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两三事》 第一章 大战前昔 初雪。 这个小院此时已覆盖上薄薄的雪。 小院中间有一个古香古色的小亭子,小亭子坐落在一片小池塘中间,此时池塘里的残荷早已暗香殒落,覆盖上积雪的枯萎的叶子看起来有一种凄冷悲伤。 院子里角落的腊梅却开了。粉红色的花瓣像翩翩仙子,在冬日的飞雪里慢慢绽放。 亭子里有两个女人。 站着的那个一副丫鬟打扮,长的清秀水灵,身上披着保暖和羊皮披风,老实的站在一个木桌旁边,木桌是后搬来的,上面放着几盘精致的点心,一个酒杯,此刻她手里拿着一个青色的酒壶,等着她的主人吩咐倒酒。 坐着的那个女人身穿厚厚的狐裘,两只手握着暖和的手炉,缩在用狐狸腋下纯白的毛皮做的筒子里,她正望着池塘里的残荷发呆,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 这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她坐在那里,整个小院都仿佛是天上的仙境,而她就是那遥不可及的仙子。 “又是一年了。。。。。。”那美丽的女子喃喃道。 “夫人和老爷成亲两年了,还是那么光彩照人,还是喜欢在下雪的时候在这里饮酒。”旁边的丫鬟欢快的接口道。 美丽的女子笑了,她这一笑,整个小院都黯然失色。她从纯白的皮毛筒子里伸出一只葱葱玉手,轻轻捏住木桌上的酒杯,将酒缓缓的喝了下去。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她望着池塘里的残荷幽幽道。 这时从靠近小院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也听见一个男子爽朗的大笑:“秋娘好雅兴。” 被唤作秋娘的美丽女人脸色变了变,落寞的神情一下子就消失了,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她没有站起来,只是冲着说话的男人方向望去,她知道,这是她的丈夫李阔的声音。 一个身穿黑色皮毛大氅的英俊男人快步走到亭子前,他本来走的很快,好像急着赶路,他的黑色大氅带着一阵风,刮起地上的雪花,可到了亭子前又把脚步放慢,他在秋娘的注视中慢慢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 旁边的丫鬟捂着嘴笑道:“老爷还是这么心疼夫人,知道自己走路带风,到了亭子前就慢慢的走进来,生怕让夫人惹了寒气。真是体贴。” 秋娘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身材瘦长又长相英俊的男人说:“老爷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李阔细长的眉眼扫过秋娘的笑脸:“秋娘刚才在想谁?” 秋娘笑意更深了:“老爷误会了,秋娘读书甚少,只是想起园子里的腊梅快开,秋娘最爱的牡丹却还未到花期,心下有些失落。” 李阔这才笑了,他握住秋娘的手:“我让花匠培植了牡丹,明年下雪秋娘便可在雪中赏花。” 秋娘依偎在李阔的怀里,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今天早归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李阔仍然带着和蔼的微笑。 “哦?什么事?”秋娘优雅的捏过丫鬟倒满的酒杯,正想喝下,听见李阔说:“柳青山约我死战。” 秋娘的酒杯停了一下,李阔看的很清楚,他接着说:“当年把你从他的地盘带回来,他的兄弟死伤甚多元气大伤。这两年他对我们启天堂并无侵犯,想必是在调养生息,好等今天与我一战。” 秋娘不再看他,转眼望向池塘中的残荷。 李阔认真的观察着秋娘的表情,接着淡淡的道:“这次的死战,我决心不再留他性命。” 秋娘脸上没有表情,瞳孔却急剧收缩,缩成了一个针尖。 “你曾经是柳家没过门的太太,现在是我李阔的夫人,我相信你不会希望他胜。”李阔细长的眼睛里透出阴寒的光。 “我当然希望他死。他杀了我的双亲,杀死了我的心。”秋娘一脸愤恨的说,她即使愤怒的时候,也是那么美丽。 她转而温柔的对李阔说:“我只是担心老爷。。。。。。” 李阔又笑了:“夫人不要担心,这次我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秋娘垂下头道:“那秋娘就放心了。” 李阔大笑:“好,我就知道夫人明事理。”他收住了笑意:“我们三天后会在怪松坡见面,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三天我不会过来了,但是三天过后,我带你去江南散心。我知道你一定想吃杭州的西湖桂花栗子羹。”说完他起身慢慢的走出亭子,出了亭子又急步走了,头也没回。 秋娘望着李阔的背影,脸上露出奇怪的微笑,她知道她的丈夫现在一定已经胸有成竹,稳操胜券,她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却知道他一定不会公平的和柳青山死战。 他会用什么方法杀柳青山呢?只是这么久了,他还在怀疑她,认为她对柳青山还有情,不时还要试探她,折磨她。 她嘴上浮现出轻蔑讥讽的笑,捏着空空的酒杯,伸出玉手接了一片雪花,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十三里地外,御风镖局。 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柳青山坐在空旷的大厅里,身边没有人伺候,他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刀。 御风镖局威震四方,从来没有人敢劫持御风镖局的镖,只要车上插着御风镖局的黑色旗子,连山里的强盗和盗圣朱明都要放手让路,因为柳青山的力量,也因为柳青山的义气。 柳青山的望月刀是江湖上十把最锋利的武器之一,由神出鬼没的武器名家张鬼子打造。打造的时候张鬼子将他珍藏多年的天降神石拿出来融进这把百炼精钢的刀里,使它出了炉就发出了震慑人心的刀气。 谁也不知道张鬼子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士神人怎么舍得把这把天下绝无仅有的刀送给柳青山,柳青山也从来没有说起过。 柳青山只知道,从他拿到这把刀后,刀下没有活人。 这些年他在江湖上行走,从来没人敢对他不敬,而两年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启天堂竟然在他大婚当天劫走了他的新娘子,又害他兄弟死伤无数,这样的奇耻大辱怎么咽的下去! 自古杀父夺妻,不共戴天。 这两年他苦练武功,为的就是和启天堂的总把子李阔决一死战。 柳青山不敢轻敌,他怕自己被仇恨和羞辱蒙蔽了内心太急于求成。太过着急,必定有疏漏,李阔一定能在这些疏漏中找到他的弱点,给他致命的一击。 这两年来他一直在派人暗中查访启天堂。启天堂有二十四处堂口,每处都有赌坊妓院,还有书院商铺。李阔的生意做的之大,有人猜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李阔全都知道。 李阔最心腹的亲信是郑成,郑成手下有四个绝顶功夫的杀手,用来保护李阔的安全。还另养了一批打手,随时听候李阔的调遣。这些人团团包围住了狐狸一般的李阔,柳青山知道自己无法像李阔一样不择手段,所以他不说不看,蛰伏了两年。 三天后,怪松坡,死战。柳青山 这是今天他写给李阔的战书,他知道李阔一定会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李阔 这是两年前秋娘轿子里李阔留下的字条。 好一个好色的李阔! 此刻柳青山静静的坐在御风镖局的中央大厅里,握着手上的这把望月刀,刀锋上仿佛在铮铮的响,像曾经死在这把刀下的恶鬼在疯狂的嘶吼,想要冲破那层诡异的发着黑色光亮的刀身,可是那嘶吼没有冲破刀身,这一边的大厅里静的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柳青山的心已经坚硬,他曾经像那些嘶吼一样疯狂愤怒,冷静下来以后他知道,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李阔不但抢走他的新娘子,还毒死了他大部分弟兄。他必须调养生息,御风镖局的存亡在此两年。 天色渐渐黑下来,大厅里的火盆被下人添了煤炭,此时噼噼啪啪的响着,热气扑面而来。厅外,小雪已变成大雪。 从侧厅慢慢走出一个人。 这个中年男人体型微胖又矮,脸长鼻阔,他身穿一身羊毛大氅,里面穿着做工讲究的棉衣,慢慢的走过柳青山,站在大厅边缘,仰面看着大雪飘飘洒洒的落下。 “雪下大了。”中年男人说。 “嗯。”柳青山没有抬头,这个微胖的男人是两年前他陷入绝境时投奔他的军师鲁曼。 鲁曼继续说:“雪下的时候总是要死人的,因为雪就是老天爷的土,盖住的都是该死的人。” 柳青山抬起头,看着鲁曼的背影。 鲁曼转过身看着柳青山,嘴里却说:“来人,给总镖头上晚饭。” 侧厅鱼贯而出三个下人,马上柳青山面前的桌子上就摆上了几盘菜,全部都是柳青山爱吃的菜。 柳青山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叹息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鲁曼问。 “有好菜,没好酒。” 鲁曼冷冷的说:“酒是穿肠毒药。” “鲁曼!”柳青山瞪着他:“这两年我喝酒了没有?” “没有。”鲁曼老实的回答。 “三天后我就要和李阔死战,为什么不能喝?” “因为你要杀了他之后再喝。”鲁曼面无表情的说。 柳青山闭了嘴,他盯着李阔,忽然笑了:“两年前你来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李阔的人。” 鲁曼说:“我不是。” “无论你是不是,”柳青山说:“你都为我做了很多。” “我还会做更多。”鲁曼脸色凝重的说。 “这几年李阔的堂口都有了我们的人。”柳青山忽然轻蔑的笑道。 鲁曼脸色变了变,问道:“你都知道?”他今天才发现柳青山虽然看起来像个粗鲁的大汉,却心细如发。 “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做。”柳青山一双牛眼瞪着鲁曼。 鲁曼笑了:“君子所为吗?君子能帮你杀死李阔吗?” 柳青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皱着眉毛,五官似乎都拧到一起了:“你认为我杀不死他吗?” 鲁曼把手缩了缩:“我只是让整个事情更加稳妥。” “我没有杀你的原因是我知道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人。”柳青山似乎不再想要酒喝:“但是那个真正叫鲁曼的人,早已经饿死了。在和李阔决战之前我想知道,你是谁?” 鲁曼脸色变了:“想不到你知道很多。” 柳青山道:“我还知道你希望李阔死。你没有能力杀他,只能通过我的手。你在我身边两年,每天都在想杀掉李阔的办法,所以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们的弟兄安插进启天堂的堂口。” 鲁曼听了这话,慢慢走到桌子边坐下了,这两年,只有他敢和柳青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因为柳青山允许。 如果没有李阔,这里坐着的应该是秋娘。秋娘,大雪,傍晚,暖厅,酒菜。。。。。。 柳青山心下一阵刺痛,他听着鲁曼说:“没错,我是很想杀他,非常想,因为只有杀了他,我才能见我的妻儿。” “哦?”柳青山疑惑了,他从来不知道鲁曼的身世,他还有妻儿?这是他从来不知道的事。 “多说不宜,我会全力助你胜利凯旋,以茶代酒,我先敬总镖头一杯!”鲁曼说着就从下人拿上来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清茶,一饮而尽。 柳青山端起茶杯,刚想给自己倒,就看见鲁曼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鲁曼的眼睛睁大了,瞬间就充满了红红的血丝,接着一口浓血从他口中喷出。 “茶里有毒!”鲁曼说着就倒了下去。 柳青山本来坐在他对面,在鲁曼倒下去的时候却一把就接住了他。 鲁曼倒在柳青山怀里,柳青山大叫:“来人啊!叫大夫!”鲁曼一把拉住柳青山,喘着气说:“这是剧毒,你不要喊了。一定要镇静。我死后就找,找赵完璧,他会保证我们的计划没有我也能完成,你,你一定能杀掉李阔,一定能!”说完就垂下了手。 此时柳青山已愤怒到极点,他瞪着几个闻声而来的下人吼道:“刚才送茶的人是谁?” 下人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叫阿达的人说:“刚才那人谁也不认识,他说他是新来的,叫李阔,我们还笑他怎么叫这个名字。” 李阔,连派来杀人的名字都是李阔,他们是一群魔鬼,他们包围在李阔外面,他们都叫李阔。 在决斗开始前已经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不择手段的置于死地,这就是李阔。如果柳青山现在就死,三天后李阔就会不打自赢,他甚至还可以对江湖表示遗憾和惋惜。 外面的大雪已经默默覆盖了大地,鲁曼已经闭上了眼,他不叫鲁曼,他叫什么?他说只有李阔死,他才能见到自己的妻儿,他的妻儿在哪儿? 是否在李阔手中? 柳青山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他坐进雪地里。 大雪慢慢就堆积到他身上,不一会他就变成了个雪人。他的镖头们兄弟们都站在远处,不敢过去。 此时那个负责端茶的下人已经换下了胸前写着风字的衣服,穿着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棉衣,走进城里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他四下看了看,就径直朝一个同样不起眼的穿灰布棉衣的男人走过去,到那人身边时恭敬的站住了。 “办好了?”那人发出低沉的声音。 “办好了,他相信这是李阔干的。” “好。他现在一定很生气,但马上他就会冷静下来,他一定会找出李阔的弱点,杀了他。”灰衣男人笑了。 荷花苑。 荷花苑没有荷花,只有******它叫荷花苑,因为这里的花魁叫莲。 此时荷花苑已经高挂花灯,从外面看里面一片暖意,门前的雪已经被人踏的又脏又黑,地上映射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嬉戏和打闹的影子。 荷花苑的最高一层,一个身穿粉色薄纱的如玉美人正在低眉顺从的给酒杯中倒酒,还有两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在旁边起舞。 她旁边的两个男人一个下巴上有重重的胡须,一个还非常年轻,他们在自顾自说着话。 “大哥,你听说了吗,江湖都已经传开了,那两个要死战。” “哦?”长着胡须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夺妻之恨,兄弟手足被杀,也就是他能忍住两年。” “不忍住怎么办?”年轻人喝了口酒:“两年前他元气大伤,等于鸟儿失翼,虎失利爪,不忍不蛰伏只有当时就死。” “大哥,你说他们谁能赢?”年轻人兴致勃勃的问。 “嗯,要我说,”中年人低头沉思了一下:“虽然李阔的天下无双剑用的出神入化,可还是会败给柳青山的望月刀。” “当!”酒杯掉在地上。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旁边的美人,那粉色薄纱的女子瞪大了眼睛,美丽的脸上已经渗出了微微的汗。 “你们说的是柳青山?柳青山要和李阔决斗?” 两个男人怔了一下,同时爆发出大笑:“莲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江湖事了?” 莲眼角里似乎有了些泪光,但她马上恢复了镇静,温柔的坐下来对男人说:“莲不敢欺骗两位大侠,但是莲要请两位出去了。” “为什么?”两个男人惊讶的问:“我们给的钱不够?” 莲默默的打开旁边一个小桌上的锦绣盒子,拿出一百两银票:“这些补给两位大侠,请两位大侠移步。” 中年男人疑惑的接过银票,他们付了50两银子,排了一星期才见到莲,早就知道莲是一位难得的风月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且只要和她 共度一夜春宵,就再也不能忘记她。 “我们可以走,但是你要告诉我们为什么?”年轻人盯着莲美丽的脸问。 莲此时平静下来,她慢慢的喝了一杯酒:“我要嫁给柳青山。” “你要嫁,他会娶吗?”年轻人轻轻的笑了,但是已经不再是那么轻浮的笑。 “他不娶,我就自己坐花轿,自己嫁过去!”此时莲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清泪。 两个男人怔住了,中年男人看了看莲,脸上不再是那么轻浮调戏,好像在看一个值得尊重的人,他掏出怀里刚刚放进去的银票,放在桌子上说:“我们在江湖上行走也见过不少女人。在我眼里,没有一个女人能比的上莲姑娘的情谊气概。”说着他又掏出一百两银票:“我一直敬仰柳总镖头,他英雄豪气,不仅武功盖世,还宽容仁义,这一百两是我们两个送给两位成亲的贺礼!” 说完他立刻拉着还发愣着的年轻人走了。 出了荷花苑,年轻人好奇的问:“大哥,这个女人是不是脑袋坏了?” 中年男人摸摸自己的下巴说:“她要嫁给一个三天后可能会死的人,你觉得她有病?” “病的不轻。” 中年人踩在干净的雪上说:“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这个莲姑娘虽然身在青楼,却比那些身在深闺却爱慕虚荣贪生怕死的女人都强很多。她平时不嫁,因为她知道她不配。柳青山要和李阔一决生死,柳青山可能回不来了,这时候谁愿意嫁给他一个可能会死的人?可是她要嫁,她知道她只有这个机会,她在赌。” “我还是觉得她病的不轻。”年轻人叹息摇头。 中年人哈哈大笑,轻快的踏雪前行,他非常高,也很重,雪地上却只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年轻人哈了哈手,追上去问:“大哥,咱们去哪儿?” 中年人头也没有回:“御风镖局。” 第二章 人梯 大雪覆盖大地,到了夜晚还在下。 御风镖局最近有几趟重要的镖,几个柳青山手下的高手心腹都被柳青山派出去走镖,现在镖局剩下的除了三四个高手就是其他的镖师。 这时镖局的大门被敲响了。 守门的小法揉揉眼睛打开了门,他一直没有睡,所以看东西有点模糊,他依稀看见的是一个穿着蓝白粗布衫的女子,婷婷的站在门外,美的让 任何男人心动,有一瞬间,他以为是狐仙来了。 “这么晚了,您找谁?” “我,我来找柳总镖头。”门外站着的女子低着头咬着嘴唇说。 “对不起了这位姑娘,我们总镖头他不见客。”小法脸上堆着笑,作势要关门。 “哎,你等等!”美丽的女子一把挡住了寒冷的大门:“你去告诉柳青山,我是秋娘。” 小法说:“谁是秋娘?我。。。。。。”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想起这个名字已经被兄弟们私下议论了很久,他知道这就是两年前总镖头还没过门就被李阔抢走的新娘子韩秋娘! “小法,关门。” 从雕着下山虎的影背墙后走出一个人,这个人身形苗条,满头浓重的黑发一丝不苟的整齐的梳在顶上,他小小的眼睛迸射出一股愤怒的洪流,一下子就淹没了秋娘和小法。 “是。”小法不管秋娘的哀求,慢慢将大门关上。 “张桐!张桐,是你吗?”我是秋娘啊!我有话跟青山说啊!”门渐渐关上,秋娘的声音在门外高声的响着。 “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都不必再说,而且你有什么脸面再来?我不杀你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你若是还不知趣,休怪我手下无情!” 秋娘的声音中已经充满了眼泪:“张桐,我什么也不说了,但是你一定要告诉青山。。。。。。不,不,我这里有一张字条,你一定要交给他。” 大门下的缝隙中塞进一张快被揉坏了的简单的叠着的纸。 张桐伸手接过小法手中的这张纸,打开一看,表情一下凝住了,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半响,他对着门外轻声说:“你回去吧,我一定会把这纸条交给总镖头。” 秋娘在门外喃喃的说:“好,好,我回去了。” 张桐绕过影背墙,过了大堂,来到里面庭院的雪地上。 雪还在下,雪地上有一个雪人,只露出两只鼻孔在喘气。 “老大,天快亮了,我让兄弟们都睡了。” “。。。。。。” “老大,三天后就要决战了,确切的说还有两天。你需要身体和精神都达到顶峰,才有胜算杀李阔。” “。。。。。。” “老大,论武功,李阔确实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如果他把那个人带到你面前。。。。。。” 雪人动了一下,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样子。 “老大,兄弟们都愿意跟你去死。但是他们不能跟着一个丧失了斗志的人去死!” “张桐。”雪人说话了。 “在。” “她走了吗?” 张桐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柳青山在这里竟然能听见大门口的声音。 “走了。”张桐老实的回答。 雪人动了,他慢慢的站起来,身上的雪哗啦哗啦的掉下来。柳青山叹了口气:“这么晚了,你不该让她自己走的。” 张桐看着柳青山瘦削的面颊,他感到了柳青山身上传来的寒气和平静。 张桐双手递过那张快被揉烂了的纸:“她留下这张纸条。” 柳青山接过纸条,看也没看,伸手就撕碎了。 张桐垂下眼去:“老大,那上面写着制服李阔的办法。” 柳青山伸手拍了拍肩膀上的残雪,忽然爽朗的笑了:“娘们懂什么!” 张桐也笑了:“就是,娘们懂什么。” 这时柳青山忽然停了笑,大声说道:“朋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走大门?” 高高的围墙上有人轻叹了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柳总镖头。” 转眼间两个人就已经从围墙上轻飘飘的飘落下来,站在了柳青山和张桐的对面。 两个人一个是下巴上长着胡须的中年男人,一个是年轻人。中年男人对柳青山抱拳:“在下张锦芳,这是内弟张锦芳菲。见过柳总镖头,见过张镖头。” 张桐道:“张锦芳?难道阁下就是一条腿横扫江南的霹雳腿张锦芳?” “不才正是在下。”张锦芳摸摸下巴:“一直仰慕柳总镖头,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 柳青山苦笑:“本来有朋自远方来,应该有好酒的。” 张锦芳严肃的说:“不可。柳总镖头两天后就要和李阔决一死战,现在切不可喝酒。” “两位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张桐问。 张锦芳菲大声说:“我们来说媒。” “哦?”张桐问:“不知是给谁说媒?” “柳大侠!”张锦芳菲大大咧咧的说:“我们刚才在荷花苑。。。。。。”他心知自己莽撞,吐了吐舌头。 “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刚才在荷花苑说起柳总镖头和李阔的决战,那位出了名的花魁莲姑娘说一定要嫁给柳总镖头。”张锦芳微笑着说,好像他在说隔壁家的事,而不是一个******柳青山楞了楞,忽然大笑:“她还是这个臭脾气!” “怎么,”张锦芳问:“总镖头认识她?” 柳青山的大手一把揽过张锦芳菲:“不要叫我总镖头,叫我青山就好!听着痛快!走,咱们进去说。” 灯下,好菜,无酒。 张桐站在柳青山旁边,柳青山陪着张锦芳和张锦芳菲坐着吃菜。 柳青山听了张锦芳的话,沉默了半响说:“我若死了,她就是寡妇了。” “是。”张锦芳简单的回答。 “这事是万万不行的。若是我死了,她就像刚出了火坑又入了虎穴。” “是。”张锦芳回答。 “可是我若死了,她就是这里的夫人,可以不再去荷花苑了。” “是。”张锦芳露出了笑意。 “张桐,你意下如何?”柳青山问道。 张桐的脸色变了变:“老大,你要娶她?” “对。我要娶她。” “可是。。。。。。” 柳青山挥了挥手:“你没看见今天那些女人吓的离我有多远吗?她们是怕如果我被李阔杀了,李阔也会再杀跟我有关系的女人。” “是,老大要娶夫人,小人不敢造次。”张桐似乎明白了。 柳青山大笑:“就这么定了。” 张锦芳也笑:“青山兄,花轿就在外面。” 凌晨,大雪已经变成了小雪,空气里夹着刀子一样的寒风,御风镖局的大门外,纯白的雪地上,静静的落着一柄火红的花轿。 花轿被人抬动了。 莲心慌的问:“是谁?” “莲姑娘,我们是柳总镖头派来送您回去的。”阿达在轿外说道。 “什么?他。。。。。。他果然不要我。”莲的眼泪和委屈夺眶而出:“果然他嫌弃我是个婊子。” 抬花轿的人严肃的说:“莲姑娘误会了,我们老大说了,御风镖局总镖头成亲,不能马虎了事。要成亲就得下聘礼,怎么也要八抬大轿给您抬过来,没有让您自己过来的道理!老大让您在我们的御风客栈委屈三天,打扮漂亮,三天后他亲自去迎娶你!” 花轿里,莲的眼泪更多了。 花轿走的时候,有一个人急匆匆的和花轿擦身而过,推开了御风镖局的大门。 莲擦擦眼泪,掀起轿帘,看见白色的雪地上有一行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血印,一直延伸到了御风镖局的大门前。 御风镖局的凌晨是肃穆的安静的,张锦芳和张锦芳菲已经在客房里安睡,柳青山也躺下了。 赵完璧跌跌撞撞的跑进大厅的时候,只有张桐一个人在。 “快,我要见老大!”赵完璧拉住张桐的衣服,他受了伤,他必须现在就见到柳青山,他有话要对他说。 他忽然发现张桐很奇怪。 他已经流了很多血,张桐是看的见的,可是张桐的眼睛好像穿透了自己的破衣服,穿透了自己的伤口,穿透了自己的血。 张桐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赵完璧放开了张桐的手,他看见张桐似乎在笑。 “谁伤了你?是不是郑成?”张桐阴沉的说。 “你,你怎么知道?”赵完璧急切的说:“我要见老大!” “你是叛徒,怎么可能让你见到老大?”张桐恶狠狠的看着赵完璧。 “我?我怎么会是叛徒?”赵完璧睁大眼睛问道。 张桐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却没有喝。大厅里的火盆噼噼啪啪的响着,外面的雪已经不下了。 张桐忽然问:“你有没有见过秋娘?” “秋娘?”赵完璧皱起眉头:“没见过,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能见老大?” 张桐垂下了眼帘,似乎在看自己手里的茶杯,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善意:“我不能让你见老大。” “为什么?”赵完璧瞪着张桐说:“你是不是李阔派来的叛徒?你知不知道我是鲁曼的人?” “昨晚鲁曼死了。老大说了,他不想见你。”张桐有些心痛的说。 “什么!”赵完璧听了更加着急:“快,我一定要告诉老大,李阔现在请了三个杀手,他们快来了。” “李阔请了谁?”张桐的眼睛闻言就露出了针尖一样阴寒的光芒。 “我已经查实,是发财树,李岚还有点水蝎子!他们,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分别向咱们镖局来了!” 张桐听了,马上叫到:“来人。” 侧厅竟然鱼贯而出几个镖师,张桐又说:“赵镖头身负重伤,快点扶他下去,找仁心堂最好的大夫来看。” 赵完璧不甘心的被人架下去了。 张桐凝视着厅外植物上的雪被,沉思良久,吩咐手下:“叫刘正堂来。” 不一会儿,从厅外匆匆走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身材和柳青山一般魁梧,他身穿着薄薄的羊毛马甲,掖进了宽宽的腰带里,里面穿着干净的青蓝色棉衣,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气,一双手的骨节巨大,看上去就像坚硬的钢铁。 男人紧闭着嘴唇,走到张桐面前,低头恭敬的站住了。 张桐微笑着问道:“正堂,你来御风镖局多久了?” “小人来御风镖局三年了。”刘正堂老实的回答。 张桐又盯着刘正堂问:“当初老大因为什么收你进镖局?” 刘正堂想也没想就说:“因为老大救了小人一条命,小人欠老大一条命。” 张桐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凝视着外面的雪地,眼角里似乎有些光影,他闭着嘴半天没说话。 张桐没说话,刘正堂也没有说话。 半响后,张桐问:“你知不知道点水蝎子?” 刘正堂身体一震,眼睛里射出了一道寒光,随即低头说:“小人知道,小人当年就是被点水蝎子所伤,差点就死在了白虎岭,是老大把我背回来的。” 张桐接着问:“这三年你的武功有没有高一些?” 刘正堂咬着牙说:“只要不送镖,我天天练日日练,自觉已经和三年前不同。” “好!”张桐噌的站起来,他一把握住刘正堂的手:“老大要和李阔决战,李阔请了三个杀手,其中一个就是点水蝎子。你我都是承受过老大天大的恩情,现在是我们报恩的时候了!” 第三章 卢方与刘胤况 大雪覆盖了城外的所有树木土地,白皑皑的一片,刺的人眼痛。 白色的雪地上由远及近的跑来一匹骏马,马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这个男人面黄肌瘦,干瘪的身上穿着厚厚的毛皮大衣,外面套着一件上好的紫貂毛外套,他戴着羊毛做的精致的手套,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冷。 他就是点水蝎子,没有人的名字叫蝎子,他本来的名字是卢方。 卢方的马非常漂亮,高大威猛,强壮,速度快,反应也快。 健康强壮的马与干瘪瘦小的卢方形成怪异的对比。 这世界上有人喜欢赌,有人喜欢女人,有人喜欢钱,卢方喜欢马。 对于相马,他有自己的一套认识。 马头要高昂雄峻,面部要瘦削肉少,耳朵也要小,耳朵小肝就小,肝脏小的马善于体会人的意图。耳朵紧凑,短小的马反映灵敏。鼻子要大,鼻子大肺就大,肺大的马肺活量也大,有利于奔跑。眼睛要大,眼睛大心就大,心大的马勇猛不容易受惊。而眼下肉不丰满,是性情凶恶的标志,容易咬人。 卢方很早就出来混江湖,他做过学徒,做过苦工,直到被师父收为徒弟,他的人生才得以成功转折。 卢方是一个非常珍惜机会的人,他之所以成为杀手,是因为他的师父就是著名的杀手。 卢方出师那一天,是他杀掉师父的那一天。 他杀人速度飞快,往往他像风一般经过,对方只觉得像蝎子轻轻咬了一下,走出几步才会倒地身亡。所以江湖上的人给他起了点水蝎子的外号,卢方很喜欢这个名字。 一个自卑的人如果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如果他出人头地了,他会异常骄傲,可卢方不会。 他永远充满警惕和谨慎,所以他一直活到现在。 郑成给了他不菲的价钱,杀掉柳青山,他可以快活的活几年。 现在他停下了马,坐在马背上仔细的端详十几米外背对着他站在雪地上的人,他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兄弟,借个路。”卢方谨慎的说道。 那个人没说话,也没转身。 卢方不再说话,他眯起了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人的后背。 这时那个人侧过脸,露出一个微笑的侧脸,然后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卢方。 “刘胤况?你还活着?”卢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魁梧大汉。 “刘胤况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已经不能再使刀。我是刘正堂。刚才我背向你,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可是你没有珍惜。”刘正堂一字一顿的说。 练武的人都知道,当对手后背暴露给你的时候,就是他最薄弱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偷袭,胜算是很大的。 卢方大笑:“当年的手下败将还要来战,杀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刘正堂也笑了:“好的很,我想知道你的飞龙针有没有精进些?” 卢方不笑了,刘正堂还在笑。 卢方道:“你让开,我办完正事回来再和你决战。” 刘正堂微笑着道:“你的正事就是我。” “哦?”卢方眯着眼睛盯着刘正堂,忽然他问:“是柳青山派你来的?” 刘正堂仰面大笑:“你把柳青山想的太龌龊了,对付你这样的毛贼,我就足够。”说完他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剑。 卢方转了转眼睛:“你收了柳青山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刘正堂哈哈大笑:“怕我浪费你的精力去杀柳青山吗?别忙,你们剩下的两个呢,什么时候到?刘爷一起送你们回家。” 卢方这才知道,郑成请的不止他一个杀手。 刘正堂话音一落地,人马上向前一冲,剑光闪过马侧,他已经比三年前快了很多,当他停在卢方的马后时,卢方的马侧面两条腿齐齐的折了,马嘶鸣着倒在了地上。 卢方轻飘飘的落地时,脸色变的非常难看。这是他马厮里最漂亮的一匹马,反应快,还能察觉主人心意,竟然被刘正堂轻易的废了。 刘正堂看见卢方的脸色就知道,卢方已经愤怒了。 “来吧,跟我再来决一死战!”刘正堂的身上仿佛着了火,浑身冒着热气,握剑的手却稳定如初。 卢方忽然说:“既然你废了我的马,我就只能骑着你进城了。”说完他紧紧盯着刘正堂,手上突然就多了把匕首。三年前刘正堂并没有看清楚这把匕首到底是从哪儿抽出来的,现在却看的很清楚。 刘正堂轻蔑的说:“来吧,我不光要杀了你,还要杀了你所有的马,我的兄弟已经在路上了。” 卢方的眼睛里已经冒出了火星,他一言不发,脚上已加了力道,右腿使力一步梯云纵,瞬间脚尖已到了刘正堂眼前。 剑与匕首,一长一短。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刘正堂从前用刀,刀无阴柔,与卢方极阴的匕首相比,刘正堂的刀缺少了防守的灵活。 缺少了灵活防守的刘正堂,当年和卢方对打时,父母的尸首就在旁边。 那时候刘正堂叫刘胤况,刘正堂是柳青山给的名字。 刘胤况自小家中贫苦,父母却从未少他吃穿,甚至还送他去私塾读书。 那几年干旱,庄稼颗粒无收,老天爷不赏饭吃。 刘胤况偷偷跟着父母,想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吃食,却看见父母在离家十几里地外的镇上挨家挨户讨饭,讨饭不是那么容易的,有时候会被呵斥,有时候会被踢出去,有时候会被要求学狗叫,也只为了半块馒头。 当晚,简陋的破房里,刘胤况跪在双亲面前,决定弃文从武。 山上住着一个隐居的老头,曾经想收刘胤况为徒,教他拳脚功夫和刀法,高大的刘胤况当时一心想考取功名,拒绝了那个瘦小枯干的老头。 夜里,老头刚刚睡下,院门就被刘胤况砸响。 老头打开门,高大魁梧的刘胤况扑通就跪在地上:“只有一个要求,给我父母粮食。” 老头虽然瘦小,骨头却很硬,松弛皮肤的脸上有一双星星一般亮的眼睛。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地上满脸眼泪鼻涕的年轻人,转身进屋,拿了一大袋米,一大袋面,扔在刘胤况面前:“卖自己吗?也要看你值不值。回去想好了再来。” 壮实高大的刘胤况抱着两袋粮食,心中混沌初开,嚎啕大哭。 这是他第一次长大。 第二次是五年后,看见死在卢方手下的双亲尸体。 瘦小的卢方坐在刘家简陋的屋子里,看着刚从山上下来的刘胤况扑在地上冰凉的尸体上,边笑边说:“你就是他们捡回来的孩子?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的亲生弟弟让我来杀了你。” 他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刘胤况,就像最顽皮的孩子看着篮子里的玩具。 刘胤况双眼被红色的火焰淹没。 愤怒使人盲目,一旦被激怒,就很难再理智。 刘胤况被仇恨烧红了全身,忘记了防守的进攻,招招只想不顾一切取卢方的人头。 卢方只用匕首和飞针,匕首进攻,飞针偷袭。 几个回合下来,刘胤况已经被卢方耍的精疲力尽却还未近卢方身分毫。 而胜负已分。 刘胤况倒下时,被卢方的飞龙针刺中了章门穴、膝下穴、哑门穴、断脊穴。 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卢方看着地上再不能动弹的刘胤况,长出了一口气,缩了缩手,似乎很冷。片刻后充满善意的说道:“人生苦短,你还有两个时辰,好好享受,嗯?” 刘胤况眼里噙着泪水,双眼朦胧的看着双亲倒地的方向。 这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人爽朗大笑:“有意思,杀人全家还要人享受。欺负人欺负到姥姥家啦。” 刘胤况最后的记忆是卢方敏捷的冲出门去,外面立刻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这世上有没有扁鹊和华佗? 有,不过就算他们来了,也未必能救的了刘胤况。 刘胤况还有没有救? 有,但是神医露骨草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遇到了才是万幸。 院子里的人恰好就认识露骨草,露骨草恰好刚刚和那人喝完酒。 世界上有没有这么巧的事? 有。 露骨草仿佛没有听见院子里的打斗声,卢方也根本没有注意到露骨草。 “似乎没有救啊。”露骨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刘胤况旁边,惋惜的摇摇头。 院子里的打斗声不停传进房间,有个人边打边大声说:“我那棵榕树下埋着的十坛女儿红,能不能救了他?” 露骨草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道:“能是能,但还差了一点。” “差什么?”院子里的人虽然打斗着,声音却没有因运动而粗喘,倒是卢方,粗重的呼吸传来,不敢说一句话。 “你这样的高手要给他半条命,他才能活。” “容易!”院子里的人声如洪钟:“杀了这个畜生便来!” 卢方轻功了得,一阵风声远去,院子里的人没有再追。 “为何不追?”露骨草看着刘胤况,没有抬头。 院子里的人大声道:“穷寇莫追!” “以后若有人跟你比武,我绝不押你赢。”露骨草仔细的看着刘胤况的穴位边说道。 院子里的人走进房间来,似乎是巨人进了小人国般不协调。 “救人要紧。” 露骨草抬起头望着高大的人,严肃的说道:“青山,你想清楚了?” 柳青山明亮的眸子像天上的晨星:“我有两只眼睛,他也有,我有一副心肝,他也有。我们没有区别,没有贵贱。” 柳青山腰里的刀闪过一丝寒光,那是月亮照在望月刀上的光亮,能闪出刺眼的光芒。 “这孩子命苦,救他。” 。。。。。。 而今的刘正堂,身上有柳青山打开的脉络和内力,他不再用刀,因为他眼里,只有柳青山配的上用刀。 一个粗壮的男人,改练了剑。 阴柔与阳刚,是异样的组合。这样的组合,让专注的刘正堂成为御风镖局厉害的镖师。 然而卢方仍然占了上风,只是不再和三年前一样,那么轻易的伤到刘正堂。 雪地上被踏出凌乱的脚印,两人脸上都渗出亮晶晶的汗珠,卢方身上的紫貂外套完整无损,刘正堂身上的薄羊毛马甲却被匕首刺破了很多处,那些地方渗出的血已经快染红了马甲,远远看上去,似乎是穿着红色的衣服。 刘正堂眼如熊虎,死死盯着卢方的手,用剑逼退了卢方的近身攻击。 卢方边打边说:“你记得当年被刺的穴道吗?” “。。。。。。” 卢方继续轻巧道:“我记得有章门、膝下。。。。。。”卢方还未说完,已翻到了刘正堂的头顶,他准备给渐渐落败的刘正堂一个干脆的结果,他实在是赶时间。 刘正堂做了个转身的姿势,让卢方以为他真的在防御卢方的翻龙转,卢方一落地就一个侧翻,翻到了刘正堂的左前面。 卢方的匕首飞快的刺了出去,他的翻龙转是虚招,这一刀才是实招。 他认为他一定会和三年前一样把刘正堂杀死,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允许刘正堂再活着。 “噗!”他刺进了刘正堂的肚子,而不是他预想的后背腰眼。他感到了那种刀刺进坚实的人肉的快感。 卢方得意的想拔出刀再刺,却发现拔不动了。 “什么?”刘正堂什么时候练成了这么厉害的内家功夫?慌忙之间,他忘记了最简单的躲避方法:放开手里的刀。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都不会放弃自己手里的武器,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放手才安全。瘦小的卢方抬起头,看见了刘正堂那张四方大脸就在上面非常近的地方冲他阴阴的笑。 不好!他之前是故意的!卢方心下一闪念的时候,刘正堂的左手突然多了一把匕首,它准确的刺入了卢方的心脏。 “没人告诉你,话多死的快吗?”刘正堂咬着牙,将手里的劲道使了十分。 卢方倒地的时候,刘正堂也倒下了。 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已经被他们两个人的血染红了。 卢方死了,他睁着眼睛,好像不相信这个事实一样没有了呼吸。 刘正堂仰面躺在雪地上,鲜血从他的身下慢慢的弥漫开,他望着灰色的天空笑了,他发现就在两个人打斗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 雪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他已经没有力量拂去。 他感到他的生命在慢慢消失,离去。他看见了雪花的样子,看见了各种各样的雪花,它们在他眼前晃晃悠悠的飘过,他看的越来越模糊。 “老大,欠你的这条命兄弟还了。”刘正堂喃喃的说,他看见了他被点水蝎子杀害了的父母,他们正冲着他走过来,走近了才发现,他们一个年纪轻轻,一个下巴上长着重重的胡须。 刘正堂看着渐渐模糊的两个人影,闭上了眼睛。 张锦芳苦笑:“如果他不以自己的性命相博,根本就没有胜算杀了点水蝎子。” “刚才你要是使出你的腿,点水蝎子根本就没机会刺到刘正堂。”张锦芳菲撇撇嘴。 张锦芳没有理睬他,好像这个问题是个明摆着的事,不需要跟他解释。他蹲下去摸了摸刘正堂的脖子,惊喜的抬起头:“他还活着。” 张锦芳菲对他的大哥还是不满,但是听到这话也非常高兴,他刚想说话,张锦芳却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张锦芳菲马上趴到雪地上,把耳朵贴紧了地面。 “昨夜的雪都已经结冰,冰上行不了快马,最慢一炷香的时候就要到了,至少三匹马。”张锦芳菲表情严肃的说:“大哥,咱们快把刘正堂带走吧。” 张锦芳摸着下巴,忽然阴测测的笑了:“不,我们把他留下。” 张锦芳菲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大哥,他想不到大哥会说这句话。 一炷香后,冰雪地面上行来五匹马,都是好马,他们也要进城。 打头的马是汗血宝马,马上坐着一个穿厚厚的黑色皮毛大氅的男人,身上穿着上好材质的棉衣,针脚细密,外面套着黑底红色暗纹的锦缎薄衫,他脸色红润,鼻直口阔,身材匀称,一看就是平时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唯一与他的气派不相称的是他左眼戴着一个眼罩,他是独眼。 剩下四个人都穿着普通的皮毛披风,里面是衬身的棉衣。 五匹马走到满地是血的雪地前停下了。 汗血宝马上的独眼男人没说话,只挥了挥手,后面有个人立刻就跳下马,冲着趴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跑过去。 那人摸了摸地上的两个人的脖子,每一个都摸了半天,似乎是一再确认,他又仔细看了看刘正堂的刀伤,然后他转身单膝跪地,对着汗血宝马上的人说:“一个死了,不认识。一个还活着,怕也活不了多久了,是御风镖局旗下的镖师刘正堂。点水蝎子的手法。” “哦?”马上的独眼男人掩了掩口鼻,似乎是怕闻到血腥味:“好。想不到他还有两下子,刘正堂这几年在御风镖局没少立功啊。”他转头看见地上躺着的卢方的马,叹息了一声:“这么好的马,卢方竟然让人杀死了它。” 他又更深的叹息了一声:“我答应他事成之后把这匹汗血宝马送给他,现在看来可能真的要割爱了。”他怜爱的摸摸马脖子,看着马却对下面跪着的人冷冷的说:“解决了就跟上来。” “是!” 四匹马绕过血迹又往前去了。 雪下的更大了,那个人抽出了佩刀,慢慢向着刘正堂走去。 汗血宝马上的独眼男人若有所思的走了十几米远,忽然勒住了缰绳,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接着他听见后面有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的时候,雪地上只有一具尸体,那是他的手下。 四周无人,刚才雪地上一死一伤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刘正堂伤的很重,他是绝没有力气跳起来杀死自己那个身手不错的手下的,难道是那个死人诈尸了?他觉得一阵寒意从后背弥漫上来,这一刻他想到了更可怕的事。 郑成这么多年为李阔出生入死,早已是李阔的心腹亲信,这一次他为李阔找的三个杀手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他深信这三个杀手分开来偷袭刺杀柳青山有很大的胜算,就算没有杀死柳青山,也一定能够使他在决战前元气大伤,这样李阔就有很大的胜算杀死他。 而即使三个杀手都没成功,自己的人也没有损失分毫,那时候柳青山兄弟死伤较多,再派自己养的杀手去,柳青山必死无疑。 现在郑成看着地上自己的手下,他知道这些手下都是身手不错的练家子,一般人都不可能在瞬间杀死他。 他盯着地上的尸体,又挥了挥手,他的一个手下又迅速跳下马,快步走到同伴的尸体前仔细查看,他的脸色变了变,额头上渗出一层汗。 他不敢擦汗,赶紧跪在郑成骑的汗血宝马前,大声道:“没有刀剑伤,衣服上有雪迹,胸口凹陷,肋骨全部折了,是被人用脚一踢致死。” 郑成转头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我知道明月自幼习武,江湖上能够一脚踢死他的人不多,会是谁?” 被问的那个人是个岁数大些的男人,他头发已经花白,明显跟其他几个人年纪差出很多,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据我所知,江湖上脚上功夫数一数二的一个是江南的张家,一个是东北的苏家。苏家当家的苏半城三年前被仇家杀了,苏老爷子只能亲自调教他的孙子,已经很久没出来了,他的孙子才十七,不太可能到这里来。江南张家倒是有两个腿脚利索的小子,听说武功都不在当年的张宗生之下,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大可能就是这两个小子了。” 郑成很认真的听着这个男人的话,似乎是把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男人的话音落下很久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雪地上的血迹很快就被覆盖住了,这条路上本来就人烟稀少,现在只能听见雪片落地的声音,郑成不说话,就没人敢说话。 郑成忽然拉起缰绳,铁青着脸只说了一个字:“走。” 他们没有进城,而是沿着城墙走了许久,不一会儿前面就突然出现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屋檐高耸,大大的木门上面横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谢府,两侧高高挂着两个大大的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字:谢。 郑成看着这户人家,脸上浮现出奇怪的微笑。 他们下了马,郑成亲自去敲门,三长两短。 门开了,门内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美丽女人,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郑成却没有多看她一眼。 女人看见郑成,点点头说:“已经等你很久了。” 门内闪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对郑成的几个下人道:“你们牵着马跟我从侧门进。”得到郑成的允许,下人们和那个岁数大的男人都跟着老妇离去。 郑成一个人跟着美丽的女人走进了谢府大门。 前面几个跨院里都有苍劲的雪松,柔媚的腊梅,青花瓷的大鱼缸,里面的金鱼在刚刚结冰的水面下缓慢的游动。 这是一个远离纷争的地方,似乎走进这里来,外面的江湖恩怨就都烟消云散了。 最后一个院子除了房间什么也没有。 美丽的女人站在中间的一个房间门前,笑道:“你进去吧。”说完就离开了,郑成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郑成推门而入。屋里光线很好,外面的雪映衬的屋里光亮莹白,房间各个角落都放着炭火盆,温度适宜。 屋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酒菜。 李阔身穿干净整洁的白色华服,长发未绾,眉眼流动,修长的手指举着酒杯,正要往嘴边送。看见郑成进门,关门,李阔没有说话,他一下子就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郑成谨慎的关上了门,解下他的黑色大氅,坐在李阔对面。 “点水蝎子下落不明。”郑成低着头沉重的说了这句话,又描述了刚才雪地上发生的事。 李阔看了看郑成,他笑了:“吃饭。这是我从川西请的厨子,做的都是你喜欢的菜。” 郑成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似乎有些泪光,他有些激动的说:“帮主,我一定把这个人揪出来。” 这激动,不知是怕,还是迫切。 李阔此时自己又慢慢倒满了酒:“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 郑成看着李阔,有些恍惚。 李阔伸出干净又修长的手,把另一杯酒递给郑成,淡淡问道:“雪地里是卢方的马?” 郑成毕恭毕敬的接过酒杯道:“是。” “死了?” “死了。” “卢方死了。”李阔眼睛里平淡如水。 “可是尸体不是他的。”郑成自然认识卢方。 李阔耐心道:“卢方是不会让马死的,马死了,卢方也不会让马倒在那样的地方。卢方已死。” “那躺在那里的是谁?江南张家的小子?” 李阔笑意深了些:“郑成,你有长进。刘玉堂必是先杀马,惹怒了卢方,被激怒的人是很难成功的。卢方死了,张家的小子出现了。他们把卢方的尸体转移到了别处,自己用龟息功装死,让你以为卢方没有死,这样你就不会再找杀手,好为柳青山争取一些时间。” 郑成看着李阔,感觉这屋子里瞬间变得阴冷,他未曾如此猜测,而没有见到现场情况的李阔却能详尽的分析出因果。 李阔忽然又问:“秋娘去过御风镖局了?” 郑成老实的回答:“去过了。” 李阔眉眼流动的光彩似乎弱了一些,陷入长久的沉默。 窗外,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 第四章赌徒 这座城里有一条街,这条街很奇怪。 奇怪,是因为白天这条街上看不到人,临街的房子里面却擦肩接踵装满了人。 这里聚集了城里所有胆子最大又胆子最小的人。 胆子最大,是因为他们敢抛出所有,家中财物,妻儿老小,手臂脚掌。 胆子最小,是因为他们比谁都怕输。 愿赌服输,对他们来说从来都只是圣人的教训。 赌徒是一定要赌到最后只剩一条命才会停手的。很少有赌徒能在这条底线上再赌,毕竟押上性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街上往南,有一家非常不起眼的赌坊。 在众多赌坊雕梁画栋的高大建筑面前,这简单的木门上挂着简单的招牌,实在是一个如蝼蚁般渺小的地方。 这样渺小的赌坊,赌的却是整座城里最大的盘口。 城里最有钱的人才能走进这个珍珠赌坊。 其他赌坊进去,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这个赌坊却安安静静,干净整齐,就连雪也没有被带进陈设简单的大厅。 赌坊最深处的房间里,每一扇窗户都挂着厚重的窗帘,窗帘此刻被挂起一半,上面绣着异域的花色,在暗淡的阳光中不时闪耀出金色的纹路。 一个矮胖的年轻男人衣着华丽,斜躺在用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卧榻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一碟干果,一碟蜜饯,一碟龙眼,一碟凉拌海蜇,一碟香滑猪头肉,一碟香樟鸡,一碟清蒸河豚,一碟一蛇三吃,一碟冰上熊掌,一碟几乎没有油水的青菜,青菜旁边是一盆炒的粒粒发光的鸡蛋炒米饭,最后是一壶月牙白酒,旁边放了两个精致的小酒杯。 矮胖的年轻男人此刻正看着饭菜发呆。 忽然窗外有个清爽的声音传来:“江湖上最爱美食的饕餮朱三哥都没有食欲了,是不对胃口,还是太对胃口?” 矮胖的年轻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我一直在等你,再过半柱香你还不来,我便不等你了。” 一个身型细长,穿了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推门走进来,他比矮胖的朱三哥年纪大些,肤色黝黑,眉眼细长,脸上有一种懒散的神情。 男人问朱三:“最近赌局多不多?” 朱三的眼神从饭菜中转移到男人的脸上,慢慢回答:“不多。” 男人自顾自坐在桌子对面,用上好的官窑白瓷碗盛了一碗炒米饭,倒了一杯月牙白,边说边夹向猪头肉:“不多不打紧,重要的有一两个也够了。” 朱三盯着男人黝黑色的脸道:“这次你押了谁?” 男人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他也并不擦去嘴上的油光,喝了一口醇香的月牙白,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反问道:“你押了柳青山?” 朱三道:“不错。” 说着,朱三开始吃那盘青菜,他只吃那盘青菜。 “多少?” “三十万两黄金。” 男人放声大笑:“饕餮朱三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么说你已经有把握了。” “本来没把握,有个人来了就有了。” “这个人是谁?” “是你。” 男人又大笑:“我向来没有什么本事。” 朱三慢慢吃着青菜,一个字一个字说:“逢赌必赢的高飞没有本事,谁能有这个本事。” 高飞忽然停下筷子,认真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做破坏赌局的事。” 朱三即使吃的很慢,胖胖的脸上也有了些汗珠:“江湖大盘在下注,盘口是一比五,目前押李阔的还不到四分之一。” 高飞道:“看来我也应该押柳青山啊。” 这话似乎是给朱三听的,也似乎是说给自己的。 朱三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变:“你押了李阔?” “没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朱三开口道:“你至今的赌局似乎还未输过。” “似乎是的。” 朱三突然笑道:“这次你却要输了。” 高飞也笑:“哦?为何?” “这次比武似乎是惊动了红围墙里面的人,锦衣卫已经下来了。” 高飞瘦长的手放下酒杯,浅淡的眉毛拧在一起:“锦衣卫指挥使大概还是路政?” “不错。” “路政欠柳青山一个人情。” “不错。” “路政一直想还给柳青山。” “也不错。” “为何路政来了,我便要输呢?” “因为路政来了,柳青山便不会提前死。” 高飞问:“柳青山只要能安然活到决战,他便会赢?” 朱三慢慢咀嚼咽下青菜:“李阔的天下无双剑确实厉害,只是若和望月刀的那一式比,完全没有胜算。” 高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朱三:“两年前夏天,御风镖局是不是丢了一趟镖?” 朱三立刻回答:“丢了一趟重要的镖。” 他之所以能立刻回答,是因为御风镖局只丢过这一次镖,那一次丢的实在太大太诡异,御风镖局只有一个人活下来,至今痴傻,无人得知真相,所以一下惊动了整个武林。 柳青山赔付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很大的数目。 毕竟与这些财富相比,人命却便宜的多。 而几乎同时,柳青山的新娘子不见了。 “丢的是什么?” “听说是一箱珠宝加十九箱黄金。” “你能找到?” 朱三老实回答:“找不到。” 高飞凑近了朱三肥胖的脸,玩味的问道:“不可能在你手里。” 朱三盯着高飞问:“如果在我手里,我就会希望柳青山死,可我偏偏押他活。” 高飞抬抬眉毛,又问:“同年秋天李阔的堂口被砸了很多个,码头被毁,赌场被抢,粮油店都未幸免,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朱三已经吃完了那碟青菜,他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这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高飞,”朱三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高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飞一时沉默,却玩味的看着朱三。 朱三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以前很能吃,什么都吃,吃了就会吸收,身体像球一样越来越大。自从开了珍珠赌坊,他更加不能自拔,除了吃,还不断的赢。 可是最近,他忽然就开始节制了。 懂得节制的人,大抵是吃了亏的。 朱三又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有很多气要叹。 他忽然问高飞:“你知道现在隔壁的天元赌坊,谁在那里赌?” 高飞思考了一会儿,眼睛亮了一下:“是他?” 朱三不再叹气了,他说道:“我已经请了他过来。” 高飞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请的动?” “本来我是请不动的,只是你来了,我便能请动了。” 说话间已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进来的男人奇丑,丑到一定没有女人肯嫁给他。 他的脸左右不对称,左边明显高出许多,像石匠故意留着未动工的雕像,见棱见角,充满了雄性的野蛮气息,右边又凹下去一大块,像被人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一拳,整个右脸都瘪了下去。 他身上穿的却是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妇人手张瑞方缝制的紫青祥云袍,外面穿一件剪裁合体,丝毫不显臃肿的洁白狐裘大衣。 如果不看脸,倒是一副美男子的修长身材。 第五章财主与杀手 长相丑陋又奇怪的男人用位置极其不协调的两只豆眼盯着高飞,丝毫没有看一眼朱三的意思。 到饕餮朱三的珍珠赌坊敢对主人不敬的,这世上不会超过五个人,他明显是其中之一。 奇怪的是朱三也没有看一眼这个丑陋的男人,对他的无礼和放肆视而不见,似乎这个男人不在这里,没有出现过。 那奇丑的男人忽然道:“高飞,好久不见。” 那嗓音竟然字正腔圆,充满磁性。 高飞笑道:“小王爷好雅兴,也来玩两把。” 被称作小王爷的丑陋男人脊背挺直,白色的狐裘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高飞斜眼看了看朱三。 朱三上半身被淹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高飞道:“能惊动小王爷的,必定是上百万两的金子。” 小王爷沉默了一会儿,挺直着脊道:“不错。” 高飞紧接着道:“小王爷这次赌了不少?” 小王爷嘴里哼了一声道:“不多,一百万两黄金押李阔,刚刚下的注。” 阴影里的朱三脸上的表情变了变,高飞虽然看不清,却感觉到了。 小王爷野蛮丑陋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他仍然没有看一眼朱三:“这次你赌了李阔。”他在问高飞。 高飞回答:“是赌了李阔。” “那么这次我没法和你赌了。” “不一定。” “不一定?” 高飞嘴角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他斜向下低了低头,好像非常无奈的样子,然后慢慢道:“我赌你不会跟我说你和朱三的秘密。” 小王爷面不改色,身形未动。 朱三在阴影里也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高飞的话。 半晌过后,小王爷忽然笑起来,这样一张脸,笑起来也是阴恻恻的瘆人。 阴影里的朱三也忽然笑起来。 小王爷停住笑,豆眼盯住高飞道:“你又赢了。” 朱三还在笑,他身上的肉被他的笑震的像春风吹动的柔水。 朱三笑出了眼泪,对高飞道:“我该追着你下注的。” 小王爷仍然不理朱三,继续对高飞道:“最近她有没有来找你?” 高飞睁大了眼睛:“她又出来了?” 小王爷仍然的站在那里,语气却柔软下来道:“我这个妹妹从来不喜女红诗词,本就是一副未开蒙的顽劣性格。自从认识你,她更是精灵古怪,成天不在家里待着,家倒是她的笼子了。” 高飞叹口气道:“对有些人来说,家本身就是个笼子的。” 小王爷似乎没听见他的话,继续道:“这次她说什么也要来观战,我告诉她怪松坡决战地点五里外设置了人防,若没有李阔和柳青山各自发出的十枚观战牌,是绝进不去的。” 高飞又叹了口气,似乎朱三传染了他:“没错。” 小王爷冷哼一声:“我还知道,柳青山的十枚观战牌,你手里有三枚。” 高飞又叹了口气,老实回答:“没错。” 朱三本来在笑,现在却突然就停了。 小王爷又接着说:“现在江湖上的一枚观战牌已经炒到了京城一座位置尚好宅子的价格,你知道吗?” 高飞忽然盯住小王爷问:“柳青山和李阔确实是顶级高手,但是离人神级别还是差了些,为何这样一个只能算是为家务事而产生的决斗,这样多的人想去看?” 小王爷丑陋的脸上似乎有一些表情,但是这样一张脸,实在看不出那表情是惊讶还是震动。 朱三这时候说话了,他对着高飞道:“你不觉得有意思?” 高飞老实回答:“不觉得。” 朱三道:“那把三枚都送给我如何?” 高飞认真道:“若是有,我全部送你也可以。可是我已将三枚全部送出,一枚没留。” “你送了谁?”这次是小王爷问。 “神医露骨草和酒肉和尚一人一枚。” 朱三奇怪道:“剩下一枚呢?” 高飞看着阴影里的朱三,却似乎是对小王爷说话:“剩下一枚送给了一个别人可以不去,他却不能不去的人。” 小王爷问道:“这个人为什么不能不去?” 高飞还未回答,门外传来谨慎的敲门声,朱三答应后进来一个身着棕色棉衣的荷官,眼睛一丝不敢看另外两个人,低头快步走近朱三,高飞看出这荷官有一副好的腿脚功夫。 荷官凑近朱三的耳朵,私语了几句,便低头弯腰,等朱三示下。 朱三轻轻笑了一声,锦绣华服上的金线闪耀,他抬起戴满宝石戒指的右手,撑在矮案上,他的脸暴露在阳光里,虽然肥胖,两只眼睛却已不再是刚刚的戏谑和飘然世外:“高飞,你知道赌钱的时候什么人能两边赢?” 高飞失笑:“难道是两边下注保本的?” 朱三满不在乎的挥了一下右手,手指上的宝石熠熠发光。 “你赌了这许多年,还以为你多机灵睿智。”说完这几句,朱三抬着头对那荷官说:“你先去盯着。” 荷官抱拳答应,一眼都没有看过高飞与小王爷,弯腰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不起眼的珍珠赌坊南边比邻天元赌坊,门口气派高大,雕梁画栋,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惟妙惟肖,一看就是出自家族传承石匠工艺的吴斧之手。 赌坊里人影攒动,从门口便可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喊声。 这条街的赌坊七成是朱三的,显然天元赌坊亦是。 刚才穿着棕色棉衣的荷官接过另一个荷官手里的骰子桶,满脸陪笑的对围坐在上好梨花木雕成的赌桌前的赌客说:“各位小爷,真是失礼,小的这几天闹肚子。”说着就要去摇骰子桶。 正对着荷官的一个极瘦小的男人抬起一只手来道:“慢着,你这刚出完恭就来,手洗了没有?敢情我这输了这么多把,都是你方的!你下去下去,让刚才那荷官来!” 他的声音像掐着脖子的鸭子发出的,而话音一落,旁边几位赌客和站在他们身后的赌女都纷纷同意起哄。 瘦小如猴般的男人身后的赌女明显比其他赌女都漂亮的多,她穿着粉色的裹胸长裙,用金色丝线配边,翠绿色的薄纱自后背延伸到胸前无针脚的缝着,衬的她肤如凝脂,巧笑盼兮。 这衣服是瘦小的男人中午刚为她买的,包括手上的翡翠玉镯。 此刻她两只小手搭在瘦小男人的肩膀上,正笑着支持自己金主的建议。 棕色棉衣的荷官满脸歉疚陪笑的退下来,把台子让给刚才接替他的人,走到不远处的一张不起眼的桌子边坐下喝茶,眼神却不时盯向这张桌。 瘦小的男人一身白色的锦袍,领口袖口都露出纯白色的狐毛衬垫,腰间扎一条上好的白玉腰带,腰带上随意的系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胡爷莫要扫了兴呀,”瘦小男人身后的赌女陪笑道:“我觉得这把胡爷就要赢了。” 瘦小的男人听了非常受用,摸着她的手调笑道:“还是我的宝贝会说话,爷这把赢了就给你买那对翡翠的耳环去。”旁边几个赌客也都被那女子的美貌吸引,一时痴了,他们身后姿色平平的赌女都显出嫉妒的神色,纷纷撇嘴侧目。 瘦小的男人连赢了二十几两以后,桌上的赌客基本已经换了一半。 “胡爷,您今天手气这么好,每次都能押中,您教教我嘛。”男人身后的赌女拉着他撒娇。 “别看爷瘦,”胡爷一把拉着那赌女坐在自己怀里:“当年可是一把好手,人人都叫我发财树。” 赌女吃吃笑道:“哦?那我可要看看发财树有多招财纳宝,胡爷赌把大的如何?” 胡爷豪迈道:“小宝贝都说出来了,没有不敢的道理。来,”他把腰间的钱袋拿出来扔到桌子上:“全押了。” 荷官斜眼看了看那只金黄色的钱袋,不经意的看了看刚才穿棕色衣服的荷官,远处的荷官爷不经意的点了点头。 御风镖局在城南。 城南没有赌坊,只有茶馆和酒楼。 最近御风镖局附近的茶馆和酒楼,无端多了很多陌生人。 这些陌生人有的在镖局门口附近,或是卖些担子上的胭脂水粉,或是卖些外地的特产小吃。 天气寒冷,大雪变成了小雪。天还阴沉着,灰色的云笼罩在城市上空,对远处看去乌压压一片,似是越来越低。 胡爷搂着穿红色狐裘的赌女,脚步趔趄的走进一家偏僻的酒馆。 一进门,热气扑面而来,大厅里多放了几盆炭火,虽然简单朴素,却很干净整洁。 跑堂小二满脸陪笑道迎上来:“哟,胡爷来了,您快请进!” 胡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道:“给爷来瓶上好的女儿红,来几个好菜。我要楼上的雅间。” “得嘞。”小二勤快的引着两个人上了楼。 所谓雅间,不过是有水晶珠帘隔着的几个大桌,里面空间大一些罢了。 整个二楼安静雅致,只有一桌两个人在背对着他们喝酒。 胡爷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将赌女拉在自己腿上,调笑道:“美人儿今天可尽兴?” 那美貌的赌女嗔笑道:“胡爷连赢了那么多钱,奴家怎么敢不尽兴?”她伸出白皙的手勾住胡爷的脖子。 胡爷道:“哼,最后那把全都输光了,我就知道那庄家有诈。” 赌女体贴安慰道:“胡爷不愁,下次我们再去斗他,我给您亮亮牌,看他们谁能赢了我们胡爷。” 胡爷一脸淫荡的笑:“还是美人会说话,该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今晚。。。。。。” 两人正嬉笑着,这二楼另外背对着他们的两个人忽然大声说起话来。 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说道:“最近雪大的太大了,马车不好走,该前阵子就到的粮油米面,竟然晚了个把月。” 胡爷的左眼皮跳了一下。 另一个人道:“晚了个把月也不算什么,只若在中间把那些好粮好油换成残次品,赚了中间差价不说,趁着天灾,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实在是高。” 胡爷本在赌女身上游索的手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对着那二人的背影仔细盯去。那二人似乎并未感受到他的目光,另一个人继续道:“你猜我说的是谁?” 黑衣服的男人道:“不知道,你知道?” 另一个人高声道:“我大概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御风镖局做个镖头,还负责些其他铺子的生意。” 黑衣服的男人大声道:“这世上还真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胡爷有些坐不住了,他怀里的女子也听到了那二人的谈话,满脸疑惑的看着一动不动的胡爷。 另一个男人大笑:“不止有,在这里就有一个,他死到临头了还尚不知,简直是蠢。” 胡爷一把推开赌女,慢慢走向背对着他的两人。 他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袖口,眼睛盯着一胖一瘦的两人道:“朋友,风大雪大,难得在这酒馆相遇,一起喝一杯如何?” 黑衣服男人转过身来,一脸惊讶:“这不是御风镖局的胡镖头吗?” 胡爷顿时怔住:“高,高飞高大侠?” 高飞一脸嬉笑道:“什么大侠,不过是和柳总镖头关系亲近些。胡镖头最近可好?听说最近新添置了宅子,三进的院子,气派的很。” 另一个人也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眼睛里含着笑意看着胡爷。 瘦小的胡爷身上有些颤抖,本来温暖的雅间,他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高飞见胡爷一时答不上话,便对旁边的男人笑道:“胡爷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肥胖男人道:“大概是因为我们就要救了他,有些感激?” 胡爷看着高飞身边这个矮胖的男人问道:“救我?” 高飞摇摇头,看着胡爷,又像是对身边的人在说:“不超过三个时辰。” 矮胖的男人认真的点点头道:“嗯,不超过三个时辰。” 高飞和朱三难道会相面看病? 胡爷怔住了。 第六章发财树 胡爷怔住了,他在思考高飞与矮胖男人的话。 朱三深居简出,也不是他平日说见就见到的,他并不认识。可是高飞,他可是柳青山的座上宾,如果他将刚才的话告诉柳青山,自己的秘密就会被众人一览无遗,到头来被镖局逐出门,最后只剩了死路。 高飞武功虽未登峰造极,可自己却依然打不过的,这个矮胖的男人看起来珠光宝气,下盘虽稳,双手却没有练武的痕迹,若打起来,先向他下手倒是好些? 胡爷在御风镖局做镖头有了,虽然未曾大富大贵,却也一直不愁吃穿。 柳青山对镖局里任何一个人都尽力照顾,倒是未曾亏待自己。 可是,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自己是从何时发现了镖局旗下那些铺子里的赚钱机会是如此近在咫尺? 一个人,如果做错了事,何时会悔过? 一种是死到临头,一种是深更夜半,面对真实的自己时。 胡爷身上一阵阵发着冷,脑袋里此刻一片空白,他有一种死到临头的预感。 二楼此刻安静极了,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胡爷忽然听见自己背后有一声冷哼。 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那是动物在森林里感受到危险的直觉,是屠夫摸着畜生脖子感受到脉络在哪里的直觉,是巧妇还未下针,就已知道针脚落在哪里的直觉。 那是练武之人特殊的感受,当对方想杀死自己时,那种身体产生的特殊气场,使猎物感到压迫和窒息。 胡爷慢慢的回过头,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那是对危机的反应,而他面前的高飞与朱三表情轻松自然,坐在桌旁像看猴戏一般看着胡爷和他的背后。 胡爷身后的赌女,已经不再是顾盼生姿的样子,看上去比之前的体型大了一些,她慢慢的扭动身体,身形变的越来越魁梧,似乎之前的瘦弱只是缩在骨头里,现在她要从那个狭小的壳子里钻出来了。她的皮肤上渐渐出现了一些斑驳的图案,乍一看上去像是植物的纹路。 胡爷吃了一惊,向后退了几步道:“这,这。。。。。。” 高飞扔进嘴里一颗花生,拍拍手道:“好好,这马戏不错!” 朱三平静的看着自己戴满宝石戒指的手,擦擦这枚,摸摸那枚,叹了口气道:“也就是你要来,我陪你来,不然就这样的货色,也不值得我走这一趟。”这话明显是对着高飞讲。 高飞回嘴:“总要出来透透气看看戏。你总叹气,是不是有病?” 朱三大笑。 此刻赌女已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女人,那身红色的狐裘早就撑破四散掉落,粉色的罗裙与翠绿的薄纱滑稽可笑的勒在身上,粗壮的手臂上那只翡翠手镯忽然裂开,“啪!”的一声碎成几瓣。 她的脸早已不是那粉嫩害羞的美人模样,代之的是一张凸眼凹鼻,皮肤粗糙黄的大脸。 胡爷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看高飞问道:“这,这是谁?” 高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回答:“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杀手发财树?” “这是,这是。。。。。。”胡爷被强大的杀气威慑,想起刚才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美人,身上更是冷汗直冒,脸上变了颜色做势要往楼下跑。 发财树冷哼一声,用刚才那赌女的柔情声音问道:“你想去哪儿啊胡相公?” 说着粗壮的右手随意一挥,一条墨绿色的丝帛飞快的向胡爷射去。 丝帛本来如水般柔软,在她手里却如利剑一样坚硬挺实。 胡爷这时已抢步到楼梯口,他听到风声,回头的一瞬间,那丝帛还有一寸就要缠上他的脖子,可这时胡爷整个人却像被巨大的吸力吸去一般掉落入楼梯下,发出了巨大的落地声。 丝帛扑了一空,发财树低吼了一声,迅速又向高飞射出第二条。 那如有生命般坚硬的丝帛速度飞快,破空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尖锐的呼啸,径直向高飞的脖子刺来。 高飞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未动,朱三仍在看他的宝石戒指。 就在丝帛马上要抵达高飞喉结时,楼下飞来一阵风,那风里不知夹杂着什么,颜色是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直直的飞过墨绿色的丝帛,丝帛瞬间断成两半,一下子没有了骨肉般飘起来,又缓缓落向地面。 那风最后撞上了雕花木窗的木边,一个尖锐又小的声音传来,发财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刀。 刀柄上镶嵌着七枚光彩夺目的宝石,刚才那霓虹般的光芒便是由此而起,此刻这把宝刀深刺入木头里,极轻微的晃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高飞一拍手:道:“好一把虹石刀! 朱三抬着眉毛看着戒指道:“虹石一出,路政必至。” 楼下沿着台阶缓缓走上一个人。 这个人的头发梳成椎结,椎结上束一条藏蓝色发带,垂到腰间,发带尾处一束同色流苏,随风轻轻飘荡。 此人肩膀宽阔,胸肌饱满,腰部却没有一丝赘肉。他身穿青织金妆花飞鱼过肩罗,腰缠鸾带,脚踏白皮靴,过肩的龙头鱼尾绣的栩栩如生,金线在他走路时因光线变动而发出闪闪的亮光。 他乌黑的头发浓密紧实,没有一丝乱发,规矩整齐的梳在一起。他的脸瘦长,浓眉下一双丹凤眼流转着光彩,鼻直口阔,下巴尤其比别人长些。 高飞一见此人,马上嬉皮笑脸道:“我不必猜便知是大下巴路兄。近来可好?想我没有?” 路政并未理会高飞,他的丹凤眼轻轻扫过高飞和朱三,又看向发财树。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向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女人,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你就是发财树?” 发财树被路政散发出的杀气压迫的难受,却一步也没有退后,她大声喝道:“站住!” 路政边向她靠近,边伸起右手向虹石刀的方向一张,那把镶嵌着宝石的宝刀立刻刀身颤抖,嗖的自己拔出木窗,下一秒就回到了路政手里。 路政严肃道:“发财树,江湖刺客,杀人无数。但曾暗杀少林方丈未遂,暗杀当今朝廷宰相未遂。所犯罪孽深重,被官府通缉五年,今日路政便要为民除害,押了你这祸害。” 发财树满是绿色纹路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她道:“我若是东厂的人呢?” 路政眼中突然露出杀机,一闪而过。 虽是一瞬,发财树已由内心生出一丝恐惧。 她伸起两手,从她腕上迅速飞出两条墨绿色丝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路政,顺势喊道:“找死!” 路政还未说话,就被左右夹击缠进丝帛。发财树见状,向后高高跳起,同时从她身侧更飞出几道丝帛,从各个方向将路政团团缠紧,只一会儿的功夫,路政人影不见,已经被缠进墨绿色的丝帛中,变成了一个大蚕茧。 另一边,高飞与朱三竟然还坐在桌旁,似看不见路政的处境一般,高飞道:“最喜欢他那副严肃的嘴脸,似是把自己变成一把武器。冷飕飕的,没趣。” 朱三站起身道:“不予置评,本就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今晚你来我那里,我有话问你。”说着便要离开。 高飞笑道:“没有没有,那牌子没的商量。” 朱三冷脸道:“我不问,那一位也总不会饶了你。” 高飞又笑:“若是我让你赢了呢?” 朱三本来脸上表情如冰如霜,听闻此言马上换了副嘴脸,一脸春风道:“没白给你准备美食。” 高飞道:“白熊与肉,狐狸与兔,锦鲤与虫。饕餮朱三虽不懂此道理,但却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两人凑近开始说话。 身后发财树两手暗暗使力,丝帛越缠越紧,她魁梧的臂膀青筋突出,嘴边却泛起轻蔑的笑容:“什么锦衣卫,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话音刚落,她便发现包茧慢慢变大,里面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与自己抗衡,她心叫不好,手上同时加了力道。 “碰!”一声,在发财树还未回过神时,包茧从里面向外碎成了片。 路政头发仍一丝未乱,衣服干净整齐,他的丹凤眼盯住发财树道:“玩够了么?该我了罢。” 第七章突然出现的女人 御风镖局设立的早,刚开始时也不是多么气派非凡,不过是镖局的主人秦御风秦三爷找来寻常的青砖,也是镖局师父们自己砌墙盖屋。 当时镖局盖的虽不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却也庄严厚重,气魄雄浑。 后来附近左邻右舍一些民居改建成门面房,做起酒馆茶楼生意,这条街渐渐繁华起来。 年华似水,时光荏苒,每一个春夏秋冬这条街都发生着变化,现在已经是城南比较热闹的街道。 而相比两边林立的商铺,御风镖局不免显得已有些老旧。 如今寒冬,街上落雪已冻成硬冰,车马难行,少有人行。 御风镖局斜向西的对面街道上有一家同福胜酒楼,是个外来的老板开的,酒楼背面直通另一条街的店铺背面后门,通过一个隐秘的月亮门,人便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比不上祥云楼,却物以稀为贵,又以种类琳琅取胜。 这里就是城南有名的凝香楼。 一进门便扑面而来一股雅致的暗香,店内以粉色为主,白色为辅,两侧一字展开展架,展架由上好的梨花木做成,上面放了各种或翡翠,或白玉的精致瓶子。 里面的客人大多是女眷,因为这里卖的是香粉。 凝香楼的客人最高到公孙宰相的夫人千金,最低也是富甲高官的深闺女眷。 寻常人家的女孩子想要买香粉,也要掂量掂量荷包的分量。 冰天雪地,车马难行,凝香楼生意却意外的好。 几个穿着厚实羊毛披风的富家千金相邀凝香楼,正在把玩新上的白玉香粉瓶,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说笑一团。 店门又被推开,进来两个人。 两个男人。 前面的公子清秀俊郎,身穿黑色皮毛大氅,里面穿针脚绵密的白色暗花锦衣,白玉腰带,身材不高,又稍显得矮小。 给他打伞的小官更矮小一些,脸上白净,穿一身血清色棉衣,脚蹬黑色棉靴。 这两位公子一进门,其他正在挑香粉的女眷便安静了许多。 店家云姨见多了身份显赫的人,见了这两位,立刻陪笑上来道:“公子是给姑娘挑香粉?还是给自己挑?小店刚新上了男子适用的清兰露。” 清秀的公子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躲开了云姨的眼光。 云姨并不觉尴尬,立刻又迎上正在收伞的小官道:“这位小哥白净又秀气,更合适我们的安竹露呢。” 小官傲气的收着伞,斜眼撇了下云姨,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家公孙公子要挑选给家里老夫人的香粉,你却去推荐一两款看看。” 云姨楞了楞,马上又转脸向公子笑道:“好好,公孙公子且来看这几款。” 公孙公子连看过几款香粉后,都并不满意,总是摇头叹气。 云姨正还要讲什么,店门又被推开了。 从外面跑进两个女子,一个衣衫不整,一个矮小一些,穿着像丫鬟的样子,她们一阵风一般毫无章法的冲进店来。 矮一些的女子指着坐在太师椅里的公孙公子厉声道:“你这采花贼!欺负了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还有脸面来这里买香粉!真是无耻下流的色狼!” 公孙公子忽然被这样一骂,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竟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小官脸上涨红气愤道:“说什么呢?我们公子怎么会对你这样的庸脂俗粉动手动脚?还嫌脏了我们公子的手!” 那稍矮一些的女子见状,竟然一下子大声哭起来,她边哭边道:“好呀好呀,刚还说自己是多么富可敌国,劝我们小姐从了你,又哄又骗的得了逞却不认账了!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店内所有的女眷客人都在围观,边窃窃私语。 哭着的女子忽然又指向脸色极其难看的公孙公子道:“总之你要负责任,大男人做了就要认!” 这个矮个女子在指责公孙公子的时候,那衣衫不整的女子一直在旁边垂首抽泣。 她眉清目秀,嘴角下有颗小痣,衣着华丽,上衣领口盘口已开,露出雪白的脖颈,头上金钗夺目,还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镶嵌其中。 这样一颗珍珠,已经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装饰,这女子却丝毫未娇纵跋扈,倒像是小家碧玉般委屈。 公孙公子此时怒目而视这个委屈的女子,似有话想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公孙公子的小官更是义愤填膺道:“我们公子是你们这些个寻常人家能攀附的起的吗?我们公子想要的女娃,必定是比你们年轻漂亮的多!要几个能有几个!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公子是谁?” 小官说的起劲,刚想往下说,却见一个人影从凝香楼后门一冲而来,转眼人已经到了那矮一些指责公孙公子的女子面前,扣住了她的脉门。 那矮个女子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扣住脉门,她心下一惊,想要大声斥责,却已没有了丝毫力气。 这个人轻轻笑道:“好一个采花贼,采了你家小姐?你好好看看,是我还是这个公子轻薄了你家小姐?” 矮个女子吃惊的看着来人,她家小姐也脸带泪珠的抬头看着他。 公孙公子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抿着嘴仍不说话,似乎是打定主意要看这场戏。 “你是谁?敢这么对我,放开!”矮个女子愤怒叫道。 来人一身黑衣,仔细看衣服上有暗红色的团花,这在朱三那昏暗的房间是看不出来的。 他笑道:“小生高飞,见过小姐。”他是冲着那小姐说,手却一直扣着矮个丫鬟的脉门。 那小姐眼里闪着光,轻轻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与你素未平生,为何要欺负我的丫鬟?还请放手罢。” 高飞闻言,这才放开了那矮个丫鬟,丫鬟立刻就站在小姐身后,对高飞仍然虎视眈眈。 小姐害羞的系上了衣领上的五色盘扣,用怀里的香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珠,也是轻轻道:“那位坐着的公子,方才确实轻薄于我。现在既然真假难辨,就请高飞公子找个合适的地方,我们对个证,也免得我,我将来无颜面对父老。”说完就又开始抽泣。 高飞看着她抽泣,半晌忽然道:“我也是来此地看个朋友,不如你们都跟我去朋友处如何?” 话音刚落,公孙公子立刻道:“好!这就去!” 高飞笑着看着公孙公子道:“我倒是知道,你是肯定不会轻薄这位姑娘的。” 公孙公子迎着高飞的目光,语气中似有些恨意,刚才的狡黠已全无踪迹,他道:“那可也不一定。” 第八章公孙四四 一众人从凝香楼离开后,云姨坐在太师椅里若有所思。 店里的香粉丫鬟端了她常用的乳白色绘着粉色玉兰的茶杯来,里面泡着的是当年的雨前茶。 丫鬟好奇问道:“云姨,你在想什么?” 云姨望着厅外的落雪道:“你不觉得刚才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劲?” 丫鬟道:“不对劲?倒也是,我们这里虽然王孙公子来的不多,可也来些男子,这个公孙公子却比那些个男子要显得拘谨的多。” 云姨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嗯。” 丫鬟接着道:“那女子说被公孙公子轻薄,可是她似乎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看那头上的金钗和那颗大珍珠,简直把眼睛晃了去。” 云姨拿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撇了撇浮沫道:“你这丫头,没来两年,倒是学会了该看什么。” 丫鬟更是说的起劲:“既然不是小户人家的小姐,那自己跑来这里抓色狼倒是新鲜。还有那高飞公子与公孙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何高飞公子来帮公孙公子解围,公孙公子似乎又不领情呢?” 云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他们去了哪里?” 丫鬟回答:“他们去了后面那条街的御风镖局。” 云姨喝了一口茶,这茶的香味沁入心脾,她舒展了眉头道:“他们中有人在撒谎。” 丫鬟道:“一个说被轻薄,一个说自己是冤枉的,那肯定是有个人说了谎。” 云姨的脸有些变形:“你说,谁是撒谎的那一个?” 丫鬟歪头想了想道:“定是那女子吧,那公孙公子看上去也不是什么三教九流,应该不会当街起色,没必要这么猴急。” 云姨笑了,淡然道:“这人生之事,看着不过是吃喝玩乐,却百味杂陈。表面看着简单的事,却最好不要轻易下决断。”说完便放下了茶杯去迎接新进门的女客了。 丫鬟一脸困惑:“难道那女子并未说谎?那公子虽孱弱矮小了些,却带着一股清高气质,怎么也不像是好色之徒。”话毕,又觉自己有些无聊,便忙自己的差事去了。 高飞确实将几人领到了御风镖局。 一进门,高飞便道:“你们在这里等。”说着就头也不回的进了镖局大堂,又从大堂旁侧进了里院。 公孙公子站在镖局的门檐下,若有所思看着门檐外阴冷空气中的飞雪,脸色阴沉。 旁边的小官此时若无其事的打量着镖局内设,不时撇嘴以示心中的不屑。 站开两步便是那小姐,此时她端正的站着,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高飞去了很久,似乎已将他们遗忘。 矮小的丫鬟已冷的跳起脚来:“这厮怕是耍我们,小姐,我进去看看!” 小姐轻轻摇摇头笑道:“既然是人家的地方,自然要懂得规矩。” 丫鬟噘起嘴来道:“那若是他一天不出来,我们也等一天?” 小姐脸带笑意:“嗯,一天不出来,我们便等一天。” 两人说话时,公孙公子与小官仍保持着刚才的样子,似乎没有这两个人存在。 这时夕阳西下,雪天太阳像失去了火焰的冰冷石块,一点一点带走仅剩的一丝光明。 这时忽然从内堂跑来一个下人,冲着公孙公子和小姐道:“几位久等了,天寒地冻,快随小的进去暖和暖和。”说着便在前面殷勤带路。 公孙公子此时脚已冻麻,走路有些趔趄,小官扶了道:“要不是这高飞,我们公子也不见得等这许久,怕不是忘了我们在门口,自己逍遥去了吧?” 下人只是陪笑两声,并不多言。 四人被分别带进两间客房,每间客房内都有一桌酒菜。 公孙公子坐在酒桌旁,眼睛里发出一丝恨意,一会儿又变得柔情似水,似乎是在经历颇多周折的经历。 门被推开了,高飞走了进来,他并不说话,奇怪的是公孙公子就像看不见他一般,自顾自倒着酒。 高飞看着公孙公子道:“一个女人,怎么能轻薄另一个女人呢?” 高飞叹了口气,坐在公孙公子对面道:“小王爷来了。” 公孙公子身子一颤,脸上的表情似乎痛苦了些。 高飞继续道:“这次柳李决战,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的。” 公孙公子终于开口道:“为何?” 这两个字说的冰冷,带着一股冷气,但声音已不再是刚才在凝香楼般雄性浑厚,却像个姑娘一般清脆悦耳。 高飞叹了口气道:“太危险,不是你们女儿家该去的地方。” 公孙公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高飞的鼻子道:“那我问你,峨眉的无我师太是不是女人?” “是。” “她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高飞认真的看着她道:“因为我不让你去。” 公孙姑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但她仍然气道:“高飞,今天说什么也没用,你在菩提岛将我一个人留下,自己倒远走高飞逍遥快活!我再不会听你的!” 说着手向腰间伸去,只听清脆的一声金属响,她手中已多了一把软剑。 高飞放下酒杯道:“你还想和我打?” 公孙的剑比她的嘴快:“废话少说!” 转眼剑已到了眼前,高飞非但不躲,竟伸出两指迅速夹住了软剑。 公孙见状,气急败坏道:“你!放开!” 高飞闻言笑道:“你让我放便放?你让我死,我也没有去死啊。” 公孙恼羞成怒:“好,好!这是你逼我的!” 说着,她手腕翻转,软剑被卷成螺丝形状,高飞放开手指,腾的跳到远处:“不要闹了,我还有正事要办。” 公孙气的满脸通红,这时她不再说话,忽然出剑了。 此时的剑法已不再如方才一般毫无章法,那软剑像有了灵魂,慢慢从四面八方聚气,客房内竟然起了风来。 高飞一见,脸上现出惊悚的表情。 这时站在远些的小官轻蔑的笑道:“你这混账,欺负我们小姐,这次必要给你教训,让你看看厉害。” 高飞已认出这是泰山派的离人剑法第十式落霞千丈。这式剑法至今在江湖上会的没有几个,还都只是学不到精髓。 可公孙的手法虽然还有些不纯熟,却已掌握了精髓,剑气丛生,客房内一瞬间充满了凛冽的杀气。 高飞苦笑道:“果然古人诚不欺我也。” 公孙的剑已从四面八方射来,一瞬间便到了高飞面前。 高飞一脚点地,如清波点水一般跃起,将房顶顶了个窟窿出来,他向那窟窿里喊道:“四四,小王爷一会儿便到,你还是随他回去,我以后再去找你。” 说着人影已不见。 公孙四四看了看剑身上的几抹血迹,皱紧了眉头跺了跺脚:“混账!混账!” 她一连说了几个混账,气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里不知是担心高飞的伤势,还是气高飞又如此道别。 忽然门外有人道:“四四,不要任性。” 推门进来的人身着华服,脸上却难看的让人不忍直视。 来者正是小王爷。 公孙四四奇道:“哥,你怎么进来的?”虽然身份显赫,她却也总算知道别人的家不能随便出入的道理。 可是小王爷背后的一个好大威猛的人笑道:“这里他随时可以出入。” 公孙四四看清了来人,睁大了眼睛道:“你是柳青山?” 柳青山笑道:“小公主说笑了,这里是我家,你是贵客,我当然要来。”他有转向小王爷道:“我与小王爷暗暗结交多年,只是小公主不知道罢了。” 小王爷站的笔直,气宇轩昂道:“四四,你伤了高飞,还不知悔改?你这剑法是泰山派的离人剑法,你从哪儿学来的?” 公孙四四确信自己伤了高飞,心下又急又气,跺脚问道:“高飞在哪儿?” 小王爷叹了口气,对柳青山道:“我这妹妹,被我宠坏了。柳兄莫怪。” 柳青山爽朗大笑道:“小公主率真坦诚,实在难得。” 话音刚落,窗外有个人阴阳怪气道:“柳总镖头还是那么好友乐朋,也实在难得。” 柳青山闻言,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第九章决战前夜 虽是寒冬之夜,雪也未停,御风镖局内却十分明亮,每个柱角都点上了有风字的红色大灯笼。 所有人都知道,就在明天,柳青山就要去怪松坡与李阔决一死战。 每个人心中都忐忑不安,悬而未决,除了坐在镖局大堂内喝酒的五个人,和雪地中正在打斗的两个人。 竟然有人边喝酒边看朋友打斗?这样的人可以算是朋友吗? 而柳青山就有这样的朋友。 路政已换下那身锦绣过肩飞鱼服,那把虹石刀也静静躺在刀鞘里。此时它的主人正在默默喝着酒,看着雪地中打斗的两个人。 小王爷自顾自斟酒自饮,两只丑陋的眼睛紧紧盯着雪地中打斗的两个人。 张锦芳和张锦芳菲面色坦然自若,脸上带着笑意在看着雪地中打斗的两人。 公孙四四清秀的脸上却显得紧张恐惧,她紧紧抓着小王爷的纯黑色皮毛大氅的衣袖,花容失色道:“哥哥,柳哥哥不是明天就要去决战吗?若是有个闪失明天怎么办?你们不都是他的好友知己吗?为何不去帮忙?” 小王爷并未开口回答她的问题,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张锦芳哈哈一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小公主莫惊慌,这对青山而言不过是热身罢了。” 张锦芳菲却斜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把人家带进来的?不然怎会无端生了这是非?” 公孙四四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 就在几天前,她与丫鬟乔装打扮成男人,从南门进了这座城镇。 进城以后,她并未直奔御风镖局,而是住在附近的提香客栈,伺机等待高飞出现,她之前并不知道柳青山与高飞的关系,她只知道有赌局的地方,必能找到高飞。 就在昨天,四四与丫鬟正在城里闲逛,她逛够了京城的大货铺,对小城镇的精致小铺充满了好奇。 当时她正在玉石铺子里看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石耳环时,旁边一个嘴下有颗小痣的美丽女子羞涩的对她的丫鬟道:“小翠,这珠翠他可会喜欢?” 矮个子的丫鬟撇嘴道:“那位小爷长相如此难看,脸还一边高一边低。。。。。。” 她还要讲下去,被小姐轻斥道:“不准无礼。” 小姐脸上浮现红云道:“他器宇轩昂,饱读诗书,武功又高,男人该有的他都有,我为何要看长相?” 公孙四四本是无心听闲话,怎奈听见她们口中男人的长相,心中一动。 四四此时是男人打扮,她向那小姐鞠了一躬,谦卑道:“在下冒昧听到两位姑娘说的公子,可能正是在下认识的朋友,不知他现在何处?” 那小姐和丫鬟捂嘴含笑互相看了一眼,小姐回答:“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女子也不知他现在何处。” 公孙四四与小姐相谈甚欢,四四以为那小姐真的是小王爷的爱慕者,便和她商量出演了一出香粉店引高飞的计谋。 四四当时对是否能够引出高飞心生怀疑,那小姐却胸有成竹道:“公子放心,高公子是柳总镖头的知己好友,这个时候必在镖局附近。”此时四四才知高飞与柳青山的关系。 见到高飞后,小姐提出离开凝香楼,高飞不疑有他,又带她进了镖局。 进了镖局,小姐与丫鬟被带到客房,小姐坐下,一脸兴奋道:“如你所言,我们真的进入了御风镖局!可公孙公子现在又在何处呢?” 她说的公孙公子,自然是小王爷,而不是公孙四四。 那矮个的丫鬟站在她身后,忽然抬手劈了小姐一掌,那小姐立刻便晕了过去。 那矮个丫鬟嘴上扬起笑意道:“真是两个痴女,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人生的爱与恨,很难有人能够轻易驾驭,这红尘万丈的深渊,本就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 说完,这矮个的丫鬟动手从下巴开始撕着什么,再一使力,一下子就撕下了一整张人皮,人皮面具下是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那是一张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的脸。 可惜那精致的小脸上有一道从左眉到右下嘴角的粗大疤痕。 这便是杀手李岚。 传说李岚是为情自毁容貌,当年负她的情郎不知所踪。 李岚出现在公孙四四的窗外,听着柳青山对公孙四四所言,便对着窗内愤恨道:“柳总镖头还是那么好友乐朋,也实在难得。” 柳青山两步跨出房门,见到李岚时,脸上的表情更加讶异。 柳青山高大的身躯站在矮小的李岚面前,柳青山显得更高大,李岚显得更矮小,就像在大山脚下种了棵小树。 柳青山的浓眉拧成一个向上的川字,他高声问道:“是你,你是。。。。。。” 李岚满脸不屑道:“我是李岚,柳青山,废话少说,既然你明天要去决战,今天你我就必须分个你死我活!” 柳青山静静注视着李岚脸上那条疤,小王爷没有说话,公孙四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声从旁厅赶来的路政和张家两兄弟也没有说话。 于是镖局灯火通明,大厅中摆上了酒席,五个人像看戏一般边喝酒边看李岚与柳青山拼命。 所谓拼命,也不过是李岚招招致人死地,柳青山没有把望月刀拔出鞘,三招中两招半都在躲闪,步步后退。 李岚是谁?与柳青山有何渊源?这大概只有他们两个清楚。 李岚并不使刀,她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李岚的剑法奇特怪异,总是出其不意的攻击要害,柳青山几次险些没有躲过,被那利剑削下几根发丝。 柳青山边躲边大声道:“好剑!” 李岚被人围观打斗本就厌恶的要命,这群人都没有拿她当做杀手一般严阵以待,竟然自顾自吃吃喝喝起来,内心更是气愤。 她越气愤,越想快一点解决柳青山。 越是心急,有时就越是难达到目的。 公孙四四盯了半晌,渐觉无趣,撇嘴对小王爷道:“哥,这胜负已定的打斗有什么好看?” 小王爷正襟危坐,一眼都未离开打斗的两人,却温柔的对妹妹开口道:“四四,你可知道对男人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公孙四四歪头天真道:“我知道,成家立业呗。” 小王爷眼睛盯着躲避的柳青山道:“柳兄不要人帮助,即使明日生死决战,今日也定要自己接受挑战,你可以说他傻,可以说他痴,但这才是柳青山,少了一分都不是。” 公孙四四道:“哥,你又讳莫如深。也没有回答问题呀。” 小王爷不再言语,倒是张锦芳又摸了摸胡子道:“小公主,我猜小王爷的意思是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原则,即使再困难,也要粉身碎骨保名节。” 公孙四四站起身道:“不管你们了,我要回房睡了,我忘记告诉你们,观战牌我可有一块。”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公孙四四满足的与丫鬟回房就寝了。 张锦芳菲诧异道:“小公主说,她有观战牌?是从哪儿得的?” 虽是问大家,但桌上众人都看向小王爷,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小王爷丑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默默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金牌上面雕着古色古香的花纹,正反面只有一个观字。 张锦芳道:“看来观战牌不是由柳兄处得到,高飞也按照柳兄要求发下了牌子,难道。。。。。。” 他们的目光集中到打斗的两人身上:“难道是李阔给的?” 第十章秋娘与莲 御风客栈在离镖局两条街的街面上。 客栈里虽然请的都是不会习武的店面,却很少有人敢造次。 因为一些行走江湖的人们敬畏御风这两个字。柳青山为人大气耿直,威武勇猛,一群武功高强的知己好友,加上一把望月刀的煞气足以震慑大多数行走江湖的江湖混混。 而有些人无论如何是没法子让刀剑震慑住的。 比如御风客栈客房二楼住在清风号里的姑娘。 客栈里负责栓马的小二都知道,这位姑娘是镖局那边连夜抬了轿子送来的,阿达吩咐熟络的掌柜,这是总镖头的贵客,定要好生招待,三天后镖局定会来接人,说完就匆匆离去,只第二天送来些寻常衣物,再未见人来探望。 雪夜,一顶火红的花轿静静放在店门外。 掌柜的想,这是谁家的闺女,这么晚出嫁,还没有个响礼媒婆跟着,连丫鬟也没有一个,他越想越觉诡异,忙对轿子内恭敬道:“姑娘既然是我们总镖头的朋友,那不敢让您在轿子里受冻,劳烦您移步到楼上,小的给您准备热水熟食,给您去了风寒好休息。” 轿帘轻轻挑动,里面弯腰款款走出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 掌柜的没有去过荷花苑,莲也并非是寻常人物可以得见,惊艳的同时,也不敢多看一眼,所以开始的时候并未觉异常。 这位姑娘深居简出,三餐皆送入房间,无事绝不会出门。 第三天下午,清风号里这位姑娘下楼来托伙计去买几钱话梅,这时店里正有几个客人在大堂的饭桌上喝酒。 这是几个经常去关外做生意的商人,走的路多,见的世面就多,那姑娘走下楼时,其中一个光头的商人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道:“这不是荷花苑的莲姑娘吗?怎么会穿成这样在客栈里?” 旁边的商人听了,与同桌人道:“荷花苑?不就是这城里最大的温柔乡?那莲姑娘不就是花魁吗?” 旁人道:“眼花了吧,那莲姑娘是想见就能见的?还穿成这么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光天化日的出现在客栈里?” 光头商人盯着那姑娘半天道:“没错,肯定是,我认得她那眉眼的样,一笑起来有两个大小合适的酒窝。” 这时旁边桌上的一个一直在喝酒的人站了起来,这人长了一张貌似潘安的英俊的脸,身形不胖不瘦,没有一丝赘肉。 他一身纯白,亭亭玉立,若没有因寒冬呼出的哈气,倒像是一尊白玉雕刻的人像。 这人走到姑娘面前作了个揖道:“在下袁世杰,冒昧打扰姑娘,能否请姑娘喝杯酒,在这里坐等买话梅蜜饯的伙计回来?” 莲姑娘面无表情,她回了个礼道:“小女子感谢公子错爱,请公子恕奴家不能陪同。” 说完便向楼上走去。 袁世杰自知众人在看着自己,长这么大也从未被女人拒绝过,脸上开始渗出汗来。 他快步又绕到莲姑娘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对自己的长相颇有信心,便抬起脸来看着姑娘的腰间道:“姑娘如此,小生更添尊敬之情,还请姑娘赏脸,给在下一个薄面。” 莲姑娘静静看着袁世杰,忽然道:“刚才倒没有看清楚,您可是祥瑞坊的二公子袁世杰袁公子?” 袁世杰马上笑道:“正是在下。” 莲姑娘道:“久闻袁家二公子风流倜傥英俊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俊朗。” 袁世杰满心得意道:“都是传闻,传闻。” 莲姑娘继续道:“可小女子已心有所属,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言而有信,过了明日便会来迎娶我,小女子今生已除却巫山不是云。谢过袁公子,再会。” 说罢绕过袁世杰又向楼上走。 袁世杰此刻脸上已有些挂不住,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莲姑娘的胳膊道:“莲姑娘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你我的一夜恩情了吧?在这里装什么纯洁?” 莲姑娘此时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甩掉那只牢牢抓住自己的手,又无礼力挣脱。 此时掌柜的慌忙跑上来伸手拉两个人道:“袁公子,袁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这位姑娘是我们的贵客,使不得啊!” 袁世杰已不放开手脚道:“贵客?难不成你们御风客栈要买了这个破烂货不成?” 话未说完,袁世杰脸上便多了一个巴掌。 莲姑娘的手火辣辣的疼,她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习武之人,不然现在就能杀死这狂浪之徒。 袁世杰呆在那里片刻,脸上青白一阵,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恼羞成怒的表情道:“你这婊子,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就是几百两银子吗?”他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叠宝通银行的银票抖在莲姑娘面前道:“这些够不够?” 门外忽然有个人道:“不够。” 话音刚落,一只纯银飞镖已将袁世杰手里的银票穿过,牢牢的钉在对面的墙上。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女人与莲姑娘相比,竟然更胜几分美色。 掌柜的看到她时竟然失声道:“秋,秋娘?” 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就是两年前被李阔劫走的柳青山的新娘子韩秋娘? 这就是柳青山与李阔决斗的原因? 韩秋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着人们惊讶的脸色,韩秋娘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笑容,连这样轻蔑的一笑都令人心驰神往,美艳如见天人。 她轻启朱唇对着满脸花痴的袁世杰道:“袁公子可否放了我这位妹妹?” 袁世杰结巴道:“呃,好,好。”说话间便已放手。 韩秋娘又温柔的对着莲姑娘道:“妹妹先回房等我罢。” 莲姑娘盯着韩秋娘,只点点头,便转头回了房间。 韩秋娘听着二楼的房门关上的声音,满意的点点头,款款移步至大厅。她在走路的时候,一切都似是静止了一般安静,秋娘的美有一种令男人女人都会窒息的魅力。 这样一个女人,由两个男人来争,并不多。 这样一个女人,由一个男人拥有,对男人来说,那是天大的恩赐。 自古最美的女人总是配最强的男人,不是如柳青山般英雄气概,就是如李阔般富甲天下,英俊非凡。 韩秋娘嫁给李阔已两年,李阔大婚之日与柳青山相同,只是连新娘子都是同一个人。 韩秋娘这样一个女人,已嫁做他人妇,怎会突兀的出现在旧情郎开的客栈里? 难道她不怕被李阔知道? 人生不可思议的事情之所以多,实在是因为人们知道的太少。 当韩秋娘终于走进二楼清风号的门时,所有人终于回过神来松了口气,似乎刚才无法喘过气去。 这时掌柜的叫过一个伙计,耳语几句,伙计立刻碎步跑出门去了。 张桐得知韩秋娘到了御风客栈时,柳青山正在和李岚打斗。 他紧紧皱着眉头,才不出三天,他的头上已多了些白发。 刘正堂被张锦芳兄弟搭救,目前正在密室疗伤,为了老大的心愿,张桐愿粉身碎骨。 他没有对伙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如韩秋娘这样一个女人,到了哪儿都是受人瞩目,何况她如此大张旗鼓的抛头露面,要隐瞒已不可能。 韩秋娘的目的是什么?来乱柳青山的心吗?她已成了李阔的妻子,女人一旦交付自己的身体,很快便会交付真心。 张桐望着树上的雪挂,陷入了沉思中。 清风号内。 两个女人面对面而坐。 莲姑娘道:“你就是韩秋娘。” 韩秋娘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她轻轻道:“百年之后都是一堆白骨罢了。” 莲姑娘拧眉道:“明日青山便要和李阔决斗,你来这里做什么?” 韩秋娘眼中似有一池秋水,她戏谑的看着莲姑娘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回来是为了和你抢青山吧?” 她口中所说青山,语气仍像情人一般含情脉脉。 莲姑娘被她的美丽逼的窒息,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秋娘又叹了口气道:“你爱那呆子哪里呢?” 莲姑娘闻言顿时高声道:“青山宽厚仁义,心胸宽广,他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愿意跟着他,当牛做马也愿意。” 韩秋娘打量着她,半晌道:“我,不是被劫走的。” 第一章决战怪松坡 人生中总有一些这样的时刻,让人喘不上气来的时刻。 韩秋娘是让人喘不上气的女人,她美艳无双,单单一双眼睛,就似乎是她的爹爹偷了天上的两颗星星装进了她的眼眶里。李阔是让人不敢喘气的男人,生怕若是一喘气,他便会干脆利索的把你变成一堆白骨。 人生是奇怪的旅行,形形色色的人,交织成难以解释的网,当你想抽出其中一根的时候,整张大网都会颤动起来。 此时正午,太阳还是一块冰冷的圆形石头,在天上挂着,如同是被画师在一块深灰色的布上闲来无事心不在焉点上的一笔,几乎要与周围阴暗的天色融为一体。 怪松坡,罗刹岭。 柳青山与李阔各自站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百米开外,站了一百多个人。 他们人人手中都有一块金子铸造,花纹奇特,前后各有一个观字的金牌。 而这金牌李阔与柳青山只各铸了十块。 这是十年以来继江湖两大高手秦山月与欧阳听雨的生死比武后再次能令人热血沸腾的决斗。 江湖上的高手和赌徒以这样的方式聚集在一起,却是第一次。 此刻众人被大石上两个人发出的巨大杀气震慑,都感到胸膛中压迫痛苦。 李阔那俊朗的脸上毫无表情,细长的眉眼中流闪着光芒。 如果韩秋娘的眼睛是天上的星星变化而来,那么李阔的眼睛就是那并不夺目的月亮。虽不及星星明亮,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 此刻李阔手持他削铁如泥的若容宝剑,任凭寒风吹散他的长发,淡淡望向柳青山,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若换做别人,抢人新娘,杀人兄弟,在接到生死函时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铸造观战牌的,自己所作所为皆是令人唾弃的恶劣行径,再坏的人也会觉得羞耻。 可是李阔不会。 他是无论如何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仿佛丢脸被千夫所指的人跟自己是没有关系的,他只有在韩秋娘面前才像个男人。 就连跟了他多年的心腹郑成,也至今不能掌握他的脉律,不知他何时会发怒,何时才快乐。 李阔如同一条狐狸,即孤寂又狡猾,即隐秘又开阔。 柳青山手提望月刀,雄壮的身躯如同一只老虎,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气。 他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阔。 浓眉大眼的柳青山是御风镖局的图腾,也是江湖中至少排在前五名的刀客。 从发现韩秋娘的轿子是空的,再到十几个兄弟们被酒毒死,不过是半柱香的事,那半柱香却是柳青山人生中变化最大的时刻。 它让柳青山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和最亲的兄弟,仇是要报的,不然无法熄灭心中被点燃的熊熊大火。 高手对决,绝不是花拳绣腿的图个招式漂亮,也绝不是给人看个热闹。 有时候,有一个好对手,比有一个好帮手强。 “怎么还不打?”人群中有人叫道。 一个和尚叹道:“怎么没打?我倒是已经见他们过了三招。 有不会武功的赌徒又问道:“哦?那谁占了上风啊大师?” 和尚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正在人群有些躁动的时候,李阔说话了。 “你受伤了。” 柳青山的右手臂上缠着条敷药的白色布条,已经隐隐有些血迹渗出。 柳青山大笑道:“不碍事,就算断了条胳膊也是一样的!” 李阔也淡淡的笑起来。 柳青山忽然停住了笑道:“都是你做的?” 李阔还在淡淡的笑:“是。” 柳青山道:“那就没办法了。” 李阔道:“是。” 说完,两人又沉默了。 人群中有人喊:“快打啊!” 这时柳青山突然出手了。 柳青山出手时天色忽然就暗了下来。 根据当时在场的人后来讲,基本没有人能看得见柳青山的刀式和李阔的剑式,只觉天色阴暗,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和一个青色的身影,像浓墨重彩的两个笔锋,不停的飞来飞去,碰到一起时发出巨大的刀剑相撞的声音,每一声都震耳欲聋,像要快震破人们的鼓膜。 天地变得混沌,令人充满了不安和压抑。 李阔的剑在空中闪出无数剑花,似千万的招数在一时间同时发出,又在依照某种特别的顺序瞬间收起。 柳青山的刀比剑还快,却不如李阔的剑花般五彩斑斓,而是朴实无华的一片灰黑色的刀风,那灰黑色的流动着的颜色如同灵动的生命,丝毫无法看出是那样高大壮实的柳青山挥出的,它们紧紧包围着李阔那绚烂的剑花。 两种颜色时而混杂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碰撞,天地间变得昏暗阴霾,雪似乎没有下,却在场外其他地方纷纷扬扬的下着,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刀气与剑气将本该落在这一片地方的雪压迫到场外去了。 这时那团灰黑色的刀风停顿了一下,忽然向上飞去,所有刀风混在一起,又在半空中向四方如伞般打开,整个过程看上去极慢,却不知这是多么深厚的内力能够完成。 刀伞缓缓下降,在快接近李阔时突然加速,只瞬间,四面八方的刀气都向着李阔冲去。 “这是望月刀第十三式望月还阳!”高飞在人群中惊叹喃喃道:“真是壮观!” 路政抱着虹石刀,望着天上灰黑色的刀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 刀式一过,李阔与柳青山同时收手,两人相隔十米,背对背站定。 观战的人有眼尖者,指着李阔的剑道:“剑上有血!” 众人立刻看向柳青山。 李阔细长的眉眼里仍流闪着明亮柔和的光芒,柳青山的高大身躯仍散发着白色的雾气。 柳青山右手臂的伤口已经绽开,绷带已经不能再止血,由他垂着的右手向下如小溪一般留着血,把雪地瞬间染成鲜红。 在众人的惊讶声中,柳青山闷声倒在了雪地上。 御风镖局的几个人做势要冲上去,被高飞伸手拦住了:“等一下。” 这时李阔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他面前的雪地,他单膝跪地,一手捂小腹,一手用宝剑撑地,却无法止住手指间争先恐后冒出的鲜血。 人群中冲出启天堂的人,郑成首当其冲,一把扶住李阔,急切道:“老大,我这就带你回去。” 李阔轻轻点点头,他回头看着柳青山的尸体,转脸对高飞道:“我虽赢了,却身受重伤,我要回启天堂总舵养伤,若有事需要,来找我。” 他的话似乎是对高飞讲,又似乎是对所有的人讲。 高飞点点头,大声道:“请为决战公正的峨眉派无我师太和少林外出僧人酒肉和尚为今天的决战做裁断。” 这时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和尚忽然飞了起来,轻飘飘的落在了柳青山身旁,他从宽大单薄的僧袍中伸出手指,放在柳青山的脖颈处,半晌后他伏在柳青山的背上听了片刻,默默站起身,向无我师太摇了摇头。 无我师太叹了口气,朗声道:“这场比武李阔胜!” 第二章书生与黄金 无我师太宣布结果后,在场的有很多人都在欢呼。 他们都是赌徒,他们都赌了李阔赢。 也有一些人垂头丧气,甚至远远的对柳青山的尸体咒骂,因为他们赌了柳青山。 人是世界上最自私也是最奇怪的动物,当你超过他一点,他会嫉妒你,你超过他太多,他却会崇拜。 无论曾被多少人赞美崇拜的英雄,一旦落草为寇,又有多少人落井下石,人走茶凉。 所谓英雄,不过是当时当下的处境,出了那境地,前和后都不是。 所以,人是看当下的,人们只看得见成功,失败对他们来说等同于被忘记。 李阔深谙此道,所以从不允许自己失败。 此刻他坐在启天堂的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喧哗,脸上却面无表情。 马车中一位老者正仔细的查看他的伤口,旁边打开着一个大药箱,若有若无散发出一股草药的古朴香味。 “好刀法,只差一点便会砍到要害。”老者惊叹道,刚才他也在观战,站在最边上。 李阔面无表情道:“几日能好?” 老者皱着眉头道:“虽未伤及要害,却入肉太深。起码一个月才能再用内力。” 李阔转过头紧紧盯着老者道:“三日。” 天色已近黄昏。 御风镖局门口跪满了人。 他们都是背向镖局,面朝外跪的。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老大早上走之前已交代好后事。 柳青山高声道:“若我死了,不要为我报仇,也不准哭!” 所以现在没有一个人哭。 一个和尚正向镖局走来,他身后跟着头发快要全白的张桐,高飞,路政,小王爷,公孙四四等人。 和尚之所以走在前面,是因为他背着柳青山的尸首。 他走的不急也不慢,柳青山如此高大壮实,他却没有一点像背着两百斤大汉的样子。 夕阳西下,雪已停,人心冰冷。 和尚走到门口,转头看了看高飞,似乎在询问什么,高飞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少见的严肃表情。 和尚叹了口气道:“柳青山,你当年背了和尚一路,今天和尚送你到家。” 于是他又慢慢的从跪着的男人中缓缓走过,似乎是怕吵醒了背上背着的人。 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道:“老大!” 众多男人眼圈渐渐都红了,陆续哭了起来。 这时对面墙头上忽然闪过一个潜伏着的头影,似是用轻功跑远了。 两年前,盛夏。 镖局里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这个客人是个脸色极其苍白的年轻人。 酷热的夏天,他竟然严严实实的穿着深色的衣服,衣服被熨烫的整齐,看着就觉得热,他手里却没拿着扇子。 如果不是在白天见到他,在夜里真是能让人吓一大跳。 他按照常规填写了镖局的内事页,管事的一看,镖物竟然是十九箱黄金,一箱珠宝。 而且管事的只是一错眼功夫,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院子却凭白里多了二十口大箱。 管事的不敢耽搁,赶紧报给了柳青山。 当时的魏牧之还是个小镖头,他进入镖局后第一次做押运镖头,就接了这个大单。 当时的很多人都对柳青山说,魏牧之实在太年轻。 虽然镖局里接镖的规矩是只要按武功晋级镖头后便可以单独带人走镖,镖头按照晋级顺序接事,但是魏牧之接这个单还是太年轻。 太年轻的人办事往往不牢靠。 而这一次的镖又那么大,大到这是镖局创建以来走的最大的镖。 就连魏牧之自己都有些犹豫,他诚实告诉了柳青山,自己并无信心,请柳青山另觅他人。 柳青山问道:“你对自己的武功没有信心?” 魏牧之回答:“有信心。” 柳青山又问:“金子重要还是人重要?” 魏牧之迟疑了片刻道:“人重要。” 柳青山朗声大笑道:“好,牧之,你只要尽量保护兄弟们不出差池,金子丢了多少我赔多少就是了,不要被金子压小了胆量!” 魏牧之听了,信心大增。 这世上要办成事,有的人需要的是鼓励,有的人需要的是激将,有的人需要的是无条件的信任。 太多的路都能殊途同归,不一定非要做出咄咄逼人的选择。 柳青山并非不在意这趟镖,他只是不愿毁了魏牧之的信心。 所以这一趟镖,魏牧之在明处走,柳青山另派了一批高手在暗处跟。 从镖局出发,经过三座大山,绕过两座城市,便可到达目的地。 以出这趟镖的腿脚来看,大概一个月便能来回。 而未出一个月,看门的阿达便从门口发现了疯疯癫癫的魏牧之。 魏牧之身上衣服破烂不堪,脸上都是泥巴污秽,嘴里不知所谓的说着胡话,如果不是衣服依稀能看出是御风镖局的式样,恐怕早已被人当了疯子乞丐。 此行五十二人,加上暗中保护的高手,全部生死不明,至今再未回到镖局,柳青山派人去找过,沿途竟然没有任何踪迹。 这是御风镖局唯一一次丢过的镖。 从那以后,魏牧之一直被养在镖局后院,有专人负责照顾。 此时,前院的哭声越来越大,渐渐传到了后院。 此时呆傻的魏牧之脸上的表情忽然鲜活起来,慢慢的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那绝不是一个痴傻之人的表情。 他把斜扣的扣子重新系好,健步出了房门。 到了门外,他又侧耳仔细听了听前院的哭声,许久后,他弯腰使力,轻快的飞到房顶,又蜻蜓点水般飞到另一个,渐渐飞远。 忽然一个影子从暗处飞出,腿上力道极强,走路却没有声音,一看便知是轻功高手,下盘极稳。 他迅速跟着魏牧之远去。 第三章 雪下了几天,终于在柳青山与李阔决战的这一天夜里停了。 雪夜,月亮如同洗过般明亮干净,城外大地一片白茫茫,刺的人眼痛。 此时已是三更。 三更是夜最深沉的时刻。 而对有些人来说,这才是一天刚刚开始的时候。 城外的谢府,碧瓦朱檐,雕梁绣户,门梁上红色的灯笼上用漂亮的楷体写着“谢”字,灯笼的红色光芒照亮了紧紧关着的大门。 府内所有的灯都灭着,如果门口的灯笼没有亮,几乎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无人的空宅。 城里的四更还未打,谢府外忽然飘起了粉色的花瓣。 雪野,圆月,暗宅,花瓣。 这是一副诡异的景象,这不是这个季节该盛开的花。 花瓣纷纷扬扬,像大雪一般若无其事的飘洒。 一个一身白色华服的人如轻飘飘的花瓣一般从天而降,落在谢府最后一个跨院里。 院内仍然安静,安静的掉下一根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白色华服的人从衣服中伸出一只皮肤细腻的手,大大方方的推了推正中那个房间的门。 门竟然没有闩着,吱呀一声就开了。 门内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像一张怪兽的大口。 这个人没有犹豫,一脚踏进黑暗之中。 片刻后,屋内传出两个声音,一大一小,第一声是钝声,如同一把刀砍在了棉被上,第二声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突然,屋子的窗户就四下崩开,白色衣服的人从窗内飞了出来。 紧接着又飞出一个人影,在那人面前站定。 “你,你是。。”白色衣服的人惊讶道。 那人影摸了摸下巴道:“我姓高。” 白色衣服的人这时更惊讶道:“逢赌必赢的高飞?” 高飞笑道:“猜的没错的话,你是白衣书生书中玉。” 书中玉眯着眼睛道:“你是柳青山的朋友。” 高飞道:“不错。” 书中玉又问道:“柳青山死了。” 高飞回答:“是。” 书中玉轻蔑道:“你的朋友死了,所以你的朋友变成了李阔?” 高飞凝视着书中玉苍白的脸庞,缓缓道:“我与李阔倒是相识在先。” 书中玉笑道:“好一个相识在先。” 高飞认真道:“我倒是想问问你,深夜来这里杀人,是谁让你来的?” 书中玉的脸色忽然变的很难看,忽然道:“你知道不知道点水蝎子,李岚和发财树?” 高飞道:“当然,他们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被路政抓紧了大牢,一个现在在御风镖局里做客。” 书中玉道:“他们现在已经都死了。” 高飞的脸色变了变:“这倒是没想到。” 书中玉笑道:“所以你告诉我李阔在哪儿,你我便能免了些麻烦。” 高飞也笑:“可我就是喜欢自找麻烦。” 书中玉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杀意,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道:“那便怪不得我了!” 说着,他身上冒起一阵热气,剑锋一闪,月光在铖亮的剑身上反光,射到高飞的双眼上,高飞凝神,将手中的圆月弯刀握紧,抬手挡剑,又是一声巨大的碰撞声。 书中玉向来以剑法变幻莫测为傲,从闯荡江湖开始,他就不断挑战用剑的武林高手,尤其那些入世的高手。 李阔与柳青山一战,李阔对公众宣布自己身受重伤,书中玉第一晚便来了。 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之时,书中玉忽然向后倒退了几步,他看了一眼屋顶,脸上露出了惊诧又无法解释的表情,他愤恨道:“今天算你走运!” 说罢,书中玉又轻飘飘的飞走了。 高飞没有去追,他抬头看了看未开灯的院子的屋顶,打了一个寒战。 屋顶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从黑漆漆的门内走出一个穿的极厚的人。 高飞没有看他,只望着书中玉远去的地方道:“剑倒是把好剑。” 穿的极厚的人似乎要跌倒,轻声道:“多亏你。” 高飞扶住他道:“既然多亏,那便把剩下的半坛酒喝了如何?谁让你李阔有最好的女儿红呢?” 李阔任高飞扶着道:“为了我的酒,我也死不得。” 高飞大笑道:“对极,你可算有些自知之明。” 李阔道:“书中玉未杀掉我,定还会找机会下手。” 高飞又看了看被明月照亮的深蓝色夜空,沉默的扶着李阔走进房间,房内已由下人点上蜡烛,桌上酒菜未冷,李阔径直躺到了床榻上,一声都不再出。 高飞坐在酒桌旁道:“这书中玉不知是谁派来杀你,可他刚刚看到房顶上的什么,就忽然跑了。” 李阔仍旧一声不吭。 高飞自顾自道:“书中玉一向心高气傲,一般的金银钱财不会让他从落霞山出来杀人。” 床榻上的李阔忽然道:“你知道他喜欢什么?” 高飞道:“白衣书生书中玉,最爱的就是珍珠。” 李阔道:“普通的寻常珍珠,怕是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高飞沉思片刻道:“就我所知,目前有两颗珍珠,在两个不同的人手上,都可以引他来。” 李阔沉吟片刻道:“其中之一便是龙珠吧?” 高飞道:“不错,其中之一便是夜魔天尊手里的龙珠。” 龙珠并非真的是龙身内的宝物,龙不过是传说而已,那龙珠是一种大海螺内生成的珍珠,极其罕有,名副其实的价值连城,目前只有夜魔天尊手中有一颗。 李阔问道:“那还有一颗呢?” 高飞已快将坛子里的酒喝完,道:“还有一颗,就是那老儿的夜明珠。” 李阔奇道:“那也算珍珠?” 高飞笑道:“那颗夜明珠在南方的石坑中发现,被雕琢成圆形,乍一看就是颗翡翠的珠子,可是在夜里,却会发出绿色和荧荧的白光,像是把月亮摘了下来。” 李阔又道:“夜明珠,我那里虽然不多,却倒是有那么十几颗。” 高飞摇摇头道:“那颗夜明珠,比拳头还大!” 李阔睁大了眼睛。 第四章第二夜.家丁甲 夜幕降临,谢府内灯火通明,十几个家丁都在穿梭忙碌。 启天堂老大李阔身受如此重的伤,这还是他们记忆中的第一次。 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不知是在怕些什么。 家丁渐渐做完活计去休息,府内渐渐人影稀疏,只剩一个家丁在扫院子。 这个家丁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材健硕,肩膀宽阔,胸部强壮,腰部纤细,没有一丝赘肉,远看上去就像倒三角。 他一下一下在扫着院子,动作不大,但扫过的地方却十分干净,雪冰全无。 雪停之前,地上已结冰。 能够连冰都扫干净,臂力,腿脚,内功都必定不同凡响,何况看上去他扫的如此轻松。 正房内灯火通明,高飞在和李阔喝酒谈天,不时传出他们大声说笑的声音。 房外,冷清安静,只有这个扫地的人,一下一下认真的扫地。 夜越来越深,月亮却皎洁明亮。 如果人生总是这样宁静,对人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无趣? 屋内高飞正在高声说着什么,李阔低声回复一两个字,高飞又大声笑起来。 扫地的家丁忽然停下手,侧耳听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他听出,这谢府周围站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武功高手,他们都落地轻盈,几乎没有声音。 几乎没有声音,还是有的。 就这一点声音,还是会被这个家丁听见。 天上又飘起花瓣,粉红色的花瓣。 这家丁皱起眉,摇摇头道:“白扫了半天。”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 家丁没有抬头,他开始扫地上的花瓣。 白色的身影便是前一日来过的白衣书生书中玉。 书中玉看了看这家丁,心下生出些疑惑,却字正腔圆道:“叫你家主子出来。” 这家丁似乎没有听见,一眼没有抬,还是在扫地。 书中玉听了听府外的动静,又不经意的撇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顶,他抽出腰间的佩剑道:“说你呢!再不回答别怪我不客气!” 这时书中玉身后的屋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像极了夜里鬼魅哭坟的声音,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书中玉的脸色变了变,但他却非常听话,直接就出手了。 他在第一招就是杀招,整个身体和剑身形成一条直线,就像一个极速旋转着的锥子,他的剑寒光毕现,似是在宣泄某种感情。 那家丁仍然在一下一下扫地,也许是月亮不如昨夜明亮,书中玉没有注意他扫地时冰雪尽消。 如果注意到,他大概会多留意一下这个不同寻常的家丁。 如果注意到,他便不会第一招就使出杀招,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出来。 太过轻敌的人,往往得不到太好的结果。 眼见剑锋已到,这家丁迅速举起扫把,只轻轻一挡,书中玉便失去平衡,狼狈的滑向一边。 书中玉有些愤怒,昨夜他偷袭未果,今日又轻易被一家丁阻挡,真真羞煞了他的脸面。 他仿佛听到谢府外的二十个人都在笑他。 家丁这时面对他站定,问道:“你只需告诉我是谁让你来送死,我便可以让你安然无恙走出去。” 书中玉眼波流转,里面相继出现了恐惧,愤怒和无奈的神色,他提剑凝神道:“笑话,拿命来。” 书中玉的剑法在常人之上。 肯在落霞山进山无日月的待上十二年,书中玉拥有成功的重要因素,那就是忍耐。 有的人能够从清修中获得快乐,那么清修再苦也不是苦。 有的人只是训教自己在寂寞中成长,这样的人心中有无限大的野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清修中获得快乐。 书中玉明显是第二种人。 可是今夜,他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滑稽,这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只是拿着一把破烂的扫帚就将他苦心修炼的落霞剑法轻易参破! 那家丁游刃有余的对付着书中玉猛烈的进攻,一边还非常自如道:“落霞山白衣书生,也不过如此。” 书中玉怒斥:“好大的口气!” 但明显的他已落了下风。 这时从屋顶如风一般飞出一条铁链,径直向那家丁的后背冲去。 书中玉余光中看到,暗中使力一冲,那带着子母铁钩的铁链一下便深深刺入那家丁的后背。 “噗”的一声,一道血光溅到了圆月上。 那家丁猛然被袭,一声未吭,扫帚上使力向外一推书中玉,反手一把抓住了铁链。 铁链尽头传来刚才那如同鬼魅的声音:“骨头倒是硬的很。” 铁钩深抓进那家丁的皮肉里,鲜血从每个爪钩的地方殷殷渗出,马上就染红了那身灰青色的棉布短衫。 那家丁的手劲极大,却只与铁链那边的力道打了个平。 他喃喃道:“十七勾魂手。” 黑夜中,圆月下,屋顶上,铁链那一边,徐徐出现了一个人影,随后又显出三个人。 那人影形状诡异,若不是铁链是从那人手中抓着,只怕不会有人认为这个影子是人的形状。 那人影左右高低不齐,形状也不同,头似乎是没有了,却又伸出两只角来。 任何人看了这影子,只怕都会认为那是地狱中的魔鬼跑到了人间。 家丁只是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有些惊怵。 那影子忽然腾空而起,像一只轻盈的大鸟,那铁链却瞬间收紧,随着那人越飞越近,竟然越来越紧。 那家丁一方面与书中玉缠斗,一方面不敢怠慢那怪影人,也一直盯着对方。 本来这家丁一人斗他几人也不在话下,但他已受伤,面对两人就似乎有些吃力,尤其后背铁链还未去掉。 铁链锁肉,本就难以摘除,再加上书中玉的攻击,他脸上渗出了汗珠。 铁链不断拉扯,背后的肉被揪扯撕裂,虽然脸上渗出汗珠,他却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待敌人,即使荆棘缠身,放生大笑却更有让对方咬牙切齿的效果。 可是他并非想让对方咬牙切齿,他只是已露不出痛苦的表情。 那奇形怪状的人影已经飞落到了他对面,与书中玉各占他的两边夹击。 此时,家丁才看清楚那人的面目。 这个人整个就像被火烧过一般,脸上没有一点好的皮肤,就像剥开的石榴被仍在地上腐烂,又像削了皮的苹果放置了几个月一样不堪。 全身上下,只有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左边的眼睛包在变形的眼皮下,右边的眼皮又基本快萎缩没了。 此刻他变形的手如同鹰爪,紧紧的抓着铁链,想把这家丁的皮肉撕扯下来。 这家丁用了两秒钟想起了他是谁。