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凤凰山》 第一章 莫相忘 “莫相忘,莫相思,蝶儿成影两翩飞。莫相忘,莫相思,云意深深隔云牵。莫相忘,莫相思……”月挽楼的红牌细腰,依旧咿咿呀呀地执扇轻歌,软绵绵的淮南调子合着细雨微漾在岑淮沿岸的安临城内。 三年前禹国亡国,南尚国六十万大军直破禹国皇城,整个战事百姓还未注意到,就已经完结了。这禹国旧时的“南江明珠”依旧繁华如往昔。不,现在已是南尚国的“桑江明珠”了。 此时“明珠”又非彼时“明珠”。禹国时,临安成之所以被称为“明珠”是因为其的交通枢纽地位;今时临安城的“明珠”指的却是——明宫。 走至酒家的门前,那牌匾上的金漆字样就是“酒家”二字,也不怪他是临安第一的酒楼,就这酒楼名字就颇有些趣味。 洛白拎起酒壶,在耳边荡了荡,怎么没了呢?又是那只该死的醉猫! 店小二看见门前的雪衣丽人,连忙迎上前来,道:“客官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洛白边走边说道:“来两壶上好的醉竹。”店小二一甩抹布,勾腰道:“好嘞!客官稍等,这边请!” 将空酒壶放于桌上,洛白抽出棉帕,将坐凳反复擦拭才肯坐下。刚将棉帕塞入袖中,就听见邻桌的蓝衫汉子,边灌着酒边嚷着:“苍山剑派昨夜被灭门了!三百六十条人命没一个活的!那真叫个惨啊!俺今儿随帮主去了苍山,那么大个庄子,都成灰了!” 头戴宝蓝色辔头的书生摇扇道:“定然是那明宫宫主所为吧。” “不是她还能有谁!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嘘!”“嘘!”“嘘!” 啪!啪!啪! “唔……唔……”那蓝衫大汉刚冒出两句话,嘴上便多出了几只手,层层的盖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不知道这临安是谁的地?” 蓝衫大汉挣脱脸上的三只大手,拍桌而起。 “俺就是说了!咋的!” 三只大手一齐指向门内的红柱上,红柱上贴着张白纸,上面写着:“勿论明宫” 还没等蓝衫大汉反映过来,小二便带着两个人将他拖了出去,扔在了大街上。 洛白撇了撇嘴,继续抽出棉帕擦桌子。 只听见周围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洛白停下动作,抬头看去。 下楼的拐角处的扶手上,搭着一双精致非常的手,根根细指,骨骼分明,如剔透的玉石,从扶手的空隙处,见着一双登着皂靴的精瘦双腿,便一下子失了兴趣。 啧啧,不是女人。 低头继续,擦了没两下,动作慢了下来,耳朵竖起。 “洛玉不过仗着明宫左右二使,和八卦各部。至上任明宫宫主失踪后,明宫也不足为惧了!现任宫主洛玉根本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哈,乳臭未干!恩恩。 “不是说现任明宫宫主是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吗?” 老太太…… “不是!不是!明明是个三十来岁的寡妇!” 寡妇?倒是说个郎情妾意,怨鸟凄飞的话本来了 “听说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楼梯间一阵噔噔作响,先下来的不是那个双手如玉的男人,而是四个老头。 却也是引人注目。 “洞天四老?”先前那个头戴宝蓝色辔头的书生,忙起身惊道。 “缺老大!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知道我们的名号啊。”最矮的那个老人,跃下楼梯道。 昂着头的红鼻老头,也就是洞天四老的老大——缺眼,敲着竹竿,转瞬间跃至一人面前:“明宫在哪?” 那被抓住的人,抖着两双小腿,看着缺眼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磕巴着牙,晕了…… “没出息。”说着松开那人的衣领,将他甩到一边。 缺眼的那俩窟窿下面,还算笔挺的红鼻子抖阿,抖阿,就像俩塞子。 突然,鼻子不抖了,右手一伸,直袭向角落里的洛白。 洛白放开棉帕,抱紧酒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旋身落到一边。 “小子!酒留下,这陈年的果子酒老夫我想了十几年了。”缺眼舔着嘴唇。 少了双耳的青衣老头,嘲讽道:“老瞎子不是鼻子灵的像狗吗?这明明是个丫头,哪来的小子?” “对啊!对啊!明明是个丫头嘛!”矮个老头挤过来道。 洛白深深的双眼皮不住的跳,抱着酒壶的指节白中透青,青中透白。 “老不死的!说谁是丫头……瞪大你们的眼睛瞧着!老子我是纯爷们!” 全酒楼的人傻了,缺眼笑了,那笑容各位渗人,不过也是个笑脸…… 这如春日旭日的杏眸,娇俏的琼鼻,粉白的嫩唇,一张小脸掩在发里,显得更加玲珑可爱。 一个温柔如微风的嗓音轻轻传来,似乎每一下都吹拂在你的眉梢,“这位小公子,可否将你手中的酒壶,借给在下一看。”深黛色的长发直泻至腰间,顶上仅用一枚玉质梅花扣住发髻,两鬓间落着两缕雪绫的錾金缎带,一双微微含笑的目,似乎要溢出清风。 洛白微微愣住,连忙摇头:“不行!”说完怒目而视,将酒壶向身侧收紧。 洛白心中嘟囔,丫的,要是那醉猫知道我将酒壶借出去,那还不扒了我的皮!? “小公子是明宫之人吧。”那位黛衣公子温润如玉,薄唇微勾。 这个酒楼震动了。 洛白眨巴着眼,眨呀……眨呀……不好!眼睛进沙子了。 洛白的手中突然一空,酒壶不见了!他努力的想睁眼,却被泪水迷糊了眼,急忙掂着脚左右探人。 头突然被人按住,只听见周围又是一齐倒吸凉气的声音。 头上传来了让他想哭的声音。“小洛白啊!时间太长了。” 洛白终于睁开了红红的眼睛,唤道:“玉!”说完直扑入我的怀中。 我单手搂过他,另一只手拿过酒壶,就往嘴里倒去,摇了摇,没酒了啊…… 第二章 碑离愁 “玉!玉!玉!”洛白那小子嚷嚷着挂在我腰上,不停的来回扭动。 我挑了挑眉,看向店家:“酒呢?” 洛白那张尖尖细细的小脸蓦然一沉,扭头与我一起看着店家:“对啊!酒呢!我等了老半天了!” 掌柜的回过神,抹了把汗:“这就来!这就来!” “哟!好正点的妞。”少了双耳的老头舔着厚唇道。 洛白挂在我腰间的手一松,抬手摸过发鬓,三根银针迅速的朝那老头射去。我抬了抬眼,搂着他坐了下来。 那老头没想到洛白还有这一手,一时躲闪不及,眼见着银针已快刺入眼中。突然间,斜飞过三枚玉质梅花扣将银针打偏,深深的钉入红柱之上。 “好歹毒的娃娃!”矮个老头细看了一番钉入红柱的银针,每根银针上都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洛白怒道:“谁叫你们说玉的坏话!”我一手拿着酒坛,一手慢慢地捋着洛白柔软的发丝。 “老三退下。那丫头身上的血腥味重的很。”缺眼那两个深窟窿上的粗眉皱起道。 一旁的黛衣男子将梅花扣别入发中,挥退四老,上前坐在我的对面,一双眸子温和似风,抬起精致的手,从他身后走出一人将一壶凝碧露放于桌上。 他笑道:“姑娘亦是好酒之人,可知这壶凝碧露是何年份是何产地?” 我看着对面的温润男子,深黛色的发披散在深黛色的衣上,如一潭深黛色的水。玉质的梅花扣浅浅的碧色点缀在发间格外的雅致。洛白见我看着那男子,皱了皱鼻子,不满的往我怀中使劲地挤了挤。 我将凝碧露放在鼻下轻嗅,笑着将酒壶推了过去,“公子就拿这等劣酒来糊弄我吗?三十年的高崆凝碧露算不上佳酿。” 黛衣公子目光微动,面色却未变。拦下欲冲上前的四老。 三十年的高崆凝碧露还不算好东西?!不过放在宫里的酒窖,确实不算什么好东西,洛白心中腹诽。 “客官!您的酒!”店小二吆喝着,将两壶醉竹送来。 我让洛白站好,拎起酒壶就向外走去。听见身后的黛衣公子道:“小公子可知明宫所在何处?” 洛白扬着小脸,摆了摆手指,“告诉你了,你也进不去。” 我灌下一口酒后,摸了摸洛白的头,道“临安城外,十里凤凰山。” 余音绕齿,渐行渐远。 ———————————————————————————————————— “玉!玉!玉!伞!伞!”洛白扯着我的袖子,指向殿内,像只可怜的小猫。 我眯着惺忪的眼,望了望天,下雨了? 月挽楼的细腰姑娘依旧唱着《莫相忘》,咿咿呀呀的和着细雨。每年的今天都会下雨,连绵的细雨,真是连老天都怜悯他们啊…… “小洛白啊!这细雨拂面亦是一种享受,人生莫要虚度。”笑着仰着面,觉着如薄雾覆了唇眸。 我抓过洛白乱晃的手,放在腰间,与他往小巷走去。洛白低垂着小脸,不敢再动。 进入隐蔽的小巷,足下轻点,抱着洛白旋身而上,开始在屋顶上疾驰,越过城墙,隐入一片竹林。洛白将头埋在我的胸前,双手紧抓着我的两臂。 竹林中出现一块空隙。隐隐错错间可以见到一块冰凉石碑,我放慢了速度,绕过最后一根青竹,停在了石碑前。 洛白好奇地从我怀中探出头来,四处打量。 我放开他,走到石碑前蹲了下来,朱红的字一点也未褪色,这几个字轻易的将两人的一生勾勒完毕直至终结——吾爱离枫月洛姝之墓。 其实他们是幸运的,死后都能葬到一起,不用忍受世俗的目光,不用忍受朝堂的险恶,以及他们无法回避的命运,他们下葬时双手紧紧交握着,怎么也分不开。 我站起身来将两壶醉竹打开,一起倒在碑前。 香飘十里,连满山的绿竹都醉了…… “你来了……”我身侧传来了一个女声,两年过去了,她仍旧守在这里。抛下锦衣玉食,以及贵妃的尊荣,带着昔日的龙子定居在这片竹林之中,为他们守墓。 一袭四合如意纹饰的素衣,白色的菱纺轻纱微扬入空中,缀着碧绿的竹林,染着几滴细雨,带着几缕凄迷,眉间的红痣依旧为她凭添了几分媚态,只不过她不再时时对任何事情漫不经心。 洛白看看那素衣女子,又抬头看看我,惊讶道:“玉!玉!那女人和你长的好像啊!”说完低头想了想,又道“不过玉要漂亮多了!” “洛母妃!”一位玄衣少年从旁边的茅草屋内惊喜地跑了出来。 洛白看着那个就要冲到面前的玄衣少年,皱住细眉,回身将我抱住,挑衅地看着玄衣少年。 看着已经到我眉下的少年,三年的光阴已让一个孩童蜕变为少年,那一双狭长的目像极了离枫月,“辰儿,叫我玉姑姑吧。” 离辰宁也意识到了自己错误的称呼,仔细观察着我的神色,薄唇微启,笑道:“玉姑姑!” 傅白灵缓步走来,看着那块冰冷的墓碑,抬手来回摩挲。 我一直在想如果离枫月没有死,她或许会去自杀,但是离枫月死了,她却迷茫了。 “洛玉,你将那些联合南尚国与明宫攻打禹国的家族门阀,一个个屠其满门,何必呢?如果真要杀的话,那第一个该死的就是你!”傅白灵看着墓碑,低声道。 心里有些痛,就如同在心尖尖上洒了一把蚀骨粉,连指尖都痛的发抖。 我抬头笑道:“我不能死,我替洛姝活着,她叫我活着。” 我想我的笑容连嘴角都是僵硬的,声音亦是低哑的如同哽咽。 直直的站着,又刹地慌神,仿佛又见着洛姝在丛间同我笑,说着要一同去寻了父母,过些采菊东篱下的平淡日子。又仿佛见着离枫月遥遥地同我招手,让我随他下去…… 洛白埋入我的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背。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用他的小爪子轻轻地挠着。 “玉……别哭,别哭,我们以后都不来这了,来一次你便哭一次,我不喜你哭。” 第三章 待相见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牵过洛白,向竹林外走去,“有一些并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傅白灵呼吸一滞,缓缓道:“是与不是,于我而言都不重要。”顿了顿。方道,“你……小心些。” “你也早点离开吧,守着一座坟,又能怎样……”我任凭未束起的青丝被风撕扯,再一缕缕的飘扬落下。“他们终究活不过来。不若带着辰儿,看看这禹国外的天地。” 或许当年只是命运吧…… 傅白灵看向离辰宁,替他拂过而且的发,打量一番,确是少年模样,以褪去了稚气,带着几分英姿勃发。 我复在碑前拜下,洛白也忙着效仿,再起便离去了。 “辰儿,她这次走了,该是不会再来了”待我走后,傅白灵从坟前站起,看着一旁眺望着我离去方向的离辰宁。 离辰宁拢了拢袖子,见着那喜意都要破颜而出了,低头道:“待我去寻她吧。” ――――――――――――――――――――――――――――――――― 走出竹林,洛白拽住我的手,我停下步伐,看向他,他沉着一张小脸,满脸的委屈。 “玉,我瞧着那小子总是望着你,我心里不舒爽。”他的一双圆滚滚的小鹿眼直瞅着我,扯着我的袖子道。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我揉搓着他的小脸,捏起他的两个唇角,“这是我家的小洛白吗?” 他鼓着腮帮子,拨开我的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这小子今天怎么闹起别扭来了。我拿起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 他见我没理他,悄悄的睁开一只眼,悄悄的瞅了瞅我,见我举着酒壶对他笑,迅速的闭上眼,继续张着两鼻孔朝天。 想想这别扭孩子也跟了我两年多了,当年在巷子里,他就是个龌龌龊龊、哆哆嗦嗦的小黑球,从臂弯里探出的小脸跟个老鼠似的,那是尖细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大的吓人,养了两年了怎么那小脸还是尖尖细细的。 我捋过自己的发,将发间的琉璃簪子取了下来,在他的眼前不住的晃悠,像逗弄小猫似的。难道我真把这孩子当猫在养? 他抿着嘴,眯起一条眼缝,看着那发簪,猛地睁开双眼,咧开了小嘴,抢过发簪,对着天空翻来覆去的看着,一掂脚挂在了我的脖子上,“玉!玉!你真的把这熔金的琉璃簪给我啊!” “小洛白不是一直嚷着要吗。不要的话,就还给我。”说着我作势要拿回来,他连忙握紧簪子,眼睛弯弯的着,搂紧我的脖子,在我耳边道:“玉最好了!” 这点东西就满足了,如果我把苗蛊针给他,那他不高兴疯了?“这簪里的每一层颜色都是一种毒,解药在簪子顶端的东珠里。” 他松开了挂在我脖子上的手,低头研究起手中的发簪。我正欲拿起酒壶,眼前却瞬间蒙上了一层黑灰色,刺骨的寒意从心脏开始蔓延,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我想嘶吼出来,我紧咬出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足下一软,倒在了泥泞的地上。 我看向洛白惊恐的眼,琉璃簪已被他丢在了一边,他跪下来,紧搂住我的上身,想要将我背在背上,我听着他在耳边凄声道:“玉!你别吓我!别吓我!我马上送你回去!”“该死的,我为什么没好好的练轻功呢!” 我想笑,想说话,却怕开口就会涌出血来,我咬着牙,颤声说着:“小洛白……那簪子你……也不能随便……丢了啊……”话间,猩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染红了他肩膀。 “管它的,以后再来捡。” 我有些迷糊,冰冷的快要失去知觉。他稳稳地背着我,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 黑灰色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靠水而建的山庄,到了…… 洛白猛地推开庄子的大门,隐隐听见悠扬的琴声。 我看见院子里那个素手抚琴的绝美男子,他本来浅笑的面容在看见洛白背上的我时,立刻崩塌了,将他平时最珍爱的凤鸣琴随意推开,急忙迎上来小心地将我抱入怀中。 洛白眼眶都红了,细密的长睫沾着几滴泪珠,“崖月,快点救救玉!她的寒毒发作了!” “怎么回事?寒毒怎么会提前发作了?”崖月焦急道,平素最为优雅的他一脚揣开房门,将我放在床上,漂亮的眉毛深深蹙起,“洛白,看好院子,别让人进来了,我未出来之前别进来。” 洛白连忙退了出去,在带上房门的那一刻,回头用小鹿一样的眼睛担忧地看了看我,随后带紧房门。 我躺在床上笑了笑,边笑边咳着血。 崖月的双眉皱得更深了,他倾下修长的躯体,毫无血色的唇含住我的唇,粉舌来回添弄着我的唇形,将我溢出的血全部吮吸入他的口中。 纤细的双手按摩着我的手,让它不再冰冷不再僵硬,他的唇从我的唇移到耳垂,轻咬着我的耳垂,似乎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他确实对我太过熟悉,刺骨的寒意不再那么明显,取而代之的是小腹上窜起的热流。他的唇慢慢地亲吻着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最后埋入我的颈项,游移到外袍的胸前。 他的手慢慢地解开我的衣裳,露出我的胴体。我张开嘴盈盈出声,他埋头戏我,复托起我的背,用眼神询问我。 我笑不出来说不出来,全身冰火交替的感觉不是什么好滋味。 他复而又入,双唇封住了我的口,吮吸着我的舌。双手紧拥着我的背,当我泻身的那一刻,寒毒也随之消退了。 我恋恋不舍的离开他的唇舌,恢复色彩辨识的眼睛看像他深沉的眸子,我环住他的脖颈,轻叹了一声。“崖月,我欢喜你和我做这般事情,并不仅仅为了解这寒毒。” 他的眸子剔透的要溢出水来,紧搂住我的背,再次封上了我的唇。我感觉脸上有些凉意,难道他,哭了……… 第四章 魂梦牵 他现在已经能够完全将我圈入怀中,鼻子变得更加笔挺,眸子变得越发深邃,染成墨色的发只有挽起才不会触到地面,搭在我的背上如上等的墨纹缎子。 这几年来,我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崖月,自从父亲走后,只有身为七阴之子的崖月才能解去我身上的寒毒。当初带他出宫不就是存的这个心思吗?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细密的睫毛向上翻动,一双剔透的眸子局促不安的不敢看我,白皙的面容上染着红潮:“玉……” 我好笑的看着他,又不是第一次了,还像我把他怎么着了似的。见他轻咬着下唇,淡色的唇上映出几道红印,格外诱人。我不由地凑上前去掰过他的脸,啃上他柔软的唇。 他全身一紧,又慢慢的放松了下来,有力的双臂环住我的腰身。感觉到他的下身起来反应,我坏笑着推开他,右手一扬,将衣裳披在了身上,随意地在腰间系上绸带,趿着一双绣鞋就向门外走去。 “玉,你穿的太少了。”崖月吞吞吐吐地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不由的一个趔趄。他居然在想这个。 “不少啊,今天天气挺不错的,穿绸袍最好不过了。”我笑着调侃道,是啊,夏末秋初的天道,穿绸袍最为舒适。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眸子迟疑道:“肩膀露出来了……” 我失声大笑了起来,打开房门,清晨还是有些微凉,捋了捋发,不经意地看见了门边蜷缩着的少年,柔顺的发有些湿,黏在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耷拉着,像只受伤的小猫,身上还是那身染了我的血的白衫,被包裹着的躯体显得格外瘦小。 这小子难道在门口坐了一夜?! 我心下微恼,走过去抱起他,他迷糊地揉了揉眼,见到时我立刻振奋了精神,“玉!玉!你醒了啊!吓死我了!你当时倒下去的时候,我还怕你就这么死了了!唔……你死了我便又无家可归了!玉!” 还好,挺有精神的,我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无家可归的野猫,你今天的早饭就先免了吧!”他抬头捂着额,嘟着一张小嘴,任由我将他抱起,闭上眼在我的怀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我没有注意到,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洛白从我的臂弯里张开双目,直视着室内的崖月,眼神尖锐地仿佛要将对方撕碎。 替他掖好背角,他的眼圈下有一层浅浅的黑影,散开的发中露出圆润的耳垂,耳垂上戴着一个小巧的凤凰耳饰,凤凰雕刻的十分精细,每一根羽毛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银色的凤凰上镶嵌着火红的晶玉,晶玉内流光溢彩,那凤凰都灵动了起来。 当年将他从那个阴暗的小巷子里带回来的时候,他的耳朵上就戴着这个凤凰耳饰,问起他时,他却全然没有了十二年的记忆,他记忆的开始就是我朝他伸出的右手…… 轻轻地关上房门,崖月已经穿好了衣裳立在游廊的柱边,一袭菱缎银嵌的明紫色长袍,紧束的腰身显得他越发颀长。他将及地的长发回绾了一下,用镶碎玉的银环固定住头发,银环中间横贯过一支紫璃珠发簪。他浅浅地笑着,不似人间的生灵,左手中紧握着一条红色的丝带。 “玉,让我帮你绾发吧。”崖月轻声道,风悠然一扫,发模糊了我的眼,看着他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我很久没绾过发了。”崖月失神的放下手,手中的丝带被风不住的吹起又落下。 身边突然闪过一道人影,他单膝跪于地上,半张脸被银色的面具遮住,但仍旧可以看到弧度优雅的下巴,很不薄不厚的冷硬唇线,他的声音没有丝毫人性的起伏:“宫主,前宫主已回到宫中。” 父亲回来了?!五年了……我五年未见过他了…… 我只感觉耳边一片轰鸣,大脑变的空白,只听见心脏不住的跳着,每一下跳动都仿佛要冲破胸腔,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声音,想要见他!想要立刻见到他! 不知何时我已跃出山庄,疾驰在树林间,向凤凰山深处行去。十里凤凰山,八丈千秋崖,这后半句才是明宫的真正所在。 我走至山崖,没有半分犹豫,纵身跃了下去,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下,有我想见的人。我像是疯了。不,我是早已疯了…… 风在我的耳边簌簌作响,我连点三次崖壁,旋身在冒出的树木上借力,突然右侧跃下一道黑影,他用他的臂膀给我借力,我搭了一把他的肩,将气集中与足尖,猛地俯冲下去,握紧他的手腕,将他一同带下。 足尖轻点,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他狼狈地跪坐在了地上,不住的喘息。 我懒得询问他,径直冲入明宫内。 “宫主。” “宫主。”路旁的弟子不住地向我行礼,我却如同未见。我只想快速地奔向那座在明宫中显得格外突兀的竹屋。 一个人影挡下了我的去路,“洛玉!宫主命人不要打扰。” 扫过身前的紫衣女子,她的眼角盘绕着黑色的图腾蔓延在右脸绘成崆无神兽,跟在我一旁的右使白秀,怒斥道:“放肆!宫主在此!玉露你倒是出去了几年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没有注意身边的白秀,只是神色凄迷地看向咫尺之遥的竹楼,喃喃道:“我要见他。” 她张开银紫色的唇,冷声道:“在我眼中明宫宫主只会是洛大哥!” 竹楼上的门帘,被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撩开。 残雪翻卷,路边冰参差。大地红衣披,念流年,眸凝天碧。 碧绿阶梯之上人,让我看得痴了、傻了。我无意识的一步步向前迈去,一步步地迈上阶梯,眼睛始终未曾移动分毫。 但那人紧锁着眉,一双眼里满是怒气,他只看了我一眼就望向玉露道:“我不是叫人不要来打扰吗?“ “属下无能。” 我就要触碰到他的衣袖了,他的衣袖上依旧喜欢用孤蠡纹饰,墨色里夹杂着银线。在我抓住他衣袖的那一霎那,我的喉头一紧,我就像从未习过武,不知道何为反抗,我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收紧我的喉咙,将我如同垃圾一般地甩到竹楼之下。 第五章 寒毒血 “咳!咳!”我按着喉头,从地上爬起,身上被断裂的竹节划破,我却无甚知觉,许是那相思的苦痛麻痹了一切。 我用微哑的嗓音轻声唤道:“父亲……” 他低头俯视着我,如同俯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洛玉,你怎么还没有死。” 我凝望着那张令我爱入骨髓的面容,我像疯子一样地继续往前迈去,迈上阶梯,迈向那人,伸手要去揽他,他却厌恶的向后退去,我一个趔趄,匍匐在地,嘶声道:“父亲,你离开这些年,可有想过我……”声音渐低,满是期翼“我一直盼着你回来,洛玉只想做你的左膀右臂。明宫是你的,我也是你的!”见其毫不动容,急忙道出“若云奉酒要入我明宫,我也再不拦了,父亲开心便好……” 他俯视着我,薄唇微扬,冷笑着:“我要你作甚?脏的狠。”顿声,复又笑起“过来。” 我惊喜地直起身子,抓住他的腰侧,仰头希翼地看着他,但下一刻我的双眼猛地张大,全身弥漫了刺骨的痛,他袖内的短剑直接刺透了我的肩膀,一双狭长的眸子冰冷地看着我,用力地抽出短剑,我肩膀上的血如泉水一般喷涌出来,他漫不经心的擦去剑上的鲜血。 “酒儿若不是因为你,也用不着受这五年的折磨,这一剑算是轻饶你了。”他也不愿看我,续道,“你知我为何留你一命?” 难道他知道了云奉酒中的火蛇毒乃是我下的?这火蛇毒每到朔月便烧的腐心蚀骨,仅能用我带着寒毒的血液来日日供养,供养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尽去。 想着五年父亲带着云奉酒寻医寻了不少弯路,不知从何处得了这解毒之法,才回到明宫吧。 “我不知。”仍是嘴硬道。 我极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但刚刚解去寒毒的身体怎么承受的住这一剑。 “哼!”洛秋池极是不屑地抬脚踹向我的伤处。 我倒在了洛秋池的脚边,白秀焦急地跃至我身边用手将我的伤口堵住,慌乱地不知所措,“来人!快点将秦医师请来!!”瞬间出现了几道黑影,黑影单手行礼表示遵命,又迅速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我无力地张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洛秋池,突然竹屋内传来一个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声音,“洛哥哥,怎么了?” 只见一个豆蔻少女从竹屋内走出,她揉着惺忪地睡眼,打了个哈欠。她揉着眼也不看路,眼看就要踏下阶梯了,却被一双长臂揽入怀中。父亲不知何时已将短剑收入袖中,紧搂着怀中的少女,极其温柔地说着:“云儿,怎么不多睡会?” 我看着对那个少女极尽温柔的他,心中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何曾这般温柔过? “太吵了,我睡不着。”云奉酒梦呓一般地说着,靠在父亲的怀中,又要睡去。 父亲满目的担忧、疼惜,那痴迷的神情像极了我看着他的眼神…… 他横抱起云奉酒,正撩开竹屋的门帘子,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他已变回那个冰冷中略带憎恶的嗓音,“你什么都愿意做?那好,我要神机和梦断。”话完进入了竹屋,玉露也随之守在门前。 神机、梦断……为何不是让我给云奉酒放血解毒?他到底知还是不知? 白秀已经撕下他的衣摆将我的伤口简单的包扎了一下,随后将我抱起向倾秋苑疾行而去,倾秋苑是我在明宫的居所,倾秋、倾秋……这是我前世的孽吧…… “洛玉!你能不能清醒点!?”白秀见我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由怒道。“他不爱你!他憎恶!憎恶到想要你死!!你别像个疯子似的!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怎么不直接死在他面前算了!他最是乐意了!他会很乐意在你的尸体上再插上两剑的!” 我对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他气的直跳脚,“你被他伤成这样……你……你!!” 我其实也不明白,我丢了自尊,丢了人格,这样匍匐在他的脚下,祈求他施舍的爱恋,我看见他,满世界都是他,心里,脑里全部都是他……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白秀将我的伤口按了按,我疼得龇牙咧嘴。他没好气地道:“还好你还知道痛,你真准备帮他找神机和梦断?” “恩。嘶!嘶!”我吃力的扒开他按在我伤口上的手,却自己扯到了自己的伤口。 白秀白了我一眼,“活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神机和梦断是什么东西!” 我龇着牙还了他一个白眼,“当然晓得。神机和梦断就是没人见过,没人清楚,说得分外玄乎的那两样东西。” “你也知道没人见过没人清楚!!那你怎么找啊!” 他怎得比我还激动些? 我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身体,在枕头上找到最舒适的位置,“没什么东西是空穴来风的,总能找到些线索的。” “参见宫主、白左使,秦医师带到。” 白秀忙站起来,将位置让给匆匆赶来的秦慕紫,秦慕紫娇俏的杏眸圆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左手叉腰,右手翘起食指,使劲的在我的伤口上按了按,“你呀!你呀!每次你回宫总要带点伤才高兴吗!?” “慕紫丫头,下手轻点……”见我疼得直哆嗦,她小心的收回手,有憋气的咬了咬牙,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伤口,之后将白秀粗略包扎的布条解开,又突然怒气冲冲的站起来,指着我的伤口,对白秀吼道:“不会包扎就不要包扎!你这样处理,怎会不让伤口感染?!还好我来的早!”说完哼哼了两声,又坐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个蓝釉彩陶小瓶,轻轻的将粉末均匀地洒在我的伤口上。本来火辣辣的伤口,被一阵清凉弥漫,我长舒了一口气,正想闭眼调息的时候,伤口上又被洒上另一种粉状物,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这比当时剑插进去还痛上百倍,这慕紫丫头是不是存心整我啊! 睁开眼却发现秦慕紫的眼中一片严肃,小心的对我道:“不想让你的左手以后慢半拍,就忍着别动。” 我闭上眼,紧咬住牙,突然牙被掰开,口中被塞入一个手臂,淡淡的莲香萦绕在鼻尖,他凝视着我,紧抿的双唇似乎比我还要痛:“玉……” 第六章 神机踪 我眼前的那双漆黑的眸子慢慢如坠入深井,后颈一痛,便没了知觉。 门外是同崖月一起来的洛白,他仰着脸问崖月,“那个人叫洛秋池?” 崖月担忧地看着我,回应道:“恩。” 没人注意到,洛白紧握的拳头中,鲜血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如绽放的红梅。 —————————————————————————————— 一池的菡萏已经不复初夏的娇艳,花瓣洁白剔透只在花尖上缀着一点淡淡的浅粉色。莲叶渐渐地老了,不少已带上了深秋的枯黄。 洛白跪在地上,半伏在我的膝上,我用右手轻抚着他柔软的发丝,他乖巧地像只正在休憩的小猫,不时挠挠我的腰,轻咬我还不能动弹的左手指尖。 “玉!玉!张嘴!啊……”他拎着一粒杨梅就要塞入我的口中,我将头往后仰了仰,他仍旧将杨梅凑到我嘴边,我没法子,张开了嘴,刚咬了一口,满口酸涩的杨梅汁,不由皱紧了眉头,说道:“我不吃酸的。” 洛白眨巴着小猫一般圆圆的眼,拿了一粒杨梅丢进自己口中,咀嚼着支唔道:“不酸啊。”突然抓住我的前襟,仰起小脸,伸出粉舌在我的嘴角舔去我残存的紫红色杨梅汁,我微微一滞,忙将他提开,他还仔细品析着口中的味道,喃喃道:“不酸啊。” 我不禁头痛地捂额,怎得像养了个不谙世事的闺女…… 园外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去,只见月白色的衣裳摇曳在园前的桃花林中,月白色的袍脚绣着繁复的松风水月,用绡线绣出的图案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慢慢地一双素白的手拨开面前的桃花枝,手腕上盘绕着碧绿的翡翠,衬得他的手格外苍白,似乎是那种常年不见太阳的苍白,他将白发用月蓝色的发带系在胸前上面缀着细碎的蓝明玉,肉色的唇紧紧合着,漆黑的眸子在进来的那一刻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身影。 看着他担忧又不敢询问的样子,我笑着对他招了招手,“怎么未继续用药水染发?” 他走至我面前,伸了伸手,又拘谨地收了回来,垂着双目,道:“每过几日都要重上药水,太过麻烦了。” “是挺麻烦的。”我拿起他的发,反复地看着,抬头对他笑道,“还是这个样子好看些。” 他猛地抬起眼,眼中溢满了惊喜与爱恋。我不敢看他,因为我知道,我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就算那时我对他说了与他那时也是欢喜的,我仍旧不知道该把他放在怎样的位置上,若说是朋友,又哪有春宵共度的朋友? 我现在已没有了三年前的狠绝、毒辣,也难以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工具,只对那一人奉若神明,虽然仍旧痴恋不变,这或许是好事吧。 “玉!玉!”洛白在我的怀中挤了挤,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耳边呵气,“玉,我饿了。” 崖月对洛白笑道,“那我叫田嫂早点开饭吧。” 洛白不理他,只是窝在我的肩窝里,翘着两条小腿。 “洛玉!!!”桃林里传出一声怒吼,“洛玉你这个死女人!!干嘛在自家院子里还布迷踪阵啊!!” 秦慕紫那小丫头终于送上门来了,这迷踪阵可是专门为她布的,她可要好好享受啊。 “玉!你总爱笑着折腾别人。”洛白戳着我的脸说道。 这不过是无聊日子里的一丝乐趣,抓下他戳的我手,兀自笑着。 看着从桃花林中狼狈走出的紫衣女子,她的发间、身上都挂着树叶,左手捏着药箱,青筋直冒,“洛玉!!!!!” “慕紫丫头,你今日的装束真是格外别致啊。”我挑眉笑道。 她摔下药箱,一指直指着我,怒吼:“你这是报复!” 我任由洛白玩着我的手指,歪着头轻笑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会让我来报复你?” 她插着腰很声道:“我不就是把你的上药里加了一点蕙草油吗,不就是让你痛那么一丁点!我可是将我炼了三年的极品金疮药都给你用了!” “哦?”我斜睨了她一眼,继续看向洛白,他双手握着我的一个指尖,仔细研究着我的指甲。 秦慕紫干瞪着眼,咬咬牙道:“还……还把夏虫草放在了你喝的凉茶里。”她的声音渐渐变低,又突然高了起来,“夏虫草就是让你一天内眼睛稍稍模糊点……反正你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不动,也无所谓嘛!!” 我继续歪着头看她,轻哼了一声:“嗯?” “我……我……针灸的时候扎了你的气海穴,也……也就让你浑身痒痛不止……”她越说越没底气。 我的眉毛直跳,我只注意到了蕙草油和夏虫草,没想到这丫头连针灸的时候都动了手脚。 怀中突然一轻,洛白从我怀中跳了出去,秦慕紫发出一声惨叫,“你给我吃了什么!” 洛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拍了拍小手,“没什么,一丁点火丹毒而已,顶多让你热上两三天。” 我揽过洛白,笑了。不愧是我养的猫,呃……人…… 秦慕紫的脸皱成了迟暮的菊花,抖着手指,“洛玉!!” 关我何事?这也能迁怒? 她咬了咬牙,甩手脱下外衫,连中衣也一并脱了,我是看得目瞪口呆,这丫头没见这院子里还有男人吗?我承认那还是个男孩,但怎么也算个雄性…… 她赤着两条白嫩胳膊,上身就剩一件水红色的肚兜,青蓝色的纱衣搭在腰间,身上仍旧不住地冒着汗。 洛白从我怀中撑起身子,看了看我裹着两层纱衣的上身,又看看秦慕紫,可爱地皱了皱鼻子纯真地指着秦慕紫对我说:“像我昨天吃的豆芽菜。” 秦慕紫看了看洛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算挺立的山峰,脸变地涨红,“没眼光的小子!” 她也不在意,急步走到我跟前,将洛白挤开,直接扯开我的上衣,露出白色的绷带,随后十分粗鲁地拆开我的绷带,我疼的倒吸一口气! 她笑着拍了拍我裸露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嘛!”我龇着牙,抽着凉气,她见我这样笑得越发欢畅。 秦慕紫的手指游走在我的伤口周围,每过一会就在我的伤口上轻轻地刮一下,“亲爱的宫主大人!我有神机的消息哦!” 第七章 曼陀铃 我大脑一滞,双目锁住她,等着她接下来地话语,她十分满意她的话带来的效果,得意地道:“此次武林大会的奖品就是神机。” “主办此次武林大会的仍旧是天一山庄?”我蹙眉问道。 秦慕紫愣了一下,回答道:“应该是吧。” 天一山庄,天下第一山庄。江湖上一直有一庄两宫三楼四派的说法。 分别是一庄——天一山庄 两宫——南暝莲宫、淮极明宫 三楼——听雨楼、龙灵楼、金风玉露楼 四派——空山、百玥、歌天、玉鱼 其中的两宫都被视做邪教,亦是寻不到踪迹,武林大会也从来不会邀请这两宫参加,三楼中的听雨楼和金风玉露楼都是杀手组织亦是从不参加武林大会,四派倒皆是名门大派。 如果是天一山庄也不无可能,一直有传闻说神机是散仙玄真的宝物,这宝物是何形态、有何妙法,皆是不知,只道此物有逆天的大能,不过也传了百年,不知其中又兜转了几轮,谬传了多少。 这天一山庄正是百年前玄真的胞弟所建,也确实不无可能 身边荷叶微动,“宫主,苏右使要您速速回宫。”仍旧是黑衣的宿,他的银色面具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我正欲起身,又被秦慕紫压了回去,她厉色道:“先上药!” 我推开她,整理好衣裳,对秦慕紫道:“若是苏颜叫我回去,那定是有急事。” “那……那至少把伤口包扎上吧!”她拎着药箱追上我道。 “不用了,你不是说伤口好地差不多了吗。” 秦慕紫泄气地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一眼跪在原处的宿,见我已经走远,又匆忙地追了上来。 我走入议事的忘心阁,见苏颜坐在桌前写字,白秀无聊地靠在椅上,阁内再无其他的人。苏颜见我进来,缓缓地搁下笔,清隽的眼微微抬起,将桌上地镇纸拿开,收好桌上写满字的宣纸,最后淡淡地开口道:“有人闯宫。” 有人闯宫,那宫里怎么还这么平静? “闯宫?人呢?” 他又慢慢地研起磨来,“在乾殿。” 我走上前去,看着他桌上刚展开地白纸,见他缓缓地在纸上写了一个“天”字,我抽过那张纸,看了看,丢给旁边的白秀,“字是有些长进。”话后向乾殿走去。 一路上,宫内秩序井然,如何也不像有人闯宫的样子。 乾殿前已全是紫衣弟子,紫衣弟子是明宫的高阶弟子,这样防范地守在乾殿前,那几个闯宫的到底是何人物。 “缺老大,这明宫可真够奢华的!这块水银镜都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老四,去把柱子上的那块金子给撬下来!啧啧!够我们潇洒些日子了!” “少耳你这个王八羔子,做什么总指使我!”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踏进前殿,赫然看见正掂着脚在赤红的柱上上比划的矮个老头。 “小丫头?”少耳见我诧异道。 缺眼用竹竿敲了敲地面,厉声道:“乾部主,你们宫主何时才能过来!你们明宫就是这么怠慢客人的吗?” 我眼角微抽,径直走向大殿之上,殿中的乾斌擦着汗,连忙退到一旁,颤声道:“宫……宫……宫主……” “宫主!?” “宫主!?”洞天四老一同惊呼了出来。 我坐在乾殿的主位上,看向殿下首位上的黛色男子,依旧是一袭深黛色的衣,衬着深黛色的发格外幽深,玉质梅花扣回扣着鬓发,清雅若风。 他剔透如玉石一般的十指合在膝上,一下下地摩挲着瓷杯,似乎思索着什么,两鬓间的雪绫錾金缎带微微飘动,他抬头看向我,温声道:“没想到姑娘便是明宫宫主,在下数日前失礼了。” 我单手支着下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宫也未想到公子真能找到明宫来。” “多亏了宫主的提点。”他笑着放下手中的瓷杯,浅浅的笑若春日的风,“‘临安城外,十里凤凰山。’” “十里凤凰山只有断壁陡崖、万丈深渊。公子又是如何知道这万丈深渊正是明宫所在。” “因为宫主身上的阴兰穗。”他抬起手腕。 我确实有随身佩带阴兰穗的习惯,阴兰穗有宁神静气的功效,我一直暴躁易怒极为嗜血,秦慕紫刚来到明宫,便采来了阴兰穗让我带上。阴兰穗只在阴暗的深渊浅涧中才会生长,采下后一日便会失去功效,若需要日日使用,必是常年居住在深渊浅涧之中。 我嗅了嗅手腕上的阴兰穗,明眸微漾:“公子真是观察入微。” 他从容的笑道:“坊间关于宫主的传言众多,宫主于在下脑海中也是有千般形貌,却从来想过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 没想到他会出言赞赏,我皱了皱眉,面色微沉,伤口有些作痛,也懒得与他闲话,“公子此次寻来明宫,可知擅入明宫者死?”我的语气平和,话底藏冰。 “宫主并未有过要杀在下的意思,不是吗?”他极淡然地笑着。我斜睨着他,“就算本宫不想杀你,但宫规亦不能改,本宫亦要给明宫弟子一个交代。” 我微微一笑,眼边的泪痣也随着笑容微微上扬,撩过耳边的发,宫内的弟子皆是凝神屏息,他仍旧笑得清浅,我道:“那这样吧。第三任宫主在时也有过破例,今日也恰逢吉日,本宫高兴也能破一次例。”见他面色未变,仍是笑的云淡风轻,便续道,“今日正是我明宫圣花曼陀铃绽放之日,曼陀铃三年一开花,绽放三日,这三日内每日嫪毐坡都会有玄妙变化,无人能知其中关窍,这数百年来也是无规律可循。你只要将宫后嫪毐坡上的曼陀铃取来,本宫便不杀你。” “公子!不可!”缺眼连忙拄着竹竿上前,“老夫曾耳闻嫪毐坡遍地毒物,曼陀铃更是沾其枝叶就立刻使人暴毙!” 他起身挥退缺眼,“无碍,我自有分寸。”他拢了拢衣袖,一袭深黛色的衣裳沐浴在透入大殿的暖阳之下,像一潭波光粼滢的碧水,“宫主,请带路!” 嫪毐坡的曼陀铃…… 我已经多久没见过了? 曼陀铃绽放的今日亦是父亲的生辰,以前父亲总会在这个日子带着我和洛姝过来采曼陀铃…… 第八章 变幻境 嫪毐坡在明宫的东南方,药司坎殿的后院就是嫪毐坡,嫪毐坡离父亲所住的竹屋也是极近。 秦慕紫已经早早地回到坎殿,见我进来有些诧异,“洛玉,你到坎殿来干嘛。” 我看着她只穿着一件肚兜的身子,纱衣的上衣直接垂在腰际,将我自己的外衫脱下甩到她的身上,“穿好了,把通往嫪毐坡的门打开。把药箱也拿着。” 她正看着我丢给她的外衫不明所以,见我身后跟进来的一行人,连忙将外衫套上。蹦跳着从榻上趿起鞋,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刚跳着将鞋穿好,冲向后院,又伸长了一只手,大叫着,“药箱!药箱!洛玉!你是个混蛋!” 我揉了揉唇角,这又干我什么事了?我这个明宫宫主做得太没威信了些,以后得好好治治他们才行。 “明宫怎么尽是些小丫头?”少耳道。 秦慕紫听了这话,正要拎住药箱的手,转到了药箱旁边将一个木桶的盖子揭开,拿起里面的东西就往少耳丢去。之后用力地盖上盖子,看也没看,拎起药箱就往后院走。 少耳见迎面飞来了一条绳状物,还没来得及挥开,那绳状物就缠在了他的手腕上,定睛一看,“蛇啊!!老四!!快将它弄走!快点弄走!!” “都是些歹毒娃娃!”他刚说完,“哎哟”了一声,被蛇咬到的地方顿时变成黑灰色,缺眼腾身跃去就欲抓住秦慕紫,秦慕紫回身一掌挡开缺眼,“想要解药!自己去嫪毐坡采去!” “你!” “你什么你!是那老头先出言不逊!自己武功不济,抓不到我!还好意思说!以为瞪着那两窟窿!我就怕你了不成?!”秦慕紫插下刀币形的钥匙,纵身越了出去。 我走在前面对黛衣公子道,“那是金珠蛇,解毒的翠株就生长在曼陀铃的旁边,公子也就一并取来吧。”我笑得挺开心,只是没人看见。 进入嫪毐坡,绵延数十里,满地的缤纷花草,彩蝶翩飞,翠鸟轻鸣,溪流潺潺,宛若神话中的东临天神境一般。 淮极毒谷嫪毐坡竟会如此美丽,任初来此处的人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怪不得总有人言,真正的仙境是剧毒之地。”无鼻感叹道。少耳怒骂道,“你感叹个屁啊!歹毒丫头别让老子抓到你!” “哼!有本事你来抓啊!本姑娘就站着这给你抓!你来啊!”秦慕紫站在一片毒草之中,冲着被矮个子老头扶着的少耳做鬼脸。 其实我挺佩服这丫头的,这世上几乎没她不敢做的事,虽说没几次让她好受的。我双脚轻点,纵身越到秦慕紫的旁边,“过来帮我上药。” “曼陀铃要在他盛开的那一刹间采下,这期间嫪毐坡变幻莫测,公子可别错过了时辰,这三年一株的曼陀铃本宫可找不到第二株来。若没了——”我说道话尾,沉了沉声,续道,“那本宫也只能杀了你了。” 随行的乾斌命人抬来了一张软榻,我斜倚在榻上,见他缓步走入嫪毐坡入口处茂密的花海,脚若悬在空中一般,深黛色的衣摆与花海的茎叶融为一体。 我微微阖目,食指来回划着唇,他难道不畏毒物? 正想着,肩膀处一凉,秦慕紫把我仅剩的轻纱上衣给扒了下来,一股脑地将药洒在我的伤口上。 “邪教妖女就是不知廉耻!”少耳硬着一双黑灰色的手,狠声道,突然闷哼了一声被秦慕紫丢过来的空药瓶砸中了脑袋。“死丫头!!!!!” “再叫!再叫!本姑娘阉了你!看你这么大把年纪了,有没有那根东西也无所谓了。”秦慕紫一边说着一边在我的伤口周围擦着药酒,配合着她的语速,每一次都十分用力。 隐于我身后的宿,从阴影里走出,抓住秦慕紫在我伤口上无情施暴的手,冷声道:“冒犯宫主者杀。”看到他已抽出了寒水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摇摇头道:“宿,你退下。” “是,宫主。”话音未落,人便消失了。 秦慕紫揉着已经淤青的手腕,哭道:“洛玉!大混蛋!!我不玩了!我要回苍山!!” “你真要回去?”我含笑问道。 “恩!我现在就走!” 我用受伤地眼神看着她,将上衣穿好,“那……那你走吧……” “洛玉!大混蛋!!你居然叫我走!”“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你要我走我偏不走了!”怒吼完,扒开我刚穿好的衣服,继续上药,不过这次的动作明显轻柔了许多。 感受到肩上的清凉,继续看向嫪毐坡中的黛衣男子。 他已走到山涧边的针叶丛,针叶丛左侧的两块岩石中便是曼陀铃生长的地方。他过去的太过轻松了,难道他身上带了避毒的器物? 不急,靠近虽是易事,但靠近后便会出现变幻。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渐渐落下了,黄昏正是曼陀铃开放的时间。我单手支着下颔,期待着曼陀铃开放的那一个绝美瞬间,低头看向帮我擦药的秦慕紫,问道:“想要去看吗?” 她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废话。” 裙裾翻滚,片刻功夫,我便带着她落在了黛衣男子的身旁。我道:“早知公子有避毒的器物,本宫便不叫公子来嫪毐坡了。” “是在下取巧了。”他含笑回道。 我看着他俊逸的眉目,视线移到他剔透如玉的手指上,他的拇指上戴着一枚玉质的扳指,玉中似乎有着天然的金丝。见后我便明了了,这扳指应该是金玉髓,金玉髓可是难得的避毒圣物,他能得到这东西,也必定有些能耐。 天色渐暗,黑暗的岩石缝中隐隐有些白光。慢慢地从岩石缝中腾升起一些白色的光点,曼陀铃黑色的花苞,从尖端开始变为红色。 正在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曼陀铃上的时候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山涧旁传来,那边正是竹楼的方向,“你们知道洛哥哥在哪吗?” 第九章 情劫难 我寻声看去,山涧旁的少女赤着脚、散着发,一手按在珍珠白的裙摆之间,一手握拳紧贴在胸前,一双杏眸怯弱的看着我们,见我们不回答,急忙小声地补了一句:“洛哥哥叫洛秋池,他说这个宫里的人都会知道的。”她就如一朵娇嫩的菟丝花,那般的令人爱怜。 我看着她脚踝上的相思锁,感觉眼睛有些干涩,喉咙里哽着一口气,半天吱不出声来。相思锁是锁住情人的脚链,情人不论在何处,相思锁的主人都是感觉地到的。相思锁亦是明宫女主人的饰物。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离开这里,洛秋池会找到你的。”说完拂袖转身,看向岩隙间的曼陀铃,却对上了一双深黛色的眼,他的目光略带思索,浅笑着移开了视线,“洛宫主,曼陀铃何时才可以摘取?” 曼陀铃的花萼已经展开,已能隐隐看见花蕊,赤红的曼陀铃灼痛了我的眼,我道:“戌时的曼陀铃摘其墨叶可医眼疾,戌时一刻的曼陀铃摘其花萼可治咳喘,戌时二刻的曼陀铃摘其单瓣可治肾精,戌时三刻的曼陀铃摘其四瓣可治三焦,戌时四刻的曼陀铃摘其花蕊可肉白骨。”我说完,秦慕紫清了清喉咙,俨然一副夫子模样,补充道:“若是一直等到亥时摘采整株,便可令服用之人获得一甲子的功力。但是那时的曼陀铃会分泌出一种毒性极其强烈的毒液,想要摘采根本无从下手,而且毒液会吸引来毒虫,毒虫会攻击所有想触碰曼陀铃的人。”话完,指了指他手指上的金玉髓,“这东西碰到曼陀铃的毒液,也指不定管不管用。” 他笑着颔首,深黛色的发在颈间轻轻滑落,继续看向逐渐绽放的曼陀铃,仍旧没有想采摘的意思。 我虽然看着曼陀铃,余光却瞥着云奉酒,见她转了身,便欲收回目光,却没料到,她将裙摆系在腿上,转身回来就欲踏过山涧。 我蹙着眉,双手紧了紧,怒斥:“滚过去!!” 云奉酒因为我的一声呵斥,惊了神,整个人跌入了水中,水花四溅,惊破了静谧的嫪毐坡。 秦慕紫单手叉腰,冷眼旁观,一只手还不忘拽住我,她是挺明了我的。不过我没想到那个看似正人君子到极点的水净月,居然也没有多大反应。 一直以来父亲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他喜欢红衣,喜欢吹笛,喜欢饮悦容酒,喜欢用青铜的酒盏盛酒,喜欢佩带玉饰,喜欢……他所有的喜好,我都会自动地变为我自己的喜好,那种深入骨髓的痴狂让我憎恶,却难以抑制;难道现在父亲喜欢的女人我也要喜欢上? 心下烦闷,见着这曼陀铃还未有变幻也无毒物来袭,就这般便宜了那黛衣公子吗? 云奉酒摸索着从水中站起,她用衣袖擦着眼,自然是越擦越湿,脚下不知碰到了什么,她惊恐地叫了起来,摸着山石向山涧边的毒草丛冲来。 秦慕紫将我拽地更紧了,我微微叹息,提气震开了她的手。 曼陀铃的颜色变地赤红,夜色无垠,一地繁花滟潋。 深红如血的素色红衣悠扬于浪蕊浮花处,一脸香冷迤逦,如夜晚最妖冶的暗香秋,纤纤素手之中一柄碎玉剑碧若凝绿,云奉酒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这一幅绝艳冠世的姿容,一时看得痴了。 “云儿!”一声凄厉的呼唤,一袭藏青长袍的男子疾飞而来。他狭长的目中满满地惊惧。 见他来,我痴痴地笑了,我却有些不解,他为何用如此仇恨的眼神看我,似乎要将我活剐一千次一万次。 手中的碎玉剑仍旧更快地斩去,救了这个女孩父亲可能会对我少一些憎恶吧…… 却未料到,在我将剑挥至毒草上时,洛秋池的手掌从极刁钻的位置袭向我的肩膀,我想也未想,立即散掉我身上的真气,不想让我的护体真气伤害到他,任由那一掌结实地打在我旧伤还未好的左肩。 他打下这掌的同时,单手搂过云奉酒,旋身将她带离嫪毐坡,冰寒刺骨的声音,“贱人!”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嫪毐坡,我的的眼也渐渐变地黯淡。 “洛玉!” 我的嘴角溢出鲜血,飞舞的长发模糊了我的眼,意识有些不清,我就如一只折了翼了蝶,在嫪毐坡上坠下,感觉腰间一紧,有人抱住了我,他身上是淡淡的兰草香,感觉陌生;我反身给了他一掌,脚底虚浮,不支地滚落在地,秦慕紫连忙过来,从腰带中掏出针灸的器物,两只并拢连点几个大穴,她硬是咬着牙,憋着已经红肿的眼眶不流下泪来,每一次下针极其稳健,“洛玉!你这个大笨蛋!大混蛋!你总是这样压榨下属的吗?” 我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扭头看向方才接住我的人,原来是那公子。 我望着他深黛色的目,哑着嗓子道:“方才失礼了。” 他皱着眉,温声道:“是在下唐突了,洛宫主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他撩起衣摆半蹲下问秦慕紫,“曼陀铃可有疗伤的效用?”他撩起衣摆半蹲下问秦慕紫。 秦慕紫忙着为我针灸,口中仍仔细回答道:“有,整株能洗筋易髓,自然也可疗伤。” 我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见他一步步走向岩石之间璀璨夺目的曼陀铃。 心下苦笑,怎么今日倒成我遭劫了。 曼陀铃盛开了…… 剔透如玉石的手被耀眼的曼陀铃晕染成了酒红,骨骼分明的手指,两指相合,碰到曼陀铃,手指从指间变成黑灰色,他迅速地从曼陀铃的茎部掐断。仍旧带着春风一般的笑容向我走来,让人不禁忽略掉了他黑灰的左手。 他半跪于我身旁,将保持在盛开那一秒的曼陀铃递给了秦慕紫,璀璨夺目的光芒仍旧淡去,我看着曼陀铃,抓住秦慕紫的手,瞒跚地站了起来,抬手将嘴角的鲜血擦去。 “给我。”我俯视着秦慕紫,紧盯着她手中的曼陀铃。此时摘下的曼陀铃可以给云奉酒洗筋易髓,想来父亲该是会欢喜的,没那般厌烦我了吧。 秦慕紫将手中的曼陀铃握紧,最后看着我坚定的神态,知道我如何也不会动摇,低着头将曼陀铃给我。 我转身向竹楼走去,秦慕紫突然扑了过来拉住我的裙摆,“洛玉…你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她跪直身子抓住我的衣衽,“不要去好不好?” 第十章 舒明氶 “今年的曼陀铃开的真好……” 清华碧滢,晶透曳练,冰冷的溪水湿透了我的鞋,我慢慢地迈过溪流,将曼陀铃小心地呵护在手中。 嘴角仍旧渗着血,我不住地抬手拭去。 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抬头看去,已是漫天细雨。我把上衣拉下轻轻地罩住曼陀铃,不让它被雨淋湿。裸露出的肩膀上,一道狰狞的剑伤裂开它丑陋的嘴,血染红了我的里衣。 望着已经不远的竹楼,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茫然的向那里走去,任由雨水冲刷我的身躯。 我迈上竹楼的阶梯,看着虚掩的门,门内的父亲紧拥着云奉酒,细致地将她的发撩至耳后,轻轻地吻上她的唇。云奉酒脸红着推开他,娇嗔道:“洛哥哥……” 我靠在门边,头有些眩晕,感觉伤口上是冰冷的刺痛,我仍旧强打起精神,低声唤道:“父亲……” 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愣,洛秋池迅速寒下了脸,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云奉酒却推了推他,嗔怪道:“洛哥哥,刚才这位姐姐并不是要伤我,她好像只是想隔断我身前的草丛。” 洛秋池目光微动,凛冽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仍旧是满腔的厌恶,“你来做什么?” “父亲,曼陀铃开了,此株可洗筋易髓,想来云姑娘该是需要的。”我笑得像个傻子,双手捧着曼陀铃,夺目的曼陀铃将一身狼狈的我衬得格外卑微。 他紧蹙住眉,似乎忍耐着什么,又或是将我的话听出了别的意味,双手紧握,云奉酒嚷道:“洛哥哥,疼!”洛秋池连忙松开手,却一把掀开门帘,冲到我面前,我笑得越发灿烂,他的面色越发冰寒,手起手落,我手中的曼陀铃已被挥落在地。 他似乎还嫌不够,青黑色的靴子踩住曼陀铃,使劲地践踏着它,它的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变为一地的残红之后他才松开脚。转身拉过云奉酒。 我缓缓地蹲在地上,将曼陀铃的残骸一一拾起,喃道:“父亲……幼时你还总是背着我来此处待它,它如今开的这般好……怎得不珍惜了……” 洛秋池已带着云奉酒走入内室。 我捧着那一些残存的枝叶,靠在门边,心中明净了些许,望着乌黑的夜空,洛殊……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你呢? 一双手臂,一只绕过我的脖颈,一只绕过我的膝盖弯处,轻轻地将我横抱起来,似乎害怕惊扰到我,我的头靠向那人的胸膛,听着他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莲香。 “玉,我们回家。”他月白色的衣,银白色的发,我用染着血的指尖染红他的白,最后紧揪住他的胸前的衣裳,紧紧将头埋入,不让我嚎啕的哭声溢出。 崖月心疼的将我抱紧,又极其的小心翼翼,仿佛我是易碎的瓷器。 我仰起脸,望着他让人心碎的瞳眸,嘶声道:“崖月,吻我……” 他的眸底更加伤感,低下头。我捧住他的脸,撕咬着他的唇,眼泪不住的流淌,心里已经冰冷的没有知觉。 —————————————————— 回到乾殿,我已重整好衣装,只是脸色仍旧十分苍白。 斜靠在主位上,崖月立在我的身边,我为眯着眼,对已等待在殿下的黛衣男子道:“公子已通过了考验,闯宫之事本宫也就不再追究了。那公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他轻笑着放下茶盏,起身道:“在下天一山庄庄主,舒明氶。此次前来,是邀请明宫参加此次的武林大会。” 我将视线从他黑灰色的左手,移到他的脸上,他竟是天一山庄的庄主? “舒庄主应该知道,明宫是乃当世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我单勾起唇角,嘲讽道,“舒庄主刚接任天一山庄不久就做出此等异举,就不怕那些正道之士群起声讨?” “洛宫主不必为在下担忧,洛宫主只需决定是否参加即可。”他微笑道。 我的伤口仍旧有些痛,支额的手指按压着太阳穴,唇色的苍白暴露了我此时的虚弱,我强笑道:“敢问舒庄主,传闻中武林大会的奖品,是否真是那个东西?” 他扬起柔和的唇,笑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洛宫主也对那东西感兴趣?” “这整个武林乃至朝廷都感兴趣的东西,本宫又岂会不感兴趣呢?”我说着,声音渐弱,双眼微合,我将真气循环了一个周天,方才好些。崖月担忧的看着我,却不敢上前,怕有损我作为宫主的威仪。 乾殿内寂静的只听见众人呼吸的声音,我睁开眼,道:“此次的武林大会,我们明宫定会参加。” “如此就好,那在下告退了。”他从座椅上站起,拢了拢衣袖,从发冠上垂至两鬓间的雪绫錾金缎带因为他的站起而起伏,我看着他与发带形成鲜明对比的黑灰色左手,抿了抿唇。 我扶着雕刻着墨色曼陀铃的座椅扶手缓缓站起,从腰带中拿出一个白瓷画竹的小瓶,素手一扬,将小瓶抛给了舒明氶。他接过后,疑惑着看着我。 我转过身就要同崖月离去,淡淡的声音环绕在空旷的乾殿内,“此药可解曼陀铃之毒,只是恢复需要些时日。舒庄主就请暂且居于本宫的别庄之中。” —————————————————— 刚出乾殿我就咳出了一口血来,崖月关切地扶住我,眼中盈盈的伤痛,仿佛受伤的是他,他小心的将我唇边的血擦去,责怪道:“受了内伤,怎可强行运功了?” 我无力地笑了笑,道:“你的袖子脏了。我最喜欢看你穿这件衣裳,怎么能弄脏了呢?” 他看着被我染红的月白色衣袖,我的血在上面染出两块红晕,格外的突兀。他抬起手,迅速地将手指划破,将血染在那两块红晕的旁边,侧着头问我,眸里盈满了笑意:“可像梅花?” 我看着他用血画出的花瓣,确实将那两块红晕融入画中,月白色的袖口染着红梅,生出了另一番颜色。 我的喉咙有些干涩,似乎今天格外的多愁善感。我组织不出回答的话语,执起他划破的手指,含入口中。 天地一片寂静,似乎只能听见荷塘内,莲花绽放的声音。 第十一章 春日里 舒明氶抬头看了看时辰,复望向游廊尽头的房间,朱红色的门紧闭着,绫绡的窗纱上隐隐透着两个人影。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走上前去,叩了叩房门唤道:“洛宫主,能否启程了?” 门外舒明氶的手有些僵硬,牵动了下手指头,再次敲门,“洛宫主。” 钜回铁杉木做成的朱色四镶镂瓶绫绡门被向内打开,出来的少年面有不悦,蹙着眉将肩前的发拢至背后,黑发披肩少了平日里的少年意气,却又多了几分随性。视线越过间隙,可以看见室内的床上躺着一个上身赤裸的女子,光洁的背部随着喘息声不住起伏,我侧过脸,粉唇微张,视向门外的舒明氶。 我将滑落在肩下的衣裳拉起,看着舒明氶极其躲闪的眼神,有些莫名,懒散地问道:“舒庄主有何事?” 舒明氶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笑得不再那般僵硬,“洛宫主,能否启程了?” 我揉了揉额角,奇怪的睨了他一眼,道:“启程?” 他俊逸的面庞再度僵硬,见他嘴角抽抽,我心里直乐呵。他来山庄住了六日,每次见他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我撩了撩发,偏头笑道:“本宫想起来了。先唤秦医师来为舒庄主看看,再决定启程与否吧。” “也好,麻烦洛宫主了。”他和颜笑道,又化作一潭深黛色的碧水。 我看向他的左手,已是正常的颜色,正欲说什么,一道剑风袭来,“死老头!把无极丹还来!!”绕在耳后的指尖轻轻一弹,剑风消弭。一个黑影从我们身边掠过,舒明氶从发上取下玉质梅花扣,抬手、落下,黑影已被钉在了墙上。 “庄主!您怎么帮外人啊!”少耳哀嚎着扯了扯被钉住的衣襟,碧蓝的剑身已贴在了少耳的脖子上,“死老头!让你跑!把无极丹还给姑奶奶!” “小丫头自称什么姑奶奶!你要无极丹!行啊!到我肚子里拿啊!”少耳痞着一张老脸笑嘻嘻地道。 剑身一紧,“死老头,姑奶奶我切肚子可从没失手过,绝对切开了给你缝上,最多一个疤!”随即碧蓝的剑身向少耳的腹部贴去。 见那少耳菊花似的脸,皱的更似迟暮的菊花。我忍着笑,集力于指尖,将指尖的劲气弹出,秦慕紫手腕一翻,剑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慕紫,怎可如此对待本宫的客人。”我轻责道。 秦慕紫这丫头挺不给我面子,提起剑就差点指着我了,“洛玉!!你越来越娘们了!!” 我愣住。 我本来就是娘们,这话怎么说着的…… 我转身看向舒明氶,他依旧笑若春风,“少耳,将秦姑娘的东西还去。” “庄主……”小老头一双绿豆眼惨兮兮地看着舒明氶,慢慢地从兜里摸出了一个青花瓷瓶。秦慕紫一见那瓷瓶立马从他的手中抢了过来,少耳还依依不舍地在空中抓了抓,最后垂着头走到舒明氶身后。 “洛宫主,在下教下不严,失礼了。”舒明氶道。 “无事。慕紫,看看舒庄主的毒是否清干净了。”我说。 秦慕紫那丫头到没和我呛声了,冷着一张俏脸,手剑伸手:“舒庄主随我到侧厅。” 舒明氶看着我,终于撇开视线,随秦慕紫向侧厅走去。 我转身回到房中。洛白见我进来,从卧榻上探出半个脑袋,撑起身子就朝我扑了过来,“玉!”纤细的手臂环住的脖子,仰着头一双小猫般的眼眸闪亮闪亮的。“觉着舒筋蛊如何!我从慕紫丫头那偷来的?”说着还不住的在我胸前蹭来蹭去。 我搂着他光裸的背部将他抱回床上,“舒筋蛊不可多用,虽然有舒骨养生的效用,但仍旧是蛊虫,一时使用不当就会伤害到自身,我可帮你用上一次。” 他躺在床上也不愿意松开环住我脖颈的手,将我向他拉近,精致的眉目笑得灿烂,粉嫩的唇印在我的唇上,“我就知道玉最关心我了。” 我无奈地道:“嘴是不能随便亲的。” 他嬉笑着又在我的左脸亲了一下,“亲脸可以吗?” 我一愣神,再次无奈地说:“可以。” “玉!我已将寒针引修至第七重了!”他像一个向父母炫耀的孩子。这孩子真拿我当娘亲了?摸了摸脸,我还年轻……我还年轻……不过洛白确实资质极好,来明宫两年就能将寒针引修到第七重,就是神明一般的第三任明宫宫主也是用了四年才修炼到第七重,第八重更是修炼了整整十年才完成,更别说无人达到的第十重。我是因为自出生起就身带寒毒,所以根本无法修炼寒针引,才选择了极易走火入魔丢失性命的慧髓来修炼。但是天意弄人,如果当年没有修炼慧髓我也不可能坐到明宫宫主的这个位置上。 “玉!玉!”洛白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拉回神来。 我将他的手拉开,站起身子,“小洛白,虽然你的寒针引修习极快,但是没有足够的内力做为支撑也是不行的,你现在最好以明心诀的修炼为主。” 洛白长长的睫毛耷拉了下来,“玉……” “你内力受阻的问题我请教过坎使,他说受阻的原因还不太清楚,但是内力若聚集一定程度后,强行破开阻力也是可能的。”我说。 他抬眼盯着我,“真的!” “真的……”眉毛抽动,难道我就这么不可信……“你自行运气,运行四十五周天后,舒筋蛊方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关上门,迈入中庭正准备绕过石屏去侧厅看看,却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匆匆走入墨明院。人影的脚步有些虚浮。 我脚下提气,跃入墨明院,疾步走向人影进入的卧房,推开房门。里面的人见有人闯入,目光凌厉,几道劲气向我袭来,我连忙闪躲,还是被劲气割断了耳边的发。 心中暗惊。 第十二章 月色离 有能力伤到我的人并不多,除非在我极为虚弱的时候,或者是我自愿给他伤的时候…… 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炫目的银,他一手握于袖下,另一只手却僵在空中,一双眼眸惊异而痛苦:“玉!?” 我抓住他僵在空中的手腕,慢慢放下,将微偏的头摆正,陈述着一个事实:“你受伤了。” 他眼眸一黯,肉色的唇微张,我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叫慕紫丫头过来。”说完便欲转身出去。 腕间一紧,他拉住了我,我欲用内力睁开,却反被他压制。 心中暗惊,何时他有此等功力了,在我的印象中,崖月一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我之前探他经脉也未探到真气流转。 他扯过我的手腕将我面对他,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立刻松开了手,唤道:“玉……”“玉,我……” 我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你为什么不责问我。”他痛苦的低下头。突然,他将我紧搂进怀中,“我觉得不安……玉……” 他总是像背负着什么重担一般,难以释怀。不知从何时起,我看不透他了,他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宫中禁脔,亦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何时已高过我一个头了?他何时已在受伤时也能用劲气削下我的一缕头发?似乎是我对他的关注太少了吧…… “你要我问你什么?”我笑着推开他,“我问了你就会回答吗?” 他满目失措地拽住我,不让我推开,“玉!” “那我问你,你去做什么了?你怎么受伤的?你武功哪来的?”我笑着问道,心里却不住的痛。 我每一个问题提出,他的目光就避开一分,他肉色的唇更加苍白:“我也不知道……” 我的心渐渐下沉,却仍旧笑着,不知道?笑得讽刺:“那你让我问什么呢?” 他见我越发灿烂的笑容,越发的失措,他的手搂得我很痛,“玉,我真的不知晓……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想想与他相识也近四载,细细想来,却真的仿佛未曾认识一般,我当他是亲人,可他真的也这般想吗? “不想说就别说吧。”我不愿看他,“我也不想听了。”按住他喉侧的命脉,他气力一松,将他推开。 银色的发间,剔透的碎蓝玉随着他的激动不时地晃动,晃花了我的眼,晃乱了我的心。他慌乱地有些口不择言:“玉,你是需要我的!没有我你会死的!” 我感觉指尖有些冰凉,觉得格外可笑,为什么不能好好认错或是告诉我事实,却是抓着我的软肋不停的蹂躏。 我嗤笑,词藻间生硬而生疏,道:“父亲已经回来,你觉得你还有用处吗?”我在说些什么?嘴却仍旧不受控制地说出一些残忍的话语,“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他僵硬在原地,缓缓道:“洛秋池不会救你的……” 我知道,他不会救我,当年他的离去就是要我死,只是没想到,我找到了崖月。 “他会救我的,我洛玉的命还有点价值。”虽然我自己也不肯定,但仍是笑着道,“崖月,我今日当是重新认识了你。” 他按着胸口,面目苍白,嘴角渗出了血,一声不太剧烈的咳嗽,却让他斜身撑在了桌上。他忍耐很久了吧。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面容烙印下来,强撑着用右手抚上我的面颊,被我躲开。 “不是这样的,我怎会愿意骗你……”你皱个眉头,我都想去抚平……怎会愿意骗你? 他有些无措,我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失神片刻,低着头不从领口拿出一个玉坠子,泪滴型的玉坠上似乎还刻着些什么。他将玉坠子挂在我的颈间,我没有阻止,闭着眼。 “你不愿见我……我便不在你跟前碍眼了。” 感觉到他已经离去,我才缓缓地睁开眼眸。 门外月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他袖口上还残留着我俩用鲜血绘出梅花,夹杂在层层的粉侯珠中,仍旧是最绝尘的月,似乎踏着淡紫色的粉侯珠就要飞升。 浮沉锦瑟,锦瑟如阑干,风鼓起他月白的衣袖,最后我的眼中仅剩下那一片盎然的白。 坐在椅上,为什么这般难受?不过是骗了我这一次,怎就心里揪着痛?我也想不明白,却也只能不去深想。 走出墨明院,来到偏厅。众人无事地坐在椅上,秦慕紫更是咬牙切齿地捣着药,见我进来,药杵使劲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洛——玉——!!” 我无视掉秦慕紫径直坐在主位上,对舒明氶道:“舒庄主的毒可是清干净了?” “毒素已净。”舒明氶放下手中的茶碗,温和地回道。我说:“那就即日启程吧。” “如此甚好。宫主欲率多少宫众参加武林大会?”他道。 “四大派一般会派多少人前去参加?”我从没参加过武林大会,亦是不太清楚,思索后,问道。 “一般而言,门下过半弟子都会前往。但上场比试的最多十二名。”他也意识到明宫从未参加过武林大会,继续解释说:“武林大会可自己应战也可自己挑选对手宣战。每个门派最多可拍十二名门下弟子参赛。一直不败的那位便是武林大会的优胜者,亦是当届的武林盟主。” 我用指尖绕着发尾,笑道:“挺有意思的样子。” 武林盟主?未尝不能试试。 “来人,叫白左使和苏右使过来。”我道。 “是,宫主。”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白秀便同苏颜一起来了,白秀一袭嵌金边的白裳,领口敞着,里面是墨色的中衣,金丝编成的长鞭系在腰间,咋一看还以为是腰带,足上一双素白的长靴,丝毫未染尘埃,乌发半束于脑后。系着金银错杂的配饰,耳前的两缕发却带着晦暗的红。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俊朗的面目上却带着几分邪气。 苏颜则是一身竹绿色的绸袍,深绿色复绣沈蓝的衣袖下,是一双极为美丽的手,双手交叠在腰间可以看到他手背上深绿的图腾。将一半的发束于头顶,待着银色的发冠,如缭绕的云雾,露出的右耳耳骨上却盘绕着金色的耳圈,将上半边的耳骨全部包裹了进去。一双清隽的眸平静无波,他似乎永远都没有表情。 我到是真没见过苏颜有不属于面瘫的表情出现…… 两人一齐跪下,道:“参见宫主。” “请来吧,此番你们与本宫一同参加武林大会。”我道。 “是,宫主。”两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秦慕紫窜了过来,直嚷着:“洛玉!!我也要去!” “你去能做什么?”我笑问道。 她道:“等你死了能把你救活啊!” 这丫头就不能有点好话?白秀和苏颜都看着,还有外人在,也是挺给我这宫主长脸的,这丫头何时才能知道审时度势,哎 第十三章 平安至 平安镇虽然只是南尚国西面,一个方圆不足百里的小镇,但这个小镇每个三年必定要热闹一番。 平安镇大街小巷共十八条,却有八条街道建满客栈,四条长巷赌坊林立,三条花街莺歌燕语,夜里彩灯软香,好不销魂。还有两条街道的商铺,商铺少有米粮,兵器行就占了一半,剩下的尽是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最后一条街才能见到些民居。 每三年的夏末秋初,大致在九月前后,这平安镇便会有大批江湖人士涌入,打架斗殴,伤人害命,那是常有的事,只要不伤到平民,官府便不管不问。因为每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就在平安镇旁的腾龙山上召开。平安镇便是腾龙山脚下江湖人士唯一的聚集之地。 “宫主,平安镇到了。”翠薇撩开车门对我道。 我拍了拍在我怀里睡觉的洛白,叫他起来。本来出门时只打算带上白秀与苏颜,被秦慕紫那丫头一闹,勉为其难地带上了她,洛白冲进来又不服了,吵着也要去,被他闹腾的没办法也捎上了。早上出发的时候又碰到了刚完成任务回来的翠薇,她声称是我的贴身侍婢不离左右。不离左右?不是刚离了才回来吗……见翠薇那副不让她去就要了她的命的神态,我终是允了…… 我撩开门帘就正准备下车,却被洛白又扑了回去,他双手撑在我的脖颈两侧,慢慢贴近,“玉!你的面纱快掉了。”说完仔细地将我的面纱重新系好,蓝紫色的水晶纱,将我鼻下的面容完全遮住。最后在我的眼角轻舔了一下,跳下车去。 这孩子真属猫的? 我将衣袖整理好,方才缓步走下车去。翠薇静立在车边,其余人也都下了车在等我。 我们是从平安镇北方进入的,这里十分偏僻,但可以隐隐听到不远处的喧闹声。舒明氶道:“腾龙山夜间不宜行车。今夜我们就在平安镇投宿一宿,明日一早再上山前往天一山庄。” 我将耳前的发撩到耳后,笑道:“全凭庄主安排。” 秦慕紫已经按捺不住地直往镇中瞧。还略带深蓝色的夜空里,已经能看到各色灯火。我们一行向镇中走去,刚走过那一条偏僻的小道,就如同走进了繁华的集市,整条大街上满是人流,只是与其他城镇不同的是,这里的人都佩带着兵器。 各派人士见这一行走来的男女,纷纷侧目,这几人无论男女个个风姿卓越,俊秀、美丽非常,就是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但看那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曼妙身姿已是让人浮想联翩,那双似冰冷又火热的美眸,宛若东临天初破冰雪的碧璃珠,眸下的一颗泪痣平添了几分风流、妖娆。此等美人,就算不见面容也让不少人痴迷。 何时武林里出现了这等美人了?众人不由想到。 我没有理会周围灼热的目光,翠薇却皱住了眉,“宫主,前方就是客栈了。”说完用警告的眼神扫视四周。 舒明氶上前带路,温声道:“去玉恒楼,那处安静些。”随后走到前方带路。 “洞天四老!?”后面有人呼喊了起来,落在最后的洞天四老,见有人认出自己,不由挺直了腰杆。却没想到,那人厉声一喝,四面跃出了十来名与他同样装束的人来。 “洞天四老!你们毁我鸿泷派镇派宝刀!还打伤我们掌门人!这笔帐当怎么算!”那第一个呼喊的青衣大汉怒目大吼。 少耳跳出去道:“小娃娃别信口雌黄!是你们鸿泷派先要杀我们兄弟去朝廷领赏!” 我看向身前的舒明氶,见他并没有上前相助的意思,不由道:“这洞天四老不是舒庄主的人吗?” “只是在下无意间救下的。算不上在下的人。”他温和的答道,剔透如玉石一般的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金玉髓。 我露出的眼微微弯起,眼边的泪痣更显妖冶:“那就请舒庄主继续带路吧。” 他摩挲着金玉髓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后便放开,回头看向我,眼神略带审视。翠薇挡在我面前,扣住腕间的袖箭,发间的翠蝶似乎展着它的翅,仔细一看却还是死物。舒明氶收回方才的眼神,绽开笑,笑容如碧潭的波,“在下救下的人,自然也不能死在别人手里。” 转眸看向一边冷着俏脸的秦慕紫,依旧温声说:“秦小姐,少耳不过得罪了秦小姐一次,没必要痛下杀手。” 秦慕紫瞪着一双杏眸道:“舒庄主是什么意思?那鸿泷派的人,与本姑娘有什么关系?” 舒明氶目光略动:“秦姑娘想必就是药王拂衣吧。” 秦慕紫杏眸瞪得更大了,怒道:“药王拂衣在江湖上已出现三百余年,本姑娘有这么老吗?” 我兴致盎然地瞧着他们,听着远处兵器撞击和人体落地的声音,突然传来了一个竹棍落地的声音。看来洞天四老怕是不行了。洛白钻进我的怀里,环着我的腰,右手上多出几根银针,就欲射去。 “药王拂衣只是一个传承的名号,秦姑娘在下说的可对。”舒明氶说着挡在了我的前面,也挡下了洛白射针的轨迹。 秦慕紫松开眉头,抬眼道:“是又如何?我就是要杀了他们!他们出言辱我明宫宫主就是该死。” 我放开洛白走上前去,翠薇松开袖箭让了开来,我撩过秦慕紫的下颔笑道:“慕紫丫头,我们是舒庄主请来的客人,也不能不给主人家面子。” 秦慕紫气闷地嗔视着我,一跺脚推开白秀向街道另一头跑去。 这小丫头,鸿泷派也是呈了她师傅的恩德,这般指使,她也没法与她师父交代,回去定是要面壁思过。 见那青衣大汉的刀已经夹在了缺眼的脖子上,我正欲出声阻止。 突然,从旁边的客栈内飞出几支竹筷,直接将青衣大汉手上的刀打飞出去。 我不由抬头看去,竹帘错落间,似有一抹褚红,那身影微动,隔着帘子朗声道:“欺负几位老人家,这就是所谓侠义之士的做派?” 声音极为耳熟,脑内寻思一遍不由愣在当下。 第十四章 血色惊 朱红的凤声阁是平安镇最大的酒楼,几串金字的红灯笼悬挂在斜飞的檐角上。二楼的护栏鎏金错银,麒麟的栏柱奢华非常,就连遮挡的帘幕也是南海上等的双色绡绞。 自然,能坐在这凤声阁二楼的,身份也不会太过寻常。 褚红色的袖垂在护栏上,一手翻转着竹筷,面部恰巧被斜上方的帘幕遮住,只听见一个戏蔑的声音:“欺负几位老人家,这就是所谓侠义之士的做派?” 听到这个声音,我愣在了原地,想告诉自己只是相似的声音罢了。 “你是何人?”青衣大汉大刀一震,大吼道。 少耳还不怕死的嚷嚷:“呦!悠着点!看看都划破了!别没注意把我们小老头的头给切下来了!” “闭嘴!”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缺眼沉声道。 “闭嘴!”这一声却是我说出来的,我抬头直视着那褚红色的人影,期待他的出声。 那人听见了我的声音,衣袖一动,整个人从二楼跃了下来,白色的靴子刚一触地就向我奔来,“阿洛!” 身边的众人不由戒备。 我不禁愣住,是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唤道:宁大哥。” 宁伯章停在我面前,扶着我的肩上下打量着我,见我一切安好,笑道:“阿洛又长大了。与阿洛一别三年,可想过宁大哥?” 我看着他依旧如昔的风姿,发自真心的笑了起来,眉目变地柔和,“自然是想,不知宁大哥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一国之君也可以到处溜达的? 他无视掉周围怒视着他的四双眼睛,拍了拍我的头,道:“阿洛为何在这儿,那宁大哥就为何在这。” “武林大会?”我疑问道。 “恩。”他点了点头,平视着他颈侧束发的木环,我心中一暖,挚着他发上的木环:“宁大哥,怎么还不把这木环扔了,居然还戴着,也不怕丢人。” “阿洛亲手刻得,宫大哥怎么敢丢呢?”宫碧琴笑着,任我把玩他发上的木环。 白秀众人皆是诧异我与宁伯章的对话,这般和顺的形貌,哪还是他们平日里所见到的宫主。 我自然不知道白秀此时的想法,只是看着宁伯章问道:“宁大哥住在凤声阁?” 他摇了摇头,道:“我打算投宿在玉恒楼。” 那不是正好,“正好,我们也准备在玉恒楼投宿,要不宁大哥与我们同去吧。” 他振袖一笑,拍着我的头道:“好。” “妈的!别太目中无人了!”青衣大汉竟一刀向宁伯章劈了过来,我恼怒地横臂挡下,路人皆已不敢再看,怕我的手臂被大刀生生切下,却未料那刀砍在我的手臂上,划破了我的衣裳,却怎么也砍不下去了。 反手一抓,直接将那大汉的腕骨捏碎,翻手向他的心脏袭去。指尖刚刚插入,手腕就被人抓住,那声音隐隐带着些恼怒:“洛宫主,这人不是你派来的吗?现在又为何要杀了他。” 我戏蔑地笑道:“第一,这人是慕紫丫头找的,与本宫没什么关系。第二,就算与本宫有关系,本宫杀了又如何。舒庄主别忘了,我明宫是乃当今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言。” 舒明氶一时无声,皱着眉头也不松开我的手腕。 那青衣大汉已被吓得面目煞白,双腿直抖,颤声道:“明宫……”宫字还未说出便被我毙命与指下,并不愿别他人知晓我们明宫来此,怪他祸从口出了。 四周突然炸开了锅,“杀人了!” 舒明氶的面上也是阴晴不定,强压怒气。 四周一阵慌乱之声,人群四散,杯碗碎裂,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的味道。 “那不是天一上庄的舒庄主吗!?为何舒庄主带来的人这般狠辣!” 与那青衣大汉带来的一众弟子,又欲上前报仇,又是不敢出手,我方才一手当时震慑非常。 任谁也想不到,那么高大的习武之人,竟被一个细瘦姑娘,一手捏断脖颈! 舒明氶终是按耐不住,呵斥道:“还不快走。”看来舒明氶是动了真怒了。 那些弟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其余堂客也是神色惊惧的等着舒明氶做出公判。 “小女子与舒庄主无甚瓜葛,不用为小女子为难。这事也不用舒庄主交代什么,小女子自会给鸿泷派一个交代。” 舒明氶将手背与身后,面色不定,方道:“莫有下次。” 众人诧异于一向嫉恶如仇的舒庄主竟未惩戒女子一行,这话中意思竟是就此揭过。太过不寻常。不过对方已说自去鸿泷派交代,若是在旁处,刀剑无眼伤亡一二,都是门派间自行恩仇了断,他人也无甚可说。 只是今日在这天一山庄所辖的平安镇,天一山庄便是此处的律法,更别说在武林大会之前在天一山庄的地界杀人,这不是掌他舒庄主的脸吗?舒庄主竟然忍下了?! 洞天四老相互搀扶着朝舒明氶走来。 我向舒明氶低声道:“舒庄主,不是本宫不给贵庄脸面。本宫不愿让人知晓我们明宫行踪,也是顾全舒庄主脸面,莫被他们戳着脊梁骨,说舒庄主和邪教妖人搅和在一起。” 舒明氶背在身后的拳头微紧,我笑着唤宁伯章:“宁大哥,我们走吧。” 宁伯章扫了舒明氶一眼,随后笑问,“阿洛何时成了明宫宫主了?” 我诧异他竟然听见了,不由看向他。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南尚国的皇宫,当时我还只是明宫无名无位的杀手和禹国的贵妃,似乎我从三岁进明宫就一直是一个无名无位的杀手,直到三年前…… 不过宁伯章真的会不知道吗?这世上真是难得有几件他不知道的事,除非他自己不想知道…… “三年前。”我答着,回头看了一眼舒明氶,笑道:“舒大庄主,能否请您继续带路呢?” 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笑容,不过想想在他人的地界还是收敛些,之后也与众人交代一番,莫在发生今日之事了。 他也不说话了,默默地朝前面走去。 不过我也未能想透舒明氶邀我们前来参加武林大会到底为何?毕竟未有先例,也无必要,给他惹了一身腥臊也无其他作用。此番还对我们处处隐忍,奇哉怪哉。必是有所图谋,但我也不愿去想,若真敢做对我明宫子弟不善,我也不会惧他。 “玉!抱!”洛白扑入我的怀里嚷道。 我停下步子,将洛白环住,“走路就不能好点走吗?” 我突然对翠薇道:“找到慕紫丫头了吗?” “秦医师已在玉恒楼了。”翠薇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黑影道。 我点了点头,黑影瞬间隐去。突然,宁伯章定睛看我,“哪来的小娃娃?”洛白面有不善,我松开洛白道:“几年前收养的孩子。” 宁伯章打量一番道:“品相不错。”怎把人说成物件似得。 跟着舒明氶来到玉恒楼,一进门就看见趴在桌上的秦慕紫,她见我们进来,先是一喜,又猛地沉下了脸。偏过头不愿意理我。 我也不理她,径直在她的邻桌坐下,其余的人也随我坐下。 “客官是否投宿?”小二来到我们桌边道。 “要六间上房。”翠薇道。 “好嘞!”小二说完,又吩咐了小侍去做,并未离开我们的桌边,见他掏出一个小册子,笑吟吟地道:“客官,能否报上各位的门派,小的好登记,因为本楼只为参加武林大会的大侠们留位,您看……” 我侧头笑道,额间的发柔和地贴着面颊滑落在颔下,目含着笑意:“凤凰山。” 第十五章 南玲珑 小二呆愣着也没记录,干笑道:“客官就别开小人玩笑了。若各位客官不方便报上门派,若有其他门派做保也是可以的。” 我轻声笑了起来,说:“怎得?小二哥不信?” 那小二挠了挠头,道:“小人在平安镇也待了三十多年,虽不像金风玉露楼那样知道天下事,但这武林各派小人还是知道的。” “那若是深山小门,无名新派,小二哥不知也是正常。”我继续笑道。 “姑娘别开小人玩笑了,姑娘一行风姿卓著怎会不是名门大派的侠士,小人也没那般眼拙。” 我看向舒明氶。他低垂着目仍旧收到了我的眼神,说道:“我天一山庄为凤凰山诸位做保。” 小二擦了擦汗,干声道:“天一山庄?”说完,也不再理睬我们,转身对楼上的掌柜呼道:“老板,这客人不愿报上门派。” “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后生小子,也不瞧瞧自己在哪?”掌柜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你这事还需问我?该怎么处理需要我来教你吗?” 小二应了是,回身道:“几位客官,对不住了,恕不接待,他处去吧。” 慕紫丫头一听不乐意了,呼道:“怎得!?我们不是报了门派吗!?你们这住店还挑拣出身吗?怕我们缺银少两不成?” “何某倒不是怕你们出不起银钱,只是天一山庄每每迎来贵宾都在何某这玉恒楼接待。无名鼠辈也住不进我这玉恒楼。他处去吧,别让何某遣人逐你,太过难看。”掌柜从二楼走下来。 刚不悦地朝我们看来,猛地一愣,回神后立马抱拳走了过来:“舒庄主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派人来说一声,小人也好准备啊!”说完狠狠地瞪了小二一眼。“快去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来。” “舒庄主,雅座请!”伸长右手向楼上引去,随后看向我们,谄媚地笑道:“这几位也是天一山庄的吧,这边请这边请。” 苏颜蹙起秀眉,白秀见苏颜似乎不高兴了,往腰间一摸,金色的长鞭将掌柜直接甩了出去,扬声道:“我们可不是天一山庄的,记好了。”说着慢慢走向在地上不断呻吟的掌柜,取下手背上的墨色曼陀铃镂空纹章,在掌柜的眼前晃了晃,“这就是明……凤凰山的标志。”说着就把纹章往掌柜的脸上按去。 这一按上去,掌柜的脸可就毁了啊。曼陀铃的纹饰是明宫的标志,宫主佩赤色曼陀铃纹章,左右二使佩墨色曼陀铃纹章,八部部主佩紫色曼陀铃纹章,八部部众佩金色曼陀铃纹章,二十七司佩银色曼陀铃纹章,低阶弟子则是青色曼陀铃纹章,不过外人鲜少知道。 余光看见正要出手的舒明氶,我抬手摘下右耳上的赤色曼陀铃纹章,当舒明氶将白秀的手打偏的那一瞬间。我两指一并,将纹章射出,直接镶在了掌柜的左脸上。 “洛宫主!!”舒明氶看见的时候已经晚了。 白秀将鞭子重新缠在腰间,不屑道:“赤色纹章镶在你身上倒是便宜你了。”说着瞬间将掌柜脸上的纹章强撕了下来,顿时一声惨叫,血流满了他的左脸。 我轻扫了一眼楼梯上浑身打颤的店小二,笑道:“我们这无名小派够不够格住进这玉恒楼?” “够!够……够……” 因为以至夜晚,店堂里并无人吃饭,空荡荡地大堂里回荡着小二磕磕巴巴的声音。 翠薇上前问道:“酒菜可备好了。” “备……备好了……” “宫主,纹章。”白秀将纹章双手递上,我接过,纹章上未染到一丝鲜血,顺手将它重新戴回左耳。 “阿洛,上去吃饭!赶了一天的路,你不饿,宁大哥也饿了。”宁伯章敲着桌子站了来。 我的眉目柔和了几分,说:“我也饿了。”起身向楼上走去,经过舒明氶身边,也未看他,随口说道:“舒庄主不吃吗?”说完继续朝雅间走去。 舒明氶将掌柜扶起,温和地询问道:“可还好?” 掌柜虚弱地捂着脸,也不敢说话,被舒明氶扶到桌边坐下。舒明氶抬头对仍旧处于惊吓中的小二道:“小二哥,过来照顾你们掌柜的。”说着从衣袖中抽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此事因在下而起,明日在下派庄上的医师前来给掌柜看看伤。” “舒庄主使不得啊……”掌柜含糊地道,“舒庄主是大圣人!与舒庄主有什么关系。那些妖……妖……横行之人也不知怎么来了…………” 舒明氶站起来,道:“明日我叫玲珑过来。” “切!假仁假义!”秦慕紫冷哼了一声,还是耐不住地冲上楼来。“居然敢不理我!洛玉!我总有一天下毒毒死你!” 摩挲着耳垂上的曼陀铃纹章。啧啧,这话她说了百来次了,真没点新意。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发音古怪的声音,“庄主,未央小姐叫我来接您。” “玲珑你来的正好,掌柜受了点伤,你来给他看看。”舒明氶道。 玲珑惊讶道:“鄂吉台!你怎么受伤了?亚呼罗呀度,呼哩嘛啊,哦苏……” “是苍疆南属的语言。”苏颜突然道。 白秀立马夹了一块鱼放进苏颜的碗里,眉开眼笑地说:“我家苏颜什么都知道!” 我斜了一眼白秀,这家伙追了苏颜这么多年,苏颜也没答应,挺能自说自话的啊! 不过看见苏颜没有应声,反而默默地吃起了白秀夹来的鱼,我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白秀来,难道成了? 白秀谄媚地看着苏颜,继续殷勤的给他夹菜。 我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左右伸来两双筷子,左边夹着剥好的虾肉,右边夹着一块上仙果一齐放入我的碗中,洛白仰着小脸,嫩唇微张:“我知道玉最喜欢吃上仙果了。” 看着碗中的菜,貌似我更喜欢吃虾一些…… 我看向苏颜问道:“苏颜,那女子说了些什么?” 苏颜慢慢放下筷子,从袖子里掏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完嘴角后,终于开口道:“鄂吉台在南属语里是叔叔的意思。她问他是怎么受的伤,是谁伤了他,给了他一瓶药。现在已经上来了。” 我头痛地听苏颜说完后,门立马“砰”的一声被推开。 那个叫玲珑的女子一身与中原人迥然不同的装束,我正看着她腰间繁复的银饰,她却突然冲了过来,用不娴熟的汉话说道:“就是你伤了鄂吉台?” 第十六章 迷踪现 我放下筷子看向她,含笑道:“鄂吉台是何人?” “是……是……”她想了想,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怒道:“鄂吉台就是鄂吉台!” 看向大敞的门外,眸光微寒,说:“人是本宫伤的。”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摩耶会诅咒你的!”她从腰间拔出一把银质弯刀就向我劈来。不等我动手,苏颜已拦腰将她击飞,直撞在墙壁上,她趴伏在地上顿时呕出一口血来。擦去嘴角的血,又慢慢地撑了起来。 我们都看着她,似乎看着一场有趣的戏文,看着她瞒跚地逼近,最后接近我时再次挥刀,洛白三指一并,三根长针穿透她持刀的手,她的刀瞬间掉落,右臂变的僵硬。 舒明氶疾步进来,“洛宫主莫要太过分!”正要扶她,“本宫何曾过分?那掌柜的店大欺客,教训他一番也是他该受的,难道……这些欺客的勾当都是舒庄主默许的?”话间未注意那女子,她一挺身,左手瞬间抓住了我的手腕。 只感觉经脉一跳,提气将她震开,抬起手腕,腕间的经脉微微隆起,蛊虫!? 我沉声道:“你给本宫下的什么蛊?” “洛宫主!把解药拿来!”舒明氶道。 看着玲珑僵硬的右臂,我笑了笑,说:“解药?本宫凭什么给她?一只手换一条命也值了。” 洛白抓过我的手腕,满脸的担忧,浓密的睫毛耷拉在眼睛上,用脸在我的腕上蹭了蹭。 看着未动的白秀和苏颜二人,我一时气闷,我好歹也是宫主吧,居然也不担心一下。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苏颜抬头看来又缓缓低下,白秀挑了挑眉,分明在说,蛊对你有用吗? 呃,蛊确实对我无用,从小中了几次蛊都安然无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宁伯章担忧地看着我,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抬手示意他我没事。 突然间,头痛欲裂,仿佛一把大刀不住地劈砍着我的大脑,我克制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只是周围的一切我都看不到听不到,体内燃起一股灼热,似乎把我丢在了火海之中就要将我燃尽。 “宫主!” “阿洛!” “玉!” “洛宫主!” 我似乎看到了宁伯章惊恐又克制的脸,急切的白秀和苏颜,还有紧抓着我的洛白。我怎么了? “不可能!这蛊虫只会使人麻痹的……不会这样……”隐隐听到一句半生不熟的汉话。 不会这样?那我现在是抽筋吗…… “妈的!老子宰了你!”白秀啊,暴躁是不好的,要体现我们明宫的素质啊。 苏颜一定会制止他的,“等等,她应该知道怎么解蛊。”没错吧。 “给她解药。”好像是舒大庄主的声音…… “先给玉解蛊!” “我宁愿被毒死也不会给她解蛊的!” “白秀住手!” “想死我就让她去死!” 好吵啊………手指没有感觉了…………头好沉…………………… “宫主!” “阿洛!” “玉!” ———————————————————————— 脚步声凌乱地在大殿上回响,平日里肃穆的大殿早变作一片哀嚎血色,乾景宫的太监宫女逃跑间竟都不忘了揣上金银,慌张地撞得金银器具哐啷四落。帷幔亦被扯得破损难堪,竟未有一个宫人惦念着大殿上的一国之君。 我透过层层帷幔,看见那一袭青衣的洛姝蹲在一人身前,如层层晕开的水色,惊了这一池的波澜。洛姝依旧清丽如遗世独立的孤松,只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竟胡乱散着,她哽咽着,双肩不住的颤抖。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洛姝,我慢慢向前走去,看向她身前坐于台阶上的男子,那男子垂着头,失魂落魄的仿佛听不见外处的声音,平日犀利如鹰的双目亦是失去了神采。 “枫月……我们走好不好……南尚大军一时也攻不进大殿。”洛姝哽咽道,颤抖着抱住那男子。 “枫月……你说句话好不好……”洛姝哭声从话语间渐渐溢出,连我的心间都隐隐作痛,不愿见她这般。 忽见一抹艳影缓步踏来,气定神闲仿佛逛着园子,我心里不知为何越发紧了,越发想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人一步步映入我的眼帘,与我一般无二的模样,更加张扬放肆的面容…… 离枫月似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缓缓抬起了头,看见那个缓步入内女子,身体开始颤栗,不知是愤怒的还是害怕的,只听他一声怒吼:“洛玉!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又是一片漆黑…… ———————————————————————— “宫主到底怎么了?” “皇多得哎。” “她说得个什么鬼东西?!” “她叫你安静。” “玲珑,洛宫主的蛊毒解了吗?” “庄主,这个蛊毒我解不了……” “妈的!这蛊不是你下的吗?你怎么会解不了?!” “白秀住手。” “庄主,这女人的体内不单有我下的傂蛊,还有情蛊……” “情蛊!?” “情蛊?” “恩,情蛊,东临天的已极天。情蛊遇到傂蛊会激烈的抗拒……我也引不出蛊虫来……” “玉!玉的手指动了!” 你们这么吵我能不醒吗……但是全身似乎不是自己,完全控制不住…… 一丝微光穿入眼缝,好模糊……隐约看见很多个轮廓……还有那白色的发……莫是我伤的太重,出现了幻觉? 嗓子火辣辣的,我试着吐出字音:“这是哪里?崖月……?” “宫主,这里是天一山庄!”一个脸部坚毅的轮廓突然放大了。 有人托起我的颈部,冰凉的触感贴近我的唇,我急切地吞下流入口中的水,嗓子不再那般灼热。但是身上仍旧提不起力来。 “情蛊是什么?”我平了一口气,缓缓问道。 只听见从我身侧传来一声冷哼,银饰相互碰撞作响。 “玲珑,回答洛宫主。”虽然视线模糊,但仍旧可以辨认出那个绿色的轮廓。 “中了情蛊的人,只会爱上施蛊者,一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对身体没什么伤害。”玲珑用不生不熟的汉话回答道。 “怎么才能解蛊?”托起我的人问道。 “解了情蛊才能解傂蛊。情蛊只要施蛊者死了,蛊虫就会死去,情蛊也就解了。” 托起我的那人抚摸着我的发,低声问道:“怎么才能知道施蛊者是谁。” “这女人是不是有深爱的人,那个人就是施蛊者了。” 屋内突然一片寂静,连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都能够听到。 那个人?又有谁不知道呢…… 我像疯子一样追寻了二十一年的男人,就是因为一条蛊虫?那也太可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