地走神望向窗外,或时不时地低头摆弄着手机。而这样的遐思一般都是以粉笔头的突然造访草草收尾。 学校没有像样的足球场,我们几个就在两座楼的缝隙处开辟出一个小型的足球场,用装满着沙石的饮料瓶子作为足球。到后来,字母在体育课上抱走了一个排球,用记号笔为球乔装打扮了一番,改良了课间休息时的游戏条件。 放学回家,我和字母总是同路而行,一边嚼着辣条,一边聊着体育、新鲜事,讨论班中的女同学。 无论什么时候,我总跟在字母的旁边,慢慢的一起成长,到后来,也并非是单纯的羞涩与胆怯,只是习惯了一直有一个信任可靠的朋友陪在自己身边。 很快行出了城市,窗外的景色总归于平淡:绿树山丘,偶尔一闪而逝的小屋。 聊天疲惫了,就闭上眼,回忆着过去的那些有意思的事情,慢慢的字母喘息声变得越发均匀,我也倦了,相继发出微弱的鼾声。 ”哥……“ 一个稚嫩的女声嘤咛在我耳际响起,我睁开了眼。 身边睡熟的字母和窗外单调的风景,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浓云完全遮蔽了日光,天色变得有点阴沉。 刚才,我做梦了? 正当我满心狐疑的时候,突然发现在窗外的小山丘上有个黑色的身影。 身影有几分婀娜。头戴一顶黑色的大沿帽,身上一件黑色的连衣长裙,裙摆与帽子上的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她背对着我,好像融入了这灰白的天与黑色的小山丘的画卷中。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在干什么?我不禁好奇,正想仔细看的时候,火车突然转弯,那座小丘也便消失在视野中…… 那一闪而逝的魅影,就像擦肩而过一个路人,当天空再次露出骄阳,微薄的记忆便稀释在阳光中了。 自清晨登上西行的列车,近十个小时的车程终于结束了,我拉着睡眼朦胧的字母走出火车,看一看时间,已然将近傍晚时分。 也便先寻到这次的旅行团,听听安排吧。 第四章 露宿 焦作的火车站不大,这一天却十分冷清。 寥寥几个工作人员,或百无聊赖把胳膊放在前台支撑身体,或无精打采的倚靠着墙壁,时不时地看看表。 旅人更少就像零落的音符,而工作人员甚至成为了候车大厅的主旋律。 从不同车厢总共下来十数个人,包括我和字母。 走出了火车站,一个大大的血红色的旗子在我们的眼前摆动着。 上面用黑色画了一个眼睛形状的图腾,下面用楷书写着“幻旅”的字样。 “到了!“我拉了一把,正好奇四处张望的字母。 “来,来,来,是咱们幻旅的朋友吧”,见我们靠近过来,举着旗子导游模样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着。 简单出示证明,登记后,我们站在了中年人旁边继续等着,仔细打量着这位导游。 身体略有发福,皮肤黝黑,两撇八字胡有些微长。他总是笑眯眯的,眼睛被挤成了两条小缝,面相谦和友善。 突然,我的眼睛被一双玉手从后边捂住,“猜猜我是谁呀?”一个轻柔的女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抓住那双柔荑,将她的小主人缓缓带到了我的身前。 “卿儿,你真来了?“我笑着说,眼里尽是温柔。 吴卿,跟我一般大,是我的青梅竹马。从小,我们两家住在同一条胡同,求学时又总是同班。童年时候一起上下学,一起嬉戏打闹,早已让我们亲密无间。 只是后来胡同要拆迁,这个地方要建成数十丈的摩天大楼。城市发展的盲目狂奔,带起了一阵大风,吹平了古老的胡同,驱散了两小无猜的我们俩。 吴卿搬家到了向北很远的一个住宅区,我家则是住在东边的位置。 距离在这个互联网崛起的年代好像并没有成为我们之间关系的壕沟。 上学时候,她坐在我的前面,抬头便看见她的秀发;放学以后,或打电话或网络聊天,一聊就是许久。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在我身边。 她带给我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心灵上的“安宁”。 或许对她,我一直怀着春风般和煦的爱怜,温暖、不疾不徐。只等朝露的沉重,压下一瓣花,沾湿一片叶,折射出漫天的霞光。 俏生生地,每次在我面前,每次在回忆中,每次在梦境里,她都那样站在那里,像精致的瓷娃娃。 初中三年级的紧张备考,她与我的嬉闹变成了偶尔。放学时敲响的晚钟声变成了我们的道别,分道扬镳,次日再会,一日无言,再回各家。每一天都像是循环,那段日子就像一次又一次地轮回。 起初的我并不适应冷落的生活,我关心地问候,换来了“你算什么?你能不能不耽误我的未来!”的怒斥。 好像“嗡”地一下,一柄巨锤击在我的心里。 我沉默了许多天。 或许,她是有些撑不住考学的重压罢,我为她在心中暗自解释了。 直到后来,我听说成绩不佳的她与学校签订了合约:第一志愿填写本校换取降低几分的录取分数线。我偷偷劝服了父母与学校也签订了合约:第一志愿填本校,本校授予一笔不多不少的奖学金,并直接录取至高中实验班。 很幸运,我们两个都顺利地留在了母校,看到公示板上我俩的名字,我却有点情不自已。报道分在两个班,只是不知道正式分班时候我们还会否那么有缘分。 许久不联系了,真正再一次对望却是百感交集,来自懵懂青年的百感交集。 “想你了呗~”滑腻的声音让人难言,但又仿佛刹那间回到儿时耍赖,少年时撒娇的那些年月。 “字母这小子。”我笑骂道。 “惊喜吧~”字母阴阳怪气儿地说着,一边对我连着眨着眼睛。 “你别满脸跑眉毛的,我可不谢你。”我也油腔滑调地回了一句。好像还有两个熟人走了过来,但对于正跟许久未聊的吴卿谈天论地的我,熟人也就只是“好像来了”。 “人齐了啊!咱们出发。”少顷“八字胡”导游便开始高声吆喝着。 我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有十数个,却好像正是刚才月台下车的全部乘客。 还没等我缓过神,便随着旅游团进了一辆古朴的老式铁皮巴士,二十余个座位将将盛下旅行团。 吴卿,字母和我坐在了一排位于大巴中间位置的三人座位上,吴卿靠着窗,我在中间,字母在外。三人却像三个内心充斥好奇的小孩子,憧憬着这次的旅程,又时不时斗斗嘴,一片生气。 “咳咳,大家都注意一下了”,八字胡轻咳两声,“很荣幸见到各位,并相伴大家这几日的旅行。我有幸担任本次行程的导游,一定会尽心尽力带领我们大家一起度过这个美好的夏天。大家有什么事尽可以招呼我,我姓胡,大家可以叫我胡子。”说罢还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 “这个导游还挺幽默的。”字母低声说着。 “一个小时后咱们到达咱们今天的目的地,然后爬上一座小山,在山顶稍息,用晚餐,还有个特色的小节目要赠送给大家,行程上可是没有的”,胡子挑了挑眉毛好像在吊整个团队的胃口。 彩云尚流连在远方的山尖,太阳已经堕入重山。遐望着天际,俯瞰着坤灵。细密的汗珠布满了所有人的面颊。 终于到山顶了,长吁口气,不自觉微笑了起来,美景佳人总难免让人内心触动,思绪婉转。 趁着天未全黑,胡子开始组织旅行团自行收拾行李,搭建帐篷。 看来今天晚上就是要在这个小山丘的顶上安眠一夜,蝉鸣鸟噪,花芬草香,也倒算得清闲美哉。 我选了一个相对靠近下山路的位置作为今夜的安息港,也自然地更加地贴近草木花卉。字母和吴卿也将帐篷搭在与我很近的地方。 并没有花去太多时间,营地便已基本妥帖,天也完全黑了下来。胡子不知什么时候支起了露营灯,继续为营地提供着光亮。 第五章 傩戏 “方才承诺给各位的惊喜马上就会奉献给咱们大家,咱们先行用餐,20分钟后在这里集合,我带大家过去。”胡子的扩音器适时响起。 自行用餐,熟悉的人便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中国人的生活习惯中,对于陌生人心底里总有些许抵触的意味,除非必要或是极善社交,否则一般都罕有主动与陌生人攀谈的可能。 我们显然也不例外,五人围坐一起,都是同班同学,倒也算得熟识。 “字母,你去哪个高中了?”于鹏一边往口中塞入一块奥利奥,一边含糊地问着。 “e中,真羡慕你们,都留在本校了,以后还能一起玩,我这学校真是远。” “你可别扯了,你上的那可是市重点,前途无量啊!不说这个了,你去新学校赶紧找一个女朋友吧,你看咱们五个。”说罢,于鹏看了一眼身侧的龙琪。 龙琪靠了过来,把头枕在于鹏肩头。“是啊,字母,你看我们四个。诶,鹏哥,咱们这么气字母,是不是过了?” “还好吧?”于鹏油腔滑调地拉着长音。 “好个屁,我看你们俩平常也不这么亲昵,今天这么成心气我!梅杉,小卿,你们俩快替我说两句。” “啊,好~”吴卿甜甜的声音传来,然后学着龙琪的样子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你让我说啥来着?” 字母翻了翻白眼,捂住了脸,愤愤地说着:“你们赢了,我服了,不跟你们吃饭了。”转身佯作要去旁边的陌生旅客中吃饭。 “诶?你们看,他们怎么都坐在一起吃?是不是都认识?”字母的声音传了过来。 顺着字母的看的方向转过头去,望向其他的十数位旅客。三五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但这几组“三五”人却有疏有密地围成一个圈,好像彼此熟识却又只是小集团地吃饭聊天。 “别管他们啦,还说你的事。”于鹏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追着字母。 字母对我投来求助的眼神,可我却温和的笑笑,然后把手搂在卿儿的肩膀上。字母终于悲鸣一声,凄惨非常。 其实我和卿儿的关系是十分朦胧的。或许从小在一起玩耍带来的依赖,让我两人的关系变得复杂。随着年岁的增长,懵懂的少年少女难免的出现情愫。恋人将满吧,我如是评价。 小时候待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是快乐;而现在待在一起时的嬉戏吵闹,是享受。 无论怎样吧,至少说明,我们都在成长,一起变得丰满,一起变得成熟。 “咳咳,到时间了,大家来我这里集一下合,咱们一起去看节目。”扩音器中传来胡子的声音。 半山腰处有个相对平坦宽敞的区域,此时已经聚集了大约二十个身影。 胡子带着我们在远处的边缘坐了下来,他站在前面,高声说着:“马上就要给大家带来一个比较特殊的小节目。咱们现在的所在便毗邻神农山。神农氏就是咱们口中的炎帝,咱们自称自己是炎黄子孙,也在于纪念这两位上古人类部落首领的不世功德。明天,咱们就要去神农山游玩,到时候在路上我再给大家慢慢讲炎帝的故事。马上给大家带来的是当地一个小村庄特有的舞蹈,我们也称作“傩戏”,据说,此地傩戏已经历经了数百年的打磨,从拜祭神农大帝丰功伟德的祭祀活动演变而来,别有风味,闲话少叙,大家请欣赏傩戏。” 啪啪啪,胡子鼓了三次掌,周围却陷入一片寂静。 许久,周围传来游客的窃窃私语,坐在最后一排的我心中也开始有些不耐。转头间,突然一个恐怖的面容出现在我的面前。 青面獠牙,眼眶空洞,向下渗着血,额头一个大大的裂缝。实在瘆人,我轻声的“啊”了一声。随即身边的旅客都转向我,接连发出粗重的吸气声。 那狰狞的面孔却左右晃了晃,跑向前面的二十余个身影。 刹那间四周都有火把点燃,一片光亮。此时我们方看清楚,刚才掠过的狞恶面容其实是一个陈旧的鬼怪的柳木面具。面具实在恐怖,让我真切地感到了冷。 前面的二十个人,也佩戴着这种狞恶的面具。细看却是有几分区别,但一样的充满戾气。 隐约看见,他们中间围着一个躺倒在地上的人影。 “诶,胡导?那里怎么躺着一位?”我惊奇不已,问向身侧不远的胡子。 “啊,那是个稻草人,当地人祭祀习俗要把一个稻草人盖上黑布献祭给神农老祖,服侍他,以祈求安康。”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四周鼓声响起,一圈“面具”开始跳了起来。随着跳跃,将手中的谷子扔向“稻草人”。“炎帝的功德之一在于教人们制造耒耜,开垦农田,播种五谷。带领我们进入农耕社会,当地村民以播撒五谷来纪念他。”胡子的声音适时响起。 突兀的随着一声鼓响,一个火把被投到了面具围绕跳舞的中心,火光霎时冒起,熊熊燃烧。 “这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红红火火。咱们团有一个名额可以跟着舞者围绕中间篝火跳舞,谁想去啊?这可是能带来好运气的。”随着鼓声,导游的声音也振奋了许多。 “他去!“字母一脸坏笑地把我推了出去。 ”我……“我尴尬地站了起来。 ”不敢啦还是害羞啦?当着吴卿呢啊!“于鹏也开始起哄。我看了一眼吴卿,收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行,我去!“说着,便小跑了过去。 “还挺远”,我暗自想着。喘息着加进了”面具“的队伍中。 我开始学着前面人的动作跳了起来,跳跃中左右手挥动,好像真的在祭祀一样。 突然,我的余光看见,我们围绕的中心——“篝火中黑布下的稻草人”开始疯狂的扭动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那声音就好像被堵住嘴后,喉咙中哽咽出来的。一阵阵焦糊味传过来。 什么稻草人!这分明就是个人!他们在烧死一个活人! 就在我抬头想要大声惊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双血红色的双眸。 在陈旧狞恶的柳木面具的眼眶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第六章 离队 “啊!”我猛地坐了起来,与之而来的是格外粗重的喘息声。 不行,我要告诉字母!我爬了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锁,跑向字母的帐篷。 没打任何招呼便钻了进去,也就对于字母我会如此的无所顾忌。 “哎,别睡了字母,醒醒!”我摇动着熟睡的字母。 字母缓缓翻过身。“啊!”我向后跌退,撞在字母不大的帐篷上,险些整体掀翻。 “诶,我说梅杉,你别把我甩出去啊。”字母无奈的声音响起,随即摘下脸上的柳木面具。 “你大晚上的,怎么还带着这鬼面吓唬人。”我面色有点苍白,喘息着说。 “这不是听说戴着会有好运气,戴着玩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管村民买的,据说面具做出来都有些年头了,祭祀这几天啊,要全天戴着才有好运气。”字母把玩着面具。 “你先别说这个了!那双眼睛……在威胁我!”我忌惮地说着。 “哪双眼睛啊?做噩梦了吧,梅杉。” “就那双,血红色的,在面具下面,瞪着我,”我断断续续地解释着,“今天我跟着他们跳舞时,就看见那空洞的眼眶里,血红色的眼睛在威胁我!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竟有点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后来。 “你真是前言不搭后语。你跳了舞,后来就开开心心回来了啊。”字母还在掂量着面具,“回来很早就睡了,你现在不是梦游吧你。”随即投来一个怀疑的目光。 “没啊我……啊!”分贝提高了几分,“字母字母,在那!在那!”那张血红眼眸的鬼面贴在了字母背后的帐篷的小窗户上! “什么?”字母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霎时间眼眦欲裂,瞳孔收缩。 但只在下一瞬,鬼面消失了。 我看见字母略微颤抖了一下,却快速地恢复了正襟危坐。 “看见了吗?”我悄声问着字母,气氛诡异得有几分吓人。 “嗯”,他低声算是应了声,“走!去看看,什么人装神弄鬼!藏头露尾,这事蹊跷。”说罢,字母随手拿起枕边的手电便要起身出去。 “啊,真去啊?”胆小的我又有点退缩。 “别怕,他要是厉鬼就不跑了!赶紧,一会儿他逃跑了,你就永远想一直做噩梦吗?”字母的声音带了点厉色。 我点了点头,字母在身边让我总有心安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要一探究竟。 临出帐篷的时候,我大声地喊出一句:“我倒要看看谁装神弄鬼!”希望能吵醒导游或者一众旅客,以防万一。 可当我们爬出帐篷,听到的却只有夜风吹打繁密树叶的簌簌。期待中的疑问,哪怕是斥骂,也未曾出现。 这个世界好像都已安眠。 我的心突兀的有点惴惴,想起了一些以前听说过的古老故事。 “诶,咱们山顶平台上我扫视了一下,什么都没有,估计下山了。走,去看看。”字母一拉我的胳膊,带着向下山路跑去。 跑了数百步,我和字母的鼻息越发沉重。突然,前面一个枯树旁,一个黑色的身影摇动了一下,倏尔又向前跑去。 “可找到你了。”字母冷哼了一声带着我加紧了脚步。 高耸的树冠遮挡着冷月,下山路漆黑一片,只有字母手中的手电照着前路,而将到黑影身侧时却早已被稀释得照不明周遭。 突然,黑影的轮廓清晰了几分,旁边树再无之前那般密集,月光透了进来,“他”却一转身,钻进了旁边浓密的灌木丛中。 几次喘息,字母和我也跑到这里——冷冽的月光下。 字母将手电转向,灌木丛的刹那,突然,手电灯灭了。 “该死,怎么这个时候灯珠憋了!”字母气急,我却心中一个冷战。 没有了光,我们就将被困在无尽黑暗的牢笼中。 我带着期盼抬起头看向月亮,看向能划破黑暗的唯一明灯。 月亮入云了,一丝光明都没有落下。 等!今夜有风,月自会出来,划破这冷夜的无尽恐怖。未知的黑暗带来的无尽恐怖。 数分钟,却好像流逝着几年的光阴。月还是没有出来。 一束光明从身侧的灌木丛照向我们。 “两位小兄弟深夜不睡觉到这里做什么呀”,他带着和煦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 “胡导,有人装神弄鬼,带着面具进了那边。”字母沉着声音。 “小兄弟,这里哪有你所说的面具啊。走吧,咱们回去休息,明天还有好多地方要去玩呢。”胡子说着就要去拉字母的手。 字母后退了两步,“导游,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村中顽劣的孩子,拿来面具来恶作剧?” “唉,不可能的,一定是你眼睛看花了,村子离这里要两三小时的车程,演出完他们就回去了。而且啊,这三天,带着面具祭祀人员是不会脱掉面具的,”胡导依然笑眯眯地说着,“一定是你们看错了。” “那好吧,回去吧。”字母回答道。 我惊奇,字母为何如此轻易地就听话回去。我最了解他那桀骜的性格,任何他想弄清楚的事情,他总会一直追寻到底。 隐约中,我看见字母冲我使了个眼色,并且后撤一步,在地上用力跺了两下脚。 不明含义,却也没多问,我们便跟随着导游回到了露营地。 胡子目送我们进了帐篷,才缓缓离开。 谁也没有看到,当他转过头的瞬间,上扬的嘴角坠了下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开了几分,里面有几分异样的色彩。而在他的头顶,一轮月露了出来。只是,月色阴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成了血色。 我和字母,自然都进了他的帐篷。其一是胆怯,其二便是要问清字母的想法。 “我觉得咱们的导游有问题。”字母在我耳边低声说着。 “怎么讲?” “他频频点头,甚至想来拉我的手,好像要掩盖什么一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我突然想起了那双血红色的双眸,随即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字母问着。“我有点理不清思路了,刚才心里有点害怕,又不知为什么……” 空气刹那安静了。 “把手机充好电,明天咱们自己去查查!”字母的铿锵声音突兀响起。 第七章 画壁 熹微的晨光像一泓清水,将黑寂慢慢洗去,被一夜黯淡笼罩的重山的轮廓隐约显了出来。 却也只是隐约,曙光只好像熄灭柴火后留下的最后一缕青烟,若即若离却又挥手间稀释于空气中。 轻轻掬住一捧,挥洒向西边的天际。朦朦胧胧地,只望见,薄雾散去的却只有不远的几座小山的范围,远方却还是被乌云笼着。 这天地就好像渐渐从梦境中苏醒,苏醒到另一个梦境。 我们又曷不如此? 从帐篷的小窗看到天际的一抹微弱的白,我便再难敌困意的侵袭,终于在字母的身边躺倒合上眼。颤栗着挨过了一夜,终于等到了光明。 “哥……”一个稚嫩的女声嘤咛在我耳际响起。或许是卿儿在叫我吧,我缓缓睁开了眼。 今天卿儿好像有点奇怪,她向来都是直呼我“梅杉”的,今天这么亲昵估计又有什么事情求我。 眼前空无一物,身侧的字母不知道去哪了。转过身,帐篷的拉锁拉开着。 我坐起身,钻出了帐篷。 “哎?我怎么在这么一个地窖里?”我自言自语着。 这个空间约有百余平米的面积,向上看黑漆漆地看不到顶。 石壁上有数个开凿出的凹陷呈现出一个个小的台子,上面零散地摆放着将灭的蜡烛。只是四面墙壁只有三面有零星的火光。 每面墙上有三根蜡烛,点点光明甚至连一隅也照不亮。 无奈掏出手机,想照亮这漆黑一片的洞。手机却怎么也开不了机。无奈回到帐篷里取出备用的手电,按下开关,不大的范围被照亮。 无蜡烛照明的墙壁两侧分别放置着一头狮子的雕塑和一只老虎的雕塑,却没了头颅。 宽敞而高耸的墙体上却赫然绘成了一幅壁画:左侧是一层层叠嶂,峥嵘处没入霄汉,低洼处溪水潺潺,山腰处偶有泉眼,细密的水流便顺着山体缓缓流下。重山便恰似沟通了天河与地水。 画幅向右展开,嶙峋的怪石开始密集起来,却相较高山更低了一些,石头缝隙中有松拔地而起。开始时孤松傲立,随着山石变得低了些,松树便多了起来,株株虬枝苍劲,亭亭如盖。 海拔低了,低矮的草木便更加茂盛了,如茵绿草一直覆盖到小溪旁。恰巧路过的一缕微风,将桃花小枝的上的一瓣带到了溪水里。看到风来了河畔的小草纷纷低下头,好像要看看这水中的稀客。 溪水流向远方,似是追逐天边的彩霞去了。 在一株低矮的树旁靠着一个姑娘,一顶白色的小洋帽,一身白色的洋装。有几分古典,有几分安宁。她静静地靠着,脑袋仰起,透过树叶看着夕阳。 小姑娘的身影在宽阔的墙壁上小得微不足道,可她却是画得最为细致的一个。颜色被年月带走了芳华,但她就那般袅袅婷婷,让人能嗅出几分慵懒,听到几丝恬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蹲下身,我却发现小姑娘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块不大的碑,上面的朱砂已经脱落了几许,却依稀能够认出上面的一个字。 墓! 我对于壁画的美好憧憬霎时完全破灭了。我看向四周:封闭、黑暗、阴冷……难道这里是……一座墓窟? 那棺椁呢?我拿着手电四处乱照。我却发现,在这个空间中央的位置,字母的帐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正是我四下寻找的——一口棺材。 我靠紧了墙壁连大气都不敢出,而更可怕的是,棺材的盖子正在被缓缓推开。 突然,我感觉画壁吸引住了我的身体,紧接着墙壁开始抖动,渣土掉落下来,我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时只看见了一双妙目盯着我,双手还在奋力摇着我的身体。 “卿儿,你这是干嘛?”我僵硬地笑了笑,用袖口拭去额头的汗珠。 “你好意思还问我?都几点了?就要集合了。还十分钟就要离开这座山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吴卿语速极快地说着。 “字母,字母呢?”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我却有些结巴。 “他给你收拾东西去了啊。你也赶紧起来,把帐篷收起来。” 爬出帐篷,一束骄阳映在脸上,我被晃的睁不开眼,转头看天,却是万里无云。 我甚至在想昨天晚上是不是真发生了那一切。 直到字母提着我的旧书包和箱子过来,向我递出一个眼神,我才放下心中的怀疑,默认了一晚的煎熬的事实。 “手机都充好了,移动电源都快没电了。”他向我低声说着。 “嗯,好。咱们告诉吴卿吗?”我迎合了一声,询问着。 “别跟她说了。这一路也挺危险的,咱俩也得小心点。”字母严肃地说着。 “这次咱俩可真够可以的,荒山野岭擅自离队。哈哈,不过有你呢,要我一人肯定不敢。” “咱们手机都充好电了,实在不行,咱们就报警。旅行团人少了肯定也会有所措施的。” 老胡依然那副和蔼可亲的笑脸,集合点清人数后便带着所有人从距离上山路不远的另一条路下山了。 糟了,我看向字母。字母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我们两个很自觉地减缓脚步向队伍的最后面靠近。 我跟着字母,缓慢地走着。字母眼睛却一直看着只有数棵小树遮挡的不远处的上山路。 突然他拍了我一下,“到了,咱们偷偷地走。”我向他的看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那棵树,那棵像枯槁老人手的盛夏日的枯树。 缓慢钻入树林,回头看向队伍,好像并没有人发现我们的悄然离开。 加快了脚步,走了几分钟,字母停了下来,“这是我昨天留下的脚印,就是这个地方,咱们走,路上多注意着点。” 低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电量信号都是满格,心理稍稍安了几分。点点头,我们翻开了遮挡在前面的灌木丛,轻轻地踏足到这条鲜有人走过的“路”上。 字母的胆子却是大,拨开树枝走在前面,而我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 突兀的,一只冰凉的手搭载了我脖子上。 第八章 怪洞 我打了个冷战,低呼出声。 “你们要去哪!”冰凉的手掌收了回来,随之传来一声带着些许怒意的娇嗔。 我随即放松下来,“卿儿,你怎么跟过来了。” “哼,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拖在最后,肯定没有什么好的居心。干嘛来了?” “嘿嘿,吴卿我俩去那边方便一下,你先跟着队伍下山,我们施点肥就追你们去。”一边说着,字母一边向我挤着眼睛。 我明白字母的意思,他并不想让吴卿与我们同往,如果吴卿在那辆铁皮巴士上,起码可以和我们相互照应,并且观察“八字胡”的举止,以免这出现什么意外。 “对啊,我们就是方便一下,我这不是早上太着急了嘛!”我尴尬地笑笑。 “方便一下你们能跑这么远啊?” 我和字母都知道吴卿小公主似的倔强性格,无奈对视,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询问。 “好吧,你听我们解释。” 我摊了摊手,把我们两个的怀疑向吴卿一五一十地说完。 “真有意思,我也要去!”突然打断我的叙述,高声说道。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字母脸上出现少有的严肃表情,“拗不过你,但这个地方咱们人生地不熟,一切行动,都得听我们俩的,可以吗?” “好!” 方言中的“生瓜蛋子”,大抵就是说我们三个了,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三分疑惑七分探险精神的驱使下,踏入了这不知名的一座山中。 字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吴卿在中间,我走在最后面。 字母把步子压得很慢,不是因为前路全是荆棘草丛,而是我们前面的地有一个狭长的甬道,像是被人踩出的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走的才更加小心。 晌午的骄阳,像是朱砂色锦缎,却被如刀的树叶剪碎。碎片飘飘摇摇落到了地上,斑斑驳驳的,像是树林隐秘的私语。 不知道“八字胡”有没有发现。 我掏出手机,弹出一条十几分钟前推送的天气通知。 “今天天气应该挺好的,另外八字胡没有打电话过来问。”我向走在前面的字母吆喝着。 “不应该啊,他不可能还没发现,难道是纵容我们离队?”字母佝偻的身躯猛然挺直,也止住了脚步。 差点撞到他的吴卿,不满地说:“干什么啊?”旋即回过头,“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没信号啊?” “嗯,现在没信号了,可是收到了通知,说明至少十几分钟前还有信号!”我的心里也开始打起鼓来。 “那怎么办?”字母回过头来。我在他的眼中分明看到了恐惧。 是啊,无人问津过的森林却更像是一个设置好的圈套,而身边的笔直而通天的树,就好像牢笼的铁栏。 “困兽犹斗……”我淡淡的说了一句,眼中坚定了几分。 字母眼中的惊慌似是还未褪去,面颊却抽动了一下,勉强道:“好吧”。 只有中间的吴卿,像是没事人似的,看看前看看后好像丝毫不在意。 “吴大胆儿,你让字母走在前面,毛毛躁躁的,这里不定有什么危险呢!”我和字母气喘吁吁地在后面招呼着。 这不知名深山老林,被吴卿当作了郊游的场地,我和字母只能无奈的给她取了这个昵称。 这一程十分安宁,除了鸟鸣蝉噪,再没遇见什么人和动物。 慢慢的,三个半大的孩子好像忘记了不久前的紧张和害怕,却把这次的离队当作了一次别样的探险。 也是啊,沐浴在簌簌风吟中,偶尔芬芳溜过鼻尖,低矮的灌木丛在小腿上搔痒——这一切都太像郊游了。 没有了移动网络的辅助定位,我们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搜索半天卫星才能连上gps的时代。只是没人在意到,时间和电量都在飞逝着。 黄昏的树林真的美,黯淡的太阳西斜,云彩挡住了大半光华,远处参差的峰顶又稀释了一部分。仅存的光带来了我们身边的影影绰绰。 暗,但是暖。 可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我的脖梗上传来了一点冰凉刺痛,像是一根寒铁点了一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立刻起了风。 夏天的风却显得有点刺骨。 风突然大了,有点邪乎,有点莫名其妙。树叶的轻语变成了咆哮。好像在对入侵者怒吼。 我打了一个激灵,字母拉住我:“不好!要下雨!” 这天真是反复无常,天气预报也摸不准他的脾气,我暗想着。 三个人加紧步伐,风也如此。 不久,那摇曳着的最后的烛光也熄灭了。 天色突然阴沉得可怕,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了隆隆的滚雷声。 “看来马上就下雨了,你赶紧把电子设备放进塑料袋里。”我们一边走,字母一边说着。 我如是做了,心里安了一些。但没了手机和定位,只能直着沿着这条窄道疾行了。 雨终于下起来了,而且没有渐变的过程,直接就犹如倾覆了装水的木盆。 踏着泥泞,开始跑起来,突然我拉住了字母和吴卿。 “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一扇门?”我问着两个小伙伴。 “是扇铁门,好像有年代了,诶,好像是防空洞的门。”吴卿答话道。 “进去避避雨吧。”字母说罢便向前挪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吴卿紧跟了过去,现在的雨真是太大了,靠近地的地方已经生起了一层水雾。 门倾斜着,上面布满了苔藓和锈迹。我拉了拉,门纹丝不动,好像已经锈死了。 “从这里留出来的这个空当进去”字母说着,“有点窄,咱们把包都拿在手里。” 三个人先后进入了门才松了一口气。此时谁不是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防空洞内十分的阴暗,向里看去,只看见五米外有向下的台阶,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再也看不清了。 我们三个丝毫没有想探寻一下更深处的兴趣,只是疲惫的把背包箱子放在地上,也瘫坐了下去。 “砰!”刚才我用力也没移动分毫的铁门却突兀地关上了。 第九章 恍惚 “啊!”三声惊呼声同时响起。 “我去……我去拿手电”我颤抖着说着。手向刚才被吓得扔到地上的书包摸去。 我的手在颤抖。在这漆黑一片的空间中,人再难想起那个有几分陌生的字眼——“安全感”。 摸到了,我攥紧手电的握把,想将它拽出。 手电快要到书包拉链处时,在这个眼睛看不到,因而触感异常敏感的时候。我感觉有另一只手抓住了手电的另一端,而那手黏乎乎地正好接触到我紧握的虎口。 冷冰冰的感觉,我触电一样缩回了手,却紧张撒手之际恰巧拧动了手电,这个旋动才可点亮的手电突然打开,却自由落体一样,向下掉去。 手电自由落体而下,摔在地上,手电的光亮让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个中年人呆立在原地,右手下垂着手掌微微张开,很显然手电正式从他的手中滑落的。 他的面前穿着朴素布衣一副管家的样貌的人哈着腰,满脸却都是焦急的神色:“老爷!您别犹豫了,快带上太太和小姐跑吧!” 中年人拧着眉头,怒目中似乎能看见火焰。“你快遣散下人,抱着小姐在咱们家后门等着我,我去找夫人。”说罢,中年人踩着院落中松柏的影子,向里屋急行过去。 “咚”一声低沉的响动从外院传来,宅门被撞开了。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快搜!”带头的人吆喝一声。 “快带小女跑!”一个压着嗓子的声音传过来。“老爷!夫人!” “砰!砰!”两声枪响。 寂静,是嗡鸣后的余韵。我眼中的世界变得血红,又逐渐漆黑。 许久,一束灯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头颤抖了一下,眼睛逐渐睁开。 “梅杉,你怎么了!”字母拿着手电筒照着我的面庞,焦急地喊着,直到看见我眼睛缓缓睁开,却因为强光而又微微眯起后,才松了口气。 “啊?我这是怎么了?”我突然眼睛睁大,又惊又恐地问向字母。 “你刚才从包里掏出手电筒之后,刚刚打开就扔到了地上。我们赶紧捡了起来,就看你双眼紧闭,眼珠左右滚动。” “什么?浅睡眠?”我脑中瞬间就出现了这两个字。 浅睡眠还有一个别名叫“快动眼睡眠”,是区别于深度睡眠之外的另一个睡眠阶段。在这个阶段中,眼球会快速地上下或左右移动,但同时全身完全放松,除了一些局部肌肉颤动和反射仍然存在,大部分肌肉均被抑制。 每个人的睡眠阶段其实都是由浅睡眠和深睡眠交替出现而组成的,绝大部分的梦境会在浅睡眠的阶段在脑中产生,而在深睡眠时候被大脑忘记,如此往复。 而睡眠者如果从浅睡眠阶段被唤醒,则会清晰记得梦境中的细节。从深度睡眠中苏醒就会反之,脑中可能会有一点印象或者对梦境一点记忆都没有。 这是我曾经闲着翻书时,在一本神经学的书籍中记下来的知识。此时听到字母描述我的情况确实好像自己进入了浅睡眠的状态一样。 并且,我仿佛还记的那一幕幕情景。 那是……我浅睡眠阶段做的梦? 可是……我为什么会睡着呢? 这一切的一切好像再次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怎样思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转头一看,吴卿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我,一脸的关切。 但仔细观察,她的眼皮在轻微地颤抖,看着我有几分担忧又好像有几丝恐惧的味道。 她也吓坏了吧。 我赶紧抛去脑中的纷繁错杂的思绪,虽然眉头仍然紧锁着,却强迫着自己露出平静的表情,试图给予吴卿一点安慰。 “你说什么浅睡眠?”字母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反问道。 “哦,没什么,我感觉我刚才精神恍惚了一下。” 眉头渐渐舒张,但突然再次揪紧,因为我突然想起了我们三个人正在面临的环境,以及刚才那突然被关上铁门。 还是字母胆子大一些,最先从错愕和惊恐中恢复过来,拿着手电四处照过去。 我们此时正在这个防空洞距离入口不到三米处,身后的铁门紧闭,我和字母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移动铁门分毫。 将手电向洞内的方向照去,我们却发现这个防空洞向下的甬道十分长,像一张恶魔噬人的巨口,吞下了我们照过去的全部光线。 现在怎么办? “你们觉得咱们现在是在防空洞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向里面走?”字母沉声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咱们……咱们……”吴卿看看我身后的铁门,又看了看山洞深处,一时也没了决断。 我探手插入裤兜中,拿出手机。“咱们先看看能不能呼救。” “诶?手机怎么开不开机了?我早上刚查看过,是满电呀!”我诧异地说着。 “我也是。”“我也不行!”两声同样战栗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更加疑惑了。 吴卿和字母茫然地摇了摇头。 “咱们总要有所行动,不能在这饿死在这儿。”沉默许久,我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有些许绝望意味的话。 “行,那咱们三个贴紧些一起向里面看看,兴许有出口呢。”字母做出了决定。 吴卿勉强“嗯”了一声。 我们三个这才起身,字母拿着手电筒向台阶甬道里面的方向晃了晃。 甬道很窄,一级一级的台阶以一个不算十分陡峭的坡度向下蔓延。 无法并排通过,字母便走在了第一个,吴卿在中间,而我走在了最后。 我们逐渐向前挪着脚步,却感觉甬道的高度正在一点一点地变矮。从至少两米多的高度慢慢地变得字母只能将将站直身形,而我却需要微微躬身才能通过。 “哒,哒,哒,沙,沙,沙”,安静的环境中只能听见我们前进的脚步以及我们双手摩挲着两侧墙壁的声音,这倒也难怪,此时大家心里都好像绷紧了一根弦,气氛格外地紧张。 “嗯?” 突然,前面传来字母低沉的疑惑声。 第十章 惊窟 “怎么了字母?”我在后面轻声疑惑着。 “前面隧道的墙壁上好像挂着什么,等我走近点看看。” 听闻字母的话,我和吴卿更是把喘息放得和缓了几分,紧跟在字母的身后。 随着距离那些悬挂物越来越近了,不光是字母,我和吴卿也清楚得辨认出来那是什么东西:面具 表演傩戏用的,柳木面具。 面具上的狞恶的表情各不相同,在两侧的墙壁上各挂着9张,整齐相对倒像是守护这条甬道的一排护卫。 从面具眼眶内的蜘蛛网以及部分面具上大大的裂缝就能看出这些面具许久未曾被人使用了。 正在看着面具出神的我突然感觉一个柔软身体突然靠上我的胸膛,并且很明显的能感受到那身体传来的颤抖。 我缓过神来,低头看向倒入怀中的吴卿却发现她一脸惊恐地看着甬道顶上。 此时的甬道已不像我们刚进来时那般低矮,提升到了两米余的高度。 而当我看见看到吴卿先前看到的东西时,颤栗就像会传染似的,毫不停留地传到我的身上。 将近二十个骷髅头骨镶嵌在顶壁的泥土里,而一个个深陷空洞的眼窝却无一例外地正对着我们三个“闯入者”。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惊吓或者对未知黑暗的慌乱,那么现在我们三个人真正体会到了恐惧的感觉。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一阵热一阵冷,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而恰恰嘴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甬道内却在这种时候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比平时更急促地心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吴卿嗫嚅着说道:“要不我们往回走吧,在门口等着救援吧。” 她的声音极小,可在这种死寂的氛围中却足以让我们听得清楚。 “我们还得再进去。”字母看着倚靠在防空洞铁门上已经许久却仍然颤抖的吴卿说着。 “咱们别去,咱们等…等着救援吧。”吴卿紧了紧环住我手臂的手,一脸恳求。 我的眼神终于从惊魂未定中恢复了过来:“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咱们走吧,有我呢。” 再次回到隧道尽头,我和字母比第一次镇定了很多,只有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我手臂的吴卿,低着头躲避着瘆人的头骨的注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经过悬挂面具的墙壁时,总感觉那面具再紧紧注视着我,感受着胳膊上收紧的小手,便强打精神,疾行几步。 没走多远便到了甬道的尽头,轻推木门,随着令人牙酸的“吱扭”一声,我们三个人进入了一个宽敞的空间。 奇怪的是,这个空旷的洞窟却不似之前那般漆黑——在角落中竟然有几盏铁丝网罩着的白炽灯泡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虽然微弱的灯光仅仅照亮了洞窟的一隅,但从手臂上缓缓减弱的压力也能体会到:这几点荧荧正在慢慢抚慰着吴卿的惊惧。 “看,那有人!”字母用手电筒照向洞窟的中间,那个位置确是如豆的昏黄无法触及的。 那里确实好像坐着一位壮汉,依靠着中间的一张不小的石台。 他的衣着十分朴素,和昨天晚上演出傩戏的当地村民有几分相像。无疑,此时背对着我们的雄壮村民带给我们的是生的希望。 我还有几分惊疑不定,胆大字母却直接走了过去,手直接搭载了壮汉的肩膀上:“喂,您好,我们是……” 壮汉一摘歪,滚到在地上。 此时跟上的我和吴卿,顿时感到背后一凉,和字母一起僵在了原地。 壮汉身上已经有些许恶臭传来,他的眼珠从眼眶中努了出来,嘴唇外翻,舌头也肿胀得吐出嘴外,满脸已经腐败了大半。他的皮肤下的青筋全都胀得很大,皮肤表面泛着令人感到恶心的浅绿色。小臂大臂、小腿大腿已经接近等粗,手上的皮好像被整张撕下来一样落在旁边。 身体僵直之后的自然反应就是作呕,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的作呕。 一边吐,我还不忘将两位伙伴拉到墙边。我听我在消防队工作的哥哥说过,这个肿胀得像是怪物般的尸体学名叫“腐败巨人观”,是在人死后体内细菌不受免疫系统限制地大量繁殖过程中产生腐败气体造成的。表哥所在大队曾经在一个村子的地窖里清理过这样一具尸体。我还清楚记得当时表哥给我讲述后,我一天没吃下去东西。 我之所以拉到一边,是因为我还记得表哥当时曾经提到:体现出腐败巨人观的尸体,很有可能会爆炸! 吐了好一会儿,渐渐变成了干咳。而在剧烈呕吐过后,脑袋有点犯晕。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依旧感觉心脏仍在怦怦跳,可头脑有些发昏的我们却少了几分恐惧。 字母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拿出自己带着的毛巾被盖在了壮汉身上,倒是没想着逝者安息,只是一看见那溃烂的身体我们就会再次呕吐起来。 一切又归寂静。 “完了!”这是我脑中不可抑制地出现的两个字。 这位依靠着石台的人,可以想见也是活着来到这里的,不然最后为何是坐靠着的姿势?他显然也是没找到出去的方法。诶?等等这个石台…… 一边思索一边盯视着眼前石台的,我站起身径直地走了过去,字母也跟了过来。 说是石台,其实是一块比较规则的长方体巨石,大约三米长两米宽,倒在地上,表面十分平整。 在手电筒的照明下,我和字母把手按在了冰凉平面上。 咦?在我们三只手的摩擦下,我突然感觉这个石台的表面好像动了一小下,虽然幅度微小,但在这一片死寂中也被我和字母感受到了。 难道这不是一个石台子?而是一个大石盒子? 字母将手电放进嘴中紧咬住,腾出双手放在石台的表面。眼神示意下,我们两个小伙子使出浑身力气一起将石板向前推去。 果然是一个石质的容器,随着我和字母越发用力,沉重的盖板也开始被缓缓推开。 第十一章 少女 随着石质盖板被缓慢推开,一双柔嫩的小脚出现在其中。只是这对玉足好像有点发育不良,脚背高高隆起,脚趾却蜷曲着,显然有点畸形。 看来这个石质的容器,应该被称之“石棺”了,想到这里,我的后背又是一冷。 紧接着是白皙修长的小腿。 躺在石棺中的应该是位年纪不会很大的女子,我心里默默地猜测着。 看到这里,我和字母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我给字母传递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字母嘴里还咬着手电,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同时用力。 多年的玩伴使我们有了一种特别的默契。我的眼神中传达的只有两个字:救人。 因为她的肌肤远不似那膨胀尸体的那般腐败,莹白细腻下竟然还带着微弱的血色。 当石头盖板被推到膝盖的位置时候,忽然的一声撞门声将我们三个人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却发现进入石室的那扇铁门突兀地被关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吴卿猛地两步蹿到我身旁紧搂住我的手臂,“门…门自己关上了…”颤声说着。 字母从嘴中取下手电,旋即就向木门走去。 我的胆子远没有字母大,只是身旁如同受惊般的小鹿一样的女孩子,强打精神,牙缝中挤出几句不知所云的安慰的话语,脑中却是飞速思考着,希望能为这突然被关上的木门找到合理的解释。 可是越想越害怕,因为结论是:有人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如墓室一般大的空间中。 我们最终…可能就会像身边的那具面目全非的正在腐败的尸体和那石棺中的女孩儿。 字母用力拉拽了两下大门,又发泄似的踢了一脚。而厚重的木门除了传出“咚”的一声闷响,就再没给出任何回应。 我沉着脸,低声跟字母说着:“显然是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别费力开门了,咱们先把那个女孩儿救出来再说。”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 这是当“她”完全地展现在我们眼前时,恐惧短暂地一扫而空后,在我心中闪现而出的念头。 全身仿佛璞玉雕琢,一个与我们年岁相仿的女孩儿躺在石棺中,似是睡着了。 柔嫩的小脸蛋就像是一枚煮熟后刚刚剥开壳的鸭蛋,精致的五官恰如其分地排布在其上,大一分便显得累赘,小一分又显得刻薄。 周身环绕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玲珑有致的身材在半透明的遮掩下反而充满了神秘感。 青春期的少女小胸脯已经微微隆起,不盈一握地腰肢连接着一对修长的玉腿。 这般绝美清纯的少女,心里就像溜过许多只可爱的小鼠,百爪挠心的感觉令我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惊险境地。 我痴了,多么想将这张小脸捧入手中爱怜。不知不觉地,我将手探向了少女的面颊。 “啪”,字母的手打在了我即将碰触少女脸颊的手上,“别乱碰,你听说过鬼剥皮没?” 我这才从迷离中缓过神来,瞳孔收缩后看向两位同伴,奇怪的是,好像只有我刚才进入了恍惚的状态,字母仍然是一脸严肃,丝毫未被这出尘的少女迷住。 “啊?什么鬼剥皮?” “鬼剥皮,据传说是一位盗墓者在一个数百年的古墓中发现了一具完整的一点没有腐烂的女尸,便兽性大发,与女尸亲热后几日皮肤寸寸掉落,就像被鬼剥去了皮一样。” 我的手一哆嗦,垂了下来。可正是这垂下的手掌,触碰到了石棺内壁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粗糙的石面上出现一个小小的光滑隆起。手指轻抠,将其取了下来。 这是一个环状的玉器,比戒指却粗大几分,并且长度更长,我想这应该是枚扳指。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我们更看清了几分:扳指通体莹白,好像是上品的美玉,内侧好像雕刻着一个篆体的“金”字。但奇怪的是,轻轻翻转中我隐约感觉这枚玉扳指的内部好像有液体缓慢流动。 液体中也隐约零落着点点反光的粉末颗粒,像极了天河中的星辰,运动中仿佛有着一定的规律,好像遵循着天地间的至理。 随着反光的颗粒缓缓移动,洁白无瑕的扳指上竟缓缓出现了浅浅的几道暗红纹路,很模糊却很诡异。 一声低沉的嗡鸣声将我们三人从观察玉扳指中惊醒过来,此时墙边角落处一小片砖墙缓缓升起,也为这充满霉腐味儿的空间中带来一份清新,而这份清新就像是一颗火种,点燃着我们充满负面情绪的内心,驱除走恐惧。 这个扳指原来是这个门的机关啊,我暗自想着。毫不犹豫地向出口走去。 看到字母眼中的犹疑,我缓声说出我的权衡:“走吧,无论前方如何,总比困在这里强。” 吴卿也再次握了握拳,下定决心后跟在字母身后与我一同向出口走去。 离开防空洞的我们并没有发现:在我们离开后的一瞬,一股阴风吹落了盖在膨胀尸体上的布单,尸体腐烂的脸正冲着我们离去的出口,膨胀的眼珠子从眼眶中掉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化为了一滩脓水。 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并没有像我们进入时甬道里的那种建成的台阶,只是简陋的夯实的土地。 随着脚下坡度的提升,我们便越发兴奋。是啊,快到地面了。 紧走两步,猫着腰,三个少年从低矮的通道中爬了出来。 这爬出来的地方是一片野草地。 从来未曾想过,野草竟能长至一人余高。而在这茂密的丛生野草中,这个小洞被遮掩得极其隐蔽,或许从旁经过都不会发现。 此时却已是日上三竿,正午的艳阳带给我们的不只是温暖,还有内心底的安全感。 三人的交谈声也不自觉地洪亮了几分。 想起刚刚昏暗可怖的暗室,我们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对两人言道此地不可久留,怕是想要害我们的人发现我们找到了逃生的通道会紧追过来。 匆匆下山,想必这便是我们昨夜居住山的另一侧了,一条公路出现在我们眼前。 偶尔的有一两辆汽车行过,我们的心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突兀的,插入裤兜内的手触碰到了那枚有一丝冰凉的扳指,随即看向公路疾驰而过的车。 脑中出现这样一句: “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第十二章 报案 沿着公路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一个长途汽车站,又等了半个小时,一辆长途汽车才姗姗来迟。 说来奇怪,在防空洞内无法开机的手机,现在又是能用了,电量也有将近九成,这个车站便是我们使用一个地图应用才发现的。 虽说在长途车上乘客的低语冲淡了些我们心中残存的恐惧,但我们却陷入更深的疑惑中:因为数个小时过去后,不但老胡没有主动给我们打任何一通电话,甚至我们回拨给他的电话也一直显示无法接通。 二十分钟后,我们三人赶忙在最近的一个镇子下了车,查了查地图,向当地派出所行去。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官,眼睛很大却有几分浑沌,仅仅从他的目光就能看出他曾经历过的形形色色;鼻梁高高挺立,嘴有点地包天,下面不满长短不一的零星胡茬。 “放松,坐沙发上吧”警官挥了挥手把我们让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们三个坐了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我却有点疑惑为何如此年轻的警察竟会有如此大的独立办公室。 “我叫魏晨,说说吧,具体是什么事?”警官一脸严肃向我们问道。 此时警官的肃穆神情反而让我们感到了很强大的安全感。 我们七嘴八舌地叙述了从旅行社报团到爬到山顶观看傩戏表演,再到离队误入防空洞,看见尸体和棺椁,最后如何逃了出来前来报案。 我们很有默契地没说出傩戏时候烧死人的事,毕竟没有什么证据。 我本以为魏警官会因为我们说得太过离奇而不相信,没想到他却深锁眉头,用着有几分低沉的声音问道:“你们提到的扳指在哪里?” 我忙掏了掏兜,将扳指双手奉上,警官几乎是抢过了扳指,说了句等他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又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人,沉默了许久,吴卿问道:“你们说他相信咱们的话了吗?” 我和字母茫然地摇摇头。是啊,回想起来这段不久前的经历我还后颈发凉,更觉得古怪非常。 过了些许时间,大概有半个多钟头,魏警官手拿一叠纸再次走进了房门。 “在每页签字,然后在签字上按上手印。”他说道,随即递来一个打开盖的印泥。 随后数页的签好字的笔录和装入密封袋扳指一并被装入一个牛皮档案袋中。 “这个我一会儿交给档案室,之后我们会立案调查的,”魏晨指了指手中的档案袋,“刚才我登陆公安系统,没查到你们那个旅行社的注册信息,你们也别管了,直接回家去吧。” 昏黄的日光穿行在流动的晚霞中,忽明忽暗的,照在坐在饭桌前我和字母的脸上,像摇曳将灭的烛火。 坐在桌子对面,背对玻璃门的吴卿却是连这一点隐隐约约太阳的滋养也接收不到。 我们决定今晚在焦作住上一宿,明早再乘坐火车回家。此时正坐在一家苍蝇馆子里,对着端上桌的菜发呆。 最后,还是在服务员姐姐的一声“趁热吃”的建议后,三人才恍然,餐见零星夹杂着对菜品或好或坏的评价,却无人再提起上午发生的诡异。 随着美味入口,气氛也终于渐渐活跃起来。 在附近找了家宾馆开了两个房间住下,这里离沁阳火车站不算太远,价格也十分美丽,明天一早便回家罢。 我跟字母刚甩下背包,取出洗漱用品,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等睡觉时候再回去!”门口俏生生的身影对前来开门的我说完,便蹿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和我的好兄弟攀谈起来。 她好像完全恢复活力了,我不禁莞尔。 “我出去买点水果。” “我要吃桃!”身后传来吴卿的声音。 傍晚的余晖还未完全散去,街畔的路灯已经点亮,路上的行人走得不疾不徐,熙熙攘攘。 有时候难免让人觉得相比于白天的冷清,天色擦黑后的热闹才更有“人间”的味道。 水果摊上各色水果整整齐齐的。随手挑了三个个头最大的桃子和一串儿挂满白霜的玫瑰香,找了老板结账。 卿儿和字母还在说笑着,当然是字母在说,卿儿在笑。 见到我回来了,吴卿赶忙过来,从塑料袋里挑出一个最大的拿去冲洗了。 “给我们俩也洗俩呗。”字母说着。 “要吃,自己洗去。”吴卿一歪嘴,随即大口咬下,大快朵颐起来。 “不给我洗就算了,连梅杉的你也不管。”嘴里嘟囔着,字母讪讪地拿了剩下的两个去了卫生间。 我拿起手机坐到了角落里,准备上12306上查查车次信息。 “网站都运营一年了,还这么慢,连个网页都刷不开。”我盯着信号旁边的h标识发着呆。 “啊!” 我一哆嗦,忙抬起头看向发出尖叫的吴卿,字母水也顾不上关从卫生间内窜了出来。 吴卿把咬了几口的桃子扔在了床上,手指和嘴唇还在颤抖。 只见桃子中心桃核的位置有一个白色的硬物。 我和字母赶紧凑了过来,白色的物体里面似是有也液体流动,液体中还有着点点荧光。 这不是那枚玉扳指又是何物呢? 可是,它不是被上交到派出所档案室了吗? 我使劲将桃子掰开,取出了扳指。 “对,是它。你看那儿还刻着‘金’字。”字母指了指我手中的扳指。 “她没放过我,她没放过我,她没放过我。”吴卿蜷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地小声重复着这句话。 我只感觉脖颈有些发凉,看向字母,也见他双眉紧锁盯着扳指。 我又看了看吴卿,随即拿起扳指和剩下的半拉桃子丢到了垃圾篓中。 见吴卿还在战栗,口中含混说着什么,字母又捡出扳指,走到卫生间,将其用马桶冲走了。 我走到吴卿身边拉了拉她的手,“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又拍了拍她的后背。 “明天一早,咱们赶紧回北京。”字母也安慰道。 吴卿猛然一颤,转头用呆滞的眼神望向我:“救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