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之城》 第一章 搅扰本君睡觉者,杀无赦。 曾有人问起说,这世界可有尽头。 有的吧,或许。 嵌于石缝绣于叶纹,总该有个地儿,隐藏着两世交错的路口。 传言,若来到世界的另一端,定可望到毕生难忘的好景致。 只是,那地方,一旦去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不是地狱,没有血流成河的模样,倒是生气盎然,一派的鸟语花香。 那里是,曾经叫不少人类闻了风便丧了胆的地方。 魔界。 ————————————————— 他推开客厅阳台的木门,迎面而来的却是雨露同森林混在一起的气息,嗅着倒也芬芳,至少叫他头脑比起方才还要清醒上了几分。 昨夜又下雨了。 他勾了勾嘴角,目光却下坠没入院中的花圃之中,不禁眉间一皱,忙不迭地走出了屋步入花圃,弯腰蹲身之间,动作利落地将那几叶残花败柳收拾干净,一同埋入了后院中的老树下。 在这府邸之中,他是管家,打点府邸大小工作乃是他的分内之事,当然,埋花入土一说,是自家主人额外点的要求。 主人说,后院的树,年岁都快赶上了自己,平日里要好生打点多加照顾,至于埋花,也算是替那落红了了那份最后的情意吧。 望着那老树,倒还生得苍翠,没有半丝半毫的枯萎之态,就好像这岁月,虽伤了众生,却唯独放过了它。 当然,这众生的说法,可不包括他们。 嘴角扬笑之余,他转身走入屋内,将指间泥污洗去,又用毛巾细细将水渍擦干,这才从制服口袋中拿出一双白色的手套戴上。 “主人。” “您该起床了。” 他走到自家主人的屋前,抬手叩门,力度不轻不重,加上他的声音,刚好能将对方唤醒。 “进来。”只听屋里传来唤声,他脸上习惯性的扬起笑容,推门而入,动作轻柔,生怕扰了自家主人的安逸。 “主人。”他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系好,侧身却见自家主人依旧着着睡裙靠坐在床上,一双眸子微微合着,似乎是没能睡醒,不禁眉间微蹙。“马蹄的声音近了。”他顿了顿,随后合眸低头道:“柏森已经听见了。” “还请主人洗漱更衣。” “嗯?”那女孩半睁开一只眼,冰色蓝瞳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随后一手微张掩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来的是谁家的客人?” “霜镇的镇长。”柏森顿了顿,继而道:“近段时间他来得频繁,主人是不是也该见见?” 听言,她不禁眉间一皱,将身子往下挪了挪,不耐烦地冷声道了句:“不见。” “主人,这样会不会太过失礼。”他依旧低头合眸,满脸的规矩模样:“毕竟他前些日子还被封了爵……” “啰嗦!” 那女孩猛地坐起身子瞪了他一眼,“封爵又怎样,不见就是不见。”随后躺下,伸手一把拉过被褥将头盖住。 “出去候着,他要是来了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她的声音穿过被褥灌入他的耳里,音色有些沉闷,在他听来,却尤为清晰。 见她这般模样,他张了张口,却只是于无声中叹了口气,轻声应了声遵命,就这么退了出去。 走在走廊上,他吸了吸鼻子,不禁皱了眉。 自家主人总喜欢燃上一炉茉莉熏香,说这香味虽嗅起来清淡芬芳,却登不了大堂这样的庄严之地,便只在自己屋里燃了。他方才在屋里站了太久,已然习惯了那香味,此刻的空气,味道平淡得叫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不禁困惑,既然自家主人这般喜好茉莉清香,何不在花圃里种上一片。他也曾就这问题问过她,她却只是摇头,说,习惯了。 “这片玫瑰花田,我已经看了太久,习惯了,便没了换去的必要。” “况且,这花开得恰好,我又怎能逞一己之私,要了它们性命。” 那日她目露惆怅,头一次用此般平和的语气同他说话,那般模样,倒真让他为之出了神。 他穿过庭前花圃,将最前方的大门敞开,站得笔直,合目静候,就好像一尊着了色的石像,在晨风中静默,守着身后的府邸。 来了。 他眼睫一颤,一双生得红蓝异色的眸子缓张开来,看着渐近的马车勾了勾嘴角,微笑。 那马车停下,只见那驾车的仆从自车上跳下,为车厢开了门,伸手将自家的主子扶下了车。 见状,他两步上前走到对方面前,微笑道:“在下是这里的管家。”他顿了顿,继而合眸,微微鞠躬,“主人今天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还请阁下改日再访。” “噢?”对方眉梢一扬:“身体不适?君主大人这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啊,可已看过了医生?” “在下对治疗之术略知一二,不妨让在下前去探望探望?” “不必了。”听他这话,柏森眉间波澜一晃,继而恢复平静。“主人不喜欢被打搅。”他再次行礼:“不好意思阁下,恕柏森失礼。” “呵,过得倒是清净。”对方听言,不禁冷笑了一声。“君主大人该不是给在下摆架子,不愿赏给在下这张脸吧?” 柏森眉间又是一拧,脸色微变,开口便想反驳,却听身后话音一响。 “麦隆伯爵这话可就不对了。”回头,却见一黑袍魔族站在自己身后,端其身高,莫约八尺有余,宽大的衣帽几乎遮下了对方的面容,就算是没被遮盖的地方,也被一团黑雾所掩盖。 再听对方音色,只觉浑厚粗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霸气之感。 他知道这就是他家主人,只要是披了那件袍子,管你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会在一件黑袍之下变了一个模样。 “只是本君身子确实不适,有失远迎。”那魔族稍稍停顿,继而道:“伯爵莫要见怪。” “哪有哪有。”见对方出来,麦隆瞬间便变了脸:“能得君主大人亲自迎接,在下甚是荣幸。” 油嘴滑舌的老狐狸。 柏森嘴角动了动,却隐隐觉得自家主人那双眸子,目光正透过衣帽直盯着他,一道带有些许讽刺的笑容,就这样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外头风大,里边细谈。”语毕,见那黑袍魔族转身往里走。 “伯爵大人,请。”见状,柏森扬起嘴角,朝着他合眸鞠躬,伸手朝里做了个“请”。 “好,好。”麦隆嘴里应和得倒是爽快,心里却又隐觉不安,不禁侧头唤了那驾车的侍卫一声。 “怎么。”黑袍魔族回头,却见他身旁多出一侍卫,不由得自心中笑了声戒心真大。见君主回头看他,麦隆不禁身子一颤,笑着应付了一句:“这是我的贴身侍卫,不知君主可否赏在下这个脸……” “全随君意。”黑袍魔族笑了一声,转身便朝着府邸的大厅走。 “伯爵大人。”那侍卫不明不白地被唤了过来,不由得开口想要询问自家主人缘由,却见他额上满是细汗,只好作了罢。 “随我进去。”麦隆抬手,用袖口往额上一擦,“都说这君主脾气古怪,进去之后小心行事。” “是,大人。”那侍卫微微颔首,轻声应答。 “大人?”远处,柏森站在大厅门口,却见对方迟迟未动,不禁开口叫了一声。 “啊,这就过来。” 麦隆提高音调应了一声,朝身旁侍卫一使眼色,抬腿便迈入了庭院。 见对方走近,柏森再次弯腰行礼,嘴角微笑不减,动作语调更是不厌其烦。 “请。” 第二章 下马威 “伯爵大人站着做什么,坐啊。” 君主转身,却见麦隆依旧站在椅子边上,不禁轻笑一声,单手张开朝那椅子一伸,示意他坐下。 麦隆站在原地,生了汗的手握了又握,一双眸子直盯着君主,等着对方先坐下。 他坐这伯爵的位置虽然不久,但贵族之间的礼仪,他还是明白的。在高阶贵族没入座之前入座,这可是大忌,他才不会这么傻,一来就触了这导火索。 见状,君主不禁笑了一声,也不再理会他,自己坐上了椅子,同时手一挥,淡淡朝一边的柏森吩咐了一句:“倒茶。” 见君主坐下,麦隆这才侧身转到椅子前坐下,脸上贴着笑,也不知那笑容是否是出自真心。 “这茶茶香甚浓,想必君主大人是用了好茶。” “有劳君主费心了。” 客桌的对面,君主端茶抿了一口。他眯了眯眼睛,却见对方喝茶之间,那茶杯几乎半边都融进了那黑雾之中,不禁轻皱了下眉。 连没入其间的茶杯都看不清,更别说是对方面容了。 “阁下不是夸赞这茶好么,怎不见喝?” 君主抬眸,却见对方直望着自己,不禁自心中冷声一笑,随后开口道:“不喝茶,伯爵大人可是看不上本君这招待?”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听言,麦隆原本已经平稳下来的脸色瞬间又变了,好似一潭过了风的湖水,扩散的涟漪,全成了他脸上的皱纹。“在下只是口中实在不渴……”一语未毕,却见君主一张没入了黑雾中的脸直朝着自己,不禁错开目光,只觉身后寒意袭人,恍若置身冰窖。 就连吸上一口空气,都觉得是凉的,凉到透骨。 “我喝,我喝。”他连忙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口,几乎喝掉了杯中一半的茶汤。 放下那茶杯,麦隆舔舔嘴唇,只觉得方才的茶汤温凉适中,喝下之后口齿之间茶香四溢,不禁叹了声好茶。 可惜,再好的茶,也压不住他心中的恐惧之感。 难怪都说,就算是扰了魔王,也扰不得这第七位君主的安宁,现在这种氛围,实在是叫他心中不安之感越发强烈。 好生粗鲁的品相。 君主在黑雾之后微微蹙眉,打搅自己休息不说,还连自己喝茶的兴致都给搅和了。看着面前这个把自己模样幻成大叔的怪趣味魔族,说真的,她越来越不喜欢他了,只想快点将他打发走。 “君主大人府邸布置得漂亮,衬得上您的身份。” 似乎是想要缓和下气氛,麦隆嘴角颤了颤,口中打趣道:“但这仆从却只有他一个,似乎少了些。” “君主大人该不是有——龙阳之好吧?” 他嘴角一扬,声音似乎刻意拉长了几分。 听言,君主端茶的姿势僵了一下,端着瓷杯的手微微用力。柏森在一旁蹙眉,他知道自家主人定是脸上挂不住了,不然也不会将这上等的瓷杯就这样捏出了裂纹。 “主人。”柏森俯下身子,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给您换一盏吧。” 她也没说话,算是默许了。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继而扬了扬嘴角。 “伯爵大人?您该不会是觉得这类玩笑很有意思吧?” 虽是语气中带有笑意,却是笑里藏刀。 麦隆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在脸上赔笑:“在下失言,还请君主大人不要怪罪。” 她没说话,只是端了茶品了一口,这一品,却几乎品去了整盏茶汤。 柏森皱眉,主人这般饮相,他还是第一次见,想必定是气急了。 君主咽下茶汤,端着那瓷杯沉默了良久,直到那气消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问对方话。 “说吧,伯爵大人。” “不知阁下多次来访,所谓何事?” 她放下瓷杯,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柏森见状,即刻便持茶壶给自家主人续茶。 麦隆吞了口唾沫,“君主大人,这霜镇的扩展问题……” “哦?君主身子朝前倾了些,手肘搁在桌上,双手交叉托住下巴,似是来了兴致。“那么,伯爵大人是来问本君要钱的咯?” “不不。”听君主这么一问,麦隆连忙摆手否认,动作太大以致打翻了那茶杯,杯中之茶瞬间倾泻而出,淌满了桌角,最后顺棱角滴下。 “抱歉抱歉,在下失态。”见自己不慎打翻了茶,麦隆似乎更慌了,连忙起身用怀中手帕去擦,却听君主叫了他一声。 “伯爵。”君主那张掩在黑雾后的脸依旧朝着他:“正事可还没说完呢。”继而伸手示意他坐好,侧过脸朝柏森吩咐了一句:“去,收拾好,给伯爵大人重新上一盏。” “是,主人。”柏森合眼颔首,也不拖沓多言,转身便朝着麦隆走去,自胸前口袋抽出一方手帕,俯身将桌面细细擦净。 兀地,他伸手,五指并拢朝着麦隆小腹方向便是一刺,速度极快。麦隆脸上神色瞬变,连忙带着椅子朝后退去,力气太大,椅子险些翻倒。 “大人,您怎么了?”这还没缓过神来,柏森的声音却又自耳畔传来,不禁侧头一看,只见柏森单手扶住他快要翻倒的椅子,异色的眸子直看着他的眼睛。一旁,他那侍卫虽是面色不改,平静的表情却掩不住他眸里的那丝诧异。 他的目光落在柏森的手上,却发现那只白手套掌心处多了一点痕迹,像是用什么点上的,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是一点茶渍。 见状,麦隆松了口气,原来方才他是为接那滴下的茶滴才朝自己出的手。 不禁伸手,袖口朝着自己额上便是一抹。 看来自己这是紧张过度了。 “您没事吧?”柏森将他的椅子扶正,见他面色发白,也没再多问,只是侧过身继续打整桌面,继而为他再倒了一盏,躬身行礼后退回自家主人身旁。 “伯爵。?”他听见君主唤他,不禁抬头,望见的仍是那张没入了黑雾中的面容,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隔过那雾气,自己定是同某一双眸子对视上了。 “请用茶。”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君主反倒笑出了声,喝了口茶缓过神后,旋即正色道:“既然不是为钱,那是为何物?” “这个……”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君主大人,您应该是知道的。” “关于霜镇边境的扩建,还需君主大人向魔王大人……” “呵。”她手中的瓷杯嗒地搁下,杯中茶水溅出几许,滴在桌上,以及她的袖口。 柏森微微蹙了眉,正欲俯身去擦,却叫自家主人给止住了,便只好站直了身子于一旁静候。 “伯爵大人,我说过的。” “不,行。” 第三章 拿剑指你你怕不怕 虽只是两字,刻意的停顿,再加上她此刻的音色,于无形之中为这两字平添了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感。 “君主大人,可是……” “送客。” 君主起身,朝柏森吐出两个字,拂袖而去。 “君主大人!”麦隆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见对方毫无让步之意,不禁锁了眉头。只见他嘴角一颤,冷哼了一声。 “no.7,我敬你为魔族君主,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 也不知他是哪来的勇气,说这话时,方才的不安与畏惧,与他脸上已然找不见了半丝半毫。 “哦?”听言,她回头,却只是嘴角一扬,冷笑了声有意思,随后朝柏森打了个手势。 “看来麦隆伯爵是不打算自己出去了。” “柏森,你送送他。” 她顿了顿,说话语气似乎刻意变了调。 “给我,好好送。” “遵命,主人。”柏森合眸颔首,转身缓步朝麦隆走近,却见他面色瞬间起了变化,步伐一快,身子瞬间消失在原地。 “乒——”一道尖锐之音随那侍卫举剑的动作传来,刺得麦隆耳朵发痛。望着眼前这场景,麦隆不禁脚下一软,连连后退了几步。只见他面前,柏森手持长剑一柄,直劈向自己,好在自己那侍卫反应快,在那瞬间拔剑为自己挡下柏森的剑刃。 却见柏森勾了勾嘴角,一抹冷笑随之扬起,也不知这笑容是憋了多久,在麦隆看来,笑得放肆。 这还没反应过来,麦隆只觉眼前侍卫身子一颤,定睛一看,却发现柏森被那侍卫挡下的剑刃,不知为何,竟穿过了那把剑体,直劈在侍卫脸上。 那侍卫往后一退便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半边脸皮叫得凄惨。 “大人,您出语不敬。”柏森直接绕过了那侍卫,缓步朝麦隆走来,在他看来,却是步步阴影。 麦隆的目光不禁落在了他的手上,却见那双手,除了沾了些许血污之外,再无它物。 他的剑呢?! 麦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死盯着柏森的手,生怕他手一抬便割了自己的头颅。 “我家主人大度,不想同您计较。”他被柏森逼至墙边,无路可退,只见柏森张了张口,却只是笑了一声。 他似乎能看见他唇下的两颗尖牙。 在往上,麦隆同柏森对视,唯见他一双红蓝眸间,瞳孔似乎起了变化,于眼眶之内竖向拉长,成了一道细长的菱形。 “可是……”柏森侧了侧头,垂着眸子凝视对方。 “我计较。”一语毕,只见柏森单手抬起,麦隆望着他,只觉对方手中气流流动速度似乎逐渐加快,片刻之后,只见方才的那柄长剑,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他手里。 麦隆骇然,只是没想到对方御风术这般厉害,竟已到了将气流具象化的水平,难怪方才自己那侍卫会莫名其妙地被劈中。 不禁吞了口唾沫,这招式虽厉害,可毕竟太耗魔力,一般不到逼急了,是绝不会轻易就用的,除非…… 麦隆的目光凝在他半掩在刘海之后的血红眸子之上,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家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管家。 他是使魔。 看着他那只眼睛,掩在血红之下的刻印似乎映入了麦隆的眼,虽有些看不清刻印周围环的究竟是什么咒文,但至少他可以判断,这就是使魔的契约。 使魔契约,一旦印上,除非契约主主动解约,否则,他这一生都要被其束缚,尽自己所能保护契约主,容不得些许差错。 只是,大多的使魔都以魔物为主,好好的魔族,跑去给别的魔族当使魔,这样的情况,他倒还是第一次见。 “失策了。”他自心中暗骂一声,额上已是细汗密布,只是这次,他是没法用他那绣着边花的袖口去擦了。 他不敢,他也敢不了,对方的威压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难怪这君主府邸,侍卫仆从这般稀少,光这一个就叫人心生恐惧,多起来那还得了。 麦隆布了细汗的手张了又握,恨不得抽死自己这张嘴,见对方人少就逞了能,对方虽说没什么光辉事迹或是加封记录,可好歹还挂着君主的称号,哪里是这么好惹的。 “怂货。”柏森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好笑,不禁挑了挑眉,嘴角一勾,自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目光之间,满是挑衅。 他握剑的手一抬,一把长剑便驾到麦隆脖颈上,剑身渗出的寒意,几乎要冻穿了他的骨髓。 “柏森。”似乎是觉得他恐吓过头了,只见君主缓步走来,一把拉出他握剑的手,“把剑收起来。” “好歹对方还是伯爵大人呢。” 虽是自她口中听出了讽刺之意,可毕竟是自己主人的命令,只见柏森眼睫一颤,握剑的手轻轻松开,方才还是寒气逼人的长剑,顷刻之间便化成了阵风,没了踪影。 “失礼了,伯爵大人。” 柏森挤出一丝微笑,退后一步,朝着麦隆躬身行礼,继而退回自家主人身后,双眸微合,静候主人调遣。 “伯爵大人……” 君主慢悠悠地背着手踱到他的身旁,语调之中似有惆怅之意。 “霜镇边境的山谷,您该不会是不知道吧?” 听言,麦隆眼中的恐惧似乎又平添上了几笔。“在下……不知。”只听他抖着牙齿吐字,语调模糊不清,似是恐惧到了极点。 “这样就好,最好什么都别知道。” 君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错开目光,不敢直视君主那张在黑暗中模糊的脸,他害怕,怕自己眼中的惶恐被对方给看了去,更怕对方自他眼中看破了他在说谎的事实。 怎料君主突然凑近,他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却听对方在自己耳畔轻声说两字。 “滚吧。” “是,是。” 他早就待不下去了,一听这话,虽是粗鲁之言,却叫他心里一松,只见他点头,两步跑过去拽起他那侍卫就往外走。 门外,柏森已然为他打开了庭院大门,只见他勾唇微笑,微微弯身行礼,目光之中,却依旧不乏那挑衅之色。 “伯爵大人,走好。” 这才送走麦隆,转身却听见屋内传来一阵骚乱,似有器皿破碎于地,不禁眉间微蹙,快步走回大厅,这才进屋,迎面便飞来一物。 他一愣,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挡,那东西被他稳握在手里,他低头一看,却发现竟是方才上茶用的茶具,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抬头,视线的另一端,只见自家主人一把将自己手上那黑袍拽下,往椅子上随手一扔,拿起茶杯便要往脚下摔。 “主人。”他唤了她一声,脚下步子一快,竟瞬间移到了她身旁,自她手中将茶杯取下。 “生气了?” “没。”她瞥了他一眼,转身便朝屋里走,亦不忘扔下一句话。 “把大厅搭理清秀,那茶具,一只不留,全扔了。” 他愣了愣,却只是无奈一笑。 “遵命,主人。” 第四章 他死了 魔族君主,共十三位,作为魔王左右手而存在,协助魔王管理疆域。相传他们常着着一袭黑袍,少则三三两两,多则全员俱至,随王出行各地解决大小事件。 因那黑袍,外人不见其面容,唯知其身高音色与王全等,听说是为了在战场上混淆敌军,进而保护魔王安危。 他们随王所到之处,无论大小,均为战场。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不过,他们所肃清的,都是叛军,刀锋剑刃上滴落的,都是叛军的血。 其间,规模最大的,要数一百多年前的那场战役。 那次肃清,是大规模的绞杀,魔王亲自领兵,十三君主均有参与,战火烧了三个日夜,剿了一个魔族世家。 她替魔王守着这边境之地,已然有了百年的光景,或许还会一直守下去。 毕竟,她是亚泽兰卡诺西南地域的领主,亦是第七位君主,协助魔王管理疆域安定,乃她分内之事。 她叫黛西,全名黛西伯芮塔。 只是,除了柏森和魔王,没人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是这片土地的管理者。 听说君主脾气不好,平日里也没什么魔族敢壮着胆子打搅她的安宁,怎料这麦隆偏偏不信这套,身先士卒地敲开了君主的府邸大门,还公然同君主叫板,最后灰溜溜地带着负伤的侍卫回来,光辉事迹传遍了西南,瞬间成了贵族界的笑柄。 不过,她在民间口碑却不错,大家都说,君主大人爱民之心不输魔王,管理事物井井有条,绝不会让他们冻着饿着。只是这君主脾性奇怪,除非必要,不许他们擅自动那山林界限之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万物有灵,岂是我们轻易就伤得的。 这是她的原话,至今仍被各镇镇长刻写在山林界限处的石碑上,爬了藤蔓生了青苔,也没再多管。 吃饱穿暖就行,在这样的边境地带,谁管那么多呢。 她的领地,西南边陲,说不上富饶,但也祥和。 而她的宅邸,则选建在最靠近国域中部的东北,隔着无数的山川湖泊对视王城,静候魔王调遣。 不过,她可不是时时都在的。 例如现在。 她坐在马车上,垂眸看着手中的信件,眉间微蹙,拿着信的手指微微用力,将那纸张捏出了褶皱。 “主人。” 柏森坐在她的对面,微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一只眸子。“在车上看东西头会晕的。”他轻声开口,轻皱着眉。 “嗯。”黛西勉强应付了一句,也没抬头看他,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那几行小字。 麦隆死了。 听说是死在自家的宅邸的书房里,第二天才被自家的管家发现,身子四分五裂,死状凄惨。 虽然怂了些,可毕竟还是个伯爵,这样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伯爵,对方该是个怎样的家伙。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上这时候。 “嘁。” 黛西自齿缝间挤出一声冷哼,这事她没上报给魔王,也不是怕受到牵连,只是想着自己好歹还是君主,为这样的小事惊动了王,实在是不应该。 黛西叹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往后一靠,微合着眸子,一手将信件递给柏森,轻声说了句处理掉。 柏森接过那信件,微微点头之际,眸中似有火光闪过,瞬起的火焰,将那信件于他手中烧成了灰。 车上了山道,难免会起些颠簸。 黛西一手扶住车厢内壁,尽量稳住身子,只觉头脑间似起了晕眩,便伸手握拳往脑门上轻敲了两下。 “主人。” 柏森看着她,只觉得她脸色发白,不禁伸手往身后车厢壁上敲了两敲。 “停车。” “你干嘛?!”听言,黛西一双眸子猛地张开直瞪着他,一蓝一紫之间,含着些许怒气。 黛西和柏森一样,是异色瞳眸,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双眼睛,柏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黛西微微起身,伸手朝他倾来,一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拽。“你不知道我们在赶路吗?!”黛西将脸贴近,朝他低吼。 “主人身子不舒服。”见黛西这副模样,他只是望着她眼睛,淡淡地回了一句,“赶路的话,我可以带主人赶过去。” “你……”听他这么说,黛西哑言,只是瞪了他许久,这才将手松开,将目光移到车窗外。 “这里太闷了。”黛西望着窗外,只觉外边景色上好,不自觉地出了神。 “柏森。” “你陪我下去走走。” 听言,柏森合眸颔首,回了声是,便伸手开了车门,自己先下了车,之后将黛西扶下马车。 恰是午后,阳光洒得刚好。 黛西走到悬崖边上,垂下眸子,怅望眼下林海万顷,绿莹莹的模样映入了眼,叫她看得心神清爽了不少。 这样的景色,她已经许久没见着了,在宅邸里呆了太久,都快要忘记外头的模样了。 只见她合上眸,深吸了一口气,嗅得满腔的草木清香,不禁地勾了勾唇。 “回吧。” 站了许久,她回头,目光落在柏森脸上,不由得眯了眸子。 有光落在他那头银色长发上,晃得她眼睛发花。 她顿了顿,也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地走朝马车,打开门便坐了进去,头一歪靠在座椅后边的软垫上,不再言语。 “走了。”坐好关门之后,柏森侧过头,轻轻敲了下那车厢壁,之后便只听得一声烈马嘶鸣,拖着渐起的马蹄声顺山道而上。 确实有些摇晃。 他伸手摸着车厢壁,用力按了按,只觉这车厢晃得厉害,不禁皱了下眉,目光却落在自家主人脸上。 只见黛西双眸微合,面色平静,也不知是否是睡着了,也难怪,自昨天收到那信件之后,自家主人便没怎么休息,想必是累了。 不禁勾了唇,自一旁拿过她那件黑袍盖在她身上。 好好休息吧,我的主人。 之后,恐怕就没有那么清闲了。 他目光一转望向窗外,眸间笑意散尽,只觉心中蔓延的,是隐隐的不安。 这马车,是时候找个工匠好好加固一下稳定性了。 第五章 女仆装?! “君主大人自远而来,在下有失远迎,失敬。” 偌大的府邸之前,伯爵府的管家穿了一身的黑色制服,在马车门前微微弯身行礼,这才抬起头,却见一少女自车厢中下来,不禁愣了片刻。 只见那少女朝他欠身行礼,随后侧过身子做了个请,便见一黑衣男子自车厢中走出,面色淡然。那管家见状,赶忙上前伸手去扶他,却见对方一双红蓝的眸子微微眯起,朝他笑了一下,随后朝他伸出手。 “阁下误会了,在下同阁下一样,不过是个管家罢了。” “主人近日公务繁忙,实在腾不出空闲,还请阁下见谅。” 那管家看着他愣了数秒,随后连忙迎上去同他握手,神色似乎缓和了不少。 “原来是君主的管家大人,失敬失敬。”那管家爽快一笑,表情比起方才亦是自然了些许,只见他眸光一转,便落在了一旁的少女身上。 “这位……”他看着那少女,却发现对方一身的女仆打扮,于心中也便有了答案。 “该是你的侍女吧。”他眯起眼睛朝柏森微笑,话锋却突然间一转:“瞧我这脑子,阁下车马劳顿,请。” 柏森扬起唇角微笑颔首,却在对方转身的瞬间僵了神情,迟疑的目光,转朝一边站着的黛西,心中不免惆怅万千。 身份地位转换,这自然是自家主人的主意。 柏森看着黛西,犹豫着开口,却叫黛西给止住了。 “管家大人。”黛西垂眸颔首,带笑鞠躬:“您该进去了。” 放轻松,自然点。 黛西抬头,目光对上了他的眸子,口未开,声却至,自他心中闯出,几乎占光了他的注意力。 “啊,对,是啊。”柏森一愣,死压住自心而生的不自在,收回心神,亦整顿了衣装和表情。 那就,自然些吧。 “阁下怎么了?” 转目,他的目光对上了门前管家的眼睛。 “没事。” 话才出口,零碎的笑意,满了他的目光与唇角。 “久等了。” 见柏森带着女仆过来,那管家也没再多等他,自己穿过前院入了宅中。 好浓的血腥味。 这才入了屋子,黛西吸了吸鼻子,不禁蹙眉抬手掩鼻。 “你们来之前,我给大厅通了风。”见黛西这般模样,那管家面露尴尬,以笑缓和,“但效果似乎不大啊。” “不,是我失礼。” 毕竟是女仆身份,黛西垂眸欠身,以表歉意。 似是觉得屋里晦气太重,柏森虽是一直保持嘴角那点笑态,眸中神色却不见舒缓。 对方待客礼节展示得还不错,至少还为他们沏了茶水。 “我叫亚尔文。”那管家捧着茶,坐在长桌侧面的椅子上,茶汤腾出的热气将他的神色模糊了大半。“阁下知道的,下人和‘初世’一样,是没有姓氏的。”他顿了顿,补充上一句,口中吐字的气流将白雾上升的轨迹扰得纷乱。 “我是这里的管家。”喝了口茶之后,他长舒出一口气,手中茶杯虽已放下,拢在茶杯周围的手,却依旧保持着端茶的动作。 “柏森。”见对方先是自报家门,柏森也不好得怎么问他,亦只是报了名字,也不再多说。 黛西站在柏森身旁,半合着眸子不言不语,目光隔着眼睫的影子落在地板上,沉默着走着她的神。 “我今天既然过来了,便是以着君主的名义。”柏森目光微移,看了黛西一眼,却见她没什么反应,只好抿口茶润了润嗓子:“所以,事情的经过,还请你详细告知。” “事情的经过……”亚尔文思量了片刻,暗沉下去的眸子,却突然泛了光。 “柏森阁下,你相信我,此事与我绝无关系!”他松开拢杯的手,一把便抓上了柏森的手腕。“麦隆大人平日待我不薄,我绝对没有害他的心,半点都没有!”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我的主人也一样。”柏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他的手挪开,冷下脸色凝视他:“我想了解事情的经过,仅此而已。” “或是说,你所看到的经过。” “是是。” 亚尔文触电般地将手收回,又喝了口茶。 “那日麦隆大人自君主府邸回来之后,心情特别不好,一进门就摔了桌上的花瓶……” “说重点。”柏森将他打断,毕竟,那日心情不爽的魔族,可不止麦隆他一个。 “是,阁下。”亚尔文身子一颤,将那茶杯握了又握,这才开口。 “过了一段日子,也就是昨日夜里,麦隆大人本要外出的,却又半路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噢?”柏森将身子往前挪了挪,双手手肘往桌面一撑,十指交叉握于口前。 “继续。” “那夜麦隆大人将他自己锁在书房里,还吩咐我们谁都不许进去。” “谁料,第二日,第二日麦隆大人他……他就……” 亚尔文目光兀地一闪,整个儿跪倒在柏森面前,“所以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啊,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大人。” “起来。”看他这副模样,柏森微微蹙眉,一挥手让他起身,“我也没说是你做的。” “毕竟,我们还没那破案的闲心。” “是是。”亚尔文自地上爬起,也顾不上整理他那件生了褶皱的工作服:“对了,柏森阁下您还没用餐吧,用不用……” “不了。”柏森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黛西,随后抬手将其打断。“走了一日,有些累了。” “你给我们安排房间便可。” “是,阁下这边请。” 见他转身,柏森亦起身,伸手往黛西肩上拍了两拍,黛西眼睫一颤,抬眼看他,也不说话,自顾自地便跟了上去。 “主人,您累了。”见状,柏森快步上前至其身旁,压低了嗓音。听了这话,黛西也不回他,直到到了房间外,这才后退了两步,欠身轻声道了句:“大人,您请。” 柏森一愣,刚想开口,目光却落在一旁亚尔文的身上,不禁眉间一皱,自心中咒了句麻烦,一句“不必再跟着我们”,便将他打发了去。 “主人。”关了门设下结界,柏森朝黛西躬身行礼。 “睡吧,您累了。” “哦。” 此刻的黛西,倚在床头,将一旁的靠垫取过抱在怀中,一双眸子,不张不合,就这么半开着。 “睡吧。” “外头我守着。” 柏森看着她,不禁莞尔,自知自己若是不出去,自家主人绝不会睡下,灭了灯之后,也就这么退了出去。 入睡……么…… 这黑暗来得无声,黛西将头埋入怀中靠枕。 也得……睡得着才行啊…… 第六章 明察 “这……这位是……” 次日,天还没亮透,突然出现在大厅里的黑袍魔族着实吓了亚尔文一跳,转眼望见柏森守在那魔族身旁,心里自然也就摸出了个大概,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十三君主的no.7。”看着亚尔文那困顿的表情,柏森却笑不出来,只好僵着笑容继续敷衍:“昨夜我觉事态严峻,只好派那女仆连夜向君主大人传了信,将本尊请了过来。” 他冷着张脸,尽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毕竟凭着封信就能请动君主本尊,这还是极少见的。 若要问起事情缘由,他不禁惆怅一番,只能说自家主人实在太过随性,昨天还在车里拽着他的领口让他装样子好试探虚实,这才过了半日,便说自己过不惯下仆的日子,不干了,硬是让他取来“隐袍”自己披上,做回她的君主大人。 听完他这番话,亚尔文却沉默了,柏森心里不禁一颤,也难怪,这般牵强的理由,要骗过对方实在是不太可能,这才准备开口补充上两句圆谎的话,却见亚尔文腿脚一软,整个照着地板便是一跪。 “小的不知君主大人亲自来访,方才多有怠慢,还请君主大人恕罪!” 他跪倒在他们面前,趴在地上的身子抖成了筛笠,颤着牙齿吐出的字,清晰得出奇。 柏森神色不免僵了一下,旋即呛出一声冷笑。也没时间去琢磨这样的蠢蛋究竟是怎么当上的管家,先是上前将他自地上拽起,随后让他引自家主人去往麦隆的书房。 这才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黛西眉间一皱,若不是有这袍子挡着,自己现在的脸色恐怕难看到极致了吧。她微掩住口鼻,朝柏森打了个手势,柏森心神领会,转身便将书房的窗户悉数打开,以便散去这血腥味。 回到大厅前,她草草将屋中扫了个大概,只能说现场保存得几乎完美,不过是缺了尸体罢了,不过也无所谓,麦隆那张脸,她可不打算再看上一次,就算是变成了尸体也一样倒胃口。 “主人。”柏森自书房里走出,站在台阶旁唤她。 “可以了。” 她没应他,只是从软椅上站起,也懒得详细问他屋中的情况,毕竟她有眼睛,大致情况也好,蛛丝马迹也罢,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无需旁人多言。 味道确实是淡下了不少,至少没方才那番刺鼻了。 都说魔族嗜血,她却不敢苟同。嗜血也得分个场合,若是上了战场,洒上几抹血气,确实能极大程度地提升士气;而至于他杀现场,尤其是在她领地范围内的他杀现场,这血腥味,也就只配做个叫她反胃的角色了。 黛西独自站在屋中,门外自有柏森守着。那家伙向来敏锐,稍有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那双异色的瞳眸。至于亚尔文,她让柏森把他打发去了花园,说是眼不见心不烦。她向来讨厌阿谀奉承之辈,就算身为下仆,也得拿出些许骨气,至少不能折损了自家主人的身份。 这黑袍实在太过宽大,一不注意就会勾到些东西。 她弯腰将被袍子带落的书拾起,却因此沾了一手的血污,不禁蹙眉,烦意上头,随手一往袍子上一擦之后便将柏森叫了进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将那袍子解下扔到他怀里,要么洗掉烘干,要么回庄园重新取来一件,其他的,没得选。 “可是主人……”见她就这么以本来面目在书房里晃悠,柏森实在放不下心,不免出口劝了一句,却被黛西骂了句啰嗦,无奈只好退下,却又在合上门的瞬间设下结界,生怕自家主子被某些居心叵测的魔族伤着碰着。 魔力波动晃得这般明显,难免被黛西察觉。对此,她却只是冷哼一声,反倒在心底里骂了句多事。亚尔文生性懦弱,又怎会轻易闯进来打搅她,退一万步说,她是君主,就算被其他用心不良的魔族看到了真容,想办法逮住杀掉便是,哪用得着以这结界作为盾牌。 况且,他这结界,也见不得能够裆下多少敌人。 她嘴角一扬,少见的弧度却又在瞬间被她压了下去。 此时此地,可真没有什么值得她高兴的事。 以往他老埋怨这初级唤风术没用,既伤不了敌,又护不了身,怎料今日却派上了大用场。 只见屋外走廊上,柏森单手拎着滴着水的袍子,另一只手五指并拢,顺着那袍子自上而下扫了一遍,身旁骤然间起了阵风。他将拎着袍子的手松开,袍子还未落地便被那风圈刮而起,再落回他手中之时,衣袍之上,已无半点水渍。 他将袍子于手中抖了两抖,又取来毛刷细细将袍子上的几厘细毛灰尘扫去,这才将其叠了两下担在右手小臂上,给自家主人送过去。 这还没抬手敲门,柏森眼中却渐起了波澜,猛地回头,一声“是谁”还没喊出口,只听耳畔门轴一响,黛西自屋里快步闪出,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袍子披上,正要将黑帽戴上遮住脸,异色的眸子却先望向了他的眼睛。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第七章 壁纸之后 山边的夕阳已经下去了,天色显得有些昏暗。 “主人,抱歉。”柏森自树林深处快步走出,也不将肩上的落叶蛛丝扫去,颔首单膝而跪。 “啧,跟丢了。” 黛西站在他面前,却不低头看他,只是眯着眼睛往树林深处张望,咬牙蹙眉不忘冷哼上一句,这才垂下眸子看他。 “起来吧。”黛西身子一转,一双乌黑的羽翼自背部张开。“对了。”似乎是记起了什么,她将原本张开的翅膀收起,自束腰用的绸带中抽出一张被小心叠起的羊皮纸,“这个你拿着。”她眼睫动了动,仰起脸看他,却又瞬间变了脸色。“蹲下!”她轻声呵斥了一句,让他蹲下身子,好让自己能正视或是俯视他的眼睛。 听她这话,他只好单膝蹲下。他和黛西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也就这么习惯了她这刁钻性子。 或许,也不能说是刁钻吧…… 她将羊皮纸塞入他的手,俯下身子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柏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乌黑的羽翼上折射出黄昏最后挣扎的光,明明冠着魔族君主的名号,偶尔却也会让他产生神明般的错觉。 一想到这,他不禁嗤笑一声,把魔族比作神明,这该是多蠢的想法。 起风了,吹乱了他额前的刘海,直径灌入了树林,引起林中一阵骚动,新叶枯叶一并嘶吼,受惊的鸦雀扑腾着双翼吵嚷着远行融入夜色。这风来得突然且急促,似是打算将这万物卷入它那杂乱无章的世界里,奏着哀乐为这落幕的黄昏送葬。 这片领域内的众生,在躁动。 额前刘海被这风肆意拨弄,他也无心伸手去打理,只是合着双眸,单手食指一旋,身周磁场微变,竟就这么将晚风止住。 让不安的气氛蔓延得过早,自己可是会被主人怪罪的。 他缓张开眼,整理衣装站直身子,左手置于胸前,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行礼。 “遵命,主人。”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闪,化作一道黑影,旋即消失在原地,徒留那些未能平静的树叶,挂在枝头上随气流颤动。 麦隆的府邸中,黛西这才迈入书房,转身便将门拉上锁死,拖开桌前的椅子便坐了上去,双手手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叉托住下巴,目光落在桌面上。 有些乱啊。 她将桌面扫视一番,随手拿起书本便在手中掂量,提拎起书脊向下抖了两下,见没什么异样便把书往一边一扔,将同样的的手段重复到了下一本书上,甚至连桌上的照片都没放过。 “该死。”黛西将衣袍的宽帽拉下,抬手揉着太阳穴,起身将地上的书一一拾起放上了书架,却又朝着书架便是一阵打量。 也不在这。 似是觉得累了,黛西单手往窗台上一撑便坐了上去,靠着窗框发呆,目光却又不自觉地扫进了屋内。兀地,她半合的眸子猛地张开,跳下窗台便往桌旁走,眯着眼睛朝着天花板便是一阵张望,最后索性将四周墙壁上的烛火,连同桌上的风灯一并熄灭,迎着黑暗走回桌边,身子一侧便坐在椅子上,尽可能地将身体往后靠,一双眸子,眼瞳兽化成了线体,直勾勾地盯着前上方,不禁嘴角一扬。 这才刚站起来,她身子一轻,竟就这么飘了起来,朝着视线望向的地方飘去。 “呵。”书房大门上端,墙壁同天花板的交界处,黛西伸手,一用力便将描着花纹的壁纸扯下大半块,四指指尖直接触上了壁纸之后的石墙,眼眸之中显然是生出了笑意。只见她身子往后退了数米,微微抬起的右手,掌心出腾出一阵白雾,随白雾扩散,一把巨大的银色镰刀,就这样被她自雾中抽出。 她双手握紧了那镰刀,抡起照着那墙壁便是一砍,也懒得拿捏轻重。 眼前强光一晃,书柜中的书因摇晃而纷纷坠落,却在落地之前淡化消失。整个屋子像遭了地震般的颤抖,那些颠倒的,碎裂的,都和方才的书一样逐渐淡化没了踪迹。 身上那件袍子本就宽大,才扑腾了几下便被骤起的狂风卷走。黛西也顾不上将衣袍寻回,依旧死握着那镰刀,镰刀刀锋大半截嵌入了那石壁之中,只见黛西双目紧闭,最终,那石壁上不知是闪过了什么符文,一阵白光自石壁裂开的缝隙中闪出,顺着镰刀的走向漫上了黛西的身子。 白光淡去,整个屋子,或是说整个宅邸,连同黛西一起消失在原地,没留下半点痕迹。 “她找到了。” 他垂下眸子,扫了一眼跪地上的身着黑袍的魔族:“你也不用再回去了。” “是。”那魔族颔首,站起身子,月光零零碎碎地打在他的脸上,眉眼口鼻,清晰可见。“可惜了,没能瞒住她。”那魔族开口懊恼,却见对方眼色一变,也就这么住了口。 “这话就不对了,亚尔文。”对方抬手将衣帽拉下,面容全然暴露在空气之中,那张脸,竟是已死的麦隆。 “这种事情,急不得。”麦隆目光一转,朝树丛更深处看去。 “您说是吧?” 枝叶背后,依约呛出了笑声,听得亚尔文心里发毛。 有夜风渐起,树上的叶声一阵叠过一阵,枯萎的未枯萎的,死去的未死去的,都在这阵凉意之中开始躁动,紊乱得毫无章法。 这风声还未平息下去,却听那树丛之后话音一响。 “不急。” “那地方,也够她折腾上一阵子了。” 第八章 逝者 “唔……呃……”黛西张开眸子,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撑起身子捂住额头发出声闷哼,血透过她的指缝往外渗透着,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地上,遂成放射状破碎,恍若是在地上开出了鲜红的花。 “啧。”千算万算,硬是没算到这次出行的第一次负伤居然是因为自己没稳住身体而摔破了额头。她眉间一蹙,一阵柔光,自捂住伤口的掌心散出,竟就这么将那伤口止了血。 只要在魔力未耗尽且未伤及灵魂的情况下,身体上的非致命伤,均有用自身魔力治愈的可能。 魔族的身体,绝大多数是由高度实体化的魔力凝聚而成,在内部结构上虽没有人类身体规划得那般精细,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损了伤了,也一样会痛会流血,只不过自愈能力比人类躯体速度快罢了。 也就只是止了血,磕伤的口子还在那留着,毕竟现状可没有让她安安心心平心静气治愈伤口的条件。 她缓了缓神,将刘海整理清秀遮住那伤口,却发现四周竟是一片废墟,老旧的墙上蔓上了青苔,再往外,便是望不到头的林海。 就算真是一个不注意拆了那宅邸,也不至于旧成这副模样啊。 “谁?!”觉察到了声响,黛西猛地回头,脚步一快冲上前去,顺势将她的镰刀再次自虚空中抽出,双手紧握用力一抡,直径架上了对方的脖颈。 “你……”对面的男子将头抬起,容貌之上不遮不掩,全然映入了黛西的眼。黛西呆愣在原地,通过镰刀,那男子甚至能感受到她手上不自然地颤抖。 “怎么,我可不记得教过你这样粗暴的见面礼节。”他笑了一阵,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照着她的刀锋一敲,示意她将镰刀收起。 黛西凝着他的眸子,目光之中竟起了几丝难以置信,微张的口,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 “不记得我了?”见她这副模样,那男子唇角一扬,也不顾脖颈上架着的镰刀,身子前倾,抬手摸上了她的额头:“那就重新介绍一次好了,我……” “不……”话还没说完,黛西出口将他打断:“不用再说那名字,我记得的。”黛西咬了下下唇,也不知是觉得惊讶还是恐惧,平缓的声调竟起了颤。她将镰刀自他脖颈上放下,手上一松,镰刀顺势滑落,还没坠地就化成了白雾消失无踪。 “我记得的。”黛西身子后退,避开他的手,那双眼睛瞳孔一移,错开他的目光。“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兄长……大人。” “既然记得我,为什么还要躲?” “你这是在怕我吗?” 那男子眼角一扬,将身子贴近,逼着她的脚步往后退。“没有……”她出口否认,却仍旧避着目光,不肯直视他的脸。“没有?”那男子不依不饶,见她后退,竟索性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弯下身子将脸凑到她的面前。 “为什么不肯看我?” 黛西垂着眸子,牙咬了又咬,迟迟不肯出声。“我只是……只是……”僵持良久,黛西哆嗦着嗓子开口,眸子却猛地抬起,一双线体兽瞳,直勾勾地瞪上了他的眼睛。 “我只是,一想到兄长的脸被其他魔族随意幻化,就觉得恶心的要死罢了。”只见她反手一扣,反将对方的手腕捉住,捏得他手上吃痛。另一只手双指一用力,徒手将对方自下刺来的匕首夹住,随后手上一旋,将那匕首夺过直逼上了对方的咽喉。 “谁派你过来的?”她冷着脸压沉嗓音问话,无形的威压自八方聚来,几乎压得对方喘不过气。 “那位大人,你绝对……绝对找不到的。”那男子喘着粗气,说话都有些费力,喉嗓间稍稍起伏,便被那刀刃划出了道浅浅的口子。 听他这么说,黛西冷哼一声,话音错乱颤抖成这样,还要扯着嗓子宣誓忠诚,百年下来,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去了,最后还不都是一副乞怜的嘴脸,低三下四。 “好啊。”她嘴角一扬,半张开来的眼睛弯成了月勾。 “兄长他,早就死去了。”她顿了顿,明明扬着笑,却显得越发可怕。“你说,死者,该不该有死者的样子。”她嘴角的弧度抬高,狞笑着贴近对方的脸,腾出抓住他手腕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尖长,刺上了他脸上的皮肤。 “这张脸,可不是谁都配得起的。” 那男子浑身颤抖不止,一阵惨叫盖过了黛西话的尾音。 这还没将手上血污擦去,只听身后声音一响,仿佛有什么在空气中碎裂了。黛西侧头,只见一把白色单刃长剑自空气中刺出一半有余,依稀有裂纹自那长剑四周扩散开来。 长剑剑刃往后一退,随后一转剑刃用力一劈,竟将那空气就这么剖开。 “主人。”柏森自空间的那一端走来,朝她微笑行礼:“原谅我来晚了。” “事情进展如何。”黛西低着头擦手,直接进入话题,眼眸之间的神色早已恢复正常。 “很顺利。”柏森这才说着,目光却落在她的额前。“主人,您受伤了。”他走上前,轻拂开黛西额前的刘海,摘下手套自胸前口袋中抽出丝绢将血迹擦拭干净,随后单手覆上了那伤口,又是一阵柔光浮起,片刻之间,她额上的伤口竟就这么愈合起来。 “行了,走吧。”黛西扫开他的手,还没迈出两步,却又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主人您……”见状,柏森不禁心里一慌,正要上前扶她却被她呵住了。 “退后!”黛西单手掩在口前,侧过头朝着他便是一瞪,“退后,把眼睛闭上,身子转过去。” “别看我。” 柏森困惑,目光却对上了黛西的眼睛。只见她眼神锐利异常,只好合上眼睛将身子背对黛西。 见他别过了身子,黛西长出一口气,却又是一阵咳嗽,脚下一软,撑在地上便是一阵干呕。 听声音不对,柏森转回身子,一眼便落在黛西身上,瞬间变了脸色。 “您怎么了?哪不舒服?”他快步走上前将她扶起,伸出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别碰我!”她朝他吼了一句,“用不着你管!” 这才吼过,她身子一颤,咳得越发厉害,只觉脑中一晕,弯下身子捂住胸口又是一阵干呕。 “主人!”见黛西这副模样,柏森怎么可能不管她,上前一把将她揽住,脸上却兀地挨了一记耳光。“滚!离我远点!”黛西用力将他推开,推搡与说话气力明显弱了几分。 “滚啊!” 她声音虽小,却是歇斯底里。长发下垂将她的脸遮了半边,使得柏森看不清她的表情。 “主人,您累了。”柏森沉默了片刻,终还是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轻声说了句失礼,手照着黛西脖颈之后用力一敲。 黛西身子一颤,遂眼前一阵模糊,身子一软便不省人事。 柏森单手将黛西抱起,瞥了眼边上的尸体。 啊啊,整张脸都碎开了。 真是可怜呢。 他错开目光不再多看,空出的手手指在空气中打了个旋,一阵火光瞬起,将这尸体烧了个干净。 接下来,还得找回自家主人的那身衣袍。 也不知是被何事戳了笑点,他嘴角一扬,这才抱着黛西出了那结界,一双黑翼,在身后结界彻底破碎的瞬间破背而出。 霜镇郊野,骤起的狂风将云层聚合,水汽沾上灰尘的味道,即便是离地百米也能嗅得清楚。 看来今夜,恐是免不了遭上一场暴雨了。 第九章 无法实现的 “黛西……” “黛西。” 宅邸屋顶的阳台,被午后的阳光洒了半边,三三两两的鸟雀自远而来,扑腾着一双白翼从上空掠过,偶有啼啾上几声的,声音还没扩散得透彻,就拖着那满身的白羽远去了。 “嗯?”她一怔,手中捧着的瓷杯里还剩着一半有余的温茶,茶面颤出了波纹。她看着茶面,端起瓷杯抿了一口,抬眼对上了对面魔族的眼眸。 “想什么呢?”那双眼睛含着笑半眯出了弧度。 “没。”她出口否认,单字带过,也不再说话。 那双着着魅紫色的眼瞳,叫她看得出神。她愣了愣,不自觉地将目光错开,头一侧便将目光放远。 偌大的宅邸之外,万顷的林海浩浩荡荡铺漫开来,却又叫那泊湖水斩去了腰心。说来奇怪,那湖水的东南边上,着着大片的橙黄,听兄长说那是枫骨镇的方向,有着遍野的枫树可观可赏,配上那水面漾出的粼光,倒别有一番滋味。 收回目光,却见对方杯中茶水已见底。黛西提起瓷壶为他添茶,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却见对方望着那远方出神,平静的目光,也不知是落在了湖面还是落上了远方的雪山。 见他看得出神,黛西也不好得打搅他,只好坐回位上捧茶一抿,不禁感叹上一句:难怪兄长这般喜欢这阳台,的的确确是能看到一番上好的风景。 “是该带你去看看了。” 他突然间开了口,嗓音却被刻意压低了一层,听起来倒更像他自己的喃喃自语。 “想去吗?”他目光一转,清秀的脸,映入她的眸中,笑得温婉。还未等她回答,却又呵地笑出了声:“等这次出行回来,我就带你过去看看。” 听言,她愣了许久,看着他这张脸,终是把嘴角一弯。 “好啊。” 他的背影随随从士兵们远去了,她站在王城的城墙上往外看,没看到他。 半月之后,他回来了,裹着满身的白布躺在骏马身后的车厢里,印出的血晕,鲜红的,枯褐的,都沾在了上边,黏成大片的血痂。 她没看到他的脸,却被身后的魔族一把拉住捂紧了眼睛,只是听说,那张清秀好看的脸,如瓷娃娃般地碎裂了,胸口的银剑,冰冰凉凉地要了他的性命。 兄长他,就这么死去了啊…… “等这次出行回来,我就带你过去看看。” “好啊。” 她眉间一簇,头开始一阵阵地发疼,只觉得手上发凉,该是被雨淋湿了。 “您醒了。”听见柏森说话,她眼睫微颤张开眼来,却发现自己趴靠在柏森的肩头,随他一同身居半空。 她稍稍侧过头,把眼睛揉了两揉,这才拉去半遮住脸的宽帽,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风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她的脸上,冷得刺骨。 “主人。”见黛西把衣帽拉下,柏森不禁眉间微皱:“把帽子戴起来吧,会着凉的。” 黛西没理他,只是垂着眸子看着自己这身袍子,不禁在心中冷哼,想不到他真有本事在那片废墟中找回这衣袍。她目光一瞥,低着眼打量下方的景物,又兀地抬起头将目光放远,随后轻声说了一句:“速度得有些慢啊。” “是有些慢。”柏森微笑:“毕竟下着雨呢。” “呵。”黛西呛出声冷笑,抬起眼睛注视他,语气里扬着似笑非笑的怪腔:“明知下着暴雨,还硬要飞回去,这样的蠢货想必也只有你了吧。” “谢主人夸奖。”柏森嘴角一僵,还是将笑挤出,却觉得肩上一沉。 “我没想杀他的。”黛西将头埋上了他的肩膀,搂着他脖颈的手臂稍稍施了力。“我没想杀他的。” 柏森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自家主人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 “您没有。”他双翼一收,避开空气中的一阵急流。“他不是您杀的。” “火是我放的,您没杀他。” “将他彻底从世上抹去的,是我。” 他平静着语调稳住身子,这还没进一步说话,却又听黛西开口:“柏森。”她唤他:“袍子破了条口子,混淆能力没有了,回去之后给我烧掉。” 他表情又是一僵,只好笑着称是,却又听她一唤。 “柏森。”她依旧没能将头自他肩上抬起,“我想去枫骨镇看看。” “好的,事情结束之后就为您准备。”柏森双翼往下一压,控住速度。 宅邸就快到了。 这才落下身子,黛西双手往他肩上一推,自他怀中挣脱跳下,还没走出两步又回头冲他交代一番:“把热水送到我房间里,袍子自己到衣架上取。” 似乎想起来什么,她又补充上一句:“给我把礼服和新的袍子准备好。” 许是怕柏森领会不了她的意图,她顿了顿,却在瞬间变了神色。 “我要去见魔王。” 第十章 雨后的躁动 维里亚卡安,坐落在亚泽兰卡诺腹地,前有林海千万,后有山川层叠,好山好水,富庶一方,故此被立为王城。千年也好,万年也罢,历代魔王均于此处定居,至于十三魔君,其宅邸庄园均以此为中心分布开来,说得好听些是为了方便魔王调遣,说难听些,便是为魔王充当利剑与盾牌,挡下那些来自外界的进攻。 魔王的城堡,落在城池尽头的山脚,紧靠着那高山,仿佛与其连为了一体。长廊屋室遍布其间,布置得繁琐且无序,若不是之前已然走过了百年,定会在这无止境的回廊中迷失方向。 黛西站在门前稍稍整理了衣袍,咳嗽了两声清桑,正欲伸手敲门,却听门轴传来了声响。 “您来了。”那开门的侍卫躬身行礼,随后退朝一边,侧身单手作请,口里轻声道:“魔王阁下等您好久了。” “噢?他等我?”一听这话,隐在黑雾之后的黛西眉梢一扬,连语调都要提上了几分:“那还真是失礼了。” 迈步往里走,她的眼角撇上了那侍卫的脸,只见那侍卫眉眼生得硬朗干练,裹了一身的黑袍,也不知黑袍之下是否装了护身的铠甲。 似是觉得位置差不多了,她把目光收回,也没再多看那侍卫,合上眸子单膝往地上便是一跪,头低垂着,左手拇指内扣四指并拢覆上了前胸。“久等了,魔王大人。”她平缓着语调吐字,收敛了往日里的骄与傲,却亦不卑不亢。 “嗯。”房间尽头中央的座椅,简短的回应顺着气流传入她的耳。她起身,也不忙着去整理好袍子上的褶皱,却是将头抬起,那双目光,隔着眼前遮容的黑雾直直地往前看去——就算什么都看不到。 “在下是霜枫域的领主,no.7。”不等魔王说话,她便先行自报家门,“此次前来是为向魔王大人说明霜镇……”话还没说完,却听魔王咳嗽了一声,出口的话,似是已经摸清了她的心思,将她那未出口的半句话齐刷刷地斩断了去。 “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魔王顿了顿,却又换了个说法:“或是我把no.9叫来,你们一起处理。” 一听这话,黛西愣了两秒,眉头一皱便出口否决。 “域内生事,是臣下无能,我定会仔细处理好,无需劳烦他们,免得让他们看了笑话。” “是么?”魔王把头微微侧了个角度,坐在这椅子上时间太久,颈椎实在难受。“那好吧,你自己看着办,拿捏好轻重就好。”他终是把身子站起,背着手慢悠悠地自台阶高处走下,却又在走了一半之后停下,一双眼睛隐在黑雾后,目光下垂往下看,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见状,黛西只好将目光错开,且不说同魔王对视是以下犯上,单说那迎面而来的威压,也绝不是她想去感受的。 “是。”她颔首行礼,这才退下,里边压抑的气氛实在叫她喘不过气。身后那门开了又合,也不知魔王他老人家在里边会不会被一氧化碳熏到头晕脑胀。 长廊再长,也总会有个尽头。 黛西伸手拉了拉头上的衣帽,将胸前扣子系紧,以免袍子被突起的大风吹走。这次来王城,她没让柏森跟来,只是要他好生守着宅邸,霜镇那边乱了,至少自家庄园里不能乱了阵脚。柏森那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颔首行礼,也不知是意识到了事态严峻还是怎的,他脸上神色似是起了变化,但很快便被他用微笑覆盖了去。 对此她也懒得多问,他的心思她可懒得去猜去想。 仔细想想,自己同那家伙签订契约,至今已经过了许久的年岁了。黛西目光落向窗外,树林也好,街巷也好,无不随马蹄起伏车厢颠簸往后倒退。 昨夜下了大雨,淋得这万千草木破残不堪,黛西将头枕靠上了窗框,有光透叶而下,零零散散地洒在她的脸上,参差不齐地光晕,即使是合着眸子,也晃得她眼里发花。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马车兀地极速停刹住,整个车厢随之一个颠簸。黛西一惊,随手抓上了窗沿,这才勉强将前倾的身子稳住。 “怎么了?”她抬手,照着车厢前壁敲了两敲,却迟迟听不见回复,能听到的除却那风声,便是外头的一阵嘈杂,无奈只好下车查看。 许是觉得自己这身份过于敏感,她将长袍解下,叠好之后放入座椅下的暗箱中,这才打开门将身子探了出去。这才将身子站稳,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礼帽戴上,却见迎面有魔族自四周围了上来。 “诸味拦车,有何贵干?”见状,黛西往后退了两步,侧目便瞥上了那车夫倒在地上的尸首,也不知是遭了怎样的攻击,竟死得这般悄无声息。 天色已然偏晚,来者手上举着高低不一的火把,火光扑闪着打在他们脸上。黛西眯了眯眼睛,火光晃来晃去,就算拥有再强的夜视能力,也很难看清他们的样貌。 更何况,这些不速之客,数量真的太多了。 “怎么是个女的?”对方将手上火把凑近往黛西面前扫了两扫,不禁怪嗔一声,转眼便看向了身旁的魔族:“你不是说是个男的吗?!” 旁边那魔族经他这么一吼,身子瞬间起了哆嗦,遂眯起眼睛将脸凑近,细细打量着黛西的模样,眼中光闪了一瞬,旋即开口道:“我见过她!” “她是管家身边随着的侍女,前些日子才从我们镇里路过的,我记得清楚!” 黛西站在原地不明觉厉,却觉得眼前这群魔族神色显然不对,不禁心生警惕,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为首魔族的脸,以防对面突然出手。 “罢了,绑不到管家,侍女也行。”语罢,那魔族一把抓上了她的胳膊,“和我们走一趟吧。” 黛西蹙眉,甩开他的手,单手反抓其手腕,捏得对方疼得直叫唤。“抓住她!”见状,周围的魔族也有猥琐不敢前行的,更多的,却是举着火把朝她逼近。她看着他们,眉梢皱得越发厉害,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手上使着的劲,却是半分未松。 这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黛西只觉身子一僵,低头,却见有冰霜,不知何时自她双脚处往上蔓延开来,待到觉察之时,身子已然使不上劲。见她这番模样,被她捉住手腕的魔族男子忙不迭地将手抽出,按着手腕便是一顿搓揉,不忘抱怨上一句这姑娘手劲大得可怕。 “你们这是做什么?!”黛西身子僵在原地,盯着眼前的魔族咬牙切齿。虽说是受了束缚,可不过是区区的冻结魔法,稍稍调整以下体内的魔力循环便可破解,自己若是打算出手逃脱,易如反掌。 可是,站在眼前的魔族,是她领域中的平民啊。 “这样不太好吧……” 缩在后边的女子拉了拉身前男子的袖口:“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还会给那君主报信?”男子回头反口,那女子受了惊吓,缩回他身后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别激动,我们只是想要讨个说法。”回过头,那男子的眼睛对上了她的眸子:“杀死镇长,绞杀百姓,今天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家主子究竟冷血到了何等境界。” 听他这么一说,黛西不禁一愣,自己何时干过这般蠢事,不禁心里一恼:“放肆!君主威信,岂容尔等造谣?!” 她咬牙拽拳,气得发抖。听了她这话,那魔族反倒是冷笑一声,缓步走近将脸凑到了她的眼前,冷着腔调吼了句安静。 “你要做什么?”黛西的眼睛兀地张大,对方脸上的表情,全然映上了她的瞳眸。 “不做什么,不过是要你安静罢了。”对方右手握拳,拳头瞬间砸上了她左眼的眉骨,“再说话,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第十一章 你还是太温柔 “滚开!”黛西脸上神色瞬变,遍布了半身的冰霜如同遇上了火焰,飞速消融了去。她双手揪起对方的领口便是一推,只觉得左眼传来一阵刺痛,捂住左眼便后退数步,脚下一绊靠上了车厢。 “别碰我!”松开手,只见黛西左眼眼眶紫青了大半,眉骨上更是起了血肿。她半合起左眼,右眼瞳孔迅速兽化,瞳眸之中闪现的神情,显然是起了杀意。“离我远点。”她连摇几下头将那念头压下,保持意识清醒。 眼前情况不妙,走为上计。 背后一双羽翼还没张开,却被眼前飞溅而出的血水夺了注意力。 一把匕首,尖长且锐利,顷刻间刺入她的肩膀。对方上前,动作几乎快过了疼痛感的传导,这还没开口令他退下,对方却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脸上的阵痛感随肩上的一并传来,反复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叫你安静!”对方捏着她的脖颈朝她呵斥一声:“乖乖配合,少吃点苦头。” “赫特,别这样!”似是看不下去,方才那女子上前将他手握住,目光却瞥上了黛西的眼睛,劝他道:“别把她逼急了,君主的侍从,我们惹不起的。” “惹不起?”赫特听眼,反倒大笑一阵,眉梢微扬,单手将匕首自她肩上抽出,刀背拍上了黛西的脸:“就算是为了君主的名声,她也不会还手。” “那你……倒是试试看啊。”黛西费劲卡出一句话,手上用力想要将他的手从自己脖颈上扳开,奈何肩膀受伤使不上劲,只好咬牙瞪着他。“那你也不能老掐着她啊,死了怎么办?”那女子见她脸色越发难看,或许是于心不忍,还是出口劝了他一句。 “阁下若是不愿松手,那就不劳烦了。”赫特这还没开口表个态,耳畔却传来话音,随之而来的是手上的一阵剧痛,急忙将手收回,却见手上汩汩地冒血,四指不知被什么齐刷刷地斩断,不由得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群众躁乱,那女子更是发出一阵惊呼,抖着身子为他治疗,却因惊恐过度迟迟无法将魔力凝聚起来。 黛西靠在车厢上喘着粗气,时不时咳嗽几声,脖颈上的红印清晰可见,还没将意识恢复过来,只觉身子一轻。“抱歉主人,我来晚了。”柏森将她抱送入车厢,自己却不上车,回头的瞬间,笑意上脸。 “诸位夜安。”明明只是简单的微笑,却无形间将他的五官扭曲变得狰狞。“你们的意思,君主大人已经知道了。”他顿了顿,嘴角扬起的弧度越发怪异。 “不对,应该是已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侧头望向车厢,笑声自口中呛出,却又在目光转回的几秒钟之间变了脸色。 “你们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该换我问话了。”他将脸色沉下,四周有风渐起,逐渐以他的右手为中心聚集起来,“诸位可知,袭击君主,该当何罪?”他手一扬,长剑显形,剑尖自右往左扫过他们的脸,却兀地下沉指向了赫特。 “你,知道吗?”柏森微微将眼睛眯起,目光下坠落上了他的脸。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痛的,赫特面色苍白,嘴张了老半天,却迟迟给不出答案。“那我替你回答好了。”似是被他磨得没了耐心,就像他用匕首拍黛西的脸一般,柏森将剑刃在他脸上拍了两拍,完全无视了周围的魔族,薄唇一启,压低了嗓音。 “是死罪啊。” 黛西靠在车厢的软椅上捂着肩上的伤口,左眼红肿得厉害,几乎已经张不开了,有血顺着指缝流出,顺着小臂淌下,将袖口染红。她没睡着,与之相反,意识清醒得异常。车厢外哀嚎成片,她也懒得出口去拦下外头那个疯子,只是听着那喊声休整调息。 啊啊,这副模样,还真是难看啊。 她想皱眉,左眼眉骨却痛得打紧,却妨碍不了她脑内的思路。 按照赫特说的,君主杀掉了麦隆,还出手抹杀了问过话的平民。笑话,前几天她是让柏森私下调查过霜镇的情况,可决没有蠢到干那种给自己抹黑的傻事。 一想到眼前的烦心事还没处理好,现在又多出这样的躁乱,她不禁心里一紧,只觉头疼。 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昨夜看到了君主,却又认不出她的真容,显然,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披上了有君主标记的隐袍的魔族,只是隐袍制作工艺复杂,本身就极为重要,任何出入都有详细记载,自己又从未把衣袍给过外人,更别说是仿造或着偷盗了。 外头似乎安静下来了,她甚至能够听见柏森踏着血的脚步声。果不其然,柏森将车门打开,朝她颔首行礼。 “都处理干净了。”他微笑,伸手将黛西自车厢中扶出,抽出丝绢蹲下身子替她处理伤口。 “我没让你杀他们。”黛西没看他,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身后。“我知道您的意思。”柏森手上柔光一晃,覆上了黛西的肩膀,“您的眼神可比您的嘴还会说话。” “‘我倒是想看看尸体怎么回去抹黑我的名声’,您的眼神,可是这样告诉我的啊,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分吧?” 柏森看着黛西,脸上笑意不减,不过黛西似乎从未买过他的账,反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责怪他私自揣测自己的内心。 这才将肩上创口打点清楚,柏森目光上移,眉头颤了两颤,最终还是舒缓了下来,伸向她左眼的手,却被她猛地扫开了。 “别碰我的眼睛!”黛西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身子往后缩了缩。似是觉得自己反应过于激动,她深吸一口气,稍稍缓下神情,却还是往后退了两步,单手将自己的左眼捂住。 “这伤我自己会处理。” 她神色黯淡下去,但并不妨碍她使唤自己的使魔。“把这里烧了。”她把目光错开望向远处,“我不想看到这场面,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他颔首,一声遵命还没说出,却又听她补充了一句:“放火之前先去把马的缰绳砍断。” 柏森一愣,也不好得说上什么,自家主人的命令,自己照做便是。“是。”他朝黛西躬身行礼,上前搂住黛西将她抱起,手中瞬起的火焰还没烧开,却又听她吩咐了一句。 “等等。”她将他打断,“车厢座椅的暗箱里有件隐袍,把它取出来。” “这东西数量有限,昨天晚上已经没了一件,这件既然没什么损坏,还是带上好了。” 柏森点头,前脚才将其取出为自家主人披上,后脚便将那烈火烧开。 入夜之后的郊野,夜空叫那烈火烧得通红。 “您还是太温柔了。”上空百米,黛西将目光自地面挪开,“您若是动手,根本不可能被他们伤到。” “是么。”她将目光移上了他的眼,左边眉骨上的血肿已经消去大半,只是那些乌青的伤痕,看上去实在扎眼。 “这哪是温柔。” “我不过是……下手不及你果断罢了。” 第十二章 那是张地图 君主管家伤民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霜镇,居民们待在各自的屋檐下,絮絮叨叨没能说出个大概,只道昨夜大火起得突然,烧焦了路边的老树,却又寻不见尸体,一说是那管家心狠手辣,将他们烧得连灰都不剩,另一说便是对君主的辩护,说君主上民本身便是胡说八道,自然不存在什么尸体。 至于那些拦车滋事的镇民,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魔族记得他们,也没有魔族在乎他们的生死,不过是当做饭后闲聊的乐子一笑而过,聊过笑过,拍拍屁股走人,既然互不相知,谁又会在乎那么多呢。 黛西坐在阳台的长椅上,也没了看风景的好兴致,只是枕着长椅边上的石柱闭目养神。 昨夜事情实在繁琐,自然睡得不好。黛西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却不小心碰到了眉骨上的淤伤,不禁把牙一咬,倒也不将眼睛睁开,就这么睡了过去。 柏森将煮好的茶端来为她添上,也不出口叫她,只是望着她左半边脸沉默不言,想要上前将她眼眶周围的乌青抹去,却又在抬手的瞬间犹豫了。 主人似乎不喜欢被他,或是说被任何魔族碰到她的眼睛啊。 不禁困惑,按理说,凭借自家主人的能力,要将这伤彻底治好实在简单,可不知为何,她偏偏不愿动用那点魔力,只是凭着自身带有的恢复能力将伤痕抹去。 将目光移开,再朝着眼前万顷的林海将目光放远,不禁惆怅一句这宅邸后的山河秀美千般,不知怎的,却不招自家主人待见。 主人喜好山水景致,众所周知,却从未见她好好赏过这宅邸之后的风景,只是在那夜提起过想去湖泊边上的枫树林旁的小镇里转转,至于原因,他没问,她也就从未提起。 不过,就算是出口问了,她或许也不会回答自己吧。 “柏森。”这还没将注意力放回,黛西眼睫颤了颤,醒了。“我杀了他们。”黛西坐直身子,却又将腰弯下垂下脸,双手捂上了头,喃喃道:“我杀了我领域里的镇民。” “您没有。”见状,柏森先是一愣,之后,惯用的说辞自他口中说出:“他们是我杀的。” “不。”怎想这次黛西出口将他否认,“他们是我杀的。” “你不过是服从命令罢了。” 黛西十指拽上了她的长发,身子竟起了颤抖。 “身为君主,我连平民都保护不好,要我何用。”一句话,虽是打着颤,却平静得出奇。 “主人。”见她这样,柏森反倒呆愣了许久,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上前坐下,竟将黛西揽入自己怀中。 “他们罪有应得。”柏森将怀里的她用力抱了抱,“相信我好吗。” “相信你……”黛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得将他推开。“别碰我!”她朝他一吼,“用不着你安慰我!” “抱歉,我失礼了。”这样的情况也是常态了,习惯了也便不再觉得尴尬或是怎的。柏森站起身子,朝她鞠躬行礼,也就自觉地闭了嘴,安静地站在一旁,就像魔王庭院里的那尊堕天使石像。 黛西也不再理会他,端起一旁小桌上的瓷杯,却又只是望着杯中茶水发愣。“柏森。”她顿了顿,似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那天我让你去查的事,结果怎么样。” “遵命,主人。”听言,柏森先是将礼一拘,紧接着便自袖中的内藏口袋里抽出那日黛西交于他的羊皮纸,小心打开摆放在黛西面前的桌面上。 她目光往上一扫,不禁脸色瞬间起了变化,只见原本画满了星月与花藤的纸上,有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交织错杂间,竟构成了整幅威梅诺兰斯山脉的地图。 “你……这线是你连的?”黛西诧异,画上线条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寻,也不知怎的,居然叫他就这么连出了地图。 “托主人的福。”柏森轻轻一笑,“主人忘了?你不是要我同镇民打听麦隆伯爵的事么?” “是这样没错。”黛西把眼睛一抬,却是不耐烦地挥手:“少给我卖关子,说重点。” “是。”柏森象征性地咳嗽了两声,就像等着他的是什么长篇大论一般。“关于麦隆伯爵,我只打听到他近期出入霜镇平凡,其余的,还真没打听到什么。” “你……”黛西拔牙一咬,一双异色瞳眸瞪上了他的眼睛。 “不过也多亏向镇民打听了。”见黛西瞪他,那明明是动了怒却还要忍着直到他说完为止的表情,着实逗得他想笑。柏森稍加停顿,将那份笑意强行憋下,再开口,却换了副神情。 “主人,霜镇的童谣,不知您究竟,知晓多少呢。” 第十三章 你耍我? “童谣?”黛西把右边眉毛一抬,随后呵地冷笑道:“我为君主,怎会同那群乡野小儿一同念诵那东西?” 柏森看着她良久,随即摇头无奈笑道:“主人不知道啊。” “看来您说谎不擅长,找台阶倒是挺厉害的。”他压低了嗓音,眼角一扬,目光之中,更是生了怜惜之色。听言,似是觉得被他揭了慌,黛西脸上血气一浮,不禁大吼:“你废话!说重点!” 对于她的反应,柏森似乎不以为意。他走近,却又用眼睛将黛西的脸仔细打量,弯了弯眉眼,道:“看来主人的童年还真是称得上灰暗呢。” “你给我闭嘴!”黛西猛地起身,一把扯住他的领带,另一只手上,雾气腾起,就差把镰刀架上他的脖子了。 “我的过去,你没资格说三道四!一个字都不行!”黛西黑着脸瞪他,这家伙,若不是看他平日里工作也还算得上仔细,自己想必不以主人的身份赏他个自行了断,也会叫他收拾收拾从哪来回哪去吧。 她稳了稳心神,将他松开,手上一晃,将那浮起的雾气扫去,身子一退便坐回椅子上,单手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被他气得头疼。 估计是觉得自己这次触到了她的底线,柏森收敛了笑容,站在边上,也不再说话。 “说啊,什么童谣。”见他沉默,黛西把目光一抬,“别给我卖关子。” “您不是让我闭嘴么,我不过是遵循您的命令罢了。”柏森腰上稍弯,朝她行礼。 “你这家伙……”黛西想出口训他,又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吼过他一次,也就作了罢。 “油嘴滑舌,谁教你的?”她扬起脸,刚调整好的表情与心情,却又被他一句“主人教导有方”给压了回去。 “你……我……”黛西把牙一咬,重新组织了语言。 身为君主,她还不想因为下人的几句话就气到语无伦次。 “我可没教过你。”她目光往下沉,却又突然伸手,单手五指并拢,照着脖颈上便是一划。 “至少我没教过你把剑刃砍朝主子的脖颈。” “那自然不是主人教的。”柏森唇角微扬了半寸:“是柏森见情况紧急,悟出来的。” “毕竟我可不希望君主大人被平民徒手掐死。” “我还没弱到要你救我。”黛西身子往后挪了挪,靠上了椅子之后的石栏,双目一合,索性不再开口。 她说不过他,也懒得再说他。 头更疼了。 “主人。”见她如此举动,出于本分,他柔下嗓子问她:“困了么?” “没。”可惜她连眼睫都懒得抬一下。 “那么回归正题好了。” 叹过一口气之后,柏森俯下身子将桌上被风吹叠的地图重新仔细铺开,用一旁的墨水瓶将边角压住。 “镇西三百里,白河汇后离。满月九七丈,星有七九零。兰藤泥下走,梅落兰藤上。星雪映三月,三月遥相望。天地置相倒,尽头即初寻。” 他手上收拾着桌上的杯盏,口中却轻声念叨。黛西将眉头皱了皱,只是没敢用力,“这就是你说的童谣?”她坐直了身子,双手手肘往桌上一撑,十指交叉托住下巴,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图上,旋即对上了他的眼。 “说吧,什么看法。”她少见地朝他笑了笑,却笑得他浑身难受。只见他咳嗽了两声,自桌上把笔纸拿起,将整首童谣写于纸上,随后递至黛西眼前。 他字写得漂亮整洁,不过她没有好好欣赏的心情。 “镇西三百里,白河汇后离。”柏森将目光移上了纸,顿了顿。“主人知道的,霜镇以西是平川,多以农牧为主,河流却只有一条,实在说不上汇合或是分离。” “嗯。”黛西依旧看着他的眼睛,“所以和地图有什么关系?” “再后,满月九七丈,星有七九零。”这才念完,他便住了口,看着那行字沉默了片刻,似是在琢磨该如何解释。 “这句先跳过。”他突然开口,却是为了将童谣里的模糊句子挑开。“不过夜色真是上好,星月相接呢。”他感叹一句,眉眼含笑。 “哦。”黛西开口应付他,脸色却突然间起了变化。 “是吧,我的主人。”见她终于有了反应,柏森摆出一脸释然,把笑抹得越发明显。 “夜色确实是好。”黛西单指弓起触上下巴,“或许是我见识少,但要说在满月之时还会有满天繁星的场景,我可没见过。” “更何况还是在这巨月之夜,你说呢?”说话之余,她将眼角微抬,饶有兴致地盯着柏森等他回话。 “不愧是主人。”他依旧笑着,不过是多出了颔首的动作。“下边两句可就更模糊了啊。”他将笔尖挪朝下,划出一道浅痕。 “姑且理解成字面意思。”似是没了耐心,黛西直接让他跳过,双指一并便揉上了太阳穴。“魔界怪事不少,不过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什么巨月繁星,三月并现的奇观。” “是啊。”他将肩头一耸,却将手中纸笔放下。 “毕竟主人连童谣的顺序以及描述对象都搞错了呢。” 第十四章 月影潭 霜枫域的月影潭,在魔界算不上什么名胜景致,至少在亚泽兰卡诺是这样。比起那潭不大不小不清不浊的死水,族人似乎更在乎那里“巨月之夜”时的模样。 巨月之夜,这名字说不上暗藏着什么含义,不过是字面意思罢了,以十三年为一个周期,在魔界也算是常见的现象,可到了这月影潭,却别有一番滋味。 月影潭面积不大,平日里也折腾不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现象,倒是在这“巨月之夜”时,无论夜空是阴是晴,只要沾了月光,那潭湖水便会以两端尽头为起点,将月光逐一扩散开来,配上那微起的波光,阴差阳错地映出“上弦月——满月——下弦月”三月并现的现象。 不过说真的,黛西做这君主的时间,早就超过了百年,巨月之夜也见得多了,却从没去过那偏远地带一赏风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印象或是感触。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黛西睫毛下垂,目光顺着眼睫的影子自高空坠落而下,顺着水潭扫视一番,这才抬手搂紧柏森的脖颈,旋即侧头吩咐一句:“我们下去。” 柏森颔首,双翼收起往下压,以便控制身子下坠的速度。他下坠的速度不快不慢,脚下这还没踏上水面,只见他双翼一扬,整个身子上浮了一米不足,顺着水面朝岸边滑翔而去,动作迅捷且轻柔,羽翼收合张开之际,气流的变换迎合上了风轨,没在水面上扬起半丝波澜。 落地之后,他朝前迈了两步,寻了处平坦的草地将黛西放下。“就是这?”站稳身子,黛西眯了眯双目,目光移朝了水面,却又在片刻之后收回,看朝身后的雪山。 今天白天,柏森已将童谣与地图为她解释了个大概,按照童谣里“天地置相倒”的说法,所谓的“兰藤泥下走,梅落兰藤上”指的,便应该是眼前的威梅诺兰斯山脉,至于什么“星有七九零”,指的则是倒影在潭水里的雪山零零碎碎地影子。 一提到这威梅诺兰斯山脉,黛西不禁心头一紧,这山脉山谷深处的东西若是出了差错,可足够她和柏森忙活上好一阵子的,可如今和麦隆之死挂上关系的,偏偏就是这该死的地方。现在只好祈祷别那么凑巧,不过想来也没多大可能会遇上那地方,毕竟山脉那么大,山谷更是多不胜数,具体位置究竟在哪,恐怕连魔王自己都说不出个大概。 更何况,还有外围结界作为屏障,普通魔族,是化解不了的。 她回过神,抬腿便朝水潭边上走,凝着水面看了许久,却突然笑了一声。 “柏森。”转目,目光对上了他的眼睛,只见她弯了弯眉眼,朝着他便是一笑。“你说这水潭有多深。” “还请主人明示。”柏森垂眸行礼,却自觉地将制服外衣及领带脱卸下来,叠了两叠担在小臂上。“反应挺快的。”黛西嘴角一扬,旋即将头侧朝一边,却听柏森回她:“那是自然。” “毕竟我可不能让不会水性的君主大人下水啊。” “你……”她回头瞪他,却又将目光错开,虽说魔族之间没有人类那般多的规矩,可毕竟是异性,难免尴尬。“收拾好了就给我下去。”她索性背过身去,也懒得再多说他,只听他回了声“遵命”,便是一阵水声。 “尽头即初寻。”她冷下脸色,目光随水上逐渐淡去的波纹暗淡下来。这还没将脸色恢复过来,水面倒影一晃,一双黑翼自她脊背上张开,玄色的羽毛乌黑如墨,偶有将月光折射出的,只是还没将那光芒扩散得透彻便连带她的身子一同消失在原地,徒留岸边草叶摇晃。 柏森身子沉入潭中,稳住重心之后,这才将眼睛张开适应光线。那双眼睛半眯了许久,眼瞳逐渐拉长化了线体,随后又恢复正常。“把使魔扔下水潭自己走掉,还真是残忍啊。”这才抬起头打量水深,却见潭面上黑影一晃,不禁摇头自心中感叹上了一句,也不好奇黛西这究竟是打算前去什么地方,转过身子便朝水潭更深处探去。 “奇怪。”这才下潜了数米,柏森不禁暗自称奇,魔族视力极强,就算是在黑暗中的水底,也能将眼前之景看得一清二楚。他下潜了这么深,途中也不忘将周围扫视,却连游鱼的影子都见不着,怪哉怪哉。 “嗯?”兀地,他将眼睛一眯,身子游近踏上了潭底的岩石,单手一抬,抚上了潭底的水草,不禁将嘴角扬起了几分,唇上微动,却不见有气流溢出,比起说话,更像是动动嘴角作个样子,想出口的语句,全然被他暗自印在心里。 “原来,是这样的啊……” 远处雪山,黛西将衣帽戴上,收起羽翼踏入雪中,自山中漫出的风雪反射月光,几乎要灼花了她的眼。这才迈出两步,她整个身子化作一道黑影,脚下踏出的足迹,便这么终止在雪上。 “有些冷啊。”空间的另一端,她拉了拉袍子,将胸前扣子重新系上一遍,口中急促而出的也不是什么护身或者攻击的咒文,反倒是给自身取暖的守温咒。这才解决了保暖问题,耳畔却传来声响。她迅速转身,镰刀刀锋劈出的速度快过了话音,却见眼前白芒一片,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白烟,也不知是否是地上的积雪扬起的幻觉。 这一刃劈空了。 她将镰刀收回,目光却下坠落入了雪里,眉上一簇,走近蹲下身子自雪中摸出半片黑布碎屑,不禁心里一凉。 山脉外围的结界……出问题了。 第十五章 安睡 看着那半块黑布,黛西把牙使劲一咬,身后瞬起的魔法阵发出一声嗡鸣,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卷席而来,激起雪地里狂风一阵,积雪如落叶般卷起,纷纷扬扬乱作一团,随她一声怒骂破碎于夜空。 “混账!”似是气急了,她放开嗓子骂了一声,单手抬起,五指张开用力往前推,身后的魔法阵发出一阵强光,随后朝前飞速移动,穿过她的身子,直径印上了她对面的石壁,随后顺着石缝脉络扩散开来,光晕蔓延到了空气间。 气温似乎比起方才,又要凉上了几分。 “听好了,本君现在没时间和你玩捉迷藏!”她转身,镰刀一抡刀刃朝前指向虚无。“在本君回来处决你之前,你就在这结界里自生自灭吧!” 她朝着眼前的一片空白大喊,含了怒意的话语,自然是说给布块的主人听的——尽管她还没能感知到对方究竟躲在哪个角落窥视她的行踪。 她一双线体兽瞳朝着雪地看了良久,随后身形一闪,化作一瞬黑影出了结界,胸口却在踏出结界的瞬间发出一阵刺痛,不禁蹲跪下身子杵在雪地上咳嗽。 凭着自己的魔力强行复制并修复魔王的结界,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她把嘴角殷红一擦,手上一撑坐在雪上,双手环上了膝盖将头埋入其间,合眸调息了片刻,深吸几口气之后,这才将双翼张开往回飞去。 这还没落地,却远远地望见柏森站在潭边等她,不禁笑上一声这家伙动作好生迅捷,双翼往回收起便落了地,朝他走去,却在靠近后僵了神情。 “你……上来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柏森嘴角一颤,扬起了几分。“衣服干了?”黛西伸手,捏起他衬衣的衣角于指尖搓揉了两下,温热的触感,想是在火边站了许久。她松开手,却又往他衣角边上轻拍了两下,驱走上边那些碍眼的灰烬——就算她并没有看见任何灰烬或者尘埃。 许是觉得他衣服干得差不多了,黛西这才开口:“衣服干了就把外衣穿起来,好歹是个管家,得体最好。” “是。”他颔首回复,却又补充道:“多谢主人关心。” “嗯。”黛西简单回了一句,这还没开口详细问他水底的情况,眼前却突然一黑,身子如同脱了力似的乱了重心,朝前跌去,好在柏森反应快,弯腰伸手将她扶住。 “您怎么了?”柏森将她扶起,却见她脸色苍白,不禁将眉蹙起,“今天就到这里吧,主人最近身子状况一直不好……” “啰嗦。”黛西自他怀里挣脱,甩开他的手,“不过是有些累了。”她顿了顿,目光看向他的眼睛,神色却攸地冷了下来,只见她吸了吸鼻子,逐渐眯起的双目,目光凉到令柏森浑身发冷。 “柏森。”她开口,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怪异。 “你的身上,有雪的味道。” 听言,柏森脸上表情一僵,嘴里却发出一阵笑声。“主人说笑了。”他整顿了表情,继续说道:“柏森一直站在火边,又怎么会沾上雪的味道呢。” 说这话时,他眸光似乎深下了几分,直直地看着黛西的眼睛,那目光,就如同迫切地想要将黛西扯入他的眼眶,用他那加深了颜色的眸光将她彻底埋没吞噬。 “火边?”也不知是否是被他看得难受,黛西将目光错开,移向了旁边的火堆。那火堆,是她离开前燃起的,扑闪的火焰,枯木炸裂的声音隐约传来,烧得正旺。就算站得偏远,她也能感受到那火焰的灼烈,也难怪柏森这身衣服干得这般快。 “也是。”她把眼睛一合,长出一口气:“可能是刚才从我身上沾上的吧。”话音这还没落下,她身子一软,整个靠在柏森身上。 “我困了。”她依旧合着眼睛,覆在他身上的手稍稍施了力,将他才穿上的外衣抓出了褶皱。“这附近应该有旅店的。” “去找找,顺便把火灭了。” 她把手往上移,隔着发丝搂住了他的脖颈。 “可……” 那您就松手让我去找啊。 他是想这么说的,但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不允许他把这话说出口,便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柏森垂下眼睑张口欲言,却又摇了摇头,以一声叹息将喉间的话取代。他弯身将她抱起,双眼朝那火堆看去,目光之中,有波澜卷过,空气间的气流瞬间变了轨迹化作狂风直卷而来,只见那烈焰发出一阵颇为明显的摇晃,却又不闻声响,就这么熄灭了去,无声无息。 “那么我们走吧,主人。”他嘴角扬笑,抱紧黛西站直了身子,身后一双黑翼顺势张开,将倾斜而下的月光逐一切割。 不同于黛西的黑羽,他那双黑翼外观如同蝙蝠,却又远比那对薄弱的蝠翼要强健得多,在月光之下,生得骇人。 比起黛西,他这模样,或许还要更配得上“魔族”的称谓。 潭面波澜微起,一层淡过一层朝着对岸扩散而去,水面上被推起的粼光还没消失透彻,却见其上剪影一闪,朝着山下的火光远去。 半空之上,黛西半合着眼睛,时不时闭上片刻。可能是因为消耗了太多魔力的缘故,她太困了,连张开眼睛都觉得费力。 “主人。”夜空中的气流汇聚成风,毫不客气地将柏森额前的刘海吹开,他目光不移,异色的瞳眸望朝前方。 “睡吧。” 这句话,她听得多了去了,此时却如同加了催眠的魔咒,催得她眼皮越发沉重。“今晚的月亮,好漂亮啊。”黛西把头一侧,靠上了柏森的胸膛,半合起的眼睛顺着柏森的目光望去,却见前方明月如银,美得震撼,不禁来了几分精神,盯着那圆月看得出神。 “是的。”柏森眯了眯眼睛,“毕竟‘巨月之夜’快到了。” “也就半个月的事吧。” “是么……”这份精神很快便被困意压了下去,黛西眼皮往下一沉,剩下的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随着她的意识沉入深渊。不过,就算她清醒着,想必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话说出声。 “到时候,庄园的阳台也好,月影潭的潭边也好,一起好好看看那番景致吧……” 第十六章 疑心 苍穹有月色氤氲,山下有灯火阑珊,此般景致,即便没有繁星也不觉无趣。 也不知道是睡够了还是压根没睡熟,柏森这才踏入房间,便觉得手上一轻,低下头只见黛西身子微倾,扫开他的手,如同翻下栅栏般的自他怀中翻下,自顾自地走上前,靠坐上了墙角的床铺。 这户乡村道上的小店还算得上清秀,至少床铺够软,没她想象得糟。 “主人。”柏森自柜中将被枕取出为她铺设开,“您该休息了。”他朝她弯身鞠礼,随后伸手替她将肩上隐袍解下。 “等等。”黛西突然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掂捏上了她的袍子,像是在感知什么似的轻合着双目,之后却又叹了口气。 “不行。”她将他的手推开,把隐袍连同雪地里捡到的布块一同塞入了他的怀里。“我魔力缺失得太厉害,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他现场感知。 柏森愣了半晌,随后点头。这才将二者握入手心,只见他眼里眸光一晃,蹙起了眉。 “这……是一样的。”他顿了顿,纤长的眼睫,就像破了茧的蝶翼般在空气间微微颤动。黛西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这双眼睛的的确确生得漂亮,尤其是那浓且长的睫毛,就算黛西自己身为女性,也自愧不如。 柏森将双目合上,眼睫顺势遮上了他的下眼睑,迎着烛光切割阴影,只是黛西没那种怀着一份欣赏的心态去看他的念头。 也不是不想看,只是此刻,她的注意力,全然被柏森手上指尖瞬起的蓝光给夺了去。 那蓝光来得柔且缓,自他指尖往外扩散,由点成线在布块与隐袍上蔓延,直到遍布它们全身。“是一样的。”黛西知道,这句话指的是材质,也就是说,这布块来自隐袍,上边蔓上的蓝色光晕,压根就是隐袍上带有的混淆魔法阵。 “怎么可能。”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黛西还是摆出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毕竟隐袍极为贵重,更是各个领域君主身份的象征,没有足够的能力,根本触发不了隐袍的混淆功能,严重的更有可能因为驾驭不了这份魔力而死于反噬。 也就是说,除了君主或是魔王之外的魔族,根本不可能披着隐袍在她眼皮子底下作乱。 “主人。”柏森将布块收入口袋,随后又将隐袍挂上了门口的衣架。“会不会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不可能。”黛西将他一口否决,“隐袍的材质,没有任何东西取代得了。” “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是有客人不请自来了。”柏森稍稍压低了嗓音,“比如其他领域的君主。” “这……”黛西哑口,虽说外域的君主要进入霜枫域都要有个通报的过程,可也不排除人家一声不响地溜过来的可能性。 啊啊,烦死了。 黛西揉了揉头发,事情越闹越大也就算了,居然还牵扯到了其他领域的君主,想那麦隆不过小小伯爵,竟然有能耐掀起这么大风浪。一想到这,她不禁把牙一咬,另一只手抓起边上的羽毛枕照着地上便是一摔,那抱枕还没落地,却又叫柏森给接住了。 “我可没得罪过其他君主。”见柏森看着她,张开的口欲言又止也不等他说话,黛西自他手中取回抱枕,身子往后挪了挪,将抱枕环抱于胸前,口里说道。 “柏森不是那个意思。”见她这般反应,柏森反倒一笑,“我是想说,事情既然已经牵扯到那地方,可就不能视作普通的闹事了。” “是……叛乱啊。” 他说这话时,刻意将嗓音压了又压,似乎生怕被外头的族人听了去,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这样的话如果传了出去,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大概是被他这话怔住了,黛西微微愣神,一双眸子大张着看着他的眼睛,眸光之间,也不知含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山谷结界里的东西,究竟是怎样性质的存在,只有君主与魔王才知道。” 她将眼睛眯起,目光却依旧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移。 “我从未向你提起过结界里关着的是叛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周围空气磁场开始变化,所有不安的躁动,全都印在了她尖长的眼瞳上。 “我……”似是没法回她,柏森愣在原地,那双眼睛,眸光似在下沉,眼眸里的色彩,就像是被什么给压抑住一般得往下坠落,由明变暗,分得明显。 “柏森猜的。”他终是把礼一鞠,给了她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还没等她回话,却又觉得周围光线明朗了几分,视线不禁往桌上的烛台处一转。 虽是无风,那烛火却燃得极不稳定,扑闪不断,最终“嗤”的一声,熄灭在他的眼里。 烛光已灭,四周却没有如平日般地坠入黑暗,相反,明朗如白昼。 “躲开!” 黛西不知何时起身窜到他身前,隐袍半披在她的肩上,双手五指张开,手臂交叉着往前伸,如同是下了大力道。眼前,清绿的壁障瞬间塑起,又在一声巨响中破碎开来。 窗外的火球,结结实实打在了那壁障之上,将周围的木墙烧得焦黑。 冲击力混在热浪之中朝他们袭来,碎裂的木块燃烧着纷然坠落。 这还没将嘴角溢出的血渍擦开,黛西身子往后退了数步,好在被柏森出手拦下,这才没撞上身后的墙壁。 柏森单手挡在眼前,目光朝前直望,搂住黛西的手微微松开,有风骤然而起,将那袭来的热浪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您没事吧。”他目光下垂,见她咳血,不禁蹙眉。 “反噬罢了。”她手背往嘴角一擦,一把将他的手腕拽过,身周逐渐浮出的光晕,顺着她的手过渡到他身上。 “我们走。”话音还没落下,柏森只觉身子一松,眼前景色变化得厉害,竟瞬间由旅店移动到了郊区的荒野。 “走啊。”黛西拽着他的手,目光看朝远处的火光,死压住胸腔里的不适感,轻着声音说话:“那些家伙还会追过来的。” 第十七章 该死的是我 “主人。”他开口,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望开丈量距离,“已经够远了。” “接下来的行程,我带您走完吧。”他弯身,正欲将黛西抱起,却又被她止住了动作。 “不行。”她摇头反对,“飞的话太明显了。”也不知是怎的,她的声音打着极轻的颤,咬牙吐出的话语开始变得轻渺,似乎已经到了每说上几个字,就要喘上好一阵子的境界了。她顿了顿,缓和了自己呼吸的频率,抓着他手腕的手丝毫没有松下力道,身子四周,光晕再显。 “主人!”柏森将她的手反握于掌心,另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肩膀,“您不能再耗费魔力了。” “那还能怎么办?”她抬眼质问他,旋即摇头苦笑:“我已经没有和他们打架的力气了。” “所以才说您太温柔。”听她说过话后,柏森的手连同表情一并松了劲,眉梢一扬神态无奈,“宁可花大力气触发瞬移,也不愿意在居民聚集的地方迎战。” “您还真是……”话还没说完,柏森脸色一凉,抱起黛西便朝边上退闪,动作极快,几乎看不清他的脚步。原本站着的地方遭了雷击,焦黑的土地散发出一股怪异的糊味,灰蒙的烟尘纷乱地散开。 黛西掩住口鼻,眉头微蹙,脸色略白。 “动作还真是快呢。”柏森单手握剑,白色的剑刃投射黑影,冰冰凉凉地将月光切割开来。他扬起半边眉,剑刃直指朝前,随口松开搂着黛西的另一只手,上前两步将她护在身后。 “是吧,亚尔文。”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来者脸上,目光间含了少见的锐利,如同要将对方的整张脸刺穿。他的前方十米开外,亚尔文冷着张脸,目光索性直接绕过柏森,直勾勾地看着黛西,悠悠开口: “想不到啊,这就是君主本尊。”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灼热有光,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方向落下,划出的气刃遁入了气流,朝着她直劈而来,却又在中途被柏森给斩去了锋芒。“让开。”见状,亚尔文眉头如同皱成了山川,全然拧在了一块,手中利剑更是一挥,数道剑光瞬起,自四面八方劈砍过来,似是下定决心要将主仆二人绞杀。 “不。”柏森扯了扯嘴角,亚尔文的剑光随他吐字的动作慢下速度,最终静止不前,仔细看来,却又觉得那剑光在微微颤动,似是在同一股无形的阻力较量。 柏森的周围,磁场变化不止,无形的气流朝四周旋开,最终汇聚成屏障将剑光阻挡。“我是她的使魔。”柏森侧了侧脑袋,受力偏散开来的刘海将他半只眼眸遮挡,只见他单手朝前五指微张,清绿的风刃汇聚成形,随他弹指的声响划出,铺天盖地地朝着亚尔文劈砍而去。 见状,亚尔文不禁暗自吃了一惊,表情上却波澜不起,动作娴熟地将长剑举起朝身前画阵,口中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什么,只是她没听清,大概是防御的魔咒吧。 果不其然,柏森的风刃,一刀不漏,全部稳劈在他面前突然立起的壁障上,那壁障受了攻击,裂纹开始蔓延,撑不过两秒便在一阵灰烬中碎裂开来。 亚尔文自烟尘中拖着长剑走出,颊上的划痕与他的嘴角一并往外流血,只是他顾不上擦,却是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愣了片刻的神,目光瞬间挪朝上空。 原来就在他立下壁障的瞬间,柏森抓住空挡,转身抱起黛西张翼便跑,玄色的黑翼就像接受了月光的加护,扑闪之间,百米竟出。 见他们离开,亚尔文倒也不慌,冷静的模样,简直和之前那个低三下四的管家判若两人。他将长剑收回剑鞘,一双黑翼自脊背两侧张开,在稍稍停顿了动作之后,他半合起的眸子猛然张大,数道利刃自虚空浮现而出,朝着他们的方向便是一阵乱劈。至于他自己,倒也不急着追上前去,与之相反,他双翼一扑,将身子送入半空,眼眸微合唇齿轻动,繁杂的咒语,悠悠而出。 “啧。”前方的再前方,柏森发出一声冷哼,只觉身上吃痛,也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地方受了伤,只是隐约嗅见了血腥味。 “柏森。”黛西抬头看他,见他脸颊破了口,不禁蹙眉,“没事吧?” “没事。”他简短地回答,眉头却蹙得厉害,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感受到了不安,他翼上一颤,用力将她抱紧,身子连同双翼一同弯曲将她护住,带着她瞬间朝下坠落。 眼前乌云凝聚,雷音自远处传来,一声盖过一声地朝着他们袭来,和着电光。 黛西一惊,手中气流一汇,凭借浮空术将下坠的速度慢下。虽说是慢下了速度,他们还是结结实实撞上了土地,落地之后的他猛然将手撑起,将她挡在自己身下。 “柏森!”她的声音被闪电落下的巨响埋没,一道电光,顺上而下,结结实实劈上了他的脊背。 “唔。”他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微颤,将牙咬紧,有血自唇角溢出,撑地的手,十指扣抓,深嵌入了泥土。 “柏森!”黛西伸手扶他,却沾了一手的血。“嗯。”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身子一软跌靠在她身上,微合着的眸子配着他挂血的嘴角与惨白的脸色,着实叫人看着心惊。 “柏森!”黛西不断喊他的名字,尽量让他维持意识清醒。“坚持住。”她将他扶稳,手上有光浮起,还没覆上他背上的伤口,却被他牵住了袖口。 “别管我……”他动了动唇,喃喃道,“您……快跑。” “开什么玩笑。”她依旧冷着张脸,就像不曾有过担心的情绪。拿开他的手,单手覆上了他的伤口,浅色的荧光瞬间溢出,将他背上血污全然覆盖了去。“本君……还没弱到连自己的使魔都保不住!”她咬了咬牙,将自身魔力渡入他的伤口。 “主人,停下!”他一惊,瞳眸之间,已然恢复了神采。“已经够了!” “他要杀的是我,该死的也是我!”黛西显然没理他,手上的光晕似乎暗下了色彩。 “你就做好你的本分,好好活着……保护好我就够了……” 荧光随她的声音低暗下去,只见黛西脸色苍白,却唯独黑着眼眶,身子一歪靠在他的肩上,单留他清新着意识跪坐在原地,当然,还带着一脸的诧异。 “啊啊,您还真是……”他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就连那道细小的创口,都在她的治疗之下消失无踪。 “还真是……任性啊。” 第十八章 你知我知,别人不知 他起身,怀里抱着她,目光斜扫过夜空,却又诡异地扬起了笑。“主人说要我好好活着保护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他抬高了音量,“这是她的命令,我是她的使魔,没有不遵从的理由。” 他手上施力,让黛西趴靠在他的肩上,腾出的手上,长剑出鞘。 “你刚才,看到她的脸了吧。”他音量微提,却又极不自然地将它控制在某个程度之下,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叫暗处的亚尔文心里发毛。 他不确定柏森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位置,眼眸如同一对遁入暗夜的猫眼,幽幽地泛着青光直看朝前。 去哪了?! 亚尔文大惊,这才走了几秒的神,对方竟已经消失无踪,正欲自暗处起身,脖颈上却又冷不丁生寒,侧目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长剑,剑身泛着寒凉的光,冰冰凉凉地贴上了他的脖颈,加上他那双散尽了感情的眸子,那架势,就如同下一秒就要削去他的头颅。 亚尔文条件反射地将身子往边上退闪,脚步一快,身上荧光浮现,瞬间移动到十米开外,泛着青茫的眼眸中,惊恐大过防备。 明明目无感情,脸上却又挂着极不协调的笑,在亚尔文看来,着实阴森。 “躲什么?”柏森将剑锋偏开几许,微扬起下巴看他,腿往前迈,朝他走近。 “你这是要干什么?!”亚尔文随他的脚步往后退,四周的气刃已然成形。 只要他再靠近半步,他就将它们全部释放出去——尽管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拦下他的把握。 “停下!”他出口想将柏森喝住,方才才释放过驭雷的法术,现在的状态,着实不适合与之硬碰硬。“你的君主小姐脸色可不太好。”他顿了顿,目光瞥了眼黛西,继而说道:“你就不怕她死在这?” “有劳你关心。”他把肩头一耸,“她死不了。” “但你,一定会死。”话音将落,他脚下步伐加快,瞬间上前,长剑横抬逼上了他的咽喉。“你……你怎么敢?!”亚尔文着实叫他惊着了,身子开始发颤,僵在半空的气刃还没来得及释放出去,便就这么随他乱了的心神消散了去。 “怎么不敢?”他将唇角扬高了半寸,“你看到了我家主人的脸,又威胁她的安全,于情于理都该死啊。” 他说这话时,亚尔文背上翼影一闪,双翼拼尽气力朝前一扑,突起的气流卷着尘埃朝着柏森扑去,希望借此迷了他的眼。 “况且,这时候动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无动于衷地继续说着,同时挪开挡在眼前的手臂,双目微微眯起,握紧了的长剑被他用力掷出。 当然,他力气还没大到一把将剑扔出百米的程度。只见那长剑这才出了他的手,顷刻间便自头至尾地消散开来,化作气流朝他袭去,无形态,更无声响。 “可,其他魔族不知啊。” 兀地,他瞳眸一颤,眼眶大张开来,远处的空中,长剑显形,尖锐的剑锋,几乎贴着亚尔文的脊背。 还没来得及避闪,长剑便随柏森食指中指合并的动作刺出,自他的背上,直接穿透了前胸。 亚尔文的身子在空中停顿了数秒,猛然坠地,血腥味和着尘土味在他落地的瞬间混杂作了一团,灌满他的鼻腔。 他也懒得去关心他的死活,只是用另一只手扶住了黛西的肩膀,这才转过身,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声响。 “咳。”亚尔文趴伏在地上,坠地的力道使他手脚骨头不同程度碎开。“你竟然敢,你竟然敢……”他哆嗦着嘴唇,血自口中往外淌,扰乱了他的发音。 “我以我仅有的生命替伯爵大人诅咒你!”他眼里杀意瞬起,却又随他暗淡下去的眸光落了下去,兽化的双眸,死死地瞪着他。 “诅咒你……诅咒你……”他的话断断续续遁入夜风,颤抖着的嗓音降低了分贝。“什么。”柏森也懒得走近去看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诅咒你利刃穿心,诅咒你惨死剑下!”他声音突然抬高,吼得歇斯底里。 “呵。”听完他的话后,柏森反倒冷笑出了声,也不再多呆,将脊背上的黑翼张开便遁入夜空。 “你走好。” 他的声音随背影一同拉远,身后,数道利刃自高处劈下,将亚尔文的性命彻底了结。 诅咒我?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 他沉下眼睫,垂眸看着黛西,僵硬的表情勉强扬笑。 “这可不行。”他嘴唇动了动,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话。 “太温柔的话,可是会碍事的。” 远处的王城,有侍卫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身后的那扇大门,一如既往地紧闭着。 魔王和no.2又吵起来了。 想来也是头疼,剿灭余党的事,其余君主对于魔王的二次围剿决定完全没有异议,偏偏就是这第二位君主,死活不肯在征讨书上签字,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若说是平时耍性子和魔王吵吵也就罢了,可这毕竟是战争,开不得玩笑。 那侍卫来回踱着步子,额上涔出了细汗,生怕里边的两位大人打起来。 兀地,大门打开,一黑袍魔族迈着步子匆忙走出,却又在大门合上之际回了头。 “你把事做得太绝了。”他没入黑雾的脸转朝门缝,“你这样,总有一天会自讨苦吃。” “慢走不送。”门里头悠悠地传来话声,声音竟和他的一模一样,想必是通过隐袍修改过的嗓音。 那魔族还想说什么,却又只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你会后悔的。”走廊尽头,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显得有些飘忽,却被那侍卫听得清楚。 “凯文。”大门之后传来唤声,“你进来。” 听言,那侍卫也不拖沓,入了大殿之后便单膝往地上一跪,手掌随后覆上了前胸,动作利落。 “no.9那边怎么样了。”高台之上,魔王单手撑着侧脸,坐在他的王座上问话,另一只手覆在座椅的扶手上,双指悠悠地打着节奏。 离手不远的架台上,横着他落了灰的权杖。 百年前,他将它握入掌中,身后披开的王袍,点缀着夺目的珍宝,旁人看来,该是何等的风光。可如今,他已经许久没碰过那权杖了,也不让下人打点,任凭它在台上落灰结网。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再拿起它。 “没消息。”名为凯文的侍卫低着头回他。 “那no.6呢。” “魔王大人糊涂了。”凯文顿了顿,继而低声道:“no.6大人没有干预此事。” “是no.7啊。” “no.7。”魔王挪了挪身子,将背靠上了座椅,微微扬起的脑袋,后脑枕上了椅背上的软垫。“她那边呢,也没消息?” “是。”凯文又问,“要不催催?霜枫域最近也不大太平。” “大局为重。”魔王长叹出一口气,“催吧。” 第十九章 别独自承受 学院的后院,种的是大片的梧桐。 他们向来喜欢在这里赏景,却更喜欢在墙的拐角处洒血。手中的匕首,在刺穿眼前魔族的肩头之后,她的视线随他们的狞笑声开出鲜血一般的红花。 刺痛感在记忆深处扎根发芽,汇成了洪流朝她袭来,一发不可收拾。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之后,是走廊上快步而出的踏声,紧接着入耳的,便是一阵极为急促的敲门声。 “主人?”柏森双指扣起,照着门上敲了两敲,却迟迟听不见回复,不禁心头一紧,“您身子不舒服么?” 屋内安静得出奇,依旧没反应。无奈,他只好自作主地张进了屋,目光利落地往屋室里扫视了一通,这才快步来到她的床前。 因为魔力缺失得太过厉害,她已经睡了一天了。他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只知道她睡得不太安稳。 该是作了噩梦,脸色才能难看成这番模样。 柏森垂着眸子看她,见她呼吸频率逐步缓和下来,不禁松了口气。这还没端起烛台走出房间,却又听她低声喝了一句“别过来”。 话音刚落,只见黛西整个自床上坐起,捂着自己的眼睛尖声喊叫了许久。见状,柏森慌了,两步上前扶住她的双肩,却见她脸色煞白,双目却是紧闭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将她叫醒,只是将她身子轻靠回床上,见她额上涔了细汗,便取出手帕替她擦了去。 “主人。”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柏森倒也没将她叫醒,却只是将脸凑近,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您梦见了什么呢。”他伸出手探向了她的额头,只不过此举不是为了探查她是否发烧,只见他的手在黛西额前悬空,浅且淡的光晕自他掌心处浮出,并逐渐蔓延到黛西的额上。 兀地,一阵强光突然自黛西与他之间闪出,无形的力量将他击退数米,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啧。”似是嗅见了血的气味,他顺手往唇角一擦,站稳身子,只觉得身上撞得发疼。他撇撇嘴,脸上的笑被他收敛了去。 窗外起风,吹起半边窗帘,为那些斜洒而下的月光让了条道儿,零零碎碎地洒在柏森冷着神色的脸上。他反手将窗户拉合,重新整理了窗帘,目光一转,落回黛西的方向,唇角一扯。 “该死的契约。” “走开。”梦境深处,她将身子退到墙角,求生的本能是她将肩上的匕首拔下握入手中,殷红的刀刃,明明指向了敌人,却微颤着滴着自己的血。 “走开啊 ! ”她握着匕首,却未来得及反抗,手中的利刃便被对方夺了去,下一秒,左边的视线便溢出了血,眼前的光与面容,如同烛火遇风般的熄灭。 她捂住左眼,膝下一软,整个儿跪坐于地,蜷起的身躯在如雨般落下的踢踹中颤抖,维持着她最后的防御姿态。 左眼痛得打紧,连着肩上的伤,沾了她一手的血。 眼前的黑影在变幻,后退模糊后又靠近她的脸,叫她将那些面容看得清晰。 “哥……”顾不上冒血的左眼,她双手捂上了耳朵,耳畔却依旧时不时传来一阵哭喊。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瘦到枯槁的老马,腐朽的车厢上搁置着裹着白布的尸体,再也笑不起来的脸,即便隔着白布,她也依稀辨得出他的轮廓。 将眼睛合上,不忍心去看,那场景却如同复刻般地映入脑海,挥之不散。 “够了,黛西伯芮塔 ! ” 再张眼,黑袍魔族自她手中将镰刀夺过,脊背上张开的黑翼,漂亮得如同自天际堕落而下的天使。 身旁的魔兽,在苟延残喘。 “跟着我好好学,为他报仇。” 对方的掌心覆上了她的眼,却感受不到半丝半毫的温度。 “现封你为伯爵,也好继承他的府邸。” 那魔族站在高台上,嘴里是这么说的,她垂着头跪在地上,谦卑的姿态,印在周围魔族的目光里。 “遵命,魔王大人。” 身体开始冻结,自脚底到头顶,冻入寒冰。眼眶之中,目光已然无神,视线却无比得清晰。 那些脸在她眼前,一张张后退,却又一张张贴近,教唆她遗忘,却又逼迫她回忆。 终于,那些脸,连同她自己,一并为黑暗所吞噬。 眼泪开始往下掉,不由自主地。 黑暗尽头扬起了烛光,柔和的模样,待到触碰的瞬间,却又烫得使她将指尖缩回。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只是唤的不是她的名字。 眼前一亮,醒了。 见自家主人终于醒了过来,柏森不禁松了一口气,扶住她肩头的手却如同触电般的颤了一下,随后迅速收回。 “您还好吧?”他朝她鞠礼,突然之间又变了语气:“抱歉,打扰您休息了,请您原谅。” 这还没将脸抬起,他整张脸的表情一变,被她抱住的身子僵在原地。 “柏森。”她将脸埋入了他的胸口,接下来出口的话,着实叫他整个儿愣了许久。 “你是我的。”她将他抱得更紧了,像是生怕有谁突然窜出将他夺走似的。 “你是我的。”她顿了顿,将那话降低音调重复了一遍,却又如同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将他推开。 “出去。”她将嗓音冷下,“你不用管我。”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用不着你操心。” “主人。”见状,柏森更是听得一头雾水,“您这是怎么了?” “不干你的事 ! ”她声音一抬,指着门口朝他命令道:“出去,现在 ! ” “别怕。”怎料柏森却忽然上前,伸出的手,将她搂朝自己。“主人有不好的回忆呢。” “别把一切憋在心里,别再独自承受那些东西。” “告诉我吧,黛西。” 听完这话,黛西身子颤了两颤,却没有出口训他没大没小,任由他搂着自己,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 “主人。”许久的沉默之后,柏森终是开口将寂静打破。“很抱歉现在打搅您,但您应该起床了。” 他松开她,退后一步再鞠礼。 “外头来了个携着魔王书信的侍卫,说要见您。” 第二十章 别让他失望 “侍卫?”她先是把眉头一蹙,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似得变了神色。“凯文。”她喃喃地念出了个名字,脸色似乎比起方才又要白上了几分。只见她翻身下床,穿着睡裙便匆匆忙忙地将隐袍披在身上。 “主人……”柏森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止住了。“他是魔王的侍卫长。”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想问什么,她边整理着隐袍上的褶皱边回答他,“他亲自过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对了。”她已经将手搭上了门把,却又突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盯着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询问。 “他看见你了吗?”或许是因为魔力缺失与侍卫长突然来访的缘故,她脸色在烛光下刷得煞白,倒有了几分凄凉的美感。 “主人。”他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自家主人头脑确实有些不大清醒。“他已经在大厅里了,您觉得他有没有看见我?” 黛西的表情一僵,确实,宅邸偌大,常在的侍从却只有他一个,其他的仆从少得可怜,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他们。 “看见了……”她垂下眸子暗自咬牙,背过身去将门打开,却不忘朝他吩咐一句:“你就别出去了。”她顿了顿,侧身出门,也不等他出来,反倒一把便将门关上。 “这些事情我一个能应付。”她的声音隔着木门传入他的耳,“等我叫你你再出来,顺便给我把房间收拾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上些什么,却只听见她顺着楼梯离开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离他越来越远,终于彻底消失在他的耳里,就连气息也消失到一干二净。 他知道她并非消失无踪,相反,她就在楼下,只是踏入了隔离外界的结界,此刻,除了她与侍卫长之外,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内容。 “遵命。”他将两字在心中默念了一次,也不动手开始整理,反倒悠哉悠哉地转到了窗台前边,伸手将才关上的窗户打开。 有月光,倾斜着穿过叶梢,洒在他带着笑意的脸上。 这笑来得莫名其妙,只见他将那双黑翼张开,竟自窗台处翻身而出,翼上一收没入夜色。 “你来干什么。”一楼大厅的结界,她冷着张脸,好在有隐袍覆在身上,她这张臭脸才没被对方看了去。 “君主大人。”凯文朝她鞠礼,随后自袖口处抽出一卷印着封蜡的信件,严肃着张脸,用双指夹住朝她递来。 “no . 7。”他的语调和他的表情一样冷,甚至平添了几许威严,“不知道您还打算让魔王大人等多久。” “急什么。”她将信件接过,也不忌讳什么,当着他的面就打开了,“你不知道本君最近很忙么?这事还是扔给第九位比较妥当。”她将信件内容草草扫了一遍,无所谓般地将它随手一折塞入信封。 “可我觉得您更适合这事。”凯文把微笑挂上了脸,“魔王大人也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她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回吧,本君明天还有事,没时间大半夜和你叨嗑。” “是。”他依旧摆着张笑脸,指上一旋将结界破除。 “那么,希望您明天一切顺利。” 他左手五指合并,置于胸前想她鞠躬,那双眼睛却依旧直盯着她,看得她浑身难受。 “也希望您别辜负魔王大人的期望,能够公正地处理好这份委托。” “公正地,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地处理好。” 他将眼睛眯成细缝,湛蓝的眼瞳直对着她的目光。 她愣了愣,还没回答他,他的身子却在瞬间消失在大厅里,最后的话在空旷的殿内荡成回声。 “柏森。”她捏着信件出了许久的神,这才开口叫他,却没得到他的半点回应。 “柏森 ! ”她讲语调抬高,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只见他快步走下梯子,来到她面前,一眼便撞上了她那双快发怒的眼睛。 “抱歉来晚了。”见她生气,柏森赶忙认错,她倒也没训他,却是将眉头蹙起。 “没事。”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眼中含着的情绪远远不止这两个字。 果不其然,只听她开口,语调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 “你去书房做什么。” “书房?”柏森神色微怔,摆出了一脸茫然。 “你的脚步声,可不是从房间的方向走过来的。”她继续说着,眼神却开始变得锐利,疑心大起。 “喔,书房。”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脸上僵住的笑变得柔和,“主人把资料忘在房间的桌上了。”眼中眸光又开始变得暗沉,就像要连同被他看在眼里的黛西一块拉入眼眶内下沉的深渊一般,只见他走上前,依旧凝视着她的眼睛,语调却变得缓和,几乎到了一字一句的地步。 “我不过是替您把它们收回书房罢了。” “那就好。”她错开他的眸子,头脑里一阵眩晕袭来,大概是因为没休息好吧。 她稍稍摇了摇头,把手中的信件握得更紧了。 “主人。”他的目光落在了信件上,上前打算将其取过,“我替您处理掉吧。” “不用。”她手猛然往回一收,掌心汇聚火光,下一秒便将那信件烧成灰烬,“我自己会处理。”她拍去手上的灰,脱下隐袍抖了两抖,随后递给他,声音随她回屋的背影一同拉远。 “这事就不用你管了。” 他站在原地,嘴角随着她说话的声音往下压,终是将表情冷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看朝她的方向,眼中感情一扫而空。 “啊,您说的是。” “遵命。” 宅邸之外的上空,凯文双翼一扑,将自己的身子送出老远。 “啧。”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总觉得空气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气息。 “公正地,不带私心地。”他开始将方才对黛西说过的话于口中重复,目光依旧看朝前。“果然还是不得不在意啊。”一回想起那双眼睛,就算身为魔王的贴身侍卫,他也不得不被迫提高警戒。 “别让魔王失望啊,黛西伯芮塔。” 第二十一章 落不下的印章 “喂 ! 站住 ! ” 守城侍卫的呵令,叫车厢中的魔族张开了眼,打了个哈欠之后,只见那魔族伸手将窗口的小帘撩起,藏在衣帽下的双眸,带着一眼眶的睡意朝外望。 这天都还没亮啊。 那魔族用力眨了眨眼,自怀中摸出怀表,单手响指一弹,白光自眼前泛起,将怀表上的时间照得清晰。 一点五十七。 又是一个哈欠,那魔族将怀表收回,侧了侧脑袋。 身上的衣袍几乎将这魔族浑身上下裹了个遍,帽檐下浮着的黑雾将那整张脸都加以遮挡,不过别说容貌,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难以分出。 车厢外的马夫将信件递给守卫,笑着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守卫脸色一变,就连那身泛着冷光的铠甲,都无法隔住他的惊讶之情。 “放行 ! 放行 ! ”守卫朝着城门的方向一路小跑,城门随他的嗓音慢悠悠地打开。 车厢里的魔族甚至可以听到门轴旋转的声音,也难怪,百年已过,再壮丽的建筑都难逃老化枯萎的命运。 “到了?”见那马夫上来,那魔族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音,显然和黛西披上袍子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刚过边境,快到了,大人。”马夫的声音穿过车厢壁传进来,和着马蹄的声音,有些模糊。 “佩妮呢?” “她还在路上,大人。” “嗯。”他把身子往后缩了缩,一股困意袭来,催得他眼皮发沉,睡着之前,他依旧不忘朝那马夫吩咐道:“到了叫我。” “是,大人。” 那马夫微眯着眼朝前看路,霜枫域边境向来多雾,一个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车上拉着的又是他家的君主大人,更是容不得半点闪失。 头顶的马灯随车厢的晃动摇摆不定,柔和的灯光在雾气中微晃着,就如同融在薄云后的星辰,闪烁着直到天明。 远处的树林上空,柏森将眼睛微微眯起,晃动着的灯光,柔柔地映在他的眼里。 不止是入境的消息,对方甚至连气息都隐藏得极好,如果不是那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他或许都没法将那灯光与入境者联系在一起。 “呵。”他呛出声冷笑,双翼往回收,整个身子下坠没入树林,却在落地之前不声不响得消失无影。 “回来了?”庄园的大厅,柏森前脚才进去,黛西的声音后脚便传进了他的耳里,他一愣,目光一转便对上了她的眼睛,不禁摇头笑了一声,表情无奈。 “主人还没休息呢,天已经不早了。”他上前,将她肩上的细绒外套的扣子扣紧,“夜间冷,别着凉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她有些不耐烦,将他的手扫开,只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大半夜的,你出去干什么?” “听到了动静,出去看看。” “之后呢?” “直接回来了。”他被她问得微微怔住片刻,随后回她,目光也不躲闪,“您该休息了。” “有客人来了,明天该忙了。” “客人?”她把眉头一蹙,语气似乎越发烦躁:“谁又来了?” “没什么,普通的来客罢了。”他依旧笑着张脸。 “还有多久?”她懒得搭理他的这番好脸色,冰冰凉凉的面色,就像外头的夜风。“刚入境。”他笑意不减,“明早才会到的,您不用担心。” “没担心。”她转身上楼,“我在书房,明早过来叫我。” “主人您……”他张口想劝她,却挨了她一瞪。“我已经睡一天了。”她单手扶着楼梯的扶手,目光随随睫毛的走向下垂着看他。 “有些事情得搞清楚。” 她顿了顿,将目光移开,有意无意地看朝了墙角的大钟。 两点四十九。 进了书房,她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反手将门拉上,倒也没上锁,只是转身便往桌前走。 桌上的水晶球,与大厅天花板上的吊灯挂饰出自一块原石,若是将魔力注入,便会具备同视的能力。 说到同视,说简单点,便是监控,透过那水晶球,大厅里的情况,完全可以一览无遗。 她单手覆上了水晶球,数缕柔光自球体挥散而出。球心开始变得通透,整个大厅的环境,自球心处逐渐展现而出。 她看着那水晶球,脸色却难看得出奇。 柏森那家伙,又不见了。 她确定自己完全没听到他上楼回屋的声音,一楼有的也就大厅和厨房,所以这家伙又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 她身子一退坐上了椅子,边揉着太阳穴边咬牙,却完全没有去感知他气息以此知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的念头,就这么靠在椅子靠背上出神。 兀地,她将身子坐起,将书桌抽屉打开,却又将其合上,如此往复了六次,直到第七次,她指节弯起,如敲门般的往抽屉上敲了三下,这才将它拉开。 与前六次不同,这次打开的抽屉中没有那些扰人心烦的公文,却只单放着封信件。 是她前天夜里当着柏森的面烧掉的那封。 她看着信件,信封表层的封蜡上印着魔族之王的徽章,交织的荆棘将那蔷薇托起,凸出的木刺,看得她心里说不出地压抑。她盯着封蜡看了片刻,却又顺手将抽屉关上,信件的内容,早就在前天夜里完完整整地被她记在了心上。 取笔蘸墨,她将近日,包括结界破损的事全写上了纸,叠好之后收入信封,拿着火漆印,却迟迟落不下手。 她知道,这火漆印一旦落下,信件便会带着满纸的消息消失在她面前,直接传送到魔王手里。 不知是觉得调查不够彻底还是怎么,她下不了手。 一咬牙,她将火漆印收回,身体前倾,趴在桌上,将脸埋入手肘。 果然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啊…… 她的手用力将纸张抓起,紧握在掌心,渐起的冷光为纸张渡上了冰霜,随她加大力道的动作碎成了粉末。 将脸抬起,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取来张纸,提起笔将结界破损的事重新写了一遍,其余的事,只字未提。 封蜡印上,信件在她面前化成虚无。她呆呆地看着信件消失的地方,下垂的手一松,火漆印落在地上,砸出了哐当的声响。 “别让他失望……吗……” 第二十二章 NO.9 “这就是你说的普通客人?” 宅邸屋顶的阳台,初阳还没升得透彻。 石栏边上,黛西扯着嘴角朝柏森问话,语调虽是不轻不重,但也不乏埋怨之意。 庄园不远处传来的那股气息,就算隐藏得再弱,她也感受得到。 什么普通客人,这压根就是渡川域的域主! “是的。”柏森的语气亦是不轻不重,甚至还有些许柔和,脸上更是扬着他那一成不变的官方微笑,“怕主人您休息不好,这才没告诉您。” “不过就算没告诉您,您似乎也没有好好休息啊。” “您对魔王,还真是忠诚啊,柏森身为使魔,自愧不如。” 这家伙,事到如今还拿着自家主人调侃。 “柏森!”听他这么说,黛西脸色越发难看,皱着眉头憋了许久,却只是把牙一咬,指着他的鼻尖大声训斥道:“你放肆!” “怎么敢呢。”他抬手将她的手自眼前握住,送放回她的身侧,随后向她鞠躬行礼,“客人快到了。”他将眸子微微合上,不影响他嘴角扬笑,“还请您调整心情。” “你……你……”她还想说什么,却气不过他,只好作罢。只见她单手握拳,照着脑门便敲了两敲,最终只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情绪稍加冷静。 “柏森。”她终是开口,语调缓和了不少,“昨晚你不在大厅。” “你去哪了?” “您监视我?”他没直接答她,反倒是反口一问,却又呛出声苦笑,摇了摇头道:“不过按照契约,您有资格监视我。” “我在花园收拾呢。”他将目光聚集在她的眼上,语速随他轻下的嗓音越发缓慢。“毕竟来的是贵客。”黛西的身子随他眨眼的动作颤了一下,似乎刚回过神来般的一个激灵。 “嗯。”她草草回复他,也不再深究。 “对了。”她突然张口,却只是吩咐他道:“待会你就不用出去迎客了。” “怎么?”和凯文来的时候一样,她的吩咐有些莫名其妙,黛西自己也没为他解释出个所以然,只是应付了一句“总之你别下去。”草草了事。 “遵命。”他僵着脸色看她离开,眼中含着的神色和他的脸色越发复杂,就连那声“遵命”,听起来都有些不自然的滋味。 怎么回事,刚才自己竟然走了神。 二楼的房间里,她披上隐袍,顺手揉了揉太阳穴,抬眼却望见自己在镜中的影像,不禁呆愣了几秒,整理着衣袍的手,不由自主地触上了梳妆镜,在左眼的位置摩挲了许久。 那只眼睛,紫罗兰般的瞳色几乎要自瞳中蔓延而出,又如同被什么束缚住一般,只得安安静静待在原地,偶尔张显几分嚣张气焰,在眼瞳的边界蠢蠢欲动。 她收回手,五指并拢将那只眼睛蒙住,单眼看着自己出神。 “嘁。”松开手,她朝着镜子冷哼一句,戴上衣袍推门而出。 “这算……什么啊。” 下了楼,自然也就到了大厅,她在软椅上坐好身子,目光隔着雾气直望着花圃尽头的大门,她向来喜欢那大门上镂空的雕刻,觉得精致不俗。 当初兄长说,那雕刻之上的铜花,在这百年的光阴里开出了不少模样,倒也算得上一种点染,至于那些无意攀上门的藤蔓,也总有开出蔷薇的时候,到了那时,这大门,定会是漂亮无比的。 的确如此。 她的视线顺着藤蔓的走势挪移,却只望得见藤上的几个花蕾,再往外看,便是停在门口的马车。 她起身,自椅旁走朝宅邸门口,一双眸子无波无澜,淡淡地看着面前的魔族在马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在自己方才唤来的下仆的引导下步入她的花园。 平日里,她极少使唤宅邸里的下仆,大小事件,有柏森一个便足够了,可惜今天是个例外。 她轻声咳了咳嗓子,尽管她知道嗓音的悦耳度与清晰度在这里毫无用处。 “见过,no.7。”对方已经来到眼前,口里发着她早就听腻了的音色。说真的,事到如今,黛西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只得冷着张脸邀对方一同喝茶。 “不知你不远千里来我这霜枫域,有何贵干?”长桌一端,她端着茶杯,却迟迟不喝。眼前的魔族身披隐袍,生得与她一样的外表与声音,场面看上去,总有一种说不出地怪异感。 “no.9?”怕距离太远对方听不清,她特意将语调抬高了几分,对面传过来的回复,却是文不对题。 “管家呢?”对方环顾了四周,却只望见极少的下仆,不禁困惑,于她而言,却一针见血。 “出去办事了。”她将心绪稳住,“你还没回我的话,有何贵干。” 大家都是君主身份,说话语气难免显得有些随意。 “别提了。”no.9把手随意一挥,“凯文那家伙催得我心烦,就过来了。” 听完他的说法,黛西不禁松了口气,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又叫她将心弦绷紧。 “我也不瞒你,他是让我过来盯着你的。” 他抿了口茶,继续说着,语调不快不慢,平缓而出:“他说,你的宅邸有一股不太好的气息。” “不过我没感受到就是了。”兀地,他语气一变,身子放松朝后一靠,摆出一副在自家庭院里喝茶的闲散姿态。 “和我说说吧,你的领域怎么了。”他将手摊开,摆上了椅子上的扶手,听他这话,想必是已经在来的路上听到了风声,黛西也不好得再瞒他什么,便将近期麦隆的事能删就删能减就减,草草向他说了一遍。 “那简单。”听完大概过程,no.9反倒将手一拍,自椅子上站起身子便朝外走。 “你这是做什么?”黛西一脸怪异地看着他,却见他悠哉悠哉的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 “当然是去抓麦隆啊。”他侧头,藏在雾气下的脸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番怎样的表情。 “no.9。”黛西脸色越发冷,寒意都快漫入了她的语气。 “麻烦你认真些。” “怎么不认真了?”怎料对方完全不吃她这套,反倒越发随意,“抓到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他耸了耸肩,“不是我说你,何必把事情折腾得这么麻烦呢。” 黛西没说话,也算是默认了,毕竟他的这番话,也不无几分道理。 “那准备准备,我们走啊。”他双手反枕上了后脑,颇为自在随意的语调,却又在下一秒消失全无,只听他冷笑一声,开口道—— “我就不信,两个魔君,还逮不住他一个伯爵。” 第二十三章 沾血的隐袍 “等等。”正当他迈出宅邸之时,黛西突然开口将他叫住,“你连他面都没见过,怎么找?” “噢,这你不用担心。”听了黛西的话,他朝外走的动作不停不顿,甚至连头都没回。“打架不行,但找人,本君还是有点自信的。” “那你说现在去哪?”黛西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口中接着问他,架势不依不饶。 “现在?”他终于肯停下往外走的步子,站在台阶边沿回头看她,不加思索地回了一句。 “我当然是回驿馆啊,难道你还想和我一起过去参观参观?” “不。” 黛西眼角抽搐了两下,果断将他拒绝,说话吐字语调虽缓,心中却早已波澜暗起。 在外客面前,她对自己的脾气还是克制得不错的,至少不会将那些喜怒哀乐的小情绪摆上脸。 “你慢走。”她边这么说着,却又边将一旁的侍从唤来,“你们跟着no.9。”她稍作停顿,目光转朝门前,“这段时间,给我把他伺候周到了。” “哟,还真是客气。”见no.7居然将下仆送予自己,no.9不禁喜从心中来,还没说上声谢,却又将话锋一转,已经落上了台阶的脚,几步走回大厅,将脸凑近,隔着黑雾凝视黛西。 “或者,你该不会是信不过我,派人盯着我吧?” “怎么会呢。”见状,黛西倒也不怯不躲,亦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勉强将笑意渡上眼——尽管对方完全没可能看到自己的表情。 “开玩笑,开玩笑啦,别当真。”对方抬手,一把拍在了她的肩上,只是力道没拿捏好,突如其来的重力叫黛西肩上吃痛,不禁颤了下身子。 “怎么,拍疼你了?”对方嘴上是这么说,手上却又不自觉地追加上了两拍,落下的力道比起方才那一把,显然轻柔了许多。 “你身子不会这么娇气吧?”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打量着对面这个和自己一般高的魔族,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看你这样,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和传闻里的一点也不像。”他弓起了身子,边笑边喘着粗气,全然顾不上面前那位脸色大变的魔君。 “你该回去了。”黛西压住一腔的怒气送客,冷到僵硬的脸,实在是笑不出来。 “好,好。”似是笑累了,他捂着肚子回她,“放心,有消息会第一个告诉你的。”好不容易将状态调整过来,他抬手,又将手拍上了她的肩头。 “等着吧,今天之内,我就带你去抓麦隆。” “慢走不送。”她将他的手自肩头扫开,再耽搁上些时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将对面这魔族整只手都冻结起来。 “主人。”只见对方马车前一秒刚走出视线,柏森后一秒便出现在她边上,悄无声息,目光却落朝她方才被拍上的肩膀,不禁伸手替她揉了两下。 “您没事吧?”见她脸色比早上还要难看,柏森忍不住开口问她:“他为难您了?” “没。”她暗淡下眸光,手一抬将他的手腕握住,“柏森,”她微微将脸抬起,偏长的刘海将她的眼睛遮去一半。“他走之前,不要离开庄园的结界。” 话说到一半,她深呼口气,握紧了他的手腕继续说道:“你要出去也还行,但千万不要被他看到。” “千万不要。” 柏森从未见过自家主人焦急成这样,再加上她近日颇为反常的态度,不禁困惑不已。“为什么?”这话他忍了好些天了,终于还是被他问出了口。 “你不用管,照我说的做就好。”他知道自己这么问完全是多余的,更是在心中早就拟好了答案,而黛西的回答,和他想的几乎一模一样。“主人。”他看着她许久,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照做。”他的语气中含有些许不情愿的念头,但眼中含着的,却是完全与之相背的神采。 黛西没注意看他,只是将他的手腕松开,低头便将衣袍解下交给他。“相信我。”她低下声音对他说,“我已经没得选了。” “您究竟是怎么了?”她越发反常怪异的话语让他越发不安,不禁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没休息好?”不等她回答,却听柏森催她道:“走吧,我扶您回房间。” 这次她没反对他,一声不吭地扶着他的手上了楼。 见屋中熏香淡去,柏森扶她坐好之后便出屋取香,没走两步就隐约间听见她说话,这才回头,身后房间的大门却猛地合上,本就模糊的话声被门框的撞击声盖了过去。 “我会保护你的。”她松开握住门锁的手,后退两步坐回床上,身子后仰躺了上去,鼻腔间却莫名酸楚。 我只有你了…… 黛西咬唇,挪开捂住眼睛的手臂,看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直到听见门锁旋转的声音才将身子坐起。 他将熏香续上,或许是怕自己打搅她休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麦隆……”她侧过头,目光落上了那缕袅袅而上的柔烟,茉莉的香气随那轻烟在屋里酝染开来,叫她心安不少。 期间柏森给她送了新煮的红茶,只是还没来得及喝完便叫落上窗台的猫鹰搅扰了性质。 若说起感知,在这亚泽兰卡诺境内,要数渡川域域主最为高明。比起其他魔族,不光是在五感上,包括精神感知,他都要更胜一筹,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霜镇南郊的原始林地,黛西隔着黑雾同他四目相对,边上的老树被方才的轰炸扯断了枝杈,钉入树身的锁链,另一端没入提前入夜的树林深处,看不到头,只是偶尔发出些颤声。 天色已偏晚,只是留着点夕阳的余晖以供游子照明归家。 “跑不了了。”他伸手抚摸着树干,口中不忘夸赞一句:“不愧是no.7,下手算得上狠。” 黛西也没说什么,只顾着低头擦去镰刀上的血。就在方才,她的镰刀,活生生剜去了对方的半边羽翼,只是还是叫麦隆逃进了丛林,好在no.9反应快,朝着他的背影下了咒术,这才有了树干上这道半虚半实的锁链。 锁链的尽头,便是那该死的麦隆。 她咬牙,心里自然是来气的,好像把这几天出的大小事件,全都怪罪到了他身上一般。只见她将镰刀收回,身旁却突然漫起了光,细长的利箭,由冰霜铸起,箭身顺着锁链的走向,随她起了杀意的眼神而显得越发锐利。 “no.7。”见她这架势不对,no.9出口将她拦下。“你现在动手不一定杀得了他,别浪费魔力。”他把肩膀一耸,继续劝她道:“而且不是还要问他话么?好歹先留个活口。” “抱歉。”她垂下眼,冰箭随之消融了去,“是我没控制好。” 说完,她单手触上了锁链,和他一同顺着链条走向往林里走。 四周开始变得越发昏暗,黛西稍稍眯了眯眼睛,正欲将灯火唤起,却又被他拍了下肩。 “等等。”他将她止住,上前了数十步,弯腰从灌木从里扯出件衣袍。 衣袍上沾着的血甚至还带着温热感。 “啧。”no.9提拎着袍子,不禁蹙起了眉,脸色更是瞬间两下大半。他看着衣袍许久,之后抬眼看向她,用他那难以置信的口吻说: “这是件隐袍。” 第二十四章 交战 “隐袍?”黛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你确定?”她压住心中的失措感,尽力使自己说话清晰。 “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的感知不会出错的。” 他拎着袍子走近,却突然停下身子,扬起脸朝着空气用力吸了吸。“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他突然问她。 “味道?”她微微掩住口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血腥味确实浓,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不是。”他摇头,“怎么说呢,闻起来好像是……” “茉莉花味。”no.9用手背擦了下鼻尖,说话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看来是对自己的判断给予颇高的肯定。 “茉莉?”黛西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从他手中抓住衣袍往鼻前送去,仔细嗅了嗅,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刷得煞白。“茉莉……”她手上多施了几分力气,将那袍子死死抓住,藏在衣帽黑雾下的脸,脸色难看得渗人。 “怎么可能。”她顿了顿,抬起眼看朝no.9,一字一顿地将话吐出:“这袍子……应该是我的。” “你的?”听完这话,no.9身子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由于过于惊讶,他的语调甚至开始有些紊乱。“你……no.7……你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隔着雾气,她也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戒备。“我不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袍子扔回地上,沉默了良久,终是将后半句话缓缓道出:“你……回去向魔王报告吧。” “我认栽。” “这可不行。”no.9的语气越发严肃,“事情还……”话才说到一半,只觉得空气间磁场变得压抑,血腥味比起方才浓了不少。“躲开!”no.9朝她喊了一声,自己却把身子往后一仰,弧度极大,后脑机会贴上了地面。 好在身体素质不错,不然铁定得摔着。 一道刀锋,擦着他腹上的腰带劈过,砍断了他身后的树藤。避开之后,他索性将手撑地,整个身子往后翻,低下身子蹲跪在地目朝前方,动作流畅且干净。 悬在空气中的锁链开始松下力道,沾上地面的瞬间,竟自己破碎了开。 “来了。”no.9单手按住头顶的衣帽,帽下双眸瞳孔兽化,身子瞬间化成残影,移动到黛西身旁。“已经很近了,后退!”他拉高嗓子喊了一句,目光死盯着前方,分寸不移。 听言,黛西顺手捉起他的手腕便连退数步,单手五指朝前张开,身前屏障塑起的同时,空气炸裂的巨响随之传来。 折断的树干,带着满身的火光随之倒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他们面前,把焦黑的烟尘扬了满天。 “不可能啊。”正当紧张之时,身旁的no.9却奇怪起来,按理来讲,负伤情况下还要发起这样的攻击,对于伯爵水平的魔族而言,已经算得上勉强,更何况还要抽力破除他的咒术。 “唔。”忽然间,他眉头一蹙,伸出手便将口鼻掩住,“这种气息……怎么回事?!”他侧过头朝她喊,语气几乎是在质问。 还没等话音落下,斜下的刀锋直径而来,逼得二者朝两边闪身躲开。“no.7!”no.9稳住了身子,一双眸子兽化得越发明显,想要隔着烟尘将对方的动作看清,却又叫眼前的黑影搅了视线。 脑中突如其来的疼痛朝他袭来,几乎吞噬了他大半的精神力。他连退了几步靠上树干,单手捂额,头痛欲裂。 虽只是一瞬,但他确信自己是遭了对方精神性质的法术,刚才看到那抹黑影的几秒只见,自己定是同某一双眼睛直接对视上了。 见对方中招,麦隆不禁心中暗喜,自然是要补上一刀做个了断,却怎想剑还没出手,握剑的手却突然吃痛,不禁力道一松,手中的长剑,竟就这么叫人夺了去。 他赶忙低头,只见手背上赫然多出几道伤口,看这样子,似乎是被什么动物的爪子抓出来的。 “黑猫!”他突然大喊一声,死盯着眼前的生物,只见那猫生得通体漆黑,却偏偏长了双幽蓝的眼睛,阴森森地躲在暗处直盯着他,光看着便叫他不寒而栗,而他那把脱手的剑,正斜插在黑猫身旁的泥土里,明晃晃地将火光反射而出。 就凭这猫,能夺走自己的剑? 他显然是不信的,但看着它那架势,又不得不信。 收回神,他刚想抬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禁暗叫了声不好。 方才的对视,可以算是以牙还牙的手段,数秒之间,自己竟已然中了那黑猫的束缚咒。 “喵~”正当他吃惊之际,只听那黑猫张口懒懒地叫唤一声,露出上颚的两颗尖牙。只见它走朝no.9,侧着脑袋朝他腿上蹭了蹭,下一秒,却开口说了话。 “太大意了。”说话之余,它身旁白烟腾起,竟化成了个腰佩短刀的少女,“还不是怨你!”no.9虽然疼得咬牙,还是勉强自牙缝间寄出声音回嘴,“麦隆交给你了。”他顿了顿,试着让自己精神随身子一同放松下来,“我得休息会儿。” “好吧。”那少女把肩一耸,竟闪身消失在原地。“抱歉哦,伯爵。”少女声音突然在他身旁响起,近到几乎贴着他的耳廓。他心头一慌,用尽气力反手将风刃劈出,速度虽快,却还是劈了个空。 “太慢了。”话音响起的同时,少女已然把刀刃刺入了他的侧腰。痛感还没彻底传开,那少女身子一闪,再次消失在他眼前。“主人的命令是留活口。”继脸颊被划破之后,身上多处也相继破了口,虽只是皮肉伤,却不比那腰上的刀口痛得少。 “所以只好把你削到动不了为止咯。”少女的脸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如同幻影一般闪现了片刻,幽蓝的双眸微微眯起,还没等他的倒影在她眸中定格便消失了去,耳畔的鸣唤声,叫他听得心惊。 “喵~” 与此同时,小路的另一边,黛西握着镰刀同眼前的对手对峙。 麦隆有帮手,她早该想到的。 不禁低声暗骂,埋怨自己反应迟钝。只见她将镰刀抡起,毫不犹豫朝对方劈去,怎料对方速度快得惊人,瞬间闪到了自己身后,这样一来,自己不但先发制人不成,反倒落了下风。 她咬起牙关,反手将凝结成的细箭刺出,同时脚下一快,连退数步之后将羽翼张开往高处躲开,以此拉开二者间的距离。 对方倒也不急着追她,却只是悠哉悠哉地折断了被他捏在手中的细箭,抬头望她的瞬间,整个身子化成影像消失,却又瞬间出现在她面前,距离之近,几乎快要贴上了她的脸。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不存在躲闪的余地。 不料对方却只是呛出了声笑,也没出手伤她,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黛西呆在半空,牙齿咬了又咬,额上更是涔出了冷汗。 比起对方的古怪举动,她更在乎对方那身衣袍,打了这么久,更是有了近距离的对视,至始至终,自己都没看到对方的脸。 对方身上披的,竟然也是隐袍! 第二十五章 道别 还没细想下去,只听远处麦隆叫得凄惨,借着火光,她隐约可以望见绕在他身周的黑影。 羽翼用力一扑,将她整个身子送朝前,接近之后,她将羽翼收起,身体稳落余地,这才依稀能够看清那黑影的本来面目。 “行了。”见她终于过来,no.9张口冲着那少女喊了一句,“管事的已经过来了。” 少女手中的刀已经出了一半,经他这么一喊,只好硬生生地收回。只见她翻身落回地面,动作轻盈且灵巧,不愧于黑猫的身份。 黛西也没多看她,却治治地朝麦隆走去,还没等麦隆反应过来,她手一抬,将镰刀架上了他的脖颈。 “袍子怎么来的?”她死瞪着他的眼睛,空出的手拽着他的头发往前拉,以防他往后躲开她的刀刃。 此刻的麦隆,可以说得上是惨不忍睹,除了那双眼睛和那张嘴,身上脸上几乎没一块好地儿。 比起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麦隆的神色却平静得出奇,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那双眼睛,甚至还含着笑。 “哈哈哈哈哈哈——”下一秒,麦隆竟发出一阵狂笑,身子随笑声发着颤,血流得越发快了。 “说!袍子怎么来的?!”黛西将他用力一拽,几乎吼破了嗓,眼睛斜看朝一旁的no.9,自觉失态。只见她稍微将火气收敛,平下语气说:“还请两位稍作回避。” “毕竟这是我领域内的私事。” 听言,no.9稍稍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带着那少女走顺着小道走出了树林。“有什么情况记得叫一声,别又让他跑了!”他突然回头,放心不下地交代了一句,语调却带着些玩笑味。 “开什么玩笑,那家伙身上的筋脉,该削的不该削的,都被我削断了,现在还能站着已经是极限,怎么可能跑得了?!”听他这么说,那少女不乐意了,冲着他便是一顿娇嗔。 黛西没再理会他们,依旧死瞪着他,“你说不说。”她显然已经没了耐心,手上用力,架在他脖颈上的利刃将他脖颈划出了血痕。 “横是死,竖也是死,说还是不说,哈哈。”麦隆将眼睛合上,表情越发悠哉,“说了,会让你死得痛快些,仅此而已。”她冷着语调说话。 “痛快?刚才你给我痛快了吗?”麦隆发出声冷笑,半睁开一只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其实已经猜到了。”他继续说:“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偏心!不公平啊!哈哈哈哈哈——”他又是一阵狂笑,笑得她越发心烦。“说!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她扯着嗓子吼他,若不是为了等他那几句话,她早就削掉他的脑袋了。 她要的是事实,真真正正能够说服她的事实。 “你这样护着他,觉得能护多久?”麦隆打着笑颤,张口问她,“他会死的,凯文看见他了,no.9也已经发现他了,你再不情愿,他也活不了多久了!”麦隆瞪大了眼睛朝她咆哮,声音扯到嘶哑。 “闭嘴。”她握镰的手开始发颤,“你闭嘴。”话音未落,随一声落地的闷响,血水溅了黛西一身。 她空洞着眸光看朝地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主人。”许久的寂静之后,树林深处,走出了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柏森看着这场景愣了许久,他来得不巧,没赶上他们说话,却赶上了黛西满身是血的模样。 “柏……森……”她侧头看他,却是木讷着表情,布着血丝的眼睛空空洞洞神采全无。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过来……”她开口问他话,微微颤抖着嗓音。“我是您的使魔,自然要过来。”他似乎依旧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上前,抬手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不由得苦笑一声:“看来您这身衣装算是毁了呢。” “是毁了。”她没看他,甚至连手里的镰刀都懒得收回,巨大的刀刃被她拖在身后,拉出一道划痕。“走吧。”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已经没必要躲躲藏藏了。” 听她这么说,柏森眉头微蹙,这才意识到怎么回事,转眼便瞥上了麦隆的尸体,眉头皱得越发厉害,目光与脸色几近冰凉。 “还不跟上。”直到黛西回头叫他,他才将目光收回稍加调整,随她一同出了树林。 “等等。”走出路口之前,黛西突然将他叫住,随手便将衣袍解开,踮起脚将袍子披到他身上。 “您这是做什么?”柏森一惊,自知隐袍对自家主人的重要性,且不说没了隐袍,黛西的模样便会被其他组人看到,单是她这身魔君的气息,也极易被其他魔族感知到。 “总该怀着些侥幸吧。”她无所谓般的勾了勾唇角,“no.9现在精神力受损,没那么容易分清我是谁。” “可你不一样。”她脸色倏地冷下,“他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已经感受过你的气息了。” “把帽子戴上,立刻!”她的语气由清冷变成了不容反驳的命令。虽是有些困惑,他也只好照做,“反正冒充我,你也不是第一次了。”看他已经没什么破绽,她自己退后两步站到他的身旁,轻声道:“再冒充一次也没关系。”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既然黛西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得再说上些什么,也就这么出了树林。 “你有些慢啊,解决了没。”树林边上,no.9依旧靠坐在树下揉着他的脑袋,看来方才的那一击确实把他伤得不轻。 “使魔也来了啊。”他抬眼将他们扫了一眼,垂下头照着自己额头敲了两下。“既然这样,我也该回去了。”他在少女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朝他们走近,伸出手向他们辞行。 见状,柏森只好伸手同他握了下,还没来得及将手抽回,却叫对方将手抓死。“我同佩妮签约,是因为我自己不善攻击,这才需要使魔来完善自身的办事能力。”他将嘴凑到柏森耳畔,轻着声音道:“你找使魔,又是为了什么呢?” 柏森整个愣了下,身后的黛西亦然。方才的那句话,声音轻细到几近耳语,却如同是在自己耳边响起般地真实清晰。 “no.7。”他依旧压着嗓音,“你好自为之。” 黛西心里一凉,透过那帽下的黑雾,她确信no.9说这些话时,眼睛是看朝她的,不止是看朝,简直就是在同她对视。 “安心,我不会和魔王说这些的。”他终于将柏森的手松开,转身便朝那少女走去,“凯文让我探查你的庄园,我没觉得异常。” “魔王要我助你调查霜镇的问题,我也见证了麦隆的死亡,此外……”他似乎刻意稍作停顿,侧头将目光落回柏森脸上,随后转朝黛西,“还发现了些有趣的气息。” “我只会对他说这些。” “你好自为之。” 少女已然幻化回黑猫趴上了他的肩头,他的声音则随他将羽翼张开的动作拉得越来越远,单留黛西站在原地发愣。 见他已经走远,柏森自觉将衣袍解下替她披上。 “我们回去。”黛西垂下眸子,刘海下垂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柏森实在看不清此刻她的眼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今晚来我书房,我们好好谈谈。”她终于将眼抬起,第一眼便撞上了天际破晓的黎明,极少见地扬了嘴角。 啊啊,黎明么。 但愿是个好兆头……吧。 第二十六章 来打一架吧 霜枫域夜间向来寂静。 柏森手持一柄烛台,不快不慢地走在宅邸的走廊中,走廊两边挂有的风景油画也不知是出自哪一位名家大师之手,画风秀丽壮美,一一随他的脚步不断缓慢地后退着。周围很安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他似乎还能听到气流流过他耳畔的声音。 “主人。”他停下,推开门:“您叫我?” 黛西停下笔,抬眼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不说话,旋即低下头继续写着她的报告信件。 “怎么了,我的主人。”柏森转头看了看四周,将手中的烛台搁在桌上,继而笑道:“这气氛可是不太对呢。” 黛西依旧不说话,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片刻之后,她停下笔,习惯性地在最后一个字符的末尾打了个弯,拿起一边的火漆印用力盖下,只见那信件顷刻间消失在桌上。结束后,黛西默默收拾好桌面,这才起身走到柏森面前,目光凝视着他,随后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柏森。”黛西看着他,语调清冷:“以前悬浮岛上,有块叫暮色大陆的地方。” 听言,柏森眼中的神采微微变化,不过很快便被淡然所覆盖。见柏森没什么反应,黛西顿了顿,继而道:“数十年前,那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绞杀战役,你——”黛西一双异色的眸子凝视着他的眼睛,“知道吗。” 柏森微微一愣,低头回复:“那场战役由魔王发起,十三君主均有参与,声势之浩大,柏森自然知道。” “你知道……”黛西喃喃,端起一旁桌上的红茶抿了一口,目光依旧看着他,却不禁微微眯起了眸子。 “那你究竟对那些党羽,知道多少呢。” “主人究竟想说什么?”柏森脸色微变,打断黛西。 “想说什么?”黛西身旁的磁场微微变化。“我就是想问问你。”黛西眼眸一动,手中的瓷杯被逐渐浮现的冰霜冻结,“那场战役,你……” “参与没有?”黛西眼睛睁大,手上微微用力,瓷杯碎成数块摔在地上。 “主人,您这是……”柏森退后两步,惊讶地看着黛西,神色旋即恢复平静,不禁在口中冷笑一声:“主人把我和那些魔族罪族联系在一起,又这样质问我,不知有何凭据?用意……”柏森的眼瞳渐渐变得尖长,俨然一对恶魔般的冰冷眸子,口里终是吐出最后两个字——“何在?” “呵。”黛西呛出声笑,“我可没有把你和他们联系在一起,你倒还真会……”她起身,磁场变得越发诡异。“自露马脚呢。”黛西把话补齐,那双眸子依旧凝视着他,他眼中瞳孔的变化真实地映在她的眼里。 “你说的凭据。”黛西无视了他恶魔般的双眸,深吸了口气,走到书桌前,从一沓文件里抽出两张写满字符的羊皮纸,侧过头朝他一晃:“玩够了演足了,也该来谈谈正事了。” “伯卡德·威塔格。” 柏森看着黛西手中的纸张,不说话,嘴角勾着的笑,冰冰凉凉,温度全无。那两张纸上的字样,他看得清楚,全是他的身份调查。只见黛西再次无视了他的表情,手一挥将纸张丢在一边,瞳孔亦是逐渐起了变化。“至于用意,你……自然知道。” “居然怀疑自己的使魔,你当我对你的忠诚是气泡吗?黛西伯芮塔,你还真是无情呢。” “说说吧,怎么怀疑上我的。” 她愣了愣,还是叹出口气:“既然你想听,我就告诉你好了。” “威梅诺兰斯的山脉结界破损的那个晚上,我说你身上有雪的味道,你说你一直呆在火边,否认了。” “可如果你一直呆在火边,头发怎么可能冰成那样?!”听言,他眸光不禁颤了下,又听她把语调抬高:“那天我在雪山了捡到半块隐袍的布料,”她稍作停顿:“和麦隆那件袍子上的破口,完全吻合。” “想不到吧,no.9虽号称感知界最强,但也只是从那件袍子上找出了血气和茉莉味。” “但我作为你的契约主,却在上边感受到了你的气息。” 她尽量是自己情绪平静下来,“你一直认为隐袍有遮盖气息的功效,没错,确实有。” “可绞杀麦隆的那天晚上,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啊!我们签过契约,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你趁着我和其他客人谈话的空档往外跑,还对我用你的那些催眠的花样,当真以为我这个君主是白当的吗?!”她几乎是吼了出来,“还想听点别的么?” “小看你了。”他苦笑一声,微微摇头。 “现在怎么样,你要抓我,还是要杀我?” “你真的以为,我会坐以待毙,乖乖让你摆布吗?”伯卡德把嘴角扬高,冷目盯着她,手中随后腾起一阵雾气,一柄长剑凭空幻化成型。 黛西从未见他使过这长剑,只见那长剑通体雪白,印上烛光,却又显得诡黠异常,看样子,该是以银骨兽的骨骼锻造而成的。 银骨兽,悬浮岛的银骨兽…… “柏森,不,伯卡德,你召唤了长剑,这是要与我为敌吗?”黛西看着伯卡德手中的长剑,沉默了片刻,继而冷笑一声继续道:“对我的忠诚?呵,用假名字和我签订契约,这就是你的忠诚?罢了……”黛西抬手,咬破指尖,在空气中迅速画了个符号,刻在伯卡德那只赤色眸子里印记随之而出,巨大的魔法阵在二者之间浮现。 “这样的契约,不要也罢!”黛西的瞳孔最终化为恶魔般的兽瞳,眉头一皱,指尖的血液发出一阵红光,凝成一道血色的光束,直径刺向魔法阵,魔法阵嗡地一声,激起一阵气流波动,他眼中的契约刻印亦是发出阵强光,最终破碎成粉。 “黛西伯芮塔,你……”伯卡德单手捂上了眼,另一只眼中,目光不乏惊讶。 “你解除了契约,你……”伯卡德的目光看向黛西。“啊,是的。”黛西撇撇头“这样我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打一场了吧,以平等的地位。” “伯卡德。” 黛西语毕,伸出手,手中雾气腾起,银色的死神镰刀从空气中浮现,黛西握住镰刀,刀刃在空气中抡了一圈,直指朝他。 “……正和我意。”伯卡德微微一愣,随后扬剑长剑的前锋,直朝着她的咽喉,目露杀意。 与此同时,威梅诺兰斯山脉的腹地。 “王。”凯文收起黑翼,稳落在披着斗篷的魔王面前,单膝跪下。 “彻底查过了,余党不在这附近。” 魔王朝着他一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凯文点头,继而站起。 雪实在是太大了。 “就到这里吧。”魔王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淡蓝色的魔法灯浮动在他的周围。“凯文,你去把他们都叫回来,剩下的区域都别查了。”魔王顿了顿,发出一声闷哼:“他们根本就不在这,怎么找?!” “是的,王。”凯文颔首,退后两步,身子一跃,双翼破背而出,朝着远处飞去,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呵,不在这?我说魔王,你的消息不可靠啊。”同样身披斗篷的魔族出现在魔王身后,音色语气与魔王一模一样。 “闭嘴,no.2。”魔王侧过头,朝那魔族低声吼了一句,之后目光移回前方,手中开了封的信件,前一小时才到了他手上,后一小时便被他拽得不成样子。 “黛西……黛西伯芮塔!”想是气急了,他低沉着嗓音暗呵一声,信件被他手中的火光烧成了灰。 “回去!明天把他们都叫来!” “我就不信,堂堂魔王,还抓不着那群杂碎!” 第二十七章 保护你的方法 她的宅邸,建在远离霜镇与枫骨镇的北部山腰,平日里倒也冷清,偏偏今夜出了乱子。 结界之内,满庄园的植物因巨大的魔力波动在无风状态下摇曳不止。花圃之中,更是一片破败之像。 “唔。”伯卡德整个身子重重地撞在石壁上,之后摔在地上,身上已满是血迹,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只知道自己身上疼得打紧。 “放弃吧。”黛西手持镰刀,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手臂上的伤口向外滴血,只是她懒得抽出精力去打理。“你赢不了我的。”黛西抬手,将沾血的镰刀架到伯卡德脖子上。 “呵呵……”伯卡德靠着石壁,抬头看着黛西,有气无力地笑着。 “你赢了,黛西伯芮塔。”伯卡德咳出一口血,慢慢合上眼睛。“要杀要剐,要用我去兑换赏金加封爵位,都随便你。” 黛西沉默,低头看着他,却再开口。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她顿了顿,神色虽平静,语调却起了颤。 “我不会告诉你的。”他直接断了她的话,却听她继续道:“我对你们要做什么不感兴趣。” “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我要你把袍子烧掉,你有过照做的念头么?” “没有。”他的回复直截了当,甚至都懒得多说半个字。 庄园内骤然间安静得出奇。 “第一次见到你,也是这地方。”黛西微微开口,声音极低,细弱蚊吟。伯卡德依旧合着眼睛没什么反应,压根没注意她在一边念得什么经,大概是在为自己超度吧。 “别乱动,可能会有些疼。” 黛西将镰刀收起,上前几步蹲下身子,目光依旧看着他,抬手扯住他的领带将他拽近,张口就咬上了他的脖颈。 他依旧微合着眼没个反应,就像这流逝的血不属于他一般地不痛不痒。 她松开口,将口中的血咽下,抬起手背将唇边的血迹擦去,扯住他的手微微松开,却又覆上了他的胸膛。 伯卡德的眼睛突然睁开,目光里竟全是诧异,只见黛西置于他胸口前的手,指尖冒出的柔色荧光渐渐融入他的身体,顷刻间,不适感消除大半,至于身上的伤,更是在这阵光下逐渐愈合。 “你……”伯卡德张了张口,却硬是没说出一句话,只是全程盯着她。 “滚。” 良久,见伯卡德的伤已被完全治愈,黛西站起身子,手上凭空幻化出一件黑色的袍子。“趁天亮之前,也趁我改变主意之前,拿着隐袍给我滚。”她冷冷地瞥了伯卡德一眼,将长袍甩在他身上,转身离开。“别再回来了。”黛西走到宅邸的门前,回过头看了伯卡德一眼,之后毅然转身走入大门。 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伯卡德浑身一颤,回过神来,却依旧愣愣地看着前方,旋即站起,深吸一口气,朝前走了两步,黑色的恶魔翼破背而出。 困惑再多,目前也解决不了,倒不如留着以后战场上慢慢思良。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卧房之中,黛西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着伯卡德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叹了口气,将窗帘拉合,却莫名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极为夸张,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绊摔了下去。“走的好,哈……越远越好。”笑累了,她喘着粗气,却将眼睛藏在手臂下,笑声竟起了哽咽。 “走了好……哈哈……走了好啊……” 她在地上躺了许久,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般地将身子坐起,望着顺窗帘缝隙斜下的月光出神。“月影潭……”她向着窗台自言自语,兀地站起身子,二话不说便上前将窗帘连同窗户一并打开,手一撑翻上了窗台,脊上羽翼张开,顷刻间消失在自家庄园内。 有族人说奇,明明还没到赏月的时候,那女孩却独自在潭边坐了半个晚上。提起这事,山下旅馆的老板娘却乐呵了,说那女孩是君主派来的,赔给了她前些日子不明不白被炸毁的房间的维修费,足足两袋金币呢。 只是在那之后,他们几乎没再看到那姑娘,新来的管辖者将他们划分入了自己的领域,就连侍卫铠甲上的印章,也不再是那饰着蔷薇的弯月。 当然,这只是后话。 那夜她将月影潭周边的街巷大致走了一遍,黎明没到便回了宅邸,一把大火,将伯卡德平日里长时间接触过的物什烧了个干净,顺手还将那几罐香料全都倒了进去,庄园内部,焦味香味混成一片,别说魔力的气息,就连半点气味都没留下。 黎明之后,如果运气差点,自己或许再也回不来了吧。 她嘴角颤了颤,竟没有半丝不舍的情绪包含在其中,只得自嘲了句冷血,披上隐袍便出了庄园大门,身子化成雾气,随上升的初阳消失地一干二净。 魔界清晨方过,黛西身披隐袍,出现在维里亚卡安的长廊上,前方的侍卫照常为她打开会议室的大门。 “君主大人,请。” 黛西朝他微微点头以此还礼,走入会议室,轻身一跃,浮上自己的高台,回过身子放眼望去,只见十三个高台上也仅剩着三个空位,看来这次自己算是来迟了。 良久,只觉得光线暗了一些,黛西抬起头,只见其余高台上的君主都已到齐,站在各个角落的侍从已将大门关上,并把厚重的酒红色窗帘拉合。 “王。”照明用的火焰被点起的瞬间,包括黛西在内,十三名君主从位置上站起,朝着同一方向欠身行礼,大厅尽头的高台上,同样身披隐袍的魔王从座位上起身,摊开手:“无须多礼,坐吧。” 就坐后,黛西似乎放松了不少,身子往后一靠,双手十指交叉叠放在腿上,目光朝前散开,还没将情绪彻底调整过来,却听见话音响起。 “哎我说魔王,这大早上的把我们叫来,你就不打算说些啥?” 黛西双目目光逐渐收回,抬起头,只见魔王身旁的高台上,同样披上隐袍的魔族悠然地翘着二郎腿,身形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想都不用想,在会议上还有本事摆出一副自家花园里喝茶的模样的,除了no.2,恐怕也没别的君主做得到了。 “你给我坐好。”魔王侧过头低声呵斥他,随后扫视着周围,在确定没有出现缺席之后,从侍从手里接过茶,淡淡地抿了一口。“昨天晚上我们排查了霜镇边境的威梅诺兰斯山腹,”魔王又喝了一口茶,话也就这么打住了。 “未发现那个家族的党羽。”半晌之后,魔王放下瓷杯,慢悠悠地吐出下半句话。 “魔王大人就想说这个?”声音自她边上响起,应该是no.6,这家伙向来活跃,在这样的会议上发言,不足为奇。 “怎么可能,魔王阁下是不会傻到把十三君主都召集起来然后围观他自打脸的。” “你给我闭嘴!” 又是no.2。黛西微微皱眉,耳畔,咆哮声也好,窃笑声也罢,就连那最为中和的劝解声,也同那些杂乱的声音混成了一片,搅得她心里越发压抑。 “都闭嘴,今早的重点不在这。” 魔王消了气,瞥了一眼被他下了短时禁言咒的no.2,继而说道:“我们这次没能找到叛党,这是我作为领导者的失职,不过……” 黛西心里不禁一颤,她似乎看见魔王看了她一眼,只听魔王咳了咳嗓子,话锋一转:“no.7,汇报的信可是你写的,党羽也是让你去找的。” “如今失败,你有什么看法?” 黛西脸色瞬变,好在袍子的阴影将脸部挡住,她的异常没被其他君主所觉察。 只是魔王此言一出,会议厅里安静得异常,除去自己的心跳之外,她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空气与时间近乎凝结。 “没什么看法。”黛西站起身子,深吸了口气,只叹自己觉悟不足,明明都已经放下,关键时候却还怯场,悲哉悲哉。 “这次是我的失误,我认了。” “别。”魔王抬手将她打断,“我记得你向来喜欢清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担当了?”此刻的魔王语调平缓,似乎还笑了一下。 “这事我有责任。”她皱了下眉,却听魔王笑道:“你确实有责任,你和你的管家一样有责任。”这话被魔王说得阴阳怪气,听得她浑身说不出地不自在。 “你什么意思?”黛西看着魔王,不安之感越发强烈。 “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魔王轻身一跃,落至黛西所在的高台,走近看着她,忽然转身朝凯文大声命令道:“立刻封锁清查no.7在霜枫域的宅邸,全境通缉那家伙,若敢反抗——” “斩!” “你敢?!”黛西咬牙,直瞪上了他的脸。 “至于你,要么一起去绞杀他,要么被我以勾结叛党罪……”魔王完全没搭理她,面对她的态度,他依旧稳着语气说话,也算得上温和的了。 “你没机会杀他。”魔王话音未落,黛西突然快步上前,抬手手肘磕在魔王太阳穴上,腿上用力踢在魔王腹部,顺势便将他从高台上推下,当然,她自己也落了下去。 就算身子在下坠,魔王也不曾展示过半丝半毫的慌乱,同样是在下坠,黛西可以明显感受得到,对方的速度在下降。 确实是如此,还未落到地面,魔王的身子几乎已经静止在了空中。黛西知道他这是利用风系魔法将身子浮空,但这样对魔力耗损极高,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拿出来的。 不过现状可算不上一般情况啊,毕竟是遇上刺客了。 脊上羽翼张开,她亦将身子稳了下来。“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愚蠢的方式。”见她张开羽翼,魔王不禁蹙了下眉,“你不知道这样容易被偷袭么,no.7。” “全凭你老人家教导有方。”她冷笑一声,手中镰刀已然成形,“晚辈自知魔力耗不过你,实在是无奈之举。” “还请不要怪罪。”她语气中带有笑意,手上的镰刀却毫不客气地指朝对方。 “魔王大人,恕臣失礼。” 第二十八章 死刑 全场哗然,也不知道是真的插不上手,还是就打算围着看热闹。 “王!”“保护魔王大人!”门口的侍从从剑鞘里抽出长剑,正欲上前,却叫魔王呵了声退下。 “安静。”他单指竖起贴上嘴唇,仅凭一个动作便将大厅内的喧嚷声音压了下来。 “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no.7。”安静下来之后,他沉下嗓音朝她问话。 “没有后果,如果我杀掉你的话。”话音还没落下,她的刀锋已然朝他劈来,一刃接着一刃,甚至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速度不错,可惜准度不行。”魔王侧身躲闪,双手却一直环抱在胸前,无动于衷的样子,在她眼中成了张狂的挑衅。 兀地,黛西嘴唇微动,身后法阵显现而出,各阵位的火光蓄势待发,只等她将号令释放。当然这一切毫不影响她挥镰的动作,攻击的速度甚至比起方才还要快上不少。 “啧。”寒光闪过,竟在魔王的肩上划开了口子,“还不错啊。”魔王单手将伤口捂住,顷刻之间,那伤口竟自己消失了去,与其说是消失,倒不如说是高速的愈合。 袍子破了。 比起伤口,魔王似乎更关注他这身隐袍,见上边破了口子,不禁将眉头蹙起。见魔王关注点有变,黛西将镰刀的一端重敲在地上,如同定下咒术般轻声念叨了两句,身后的魔法阵瞬间穿过她的身子朝前移动,随她镰刀第二次点地的声音发出一阵嗡鸣。 “不好。”见状,no.1眉头一蹙,伸出手五指朝下用力扣住,口中亦是念念有词,见他终于有了动作,其余几位魔君亦是将手扣下,顷刻之间,结界自半空中塑起,将黛西与魔王独自隔入了另一个空间。 “轰!”震耳欲聋的轰炸声传来,no.2似乎觉得脚下这座用地系魔法加固过的高台都摇了几下。 “你真的那么想死吗?”魔王单手朝前微张,竟以雷电为屏障,将她的火焰吞噬。只见他撤开屏障,携着满身的灰尘,周围气场变化得明显,显然是动怒了。黛西没回话,举镰便朝魔王劈来,不加犹豫。魔王更是从空气中抽了把长剑,抬起挡下黛西的镰刀。 “那本王成全你!”魔王发出一声低吼,黛西只觉得眼前紫光一闪,脚下的魔法阵可以说是瞬间出现,数道雷电自脚下朝上发动,直接将她整个身子拖入了劈闪的雷霆。 雷霆中心,黛西稳住心神,身子瞬间化雾消散,下一秒,却又出现在法阵外头的空地上。“唔。”只觉身上疼得厉害,也不知道究竟是挨了多大程度的灼伤,只见她身子一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握着镰刀,可以将身子撑起。 还未做出反击,魔王下一个魔法接踵而至,黛西只好抬起镰刀挡下,虽是挡下了,但强大的冲击力仍将她甩出数米,撞在身后的石墙上,而她的镰刀,自挡下攻击的瞬间便出现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痕。对面,魔王携剑走近,每一步都是一寸阴影。黛西咬咬牙,上前的同时,魔王举剑劈来,她抬手将刀刃挡在身前,这一剑,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激地镰刀刀体颤动不止。 虽然被袍子的阴影挡住了脸,但黛西可以感觉到,魔王在笑。 “咔——”黛西手中的镰刀上,裂纹越来越多,片刻之后,镰刀发出一阵破碎声,整把镰刀瞬间碎裂开来,顷刻间化作雾气消散在空气中,而魔王那一剑,结结实实砍在黛西肩上。 还未感到疼痛,魔王抬腿踢上了她的小腹,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使得她跌在数米远的地上,肩上伤口往外冒血,把原本便是酒红色的地毯染的更加艳丽。 “我不想杀你。”魔王走近,黛西看着他,左手用力撑地,跳起瞬间出现在魔王身后,数道风刃自指尖发出。魔王一惊,迅速避开,但胸前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魔王同样跃起,持剑一劈,黛西闪身,宽大的袍子末处被魔王劈中,整件长袍被魔王一剑带下。 “嗯?”no.2看着黛西,眉头微皱,直觉眼前这姑娘颇为眼熟,一时之间却也记不起究竟是谁。 没了袍子,黛西自然要以本来面貌出现,只见黛西双瞳尖长,兽化到了极限,脸色更是惨白一片,肩上的口子触目惊心。 “啧……”还没靠近她,魔王却突然脸大变,目光全凝在了她淌血的肩头,眉头皱成了山川。“no.7!”他大吼一声,甚至退后了几步,“你做了什么?!” “呵呵呵……”黛西颤颤巍巍地站在墙角,笑声随身子颤抖的幅度越发猖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仰头大笑一阵,血流得更快了。 “唔!”这下,不仅是台上的君主,连同门边上的侍卫都怪嗔一声,脸色变化更是不约而同。 气息,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当初那世家族人特有的气息,浓烈到刺鼻! “你喝了他的血。”魔王冷静下神态,看她的眼神越发锐利,“你真的疯了。” “三天。”黛西的回答文不对题,只听她自顾自地大声说话,似乎打算将这话传到在场所有魔族耳里。 “最少三天,包括no.9在内,你们都不可能在外头感受到他的半点气息!” “你们抓不到他,你们伤不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外人看来,她此刻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可怕,可他可是魔王啊,又怎会被她这般疯狂的态度所震慑,只见他快步走近,抬手的动作还没看清,一记耳光,干干脆脆地落在她的脸上。 见状,似是看不下去了,no.9撇了撇嘴,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魔王垂下眸子打量她,却迟迟不再出手,怎料她反倒将身子跃起,魔王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阴影一惊,手一抬,数道铁链缠上了雷光,自四面而来。 “啊啊啊啊——”身上的痛感来得猝不及防,黛西身子跌在地上,四道锁链中,两道分别穿了她右侧的大腿和胸腔,将她钉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抓着你了。”魔王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单指一旋,锁链瞬间消散了去,只见黛西身上被穿透的地方,鲜血在她倒下的瞬间溅洒而出,沾了一地。 “no.7。”见魔王走近,黛西死咬住牙,双手撑地坐起,身上疼到颤抖,右腿更是已经失去知觉。 魔王站定在黛西面前,黛西抬起头,魔王袍子下的阴影里,她似乎看到了一双着着魅紫瞳色的眼睛。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他的神色随声音落了下去,却只是片刻的功夫,下一秒,他将声音脸色摆正,大声呵道—— “no.7,你涉嫌勾结叛党,行刺魔王,两罪并罚,现我以魔王之名,判处你……”魔王停顿了一下,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死刑。” 语毕,魔王将手抬起,方才伤了她肩膀的长剑再度显形,她甚至还能看到上边沾着的血迹。“即刻执行。”他握住剑柄,剑锋直接指向了她的心口。 “王!”忍了许久,no.9终于还是喊出了口,只见他自台上跃下,直接走上前朝他行礼。 “请您三思。” “三思?”魔王眯了眯眼睛,“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说,我要怎么个三思法?” “这……”no.9顿时语塞,吞吐了许久也没把下一句话憋出来,“可她毕竟是……”好不容易把话说到一半,却见眼前血光一闪。 黛西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一口鲜血自口中吐出,双目大张着看朝前方,似乎完全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去了,那双异色的眸子,眼瞳涣散,眸中的光也随之黯淡了去。 魔王的长剑,直接穿透了她的心口。 她的身子侧倒在大厅的地砖上,血顺着地砖的缝隙流散开来。 “魔王大人……”no.9愣愣地看着她,目光逐渐挪到魔王身上。 “没死,重伤。”见no.9反应这般大,魔王也懒得再多解释什么,只是挥手唤来侍卫。 “你们,把她带下去。”他用下巴指了指黛西,下一刻便转身朝在座诸位魔君发出警告。 “我现在留她一命,确实是看在君主的身份。” “但是,”他将嗓音抬高了八度,“这不代表死刑作废。” 只听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重新宣布他的判决: “霜枫域域主no.7,知情不报,勾结叛党,刺杀魔王,搅乱公务,现决定处以死刑。” “择日执行。” 第二十九章 对你的感情 “于此立誓,我将化作长剑与盾牌,以使魔的身份护你左右。” “死不足惜。” 当年的那个晚上,那个家伙确实是这么说的,这一点,她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个自称柏森的家伙,拥有与她气息完美契合的灵魂,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或许,能够好好相处下去也不一定。 至少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三天前,他自夜空间坠落,带着一身的灼伤,压坏了她一大片花圃,将开的茉莉,带着未出苞的清香碾碎在泥土间,星星点点地模样,残破出了美感。 也不是不好奇,只是她实在懒得去对他的来历追根究底,对方说什么便信了什么。那时,他那对漂亮的眸子,眸色诡异地暗下了光,如同深渊般深邃得没有止境。 她知道那是他对她下了催眠术,却也不曾出口将他说破,假装着中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这么过去了,事后也不会追问。 就当他是老天赐给自己的礼物,就算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气息实在是叫她头疼。 数十年的相处,就算隐藏得再好,也总有漏出马脚的时候,这种时候,装作不知道就好,只要能维持住目前这种平静的生活,怎样都好。 她以为他不过是信不过自己,这才不愿对自己坦白一切的。 她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可当那天,麦隆的马车来到了她的宅邸门口,她这才知道,这数十年的平静日子算是到头了。 即便之前已经当做最坏结局并为之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那个混蛋家伙,可是同自己签下契约的,可是上天赐给自己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芽的,甚至不愿去承认,却还是下过要竭尽全力去守住它的决心。 不得不说,那家伙真的很过分,稍加配合照顾便把自己当做小孩来哄骗,难道自己心里的这份感情,也是他用这种拙劣的演技给哄出来的吗? 罢了罢了,只要能保护好那混账,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份感情了吧…… 哈,自私?或许自己确实自私了些。 可我身边啊,真的只有他这个混账使魔了啊…… 微弱地呼吸一次轻过一次,牢房内气温出奇地低。 黛西身子微颤了下,虽只是轻轻咳嗽,嘴里也会溢出满口的血腥味。 通常关押死囚的牢房都在地下,她的却在一串漫长的台阶尽头。 她深知这不是给她欣赏风景的特权,至于面前那没有玻璃和锈锁的窗口也不过只是个摆设,甚至还成了折磨她的刑场。 不过此刻,厚重的落地床帘正将那窗台挡住,牢房内颇为昏暗,根本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墙上的烛火是监视她用的魔法灯,只要施咒者魔力充沛,估计这辈子都没法自己将火光熄灭。 她的身子蜷在没有稻草的地砖上,却感受不到半点寒冷——她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枯槁的眼眶里混浊着对涣散的眼瞳,无神地朝前望着,半张半合的模样已经保持了许久,不知疲倦。 血迹从身后一直拖到了大厅,不知道是否已经被侍女们打扫干净,一场拼了性命的交战,便这么没了痕迹。 四面牵来的锁链拷住了她的手脚,这锁链链条颇长,方便她在牢房中四处走动——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 身上的伤自愈得极慢,刚好能维持住她这条命。 也难怪,毕竟伤得太重,再加上身上拷着的缚魔链,余下的魔力能让她自行止血已经很不错了。 “柏……森……”她嘴角微微动了动,溢血的眼眶似乎更红上了几分。 你这个混账东西……要给我活着啊…… “你够狠的。”大厅中的王座,他双目平视前方,地板上来来去去跑着城堡中的女佣,擦地用的绢帕换了又换,还是照样会被那些血给染红。 事情到了这地步,他早就没了好好开会的兴致,身子往后一挪便靠上了王座的软垫,任由no.2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其他的君主早就回去了,偏偏这家伙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no.9那家伙还算是讲点情意,劝他唤来医师为no.7治伤,至少得把那缚魔链撤去保障她的性命,却被他一口给回绝了。 “no.7咎由自取。”他的语调冰冷且生硬,不容旁人多言的霸气自其间溢出,no.9朝他行礼的动作持续了好久,最终还是软下了态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不狠怎么行。”他稍稍眯了眼睛,索性合上眸子,却又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身心的放松。“她这是咎由自取。”他的这口气叹得缓且沉,就像叹出了他半辈子担下的罪孽般地沉重。 “你把事情做得太绝了。”no.2摇头,“你会后悔的。” “你别说了。”他抬手将no.2打住,“你过去霜枫域。” “她的领地是你的了,随你怎么折腾。” “别来烦我。”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好不容易将他打发出去,却又将凯文唤了进来。 “no.7身子怎么样。”他开门见山,总归君臣一场,难免还是有些牵挂。 再说远些,抛开一切不顾,总该顾上当年那番师徒情意吧。 “算不上好,至少死不了。”流了再多的血,到了堂上,一切便都变得轻描淡写。 “那让她休整两日。”魔王顿了顿,微微将眼角扬起,语调平淡得没了感情。 “差不多也可以开始准备第一轮的审问了。” 凯文应了声是,却又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只是……”他终于将话憋出口,目光却扫向了魔王身上的那几道口子。 没有沾血,甚至连半点痕迹都没有,只是破损的模样着实扎眼。他看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如触电般收回,轻声说了句:“臣下失礼。” “怎么了?”他垂眸,落上胸前的破口,却呛出声苦笑,抬手扯了扯身上这件破了数道口子的隐袍。 “袍子都破成这样了啊……”他的声音逐渐放轻,又是一身苦笑,呛出了他的咽喉。“身法不错,速度也不错,挺好的。”他开口,竟将她的“作为”夸赞了一番。 “王。”凯文眉头一皱,“这样下去……” “嘘——”魔王抬手,竖指让他噤声。“罢了。”只听他长叹一声,道: “该来的,总该是会来的。” 第三十章 审问 窗帘一直合着,厚重的酒红色绒布直直地垂落在地,完美地将光线挡住,就算是起了风,也没能力将那层窗帘掀起半寸。 她不知道她在这多久了,一天,三天,亦或更久。 牢内的时空,于她而言几乎是昼夜难分。身上的创口结了痂,干枯的血在她的额前糊了刘海,只是她懒得去将它打理干净。 除去魔力缺失的情况,魔族几乎不需要进食,故此,她也没法从餐饭上作出判断。 说起原因,只能简单概括为他们不像人类,并不存在所谓的消化系统,食物咽下即刻化为本体能量进行魔力上的补充——也就是说,他们的身体里,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新陈代谢。 她依旧蜷在地上,石板上传来的冰凉的触感于她而言早就麻木了去。 期间有魔族来找过她,不过只是为了从她口中问话罢了,自然,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在她自己看来,她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扇木门“吱呀”地开了道缝,随后整扇被人推开,她似乎听到了枯木腐朽的声音。 说是木门,其实不过是个假饰,那木板深处,镶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镜像铁晶体,看似脆弱的防御,实际上坚固到惊人。 说到这镜像铁晶体,它的功效就如这名字,除非拿到开锁的钥匙,否则,无论是自里还是自外,都开它不得。至于为何称之为镜像,就不得不提一提它可怕的一面了。 若是想要强行破开,几乎是不可能的。它就像个无止境的深渊,将破门者的攻击纳入其中,再如镜像反射般地将那攻击毫无保留地还给攻击者,也就是说,下手轻了破不开门,下手重了性命不保。 显然,前任魔王当初将其选作牢狱大门的内芯,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不过这东西的用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由于镜像的缘故,它虽能灭敌,亦可灭己,实在不适合选作为盾牌或是铠甲的原料。 那脚步声一步近过一步,几乎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她依旧合着眼,无动于衷。在这个时候,她的感知能力可比她的眼睛要管用得多。 “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那魔族在她面前站了良久,朝着大门方向比划了下,门口的侍卫心神领会,将大门带上。他垂着眸子看她,烛光将他整个身子摇曳得几乎到了影影绰绰的地步。 “那要看你问什么了。”片刻的寂静之后,她张口回他,声音轻而颤,在内容与感情上却显得极其吝啬,不允许半点恐惧渗入其中。 “七天了。”魔王眯了眯眼睛,“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七天了……”她的话音拖长了尾,显然是有些发愣,只听她停顿了下,却突然笑了一声:“七天了,你还是没本事抓到他。” “不觉得可笑吗,魔王大人。”她挑衅般地抬起头,慢悠悠地将眼睛张开,眼角甚至还沾着血渍。 “还不是因为你。”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就像他隐在袍下的面色,清冷如月光。 “呵。”她冷笑,双手将身子撑起,靠上了墙壁,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烛光在她眼中发出轻微的跃动。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一个字都不会。”她冷着张脸吐字:“不管你用什么手段。” “你别逼我。”他声音微扬,手上却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侍从顿时来了精神,捉起窗帘的一角将它拽开。 月光随窗帘打开的幅度倾泻而入,打上了他的背影,将地砖涂得惨白,偏偏在她与他之间留了片黑暗。 “巨月之夜就在后天了。”他话锋一转,“十三年一次的机会,你就不想好好赏景么?” “不。”她的身子被他投下的黑影囊括在内,只见她面色不改,却下意识地咬了咬牙。 他看着她,最终叹出口气,也不再和她多说什么,身子一侧,为那光线让了条道。 “啊啊啊啊啊——”月光照到她的瞬间,一声惨叫几乎要撕裂她的嗓子。只见她迅速抬手挡在自己面前,拖得锁链“哗啦”一阵响。她往后挪了挪,身子紧贴着墙面,颤得厉害。 与此同时,她手脚上拷有的链条亦是被荧光灌满,只不过,与其说着光取自窗外明月,倒不如说是取自她的身躯。 于魔族而言,月光自然算不上什么令之恐惧的东西,相反,月光于他们而言,是补充魔力的至宝。 她确实没想到这魔王会用月光来对付自己,身上缺了的魔力在这月光之下迅速填满,留不住几秒却又被这缚魔链汲取了个精光,巨大的反差,几乎快要超出自身的承受范围。 身上的伤口,新的旧的,如同被什么扯开了般地疼痛,又在片刻之后愈合,还过不了多久却又传来一阵刺痛,如此往复,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似是受不住了,她紧闭着双目,一双羽翼自后背绽出,往前弯起,在她身前拢合,月光打在那些生得整齐的黑羽上,白晃晃地反着光。 嘴角被她咬出了血,新鲜的血液同她煞白的脸形成了无比鲜艳的对比,看着便觉凄惨。 “说吧。”他双手摸了摸鼻尖,“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我不知道。”她咬着牙,字从她的齿缝间挤出,“你也一样,一个字都别想知道。” “我不喜欢这样。”他也不发火,似是把心中的怒气全然寄托在这惨白的月光中。“你好歹是个君主,不觉得狼狈么。”他的语调平静得到了异常的程度,见她把话咬得这般紧,终是把头一摇,冲那侍卫交代了几句,背着双手出去了。 她身子猛地一颤,额上甚至涔出了细汗,耳畔传来的气流声如同汇聚成了刀锋,落在身前的羽翼上,不禁拽拳,指甲几乎快要嵌入了皮肤。 血从黑羽的缝隙中渗出,顺着羽毛的走向往下滴淌。挨过几下,她只觉翼上失力,神情竟也随之恍惚起来,一双羽翼带着血被她收回,玄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下一击却不给她缓和的时间,重抽在她挡住眼的手臂上,血痕顿起。 迎着那月光,她勉强张开只眼,却在心中苦笑一声。 挨了这么多下,才搞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看来自己真是…… 一句自嘲还没在心里说完,长鞭的影子映入了她的眼瞳,几乎静止般地定格在她的眼里。她瞳孔瞬变,下意识便在面前张了屏障。 不想那屏障还没塑起,却又在瞬间瓦解了去,那道长鞭,不偏不倚打在她的额上,血顿时顺脸颊淌下。 只是她顾不上去擦,双手下垂撑在地上,指尖在地砖上几乎抓磨出了血,牙关紧咬。 她这般反应不是疼的,相反,这疼痛在此刻甚至不值一提。 方才没注意,下意识便动了魔力,如今叫这缚魔链加倍反噬,她嗓子一甜,张口便咳出了血,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见她这幅模样,那侍卫似乎动摇了下,握柄的手明明已经蓄上了力,却迟迟下不了手。 大概是不忍心了吧,他将目光投朝门外,似乎是在等着魔王下令。 魔王却没看他,却直直地望着黛西,一张脸没在黑雾下,也不知是作得怎样的打算。 “回吧。”良久之后,魔王的一句话叫那侍卫松了口气,“窗帘就由它开着。”见他要去拉那窗帘,魔王出口将他止住。 “这么好的月色,不赏实在可惜。” 他低下目光,一眼便撞上了黛西死瞪朝他的眼睛,泛红的眼眶,血丝遍布了眼白,几乎要被她瞪出血一般。 看着这双眼睛,他倒也不怯,反而不紧不慢地朝她问话,语调之间,竟含着笑音。 “你说是吧,no.7。” 第三十一章 失控 “嗯?”霜枫域的主城镜城,主街道上熙熙攘攘,这番热闹的景象,想必也只有在清晨的时候才会遇上。他站在街道旁,抬头瞅着布告牌。那布告栏上零零散散地贴着些羊皮纸,被风刮起了边角,在上边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被卷走,滞留的缘由,不过是那颗钉入木板的锈铁钉罢了。 他草草将牌上的内容扫了一遍,最终在中心的位置定格了目光。那张新钉上的通缉令,明明冠着的是他的名字,贴上的却是张极为陌生的脸,不禁出口便笑,也不知魔王他们究竟打得怎样的算盘。 大概是为了安抚安抚这些可怜的民心吧,毕竟这些年来,见过他的可不在少数。 身后的魔族来来往往,包括他自己在内,皆为过客。 果然还是有些在意啊。 他伸手触上了那张通缉令,心里想着的,却完全是另一件事。 这种困惑感,从跨进城门开始便产生了。 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城门上的徽章已经变了,原本的饰着蔷薇的新月变成了缠着藤蔓的十字架,如同圣主手中的法典,立在高处叫嚣着说要审判他的灵魂。 不止如此,甚至连黛西的气息,也从整个霜枫域内消失得一干二净。 “怎么,小哥对这通缉令有兴趣?” 布告牌旁站着的卫兵盯着他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凑上前来问他。他被这张突然冒出的脸惊得愣了愣,甚至忘了自己身上披着的是隐袍,下意识便抬手将头上的衣帽往下拉了两下。 隐袍上的君主标记早在黛西给他之前便被除去,除了那遮蔽面容与气息的能力之外,与普通袍子没什么差别。 这卫兵看起来着实面生,至少在他的记忆中,他确确实实不曾见过对方,不由得松了口气,目光却落在对方铠甲侧边的徽章上。 十字架,又是十字架,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刺眼。 他将目光错开,有意无意地朝四周张望了片刻,随后将脸朝卫兵凑近,对他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个问题想请教阁下。”他顿了顿,将嗓音压低:“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何出此言?”那卫兵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毕竟没谁喜欢外人在自己面前说道这些不吉利的东西。“我记得上次过来时,域徽可不是这样的。”他懒得去关照这卫兵的情绪,继续问道:“域主怎么了?” “域主?no.2大人好着呢,没伤没病。”卫兵先是一愣,打着哈哈应付他,却叫他越发困惑,心里更是越发寒凉。“no.2?”他将眉头一蹙,“霜枫域的域主不是no.7吗?” 听到这话,那卫兵顿时脸色大变,方才还挤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全无。“什么no.7,这里向来是no.2大人的领域。”卫兵冷着张脸,低声朝他呵斥一句:“再乱说,当心我不客气!” “失礼,阁下赎罪。”他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番反应,只好朝卫兵行礼道歉,还没站直身子,那卫兵已然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他。 “呵,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东西。”身后的来往的魔族间,竟传出了议论声。他回头,正眼便撞上了街对面花店的女佣,只见那女佣白了他一眼,手中的小扇将口唇微着,生怕被别的魔族发现那话是她说的似的。 见他一直面朝自己,那女佣身子冷不丁一颤,转身提着裙角便窜回花店。 “这位小姐。”他快步穿过街道,开口将她叫住。确定了自己是被对方盯上了,那女佣一急,转身便想将门锁上,怎料对方脚步一快,赶在她之前将门抵住。 “我就问一个问题,就一个。”他出口向她解释,另一只手却将头上的衣帽拉下,一双眸子,眉目如水波般柔和,直看着她的眼睛。 这种情况下,他自知该怎么做——毕竟他对自己这张脸,还是蛮有自信的。 “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出所料,那女佣瞬间变红了脸,错乱着语调拒绝,关门的力气却弱了许多。 “那我买花呢?”他自一旁的花篮中将才摘下的野雏菊取下,笑了一下:“你的花很漂亮呢。” 她连忙将目光错开,也没理再拒绝他,只得将他邀入屋。“想问什么。”那女佣依旧低着头,脸上却红得诱人,只见她摆弄着裙上的围裙边角,说:“我知道的不多。” “no.7去哪了?”他也不多说,直入主题。“no.7?”和那卫兵一样,女佣的脸色瞬间凉了,“我……这……”她犹犹豫豫,迟迟不开口,显然是知道什么,却又有所顾忌。 “算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把牙一咬,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再向其他外域魔族提起。”她的表情极为凝重,就像是在说着什么天大的秘闻。 “no.7不会再回来了,这里已经归属no.2了。” “怎么说?”他眉头锁起,竟有些担忧。“no.7要被处死了。”她顿了顿,“听说她包庇了叛党,还和魔王打了一架,被魔王判了死刑,早就被关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声音都抬高了不少。“八九天了吧。”女佣把眉头一蹙,只觉得他着反应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却兀地脸颊一红,连忙再将目光挪开。“没事。”他缓住了神情,朝她微笑。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扯了扯嘴角,上前捉起她的手,将手中的花和备好的钱币放入她的掌心。“这些给你。”他凝视着她的眸子,眸光开始下沉,显得越发深邃,叫她移不开目光。 “这花开得漂亮,很适合你这样的姑娘。”他的语调越发低缓,如同魔咒般传入她的耳里。“后会有期。”他猛地转身,单留那女佣呆滞着张脸站在原地发呆。 方才的对视,他已然将她刚才对他的所有记忆抹去,毕竟自己这张脸,若是被他们记了下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麻烦。 “黛西伯芮塔……”走出花店,他即刻将衣帽拉上,却不自觉地拽紧了拳头,还没走上两步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要被……处死了。 “这么快就适应了?” 维里亚卡安总是提前进入夜晚,魔王依旧会亲自来到牢里看她,不过每次过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罢了。 她双手环膝靠墙而坐,将脸埋入双膝之上,也不抬脸看他,对打在自己身上的月光也没了什么反应。 “还是打算什么都不说吗?黛西伯芮塔。”他直接喊了她的名字,“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吗?” “你在包庇叛党!你这是弃我族人百姓的安乐于不义!”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发没耐心。 “我在保护我的使魔。”良久,她幽幽开口,声音极为轻渺,他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使魔,好,使魔。”他冷笑一声,被她气得来回走了两圈缓神,“所以呢,你就这么喜欢他?”他继续问她,语调之间怒意横生。“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过,根本就没信任过你,你何必呢?” 见她不说话,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知道月影潭下边是什么吗?是地下河!直通他们的老巢的地下河!” 她身子猛地一颤,依旧没什么反应。 “我知道。”许久之后,她这才开口,语调有些发颤。“这些都不干他的事,他不过是掺了一脚。”她将膝盖抱紧,“他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他算是彻底被她激怒,几乎是在咆哮着喊话。 “使魔没了可以再找,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杀了我吧。”她将话锋移开:“他有罪,我也有罪,我该死,我也认命。” “况且,用他的命换来的命,我宁可不要!” “黛西伯芮塔!”他眉头紧锁,“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 “那你还想怎样?!”她抬起脸,情绪有些失控地朝他大喊。 “戴维则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 “当初你害死戴维则,如今还想杀死我的使魔,我做错了什么要你将我身边的魔族赶尽杀绝?!” 她眼睛有些发红,还是将那些眼泪强忍在眼眶里,情绪越发不稳定。“你要我好好学,我做到了,你要我给你当匕首,我也照做了,你要我把自己推朝断头台,我不都照做了吗?你还想怎样?!”她朝他吼得歇斯底里,一口气没跟上,弓下身子咳嗽了半天。 他低着眼看她,迟迟没说话。 “你冷静点,当心伤口又裂开。”他终是叹了口气,走近,手还没伸出一半,动作却停住了。他犹豫了下,还是将手收回,拂袖而去。 她听见大门上锁的声音,透红的眼睛望朝窗外,只觉得那圆月离地面的距离愈发近,憋了几天的眼泪终还是没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该死。”她胡乱擦了眼角,低头将脸埋入膝盖。 “骗子。” 第三十二章 道破 无奈这眼泪一来便难以止住,她抬着手擦了又擦,将袖口打湿了一大片,这才慢慢将情绪缓住。 魔王前脚刚走,紧接着传来的便是外头的一阵骚乱。她靠着墙壁用力眨眼,不禁伸手揉了两揉,视线有些模糊。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窗口之外隐隐透过夜空的火光。 确实是火光,即便相隔甚远,她也一样能隐约感受到那股灼热感。只见她勉强站起身子,扶着墙壁走到窗前。 她所在的房间位置极高,她甚至一眼便能望见城门外燃起的大火。 这火起得太过突然,空气之中隐约而来的焦糊味叫她心中颇为不安。号角总算还是拉响,呜咽着自城门处拖长了尾音传来,配着大火灼烧的杂音,显得沉重且压抑。 她没法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见有声音骂了句“混账”,紧接着,一瞬黑影脱离了她的视线范围,与此同时,一道雷光穿透魔法阵,直径落在城门口。 暗叹一句不妙,她知道过去的是魔王,可见事态之严峻。 第二道号角随之拉响,比起第一道来得更发沉重,却显得急促了许多。 城中顿时躁动起来,亮起的灯火由点成线再成面,点亮了大半个王城。 天际有雷声滚滚而来,就像暴雨前的鸣奏,云端银光泛起,像是在将力量积蓄,等待着某个时机将它一触即发。 兀地,屋中烛火瞬间熄灭,她不禁一愣,这烛火是用魔法凝聚而成,如今火光熄灭,看来施咒者非死即伤。 正是紧张的时候,一阵碎裂的声音传来,由细微扩散到刺耳,最终如空气炸裂般破开。 还没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气流将她整个甩出撞上墙壁,伤口破开的疼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叫她在头脑发晕之时还不得不维持意识的清醒。 或许是魔王离开的缘故,整个城堡的结界顿时弱下不少。她自地上爬起,只见窗口无色的隔离结界已然碎开,不禁吸了口凉气,连忙将屋中扫视一通。 她知道那些家伙已经进来了,甚至就站在她的眼前,可如今,她确实什么都看不见,只得站在原地警惕着目光。 她往四处张望,尽量将思维集中以此感知对方的所在。“出来!”她的视线扫过屋内每个角落,一无所获的现状叫她越发紧张,“你出来!”她朝空气中喊叫,后背紧贴着墙壁。 窗口的夜风吹在她的脸上,明明混着大火的气味,却也这番寒凉刺骨。 她不确定这是否是因为撞击而晕出的耳鸣,但她似乎听见了笑声,自她周围环绕而来,笑得怪异且猖狂。 “滚开!”她缩了缩身子,将双耳捂上,怎料那声音穿透性极强,甚至笑得越发厉害,就如同出自她的内心般地清晰。 “我叫你滚开!”说真的,她确实有些害怕,比起切切实实的敌人,这种虚实不定的东西的确更叫她心惊。只见她把眼睛一闭,数道风刃以她的位置为中心朝四周劈开,却无一不劈在那石墙上。对方就像个幻影,寻不见踪迹触不着身躯,薄雾般地萦绕在牢中。 兀地,她突然将胸口捂住,蹲下身子不住地颤抖,腕上的锁链如同寄生的毒虫,将她体内魔力毫无保留地汲取了去。 魔力失衡,她身上的血痕开始往外渗透,经那月光一晃,非但没能愈合,反倒越发严重。 她将牙关死咬,勉强站起两步朝前,整个儿扑倒窗口边上用力将窗帘拉合以此挡住月光。 那笑声越发明显,最终还是在黑暗中凝聚起来,由模糊到清晰,那张脸,即便是没入了黑暗,她也看得清楚,只觉得颇为眼熟,一时半刻,竟也回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啧啧啧。”对方看着她,竟怜惜地要起了头。“真是狼狈呢,no.7。”他将脸凑近,咧开嘴角朝着她怪笑。 “你做了什么?”看着他这副嘴脸,黛西反倒冷静了下来,听着外头那叫她心惊的雷声,很难不去将他同城门的骚乱联系在一起。 “什么叫我做了什么,我可是良民。”怎料他却摆出一脸无辜的模样,只是还没持续上几秒,那怪异的笑容再次爬上了他的脸。“我不过是来杀你的。”他张了张口,露出一对尖牙。 黛西怔了怔,神色微微起了变化。事到如今,她深知自己绝非怕死之徒,之所以变了脸色,却是因为她总算想起了对方究竟是谁。 这张脸,她确实是见过的,相识时间虽然算不上久,不过那副叫着要绑她的嘴脸,她还是记得的。 他是赫特。 见她摆出了困顿的神色,赫特反倒来了兴致般地瞅着她的脸,笑道:“想不到吧,我没死。” “那天的,一个都没死。”他补充道,那双眼睛弯着笑:“可惜今天,你要死。” “一个都没死……”显然,她的注意力全然凝聚在了前一句话上,似乎完全不把对方的杀意放在心上。 “假的。”她愣了许久,却突然咳出笑声,“都是假的啊。” “血是假的,愧疚也是假的。”如此环境之下,她竟开始喃喃自语,只见她将脸垂下,长发顺势下垂,将她面容遮了大半,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确实都是假的。”赫特侧了侧头,却突然朝着身旁的空气发笑,自言自语般地问道:“事到如今,我替你解释,还是你自己解释?” 紧接而来的,却是片刻的沉默。他吃了个闭门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将身子蹲下,几乎要凑上了她的脸,低着声音带着笑腔,将满腹的话缓缓道来。 “那时候,你划破了魔王的隐袍,应该看见了才对。”他也不急于解释,反倒问她:“你看见他的脸了吧?” “我们不过是照搬其法而已。” 她身子一僵,如他所言,那张脸,她看得模糊,一旦放入了记忆,却是无比清晰,清晰得叫她心痛。 “你不过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杀手,黛西伯芮塔·里慕斯。”那名字刚出口,他只觉得脖颈一紧,低头便见她单手将自己咽喉噎住,缠着嗓音叫他闭嘴。 “眼见为虚,眼见为实。”他倒也不慌,动了动指头便将她的指骨错开,“你还是不信。”他揉了揉脖颈,站直了身子,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身上。 “我们要的也是这种效果。”他的声音扩大数倍,在她耳边荡成回音。“你闭嘴!不可能!你闭嘴!”她冲他大喊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看吧,就是这样。”他笑出了声:“就是这样。” “毕竟建立在感情上的信任,是最牢固的。”他依旧在笑,不知疲倦。“我们没能建立出你对他的那种亲情,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还收获了些别的。”他抚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眼角带着嘴角一并微扬。 “是……爱啊。” 第三十三章 我回来了 “够了!”一声呵斥响起,传来的却是另一种音色。 “别说了。”赫特的身旁,他将身形显现而出,异色的瞳眸半张半阖,垂着的眸子,目光全然落在了她的身上,不禁眉梢微蹙。 “够了。”他低下嗓音将赫特打断,顺着窗帘缝隙斜下的月光打在他银色的发丝上,明晃晃的样子,有些刺眼。 听到声音,她却没有半点反应,垂下的长发依旧将她的脸拢遮起来,他几乎看不清此刻的她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总算来了。”见他将身形显出,赫特却松了口气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给你了。” “什么?”他将目光移朝赫特,眉头蹙得越发厉害,语调却含着些许不解。见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赫特急了,不禁出口嚷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他摇头,目光中带有的怪异却不曾被他收回。“那动手啊!”赫特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退后两步给他让出空间,嘴中的话不断将他提点催促。 “我?”伯卡德不禁愣了愣,“杀她?” “废话!”赫特越发急促,他知道过不了多久魔王便会回来,到时候他们俩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退一万步说,就算魔王不在,那些该死的侍卫也迟早会发现异常。“你在犹豫些什么?快啊!”他急急忙忙地将话喊出口。 “杀死她夺取君主的位子,这不是你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吗?!” 兀地,他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似得,双目大张直盯着他。“你他娘的不会也……” 见他依旧愣在原地,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赫特也没了耐心,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咬住了,索性上前扯开他,手中的长剑随即出鞘。“你不杀,那我来!”他朝他吼了句话,一剑还没刺出一半,却又叫他一把推开。 “不麻烦你,我来。”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掌心似剑光闪过,惨白的银骨长剑直接指上了黛西的心口,自剑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要将她的骨髓冻穿。 “一开始……”黛西却只是将头抬起,也不躲闪,语调平静得可怕。“你一开始就决定好要杀我?”她的眸子直接迎上了伯卡德的眼睛,目光有些复杂,像是搅着一股难言的悲怆。 “所以……你今天过来就是来杀我的。” “柏森……不,伯卡德,演了这么多年,还真是辛苦你了。”她突然呛出了笑声,神色苦涩异常。只见她摇了摇头,嘴角一扬,竟将笑容挂起。“杀吧。”即便没了烛光,黛西瞳眸之间依旧漾着层薄光,她努力将眼泪锁在眼眶内,却控制不住般地不断擦着眼角,以免泪太多溢出眼眶。 “反正早晚都要死,你杀吧。”她叹了口气,比起伤感,她反倒更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只见她身子往后靠上了墙壁,将双目微微合上,隐约有泪自眼角沁出,还没滑下便被她抬手擦开。 他始终蹙着眉头,握剑的手竟打起了颤,迟迟没法将长剑刺出。 “下手啊。”赫特催他,脸色却不比他的好看上几分。 “都说感情是相互的,活了这么多年,我倒还真是第一次见着。”他眯了眯眼睛,脸色一凉,转眼间便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握紧的剑,朝着她的脖颈直径劈来,摆明了目的要削去她的脑袋。 “你……”他的动作僵在半道,手一松,长剑落地化雾,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胸口处冒出,几乎汇成了涓流。 “你怎么敢……”他怔怔地低头,一眼便撞见了那把刺入他心口的长剑,不禁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嘴一张便咳出满口的鲜血。 黛西的表情有些呆滞,仿佛方才他持剑转身的动作还映在她的眼里,下一秒,血红色的花便自赫特胸前绽放而出,妖艳异常,一击致命。 “怎么不敢。”他垂着眸子看了赫特一眼:“我既然敢杀亚尔文,也自然敢杀你赫特。” “你……你!”赫特张了张口,似乎还有什么话被他噎在喉间,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主人。”伯卡德也没再多理会他,疾步上前顿跪在她身前,目光却落上了她带着血痕的手臂。“他们对你用刑了?!”他一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却又不敢用大力道,生怕自己再伤着她一般。 经他这么一晃,黛西这才回过神来,失了神的眼瞳总算开始聚焦,却在看朝他的瞬间迅速兽化成线。 “滚开!”她自他怀中挣脱,抬高话音朝着他大喊。“你别碰我!滚开!”她身子往后缩了缩,瞪着双眼,眼眶早已红了大半。 “主人。”她的这番反应,他早就想到了,也做足了被她怨恨的心理准备。只见他深吸了口气,上前便将她拥入怀中,垂下头在她耳边说话。 “别怕。”他的声音轻柔且舒缓,“我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怎的,黛西似乎安静下了不少,只是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你这个……混账!”她将头埋入他的肩膀,低声骂了一句,眼泪失控般地往下掉,在他肩上晕开,她自己也意识到失态,赶忙将头抬起,伸手便胡乱擦泪,迟迟没法将情绪稳定下来。 “对不起。”他将她抱紧,手上力道拿捏得恰好,“对不起。”他反复向她道歉,依旧低沉着嗓音。突然间,他整个身子一颤,愣了片刻之后将她松开,迅速站起,转身将她护在身后。 枯木腐朽的声音,这些天来她听得多了,现在听来,依旧是这般刺耳。 就像赫特所担忧的那样,魔王回来了。 甚至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身后跟随着的侍从,更是一副剑拔弩张之态。 正琢磨着该如何带着黛西逃脱,怎料对面魔王单手一抬,示意侍从退下,单留他自己在这牢房内同伯卡德对峙。 “你是来劫狱的?”魔王瞥了眼地上的尸首,方才的情节也被他猜出了个大概。见对方不说话,他却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还没等伯卡德反应过来,几道风刃随即劈出,快到几乎看不清轨迹。 第三十四章 悲泣 伯卡德一惊,想要拦下那风刃,却发现已是为时已晚。不料那风刃并非打算夺她性命,而是稳稳当当地劈在了她身上的镣铐上,唯见几瞬火花冒起,黛西身上的镣铐齐刷刷地断开,落地的瞬间雾化消散。 “你……”伯卡德确实没想到魔王会做出这种举动,见黛西身上镣铐已除,第一反应便是上前将她抱起,一双眸子之中,却仍有着对魔王的戒备之情。 “带她走。”魔王这一句话更是叫他暗自惊讶,“城门那边顶不了多久,带着她往北走,no.2会在那边接应。”魔王快速将话说完,见他脸上满是困惑,只得强行把怨念压下,咬着牙补上一句:“叛乱的账,回来再找你算!” 伯卡德也没回他,脚下一快,抱着自家主人绕开他便往外跑。 出门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他将衣帽摘下,那对瞳眸,生着一番颇为漂亮的魅紫色,至于含着怎样的感情,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便被伯卡德带出了长阶。 “站住!”入了大厅,还没朝外跑上两步,却听耳边传来呵止的话声。听到这话,伯卡德不仅没停下,速度反倒越发迅捷,只盼着早点离开王城,至少得出了着该死的城堡。 突然间,眼前黑影一晃,伯卡德一惊,闪身避开几步,这才没撞上对方。经这么一晃,黛西有气无力地将眼睛张开,一眼便望见了凯文那张如同给上几千年也笑不出来的脸。 见对方脸色这般难看,伯卡德亦是冷着张脸,四目相对,他完全没法预料对方下一秒会作出什么举动,只得提高警戒,甚至连目光都不敢移动半分。 “唉……”如此情况下,凯文突然叹了口气,“这是魔王大人给你们的。”他走近,伸手将一个透明的瓶子塞进伯卡德手里,随后也顾不上他怪异的目光,侧身便给他们让出条路。 “走吧,王城已经不安全了。”伯卡德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出很多,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对方已然消失在大门外。 送走他们,凯文也不多耽搁,身形一晃,瞬间移到魔王身旁,眼睛顺着魔王的目光放远,只见城门边上,刚灭下的大火又腾出了火光,炸裂声随之传来,带着一阵尘埃。 说来也怪,这次暴乱,竟然近乎完美地避开了所有防线,在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城镇的情况下,直接攻向了王城。 “是报应。”还没等他开口,魔王却先说了话,一双眸子在月光之下浅浅地合上,如同大彻大悟般地叹息。只见他抬手,将身上的隐袍解下,随意往地上一扔,脊上的双翼瞬间张开,如黑色的刀锋切割光影。 “王……”见他解下隐袍,凯文一愣,不由得开口想要劝他。“这袍子,碍事。”凯文话还没出口便被魔王斩断,只见他将微挡住眼的刘海撩开,目光锐利异常,背上双翼一扑,将身子送远。 “本王可是……已经好久没好好打上一架了。” 号角声远远地传来,拖长的尾音使得它听起来颇为沉重,叫这城中众生愈发燥乱不安。 黛西蜷起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微合的眼眸随即张开,想要朝城中张望,却发现他们已然远离了那座躁动不堪的城邦。 一声警告,二声疏散,三声开战,这是亚泽兰卡诺向来的规矩,可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三声号角在王城拉响的状况,她还真是第一次见着,心情不由得随之紧张起来。 “主人。”见她脸色有变,伯卡德唤了她一声。“别担心。”他动了动唇角,将笑扬起——至少他希望这笑意能让她安心上几分。 “王城有魔王在,no.1也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他知道自家主人挂念着身后那座城邦,便出口安慰她。 “我们已经出了王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将声音放柔放缓,眼瞳中如同起了波纹,如水波般一层叠过一层,看得她心安。 “睡吧。”随他一句话,黛西眼光暗沉下去,多日来的疲倦感如同瞬间叠加在了一起,压得她张不开眼。 或许是自己没出息,又叫这混蛋给催眠了吧。 同以往被他催眠不同,这次的催眠叫她心中颇为安宁,大概是双方怀有的感情色彩不一样了吧。 她暗想,倒也不排斥,意识随眼中神采一同下沉,心境也随之安静下来。 见她睡着,伯卡德总算是松了口气,目光却逐渐凝重起来。 先不说事后魔王饶不了他,单说眼前这情况也足够要了他的命。 他是叛党,又不是叛党,要说起与他们的关系,连他自己都嫌解释起来头疼,索性不去想。那王城外的硝烟,这确实是在他意料之外的,说真的,连他自己都料不到那群疯子真敢直接攻打王城。 “啧。”他心头一紧,抱住她的手也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自己和赫特一同去的牢房,如今赫特死了,而他却带着黛西往北逃亡,这些东西,瞒得住还好,若是瞒不住,非但自己安危不保,甚至连黛西都会被卷入其中。 不禁咬牙,暗骂自己当初无能。他随即把脊上双翼微微收起,将高度降下,使他整个身子没入树丛。 片刻之后,伯卡德稳落在石壁角落处的山洞前,放慢脚步走入那洞窟,四处留意,以免受了那些疯子的埋伏。 在确定洞中安全之后,伯卡德将黛西轻放在角落使她靠着墙壁,设下结界后走出洞穴,寻来几堆干草铺设在洞内,最后于洞口精心布下幻境,以免被他们发现。 待一切完成后,伯卡德这才安心走入洞中,抱起黛西转入洞窟内的拐角,将黛西放在靠墙的干草堆上,随后单膝跪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药瓶。 这药瓶,是方才凯文塞给他的,外表看上去倒是精巧,就不知里头纳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乾坤。 拔去瓶塞,他先是将它放在鼻前嗅了嗅,随后倾下药瓶,将药液沾于食指指尖送入了口。 无垠水?! 他一怔,盯着药瓶看了许久,生怕自己弄混了,但这无色无味的特征,再加上体内魔力波动的起伏变化,倒也确实世符合无垠水的药效。 “主人,来,把药喝了会好受些。” 思来想去,想来魔王也没必要再害她,伯卡德蹲下身子一手将黛西扶起,另一只手抬起瓶子,将瓶中药液慢慢喂入黛西口中,掏出丝绢为她擦拭嘴角,这才将她轻轻放下。 较真来讲,无垠水算不上药品,却是难得的魔力调和剂,也不知魔王究竟是哪里开了窍,竟主动将这东西交给他们,不过见到黛西身上的伤痕迅速愈合,脸色比起方才也要好上许多,他悬起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只见伯卡德松了一口气,解下袍子为黛西盖上,起身朝洞口走去,还没走出两步又突然停下,转身走回,再次蹲跪下,脱下风衣为黛西盖上。 许是被他的动作惊着了,黛西微微睁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见黛西醒来,伯卡德先是一愣,之后伸出手摸了摸黛西的额头。 体温有些高啊。 “主人,怎么醒了,再睡会好么?”伯卡德抚了抚黛西的脸颊,轻声劝她。 黛西看着他,张了张口,突然猛地坐起身子,将他紧抱在怀。 “怎么了,主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慌了神,魔力调和期会引起短时的发热症状,这点不错,可她突然这种反应,着实叫他吃惊。 “骗子……”黛西紧紧抱住他,不肯松手,嘴里低声道。 “骗子,都是骗子……” “兄长骗我,凯文骗我,你也骗我……” “你们……都骗我……” 他微微发愣,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安慰她。 “伯……卡德你……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黛西的声音断断续续,音量微提朝他质问。 “你们都是骗子!骗子!”还不等他回答,黛西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索性喊了出来,带着哭腔。 伯卡德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抬手将她搂住,生怕她手一松跌着碰着。 “你们为什么骗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骗我?!”黛西手直接拽朝他的领口,声音一扬,竟放声大哭起来。 第三十五章 请求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叹出了口气,抬手摸着她的头发以作安抚,听她哭得伤心,自己也只能在心中暗中自责。 黛西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终是失了力般地趴在他肩上不再出声,该是睡着了。 伯卡德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在那呆坐着,直到被那火焰的炸裂声拉回了心神才扶她躺下,凝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严格来说,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从未这般细致地看过她,那张脸,如今看来,竟产生了些许难言的陌生感。 他了解黛西,曾经是这样,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又从未了解过她。 又是一口气,自他喉间呛出,不禁苦笑一声,站起身子将目光收回,顺带暗讽一声神经质,替她将衣袍拉好,背过身去走到了洞窟的另一端,靠着石壁坐下,眼睛一合不再出声。 夜晚走得颇为寂静,似是受到远方城邦杀伐气息的影响,外头万籁俱寂,就连那平日里吵得他心烦的夜虫也不再聒噪,反倒叫他有些不适应。 不过,不适应归不适应,就算再努力将警惕提高,也耐不住如潮卷席而来的倦意。 时间久了,梦也就这么沉了。 他似乎是在下沉,朝着没有止境的深渊下沉,却又猛地被外界的声响拉回。 迎着月光,模糊在洞窟外头的背影镀上了白银般的光晕。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有些疲乏,但这不影响他的辨识能力。 “怎么了。”他走近,垂着一双眸子看她,薄唇微启,轻声唤道:“主人?” “你……感觉好些了吗?”见她就这么直接暴露在月光之下,他有些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不由得出口询问。 黛西没应他的话,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双眸子漾出极为平淡的光,顺着月光洒下的轨迹向着苍穹眺望,淡然的神色,就好像不曾觉察他的到来,更不曾遭过几小时之前的苦难。 “坐。”原本搭在膝上的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示意他坐下,见状,伯卡德不禁有些发懵,严格说来,他不是很明白黛西的意图,却也不好得开口问她,只得走上前在她身旁席地而坐,视线一晃落在她的脸上。 此时此刻,他不打算将目光错开,就算她突然同自己对视也不打算,更何况她正望着那圆月出神。 “你为什么救我。”她目光未移,却又动唇开口:“我可没拜托过你。” “我……”他有些语塞,“你是我的主人。”他总算是憋出句话来,不过半晌便开始后悔,埋怨自己没能考虑周全,直接撞上了黛西心上的坎。 “我是说……”刚想出口挽回局面,只见黛西望向圆月的双眼似乎下意识眯了一下,旋即转过头,目光却映出了股难言的凌厉。 “我不是你的主人。”她顿了顿,目光越发凌厉,却看不出憎恶,“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契约了。” “你没有这个义务。”她继续说着,目光直径看朝他的眼睛,他目光微怔,却又在片刻之后柔和了下来。 “您也没这个义务。”伯卡德的语调平稳如常,反倒出言将她反问。 “您不也一样。” “住口!”黛西被他这么一问,也不知是触到了那根神经,直接将他喝止。“我是魔君。”她将声音抬高:“本君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包庇谁就包庇谁,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是太过大声,说完还没两秒便脸色瞬变,侧过脸捂住嘴便是一阵咳嗽。 “主人!”伯卡德被她的反应吓到,赶忙伸手将她扶住:“还是回去吧,外头凉。” “您身子弱。”他将身子站起,抬头望了眼夜空,继而低头倒:“这月光对您而言太强了。” “不回。”她将双臂蜷上了膝盖,摆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 “要回你自己回。” “你……”伯卡德眼角一抽,还是将语调缓下,还没开口,又听黛西说道:“我想看会儿月亮。” 她的声音比起方才弱了大半,就像是她自己蜷坐在那,从喉咙间挤出的呢喃。 “我不用你管。”她手臂上施力,将自己抱紧,低垂下的目光重新挪回夜空,张开的双眸,似乎是打算将月光注入眼瞳。 四周归于沉寂,这样的氛围,在夏末的夜晚实在难得。 “怎么行呢。”伯卡德先是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道:“我说了,你是我的主人。” 说完,他竟上前,在黛西身后蹲跪下来,一双黑翼自脊背上张开朝前环去,刚好替她遮去大半的月光。 “月色虽美,还得把握分寸。”他轻声道,顺便稍作调整,以免挡了她的视线。 “月光。”她眯了眯眼睛,目光竟流露出一番柔和。“它们可是好孩子。”她顿了顿,“至少它们不会背叛我。” “背叛您?” 听言,伯卡德微微蹙了下眉。透过黛西的话,他隐约听出她对自己的嘲讽之意,只得苦笑一声。 “是不是好孩子,还是得分场合的。”他已经替她挡住月光,“至少之前不是。” “你怎么知道。”听了他的说法,黛西猛地扬起头,一双异瞳直接瞪朝了他,却又勾起了嘴角。 “那时候如果没有这月光,我早就死了。” 伯卡德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自己,只得听她继续道:“魔王……兄长他根本没打算杀我。” “他只是……和你一样骗了我。”她的声音随目光逐渐黯淡下去,还没等伯卡德接话便将脸埋入双膝。 “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哈,或许只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吧,可是无论怎样去调整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无论魔王是否活着,作为兄长的他已经死了。” “我的兄长大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手握了又握,他隐约可以看到指甲在她掌心刺出的印痕。 “……这样不好么?”事后,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否是没休息好,头脑混沌说了胡话,但至少当时,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死去便是死去了,就像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 如果眼前有泊湖水,想必他定能透过水面看清他兽化的眼瞳。 “您不是说‘还好我回来了’吗?” 伯卡德的手搭上了黛西的肩膀, “我回来了,会像您的兄长一样陪伴您保护您。” “主人,不,黛西,如果牢记会让你感到悲苦,那么,不如将他放下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黛西伸手将他的手扫开,“我想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清楚。” “抱歉。”他自知惹她不高兴了,只得低头道歉。“只是……”他垂下的手忽然再次抬起,却将她的手捉住,紧握其间。 “无论您有何打算,请再和我签订契约!” 第三十六章 巨月之夜 “契约?”黛西看朝他的目光有些不解,旋即冷笑一声。“你该不会是傻了吧?”她用力将手抽回,依旧拿着种怪异的目光瞧着他:“当跑腿的当上瘾了?” 嘲笑的意味将她的语调所充斥,甚至已经蔓延入了她的眼眶,只见她扬了扬眉梢,抬手便往伯卡德的脑门上敲了两敲。 “这里,坏掉了?”她的力度同语调一样,来得不轻不重,却已然将戏谑之意融入其中。“我认真的。”伯卡德也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拿自己打趣,于是便将神色彻底摆正,语调间甚至包含了些恳请的意味。 “请和我签订契约,主人。”他再次将期望提出,目光竟逐渐变得炽烈。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的。” “凭什么。”黛西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也不犹豫,淡漠的态度无疑是朝他心上浇了一瓢凉水。“本君拒绝。”她稍作停顿:“本君说过,本君没弱到需要你保护。” 他眸光似乎暗下了些许,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看来,您这是不打算给我赎罪的机会了呢。”他眉梢一扬,脸上顺势将笑容挂起。 黛西隐约可以看到隐在他唇下的尖牙。 “君主大人,您气量不会这么小吧?”他的笑容在她眼中变得有些放肆。 黛西确实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反倒被他逼到几乎哑言的境地,不禁咬牙。“怎么会呢。”她的表情僵了半晌,待缓和回来时,却摆出了一副难言的阴森脸色,从眼神到嘴角,无不让对方身后发凉。 “把嘴给我闭上,伯卡德。”她的瞳眸被他羽翼投下的阴影所笼罩,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可以看清她眸中映出的光。 “我会考虑的。”与目光中散发出的威压相反的竟是她软下的态度,只见她动了动眼眸,侧过脸便不再看他,视线朝前,注意力重新挪回那圆月之上。 “我会考虑的。”她再次将她的态度表明,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在那之前,就请你管好你的嘴巴,安安静静陪本君赏月。” “还是老样子啊。”听言,伯卡德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不禁感叹上一句,声音虽小,却仍旧被黛西听了去。 “什么?”黛西眉间一蹙,虽然没听清,却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没。”伯卡德嘴角扬了一下,旋即将眼眸半合下来,微微颔首。 “我是说,遵命,主人。” 他们身后的城池,早已远离在上百里之外。 城池边界,他的背影映在月光和硝烟交界的城墙上。 “巨月之夜……啊。”他仰头望月,身后战火几乎烧了半个城池,月光和战火纠绕在一块,空气之间交杂着股子难言的悲苦。 或许不是悲苦吧,只能说是对于这上好景色的惋惜。 他脸上被烟熏黑了一块,身上零零星星落了伤口,手上的长剑,血液在上边拉出了极长的尾痕,坠地虽无声,却绽放出了曼陀罗般的血花。 炸裂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划过,却如同不曾搅扰他一般,那张迎着月光的脸,除却为王的骄傲,俊朗且清秀的面容,分明就是在朝臣民宣布——他便是当初那个消亡在征战中的侯爵。 戴维则·里慕斯,这名字他已经许久没提起了,遮盖面目的隐袍戴久了,除了贴身的侍卫凯文,也便没谁再知晓他的本来面目。 “王。”凯文自上空落下,双翼被他象征性地收拢在身后,只见他朝前两步,单膝跪下行礼:“撤离顺利。” “只是城池……” “无妨。”他自是知晓凯文的意思,也便将他的话就此打住。“这些家伙,真会挑时候。”他依旧望着那圆月,表情却将内心深处的郁闷展现得一览无遗。“十三年一次的大好景致,偏偏叫他们给搅和了,可惜了。”他自胸腔间呛出一声苦笑,嗓间却冷不丁一甜,却只是面不改色地将满口的血腥味咽下,继续道:“这样的夜色,应该坐在天台上喝酒才是。” “王。”似是觉察到异样,凯文不禁开口询问:“您身子不要紧吧。” 方才敌方的术法结实打在戴维则翼上的瞬间,虽隔着一段距离,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当时魔王他自己也只是冷笑,道了声无碍,也便没再多想,现在想来,若不是真真切切伤到了身子,他又怎会抛下半边城池独自落在城墙顶端。 “都说了我没事。”魔王自己也算是心大,身周的月华却在话出口的瞬间汇聚成屏障将他围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淡色光晕将月华染成了魅紫的色调,旋即随他张翼的动作破碎开来。 凯文确信,月华之下的某个瞬间,他确实看到了神明。 乌黑如漆的羽翼张开的瞬间,恰如堕天使陨落般地与他眼前绽放,配上这银月光华,美得妙不可言。 这便是他的神,亦是众多魔族的神。 他有些发愣,直到听见魔王唤他。 “发什么呆呢。”城墙的边缘,戴维则双翼拢合在身周,又在下个瞬间纵身跃下,化作黑影顺着大火蔓延的方向飞速前行。 “走了。”魔王的话音还没从耳畔散尽,却见城中火光炸裂。 城池的上空,雷霆万钧。 他是被惊醒的,外头天已大亮。 这一觉睡得实在难受,却也深且沉。他稍稍揉了揉被石壁硌得难受的脖颈,正欲起身,身子却兀地一沉,不禁低头,一眼便落在黛西身上。 大脑似乎空白了两秒,他算是彻底懵了一次。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这么搂着自家主人睡了一夜的。 虽说男女有别是人类的说法,放在他们这里便成了所谓的百无禁忌,可毕竟…… 这家伙,是自己的主人啊。 伯卡德有些不知所措,怎料黛西眉间一皱,醒了。 “什么时候了。”她稍稍揉了下眼睛,一眼便同他对视起来:“你的怀表呢?几点了?”没等他回答,黛西自己自顾自地站起身子,稍微打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什么也没多说,单手便朝他的方向用力划来。 第三十七章 被追杀 见黛西手划过的空气中,隐有荧光透出,汇聚成弧,直接朝着自己劈来,伯卡德心中免不得一惊。 所以她……这次是真的打算要自己的命?! 他不禁吞了口唾沫,这般近的距离,就连躲闪都成问题,更别说架起防御壁障了。 他有些出神,直到听见黛西在他面前轻啧。 “嘁。”黛西将手收回,眉头蹙得难看。他一愣,将心神收回,只见眼前的风刃,明明已经到了眼前,却在下一秒褪尽色彩,于他面前破碎。 “缚魔链,名不虚传。”她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无论如何平心静气地去尝试,依旧无法运用自身魔力将元素汇聚起来,不由得哼出声冷笑。 听言,伯卡德算是明白过来了,她这是拿自己做实验,却也不来气,只是挑了挑眉,忍不住开口:“您这样,就不怕要了我的命吗,主人。” “不怕。”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便朝洞窟外头走。“你是我的,所以我不会让你死。”她的话音传到他耳里,有些缥缈,却也清晰。 晨光给她的背影渡上了层金茫,竟叫他看得有些出神。 不过这样的场景,却在下一秒被突如其来的炸裂声打碎。 虽缺失了体力与操纵力,但这依旧不影响黛西对于外界危险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只见她身子一晃化成虚影,本尊却在瞬间退后数米,这还没看清攻击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看朝对方的视线便被极速拉长。 “抱歉,主人。”伯卡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只见他将黛西抱入怀中,时不时回头眯起眼睛向后张望,双翼扑闪一下,便将自身带出老远,速度快得惊人。 “是我疏忽了。”伯卡德的声音混在飞速后退的气流中,“您没事吧?” “嗯。”黛西的脸色有些发白,说话语调却冷静异常。“刚才是谁?”方才的洞窟早已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叛党。”他的眼神渡上了层锐利。 “主人,我们现在往北……” “嗯。”不知为何,黛西的回答竟突然显得有些无力。 前行的速度实在太快,飞速袭来的气流使得黛西有些张不开眼睛,只好将脸侧过,前额直接靠上了伯卡德的肩膀。 “主人。”见黛西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伯卡德不禁蹙了蹙眉,“您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没。”黛西眼睛已经合上了,脸色白得不正常。“有些头晕。”她单手手腕往太阳穴上揉了两下。至于原因,她自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方才使出的瞬移,虽躲过了轰炸救了自己一命,却也因体内魔力突然的剧烈变动引来了反噬,而现在,自己体内的魔力循环大概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她依旧将双目紧紧合上,却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血的甜腥味在她口中蔓延开来。 伯卡德看着她,垂下的目光却被突然出现在身侧的刀锋所吸引。 风化的利刃,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闪过的,若再偏上分毫,后果不堪设想。 双翼微微收起,他抱紧黛西,身子极速下坠,又在落地的瞬间将双翼张开,几乎是贴着地面前行,自上空落下的风刃,零零星星地打在他身周的地面上,每一击都要激起一阵尘埃。 耳畔的被风带起的发被齐刷刷地斩断,银色发丝沾上了血,顷刻间飘散在身后。“啧。”有血顺着他脸颊上淌下只是他实在没空去顾及。只见他翼上动作一快,将身子遁入树林,遂腾出只手,长剑依然握于手中。 “在这里等我好吗。”他将黛西放下,没等她回答便消失在她眼前。黛西将目光挪朝高空,刺眼的阳光之下,视线竟也逐渐模糊起来。 “该死的。”她赶忙将视线收回,闭上眼摇了摇头,单手不自觉地便捂上了左眼。 半空之中,伯卡德将身形隐去遁入空气,眼瞳兽化成了线体,握剑的力度也不自觉加大了几分。 这注定是一场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他早已明确了杀死对方的目的,下手自然越发果断。 黛西尽力将呼吸的频率调至稳定,眼前如同失明般的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有些慌了,无论如何努力将眼睛张大,看到的却依旧是黑暗一片,浑浊且浓烈黑暗,在耳畔如同要将她吞噬般得叫嚣着,放肆无比。 “主人。”听见他的声音,她眼睫一颤,眼前黑暗竟开始逐渐退却。“您这是……怎么了?”伯卡德已经觉察到她的异常,不免担心起来。 “你……”黛西视线算是彻底恢复了过来,一眼便撞上了地上的那具躯壳。 说难听点,便是尸体。只见对方浑身上下几乎没几块好肉,伯卡德的剑刃,如同要将他剥皮剔骨般得落下,情分全无。 “我没事。”黛西用力眨了眨眼,视线已然恢复到之前的程度,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走吧。”她转目,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刺得她难受。 伯卡德颔首,遂弯身将她搂抱起来。 如果没记错,方才在半空,他似乎看到了远处的城池。 那是no.2的城池。 脊背之上,双翼再度张开,将风序扰乱,混着地上的枯叶旋起了阵尘埃。 他没出树林,反倒只是将身子上升到了树身一半的高度。 这树林虽然说不上有多茂密,偶尔也能寻见几缕透叶而下的阳光,但比起有可能直接暴露在敌方视线中的半空,实在已经好上太多。 “主人,很快了。”他垂眸,朝着她微笑,绰绰约约的光影打在她脸上眸间,本是极好看的事物如今却成了修饰她脸色的装饰品。 黛西脸色已然白到了吓人的地步。 他微微蹙起眉头,见她合着眼睛,便也不再问她,刚稍有缓和的神情,却在来到城墙之上的瞬间再度紧张起来。 什么no.2的城池,这压根就是一座…… 空城。 他双眸大张,额上不禁涔出层冷汗,经风那么一吹,凉得渗骨。 他知道,当他站上城墙的瞬间,已然成了对方的网中鱼笼中雀。 后退两步,双翼还没张开便被剖出了血口。 一并淌血的,是他的左肩。 血蔓延到腹腔,蔓延到脚下,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淌远。 逃。 纵使长剑在手,这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第三十八章 血光 远方的城邦在下雨。 大火烧毁了房屋,倒塌的梁檐埋在破碎的石块下,再往下,便是混入雨水流朝四方的血液。 断壁残垣,土壤中的血气混合了尘埃,纠杂入雨入鼻腔,味道怪异至极。 他靠坐在墙角,半张脸埋入黑暗,任凭大雨冲刷——他已经没力气去止住这场雨了。 罢了,就当这是老天赐予的洗礼吧,好歹也能将这城池中的杀伐好好冲洗上一番。 他有些累了,半张半合的眼睛也不知何时会闭上。 气温在下降,明明是午后,这里天空的大半部分却被无尽的黑云所遮蔽。 至少王城里是这样,他也不希望这场仪式波及到其他地区。 大雨若去,天空竟开始下雪。 他长呼出一口气,口中呼出的白色雾气混入风雨不知所踪。 “报应……”他的眸光暗去一层,却依旧忍痛将头扬起,用他最后的力气对视苍穹,魔力自体内抽离的感觉似要将他灵魂剥离而出。 胸腔传出的疼痛感让他咳嗽不断,眼中的苍穹开始模糊不清。 右手紧握着的长剑萦绕着微弱的光晕,深刺入地上符文的正中,儿那些光晕,亦如听从了地精灵召唤般地往下渗透,任由大地汲取。 他依旧维持着那姿势,雨雪将他额前的刘海打湿,几乎糊住了他大半张脸,有些狼狈。 他的固执坚持到了苍穹阳光消失的那一刻。 随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他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失尽气力,那双眸子,终究还是闭上了。 他累了,也该歇歇了。 远处,空气炸裂的声音连续不断。 翼上中刀,伯卡德的前行有些吃力,速度降下了不少,勉强可以避开那些空袭般的术法。 身后的魔族,清一色的玄色金边长袍,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穷追不舍。 火球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炸裂的,他清楚得感受到那种灼痛感,翼上一失力,整个身子带着黛西一并坠下。 他暗叫一声不好,腾出只手,手臂环在身前朝前挡去未伤的一翼亦是如此。 坠地的痛感还没传遍全身,由于惯性,使得他们来不及起身便朝前擦出大段距离。 “您没事吧?!” 他没敢耽搁,稳住身子便查看黛西伤势,见她没什么大碍,不由得松了口气。 袖管被血沾湿大片,他将手臂稍稍活动,却疼得咬牙,也难怪,这么高的距离摔下,不断去两根骨头才是不正常。 “伯卡德你……”见他伤成这样,黛西不禁心中一沉,话还没说完便被旁人打断。 “把她特意带过来真是辛苦你了。”已然追到眼前的玄袍魔族朝他们伸出手,用他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来,伯卡德,把君主交给我。” “做梦。”伯卡德咬咬牙,只觉嗓间充斥着股子血腥味,说话有些吃力。话音刚落,他脚下一快,身子瞬间闪到对方面前,突然划出的风刃,将对方伸出的手臂瞬间斩断。 “你们想都别想。”他瞳孔兽化,眼神冰凉得可怕,未受伤的手没来得及拿剑,不知何时变得尖长的指甲,顷刻将对方的胸膛扎穿。 黛西眯了眯眼睛,从刚才开始便模糊不定的视线使得她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只觉空气间血腥味颇为浓烈,心中自然也猜出了个大概。 “当心!”他的声音在凌厉的风刀中弱去。 原以为追上他们的敌人不过眼前,怎料耽搁时间长了,其余的几个竟已追至上空,密集的刀刃,凝着欲切割空间的架势朝着她的方向劈来。 大脑片刻的空白换来眼前短时的昏暗。 你这家伙……又挡了我的光啊…… “伯卡……德?”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烈。 “嗯。”他自嗓中呛出声应答,带着满口的血自他嘴角溢出,却还不自觉地扯出笑。 “我说了,会保护你。”口中溢血,他没办法将声音放大,话音还没落便没了力气,将她朝自己胸前抱紧的手亦如瞬间失了力般地垂下。 从动作到站立的姿势,他的身子在她眼前倒下,方才的刀刃,几乎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刚才的刺激使得她甚至已经说不出句完整话语。只见他膝下一软,瞬间跪坐于地。 敌方自然不愿给她煽情的机会,各种术法混杂在一块,铺天盖地地朝她砸来。 “我说,你倒是起来啊。”她朝他伸手,一手便拽上了他的衣襟。“听见没有,给本君起来!”她眼眶有些发红,声音抬高变成命令。 只是他合上的眸子再也没张开。 “什么啊……”火球打了个空,落在她身旁的地面上,瞬间炸裂开来,将她的声音吞噬干净。突然的冲击力让她身子往后一晃,肩上已然被割出了道血口。 “你这是……”她的目光依旧没能从他身上挪开,就算肩上疼得难受。 “死了吗?”拖了片刻的话总算说出,语调间含了股 难言的悲怆。 她想起身,刚站起身子却又被火球坠地的气浪打得失去平衡。 “准头不行啊。”她的眼眶红得越发明显,却不见有泪流出,眼神反倒逐渐锐利起来。 接踵而来的术法停顿在空气中,还没来得及落下便消散了去。 以黛西为中心,她的结界瞬间架起,握成拳的手,指甲在掌心刺出血痕。 “太晚了。”她动了动唇,一咬牙,竟捂着眼睛笑出了声音。“太晚了啊。”顷刻间,结界破碎,散入空气化作利刃,直接朝着对方铺天盖地地划去。 对方被她的动作惊着了,只好各顾各的纷纷避闪,慌乱之间,只见黛西将手挪开,发红的眼眶中,眼瞳兽化为线,虽有些失神,却含着股难言的恐怖。 比起眼神更诡异的,恐怕便是她那只左眼了吧。不同于右眼,她左眼非但没能兽化,眼瞳反倒如同溶解了般地化开,整个眼眶中见不到半点眼白,全然为紫色所溢满。 甚至……还在向外蔓延! “太晚了。”她依旧在重复着那话,左眼溢出的紫色液体滴在她的手上。“如果你死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将目光汇在沾了溶液的手上,却又在下一秒侧身将利刃避开,空出的右手隐有雾气腾起,银色的巨镰被她自空气间抽出。 “已经没意义了啊。” 随黛西一句话,她眼眶内外,包括手上的的溶液竟开始雾化,只见她扬镰,刀刃直指朝眼前。 “你们知道,冒犯君主是什么罪过吗?” 第三十九章 杀无赦 不过如此情况下,黛西也没耐心去好好等对方回答,直接扬起镰刀快步上前,动作毫不含糊。 “该死。”对方确实没能想到她还具备反抗的能力,只得后退数步,硬着头皮同她对峙起来。 按道理讲,她这种回光返照般地抵抗,压根扛不了多久,这一点她自己很清楚,自然,敌方也清楚,与其说是对峙,倒不如说是在拖延时间。 黛西握着镰刀的手有些颤抖,镰刀末处甚至已经开始雾化。她稳了稳心神,努力将自身加以调整,这才勉强控制住镰刀雾化的速度。 可惜这样的状态没能持续太久。 黛西的头脑开始一阵阵发晕,紧接着的是身子轻微的摇晃,手中的镰刀雾化的速度瞬间加快不少。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眼见黛西自己已经招架不住,敌方更是在此刻一拥而上,毕竟这是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谁会再去在乎那些所谓的道义。 看着他们冲朝自己,黛西倒也不慌,反倒是将唇角扬起,竟笑了起来。手中一松,镰刀坠地彻底雾化,白色的雾气飘飘荡荡,将她身后的伯卡德笼罩起来。 “退后!”为首的魔族总算觉察到了不对劲,连忙将自己的队伍叫停,目光同黛西对视的瞬间,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她眼中的雾化气体,在扩散。 还没搞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他赶忙回头,却见身后的魔族不知是遭了什么术法,竟全身如被刀削般地溅血,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真正叫他畏惧的事,不止一个手下出现了这种情况。 手下在自己眼前一一倒下,由伤到亡,来得莫名其妙。 脊背突然间一凉,他赶忙将注意力收回,转头便一眼撞见黛西那张几乎没了表情的脸,目光自然就转向了她的左眼,不禁叫出了声。 那只眼睛,竟成了失去眼球的空洞,就像一只没有眼白的黑色瞳仁,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距离太近了。 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不禁浑身一个寒颤,手腕却兀地发出一阵刺痛,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腕上,竟不止何时被割开了道口子,而手腕之上,或是说四肢之上,早已被某种近乎透明的细丝所缠绕。 丝线! 他大惊,万万没想到,那些从她眼眶中跑出的雾气,竟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丝线,将他牵制起来。 “你……怎么可能?!”不禁惊呼一声,脸上早已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他活了这么多个百年,这样怪异的术法,还真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她现在应该根本不可能用精力去触发咒术! 紧接着的,是嗓前发出的阵痛,这使得他不得不去小心自己的动作。 “这就不用你管了。”她将目光微微垂下,睫毛将她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打出阴影,垂下的手却缓缓握起。 “袭击君主,重伤其使魔,杀无赦。”再抬起眼时,对方的头颅随她的话音一并落下。 她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用袖口胡乱擦去脸上的血,转身便朝伯卡德的方向走去。 “你不能死。”黛西站在他面前,旋即蹲跪下来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空出的左手微微张开,嘴里念出几句长咒,几个光球,就这么浮现在她的掌心上空,散发着微弱却也固执的光。 她看着光球,眼眸微微颤动,似是在将其一一清点。 九、十、十一……十二? 她愣住,怎么少了一个? “还不够……”黛西将牙咬紧,“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她兽化的眼瞳迅速扫便四周,却见周围除了地上的尸体,再无其他魔族。 “嘁。”她将目光收回,垂下眸子,目光落在伯卡德脸上,见他发梢竟开始散出粉状的细光。 这是雾化的前兆。 等不了了。 黛西眉头皱起,拼尽力气将他扶起,带往最近的树下靠坐下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声音很轻,却在语调中含了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绝对。” 话音刚落,她蹲跪下身子,单手覆在伯卡德身周的薄雾层上,随后用力将手握成拳状,那雾气听从召唤般地自伯卡德身周散开,又以她的手为中心汇聚起来。 一把银匕首,就这样自她掌心中浮现而出。 “引路的灵魂少了一个,没关系。”她看着手中的匕首,用力咬了下嘴唇,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袍。 “我来……代替。”话音刚落,她眉间紧促,身子颤了一下,方才的银匕首,被她深深刺入自己的胸膛。 直到黛西的身子彻底倒下,一直躲在树后的玄袍魔族才有了长出一口气的勇气。 他便是那个漏网之鱼,缺失的第十三个引路灵魂。 “该死。”望着眼前这片景象,他不禁咒骂一声,任务执行成这副模样,他的的确确未曾想到过。 他的目光落朝黛西的方向,虽然微弱,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黛西的气息。 这个家伙……她还活着。 那魔族用力握紧手中的长剑,杀红眼般地朝她冲来,嘴里大喊着你必须死。 可惜,还没靠近她,他整个身子便如同撞上墙壁般地飞出数米。 “真惨呢。”空气中有话音穿出,对方的模样在他面前具象化。“啊。”自空气中走出的男子生得一副清秀面孔,甚至有些文弱,身周所散发出的磁场,却非比寻常。只见他伸手往背后,似要将并不存在的衣帽拉起般地抓了个空,不禁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压根没把那碍事的袍子穿上。 见这男子外表如此,他决定试试运气,于是站起身子,蓄势待发的架势却在下一秒消散得干干净净。 那男子的手,生得骨节分明,右手指间,更是携了只玄色羽毛。 就在看到那玄色羽毛的瞬间,他的心一下子便凉了。 那是堕天使羽毛笔,也就是说…… 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竟然是这里的域主no.2?! 第四十章 灵魂的引路灯 “早就和魔王那家伙说过的,不听劝,这下好了吧,扔这么大个麻烦给我。” no.2似乎根本不打算将他放在眼里,转头便望着黛西和伯卡德,一脸愁容。 “去死!”玄袍魔族瞪大了他那双赤红的眸子,身周以风为甲胄,快速的移动使他眼中的影像化作红光。 “你也是个麻烦。”no.2眼瞳一斜,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快速逼近自己的那魔族,却只是微微动了指头,那只有着堕天使羽毛笔之称的玄色羽毛随他指间的动作而旋起了圈。 那魔族的动作僵在他的身后,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来得及变化,便如脚下一滑般地倒地。 没有血迹,方才还嘶吼着要他们性命的魔族,就这么没了声息。 “唉——”no.2似乎根本没在意身后那魔族的死亡,目光依旧瞅着黛西,满心的愁容全然被他挂在脸上。只听他叹了口气,还是俯下了身子将他们主仆两个细细端详,顺手将手中的笔塞回风衣口袋里,见黛西脸色越发难看,那张清秀的脸,不禁蹙起了眉。 忘川之后是彼岸,再往后,便是无尽的深渊。 这里的天空颇为昏暗,黛西手持一柄提灯,提灯的灯箱内,一枚硕大的灵魂光球正弱弱地发出柔光,那灯光不明不暗,刚好可以替她将前路照个通透。 虽说昏暗,但也没到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步,可这彼岸花丛中,若没了这引路灯作为指引,就算是君主,也只有迷失的份。 柔弱的灯光之下,眼前那些号称“花叶不相见”的彼岸花,竟不约而同地淡去色彩,最终形成一条蜿蜒小道,直通往彼岸的深处。 她知道,这是伯卡德离开时走的方向,亦是她与他一同返回世间的方向。 来不及犹豫,她握紧了手柄,顺着小道一路小跑,终于在山丘的另一段寻见了他的踪迹。 远远望见他的背影,黛西不禁大喜,却硬生生将那笑意压下——毕竟在这个地方,是不存在这种感情元素的,若是被那些多事的鬼使觉察到了,自己恐怕只能吃不了兜着走,甚至就此丧命,更别说再将他带回了。 只见黛西冷着脸快步上前,从后边一把捉住伯卡德的手腕便走。 伯卡德明显愣了一下,却也不抗拒,乖乖地跟着她离开,那双极好看的异色眸子,此刻却没有半分神采如同没睡醒般地半张半合着。 不过,这一点倒是不足为奇,他离开原本的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该忘的也便忘记了,就连同意识,也随着记忆逝去的那一个土崩瓦解。 黛西紧紧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将提灯送朝前探路,只见远处的尽头,有光在晃动。 那是盏烛台,乳白色的蜡泪顺着蜡烛滴下,纤弱的火苗极不稳定地扑闪着,却固执得很,无论这彼岸的真疯怎样吹打,就是不肯灭去。 黛西的眼瞳将那烛光锁定。 与手中的提灯相似,那也是作为灵魂引路灯一样的存在,不过与提灯不同的是,那盏蜡烛所燃烧的,是黛西自己的灵魂,也就是说,若是在蜡烛燃尽之前黛西没能回去,那么她自己也将面临灰飞烟灭的绝境。 她将目光移回脚下,留意自己落脚的地方是否越出了小道的边界,聚集起来的精力又被身后的声音给夺了去。 “黛……西。”惊诧之余,她却没回头,她知道这声音是伯卡德的,就算是再高兴也得死压在心里。 “黛西。”黛西身后的伯卡德依旧半合着眼睛,垂着头根着她,步伐甚至都有些摇晃,嘴唇却微微动了动,如同呓语般地继续说着。 “我……没想过要害你……”黛西愣了一下,只听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那个水潭……我不知道还……有别的地下河……直通王城……” “那天……我披了你本来要烧掉的袍子……从地下河潜入了……雪山……遇见你……我不知道……” “战争……我在场……可我没参与……” “是真的……没想要害你……” 黛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了许久,这才回了一句“我知道”,也就不在多说话,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脚下一不留神踩了个空。 “糟。”黛西心中一凉,整个身子拉着伯卡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待稳住身子时,却发现自己半只脚已然踏出了那界限。 来不及多想,黛西拉起伯卡德,朝着烛光所在的方向便是一路狂奔,脸色比起方才要更白上几分。 身旁的花丛开始躁动,众多花枝汇聚而成的藤蔓扭曲着朝着他们缠绕过来,而尽头的那盏烛火,竟开始飞速燃烧起来。 “该死的。”面对如此境地,黛西实在腾不出手来对付那些藤蔓,只好拉着伯卡德尽力朝前跑,另一只提灯的手,似是将那灯当做了棒槌,朝着眼前拦路的花藤便是一顿猛敲。 快了……快了…… 烛火最后的光在她的眼瞳中挣扎,藤蔓缠上了她的小臂,实在难以抽身。 黛西把牙一咬,旋身将伯卡德拉朝前,直接将他推朝那烛光正下方的大门。 有藤蔓缠上了她的腰,将她整个往后扯。 距离越来越远,烛火最后的光在她眼中无声熄了去。 迎面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 黛西苦笑,还没开始感慨自己堂堂君主,竟死得如此憋屈,只见眼前忽然亮起了光。 火光。 黑暗退尽,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朝前,活过这么多年,她确确实实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灵魂光芒。 她的前方,是光芒万丈。 藤蔓随那黑暗一同为这光芒所折服,悄无声息地将她松开向后倒退,顷刻间便没了踪影,只是她已经没那心思去注意它们了。 站在眼前的那魔族微微弯腰朝她拘礼,半边没入阴影的脸,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只见对方弯了弯嘴角,旋即伸手将她手腕捉住,拉着她一并朝着光芒所在的方向退去。 那光芒越来越强烈,照在身上却又觉得无比柔和,越过那光,彼岸之地的压抑感顷刻消散一空,久违的放松感使得她越发疲倦。 那道光已然远去,在视线的尽头留下一抹光痕。 伯卡德的灵魂已然从她身旁消失,该是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潜意识告诉她,顺着光痕的方向走,可无论她怎样变换速度,那光痕依旧停留在她视线的尽头。 第四十一章 亚伯拉·兰泽卡 她有些懊恼,却不忍就这么善罢甘休。下垂的手五指张开,朝着那光痕伸去。 越过那些不知距离的黑暗,她似要将那光抓入手心。 她要抓住那光,她已然抓住了那光。 视线尽头的光芒还是扩散,眼中明朗到空无一物。那光似是打算将所有事物都掩藏在自己的光辉之下。 在这光芒之中,万物皆凋零,又在凋零之中获取新生。 她眼望着自己的身体在光芒之中消失,意识竟开始上升,到了不见地表的高度,遂如断线般地摔下。 黛西身子一颤,醒了。 “唔……”她自宽大的睡床上翻身坐起,虽不再有那种不安的情绪,她却依旧锁着眉,视线收到光线的冲击,有些疲乏且模糊。 “……什么地方?”黛西揉了揉太阳穴,目光不忘将周围扫视,只觉这地方陌生得有些不正常。 这里装饰颇为华丽,从浮雕到桌椅,无不精致奢华,堪比宫殿,却缺了宫殿那种特有的庄严滋味。 她的衣服被人换了,繁杂的边纹与点缀叫她极不习惯,不过她也没了去计较这些的心思。 想起伯卡德下落不明,黛西有些发慌,连忙将身子站起,还没走出几步便觉得头脑晕得厉害,整个身子不由得往后退去,一个不稳跌坐回床上。 “怎么,才醒就往外跑,嫌恢复得太快了吗?” 房间的木门在她眼前打开,走进来一个绅士打扮的男性。 “我听管家说你醒了,过来看看。”那魔族走到床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黛西微笑道。 “你……”黛西看着那魔族,那魔族模样清秀俊美,衣着一袭黑色燕尾,尤为漂亮的是他那头用丝带轻系在身后的银白长发,使得黛西从一开始便不得不将精力集中在他身上。 “我好像见过你。”黛西眯了眯眼睛,就连裹在纱布之后的左眼也不自觉地盯上他的脸,他那双生着银紫色彩的眸子,她确实是见过的。 他确实就是在彼岸拉了自己一把的魔族,但那双眼睛,她似乎早就见过似地熟悉,如今看来,竟产生了种一见如故的错觉。 “大概吧,或许是在梦里呢。”他笑笑,很随意地给了她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目光依旧看着黛西,继而话锋一转,眉眼含笑。 “衣服喜欢吗,不喜欢我再让下人给你换一套。”他微微挑了眉梢,补充道:“你原来那身还真是惨不忍睹呢。” “不必了,谢谢。”一想到那些繁杂的花边,黛西不禁神色一僵,旋即开口道谢,顺便将他拒绝。 眼前这家伙,越看越觉得眼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听她开口询问:“请问阁下是?” “我吗,我是亚伯拉啊。”他又是一笑,露出两颗尖牙:“亚伯拉·兰泽卡。” “亚伯拉?”黛西愣了愣,没错,这名字,自己的的确确是听过的,只是忘了具体的情况。 “和我一起的那个家伙,他在哪?”突然,黛西猛地站起身子,语调显得有些急促,朝他问道。 “嘘。”只见亚伯拉单指一竖贴在唇前示意她将声音放低。“在隔壁呢。” 说到伯卡德,他不禁皱了皱眉,道:“他伤的很厉害,情况糟到死呢,不过别担心,我已经给他做过治疗了。”见黛西松了口气,他不禁来了兴致。 “你很看中他?”他将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托住下巴。“他不过是个下人。” “不止是下人。”黛西将他的话纠正过来,随后垂下眼,单手轻轻抚在自己心口上,被自己用匕首刺穿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疼。 “可以劳烦阁下带我过去么?”黛西突然将头扬起,单瞳之中波澜晃起,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急切。 “我是无所谓,不过你真的能走么?”亚伯拉看了她一眼,见她就算光是站着,小腿上也隐隐地打着颤,再往上,却直接撞上了她那只眼睛,目光对视之间他已然从那里头读懂了她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起身将她带出房间。 房门被打开的瞬间,黛西一眼便见着了他,却又被他的模样所吓到,只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往外透血的绷带几乎缠满了他的全身。 黛西有些发愣,反映过来之后,抬腿便往他床边走。 “你喜欢他。”此时的亚伯拉笑着张脸,双手环抱在胸前倚靠着门框,出口的话叫黛西浑身一颤。 “你……胡说些什么?”若不是对方对自己有着救命的恩情,她那把镰刀恐怕早就架在他脖子上了。只见黛西回头瞪了他一眼,脸上却透出了层极为轻淡的红晕,不过没能维持太久,那抹黛西自认为不和谐的色彩便自她脸上消散了去。 “在下冤枉。”怎料亚伯拉却摆出了张苦瓜脸,嘴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如果不是喜欢,那你何必做到这步呢。” “把他藏进庄园也好,和魔王打架也好,亲自作为引路灯去寻他也好。” “难道不是吗?”他顾不上黛西越发难看且意外的脸色,自顾自地在门口喋喋不休。 “你到底是谁?!”黛西目光逐渐警惕起来,被她挡在侧边的手,雾气已经在掌心处汇聚。 作为魔族,他知道的太多了,多得叫她有些不安。 “稍安勿躁,no.7。在下是不会害你们的。”亚伯拉瞥了眼躺在床上的伯卡德,朝他的方向努了努嘴,提醒她注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里可有伤员呢。” 黛西眯起眼睛,咬了咬牙,手中雾气瞬间消散了去。 “是我冲动了,抱歉。”她撇过头,有些不情愿地向他道歉,却又突然转身朝向亚伯拉鞠躬行礼。 “多谢阁下救了我们,日后定当重谢。” “重谢不敢当,你我同为君主,相互搭救是应该的。”亚伯拉摆摆手,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君主?”黛西看着他,脸上神情越发意外,终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no.2?” 对方没直接回她,出口的玩笑话,却越叫她去相信自己的判断。 “只是想不到,你这妮子,小时候糯里糯气地,如今却不得了,居然朝自己导师动手。”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依旧是那些玩笑话。 “魔王那家伙的玻璃心当时想必是碎了一地吧。”亚伯拉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你可是勇士呢,在下佩服。” 第四十二章 你得和我回王城 “勇士?”听他这么说,黛西非但没来气,反倒呛出了。“你对勇士的定义真奇怪。” 说话之间,她已然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当初魔王将她收为门徒,在场君主不过三位,再加上他这种欠揍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对方确是no.2无疑。 说完那话,她将脸侧过,目光重新回到伯卡德脸上,却不禁蹙眉。 “怎么会这样。”黛西的眉头拧得越发厉害,头一转便看朝亚伯拉:“伤口不但没有愈合,甚至连血都没完全止住……”“所以,他真的被治疗过了吗?”她的目光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怀疑,尽管觉得似曾相识,又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但她依旧无法彻底去信任眼前这个家伙。 “当然。”面对她的疑问,亚伯拉将眉梢一抬,“如果没治疗过,你觉得他现在还会有气儿吗?”亚伯拉双手依旧环抱在胸前,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上,一双眼睛,目光先是落在黛西脸上,还没停留多久便挪回了伯卡德身上。 “只不过……”他似乎刻意地停顿了一阵子,故意想叫黛西焦虑,望着她那种急得咬牙却有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只觉得有趣。 “他的灵魂不在这。”只见他弯弯嘴角,总算是将后半段话说了出来,脸上却早已将笑容蓄满。 “你笑什么。”黛西瞪了他一眼,她确实不觉得眼前这种情况有什么去笑的意义。 “笑你呢。”他也不解释,直接瞧着她的脸,在胸前环抱了许久的胳膊总算是换了个姿势。只见他单手抚了抚下巴,就像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般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另一只手却又不自觉地环上了自己的腰。 “你很有趣,no.7。”他微微眯了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我向来不喜欢用代号称呼别人,不如直接叫你名字吧,黛西伯芮塔?” “黛西。”她没时间去纠结对方是从何处听来的她的全名,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对方既然连她给魔王当过学生这种几百年前的事都知道,那知晓她的名字自然就不足为奇了。 “灵魂不在这?”她不打算再继续和他拌嘴浪费时间,索性抢先将话题拉回。“你是说,本君辛辛苦苦拉回来的灵魂不在他的身体里?”她有些吃惊,眼睛微微张大,“那他的灵魂去哪了?” “确实不在。”亚伯拉见她突然一连接问了这么多,目光之中,不禁有种来了兴致般地光一晃而过。“至于在哪,遗憾呢,我不知道。”他将双手一摊,配合手势无奈地摇了摇头。 黛西听言,眸光瞬间就暗了下去,连带着她的眸子脸颊一并垂下,下垂的刘海将她脸遮去大半,使得亚伯拉看不清她的表情。 当然,好看不到哪去就对了。 下一秒,她的身子出现在他跟前,如果够高,那张脸或许已经贴到他眼前了吧。 比起脖颈上那股子冰冰凉凉的触感,更叫亚伯拉惊讶的是她的表情,只见那张脸,再好看的眉眼也没法子挡住那股自内而外透出的寒意,加上她那只被纱布缠上的左眼,越发叫人后背生寒。 是杀气。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调侃居然叫对方起了杀心,也没时间去好好斟酌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只是很配合地将双手举起。 “黛西,有话好说呀。”他依旧笑着双眼,摆出一脸无害模样,举起的手掌心摊开,以此展示自己无心一战,甚至还很友好。 “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黛西此时的眼睛半眯起来,湛蓝的单瞳透过有些狭窄的眼眶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有神。 “他们?你说的哪们啊我的小姐。”亚伯拉欲哭无泪,他确实没察觉到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威胁到了她,叫她平白无故地作出这般反应。 “随便哪们。”黛西的回答越发叫他摸不着头脑,“叛党或者魔王,凡是要害他的,在我看来都一样。” “我救了你们诶。”亚伯拉语调越发无奈,却依旧挂着张笑脸,“你哪看出我要害你们了。” “你是no.2。”黛西握了握手中的镰刀刀柄,“我听魔王说过的,你掌管的是灵魂。” “所以现在,你们把他的灵魂弄去哪了?!” 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依旧能从语调之中听出她极不稳定的情绪。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亚伯拉依旧举着手,“那天我把你拉出来,才转个身的功夫他就不见了,我还奇怪呢。” “况且我如果要帮着他们来害你们,干嘛还把你拉回来,这不是多事嘛?”亚伯拉似乎一点都紧张不起来,甚至连语气都懒得变一下,依旧带着股玩笑味,就像眼前站着的不是要取他命的君主,反倒是个朝他撒娇要甜点的奶娃娃。 “我不一样。”面对他这种永远也端正不起来的态度,黛西一咬牙,张口便说:“我是他的……” 似是意识到了不对劲,黛西连忙将话咬住,依旧瞪着他,只是不愿再开口。 “他的什么?”亚伯拉算是真格地来了兴致,抓住机会便反过来问她。 “大臣?学生?” “或者说,胞妹?” “你住口!”黛西被他的话挑起了神经,眼睛猛地睁大,手腕上不自觉地施了力,刀刃失控般地便朝他脖子划去,却被一股更发强大的力量给返了回来。 “我认真的。”眼前的亚伯拉一改神色,冷下脸对着她说:“你得和我一起回王城。” 强大的威压自他身后扩散而出,只见他将手收回,一把将顿在半空的刀刃压下,“把镰刀收起来,no.7。” “你是no.7,我是no.2,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想打,不如坐下来,我们好好说话。” 听言,黛西咬了咬牙,只好将镰刀收回。 “这就对了嘛。”见她终于软下态度,亚伯拉松出了口气,笑容瞬间又被他挂上了脸。 “差点忘了,你是个连魔王都敢动手打的家伙啊。”他有意无意地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朝她笑道:“所以啊,黛西,我是不是该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第四十三章 灵契 似是想缓和下气氛,亚伯拉将之前那副好脸色摆回,出口调侃,怎料黛西却不吃他这一套,反倒白了他一眼,那张总是摆出一副如同被谁骗了家产一样表情的脸,似乎永远也挂不出笑般地冷着。 “王城。”她自顾自地在床边的靠椅上坐下,也不拘束,如同在自家宅邸中一般将身子往后一靠,“凭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亚伯拉依旧在笑,像永远也急不起性子般地瞧着她。 这或许是唯一一点同他那张文弱的脸相称的地方了吧。黛西实在找不出话来回他,只好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脸,不禁暗自感叹上一番。 这张脸静下心来看,倒也生得俊朗,从他眉宇间的气质看来,竟不再觉得这张脸生得有多文弱,反倒看出了些许英羽气概。 “你刚才不怕我直接伤了你?”空气间沉默了许久,黛西突然开口问他,看朝他的目光却被她落回了地面,刚好撞上了自窗户斜洒而入的阳光,不知柔和了多少。 “我觉得你不会。”亚伯拉亦将目光看朝那片落在地上的光,只见那光影被窗外枝叶切割得恰好,嘴角笑意不禁又明朗上了几分。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他顿了顿,笑道:“尽管我们不是人类。” “眼睛?” “是。”他点头,食指朝自己眼眶附近轻轻敲了敲:“你连眼瞳都没兽化呢,至少证明你还清醒着。” “如果清醒着,那你应该有能力判断自己该怎么做。” 说完,他稍稍活动了下手腕,不禁抱怨一声:“只是可怜我这胳膊,举着酸。” “倒是你,你就这么冲过来,不怕我真一个手滑取了你性命?”他弯了弯眼角:“如果我有心害你的话。” “随便吧。”黛西回答得极为迅速且果断,就如同早就做出了觉悟般地继续说道:“如果你有心,那我们确实是逃不过了,至少他逃不过。” “如果他死了,我还不如一起死去算了。” 她的目光起了波澜,说话语气开始变得低沉且悲哀,沉默了良久,只见她竟突然笑了一下——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在自嘲。 “我就是个疯子。”她扣起的十指微微用力,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既然选择了撒疯,就要做出付出代价的准备。” “生或者死,疯子是没资格担忧这些的。” “不对。”亚伯拉微微皱了皱眉,将她的话打断,“疯子是不会懂得这些的。” “于此相反,你是个很温柔的家伙。” “瞎说些什么呢。”黛西轻轻抿了抿唇,“如果真的温柔,又怎么会如此自私。” “我……没资格做君主。” 亚伯拉被她的话微微怔住了,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回她。“怎么会呢。”这种沉默的气氛维持了良久,亚伯拉终于开了口,却只是否定了她的说法,再无下文。 黛西也不再同他说些什么,眸光一晃,看朝了伯卡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来了精神,旋即站起,上前两步便来到他床前,随后单手五指微微张开,直接覆在了他脑门的上空。 坐在原地有些走神地亚伯拉被突然旋起的阵风扰了思路,抬起眼便望见那半伏在空气中的巨大法阵,不禁大惊。 “你干嘛?”尽管吃惊,但他还是尽量维持着面色的平静,“你真的想好了?” 他已然猜到了她的目的,只听她口中振振有词地念叨着繁冗的咒文。 “啊,是的。”法阵强光晃过,卷起的气流将她发梢扰乱。她抽出空挡回他,垂着的眸子目光未移。“我这个温柔的疯子要同另一个疯子签订契约。”那法阵在她眼中映射出最后一阵光,如同火苗般在她眸中,在半空中缩小熄灭,破碎成粉,零零碎碎地飘来,半边落在他合着的眸子上,柔柔地融合了进去。 至于另外半边,自然也入了她的眼眶,将那弯月般地符纹映入其中,遂逐渐淡去光泽,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亚伯拉全程看着她,虽微微皱着眉头,却也不曾出手将她阻止。 此刻的他,眼中所视的景物如同生了丝线,那丝线自黛西手腕处缠绕而出,还没朝前蔓延多远,直接遁入了空气无迹可寻,似是穿过了墙壁和光,直接延伸到了望不见的远方。 “灵契。”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余下那些几近透明的丝线顷刻间便自他视线中消失无踪,自然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确实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力气签契约。” 他有些懊恼,自知这下自己定不好向魔王交代了,心里却控制不住想到了魔王那张气到变形的脸,不由得笑出声。 听他在笑,黛西也懒得理他,只是弯下身子,手一落,竟抚上了伯卡德的脸颊,低着声音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随后转过身子,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般地看朝他。 “走吧。”她直视着亚伯拉的眼睛。 “我和你回王城。” “噢?”见她突然开了窍般地答应自己,就算早已猜到结局做好了准备,他还是有些意外。 “别介。”黛西没想到,自己主动答应居然换回对方的拒绝,还没出口问他,却听他继续道:“你刚才花了大力气去呼唤他的灵魂,还是修整几天比较好。”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语内容影响到,但黛西确实有所察觉,他的脸色竟忽然间沉下了几分。 “现在的话,还真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你会死的。” 于此同时,丝线牵往的远方。 他头脑有些混沌,甚至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的。 眼前有湖,四周生着颇为繁茂的树林,身后的树林尽头,更是绵延的高山。如此,湖映苍山,山上积雪,林海无边,的的确确算得上一番上好景色。 他不是很清楚这究竟是何处,望着湖面上渐起的涟漪,不知为何,那颗有些急躁的心,竟也随涟漪消散的那一刻平静下来,不禁席地坐下,目光顺着湖面朝远方扩散而去。 湖面光影粼粼,他如同走了神般地空望着远方,风过林海与湖泊的声音纠杂上了他舒缓下来的情绪,叫他听着心安。 不过此般安逸,却被身后的声响所扰乱。 听到声音的瞬间,伯卡德条件反射般地将头迅速回过,只见远处的树林边上站着个年幼的姑娘,不禁眯了眯眼睛。 那姑娘生得瘦弱,仰着头微微动唇,似是在同这苍穹对话,不过他听不清——距离实在太远了。 兀地,他的眼神渡上了少见的惊讶,随后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微微张开的口,声音在他的喉与唇之间磕磕绊绊,像是吃惊到了极点。 他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张脸的眉眼,就算距离再远,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那张脸,分明就是自家主人的脸! 第四十四章 一样的脸 “主……人?” 伯卡德有些迟疑,更多地是惊诧,磕磕绊绊了半天,总算将被自己噎在喉咙里的话给说了出来,声音却小到了如同自语般地程度。 然而,那个生得和黛西几乎一模一样的年幼姑娘似乎听到了他的唤声,踉踉跄跄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脚步有些不稳。 距离越近,她的面容在他眼里便越发清晰。 没错,那张脸,确实是他家主人。 望着那张脸,他不禁心头一喜,嘴角这还没把笑容扬起,眉头却先蹙成了山川。 不对。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确实看清了她的面容,却也在同时看清了她的双眸,那双如苍穹般湛蓝的眸子虽说确实生得好看,却压根不是自家主人的那对眼眸。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认错了她,双眸紧盯着对方逐渐靠近的身子,微微张开的口,似要打算在对方来到眼前的那一刻朝她问个明白。 “你是……”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却直接从他身旁走过,来到那泊湖水边上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湛蓝的眼睛大张着,双手不自觉地往脸上抚了两下,就如同第一次见到自己容颜般同自己的倒影对视着。她身上简单地套了件白布衣裙,瘦削的身子几乎将那白裙对比成了麻袋,空荡荡地样子,倒同她略显凌乱的长发颇为搭配。 见她看得这般出神,伯卡德也不好得打搅她,只好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等她回头,通过这丫头,自己说不定还能搞清楚该从哪个方向回去。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颇为漫长。伯卡德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坐在草地上的身子索性往后一躺,双手枕在后脑下,微合着的眸子朝她瞥了一眼,旋即挪回苍穹的方向。 这里的天空蓝得甚是好看,他似乎已经许久没享受过这般安逸的日子了。 他动了动眼睫,眼角的余光洒在那姑娘的脸上,见她望着倒影出神,不禁笑了笑,难不成这丫头当真是第一次见着自己的模样,竟然就这么看着倒影看了大半个午后。 他在心中调笑,听着这风声水波,竟有些困倦,那双微合的眸子亦是越发疲乏。 此般环境下,伯卡德确实用不着去强撑清醒,放松的身心成了最有效的催眠术法,将他最后的意识彻底击垮。 再醒来时,只见天边黎明破晓,初生的半缕阳光在山峰之巅被切割出来,斜斜地映照在眼前的湖泊上,加上湖面本有的倒影与那还未散尽的星光,美得不可言喻。 等等……星光? 伯卡德抬头,视线将即将逝去的夜色捕捉,还未散尽的星光被他纳入眼中,不禁困惑。 巨月之夜这才过了多久,按理来讲,就算月光消弱,星河将现,可也不至于出现眼前这般景色。 他微微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昨日那望着倒影出神的姑娘,这才迅速将思路收回,赶忙扭头四处寻找,可过了那么久,哪还寻得见那姑娘的影子。 不禁有些懊悔,自责自己不该睡得那么沉,错过了本该问话的好时机。无奈,他只好起身,自湖中捧了抔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头脑快些清醒过来。 清晨的湖水,凉得有些刺骨,想必源头来自这雪山深处,不过他没时间去深究。 伯卡德细细打量了四周,眼前这泊水域虽说是湖,却也颇为宽广——他可不信如此年幼的魔族有能耐直接飞渡到对岸,别说飞渡,就连张开那对与生俱来的双翼都有些困难。 三面环山,对方尚年幼,自然不会有那种翻山越岭的勇气与能力。思来想去,伯卡德还是决定沿着这湖畔,一路朝着唯一望不见高山的北面前行。 如果不出所料,那姑娘定是从这方向离开的,自己若是加快速度,应该能追上她才是。 不过,这念头却在几个小时之后被他打消得一干二净。 他倚坐在老树的枝干上,一双眸子隔着无尽的林海朝前眺望。树下有雾,虽说不上有多浓稠,却也一样能够迷住他的方向。 这下可好,还没追上那姑娘,自己便先在这鬼地方迷了路。 “啧。”望着前方,伯卡德不禁冷哼一声,心里早就被这无聊的行程磨光了耐心,只见他索性在枝干上站直了身子,身后黑影一晃,那对许久没张开的黑翼顷刻间自他脊背上绽出,带动的气流扰了周围枝叶的安逸,那些将落未落的半黄色枯叶,终于还是在这气流的刺激之下,飘忽着纤薄的身子落了地。 起初是怕自己飞行速度太快将她甩在身后,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担忧过头。 伯卡德深吸了口气,稍稍活动了下双翼,如果没记错,自己翼上确实是负了伤,可如今,那双黑翼不禁不见伤口,甚至没有半丝半毫的不适感。 确定自己身子无碍之后,伯卡德双翼一张,起伏之间,已将自己身子送出老远。 他依旧眯着双眼睛,目光随眼睫的走向俯视大地,仔细将她寻找,却依旧找不见半点影子。 也不知究竟是该怪自己找错了方向还是该夸这姑娘速度快得过分,伯卡德将视线收回放朝远方好让视线放松片刻,却又在视线望朝前方林地的那一刻微微皱了下眉。 只见自己前边十二点钟的方向,树木比起周围的来讲,竟显得有些稀疏,想到也算是个线索,原本已经快没耐心的他不禁来了精神,双翼往下一压,将身子往上空送去。 随身子上升的高度,那片稀疏树林的概况被他纳入眼中,叫他意外的是,那片地区并非是什么空地或者农家,反倒坐落着个颇为气派的大宅。 也不知是哪来的根据,没有片刻的犹豫,他直接朝着那大宅的方向前行,却在落地之后愣了神。 什么大宅,这压根就是所学院。 他确实没想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居然开设了学院,且不说其房屋大门铸造得如何奢靡,光是这范围,都能叫他为之感叹。 不知为何,他确信那姑娘就在里边。 围墙算不上高,轻轻松松便能翻过。只见他在院内墙角站稳身子,习惯性地将周围的情况细细打量了一番,披着统一深蓝色长袍的学生在他眼前的走廊上来来往往嬉笑打闹,却都如同望不见般地对他这个外来者视而不见。 伯卡德也懒得去纠结原因,本来这地方就已经足够怪异的了,事到如今,他只想快些将那个顶着自家主人的脸的丫头找出来。 他顺着长廊走,周围的学生打闹动作虽大,却从未碰上他,也不知究竟是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长廊的尽头。 那些学生的身影被他远抛于身后,同那种欢愉的喧扰感不同,这地方,安静得叫他难受,只觉得心里闷得慌。 转过拐角,他望见了坐落在枫叶林中的礼堂。 有风顺着远方刮来,纠杂着树叶的几缕清香,同他撞了个满怀。 只是,这凉风非但没能叫他神清气爽,反倒让他脸色瞬间凉了大半。 空气之间,除却草木清香,他分明嗅到了血的味道。 第四十五章 眼中的枯叶与血 伯卡德下意识将手捂在口鼻上,精神比起方才自是要警惕上了几分,不管出自何种原因,学院里出现血腥味都是极为反常的。 绕过眼前的拐角,血腥味越发浓烈,透过指缝融入他的鼻腔,叫他心里越发不安。 出了小道走下台阶,他的鞋底踩在上了落叶。如同许久没好好打理过似的,那落叶累积得相当厚且酥松,脚才落下便如同踩空般地往下下陷了大段距离。 伯卡德没太在意,只是暗中埋怨了句着学院的管理者好不仔细,竟将这好好的后院变成了众生腐朽的坟场,也算是可惜了这枫叶林长得正好,辜负了这般好景色。 脚下坑坑洼洼,他将每一步都走得仔细,却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般地困惑着,表情愈发沉重,微微锁起的眉头之下,一双眼睛直盯着脚下累积的落叶,每走上一步,心便凉上了半分。 确实是不对劲。 走出几步之后,他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抬起右脚便往地上用力一跺。 没有声音。 确实没有听见声响。 他愣了愣,望着脚下深深凹陷下去的落叶呆了几秒,随后弯身将一片枯叶捡入手中,指尖顺着枯叶脉络的走向将其细细摩挲了个遍,不禁奇怪。 凭着指尖传来的触感,自己手中拿着的确实是真真实实的枯叶,干枯发黄的身躯失尽了水分,变得脆弱易折,可为何,自己每走一步,每往这些枯叶身上踩上一脚,都听不见半点声响。 “别过来!”还没将眼前的困惑解开,突然传出的声音叫他浑身一颤,本应集中在落叶上的注意力迅速随目光一同转移,直到那声音再度响起。 “滚开!”那声音似乎弱去了不少,听起来却颇为凄惨,光是听着都叫他心惊。 他已经没精力去纠结这枯叶了,索性合上眼睛,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辨别声音主人所在的方位,方才入耳的音色,叫他心里越发慌张。 兀地,他将双眼张开,眼瞳已然兽化成线,也不多耽搁,只见他身形一晃,顷刻间化作黑影消失在原地。 听着那声音,他确实是急了,前一天才放松下来的情绪再度被他纠起,随急促的心跳一同刺激着他的头脑。 错不了,那声音…… 那声音是…… 他的身子出现在数十米开外的礼堂的背光面,血气不断灌入他的鼻腔。 与围墙相接的拐角处,他找见了那血气的来源。 “你们干什么?!”他突然发出声怒吼,发了疯般地朝前冲去,怎料对方也不拦着他,反倒叫他直接跑到了她的眼前。 “您没事吧?!”他蹲跪下身子,目光一眼便落到了她肩上的刀口上,赶忙伸手去扶她,却不想伸出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怔住了,连同脸色一起僵在原地。 眼前的魔族,正是他前不久在湖畔见着的姑娘,只是这才半日不见,她看上去竟长大了不少,那张原本便能同自己主人混淆的脸,此刻看来,竟与自家主人越发相像。 不止这张脸,甚至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眼前这姑娘,除了他家主人,还能是谁? 伯卡德打了个冷颤,缓回神后,立马便再次伸出手,试探性地朝着她的脸摸去,却又在快要触上的那一刻止住了。 他有些犹豫,僵在她脸颊之前的手竟有些颤抖,似是迟迟不敢下定决心般地停顿在她面前。望着那张脸,他一咬牙,还是将手朝前探去。 有些冰凉的触感自他掌心传来,连同凉去的是他那张挂满难以置信的表情的脸。 眼前,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脸,触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难怪那些学生对他视而不见,难怪就算踏上了枯叶也不会有半点声响,难怪…… 他将手收回,将身子站起一连退了数步,望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发愣,脸色难看得出奇。 自己这是已经……死了? “别过来……你住手!”那姑娘再次发出声喊叫,声音随她的身子一并颤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她就像只幼猫般地往墙角无用地退缩着,肩上的刀口冒出的血就像打翻了的墨汁,将她身上的深蓝袍子晕黑了大片。 他大惊,不由自主地冲上前欲将她护住,怎料那把匕首直接穿过了他的身子。 下一秒,在一阵发疯般地狂笑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尖刀刺入了她的左眼,那只生得湛蓝的眸子,顷刻间被往外涌的血水所吞噬。 她发出声惨叫,在尖刀抽离的那一刻将自己的眼睛捂住,健全的右眼惊慌地看朝前,蓄上眼泪的眸子,却又在下一秒渡满了颇为怨毒的眼神。 伯卡德依旧站在原地,情绪总算从惊诧之中缓和了过来,他望着她的眸子逐一将她眼前学生打扮的魔族扫过,似是要趁着右眼也被剜去之前,抓紧空档将那些脸一一牢记入心。 对方完全不受她目光的影响,却只顾着把玩着自己手中沾了血的尖刀,再度望朝她的瞬间,那张好看的脸,五官突然便拧作了一团,狞笑着朝她举刀。 “我说你们!”尖刀随声音响起的瞬间停顿在空气中,那魔族侧过一张狰狞的面容,却在下一秒刷得惨白,连同那只握着刀蓄满力的手都开始止不住地打颤。 “喂!喂!喂!说的就是你们!”发出喊声的魔族已来到眼前,将他们推开后直接弯下腰查探她的伤势,依旧不忘呵斥一声:“把刀给我放下!” 似是不放心,那魔族转过头来看他们,看清对方脸的那一刻,他们即刻发出声怪叫,膝盖一软竟齐刷刷地跪在他跟前,错落地目光慌张地挪移着,就是不敢对视他那双魅紫的眼瞳。 “滚开!”那魔族发出声呵斥,他们却如同早就准备好了似地立马将身子站起,纷纷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却又不敢回头看他是否追上前来,不出几秒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见他们已然跑远,他如同松了口气般地将头转回,那双魅紫的眼瞳,连同那张清秀俊朗的脸,一并映入她的眼中,只见对方笑了笑,像是心情相当得好,乐呵呵地开口道:“找到你了,黛西伯芮塔。” 伯卡德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那张清秀好看的脸,明明不认识,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般地熟悉。 或许是注意力转移了的缘故,之后的话,如同刻意避开他一般,听起来相当地模糊。 直到他带着黛西离开,伯卡德都没能想起那张脸究竟是谁,见他们打算离开,正要追上前去,却又听身后传出了声叹息。 “走了……”身后的魔族,身披一袭黑袍,宽大的帽檐遮去了对方的大半张脸,而对方却如同完全不受影响般地抬着头朝前张望,不禁快步追上前去,却又在追出几步之后突然回头。 “你还不走?”对方开口,脸却直朝着伯卡德。见状,伯卡德不禁一愣,“你……看得见我?”他有些意外,却听对方笑了一声,道:“你这么高个魔族站在我眼前,怎么可能看不到?” 第四十六章 现在的你,活在她的曾经 “可我已经……”伯卡德把余下的两个字咬在口中,他确实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索性不说出来。“死了?”那黑袍魔族如同看透了他的想法,那双被帽檐挡在阴影中的眼睛,似乎打算穿越黑暗同他对视,片刻的沉默后,只听对方开口道:“你没死。” “没死?”听到他的回复,伯卡德眼中眸光一晃,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无法克制地笑出了声:“你说我没死?”再次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伯卡德大喜,再平静的目光也总是起了层波澜,将他满心的喜悦漾起,全然写在了脸上。 “可现在……”高兴过后,回过神来的他依旧困惑于眼前的状况,不禁出口询问。“你跟着我就好。”对方的回答文不对题,“我也一直在找你。” 话音刚落,眼前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地往后倒退着,紧接而来的是一阵白光,而在白光尽头,他隐约望见了坐落在半山之上的宅邸。那宅邸模样算不上气派,却老远便完全将他的注意力引去。 望着那宅邸,伯卡德有些发愣,毕竟眼前这座大宅,自己就算闭上眼,也能将屋内的每个角落甚至是密室都走个遍。 这座宅邸,分明就是自家主人的在霜枫域内的庄园。 他们的身子落在宅邸的天台上,望着坐在眼前石椅上同接走她的那魔族聊得正欢的黛西,伯卡德的关注点更多是放在了自家主人的眼睛上,却发现她的左眼不知是受了怎样的处理,竟由湛蓝变作了同她身旁那家伙眼瞳一样的模样,那摸上魅紫色彩的眼瞳,总叫他看着难受,不过心里却还是松了口气。 “怎么,你还在担心她?”他的反应被身旁的黑袍魔族看在眼里。“你应该知道她没事的。”那魔族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是说她的眼睛。” “毕竟,我们现在可是活在她的曾经呀。” “什么意思?”伯卡德听他这么说,立马便将目光挪到了对方的脸上,不知为何,对方脸上竟如同被黑雾笼罩了般地模糊,使得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种感觉就好像……披上了隐袍一样。 “你是谁?”一想到隐袍,伯卡德不禁紧张起来,他知道的,能披上隐袍的都是魔族君主,如果眼前这家伙披的不是隐袍还好,可如果真是隐袍,自己又尚未从叛乱的罪名中脱身,那岂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在她的记忆里。”他仿佛没听到伯卡德的后一句话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是她的曾经,成为君主之前的。” “想去么?枫骨镇。”伯卡德看着他,刚想开口,耳畔却传来了黛西身旁那不知名魔族的声音,听到“枫骨镇”的字眼,不禁就此打住,侧过头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 “枫骨镇?”黛西放下手中的白瓷杯,抬头看他,却不自觉地又将目光错开,如同刻意避开对方一般,旋即将脸垂下,拢着瓷杯的手往里一收将瓷杯捧住。 “是该带你去看看了。”那魔族眯起眼睛朝她笑了笑,“这次回来就带你过去。” 此时此刻,望着那张脸,伯卡德总算是想起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当初主人命自己烧毁的画像之中,站在她身旁的,可不就是这家伙? 还有那次,他站在亚尔文的幻境之外看到的,可不也是他? 伯卡德看朝他们的目光开始有些复杂,他知道的不多,却知道他对自家主人的意义甚是重大,只是他同黛西一起走过了这般久,却从未见过对方本尊,就算是偶尔向黛西问起,也会被埋怨多事,此后便也不再在意。 “该走了。”身旁的黑袍魔族发话了,眼前的画面竟也如幻象般地往后倒退消散,之后,从视野尽头漫步走出的,竟是匹枯瘦的老马。 “那次任务失败了。”那魔族如同充当了走马灯的旁白一般在一旁朝他解释,目光却直勾勾地朝前望着——与其说是在同他说话,倒不如说是自个儿在那言自语。 围在街道周围的民众议论纷纷,透过那些闲言碎语,他隐约听出了些什么侯爵大人战死之类的话,直到亲眼望见了老马身后车厢里的那具裹着白布的尸首,才彻底搞清楚了脉络。 他死了。 伯卡德赶忙将视线收回,下一秒便寻遍四周,找到黛西之后,他快步上前,伸出的手,竟稳稳地捉住了她的胳膊。 “别看。”他将黛西拉往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抬手便捂住了黛西的眼睛。“您别看。”他手上不自觉地加施了力道,口里反复不断地朝她低语,生怕她将自己挣脱一般。 黛西的身子微微打着颤,他感觉得到掌心之中已被眼泪沾湿,只得将她拉紧,捂住她双眼的手越发不敢松开,直到那拖着尸首的车马消失在视线范围。 “喔。”站在不远处的黑袍魔族亦是全程没看那车马一眼,却是一直注视着他,突然如同知晓了什么般地发出声轻呼,见他回来,才发起咒术让眼前的场景散去。 本以为之前的那画面已经足够沉重,怎想接下来的场景更是叫他倒吸了口凉气。 眼前地上躺着的,竟是黛西。四周燃着大火,她的身躯却渡上了层冰霜,还没合上的眸子光彩全无,甚至连瞳孔都早已涣散。 “啊,是。”见他那副震惊得快要说不出话的脸色,那黑袍魔族竟不以为然地朝他解释。 “她也死了。” “哈,很狼狈吧。”起初的语气只是有些不以为意,后来那魔族竟笑出了声,苦甜不清的笑音之间,也分不出究竟夹杂了些什么意味。 伯卡德没理会他,甚至都没说半句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黛西,她的躯体在他眼中碎裂消融,叫他看得压抑且心惊。 【现封你为伯爵,也好继承他的家业。】 【此后,你便随我做徒,好好学,给他报仇。】 有话音断断续续地闯入他的脑海,听起来飘渺且空灵,不知究竟来自何处,扰得他心烦。 “……死了?”良久的沉默,气氛之中竟有股子说不清的悲楚,比起黛西就这样在他眼前死去这件事,他或许更愿意去相信眼前的不过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都说了是曾经。”黑袍魔族依旧平静着腔调,尽管看不清其面容,但他此刻的面色,定是同他的语调一样平静得毫无波澜。 “你……”伯卡德还想问些什么,毕竟模糊的地方实在太多,话才出口,却被手腕上传来的刺痛给斩断,不禁低头,只见自己手腕之上,竟不知何时缠上了缕丝线,那丝线几近透明,若不是凭借着那痛感,他或许根本觉察不到。 “她在叫你了。”那黑袍魔族瞥了眼他的手腕,“你该回去了。” 语毕,他伸手,照着伯卡德肩上推了一把,即便没下多大的力气,可仍旧将他送出了老远的一段距离,且一直往后退去。 “喂!你……”伯卡德的话还没说完,自然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可就算执念再大,也抵挡不住那股将他送远的气流。 “剩下的,还是让她亲自告诉你好了。”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那魔族如同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委托般地长呼出一口气,一直拢在黑袍之下的躯体,竟也随他那口长叹开始瓦解。他稍稍侧了侧头,还是将那宽帽拉下,只见那一直掩在雾气之下的,竟也是张同黛西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双依旧着着湛蓝的眸子。 准确说来,她便是黛西,曾经的黛西。 身后蔓延而出的白光愈发强烈,催得她的身子消散的速度愈发快。 “不要忘了我啊……”她目光放远,一双湛蓝的眸子直看朝伯卡德离开的方向,嘴角一扬,最终还是在自己的苦笑之中消散成烟,在那空旷且无声地地界内,无迹可寻。 第四十七章 不记得我了? 午后的大宅显得有些安静,半掩着的窗帘偶尔被阵风拉起边角,经过了枝叶切割的阳光倾斜着角度,将屋中的地砖抹上金茫。 猛然间的下坠感使得他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继而将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伯卡德还是勉强将身子撑起靠在床头,只觉得自己这副身躯此刻颇为无力。 尽管依旧是浑身缠着绷带,但身上的伤势看上去已然痊愈了大半。靠在床上,伯卡德尝试着用力握了握拳,活动了下双手的肘关节,却依旧疼得咬牙,不禁苦笑,看来自己还是不该对自己的自愈能力报有太大期望。 他深吸了口气,这才将关注点转移到周边的环境上,眼前这样的装潢,自己确实不曾见过,陌生得打紧,却又莫名得叫他放松了心情。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下意识用手抓紧了被褥的边角,目光依旧死盯着大门——如果进来的是敌人,最起码自己还能用这被褥蒙上对方的头。 不出所料,那脚步声止在了他所在的房间门前。门锁转动,大门随之打开,入眼的却是一张颇为陌生得脸。 见他直盯着自己,那魔族男子礼貌性地笑了一下,也不为他的醒来而感到丝毫的意外,至少从他那双平淡得毫无波澜的眸子里,伯卡德确实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起伏。 “醒了。”对方开口,声音不轻不重,他刚好能够听清楚。“你是谁?”比起礼貌性地回答,他更想先弄清对方的身份,不料对方也不急着回答他,只是歪了歪脑袋,示意他随自己出来。 “站得起来么?”看着他,那魔族还是关心了句他的情况,行动上却没给他回答自己的机会,直接转身便走入外边的长廊。见他离开,虽然心有疑虑,但伯卡德还是起身,勉强站稳之后随着他走入了长廊。 长廊的尽头,下了台阶便是大厅,伯卡德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大厅中的黛西,见她和平时的状态没什么差别,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了笑。觉察到了响动,黛西抬了抬眼角,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极为平静的目光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见她这么平静地看着自己,伯卡德竟觉得有些失落,不过还是走上前想同她说上几句话,怎料她先开口,出口的话使得他随之一愣,僵住的笑许久没能缓回。 “是你吗?”黛西看着他,极为认真地问着,就好像站在眼前的不是自己相识已久的使魔,反倒是个陌生男子。“是你吗?”见他不回答,似是怕自己声音太小使得对方没能听清,黛西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 “魔王派来给我当助手的,是你吗?”黛西看着他的眼睛,他却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无尽的陌生感。 “您……在说什么啊。”伯卡德依旧没能缓回神,额上却涔出了冷汗,顾不上礼节,两步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我是伯卡德啊,您难道……不认识我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过也怪不得他,此时此刻,他确实被黛西对他的态度吓着了。 “伯卡德。”黛西依旧盯着他的眼睛,语调更是一成不变地清冷。“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伯卡德。”她顿了顿,随手便将他的手扫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使魔了。”她后退了半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我是黛西伯芮塔,霜枫域的域主。”她一本正经地做着自我介绍,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眼神叫他心里随之一阵阵发痛。 “主人,您……”他扯着嘴角上快要淡去的笑容,笑得有些僵硬,同他刷得惨白的脸放在一块,叫她看着心里颇为不爽。 “怎么,不愿意?”她扯了扯嘴角,“你应该听说过的,本君脾气不好。”她冷着张脸,说话之间,却有着种生怕他转身就跑的情绪包含在内。 “怎么会呢。”他总算将情绪调整了过来,面朝着她单膝跪下,低垂下的头,下唇被他轻轻咬住,只是他偏长的刘海将他的表情完美挡住,她看不见罢了。“现在,将来,我都是您的使魔。”他沉默了一下,犹豫着是否出口的话,最终还是被他憋入了肺腑。 还有从前…… “行了吧,起来。”黛西刻意般地将脸侧过,不再看他。“少说那些没用的,如果做不到的话。”她说着,自己转身坐回了椅子上,“今天就到这,也算是见过面了。”她眼眸动了动,继而道:“你也去收拾一下,明天和我回霜枫域。” “遵命。”他微微颔首,下垂的目光,眼角的余光却瞥在了一旁的魔族男子脸上。黛西也不再同他多说什么,只是朝着那魔族说了句自己累了,起身便离开了大厅。 见她离开,伯卡德眼中神色一变,像是收起了所有的感情般地直瞪朝了那魔族。“你是谁?”他发出声低吼,生怕黛西没走远,将声音刻意压低了不少,却压不去他语气之中的怒火。“你们对黛西,对我的主人做了什么?!”若不是怕自己惊扰到了黛西,他这句话恐怕是被他吼出来的。 “我是亚伯拉,亚伯拉·兰泽卡。”也不忌讳什么,望着伯卡德那双冰凉的眸子,他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大名。“亚泽兰卡诺的no.2。”他微微抿了下唇以示友好。 “你是no.2?”伯卡德看朝他的眼神依旧带着些质疑,不过比起眼前自家主人的情况,这些疑虑留不住几秒便被他从心里抹去。“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他又一次朝他质问:“为什么她不记得我了?!” “安心。”亚伯拉似乎完全没将他愈发明显的怒意当回事。“我们不会害她。” “相反,我们是在帮她。”亚伯拉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记忆留着,会害了她,对她没什么好处。” “是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吧!”伯卡德终是没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快步上前,抬起的手自空气中将长剑带出,横起剑身,剑刃直接逼上了他的脖颈。“魔王他……把她的记忆抹去了。”他咬牙,语调带着极轻的颤音。“你们还要利用她到什么时候?!” “把剑放下。”亚伯拉完全不忌惮横贴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反倒还用手敲了敲剑身,道:“你打不过我的。” “毕竟现在,你可是连剑都拿不稳呢。” 第四十八章 初世 “你……”伯卡德咬牙,一双兽化的眼瞳如同恨不得立马将亚伯拉生吞活剥似地瞪着他,握紧的长剑抖动的弧度却越发明显,就像下一秒就会脱手一样地打着不稳定的颤,稍不注意便会将亚伯拉的脖子划破,却又像被什么牵制住一般同他的脖子保持着极小的距离,无论颤得有多厉害,都伤不了他。 “把剑收起来。”警告声再度响起,却不是出自亚伯拉的口。下一秒,突然旋起的气流将他整个往后拖拽了数米,将他与亚伯拉的距离拉开,被气流束缚住的手力气一弱,长剑随之脱手坠地,瞬间化作烟尘消散。 “你干什么?!”黛西朝他走来,也不等他回答,手一抬,一记耳光直接落在他的脸上。“失礼!”黛西瞪了他一眼,转身便朝亚伯拉长鞠一礼以表歉意。“抱歉,是我管教无方。”她将眼睫微微垂下,嘴里说着极为客气的歉词,动作上迟迟没将那一礼收回。 “没有没有。”见她这副模样,亚伯拉赶忙回礼,“护主心切,你有个好使魔。”他再开口,目光顺着话意挪朝伯卡德,见他依旧瞪着自己,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听言,黛西微微皱了下眉,却没再问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转身便朝伯卡德的方向走,一把将他的手腕捉住。“那我把他带走了。”黛西朝他扫了一眼,异色的瞳眸却望不出什么善意,不过也没那种苦大仇深的感觉就是了。 “也为了避免他再朝你呲牙。”她微微扬起眉梢,拉着伯卡德便走出了大厅,顺着长廊回了屋。见她带着伯卡德离开,亚伯拉却皱起了眉,隐隐约约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却又说不出其间的问题,只好把肩一耸,身子后退两步直接坐上了身后的软椅,微合起的眸子,颇为闲适,脑中却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六天之前。 对于王城中的大小事件,他一向上不起心,那天发生的事情,虽说不至于忘记,但许多细节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了,唯独她那时看朝自己的眼神,他淡忘不了。 六天前,维里亚卡安,城墙之外—— “啧。”城墙墙脚黛西微微眯起她那只单瞳,目光顺着城墙朝上望去,眼神有些锐利。 “怎么了?”见她这般反应,亚伯拉亦是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墙的正上方,隐约有雾,似是要将整座王城向外界隔离般地,以城墙为边界朝内扩散,从苍穹到大地,将整个城墙内的事物纳入其中。 “怎么,怕了?”亚伯拉转目朝她调侃,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抬腿朝城内走去,不禁愣了愣,随后追上前去。 踏入城中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目光紧紧地凝在眼前的景象上,微微张开的口,却再说不出那种轻浮的话语。 视线所视之处,均为一片狼藉。他一寸一寸地挪着目光,若不是城中还保存着三分之一左右的完整屋舍,他确实看不出眼前这座废墟般的城池竟然是昔日繁华喧嚷的王城。 “走吧。”他稍稍缓了缓神,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道:“他们在城堡里等你。” “他们?”黛西微微皱了皱眉,“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事到如今,亚伯拉反倒卖起了关子,也不再多说什么,拉起她的手腕便将她带往城堡。 “我认识路。”黛西用力将手抽回,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会跑,没事别拉着我。” “抱歉抱歉。”亚伯拉嘴上朝她道着歉,目光与心却留意在周边,不禁暗自称奇。 王城城内被破坏得极为厉害,却依旧保留着三分之一左右的完好城区,不过这都符合常理。 但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望着眼前这条笔直的大道,亚伯拉不禁为之愣了神。 若要说这三分之一的完好是正常的,可这未免也划分得太过整齐了吧?! 只见眼前这条大道,倒不如说是一条笔直的分界线,将焦土与沃土整整齐齐地划分开来,战火再烈,也丝毫没能影响到它。 收回目光,魔王的城堡已经近在眼前。 漫长而又繁杂的长廊颇为安静,除去脚步声,黛西便只能听见呼吸与心跳的声音,就好像这城堡已然在战火中死去一般,寻不见半点生机。 长廊的尽头,是魔王休息的地方。 她确实没能想到亚伯拉居然会将她带到魔王的房间,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好得再说什么,只是眼见着魔王的房门被侍卫打开。 “过去吧。”亚伯拉朝里头努了努嘴,示意她先进去,自己亦随着黛西走入屋中。 比起外头,这屋里安静得可怕,烛火在空气中扑闪,黛西甚至听见了火光在空气中炸裂燃烧的声音。 许是缺了左眼的缘故,黛西的视线有些模糊,直到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黛西这才看清屋中的概况。 门边上,凯文冷着张脸,那张干练的脸上,眉骨侧面多了道疤痕,使得他看上去愈发严肃。至于睡床之上…… 就算隔着层纱帐,黛西一样能辨出那张脸。那样的轮廓与五官,她再熟悉不过。 戴维则。 她一眼便认出了他,无论是目光还是表情上,却平静得如同没经历过风暴的湖水一般。见她没什么反应,亚伯拉倒也不意外,只是咳嗽了两下,刚要张口,却被边上的声音给抢了先。 “他是魔王。”那声音生得有些沙哑,却也算得上悦耳且温和,只见自亚伯拉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个身段妖娆的魔族女郎,一双有神的眸子生得魅惑,如同要将黛西灵魂勾去般地凝视着黛西。 “啊,我是伊莉丝。”那女郎眨了眨眼,眼角的泪痣为她那双眸子添上了笔柔情。 “黛西伯芮塔。”出于礼貌,黛西亦报上名字,却将目光错开,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双眼睛,总觉得自己身子里的某些东西会被带走般地不自在。 “她是no.3。”亚伯拉逮着了空挡,开口介绍,目光却在屋中四处游离,不禁奇怪。 “no.1呢?”他转头朝伊莉丝询问,与黛西不同,他毫不忌讳地直视着伊莉丝的眼睛,道:“他没过来。” 伊莉丝翻了个白眼,无奈耸肩摊手,微微嘟了下嘴,这才说道:“早就走了。” “‘这种事少和他扯上关系’,他是怎么说的。”伊莉丝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学着no.1的腔调将他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君主阁下。”门边上,凯文望着他们互相调侃,终于按耐不住性子,道:“魔王大人……” “噢,魔王。”伊莉丝立马领会了凯文的意思,马上正色叫了声黛西。 听见伊莉丝叫自己,黛西将注意力挪回,却依旧没能直视她的眼睛。“怎么。”她垂下眼问她,只听伊莉丝道: “你也看到了,为了将叛军压制,王已提前进入沉眠。” “当然我不是说这事怪你,你别多想。”怕黛西误会,伊莉丝连忙摆手朝她解释,又在接下来将脸色摆正。 “我是说,他将魔力耗尽去换取太平,你作为他的胞妹……” 她似乎刻意顿了顿,下一秒,却突然朝她行了一礼。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你能救他,黛西伯芮塔!” 她的语气中明显包含了委托的意思,甚至说是在朝她作出请求也不足为过。不只是她,连同亚伯拉与凯文,竟也不约而同地朝她微微欠了下身。 “我……”即便在她说话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黛西还是被他们的反应吓到了。 “可是……”黛西有些语塞,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紧了裙摆,竟有些犹豫起来。 “你这是不答应?”望着她的模样,伊莉丝眉头一皱,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只见黛西将牙一咬,还是抬起脸来,目光竟主动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和他之间不存在血亲关系。”黛西顿了顿,既然话已出口,不如索性全都说完,只听她继续说着,出口的话,却叫对方脸色为之一变。 “和你们不一样,我是个‘初世’。” 第四十九章 夺取 “你说什么?!”伊莉丝发出声惊呼,单手五指微微张开遮挡在嘴前,“你说你是初世?”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大,她赶忙将声音压低,继续道:“怎么可能,戴维则明明……” “伊莉丝。”觉得黛西的神色不对劲,亚伯拉赶忙将她叫住,压低了嗓音轻声道:“你问的太多了。” “啊……”伊莉丝也是个懂得拿捏分寸的魔族,经他这么一提醒,立马便将话打住。屋中沉默了许久,伊莉丝咬了下唇,继续道:“那怎么办,魔王他已经这样了。”她有些急了,不甘心般地捉起她的一只手。“你真的和他不是血亲吗?”她将黛西的手拉到胸前握入掌心,极为魅惑的眸子被烛火一晃,漾起了层薄光。 “确实不是。”黛西错开目光没回答她,门边站着的凯文却忍不住将话说出了口。“可就算不是血亲,她也是和魔王大人诞生在一片领域内的。”凯文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屋里的大钟,刻意皱了下眉。 已经没时间再在这磨叽了。 “所以就算是初世也没关系。”他急急地把话说完,话音还没落下便急忙走上前,却在黛西面前站定深鞠了一躬。“麻烦您了!”他甚至不给黛西拒绝的机会,虽是卑谦着张脸,语气却十分坚决。 黛西的神情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望着凯文,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如同受了什么刺激般地将眸子张大。 “你们这是要拿我当祭品?”黛西看朝他的目光越发复杂。“没有。”听她这么说,凯文急忙将她否定,只见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没您说的那么难听。”凯文嘴上回答着她,目光却再次挪回墙角的大钟上,也不再抑制自己的焦虑,眉头用力皱起,自知已经没时间和她继续耗下去,索性在她面前将身子半跪下来,目光炽烈异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黛西望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如此坚决,最终还是长叹出了口气。“我对你们的价值,差不多也就这些了吧。”说话之余,她摇头苦笑,在他们三个的注视下直接走到魔王的床前,目光隔着纱帐俯视着那张脸。 兄长?魔王? 望着那张熟悉至极的脸,她自知自己该怎么做,却又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了谁。 床下的地砖上早已将咒文法阵画好,黛西只用在阵中站好便可,只见黛西刚将状态调整好,法阵周边环着的符文随即溢出荧光,自四周环绕而上,将黛西整个纳入其中。愈来愈多的荧光在一起聚合,却又如同受到了什么指引似的,藤蔓般地互相纠缠着,争着往魔王身上凑。 即便不存在血亲关系,又不具备契合的灵魂,但由于出生领域的一致,理论上来讲,二者之间的魔力发生排斥现象的可能性也是极小的。 凯文一直看着那些荧光自黛西身旁扩张而出,目光转而落在魔王脸上,见他脸色大有好转,不禁长舒了口气,这才刚刚柔和下的目光,却随着魔王眼睫上极为轻微的颤动而变得锐利。 仪式还没彻底完成,他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单手举剑,添附了雷霆元素的剑刃在空气中划出道青蓝的浅痕,直接将法阵周围的荧光屏障划破,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没给黛西反应的机会。 黛西大惊,却来不及避开,直接看着那剑刃挥到自己眼前,怎料凯文身子一侧,反手将剑收在身后,身子一轻,自黛西头顶上翻闪过去,从后方将黛西的胳膊扭押住,力道拿捏得恰好,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伤着她的筋骨。 “你干什么?!”黛西显然是被他给吓到了,用力挣扎尝试脱身,奈何实在拗不过凯文的力道,又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触发瞬移,只好由他押着自己的双臂,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魔王。 明明还没到仪式效果挥发的时候,魔王却先张开了眸子,揉着自己的脑袋自睡床上翻身坐起,甚至完全不需要缓和的时间,他直接站起身子,背着双手慢悠悠地来到黛西跟前。 “戴维则……”黛西看朝他的眼神有些发愣,眼中的波澜在下一秒汇聚成风暴。“戴维则!”她想上前,奈何身子被凯文牢牢缚住,只得虚张声势地朝他大喊,直瞪着他的右眼却将火气蓄满。 “你们又骗我!”黛西如同大梦初醒般地僵了下神情,随后朝他的方向迈步,咬牙切齿的模样,作势要上前同他要个解释,若不是被凯文押着,他倒真想不出她又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只可惜这些动作在此刻均为多余。 “你已经都知道了。”戴维则那双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魅紫的眼瞳透过略窄的眼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也不知究竟是在思索还是在犹豫,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朝着一边打了个手势,随即背过身去,慢慢踱回边上的软椅上坐下。 边上不远处站着的,是亚伯拉和伊莉丝。黛西将目光顺着戴维则打手势的方向望去,一眼便望见了伊莉丝那张辨不清表情的脸,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真的要这样吗?”伊莉丝明显有些犹豫,将目光投向魔王,见他朝自己点头,下意识便用力握了下拳,眼中柔光一收,直径朝着黛西走来。 “你们要干什么?!”黛西想要后退拉开距离,但凯文不但没让她后退,反倒在押住她胳膊的手上加施了几分力气。“你别过来!”似是明白了对方的意图,黛西的声音有些发颤,只得扯着嗓子朝她警告。 “亚伯拉!”见她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黛西将目光投向亚伯拉,似是欲向他求助,怎想对方不但没有反应,反倒笑着张脸,单手食指一竖贴在唇前,朝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戏谑的目光,如同就打算站在那里看她的笑话。 “你们这群混蛋!”看着眼前这幅场景,自己算是彻底给他们下了套,黛西直勾勾地瞪着亚伯拉,由请求一寸寸化为怨恨的目光,竟叫亚伯拉看得有些压抑,索性侧过头不再看她。 黛西再想开口,伊莉丝却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嘘。”伊莉丝朝她笑了笑,突然伸出的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脸,强迫她正朝自己,那双魅惑至极的眼睛直接映入黛西的眼瞳之中。对视的瞬间,黛西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目光竟已无法从她眼中挪开。 “很快的。”伊莉丝微微抿唇,单手五指微微张开,停顿在黛西的额前。“不要……”黛西身子开始随着声音一起打着极轻的颤,眼睁睁地望着那法阵在自己眼前显形。 “你放开我!我不要!”她将声音喊道嘶哑,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凯文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只得大张着眼,兽化的瞳孔随法阵朝自己靠近而收缩。 法阵彻底融进她前额的瞬间,黛西身子猛地颤了一下,随后膝下一软,垂下脑袋晕厥过去。 “王。”见咒术完成,伊莉丝松了口气,目光转向魔王所在的方向,轻声道了句完成了。 戴维则应了她一声,背过烛光没入阴影的脸,那双微蹙的眉头总算是如释重负般地舒展开来。只见他起身走近,来到黛西面前,手一抬将她眼上的纱布摘下。 “当年本王赐给你一只眼睛,你为本王效力百年。”戴维则的手轻轻抚了抚黛西的左脸,一双眸子却如同死水般沉寂。“如今你救了本王,本王又取了你的记忆,”他顿了顿,抚上黛西脸颊的手挪到她眼前,着着魅紫的光于他手心汇聚,随他轻轻一推,直接融入她的左眼之中。 “本王便还你一只眼睛,我们之间的帐,也算是两清了吧。” 第五十章 带你去枫骨镇 当时魔王对黛西的一席话,至今仍映在亚伯拉脑海中,说来也奇怪,以前不管那个老家伙说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可如今这番话,却偏偏叫他难以忘记。 亚伯拉深吸了口气,缓张开眸,朝边上的仆从吩咐了几句,遂从软椅上起身,慢悠悠地出了大厅,望着眼前那片开得正好的花田,不由得产生了种外出散心的冲动。 不过此时,他可没那时间。 只见他眼中流光一晃,一双乌黑的羽翼自身后张开,不出片刻,他整个身子便被这双强健且有力的羽翼带上了高空,朝着更北边的方向极速前行。 与此同时,黛西却仍旧冷着张脸,同伯卡德一块待在他宅邸之中的客房。 “过来。”黛西瞥了站在门边上的伯卡德,没好气地说了句:“站那么远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是。”听她说完之后,伯卡德朝着黛西微微鞠躬行礼,这才快步走到她面前,看朝她的目光,不知不觉间竟含了悲楚。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就这么忘了自己,甚至连认识他之前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得的事,恐怕只有自己这no.7的身份了吧。 “干嘛这么看着我。”见他看朝自己的目光不对劲,黛西不由得微微蹙了下眉。“你有心事?”她侧了侧头,目光依旧看着他的脸,却忽然叹了口气,旋即自床榻上起身来到他面前,目光始终没从他的脸上移开。 伯卡德的表情明显随她抬手的动作僵了一下,只见此时,黛西抬起的脸直面朝他,伸出的手更是直接抚上了他的脸颊。 “主……”他有些发愣,话还没出口便被黛西打断。“疼么?”她依旧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动了动,轻声问他,只是还没等他回答,那双看朝他的眼睛,目光却又往下落了几分。“抱歉,我下手重了。”似乎有些难为情,她刻意错开看朝他的目光,抬起的手却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 “没有。”伯卡德身子一颤,急忙否定之余,嘴角却同时泛起笑意,目光之中更是难掩喜悦。 记忆可以忘记,但感情呢,也是可以抹去的吗? 关于这个问题,他之前是想不明白的,不过现在看来,黛西对他的反应,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在内心或是灵魂的某块深渊之地,她依旧记得他。 “您用不着和我道歉。”望着她,伯卡德不禁伸出手将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轻握住。“您从来都没有错。”虽说魔族生来体寒,可比起其他魔族,黛西的手却还要偏凉,在他的手中将寒意扩散而出,不禁下意识握紧了几分。 “你……”听了他的话之后,黛西又一次将目光投回他脸上,看朝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内心之中更是为他的反应而感到莫名其妙。 “抱歉。”黛西张了张口,却只是将之前道歉的话复述了一遍,旋即用力将手抽回。“以后不会了。”说话之余,她整个身子往前微倾,竟伸手将他抱住,脸紧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说了句:“你是我的。” 被她这么一抱,伯卡德算是彻底愣住了,短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主人我……” “闭嘴。”她将伯卡德的话斩断,声音越来越轻。“让我抱你一会儿。”她手上加施了几分力,如同相隔百年不曾相见般地将他抱紧。 望着她,明明是自己曾经期许过的画面,此刻的伯卡德却有些迟疑,那双手在她双肩的上空僵了许久,迟迟没能做出同她相拥的举动。 不是不情愿,只是太过意外,意外到他甚至都不敢给出回应。不禁苦笑自嘲,想自己堂堂男儿,竟连个像样的回应都要犹豫再三,像什么话。 合眸,微笑,低头,长叹了口气之后,他终是将她拥入怀中,心中却泛出了阵酸楚,从相识到劫狱,再到如今的记忆一股脑地自他脑海中涌现而出,叫他心里一阵阵发疼。 “对不起。”他头往下一埋,不自觉地将她抱紧,尽力将自己的情绪克制住,身子和音调却不受控制般地打着极轻的颤。“是我错了,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好在是闭着眼的,才没让那双蓄泪泛红的眼睛在空气中暴露出来,还好还好,不至于在她面前毁了形象。 “我们从来都没有错。”黛西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 “王说我在战役中撞伤了头,很多东西便也被忘记了。” “可是,总觉得有些东西,必须得找回来。” 她的声音随目光一并低沉下去。 “至少属于我们的那份,得找回来。”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竟开始安慰起他来。 “你也别难过,”她勾了勾唇,就算明知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还是将笑意泛起。“有的东西,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说话之余,她往他脊背上顺抚了两下,似是知道他负过伤一般,黛西将力道下到极轻,好叫他放下心来。 不禁不是自家宅邸,似是觉得抱得太久对外影响不好,黛西将他松开后自他怀中退出,目光却在四周飘忽不定,就是不愿意看他那张脸。 “我……”面对黛西这番举动,伯卡德反倒更是脑中一乱,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脸上更是不自觉地起了红晕,只是没能停留太久便被他强行动用术法给压了下去。 “对了。”似是突然间记起了什么,伯卡德也没直接向黛西说明请示,上前拉起黛西的手便将她往外引,当着宅邸仆从的面就这么直接抱着她出了大门,一双黑翼在空气中将风轨扰乱,带着他与黛西向上而行。 “你干嘛?”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宅邸,黛西不禁蹙眉朝他问话。 “您可能不记得了,但我答应过您的。”伯卡德抬了抬嘴角,在斜阳之下扬出笑,一双眸子映着往后流走的行云,明明前几分钟还滞留这阴霾,此时看来,却颇为清澈。 “我们去枫骨镇。” 第五十一章 无雪域的斯利诺丝 魔界四季不如人间分得明细,但总也会有个规律可寻,准确来讲,魔界的四季就如同魔族无尽的寿命一样,四季交替走得极为缓慢且漫长,如果真想要一睹真正的雪景,自然得到这坐落于亚泽兰卡诺境内偏北的斯利诺丝小镇。 半空之上云层之下,迎面而来的冷风混着未来得及落下的雪花,零零星星地洒在亚伯拉脸上。即便已经做足了准备,亚伯拉还是叫这突然袭来的寒风冻得直打寒颤,目光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指望着快些到达无雪域的域主大宅。 就像西南边的霜枫域,气候湿润多夜雨,清晨更是向来多雾多霜,更有着枫骨镇的万亩枫叶林,此般状态,恰如其名,至于霜枫域东边的渡川域,亦是以河川湖泊著称,可以说,亚泽兰卡诺境内的分域,域名大多取自域内的特征,但这无雪域偏偏与之不同,明明常年落雪,却被冠以“无雪”的称谓,叫人听了心里纳闷,好不奇怪。 亚伯拉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缓和过来,却被呛得直咳嗽,不禁感叹上一句:想不到这地方的空气竟凉到了几乎可以冻结万物的程度。 到了。 他眼中光影一晃,迎着寒风加快速度,不过半刻便收回羽翼落入那庭院,草草拍去身上的雪,背起双手迈步朝前,悠哉悠哉地步入大厅。 似是域主不在家,大厅里的暖炉里燃着火,却不见点灯,四周的窗帘又是紧拉着的,就连那大厅的门都是他自己推开的。 光线有些暗沉,火焰的光在屋中跳跃扑闪,似在呐喊着向那丝被他带进来的寒气发出警告,宣誓要将它们彻底驱逐。 亚伯拉朝手中哈了口气,也不多加停留,拉了拉风衣的领子便朝着二楼大步走去,动作虽大,却毫无声响。 屋外的寒风同屋内的暖意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加上那映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昏暗的光线,在此刻显得极为温馨,在这样的环境下,精力再好的侍卫仆从,也难免困意上眉。 他就这样绕开了那些打着瞌睡的下仆,极为笃定地朝着目标前行。 书房门口,他小心将大门打开,也不再使出之前的大动作,相反,此刻的亚伯拉反倒将步子放慢放缓,每一步都走得仔细,极为轻缓地进了书房。 他确实没感受到君主的气息,便也断定此刻这里的域主绝对不在这宅邸之中,但依旧没能将悬起的心放下——毕竟若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阵法机关,“堂堂no.2私闯无雪域大宅并被域主抓个现行”的消息便会传出,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顺利进入书房之后,亚伯拉总算是松了口气,猫下腰便顺着书柜抽屉逐一翻找,手指指间顺着墙壁或是书柜的纹路摸索着,眉头却随之微微蹙起,索性将身子站直,单手抚着下巴,目光随着他蹙起的眉头一并变得复杂起来。 没有机关也没有法阵,东西却找不到半点影子。 他飘忽的目光滞留在了窗框边上,不禁打了个哆嗦,扑面而来的冷风叫他这个呆惯了温室的花朵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头脑被这冷风一吹,反倒越发清醒起来,继而轻啧了声奇怪。 就算整个大宅的窗帘都是拉上的,这里的窗帘却是拉开束好的,甚至连窗户都是大开着的,未免与屋中这好不容易蓄起的温暖相冲突。 除非是这君主不在家,没法维持保存某些东西所需要的低温条件。 他如同明白了什么,那颗心刚舒缓下来,却又兀地紧张起来。 域主回来了,并且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存在,此刻,正直径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本落在书房中的目光,再次挪回了不断往内送雪的窗框。 伊莉丝怎么都想不到,就自己出去调解个纠纷的空挡,家里居然遭贼了,而且这贼的来头还不小。 此时的她已经没工夫去训斥那些打瞌睡仆从了,连那身沾了雪的衣袍都没来得及脱下,一股脑地便往二楼书房走,心里想必已经将那不请自来的小贼咒骂上了上百遍。 “哟,伊莉丝。”刚路过二楼的客房,里头传来的声音叫伊莉丝一愣,旋即转过头,目光顺着客房大门望去,一眼便望见了坐在里头朝自己挂笑的亚伯拉。 “怎么是你?”伊莉丝发出声惊呼,眉头却不自觉地蹙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可没听见有关于你入域的通告。” “怎么?不欢迎我?”亚伯拉依旧笑着张脸,蓄满笑意的眸子在昏暗的环境下晃出极为柔和的光。他没直接回答伊莉丝,反倒抱怨了句“你这地方还真冷”。 “是有些冷。”伊莉丝被他这么一说,连忙唤来仆从将自己这身沾满雪花的带绒衣袍取走,顺带吩咐了句将灯火点上。“你来我这无雪域干嘛?”她很快将话题拉回,一脸困惑地瞅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你没锁门。”亚伯拉耸了耸肩,“老朋友之间不就应该互相拜访吗?”他微微前倾,将脸凑近,目光依旧望着她的眼睛,打趣道。 “老朋友?”伊莉丝将眼角一抽,“我不记得和你有多少交情。”她白了亚伯拉一眼,侧过头便朝身旁的仆从吩咐了句“备茶”。 “茶就不用了。”亚伯拉将她打断,道:“我说了,就过来看看。” “现在也见到你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他将身子站起,毫不顾忌地稍稍活动了下筋骨,一想到外头的大雪,不禁思索了片刻,旋即开口。“你这有多余的袍子没,加绒的。”他撇撇嘴,继续笑道:“外头太冷了。” “有是有……”伊莉丝有些发愣,继而唤来仆从为他准备衣袍。“可是你……”她还想问些什么,话却总是到了嘴边却又莫名其妙地说不出个大概,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就不打扰你了。”见衣袍送来,亚伯拉伸手将它取过披上,不禁夸了句皮毛不错,披上暖和,旋即朝她道别,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快步出了客房,再后来,便也出了她的庄园。 “你……”伊莉丝的注意力似乎依旧被困在亚伯拉朝自己要袍子的那一刻,待回过神来,亚伯拉早就消失在自己面前。只见她身子一放松,靠在软椅的靠背上合目养神,心里却越想越不对劲。 兀地,她忽然站起身子,朝边上的书房快步走去,目光在撞上书桌上那方被打开的匣子的瞬间愣住了,连忙上前查看。 不出所料,匣中的东西,刚好就少了那一件。 咬牙,她目光随转身的动作而移动,本想将窗户关上,怎料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踩在窗框边上的脚印,憋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是爆发出来。 “亚伯拉!!!” 她的吼声混在风里被他远远地扔在身后,席卷而来的威压却不打算放过他,压得他身子颇为难受。 不过他不在乎,反倒握紧了手中的那粒光球。出了这斯利诺丝,外头的世界,便不会再是这番模样,至少这威压便已奈何不了他。 以伊莉丝姓氏冠名的斯利诺丝是无雪域的中心地带,亦在伊莉丝魔力所能涉及的范围之内。 亚伯拉勾了勾唇,将手中的光球收入风衣内侧的口袋,目光平视前方,虽说不上有多安逸,但至少比来时要放松了不少。 “备茶,记得放姜。”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亚伯拉将早已脱下的袍子随手担在椅子的靠背上,手一挥便朝仆从吩咐道:“把no.7和她家使魔叫来。” “君……君主大人。”一听他提到no.7,身旁的侍从不禁一颤,膝下一软便跪倒在他面前,哆哆嗦嗦地吐字。 “属下……属下无能,没能看住他们。”侍从将身子抖成了筛笠,生怕下一秒便会遭受责罚。 “大人没出去多久,他们便走了。” “走了?”怎料亚伯拉听他这么一说,不但没来气,反倒来了兴致。“去哪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仆从,问道。 “属下无能,不是很清楚。”下仆的回答有些含糊,却叫他眸中波澜一晃。 “听使魔说,好像是去了霜枫域的枫骨镇。” 第五十二章 重新开始 远方,绵延了数千里的山川之后,有着大片的枫叶林,其枫叶无论新旧,均生得一副如晶叶脉,同月影潭一样,成了霜枫域的一大特色。 枫骨镇因此得名。 伯卡德将双翼微微收起,不忘将黛西抱紧,身子随收翼的动作落下,站在山巅边上的老树树干上。 他们的到来惊扰到了树枝上的一窝白鸟,叽叽喳喳地扑棱着一双白翼朝着前方远去。羽翼朝向的方位,大片的火红与周围层层叠叠的苍翠形成颇为鲜明的对比,经这阳光一晃,美得妙不可言。 望着眼前这景色,伯卡德不禁有些出神,只是想不到,这积着雪的高山的背后,竟藏了如此让他震撼的自然造化,也不枉自己这耗时将近三天的行程。 他也不多耽搁,一双黑翼如刚才的白鸟一般扑腾而起,直朝着枫火燃气的方向前行。 坐落在山谷深处的枫骨镇范围不算大,东面紧贴着山崖,西边面朝枫叶林海。靠着山崖处的房屋更是如台阶般一层层往上叠加垒起,顺山势而行。 在上空绕了一圈之后,伯卡德将身子稳落在某间最顶层屋舍的屋顶。这屋子看上去像是闲置了许久,光那从山崖上掉落的树枝枯叶都堆积了不少。望着这地方,伯卡德不禁皱了皱眉,迈步朝前,没走上几步便脚下一空,面不改色地带着黛西落在下一层屋舍的屋顶上。 “主人。”伯卡德往四周扫了一眼,遂垂下眸子将黛西唤醒。不知为何,失忆后的黛西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却在自己带她往高处腾跃之时将眼睛微闭上,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就这么熬了过来。 起初,他以为她这是太累睡着了,但她睁开眼后的反应,却叫他暗中奇怪不已。 听见他叫自己,黛西总算将眼睛张开,这才将身子站稳,却在望朝脚下的瞬间将脸色刷得煞白,手不自觉地将伯卡德的袖口捉住抓紧,连身子都不听使唤般地朝后微微倒退了两步。 “您怎么了?”伯卡德有些奇怪,困惑的表情被他摆上了脸与眉梢,见她这般反常,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我没事。”黛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往脚下看,目光索性直接投远,望朝远方的万顷林海。 火红的枫叶林同身后的山崖翠木形成巨大的反差,叫她看得有些出神,整个身子都愣在原地,紧绷着的脸色也在不知不觉中舒缓下来。 确实是美得震撼内心,若是逢上了黎明或是黄昏,这景色想必更具一番风采。 只是伯卡德这时倒还真没心思同她一块赏景,目光却停留在脚下。只见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屋顶的边缘。这屋子搭建得算不上高,却绝对不能用普通的屋舍高度来与之相比。 屋顶边缘,伯卡德有意无意地往下瞥了两眼,听着街道上来往居民嘴里念叨着的家常,淳朴厚实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实在听不出,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或者含着未知的危险,竟叫自家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变了脸色。 莫非…… 这个想法一出现,虽只是在脑中一晃而过,却也叫伯卡德有些愣神。自家主人一路合着的双眼,看朝下方时瞬变的脸色与后退的动作,再加上自己被紧紧抓住的袖口…… 难道这家伙……怕高? 荒唐。 伯卡德在心中朝着自己暗骂,骂自己琢磨了这么久,竟得出了个如此可笑的答案,可眼前自家主人的反应,不是畏高,还能是什么。 伯卡德终是将目光挪回了她的脸上,见她看得这般出神,因方才她的怪异举止而有些紧张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可下一秒却再次叫他慌了神。 “您怎么……”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只见好端端地赏景,她却莫名其妙地流了眼泪。“您怎么哭了?”他有些发懵,生怕是自己照顾不周冒犯到了她,赶忙抽出绢帕替她将泪擦去,口中不忘朝她询问。 “我不知道。”黛西总算将他的袖口松开,双手将垂下的脸微微拢遮住,想要将这情绪抑制住,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往外涌出。 “这枫叶很熟悉。”她微微咬了下唇,终于说出句完话。“好像曾经沾过血。”黛西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语气却比方才轻柔了不少。 “又好像很久以前,有谁答应过的。” “可他没回来。” 话刚出口,黛西的情绪算是彻底崩溃,膝下一软,竟跪坐在原地哭出了声。 她出口的话语结构有些乱,但伯卡德还是能听出她的意思,不禁蹲跪下身子,伸手将她揽过,嘴角有笑泛起。 “是答应过的。”午后的阳光之下,他将目光放远,小镇分布错落的屋舍,远方将小镇团团围住的枫叶林,无不忠实地和着光影映照在他眼中。 “可我回来了。” 此话一出,她哽咽的声音瞬间便止住了,却迟迟不肯抬眼看他,只是将身子自他怀中挣脱站起,见状,伯卡德亦随之站起,却再度望朝远方,目光竟有些惆怅。 “您这是怕高吗?”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将这猜想朝她问出。听他这么一问,黛西身子一颤,也不生气,只是胡乱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目光平视朝前,微微点了下头。 得到她肯定之后,伯卡德嘴角一颤,憋不住笑出了声,要知道身为魔族竟然怕高,这和游鱼怕水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没敢笑得太放肆,那笑容很快便被他收敛起来。望着她这模样,伯卡德不但没带她往后倒退,反倒拉起她的手便朝前纵身一跃,顾不上她被吓得发白的脸色,只见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身后黑翼张开,于坠地之前将身子稳住腾空,朝上空飞去。 “别怕。”见她又将眼睛闭上,伯卡德笑了笑,开口柔声道:“睁开眼看看。” “半空的风景可比屋顶上的好看多了。” 听他这么说,黛西显然有些心动,一双眸子微微张开了条缝隙,试探性地朝远处瞥了一眼,远处那片在光下渡上金茫的枫林,和着风在她眼中招摇成了火焰,将她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去。 “我的故乡是悬浮岛,以威塔格冠姓。”伯卡德亦将目光放远,嘴上却慢慢将自己的身份缓缓道来。“您不介意吧?”他笑笑,目光随风过叶梢的瞬间漾起道波澜。 “我签使魔不问出身。”黛西的回答果断得出乎意料,“我不讨厌你,这就够了。”她微微停顿了下,嘴角动了动,没再出声。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咯?”伯卡德依旧笑着,头脑一热便将心里的话送出了口,不过他也不为之后悔就是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谢那群拿走她记忆的家伙,毕竟正因为他们将黛西的记忆夺取,他才重新见识到了自家主人最为纯粹的一面。 黛西如同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沉默着,算是给了他一个默认,目光依旧定格朝了远方。沉默了许久之后,只见她嘴角一扬,总算是出了声。 “你说得不错。” “半空的景色,确实很漂亮。” 数日之后,黛西在维里亚卡安的城堡之中重新取回霜枫域域主的身份,乘着马车一路颠簸,总算是再回到了自家宅邸。 至于伯卡德,魔王出乎意料地不再追究,却在他转身离开之时释放出利刃,将他这将近垂到腰间的长发硬生生斩去了一半,之后笑称是什么“削发代刑”。 伯卡德也懒得去纠结魔王那张彻底暴露出来的容颜,既然自家主人都不再在乎,自己又何必在这瞎掺和。 回域的路上,遇见了两域边界的纠纷,起因竟是因为走丢的一头绵羊。 对方欺负霜枫域域民没了域主撑腰,却被黛西差侍从给赶了回去。 那天,她迎着无限晨光,站在霜枫域边界上朝自己的故乡扬笑,出口的话,让域民听了无不叫好。 “以后若再有其他域的魔族欺负我霜枫域,一律给我打回去,至于损失,算本君的。” “本君名为黛西伯芮塔·里慕斯,亚泽兰卡诺的no.7。” “霜枫域,域主。” 第一章 进刺客了?! “跟上!快!” 纵然是深夜,这片拢遮层薄雾的树林也依旧不得安宁,那些被动静惊扰到的枝叶花草在夜色之下摇曳不止,还没来得及平息,便又被一阵疾风摇起。 “你别……跑那么快,慢点。”其中一个黑影朝自己的同伴发出声呼喊,气喘吁吁地紧跟在对方身后,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继他们之后,尾随追来的是霜枫域的卫兵,那些被握在手中的利刃与长矛,在月光之下反射出股明晃晃地寒光。 “慢什么慢,追上来了!”跑在最前方的黑影转过头来,狠狠瞪了身后的同伴一眼,旋即朝同伴伸出手想要拉对方一把,血红的眸子映在月光下,有着股说不出的妖冶。 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伯卡德微微眯了眯眼睛,尝试凭借自己超群的视力去将那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的身影捕捉。兀地,他眼睛突然张大,瞳孔随之兽化为线,右手之中,早已握紧的骨制长剑剑身四周凭空腾起了风轨,经过风元素加护的长剑被他用力当做飞刀般掷出,瞬间化作虚影遁入空气,再出现之时,长剑的剑尖,直逼朝了其中一个“刺客”的咽喉。 “哇啊!”那刺客发出身怪叫,反应却快得超乎寻常,只见他身子迅速后仰避开,伯卡德的长剑刺了个空,直接钉入了对方身后的树干上。 知道自己失手后的伯卡德微微皱了下眉,身子却在空气中化成残影消失,瞬间挪到两个刺客的眼前,手中气流汇聚成形,待浮在表面那层淡绿的荧光散去之后,一把长剑,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扬剑,刺出,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眼前两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就是刺客,他的动作依旧连贯流畅,不带半丝犹豫。 “躲开!笨蛋!”随对方一声喊叫,伯卡德的眼前忽然蔓延起阵浓雾,乳白色的雾气迷了他的眼睛,叫他看不清对方的动作。 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气叫他将心弦拉紧,空气中突然改变的气流轨迹使得他整个条件反射地向后让出数米,一双眸子,依旧死盯着眼前的浓雾。 浓雾在他眼中一点点散去,还没看清眼前的敌人,自己反倒被谁往后拉了一把,眼前突然塑起的壁障绣着繁杂的符纹,将自对面涌出的烈火拦下。 “您怎么来了?”看着黛西,伯卡德有些意外,想是事情响动太大打搅到了她,不禁出口而言:“您还是回去吧,这里危险。” 黛西没理他,只是松开拉住他手腕的手,旋即将手挪回镰刀纤长的握柄上,辅助另一只手上维持镰刀的平衡。 “这是……”伯卡德目光转朝前,眼睛微微张大,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自浓雾中走出的魔兽——说是魔兽,倒不如说是一只体格颇大的狼犬更为形象。 地狱三头犬?! “您退后。”望着眼前这只生得赤黑毛发的狼犬,伯卡德已经认定了对方的身份,不由得上前将黛西往身后一拦,目光也随之警惕起来。 趁着对方还没将另外两个脑袋幻化出来,自己必须赶快将对方解决,否则那烈火一旦烧开,可就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事了。 伯卡德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稍稍将身子放低,望着狼犬口中獠牙之间随呼吸而溢出的火焰琢磨频率,伺机而动。 怎料那狼犬不但没再攻击他们,反倒将那冒着火焰的尾巴一摇,转身便跑,有力的前爪刚落地,顷刻间化作阵浓雾消失在原地,就像它出现时一样,此时看来,倒更像是团被烈火烧灼出的蒸汽。 伯卡德正欲追上前,目光却随转头的动作看朝了身后,不禁愣了一下。 就在自己同地狱犬对峙的这短短几十秒中,黛西竟然不见了?! “主人!”他有些着急,目光瞬间将四周扫了个遍。虽说黛西身为君主,实力自然不弱,可若对方真是刺客,那必然是有备而来,加上方才的地狱三头犬,实力亦是不容小觑。 不过,他紧张的心情很快便放松下来。关于黛西的性格,这数十年下来,他也算是再了解不过了,既然对方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地下无声无息地将黛西掳走,那么黛西铁定是自己追上前去了。 事到如今,伯卡德决定赌一把,相信自己的直觉,对身后那群迟来的卫兵甩了句“继续追”的命令,脚下步子一快,身子再次化作虚影,顷刻间没了踪迹。 “甩……甩掉了?” 树林的更深处,那刺客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在腰间,弯着身子喘着粗气,就连说话都有些费劲。 “大概吧。”想比起他,另一个刺客情况便要好上太多,维持着那样的速度跑了大半个原始森林,他却像是没事般地站在同伴身边,双手抱在胸前,极为轻缓且均匀的呼吸,同眼前快要喘不过气的刺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主人。”前爪刚落地,眼前的地狱犬体型瞬间缩小,蒸汽般地白雾自他体中散出,白雾之后,方才这只体型庞大的地狱犬竟幻化出一副少年模样。 “呀。”见那少年自雾气中走近,好不容易缓回劲的黑袍刺客不禁发出声惊叫,旋即转身将脸捂住,赤色的眸子紧紧闭起,不再看他。 “衣服呢?”见他就这么走过来,被他称为“主人”的刺客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照着少年的头上敲了一下,虽没什么攻击力,却仍旧叫那少年疼得呲牙,不禁缩了缩脖子,亦不甘示弱,金色的眼瞳朝着他便是一瞪,大声道:“嘉伯安你有毛病是吧?!” 说话之间,少年身周逐渐浮出了火光,那火光将他环绕在内,不出几秒便幻化成了套描着火纹的衣装,同他这头赤黑的短发甚是搭配。 “你你你反了你了!”嘉伯安作势要揍他,拳头还没挥出便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影给吓了一跳,赶忙往侧边避开。 黛西的手抓了个空,可即便没能抓到他的身子,却一把扯下了他那套黑袍的衣帽。 “稀客。”黛西瞧着他那张脸,目光在他那双赤红的眸子上停留汇聚,勾了勾唇,继续道:“本君不记得什么时候邀请过你们。” 正说着话,那少年突然冲上前,身周散发而出的火焰颜色由赤红变幻到漆黑,若不是那滚烫的温度出卖了它,这样的火焰若是隐藏入黑夜,便成了一道难以觉察的陷阱。 不想那火焰还没烧开,扑闪着的焰苗却突然乱了轨迹,在一阵乱舞中逐渐小去,甚至有了熄灭的趋势。 “您又乱来了。”伯卡德早已追上了她,见那地狱犬的黑焰已然烧开,心里一急便将气流汇成囚笼,想要将那火焰锁住,只是没想到这急病乱投医的招式居然奏了效。 伯卡德也不多耽搁,上前将黛西拉往身后,目光却更多投向少年身后的“刺客”,那双血红的眸子,在夜色之下显眼异常,不禁将眉头锁起,暗中奇怪这魔族领域怎么会进了吸血鬼。 见双方对峙,另一个“刺客”抓紧空挡,一把将身前的嘉伯安扯过,也不知是那来的力气,竟扯着他就这么跑出老远,不忘朝那少年扔下一句“断后”。 “你……”那少年自知被对方当作了挡箭牌,却也不懊恼,只是双手插进外衣口袋,金色的眼瞳之中,似有火在烧。 随之烧起的,是那少年的身躯。 伯卡德一惊,揽着黛西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想这少年完全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那灼灼燃烧的火焰,顷刻间将他的身躯吞噬了个精光,随一阵夜风散去,无迹无踪。 “跑了?”黛西把牙一咬,却没了追下去的兴致,低着声音吩咐了句“回去”,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即便没将表情摆上脸,黛西心里却开始发乱,要知道,两族之间的地盘向来划分得清楚,甚至都被各自首领用空间术法隔开,又怎么会有血族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领域。 说真的,她不是很喜欢维里亚卡安城堡的那股子压抑感,就算城池再繁华再热闹也不喜欢。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似乎不得不再过去一趟了。 正出着神,黛西身子忽然一轻。“就这么走回去?您该不会是打算走到天亮吧?”伯卡德将黛西抱起,一双黑翼已然张开,只见他微微抬起眉梢,补充道:“这么远,就算天亮也走不到。” 说着,他身子一轻,黑翼往下用力扑压的动作使得他们往高处上升,即便心中依旧有所顾忌,但黛西对于高空的恐惧感显然弱了不少。半空之上,她双目平视着前方,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这看似无尽无边的树林的尽头。 光在速度这一项上,悬浮岛的魔族大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自然,这家伙也不例外。黛西微微眯起眼睛,丛林与流云在她眼中飞速倒退,随后入眼的,是她的庄园。 这才进了花园,伯卡德便将目光瞥朝花圃边上的石桌,旋即走过去,将桌上的纸张取来交予黛西。 “看来刚才来客人了。”伯卡德笑了笑,继续打趣道:“我是说,猫头鹰什么的。” “啊,是。”黛西随口朝他附和,读完内容之后便就地将纸张烧成灰烬,随后朝他吩咐道—— “明天陪我去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