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少主》 第1章 雪荒跋涉 夜色笼罩空城,街上空无一人,两侧雀门紧紧闭合,将一贯的奢靡暧昧和喧哗锁在了里面。机械而有序的巡逻队在夜幕下严谨地游荡,森冷而寂静的黑夜时刻透着警惕,没有一丝一毫的轻心。 城内中心豪华的府邸,雅阁里帘幕低垂,馥郁着浓厚的粉脂香气和腐朽的糜烂气息。重重梦幻的绫罗纱帐中,依稀映着两个赤身交缠的愉悦影子。 “苏祺......苏......苏祺......”和悦夫人低低的呻吟,仰起头来,急促地呼吸。蓦然,垂帘停止了抖动,长长呼出一口气的男宠颓然侧身躺了下去。 昏暗里,柔软的靠枕上躺着两张纵情后疲惫的脸,随着窒息的暗流渐渐散去,终于平静。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我们结束这样的关系吧。”忽然间,男子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腐烂的沉默。 “你敢。”退去虚浮乏力的和悦夫人恢复了如往的骄横,淡淡道。 “少主快回来了,我不想他知道我们......”男子随即开口。 “你如果敢,我就告诉他是你引诱我。你看苏祺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和悦夫人翻身坐了起来,回头低下眼睛看他:“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男子伸手抓起枕边的衣服,慢慢起身,微微冷笑:“你威胁不了我,我受够你了。”他侧头讥诮地看她,“如果少主知道自己父亲的女人在别人身下,日日夜夜念的都是他的名字。我想,你也会很难堪吧?” 和悦夫人微微一颤,脸色唰地苍白,两人忽然陷入了莫明僵持的对视。 “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许久,沉默的夫人神情恍惚,慢慢扭过头来,不再看他讥嘲冷漠的眼神,低声喃喃。 “疯子。”男子看着她的脸,陡然间烦乱无比,莫可奈何地脱口低呼:“既然那么喜欢少主,你找他好了!” 他敞开衣服披在身上,随即翻身下床,“少主快回来了,属下这两天还要去城郊接他,不奉陪了。” 仿佛仍有彻夜纵欲的虚浮,刹那间身子微微一软却也勉力地愤愤走了开去。 这里,他一刻也不想再留,一刻都不想......她的心里只有少主,我算什么。 雅阁又恢复了死寂,垂帘后昏暗里的女子身体微微发抖。忽然,泪水无声无息就落了下来。 苍穹历一十八年,十月初六,穹荒砂流国。 风雪弥漫半边天,寒风呼啸,天地茫茫。此去流塔,三万五千里。 一队衣帽裹体,只露两只黯淡无光眼睛的旅人缓缓停住了跋涉万里的脚步。仿佛疲惫到了极点,四仰八叉摊在用冻得发紫的手勉强扒开刚露出土的地上。 “前面就是城郊了!大家再忍耐一下。” 人群中,一个从嗓子眼竭力喊出的声音由浑浊渐渐清亮起来:“休息好了,我们一会继续赶路!一定要在天黑前到达城郊,不然晚上要冻死在这里了!” 一路领头的人高高喊起,提醒着这些原本就穿得单薄瑟瑟发抖又早已力倦神疲的人。似是担心有同行人不能再坚持而死在这茫茫雪地上。 “啊嘁——”忽然间,粗莽的汉子中传来轻柔细腻的喷嚏声。大家一齐回头,这才发现他们之中居然还有一名女子啊! 长途的跋涉,风雪不断,一路犹自把脸埋在立领中的所有人对身边同行的人已然完全忽视。谁也不理视谁的情况下,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全数男子的一行队中竟还有一位姑娘。蓦然间,诧异的目光齐齐投向这位穿着精致单薄的女子身上—— 风雪的长途跋涉,容貌仍光采依旧,应该是半途中混进队里的吧?这样的打扮,不知是城里的哪家贵族?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女子看着一时投来几双讶色的目光,略微尴尬地笑笑,苍白的脸色与茫茫白雪几乎形成一色。簇簇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她披散的长发,蜷缩坐在寒风凛冽的雪地上楚楚动人。奇怪的是,那些雪花落到她身上的刹那间便悄无声息地隐没了,不间断消融的雪片丝毫没有打湿她的衣服。 然而,就在所有人快要发现这个奇异的现像时,那些人的目光又齐齐挪到了她身侧—— 一个年轻男子微微低头,漠无表情地站着,迎着风雪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倒地休息,只有他是个例外。 女子愣了愣,顺着大家的目光抬起头来,仰脸看去——看到的是风帽下一张苍白的半边脸,犹自想着心里事般默默出神。 “喂......”女子轻声低唤,伸手拉了拉他身上过膝的黑色长氅。 年轻男子果然被她打断,回头低下眼睛,审视雪地上的陌生女子:“什么事?”他低低冷问,漠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女子陡然呆住,那一瞬间差点说不出话来——想不到居然是个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啊。 “你......你不累吗?一会还要赶路,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女子瞬地回过神来,感觉脸颊微微发热,柔白细腻的手随即在雪地上扑簌起来,片刻间便扫出了一片不沾雪的土地,仰着脸,略微羞涩地邀请他坐在自己身侧。 年轻男子低头看了看她刚才扒雪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微微一怔,沉吟之下,面对一个陌生女子突兀的热情,略微不好拒绝地,终于还是慢慢蹲了下来。 “谢谢。”坐在冰冷的地上,凝望前方苍白的天地,他缓缓低声说了一句。 女子心知一路跋涉的疲惫,不介意他略微冷漠的道谢,微笑着侧头看他:“我叫兰泱,你呢?” “苏祺。”他淡淡回答,随即将一只手深深埋在胸前的长氅里,仿佛有些痛苦地,缓缓皱起了眉头。 “苏祺......名字到是好听,就是人冷了些。”女子犹自欢喜地喃喃,却没注意身边人陡然变化的神情,禁不住又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啊?空城?还是皇城?” 第2章 雪崩守护 苏祺没有说话,抬头继续凝望前方,仿佛犹自感知着遥远的什么,潜心贯注地凝聚心神不再理会身边人。 “噫?”女子低下眼时,忽然发现他袖子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雪的折射下发出微微的冷光,“这是什么?” “别动!”兰泱伸手试着去摸,却被年轻男子紧张地伸手一把挡了过去。 “是什么宝贝啊?这么紧张?”没能满足天生的好奇心,她心下有些失望的喃喃。 “不是什么宝贝。”出于礼数,苏祺还是耐下心来淡淡答她:“只是一个随身器物罢了。” 为了堵住身边女子叨叨不停的嘴,他的手最终还是伸进袖里取出那个东西。然而方一拿到手上,兰泱就毫不客气的一把夺了过去,拿在手里细细的觑视起来。 见她如此冒失,苏祺也是怔了一怔,脸上略微有忍下去的难看之色:真是个无理的丫头…… “也没什么特别嘛……只是普通的鞭子啊。”兰泱瞅着手里的东西,有些失望地,犹自脱口喃喃。 黑色鞭子的前端是无数根细如龙须的线,兰泱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些‘龙须’,“啊——”蓦地从嘴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仿佛意料之中,苏祺微微侧目,低下眼睛,冷冷瞥了一眼她的手指,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可不是普通的鞭子。” 她捂着被那些奇怪的须子割出浅血的手指,有些扫兴地,将那个奇怪的东西还给了他。 苏祺冷笑着接过她像烫手山芋一样扔给他的东西,随即重新放回袖里,不再理她。 许久许久。 漫漫雪荒苍白无边,望着空茫的天地,兰泱心里有空荡荡的感觉,孤凉而萧瑟。一向好动如她,心下终于还是又一次按捺不住:“喂!苏祺。”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要去空城?还是皇城?”对着一个浑身蕴含着说不出的吸引力的陌生男子,兰泱还想跟他聊得更多。 然而苏祺只是唇角微动,露出无奈之色,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怎么了嘛……”很是期待他回答的女子不停缠问:“你不爱说话吗?” “你太吵了,安静点好吗?兰泱姑娘。”终于有些不耐烦地,他开口了,语气却是平静有礼。 兰泱微微一怔,痴痴地看他,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埋在心口。 这个姿势......他......他怎么了? 那样的神情,她也似曾在谁的脸上同样见过,难道他也会...... 她开始细细打量坐在身侧的人,同样发现一个奇怪的现像——雪花落在他身上,居然和自己一样能够瞬间隐没! 这个人身上居然也有和自己一样奇怪的现象! “越来越近了。”忽然间,默默出神的苏祺犹自低吟,神情也渐渐变得凝肃慎重。 “什么?”兰泱眨了眨眼,墨长的睫毛沾了一层冰凉湿润的雪雾,她抬手清了清眼睛,琢磨不透地瞅着他。蓦然扭过头去,也跟着极目望向身边人视线凝视的前方—— 那里,除了一片苍茫的白,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有人来了。”苏祺凝视前方忽地喃喃起来,头和耳朵却一齐偏向身侧的空气,眉间渐渐聚起了担忧的神色。 “你怎么了?”兰泱莫明奇妙的回头来看他,伸出冻得发紫的五指,忧心地在他犹自出神的眼前晃了晃,低唤:“喂......苏祺?” 苏祺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抬起左手拉低风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见过这样神情的兰泱,蓦地明白他是在凝聚某种力量。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召唤“护”的力量?莫非? “啊——” 然而下一刻,东边的一个奇观在刹那间就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快看啊!又是那个......奇怪的雪崩啊!” 身后摊坐在地上的人堆中,陡然间有一个声音惊叫起来。所有人在同一时间从地上七扭八歪地站起身来,却没有要逃的意思,一齐眺望东方凝结在半空、原本犹如洪流翻泻而来的雪幕—— 仿佛在刹那间被什么力量定住一般,瞬间隔在了无形的透明屏障之外,如潮水滔天巨浪般倾泻扑落。 兰泱侧过身去,张着嘴,骤然呆住,不可思议地和身后其它人一样惊呼起来:“天......天啊!快看......苏......” 然而,在转过脸来看向苏祺的那个瞬间,却忽然停住了嘴。 年轻男子苍白的脸上有莫明奇异的表情,紧紧闭着双眼,痛苦地皱眉。蓦然,全身一颤,仿佛胸口有翻腾的溢流忽然迸涌而出,唇角缓缓冒出了大量的血。 “啊!苏祺......你......” “别吵!”似是不想被别人知晓,苏祺陡然间低喝一声,却是有意压低了声音。他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淡淡道:“我没事。” 许久许久。 身后的惊叫声慢慢低了下去,一路上见多了这样奇观的同行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地盘坐了下去。仿佛刚才远处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突如其来可观赏的自然景象,完全没想过那无声无息的洪流,却是能在刹那间吞噬所有生命、将他们直接送到死神面前的灾难。 一路上,这一队从各区域长途跋涉来的人,已经从死神手里侥幸逃过两次,刚才是第三次。 雪荒上一直有骇人的雪崩,也是穹荒大陆有些人不敢靠近空城和皇城的原因,但也有不少经常来往城边的人掌握了雪荒上的雪崩每日出现的时辰规律,便也能从死里逃生自由出入关乎穹荒命运的两座城。 “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带着厌弃,苏祺冷冷低嘲了一句。 兰泱隐约明白了什么,惊讶地看他:“是你救了他们?”看着苏祺从长氅里拿出握成拳头的手隐隐有奇异的光从指缝间迸出,她更加确定的问:“你一路上一直都在保护他们?” “顺路,举手之劳而已。”他无谓地回答。默然,低下了头,慢慢地摊开掌心—— 一个圆形的晶球呈现在眼前,宛如水波般闪亮。 第3章 奇怪马客 “啊......如意珠?”女子诧然地惊呼,仿佛忽然想起谁曾告诫过自己什么话,她陡然间觉得不妥,又及时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你也会有这东西啊?” “我这里也有一颗呢!”心想终于找到共同话题可以与他聊上一番,忍不住地又惊又喜。 “你也有?”苏祺微微一震,惊讶地侧过头来,第一次看向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了很久的女子。 “是啊!”兰泱的手急急摸进怀里摸索着:“不是.....应该在这里,”她有些尴尬地埋下头去,羞涩地喃喃。 又换了另一只手翻来翻去,蓦然终于抬起头来,惊喜地嚷嚷:“找到了!” 果然是一颗同苏祺掌心里一模一样的珠子。 苏祺慢慢伸手接过女子热情递过来的如意珠,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复杂和奇怪,蓦地微微冷笑—— 这颗‘如意珠的存在’显然是被隐藏掉了,所以自己才没有感知到......然而身边这个女子却根本没有能够隐藏它的能力,除非...... 被他拿在手里的如意珠似是忽然与什么产生了共鸣和感应,微微亮了起来。兰泱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打趣道:“它好像很喜欢你呢。” 然而苏祺却是漠无表情,敏锐如他,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上又怎么会有如意珠? “你这颗是从哪弄的?” 兰泱怔了怔,明亮的眼睛黯黯动了动:“是......是一个朋友送的。” 苏祺的唇角微微上扬,第一次笑了:“世上如意珠只有六颗,能送你这个的人,你在他心里一定很重要吧?” 啊?是......是吗?”一直没把这颗珠子当回事的兰泱,愣了愣,刺骨的寒风里忽然感到脸颊微微发热。 蓦然想起了当时那人给自己这颗珠子的时候,曾告诫过自己,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身上有如意珠。她甚至在接过那个人递给她的这个东西时,不以为然地随手扔进衣服里就跑了出来。 “本来我有两颗如意珠。”苏祺注视手中闪着波亮的珠子,仿佛触动了心底的往事般犹自神伤地喃喃:“另一颗......我也送人了。” “对你很重要的人吗?”兰泱活学活用起来,侧头认真的盯着他,心里居然还有些失落。 “不。”苏祺脱口淡淡否决,抬起头来凝视远方,仿佛忆起了遥远的往事,眼神变得深邃而恍惚,微微叹息:“是一个让我欠疚一生的人。” 他将手中的如意珠还给了兰泱,不再看她。 “是个姑娘吧?”兰泱接过如意珠重新揣在怀里。满心地,全是对眼前男子无限的好奇和兴趣。 苏祺没有否认,也没有开口,只是慢慢沉默了下去。 她蒲扇着睫毛,毫不矜持的瞅着他看,有些失望地撇撇嘴。然而仿佛又在陡然间想起什么,惊诧地问:“你身上有伤?” 仿佛忽然想起了方才他的手一直埋在胸口,又在凝聚‘护’的力量后吐了血,于是惊不住地脱口问。 “以前的旧患罢了,没什么大碍。”苏祺淡漠的凝望前方,漫不经心地答。然而她却在他的眉间捕捉到了一掠而过的黯然神色。 寒风呼啸,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两人说话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兰泱侧头偷偷觑着他风帽下深沉俊气的脸,恨不得一次看个够。 风雪凛冽,犹如兽般咆哮,苍茫的一片,白雪席卷扑面,刹那间刺骨的冷气让所有人都不自主地瑟缩起来。 遥远的呼啸里,隐约传来了打马抽鞭的蹄声。 苏祺皱眉,漠然的脸上有了微微变幻的神色。 一直犹自出神,仰脸痴痴欣赏他侧脸的兰泱,蓦然间察觉到了他神情的细微变化。怔怔,扭过头来,也跟着遥望目力能及的前方。 “呀!”许久许久,她忽然叫了起来:“珀宸!” 一片浑厚苍茫的白中,隐隐露出一行激烈动荡的黑点。蓦然,鞭马的数十个人急促地向这边奔来,马步如飞,兰泱很快认出了领队的正是自己认识的人,惊喜地大叫起来。 苏祺第二次侧过头去看她,淡漠的眼中却是第一次掠出了异样的光。似是对身边这个一直大呼小叫,甚至有些不成熟少女才有的小情绪的女子,忽然有了未曾意料却已肯定的念想—— 能给她如意珠的,果然是身份不一般的人..... 奔驰而来的马背上是各自华丽的缀饰,那是贵族才有的。 然而,他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淡定,回过头来,看着已经快走近的一行马队。 兰泱兴奋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两只冻僵的小手拍拍打打,清掉了刚才按在雪地上支撑起身时沾在掌心的雪:“珀宸,你怎么来了?” 领队的青衣男子翻身下马,回身从马背的囊袋里扯出一件白羽披风,随即上前默不作声的披在了女子身上。 “是太......” “哦.....那个!我知道了。”忽然,兰泱忙不迭地截断了他的话,急急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出口。珀宸也是微微一怔。 坐在地上的苏祺漠然垂下了眼,唇角浮出一丝莫测的冷笑,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青衣男子陡然投过来鹰隼般探视的目光。 其它长途跋涉的一队人也是齐齐看向这群忽然奔驰而来的马客,不知来者何意的他们,心下各自惴惴不安地急中精力起来。毕竟荒芜跋涉中遇上杀人掳掠的事,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你看什么看,他是我的朋友。”见珀宸如此无礼地直视苏祺,兰泱有些不快地愤愤嚷嚷起来。 青衣男子收起带着冷意的目光,正过头来看着女子:“兰泱,跟我回去吧,太……”他顿了顿,谨慎地压低声音:“他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她低低应着,却有些莫明的不舍。然而仿佛忽然间想起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于是对青衣男子轻轻祈求了一句:“等我一下。” 第4章 少主归来 兰泱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披风,不顾身后珀宸陡然不高兴地眼神,转过身去慢慢走近苏祺面前,蹲了下去。 “苏祺,我要走了。”她的手伸进怀里摸出如意珠:“我不知道你的伤是怎么弄的,但是给我这个的人,曾告诉过我这颗珠子有很奇异的力量,希望它能帮你疗好伤。” 苏祺无动于衷的看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仿佛担心会被对方拒绝的兰泱,在他犹未开口前,就已经将如意珠抢先塞进他怀里的黑色长氅。 “下次见面,要还给我。”她忽然凑近他耳边,低低地说。 “兰泱!走吧。”珀宸在身后心里泛起异样,略微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数十匹骏马被主人勒住马缰,嘶叫着转过了头,跃跃欲奔。 兰泱只好起身走回珀宸身边,却是频频回头,有些留恋地望着风帽下苏祺始终漠无表情苍白的脸。 他只是微微低头,无动于衷地避开了她毫无顾及,略微不舍的视线。 “走吧,这里风大。”珀宸铁一般坚固的手一把抓住快走到自己身边,头却一直扭向身后连路都不看的女子,强迫般地将她拉到马下,嘱咐道:“上马!” 兰泱抬手揉了揉被他抓疼的胳膊,有些不快,却又不好抗拒的皱了皱眉,只好乖乖伸手抓住马缰,在他的扶持下跳上了马背。 随即珀宸拉住绳子转过了马头,她却难以自禁地一直回头,直到完全转过身去才收起了目力不及的视线。 蓦然,青衣男子拍了拍马头,忽然转过脸来,侧头望着坐在雪地中微微低头的苏祺,眼中鹰隼般的目光又一次聚起了冷意。 默不作声中,苏祺不经意的抬起头来,陡然对上了他那双冷锐轻慢的眼神。蓦然听见对方从鼻翼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然而,苏祺对他那样挑衅意味的蔑笑和目光,只是默默无谓地动了动唇角,漠然低下了头懒得再看上一眼。 青衣男子凌厉的气势,决断地翻身跳上了马,两手紧紧搂住身前女子的腰,在她耳边低低道:“太子很担心你,我们要尽快赶回去。” “知道了。”兰泱微微挣扎几下,不情愿地反驳:“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回城!”领队的珀宸全然不顾怀里人的抗拒,忽然高喊起来。刹那间骏马呼啸,仰头嘶叫一声,急速地掠了出去。其余数十名随从紧随其后,跃跃追出。 “喀哒哒......喀哒哒......”急促的蹄音如疾风般匿迹在所有人目力能极之处。 “回城?”苏祺遥望雪地上四八深浅的蹄印,忽然喃喃低语起来。蓦地唇角浮起一丝不屑地冷笑,站起身来,转头走开。 “好了,都起来吧!我们该赶路了!天快黑了!”见一行奇怪的马客走了开去,领头的人忽然间高喊起来。 一百年前,做为砂流国皇城一部分的空城还是一片连茅屋都没有的荒凉土地,更没有一丝人迹。是被砂流国皇城前任先帝放弃缔造的一个东南角落。 所谓“空城”,就是曾是一片空虚,废墟的城。然而如今却已是拥有二十二万城民的‘空却有实’的城。 当年,穹荒砂流国混乱,各区域流民统统涌入最安泰的皇城避难,日渐造成了皇城人口密集凝聚,因纳人的范围也是有限,在最后流民不断激增,直至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时,皇城先帝无奈下了格杀令,以剔掉一部分流民,缓解当时皇城人口的紧张聚集。 这一极端的决策,被当时一个德高望重的臣子极力反对。并奏言请求先帝开辟空城,缔造新的城市,以安置多余的流民。先帝何以愿意倾力倾财缔造一个已被废弃百年的空城啊?在他眼里,这种荒谬的请求自然是被拒绝的。 然而,这名臣子在极力争取之下,最后只求得了三个月的延缓执行时间。 在之后的三个月里,谁都没有再见过这位求情的臣子。有人说他是去了流塔与传说中力量无边的塔主做了交易,将空城一夜间无声无息地脱胎换骨,翻天覆地的化成了有生机的城市。 流民入了空城后,在短短的时间各自建设了自己的茅屋栖身。之后空城被幕后神秘的人,不断地倾力倾财缔造,直到现在竟成为了无论财富还是兵力都盛比皇城的城市,一百年来一直过着独立的隐世生活,与当时自动放弃空城的皇城划分了土地和界限,枯荣不相干! 入夜的空城,灯火依然通明。巡逻队反反复复机械有序的交错。苏祺却似乎有意避开他们,漆身隐没在不见灯火的丛草墙边。 走出雪荒,入了城郊,他一路拉低黑色长氅的风帽,默默无声地低头前行。 “站住!什么人!”就在他快要走到城中心的府邸门口,却被身侧路过的一行巡逻领队出口喝住:“什么人?!鬼鬼祟祟!” 苏祺微微一怔,慢慢停下脚步,本想悄无声息的低调避开,没想到还是被这些尽忠职守,洞察秋毫的巡卫拦了下来。 他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恼火,缓缓转过身,风帽下苍白的脸隐隐有疲惫不奈的神情,抬手拉下风帽,让站在丛草之外鹰隼般明亮眼神的巡逻队看清自己的脸—— 隐没在黑暗里,一张年轻俊气的脸有着让人瞬间微微一怔的气息。 “啊!少主!” 带队的头领立刻单膝跪在地上,仿佛为方才的失口惭愧领罪。 身后其余数十人慌不迭地一齐跪了下去,地上瞬间起了放下器械摩擦地面的声音:“属下没有认出少主,请少主恕罪!” 苏祺的脸上却再也看不到任何情绪,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随即重新拉上风帽,转过身去,犹自低头继续往府邸的大门走去。 进了府门,他巧妙的避开仆人直接来到卧室,随即换好了衣服,出来对门外的女仆叮嘱:“我今夜回来,先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少主。”门外领了命的女仆琉珠,低低应着。 第5章 龙涎香 屋子是豪华的雅间,重重的珠帘掩饰极为精致。苏祺关好门,反身点燃一支此去流塔带回来的龙涎香,然后走到床边盘膝坐下静静调息。 原本就有伤的他,在雪荒跋涉时也耗费了不少力量抵抗雪崩,好容易撑到现在。然而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伤的事,只好先做调息再面见他人。 “噗!”的一声,胸口一阵翻涌,吐出了仿佛已经克制很久的血。苏祺一手捂住胸口,脸色骤然苍白,抬手抹掉了血迹,默默闭上眼睛,痛楚的陷入了沉思—— “每日点上一盏龙涎香只能暂时延缓你体内那股分裂的力量,能不能控制它还要靠你自身意志……只要你把我想要的人带到这里,我便会以我的力量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我做得到。”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找她?”流塔上,苏祺注视风中一袭孑然的黑衣背影,眼里有微微的讽刺。 “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吗?”神秘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两百年来第三个来这里想与他做交易,以换取私欲的人,只是这次的来人不同于前两位,到是让他颇为意外。 “我在这个塔里已经两百年了,不曾见过天日,做为冥灵的我是不能见日月的。” 苏祺惊讶的看他,开始细细端详起眼前这个身体——那明明是个有形有质的肉体啊。 他慢慢走上前去,缓缓伸手试着触碰,同样的也能真实触摸到那人,甚至可以真切的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只是冷的如同冰雪。 “很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苏祺有些迟疑却失望的回绝了他,想不到自己三个月跋涉来找的人,居然是个这样的人。 “你要找的人,根本就是犹如海底捞针,我又怎么可能耗费如此磅礴的精力只是替你找一个女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黑衣人毫不惊于眼前人的直白拒绝,反而唇角不作声色地浮出一丝莫测的笑:“不要这么早拒绝,你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你还没有濒临绝望。” 他缓缓走到苏祺身边,伸手按住苏祺的胸口,语气淡然却坚定:“这里,有你身不由己的东西。” 话音刚落,那人掌心忽然聚起奇异的光芒,只是微微一震,掌心的力量仿佛刹那间穿射进了他的胸骨。 苏祺猝不及防地猛地一震,下意识的弯下了腰,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你……” “果然是这样,你的体内有……”神秘黑衣人意料地看着他,眼里有深深的冷笑:“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什么意思?”苏祺捂着胸口,勉力直起身子,还没顾得上擦去唇角的血,便抬头虚弱的注视这眼前奇怪的人。 “没什么,我只是读到了你一直都迷惑的事。”他语气平静,不再看身后苏祺陡然震惊的神情,转身走向祭桌香炉面前拿出了一叠藤香,回身叮嘱:“这个是龙涎香……” 室内的龙涎香气弥漫而浓郁,他盘膝静坐在床边,摇摇欲坠的凝神皱眉。 蓦然间,苏祺的胸口发出一道清澈的波光,宛如水晶般纯洁清澈,从敞开的衣襟直直映在他苍白的脸颊。 苏祺猛然睁开了眼,那一刹那仿佛将他从梦游里拉了出来。在刚才静坐调息的那一瞬,他如灵魂出鞘般,居然想起了此次离开空城六个月之间,在流塔上考虑了整整三个月都没有与那人定下的契约。 真是荒谬,难道历来的前两个空城的城主为了缔造空城,只是与流塔上的那个人做了这样一个可笑至极的交易吗?只为替他找一个女人? 空城少主收起眼里讽刺的冷意,低下头,手伸进怀里摸出了刚才唤醒他的如意珠——那是雪荒上兰泱临走时交给他的。 “和悦夫人,你不能进去。”门外忽然传来了琉珠细微惊慌而无措的声音。 “好你个琉珠,你胆子大了现在,少主回来也不通告我一声,你给我让开!” 听着被阻隔在门外闷沉的争执声,苏祺唇角隐隐有无奈的表情,忙收起如意珠,不理会地继续静坐调息。 然而不久,门却忽然被撞开了,身后的琉珠匆惶地追了进来,瞬时更清脆的声音贯穿原本寂静的屋子:“和悦夫人请留步!少主今夜不许外人打扰......” “死丫头!我是外人吗?!”撞开门的和悦夫人气骂着,不顾她的阻拦,怒狠狠地扒开了层层珠帘,硬是几步闯到了苏祺面前。 琉珠伸手揉了揉被珠帘甩在脸上的疼痛,怔在了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呀!苏祺,你真的回来啦!” 在看到床上的人时,她气煞的眼神转瞬变为欢喜,又惊又喜地冲了上去在他旁边坐下,掩饰不住地兴奋痴痴看着他的脸:“哎呀!都瘦了。这六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和悦夫人妩媚纤长的手指在苏祺没有表情的脸上又摸又挤,眼神如猫觑耗子般上下前后一处不落地审视个遍。然而苏祺只是无动于衷地直直坐着,脸色苍白地听着突兀闯进来的人犹自兴奋地叨叨。 忽然间......和悦夫人的手就僵住了,眼里慢慢噙出了泪。 苏祺蓦然感觉到附在自己脸上的手也开始抖了。 和悦夫人忽然靠了上去紧紧搂住他,声音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喜极而泣地喃喃。 一直默默的苏祺苍凉地笑了,低声安慰:“嗯,我回来了。”他伸手在决绝激烈抱住自己的人肩上轻轻安抚,“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十四年前,在苏祺十四岁时第一次出雪荒时失踪了两年,这两年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 许久,见她仍没有放手的意思,苏祺轻轻推了推她:“和悦夫人.......” 总归还是有点男女授受不亲观念地,他心下不由得有些别扭。虽然她是自己父亲生前的二婚,但看上去还是个年轻女子,父亲生前嘱咐过他一定要照顾她,所以他一直把她当成家人。 “咳咳!”剑客辛决忽然拂开珠帘,颇有深意地咳嗽起来。方才在楼下见到一袭黑影划过,本想上来查探,见少主屋门敞开,他便走了进来。 第6章 太子心上人 仿佛听出是谁的声音,和悦夫人猛地松开苏祺,直起身来站在一旁,眼神惊惶不定地看着突兀的来人。 苏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苍白的脸色既是尴尬又是无措,仿佛对她过盛的热情和举动,也有微微的不适。 “少主,按推算的时间,属下以为你明天才会回来,想不到是提前了一天。”辛决尽忠职守的个性,毫不迟疑地开了口,将突兀的尴尬忽视在一旁,心下全是对自己错过去城郊接主人有种强烈的失职感。 “是,无关紧要。”苏祺只是淡然地低低一句:“我累了,你和夫人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完全没有调息好的他感觉胸口阵阵剧痛......在又一次吐血之前,必须将这两个人打发出去。 ...... 皇城与空城一样,在砂流国都被雪荒与大陆隔开。皇城的太子真烈,在砂流皇城里是最受现在的真光帝满意的一个子嗣。在其它兄长相互沟心斗角时,真烈太子是唯一一个不沾污秽的人。 他不争世事,内心洁白干净,一直过着不染权政和斗争的宁静生活。然而在真光帝眼里,他却是大智若愚、虚怀若谷,处事沉稳干练的一个人,是帝位最合适的人选。 皇城皇室恢弘繁复,金碧辉煌,三十六殿,五十六宫,戒备森严;蜿蜒如长龙盘旋,处处透着皇家气派。 从雪荒回到皇城,再到太子的含真殿,珀宸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兰泱的手腕,带着某种奇怪的愤愤,几乎一路拖着将她带到了太子的殿前。 面对皇城太子身边剑术最强的护卫,练剑之客身上独有的强悍力道,兰泱哪里能抗拒得了?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奇怪,竟丝毫不顾及她快被扭断手腕的疼痛。 “珀宸!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兰泱带着挣扎,低低的哀求:“你弄疼我了。” 然而珀宸却自顾自地一路不语,也不看她,终于到了含真殿门口他才停下脚步,忽然转过身来,举起她的手放在面前,怒视她已经噙着泪的眼睛:“疼吧?这是警告你,别忘记你现在的身份。” 兰泱沙白着脸,快被捻断的手还在微微挣扎,刚想开口说什么,殿门忽然就打开了。 真烈太子走了出来,将两人刹那间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收在眼底。 “珀宸!你干什么?”见兰泱眼里含着泪,真烈太子急急开了口。 珀宸一怔,迟疑着松开了手。兰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便被已经冲到身后的太子稳稳揽在怀里:“兰泱......没事吧?” 兰泱却忍着对珀宸的气,不作声地转过脸去不看真烈。在她看来,眼前的太子可比那个强势霸道的皇城剑客珀宸好欺负。 “还会生气,那就是没事了。”真烈没正经的笑了,抚摸她的脸:“这回该死心了吧?在雪荒吃了不少苦头吧?”。 兰泱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坚韧不快地推开了皇城的太子,径自走进太子的寝殿。 真烈太子怔了怔,摇头叹了口气,脸上有略微无奈的神色,却是带着笑意。 “殿下,兰泱珀宸已经给你带回来了,我先回去了。” “珀宸。”真烈陡然间叫住已经转过身去的好兄弟,“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谢谢你。”真烈注视他的背影,淡淡道。 “不需要,这是臣该做的。”冷冷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烈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复杂,却只能叹气。 兰泱原本是三个月前,珀宸在雪荒的雪崩里救下的一个从中州大陆去往空城的民间女子。 兰泱在雪荒里遇上了雪崩,被珀宸救下之后,一贯冷酷的他第一次破例提出了要主动护送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在到了城郊的空城与皇城交界处,却恰巧遇见了太子真烈,更没想到真烈对兰泱一见倾心,竟然不顾她的意愿执意把她带回了皇城。 虽然兰泱一直想要离开,却因为真烈太子的身份给了她太多以前动荡不安的生活所没有的物质和安逸,所以兰泱内心一直也是矛盾。尤其对真烈要纳她为太子妃的事,没有感情的她更是意意决绝的抗拒。 最后真烈答应兰泱,如果她能自己走出雪荒就另娶太子妃不再逼她,并且给她自由。然而一切都在运筹中的太子真烈,这次也只是想让她对离开皇城的想法彻底死心。 在离开皇城进入必经的雪荒后,受了三个月的锦衣玉食、惯宠顺受的兰泱,自然是承受不了雪荒上的凛冽风雪。真烈已经很了解她了。原本就意志不坚决的她还没走出一半便有了退却的心思,又恰好在途中遇上了正去空城和皇城的人,落魄的她咬了咬牙便也气馁的混在了其中。 料想一切的太子真烈,也早早派珀宸前去接回折返的兰泱。 太子寝殿,兰泱极度不快地坐在床边,侧头不看站在面前真烈那般如愿以偿的眼神。 “你还想怎样呢?”见心爱的人一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皇城的太子忍不住地开口问,“我们说过的,你走不出雪荒就要做我的太子妃。” “谁要做你的太子妃!”话音刚落,兰泱转过脸执拗地看她,决绝地道。 真烈一急,上前握住她的肩:“兰泱,你可不能反悔啊,当初你也是答应的。” 兰泱侧过头去,一脸拗气地反驳:“那是你一个人说的。” 真烈太子怔怔,却苦笑起来:“你不能把对珀宸的不满,都怪到我头上啊。” 心下太了解这个丫头不怕身为堂堂太子的自己,却居然畏怕自己的一个手下,他无奈地喃喃:“我可真是悲哀啊,连自己的女人都奈何不了。” 只有珀宸才能收服这个脾气倔强的丫头啊。 “谁是你的女人!你走开!”一提到珀宸,兰泱便忍不住气盛,更加不服气和不想退让地推开他。 然而真烈却是一把搂住了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心下释然地安慰道:“好了,我不逼你。” 反正经过这次,这丫头定会安稳的待上一阵子,短时间还不会天天总吵着要回去。只要她在身边,还是有机会把她变成太子妃的。 第7章 忧心灵珠 他低低叹了口气,抬手轻轻安抚怀里微微挣扎的人:“我给你的如意珠一直带在身上吧?没有如意珠,你的小命早就在雪荒里没了。” 兰泱却是忽然一愣,陡然间停止了挣扎仰脸瞅他,眼神微微闪着光,忽然变得温顺起来:“我......我把它送人了。” “什么?!”真烈太子一震,脸色霎地一白,俯下身子紧紧抓住她的肩,眼珠子快瞪了出来:“送人了?!那可是我给你的信物啊,你......你居然送人了?!” 兰泱见他骤然而起的情绪,也呆住了,讷讷点了点头。 “你......!”真烈忽然忍不住地想发火,却在陡然间生生咽下了刚冲到嘴边的呵责。按住她两肩的手不由地一用力,将所有的气恼都发泄在了手上使出的力度。 “啊——”兰泱疼得叫出了声。 真烈心下便是一慌,意识到自己的手太用力,连忙松开:“哎呀!兰泱!你没事吧?快,快让我看看。” 他伸手在她肩上一阵乱抓,脸凑了上去细细地觑视起来。 “你走开!”兰泱疼地眼里霎时噙出了泪,委屈地嚷嚷。身子挣扎着甩开他一时无措的手。 真烈怔怔,不知是该责怪还是心疼才好,心下一阵烦乱却不敢对她发火。堂堂穹荒砂流国的皇城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帝,居然被一个身份连''贵''都称不上的民间丫头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谁让我喜欢你呢?真烈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难看的脸色转即变得温和下来。 “你把如意珠送给谁了?”他盯着她,淡淡地问。 三个月前,她在雪荒遇上雪崩被珀宸救下,护送到了城郊后就被自己给强自带回了皇城。这三个月来,她连真光殿的门都没出过,哪里还会有机会认识其它人啊?这次离开,也是连雪荒的一半都没走出去,在这里除了认识自己和珀宸,她还能认识谁呢? “我......一个在雪荒里认识的朋友。”兰泱埋头,自顾自地揉着还泛疼的肩,嚷嚷:“我只是借给他,他还会还我的。” “朋友?”真烈荒谬地苦笑:这丫头离开还不到半天就往回走了,半天时间哪里会交上什么真正的朋友?那可是如意珠啊......很多人做梦都想得到的宝物啊。 他直起身来,努力把心下又泛起的愠气压了下去,语重心长地道:“我把如意珠给你,也是想让它的力量替我保护你,这下可好了,谁会把白白到手的如意珠傻到再还回来啊。” 皇城的太子尽量支配说话的语气,讨好意味的让她听起来顺心顺耳。 “不可能!苏祺不会是那样的人!”真烈的话音刚落,兰泱随即辩驳,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不服气:“他一定会还我的。” “苏祺?”真烈微微一震,惊讶地看她,一再追问:“你刚才说苏祺?空城的少主苏祺?你把我的如意珠给他了?” 真烈惊呼地连连脱口复述了三次这个名字,刹那间从遥远的记忆里闪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少主?” 兰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喃喃:“空城的少主?你们认识啊?”她难以置信地问,仿佛一提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瞬间神采起来,方才的不快也统统散了去。 “怪不得他长得那样好看啊。” 真烈眉头一抬,沉吟:“呵。”默然冷笑起来,侧过头去,不知该说什么。 空城可是皇城主动废弃分裂掉的一部分,一国太子,怎会不认识与幕后缔造空城之人百年都脱不了干系的三代空城的少主? 他是见过一次苏祺的,却是在两个人都是少年的时候,印象中那家伙除了有一张天赋的容貌,再没什么能给他留下好的印象。说他又冷又傲、不可一世?可如今他又偏偏对自己的城民坚守庇护,真是完全矛盾猜不透的一个人啊。 十二年前,穹荒砂流大陆又有传言,说白兰帝都膝下一千六百人族人的奴役傀儡——白之一族,也是被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苏祺在一日给灭了族,毕竟没人亲眼看见,传言也就是谣言,自然没人百分肯定那就是他做的。 那家伙天生就是个邪星,自小就身赋惊人奇诡的力量,记得当年与那个人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样,他居然看见那少年的眼底深处隐隐透射着两种颜色的诡光,简直匪夷所思。 这丫头八成是被他那张脸弄昏了头,才会把如意珠给他。太子真烈犹自出了会神,想起了与这个人有关的遥远的事情。 真烈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说得多了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对她发火,只好默默转过身去。 “那么如意珠可以帮人疗伤吗?”然而真烈刚想转身,兰泱却开了口。 “你受伤了?”他俯下身子,急急地扳住她的肩,摇摇地打量起来:“哪里?快让我看看。” “哎呀!不是我。”兰泱烦乱不耐地推开他,伸手扯了扯被他抓乱的衣服。 真烈恍然愤愤,目色一凛,连推带甩松开了手。 “可不可以呀?!”见真烈难看的脸色,她依然执着地问。不想惹她生气的真烈太子散淡而不情愿地答了一句:“当然!” “哦。”兰泱的眼睛微微一亮,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蓦然低下头去犹自笑了起来。 “定情信物都没了!那你只能当我的太子妃了!”将她神情看在眼底的真烈太子,有些气恼地开了口。 兰泱一怔,抬头看他,不服气地反驳:“他一定会还我的!”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见她又快翻了脸,真烈连忙走到床边,坐下,侧过身来搂住她,低低安慰。 嘴上虽然退让不再争辩的他,眉间却渐渐聚起了阴霾:如意珠丢了可不是小事,由其还是给了那个一百年来对皇城一直最有威胁的空城少主。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丫头,唉…… 真烈忧心地叹了口气。 第8章 欲望-奇怪女子 雅致的厢阁,龙涎香沉郁的气息延绵萦绕,仿佛陷入了某种带着奇异魔力的漩涡,让屋子里的人的心神深深的安定而沉静。 苏祺盘膝坐卧在床边,两手上下嵌着如意珠交叠在胸前,仿若神游物外般合眼凝神。 如意珠隐隐泛着如水的波光,忽聚忽散,反射地映照在他漠然的脸,苏祺脑海里翻涌闪过密密麻麻的字,静静地召唤与凝聚某种力量,微妙而激烈地将它纳入身体。 桌上拂香盏里的龙涎香灰冉冉剥落,直至燃尽了最后一抹香焰,他心中的沉郁安宁才随着香气如缓缓溪流般悄然隐退。 苏祺漠然的睁开眼睛,目光散淡,松弛缓缓地长舒一口气。沉吟了片刻,他低头注视着手里兰泱给他的如意珠—— 想不到,如意珠“攻”的力量居然在她的身上。 十几年,他修行的一直是‘护’和‘感’的灵力,''守护''和''感知''的力量已经修行到极致,却始终没有攻击别人的力量,犹如被侵犯他只能防护却不能还手。 “真是天也助我......”他忽地冷笑,喃喃。 “少主,辛少将求见。”门外忽然传来琉珠低低禀报的声音。 苏祺一振,抬头望着门的方向,犹自揣好如意珠,展腿落地站起身来,蓦然平静地应答:“进来吧。” 屋内沉郁的龙涎香气已然散去,仿佛从黑暗里走出般,让他的心神瞬间有了清明透澈的感觉。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走到桌边提壶倒了一盏茶。送到嘴边时,眉头忽然一蹙,迟疑地斟酌着茶香,始终没有入口的意思:呃?好奇怪的香气啊......这分明不是茶香...... 渐渐地,他的心里有微妙灼热的感觉隐隐升起。忽然脸色一变,掌心聚起强烈的力量,用力一握!精致的瓷杯顷刻间变成碎片,从掌心的缝隙湿漉漉地落到了地面。 这茶......这是...... 随着某种微妙奇异的感觉如火苗燃烧,不断地蔓延和挑衅,苏祺终于不由自已地弯下腰去,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来人!”忽然间,他怒喝一声。 音起之间,门已被打开,琉珠和辛决一齐走了进来。 “少主,有何吩咐?”听得少主片刻前那般带着愤怒的语气,琉珠不安地低下身子,语气也是颇为小心。 “这茶是谁拿来的?”他手指了指桌上的壶,声音颤抖,冷冷的问。 “回少主,是新来的女仆芊芊。” 芊芊?苏祺愤怒的眼神飘忽闪烁,新来的女仆自然是不认识。 忍着仍波澜潮热难以退去的欲望,他又一次禁不住地俯下了身,按住桌子,眼里冒出可怕的怒气,绞成一团的五指忽然一拳垂了下去! “少主!”仿佛看出他的不对头,辛决惊疑的一步踏上前去:“你怎么了?!” “茶......这茶里有......”苏祺按住桌子,强自按捺住心里火一样串烧的微妙感觉,勉力的说。辛决微微一愣,回头拿起茶壶翻开盖子,低头凑近,刚想闻上一闻—— “别动!”苏祺陡然间侧过头来制止了他。 辛决脸色一变,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慢慢放下茶壶,回头打发了琉珠,直至看到她走出屋子关上门后,才转过头来低声问:“少主......要不要属下去如意馆叫来一个女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却又不得不关切的问上一问,必竟少主还年轻气盛...... “不。”苏祺决然地回他,强烈的烦躁和愤怒又一次地涌了上来:“可恶......竟敢明着在我的茶里下这种东西。” 终于,他难耐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竭力地调整急促的喘息,想用念力冲淡心底愈来愈蔓延挑衅的欲望。见少主拒绝了自己的好意,辛决只好蹙着眉头站在一边,静默地注视他苍白俊气的脸上每一个细微变幻的神色,心下也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许久,空城少主眉间凝神专注的神情忽然变得越来越盛,蓦地支撑桌面的两臂猛然一震!全身忽然爆发出一股强悍的白光,淡而柔地刹那间席卷心底全部欲望冲出体内! 仿佛空气里也瞬间有了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拂动,屋子里的串串珠帘如清风掠过,摇摆不定地晃晃荡荡,发出了凌乱清脆的稀稀落落声! 辛决也在毫无心里防备之下,被那样强悍却不带任何杀伤力的力量逼得连连后退,脸上尚自有被白光陡然扑面的苍白和惊呆。蓦地,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被那无形的力量催动拂起的头发,才慢慢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认识的空城少主。 “呼——”苏祺颓然地直起身子,脸上犹自带着略微的慵散,苍白而平静,从胸臆中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平定了呼吸,突兀而来的欲望已然退去,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终于......终于散去了...... “少主?”辛决僵硬的站在一边,仿佛震惊于刚才的力量,又不知道该怎样问他现在的情况。 “让你见笑了。”年轻俊气的空城少主略微愤忿而尴尬地苦笑,随即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愤怒骤然而起,紧紧攥成拳头的手,用力握出了一个响—— 芊芊......一个新来的女仆就敢在我的茶里下这种东西,她到底想怎样?又是什么目的? “呵......都是男人,少主不必难为情。”许久,怔怔的辛决终于找到一个可能合适的话来抚慰年轻的少主,“要不要属下去查下这个芊芊的底细?” “查是肯定要查。”苏祺脸上带着怒意,冷笑:“不过,先等我见了这个人再说吧。” 辛决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好了,说正事吧。”随即他音色一转,神情也变得如往日处理要务的严肃,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离开的这六个月时间,空城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 “特别的事?”辛决犹自喃喃,低头迟疑了一会,仿佛是想在记忆里搜索着过去六个月时间里值得向少主禀报的事。 第9章 乱起-雪荒尸体 “一直相安无事,只是……。”辛决低头迟疑了一会:“属下前些日子探访雪荒的时候,发现几具白军的尸体。” “哦?”苏祺毫不惊讶,语气淡然:“雪荒里发现尸体并不奇怪,你怎么就断定那是白军?” “他们虽然都是乔装流民的打扮,但是属下搜身的时候,无意中在一个衣不蔽体的尸首上发现了这个。”辛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黄皮纸包递给他,“之后属下扒开其它尸体的衣服,也发现了他们胳膊上有同样的刺青。” 苏祺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包,一层层剥开,直到露出血淋淋的东西,一直淡漠的眼神才变了一变——那是从人的胳膊上用剑剔下来的一层人皮。 他低头看着黄皮纸里尚自还带着血丝的白鹰刺青人皮,面色也同辛决一样渐渐变得复杂。 “这些人死状惊恐,应该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在雪崩里送命的吧。”辛决抬眼探了一下少主的神情:“白军十几年不敢踏入皇城和空城半步,如今又接近我们,难说不会又起了搜寻如意灵珠的念想啊。” “百年前,巫祖人就筹算出如意灵珠的力量一直积聚在我们空城和皇城,他们挑唆白兰帝都三翻五次派出白军涌入这里搜索如意灵珠的下落。那时消息也很快在穹荒砂流传开,所有想得到如意灵珠的人都趁乱涌进来,妄想先找到灵珠据为己有。最后一年平息这场霍乱,属下记得是在少主十四岁的时候,少主还记得吧?” 辛决见他一直低头注视手里血淋淋的东西,也不发一言,有心提示意味的讲述起了相隔十四年前的那场如意珠引起持续整整一百年的霍乱—— “虽然那时没有兵戈相韧,但白军一直猖自妄为疯狂的在这里撒网搜索如意珠,给百姓造的安生带来了莫大影响,出门便四处见得到肆无忌惮穿行的白军,那时家家户户都禁闭朱门,连门都不敢迈。一开始几个白军因为耐不住枯燥寂寞竟然当街抢取姑娘妇女,甚至挨家挨户肆无忌惮的搜索他们想要的东西,满城上下无不人心惶惶,战栗不安,让皇城里的真光帝也是颜面扫尽,民心也是动荡愤愤。” “哈!”辛决眼里渐渐流露出讽刺的光,锋锐冷漠:“如此眼下侵犯尊严的挑衅行为,那时的真光帝也不知道畏惧什么,居然连管都不管,才让白军越来越猖狂,真是昏庸无能啊!” “可惜空城的前两任城主只是普通人,他们没有少主自小就修行的幻力。前两任城主只是给了百年前还是荒凉之地的空城一个缔造契机,对外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没有力量做任何抵抗。” “哎......”辛决叹了口气,表示悲哀和遗憾。 “百年前宆荒砂流还算落后,那时白兰和巫祖除了派人手搜寻,也没什么大本事。如今已经一百年了,听说现在的巫祖大人后来性格大变,邪门的很,幻术也是一夜骤变高深莫测,简直不似凡界的法术,有人说他就好像被附了体变成另一个人。不知道如果再有百年前那样一次霍乱,巫祖人和白兰帝都又会猖狂到怎样的地步啊?” 说到此时,他将叙述的话题陡然间一转—— “不过说来也怪,前两位城主都没活到五十岁,都是在到了五十岁那天忽然辞世,属下甚至怀疑过他们是与缔造空城的幕后人,以自己的生命做了交换。” “现在的真光帝已经年迈衰退,只是在朝政里挂着帝位做做样子震慑一下外面不知情的人罢了。听说上个月皇城里的那个太子真烈已经开始接手国务政事了,估计也不是什么治国的料。” “呵......”叙述里,辛决一再讽刺的冷笑,毫不掩饰对现在砂流皇室的不满:“这个砂流皇帝和太子,简直不及我们空城三代少主的一半!” “辛决。”一直沉默的苏祺忽然开口:“这样的话你我之间说说就罢了,莫要外人听了去。” 他将掌心里的那团血皮捏成一团,看也不看地,断然扔进了地上的废篓里,淡淡道:“皇城皇族上下对我们空城的误会够深了,他们一直担心空城的势力会盖过皇城,这样在宆荒砂流百姓和其它子国的心里就更显得现在的真光帝昏庸无能了。”苏祺说的淡然,语气却冷漠讥诮。 “不用担心,空城不会有事的。”蓦然,他淡淡道。 然而停顿了许久,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刚才说什么?用生命交换?” 一直对百年前空城的幕后缔造者有所疑惑的他,方才在失神的那一瞬,仿佛依稀听到了辛决说了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回神后才诧然反问。 辛决怔了一怔,微微点头:“属下也只是怀疑,没有证实。” “哦......”苏祺脱口应了一句,便陷入沉思:“如果是真的,真是想不到流塔上的那个人不但有颠覆天地的力量,连人命都能掌控......他才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啊。”仿佛想起了一个月前在流塔上,那个神秘的塔主居然说自己是个可怕的人,而忽然感到讥诮和可笑。 “少主。”沉吟许久,辛决忽然极恭谨地开口,打断了他的吟思:“有件事......属下不知该问不该问。” 苏祺抬起头,见下属面色迟疑不定地看着自己,也是微微一滞:“有什么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甚至心下开始有了略微的怒意:“你我之间还有不能直言的事吗?” 辛决犹豫着,最终还是低低问了:“不知少主……这次去流塔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顿了顿,仿佛想看破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少主不得已去流塔上找那个人,于是便暗暗地,严谨注视着空城少主脸上的每个神情,一字一字探视意味地问:“不会是......也交换了什么不该换的条件吧?” 第10章 叙旧-流塔上的神秘人 呃......忽然一愣,苏祺还真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回答:“没有,只是一件我的私事罢了。” 然而辛决对他这样笼统的回答,也只是意料的苦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此次回空城的路上,我在雪荒遇到一个身上有如意珠的女子。” 沉默许久,苏祺有意把话题转开,“她居然还把如意珠给了我。”顿了顿,他忽然冷笑:“不,是借给我。” “啊?”辛决果然就面色一转,眼神微微诧然地看着少主:“这个人一定不了解如意珠吧?” “是,”苏祺动了动唇角,仿佛也觉得有些无知,淡淡道:“看起来很单纯的丫头。” “呵,那少主是不是要自己留着?” 苏祺摇头:“不,这个丫头是皇城里的人,能给她如意珠的也定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仿佛想起了那些马客的衣装气度不似一般人,他的神情也渐渐变得严峻:“毕竟空城还是皇城脚下的一部分,犯不着给自己树怨。而且那颗如意珠的力量已经被隐藏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那个丫头有点不知轻重,居然主动暴露自己有如意珠,送她的人也实在是个没头脑的家伙。” 他不作声地微微冷笑,转身走到水台边扭开金伐,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反复洗了几遍手,轻轻甩了甩,然后从身侧的架上取下方巾,擦了擦又搭回去。 一边的辛决忽然笑了:“少主还是那样洁癖。”他的视线挪向方才被扔进废篓里尚自还血淋淋的东西,轻言道:“一会儿属下让琉珠进来把这东西收拾掉吧。” 苏祺只是对着镜子里面映出的属下影像,淡然笑笑,似是对这个题外的闲话没兴趣多言。 “那少主是要把那个如意珠再还回去了?”默然,他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苏祺转过身来,不作声的点头,“而且,还要借这个机会见见那个给她如意珠的人。如果真是如我所想,那么......这个丫头可要好好‘用’一下了。” “嗯。”半懂的辛决,只是回了一个字。 …… 穹荒,砂流大陆遥远的西部极端。 一双寂寞的眼睛在高耸入云的流塔顶端默默俯视着云雾缭绕的大地。一袭孑然的黑影,风帽下是一张年轻,却被孤独岁月湮染,而平静得如同冰雪般冷漠的脸,苍白、疲惫,却有着举世惊人的容貌。 没有人知道他以前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只听过有人谣传这个塔主是一个读心术非常惊人的异人,只要站在他面前,无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心目。 这个人,一直与外界疏离,不干扰土地的一切生死存亡,然而却在一百年前,这个已经在传说中湮没了的神一般的人物,似乎忽然开始对云下的大陆有了兴趣—— 比如一百年前,他倾力缔造了空城。 也有人说他不属于土地任何一国,根本不是凡界人,而是来自于这片土地的头顶——穹苍空阙,所拥有的力量可以毁灭天地,因此从来没有一人敢去流塔惊扰这位传说中的神秘人。 “苏祺现在应该回到空城了。”俯视大地,神秘的黑衣人低声喃喃。 “是吧,今天刚好三个月。”女子缓缓走上前来与他并肩站着,蓦然侧过头来看他,轻声念道:“王......” “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叫我王。” 话音刚落,他断然接过身边女子的话,语气平静:“我现在只是流塔的主人,不再是空阙的王。” 女子看着曾是云上穹苍空阙里最孤傲、灵力最强的王者,心里隐约有说不出的悲伤。泪便再也难以自禁地落了下来,“是......塔主。” 蓦然,女子抬手抹掉了泪,声音颤抖:“那个空城的少主苏祺,真的能帮塔主完成心愿吗?” 仿佛是读到了身边人的情绪,一直凝望云下大地的神秘黑衣人沉吟许久,才缓缓回答:“只要他有欲望,我有力量。” 蓦然,他顿了一下,极轻的喃喃:“即使他是个特别的人也不例外。” 女子轻叹一口气,眼神哀伤地看他,“塔主这样不计后果,真的值得吗?” 黑衣男子沉默,漠然心中暗自涌起了难以抑制地输给宿命的苦涩感,遥望云雾下密麻的黑点,许久没有说话——那是云下穹荒大陆的全景。 “我.....只想见她一面。”默然,一声微弱地喃喃从嘴边滑出,无助而绝望,却又那么期待...... 女子沉默下去,眼泪再度无声无息地落下。 想不到……王对与她的重逢还是那样期盼…… 空城,辛决看着六个月不见的少主,还在不停地发问。 “那么这次去流塔上见到的那个人,他没有为难少主吧?” “嗯,没有。”苏祺沉吟了一会,淡淡地答:“只是他提出的条件完全出乎我意料!” “为何这样说?”辛决不解,心下也是对传说的那个人物有所好奇,便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向少主了解一下。 “我本以为流塔上的那个人是一个有野心有权谋的统治者。”漠然冷笑,有些讥诮:“想不到他的条件,居然只是让我替他找一个女人。” “女人?”辛决看着他,眼睛一亮,也是微微诧然。 苏祺只是缓缓点头,似是对自己属下的反应也早有意料:“那个人的幻力不在我之下,甚至根本不是我可比的。” “......” 两人聊了许久许久,他有些口干,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一盏茶喝了下去,不知是悲哀遗憾还是庆幸,微微叹息:“好在他是个死人,不干扰大地,不然这样的一个巅峰造极的人也真是可怕。” “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能让一个带着颠覆扭转力量的强者万念俱灰,舍弃了天与地,只为与那个人见上一面。”半晌,苏祺眼神冰冷,唇角默然露出讽刺的笑,极轻地喃喃从嘴边滑出。 “他要找的人在哪里?穹荒这么大,要去哪里找一个连样貌都不知晓的人?”辛决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喃出了悖谬之处。 早已同样觉得荒谬的苏祺也是面露讥诮。 “所以,我没有答应他。” 第11章 忧国-珀宸的情愫 “哎呀!”被侍卫拦住在流光殿门口的兰泱只好反回,然而刚回到内殿就撞上赶去见太子的珀宸,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不知为什么,兰泱一见到珀宸,就对他身上剑客特有的凌厉气息感到莫名的畏惧。那种强烈的逼迫气势,让她在他面前总是万般不自在,甚至也不敢直视他看自己时的眼神—— 那样强势、冷漠和锋芒的眼神,简直不是人该有的嘛!兰泱激泠泠地打了个寒颤,有些自认倒霉地吐了口气。 看着珀宸越走越近,方才还慌不迭地想躲起来,然而四顾了一圈,才发现这金碧隧长的殿廊根本就没地方藏身。急急之下,她只好转过身去,两肩一缩,仿佛祈祷不要看见自己一般,天真地低头碎碎念着什么。 然而只是那么一会儿,一只坚固有力的手就从背后无声无息地伸了过来,捏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拉——兰泱旋即转了个身,便一头栽进他的怀里。而珀宸却强悍的站在那里丝毫没动一下。 “啊......”她下意识低吟一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里犹自带着掩不住的恨意,却不敢吭出半个字。 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吧?珀宸的脾气可不像太子那般,事事都会顺着她。他对她总是有种奇怪的敌意。自从来到皇城,他就没有一天是给这个自己曾亲手救下的人一个好脸色。 “回去。”冷冷地,皇城的剑客只短促地说了两个字。问也不问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拉着她的胳膊往回走去。 原来,早就看到兰泱站在那里,他也只是过来带她回太子的含真殿。 “兰泱呢?”含真殿,刚从涉政殿议事回来的真烈太子,在侍女禀告后,方一走出殿门就撞上了珀宸。 真烈的身子陡然一僵,怔了一下,定了定睛才看见被他拖在身后的兰泱。 珀宸的手臂只是缓缓一拉,身后的人便如一件羽衣般被轻轻的力度丢到了皇城太子面前。真烈稳稳接住未来的太子妃,揽在怀里,立刻明白了什么—— 又想逃,十日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 真烈无奈叹了口气,极轻地喃喃:“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这里吗?” 刚从涉政殿回来的皇城太子,似是有着很重的心事,神情有苍白的恍然。 仿佛兰泱也察觉到了真烈的脸色不对,便也出乎意料的没有闹小情绪,静然地瞅着沉默在门外的两个人。 原来,刚才在涉政殿商议的是这几日骑巡队在雪荒里发现的白军尸体。 皇城是砂流国的咽喉,而空城百年兴盛,一直引起心怀不轨的白兰帝都和巫祖人的注意。巫祖人有强大的占卜筹算天赋,推算出如意珠的力量一直聚集在空城和皇城,即使距离前一次霍乱相隔十多年,蠢蠢欲动的心也丝毫未减。真光帝一直都知白兰和巫祖觊觎的野心,如今雪荒又现白军尸体,身为一国太子又何不忧心啊。 “你来的正好。”沉默许久,真烈太子缓缓开口,仿佛在涉政殿听臣子议事时心里飞想的事太多。带着疲惫,他的声音极轻极轻。 蓦然,他松开怀里的兰泱,三个人一起进了含真殿。 兰泱犹自走到被皇室贵气博古架隔开的另一边,坐了下去。见这两个人方才都是那般心事忡忡,素来没知轻重的她也不由收敛了本性。想必这两个心怀国事的男人定是有什么大事商议,乏味没有兴趣的她,便躲之不及地坐得远远。 “刚才在涉政殿的事,你也听说了?”太子真烈面色凝重,淡淡地开口。 “是,属下也正是为这事过来,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殿下。” “......” 许久,坐在一边的兰泱听着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她低下仰着脸的脑袋,隔着古架的筒缝侧头看去。然而这边的隔音实在太好,那边两个人的商议也似乎有意压低声音,兰泱居然什么也听不到。 无聊的她站了起来,难耐地走来走去,眼睛却不停觑着那边两个人的谈辞如云。她也只能从那两个人脸上的神情变幻,来猜测商议的事情—— 呃,貌似很严重的事啊......太子面色和眉间是罕见的正经和肃穆。这倒让兰泱心下对这个整天围在自己身边转,一心想着要把自己变成太子妃的皇城太子,有了新的认知。 而身侧的珀宸一直肃谨地凝神默听,颔首点头。 不知道是什么事,会让这个平日没个太子样子的真烈这样严肃啊…… 仿佛商议已经结束,真烈欣慰地走到珀宸身侧,语重深长地拍了一拍他的肩:“好,有劳你了,我的好兄弟。” “不,在殿下面前,属下永远是臣。” 珀宸脸上忽然有种不苟的决冽,语色平静,却也没得客气。蓦然转过头去不看太子:“殿下的东西,做为臣子也永远没资格争。” 真烈按在他肩上的手陡然间僵住了,脸上的神情也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间凝固了。 仿佛感觉到太子的手瞬间一颤,他的唇角缓缓浮出一丝奇怪的笑。只往前走了那么一步,真烈的手便空落的垂了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从幼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越来越疏远自己,刻意地划分君臣之间。那么昔日的情谊,就这样说淡就淡了吗?难道仅仅是因为...... 真烈沉吟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另一边,无趣的兰泱频频觑着这边,坐得太久,她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随即悄然走到隔架后面,竖起耳朵细细地听—— “好,等属下到了棠源郡......” “什么?!”一语未毕,兰泱陡然从隔架后面跳了出来!惊喜地瞅着珀宸:“你刚才说,你要去棠源郡?” 她眼睛波亮,有掩不住的兴奋,嚷嚷:“真的吗?!真的吗?!” 出了雪荒就是雪域,雪域再往北走半日就是棠源郡,棠源郡城是每个进入雪域和雪荒,甚至是去皇城和空城都要必经的一个小郡,珀宸去那边正是打探白军的情况。“ 第12章 如意馆-她来了 被打断的珀宸和真烈,一齐转过头来看着她。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兰泱转瞬带着哀求撒娇的腔调和眼神走了过来:“带我一起去嘛。” 棠源郡是兰泱之前来的地方。那里是她曾经在动荡的日子期间,迁徙的最后一个落脚点。 那里可不及皇城里繁华,整个穹荒砂流国,除了皇城和手足的空城,以及少数区域是全数繁华之外,其它地除了城中心基本都是苍野茫茫,赌坊、伎馆、窑子等乱成一团,杀人、掳、掠都会有的事。 然而兰泱却对那个生活了几年的小郡有着特殊的感情。虽然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的只是过去连肚子都难填饱的流离岁月的点点滴滴。但离开了几个月后再次听到那三个字,心口居然还是微微一热,竟有怀念家乡般的念头,来这里几个月,除了上次游了一次雪荒,连殿门都没踏出去过半步,心下自然也是耐不住天性。 虽然现在太子给了她以前从未有过的富足衣食和安逸,但是来自民间的丫头,还是有点摆脱不了无拘无束,松散自由的作风呢!毕竟不是贵族出身啊...... 更何况......她还有另一个目的...... “别闹了。”真烈伸手揽过刚凑到身边的未来太子妃,一脸疲惫,散淡地回绝了她。 那一瞬间,珀宸眼里掠过异样的亮光也随即黯了下去。 “我有事要办,不能带着你。”沉吟之下,珀宸沉沉地说了一句,却是低到几乎听不清的语气。 “你办你的事,不用管我啊!我对棠源郡很熟呢,不会给你添麻烦!”兰泱有些不服气的争辨,生怕他的一句话会影响真烈点头,极力争取这来之不易逃出皇城的最好机会! 她扭过头来,仰起小脸,用哀求地眼神,瞅着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皇城太子:“可不可以呀?” 真烈沉吟,缄默中,抬头看了一眼一边的珀宸,清楚地看到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的眼里隐约有不易察觉的光闪烁。 他低下头,轻抚兰泱颔首渴求的脸,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次,也好让他放下对这丫头的情结。 仿佛余光已经看到了一切,珀宸的心里也是默然一震,不再言语。 ...... 百年间,第一任和第二任城主与流塔上的那个人,不知用了何样的代价换取了缔造空城的契机。苏祺站在城道中心,四顾如今二十二万城民的空城,心里默然有种说不出的恍然和沉重:自出生,手里握上龙须鞭起,他便与这座城就有了再难以摆脱的羁绊。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龙须’,那是象征空城少主身份的尤物,自小就带在身上的东西,即便是来历不明,他也知道这东西与流塔上的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每日点上一盏龙涎香只能暂时延缓你体内那股分裂的力量,能不能控制它还要靠你自身意志……” 耳边忽然浮起那个人的话,仿佛忆起了一个月前自己在流塔上与那个人三个月的相处,那个有着惊人读心术的人,读到了他过去的一切,却读不出他的未来,忽然心里沉沉的—— 究竟这个空城里蕴藏着怎样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或者说......我,究竟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少主,如意馆出事了。” 听到身后轻轻的一句话,苏祺心里陡然一颤,恍然从杂涌的思绪慢慢平复地回过神来。 “怎么了?”微微侧目,空城的少主慢条斯理地问。 “有位姑娘......”仿佛忽然间意识到了不妥,那人陡然停住嘴,连忙凑到苏祺耳边低低禀报。 听着听着......苏祺眼里渐渐露出了激烈复杂的神色。不等那人把话说完,便健步如飞地往如意馆走了去。 如意馆,是空城少主开设的一个以收纳穹荒奇珍异宝的生意馆。只要是谁手中有奇珍异宝,都可以到如意馆换取双倍甚至几倍的铢币。即使雪荒有骇人的雪崩,但仍有掌握了雪荒雪崩规律的人来瞻仰穹荒闻名遐迩的空城,自然也不乏一流的富豪大贾。很多来自琼州大陆的旅人来到空城,也会带上自己随身宝物来这里换上几倍的铢币,甚至有的东西根本不值钱,但是只要拿到如意馆,便统统会被当成宝物收下,而且会支付给那人不菲的铢币——也不排除上个月苏祺从流塔回来,在雪荒遇上的那一队长途跋涉的人。 除此之外,如意馆不但是聚宝的地方,更是空城极负盛名的女伎馆。 砂流国不少人知道空城的如意馆是一个来者不拒的奇怪纳宝之地,却很少有人知道如意馆还是一个“有求必应”的翘楚藏艳的地方。 然而苏祺却并不是一个对女色有求的人,甚至很少涉问如意馆的事,一直都是由如意夫人和几个女厮打理。 苏祺一路行色匆匆,避开了前厅的客人,直接来到如意馆后门,进了鼓楼后堂。 穿过比人高的富贵盆草和幌伞花枫,挡在面前的又是数十个红木荷塘清趣屏风,走到了最后六扇屏风后面时,他忽然微微一震,霍地停下脚步—— 方才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前方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扑了过来! 那样柔韧而坚定的淡淡气息,不带一点杀伤力,却让前厅包围在那人身边的所有人都无法靠近。 那是......怔了一怔,苏祺的眼里瞬时掠过了千万种复杂的光。迟疑着,沉郁着,就这样一直静默地站在屏风后面,没有再走出来。 前堂—— “姑娘,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用我所有的东西与你交换。” 说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前堂穿过挡在空城少主前面巨大的六扇屏风,缓缓入了苏祺的耳。然而屏风后面的人,只是静静听着,没动一点声色。 白衣女子坐在桌边,纤白的双手静静捧着一枚晶珠,苍白着脸,茫然的听着四周包围自己的人,逼迫般地要她交出手里宝物的声音。 第13章 如意馆-邬老板闹事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不安,她的脸上虽有奇异的淡定,清丽的眼睛却是空洞无神,频频望着每一次声音传出的方向,却始终不说一句话。 “哈,原来是个瞎子啊!”忽然间,一个粗庸的声音带着嘲笑的语气喊了出来。 周围的人顿时骚动窃窃,不知是为那名女子遭此无赖而忿忿不平,还是慨叹这样淡雅清丽的美人居然是个瞎子而惋惜。声音七嘴八舌,却都是退到后面躲得远远,没有一人敢抱不平。 同一时间,那边一直站在屏风后面的苏祺,也是霍然一惊:瞎子?她......她...... “邬老板,您可是琼州数一数二的富豪,怎么和一个女子这般较真呢?”一直在一边调解的人是和悦夫人。 “嘿。”邬老板冷笑起来,声音里隐约有长时间周旋而急切不奈的情绪:“我就看上她手上的宝物,这个东西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定了!” “敢在如意馆闹事的也没几个吧?邬老板也是我们的常客,您也不是不了解这如意馆是谁的。” 听着和悦夫人客气的提醒,邬老板沉下了脸,却也不得不斗胆这一次。如果是在平日或许还会顾忌一二,然而在那颗女子手中的宝物面前,什么都是枉然。 来如意馆的多半是有收藏奇珍异宝癖好的人,琼州大陆富甲一方的邬老板也不例外。见了白衣女子如此清丽的美人,即使好色如他,在看到她持在手中的珠子后也没了欣赏美色的心思。他心里暗暗打着主意,见过无数珍宝的首富自然是明白这个珠子非同一般—— 那就是穹荒人心心念念做梦都想据为己有的如意灵珠! 先不说其蕴藏着奇异力量,他一个只懂筹商的普通人除了满脑的金珠瑙玉,自然是对这种灵物的功用没什么兴趣,但是如果把它奉献给巫祖大人也是能换到不少好处呢! 邬老板觑着白衣女子手中的晶珠,心里暗自打着算盘,眼里放着邪邪的光,恨不得再次扑上去抢。然而方才已经试过硬抢招数的他,却是不敢再有一丝轻举妄动。那个珠子似乎有奇怪的灵气,还没靠近就将他和他的手下全数狠狠弹了出去!硬的不行,软的不通,只有和这个瞎子耗费时间——只要她不交出手中的东西,就绝不让她离开半步! “你们给我看好了!”邬老板指了指包围在桌子周边的手下,冷冷吩咐,心里暗暗地想:我倒要看看这个瞎子能坚持多久! 看破了邬老板心思的和悦夫人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慌恐万状,回头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媚娘道:“少主怎么还不来?” 有些恼怒地,念着一群废物办事实在不利索,她略微带着叱责的语气,厉喝:“你到底有没有让人去叫少主啊?!”然而怕被邬老板听了去,她也只能控制着气煞想呼的声音。 “已经让小厮去了。”媚娘委屈的辨解,“这个时候也应该赶来了啊!”她两手翻叠在一起不停地绞来绞去,心下也是惴惴不安,望着屏风后堂的后门,心急如焚。 “苏祺也真是的!这几天把巡卫全部调到城郊和雪荒查什么白军,眼下如意馆出了事一个撑场的人都没有。只有我们一群女人能怎样啊?” 和悦夫人不吐不快奥恼地喃喃,背里也是急出一身冷汉,焦躁仿佛热锅里的蝎蚁燥热难安,只能连连叹息:“唉!这个辛决也是,关键时候也找不到人!” “辛少将就是奉少主的命带人也去了雪荒啊。”一边的媚娘在和悦夫人耳边低声说。 另一边,邬老板压低了声音,堆上好容易挤出的笑脸继续求着:“姑娘,我这里有十万金铢,如果你嫌少的话回头我再给你二十万金铢。只要你把这个珠子给我,一切好商量。” 白衣女子安静地坐着,空茫的神情静静听着那人各种语气的乞求。默然,她终于有了反应——淡淡地摇头,无动于衷地回绝了他。 “小姐!”忽然,包围一圈人之外传来了另一个女子清润的声音。 那人小跑过来,用力扒开了两个围在桌边如死尸般顽固僵硬的身子,好容易挤到了白衣女子身边:“小姐,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苍白着脸,转向熟耳声音的方向,仿佛眼前出现的人让她先前微微紧张不安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她淡淡地笑着,缓缓摇头:“我有这个,他们不敢靠近我。” 阿嬛低下了头,看着小姐一直视为至宝带在身上的如意珠,陡然明白了—— 那是她在那段绝望无助的时日里能够活下来的护身符,也是她十二年里一直在恐惧孤独的黑暗里以此为伴的寄托。还有……对那个人的仇怨和憎恨!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蓦地,白衣女子陡然间淡淡开口,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阿嬛的胳膊缓缓站了起来。 阿嬛先是微微一愣,抬头看着那双空茫无神的眼睛,随即用了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可是小姐,这可是很好的机会啊!” “都这么大动静了,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那个人也没出现,他应该不会来了……”顿了顿,她扶在阿嬛胳膊上的手微微收紧一分,“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阿嬛怔了怔,蓦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四面包围的人,回脸担忧地看着白衣女子:“可是小姐,这里好多人,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两个人窃窃低语的神情,却是更引起了另一边一直虎视眈眈的邬老板的注意。 他一手摸着下巴,咪起眼睛觑着突然闯进来称呼白衣女子为“小姐”的阿嬛。蓦地咧嘴笑了,眼里的光忽然变得阴森冰冷。 “哎呀!不好!”一直在一边观察邬老板神色的和悦夫人恍然一愕,仿佛看出了端倪,心下更是慌了:“真是急死人了!这个苏祺到底哪去了?!”回头啪地给了湄娘身边一个小厮一巴掌:“一群饭桶!让你们去通报少主磨磨蹭蹭,平时吃喝都是苏祺的,眼下办点事情如此拖沓!” “明日全都给我收拾包袱滚蛋!” 第14章 如意馆-重逢 那个小厮低头捂脸,憋着一肚子委屈也不敢吭出半个字,心下也是知道这一巴掌是替媚娘挨的,和悦夫人总是不能去打同为女人的她,只好拿她身边的小厮解了一时之气。 媚娘看着小厮,目下心虚暗暗咽了口气,额头也是微微冷汗,焦虑地频频仰望屏风后面的后堂内门,仿佛望眼欲穿。 然而那边的邬老头已经有了动作,他邪邪地使了个眼神,抬手一挥,包围在桌子边的几个手下便立刻会意地走上前去。 “啊——放开我!” 前堂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一直站在屏风后面的苏祺身子一震,脸色陡然白了下去。 长久的沉吟,心里隐约挣扎,却迟迟迈不出脚下千斤重的步伐。十二年了……那个他欠疚一生的人,就这样在毫无心里准备下突然出现了,要怎样出去面对她啊……她“看”到他,又会是如何的反应...... “阿嬛!阿嬛!”一直淡定的白衣女子终于还是失声叫了出来,两手在空气里惶恐的摸索来去,只能靠着听觉分辨被邬老板手下拖到楼上的阿嬛呼救声:“你们想干什么?!放开阿嬛!” “小姐!救我!”在被拖上楼的撕扭下,阿嬛拼命挣扎,好容易回头看到了站在那边惊慌无措,却没有一点办法的女子。 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绝望了—— 楼上是女伎侍奉客人的厢房。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能怎么办啊...... 七嘴八舌的人见此情形,即使鄙视骚动,眼见不平,面对邬老板的几十个强壮手下也只能各自袖手观望。 “求求你们!放了阿嬛!”女子纤细的手捧着如意灵珠剧烈的颤抖,只是茫然的站在那里,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除了哀求......就只能颤声哀求。黑暗里,看不到任何光的孤独恐惧和绝望,那种恍如隔世的无助感又一次涌了上来,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阿嬛......阿嬛......”白衣女子苍白着脸,恍惚地喃喃,念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她的嘴里在碎碎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笑了,笑的那样怪异和认命。她双手紧紧握着十二年前那个人“扔”给她的如意珠,剧烈颤抖,站在那里不再祈求。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邬老板邪邪地撇嘴,一脸得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耳边听着被拖上楼梯的阿嬛呼救越来越绝望,女子只觉心里一分分下沉,仿佛身在悬崖边,无以退路!沉默许久,她慢慢强自安定下来,空茫的神情缓缓转向邬老板方才说话的方向,终于孤立无援地点了点头。 “哈,早该如此了。”邬老板喜极脱口,不知是在说自己早该用这个卑劣的措施,还是指白衣女子早该把如意珠给他。终获至宝,他有些兴奋,急不可待地上前去拿女子捧在手里的如意灵珠。然而刚走出几步—— “全都给我住手!”忽然间,一个声音从后堂的屏风之间传了出来。 冷而淡,刹那间却让所有人心神凝固,全数回头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再也无法忍耐的苏祺穿过最后六扇巨幅屏风,缓缓走了出来,漠然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邬老板直直盯着年轻俊气的黑衣男子,心下想着这人方才那般语气,想必应该就是如意馆的主人,那个名声响遍穹荒砂流的空城少主吧?然而下一刻,身边人的惊呼声已然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少主!”媚娘犹如涸鱼得水,喊出了声:“少主!你总算来了啊!” 少主?这一瞬间,白衣女子忽然愣住,捧在手里的如意灵珠也仿佛和什么东西起了共鸣一般,微微发出奇异的光。她苍白着脸,身子也因激动而难以察觉地颤抖,扭头努力分辨着空气里男子应该走出的方向,急切而忿忿地望了去—— 是他......是他吗...... 莫明复杂的心情,仿佛刹那间翻覆出了一直沉在心底的噩梦和期待......十二年了,这个曾亲手毁了自己的人! 一边的和悦夫人也是暗暗舒了口气,心下的焦躁终于安定下来。刚想上前和已经走到眼前的少主交代什么,然而苏祺却只是明白一切地没有看她一眼,直接走到邬老板面前停下。看着眼前一脸横肉,眼里盈满邪光的肥老,苏祺打心底的轻蔑,眼神却是异常平静。蓦地抬手指向身侧楼上被托上去的阿嬛,和她身边怔在那里的两个手下,冷冷开口:“放开她。” 邬老板暗暗倒吸一口气,看着在穹荒大陆闻名遐迩的空城少主,心下的确有些怯怯。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苏祺的名字,此人能在穹荒砂流如此盛名,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然而,面对自己数十个手下,又实在不想丢了面子,愣在那里半天,心绪如飞,始终没敢轻易开口说半句话。 看出邬老板的迟疑,苏祺却没了耐心,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霍然!他指着楼上的手在空气里疾速翻旋!右手的衣袖陡然弹出一条长绳!凌空一挥,“咻!”地一声划破空气!发出了凌厉的响声!所有人都随着那条黑色绳子闪电般地抬头看去—— 绳的另一端已经绞在了楼上拖着阿嬛的两名手下的脖子上! “啊......”前堂陡然起了一片惊呼,仿佛对这场愈演愈烈的观望始料未及。 “原来是他……恩公!”人群里有一个人诧异的失声喊了出来。那人认出了苏祺—— 五个月前在奕巍山的树林里从一伙强盗手里救下自己的人!那个漆黑的夜里,他没有看清恩人被风帽盖住脸的容貌,却借着星月看到了他手里似是用看不见的力量操控挥闪着那个可以分裂出无数条线细密的鞭子,在阴茂的树草下灵活如游龙、速度如疾风、身影如闪电的出手,最后从那火强盗的手里救下了一群被打劫绑架的琼中旅人,自己便也是其中一个得救的人。 苏祺侧目看了一眼站在和悦夫人身边,方才脱口的年轻公子,陡然觉得那张温厚谦卑的脸也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没记起在哪里见过。当下这种情况,他也没有心思回忆。 第15章 灭口-迫不得已 苏祺视线挪向了楼上,望着正扯着自己脖颈上的线的两个人,显然放线的人并没有在刹那间要了他们命的想法,鞭绳没有收得太紧,只是束住了那两人的移动。 “把那位姑娘给我送下来。”他侧头,仰视楼上,对那两个人冷冷吩咐。 然而那两人只是怔了怔,僵着脖子努力垂下眼睛,寻视到楼下邬老板站着的方向,等着领主人的命。 这一迟疑的举动,却让早已经对今日的事有了必须处置结果的苏祺,更为担忧和不耐,他皱了皱眉—— 如意馆的六扇大门还开着,万一放出去一个就会泄露今天的事,如果这个时候再进来一个,就是又多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微微一震,“啊!”的一声惨叫,楼上那两个人的脖子刹时溅出了血!喉咙被什么力量忽然震断了开,两人猝不及防地相互瞪着对方血淋淋的喉咙,始料未及地缓缓倒在地上。 “啊!——”旁边一直看热闹的人见出了人命,霎时惊呆了手脚,蓦地才从猝然中反应过来,惊叫着一窝蜂般朝门的方向拥去,想离开。 “啪啪啪!”随着大门发出猛促的吱嘎低哑声——奇怪的是刚拥到门口,前堂的六扇大门啪啪自己关了上去! 那是什么样的念力啊,看不见,摸不到。 刚才那一瞬间,跟着屁滚逃跑的也包括邬老板。见出去的门被死死扣住,他惊骇地回头看苏祺,悔不及初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少主身上的念力和力量竟是如此惊人!真是后悔之前不该这样贸贸然啊! “很抱歉,今天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出去。” 苏祺看着那些惊骇未及,表情恐惧扭曲的人,看着他们当中甚至还有自己的城民,他有些痛苦地,难过地,纠结地叹息:“真的很遗憾......我也不想这样。” 一边的和悦夫人仿佛察觉出少主不对头的情绪,忍不住上前问:“苏祺,你想干什么?” 苏祺回头看她,平静道:“不能让如意珠在空城出现的事泄露出去。” 听得那样的话,邬老板一慌!“你、你想干什么?”在场被绝断去路的其它人,也听得出这句话的瘆人之处,望着还躺在楼上的那两具尸体,所有人都不由得因恐惧而惊惧不安起来。 和悦夫人蹙眉,仿佛也明白了什么,摇头叹息,脸上渐渐浮起了担忧却惋惜的神色。 苏祺转过头来望向邬老板,眼里有愤怒的杀意:“今天的事,是你引起的。”他抬手指了指邬老板身后的人,眼睛却一直看着那恶人:“其它人也是因你才牵连进来。你,要给所有人陪葬!” 话音刚落,伴着所有人的恍然惊叫,苏祺的胳膊只是微微一震!衣袖里又一次飞出了一条鞭线——邬老板的喉咙已经血溅四处!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呻吟,缓缓倒了下去。 “啊......少主饶命啊!”见刚才挑起事端的邬老板送了命,站在门边的几个旁观人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哭泣哀求:“苏少主......我们保证今天的事不会说出去......求少主放了我们吧!” 苏祺认出下跪的那些正是空城里的百姓——自己的城民,心下不由得百味杂陈。他默默没有开口,站在那里,挤着眉头纠结地看着一行哀求自己的人。 一边的和悦夫人看着这些多数都是富豪,甚至有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喝茶寻欢,却不巧遇上了这种事,除了叹息......就只能叹息......苏祺也是无奈啊......只怪你们运气不好。 “你还是那样冷血。”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极轻的声音,柔刃而坚烈。 所有人诧异的抬眼望去,才看见是一直站在空城少主身后默默凝视这边的,那个刚才被邬老板欺压的白衣女子。 微微一震,方才那句话仿佛一根针刺入神经,让苏祺肃杀的情绪陡然间退去,凝固在那个陌生又认知的声音。那一瞬间,他是想转过身来,然而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身后人,他也只好静默地僵在那里。 白衣女子空洞的眼神,努力分辨着他大概的方向,一手捧着如意珠,一手摸着空气缓缓走来。 “你还记得我吗?”蓦然,已然走近身后的女子开口了,“苏祺!” 肃杀的气氛在陡然间散了开去,所有人的眼里都带着恐惧和惊诧的光,望向那个清丽淡雅的白衣女子。 苏祺沉静地站在那里,不作一点声色,默然垂下眼睛,努力克制着心下微微激烈的情绪。 “呵!”白衣女子忽地冷笑出声:“你为何不敢看我?” 仿佛感觉不到他转过身来的气息,白衣女子再度小心地慢慢向前移步。蓦然在空气里摸索的手忽然触到一个人的身子!那个身体微微震了一下,然后就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那一瞬间,她的唇角忽然敛起了笑,淡淡地,却有些怪异。他的颤抖,已然让她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苏祺! 一边的和悦夫人和湄娘不由得呆住,讷讷看着:这个白衣女子和少主究竟有什么关系啊?为何少主这样怕她? “转过来!”忽然,白衣女子厉声低喝。 苏祺又是仿佛针刺神经,霍地一震,却只是背对着她,深深沉默。 “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女子语气柔婉,却字字决绝!毫不留情面的逼近眼前人。 “为什么……”仿佛也是极度绝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渐渐噙出了泪,霍然抓住苏祺的背衣剧烈撕扯:“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族人!......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的情绪激愤疯狂,仿佛一时用尽全身力气,想把十二年来的愤恨全然爆发出来化为厉火,将眼前的男子彻底焚烧! 周围的人全数惊呆,哗然突止,一片寂静。 恍然忆起了十二年前惊动砂流的白兰帝都膝下奴役傀儡的白之一族,传言一千六百个人是被这个空城少主在一日之内全数灭了族,难道......传说都是真的吗?天......天啊......那时这个少主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第16章 颓然落幕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思议,震惊的看着空城少主,仿佛怎么也想不到似得——少主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啊......当真是人面兽心吗......太可怕了...... 苏祺咬了咬牙,两颊的肌骨登然凸起,面色沉痛,任由身后女子歇斯底里的剧烈推搡和嘶喊,默默忍住了她剧烈激愤的手劲抓着自己的痛感。 “转过来!”女子不依不饶,百般厉喝,绝望而暴怒,脸色苍白得可怕。 仿佛感受到了身后人咄咄激烈的情绪,苏祺坚忍地咽了一口滞在胸口的气。终于难以回避地缓缓转过身来——面对了那个他最愧欠的人,那个让他十二年来一直难以释怀的人 她,长成女子......是这个样子......然而她却看不到他成为男子的样子。 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小女孩。那双曾经清澈爱笑、如今却空洞无神的眼睛,他亲手……亲手…… 苏祺看着她,眼里的光复杂而激烈,缓缓松开了握紧拳头的手,五指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终于忍不住低唤:“白贞……我……” 白衣女子怔了一瞬,她知道那个人已经转过身来,在看着自己。十二年了,第一次重逢……却又是在这样看到他杀戮的情况下,看到他的冷血……看到他的残忍……仿佛那天,看到他魔一样地疯狂和凶残。 长久的沉默,她缓缓抬起胳膊,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空茫的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仿佛忽然崩溃一样,奇异地笑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啊!”白衣女子忽然从恍惚的喃喃转为厉声低呼,然后泪水就忽然无法控制的汹涌落下,“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呢?......”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 苏祺心口一窒,在场的所有人,只有他明白她的意思,明白她想表达的是什么。那一瞬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她的所有荒凉和绝望、痛苦和无助。 “你知道这十几年我是怎么活着的吗?”白衣女子流泪却带着恨笑,“能让我活着唯一的寄望,就是有一天要亲手杀了你!”她的声音陡然坚利起来,却是带着复杂的情愫和自厌,忽然失常地笑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苏祺,心中暗涌的复杂心绪激烈翻涌,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胸口有千斤磐石,压得他难以喘息。他太了解她对他的恨,也理解她对他说的每一句犀利如针刚烈的话! 凝视她此刻空洞却痛苦的眼神和被泪水打湿苍白的脸,微微哆嗦地爆发着十二年来他给她带来的噩梦和黑暗。他心如刀绞,却也只能沉默的站在那里。他多想上前安扶一下她,告诉她这十二年来,他也和她一样恨自己……甚至同样的无法原谅自己。可是,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 “对不......”终于,他忍不住开口。 “住口!”白衣女子决然截断他的话,“不要说出那三个字。” 看向他的方向,那双空洞的眼神忽然变得决裂可怕:“因为我不会原谅你……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畜生!” 苏祺心里一沉,仿佛忽然坠到了看不到底的深渊,无比难受,默然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 “......” “哎呀呀!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敢和少主这样说话!”一边的和悦夫人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来忿忿打岔:“刚才要不是苏祺,你......” 然而下一刻,她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苏祺挥了挥手,她只好忿忿地退到一边,硬生生忍住了滑到嘴边的不平。 默然,白贞冷而决裂的态度慢慢平复下来,似乎这样的‘重逢’已经耗费了她太多心力——交瘁的,苍白的。 她的脸上已然有了因情绪崩溃到极致而变得憔悴和恍惚。默然,她缓缓回头对已经走到身边的阿嬛低声说:“我们走。” “你不能离开这里。”苏祺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侧过头来与她对视:“你没有隐藏如意珠力量的能力,如果就这样离开,恐怕会陷空城于危难。” “所以?”白贞冷冷,毫不关己地甩开他的手:“你是想杀了我吗?” 她伸手在空气里准确地指向了血泊里躺在地上的邬老板的尸体,“像他一样,把我也灭口?像十二年前杀了我的族人一样,杀了我?” 苏祺沉默,凝视她的眼睛,目光淡淡:“白贞......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对你。” “十二年前你已经那样对我了!”忽然坚利出声,她空茫的眼里闪出了可怕的厉气。 那是怎样的恨啊...... “我没有杀你的族人。”苏祺终于愤疾开口,想替自己分辨,“当年我出去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死了!我根本......” “你撒谎!”还不等他说完,白衣女子便厉声喝止,抬手一挥,便是想硬生生地给他一巴掌。然而挥出去的手却在瞬间就被苏祺抬手接住,仿佛已经料到会是这样,她也没有再去争执,只是狠狠甩开他的手,继续歇斯底里:“当年我亲眼见到你满手是血,你居然还想狡辩!” “大祭司也是你杀的吧?!” “......”仿佛忽然自觉理亏,苏祺又一次无语,颓然地垂下头去,陷入了百口莫辩的沉默。 白衣女子见他无言再对,忽地冷笑,一种带着恨意的唇枪之快涌上心头,然后携着阿嬛执拗地离开。 “为了我的城民,只能暂时委屈你了。”迫于无奈,苏祺手刀一横,落在她的脑后,渐渐失去意识的白衣女子缓身倒向了一侧。 苏祺缓缓低下头来,凝视了一眼倒在自己肩上的女子,神色疲惫而颓然。默地,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一边陡然鄂鄂无措地阿嬛——那个他曾经就认识的,一直跟在白贞身边的丫鬟:“想不到你还跟着白贞啊。” 第17章 眼底异光 阿嬛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到昏迷的主子,她竟没有一点担忧和害怕。她相信,他不会对小姐怎样,那是小姐十二年来苦苦怨恨却心心念念的人,那个让小姐眼泪流干的人啊...... “苏少主。”缓了缓神,阿嬛低低开口了,有些奇怪的,央求意味着看他:“小姐最近身子一直不太好,可不可以请个大夫给她看一下。” 苏祺一振,正要开口,却冷不防地被另一个人打岔。 “啊!我是大夫,我就是大夫!” 一直站在和悦夫人身边的素衣公子陡然间扑了过来,出现在苏祺面前,喜不自禁地笑:“苏少主,还认得出我吗?”他掂了掂背后的箩袱,神采飞扬地望着如意馆的少主,脸上丝毫没有其它人的惊惧和凝重,激动地看着曾经救过自己的恩人。 面对唐突晃到咫尺的人犹自地热情和自荐,苏祺只是皱了皱眉,怀疑的神色微微打量了一下他。然而这才看清跳出来的,正是方才觉得眼熟的人。 那人瞅着苏祺,嘻嘻笑了起来,毫不乐意地分解:“小生五个月前在奕巍山的树林里有幸被您搭救,我就是那几个被绑架的人里其中一个。” 仿佛喜形于色,不能自已地笑着,他抬手搓了搓脸,把持住了已经敛不住的笑。和其它人不同,所有人都惶恐自己的生死而不安,他居然在目下岌岌可危和各自沉重的情形,笑得如此从容不迫,光芒四射!这到让一边栗栗不安的所有人,全数震惊呆住了—— 他......他不怕死吗......真是个不看颜色的呆子啊...... 然而,让苏祺诧异的不仅仅是眼前人突兀的笑声,而是方才那一群人一窝蜂地涌到门口时,唯独他一直站在和悦夫人身边一动不动! “你?”默然地,苏祺眼里有沉思的神色,却也忍不住开口问了直觉不怎么靠谱这个年轻人。 “恩,是呢。”那人忙不迭地点头,推介起自己:“在下名叫宇文医,青州人,祖上三代都是大夫,两百......哦,不是,二十六岁。不但精通医术,而且熟读灵文卷籍” “哦,对了!在下喜好采集各种奇珍草药。这不,运气不好,在雪荒遇上雪崩,逃的时候,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丢了。” “哈......”他忽然又笑:“想来如意馆看看能否用这些草药换点金铢。”一直自顾自说着,他也没有注意对面空城少主的脸色,陡然拉下了勒在两肩的箩绳,转身犹自埋头开始翻寻起来。 “好了!”苏祺冷不防地打断他,仿佛方才那样难以屡清的‘激烈重逢’已经让他心神交瘁,再也听不下去那人绘声绘色的叨叨。 宇文医怔怔,转过身来呆滞地看他,似乎也被那样冷冷的一声吓了一跳,脸上的喜色瞬间退了下去。 “那就劳烦小兄弟了。”苏祺迟疑了一下,漠然还是淡淡地开了口。 “哦......”宇文医吐了口气,白皙文秀的脸上又堆起笑:“我还以为恩公生气了呢。” 然而空城少主的心下想着却是白贞身上有如意珠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好先让他试一下。倘若不然,也只好同其它人一样......灭口了。 蓦然微微回过神来,苏祺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宇文医左手食指上的一枚蓝宝石戒,仿佛隐约藏着深不可测的异光,在他眼底深眸微微闪烁。很奇异的戒指呢…… 得到允许的宇文医站在旁边一直注视他的神情,忽然间唇角露出一丝奇怪和不易察觉的笑。 心神交悴的苏祺收了收神,无奈烦乱地叹了口气——想起辛决在雪荒上发现的那些尸首,今天的事已然让他明白了那些尸体出现的原因,定然是巫祖人感应到了白贞身上如意珠的力量,才会让白军来查探他们百年来一直想据为己有的东西。 是欺砂流软弱?还是觉我空城没有震慑外敌的力量?苏祺紧紧咬了咬牙,嘴边两条肌骨登然凸起,仿佛心底深处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波澜,眼底深处居然隐约有两种颜色的异光明灭涌动。 天啊......那是......那是...... 第18章 巫祖和浮桑 穹荒西部,距离皇城和空城遥远的巫城,隧长的白台石阶院内最深处的府邸,肃暗的层层灰白色幕帘后——日光依稀充足明媚,两位神秘的最高衔者隔着榻桌,盘膝在北貂乩毯。 窗台的拂香盏里漫延着悠缕暗香,透着诡异的宁静。 “孚桑,我们的计划越来越近了。”一直沉默低头品茶的巫祖大人,终于抬起了头,沉吟着开口。 孚桑望了一眼窗台上奇异的沉香,喝了一口茶,忽然笑道:“你的计划就是这个?”放下茶杯,他的手指了指冒着诡异绿烟的拂香盏,眼里有讥诮的光。 “不止。”巫祖大人抬起世俗的眼睛,将他轻蔑的表情收在眼底,只是奇异的笑着:“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巫术?”他垂下眼睛,不介意他看过来的讥诮眼神,继续开口:“这可是‘披香’,整个穹荒大陆只有我才有,披香可是空阙才有的东西。” “空阙?”仿佛这两个字有着奇异的魔力,一听对方如此说,孚桑果然就变了神情。 “你用空阙的邪物在陆地施巫术害人,不怕被空阙的主人降罪吗?别忘了,两百年前你可是空阙的执权长老。如果被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哈,你知道后果的。”孚桑冷笑,不留情的嘲讽。 对于眼前的巫祖大人,他一向是没什么好感,如果不是目标都想找到如意珠,做为白兰帝都总都的他,根本不会和这个空阙的叛徒走到一起,更不会坐在一块喝茶议事。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名位、族亲和至交、甚至自身,都能背叛的人,又怎会真诚待自己?不过是想利用他总都的身份达到互利罢了。 “你以为我就蠢到,没有想过你所想到的一切吗?”巫祖大人没好气的开口,将有些凉透的茶泼到了地上,又重新倒了一盏,眼睛注视冒着热气的杯子,才满意地缓缓开口:“我只是用披香控制一个人的意识罢了,怎能算是害人呢?” “况且空阙的王,玹星两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只有他的哥哥玹铭,也不过是个不管空务政事的茂名王罢了。空阙已经衰败了,早在两百年前玹星死了就已经完蛋了!哈......”忽然冷笑,他毫不掩饰猖狂的神气。 “玹星和玹铭那两个兄弟,都是在一个‘情’字摔了跟头!两百年前同时爱上一个臭丫头。要不是那个臭丫头一直在找如意珠,想复活玹星,我又何苦会对你们穹荒大陆的如意珠有兴趣?” “玹星?”孚桑抬头觑了一眼他:“就是流塔上的那个人?” “是啊,孚桑兄。”巫祖大人说话客气,看同伴的眼神却是带着冷意:“两百年前他死后,肉身被冰封在空阙里,但他却将自己的灵魂封在你们砂流大陆那座最高的流塔顶上。以他的灵力完全可以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继续以冥灵的方式活着。可见他真是死了也不瞑目啊。哈。” “如果将六颗如意珠合在一起,不但能将死人的灵魂重归肉体,还有起死回升之用。他的那个至爱,也就是他宿命里的克星,两百年来一直在四海寻觅如意珠想复活他。我又岂能让那个臭丫头得逞?” “呵,那你直接杀了那丫头不就好了?”不是第一次听他提起此事的孚桑,却是第一次忍不住开口,“杀了她一了白了,还找什么如意珠?” 巫祖大人喝了口茶,莫测冷笑一声,叹息:“说得轻巧啊。”然而只是这么简短一句,仿佛有难言之隐,他有意将话题转了出去:“我如果能找到她,定然会断了她的复活梦!可是一百多年了,我也没感应到那臭丫头的存在,至少现在我还确定她不在砂流,但是如果我将空城有如意灵珠的消息放出去,那么将来不久,她就一定会来沙流国。” “巫兄,有见事我到是越来越不懂了。”孚桑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依然讥诮:“你既然想阻止她找到六颗如意灵珠,为何要放出这样的消息?还有,又为何要在雪荒上投放我白军的尸体?这不是挑离我白兰和空城与皇城之间吗?” 巫祖大人捉摸不透的笑了,莫测的答他:“投放白军的尸体,只是一个幌子啊。” 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的一个巴掌大的绿色瓷瓶,眼神渐渐变得阴锐,意味深长地道:“我真正的目的,是想转移那个空城少主对我在他身边安插的一个谍奴的怀疑。” “不。”他忽然顿了一顿,奇怪的笑了一声,“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谍傀。” “空城少主?”孚桑微微讶异,“就是当年那被白族部落关了两年的那个孩子?” “你说的谍傀......难道是......她?” 余光视着对面人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低头吹着热茶的巫祖大人只是一笑代过,没有说话。 “除了她,还有谁比她更适合接近那个人呢?”默然,他低声喃喃,吹了吹送到嘴边的茶,小喝一口:“至于我为何要把那个丫头引来空城,呵......” 窗台上,拂香盏里一缕缕绿色雾气如诡异小蛇延绵盘旋。奇异的沉香如幽灵飘荡,四溢满屋。两人的谈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戛然截止了。 ...... 皇城城门,人群沸腾,串流不止。 六个随从尾随珀宸身后。此去棠源郡,步行。 苍穹历一十八年,十二月初七,寒天地冻,却阳光明媚。 近日雪荒的雪崩似乎消停不少,仿佛被无形的操控着,十分规律。人们也越来越掌握了雪崩的飚期,穹荒陆人也逐渐在皇城和空城密集繁复的涌出涌进。 走出皇城门,右手边便是通往空城的大门,这里是皇城与空城的交接处。比起平日,今日的人群显然比往日颇多,守门也是极为森严。 两城的城门内外都分部着坚守的巡卫。凝望空城那一边,珀宸蹙眉,眼里隐约有疑虑的光,神情也渐渐变得复杂—— 空城每个守卫的神情都是异常凝砌,严谨地扫视着每一位出城和进城的人,莫非空城近日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19章 云涌主宰 “喂!你看什么呢?”寒风下,兰泱有些禁不住冷的嚷嚷起来,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 珀宸微微一振,瞬地回过神来,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未来太子妃,然而在目光触到她脸上的那一瞬间,心里陡然起了细细地微妙变化——那是心动,是第一次见到她就有的微妙反应。再度失了会儿神,他的眼神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决烈,没有理她。 这时,身后的一个随从忽然凑到耳边低声提醒:“珀将,我们该动身了,必须要在天黑前走出雪荒。” 珀宸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走吧。” “哎!等一下!”然而话音刚落,一路上一直有些奇怪的兰泱再次嚷嚷起来,嗫嚅着挤出了一个声音:“我......我内急......” “兰泱姑娘,不能再耽误了,天黑前走不出雪荒,‘护’的结界减弱,遇上雪崩可就麻烦了。”一边的随从担忧地提醒。原来雪荒近日的十分规律,是被设下了‘护’的结界。 “真是个麻烦的丫头。”珀宸有些恼气的脱口,却也不得不随她,“没时间了!快去吧。” 好说也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人,见珀将开了口,其它随从便也不好再多言。 随即,兰泱微微愣了一下:不曾想过就这样......获得自由了? 离开那些人和珀宸的视线,她匆匆进了皇城的城门,一气奔入了人群,往城内的某个方向茫目的跑。早就在真烈那里听说珀宸赶时间的她,先前就已算好了这个最佳时机,这个唯一逃走的最好机会——只要一直不回去,珀宸他们一定会先离开,即使畏惧一个人走出雪荒,那么等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再去空城也未必不好呢!哈! 一路疾奔的兰泱只顾犹自地盘算,竟没想已经跑过了两条街。 终于刹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看被远远甩在身后的不知已是第几条街道的深处,才缓缓松下心来。蓦地颓然地弯下腰去,两手发软地支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喃喃起来:“居然嫌我麻烦?我才不要跟你去棠源郡呢!” 想起从来都不给自己好脸色的珀宸,兰泱就不服气地满肚子火,完全没注意到街边的两旁人正惊奇地瞅她,“什么太子妃,哼,我才不稀罕!” 她平定了喘息,缓缓直起身子,如释重负地仰天呼了一口气:自由了.....本姑娘终于自由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心里忽然又想起了真烈这几个月对她的好,心里不由得一酸,难以言喻的亏负感隐隐浮出—— 对不起了真烈,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太子妃嘛......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不辞而别会怎样呢。 “哎,他是太子呀。”兰泱微微一怔,忽然振作起来:“皇氏贵族的漂亮姐姐有的是,他又怎么会一直惦记我呢?”仿佛觉得自作多情想得太多,她狠狠吐了一口气,即刻又无谓地笑了起来。 “怎么还不回来?”随从有些焦急地,不停望着人群另一边的皇城门内,“珀将,属下去催一下吧。” 凝望城门内频频走出的人群,却一直没有那个期盼的身影。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珀宸的神色也渐渐黯了下去,陡然间有种说不出的难过,那是他一贯刚毅的性情里从未有过的失落—— 我以为......终于可以有跟你独处的机会。仿佛想起了昨夜的自己,竟然蠢到为此彻夜难眠,他不由得暗自苦笑:原来,都是一场梦……昨夜,是他毕生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最煎熬的期盼,居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回去禀报太子殿下——说,兰泱姑娘逃了。”随即,珀宸回头对一个手下吩咐。 “呃?”那人诧异,不明白珀将为何这样说,然而又不好忤逆上司的旨意的他,也只好领了命,独自回身往皇城里走去。 “我们走!”吩咐好一人回去禀报太子,然后他异常决绝的语气,头也不回地先行了去。 身后剩下的五个随从讷讷相顾了一眼,谁都没留意到他心绪的波动,只好也跟了上去。在属下眼里,那可是个铁骨一般刚毅决断、不容任何情面的上司,即使是面对皇城的太子也顽固不化。 毕竟那是太子面前最红的人嘛!兰泱姑娘若是有什么乱子,那也是珀将一人的事。几个人心里各自暗想,便也坦下心来,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 穹荒,砂流大陆,遥远的西部云端——流塔。 塔楼里的神秘黑衣男子俯视脚下的穹荒大地,默然伸出手去,触了触刚飘至眼前的浮云——那云无形无质,瞬间如白烟消散在他苍白修长的指尖,然后融于苍渺的云海之间。仿佛两百年前的羁绊,终究都已过往云烟,如今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天地都再与他无关。 他已经来这里两百年了,每日隔着云雾,靠着遥感灵力在脚下那片穹荒大地,寻觅那个曾是宿命里的另一半——那个至死也没能在一起的人。 虽只是一缕幽魂,然而毁天灭地的灵力却让他死后的灵魂有了能够在天地间继续生存的权力。只要不见日月,他依然可以选择在寂寞的岁月和虚空里活着,只是永远也回不去头顶那触手可及的云海之上、他的故土、气势磅礴的穹苍空阙。 漫长的岁月,让他几乎已经淡忘自己曾是那里的王,也忘记曾膝下也臣服过无数人。如今的他只是孑然一身,身边只有一位曾经陪他一路走过的深爱他的女子。 他虽拥有天地间无与伦比、永世不衰的惊世容貌,一生却只能在云海里游荡。包括生前也从未触及过一次云海之下的那片土地,甚至都不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陆地的土是什么颜色,大陆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他虽有一张阴郁绝世的年轻容貌,却只是顾影自怜,也不曾孤芳自赏。然而,在看到苏祺与自己酷似的脸后,他便用了三个月与空城少主相处的时间,把苏祺的过去和现在全数看尽。 然而虽然是震惊于读到的东西,却遗憾的是自己并没有预测这个少主的未来和命运的灵力。但是......他已经肯定了那个人的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已经六个月了,那个苏祺还会回来吗?” 忽然间,身后女子极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也打破了塔楼里深沉的寂静。 百年来,流塔里除了萦绕在四围稀疏流动的云烟,再没有任何生物。岁月枯燥,虽生犹死,两人的心已然如沉封深海,神情和音色都充斥着悲凉。 黑衣男子俯视白雾云烟下的大陆,眼神淡淡,沉吟许久,才缓缓冷笑:“空城气数竭尽,绝望了,就是他来求我的时候。” “看到了吗?”他忽然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遥点脚下云雾缭绕的大陆的某一个黑点:“穹荒的人已经开始等不及了,那些贪婪的凡人,只要控制了他们的欲望,就终会为身为冥灵无法见天日的我,心甘情愿的办事。” “我不但会读人心,更懂人性。两百年前的我已经为苍生负出了自身、负出了至爱、负出了生命。两百年后,我只求苍生允许我完成百年前终死都遗憾的夙愿,如果苍生与我作对,那我只能悖逆天地,不惜一切!” 第20章 饮酒忧愁 “少主。”辛决手里拎着一壶酒翁,看到平日里酒色不沾的少主独自在后院的碧庭下酣杯,倒也不惊讶地走了过来。 入暮之前,在雅阁与和悦夫人温过情的他,已然从她口中得知了白日在如意馆发生的一切。 苏祺微微抬头,脸上犹自有纵酒后的怠倦和泛着奇异的微红。 不知是否眼花,在少主抬头的那一瞬间,辛决陡然觉得他眼底的深处隐约有奇异的光,仿佛湮没在黑夜里的星辰明灭闪动。然而只是那么一个失神的短瞬,便又有了常人一样深褐色的瞳仁。辛决清了清眼,自嘲的笑了:才二十九岁,就老眼昏花了?一定是刚才给那个女人气晕头了—— 想起了入暮十分,在那厌恶却又割舍不掉的温柔榻里刚结束了一场两人欲望交缠的沉溺——那个女人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毫不掩饰对少主的耽恋之情。即使性情坚毅如他,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酸楚和不是滋味。 哪个男子能忍受的了自己身下的女人,一直想的是别的男人? 苏祺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诧异于刚从雪荒回来定然劳累如他何不歇息?反而跑来府邸?然而思绪间,辛决已经走到了桌前,重重地放下手里的酒壶,脸上犹自带着奇怪的情绪,愤然地,坐了下来。 “怎么?”苏祺看着他,仿佛感受到来人情绪的异常,下意识地问。 “是和悦夫人托属下来看看少主。”辛决埋头,犹自讥诮地脱口,伸手取了个杯子放在眼前,酒壶一斜,便倒了满满一杯:“夫人她很担心少主。” 苏祺无谓地笑了,却是带着微微的苦涩:“我能有什么事?。”他低头凝视执在自己手中的杯子,微微捻了几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黯然回答。 然而辛决根本没听进去,只是犹自出了会儿神,漠然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和悦夫人心心恋慕的男子——脸上犹自奇异的嫣红,英俊美冶。 哈……那个寂寞的女人……就这样迷恋他? 他忽然苦笑起来,举起杯子,狠狠喝了一口烈酒,由于带了某种波澜不定的情绪,入口的液体呛得他眼里霎时泛出了光,竟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本想起身回屋的苏祺陡然觉得不对头,皱眉看着自己属下莫名突兀的失态,禁不住诧异地问。 辛决沉吟了一瞬,脸上渐渐泛起愠红,再度倒了一杯酒,微微苦笑:“属下......爱上一个人。” “哦?”白日的事情已经让苏祺精疲力竭,仿佛诧异于面前人的直白,心里的沉重和委靡反倒有了一瞬地涣退。然而,他也只是静默地看着自己的属下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终究还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若想跟自己说......不用问也会开口,何必问呢? “白天如意馆的那位姑娘,是少主的心上人?”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一直埋头犹自喝酒的辛决终于缓缓开了口。 苏祺微微一振,仿佛没料到自己的属下会这样问,沉吟了一瞬,缓缓回答:“我也不知道。”默然垂下眼睛,慢慢端起酒杯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姑娘,所以,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喜欢。”放下了杯子,他的手指紧紧抚摩着攥在掌心里的空杯,唇角微微上扬。 辛决手执酒杯,埋头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脸上不知是什么神情,便不再问下去。 少主自小就把所有精力放在空城和刻苦修行上,对于自身的事却是很少关注,府邸的内事全部都是和悦夫人执管,而自己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在外奔波城政的要务。居然单纯到不知何为喜欢……呵。 “今天如意馆的那些人,少主打算如何安置?”蓦然,辛决谈话一转,脸色沉重下来,淡淡问:“杀了他们?” 酒后精疲力竭想回屋歇息的苏祺,听他这样一问便也勉力定了定神。把扶着手里的空杯,默然地看着他,脸色阴沉。许久许久,才缓缓摇头:“不,我会把他们今天的记忆汲取出来。” 辛决一振,抬起了头,惊诧地看着他:“汲取记忆?”他放下刚想入口的酒杯,仿佛喝酒的兴趣也在陡然间退去大半,不可思议地问:“少主竟然会这种法术?” 看着自己的属下颇为惊讶的神情,苏祺只是微微苦笑,“你想不到的,还有更多。” 他叹了口气,眼神忽然黯淡下去:“汲取人的记忆过程非常痛苦,被汲取的人未必能坚持的了,他们很可能在痛苦中死去。所以,这和杀了他们并没有区别。” 蓦然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我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如意珠在空城出现的事若是传出去,不仅仅是空城的子民,就连皇城也会受牵连,我不能冒这个可能会让砂流国再次起霍乱的危险。如果不封住这件事,那么将来牺牲的有可能就不仅仅是几十个无辜的人了。” “我明白。”辛决淡淡开口,缓缓抬起了头,眼神也变得慎重:“无论少主做什么决定,属下永远都会站在少主这边。” 他握紧手里的酒杯能看到青筋凸起,默然又道:“只是难为少主了......属下明白你,可是其它人并不这样想。 “如果少主不忍心看到他们受苦,可以把他们交给属下,属下不会让他们死得太痛苦。” 苏祺缓缓苦笑:“如果事事都要考虑别人怎么想,那么空城的今天也定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宁了。”顿了顿,他的脸上忽然有了奇怪的神情,缓缓道:“我苏祺.....也定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他垂下眼睛,复杂无奈地叹了口气:“当你身不由己,有些东西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就必须要割舍,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也包括舍弃自身。如果可以,我宁可不当这个少主,只想像普通人一样过平凡的生活。” 第21章 往事-苏祺的秘密(一) 辛决皱了皱眉,仿佛不明白少主为何会这样想、这样说。怔怔地看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恍然间,慢慢发现,自己跟了少主十几年却从来没像此刻感觉这样的陌生,究竟少主他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看着自己的属下深沉地凝视自己,他又笑了:“怎么了?” 辛决蓦地收回出神的眼神,淡淡问:“少主的修行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厉害了?” 苏祺沉默了一瞬,忽然苦笑起来,“从……七岁开始……” “啊……”辛决微微一诧,眼里的光波澜闪烁,“怎么可能啊?属下从少主九岁就认识少主,怎么也不曾注意到……” “而且少主在十四岁的时候失踪了两年,两年后前任城主才从白兰军部手里把少主救回来,如果少主七岁就有惊人的力量,又为什么会被白兰人囚禁两年呢?” 仿佛陡然间明白什么,辛决忽地张嘴抽了口气:“这么说......白天如意馆出现的那位姑娘,也是少主在失踪的那两年认识的? “可是少主那时还是个未成人的少年,和那位姑娘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想起了晚上和悦夫人跟自己叙述白天如意馆发生的一切,辛决禁不住好奇的问。” 苏祺默默听着自己下属连连道出的疑问,却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难道要告诉他,其实从七岁开始就发现自己身上有异于常人的奇怪力量吗?虽然这几年他从未间断过修行,但是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时常汹涌欲出想牵制他的意识,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又怎么让别人琢磨透呢? “如果少主信认属下,属下愿意继续当一个忠实的倾听者。” 看出了少主为白天如意馆出现的白衣女子而烦忧,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和悦夫人拜托他来打探的事。 他端起酒壶,往苏祺手里的空杯倒了满杯酒,随即举起自己的杯子尚自喝了一口。 苏祺带着倦意缓缓微笑,握着杯子也喝了一口,淡淡道:“我当然相信你。”他脸色渐渐黯然下去,兀自神伤起来:“你与和悦夫人是我苏祺最信认的人,只是和悦夫人她毕竟是个女人,有些男人之间的事,还是你我最为方便,所以我一直都当你是心腹。” “属下知道。”辛决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淡淡开口:“所以......请少主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承受,属下愿意替你分担。” 苏祺微笑,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开始忆起了陈年往事—— “我十四岁那年,也就是白兰帝都派出白军联合巫祖人在空城和皇城范围内搜寻如意珠的最后一个年头,我就已经被卜乩术力量最强的巫祖人盯上了。” “哦?他们为什么会盯上少主?又为何要劫持少主?”微微酒醉的辛决,忍不住好奇问。 苏祺唇角有了淡淡地苦笑:“当时我不知道,但是后来我知道了。” 他敛起笑容,神情变回凝肃,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无奈,继续道:“我被白军抓去后,他们将我交给了白兰帝都的傀儡奴役——白族部落,把我关在白族部落院内的一个铁牢里。那个牢笼狭窄局促,就连当时年少的我都站不起身,只能蜷缩在里面,连蹲下来也只能勉强抬起头。 “这一关就是两年......两年里,我从来都没有直起身过,连平日吃饭睡觉都是只保持着一个姿势——就是低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说到这时,苏祺眼里忽然有了波澜不定的亮光,黯然道:“跟一条狗......没有区别。” “少主!”辛决吃惊地低呼起来,仿佛未曾想到年轻强盛的少主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问及他的往事,他怕......他怕自己再了解得太多,会承受不起那样能让少主难堪的过往。 然而看着属下震惊却万般敬重的神色,苏祺只是微笑,丝毫没有停嘴的意思继续叙述:“不过......那些白族部落里的人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一是顾虑到我的身份,二是白族是个卑微的部落,他们不同于帝都里的白军,没有帝都里的人那样狠辣。再者他们的目的也本来就不是想俘虏我,只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罢了” “如意珠?”辛决微微一诧,陡然间脱口而出,又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苏祺微微点头,唇角又浮起一丝苦笑:“巫祖人是穹荒卜乩术最强的一族,当年他们卜筹出如意珠的力量一直聚积在空城和皇城周边。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有一天,我离开空城走出了雪荒之后,他们的卜筹就出现了变数——一直聚积在空城和皇城的如意珠力量忽然消失了。他们在重新卜筹之后,居然指向了当时已经出了雪荒,身在雪域的我。” 辛决端在手里的酒迟迟没有入口,惊讶地看着年轻的少主,没有打断他的话。然而心里却产生了疑问:难到少主就是当年引起那场穹荒搜寻如意珠霍乱的人? “于是......他们白军就在快到了棠源郡城的雪域里包围了我,将我劫持到了白兰部落。” 说到这里,辛决似乎有了疑问:“少主那时已经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吧?为什么不......” 仿佛看出了属下的疑惑,不等他问完,苏祺便微笑点头:“是的,那时我的确完全可以对付得了他们,包括被白军囚禁的那两年里,我也完全有机会可以逃出去,只是......”他顿了顿,“如果我那样做的话,就等于告诉了他们,和告诉了整个穹荒想得到如意珠的人,如意珠就在我身上。因为我的力量的确与如意珠脱不了干系,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当时力量还不完全强大的我,暴露了自己身上有如意珠的力量,那么......空城和皇城也会危机四伏,我也永远不能再回空城,回我的故土。因为一旦那样的话,我便会连累空城和皇城的所有子民。” “而如今的我,即使他们认定了我身上有如意珠,也未必能耐我何。只是他们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最怕什么,卑鄙的人做事向来都是出其不意,不按常理,我只是担心他们会用我最担心的东西威胁我罢了。” 第22章 往事-苏祺的秘密(二)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忽然因情绪波动而哽咽微微发干发紧的喉咙,强自隐忍下去了胸腔忽然涌上来的窒息感:“所以......我便默默忍受了两年如狗一般的生活......吃喝睡都在一个狗窝里。” “少主......”辛决仿佛再也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这样极端自辱的话,声音颤抖:“快别这样说了。” 苏祺微微笑笑,不以为然地继续说着:“其实那个时候,我身上的确有如意珠,而且还有两颗。巫祖人也一直卜感到我身上有如意珠的力量,可那些废物两年间搜了不下一千次,也没能找到它。”他的唇角忽然有了讥讽的笑意,眼里的光微微闪烁,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我把它藏在了......身体里。当他们在雪域里包围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如意珠吞进肚子里了。” “啊!”辛决又吃了一惊,愕然地看他。 “奇怪的是,我吞掉了两颗如意珠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们就一直聚集在我的胸口。两年的时间,压得我胸口日日夜夜隐隐疼痛,可是我却一直不敢将它们取出来。” “所以到现在,我一直都是有胸口疼的毛病。疼得时候就好像有一股奇怪的气息汹涌翻腾,甚至会吐血。我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烙下的祸根吧。” “那后来呢?”辛决有些心疼地问,但是男人之间又实在不能像女人那样太过矫情的关切,只好这样问了一问。 “再后来......就遇上了白贞。”苏祺微笑着叹了口气,脸上却有了复杂的情绪:“两年过去了,巫祖人和白兰已经没有耐心了,于是......他们就想解剖我的身体,找如意珠的下落。” “解剖?!”辛决又惊又骇,不由得低呼起来。 从开始一直听到此时,第一次缓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的酒也在刹那间喷了出来:“好狠毒的心啊!”然而想到少主如今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他便也宽了宽心,瞬间紧绷的情绪也慢慢松了下来。 “是啊......那时我以为我真的要死在白兰了。”苏祺的脸色忽然黯淡下去,手里握着的杯子也在同时缓缓收紧,淡淡道:“但是......白贞救了我。” “哦?她有那样的本事?”辛决有些不敢相信,仿佛又想起和悦夫人口中叙述的那个女子是那样的恨少主,有些感到矛盾,不由略微好奇的问。 苏祺缓缓摇头,眼神沉郁而深邃:“当时白族的族长是白贞父亲的生父,而白贞那时还只是个十四岁小女孩。记得那天......他们把我从囚禁在两年都不曾离开过的铁牢里放出来时,我的腿已经完全麻痹,不能正常走路了。然后他们剥光了我的上衣,把我抬到了一个铁架上,那是深冬,别人都穿着几层厚的军袄,而我却一丝不苟的被放在那个又冷又硬的铁架上,当时我就已经被冻得完全没有意识了。呵......” 苏祺忽然笑了起来,奇怪的是说起这些惨绝的往事时,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悲哀的神色,反而隐隐流露出不屑和无所谓的神情。也不顾此时辛决看他的是什么表情,仍犹自地叙述—— “后来,白族的大祭司用手在我的胸前划了一道符咒,那是能保命的东西,他们并不想要了我的命,只是想知道我体内一直能卜感到如意珠力量的原因。然后他命人拿来一坛白酒,历来白兰军军营里的士兵在战争里受伤需要动刀时,都会给下属喝白酒麻痹伤口。他们大概是怕我经不住剖腹的痛,所以想用它将我麻痹。 “就那样把一大坛子的酒硬生生灌入我的嘴里,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酒这东西。呛得我剧烈咳嗽,胸口震得疼痛难忍,‘噗’得吐了一口血。”苏祺的手指掐了一个圆,比量了一下那坛酒的大小,随即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又感受到了昔年那种不是人能够忍受的剧痛而昏死过去。他抬头看着辛决,眼里有强自的笑,道:“那时我能熬过来真的是个奇迹,那种痛就好像有无数根针绞刺进胸腔里。”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他们就开始动刀子了,呵。”苏祺又是一声笑,回忆起当年的事,完全没有悲惨的情绪,反而却是释然的。 十二年前—— “不要!”一个白衣少女忽然扑上前来,抱住了大祭司的腿,“求你,不要那样做,他会死的。” “阿贞,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去别的地方玩。”大祭司俯下身了,摸摸她的脸,满脸慈爱。 白衣少女仰着脸看她,用力地摇头,清澈无底的眼里隐隐有祈求的神色,死死抱住他的腿央求。 大祭司叹了口气,脸色微微一变,安慰道:“他不会死的,有巫城的巫祖大人给的符咒,只要即时把他的身体缝合,他就没有生命危险。只是......” 他顿了顿,低下头来看着清丽的少女:“只是能疼一些,那个孩子身上有如意珠的力量护体,他应该熬得过来。” “如意珠?”白衣少女单纯明亮的眼睛,宛如湖水清澈没有一丝杂念,怔怔瞅着大祭司,“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得到那个东西?很重要吗?” “阿贞啊,你还小。”大祭司摸摸她的头,语重深长地道:“我们白族在白兰帝都是最落后,最让人看不起的一个部落,不是我们要如意珠,是白兰帝都城里的总督大人下的令。这种不能让别人知道的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能让我们白族做了。” 他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眼里的光是深不见底,叹了口气:“我们如果能帮他们找到如意珠,总督大人和巫城的巫祖大人就会答应帮我们解除白族在穹荒卑微和低贱的地位,我们也就可以在穹荒大陆自由出入了,不用永远只能待在自己这个小小的部落里。” 第23章 往事-苏祺的秘密(三) 白族原本在两百年前,是白兰帝都里最尊贵的贵族和最骄傲的民族。因为神的恩赐,他们在当时拥有着别人都没有的能预知未来的天赋,但是他们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们的祖先曾对上苍立下誓言,不会利用自己的天赋,给白族以外的人窥探未来和泄露命运的天机,绝不会以此干扰穹荒每一个人的宿命周转,否则会受神的处罚。 然而,却在一百年后,白族的一个族长亲信因为爱上了一个白族之外的男子,那个男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那个白族女子不顾族人的誓言,替他预知了自己的未来。因此而违背了他们曾亲自在上苍面前许下的誓言。天神大怒,让白族几乎陷入了灭族的洪荒惩戒。 神将他们的天赋一并收回,因此他们不再有预知的力量,而且不再让他们是白兰最高贵,最骄傲的一族,而是身份最卑微最低贱的堕落部落。并在白族部落的外沿设下了结界,身上凡是流着白族血液的人统统不能跨出这个结界,然而外人却可以自由出入。因此白族部落一百年来便成为了笼中鸟般,子子孙孙都在那自己的囚笼里,与外界完完全全的隔断。 然而白族人虽然是在帮助白兰帝都的人寻觅如意珠,其实他们自己也想得到它,因为传说集齐六颗如意珠便可以召唤出龙神,它可以满足人的任何希望和要求,他们甚至明白可以利用它来摆脱天神对他们的一切惩罚。 “可是大祭司,你怎么就确定如意珠一定在他身上?如果他身上没有如意珠,又熬不过去,死了怎么办呢?”少女仰脸瞅着他,童言无忌直白地问。 大祭司也只是沉默,眼里隐隐也有了动摇的神色:是啊,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 白族人代代温厚善良,如若不是想摆脱天神的残酷惩罚,他们又何尝愿意受白兰帝都城里的贵族和巫祖人的摆布。 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在呼出的气都会瞬间变成白雾的深冬里,赤裸的躺着。仿佛在迷迷糊糊中隐隐听见寒冬里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从昏迷中朦胧清醒,勉力侧过头来望了一眼那边白衣少女与苍老的大祭司。 因为被灌下了一坛子酒,仿佛是醉了,他昏沉沉的神识什么都听不清,也只是强自咪起眼睛,望向那个素净清丽,仰脸瞅着老者的少女,才稍稍明白些——那个素未见过面的少女是在替他向老者求情。 躺在生冷铁架子上的少年,唇角强自浮起一丝冷笑,那个笑容是如此不屑和桀骜,有着他两年间被犹如牲畜一般禁锢的屈辱的自尊心。他知道自己明明可以逃走,却为了当时是空城和皇城不被侵扰而坚忍地选择了忍耐! 严冬赤裸刺骨的寒气、体内强烈酒力的炙热,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冷还是热!犹如没了五蕴六识,无声无息地虚浮在天地间的冷气里,仿佛一切都是麻木的。胸口聚藏的两颗如意珠,两年时间已经让他的胸腔发炎,无时无刻地剧烈疼痛,甚至连轻微地咳嗽都能吐出脓血!这一切一切的折磨,全部都在此刻加倍地体现,让当时还仅仅十六岁的少年经历了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他缓缓转过脸去,麻痹的躺在生铁架上,不再看那边少女可怜意味地央求着老者。身下的铁床坚硬而冰冷,残酷的浸透了脊髓,浸没了全身。他甚至已经有了濒临生死的绝望,却始终不曾有过一丝的恐惧,默默无力地闭上了眼,坚忍着不掉下一滴泪! 冷热交迫,他的意识越来越虚弱,犹自忍着冷的清醒、热的昏沉。耳边有少女央求和老者的叹息声、周边士兵的窃窃私语声、风的冷冽呼啸声、以及地上混着泥土的枝叶簇簇声。他,终于......再一次昏睡了去。这一次,一睡便是三天三夜。 “哈,你醒了?!”睁开了眼,一双清澈无底的眼睛,直直审视地看他,少女惊喜地低呼。 少年勉力清了清眼,咪眼才看清了那张凑近的脸——原来是她,那个替他求情的白衣少女。 他没有说话,已经两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他,仿佛已经麻木了无声,只是默然地打量凑近眼前稚气未脱的白皙少女的脸上那犹自欢喜的神情。 原本心里那点绝望和苍凉,在看到她纯净的笑脸后,也瞬间散了些。 “我叫白贞。”少女俯着身子,咫尺距离的瞅着他,毫不矜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一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里的波亮明灭闪烁,仿佛对她突兀贴上来的手,有略微地不适和震撼。默然缓缓从嘴边滑出了两个字:“苏祺。” 在那以后的两个月时间里,苏祺的手脚因为两年没有出过局促的铁笼,已然无法像人一样正常走路和拿握东西。只能躺在床榻上却动弹不得,沉默地忍着胸腔埋藏的两颗如意珠压迫的疼痛,甚至连咳嗽的力气都不敢使,因为那样会让他有被挖开胸骨一样剧烈难忍。 他不知道那个白衣少女是怎样说服了那个要解剖他的老者,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然明白自己暂时是安全了,他更知道自己必须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不是怕死,而是如果真的对他剖心挖骨,那一直藏着的如意灵珠就会被发现。那个时候,那些想得到如意珠的人们定然不会满足只有两颗,甚至还会在空城和皇城范围内加倍扩大兵力继续搜寻。 况且自己又离不开这个如意珠。从七岁开始,他就感觉自己体内有奇怪的气息流串,仿佛想吞掉自己的意志,几次让他几乎控制不住。那股奇异的力量几度想从身体汹涌而出,然而每次那两颗从不离身的如意灵珠都会忽然产生仿佛共鸣的光波,将他的神识及时从意乱神迷里拉回。后来,他无意中发现了那两颗昔年似是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他伸出手的掌心里的珠子上面居然有肉眼难以发觉的字! 第24章 往事-苏祺的秘密-往事(四) 他小心地拿起一颗如意珠放到眼前细细打量,那颗珠子仿佛立刻与什么产生了共鸣,微微闪出如水波奇异的光亮映入他的眼睛,苏祺深邃的褐色瞳仁刹那间就闪过了密密麻麻的字,那些文字在他眸里如找到主人般交错滚动,将自己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呈现给他。他便用了宿夜的时间一字一字认真的读,把两个如意珠上面的字深深记在脑海。于是便常常把自己反锁在屋内偷偷用如意珠开始修行。不仅仅是好奇,更是为了压制自己体内那股一直很怪异的气息。 “那两个月里,白贞一直贴在床边替我按摩不能走路的腿,还安慰我说迟早可以恢复行走能力,连吃饭喝水全都是她喂我,每晚睡觉都是替我把被子盖好才会离去。她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她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没有母亲,只跟着大祭司一起长大,自小就担任起了照顾弟妹的责任。所以,她也把我照顾的那样周全。 “那时,我真的被感动了。但是我又知道必须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可是我又担心自己就这样回空城,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继续侵扰皇城和空城的子民。那时我的心里无比纠结,我知道只要我把如意珠从身体取出来疗伤,就又可以走路。可是白贞每天都在我床边寸步不离,我也不知道她是在监视我还是想怎样。而晚上,如意珠的光芒恐怕又会引起屋外人的注意,所以只能在白天催动如意珠的灵力。 “直到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支开她......” 白衣少女侧身坐在在床边,一边认真的揉捏苏祺双腿,一边带着略微失望,却不气馁的语气:“已经快两个月了,可是你的腿好像还是那样呢。” 那个躺在床上,一直怔怔地看着她眼睛的少年,终于开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嗯?”少女陡然间停住按捏的手,抬起认真劲的眼睛看他:“什么忙?” “我......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军营里,我把它埋在了关我的笼子的地底下,你可以挖出来拿给我吗?” 白衣少女清丽明亮的眼色微微一变,小心低问:“是......是大祭司想要的东西吗?你真有那个东西?” 那一刹那,少年眼里闪过了微微的冷意,暗自心里冷笑:果然如此,不过是他们派来监察我罢了。 然而他却刻意地不否决,笑着答她:“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有了它,我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真的吗?”白衣少女陡然欢喜地站起身来,仿佛已经迫不急待,“那我现在就去帮你取回来!你等我。” “等一下!”少年脱口叫住已经转身走开的少女,“如果有人问你......” “我知道!”少年一语未毕,少女陡然抢断了他的话,欢喜地允诺:“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她欣喜地笑着,仿佛是为他能告诉自己这个秘密而开心。认为他是信任自己的...... 真是个愚蠢的丫头,关我的铁笼下面是些玻璃碎啊,如果真有东西,也早就被搜到了...... 军营里的人怕他逃脱,早已在关他的铁笼周边铺满了尖锐的玻璃碎片,只要他一出来,就会刺破脚底。那些人平日给他送食水也是在垫上踏板后才敢靠近。看着她推门离开,少年露出了异常镇定的神情: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那少主和那位白姑娘究竟有什么仇恨?” 听到这里,辛决已经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只静默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的讲述着往事,做了一个惊呆的倾听者,所有震惊和不可思议都已随着叙述人讲到每一处时一波一波地退去了。 苏祺缓缓舒了口气,心里却沉了一沉,举杯喝了一口,神色依然平静,沉吟着说出了两个字:“灭族。” “什么?!”辛决脱口惊呼:“灭族?!”难以置信地复述,“难道少主真的杀了白族全部的人?难道一流言的传说都是真的?” 看着少主已然点头,他不由得又是一惊,怔怔瞅着眼前他所认识的少主,完全无可想象他会做出那种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那天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就好像所有意识和身体都不是我的一样。”苏祺沉默的低下头,眼里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悔意和自责。” “那天,我本以为把白贞打发出去后,就把如意珠从身体里取出来,借这个机会给自己调息和疗伤。但是当我正在催动如意珠的力量时,白族的大祭司忽然带人闯了进来,我一惊之下,本来就快调好的气息忽然就沸腾起来,当时我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按捺不住的狂热力量汹涌欲出。” “出去......你们快出去!”少年胸前的双手掌心上下嵌着如意珠,盘膝坐在床边,一只眼里透射出血红的光,另一只眼里透射出雪白的光,整个人看起来诡异无比,心里无法控制的杀气隐隐升腾。 “快走!快走啊!” 他一边极力克制着心里不受控制的杀戮欲望,一边极度担忧地催赶站在门外一群震惊呆住的人。然而......终究还是来不急了......那时我就已经完全身不由己了,就好像体内有无形的东西,强制驱使我伸手做出每一个杀戮的动作。 “我杀了白族的大祭司和他带来的几个人后就跑了出来,却被闻声赶来的白族部落里其它仅存的几个族人包围住。然后......后来的事情我就有些模糊了。但是我清楚记得当时出来就看到地上已经遍地尸体,我也记得那几个将我围住、死里逃生的白族人烈烈如火地硬是说我杀了地上一千六百多个人。” “一千六百个人?!”辛决震惊,“少主那时可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怎么可能?!” 苏祺缓缓摇头,犹如无辜的孩子,无措又疑惑:“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之后的记忆太模糊了。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清醒的时候,就看到了身边全是白族族人的尸体,也包括之前将我包围的几个人,也无一幸存。然后我看到我手中沾满血的两颗如意珠,当时我自己也被吓到了,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发狂之下又做了血腥的事。但是我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杀的人。 “那时,我就只想到了白贞,那个救过我的少女。于是我就蹲下来扒开每个尸体,努力分辨他们血肉模糊被灼焦的脸。当我扒开第九十六个少女的尸首时,身上就没有力气了。” 那个少年满手是血,在地上纵横交错的血肉里挨个寻找所有穿着白色衣服少女的尸体,终于没了一丝力气,他望着白族部落血腥的地面,流淌的血迹已结成了冰碴子,那些人惊骇的表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袭击而死去了。 这......难道这是我杀了他们吗?少年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和忽然发出血红光亮的如意珠。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是怎样可怕的杀戮力量啊......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在片刻前做出了这样惊悚残虐的事情,可是......这里除了他是有心跳的,还有谁呢?只有他身上带着奇异的力量,还能有谁啊? 他抓狂的想了一会,等他回过神来,转身就看到了身后早已站着的一个白衣少女——她浑身颤抖地远远怔在那里,苍白着脸,悲哀地凝视自己,眼里有恐惧,有震惊,那是极度的悲凉和茫然绝望的眼神。 白贞......你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当时看我的眼神,那种凄凉如死的眼神......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每当我想起那个少女对视我的样子,就如万根针刺在我的心里。我想......那一刻,她一定是后悔死自己曾替我求情吧?” 说了这么久,苏祺眼里第一次有了哀默的情绪,他按住心口的手无可控制地发抖,仿佛那里有再也压制不住的波澜汹涌如涛,心底瞬间沉如跌落进了万仗死窟!忽然就陷入了连话都说不出一句的沉默里...... 辛决也怔住了,不知要怎样安抚眼前的人,他也只好不再插一句话。 仿佛感受到了少主情绪骤然的波动,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或许……这样要强的男子,这样的情形下更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需要慢慢地平复吧...... 原来少主那两年里受了这么多的苦郁和煎熬……这个平日里总是守护别人的年轻男子,有了那样的过往心里依然有着理智的纯良,一直用刻苦孤独的修行压住心底奇怪的力量。可他毕竟不是神,总有哀默难助的时候,那个时候……又有谁能来守护他呢? *第25章 奇怪的芊芊 辛决感同身受的凝视着此刻低首沉吟的少主,心里百味杂陈。寂静的夜下忽然凝聚起的沉重气氛,已经让他彻底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所以......欠她的,我苏祺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弥补。包括她的眼睛,也是我亲手刺瞎的。” 沉默中的人,最后颓然地喃喃出了这样一句话,为这场如滔浪咆哮的往事记忆划上了句号。 已经心沉如磐石压住胸口,唇齿难以再吐出一个字的辛决,又是微微一惊。然而已经不忍心再去触碰少主过去的他,终究还是咽下了想问的另一个问题...... 原本他还想再度追问少主为何要刺瞎她的眼睛,也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他不忍心……不忍心在去触碰少主那段不堪的往事,过了今夜……什么都忘掉吧…… “......” “对了。”长久沉重的无声中,他有意地岔开了话题:“属下已经查过府邸所有的姑娘,根本没有一个叫芊芊的。” “不用了。”苏祺冷然开口,勉强收起片刻前还难以按捺的波澜情绪,淡下了心。抬起头来望向楼上有着漂浮不定暗光的窗户,冷笑:“她已经来了。 辛决不由得微微一怔,随着少主的视线也望了去。 “她来了很久了。”苏祺凝视楼上早已亮起昏光的窗户,面色复杂,却微微笑道:“琉珠进我的屋子不会如此之久,如果要给我留灯,她就不会用蜡烛。 “来人显然是对我的屋子不熟,摸不到灯,也怕引起屋外人的注意。” 辛决眼里掠过讶异的光,微微冷笑:“这丫头还真是狂妄,竟敢如此戏怒少主。” “是丫头还是公子都无关紧要。”苏祺举杯将最后一口酒喝干,侧头凝视楼上的目光变得冷锐:“无论怎样......此人以这种方式出现,定然没那么简单。” 辛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对了,属下今日搜寻雪荒时发现了这个。”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支金色通心的条柱递给他。 苏祺轻轻一掰,里面露出了诡异的黑色细条,他凑近闻了一闻,默然皱眉,面色复杂地喃喃:“很独特的香气。” 再一看去,金色圆柱壳外有一个微小的按扣,他霎时变了脸色,震惊:这个......这难道是...... 然而就在此刻,两人的耳边仿佛忽然同时听到了细微地窸窣声,迅地一齐扭头看去,定了定睛便看清了夜下院子花藤蔓后站着的人。 “宇文医?”苏祺脱口,蓦地脸色苍白:他都听到什么了? 不等那人反应,他手臂轻轻一震,袖里的黑色鞭线便冲破臂衣飞了出去。 然而藤蔓后的人只是轻轻挪了一步,不紧不慢地躲开了苏祺震出的鞭子。那一瞬间,苏祺和辛决都是微微一怔:想不到这个呆头呆脑的人,居然能躲过他的龙须鞭! 宇文医蓦然温厚地笑了起来,眼睛却是闪着光亮,丝毫没有恐惧,不紧不慢地绕过藤蔓走了出来。 苏祺有些诧异于眼前人的镇定,随即慢慢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冷冷地问:“你站在那里多久了?” “一刻钟。”宇文医含笑回答,毫不迟疑地,既没有避讳也没有想刻意隐瞒。 苏祺一诧,脸色蓦地变了,“那么......你都听到了?” “小生只是路过,并不是有意要偷听恩公的事。” “你怎会在我府邸?”苏祺态度客气,问的语气却是毫不客气。 “我是随和悦夫人来的,夫人她说.....身子有些不适......”仿佛看出问者的顾忌,他的脸上仍带着礼貌的微笑。 “夫人怎么了?”宇文医叙述未毕,一直沉默的辛决蓦然站了起来,抢先急切地问,脸色也忽然沉了下去。 苏祺侧过头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一掠而过的光芒:原来是这样...... “白贞怎么样?”默然平复了眼神,他转过头去,淡淡问了句。 “在下还没有去看白姑娘,明日才能回禀恩公。” “哦……”苏祺缓缓点了点头:“你走吧。”随即扭头对辛决使了个眼色:“你送他回如意馆吧。” 宇文医抬眼瞅着神色紧绷的两个人,蓦然嗤声笑了起来:“恩公不必担心,我不会逃的。”他松松然地开口,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鞭线还给了苏祺。 苏祺微微一震,诧异地扭过头来,看着他手里握着的线,一时竟也说不出话。 这个人......这个人...... “少主就这样放他走了?”看着宇文医走出夜幕下府邸的大门,辛决有些担忧地问:“难道不怕他泄露了少主的秘密和如意珠的事?” 苏祺凝视黑夜里府邸森冷的大门,仿佛没有听进身边人的话,犹自不作声色地沉吟,长久没有再发一言。 “这个人有些奇怪。” 默地,他冷然开口:“方才在我问他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撒谎,但他却如实答了我的话。”他转过脸来看辛决:“而且,他在我们身侧站了如此之久,我竟然一点都感应不到,显然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存在’。 “凭这个,他也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离开府邸。一刻钟,他也已然将我的秘密全部听了去。”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不但躲开了我的忽然出手,还接住了我的鞭线。”苏祺语气淡淡,低头看了看方才宇文医还给他的东西,眼里的光微微亮,有着不可思议的神色:“而且……接住我龙须鞭线的手上竟丝毫不留一点伤口。” “少主的意思是......刚才他是有意让我们发现他?”辛决眼睛也是诧然一亮,颇为意外:“这个人看起来到是温厚谦和,属下也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半点幻力,难道少主是怀疑他深藏不露?” 苏祺眼色有深深地沉吟,显然也不确定,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还有,你留意他手上的戒指了吗?好特别的戒指。我第一次见到他手上的戒指时,就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哪里怪。” “现在白贞还需要他,先观察一段时间,倘若他是敌,再除掉也不迟。” 第26章 芊芊篇:卧室里的女子 辛决点了点头,神情严峻。 “我先回去了,上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蓦然,苏祺抬头望向楼上昏暗的窗灯,冷笑。 辛决这才想到还有其它异常的事情没有解决,蓦然心里微微一紧:“少主还是小心提防。”他面露担忧之色:“要不要属下和您一起上去看看?” 苏祺微微笑笑:“不必,我能应付。” 随即他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属下,颇有意味地道:“你也有急着想去的地方吧?” 陡然觉得少主的话里有些怪异,辛决一震,霍然苍白的脸,看着已然走进屋门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门无声无息的推开了,一阵奇异的微香淡淡透着诡异扑了过来,苏祺眼色渐渐凝聚起锐光,迈了进来,并没有如往日那般先摸灯点亮,而是反身将门紧紧关好,怕接下来的事会惊扰到府邸已经睡熟的其它人。 他转身往屋内走,拂开了稀稀落落的珠帘,看到屋子的桌上果然比平日多了一盏蜡烛灯。 昏暗里,窗帘透射出一个漂浮不定的身影,看不清性别,那个身影却是极娇小的。苏祺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缓缓走了过去:“既敢两次进我房间,又为何要躲?” 帘后的那个影子影影绰绰,苏祺能感觉到窗帘有细微的抖动——那人的身子在颤抖。这倒让他有些意外,定了定睛,他隐隐确定帘后的人应该是个女子。 “出来!”苏祺的声音有些不耐,脚步略微走近了些,便停下了:“不要等我出手,给我滚出来! 想起上次这个人在他茶里下了涣神香,便不由得愤怒。涣神香是一种催人情欲的东西,是在穹荒大陆非常高贵罕见的一种异香。 苏祺愤愤然地绞紧五指,恨不得一鞭子抽去。刚想抬起握在手里的龙须鞭,窗帘后的影子忽然微微晃了一下,令得苏祺蓦地迟疑。 女子从帘后慢慢挪了出来,略微瑟缩地强自站在苏祺面前。借着就快燃尽的微弱烛光,才看清她的全貌——纯黑的长发下,是一张宛如奴性神情的娇媚的脸。让苏祺诧异的是,她过分瘦弱的身骨,仿佛一只手不费力便能将她拎起。 空城少主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放肆,却有着琉璃一样美丽脸蛋的姑娘,冷笑:“敢在我的茶里下涣神香,我以为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呢。” 看着对方不停颤抖,仿佛始料未及,他心下那点愤怒和疑虑在忽然而起的恻隐之心间徘徊不定。默然,他缓步近女子面前,用手里的龙须黑柄慢慢抬起她的下巴,冷冷质问:“说,来我房间里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眼神有种无辜,深色眼眸清澈无底。令苏祺迟疑了一下,微微讥诮:“上次的涣神香是你下的?” 看着她再度摇头,他沉吟,唇角微微上扬,一种男子对柔弱女子的恻隐天性,令他不由自主地,就不想再对上次的事追究下去。 “出去。”蓦地,他简短吩咐。仿佛白日的事让他精疲力竭,便毫无兴趣再问地来到床边,准备就寝。 他俯身拉下被褥,铺好床榻。刚想回身熄掉蜡烛,却在陡然间一僵——那个女子居然就在身后咫尺!吓了苏祺微微一跳! “......”愣了一愣,微微讶异,蓦地他低头看见她手腕上系了一枚深绿色的手帕,定了定睛,发现上面居然有字!他伸手拉了一下,居然毫不费力就将那块绿帕从她纤细美丽,宛若琉璃的手腕扯了下来。 苏祺先是抬头,捉摸不透地看了一眼她,然后慢条斯理地抹平了手里卷成一线的诡绿手帕。发现里面居然尚自还有一张卷成针筒的白色宣纸。他刚想拿出宣纸,“刺啦!”一声那个绿色手帕居然冒出了诡异绿气,自燃起来。惊得苏祺陡然将手里的东西抛在地上。 然而回神间,脸色忽然一变——一股馥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凝视地上诡绿的火苗,不由得蹙起眉头,仿佛觉得这突兀弥漫的香气颇为熟悉。 呃......幻神香!和上次在茶杯上出现的香气居然是一样的气味。 一惊之下,他猛地伸手抓起床上的毯子,蒙到地上那堆燃烧却看不到火的织物上,将诡异的绿烟蒙在里面。 然而苏祺忽然觉得身体竟已经突兀地燥热起来,那种和上一次相同感觉,让他丝毫不敢大意。他下意识地后退,来到床边,仿佛忽略了一边的不速女子,犹自盘膝坐下,合上眼睛,开始凝神聚集幻力调息。 蓦的他胸前的衣襟里忽然透射出一股淡雅的白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清澈而宁静。如意珠特有的明澈波光,纯净如活泉里的水,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不适而自己催动起来。那是苏祺自出生就带在身的灵珠,已然和他的身体有了默契的共鸣。 “咦?”宁澈明洁的光里,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兀自坐在他身侧,出神地看着波光下略显苍白的俊气的脸,眼里流露湛亮而好奇的光,又低下眼去一瞬不瞬地瞅着苏祺怀里自发而起的光径。 蓦的仿佛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对异物的好奇欢喜,竟毫不犹豫地就伸出手去摸进了苏祺胸前的衣服里,想探一下究竟。 “你干什么?!”身子一震,苏褀陡然睁开了眼,怒视着她,冲口低喝。凝聚的念力也被她突兀伸过来的手忽然打断,心里的厌恶和愤怒也在那个瞬间自发地涌了上来。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忽然沉默。眼神倏地游离,心下的怒气也迅地凝成一团全数咽了下去—— 那样委屈无辜的神情,仿佛迷茫无措的小鹿,眼眶如同含了水般微微亮了一下。 做为男子,还是天性对怯弱的异性难以抗拒地,他只好莫可奈何地稳住被扰乱的气息,回过头去,再度凝聚念力。 第27章 芊芊篇:欲望的夜 仿佛也是被他的忽然一喝吓到了,她睁大眼睛怔怔看他,犹若犯了过失被大人斥责的孩童,竟也温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仰脸瞅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 忽然间,苏祺心有异动地蹙起眉头——身侧的人身上竟隐约散发出涣神异香,神识又一度地恍惚起来,让他的呼吸比先前更为急促不稳,某种欲念如汹涌的海浪层层涌起。 也顾不得身侧一直兀自凑近的奇怪女子,他长吸一口气,试着定神凝力,然而自知晚上和辛决喝了太多酒的原故,显然这次聚力没有上次那样轻松,他隐约后悔晚上喝了那样多的陈年酒酿。 桌上昏昏然的烛光盈满精致的卧室,无声无息地燃烧令得气氛压抑而沉重。某种奇异的暗流夹着浓烈的香气弥漫开来。 两人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一脸懵懂的姑娘略微无聊地瞅着身侧的空城少主,仿佛一只温顺小兽认定苏祺就是主人一般,默默守在他身边。 ......她身上的那种香......他完全难以抵御的奇香,是什么......那是什么...... 然而就在此刻,仿佛感受到了苏祺脸上复杂的情绪,奇怪女子忽然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他微微下汗的额。猝不及防地,令苏祺一震,蓦的再度睁开了眼,定睛看去——凑近咫尺的脸,白皙如雪,纯黑的长发犹自溢出高贵的奇异涣香。 仿佛是受涣神香的影响,那张在摇曳烛光下娇媚宛如梦幻的脸,让苏祺对视的一瞬间,胸臆下忽然有如火一样的炽热难忍。令他情不自禁地就凑近了她的唇边,缓缓徘徊。 默然一怔,他面色苍白地回避了那个陡然僵住的姑娘的唇,直起身来,对自己心下方才难以控制的冒犯有些尴尬。 兀自尴尬的失神间,女子忽然凑了过来,突如其来的索吻,令他浑身一酥,几乎无法换气。 涣神香——由迷迭香、肉蔲、桃叶苏、紫宁丹、依兰......等三十六种在穹荒大陆极为罕见的名贵药草配制而成,是一种会让人的意念冲动更加强烈的异香,无论及男女。 本之无色无味,香气独特,然而地上被蒙住一堆的织物里却不知不觉地,尚自冒出了诡异的幽幽绿气。令帷幕床榻间的两个人在深不见底的欲念里,不由自已地慢慢腐烂。 漫长的伏拥和深吻,令空城少主反客为主地去追索那种体内炽热的解脱,丝毫没察觉她忽然间难以招架的畏惧。一种尖利的痛楚,窸窣地动作,眼角无声无息滑落两行泪,在墨色里泛出清澈纯洁的光。 她,那种火燎的刺痛……一生只有一次。 他,那样迷乱的欢愉……却是有生第一次。 桌上的蜡烛在发出最后的滋滋声中悄然燃尽,完全的黑暗瞬间笼罩屋内,除了女子坚忍细弱的呻吟和男子急促的喘息,再没一丝声音。完全死寂的屋子,带着某种痛楚和欢悦,是看不到底的窒息、腐烂和弥漫。 同一时间,和悦夫人的雅阁—— 两个赤身交缠的身体在重重锦绣帘幕后正狂热的翻滚。伴着馥郁的浓脂粉香和黑暗无底的欲望——有辛决犹自对她的暗恋倾慕,以及和悦夫人对那眼望不及的空城少主的幻想,令二人在各自不曾见光的情感里尽情地下陷而沉溺。 星辰暗淡,零散寂寥,一抹流星尾光划过夜空,匆促如逃逸。无尽的欲望萦绕府邸,在漫漫墨夜里无声无息地蔓延。 第28章 珀宸篇:棠源荒野(一) 同一个夜晚,砂流大陆的棠源荒野,瞬息万变如风云变幻—— 一个时辰前,珀宸和五个兵卫随从走出雪荒,又越过了雪域,刚刚到了棠源郡荒野边界郊外,他便隐隐觉得这里有些异常。 严冬里,黑夜如浓墨的旷野本该寒气凛冽,然而刚一迈入边界,一行人便觉得脸颊微微热——这里的空气居然是热的!犹如初春沐下的阳光,让一路只有雪虐风餐浇砌的五个随从禁不住地舒适惬意。 几个人慢慢停住脚步,就地支开帐篷歇息起来。夜下的旷野空荡荡,珀宸却是背对下属径自往远处走了去,犹自站在漆黑的墨色里仰望星空,一直遥目头顶笼罩这片区域的那一大片乌云。 许久许久,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他的眼神微微一变,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浮升—— 好奇怪的云啊......他看了一个时辰,发现那一大片乌云逐渐背离了云端,竟一点一点朝地面挪近!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少将,我们今夜要在此处扎营吗?”阿明昭从身后走了过来,打断了夜下孑然站着的青衣男子:“可是这天气怕是今夜要变啊!” 珀宸低下头来,沉吟了一瞬,默然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口中却否定的说出了一个字:“不。” “收起营账,我们继续往前走。” 身侧四个人听得此话,放下搭建一半的营账纷纷走了过来:“可是珀将,我们......我们已经走了两天两夜了,一直没合眼。”那人迟疑了一下,略微丧气:“属下们怕是再也没力气赶路了。” “如果你们想死在这里!就钻进营帐里睡你们的鬼觉去吧!” 冷话刚落,那四个被珀将泼了冷水的随从讷讷相顾探了一眼,显然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而心里又很清楚在他们面前的可是皇城里剑术最强,预感灵力也不弱的剑客珀宸,如若不是紧要关头,难道他自己不想歇息吗?剑术再怎样强,也总归是人吧? “走吧,听珀将的。”在所有人心下都憋着不敢吭声的不快之意时,阿明昭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了。背对着他们的珀将,对其它人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也只好各自回身准备收起营帐。 听着属下一个个走开的窸窣脚步声,珀宸只是头也没回地,犹自深深吸了一口气。黑夜里,他的眼睛没有目的地长久凝视着某个方向,心里竟不自主地有种说不出的凉意,那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孤独感。 自从她的出现,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冷毅无情的剑客。可是......她终究还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人,他和那个人又是有着那样深厚的情谊,像他这样一个只会舞剑,随时会在下一个任务里送命的人,又拿什么去给原本就在民间颠簸流离,吃过不少苦头的丫头充足的一切?只有他才能给她最好的一切......给她最安逸的生活。 如果她没有逃,现在一定会在他身边又喊又闹的抱怨,毕竟是个女孩子,不能像男人那样吃苦耐罪,连那边五个习武男子都有妥协的心,又何况她呢?如果那天他若回头去找她,最多也是晚一天出发,可最终......他还是没那样做。 尽管他的心里是那样失落...... 犹自神伤中,夜下的男子忽然苦笑起来,带着释然意味淡淡叹了一口气。 东边寒风又起,一阵夹着温热和湿润气息的风陡然吹了过来,珀宸微微一震,陡然间回过神来:好刺鼻的气味!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朝着方才那阵风的方向径自走过去。远远地,他看到前方不远的地儿有一片比夜还黑的区域,借着星月才隐隐看清那是一片大量枯死的草丛和树干。 蓦地凑近了,他蹲下身来,稀疏黯淡的夜光下,隐约看清那些死植竟是全数的浓黑!如不细细看去,那样的黑与夜形成了一色根本不易察觉。 珀宸疑虑着,眉头也是蹙紧成一线,伸手在身边拾了一根藤条,谨慎地轻轻挑了几下近身的一株死植。然而奇怪的现象发生了—— “刺啦——”一声,一股滚热的黑烟瞬间从那株死植里缕缕冒升起来,仿佛诡异的邪气,让这里在墨色的夜下刹那间充斥了可怕的死亡气息。 珀宸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掩住口鼻!迅疾足尖一点,便掠出了几丈开外! 毒气!这片草植是被毒气湮没至死的! 定了定神后,他抬头望了望天——方才看到的那一大片乌云尚自在他们头顶,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以人很难察觉到的极慢的速度缓缓朝地面逼近。那分明不是云,而是用幻力凝结成的一个“云象”! 一直仰头看天的珀宸,眼里微光一闪,忽然回头对身后正在收拾东西的五个随从大喊:“我们走吧!不要那些东西了!” 然而,那五个人只是愣了一瞬,仿佛还没反应过来珀将语气的异常,仍磨蹭来去自顾自地卷起帐篷。 “珀将也真是的,自己不过来帮忙就算了,只会在那站着指挥我们。” “哎,谁让人家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呢!珀将他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对我们客气啊?”那两人嘻嘻笑着,相互打趣地说。 “不过说来也怪,这一路来都是天寒地冻,到了这里就忽然变成了‘春天’,你们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管他呢!有珀将在,你还怕死了不成?老子到现在还没发现哪个是珀将的对手。” “那个空城的少主更厉害呢!听说十二年前白兰部都大陆的白族一千六百个人就是被现在空城的少主全数灭了族呢!” “放屁!我们珀将岂会是那样龌蹉狠辣的人!那个怪物少主又怎配和珀将......” “你们都他妈给我闭嘴!”一直低头缠着手里帐绳的阿明昭终于听不下去,有些急了眼地开了口:“来棠源郡办事,珀将完全一个人就能搞定,带上我们出来就是帮他打理闲外的事,你们到好,收拾个烂摊子也磨磨蹭蹭!还不快点!” 第29章 珀宸篇:棠源荒野(二) “嘿,明昭!你下个月服役就可以回青州,我们还得等个三五年才能和老婆儿子见上一面,怎么临走前还这么讨好珀将呢?!”几个人的对谈忽然转向插嘴的阿明昭。 “谁不知道你一直仰慕他,在军部里私下珀将也一直照着你,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啊?我们也只是随口调侃几句,你瞧你那认真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珀将呢!” “哈哈......哈哈。”其它四人陡然失声笑了起来,带着疲惫的朗朗笑声顿时划破了墨色的寂静,仿佛这两天所有的雪虐风餐都在此刻散了去。 阿明昭闷下头来,气得脸色愠红,然而在这样的墨色下也没人看得清楚,他只好默自埋下头来继续缠着手里的绳子,不再说话。 反正下个月就要离开这里回家乡和亲人团聚。想起三年前,还未来得及和刚出生的儿子见上一面,便被青州青羽部队的总元帅调到了皇城守役,心中便不免有些遗憾。那可是别人想之不及的机会,也是他一生的荣耀,他当然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时机,于是便与其它部队里最优秀的士兵从青州彻夜踏上了去皇城的路上任职。刚到了皇城,人生地不熟,按军律新人本该先到皇城城门守卫,而他却被正在挑皇室骑巡军队的珀宸选到自己队里,并做了自己的属下。 “你小子可真是命好!刚到皇城就当了骑巡军,我们在这里待了五六年,甚至一辈子都还是个小小的巡城兵。你到好,天天坐在马上不说,还跟着太子身边最红的人!” “荣耀都让你小子一个人占去了!” 那些和阿明昭一起从青州调到皇城的同僚,各自又是仰慕又是自叹命不如他。而他每次都只是一笑代之,谦卑不骄。有几次珀宸也是将这些闲言碎语听了去,见下属一如贯往的谦卑态度,到是让他渐渐对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平日话最少的下属,稍稍有了留意和偏私之心。 “咣噔!”一声。 一边的珀宸见这五个人仍旧不肯舍弃身外之物,笑得尚自那样浑然无知。那一瞬间,他甚至有想甩弃这几个拖累,独自离开这个死亡气息正寸寸逼近的地方。气急之下,他将脚边的一个石子猛地踢了过去,不偏不依砸中了一个随从刚卷好的营帐架上。 夜下的五个人霍地惊了一惊,抬头看过去,仿佛被那样忽然爆发的怒气呆住。要的就是这一猝然惊动的响声!这几个不知危险已迫在眉睫的蠢货! “都给我放下手里的东西!” “当我的命令是空气吗?!”珀宸愤怒到极点的斥呼,蓦地抽出握在手里的剑,愤怒地凌空劈了过去!威严的剑气在墨色里瞬间划出一道微弱却强劲的冷光!将那五人手里一直不肯丢弃的东西全数切成两半。 刹那间,几个人只是觉得手臂微微一麻,手里的东西便不受力的落在地上,僵硬地站在那里,不可思议的看着夜下眼神凌厉可怕的珀将。 好……好强的剑气啊…… “哦!”先反应过来的是阿明昭:“走......走啊!”他戳了一下身边的同伴。 其余人也立刻反应过来,各自忙不迭地绕过地上的废物,朝珀宸所站的方向走了过去。 “对不住,属下们刚才放肆了,还请珀将不要放在心上。” 总归是皇城里受练有素的护卫,见上司如此愤怒,也还是要检讨一下。 “废话等你们保诠了命再说吧。”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天:“不想死在这里,就加快速度。别磨磨蹭蹭!”一向冷酷的珀宸尚自带着略微担忧属下的语气,冷冷道。 五个人朝着他指尖所指的方向一齐看去,骤然惊呆:“天......那是什么啊?!” 一片巨大的乌云,已经可以不费眼力就能看清它已然完完全全背离云端,往陆地一步步移近! “是云啊,好奇怪的云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飘得这么低的云呢!” “这不是云。”珀宸指了指方才发现的一大片死植的方向:“看那边——那里全是被毒气湮死的植物。再过个几日,这里全部都会变成毒瘴。” “啊!”那五个人恍然明白了他们的珀将为什么一直在打紧催促,心下忽然对他先前不尽人情的抱怨有了羞愧感,原来珀将也是担心属下的安危。 头上的那一大片乌云,看似和云不差上下,然而它的外形只是障眼。 “没猜错的话,那就是投放毒气的祸首。”珀宸语重心长地,望着那片奇异的云。 “巫祖人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带着恨意,其中一个在皇城里从役时间最长,最见多识广的随从眼里放着怒光,咬着牙齿,愤愤道。 “没错!只有巫祖人才能搞出这么奇怪的东西。” 珀宸仰头看着那巨大缓缓移动的云,眉间仿佛被它的乌黑抹上了一层阴影,瞬间聚起了阴霾,心里不祥的预感更盛:巫祖人这是想干什么? “走吧。”默然,他低下头,不再看天,打紧吩咐。 “等一下!”六个人行于墨下,刚走出那片危险区域,身后的阿明昭陡然叫了起来。 珀宸连同其它四人一齐回头看他,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他正埋头在衣服里扒拉来去。 “喂!明照,你在干什么呢?!像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 阿明昭没有气同伴的嘲讽,只是抬头吱唔的回:“我,我的银剑不见了。”确定身上没有,他的手也停下了,对同伴说:“你们先走,我回去找一下!定是刚才脱衣服时掉了出来。” ........................................................................................................................ 第30章 比翼云仓-明昭牺牲 同伴和珀宸微微怔了一下,然而他们也知道那把银剑对他的意义。再过几天就退役回青州了,那是他唯一可以留作纪念的东西。来皇城第一次完成任务后,是珀宸送给他的一把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银剑,他一直视为珍宝。三年来每天闲着的时候,他都会拿在手里看上一看,脸上也是喜滋滋的,连同伴看了心里都酸溜溜的——珀将从来都不会给下属送东西,唯独他是个例外。 珀宸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在回身与其它随从继续前行的同时,得到了珀将允许的阿明昭也犹自往回跑了去。 ...... 东方的天际,一缕拖沓而悠长的流星尾光划破黑谥的夜空掠落下去,仿佛昭告着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要消逝而变成无辜亡灵。 “少将!发现一个活的!”比翼云上的一个士兵双手放下遥目镜,回头惊喜地对身后一个年轻男子禀报。 听得这样的话,云仓里所有巫城帝都的士兵全数惊了一惊,一齐回头看着这个禀报的小兵。 被称为少将的男子,放下手里出神看着的一串七色琉璃珠,侧头瞄了那人一眼,见士兵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也是微微怔了一怔。随即起身走过去,接过士兵递过来的遥目镜。 “哈!”男子看了一会,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运气也真好,刚近陆地就发现了一个试毒的把子,不然被当把子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比翼云仓里的所有士兵不禁都为自己暗自捏了把冷汉。巫祖人的军研部刚发明一种新式的毒气,已经在植物和动物身上试验过,可就是没试过把人当猎物投毒。这次也是奉元帅的命令,要从云仓里的其中一个士兵里挑出一个把子试毒。所有士兵心里都紧绷着,怕这个阴枭的少将选中了自己,当发现了陆地上的正在寻觅什么东西的阿明昭时,便各自才松了口冷气。 “少将这几天脾气都怪怪的呢,听说是未婚妻失踪了,还好下面有个替死鬼,不然我们就惨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不过说来也是,如果我也搞丢了一个像芊芊那样娇美的未婚妻,老子我也会变性子。” “切......芊芊那个小娘们只不过是巫祖大人的一个养女罢了,搞不好还和巫祖大人有一腿呢!父子俩同时吃......呃——” 话音未落,那两个自顾自说话的士兵人头便落在了地上。站在无头尸体身侧的男子在其中一个尸体的衣服上蹭了蹭剑上的血,低头看了看那两颗还瞪着眼珠子的头颅,嫌恶地一脚踢了出去。 “把这两人的尸体给我扔下去!以后谁还敢嚼舌头,这就是下场!” 云仓里的其它瞬间呆住的士兵激泠泠打了个冷战,各自转回头去做自己的事,不敢再看这边。 男子收好杀人的剑,走到云仓边,朝陆地望了一眼——阿明昭正犹自弯腰在一堆废物里翻找着。 “好了!再靠近一点,准备试毒!” ...... 黎明渐渐到了,窗外的晨曦一分分亮起来。 屋子彻夜腐烂的欲望气息,随着黎明后的微光透过窗帘而渐渐散了去,然而床榻仍残留着微弱的暧昧与潮湿。 苏祺缓缓睁开略微涩干的眼睛,只觉身子从未有过的沉乏,微弱地叹了口气。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没有一人的床榻里处,眼神慢慢黯了下去,仿佛开始慢慢回忆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犹自出了会神。 “芊芊?”静默中,他忽然自言自语喃喃一句,脸上仍有第一次纵欲的不适和疲惫,“她就是芊芊?” “嗯?”忽然空气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女子低吟声。就在他恍惚出神喃喃自语的这一瞬,还没来得及分辨清声音的方向,眼前忽然一黑,莫明有柔软冰凉丝滑的东西如绸缎般簇簇地落在他的脸上,遮住视线。苏祺猝然一震,下意识抬手去撩脸上的一物,然而当他撩开那东西,骤然呆住—— 一张带着无比喜悦和茫然神情女子的脸正咫尺地瞅着他,睫毛一眨一眨,眼神清澈深邃,懵懂温暖如春天里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近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仿佛方才是听到苏祺的自言自语,才忽然凑了过来莫明奇妙地瞅着低唤她名字的男子。纯黑色的长发也在方才那个瞬间凌乱地扑到他的脸上。 这是苏祺第一次在清醒时与女子有这样近的距离,然而只那么一瞬,他陡然清醒过来,眼里忽然有极怒的意味,冷喝:“无耻!” 他一把推开她,愤愤然抓起身侧多余的被子抛了过去,稳稳盖住她一丝不苟的身体,然后翻身坐起。然而仿佛手指陡然触到了什么东西,让他微微一震,下意识地掀开被子看了去,霍然脸色一沉,变得苍白——一抹娇艳鲜红的血渍,尚还带着湿润气息犹自浸染在锦褥上。 苏祺微微一怔,有片刻的空白,仿佛身体里的血液也瞬间凝固。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这样纯洁的一女子,真是该死......自己都做了什么啊...... 被苏祺抛过来的被子从脑袋盖到身下的女子,蒙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尾。默自在黑暗里闪着无措清澈的眼睛,发出了沉闷的无辜低吟。 “你是如意馆的姑娘?”苏祺看着那一袭凸出人形的被子,敛了敛声音,尽量使自己温和地去问出心里的疑惑,怒气也在方才看到那片血渍后消了些。 虽然是被涣神香迷惑心智,但如果意志足够坚定,凭他的灵力还是完全可以靠念力冲淡昨夜那样的欲望,心下多少还是对自己的冒犯有所悔疚。 那席被子微微晃了晃,苏祺很快明白那是里面的人在默不作声的摇头。 “那涣神香是怎么回事?!”问出这句话时,他禁不住地失声提高音色。不自主地伸出手指向地上蒙在毯子下面的一堆怪东西,竟也忘记了同样被蒙在被子里的人根本看不到。 第31章 清晨 许久,屋外已经有了仆人走动的窸窣步声,他侧头望了一眼窗外,时间也不早了,还要去如意馆看看白贞,和处理昨日在如意馆惹事的那些人,汲取掉他们的记忆也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眼下那涣神香的效应尚未全部散去,身子多少还是有些虚浮。这个奇怪的女子也是什么都问不出,让他心里开始烦躁不耐,便再也温和不起来:“把衣服穿上!待在屋里哪也别去!” 要是现在让她出去,被仆人小厮看到房间里有个留夜的姑娘,自己可是几张嘴也解释不清了,而且对这个芊芊姑娘的名誉也是不好,怎么说原本也是个清白之身。如果再传到和悦夫人耳边,那是多尴尬难堪的事啊。眼下太多事等着处理,只好先留下她,回头再审问。 还有那个宇文医……也是个怪人。 苏祺烦乱地吸了口气,心下对仅一日时间便积成小山的事务,第一次有疲惫而力不从心的感觉。 然而,话音刚落又恻隐起来,毕竟也不是她的错。涣神香......涣神香! 他心下忽然浮出难以言喻的怒意,猛地抓起身侧的长衣披在身上,翻身下床。来到昨夜被自己盖住的怪异织物旁,用脚踢开了毯子,发现绿帕已经变成齑粉,只有一张白色宣纸微微油亮尚自完好。苏祺眉毛蹙了一下,弯下腰去拾起,发现上面寥寥几行字——”芊芊,我巫城最乖顺美丽的奴傀,献给空城少主,特此送上手信涣神香增兴。” 可恶......苏祺缓缓握紧手里的纸,仿佛能想像得出幕后人那种讥讽得意的神色。他眼里忽然间冒出了被羞辱的杀气,咬着牙齿,极愤地挥起龙须鞭子挥在地上一堆绿色齑粉。 默然浑身颤抖地,有种想一鞭子抽在床上尚自还蒙着被子不知发生何事的‘信里所说的奴傀’身上。然而冷静了一会儿,也明白了,这个芊芊也是个无辜之人。 奴傀?苏祺忽然间脸色白了一下,沉吟:怪不得她一言不发,原来跟本不会讲砂流话。 他也是听说过巫城里有一种奴隶,是幼时就被用巫术封了五蕴六识的傀儡奴隶。他们没有主见,听不到任何东西,即使听到也没有思想,是被用来伺候最高衔者的仆人。自小就没有接触过外人的奴隶,即使是被解除了巫术也只能听得懂穹荒砂流的语言,却不会讲砂流的话,所以大多数的奴傀都失去了与人沟通的能力。只有这样才不会泄露他们所伺候的主子的秘密,所以巫祖人很乐意用这样的奴傀来侍奉。 ...... 同一个清晨。 雅阁厚重的绫罗彩帘将晨光遮蔽的不透半点微光,昏昏然的屋子,仍有浓厚糜烂的气息荡然萦绕。 地上凌乱褶皱的一地锦罗床幔,在潮湿的屋子发出暖昧的砂光。 和悦夫人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坐起身来,侧头看了一眼枕边尚还沉睡的辛决,仿佛是昨夜酒喝得多了,素来早起的他,这个时间居然还在梦里。 怔怔地,她看着枕边人的眼里渐渐有了奇怪的表情,想起昨夜这个醉得神志不清的男子,半夜突兀就闯了进来,也不吭声,一头载进床榻里......连同锦缎床幔一起绞在身上扯了下来。 被他忽然带着酒气狂热的吻而猝然惊醒的她,手忙脚乱的推搡着。当她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时,才看清他的脸。 昨夜......他一直念着她的名字...... “动情了,还嘴硬。”和悦夫人看着枕边人,出了会儿神,蓦然喃喃一句。 脸上的表情虽然讥诮,却是带着奇怪的口吻,心里也是微微热。她从没想过这个只是她寂寞替身和任务探风的男子,昨夜的狂欢会对自己那样煽情。十多年了,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沉封的秘密,她爱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也正是因为他,才让曾是巫祖女卧底身份的她,叛逆了巫祖大人派她来找如意灵珠的使命,平静的选择做了一名普通的女子...... 那个人不会和她说太多自己的事情,见到她也只是恭敬亲和如家人。所以她想到了可以了解他一举一动的方式,就是接近他身边最信任的属下,每次在床欢时打探所有关于他的事,从最初只是为了任务,渐渐变成只是为了心中那点泛热的女子情怀。 多少年了,她一直背着身份的秘密,忍着一个叛逆者的孤独,和内心的矛盾做着激烈的权衡。那是灵魂上真正的孤独,一个只能独自走的旅途。 昨日,如意馆出现如意珠的事再次勾起了她心里恍如隔世的冲突,不知是幻觉还是思虑太多,沉睡中都觉得自己在蹙眉呓语。 微弱地叹了口气,她横过身侧的人,从床边衣架轻轻扯了一件袍子裹在身上,动作轻缓地绕过他,小心下了床朝门外走了去。 门合上,辛决悄然睁开了眼,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昨天夜里,狂欢之后,两人在无尽的疲惫中颓然睡去,半梦半醒中,他清楚听见了身边女子的梦呓,她呓语了自己是多么恋慕那个人......呓语了为何接近那个人最信任的属下……呓语了自己多年的寂寞和孤单......也呓语了自己是巫祖人派来混进府邸暗查如意珠的卧底...... ......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外面的人迹也是稀疏空寂,苏祺行色匆匆在笼罩着深冬寒气的街上疾步穿行。 怕被别人认出空城少主的身份,他一如惯往绕过了城里最喧热的中心,选了平日最常走的僻静小巷,一路托着涣神香尚自残余效力的身子勉力前行。滴水成冰,哈气成雾的严寒里,黑色风帽下竟没有半点白雾从口中冒出,那是唯有修行幻力的人才会有的异于常人的现象。 终于来到第五个巷尾,绕弯迈进了第六条小巷,最后在如意馆的后门停下。他一如往日敲了三下,在发出最后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响音后,苏祺先是微微一诧,手还没有放下,门便立刻打开了,仿佛里面的仆人早已恭候。 开门的丫头迎面冲他恭谨地微微低下身子,轻轻招呼了一声:“少主。” 第32章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外面的人迹也是稀疏空寂,苏祺行色匆匆在笼罩着深冬寒气的街上疾步穿行。 怕被别人认出空城少主的身份,他一如惯往绕过了城里最喧热的中心,选了平日最常走的僻静小巷,一路托着涣神香尚自残余效力的身子勉力前行。滴水成冰,哈气成雾的严寒里,黑色风帽下竟没有半点白雾从口中冒出,那是唯有修行幻力的人才会有的异于常人的现象。 终于来到第五个巷尾,绕弯迈进了第六条小巷,最后在如意馆的后门停下。他一如往日敲了三下,在发出最后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响音后,苏祺先是微微一诧,手还没有放下,门便立刻打开了,仿佛里面的仆人早已恭候。 开门的丫头迎面冲他恭谨地微微低下身子,轻轻招呼了一声:“少主。” 苏祺抬头拉下风帽,没有回应,只是径自往里,推开了第二重内门,直接来到大堂,然后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呃......真是该死,楼上六十二间房,平日住的是如意馆的女妓姑娘和客人,白贞在哪一间呢? 苏祺烦乱的吐了口气,侧头怔了怔,便走到目下一个桌边坐下。 如意馆的六扇生意大门还没打开,大堂也是清静。他侧头望了一眼桌上的贵雅的蓝松纹壶。一路匆匆赶路,目下也是口干舌燥,然而素来洁癖,他也没去动桌上供给客人饮茶的摆物。 就在此时,细微的窸窣脚步声,让他下意识地侧头——方才开门的女仆端着镀金托盘走了过来。 他注目托盘里凸起的盖帕,蹙了蹙眉,刚想开口—— “这是和悦夫人昨夜吩咐奴婢给少主备的早膳。”说话间,那个女仆已经来到桌边,放下托盘:“和悦夫人叮嘱奴婢一定要让少主用过擅才能饮茶,说膳前饮茶对身子不利,所以就让奴婢先给您端来白水。” 女仆一边往桌上摆膳,一边复述昨夜和悦夫人对她的嘱咐。 苏祺也是微微一怔,苍白温俊的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不发一言地,看着被女仆摆上桌的膳食——尚自冒着热气,比不上府邸里的丰盛,却能感受到丝丝的温情和暖意。 有心了......料到他隔日清晨会来如意馆...... 这些年来,一直是这个父亲的第二个女人照料他的闲外和打理府邸,才让他心里和府邸那点家的感觉和气息尚还存留。否则多少年了,他可能只会记得自己是空城的少主,一生只能做修行和守护两件事,而再无其它人情。 可比竟还是女人啊......是该找个托付的人了......哎.....辛决...... 苏祺沉默,长久凝视桌上的膳食始终没有用膳的意思,只是喝了一口水便放下杯子,侧头望向楼上—— 不知道白贞现在怎么样了...... 风尘女子的屋子总是少不了庸俗的胭脂粉气,浓郁厚重,让人六观不适。 阿嬛一边慌不迭地拍着坐在床边,呛得不停咳嗽的白衣女子的后背,一边担忧地抱怨:“这里的风气也真是肮脏,居然给小姐住这样的房间。” 仿佛又想起了昨日自己见到的空城少主,想起当时对他的印象,怎么也想不到似得,略微失望地叹息:“哎......苏少主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啊......” 终于停下了咳嗽,脸色沙白,白贞的唇角忽然浮出一个冷笑:“他为什么不会是这样的人?”顿了顿,平定了气息,讥诮:“他是个男人,有那样的需求也没什么奇怪。” 阿嬛低头看着她,仿佛有些诧异这样的话会从她的口中说出,又想安慰主子地,变了言色地轻声道:“这里虽有风尘女伎,但苏少主他未必是那样的人呢!” 微微冷笑:“呵。”蓦地又是一声轻咳,白贞把坐在身下的衣服勉力扯了上来放在腿上,生怕肮脏的床榻弄脏了自己——心想这里不知睡过几个女妓与找乐子的客人风流过,想想也便觉得倒胃口。 “十二年前我有眼无珠,如今的我已经是一个彻底的瞎子了,更不可能看透他。” “......“阿嬛见他讽刺意味的话,略感无言。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的眼晴是怎么样瞎的。”她语色平静,却容色绝决。 “......“阿嬛又顿了一下。 “我们现在已经住这里了,小姐打算下一步怎样接近苏少主?” “接近?”白贞重声,带着冷诮,脸色忽然间又黯然下去:“我还没有心里准备去面对他。” 阿嬛理解的垂下眼睛,微微掠过了神伤的光,“算起来,今日已经是第二十二天了,小姐的灵蛊又好发作了。” 白衣女子也是微微滞了一下,空芒的神情微微转向她的方向:“我们近量不去和这里的人接触,不要让他们发现,找到机会再出去拿解药。” 阿嬛点了点头,“小姐真的要那样做吗?” 白贞黯然,微微苦笑:“我还能选择吗?” 两人忽然一起沉默,带着某种身不由已地苦涩,长久不发一言。 ...... 然而皱了皱眉,阿嬛的脸色又很快变了一变,道声:“不过我能看得出来,那苏少主对小姐很是真诚呢!” “真诚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利用?”身边人的话音刚落,白衣女子当即立决地接过她的话。 然而脸色也在语毕间再度黯了下去,眉间有奇怪的情绪,甚至有略微奇怪的激动:“他就是这个样子......他如果不是这个样子,十二年前就不会把带有‘护’力量的如意珠给我了......他如果不是这个样子,那些人又怎会找上我呢?那些人就是料到他会对我......” “小姐......”阿嬛看着她空茫的眼神忽然变得波澜不定——于是轻声的问:“其实小姐,你也不想这样,对吗?” 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平复,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样激动,是在担心那个人吗......那样笨的人,对自己的忽然出现就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 默然,脸色变了变,白贞只是强自地微微笑笑,空荡荡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反正我们已经顺利完成计划中的第一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的手伸进怀里摸出如意珠,低下头去,轻轻抚摩,不再说话。 阿嬛抿了抿唇,蹙着眉毛,点点头。却又很快疑惑起另一件事,“可是小姐,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会对苏少主这样了解?他们怎么就那样有把握苏少主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对小姐你心有愧疚?” 白衣女子忽然抬头,将脸转向身侧说话人的方向,沉默。仿佛也是带着早已疑虑过的事,再度听到了自己身边的丫头也如此说,心下也是微微一惊,便也更有了几分确定。 “你说的没错......他的身边,或许还有在和我们做相同事情的人。” 第33章 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平复,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样激动,是在担心那个人吗......那样笨的人,对自己的忽然出现就真的没有一点怀疑吗? 默然,脸色变了变,白贞只是强自地微微笑笑,空荡荡的眼神深邃而平静:“反正我们已经顺利完成计划中的第一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的手伸进怀里摸出如意珠,低下头去,轻轻抚摩,不再说话。 阿嬛抿了抿唇,蹙着眉毛,点点头。却又很快疑惑起另一件事,“可是小姐,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会对苏少主这样了解?他们怎么就那样有把握苏少主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对小姐你心有愧疚?” 白衣女子忽然抬头,将脸转向身侧说话人的方向,沉默。仿佛也是带着早已疑虑过的事,再度听到了自己身边的丫头也如此说,心下也是微微一惊,便也更有了几分确定。 “你说的没错......他的身边,或许还有在和我们做相同事情的人。” ...... 如意馆楼下,大堂,苏祺叫了方才那位女仆过来,淡淡问:“昨日那两个姑娘......” “少主说的是白贞姑娘吧?”不等他问完,女仆便已经会意的开口,“白贞姑娘就在那个房间。”她转身,手指向楼上其中一个闭合的卧门,低低回话:“媚娘已经招待过那两位姑娘了,她们也很顺从,没有再像昨日那样抵抗了。只是那个宇文医昨夜跟和悦夫人回了府邸,就再也没回来。” 苏祺先是看了看她手指着楼上的门,微微安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头看着女仆,反问:“是吗?宇文医一直没回来?” “嗯,没有。”女仆点头。 苏祺只是沉思了一会,也并无惊讶。 也好,昨夜是他很好的逃走机会,如果还敢回来,那才更说明了这个人大有问题。想起昨天夜里,自己本来也是想试探一下罢了,便也没太放心上。 只要人还在空城,藏的再深,也终会找得出来一起解决掉,毕竟空城还是他的地盘。 苏祺犹自出了会儿神,沉吟了一会儿,蓦地抬手喝了一口水,便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回头吩咐:“一会辛决来了,让他到暗阁找我。” “是,少主。” 说话间,他已绕过屏风,穿过大堂,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好快的速度啊......”女仆望着已经消失在半掩着的门缝背影,怔怔,半天没回过神。 少......少主他是......怎样走过去的啊..... 苏祺走出如意馆,从侧门来到后苑,寒冬里的凋花枯枝,一路荒凉毫无生气,脚下也是一地黄叶。走了几步,转了个弯,绕过两颗古树,在一道台阶边停下,踢掉了横在眼下的树枝,上了楼梯,来到有锈渍的方门前——那是用特殊材质灌注的暗门,就是几枚炮弹一起轰炸也难破开。 苏祺的手在上面轻抚,凑近,仿佛是在验视不妥之处。 是的,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验视,另一道正门开在如意馆大堂,却是日久禁闭。除了他,如意馆里没人能开得了那扇神秘的门。确认了后门完好,他从袖里摸出龙须鞭,将‘龙须’的把柄竖着插进门上一个微小的孔里,轻轻一转,咔嚓一声,门果然就松了一松。微微半掩的门缝里,有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苏祺用龙须挑开门,走了进去,回身又将那门从里面反锁了上去。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阁,苏祺却似熟门熟路的在黑暗里无阻碍地穿行,走了一会儿,黑暗尽头隐约传来参差不齐的哀吟声,有恐惧,有惊慌,还有犹若牢狱里囚犯晃荡牢门的碰撞声。空城的少主在墨色里凭着直觉,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看不清他的双手在做什么样的动作,然而只是那么一会,咔嚓一声,那扇门立刻松出了一个缝隙,如意馆大堂的光线瞬间投射进来,暗阁里才有了些微弱的光。 是的,这才是暗阁的正门,他是要给自己的属下打开这扇门——一会儿辛决会从这里进来。 做好这一切,他回身往里,沿着廊道继续隐入了另一处的黑暗,走了一会,在一个墙边停下,摸黑从墙上的一个凹进去的小窗口拿下一盏雕着奇异纹路的油灯,苏祺用中指和食指挑了一些灯油,侧身对着廊道尽头轻轻一弹,瞬间紧挨墙壁左侧的一排油灯忽然如接龙般逐个亮了起来,一直亮到尽头才停止,整个暗阁里也渐渐盈满了光,昏黄却很清晰。 苏祺将那盏油灯放回,只身往廊道尽头走了去,方才那般哀吟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到了尽头,转了个弯,没走几步,便来到了声音传出的源点,然而苏祺却是猝然一震! “宇文医?!” 空城少主十分震惊地看着暗处一个侧身的阴影,面色一沉,简直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宇文医陡然转过身来,见到苏祺,也是微微一惊,仿佛也是没料到他这会儿忽然出现。半晌,两人一起定了定心,宇文医的神情也不似昨日那般嘻嘻笑脸,全然一副成熟男子才有的气质。苏祺微微蹙眉,仿佛对他这样异常的淡定与昨日的印象相较,直觉也是貌合神离! “你究竟是何人?!”苏祺冷冷开口,毫不客气。 然而宇文医对他略带杀气的质问,全然没放心上,只是犹自蹙眉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眼神奇怪—— 这香气......他的身上居然有披香...... “恩公......”默然宇文医缓缓开口,却没有要答他的意思,只是犹自问道:“恩公昨日都见过什么人?” 苏祺怔了一怔,似是对他的打岔之言没有兴趣,伸手指了身侧的铁牢,里面关着的是昨日在前堂闹事的人,“我还有事处理,没时间跟你废话。” “你究竟是何人?!”他再度质问,神情凝肃。 然而宇文医只是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第34章 汲取记忆 他忽然神手,龙须鞭绞在他的颈上,然后暗自一震:正常人被扼住喉咙,第一反应必是伸手去护,然而宇文医却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蓦地只是想探一下对方幻力的苏祺,收回不带半点杀气的鞭线,微微冷笑:“藏得够深啊,你可真会演戏。” 宇文医抬头,眼里的光平静温和,“我有我的不便,但请恩公相信我,我宇文医绝对不是你的敌人,或许将来还会奉上一臂之力。” 他侧过头去,看着牢里栗栗不安的人:“我只是想来这里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 “你不必叫我恩公。”苏祺没好气的开口,手里的龙须咔嚓挑开了牢笼的锁,,面露讥诮:“凭你的本事,即便那次在奕巍山上没遇上我,你也会相安无事。”他走进牢笼不再理他。 不知为什么,直觉也是告诉他,眼前的宇文医并没有威胁。甚至在看到他真实的面目后,有了一种奇怪的释然感。 “苏少主想怎样处理这些人?”蓦然宇文医凝视黑暗里投过来哀求的几双眼睛,淡淡问。 “这不是你该管的吧?”苏祺冷冷,眼里不屑:“你还担心一下自己吧。”蓦然话题一转:“我让你去给白贞看病,你倒闯进我的暗阁,你一而再地探窃我的隐私,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宇文医只是微微笑笑:“恩公如果要杀我,刚才就已经动手了。”他侧头看了苏祺一眼,脸上那般嘻嘻笑脸隐约又现:“况且恩公现在没有我,恐怕也自身难保了呢。” 苏祺扭过头来,仿佛疑惑他的语意,只是默视着她,没有说话。 蓦然,宇文医低头,掰开食指戒指上的宝石暗盖,取出一颗淡黄色的珠粒递到苏祺眼下,笑道:“这颗丹药可以解你身上的披香。” 苏祺怔住,诧异地扭头看着他的眼睛也是微微亮了一下,迟疑着,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拿到眼下细细打量。 “苏少主身上的涣神香不似一般的香,是来自穹苍空阙的一种容易产生幻觉和依赖的披香,是一种慢性毒药的杀人于无形的暗香,也是修行巫术的人最常用的一种控人意识的引香,更是穹苍空阙的长老们在占卜星辰时必不可少齑粉。如果生瘾,会无法自控,再戒就难了。” “所以……还请恩公不要贪恋一时极乐,在沉迷不能自已的时候,想想后患。” 宇文医语气平静,说起这些,仿佛早已驾轻就熟的认知,言语处处有提醒的意味。 苏祺注视手里的黄色丹粒,瞳仁深处渐渐凝成一条线,蓦地抬眼望着已经走出去的宇文医的背影,沉思。仿佛又忽然想起什么,怔怔地,脸色唰地红了下去。 我......我苏祺岂会是那样的人...... 被误会的空城少主,年轻温俊的脸色振红阵白,愣愣无语。 ...... 暗阁里忽然变得森冷寂静,昏黄的油灯尽头有微弱的光芒忽明忽暗——隐约膨胀,隐约收缩。 伴着不断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吟,仿佛痛苦,仿佛哀求。似乎也是猜到了少主正在做的事情,让一步步朝里走的辛决,心里也是一分分沉重下去,最后在尽头的弯角站住脚,不动声色地默默看着—— 空城少主的面前跪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锦衣男子,犹若被抽干了灵魂,眼睛紧闭,耷拉着脑袋,全然一副颓死的样子。 头颅两侧隐约有细长的银白微光透出。辛决凝了凝眼,细细看去,霍然一惊:那是两条极细的线从那人的耳前太阳穴位,直直刺入头颅。 他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这.....就是汲取记忆的法术? 苏祺双手悬在虚空,指尖提着两条细线的另一端,合眼,凝神,面色苍白。仿佛正在他的脑颅内搜索自己想提取的记忆。 然而似乎很是棘手,他的眉头始终蹙着,眉间也有激烈的复杂情绪。辛决想上前探视一下,却又怕惊扰少主,只好站在那里,不可思议,又担忧地看着。 许久许久,提在手上的两条细线的银白色光渐渐暗下。仿佛已经灯枯油竭,那人的哀吟也越来越弱,最后似乎连吐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终于颓然瘫软地倒在地上。 苏祺抽出了他脑颅里的细线,上面尚还沾染着殷虹的颅血,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然而他脸色苍白,仿佛很是憔悴,蓦然下意识地按在胸口,咽下了忽然涌在喉咙的血腥子。 是的,昔年的旧患又犯了,汲取记忆本身就要耗费过量的灵力。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二十六个人,眼里的光微微闪烁,有沮丧,有失落,也有哀默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有三个人尚还有生命的迹象,也只不过是垂死喘息罢了。 “我尽力了......”沉默中,他有些气弱地喃喃,颓然地合上眼睛,不再看地上尚未冷却的尸体,有些痛苦地,转过身去。 “少主。”辛决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确是体会在心底,也是哀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少主不必自责,你也是为空城的百姓,为大局着想。” 空气里悲哀的暗流瞬间弥漫,仿佛地上无辜的尸首化为亡灵无声的哀泣。苏祺背对着自己的属下,心底的暗流汹涌,感觉喉咙有些发紧的难过。一手紧紧扣住胸口,仿佛那里有千斤石头,沉重的让他忽然无法呼吸。 沉默许久,他抬手,悄然抹掉了眼角湿润的液体。 长成男子,那是他一次流泪......又有谁能体会到他此刻万般无奈到极至的心情。 “啊——”忽然一声尖叫,划破了暗阁里的寂静,冲散了所有悲哀暗流。 “死,死人!好多死人!”阿嬛恐惧地抓住白衣女子的胳膊,惊呼:“杀人了!杀人了!”一时间失心疯似得,剧烈晃着白贞的胳膊,几乎把她推出去。 “阿嬛,冷静点!阿嬛!”白衣女子也是被她的惊呼吓得慌了心神,失声安抚。 “咻!”的一声厉响划破空气,瞬间穿砌整座暗阁,空荡而决断。 震耳的惊叫,令苏祺气恼地,陡然悬空往地上抽了一鞭,震住了阿嬛突兀鬼哭狼嚎的破喊。心下有些愤怒地,甚至有想一鞭子抽晕她的冲动,却又瞬时把冲出喉咙的叱责吞了下去—— 在白贞面前,始终不好直接斥责她的丫头。 阿嬛果然停止了尖叫,冷静下来,躲到白贞身后。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默然,苏祺厉声开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